《赵氏发家记》 第1章 分家(1) 五月,上通村。 连续十几天的大雨,把上通村的家家户户逼停在家里,大人和孩童天天搬张凳子坐在屋檐下仰着脖子看天,在心里拜菩萨,希望这场雨快走。 大人惦记的是地里刚种下的小麦和菜苗,怕是雨水多了,今年的收成不好。 至于孩童,那惦记的东西可多了,有山上的花,溪里的鱼,树上的鸟,地下的虫,还有村里的小伙伴…… 影响最小的要属村尾老赵家,他们家田地全在家附近,几步路就到了,每天只要趁着小雨披着蓑衣去地里转一圈,家里人的心就安回了肚子,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至于菜地就更不用管了,他们家为了做菜蔬生意,菜苗种的比较早,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地里的胡瓜和伽子等菜蔬都吃过头茬了。 老赵家的院子大,人也多,一大家子大大小小加起来得有二十几个,光是六七岁的孩童就有三个,凑在一起,一人一句,就像赶集逛大街似的,热闹的很。 老大媳妇张氏从厨房端了一大盆的菜豆坐在厨房门口摘,老二媳妇许氏从屋里看到心思一动也出了房门,假意搬了张凳子坐到他旁边帮忙,手摸一根菜豆就开了话匣子。 “大嫂,你说这雨啥时候停啊,都下了有小半个月了。” 张氏只是笑了笑,她为人精明,当然知道许氏的嘴巴厉害,肯定不是拉她闲话说家常的,也不去凑嘴。 许氏本就指望她回答,似是抱怨的骂道:“我们家老二最近天天在家说躺的他懒筋都要起来了,憨直的蠢牛,天生没个享福的命,上段时间种麦,这么多地,又是犁地又是追肥的,人活生生的瘦了一大圈,回来倒头就睡,摊在床上动也动不得,现在躺个十来天,浑身就跟有蚂蚁爬一样不安生。” 她手上的动作一停,加大了音量:“我说这人的命啊,从阎王老子那就注定了,胎投的不好,就是一辈子的受苦穷命,比不上别人,生来就是老爷夫人享福的命,吃好的穿好的,啥事都不用操心。” 许氏见对面的屋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起身把手里菜豆往盆里一扔,“哼”的冷笑一声,边走边骂。 “我们家老二命苦,没命享你们这些兄弟的福气,只求你们摸摸良心,别光顾着啃着你哥骨头,整日没事也从床上爬起来上地里帮把手,让我们家老二歇歇气,留条命在。” 赵老四听的眉头紧锁,他不是受气的人,起身就要回骂,吓的杨氏忙一把拉住他:“二嫂就是这样的性子,你一个小叔子跟她争什么?你要真回嘴,别说是爹了,你看娘抽不抽你?你别管,娘肯定会出声。” 赵老四和赵老三以前每天一大早就出去赶集,顶多回来的时候被呛几句,这还是第一次被她直勾勾的指着鼻子骂,气的一肚子火,又发不出来。 杨氏的话音刚落音不久,上房那里就有了声音:“老二这几个兄弟我看都好,就是这个婆娘娶的是个搅家的,天天一大早就在家里拨事。你要是想享福,我也不拦着你,现在就要叫老二送你回娘家享福。” 许氏闻言也没消声,反而越发觉得公婆偏心,不满道:“娘,你要疼您儿子我没话说,我只是心疼我家老二,帮他问问那些没有心肝的人,他哥他爹在地里累死累活刨粮,他们在家里躺着睡大觉,两个丧了良心的,也不怕遭报应。” 上房的吴氏气的脸色铁青,厉声道:“你个尖嘴烂心肝的长舌妇,恨不得他们兄弟天天打起来才好,这老天爷也有眼,看的出对错,这报应就该落到你身上,下辈子让你投胎做猪,有的是福享。三百多文钱买肉也堵不上你那张臭嘴,老二要有本事,我巴不得他每天也给我挣三百多文钱来,整天躺在床上享福,头一个休了你这个烂嘴烂心肝的蠢婆娘”。 许氏气的嘴巴一歪,憋着气的回屋把门关的框框响,她看着坐在屋里闷声编筐的赵老二,瞪了他一眼。 “你个闷不出半个屁的蠢牛,你娘巴不得你给别人做牛做马,累死在地里,我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软骨头!” 赵老二早就习以为常,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手都没停一下。 上房吴氏悔的肠子都青了,她捂着心口,大口喘气,跟在炕上皱着眉头抽旱烟的赵老头念叨。 “当初就不该给老二说许氏进门,这里那里是娶媳妇,这是抬了个祖宗。” 赵老头沉默不语,家里就这么点地,声音大点啥话都能听到。 以前许氏刚嫁过来的时候,赵老三和赵老四还没娶亲,老大家的张氏是个干活麻利的,家里的活计干的井井有条,她还算安生,虽然爱偷懒,但吴氏喊她做事,顶多抱怨两句,还算喊的动。 但随着赵氏和杨氏的进门,尤其是杨氏,赵老四攒了些私钱,聘礼出的高,杨氏又抬了一长串的嫁妆进门,让她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杨氏还有着一手好绣活,坐在家里绣几张帕子就有二十几文的进项,一个月能攒不少钱。 这只是一半的原因。 另外一半是杨氏的男人赵老四有本事,在家里跟杨氏两个如胶似漆的,出了门遇见那个都能亲热聊上几句,跟只猫一样,大街小巷的到处钻,总能叼点钱出来。 赵家的规矩是地里家里的出产都归公,但是各房自己有别的本事挣钱,交公六成,四成是可以自己拿着的。 老赵家近几年经常去县里卖一些菜蔬,这些一直是赵老三和赵老四负责,许氏每次都疑心她这俩个小叔子在里面捞了很多钱。 时间久了,嫉妒就变成了怨恨,她越想就越觉得吴氏偏心她俩个小儿子,每天不是阴阳怪气的说三房四房捞钱就是拐弯抹角的骂吴氏偏心。 尤其是近些日子赵老三和赵老四又想了个卖酒的法子,每次都能挣个一百多文,这笔钱不算在家里,所以交公六成,剩下的四成三房和四房分。 许氏看到了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天到晚什么活都不干,天天叉腰在门口骂,要不就是去和村口的扎堆的妇人唠吴氏和赵老头偏心,赵老三和赵老四没良心。 村里的妇人端着碗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也跟着附和两句,但是等许氏一走,背地里没有一个人不骂她蠢蛋的。 小叔子不下地干活算啥事?她们家要是有这样有本事的小叔子,叫她们去伺候他媳妇都成。 老赵家能有现在的家底可都是赵老三和赵老四折腾出来的,她们没少可听家里的婆婆说过,那俩小子打小就聪明。 才十二岁就有胆子跑到远村去卖草药,十四岁就牵了头驴回家,十五岁帮家里到县里卖东西,端午节卖粽子、卖打糕、卖艾草,中秋节卖月饼,卖兔子灯,过年了就卖对联、卖年糕,啥能卖就卖啥。 老赵家的硬生生的一年就起了家,在村尾建了一座铮亮青砖大瓦房。 听说现在又跑去卖酒了,听的村里各家的小媳妇那是羡慕不已,别说是嫁给赵老三和赵老四了,就算是嫁到老赵家也比她们地里刨食的不知道强上多少倍,毕竟没分家,家里的银钱都有她们的一份。 外人看的清白的道理,但是许氏不懂。 可吴氏心里门清,三房和四房为家里挣了多少钱在她这里都有数,几个儿子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当然是希望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和睦,以后互相帮扶。 老三和老四脑子活,只要稍微帮帮老大和老二,这家也就起来了,这也是她对许氏的有时候做事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闹出来,她不想因为这些事磨没几个兄弟之间的情分。 但是现在许氏是越发的变本加厉了,吴氏有个想法从去年年底就在心里挣扎了很久,每天都要在肚子里绕几圈,她试探着开口。 “老头子,要不分家吧?” 自古高堂父母在不分家的说法,谁家要是早早分了,难免被人在后背戳脊梁骨说嘴,面子都要掉干净了。 看着赵老头铁青的脸色,吴氏无奈解释道。 “许氏每天这样闹,时间久了,老三老四再大的心也淡了,老大媳妇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心里肯定也觉得的我偏心老三老四,不如趁着现在几家情分还在,早分开过自己的日子,离的远了,说不得兄弟之间的感情更好。” 第2章 分家(2) 赵老头的拿烟杆的手一抖,想都不想就否决:“就老三老四那懒样,分家了肯定都不会去地里看上一眼,一大家子吃什么?” 吴氏道:“老三老四本事大,有本事挣钱,拿钱什么不能买?你在地里刨一辈子又有什么出息,也就勉强糊几个嘴而已,我就不算其他账,只算家里头卖菜蔬钱,你知道去年一年有多少进项嘛,十五俩。算上其他零零碎碎的,能有三十多两,除去吃用,一年到头也能余个十多两,要不是四郎几个在县里读书,一年能余二十多两。” 赵老头“嘶”了一口声,家里的钱袋子捏在吴氏的手上,他只知道近几年家里挣了不少钱,但没想过会有这么多。 赵老头在村里是个老把头,地里干活的一个好手,可就算老天爷再赏饭吃,从年头折腾到年尾,交了税银,除去家里吃喝,能挣个十银子顶天了。 “老大老二要是有本事,他们只管上外边挣钱去,地里家里的活我哪样干不来?只是他们没那样的本事,同样的东西摆在那,老三老四嘴巴一动就是能换成银钱,老大老二就跟被锯嘴的驴一样,站上一天,怎么挑到镇上去的,又怎么挑回来。” 吴氏又劝到:“每年挣这么多钱,老三媳妇和老四媳妇能不知道?这家里该闹的没闹,不该闹的搅的家不得安生!你总觉得老三老四没下过地,没吃过苦头,对不住老大老二,现在这笔钱就摆在这里,我问你,他们两房是一年能吃多少东西?能把这笔钱吃掉?” “儿孙自有儿孙福,昨天老四找我,说也要送蓉宝读书,蓉宝聪明,老四疼她,我要是拦着不让,老四心里会舒服?我要是送了,老二家的能消停?” 赵老头也喜欢四房的这对龙凤胎,当初抓周的时候蓉宝看都不看自己面前的绣线、筷子,镯子,径直的爬到他哥嘉宝哪里,嘉宝抓了本书,她跟着抓了只笔,喜的赵老四一把抱起她,直说蓉宝聪明,是个女状元。 赵老头也觉得蓉宝是个聪明种,像老四。 赵老头没有反对这件事,他觉得男娃多念书是件好事,那女娃念书肯定也不是啥坏事,至少嫁过去,亲家会只说她们家老赵家教的女儿好,就像杨氏识字,现在家里的一些契书,都要请杨氏看过,他们才摁手印,赵老头对这个媳妇满意的不得了。 赵老头又沉默了片刻,连抽了好几口旱烟,才沉重的开口:“分吧,家里的银钱分四份,地分五份,我们就不跟老大家过了,留份地养老就行。” 吴氏脸上面露喜色,她们家孙子辈的人多,基本都需要人带,他们要是跟老大家过,其他几房就只能当亲戚走动了,张氏虽然干活麻利,是家里家外一把好手,但也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她要是多抓了几把果子给孙子孙女们吃,说不定她心里都要不痛快,更别说帮忙带着这么多孙子孙女了。 “下午雨小了,叫老大家的去他舅舅家走一趟,叫老四去她丈人家一趟,趁着现在大家伙干不了地里的活,早些分了吧。” 赵老头不是个犟脾气,念头一通,做事就爽快,但是一想到这一大家子人以后就是四家了,这位劳累了大半辈子的当家人心里颇不是滋味。 吴氏惊讶赵老头的急切和果决,但思索一番,也觉得这个时间点不错,一大家子人都在,又是雨天,不耽误下地干活。 她就在早上吃早食的时候,趁机跟众人说了这件事。 赵家人多,吃饭分俩桌,赵老头和吴氏带大房二房一桌,三房四房一桌,虽然是俩桌,但众人凑的近,啥话都听的到。 几个儿子闻言都有点眼睛红红的,但是反应都不大,赵老大家大郎过了十六岁了,已经在说媳妇了,赵老二家的二郎虽然只有十四岁,但过俩年也得说亲了,赵家的房子不算小,但人也多,现在住着都有点挤,娶了媳妇根本就住不开,就算吴氏不说分家,他们也要跟赵老头提建新房的事。 赵老三和赵老四是单纯被骂的心里有气,他们俩也才二十来岁,性子还没被磨平,不够稳重。 两人早上刚偷摸商量好,以后不出去了,就在家里干活,反正不管干成啥样,他爹也不可能饿死他们,结果中午吴氏就说要分家了。 他们的年纪比赵老大赵老二要小个八九岁,俩人是穿一个裤头长大的,感情最好。 但一想到赵老大赵老二从小也是背过抱过他们的,心里的那点气嗖的一下消了,只剩不舍。 赵老头食不下咽,只草草扒了几口饭,就闷头回房间去了。 吴氏看向赵老大安排道:“老大,等雨小了,你就从家里提四斤果子,四十个鸡蛋,去你俩个舅舅家走一趟。” 她侧了侧头看向另一桌,“老四,你拎三十个鸡蛋去你丈人家,请亲家来帮忙主持分家,老四媳妇会写字,等会来我房间,帮我算算账。” 上通村里的人都不是村里本地人,上元二十二年,先帝刚登基不久,朝廷里的贪官污吏还来不及整顿,就逢南方大涝,北方大旱,各地官员从上到下只知道贪银子贪粮,完全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导致不知道的情况的南人往北逃,北人往南逃,路上的尸骨堆成山。 当年因为这件事,京都刑场连斩了一千三百多的贪官,上有从一品的户部尚书谢理,下有源安县主薄李间,导致朝廷上下风声鹤唳。 杨家也是逃了半年才到了上通村,当时这一带都是空村,当地新来的县令看到之后生怕受上面迁怒,就极力劝说他们留下,杨氏的爷爷杨度因为读过书,还是个秀才,就被县令任命为上通村的村长,他爷爷去世后,村长就由杨氏的童生爹老杨头接任。 几人都乖巧的应了一声。 吴氏也只随意的对付了几口,把事情交代完,就回房间抹着眼泪清点家里的银钱和物件。 赵老大和赵老四则拎着东西分别往吴家和杨家去。 三房的的赵氏从杨氏手上把嘉宝和蓉宝领过来交给大闺女二丫看着,就忧心忡忡的和赵老三把房门一锁,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许氏愣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她才是最傻眼的那个人,她每天闹这么一出根本就不是为了现在分家,只是为了把赵老三赵老四名声搞臭,等过几年分家请她家兄弟过来闹一通,分家的时候好多占些便宜。 她当场就要撒泼,话音刚出,就听到耳边传来碗重落在桌上的声音,许氏扭头一看,赵老二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赵老大赵老二两兄弟都长的像赵老头,人高马大的,又常年下地,皮肤晒的黑黄黑黄的,把眼睛一瞪,就像是画上的凶神走出来一样,这一番黑脸把她吓的心里有点发毛,到嘴边的话硬是吐不出半句。 吴大舅和吴二舅听了之后感慨连连,虽然觉得分家分的早了些,但都没有多嘴,他们都是为人父的,赵老头的想法,他们多少能够感同身受。 老杨头那边就更不会有想法了,女婿分家了多好啊,多攒点钱给他小外孙读书去。 第3章 分家(3) 说是算账,其实也就是帮着赵老头两口子记分家的账,让杨氏有些意外的是公婆不跟她们任何一房过,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件好事,到时她跟老四去外边了,就送点米面请婆婆帮忙带带孩子,既不用怕儿女受委屈,也不用看人眼色。 “银钱共六十八俩,四房各分十五俩,除了各房自己的永业田和口分田,家里还有五十二亩永业田,靠近大河那边的地四房各房五亩,靠山的地四房各分三亩,家门口的菜地四房各分两亩,家里的鸡二十六只,四房各分六只,猪六头,四房各分一头,大碗三十个,四房各分七个,小碗六十个,四房各分十三个……” “家里的一头牛先不分,那一房要牛就拿银钱来买,卖牛的银钱四家平分,余下没分的银钱、田地就留给二老养老。” “至于家里的菜蔬生意,晚点四房自个商量。” 吴氏十分了解许氏的性格,生怕她在俩个哥哥和亲家面前闹的难看,索性从把家里银钱到厨房的锅碗都断的干干净净。 吴氏说完之后,就忍不住抹眼泪,赵老头也脸色难看坐在小马扎上抽闷烟。 杨氏立马放下笔坐到她旁边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娘,您和爹年龄大了,也该享享儿孙福了,虽然我们四房分了家,但爹娘还是爹娘,爷爷奶奶也还是爷爷奶奶。” 她又细细叮嘱吴氏:“娘,你跟爹可要保重身体,到时家里的孩子都要麻烦您二老帮忙看着,哎呦,您不知道,嘉宝和蓉宝这俩猴子皮的很,一下子没注意,人就撒腿跑没影了,你和爹俩个人都不一定能看住这俩捣蛋鬼。” 吴氏擦了擦眼睛,听到孙子孙女,才有了个笑脸:“小娃都爱玩,老三和老四小时候也皮的很,他爹拿根扁担从村头追到村尾,都逮不住他俩,老大老二俩个,到是从小就乖。” 感觉到吴氏又低落下来的情绪,她忙岔开话题:“琪宝倒是不像三哥,从小就乖,招人疼的很。” “爷奶,娘,外公来了。”被念叨嘉宝和蓉宝俩个小传话筒在赵老四还没进院,就扯着嗓子喊。 赵老头和吴氏带着杨氏赶紧出门,拉着亲家好一通寒暄,才进屋喝茶水等着吴大舅和吴二舅。 等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赵老大也带着吴大舅和吴二舅进门,几房的人都跟着进屋。 除了在外面读书的四郎五郎六郎没回来,还有年纪比较小的琪宝嘉宝和蓉宝,其余人都在屋里。 大房的赵老大、张氏、赵大郎、晴姐;二房的赵老二、孙氏、赵二郎、赵三郎;三房的赵老三、赵氏、慧姐以及四房的赵老四。 吴氏怕小孙子孙女顽皮吵闹,就叫已经提前知道的杨氏去看着他们,嘉宝和蓉宝精明,趁着杨氏一下子没看住就带着五岁的琪宝拖了三条小凳子,靠着她爹旁边坐下,赵老四看到了,就挤眉弄眼的朝他三哥笑,也没叫她们走,只是点了点自己的嘴巴,嘉宝和蓉宝立刻心领神会捂住了嘴巴,琪宝看着也有样学样。 杨氏站门口看了一会,见三个孩子只是乖巧的在那里,就没进去把他们拎出来,转身进了厨房准备下几碗面给公婆和老杨头他们填肚子。 老辈传下来的规矩是分家的时候要有族长和德高望重的长辈在场,但村里人都是从四面八方逃灾来的,十户人家里面能有八个姓氏,要选族长就要建宗祠,谁家也肯不让步,都想让自家祖宗有个住处。 虽然最后的宗祠建是建起来了,但各家各户也只是把自己的祖宗请进去,逢年过节去祭拜一下,并没有选举族长,大家伙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因此村中许多规矩大事都是请村长做主。 老杨头等人一齐便开口询问赵老头这个家怎么分,赵老头把杨氏写的纸递给他,老杨头只看一眼,就诧异的抬起了头:“亲家,不跟老大家的过?” 吴氏和赵老头还没开口。 赵老大就急道:“爹娘,要是儿子哪做的不好,你们打我骂我都使得,怎么连个尽孝的机会都不给儿子呢。” 张氏也道:“是啊,娘,当家的是个孝顺的,你们二老不肯让当家的和媳妇照顾你,不是在剜我们的心吗,媳妇要是敢对您二老半分不好,只管叫老爷天打雷劈死我,下辈子投猪投狗。” 赵老二也忙道:“爹娘,大哥一直都很孝顺,您要是不让他照顾您,不是让大哥被外人戳着脊梁骨骂吗?” 赵老三和赵老四也纷纷附和,许氏看到了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张氏还不是为了能多分些家产?但是她还记得中午赵老二瞪她的那一眼,倒不敢乱说话。 吴氏看了低头抽旱烟的老赵头一眼,才开口解释道:“我和老头子知道你们几个都是孝顺孩子,只是你们爹年纪也大了,身上毛病也多,我也不太想让他再下地干重活,只在家带带孙子,也享享你们的福。老大老二年纪大些,大郎二郎都是快要娶媳妇的人了,我们也就不担心什么,但是老三老四家的几个孩子年纪都还小,家里头没个老人,做事肯定要被绊住脚,我和老头子还是想帮一帮的。” 她看向赵老大:“老大从小性子就好,娘一尺多长把你带大,看着你娶妻生子,你如今也是为人父母的,就当娘偏心,想再帮帮你几个弟弟,将来娘要是到地下,也能睡的安心一点。这外人要骂,叫他们来骂我这个老婆子。” 赵老大闷头生气没再说话,赵老三和赵老四却差点哭出声来。 吴大舅和吴二舅也很动容,目光严厉的扫过几个外甥,训斥道:“做父母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子女在折腾,你们爹娘也苦了一辈子了,是该让他们享享福了。” 吴大舅和吴二舅开口,赵老大几个哪还敢说什么,只得连连保证一定孝顺父母。 老杨头看赵家二老是个有成算的,心里就越发的满意赵老四这个女婿,当着众人再念了一遍之后,立马就敲定了分家文书。 但是最后画押的时候,许氏不准赵老二摁手印:“家里不是还有头驴吗,咋不分?” 她的目光落到了赵老三和赵老四身上,似笑非笑道:“爹娘自己要用,我们也就当孝敬爹娘了,可这驴还不知道在谁手里呢!” 吴氏笑容淡淡对老杨头解释说:“亲家不知道,这头驴是我们家老三老四十四岁从外边牵回来的。驴可不便宜,当时,还把我和他爹唬了一大跳,以为俩人偷来的,哪成想这俩孩子能这么有本事,自个挣钱买的,我和他爹一高兴,跟老大老二商量好了,没要这头驴充公,只算他俩的。” 赵老四有点不开心,扬声道:“那是我和三哥挣的,娘给我们的,二嫂要有本事,就算挣十头来,娘肯定也都给你。” 嘉宝听了似懂非懂,贴着蓉宝的耳朵说悄悄话:“我们等会也去挣一头来,就叫君子。” 蓉宝狠狠的点头,她很喜欢家里的小黑驴,但是她不喜欢家里的驴叫招财。 琪宝也想听,但人小挤不进去,只能看着哥哥姐姐干着急。 赵老二脸涨的通红,忙摁了手印,咬着牙拽着许氏的胳膊出了房门。 第4章 敲打女婿 门外的杨氏推门端面进屋,每碗面上都卧了一个金澄橙的蛋,老杨头和吴大舅他们推辞好了几下,吃完面才被赵老大和赵老四送回家。 雨后的路不好走,老杨头披着蓑衣走的慢,也存着敲打女婿的意思,就慢悠悠的跟赵老四聊了一路。 “今早下河村的刘家兄弟猎了头鹿,我赶巧碰上,直接要了一半,这会子应该会送来了,你拎条腿过去给你爹娘补补。” 他语气停顿了一会,又说道。 “再割几块鹿肉,给你哥哥送过去,虽然现在分家了,但兄弟姊妹本就是一家人,得时常走动,你来我往的,兄弟间才亲厚。” 老杨头读过书,言谈举止有点像学堂里的老夫子,还留着一撇长胡子。 赵老四从小就不爱读书,被隔壁大源村学堂的长须老夫子用竹节从小抽的大,现在想起来手掌心都是钻心的疼,因此也一直怕他老丈人,那是一点的歪心思都不敢动,说什么话只敢满口应好。 老杨头斜瞟他一眼,摸了摸烟袋,想抽人。 赵老四顿时感觉脖子凉嗖嗖的,有心想表现一下,讨好道:“岳父,我跟我三哥准备凑钱在县里面盘个铺子,卖些杂货,货物来源都有门路,地契文书也能办妥当,只是想找几个手艺精湛的老匠人帮忙打些货架,修缮屋宅,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想要阿爹帮忙寻摸一下。” 老杨头在心里冷哼一声,该他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他聪明的时候脑子转的比谁都快! 杨氏是老杨头幺女,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大哥杨文敬,娶妻刘氏,逃灾那年夫妻二人都没了,只留了个幼子,叫杨章成。 二哥杨文礼,天资奇高,头榜秀才,奈何时运不济,乡试屡次落榜,现在在县城教书,娶的是县里石山书院谢山长的小女。 谢山长的兄弟都是县里有名的老匠人。 赵老四虽是有心想表现,但同样也是想寻个方便。 他手上银钱倒是不少,只要舍得出价,匠人肯定好找,但想找个手艺精湛同时手脚还干净的还是要多费些功夫。 “子违过几日有旬假,你亲自与他讲。”子违是杨文礼的字,老杨头不想纠结这件事,便把话摊开了讲。 “你们现下分家了,家中原本的生意如何打算?” 赵老四抖了一个激灵,赶忙正色道。 “我与月娘跟三哥三嫂商量好了,若大哥二哥愿意接手家中菜蔬生意,我们全部脱手不沾,手中酒楼单子也尽数转交。” 老杨头皱了皱眉,既欣慰于女婿他能有这样的魄力帮扶兄弟,又怕女婿丢了这份挣钱的营生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赵老四虽然怕老丈人,但就是敢对老丈人掏心掏肺,偷懒这种事,他要是敢跟老赵头说,指定逃不过一顿揍,老杨头就不会,顶多斜着眼睛看他几个月。 “我跟三哥本来就不怎么会干地里的活,家里的地一直是我爹和大哥二哥照料,以前是没分家,谁去做这笔生意,挣的钱都是家里的,大家和和气气。” “分家之后要是继续这样,别说我大嫂二嫂不乐意了,就是我爹都不会让,我跟三哥指定得有个人留在家里下地。” 赵老四的裤子还脱完,老杨头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果不其然! “我们俩都不是干这块活的料,要是真下地,种一斗麦子,收一斗麦子的,得把一家子活活饿死,还不如做点生意,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也吃穿不愁。” 老杨头以前家境也不差,杨氏宗堂的功名匾从里到外那是挂满了的,只是后来杨氏主家嫡系子孙在任京官的时候出了点事,连累到到这座威名赫赫的世家大族,才导致后面突发灾祸的时候族人四处逃散。 虽然在逃灾的路上吃了不少苦,但安顿下来之后分田种地的活,老杨头是真做不好,明明是跟别人一样的浇水除草下肥,杨家地里的收成就是比别人少。 上通村靠山,地又硬又贫瘠,草多虫多的,一天到晚,能折腾死人。 没有个十来年的下地经验,手上光有地是真的能饿死的,他和赵老四罕见的感同身受。 “那你手上那些地准备怎么办?总不能荒着吧。” “我大哥家里孩子多,大郎年龄也不小,都可以说亲了,我准备把手里十八亩永业田都给我大哥种,剩下的两亩准备种些瓜果蔬菜,自家吃,口分田就种些果树,给蓉宝她们甜甜嘴,也好打理。” “也行。”老杨头思索一番,觉得凭自己女婿的本事,挣些小钱应该没什么问题。 等两人晃晃悠悠快到家的时候,杨老头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瞪他。 “你可不许给我入商籍,衡哥儿和嘉宝还得科举呢。” 他这个女婿野心可不小,得防着点。 “不改商籍不改商籍。”赵老四连连摇头。 入商籍这件事赵老四不是没想过,只是等生了赵六郎之后心思就慢慢淡了,等赵六郎一进学,心思就没了。 士农工商,家里要是能出个读书人,直接改门换第,重修族谱了。 当今圣人虽然鼓励各地商人进行贸易,但商籍三代不可科考的国策仍在。 老杨头就怕自己的女婿头脑一热,丢下妻女跟着商帮跑商去了,老杨头毫不怀疑赵老四的本事,他是能“骑一匹棕毛马,拉回三张金银床”人。 赵老四要是知道他老丈人在心里这么夸他,恐怕尾巴都得翘的天上去了。 大雨把小路打的泥泞不堪,人一脚上去,脚底便能裹上一层厚厚的泥,四溅的泥水飞的哪哪都是。 赵老四天擦黑了才跨脚进院门,他扬声喜滋滋的喊道:“月娘”。 杨氏正在家里清点分到的银钱和物件,点到一半,干脆把自己的堆的冒尖钱匣子也抱出了,一起数好,她的钱都不是成串的,蓉宝和嘉宝就站在凳子上趴着桌上帮她娘数钱。 “四……五……六。”蓉宝小手无聊的拨着桌上的铜板,一听到有动静,她耳朵一竖,立马扔下手里的钱,手脚利索的爬下宽凳,边跑边喊。 “爹!” 这可把旁边的嘉宝看的急的不行,但他性子较真,非得把面前的钱数完了,摆成一堆,才撒手拔腿去找他爹。 “蓉宝跑慢点。”赵老四眉毛一跳高声喊道。 蓉宝哪会听他的,就像阵风一样旋到她爹眼前。 赵老四伸手扶了扶她,生怕她一头栽过来。 “你娘呢?” 蓉宝左右看了看,目光和站在窗户边盯着她的许氏对上,蓉宝朝她哼了一声,然后示意她爹蹲下,踮脚把嘴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第5章 听二伯母坏话 “娘在屋里数钱!” 赵老四也故作惊讶,学着她的语气问道。 “娘在屋里数钱啊,有多少钱啊?” 蓉宝仔细想了想,她数铜板都是从一数到五十,再从一数到五十,数完了就把它放一堆,等有了二十堆了,就串成一串,可究竟有几串,她是真没印象了,毕竟嘉宝也在数。 她夸大其词:“很多很多,有一张桌子那么多。” “那可得藏好了,等会被人偷了,蓉宝就没钱买糖吃了。” 蓉宝使劲的点头。 父女俩一个踮脚一个低头,声音小的活像是家里半夜进的贼偷。 许氏端着碗站在窗口看了对面的父女俩半响,依稀能看清赵老四手里拎了东西,她眼睛一转就落到闷头扒饭赵二郎身上:“二郎,你去门口招呼你四叔一声。” 院子拢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一大家子人住着,日日能碰头,各房各家总有点自己屋里的私事,哪有像这样上赶着凑上去的。 赵二郎知道她娘行事荒唐,平日里对她的话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这下就更是跟屁股长了钉一样,许氏踹都踹不动。 许氏的手臂下午被赵老二拽的是青紫一片,现在用力就痛,她见使唤不动赵二郎,便咬牙骂道:“你们赵家的烂根烂种,早知道你是这么个忤逆不孝东西,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就该把你放尿桶里溺死,省的来磨我的寿。” 许氏边骂边出门,没有注意下午搬过来的碗筷和椅凳还在屋里凌乱的放着,一下没注意,差点被绊倒。 她“哎呦”一声,话音一转又骂起了赵老三和赵老四。 许氏不想跟赵老四碰面,就站在上房门口把跟赵家二老一起吃饭的赵三郎叫出来。 赵老二抬头皱着眉头看着母子俩的背影,碍于爹娘在场,才没出声。 赵三郎跟他娘最亲,许氏也最疼他,两人的性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赵三郎一听,二话不说就跑去找他四叔捞好处。 老杨头手上的好东西可不少,他老伴走的早,儿孙不在身边,就时常贴补女儿,许氏没少跟着占便宜。 “四叔,我帮你拎东西吧。”赵三郎气都还没喘匀,眼珠子就粘到肉上转都转不动了。 赵老四正在弯腰刮掉脚底的泥巴,闻言直起腰,从绑在一起的稻绳中解下一块肉递给他,也不答他的话,只说:“三郎来了正好,新鲜的鹿肉,拿回家炖着吃,补的很”。 赵三郎伸手接过,眼珠子还是转不动,紧盯着地上的大鹿腿,他明知故问:“四叔,那是鹿腿吗?” 蓉宝站出来,挡着他的视线,脆生生的道:“不是鹿腿,是大猪腿,吃了要变小猪的。” 她又扭头对旁边姗姗来迟的嘉宝说:“赵嘉,我们不吃,我们不变小猪。” 嘉宝郑重的点头:“不吃!” 赵老四站在石头上,再次刮了刮鞋底,提起地上的肉,直腰笑道:“回家咯,两头小猪牵好手。” “爹爹坏!”蓉宝不忿。 “爹坏!”嘉宝重复一遍。 赵老四就嘿嘿嘿的笑起来。 赵三郎看着他们父女玩闹,倒还是要点脸,没有跟上去,只讪讪的提着肉回去了。 一进屋,蓉宝和嘉宝就找准位置。 一个往杨氏怀里钻,一个熟练的去柜子里摸书。 杨氏被蓉宝靠着,不好起身,只能示意赵老四把鞋子脱了放在外面“怎么这么才晚回来?” “阿爹买了半头鹿,叫我拎了些肉回来,等了许久许家兄弟才把鹿送来。” 杨氏的目光在他身后转了转:“放厨房去了?” “嗯,我跟三嫂说了,她说用不着你操心,她来收拾。” 赵老三和赵老四感情好,两家又住在一个屋檐下,赵氏性格好,不与人红脸,她们两妯娌自然处的亲近,赵氏还有着一手不错的做饭手艺,每次家里小孩想吃什么了,杨氏掏钱买点食材,赵氏就学着给几个馋鬼做。 赵老四靠着她坐下,把桌上装零嘴的盘子往自己身前拨,把刚才的事讲故事一样的跟杨氏叙述一遍,杨氏听完,不屑的开口。 “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二嫂教成这样,我都替她臊的慌!” “哪个好人家会教孩子专门堵着叔叔讨东西的?真是一点脸皮都不要!” 赵老四的目光从捂着嘴偷笑的蓉宝身上挪到乖乖看书的嘉宝身上,他想支开蓉宝,就吩咐两人。 “蓉宝嘉宝,去喊你大堂哥去厨房拎块肉。” 蓉宝正听她二伯母的坏话听的津津有味,一点都不搭理她爹,嘉宝手脚齐上,累了半天才把她从杨氏怀里扒出来。 “这孩子。”杨氏看着被嘉宝牵着走远蓉宝,哭笑不得。 她转念又想起自家二嫂,又气又愁。 “小时候看着三郎倒是个性子好的,哪成想这两年教成这样了。” 杨氏叹了口气又道。 “难怪娘常说,娶坏一堂亲,害了三代人,倒是一点都没错。” “性格好?”赵老四不屑的哼两声。 “你是不知道,他在背地里哄了琪宝多少东西吃,家里又没短他吃喝,没良心的混账玩意,跟三四岁大的妹子抢食!” 杨氏大惊:“蓉宝怎么没跟我讲?” 赵老四得意:“蓉宝嘉宝聪明,他那有哪胆子?” 这也不是赵老四看不起这个三侄子,实在是他做的事没有半点像个男人,只会窝里横,欺软怕硬。 “是他哄骗琪宝的时候不小心被三嫂看到了,三哥怕娘知道了伤心,只私下和二哥讲了。” 他压低了声音:“你就没发现三嫂对二房越来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吗?” 杨氏心里不是滋味,难怪三个孩子差不多大,就琪宝瘦瘦小小的,这还好是赵氏性子好,要换成她,早就闹出来了。 虽说自家儿女聪明,但赵三郎的性格明显是已经歪了,要是趁她们不在硬要欺负蓉宝嘉宝,也没人知道。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直到晚上吹灯进了被窝,她的心思起起伏伏,念叨了两声说想搬出去。 赵老四睡的两眼迷瞪,胡乱应着“嗯,好,我明日就去跟三哥商量。” 赵老四被吵了一夜,以至于早上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还以为是晚上。 他凭感觉哑着声音叫道:“蓉宝?” 蹲在她爹旁边啃肉的蓉宝动作一顿,猫着身子小跑出去,过会又带着嘉宝一起进来。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凑到赵老四的脑袋边叫道:“爹,起床吃肉了。” 赵老四眼睛还半睁半闭着,模模糊糊看到站在前面的是自家女儿,就伸手一捞,蓉宝嘉宝便齐齐歪倒在床上。 蓉宝吃东西不讲究,手里嘴巴上全是油,嘉宝也只是比她好上一点,蓉宝怕被她娘骂,挣扎个不停,嘴里还喊到。 “油,爹,有油,身上有油”。 “什么油啊。”赵老四伸手往蓉宝脸上一抹,眼睛瞬间睁开,一手一个的把两人拎下床。 他心惊肉跳的把被子扫视一遍,没见到明显的油污,才皱着眉头看向两人。 “一大早又是从哪里逛了一圈回来?” 蓉宝无辜的看着他:“三伯母煮了肉,可好吃了。” 嘉宝跟着补充:“昨天从外公家拎来的肉”。 昨天赵老四回来的晚,大家又都累了一天了,就没有摸黑的把肉处理掉。 导致今天早上一大早,杨氏和赵氏就起身去厨房忙活,晚了怕被许氏来打秋风。 赵氏的手艺好,她虽然以前没吃过鹿肉,但按照收拾猪肉的法子,倒也炖出了些滋味来了,肉吃着又香又甜。 蓉宝鼻子灵,一闻着味就把嘉宝也给摇醒了,两人天蒙亮趿拉着鞋洗漱完就直奔厨房啃肉。 蓉宝这小丫头记仇,惦记着他爹在他小时候总拿些她不能吃的东西逗她,就专门端了碗肉坐在他爹旁边吃,这才把赵老四给香醒了。 “蓉宝嘉宝,来吃喝汤了。” 第6章 蓉宝帮架 蓉宝嘉宝对视一眼,端着碗筷砰砰砰的跑远。 赵老四披衣下床,收拾好了才在厨房找到两人。 赵老三、赵氏、杨氏、慧姐、琪宝都在,一群人把厨房挤的满满当当。 “老四,怪道旁人都说鹿肉金贵,味道是真好。”赵老三坐在门槛上,吃的肚子溜圆,还在咂摸着嘴里的滋味。 赵老四不搭理他,打眼往里一瞧。 蓉宝正跟嘉宝琪宝三人围着一张被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小桌子乖巧的喝汤。 慧姐在烧火,脚边还有一副空碗筷,杨氏和许氏正弯腰在案板上片鹿腿上的肉。 他抬脚走进去,喊道:“三嫂。” 赵氏抬头招呼他:“老四起来了?灶上有碗汤,酱油辣子自个添。” 蓉宝一听,立马麻溜起身,速度比她爹还快。 “爹,我来我来,我给你放,我放的可好吃了。” 她们年纪小,杨氏不准她们吃辣子,蓉宝不知道什么味,只是看着大人碗里红彤彤的,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赵老四乐意让闺女服侍,就挤到杨氏旁边,一点都不讲究,上手就叨了块肉:“给爹娘送了吗?” “慧姐一大早就送过去了。” 杨氏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下,“啧,蓉宝就是被你带坏了。” 赵老四继续嬉皮笑脸的用手抓肉,肉先前就去过腥味了,炖的软而不烂,只加了点盐:“好吃,三嫂好手艺。” 过一会他又扭头对蓉宝又冷不丁的出声:“蓉宝,别偷吃啊,小娃不能吃辣子的。” 杨氏也语气严肃的叮嘱:“蓉宝,不准乱吃。” 蓉宝口不对心的应了一声,她踮脚舀了一点点酱油,又舀了一大勺辣子,趁大人不注意就用左手在赵老四碗里用筷子沾了点放嘴里,没尝出味,又用自己的勺子挖了一点试一下,还是觉得没什么味道。 怕被旁边的杨氏察觉,她干脆挖了半勺,用衣服遮住,溜到抬头探脑嘉宝旁边,两人准备慢慢尝。 赵老四有事和他三哥商量,走之前还不忘伸脚踹了赵老三一脚。 “赵四,你别给我动手动脚啊!” “不小心碰着了,差点还给我绊了一下呢,三哥你心眼真小。” “赵四,你眼睛长头顶上去了?……”两兄弟吵吵嚷嚷跑远。 桌边的蓉宝和嘉宝还在一人一口的研究只有大人才能吃的食物,突然,蓉宝突然身体一僵,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舌头传遍全身,她嘴巴还来不及动,鼻涕眼泪就先下来了。 “娘,娘!” 赵氏和杨氏都被唬了一大跳,杨氏忙抱着她擦鼻涕抹眼泪:“怎么了?蓉宝怎么了?” 赵氏做的辣子并不辣,但两人是第一次吃,还是当零嘴一样干巴巴的吃,不出点反应才怪。 蓉宝扁着嘴,指了指自己红通通没有知觉的嘴:“嘴巴坏了,痛。” 这一说,她的眼泪流的更加不值钱了。 “哎呦,应该是吃辣子了,蓉宝别哭了,可别再吸到肚子里去了,快,喝口水。”赵氏喂了小半碗水,蓉宝才渐渐止住哭声。 “死孩子,什么东西都恨不得上嘴啃上一口,不让你做什么偏要做什么,生来就是收我的。”杨氏被她吓的脸色发白。 “小孩子还小,都这样,大点晓事了就好了。”赵氏抱琪宝劝道。 “说她不聪明吧,干坏事的时候没人比的过的她,说她聪明吧,还没有琪宝一半的省心,我这心都挂在她身上了,就连嘉宝……”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面无表情喊道:“嘉宝!” 嘉宝慢慢的抬起了头,他抿着嘴,嘴巴周围也是通红一片,眼里还包着泪,一抬头,泪珠子就直往下掉,哭的无声。 “还是兄妹俩合伙干坏事呢?”赵氏想笑,她把琪宝放下,安抚道。 “乖宝去找你爹,叫他给你拿米糕吃。” 琪宝拽着她的衣角,扭头看了看蓉宝和嘉宝,坚定的摇头,不走。 赵氏只能拖着脚边的小尾巴去哄嘉宝。 这对落难兄妹和琪宝最后都被杨氏拎出了厨房。 昨日半夜停了雨,大伙今天一大早就带着露水下了地,等村里的烟囱都飘起来了,才慢慢的扛着锄头回家。 蓉宝和嘉宝和琪宝三人在院子里捡石头玩,她们早上吃过一顿了,现在对赵氏做的粥饼没有一点兴趣。 “蓉宝,嘉宝,琪宝,来。”上房的吴氏朝几人招手。 她现在只要做两个人的饭食,赵老头今天要下地,干的苦力活,她就做了干饭,剩了点锅巴,也不多,就是吃个味。 要是叫所有的孙子孙女来吃,一人一口都吃不到,便只喊了三个最小的。 蓉宝和嘉宝什么都不问,拉着一脸懵懂的琪宝跑过去。 吴氏和赵老头当初建房子的时候看的长远,考虑到了几个儿子以及孙子娶妻,家中的厨房建了两个,大房二房这边一个,对面的三房四房一个。 在厨房蹭用张氏油盐的做早食许氏脸色难看的低声骂道:“偏心的老婆子。” 她越想越觉得吃亏,把手随意的在衣服上擦了擦,出门舔着脸讨好的道:“娘,二郎三郎也还没吃饭呢,让他们也去陪你吃吧。” 吴氏拿着块锅巴,掰成三块给几人,才走到门槛边回道:“等老二回来,我就去问问他,二郎三郎到底有没有娘,要是没娘,我就出钱再给老二娶一个回来!” 蓉宝在后面火上浇油。 “奶,二伯母坏,不给二堂哥饭吃,我们再给二堂哥娶个好娘过来。” “坏,二伯母。”琪宝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学着蓉宝说。 “对,二伯母可坏了!”蓉宝点头。 嘉宝沉默不语,使劲的踩她的脚,蓉宝不满道。 “嘉宝你踩到我了。” 嘉宝就扭头不管她,他觉得蓉宝离挨骂不远了。 许氏面色一僵:“娘,你也太偏心了吧,他们三个是你的孙子孙女,二郎三郎就不是了吗?您不喜欢老二,让他给他兄弟做牛做马,我们认了,可你不能连你的孙子也不要了啊!苦力活都给我们家老二干,挣钱的活您就叫三房四房去,现在连口饭的都舍不得分二郎三郎一口,知道的说您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后娘呢!” “你才是后娘呢!都不给二堂哥做饭吃,等二堂哥娶了媳妇了,他也不给你饭吃。”蓉宝挤个脑袋出来,帮她奶吵架,嘉宝拉都拉不住。 吴氏冷笑道。 “许氏,你不好好照顾老二,专心教养二郎三郎,天天就是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活了三十多年了,还没个孩子明白。” 蓉宝就站在旁边,得意的朝许氏做了个鬼脸。 杨氏大步流星的跑过来怒吼! “赵蓉!” “娘,这孩子!非得叫她爹给她揍一顿。” 杨氏咬牙切齿的从上房揪走耷着脑袋蓉宝,嘉宝牵着琪宝跟上。 直到几人的人影都看不到了,吴氏还能听到蓉宝声音。 “奶,我走了,晚点再来帮你。” 第7章 送回娘家 吴氏被孙女哽了半响,过会才拉着脸,冷冷的朝许氏道。 “许氏,你都能舍下脸面日日在家里这样闹,不怕外人看笑话。我老婆子都活这么大岁数了,还怕什么?今天索性就跟你把话摊开了讲。” “从你嫁进我赵家以来,我自认从没有短过你一点吃喝,家里的活几个媳妇轮流着干,没有偏袒过任何人!孙子孙女的吃穿,除了你们各房自己添的,我哪回私下掏过钱?” “老三老四是没怎么下过地,那是因为只有他们能把东西卖出去!那日你也跟老二去了,怎么没见到你把拉到县里的东西换成钱回来?” “就算农忙下地干活的时候,老三媳妇老四媳妇是没有去还是比你们少干了?你平日里闹,我顾及着老二跟他们兄弟的感情,没有把话说开,如今分家了,你又来啃我这把老骨头了。” “我今早就给蓉宝喂了点锅巴,你都能眼巴巴的闹上了门来,我问你,我是吃你许氏的,还是穿你许氏的了!” 大房的张氏心底一颤,知道吴氏这话里也有骂她的意思。 她心思深,表面上什么都不计较,但每次许氏挑事的时候她都深以为然,甚至许氏闹的越大,她心底就越畅快。 吴氏冷笑:“你要是安分还好!要是不安分,哼,我就去你们老许家问问!你许氏究竟是我老赵家的媳妇,还是你们老许家的闺女!老四给他兄弟侄子吃的肉,你大清早便眼巴巴的都给你娘家送去,于情于理,合了那个了?” 赵老头和赵家几兄弟刚好进门。 赵老二沉着脸,拎着锄头大步就去抽许氏。 “杀人了,杀人了啊”许氏吓的尖叫一声,哆哆嗦嗦的回厨房把门栓上。 赵老头大怒! “老二,你个混账东西!谁教你打媳妇了?” 许氏的这口气还没彻底松下来,就听赵老头又道。 “你媳妇做错了事,自有他父母兄弟来教,你动手算什么事?你吃完饭把她送回娘家,让亲家好好教教就是了。” “爹,媳妇知错了,以后一定用心照顾二郎三郎,再也不敢闹了。” 许氏这下子是顾不得怕了,抹着眼泪就跪到赵老头面前。 她在娘家过的并不好,她爹娘从小把她们姐妹几个当牛使,什么活都干,所以现在才爱偷懒,一嫁出来过了好日子她就忍不住回家炫耀,被家里的父母哥嫂一哄,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搬。 但她要是因为这件事被送回去了,她们老许家的名声就都没了,家里女孩说不上好人家,她哥嫂就拿不到聘银给侄子娶媳妇,别说她爹了,她哥都得抽死她。 赵老头深深的看了赵老二一眼,只说:“你屋里的事,自个看着办。” “你们几兄弟吃完早食都来房里,老二……” 他语气一顿:“最近就跟我吃了。” 这话一出,许氏是非走不可了。 赵老四的手搭在二侄子肩上,赵二郎长的快,个头直往上窜,现在只比他矮半个头了。 “二郎跟四叔吃。”他格外喜欢这个侄子,觉得不仅没有像他娘一样蠢,难得的还没有的赵老二的闷葫芦性子,尤其是和赵三郎一对比,那真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等会叫三郎来我这吃了。”赵老大粗着嗓子,十分赞同他爹的做法,婆娘要是不治好,这家迟早得散。 “爹,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许氏早吓的三魂丢了两魂,又怕又悔。 “当家了,我跟着这么多年了,还帮你生了两个小子,你要是把我送回去了,我哪还有脸活啊。” “爹……”赵老二想开口。 赵老头绕开许氏,打断他的话:“老二,不吃饭了?” 赵老二不是个心狠的人,不然也不会忍许氏这么多年,他要是动手,顶多算是个屋里事,村里人可能就饭后聊两句,但要是把许氏送回去,哪十里八村的人可都知道了,老许家和她才是真的没脸。 赵二郎想求求他爷,被赵老三和赵老四合力拉走:“走走走,我都快饿死了。” 赵老四指导他:“大人的事,你管什么,你爷今天要是不开口,下一次你娘才是真的完了。” 毕竟老赵家是吴氏当家,吴氏要是没有几分本事,能管的好这么一大家子人? 四房的蓉宝被杨氏勒令不准出门,脸趴在窗户上都要挤变形了,她看的心潮澎湃,恨不得也去凑这个热闹。 杨氏已经一个眼神都不给她了,打又舍不得打,骂那是一点用都没有,不管多狠的话,蓉宝都会自动当耳旁风吹掉。 赵老四先是被窗户上的脸吓了一大跳,后来听了始末又一阵乐。 他双腿夹着蓉宝,时不时的揪一小块饼喂她。 蓉宝噎的都要打嗝了,扭头躲着她的爹的投喂,直嚷道。 “吃饱了。” 赵老四就摸她的肚子,“嗯,饱了。” 蓉宝用力的钻出去,暂时不想见到她爹。 “哼,小丫头,你爹我还治不你了。” 赵四郎得意洋洋,过会又问道。 “娘怎么跟二嫂吵起来了?” 杨氏看了眼埋头苦吃赵二郎,含糊道。 “娘喊蓉宝他们去吃锅巴,二嫂看到了说了几句。” 赵二郎的动作一顿,知道事情绝对没有他四婶说的这样简单。 他正是个半大小伙,长身子的时候,以前没分家在一起吃,伙食都是吴氏把控,吃的饱油水也足。 昨天刚分家,赵老二被吴氏留着吃饭,许氏舍不得油粮,她自己没脸,就叫赵二郎赵三郎也去上房蹭吃的,赵二郎不肯,许氏只能骂骂咧咧的煮了一碗菜面糊糊,少油少盐的,他没到半夜就饿了。 赵二郎就算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娘肯定又想占便宜了,说不定又动让他们跟着爷奶吃的念头。 “腰疼,手酸。”赵老四吃完就瘫在椅子上,还比不上旁边十四岁的侄子有劲头。 杨氏觉得有点丢脸,更多的是心疼,收拾好了碗筷就来给他捏手捶背。 赵二郎眼观鼻,耳观心,跟他四叔四婶招呼一声,麻利的就溜了。 “你今早怎么下地了?” 赵老四眉眼间都带着几分郁色,道。 “爹心里头难过,我跟三哥想讨他开心,就跟大哥二哥一起下地了。” 他又凑近杨氏。 “我们家不是分了块菜地么,就属我跟三哥的地最肥,那草长都快看不着菜了,爹早上啥事都没干光拿着锄头抽我了。” “我跟三哥想歇口气,爹的脚就踹过来了,一大清早,腰都没直过,累死我了。” “这可比抢收可累多了!” 杨氏就笑:“活该,叫你平日里偷懒,你抢收的时候才干了多少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赵老四直喊冤枉,“我那时是真有事!你还记得五里坡吗?” 五里坡并不是路,而是大山上的一个村子,山上离山下有一个十多丈高崖,后面全是延绵不绝的深山,只有从崖侧边才有条小路上去,路又窄又险。 据说是前朝一个村子为了躲避战乱,带着后辈爬上去避灾,一直杳无音讯,直到几十年后才有人从侧边开了条路,这个村子才被人知道。 杨氏点头,她以前听赵老四说起过,家里卖的山珍野菌都是从那边来的。 “那边的麦子也不知道怎么种的,亩产十三斗,磨的麦粉又香又白。”赵老四的语气十分羡慕。 “我也讨了些种子给爹种,出来的麦子跟我们家里的差不多。” 杨氏惊讶道:“是去年你拿的麦种吗?爹说收成高了不少啊。” 第8章 分田地 赵老四纳罕:“爹去年不是说收成不好吗?” “去年雨水多,能跟往年一样有九斗的收成已经不错了,村里许多人家连八斗的收成的没有呢。” “我还以为收成差不多,今年就没留麦种了。” 赵老四身体被捏的十分松快,他一大早就被蓉宝嘉宝吵醒了,这会子,眼皮子都有点上下打颤。 “赵四,走了。”赵老三站门外喊他。 “快去。”杨氏把他拉起来。 赵老四就脚步虚浮的飘走了。 杨氏也不知道他们几兄弟谈了什么,父子几个出了房门之后下地去了。 中午赵老三和赵老四顶不住回来吃了点东西垫吧肚子,过会子人又不见了。 地面还是湿的,按理说不是农忙的时候,除了地里的草要理一理也没有别的活计了。 杨氏干完家务活就和赵氏搬凳子去了上房的檐下坐,雨水天,蓉宝几个就爱在这里玩。 太阳还没落地的时候大房的厨房就飘了烟,许氏早早的做起了晚食,还特意跑到上房去喊吴氏和赵老头等会去吃饭。 被吴氏给拒了。 许氏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罕见朝旁边顽的蓉宝几人笑了笑:“蓉宝,嘉宝,琪宝,等会来二伯母家吃饭。” 杨氏就眯眼笑:“二嫂客气了,她们三个下午零嘴吃多了,怕不好克化,不敢给他们吃晚食了。” 许氏就假惺惺的再喊三房和四房的其他人,杨氏耐着性子和她推辞了几次。 许氏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过会又去敲张氏的门,去借酱油和盐,照样说请她们吃饭。 张氏哪敢沾上她,把东西一给,立马把门关上了。 吴氏看的是连连叹气摇头,说的话一语成谶。 “记吃不记打的东西,也不知道能好多久,还是得吃些苦头才知道痛。” 杨氏倒也不是推辞,蓉宝几个是真的吃多了。 杨老四上次从县里买了好几斤年糕,也不当早食吃,就给几个小孩放炉上烤,当零嘴啃。 她们这边本来不种水稻,是上元二十二年逃过来的许多南人这边安家落户,等大家伙日子都安稳了,家境好的人家会专门留几亩地种点稻子,打打牙祭,也有专门种稻米来挣钱的,价格极高。 杨老头就爱吃稻米,吃不惯面食。 杨家地多,他现在一个人也种不过来,就把地都赁出去了,只留了几亩专门种稻米。 蓉宝和嘉宝跟着吃的多了,就馋哪一口。 想着赵老三赵老四两人也累了一天,赵氏用早上炖鹿腿的汤,下了锅面,炒了个鹿肉码子,她多打了两个份例,叫慧姐给上房送去。 蓉宝几人照样在厨房吃第一口。 肉放了辣子,杨氏拿清水涮了好几遍,挨个喂她们。 鹿肉没有佐料压味,吃着有点味道,蓉宝和嘉宝吃了两片就不张嘴了,琪宝倒是一口一口的嚼的欢快。 “蓉宝和嘉宝的嘴巴真够厉害啊。” 杨氏都快愁死了,回她道:“六郎是给什么吃什么的,这两人就挑嘴都快挑死了,以前吃饭的时候,你下厨,他们就吃的多一点,到我跟大嫂二嫂,他们宁愿吃白饭,都不带伸筷的。” “尤其是二嫂做饭,吃过一次之后,蓉宝天天跟她奶商量着不要二嫂煮,说豆饭都吃着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赵氏笑的肩膀都颤起来了,“二嫂是有点不讲究。” 杨氏叹气道。 “这再不讲究,总不能一样的豆子米下锅,出来就变了味的了吧?” 晚食快好了,赵氏吩咐慧姐喊赵家父子几个回家。 慧姐站在门口看不到人,绕着田埂跑了一会,刚好和晴姐,赵三郎来了个照面。 晴姐是来喊赵老大回家吃饭,至于赵三郎,他一整天都没见到人,现在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 晴姐拉住她:“我爹说叫我先回家,他马上就回。” 慧姐就半路跟两人打道回家,两个小姑娘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正是心思懵懂的时候,脑袋凑一起,不免就从花草绣活聊到了少女心事。 慧姐特意在门口站了会,等脸没那么烫了,才推门进屋。 赵氏问她““你爹呢。” “爷和爹都在后面。”慧姐从赵氏怀里抱过小妹,逗她玩。 琪宝反应慢,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不像蓉宝和嘉宝,有时候去外面玩上一天,回来就是一身的泥,慧姐有时候连着好几天都能听到她四婶拿着竹枝吓唬两人。 “琪宝快点长大,姐姐教你绣花。” 琪宝就双手搂着她,回应似的把脸贴到她的额头。 赵氏听的心里一痛,都是一样喂养的孩子,三人站一块,琪宝看着比其他两人小了都不止一岁。 小孩子吃东西都是有定量的,零嘴吃多了,饭就会少喂一点,免得撑着,赵氏哪能想的在家里还有会有人从孩子嘴里抢吃的啊。 她一开始也没注意,还以为是琪宝从小就不怎么长。 赵氏笑意渐敛,低头纳鞋底掩去眼底的心思。 旁边的四房此刻正鸡飞狗跳,蓉宝闹着要洗澡,杨氏怕她着凉,怎么说都不肯。 蓉宝就撒泼打滚,杨氏面无表情的柜子顶上抽出一根细长的竹枝,从柜子上一路打过去。 蓉宝被吓的一溜烟的起身,扁着嘴巴不肯放弃。 “洗澡,要臭了!” “你又没出汗的,这种天洗什么澡,被风一吹我明天就得带你看大夫了。” “要洗,脏!” “娘,我也要洗。”坐在窗外看书的嘉宝挺身而出。 “不准!” “娘,要洗澡,我要洗。” 杨氏眼睛一眯:“是不是要打一顿你们才听话。” 蓉宝嘉宝心里犯怵,只敢小声的嘟嚷,一个说:“不洗要臭了。” 另一个说:“不洗睡不着觉,不舒服。” 赵老四人还没到,声音先传进来:“洗,我也要洗。” 两人找到了同谋,瞬间气势大增:“娘,洗澡。” 杨氏接过他手上的外衣:“怎么这个点才回来?” “爹把地都给我们分好了,地上的粮食今年我们一起收,各家分了,明年就各种各的了。” 赵老四脸上虽有倦色,但心情很好,他接着说。 “爹手上还有几块荒地,我想着我们不是要搬出去嘛,就要过来了。” 杨氏大喜:“哪里的地?” 蓉宝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假装和嘉宝坐到窗边一起看书,实则耳朵全竖起来了。 赵老四想了想:“靠近下河村和走马道那块。” 杨氏又愁又喜:“去县城里方便,就是离家有点远,家里的地也不在那边。” “没事,爹故意说了那边有地,就是觉得我跟老三肯定会搬出去。” 他补充道:“肯定是娘交代的。” “大哥刚好有几块田就分在哪里,以前种的是豆子,地也很肥,我就全跟他换过来了。” 杨氏十七岁进的赵家的门,在这屋里少说也住了近十年,以前总想着搬出去,行事不需要顾上顾下,遮遮挡挡。 她有时候买东西不躲着点,给几房的人一分,最后到自己手上,就只剩巴掌大了。 可真正的知道自己将要搬走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心里打鼓。 “把地给大哥种的事,你说了吗?” 第9章 两人吵架 “都讲妥了,大哥非要给我三成租子,我一推拒他便板着脸,还是爹开口给定了一成,田赋大哥那边出,三哥的地也给二哥去种了。” “还有家里头的菜蔬生意,也讲清楚了,爹说叫我跟三哥带大郎二郎走几回,挣的银钱算我们的辛苦钱,以后就不掺和了。” 杨氏对赵家父子的行事听的心里熨帖,放下心来:“都说定了就成,一直糊里糊涂的过日子,时间久了难免产生纠葛。就该是这样分的清楚,公是公私是私。但兄弟之间也到底也跟旁人不一样,不能处的太生分!还是爹做事明白。” 赵老四本来一开始就没想要租子,他虽做生意有点奸,但从不占家里人的便宜。 今天一下午,父子兄弟几人不仅说定了现在的事,还聊到了些将来的打算。 杨氏也没事无巨细的都过问,只捡了几件重要的事问了几句,用完饭便去烧水。 蓉宝一马当先的冲在前头,主动帮她娘去看火,把脸熏的乌漆嘛黑的回来。 外面天已经了黑了,杨氏还真没仔细打量过她。 赵老四一把扯住抱着衣服风风火火的蓉宝,揪着她的后领,冲嘉宝喊道:“嘉宝你先洗。” 蓉宝不乐意,像只王八一样四肢不安分往前刨。 “你陪爹讲讲话。”赵老四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手悄悄的在她脸上抹了几下,才温和的问道。 “蓉宝为啥不喜欢你二伯母。” 蓉宝撇撇嘴,就像只黑猫翘起了胡子:“她欺负奶和娘。” “怎么欺负了?”赵老四一本正经的憋笑。 “她骂人,每天都骂!爹,二伯母还骂你。”蓉宝就跟个小告状精一样细数她二伯母的罪状。 “她说琪宝笨,说我心坏,还说嘉宝不学好!” “她连二堂哥都骂呢,说二堂哥没良心,是个白眼狼!” 赵老四的笑僵在脸上,一番教女之心差点翻船,她还以为她二嫂只说叨一下他们大人,哪成想连孩子没躲过。 他咬牙,挤着笑脸道:“你二伯母要是欺负你了,你就去找你奶。” 他循循善诱:你二伯母再不好,也是长辈,你骂她咱们就是有理也变的没理了。” 蓉宝奇怪的看着她爹:“我没骂二伯母,我就是跟她讲道理。” “讲道理也不成!反正你别搭理她,她骂你你就跟二伯讲,让你二伯揍她!你想啊,你二伯母要是讲不过你,来打你了怎么办?” 蓉宝凶狠的龇牙:“我就咬她!” 大黄都咬不过她呢! 大黄是赵老四大伯家养的一条小黄狗,丁点大的时候跟三岁的蓉宝一战成名,一人一狗现在见面还互翻白眼,在心里把对方嫌恶的不行。 赵老四一听就觉得心惊肉跳,那时候还好是冬天,蓉宝怕冷,从头到脚裹的跟个粽子似的,狗子又小,用尽所有的力气也只能把她的新衣咬的破破烂烂的。 蓉宝这小丫头,居然还敢把脸凑过去去咬狗! 赵老四的巴掌从她脑袋移到屁股:“你还好意思说!狗咬你你就咬他?你真出息!” 父女俩聊天困难,赵老四强令道:“你以后不准跟你二伯母讲道理。” “也别在背后说她坏话啊!要是被村里人人知道了,要说你是个长舌精。” 蓉宝不服,“嗯”一声敷衍的应付道,嘀嘀咕咕了一阵,最后总结:“那我就去欺负她孙子。” 最后这句话说的又快又含糊,赵老四没太听清,狐疑的盯着她,试图找到她憋着坏的证据。 蓉宝咧个大笑脸:“爹,你放心吧,我以后不跟二伯母讲话了,也不说二伯母坏话了” 我就等三堂哥生了侄子,我欺负她孙子! 蓉宝和嘉宝四岁前一直跟着赵老四和杨氏住。 四岁后,赵六郎去县里读书,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住一下,蓉宝和嘉宝就搬着枕头把房子给占了。 屋里只有一个坑,怕小孩晚上睡觉不老实摔下来,赵老头给两人打了两张小床,天气不冷的时候,蓉宝和嘉宝就住进去。 天气冷了,两人就去赵老四杨氏挤。 蓉宝隔着帘子愤愤不平的和嘉宝说起晚上的事,接着又得意洋洋的说起自己的想法:“哼,等三堂哥生了小娃娃,我就欺负她孙子,气死二伯母。” 嘉宝觉得好像哪有一点不对,他迟疑的开口:“那你不是跟二伯母一样坏了?” 蓉宝不满道:“那怎么能一样?是二伯母先欺负我们的,我欺负回去而已,就像六哥说的。” “他人投我以木瓜,我报之以琼琚,二伯母骂我,我就应该骂她孙子!” 嘉宝终于想通了哪里不对,他严肃起来:“蓉宝,你这样不对的,二伯母和三堂哥是坏人,但三婶的孙子又不坏,你一个大人,欺负小孩子,你就成了话本里的恶霸了。” “而且爷和奶也教训了二伯母,她已经受过罚了。” 蓉宝不满,更多的是一种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居然不帮我帮她的委屈:“赵嘉你不讲道理,我才不是恶霸呢,二伯母才是,她欺负我,她是坏人,你还帮你,你也是坏人。” 嘉宝忙解释道:“我没有帮二伯母,也没有说你是恶霸,我的意思是,你如果去欺负小孩子,别人就会说你恶霸,你还会被官老爷抓走。” “官老爷才不会把我抓走,我……我不要听你讲话了,以后不跟你玩了。”蓉宝听的又害怕又委屈,她捂住耳朵,泪珠子不知道怎么就下来了,过会又躲到被子里小声的抽抽噎噎。 嘉宝下床爬过去,掀开被子想用手帮她抹眼泪。 蓉宝躲着他的手:“你走开,我不跟……不跟你讲话,我不要你当哥哥了!” 嘉宝也想哭,但他还是不服软:“你这样就是不对的,我们不能做坏人,我们要做君子,君子不能做坏事。” “我没有做坏事。” “你欺负二伯母的孙子就是做坏事!” 蓉宝又哭的大声一点:“我没有!” 嘉宝语带哽咽:“你有。” 两人就你一句“我没有”,我一句“你有”的争起来。 蓉宝哭累了,慢慢的睡了过去。 嘉宝见状,抹了把眼泪也回床上倒头就睡。 因为声音都不大,隔壁的赵老四和杨氏没有一点察觉到兄妹俩的这出官司。 第二天闲下来的杨氏纳闷不已,怎么这兄妹俩昨晚睡觉的时候还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今早就连话都不说一句了? 杨老四和杨老三早上驾车带着赵大郎赵二郎去县城里卖菜蔬。 县城远,一来一回差不多得要申时才能回来。 赵氏早上做好早食就回了娘家,把琪宝托付给杨氏,杨氏一肚子的疑问只能憋在了心里。 蓉宝乐颠颠的从她娘手上接过琪宝,两人一起玩,把嘉宝冷落到一边。 嘉宝有心想低头道歉,蓉宝不给机会,等他一开口,就带着琪宝捂耳朵。 嘉宝的话就跟打在了棉花上一样,一点劲都使不上来。 蓉宝心里得意,哼,叫你欺负我,我叫别人都不跟你玩了。 她被嘉宝烦了半天,突然就抬起了脑袋,竖起耳朵凝神听了一会,越来越清晰的鼓声咚咚咚的传来,里面还掺杂着货郎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很有韵味,不细听就像戏文里唱的小曲。 “酱油、风车、酸醋、拨浪鼓、剪子、油伞、梭子、果子、香袋、鞋子、头绳、绢花、绣线……”长长的一段话,要从村头说到村尾才落音。 第10章 江货郎 琪宝还在低头玩泥巴,蓉宝和嘉宝便齐刷刷的往自己屋里冲。 蓉宝钻到床底下从里面拖出一个钱匣子,里面有两个丁点大的银锁和银镯子,一个小拨浪鼓,东倒西歪的小泥人,五颜六色的头绳和绢花,杂七杂八的堆着,她翻了好一阵才找出来七八个铜板。 嘉宝则从柜子底下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钱匣子,里面的银锁银镯子和波浪鼓整齐的摆放着,小泥人面对面站的整整齐齐,匣子的另外一半码着半匣子的铜板,他抓了一把,推了一半进去后,又拉出来打开匣子抓了一把。 两人在门口碰头,蓉宝朝嘉宝哼了一声,挤开他嗖的往外跑,走之前还不忘从上房把琪宝带上。 晴姐和慧姐两人瞧到了也把针线放下,拉着手跟着去了。 她们出门等了一会,货郎才赶着牛车过来,车上琳琅满目,杂物吃食,应有尽有。 后面的货郎架子上左边有酱油、风车、酸醋、拨浪鼓、剪子、油伞、梭子、各色蜜饯点心……,右边的是香袋、鞋子、头绳、绢花、绣线……车上还坠着不少精致复杂的络子。 货郎姓江,年龄不大,二十出头,就住在不远古井镇上。 他少时家穷,家中还有一病弱老母,六七岁时就便跟着父亲挑担十里八村的卖货,十岁时母亲病故,十一岁时父亲也因劳累离世,他便一直是一个人。 街坊邻里念及其父为人好,在他十九岁时帮他介绍了一个媳妇,小媳妇姓李,样貌不算出众,但为人勤快又成家,要不是家里更穷,也轮不到江货郎。 两人成亲一年,夫妻俩拿出所有积蓄买了这头牛,平日逢集的时候便套上车,从村里头拉人到镇上,收个辛苦钱。 不逢集便换上货郎架子,十里八村大街小巷的跑,收入也有些剩余,美中不足的便是两人现在还没有个孩子。 江货郎头一眼便见到老赵家门口的绿衣小姑娘,他远远的就叫。 “蓉宝,嘉宝,琪宝。” 蓉宝几人和他十分熟稔,也大声你一句我一句的喊:“江叔叔。” 江货郎一拉绳索,牛车便稳稳停下。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里面包着几个干饼子,旁边放了几块饴糖,都是自家做的。 他给几人一人塞了一块。 “谢谢江叔叔”“谢谢江叔叔”琪宝迟了一会,才跟着奶声奶气的喊。 江货郎笑的眼睛眯起,他喜欢老赵家小孩子,想着等他自己有了孩子了之后也要这样养,养的白白胖胖,清清爽爽的。 “要糕点,糖葫芦。”蓉宝踮脚扒着架子,她人矮,很多东西看不到。 “好嘞!”糖货郎便把东西拿下来给他看。 糕点种类不多,有她们以前常吃的米糕,红豆糕、绿豆糕、芝麻饼、柿饼等。 “年糕。”蓉宝不看那些,只找些新鲜吃食,她突然眼睛一亮,手指过去。 江货郎酒夸道:“蓉宝真聪明,这都知道。” 蓉宝厚颜无耻的接下,年糕家里有,她便高兴的要了两串糖葫芦,拿了个芝麻饼,又要了三块绿豆糕,手上的八文钱花了个干净。 江货郎用油纸给她包起来,然后等嘉宝挑。 嘉宝也要了一串糖葫芦,包了五文钱的蜜饯。 “还有米糕,要……”他迟疑着,米糕比较贵,要两文一块,蓉宝手上钱不多,买不起,嘉宝对上她眼神。 “要五块!” “好嘞。” 琪宝没有钱,也不是赵氏舍不得,只是给钱给她要不就是丢了,要不就是被赵三郎搜走了,琪宝自己都说不出的所以然来。 赵氏只能把话往肚里咽,钱不过琪宝的手,买了什么东西,她跟着来付钱。 赵三郎以前还经常来蹭吃的,蓉宝嘉宝买了什么,他就在旁边要,一开始两人总会分一点出去,后来次数多了,就察觉出不对,赵三郎就抠都抠不出来了。 晴姐,慧姐两个大姑娘帮吴氏买了点针线,就对着绢花犹豫不决,蓉宝嘉宝两人来帮忙参谋对着上面指指点点。 一个说:“这个好看,这个好看,姐,买这个。” 另一个说:“这个最好看,买这个。” 蓉宝想吃嘉宝的米糕,只能跟他和好,兄妹俩又亲亲热热的。 琪宝矮一点,被两人遮了个严严实实,就在旁边舔糖葫芦,是蓉宝给她的。 江货郎还贴心的帮几个小孩把糖葫芦给撸了下了,怕她们被扎伤。 晴姐和慧姐被两人说的一下子想要这个,一下子又想要哪个,过了好一会,两人才选定,晴姐要朵橘红色梅花样式的,慧姐选了个淡青色桃花样式的。 只这两朵小小的绢花,便各要了两人八文钱。 蓉宝嘉宝对视一眼,齐齐叹气,她们推荐的几个都没被采纳。 江货郎笑盈盈与几人道别,又架着车往回赶,牛温顺,他便一手拨鼓,一手驾车,熟悉的声音又咚咚咚的响起。 蓉宝众人也慢慢的散了,杨氏一看到他们大袋小袋就竖起了眉:“蓉宝,别吃太多甜,小心牙被虫吃掉。” 蓉宝朝她跑去,献宝似的请她吃饼。 蓉宝每次买东西,必然有她娘的,爷奶也不能落下,她爹也得留一份。 杨氏每个个月会固定给他们五十文钱零花,赵六郎的多点,有一百文,现在都还没半个月,蓉宝的钱匣子就已经空了。 蓉宝一点都不担心,她没了钱就去吃她小哥的,嘉宝的银钱捏的紧,不像她有钱的时候还爱买些绢花头绳,她头发短,也不能戴,就搁钱匣子里面放着。 好在蓉宝偶尔能从他爹那里赖来几文钱,每次都主动分嘉宝一半,这才能让嘉宝拖着她负重前行。 杨氏毫不犹豫的吃了,她要不吃,等下也到蓉宝嘴里去了,白天吃的东西太多了,晚食又吃不下去饭。 蓉宝又转头去讨好她奶,最后跟嘉宝蹲在一起的时候,手上已经空了。 她嘴里嚼着糖葫芦,吃着酸的了,五官都挤了起来,她硬着头皮咽下去,从嘉宝那里拿了颗蜜饯压味。 “哎,我又没钱了。”蓉宝叹了口气。 最近雨水天多,赵老四不常去县里,蓉宝嘉宝又爱吃零嘴,全靠那点子钱撑着。 嘉宝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慰她,只说:“我也没钱了。” 蓉宝惊了,她居然把小哥也吃穷了! “我跟你说件事,你别告诉娘。” 琪宝活的没心没肺的,只专心吃东西,什么都不担心。 容宝便神秘兮兮把嘉宝拉拢,两颗脑袋靠在一起。 “六哥在偷偷挣钱,她不让我告诉娘,每回就得给我二十文钱。” 嘉宝问她:“那你怎么知道的?” 蓉宝得意:“我聪明,猜到的,你还记得六哥那本蓝色话本吗?哪个可贵了,得要二两银子,娘肯定不会给他那么多钱。” 嘉宝细想一下,他六哥的书他基本上都看过,没有见到有什么蓝色话本:“我怎么没看到?” “嘻嘻,那是你笨,哪个话本外边写着论语,得要翻开才知道。我在书铺里面看到过,《群侠传》,二两银子哦。”她伸手比了个二晃了晃。 嘉宝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从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翻出这本书,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蓉宝。 “那你要少了,那套书一共有十三册,《群侠传》是第四册,没看过上册便看不懂下册,六哥肯定买了前三册。” 第11章 准备建房子 蓉宝顿觉五雷轰顶,当场傻了,她凶狠的把糖葫芦咬的咔嚓咔嚓的响,就像她六哥的脑袋一样。 远在石山学堂的赵六郎几人紧张的揣着几本册子,和松木学堂的几个学子秘密会晤,几人一边交换银钱,一边快速浏览里面的内容到底值不值这个价,最后都高高兴兴的满载而归。 “阿秋。”赵六郎脚步一顿,毫无预兆的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这把旁边赵四郎吓一跳,他担忧问道:“你昨晚又熬夜看话本了?” 赵六郎摇头:“钱夫子查寝,我哪敢呐?肯定是我娘想我了。” 杨氏确实是在想他,她等赵老四从县城回来才后悔没送点东西给在学堂读书的儿子:“忘了叫你捎点鹿汤给六郎喝,鹿肉难得,他还没吃过呢。在学堂也睡不好吃不好的,看着一回比一回清瘦。” 赵老四反驳道:“他那是抽条,个子长的快,人就看着瘦,他舅在学堂里面当先生,还能让他饿到了?” 杨氏听了稍微安下了心:“那倒也是。” 她便继续给赵老四做衣裳,风把窗户吹的哐哐哐响,她担忧又浮上来。 “今天比昨日又冷了点,这热一天冷一天,最容易得风寒了,也不知道六郎有没有添衣。” 赵老四靠在椅背上吃花生,他也作怪,剥了壳把肉朝天上扔,用嘴去接。 “六郎过几天就回来了,你还操心个啥劲啊,他都这么大个的人了,还不知道冷热吗?蓉宝冷了都知道穿衣服呢,是吧,蓉宝?” 蓉宝“哼”了一声,暂时不想听到关于她六哥的任何事情。 赵老四还以为蓉宝是因为杨氏不让吃零嘴生气,为自己辩解道:“爹都买回来了,你娘不让你吃,我有啥办法。” 蓉宝不理他,赵老四硬要凑过来,拿胡茬扎她。 蓉宝长叹一口气,生无可恋,嘉宝低头在旁边笑,赵老四就雨露均沾,一人一回的来。 杨氏看着又好笑又愁:“多大个人了,跟个孩子一样。” 蓉宝跟着附和:“就是!” 嘉宝转移话题问:“爹,我们家是不是要建房子啊。” “嗯,是啊。” 蓉宝凑过来,给他捏肩捶背,讨好道:“爹,多建几个房子,我要住最大的。” 蓉宝的力气小,跟蚂蚁在身上爬一样,赵老四不自在的扭了扭,拒绝道:“不行,我要跟你娘住。” “我要跟嘉宝住最大的,我们东西多。” 赵老四乐了:“你有什么东西?不都是我给你买的。” “我们以后会买好多东西的,嘉宝要买好多好多书,我也要买。” 嘉宝大言不惭:“我要跟舅舅那样,打个大书柜,里面放满书。” 蓉宝被激励了,她发挥想象力:“我也要,我也要,我还要买个跟娘一样的柜子,上面有块大镜子,里面可以放好多绢花和头绳。” “还得要个大书桌,我们一人一半。” “还要火炕,不然被窝不暖和。” …… “门口要种桂花,给三伯母做桂花糕。” “要种枣树,可以打枣吃。” 赵老四连话都插不上,只能听着两人把家里所有的房间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从房间里要打几张凳子到床上要垫什么被褥,包括院里要种什么树,门口要贴什么门联,赵老四想的到的,想不到的,都被两人商量好了。 杨氏听着两人的大话,暗道,这怕是把你爹卖了都凑不齐。 赵老四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道:“要是明日天晴,我就去跟你们叔伯说一声,叫他们来帮咱家建房子。” “你们两去监督,要什么自己去说。” 两人就像是领了法旨一样,嘴角就没扬下来过,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明天。 杨氏不像他们那么乐观,睡前拉着赵老四商量。 “你别惯着蓉宝嘉宝,照她们那么说,得建一个多大的房子啊,哎哟,又要书房又要客房的,那有这么多讲究?” “何况这么大个的房子,一个月肯定建不成。” “无事,反正现在各家地里也没什么活,你多招几个人,银钱只管用,不必省着。” 他压低声音。 “我十月要去一次府城,顺利的话,能有百两银入账。” 杨氏紧张道:“你别去做混账事。” 什么东西来钱快?在杨氏的记忆里,除了赌场就是私盐,一个败家,另一个杀头。 杨老四搂着她,安慰道:“哪能啊?我在五里坡认识了几个兄弟,他们村里的人常年去山里打猎采菇,机缘巧合得了几株百年参。” “他们自己卖不上价,便想叫我牵桥搭线,年份这么久的参,县里肯定吃不下,就算吃下了也卖不上价,我便直接去了府城”。 他说到这语气十分凶狠。 “府城里的三大医馆吃相太过难看,联合压价,品相最好的的才肯出五十俩一支,他们医馆要是送到都城,至少得翻四翻。” “我在那边住了大半个月,费了好些银子才搭上了一个商队,可惜的是他们不走这些贵重货,只叫我九月份去府城等,有一个专门跑玉石皮子贵重药材的商帮,会来府城歇脚。” “商帮头子是位姓冯的汉子,行事磊落,久负盛名。我要是能搭上,这几支人参最少都能出百两银一支,要是品相好,能上两百银,此事要是成了,我至少得吃三成。” “人家的本事这么大,能搭理你吗?” “这就亏了我二舅哥了,冯老大虽是商人,却极爱书法字画,我哪有什么门路?还是二哥帮我去求了幅,说是个学问极好的老先生画的,很是难得。” 杨氏知道哥哥向来办事周全,不会主动讨功,若不是真难得的东西,也不会有这句叮嘱。 杨氏当然没有把他的这番话放在心里,赵老四又不当家,他只知道六郎读书要钱,家里吃穿要钱。 可天有旱涝,粮价有涨幅,人有大病小病,总有急用钱的时候,钱匣子掐的紧一点,免的总去求人。 赵老四不管这些,第二日他看到天晴了,就领着身后一大串孩子挨家挨户的去问,有没有谁得空,来老赵家做活,二十文一天,包一顿饭。 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村里小妇人的谈资也从老赵家分家变成了赵老三赵老四要建房子。 他们平日建房子哪还要出工钱啊,都是你家帮我我家帮你的,人多七八日便能建好,人少十天半个月的也成。 现在要这么多人,还要发工钱,这是要建个多大的房子啊? 除了村口的大杨树,河边的也是村里小媳妇最喜欢唠日常的地方。 “这赵家兄弟可真有本事,赵三赵四媳妇算是嫁进福窝里去咯。” “可不是,赵大赵二家的不也跟着沾了不少好处。” “对了,他们家赵大朗是不是能说亲了啊?” “咋,你想把你女儿嫁去?” “亏你说的出口,我二囡还没根萝卜高呢!是给我娘家侄女说的,我那侄女长的标致,家境也不差,那赵大朗我看到过,生的高大威猛,是个能养家的人。” “就你那娘家侄女,好吃懒做的!张氏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能要她才怪!” …… 何二婶手上捶着衣服,听的心里酸的不行,她长的比吴氏好,嫁的丈夫比她强,凭什么就她吴氏能生出这么有本事的儿子?还一生生两个! 她当家的还是个读书人呢,比赵老头不知道聪明多少去了,偏就生不出一个有能耐的! 她把衣服捶的咚咚响,等了好久才看到端着木盆走来的许氏。 何二婶热情的招呼她:“赵二媳妇,这么早来洗衣服啊?” 第12章 许氏挨打 “何二婶也早啊。” 许氏最近卖乖,赵老二虽然不搭理她,但也没把她送回娘家去,赵家上上下下的人看到她也都当忘了,绝口不提那日的事。 张氏那日也被暗里说了一通,不敢跟她再来往,许氏每次找她说不了两句话就被她找借口走了,赵氏和杨氏就更不可能理会她了。 许氏满肚的闹骚不敢发,又没人愿意陪她讲话,更不敢去村口坐了,她怕她屁股还没坐热,心里话就已经传到吴氏耳朵里了。 赵家二老没发话,许氏还是卡了口气在脖子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这下被何二婶一招呼,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她端着盆走到何二嫂旁边,把衣服放水里一搅,周围好大一块水渐渐变黑,还有点酸味传出。 何二婶脸都绿了,赶忙把自己的木盆端起来,生怕被弄脏。 这许氏,也不太不讲究了吧! 何二婶又瞄了眼,见灰色衣袍上面都能看到明显的深一块,浅一块印子,腋下那块还有道大口子。 何二婶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老赵家日子过的再好又怎样!吴氏的这个媳妇绝对算的上是她们村里最脏最不讲究的媳妇了。 她打听道:“赵二媳妇,听说你家两个小叔子都要建房子了,还招人给工钱嘞,你们分家分了不少银钱吧?” 许氏被这么一勾话匣子,开口怨道:“我跟大嫂就分了那么点子钱,建个鸡窝都不够,银钱都被我婆婆拿去给三房四房了,不然凭他们自己,能建的起房子?” “还不是我公婆偏心,什么好的都攒着给三房四房,不管我们的生死,我爹娘真是瞎了眼,把我嫁到这样的人家里。” “何二嫂,我是看你人好,才跟你讲的,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村里的人都知道许氏的德行,哪里会信她的话,何二婶也并不准备说出去,只准备自己听了,在背地里乐一乐。 许氏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愿意和她讲话的人,就拉着何二婶翻来覆去的讲吴氏偏心,三房四房的人心坏,蓉宝小小年纪嘴巴毒,以后嫁不出去。 脸都冻僵的何二婶等到日上三竿了才端着衣服回家。 她家里的儿子媳妇一大早就出门干活了,下地,砍柴,割草,反正不得闲。 等众人累了一通都回来了,才发现早食都没做好,两个媳妇只能急急忙忙的撸袖子下厨,众人对她颇有怨言。 何二婶也心虚,便恨起拉着她聊天的许氏,把家里的事一忙活完,就搬张凳子坐到村口。 将许氏的话添油加醋的说给众人听。 蓉宝几人刚好参观完家里要建房子的地,叽叽喳喳的聊个不停,路过村口时,被几个小媳妇拉住。 “蓉宝,来。” 蓉宝一点都不认生,曹家婶子,刘家姐姐的乱叫一通。 “蓉宝,你大伯二伯是不是捡来的?” 蓉宝就扭头看向嘉宝几人。 赵老四拍她一下。 蓉宝领悟力强,回道:“都是我奶生的。” 几人逗她:“那你二婶怎么说他们是捡来的?” “因为我二婶没个大人样,总爱开玩笑。” 众人便笑。 “哎呀,这么小的娃,还知道什么叫大人样呢。” 蓉宝喜滋滋道:“因为我聪明啊。” 她还想把自己夸一遍,被赵老四一把扯走。 她恋恋不舍的回头,分享自己的经验:“婶,吃鱼的娃娃聪明,你要给我大侄子多吃点鱼。” 赵老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蓉宝立马嘟起唇,当做什么说。 赵老四毫不在意,他在村口听到这样的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每天都能听到各种新鲜又离谱的话。 蓉宝在意啊!她暗搓戳戳的准备去告黑状。 回家拉着嘉宝一合计,两人决定去跟二伯告状,在她们心里,跟吴氏说,她奶只会叫二伯母回娘家,娘家,不就是二伯母的家嘛,回家还不好吗? 但跟二伯说可就不一样了,二伯母是要挨打的! 嘉宝虽然不赞成蓉宝去欺负二伯母的孙子,但这种告状的事,他也乐意参与。 可惜的是,两人从下午等到天黑,愣是没有一点机会,许氏压根不给赵老二独处的时间,生怕有人说了什么。 蓉宝嘉宝两人便也只能愤愤不平的在背后咬筷子。 许氏听到了风声后心惊胆战的过了一下午了,她在心里把何二婶骂了千百回,连带着何二叔何大郎等人也受牵连。 许氏做饭一向舍不得放油盐,饭菜滋味不好,赵二朗赵三郎吃的眉头紧锁,赵老二依旧神色如常。 她暗松了口气,心虚的不敢对上赵老二的眼睛,便卖力的干活,先把家里东西摆放整齐,又把地上的鸡屎用柴灰埋了,清扫干净。 最后没事找事的把柜子里乱七八糟的衣服都拿出来重新折好。 赵老二洗完澡,三郎四郎已经回屋了,他栓上门,猝不及防的从背后一脚把许氏踹倒。许氏那是肯吃亏的性子,她愣了一会,然后尖叫的爬起来,哭着从手边抄到什么扔什么,砸到赵老二身上立马青一块紫一块。 但她完全不是赵老二的对手,赵老二像是不怕疼一样,只管红着眼像头蛮牛的一样的闷头揍。 这位老实巴交的汉子再笨,也知道他爹娘会那么早分家就是因为许氏。 他是不聪明,平日只知道做事,但没成亲之前也期待过,讨个婆娘生几个娃,他在外面下地,婆娘家中家里面干活带娃。 讨了许氏进门,他虽然不喜欢,但家里面好歹有个人在等他了,过几年又帮他生了两个男娃,两人一路走来也有十多年的感情了。 许氏做了错事赵老二就劝,劝不动就骂,实在不行就吓唬,但从来没有动过手。 老赵家没有打婆娘的传统,赵老二忍耐至今! 他前日没有听他爹的话把许氏送走,这两日好不容易看到她好了一点了,高兴的不行,想着以后一家子好好过日子,再给二郎三郎讨个媳妇,生几个娃娃,家里就更热闹了,结果今天她就故态萌发。 赵老二动手毫不留情,像是要把这么多年压抑的情绪一次性发泄完。 许氏到了最后哭都哭不出来了。 门被栓上了,赵二朗和赵三郎在外面听的心惊肉跳的,一边敲门,一边高声喊赵老头和吴氏,其他几房听到声音了也跑出来看。 “老二,你开门,有什么事娘帮你做主。” “老二,你个没用的东西,开门。”赵老头绷着脸踹门。 过了会儿屋里没了声音,也没听到脚步声,赵老头脸色十分难看,他从牙缝里挤出字:“把斧头拿来!” 赵老四刚准备动身,门咔呲一声开了,赵老二红着嘴角站在门口,他的脸上青青紫紫的一片,额上不断流着血,糊满半张脸,衣服上手背上也都是血迹,里面许氏躺在地上许久没有动弹,不知死活。 吴氏又怕又心疼,差点撅过去,她哭着用帕子擦着赵老二额上的血,过会子又用手锤他:“你怎么那么不争气啊,管个婆娘你下这样的狠手,万一你真要打死人了,你叫娘以后怎么办啊。” 过会儿他又用手捶自己胸口:“都是娘不好,是娘瞎了眼,给你讨了个这样的媳妇进门,娘对不住你,是娘瞎了眼啊,你干脆把娘打死算了。” 众人第一眼都被被吓住了,赵二郎率先反应过来,跑进门跪着扶起许氏,他抖着手去探鼻息,心在嗓子眼跳来跳去。 老赵家除了吴氏的哭声,一片寂静,赵二郎感受到一点微弱的气息,嘴唇才有了点血色,他手脚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张氏、赵氏、杨氏几人也都进来查看她的情况。 赵老头的挺直的背一下子就弯了,他嗡着声音开口:“去请大夫”。 第13章 两人高烧 赵三郎白着脸不敢进去,闻言便撒腿往外跑去请大夫,走的时候还把旁边的蓉宝差点撞倒。 蓉宝和嘉宝本是想去大奶奶家里,走到半路听到声音又跑回来开开心心的看热闹,哪里料到会见到这副场景。 小孩子的心能有多坏,顶多想着挨揍就跟杨氏拿竹枝打赵六郎一样,除了身上有些红痕,人活蹦乱跳的。 如今一个满身是血,另一个晕倒在地,是真的把两人给惊着了。 嘉宝也怕,他捂住蓉宝的眼睛,把她往家里带,口里喃喃:“没事,蓉宝,不怕,我们不怕。” 这会子三房那边都乱成一团了,也没人注意。 蓉宝在路上声音都哭不出来,只时不时拿袖子抹眼泪。 直到进了房门,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隔一会还打个嗝,她问:“二伯母是不是死掉了。” 嘉宝抱着她,兄妹俩对着哭:“没有,二伯母不会死掉。” “你骗人,二伯母就是死掉了,她跟大爷爷一样不动了” 蓉宝有点发抖:“不打二伯母了,我不告状了。” 嘉宝安慰她:“没事,没事。” 他渐渐的把妹妹哄睡,以为明日起床就好了,就没去告诉杨氏和赵老四,他想了想,也搬了床被子挤过来,睡在蓉宝外边。 等赵三郎请来了大夫,家里年纪小留下也没用,挤在一起还占地方,便都被赶去睡觉。 赵氏回房哄着琪宝睡着,找了一阵,没见到两道形影不离的身影。 她纳闷的去上房问赵老四:“蓉宝和嘉宝呢?” 赵老四就道:“去大伯母家玩了。” 在蓉宝心里她大伯奶是能媲美吴氏的存在,两人基本隔几天就会去坐一下,感受大奶奶的爱,只是最近已经连续几天都没去了,她心里十分愧疚,晚上和嘉宝随意扒了口晚食就乐颠颠去大伯奶家里去了。 赵氏对这件事司空见惯,她没接着问,就去三房找杨氏。 张氏也在,两人看着胡子发白的老大夫开方子,时不时还要问些饭前用药还是饭后用药,饮食忌口之类的事。 许氏的伤都在身上,也不严重,老大夫摸了脉说是一时气没上来,撅过去了。 反倒是赵老二,手上脸上大大小小的口子,都洗了伤口换了药,看着十分恐怖。 最严重的就是额上的那道口子,老大夫说就算是好了也会留疤。 许氏已经醒了靠在床上,她眼神空洞,人都少了几分生气,看着有一点可怜的味道。 赵氏走过来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问道:“咋样?” “没事,大夫说不会留下暗伤,把淤血揉开养养就好了,就是……”杨氏叹了口气。 “二哥脸上得留疤了。” 赵氏一时无言,这叫什么事啊!夫妻俩打架,倒更像是仇人一样,一个伤筋动骨,一个毁容破相。 三人此刻的想法难得的一致,以后说媳妇一定不能说个许氏这样的! 等上房和二房彻底消停了,赵老四才跑去大伯母家接蓉宝和嘉宝两人。 他远远看到屋子里没有透出光,心里咯噔一声,加快步子到了门前。 门口的大黄狗来福看到是熟人汪了两声,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了下去,赵老四小声的敲门道。 “大伯母,大伯母。” 刘氏都已经和衣睡了,闻声睡意稀松的开口:“是老四吗?这么晚来有啥事啊。” 赵老四的心骤然一沉,他怀着几分希冀道:“来接蓉宝和嘉宝。” 刘氏年纪大了,突然被惊了觉,脑子还有点不太清醒,会错了意,便想起身:“蓉宝和嘉宝来了啊。” “大伯母已经睡了,便不用麻烦了,我叫她们明日再来。” 赵老四心里焦急,怕两人被拐子拐走了,他大步流星的往回跑,两家隔的不远,就七尺的距离,他走了一半的路程就喊。 “月娘,看看蓉宝嘉宝在不在家。” 杨氏脸色一变,跑去推开隔壁的房门,没有点灯,就着月光摸到床上有人,便大声的回道:“在家。” 赵老四闻言脚步合缓,慢慢的把气喘匀,过了一会,他左脚还没迈进门口,便又听杨氏急道。 “当家的,去请大夫!” 她的声音不小,这一句话把刚合衣睡下的众人又给惊起。 那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姓胡,住在村口,他刚熟睡,又被赵老四连敲带叫吵醒。 他年纪大,动作也慢,赵老四恨不得帮他把衣服穿好背着跑。 “药箱!药箱!”老大夫被扯着往外跑,用力拍着他。 赵老四翻找好一会才手忙脚乱的背起药箱。 “你慢点……先与我说说是什么症状啊。” 赵老四连家里门都没进去,自己都一头雾水,就吼他:“我哪知道有什么症状!” 那老大夫也不恼,只是被颠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他扶着腰,想着这次的诊金一定要翻一番。 老赵家的二房的事刚落幕,四房又被的人挤满了,赵氏先进来,开口问道。 “怎么了?” “我给两人掖被子,听到蓉宝的呼气不通,伸手一摸,果然发着热了,兄妹俩睡在一块,我又摸嘉宝,也烧着了。” 赵氏一惊,小孩子得风寒可是要人命的事,她拿帕子过了温水给蓉宝敷上:“不是去大伯母家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睡下的?怎么好端端的又发起了热?” 杨氏红着眼摇了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她拿着帕子擦着两人的脸,眼泪像是流不尽一样。 “叫了许久都叫不醒,身子烧的滚烫。” 吴氏心力交瘁,身子一歪便要往下倒,被旁边的张氏扶着坐下。 “冤孽哦,我怎么生了头这样的犟驴。”吴氏的手用力拍着大腿。 今天晚上要不是为了二房的事忙活,赵老四两口子也不会顾不上孩子。 赵老头还算理智,呵斥道:“不去把你娘扶回房间,都杵在这干嘛呢!老三你去接胡老大夫,客气点,尽量叫他快点!” 赵老三哎了一声,快步跑了。 大房夫妻二人也忙扶着吴氏回去:“娘,您又不是大夫,在这干着急也没啥用,您要是急出个好歹来,老四两口子心里能好受吗?” 吴氏也不想给众人添麻烦,就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等会大夫来了,说了什么话,你一定要来告诉我。” 张氏连连应好。 杨氏是关心则乱,但赵老头心里隐隐有点猜测,蓉宝嘉宝两人爱凑热闹,指不定就是回来的时候被二房的事惊着了! 半刻钟后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大夫来了”。 屋里围着的人从两侧散开,留出一条道。 赵老三从半路接到了老大夫,兄弟两个几乎是把他架着飞回来的。 好在那胡老大夫是村里本地人,与老赵家或多或少都有点交情,有气在路上就骂了。 他坐下的时候腿都还在抖,观察了一会两个人脸色,感觉自己的气息平稳了,才伸手摸脉。 他的眉头渐渐锁了起来,摸完蓉宝的又去摸嘉宝。 屋里的气氛逐渐凝重,只能听到胡老大夫各种各样的抽气叹息声,众人一见到这样情景就知道接下来的话不好听了。 胡老大夫以前在县里的医馆任职,医术算不上多高超,但在县里却算的上顶好,这脉一诊出来,他就知道,能不能活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胡老大夫心里愁啊,他在心里斟酌再三,才慎重的开口道。 “我手上有两种法子,好与不好我都讲清,你们自行抉择。” “第一种是你们现在就驾车去府城找妙手堂的杜升大夫,此人专治小孩的伤寒杂症,名气极大,或许能药到病除,只是路途遥远,恐有万一。” “第二种便是按胡某的法子来治,只有三成把握。我下针辅以汤药让病人发汗退热,你们再用汤水不断的擦拭她们的身体,若明日退了热,且病情没有反复,也就无事了。” “当然,胡某只是一乡间赤脚大夫,医术微薄,或许号错了脉也未尝可知。” 第14章 病重 杨氏靠在杨老四氏肩上,她眼神呆滞,神色灰暗,泪已经快流干了。 夫妻俩听着这两个加起来都没有五成把握的法子,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嘴里吐不出半个字,只能怔怔跪到地上。 胡老大夫忙扶起两人,直说:“使不得,使不得。” “请胡老大夫放心治吧。”赵老头替两人开口,一锤定音! 胡老大夫点头,从药箱里拿出了两个药包。 “我这里有两贴药,一贴加两碗水用小火煎至半碗,喂她们服下,另一贴用一锅水熬煮出色,拿来与她们擦身。” 张氏和赵氏接过。 胡老大夫扫视一圈,又说:“屋子里只留两个人。” 不消片刻,屋内除了赵老四和杨氏,其余人都走了。 胡老大夫让两人把炉子挪过来,等屋里暖和了点,才开始下针。 期间两人一直没醒,烧的全身通红,胡老大夫施了针之后,长叹一声,说情况比他预计的还要差,能不能活全看老天爷的意思。 上房的堂屋供了个菩萨像,吴氏点了烛台和香,又烧了纸钱,拜过之后就双十合十跪在那里。 赵老二低垂着脑袋坐在门口,他连四房的门都不敢进,沉默无言。 赵老头看着他,就去厨房里拿了根扁担,张氏看到了忙喊道:“当家的!” 赵老大视线一凛,就去抢扁担,拉扯间赵老三也加入进来。 赵老头撒手,脸上的褶子都垂下来了,他叹息道:“蓉宝嘉宝那边要是出了问题,你们谁去跟老四交代?” 赵老大和赵老三顿时感觉到手上的东西烫手。 “拿来,我今天晚上要打死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赵老头厉色道。 赵二郎几步跪爬他面前,哭道:“爷,要是蓉宝嘉宝出了事,你打死我吧,我去地下给他们赔罪。” 赵老头一脚把他踢开,几步走过去用力打了两棍。 一棍结结实实的打在赵老二背上,打的他闷哼一声,另一棍被赵二郎用手挡了。 赵老头看着赵二郎肿起来的手,第三棍再也举不起来。 他咬着牙骂道:“你个孬种玩意,叫你送许氏回娘家你又不肯,生怕没了婆娘饿死!这会子又有能耐了啊!把人往死里打,恨不得立马去县里吃那碗牢饭!” 堂屋里的吴氏眼睫一颤,口里喃喃“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赵老三艰难张口,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才出声道:“胡老大夫医术高超,蓉宝嘉宝一定没事的。” 赵老头从的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到二房门口,随后丢了扁担,佝偻着背回了屋。 他跨开腿,坐在凳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不到一会屋里的气味就十分呛人。 月光透过门慈和的打在佛像上,照出菩萨空洞冰冷的眼神。 胡老大夫呆足了半个时辰才出来了,他背着医箱要走,被院里或站或坐或蹲的众人拦住,只得无奈的开口。 “我在这里也无用,他们要是退不了热,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胡老大夫受了累,额上全是汗,他左右开弓的用衣袖抹掉。 杨氏已经缓过气来,从自己房里取了银钱用红纸封了,放到胡老大夫的手上,道:“辛苦您老了” 她视线落到赵二郎身上,扯了扯嘴角温和道:“二郎,夜里路黑,麻烦你去帮我送送胡老大夫。” 胡老大夫神色复杂,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他把药箱递给呆住赵二郎,用力打了他的脑袋一下:“傻子,走吧。” 赵老大开口问:“俩娃好点了没?” 杨氏等看不到胡老大夫的身影,才点头:“好多了,方才已经醒来了,辛苦大哥三哥了,你们早些睡,别累坏了身子。” 两人齐松了口气,连道:“好点了就好!” 杨氏又走到吴氏身旁,点了三炷香拜了几拜,才扶起婆婆,劝她去休息。 吴氏听闻两人好一点了,忙把佛前刚烧完的红烛续上,大喜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她又拉着杨氏的手:“我去看看。” “他们刚醒了一会,这会子又睡着了,娘明早再来。” “那让她们好好睡,我自个回去就成,你也去合下眼,让老三看着。” 杨氏眨了眨酸涩的眼,道:“娘,我也求求菩萨。” 这句话像是一个引子,把婆媳两人好不容易止住的苦楚都勾了出来。 杨氏走到刚刚吴氏跪的垫子上,结结实实的磕着头,念一段《心经》,过会子又磕一个。 吴氏不打搅她,老泪纵横的回了屋。 几房的油灯烧了半截,才在夜色下被风吹灭,堂屋的门没有合上,菩萨高坐莲台,低垂着凤眼,威严肃穆。 供桌上的三条白烟翻滚着身体,在要触碰菩萨的眼角之际,被风一卷,不甘的四散开来。 赵老四端着碗,杨氏搂着蓉宝喂药,喂进去一口她又吐一口,杨氏轻声不断的哄:“蓉宝乖,把药喝了,娘给你买糖吃。” “蓉宝听话,乖,张嘴。” 最后实在没法子了,只能一滴一滴给她抿进去。 嘉宝比她要听话多了,无论多大口多苦的药都能喂进去。 杨氏就又抱着她哭:“平日里磨人就算了,如今病了还这么拗人,生下来就是收我的,明明跟嘉宝是一个肚子里出的,怎么性子就差这么大呢。” 屋里的火炉烧的不大,擦身子的汤水冷的快,赵老四就两头跑,一会去灶上添柴,一会来给杨氏拧帕子。 忙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的样子,嘉宝的热突然退了,呼吸渐渐平稳,夫妻俩欣喜若狂,忙给蓉宝继续擦身子。 又过一刻钟的时间,蓉宝也慢慢退了热,夫妻俩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又抱着他们擦了几回,才停了手。 杨氏双眼红肿,发髻散乱,但神采却异样的好,她朝窗外看去,仿佛能透过门窗和上房还没合眼的吴氏对上,她收回视线道:“你去把灯媳了,从我们房里的第一个柜子上把两个小灯笼点上。” 两个兔子样式的小灯笼,都是以前去府城逛灯会,赵六郎猜谜给她们赢回来的,灯笼不大,只能照个路。 老赵家的好几个未眠的人看着四房灭了灯,才把那口气出了,闭着眼睛就沉沉的睡过去。 杨氏身体比不上赵老四,又历经大悲大喜,眉眼一松,也有些扛不住,她握着两人的手,脑袋就不自觉的点了起来。 赵老四轻手轻脚的拿床薄被给她盖上,自己查看两人的情况。 “月娘!” 没过一个时辰,听到声音杨氏从梦里惊醒,她不用赵老四多说,立马回过神来,蓉宝的手心滚烫! 嘉宝也烧,但远远没有蓉宝这么厉害。 四房媳下去的灯又点了起来,杨氏刚收了的眼泪,直往下掉,烫着脸上手上火辣辣的疼。 嘉宝没有半刻钟就退了热,蓉宝则越烧越厉害,身子发抖,嘴里还说起了胡话。 一会是:“我不告状了,二伯不打二伯母了,不打二伯母了。” 一会又哭:“二伯母死掉了。” 杨氏抖着声音抱着她哄:“蓉宝是个乖宝,是娘的心肝,不干我们蓉宝的事。” “二伯母没事,二伯母好着呢,她等我们蓉宝病好了,还要做酸鱼给我们蓉宝吃呢。” 第15章 找神婆 嘉宝的病情好转,夜里烧了两三回就没事了,蓉宝则是满嘴胡话,反反复复的烧,烧的浑身滚烫,过会退了热身子又冷了,冰凉冰凉的。 夫妻两一夜没合眼,杨氏形容枯槁,如丧考妣,她不耐其烦的抱着蓉宝哄,对她的胡话几乎是句句有回应。 赵老四也没好的哪去,回回忍着泪意去外边背着杨氏哭,进屋的时候又把自己收拾好。 他三个儿女中最疼的就是蓉宝,每回去县里总会带些吃食来接她,就算一时忘了,到半路上了都要赶车返回去。 吴氏觉浅,五更天就起了,她看着四房屋里的灯火,起床多披了件衣裳,只觉这天怎么这样的冷。 屋内不断传来杨氏跟蓉宝断断续续的声音,她没敢推门进去,就站在窗外听了听。 以前那么爱玩的两个孩子,脚一沾地就到处跑,现在都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她这一辈子都快走到了头,临了还要受回这样的离别苦。 赵老四提着桶出去烧水,看着她一愣,喊道:“娘。” 吴氏轻声问他:“蓉宝嘉宝怎么样了?” 赵老四眼圈一红:“嘉宝已经退了热,蓉宝烧的越来越厉害了。” 吴氏手脚发软,扶着墙喃喃道:“没事,没事的,我们蓉宝是个有大福气的孩子,菩萨在天上保着她呢。” 等天都亮开了,蓉宝依旧一点起色都没有,老赵家众人气氛凝重,所有人依旧忙碌,但面上不见一点笑意。 琪宝一无所觉,她起床把家里所有的房间都找遍了,没有见到蓉宝嘉宝,就去敲四房的门,蓉宝这会又退了热,杨氏起身走出来。 琪宝看着她,指了指房间,懦懦的问:“四婶,蓉宝。” “琪宝先自己去玩,蓉宝还没起床呢。”杨氏面色不好,笑容淡淡。 琪宝有点怕这样的四婶,不敢再说什么,她噔噔噔的跑开,去家里搬了张凳子,坐在院里的树下数地上的蚂蚁。 院门口拄着拐杖晃晃悠悠而来的刘氏,笑着招呼她:“琪宝,来大奶奶家吃糕。” 琪宝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道:“等蓉宝。” “蓉宝也来,你们都来。”她抬头四处张望,问道:“蓉宝和嘉宝呢?” 刘氏头发发白,腿脚有点不利索,但精气神很好,衣服发髻打理的一丝不苟。 赵老四提着桶过来,招呼她“大伯母。” 刘氏一看到他就笑:“老四,我今早蒸了点糕,来叫蓉宝几人趁热去吃,冷了味就不好了。” 赵氏紧随其后过来搬张凳子扶着刘氏坐下,她朝赵老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道:“两人昨日玩的晚了些,这会子还没起呢,晚点再上您家去玩。” 刘氏有点懊恼:“才刚上锅呢,我去把火夹了,你叫她们起床了都上我家来,我到时再蒸。” 她起身便要走,赵氏拉住她,道:“我去就成,您老这里用了早食再走。” 刘氏轻轻的推开她:“你别去,来福会咬人的,我年纪大了,也懒的为了这一口吃的动弹,你叫蓉宝他们记得来就成。” 赵氏本就不想留她,老人家六十多岁的高龄了,又那么疼爱几个小辈,要是知道了一时肯定受不住。 杨氏抱着蓉宝,一边给她擦身子,一边道:“病成这样,你大奶奶知道了肯定得心疼死,娘的乖宝,你快点好起来,和嘉宝一起吃枣糕去。” 这一段话没把蓉宝给叫醒,倒是把旁边的嘉宝给喊醒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全身酸疼无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双生子真的心有感应,尽管这样,他第一时间就迷迷糊糊的叫“蓉宝。” 这一出声,坐在床边的两人齐齐扭头来看。 杨氏不好抽开身,赵老四就凑过来问他:“头晕不晕,冷不冷。” 他身上的味道有点难闻,嘉宝有点嫌弃,把头扭到另一边。 赵老四看到了又欣喜又怒道:“你个臭小子,我这是为了谁啊。” 嘉宝不好意思的转回来,他许久没有喝水吃东西了,人有气无力的,问道:“爹,蓉宝呢。” 赵老四的喜色稍缓,拿了杯温水喂他,道:“蓉宝等会也好了。” 随后又拿衣裳给他穿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了吧,你三伯母熬了粥。” 嘉宝扭开他,察觉到了不对,要去看蓉宝。 赵老四好言好语的哄着,手上的动作却很强硬:“你先去尝尝好不好吃,不好吃叫你三伯母再煮香一点。” 嘉宝挣脱不开,就对着他又打又咬,嘴里还说着:“我要等蓉宝。” 赵老四不敢用蛮力,一时奈何不了他,父子俩就面对面着瞪眼。 杨氏劝道:“你身上还有病气,跟蓉宝在一起久了会过给她,把她惹的更严重,你先去娘的房里,吃点早食,把身子养好了,再来陪蓉宝。” 嘉宝油盐不进,什么话都不听,坐在床上抽鼻子。 过会自己想通了,才慢吞吞的爬起来,穿好衣服去看蓉宝,他脚上没力,差点摔下去,被眼尖手快的赵老四给提起来。 两人也没拦着他,看着他学着杨氏样子,摸了摸蓉宝额头,趴在床边念念叨叨的说了许多话。 灶上的粥熬了很久,又稠又滑,但嘉宝吃不出一点味道。 赵氏站在门外看着嘉宝,疑惑的问。 “嘉宝身子刚好,不多休息一会吗?” “兄妹俩感情好,哪肯分开?蓉宝病的厉害,他身子又刚痊愈,怕久了,又把病气过给他。”赵老四露出忧虑。 “月娘刚把他哄出来,蓉宝要是还不好起来,也不知道要用法子才能哄住他。” 赵氏沉默了半响,语气有些踟蹰,试探性的开口:“二嫂一大早就被二哥送回娘家了?” 这事闹的很大,许氏一路上又哭又赖,赵老二纹丝不动的拉着她,到大山村把缘由一讲,许家人看着赵老二脸上的伤咽了咽口水,生怕被老赵家找麻烦,忙不迭就把她拖进去了,哪敢有别的意思。 赵老四“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 赵氏又道:“听说两人是被二房的事给惊着了?” 赵老四沉默了一会,又“嗯”了一声。 他们虽然没去问醒了的嘉宝,但蓉宝胡言乱语了一晚上,总会有点声音传出,谁也不是傻子,一听就心里清白。 蓉宝嘉宝比一般大的孩子要聪明,从小在村里玩就没有吃过亏,杨氏也就没把她们当眼珠子一样的带在身上。 结果就是这一松手,就出了事。 赵氏昨夜也为两人哭了一场,她跟杨氏关系好,蓉宝嘉宝琪宝也是一起长大的,两人一看到她,总三伯母长三伯母短的叫,就算是只猫狗也有感情了,何况是两个这么可人疼的孩子呢。 赵老三一大早就去县里找大夫了,他只要把胡老大夫的话一讲,没有一个医馆敢接手。 胡老大夫摸脉极准,他话说的这么重了,这要是治不好那可是要人命的事!身上没有几分扭转生死的手段,哪敢接这烫手山芋。 赵老三没法,任他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只能垂头丧气的走出医馆大门,被旁边一个听了许久墙角的大娘拉住,说可能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大娘说的头头是道。 赵老三一想也是,蓉宝嘉宝确实是被惊到了,他就许了些银钱,央求大娘带他去找神婆。 索性死马当活医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第16章 痊愈 那神婆姓李,满脸皱纹但头发黝黑,眼睛上下的皮都快连到一起了,耳朵还聋了一只。 大娘用尽力气喊她:“李婆婆。” 连喊了好几声,那李婆子才僵硬转过头,她牵起嘴角笑,角度很奇怪,有一种死人才有的诡异感。 赵老三咽了咽口水,也结结巴巴的喊了一声。 大娘显然跟她很熟,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利索的把缘由道出。 李婆子就转头直着眼睛打量赵老三,把他看的浑身发冷。 似乎是终于看清了,她缓缓开口喊:“福子。” 声音像是马车碾过满是小石子地面,有一种沙哑的粗粝感。 话音刚落,里面立马有个七八岁的女童的背了竹筐出来,应该就是福子。 李婆子看着赵老三,问道:“还不走。” 赵老三不自觉的用手摸了摸大腿,把小女孩抱上车,至于李婆婆,他是不敢的靠近的。 赵老三虽然去的早,但县城路远,紧赶慢赶也快巳时末了才到。 李婆子一下车没急着去四房,而是走到二房的门口,用古怪的声音叫唤道:“赵蓉,赵嘉,回来。” 要是蓉宝和嘉宝看到了,就会愕然的发现,这个方位就是他们俩昨晚站的地方,分毫不差。 赵老四和杨氏已经满心绝望,听到赵老三带了神婆过来,两人就像无根浮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扒住不放。 那李婆子性情也古怪,看着他们两人第一眼就说:“我当不得你们一跪,别折了我的寿。” 这句话说的讽刺又难听,夫妻俩都有点不知所措。 那李婆子也不理睬她们,不说能治也不说不能治。 只从小女孩的筐里拿出了纸钱和香烛,又要来一碗水,正对着窗户烧起了纸钱,随后拿着香四处拜,嘴里还念念有词。 等到香烧尽了她又拿了几张纸钱,点火在碗上转了几圈,然后叫杨氏把这碗水给蓉宝喝下去。 也是奇怪,掰开嘴都喂不进去药的蓉宝,一大碗符灰水喝的干干净净,没流出来一点。 李婆子又扭头看向隔壁房,问道:“还有一个呢?” 赵老四就出门喊嘉宝,门外围满了人,一看到他就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赵老三始终没忘那种古怪感,觉得这个李婆子是个真的有本事的人。 赵老四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他把嘉宝喊进去,就站在外面跟父母兄弟描述李婆子刚才的行事。 李婆子半刻钟后出来了,杨氏跟着他出门,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下点了点头,随即去房里拿银钱。 老赵家众人心里忐忑不安,赵氏用托盘端了两碗面过来,道:“李婆婆,也不知道您老爱吃什么,就下两碗面,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您老多担待些。”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烧了纸钱的缘故,李婆子身上的阴森气更甚,她摆手拒绝:“不用了,留给那俩娃娃吃吧。” 赵氏从赵老三那里听了一嘴,知道这李婆子性情古怪,不敢多劝惹人烦。 李婆子等了一会,突然看到福子,她朝杨氏扬声道:“你家有没有零嘴,随意捡两样给我就成,我给我这孙女路上吃。” 杨氏闻言,便从最高的一个柜子上拿出了几样点心,又去瓦缸里抓了几大把干枣子,炒花生,把几样东西和银钱一起用块布包着,恭敬的递给李婆子。 李婆子也不打开细看,只掀起眼皮对杨老三说:“后生,你送我回去。” 赵老大站出来:“李婆婆,我送您回去。” 他拍了拍老三的肩:“你累了一早了,好好休息。” 李婆子把布包放进高高兴兴的福子筐里,牵着她朝牛车去:“走吧。” 等赵老大架着牛车哒哒哒的跑远了,杨氏才面向众人报喜:“李婆婆来的时候蓉宝还烧的严重,喝掉那碗水立马退了烧,身子也不冷了,现下和嘉宝两人都在睡呢。” 虽然李婆子的话和杨氏的行事都透露出了这个意思,但亲耳听到,还是让众人不禁喜上眉梢。 吴氏忙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赵老四靠墙蹲着,赵老三大爷一样的把他挤开,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还得是我厉害啊,往县里一跑,就给你找了个这么厉害的人来,以后记得见着我就喊哥,别总是赵三赵三的叫。” 赵老四罕见没抬他的话,郑重的道谢:“三哥,多谢你了。” 赵老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用力踢了他一脚:“赵四,我俩什么关系,你对我这么客套,咋的!把你三哥当外人呢?” 赵老四笑脸都挤不出来,他闷闷的道:“三哥,我以前总觉得爹娘天天没事就瞎操心,搁我自己身上了,才晓得这种滋味。” “蓉宝烧成那样,我跟月娘都以为留不住了,我那会子就在想,以后要是见不着她了,怎么活呢。” 赵老三安慰道:“以前不是有个算命先生说了吗,蓉宝嘉宝命里有一劫,过了这一道口子,以后一定无病无灾。” 赵老四心里好受了些,闻言嘲笑道:“这你也信?哪个算命先生还说你以后能当官老爷呢,你千字文背熟了吗?” “赵四,给脸不要脸是吧?你字都没认全呢!” “那可怎么办啊,我不仅会认,还会背呢,月娘教的。” 阳光晒过门窗,驱去阴霾,村里家家户户的人忙着捣衣晒被。 琪宝被赵氏送到她大奶奶家吃糕去了,老人家日上三竿都没看到人来,又来叫了一次,赵氏支支吾吾的找不出理由。 刘氏想起昨晚赵老四的话,心里已经猜到两人怕是出了点事,她也没刨根问底,惹赵氏为难,自己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又回去了。 赵氏心下不安就把琪宝给送过去了,吩咐她亦步亦趋的跟着大奶奶,琪宝听话,就像根尾巴一样在刘氏身后转悠。 琪宝的到来冲淡了刘氏心底不少的感伤,她领了赵氏的情,自己流了几滴眼泪后,就去蒸糕给琪宝吃。 琪宝嘴里吃着一块,手里还拿着两块,她吃的眼睛眯起,一看到刘氏就笑。 刘氏叹息一声,摸着她的头直说“好孩子。” 琪宝没等到赵氏来接她,反而是等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懒洋洋趴在院里的来福远远的嗅到蓉宝的气味就龇牙咧嘴的叫,语气凶狠。 蓉宝不怵它,跟它对着叫。 来福汪一声,蓉宝就骂一句:“蠢狗!” 又福又汪一声,蓉宝就骂一句“笨狗!” 一人一狗一声高过一声,水平已经比的上村里骂架的妇人了。 刘氏一听到来福的叫声就知道是蓉宝来了,她不拄拐杖,扶着墙就出来了。 嘉宝率先看她先跑过去叫道:“大奶奶。” 刘氏看着他们,强忍泪意,摸了摸他的脸,欣喜的“哎”了一声,随后道“瘦了点。” 看见刘氏,蓉宝也懒的再跟来福较劲,她撒着腿丫子跑过去,一把抱着刘氏的腿,喊道:“大奶奶,我可想你了。” 刘氏又摸了摸她:“大奶奶也想我们蓉宝了,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玩啊。” 第17章 吃枣糕 蓉宝老成的叹了口气,愁的不行:“老天爷不开心,总是下雨,等会把衣裳弄脏了,我娘又要去洗,会把她累坏的。” 刘氏就摸着她的脸乐呵呵的连连夸道:”好孩子”。 后面的琪宝慢吞吞的过来了,她方才坐在小凳子上,左右手都是枣糕,一时起不来身。 她看着蓉宝和嘉宝两人,把捏的快变形的两块糕高兴递出去:“吃,蓉宝。” 蓉宝也不嫌弃,全拿过来,给了一块给嘉宝,然后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刘氏回去。 说来也是神奇,喝了李婆子那碗水醒了之后,两人哪像是刚刚大病一场的人?瞧着精气神比往常还要好些,脚一沾地就到处窜。 蓉宝一听她大奶奶来看过她,直嚷嚷着要过来,杨氏想到大伯母的心意,也缄口不出声阻拦。 赵老四把她们送到半路,见到两人进了屋子,才放心的回去。 三人依旧是快睡觉之前才被接回去,她们不仅吃了许多糕,还有刘氏拿出来的点心,五六样用油纸包的严严实实,都打开放在桌上,让她们自己抓。 有些是老人家咬不动,有些是软糯也好克化的,刘氏都舍不得吃,全部攒着,等蓉宝三人来玩的时候再拿出来。 蓉宝几人专挑那种硬的吃,软的留给大奶奶,她吃一口就喂刘氏一口,刘氏也开心的跟着吃了一点。 刘氏以前和吴氏的关系并不好,赵老头是幺子,家里公婆肯定要疼一些,说话行事都不免带着偏心。 村里人的嘴巴又厉害,一年到头都是聊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刘氏和吴氏这两妯娌就不免被拉出来比较一番。 两人的做事为人都挺不错,但吴氏的肚子厉害,一连四胎都是男娃,没少招村里人的羡慕,公婆无论走到哪都直的起腰杆。 刘氏的前几胎生的全是女娃,快四十岁了才来一个儿子,她以前没少因为这件事被婆婆嗟磨,公婆手上有女儿给的一点好东西都私下送到赵老头哪去了。 好在吴氏会做人,总是能劝动婆婆拿一部分出来给刘氏,这才没让两房处成仇人。 刘氏心里憋着一口气,婆婆和村里人越看不上她家的几个女娃,她就越把女儿往好的养,四个女儿三个都嫁到镇上去了,还有一个更是嫁给了官老爷,进的是周捕头家的门。 虽然年轻的时候刘氏没少被嘲讽成“不下蛋的母鸡”,但等到自己的女儿都说了亲之后,村里还真没有几个老人的福气比得过她。 她的儿子赵大和也享她几个姐姐的福,从小到吃喝不愁,还读了好几年的学堂,十八岁时又被他姐夫提携出去当了个铺快,和她媳妇住到县里去了。 刘氏和她老伴舍不得家里的地,怎么都不肯走,夫妻俩兢兢业业的在家把地种好,出产都不卖,隔个四五日就送到镇上和县里的儿女家里,省得她们天天出去买菜。 刘氏老伴是前两年走的,两人一起过了四十多年的日子,突然就有个人不在了,她哭成个泪人,差点也跟去了,被几个儿女抱着哭了一场,才缓过劲来。 那时蓉宝和嘉宝还什么都不懂,仗着她娘在大奶奶这里忙活,没人管她们,两人就到处乱跑,刚好看见抹眼泪的刘氏,蓉宝最看不得人哭了,她一本正经的学着杨氏的话安慰人。 刘氏被她逗的哭笑不得,她的孙子孙女不在身边长大,跟她都不亲,老人家没享过天伦之乐。 蓉宝和嘉宝是个不怕生的,不用刘氏招呼,天天往她家里跑,还总会记得带些东西给她吃,有时是个藏起来的蛋,有时是几块糕点。 刘氏也回回拿东西招呼他们,里面有许多东西都是上面赏下来的,被赵大和送了一半给家里的老母吃。 老人家节俭一辈子,哪里舍得吃,就都进了两人的肚子,等她们走熟了,还把琪宝也带了过来,刘氏的院子里就彻底热闹了起来。 也是在这一年,赵大和年底给她娘找了一条小黄狗看家,蓉宝穿着新衣裳一马当先的来给大奶奶拜年,被敬职敬责的小黄狗咬了好几口,她穿的厚,大黄狗用尽所有力气也才把衣服咬了几个口子。 刘氏听的声音就出来喊住了来福,本来到这也就没事了,可是蓉宝气不过,也张着嘴去咬大黄狗,来福被刘氏牵着,不好活动,被蓉宝用力咬了好几口,叫声凄厉。 这一举动把两家人搞的十分无语,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去安慰蓉宝还是去同情来福。 蓉宝向来以此自傲,面对来福十分嚣张,一人一狗见面就骂架,蓉宝也听不懂狗叫,一点都不知道来福的厉害,天天叫它蠢狗笨狗。 嘉宝在旁边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他每次都觉得,来福被气的下一句都要口吐人言了,那个叫声抑扬顿挫,此起彼伏,比蓉宝凶狠的多。 蓉宝向来不知道脸为何物,她出门的时候又跟来福骂了一架,双方皆气势汹汹,好似不论个输赢不会罢休。 但她有一个好处,向来动口不动手,这才没让自己身上多几个牙印。 她从大奶奶家一向是连吃带拿的,这次也不例外,屁颠颠的用个大瓷碗端了好大一碗枣糕回家,留给明日放假的六哥吃。 回到家还不忘装一碗年糕送回去,细心嘱咐她大奶奶要用水泡着,不然容易坏,人情往来可谓拿捏的十分到位。 杨氏也懒着再教育她了,经过昨天的事,夫妻两已经没有什么事看不开了,只要儿女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杨氏找出了两根红绳,给她们把两块玉观音挂到了脖子上,是老杨头下午送过来的。 “嘶”玉坠贴着里衣,嘉宝被冰的抖了一下,杨氏给她把衣领整理好。 又给旁边迫不及待的蓉宝挂上,蓉宝比嘉宝的反应更大。 她眼睛都瞪了起来,伸长了脖子,长长的“嘶”了一声。 杨氏帮他们把衣服整理好,细细叮嘱:“观音菩萨保人,你们要天天带着,以后一定没病没灾。” “娘,观音菩萨昨天晚上真的来救我了吗。”蓉宝用手摸着胸口的玉坠,想掏出来看看长什么样,她还来不及仔细打量,就被杨氏藏起来了。 “是啊,我们蓉宝这么乖,观音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的。” 蓉宝正想顺着杆子往上爬,眼睛一瞥,就看到她爹已经把冒尖的枣糕吃的都快空了。 她立马不乐意了,跑过去把一碗全都端走。 赵老四就嚷道:“还有,给你娘留着呢。” 蓉宝翘起了嘴,满脸的不开心“只有一点点了,要给娘和六哥吃。” “我明日又不去县城,你六哥飞着来都吃不到了。” 杨氏在心里一算,惊道:“哎呀,明日六郎放假。” 第18章 学堂放假 赵老四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道:“我都忘了,得去跟三哥说一声,明日不去五里坡了。” 蓉宝洋洋得意:“还是我对六哥好,我都知道他明日要回来了。” 嘉宝在心里暗忖,可不得记的准一点,他们下半个月的零嘴都靠六哥了。 赵老四就捏她的脸,左右扯了起来,蓉宝就像只鼓着嘴巴的青蛙,两边的腮子全是气。 她“呜呜呜”的挣扎起来。 杨氏道:“你还惹她,等会又掉泪珠子。” 赵老四松开手,笑骂一声:“小麻烦鬼,就你会卖乖。” 他的话刚落音,蓉宝就挤到杨氏怀里,仰着脖子问她:“娘,我是不是村里最乖最聪明的小孩?爹不好,他不记得六哥要放假,等会六哥没人接,一个人躲在学堂里哭鼻子。” 赵老四嗤笑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天天拿个袖子抹眼泪。” 杨氏骂他:“磨磨蹭蹭的还不去跟三哥说,做什么事都喜欢拖,等会三嫂都熄灯睡了。” 蓉宝附和:“就是就是。” 赵老四又想来拧她,蓉宝藏都藏都不赢的把脑袋塞到杨氏怀里。 她听了许久,等没有脚步声了,才偷偷抬起一个缝隙,去看周围有没有人。 杨氏温声道:“你爹走了,去和嘉宝把被子搬来。” 蓉宝意识到什么,悠的抬起头,拒绝道:“不要,我要跟嘉宝睡。” 杨氏的语气很轻,但带着不容质疑:“快去,等会又冻着,娘经不得你吓了。” 蓉宝只能耷头耷脑的和同样没精打采嘉宝去搬被子。 她们的房间被杨氏打扫了一遍,被套全洗了,棉被放在外面晒,这会子床上只有两床孤零零新套上的小被子。 两人抱着,就像前面顶着个龟壳一样在慢吞吞的爬。 蓉宝满心不舍:“晚上都不能跟六哥讲悄悄话了。” 嘉宝也不舍:“不能看六哥的书了。” 两人走了一半,腿就跟灌了铅一样的,再也走不动了。 嘉宝看着蓉宝抱着被子蹲下,他也跟着蹲着,两人对着头顶上孤零零的几颗星星,长吁短叹了一番。 赵老四路过,连人带被的把人拎进去。 三人可以说是相看两厌,蓉宝嘉宝不想跟杨氏一起睡,赵老四也不想他们跟杨氏一起睡。 嘉宝和赵老四睡在里面,蓉宝被挤在中间,骤然换了地方,她一时睡不着,就像只蚊子一样嗡嗡嗡的骚扰他爹。 一时问她们家什么时候建房子,一时又问她爹什么时候去县城,自己也想跟着去玩。 赵老四不堪其扰的出声“嘘”了一声。 蓉宝立马缄口,赵老四还没享受完这片刻的安静,就感觉到蓉宝又跟个蝉蛹一样的扭动。 赵老四忍了,蓉宝得寸进尺,越过他小着声音跟嘉宝讲话,她轻声问“嘉宝,你睡着了吗?” 她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回答,有些失望继续左右扭动。 嘉宝突然像只猫一样的出声“没有。” 蓉宝欣喜不已,她把头扭过去和嘉宝天南地北的扯了起来,有时是她三哥给她讲的话本,一会又跳到了三伯母上次做的桃花酥,两人聊着聊着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两人的声音小,杨氏就当是家里的老鼠啃米了,赵老四不行,他睡在中间,左右都是声音,被精力旺盛的两人吵了大半宿。 第二日摸黑起床的时候动静很大,存心想把两人一起吵醒。 杨氏不准:“轻点声,别吵着他们了,前天烧了一整晚,身子都要烧垮了。” 赵老四这才改为轻手轻脚。 赵氏已经烧起了烟,杨氏简单的洗漱一下挽好发髻,就去厨房帮忙。 赵氏在发面,她就去洗菜,时不时添一下火。 凌晨的天还是带点冷气,炉灶一烧,整间屋子都暖和了起来。 赵氏看着她面色还是带点憔悴,就道:“眼睛都青了,你再去睡个回笼觉,我自个来就成,反正不费什么事。” 杨氏摇了摇头:“我一闭眼都是前天晚上的样子,哪里睡的踏实,过几日就好了。” 赵氏怕再勾起她的伤心事,就移了话题:“今早做包子,蓉宝最爱吃这些干巴巴的东西了,家里没肉,准备做个腊肉包,做个菌子青菜的,再蒸几个馒头就成了。” “三嫂,也是你才惯着她,每天变着法子的给她做,这孩子,是越长大越发的爱挑嘴了。” 赵氏就笑,她的脸圆圆的,但不显胖,看着很是可爱可亲,琪宝也像她,身上瘦巴巴的,脸上胖嘟嘟。 她干厨房的事向来手脚快,一个人做的井井有条,不用杨氏沾手,早食就摆上桌了。 一共蒸了三笼包子,只端了一笼给兄弟俩吃,照例捡来一碗准备送到上房,其余的都在火上温着,等几个小孩子起床了就还是热的。 蓉宝和嘉宝的吃相就随了赵老四,吃包子喜欢用手揪,宁愿脏了手都不愿意动筷子。 杨氏等他吃完了,才把她拉到一边,掏出银钱嘱咐他:“你今日多割几块肉来,我们自家要两块,要瘦点的;爹娘割两块,再要两根大骨头;我爹那边要给两块;大嫂帮我们忙活了一宿,得送一块;大伯母也要送一块,她咬不动瘦肉,你割块排骨来;胡老大夫……” 她咬了咬呀:“胡老大夫也送一块,前天晚上辛苦老人家了,被你们这样折腾。” 赵老四罕见的有点不好意思,他满嘴应下。 杨氏实在不放心他,皱着眉头吩咐:“我手上银钱吃紧,还得留着钱建房子,家里零嘴都有,你别乱花冤枉钱,买了吃不完放在家里可惜了。” 前天晚上给胡老大夫的诊金付了二两八钱银,白天又给李婆婆封了五两银,这一下子就去了将近八俩,六郎许久没买过纸砚,这次至少得要五百文,加上今日买肉的钱,几天就去了九俩。 家里要建个大房子至少都要个十多俩银,这么一算,杨氏手里明面上的钱去的差不多了。 “行行行”赵老四连连点头,窜上车上把鞭子一甩给他三哥,就躺进车厢睡觉去了。 赵老三不满:“赵四,我惯着你了啊,上次就是我赶的。” 赵老四充耳不闻,他被两人吵一宿,实在没有精神了。 赵老三知道他的德行,嘴里抱怨了几句,最后还是任劳任怨的赶起了车。 天只有蒙亮,路上的花草都带着露水,被车子一碰,掉到地上把路面打湿,被慢慢升起的太阳一晒,一下子就干了。 他们卯时出的门,巳时才到花溪县。 县城不像古井镇,只有五日逢集了才热闹,这里日日都有数不尽的摊贩进城卖东西,去石山书院最近的一条路就是穿过最热闹的大溪街,但这条道别说是车了,就连人都挤不进去。 两人熟练的绕着左城区去学堂里接人,石山书院靠近村庄,以学堂门口有一块大巨石而闻名。 他们驾车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停了许多车,有府里的下人驾车马车来接自家少爷的,这类人很好认,看哪俩马车旁有两个穿着一样衣服的人就成了。 还有些则是像赵老四他们一样,驾着牛车或驴车来接的,无一例外,都是些家有薄产的人。 赵六郎个子高,站在门口很显眼,他正兴高采烈跟几个差不多大的少年讲话,旁边还站着赵四郎和赵五郎时不时也跟着插嘴。 赵老四扬声叫他,赵六郎猛的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不知道跟众人讲了什么,随后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过来。 第19章 高屠夫 赵六郎和赵四郎赵五郎三人先“爹,三伯,四叔”的喊了一通。 后面跟着的四个个少年也整齐的跟着喊“三叔,四叔。” 这把赵老三兄弟俩弄的有点手足无措,这可都是读书人啊,听说学堂里面有些的还是小秀才呢。 站在最前面有个皮肤白净的八九岁少年微红着脸问:“四叔,听说六郎弟弟妹妹很聪明,两人三岁开蒙,四岁背《大学》,五岁便能通读《论语》。” 赵老四的笑容一僵,他不知道赵六郎是怎么吹的,这会子是该谦虚还是该照实说,他还在肚子里斟酌着话时。 那个少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脖颈,语气忐忑的问:“不知道我们下次能不能上你家去玩,我想见一下六郎的妹妹,我家里也有个妹妹,六岁了都没这么聪明。” 其他少年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我弟弟三岁了,话都说不清楚。” “我堂妹四岁了,天天只知道哭鼻子。” “我表弟七岁了,连《千字文》都认不全呢。” 没等他们说完,赵六郎大手一挥,意气风发的答应下来:“下次你们都来,我带你们摘桃摘桑葚去,我三伯母也在家,她做的饭可好吃了,还会做果脯,酸酸甜甜的。” 其它人听的眼睛都亮晶晶的,点头如捣蒜。 赵老四有点尴尬,在心里埋怨自己儿子到处吹,但这会只能跟着说道:“都来玩,都来玩。” 众人对视一眼,齐说“谢谢四叔”,便一窝蜂的散了。 赵老四注意到,哪个问话的少年就上了他们旁边的一辆马车,马车周围除了有两个家丁,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提着个食盒等着。 其余几人有两人上了马车,有一人上了牛车,还有一个少年,自己背着书箱往城里走去,家应该离学堂不远。 赵六郎兴奋朝他们挥手,最后上的牛车,他的脚还没踩上又跳了下来,朝旁边的马车喊道:“陈文,你要记得带书。” 哪个叫陈文的少年掀开车帷也从窗口探出头,大声的回应:“好。” 赵六郎便喜滋滋的爬上去,他剩个屁股露在外边的时候,赵老四一脚给他踹进去,语气阴恻恻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赵六郎的喜悦顿时飞走了,他老实的坐在车厢里,不敢吱声,只敢跟两个哥哥眼神交流。 赵老三和赵老四要去买东西,就把牛车停在了大溪街街尾。 赵六郎被赵老四留了下来,他守着车无聊的蹲在树下怅然长叹,突然看见旁边有个挑着担卖糍粑的老人。 他掏钱要了两份,开开心心的藏进包里。 那边正在逛街的赵四郎、赵五郎对他的处境唏嘘不已,一人买了两份吃食拿在手上,一路上惊叹连连。 街边铺子小摊林立,有早食摊、杂物摊、小吃摊、挑着菜蔬的妇人、坐着捏泥人的老者、扛着糖葫芦棍的大叔,除此之外,酒楼、客栈、绣坊、布庄、银楼、票号大大小小的铺子一眼望不到头。 靠近街头还有卖艺的、耍猴的、斗鸡的,周围围着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吵吵嚷嚷。 赵四郎赵五郎看的是目接不暇,他们虽然在县里读书,但学堂管的严,卯时初便要起床,酉时才散学,虽放学放的早,但学堂门口有先生看着,没有要是不能外出。 除去每月十休的大假,他们还有五日一休的小假,只放半日,最迟戌时初就要回到学堂。 那会街上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哪有这么热闹。 赵老三赵老四给两人买了些吃食,就分开带两人散开去买东西了。 赵老四带着赵四郎,杨氏只吩咐了叫他买肉,他便径直的往肉摊去。 肉摊屠夫姓高,长的虎背熊腰,满脸凶相,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身上还带着一股常年不散的煞气。 赵老四和他的关系要论起来,还真不算浅,他就是刘氏的二女婿。 以前是个顶有名气的猎户,进山的时候运道不好遇到了熊瞎子,险些丧了命,后来便收手搬到县里改做了屠夫。 他虽然人长的凶,但说话行事谦和有礼,是刘氏几个女婿里最得她心的一个。 肉摊的外边没围着人,赵老四跟他熟,远远的就喊“姐夫。” 赵四郎过年也见过他几回,在后边跟着扬声喊“姑父。” 高屠夫放下手里的刀,在身上随意的擦了擦,高兴的回道:“哎,赵四。” 他的目光移到旁边,问“这是四郎吧?。” 赵老四点头:“刚散学。” 高屠夫旁边站了一个年轻些的高大少年,不用高屠夫说,自己思考一会喊了句“堂舅好”。 赵老四也几年没见过这个堂侄了,依稀听杨氏提过一嘴,说高屠夫只生了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叫高大山,早就成家了,应该没这么年轻,眼前的这个就只能是高屠夫二子,高小山了。 赵老四又给赵四郎介绍道:“这是你堂二姑父的儿子,他比你大,你叫声二表哥就行。” 赵四郎整日坐在学堂里读书,就算肚子里没有几分墨水,也带着一点书卷气,看着斯斯文文的,他笑叫了声“二表哥好”。 高小山有点羞涩,也喊了声“表弟”。 赵老四从赵四郎手上把给赵六郎买的那一份羊肉饼放在案板上,夸道:“几年不见,二郎已经长的这么高大了,好小子,一把子力气。” “路上买的饼给他们几个香香嘴,这剁骨割肉是把子力气活,饿的快,半大小伙还要长身体呢,二郎拿着垫垫肚子。” 高小山看向高屠夫,见他点点头,才捧过来道:“谢谢堂舅。” 赵老四又问些家常:“说亲了没了”。 高小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半天也没挤出话来。 高屠夫接过话茬子:“去年定了亲,明年就办酒席了,我和她娘也算是放心了,对了,四堂弟这两日怎么没进城?” 赵老四以前经常进城,几乎回回都要割些肉回家,便经常跟屠夫打交道。 “这个好,明年吃你们的结婚酒,后年就该讨周岁酒喝了,要是没有,我可不随份子的。” 他调侃了会赵小山,又道。 “家里最近忙,没时间进城,这次是要接孩子回家,他们就这一天假,赶时间,下次进城了我们哥俩再好好聊聊。” 高屠夫就道:“不妨事,你要什么叫二郎给你切,我们哥俩聊两句。” 赵老四就把杨氏的话挑挑拣拣转述一遍。 赵四郎在旁边听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他四叔买这么多肉,他奶真的不会打死他吗? 高小山虽然是最近才开始学屠夫的活,但他好像天生就该是吃这碗饭的人,手又快又准,已经有几分像高屠夫了。 赵老四连连这边看了好几眼,面上口里对高小山赞不绝口。 高屠夫却异常愁闷,他羡慕的看了眼赵四郎,叹息道:“哎,当个屠夫能有啥出息,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他哥读书不行,我就想让他多读点书,以后干啥不比当屠夫要强,哪晓得送他读了七八年,也才认得几个字而已。” 赵老四安慰他:“我们都没读过啥书,不也折腾出了点家底嘛,这书要是人人都能读的进去,那岂不是遍地都是官老爷了?就算会读书不会干活有啥用?这县里多的是饿死的读书人。” 第20章 回家 高屠夫一听心里好受了不少:“也是,我这营生虽然累点脏点,但养活一家老小不用愁。” “对了,你要牛肉不,上两天有个大伯找我卖了头老牛,明日就会送来。” 官府不允许私下宰杀耕牛,只有老牛或病牛去官府报备得到批准了,才能进行宰杀。 但这并不代表着市面上就会有牛肉售卖,大部分都是屠夫和自家亲朋好友分了。 高屠夫一年也难的吃几回,赵老四就更少了。 他眼睛一亮:“成啊,剩多少,我都要了。” 高屠夫也没多问,在心里盘算一番,想了想道:“我俩一人一半,你顺便帮我捎点给我丈母娘。” 他咂摸咂摸了嘴:“猪肉是吃了不少,可这牛肉难遇。” “确实难得,那我明日就沾姐夫的光了。” 赵老四一听十分开心,他们家上次吃牛肉还是去年他从府城带过来的。 那会子雪下的有三尺厚,他们家把牛肉连着萝卜一起炖,吃完脱了棉衣站在外面都不冷。 那边的高小山已经把肉都分割好了,赵四郎手上提着十几斤肉,笑的眼睛都睁不开。 他人还没到家,仿佛就已经闻到了她四婶做饭的香味。 赵老四时刻关注着那边,高小山一收刀,他便起身道,“今日时间不巧,明日来进城定然要跟姐夫好好喝一杯。” “好,你明日直接来我家,我叫你姐备两壶好酒,咱们哥俩边吃边聊。” 赵老四数出铜板放在案上,他买肉买熟了,价格都不用问,自己在心里算一算就知道要掏多少钱。 赵老三买的东西零散,等街尾看车的赵六郎都吃上饼了,还没见到父子俩过来。 赵四郎蹲在他旁边跟他讲着一路上的热闹场景。 听的赵六郎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本来就爱凑热闹,越听越觉得抓心挠肝。 他憋屈的把嘴动了半天,还是没敢去赵老四面前晃悠。 这会的太阳已经有点烈了,他们的车停的好,上头有几棵大树合抱,底下十分阴凉。 赵老四惬意的靠在车厢上,一面想着怎么安排明日的事,一面又想着得请个地师看看那块地建房子好不好,再请个动工的时间。 等赵六郎手上的饼啃的都快见底了,才见到赵老三和赵五郎大袋小袋的提拎着过来。 赵六郎三下五除二的把最后的饼啃干净,他觉得的手上有油,就在牛背上抹了抹。 老牛不满的喘了道粗气,“哞哞哞”的叫了几声。 赵六郎做了坏事,一刻都不敢停留,嗦溜一下的爬上去了。 他一上车就看见赵四郎一个人坐在角落,整个人都消沉了下来了。 赵六郎不明就里,问道:“他咋了?” 赵五郎就挤到他身边,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会。 赵六郎的眼睛先是瞪大,随后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他家要建房子了,他终于可自己住一个屋子了。 以后等他去了学堂,一定要把自己的房门锁起来,这样蓉宝就翻不到他的话本了。 至于分家……这算啥事?反正大伯还是大伯,堂哥还是堂哥,只是不在一起住了而已。 赵老三和赵老四一左一右的坐在外面,马车一动就有股轻轻柔柔的风从耳边刮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牛车从热闹繁华的县城一路驶入人烟稀少的小道,小道两旁的田地屋舍错落参差的分布,地里路上都能看到零星的人。 或扛着锄头的,或挑着担的,或拉着柴的,偶尔野草肥茂的地方还能见到有几个放牛的男娃或女娃。 径直驶过这一段小道,再拐几下就是一条宽大平整的大路,是直通府城的走马道,这条路好走,半个时辰就到上通村了。 今天天气好,村口树下纳凉的妇人和小媳妇更多。 他们一听声响,隔着老远就问:“老三,老四,接孩子放学啊?” 赵老四回道:“是啊,林嫂,你给孙子做衣服呢?” 林嫂骂他:“你扯屁话,我家媳妇刚进门呢!” 赵老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媳妇都进门了,孙子过十个月就该落地了。” 林婶笑的嘴都合不拢了,但还是道:“你臊谁呢,你要是把我好媳妇吓跑了,不赔个一样的来,皮都给你扒了。” 周围人就跟着友善的一顿笑。 林嫂旁边坐着一个绿衣姑娘,花一样的年纪,皮肤白白的,头上簪了朵红色绢花,这会子连头都不敢抬。 林嫂等牛车走远了,才宽慰身边的小姑娘:“你别羞,那小子和大郎玩的好,从小就是这德行,没脸没皮的。” 那绿衣小姑娘依旧低着头,手上的衣服都不知道怎么下针,她小声的“哎”了一声。 旁边有个比刘嫂稍年轻一点的妇人凑过来,看着小姑娘羡慕不已:“你们家这个媳妇娶的好啊,耳垂生的厚厚的,有福气嘞。” 林嫂也觉得自己的眼光好,不然哪里能挑到一个这么好的媳妇呢,但他还是谦虚:“这也是缘分,不过你家大郎长的高高俊俊的,又有你这么一个好婆婆,还愁好媳妇不进门?” 那妇人确实愁啊:“我就是个牛性子,干活行,看人哪晓得好坏。” “吴婶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都相错了媳妇,我们王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不说个好的进门,我哪有脸去地下见公婆啊。” 林嫂和她关系好,就道:“你别愁,你相媳妇来知会我一声,我帮你瞧瞧,不敢说看的每个都准,但肯定不会给你说个坏的进门。” 那边的蓉宝三人吃完包子了就一直盼着,他们家附近没有什么邻里,只要一听到牛车的声音,那就肯定她爹和三伯回来了。 其实也不用他们特意去听,赵六郎每次快到家了就会扯着嗓子喊。 别说是他们家了,就连不远的刘氏都能听到了。 蓉宝也顾上上安慰她奶,她和嘉宝就像跟两根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了,快到吴氏都反应不过来。 赵六郎这次着急的下车,两人一看到他,径直的往这边跑。 蓉宝跑的快,率先扑过来,赵六郎的左腿突然被重击了一下,差点一个踉跄往后栽,嘉宝慢人一步,只能收了点力气稳稳的抱住他的右腿。 旁边的赵四郎的看的羡慕不已,他是大房里年龄最小的,没有享受这种待遇。 别说是他,赵老四也眼馋不已,他每次从府城回家,两人嫌他身上脏都是洗了澡才抱。 蓉宝仰着头:“六哥,我好想你。” 嘉宝不甘落后也说:“六哥,我也想你。” 福气太大,赵六郎有点走不动,他道:“我也可想你们了,你们先撒手,我去拿个挎包。” 蓉宝就道:“嘉宝,你放开六哥。” 嘉宝听话的把手放开,过会他又觉得不对,奇怪的看着她:“你怎么不放?” 蓉宝理所当然的道:“我不重啊!” 众人诡异的沉默下来,就连赵老四都没法昧着良心说蓉宝瘦。 嘉宝更是从头到脚写满了“不信”两个字。 第21章 屏风 蓉宝一无所觉,她朝赵老四大声喊:“爹,你帮六哥拿一下东西。” 其实也不用她开口,赵老四就主动表现了起来。 因为吴氏已经领着几个媳妇出来了,慧姐手上牵着琪宝,她没有蓉宝和嘉宝那样厉害的感情表达力,就站在那里叫“哥哥,五哥。” 赵五郎算的上是老赵家最文静的一个了,他和赵四郎走过去把所有人叫了一遍,才伸手抱起琪宝,琪宝就乖巧的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 旁边的张氏也对着赵四郎嘘寒问暖,但她问的尽是一些学业上的问题,赵四郎答了几个就有点不耐烦,找个理由回房间了。 赵六郎被牵制的死死的,动弹不得,只能在远处把吴氏几人匆匆喊一遍,马上就被蓉宝和嘉宝拖进了屋,和杨氏都说不上话。 虽然吴氏脸上带笑,但赵老四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他背着赵六郎的挎包提着肉,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压的他肩膀都疼,他皱着眉头时不时的换个肩膀背。 最后干脆扛在肩上,他开口问道:“娘咋了,怎么不开心啊?” 杨氏惊奇的看着他:“这你都知道?” 随后解释道:“娘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一嘴,那日是何大郎特意跑到田里跟二哥说二嫂的事,娘气不过,等你们走了就起身去何家门口骂了一早上。” “他们理亏,也不敢还嘴,被娘骂的连门都不敢出。” 杨氏说起来觉得痛快不已,那何大郎要是照实跟二哥说,他们顶多算是乱嚼舌根,但看今天早上何家的表现,肯定是添油加醋的搬弄了不少话,这种人最可恨不过了。 赵老四心道,难怪了,他今天都没在村口看见何婶子。 此刻的蓉宝和嘉宝也在跟赵六郎开三堂会审,两人齐齐声讨。 “六哥,一本书二两银子,你一个月只给我二十文,亏我有好吃的总想着你呢。”蓉宝气愤不已。 嘉宝没有被骗,但她为蓉宝帮腔:“六哥,《群侠传》是第四册,你前三册怎么看的?” 赵六郎眼神飘忽,语气不定:“我借我同窗的,他家可有钱了呢。” 蓉宝从小粘他粘到大,又跟个鬼精一样,能信他的话:“你骗人,六哥,你要是不承认我就去和娘说,你在学堂每天看话本。” “爹,娘。”她作势就要喊杨氏过来,声音一声比一声大。 吓的赵六郎忙捂住了她的嘴:“别别别,别说。” “你小点声,娘每个月就给你那么点钱,你用了多少她心里都有数,要是看到你身上多了那么钱,娘不是找爹就是找我,那时候才麻烦呢!” 蓉宝突然觉得有点道理,她又道:“那我也要,我存着以后用。” 赵六郎怀疑的看着:“嘉宝不用还有可能,你肯定不行。” “这样吧,我每月给嘉宝六十文,让他存起来,你不准用。” 蓉宝又想耍赖,赵六郎堵住她没出口的话:“多的没有,要是不行,那你就去告诉娘,反正我的书没带过来,娘找不到证据。” 赵六郎一语治住了蓉宝,他又对上嘉宝期待的目光:“六哥,我要书。” 赵六郎警惕的看着他:“话本不借。” “不要话本,要游记,什么游记都行。” 赵六郎就掰着手指算了起来,过了一会,他勉强应下:“也成,下次给你带。” 蓉宝嘉宝对视一眼,偷偷的背着她咬耳朵,赵六郎凑过去听,她们就止住了音。 一码归一码,蓉宝和她六哥把事说定了,又变成了粘人精。 她滔滔不绝跟六哥讲家里发生的趣事,嘉宝负责纠正。 赵六郎虽然知道家里分家要建房子,但从蓉宝的嘴里听着,又多了一丝愁苦,他问两人:“大花是不是被爹买下来了。” 蓉宝和嘉宝齐齐摇头,赵六郎便以为是被他大伯或二伯买了,内心十分不舍,毕竟是驼了他那么久的牛。 当听到两人讲到鹿肉的时候,他馋的口水都要出来了,蓉宝和嘉宝还着重讲了三伯母做的鹿肉到底有多好吃。 后面听到二伯母挨打,她们发烧的事。 赵六郎心疼的不行,上上下下的把两人摸了一遍,他道:“我以后要找个好媳妇,听爹娘的话,还会给你们买糖吃。” 蓉宝和嘉宝齐齐欢呼起来,蓉宝迫不及待的发表自己的意见。 “要找个像我一样漂亮的,不然以后生的侄子不漂亮。” 赵六郎打量了一下蓉宝,含糊道:“以后再说吧。” 蓉宝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又高兴的说:“六哥,家里有枣糕,我给你留的,差点被爹都吃完了。” 赵六郎也想起来了:“爹给你们买了牛肉饼,我还买了两份糍粑。” 蓉宝和嘉宝顿时六哥也不要了,跑出门就喊:“爹。” 赵老四去上房那边安慰吴氏去了,他们就自己动手去找。 杨氏拿出了许久没有的绣的屏风,蓉宝吃着饼看着觉得有点眼熟,她时不时的掰一块塞给杨氏。 饼皮被烤的松软酥脆,蓉宝一掰渣渣就直往下掉。 杨氏吃的心里直闹腾,她看了看旁边碗里被嘉宝掰了一半的饼,就道:“你放在碗里,娘等会吃。” 蓉宝一想,觉得也行,她就掰了一半放在嘉宝的饼上,外面一圈坑坑洼洼的,看着像是被小狗咬过了一样。 她搬了张凳子坐在杨氏旁边看,瞧见上面的小黄狗,突然惊呼“大黄!” 嘉宝闻言也过来,他看了一会终于记起这是哪了,不确定的问道:“这是你跟大黄打架的时候?” 蓉宝记忆被勾起,也去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回忆,她手指虚点:“这是大奶奶的家,这是旁边的大枣树。” 她说着越来越兴奋:“这是我们家!” “娘,这是不是嘉宝?”她的手隔空指着一个戴着老虎帽,穿着红棉袄的娃娃,有点呆呆的看着前面。 杨氏含笑的点了点头。 赵六郎也凑过来,过会蹲在地上笑了半天都直不起身,他那会七岁了,两人的什么糗事赵老四和杨氏可能不记得了,但他记得清清楚楚。 嘉宝觉得丢脸,死不承认,但他觉得最丢脸的应该是蓉宝,偏偏此人没有任何羞愧的地方,甚至还觉得自己那会威风凛凛。 蓉宝觉得好的东西就会跟大家分享,于是她跟她奶说了一遍。 还拿了份糍粑去刘氏那边走了一趟,嘉宝和赵六郎跟在后面,扭过脸不想看她丢脸的样子。 刘氏倒是很开心,跟她乐呵呵的笑了一阵,过会子看着身姿挺拔的赵六郎道“六郎长的好,以后有大出息呢,就是瘦了点。” 赵六郎回道“长的高就显的瘦,我是我们学堂里第三高的人。” 嘉宝好奇的问他“那谁是第一、第二啊。” “说了你们也不认识,他们下次会来玩,你们就能见到了。” 第22章 杨氏劝诫 她们来的时候天色不早了,呆了一会就准备回家,赵六郎怕蓉宝又跟来福吵半天,直接抱着她走,尽管这样,她趴在赵六郎的肩上还是跟大黄吵个不停。 赵六郎一看她这样就愁,有一种自己吹出去的话要飞回来打脸冲动。 他苦口婆心的劝道:“蓉宝,你是个女娃,女孩子要文雅一点,不能把脏话挂在嘴边,不然以后嫁不出去的,你看看琪宝,多可爱。” 蓉宝不屑的撇了撇嘴,“你骗人,村里好多婶婶天天骂人,她们都嫁出去了。” 嘉宝就道:“只有大人才能骂人,小孩子不能,不然会长不高的。” 蓉宝将信将疑,她对上她六哥的眼睛,“真的吗?” 赵六郎真诚的点了点头,“真的,老赖头以前就喜欢骂人,所以他长不高,你要是继续骂人,以后你就是个小矮子了。” 蓉宝还是不信,她回家找了许久才在吃晚食的时候等到她爹,她耍了个心眼,问道:“爹,老赖头为什么长不高啊?” 赵老四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随后答道:“因为他挑嘴,不好好吃饭,所以长不高。” 蓉宝当做耳旁风,得意的看向捧着本书正襟危坐的赵六郎和嘉宝两人。 赵六郎生怕他爹注意到他,恨不得连呼吸都停掉,嘉宝不让他如意,开口道:“骂人也会长不高的,不信你问爹。” 赵老四瞬间领悟,“是啊,不仅长不高,还长的丑。” 蓉宝顿时回忆起来浑身脏兮兮,歪嘴斜脑的老赖头,她求助似的把脑袋移到门口。 杨氏轻叹一声,“没事,以后娘多贴点钱把你嫁出去。” 蓉宝懵了,连往常最喜欢吃的肉都不想动筷。 赵老四也拍着胸脯逗她:“爹多挣点钱,以后给你当嫁妆,别人就不会嫌弃你了。” 杨氏看她伤心的差不多,才安慰道:“你以后少骂大黄,就能长的高一点了。” 蓉宝虽然觉得这个说法就跟吵闹的孩子会被妖怪抓走一样毫无道理,但全家人说的信誓旦旦,把她搞的也忐忑不安。 正当以为逃过一劫的赵六郎还没开心多久,就听赵老四淡淡的声音传来。 “快点吃完去刷碗。” 这下,食不知味的不只蓉宝一人了。 赵六郎不敢有异议,扒完饭就垂头丧气的去院里占了水井刷碗。 蓉宝嘉宝也跟出来了,他们不动手,就是监督。 赵老大一瞧,笑着问,“六郎,又惹你爹生气了。” 蓉宝帮他答道:“是啊,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得紧紧他的皮。” 赵六郎气道:“小矮子!” 蓉宝不服,“这是爹说的。” “学人精。”赵六郎又低声嘟囔一句。 大房的赵四郎想出去看热闹,张氏皱着眉道:“读书费这么多钱,还不好好学,以后还想跟你爹一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吗!” 赵四郎心里不痛快,“我本来就不想读,是你硬要我去。” “你不读书以后能有什么出息?你以为你跟六郎一样有一个好爹娘,以后没出息也吃穿不愁?” 赵四郎把书往桌子上拍,“我本来就不是这块料,别人读一遍就记住了,我读上四五遍都不一定能背下,我有手有脚的,哪样不能活?你就是觉得五郎六郎都在读书,我不去,让你没面子了!” 张氏被说中了心事,有些恼羞成怒,“你以为你跟他们一样有个好爹,建的起房子买的起牛!你要是没出息,人家以后发达还能看的起你?你这个穷亲戚连门都进不了” 她这话说的十分尖酸刻薄,就连一旁的赵大朗和慧姐也听的心里不舒服。 赵大朗道:“娘,五郎六郎不是这样的人。” 更不要说旁边的赵四郎了,他半句话都没说拿着书夺门而出。 赵老大随后进来道:“四郎的事,你拉上五郎六郎干嘛?他也就这一两日假,平日在学堂里除了读书还能干啥?你就别管他了。” 张氏本来在心里就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但这会听着,又忍不住开口,“一样的学堂,一样的先生,他要是用心学,凭什么比五郎六郎差?要不就是六郎舅舅撇开我们家四郎,私下教他们了。” 赵老大瞪她,“你说的啥话?” 张氏有些气短,“那就是四郎贪玩,没有用心学。” 赵老大骂道:“你个蠢婆娘,你张家不也有个孩子在学堂里读书,怎么好端端的被先生送回来了?” 张氏不想说侄子的不好,一时反驳不了。 赵六郎被罚习惯了,刷碗刷的很是熟练,他身后的蓉宝和嘉宝一人帮他捧着几个。 赵老四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叫他当着蓉宝嘉宝和杨氏的面把话再一遍。 赵六郎就硬着头皮把他吹出去的话重复了一遍,期间删删减减了不少。 赵老四听的冷笑连连,杨氏的眉头松都松不开,嘉宝也是一脸严肃。 唯有蓉宝,对他的这些话点点头点的脑袋都要晕了。 她时不时的还开口补充,“我先会背的,嘉宝都是我教的。” “我现在都认得好多字了。” “那当然,我最聪明了。” 嘉宝听不下去了,反驳她。 “那是你不肯把书给我看。” 蓉宝双手一插,气势陡然拔高。 赵老四赶在兄妹俩争起来之前,伸手点了点嘴巴,蓉宝一脸憋屈的闭嘴。 赵六郎战战兢兢的看向他爹。 赵老四冷笑问道:“没了?” “没了,我就只说了这么点。”他缩着脑袋,像个鹌鹑一样。 “六郎,做人做事不可如此招摇,你话语虽是无心之说,却难免不会招来有心之人的妒忌,若旁人来一观虚实,与你所言不符,回去宣扬出去,你日后该如何自处?” 杨氏摇了摇头,又道。 “你外公常说,蓉宝嘉宝虽有几分天资,但放到学风鼎盛的潭州却算不得什么,那里遍地是学子,三岁开蒙,四岁识字者众多,你如此盛赞,显的你见识浅薄。” “再有,我们叫你去读书,虽有进士及第之盼,但更多的是期望你能晓得更多的道理,明法懂礼,分辨是非。” “若论聪慧与才学,你舅舅如何?他也是十五岁才下场,你外公为何不叫他十一二岁便去考个秀才,博个天才之名?” “娘读的书不如你多,你们读书人的大道理我也讲不出来,可娘当家,手上有多少银钱和家产是万不会全放在台面上的。” 赵六郎听的整个人都蔫了,他最大的缺点就是管不住嘴巴,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什么大话都敢说。 他在学堂没少因为这事被钱夫子吹胡子瞪眼的骂。 蓉宝和嘉宝两人听的似懂非懂。 嘉宝好奇问道:“娘,潭州那边每个人都这么聪明吗?” 蓉宝也竖起耳朵,她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是最聪明的人,心里不服气。 “不多,但也不少,朝廷里的官老爷七成都出自潭州。” 蓉宝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想去见一见潭州的读书人,看看他们有没有舅舅厉害,有没有她六哥厉害,比不比嘉宝聪明。 两人听的心向神往,恨不得下一刻便与人比上一比。 第23章 不适合当官 赵六郎被训了一晚上,也觉得自己有些话说的过了,比如两人三岁开蒙是因为去姥爷家说的拜年话越多,红包就越厚,他们才开始学《三字经》。 四岁会背《大学》,那是因为自己以前天天在家抱着书背,两人的记忆力好,只会背,不会读。 又比如说通读《论语》是因为舅舅不会带孩子,拿了本书给蓉宝嘉宝骗她们说读完就有糖吃,两人抱着本书苦啃了半年才读通顺,并不是因为有多爱读书。 现在蓉宝喜欢看话本,嘉宝喜欢看游记倒是真的。 门被敲的砰砰砰响,赵六郎一开门,就看到两个小孩抱着被子站在门口。 “六哥,娘说让你帮我们铺一下床。”蓉宝被压的喘不过气来,语气有点艰难。 赵六郎一脸嫌弃,“你去跟娘睡,我的房间太小了。” “不要,我们要摸黑苦读,会吵到娘睡觉的。” 赵六郎整个人都快跳了起来,“我也要睡觉啊。” 蓉宝充耳不闻,嘉宝被压的憋红了脸,跟着进来。 她们这一次搬了两床被子,重量着实不轻,蓉宝这个大聪明不想跑两趟,特意用绳子绑在一起,她说这样会轻一点。 三人围坐在桌子前,中间点了盏油灯,赵六郎觉得恍惚,像是回到了他以前在桃花村上学堂的日子,他晚上摸黑背书,蓉宝和嘉宝偷偷玩泥巴,誓要捏出个长的像对方的小泥人。 蓉宝嘉宝两人是会读《论语》,但读归读,啥意思完全是一知半解。 赵六郎没等他们问两句,就扔了册自己写的注解给她们。 他自己学到《中庸》,这会子抱着书苦啃,一旦思路被打断,再捡起来要费些时间。 蓉宝和嘉宝对视一眼,在心里直叹气,她六哥的字也太丑了,别说看了,就连猜都猜不出来。 热血沸腾的劲过了,她们干脆翻找两本书趴到床上去看。 蓉宝拿《奇诡夜谈》,是一本鬼怪杂谈,有讲白衣黑发的女鬼守棺不肯去投胎;也有青面獠牙的男尸到处拉人替死,她又怕又想看,时不时被吓的抽冷气。 嘉宝拿了一本游记,书中用词引典算不上多出彩,但难得的把吃食之处记的颇为详细。 其中讲到了廉州凛云县大梨村的大鸭梨,鲜香味美,滋味甚好,嘉宝看着看着,口水都要滴下去了。 他喊蓉宝一起来看,下床声响起,旁边马上就有一颗脑袋凑了过来,蓉宝看了也嘴馋不已。 最后两人都无心看书,一心一意又聊起了吃食,他们的记忆力好,什么时候吃的,从哪里吃的,长什么样子,味道怎么样,记的一清二楚,一聊起来就有说不完的话。 赵六郎看的羡慕不已,他爹娘怎么就没给他也生的这样聪明呢?他要是有这样的脑瓜子,哪里还用得着这样苦读,天天学堂一散课,他就看话本去了。 隔壁房间的杨氏把下午绣到一半屏风搬到角落里放着,免得磕着碰着了。 一般睡前都是夫妻俩聊天的时候,赵老四讲起下午去送肉的事,“今日二哥拉着我说了好一会,说六郎路不在学业上,叫我早日做打算。” 他翻过身,双手枕在脑袋下,侧头看着杨氏的背影“咱们六郎也不差,回回学堂大考小考都算的上顶好的了。” “我私下问过先生,他们都说六郎上进一点,日后考秀才举人没问题,到时我花点银子求个官来做,上下打点好,未必不能往上走。” 杨氏抿了抿嘴,沉默半晌。 杨二郎考上案首的时候有多风光,后来乡试不中的时候就有落魄。 他出生潭州高门杨家,虽然流落乡野,但处世圆滑学问又好,名气从花溪县传到了郑阳府,后来又一举拿下案首,同辈学子皆要逊他三分,许多先生常挂在口中第一句话便是,“惜不能为子违师”。 甚至潭州杨家族长亲自来请他们这一支归宗,被杨文礼笑着婉拒了。 但当在院里送离族长之后,他一手牵着杨氏,一手负在身后,仰头看天,罕见的意气风发“高门世家盘踞的再深,根露出来了,就有的是办法让他慢慢腐烂,杨家算什么,我杨文礼自己走的出一条登天路。” 那会杨氏还未出嫁,她的诗书仪礼是兄长一手所教,向来对兄长孺慕不已。 乡试落第,老杨头只以为是自己儿子运道不好,杨氏却明白哥哥心有丘壑,落考不中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她回过神来,心里与兄长所想的一样。 “六郎心思纯善,极重情义,确实不适合在官场上生活。” 赵老四的脸都要挤起来了“当官会送礼就成了,到时我自有家业留给他,还怕没有银钱上下打点吗?” 杨氏气笑道“怎么?这官还没当上呢,他爹就想着他一路高升了。” 杨老四有点讪讪。 杨氏问道“做生意这么简单的事,为何大哥二哥做不好?” “大哥二哥性子……”他的话戛然而止。 杨氏叹气,“正是如此,六郎不仅性子直,嘴上尤其没个把门,教了这么多年也改不了这破毛病,日后当了官老爷,一不小心就得罪人了,给他下绊子是小事,起歹心害命才是大事。” “还不如只考个秀才,有个身份行事方便就好,日后远离官场,一辈子健健康康的。” 杨老四起身靠在床头,含糊道“日后再说吧,他要有心想当官老爷,我好好教教他就成。” 杨氏看他心里难受,转而问道。 “铺子的事你跟三嫂说了吗?” “提了一嘴,到时动工的时候再去找三嫂,最起码都要等七月过后。”他有些打不起精神。 “三嫂想开个小酒楼?”杨氏又问。 “嗯,三哥三嫂银钱都凑齐了,琪宝反应慢,三哥怕她以后嫁人受欺负,想多攒点嫁妆给她安身。”他忍不住又开口。 “我们花溪县许多官老爷也不聪明啊,后来不也升官发财去了吗?” 杨氏想到了近几年大大小小的天灾人祸,轻声道:“怕的不是愚人蠢笨,怕的是聪明人看的太清,这世道不好。” 赵老四晚上又憋着气睡,他早起要去县城,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把赵六郎喊起来读书。 赵六郎昨日睡的晚,被扯起来时眼睛半开,举书四顾心茫然,不知道自己又犯了啥错,难道是他昨天在背后说他爹坏话的时候被听到了? 杨氏一直也没理他,等赵老四一走,才轻轻拍了拍眯着眼睛背书的赵六郎,道“你爹走了,你再回去眯会,眼下都黑了。” 赵六郎差点泪流满面,被她娘一句话暖了一个早上。 赵老三和赵老四一个架着牛车去带赵大朗几个去卖菜蔬,另一个架着驴车去袁家拿酒。 因为知道赵老四会来,袁家一大早就亮起了灯,林寡妇起了身,帮他把酒搬到驴车上。 车上有几个酒坛大小的框,框里垫了好几层稻草,用绳子缠绕固定在车上。 赵老四掏出算盘,“米酒十斤,四百五十文;黄酒十斤,三百五十文;果酒十斤,五百文;清酒十斤,二百五十文;花雕酒十斤,九百文,共二千四百五十文。” 第24章 林寡妇 林寡妇年龄不大,刚三十出头,她发髻高挽,眉毛又细又长,为了方便干活,袖子用绳子绑了起来,灰色袖口下,显露出一节瘦巴巴的手腕,一用力,骨头上面的皮也跟着动。 是老袁家的媳妇,林寡妇。 她不用算盘,看着赵老四拨一遍,就知道对错。 林寡妇点过银钱,开口问道:“赵四兄弟,你家六郎去不去府城读书?” 赵老四一愣,随后说道:“府城的官学不是只招秀才吗?” 林寡妇瞧着他的脸色,像是真的不知道,心里一下没底了,解释道:“外边都在传府城里新开了个学堂,里面的先生全是潭州来的举人老爷,尤其是山长,听说大有来头,姓齐,好像是上元三十三年的探花郎呢,以前做官老爷的。” “好像叫什么,赫章书院” “如今广开门户招生,不管是不是秀才,八岁至二十岁,只要有本事考的上,他们都收。” 她笑了笑:“我想着你们家有几个孩子如果要去,刚巧跟我家大郎结个伴一起去看看。” 赵老四一听,也是心思一动,这可比他们家六郎读的书院要厉害多了,毕竟石山书院只有山长和钱夫子是举人。 他心里已经有了八分意动,但肯定要回家跟家人里商量一下,最主要的是还得去问一下他大舅哥,可去不可去。 他转而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要搬去府城?” 林寡妇蜡黄的脸暗了下来,苦笑道:“我哪有这本事?府城寸土寸金的,别说吃喝了,光是住的地方,最差都得二两银子一个月。” 她低头叹了口气,过会又打起精神:“不过听说书院设有学舍,只需缴纳二两银子一年便可以了,伙食应该也不差,便是苦些,能跟着举人老爷读书,也值了。” 赵老四一听,就知道她是起过这个心思的,只是费用太高,不得已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心里藏着事,也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简单的跟她说两句就走了。 林寡妇怔怔的驴车走远,双手无意识的抓着裙子,泪不知道怎么下来了,滑到嘴唇,又苦又涩。 林寡妇的爹叫林福贵,靠祖上传了一门酿酒的手艺过活。 虽然家里有些薄产但运道不好,他第一个婆娘跟了他十年,头胎生了个丫头,两岁那年没留住走了。 后来就像是中邪了一样,接连的四五胎,要不是几个月掉了,要不就是落地没了,他婆娘在生下最后一个没气的小子之后,就吊死了。 这才又说了她娘王氏进门,是个二嫁女,从前头哪家带了个小子过来,但肚子争气,刚嫁过来半年就有了她,不仅留住了,还长的好,过两年又生了她弟弟。 这给她爹开心的不得了,直说她命里有福,带了个弟弟过来,这才松手让王氏当了家。 这王氏也不是个人,他头一个男人除了长的好,整日不是吃喝嫖赌,就是游手好闲,村里除了王氏没人看的上他。 两人生了一个儿子,也长了一张好脸,但品行皆随了他那死去的爹,王氏喜欢的不得了,地都被滚烂了都要带着儿子出嫁。 林寡妇那会年纪小不晓事,什么吃的喝的都要等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吃饱了,穿烂了才轮到到她,她也没什么话说。 只是还没等到她年纪大点,她爹就走了,这份家业都握到王氏了的手上,她弟弟因为是个男娃,王氏倒没有多苛责。 只有她,下地,砍柴,喂猪,一天到晚累死了换不来一口饱饭。 在她十岁的时候王氏就起了卖她去做妾念头。 也不知道是她爹地下有灵,还是老天爷开眼,她那个烂人老哥在外面打死了人,王氏卖了家里所有的地才买通了一个狱卒,找了个囚犯帮他顶了罪,蹲几年大牢就能出来。 王氏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她去卖给牙婆,她那会恨不得王氏去死,拿了把柴刀就朝王氏劈头盖脸的砍,险些把王氏砍死。 王氏生怕她买通狱卒的事被人知道,哪敢嚷出去,只能打翻苦果往自己心里咽。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她自己打听到上通村袁家二老为人不错,又只有一个儿子,虽然身体不好,但也只有这样的人家好说合一点了。 她就花光了这些年攒的所有银钱,找了个媒婆,远远把自己给嫁出去了。 她婆婆觉得她无父无母,一直很不喜欢她,但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又给她们袁家生了个男娃,常常就是嘴上说两句。 她以为她的苦命差不多到头了,没成想儿子四五岁的时候她男人就走了。 她也不再嫁,就靠着她爹小时候教她的手艺,酿酒拿到镇上和县城里去卖,手艺值钱,照理来说日子应该过的舒服。 可袁大郎随了他爹,自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天天用药养着,她忧心儿子以后的生计,就把他送去学堂里读书,日子虽然不好过,但也吃的饱穿的暖。 但造化弄人,没过几年袁家二老接连去世,家里家外没人帮把手,这才把自己累的不成个人样。 熬了好几年,被大夫说不能这样累下去了,她才去找了杨氏,说要把酒给赵老四去卖,赵老四找的都是客栈酒楼货郎的路子,需求极大。 虽然利润少了,但不用她每日看着摊子,镇里县城家里三头跑,人不仅轻松了,收入还高了不少。 她坐在院里抹了许久的眼泪,一会怨自己的命苦,一会又想着儿子要是能去府城读书,有举人老爷教,以后能考个秀才,当了教书先生,她这一辈子也值了。 世间每个人的境遇不同,但苦楚大抵都是相通的。 有些人没爹,亲娘含着血泪都要帮他撑起这一片天;有些人亲爹卧病在床,亲娘跑了,后娘却待他如亲子。 这世上任何疼爱自己儿女的母亲,又何尝当不起顶天立地这个词呢。 随着细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这条被踏过无数次的小道又哒哒哒的唱起了曲,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人都要往它身上留下一点痕迹。 小路尽头的县城里最热闹的大溪街依旧挤满了人,街头一眼望去基本都是卖菜蔬杂货的,再仔细往里一瞧才能看热气腾腾的早食摊。 赵老四交了入城费,熟练的把马赶到衙门所设拴马桩,这里用草简陋的架了几个棚子,但不仅太阳晒不到雨打不到的,还有专人看着。 一回只要两文钱,要是家里实在穷就割几捆草料来抵钱也是可以的。 负责看守这里的是个胖捕快,他搬了张桌椅坐在门口昏昏欲睡,听到声音了,叫他们填了籍贯,交了钱,才放进去。 “哒哒哒”的声音响起,那胖捕快抬头睁眼一看,瞧见熟人,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睛。 赵老四便径直使进去,里面有个瘦铺头带着两个小跟班负责领人拴马或看守车上的东西。 赵老四驾车到他面前停下,待车停稳,侧身跳下来,打趣道:“梁捕头红光满面啊,这卉花楼的饭菜果然养人!” “赵四,你小子别说歪话啊!” 那精瘦精瘦的捕快走近笑骂道,旁边的大黑驴一看到他,尾巴就摇的都快起飞了。 赵老四看了有点气恼,用手指着大黑:“这头犟驴,每回瞧见你跟瞧见了祖宗一样,恨不得住在这里不走了。” 瘦捕快嘲笑道:“你天天带它嚼那些粗枝烂草,还不准人家另外认个吃香喝辣的爹了?” 他摸着大黑驴的脑袋,问道:“今早怎么没与赵三一起来啊?” “他偷闲去了,落下我干累活。” “是啊,拉了一车子的银钱能不累吗。”瘦捕快往他身后瞅,看到地下深深的车痕,就知道他车上的东西不少。 周围的两个小跟班也放下了手上的活凑过来了,两人年纪还小,闻言就跟着嘿嘿嘿的笑起来。 瘦捕快收了笑,一人给了一榔头:“蠢蛋,这会子不向你赵四哥求上两招,就会傻乐。” 第25章 邓娘子 赵老四一脸正气:“师傅教你们呢,学着点。” 两个年轻小捕快就咧着个牙乐,齐声道:“谢谢师傅教导。” “起开,起开。”瘦捕快一脸嫌弃,他又问赵老四:“进城干嘛来了,又搞什么新花样呢?” “帮亲戚卖酒,挣个跑腿钱。”他从车后拿出一个小酒坛,里面装了满满的两斤花雕酒,他一掀开盖子,香味就飘了出来。 “三年陈的花雕酒,给师傅来点评一下。” 瘦捕快好酒,一闻就知道这酒有点意思,他催促道:“快盖上盖上。” 他砸吧砸吧嘴,闻着空中的味,好似那酒已经到嘴巴里了。 “你这酒都要拿去卖?” 赵老四点头:“有点重量,不好搬,想跟你借个拖车。” 他把酒给旁边一个小捕快:“快帮你师傅把酒收起来。” 那捕快倒也机灵,接过撒腿就跑了,也不给瘦捕快拦他的机会。 “赵四……你这搞的。”瘦捕快得了好处,那是满面春风,豪气道:“这防什么事,我叫小光小武跟你走一趟就成了。” 他吩咐道:“小武,你拿个车帮你赵四哥搬一下酒。” “小心着点,别糟蹋这好酒了。” 哪个叫小武的白净小捕快没有任何不满,高高兴兴的去办事了。 几人合力的把酒搬下来,瘦捕快馋哪一口酒,就催促他们快走,他见赵老四想栓驴,制止道:“我来我来,顺便给可怜的招财喂几捆好草料。” 大黑就像是听懂了一样,用脑袋去顶赵老四让他不要在这里。 赵老四在心里暗骂,没良心的犟驴,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给你掏银钱。 有了这两个小捕快,拖车这种小事根本轮不到他沾手,两人一个拖一个扶走的飞快。 几人出门的时候,胖捕快还在打瞌睡,赵老四走过去,在怀里摸了七八个铜板,用纸张盖着。 车上的酒大部分要送到贺仙来酒楼和花溪客栈,赵老四懒的走,便麻烦两个小捕快帮忙送过去,分开前他掏十二文钱买了四个羊肉饼,塞到扶车的小捕快手上,自己则拎着四个小酒坛往街头左边走。 这一块都是挑着担卖菜蔬的人,中间留了一条小道,周围摆的散乱不堪,往里面走才规整些。 他停在一个不大的菜摊前,面前用木板和石块搭建起来的台子上面已经空了,只能零散的看到几根大蒜和菜叶,周围有七八个用布袋装着几样干菜和干菌,也快见底了。 里面有两条小矮凳,坐着两个小孩,其中一个小女孩有点怯生生的看着他。 旁边那个小男孩起身叫道:“赵四叔。” 赵老四把手上几个酒坛放下,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把干枣,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放着,问道。 “小猫,你娘呢?” “娘去买菜了,等会就会来。” 赵老四在四周扫视一遍,明明是在同一个地方,别家的摊位就跟没人光顾过一样。 他感叹一句:“你娘够厉害的,这么一会功夫,就把银钱都装口袋里去了。” 哪个叫小猫的男生很是开心,好像赵老四夸的就是他一样:“娘说今日学堂散学,许多人家里都要办好吃的。” 他想起今天忙上忙下的杨氏,点头赞同道:“是这个理。” 虽然他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折腾的,反正过十天赵六郎又回来了。 这世上为人父母的想法果真是不同的,母亲觉得儿子在外读书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想方设法的让他吃点好的。 父亲则觉得在外有吃有喝,隔十日就能回家一次,有啥辛苦的。 邓氏提着布和盐走到半路,想到今天挣了不少,又咬牙又回去割了块肉,这才来的晚些。 她的年纪比赵四还要小上个七八岁,但穿戴素净,行事老道,唯一看着年轻的地方就是一张不施粉黛仍然清秀的脸,完全看不出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妇人。 小猫看见邓氏比邓氏看到赵老四要早,他高兴的喊“娘。” 里面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也走过来跟着喊,在看到赵老四之后又把身子挪到小猫后面,只露半个脑袋出来。 赵老四便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招呼一声:“邓娘子。” 邓氏看着他有点惊喜,放下东西把手在身上擦了擦道:“你那日给我酒一会就卖掉了,等了你许多日都没见着人来。” “近些日子有些忙,还是邓娘子有本事,把这一条街的人都比下了。” 邓氏一笑:“就比别人嘴巴多了点,还得是你的酒香,许多老客说又香又甜。”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邓氏掏出钱袋子给他结银钱。 赵老四接过半串钱,从里面数了十六文,分成两份,给两个小孩子塞。 小猫说什么都不肯要,他又给哪个小女孩,小女孩抬头看看哥哥,见小猫朝她摇了摇头,便也不伸手。 “拿着,第一回见面,你们又叫我一声叔,于情于理都要请你们吃点东西。” 赵老四看着她,又想到了蓉宝,这要是蓉宝,早笑的眼睛都见不着了。 邓氏点头道:“还不赶紧谢谢你们赵四叔。” 得到她的首肯,小猫才带着妹妹接过钱,齐道:“谢谢赵四叔。” “邓娘子的孩子教的真好。”赵老四作为一个父亲,蓉宝嘉宝在他心里肯定是谁都越不过去的,可要真要公正比较一番,两人在这一方面确实比不过小猫两兄妹。 “我当家的教的,他常说“见人讲礼”,不论男娃女娃,走到哪,总不会惹人嫌的。”她说起自己的丈夫,整个人异样的慈和温柔。 这边的赵老四把酒送到了,那头去贺仙来酒楼与花溪客栈的两个小捕快,笑容就没消失过。 他们脚步轻快的回去时,大门桌上被纸压着的钱已经不见了。 瘦捕快等赵老四一走,就找个杯子喝了半杯,他不敢多喝,这里来往的人多有衙役捕快的亲属,要是被谁在背后告了小状,这份好差事肯定留不住了。 他乐呵呵的给大黑刷毛,时不时的嘴里还哼两句奇奇怪怪的调子。 那两个小捕快一进门就来找他邀功来了。 瘦捕快斜着眼睛看着满面春光的两人:“得了不少好处吧。” 两个小捕快的笑容一僵,顿时心如刀绞,他们十分肉疼的从怀里掏出二十文钱。 小武艰难的把目光从手上挪开,安慰自己道,看不到心就没那么疼了。 瘦捕快瞄了一眼,嗤笑一声:“自己拿着以后讨媳妇吧,十八九的大小伙,身上四五个子都摸不出。” 两个小捕快顿时喜笑颜开,高声道:“谢谢师傅。” 边说还边把瘦捕快挤开:“师傅,我来我来,保证把赵四哥的驴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瘦捕快看着他们就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兜里一点子月俸,要不就是大吃大喝,要不是就是去楼里看姑娘花掉了。 那是面上光光,兜也光光,得了点好处,就像是出门捡了钱,能乐一整天。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哪一杯酒的原因,还是昨日去卉花落摸到了他日思夜想的桃花姑娘,瘦捕快罕见的好心提点了一句:“咱们这个差事,大钱拿不了,小钱不用愁,可拿了什么钱就要办成什么事,要想活的久,踏踏实实的挣点干净钱,那种摸着都烫手的东西,就不要去凑热闹了。” 第26章 杨文礼 估计是不是脸白的人心眼都比较多,小武伸脚踢了一腿埋头刷驴的小光,谄媚的不行。 “师傅,我们哪有这本事,顶多沾点师傅的光,跟着吃香喝辣。” 瘦捕快被奉承的浑身舒坦,他兴致大好的给两人讲起里面的门道。 小武听到一半,好奇的问:“师傅,赵四叔什么来路啊,怎么不要……”他伸手指了指门口。 瘦捕快跟胖捕快虽然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但两人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谁要是伸了手,摸了对方的油水,那就是过了界。 瘦捕快有点感慨:“他是郑捕头媳妇的娘家兄弟,有本事会找路子,这样的人,是这个。” 他竖起个大拇指。 甭管有钱没钱,赵老四都舍得撒钱,只要把路子打通了,以后做点啥事不方便啊。 瘦捕快对他是赞不绝口,心想自己儿子要是能有这一两分的厉害,他就心满意足了。 “田捕快跟他的交情不浅的。” 小光小武对视一眼,皆在眼里看了震惊。 家里兄弟姊妹多了都有勾心斗角的事,更不要说他们衙门了。 田捕快是老主簿的小舅子,衙门上头有缺的时候,肯定先提拔他,可不知道这郑捕头从哪里搭上了县令老爷,先一步被提了捕头。 两人当年就差提着刀子干架了,田捕快能服他才怪,在里面没少给郑捕头使绊子,还是去年新县令上任整顿衙门,两人才歇了气。 按理来说赵老四是郑捕头那边的人,田捕快看见他不给他找事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居然还能处成兄弟,这人得有多大的本事啊。 县城里的人中午就散的差不多了,没人打扰,胖捕快就一觉睡过了太阳最烈的时候。 他从桌下翻了一本话本出来,蓝色的书面上看不清名字,他接着昨天折起来的地方看下去,时不时跟着猥琐的笑两声,脸上的横肉不断抖动。 赵老四来取车的时候,胖捕快瘦捕快都看不到人了。 里面剩下的两个小捕快殷切的围着他转:“赵四哥长,赵四哥短的叫。” 赵老四不像瘦捕快习惯这种吹捧,他有点招架不住,虽然知道两人肯定是从掌柜的那里得了不少好处,但总觉得带点不怀好意。 他驾车又从东城走了一趟,再出门时车后面多了半头牛。 招财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被伺候的舒服了,跑起来格外的卖力,根本不用赵老四威逼利诱。 这可苦了赵老四了,把他颠的屁股都疼,他咬牙骂道:“你个没脑子的犟驴,天天不是只晓得张开嘴巴吃,就是莽足劲了跑,我迟早把你拉去卖了给人家炖汤喝。” 招财不满的从鼻孔喷了两下,脚丫子跑的更快了。 杨氏知道今天他会带牛肉回家,早早的和赵氏两人把厨房收拾出地方,方便等会动手煮肉。 蓉宝对吃喝大事一向了如指掌,她和嘉宝也跟在杨氏在后面帮倒忙,幸好琪宝有赵五郎带着,这会子也不粘着他们,不然更乱。 杨氏看着她们就想叹气,觉得还是赵六郎好带,虽然皮是皮了点,但拿根棍子抽一顿也就老实了。 偏偏这两人回回都是好心办坏事。 蓉宝不知道她娘心里的惆怅,正在和嘉宝念叨:“牛肉大包子,牛肉炖萝卜,牛肉饼,牛肉汤面,牛肉干。” 她说着说着,口水都要滴到地下去了。 嘉宝也比她好不到哪去,他艰难的控制自己的口水,不想像蓉宝一样的丢脸:“现在没有萝卜。” 蓉宝浑身一僵,伸手抹了抹嘴角,喊到:“娘,我们家是不是吃牛肉炖萝卜?” 杨氏回她:“这会子哪有萝卜呢?” 赵氏接过话:“吃土豆炖牛肉,也好吃的。” 蓉宝对她三伯母的话深信不疑,得到准话,又和嘉宝流口水去了。 不只是他们知道了,上房和大房那边都听到了风声。 赵四郎也对去年的牛肉念念不忘,拿了本书来找赵六郎玩,准备蹭吃。 他呆了一会又感觉有点愁:“以后你们搬走了,我再也吃不到三婶的饭菜了。” 赵六郎正在奋笔疾书,闻言头都没抬道:“怕啥,以后有好吃的,我第一个来叫你。” “我跑那么远去吃东西,感觉有点不好。” 赵六郎抬头,奇怪的问他:“你以前吃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 赵四郎也说不出这种具体的感觉,就是有点烦闷:“那怎么能一样,我们住在一块,是一家人,走两步路就到了。” 这个时候的他和赵六郎都不能理解分家的意义,他们只以为是住的远了,实则一家变四家,是心远了。 赵六郎朝他翻了个白眼,继续埋头苦写。 赵四郎自我调解了一番,突然想起家里好像少了个人,纳闷的问:“赵衡,你有没有看见二婶?” “二伯母回娘家了。”后面传来蓉宝的声音。 赵四郎多嘴问了一句:“为啥回娘家啊?” 蓉宝就来精神了,拉着嘉宝搬着两条凳子,又把昨晚的话重复了一遍,大体差不多,但加了很多细节,是她昨晚看书得来的灵感,听的人心里有点毛毛的。 赵四郎听的气愤不已,义愤填膺的讨伐他二婶。 过会又有点好奇的问:“蓉宝,观音菩萨真的来救你了?” 蓉宝得意的点头:“当然啦,我可是有菩萨保佑的小孩,我娘看到了,嘉宝也看到了。” 嘉宝对上她的目光,不确定的点了点头。 赵四郎半信半疑,但他决定等会还是去奶的房里拜拜菩萨,保佑他长的聪明一点。 关于赵六郎读书的事,赵老四一向放在心上,他急急忙忙的把肉搬进厨房,拿上旁边特意割出的一大块肉上他丈人家里去了。 老杨头家里又热闹了起来,儿子儿媳孙子都在,谢氏虽然出身不错,但家里教养的好,除了不会下地干活,洗澡做饭样样都拿的出手,她一回来,家里的事就轮不到老杨头沾手。 杨文礼带着儿子在屋里读书,老杨头搬了张躺椅坐在门口,听着屋里传的郎朗读书声,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赵老四一看到他,就想轻手轻脚的溜进去。 老杨头眼睛都没睁开,精确的问道:“老四,干嘛呢?整天贼手贼脚的。” 赵老四尴尬的直起腰,说明来意:“买了点牛肉。” 听到老杨头“嗯”了一声,他才朝着有声音的房间去,边敲边喊:“二哥。” “来了。”房里传出一道声音,杨文礼起身开了门。 赵老四透过门缝看着苦着脸求助的兄弟两人,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章义章和两兄弟看懂了他的话,扁着嘴做想哭的样子,赵老四没道德的在心里直乐呵。 杨文礼人看着弱不禁风的,但力气真不小,他轻松的提过赵老四手上的十几斤肉。 杨老四看着前面提肉像拿书一样好看的二舅哥,又想到他自己无论怎么收拾总带着的市井莽夫味,觉得人还是得有张好看的脸。 第27章 吃牛肉 如比蓉宝,就长的好,虽然有点腿短脸圆的,但小孩子嘛,长大了就好。 赵老四进来喝了好大一口茶水,才把让自己发愁的事道出。 杨文礼垂着头看着茶水,眼神晦暗。 上元二十八年的探花郎是潭州四族齐家的齐霄同,此人才学要压过同年的状元郎不只一筹,若不是当年先帝有意打压世家子,他会是当仁不让的状元郎。 难得的是,齐霄同出身世家,在“有教无类”这个论点上却没人说的过他,即便是后来的后起之秀——寒门学子赵朝廷,对他也是心服口服。 赵老四被他的沉默整的有点心慌,时不时的投去一点眼神观察他二舅哥的神色,没料到下一秒直接和杨文礼对上。 两人对视半响,赵老四落荒而逃,杨文礼看着他,温声道:“齐山主才学不俗,若传言不虚,六郎前去求学,必得进益。” 赵老四心下大定,眉眼嘴角皆是掩不住的喜色:“那就好那就好。” “我前些日子与你说的话,你也要放在心上才好,六郎与其科举禄禄一生,不如另寻出路。” 赵老四收敛了神色,愁苦道:“哥,六郎有你的指点,以后考个举人捐个官,就算是一辈子当个县令老爷,不也比我们强上不少。” 杨文礼眉头一皱,正色道:“六郎求学,若为财,以他之聪慧,谋得小富小贵胜过七品小官;若为权,举人捐官,便如笼中雀鸟,除非有通天手段或撒以万贯家财,否则苦熬一生也难进寸步;若为名,官袍加身不若桃李天下,纵观前朝今史,于仕途一道,金殿登科郁郁不得志众多。” 赵老四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脑子还算转的快,他也清楚衙门里的门道,官差要是不收点孝敬钱,靠那点俸禄,真不如回家种田。 但清楚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我讷讷的想开口反驳什么,杨文礼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花溪县高升了四个县令,无一不是京中名门、潭州世家出身。” 赵老四来的时候开开心心,走的时候失魂落魄。 他险些撞门栏上去,还是谢氏眼尖的喊了他一声。 谢氏看着他的背影,不解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聊了点六郎的事。” 杨文礼抬头看着她手上端着的瓜,惊异道:“这是从哪里买的胡瓜?” “老四送的,上段时间天冷,别人地里的苗都长不出,也亏得他家地里瓜都出来了。” 谢氏没有出阁之前都也不懂这些,她父亲授她诗书字画,母亲教她针黹女工,家里还有两个丫鬟负责洒扫洗衣的粗活。 后来嫁给了杨二郎,亲手撑起一个家,才知道什么时间的时令菜最嫩,哪种品相的果子最甜。 门外的章义章和两兄弟磨磨蹭蹭的不敢进来,章义一马当先,进来朝谢氏弯腰一稽:“母亲。” 他转身面向杨文礼又是一礼:“父亲,我今日的功课已经完成了。” 章和也麻溜的跑进来:“父亲,我也完成了。” 杨文礼颔首,他看着迟迟不动的两人,问道:“还有何事?” 两兄弟互相的对视一眼,章和期待道:“我们想去姑姑家玩。” “去吧。”得到杨文礼的话,兄弟俩就像是得到了赦令一样,忙不迭的就跑了。 甚至屋子里的杨文礼和谢氏还能听到两人欢快的声音:“爷爷,我们去姑姑家玩了。” 谢氏笑道:“怎么一去月娘家就像撒了腿的猴一样呢?平日里也没见着他们这么贪玩。” 不贪玩?那是因为头上有他爹压着,旁人都说杨二郎待人和善,不与人动气。 章义章和两兄弟却是怕极了父亲,觉得他笑着让两人抄一百遍的《论语》的样子很是可怕。 “月娘家里孩子多,人多热闹。” 杨文礼修长的手拿过一块果肉,先递给了谢氏,才自己吃了一块。 他眉眼舒展,把心底的烦心的事都抛到了一边。 “这么脆。”谢氏有些惊喜,随即又懊恼道:“忘记叫他们吃了瓜再走。” “无事,他们去月娘家,哪回的嘴巴歇过了。” “先前赵四拿的肉放在哪里?我去切了。” “我自个来就成,你一个读书人,总进厨房要被人笑话的。”谢氏虽然嘴上抱怨,但脸上笑意藏都藏不住。 被谢氏惦记兄弟俩,正左手一根胡瓜,右手端一碗肉蹲在老赵家的院子里,吃的欢快。 杨章和吃着吃着,时不时把嫉妒的眼神投向左边的大表哥。 “姑父从来都不管你,你天天想干嘛就干嘛。” 赵六郎大口嚼肉吃的香,但这并不妨碍为自己正名:“谁说的,我爹今早卯时初就把我喊醒读书,家里的鸡都还没叫呢。” 赵四郎补充:“闭着眼睛看了两刻钟的书,又回去睡到辰时末才起。” 赵六郎磨牙:“是不是蓉宝跟你说的。” 赵四郎意识到不对,转移话题:“杨二舅舅很凶吗?” 杨章义摇头“不凶,就是爱罚我们抄书。” “那还好。” “至少一百遍。”章和悠悠出声。 “每天卯时起床早读。”章义淡淡补充。 “写三百个大字。” “背一篇文章。” “解一章注释。” “写一篇文章。”这个是章义独有的福气,章和在旁边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赵四郎和赵六郎倒吸一口凉气。 这边是几个少年的主场,厨房里面则蹲着一批小孩,赵五郎带着琪宝。 蓉宝和嘉宝四岁起就自食其力惯了,她们还嫌赵六郎笨手笨脚的。 赵氏满足了兄妹俩不少的心愿,除去土豆炖牛肉,还有蓉宝最喜欢的牛肉包子和牛肉饼,她什么都爱吃,干干脆脆的东西是最爱的。 她看着赵老四碗里的辣子,好了伤疤忘了疼,眼馋的问。 “爹,辣子好吃吗。” 赵老四就拿个包子沾了点,放在她碗里,夸张道:“特别好吃。” 蓉宝舔了舔嘴唇,犹豫不决,她看向嘉宝:“你想不想吃?” 嘉宝挣扎再三,最后遵循本心的点了点头。 蓉宝拿过来,给他分了一半,催促道:“你尝尝。” “你怎么不吃?” “你先吃,不好吃我就不吃了。”她说的理直气壮,旁边的傻子嘉宝会上她的当才怪了。 琪宝也想参与进来,慧姐拦住她:“小孩子不能吃,吃了嘴巴会坏掉。” 琪宝抬头看赵五郎,见哥哥神色如常的点头,她才收回目光。 这种骗小孩的伎俩对蓉宝和嘉宝早就不管用了,她们还在争论谁先吃第一口。 蓉宝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们一起吃。” 嘉宝怀疑的看着她,蓉宝对上他的目光,正气凛然道:“谁不吃谁是小狗。” 她又补充了一句:“是大黄。” 见她目光真诚,嘉宝身先士卒的吃了第一口,就一小口。 蓉宝紧张的观察他的神色,见嘉宝没有一点异样,她才跟着吃一口。 第28章 学而为何 嘉宝留着个心眼观望,等她嚼了两口就开始张着嘴巴大口吸气。 蓉宝立马意识到上当了,但她吃都吃了,只能硬着头皮咽下去,过会和嘉宝一起“嘶嘶嘶”的抽冷气。 这次的感觉没有上次来的那么猛烈,等辣味过去,他们俩意外的觉得味道还不错。 赵老四有点惊讶:“哟,这么小就能吃辣子了。” 杨氏低头白了她俩一眼:“是啊,能耐大着呢,上次生吃了大半勺。” 赵老四立马领悟过来她们做了坏事,收敛了脸上的嬉皮笑脸,手在脸上做了一个抹眼泪的动作。 嘉宝和蓉宝低头,一个玩筷子,一个扎土豆。 等他们吃的差不多了,杨氏和赵氏就开始赶人:“到外边玩去,在这里挤的转身都转不开。” 厨房里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便如蚂蚁搬家一样,一个一个从门口冒出头。 赵老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树下慷慨陈词的赵六郎,他低声问左手牵着的嘉宝。 “你觉得你六哥聪明吗?” 嘉宝眉头紧锁,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得细想一番,趴在赵老四身上的蓉宝开始抢答。 “不聪明,他可笨了。” 赵老四拍她的背一下:“胡说,你六哥怎么就不聪明了!” 蓉宝撇撇嘴,不以为意:“反正没有我聪明,他背书背不过我。” 赵老四这人吧,平日在心里对比起嘉宝蓉宝也觉得赵六郎笨,可这会听到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就跟蚂蚁噬心一样,那么不得劲。 他罕见的维护儿子:“你们是大聪明,你六哥是小聪明。” 这会轮到嘉宝觉得的不对劲了,他的思绪被打断,在心里反复琢磨他爹的这句话,觉得怎么听怎么怪。 蓉宝仰起头:“那当然,我以后是要考状元当官老爷的。” 赵老四就开怀大笑,拿胡子去扎她:“好,当大官,以后爹享你的福。” 嘉宝抬头认真的看着她:“我比你聪明,我要当状元。” 蓉宝居高临下:“我才是最聪明的,我是状元。” 对于这个话题,估计从他们还在杨氏的肚子里估计就已经争论过了,直到现在也没分个高下出来。 赵老三赵老四吃饱喝足扛着锄头要去田里,蓉宝和嘉宝也想跟着去,被赵老四敷衍的推辞到下回。 老赵家本来孩子就多,这会又加上了杨家的两个小子,一人一句的把天都要吵翻了去。 他们此刻正在讨论的话题是学院钱夫子问的“学而为何?” 赵六郎正慷慨激昂的发表的自己的观点:“当官老爷啊!头戴高帽,打马游金街,多威风啊。” 章义泼冷水:“这个很难的,我去年听到我父亲跟章成哥说,叫他再等三年。” 杨章成算的上是他们几个同辈当中的第一人了,十九岁的案首,二十二岁的解元,桂榜一出风光无限,杨家门槛险些被府城来的媒婆踏破。 赵五郎却道:“章成表哥是奔着前三甲去的,我听钱夫子说过,当年潭州四族培养的学子足足有五十六人下考,算的上是神仙打架,多的是外府学子避考。” “那下一次考不也有很多厉害的的人?”蓉宝突然插嘴道。 赵六郎看向他俩,又看了看被慧姐带着玩的琪宝,嚷道:“我们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听。” 话如堂风穿耳过,嘉宝又问:“潭州学子个个都比章成表哥厉害吗?” 章和高声道:“那当然,他们不仅有好多厉害的先生,还有数不尽的书。” 蓉宝就道:“舅舅也有好多书。” 章和拉过她,左右揉搓她的脸,嘴上道:“父亲的书在书铺大多都可以买到,但他们书阁的许多藏书都是我们听都没听过的。” 章义补充道:“他们手上还有无数前辈先人的注解,名仕大家的手稿。” 他们时常听爷爷和父亲谈论,从小便知道自己与世家学子之间的距离本就如隔天壑,倒能时常以此自勉。 赵家三兄弟是第一次被人直白的点出两者间的差距,被打击的自信心都快破碎成渣渣了。 赵五郎的手无意识的收紧,他涩声问道:“三十四年的状元不是寒门出身的赵公吗?” 章义闻言便十分感慨,有意卖弄道:“崔相当年来南阳祭祖,正巧遇上乡试,极欣赏赵公才学,便收为弟子,此后一直带在身边教导。” 众人便齐齐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章义尴尬一笑,不敢说是自己无意偷听父母墙角知道的。 只含糊道:“赵公与我父亲是同窗。” 章和把蓉宝的脸往两边扯,纳闷道“我怎么不知道?” 赵五郎嘴唇紧抿,起身把手藏在袖子里,闷坐半响,又一言不发的回房。 章和一头雾水:“他怎么了?” 赵六郎几人也面面相觑的摇了摇头。 赵五郎天资不如赵六郎,但学识却压过赵六郎不只一星半点,靠的就是勤学苦读。 赵四郎的目标是个秀才,好堵住他娘的嘴,赵六郎觉得自己若是勤勉,也能勉强考个举人,做个小官,赵五郎野心却伸到了朝野之上。 南阳虽说学风鼎盛,但地势偏僻,鲜有名门大族在此扎根,便注定势单力薄。 谭州地处南北交界,水路相交,多的是世家大族盘踞,代代相传而下,底蕴、传承、人脉都多是南阳学子几辈子不可及之物。 二十二年连中三元的南阳学子崔贤撕开了潭州世家对寒门长达十年的禁锢,开始起势反扑。 二十九年,新帝即位,世家翻身,又压的寒门喘不过气,但三十年寒门出身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赵朝廷又把这座沉寂多年的南阳府带到了世人眼中,寒门开始崛起。 赵五郎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爱读书,只是受天资家世所限,可以走的路很短。 他觉得南阳能出个状元郎赵朝廷,怎么出不得他进士赵长兴。 赵六郎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的志气,倒一点不受影响,十分唏嘘:“完咯,我得赶紧叫我爹把嘉宝送进学堂,我是指望不上了。” 章和安慰道:“你们别忧心,我爹都考不上举人呢。” 众人十分谴责的控诉他火上浇油的行为,蓉宝嘉宝也不服气的瞅着他。 正在家里练字的杨文礼,突然掩手打了个喷嚏,旁边的谢氏赶紧起身把外衣给他披上:“这天阴晴不定的,最容易着凉了。” 话题从赵六郎那里就开始歪了,众人谈论个半天,也没个结果,十分发愁下次钱夫子的课怎么办。 赵六郎晚上又被赵老四拉过去训诫一番,无非是叫他好好读书,少打闹。 但在他爹的字里行间,赵六郎却精准的捕捉到一件事,他爹,似乎是想让他上府城读书? 他摸不着头脑的回屋,看到霸占着桌椅的蓉宝和嘉宝,郁闷道:“我们家什么时候建房子啊?” 两人正在专心的读《论语》,蓉宝想回他,被嘉宝拉了一下,便也专心的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赵六郎看着油灯,自言自语:“府城的官学,不是要考上秀才才能入学吗?府城读书,得花多少钱啊,爹不会把准备给嘉宝读书的钱,都让我上府城读书吧?” 他突然浑身抖了抖:“我要是没考上举人,那爹不得打死我啊?” 第29章 上学 赵六郎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早上顶着一个硕大的黑眼圈坐在赵五郎旁边吃饭。 “你昨晚做贼去了?”赵老四皱着眉头看着他。 赵六郎抖了抖,小心的道:“昨天晚上看书看晚了点。” 杨氏帮他收拾东西,从蓉宝脑袋下和嘉宝床上分别摸出一本书,又从家里抓了好几样零嘴,整整齐齐的放进挎包里。 她看着气色不好的儿子,担忧的问:“六郎,学堂的饭菜能吃饱吗?要是吃不饱,就叫你舅舅帮你从外面买一份饭。” “吃的饱,就是不好吃,天天不是大白菜就是大白菜,我们学堂的老夫子吃的清淡,菜里恨不得连酱油都不放。”赵六郎大吐苦水。 赵老四道:“就你毛病多,四郎和五郎怎么吃的好好的?” 赵六郎缩回脖子,专心吃饭。 “唉,这个菜怎么下嘴。”杨氏听着心疼极了,又去自己房里转悠了一圈,给他包里塞了不少好东西。 过会看到家里的大坛子,又问道:“你三伯母做了菌子酱,要不要带一点去。” 赵六郎不敢抬头,就低着脑袋轻声道:“要,娘,多带点。” 杨氏又看向赵五郎:“五郎要不要?” 赵五郎点头,他虽然不重口腹之欲,但有更好吃的饭食可以选择,谁都不会傻到去选那份不好的。 杨氏就去打酱,她用了几个小坛子,一共装五罐,赵家三兄弟一人一罐,章义章和兄弟两一人一罐。 赵老四对于他这种行为颇为看不惯,看着她沉重背着杨氏满满的爱,一点要伸手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赵四郎过来帮他抬,他没带多少书,又没带多少东西过去,全身上下轻松的很。 赵六郎示意他把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酱拿下去:“菌子酱,给你的。” 赵四郎立马开心的不得了:“三婶做的酱可好吃了。” 赵六郎得意:“那是,要是我娘做的,我才不会带。” 他们这次起的比往常还要早,路过老杨家时停了车,赵六郎探出头问:“姥爷,舅舅走了吗?” 老杨头出来,给他们塞了几块烤软的年糕:“昨晚就走了。” 赵老四便道:“岳丈,哪我们也先走了啊。” “好,早上露水重,你路上小心着点啊。”老杨头嘱咐他。 “好哎。” 章义章和两兄弟昨天从老赵家一回来,就被拎上了车,他们不是回学堂,而是回县城居住的院子,也要第二天早上才去学堂。 杨文礼今早没课,就没过来,兄弟两站在门口等赵六郎他们,旁边不知不觉就围了很多人,有那天那个叫陈文的学生,他的手上抱着一大卷书。 一看到几人,就抱怨的把书往他们怀里塞:“《楚梁公传》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赵衡要哪一册,就全拿过来了,累死我了。” 他旁边那个小胖子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兴致勃勃的跟众人聊着他姐夫送过来的吃食。 另一个高瘦少年闻言喜道:“十二册?你家把所有的书都集齐了啊!” “梁钰,他们不是同一本书吗?”陈文迷茫的挠了挠脑袋。 “当然不一样,梁史上没有关于楚梁公详细的记载,这十二册虽是民间编撰,但无一不出自名家大儒之手,其中所记便是不实,但遣词用句,或知世之道皆有可观之处。” “最重要的是,这些书在前朝就已损毁大半,传到现在也只有那些大儒或世家才有藏书,没想到你家居然也有,还是十二册俱全。” 其余人一听皆眼馋的看着手上的书,颇有种一辈子不撒手的意味。 梁钰忍不住道:“陈文,你能不能也借我看看?” 陈文这个败家子无所谓的摆摆手:“我借给赵衡了,你们找他要。” 于是一干人就像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他们过来,以至于赵老四的车还没停稳,就被人围住了。 少年们七嘴八舌的叫:“赵三叔,赵四叔,姑父。” 赵老三和赵老四都感觉自己有点同手同脚了,他们做生意对着几百个人都不怕,可这些人不一样,那可都是肚里有墨水的,说不定以后都是官老爷呢。 而且他们以前来,也没见着有这么多人,顶多回回都能见到个小胖子。 赵四郎赵五郎先下车,赵六郎的包太重了,下来颇费些功夫。 陈文看他吃力的样子,也过来帮忙,这么一比较,他突然觉得他那十二册书也不算很重。 两人偷偷的咬耳朵,陈文问他:“你带了什么啊?” 赵六郎自己也迷茫:“我不知道啊,我娘给我装的。” 章义章和也凑过来,四人一人抬一边,瞬间轻松了大半,众人推推嚷嚷的进了学堂。 赵老四和赵老三等看不到人影了,才驾车离去。 在家里醒来蓉宝嘉宝两人看着不见赵六郎的房里满是惆怅。 嘉宝把被子抖了抖,突然脸色的一变的翻身下床喊:“娘。” 蓉宝回过神也往床上摸了会,紧跟着也砰咚砰咚的下床。 杨氏刚从地里摘了菜来,正在井边洗,闻声抬头来看,问道:“怎么了?” “娘,你有没有看到我床上的书?” 蓉宝接着道:“我床上的书也不见了。” “你六哥回学堂都带走了。”杨氏以为那都是赵六郎的书,全部给他捡到包里去了。 蓉宝和嘉宝愤愤不平的对视一眼,又风风火火的回到床上。 蓉宝一边叠被子一边絮叨:“骗子,说话不算数,以后长个猪鼻子。” 还不知道被他娘坑了一下的赵六郎正喜滋滋说跟小伙伴分享东西。 “菌子酱,我三伯母做的,可好吃了。” 陈文有点眼馋的看着他手上的东西,语气羡慕不已:“我家厨娘做的菜也可好吃了,我下回叫她做。” “我爹不准我带东西,他说读书就得心无旁骛,一心向学。”梁钰也有些眼馋,他们都还算半个孩子,凑到一起不是吃喝,就是玩闹,比起学识的高低,新奇的玩意和好吃的吃食更能让他们在枯燥无味的学堂找到一点乐趣。 陈文的脸也垮了下来:“我得躲着我爹,要是被他知道了,指定抽我。” “没事,下次你们去我家玩,我去问我三伯母要一点,她每年都要做好多酱的,还有咸菜,用辣椒一拌,绝对是你们没有吃过的。” 小胖子口水都要下来了,一张大脸凑了过来:“你的酱分我一点。” 陈文嫌弃的把他的脸推开:“元宝,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他们三个人家境优渥,平日里什么样的好吃的没吃过,但在学堂里能吃到的东西真的不多。 不管家族底蕴厚不厚,总是都想着往上走的,对家中子女的教养难免严苛了点,别说这种带菜过来了,就连多带几块吃食点心都会被说教一番。 但沈金宝纯是长的有点太胖了,按照他话来说,就是他娘不要他了,把他送来这种地方吃苦,吃的还不如他们家下人呢。 第30章 许家来闹 上段时间连日的大雨,耽误了很多功夫,赵老三和赵老四现在忙起来就几个地方的来回的跑,蓉宝和嘉宝都见不到他的人影,建房子的事就暂时被搁置了。 买菜蔬的生意上次彻底移交给赵大朗和赵二郎,赵氏和杨氏没想上去掺一脚,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老赵家的菜地大,打理的也好,吃完一茬又长一茬,赵氏就像往年一样晒成干菜,这件事以前一直是四房的人一起忙活。 但今年分了家,就杨氏和赵氏一起。 四五个竹编的大簸箕正对着太阳晒着蕹菜,旁边还有几根用竹子搭建起来的架子,上面挂了很多的胡瓜条和莴苣。 杨氏弯着腰切,蓉宝一边仰着头吃一边把它们挂上去。 她跟嘉宝并排走,琪宝跟在后面,几人倒也玩的不亦乐乎。 “吴婶,老二媳妇回来了,正在村口呢。”林嫂站在外面喘着气高喊。 吴氏起身出门,什么都没问的跟着她走了。 杨氏也擦着手准备出门,她一把拎住往外跑蓉宝,朝嘉宝吩咐道:“看好蓉宝和琪宝。” 过会又厉声吓唬蓉宝:“你要是不听话,以后就给你舅妈当女儿去。” 杨氏真的是被上次两人的情况吓到了,蓉宝这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她是在一天就准备管一天。 蓉宝倒也不觉得的委屈,就是觉得遗憾,她心不在焉看着琪宝玩红木小马,心早就飘到她娘哪里去了。 吴氏这边此刻真的热闹非凡,村里人除了老何家,基本全村人都在。 许氏头发散乱的拉着坐在地上,旁边坐着衣衫不整的许家大媳妇,她双腿撒开,不断的用手拍着大腿,一边哭一边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被送回娘家常住,天天躺在床上不干活的嘞,你不嫌丢人,我们许家的姑娘可还要脸呢。” “老天爷哟,你真是不睁眼啊,叫我嫁到这样的一个人家里。”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吴婶子来了。” 众人齐齐的让开道,七嘴八舌的跟她说起缘由来。 其实说到底就是许氏的几个哥嫂觉得她被送回来丢人了,又受了伤,不能干活,白吃白喝这么多天,能忍她才怪。 许家人是什么货色,那是向来只有吃别人的份,自己的东西那个人沾的上半分? 能让许氏住上几天,这还是看她几天隔三差五送东西来的份上,这不今天就闹上来了。 这表面上是骂许氏,其实是逼他们赵家接人,吴氏不好开口,杨氏站出来。 “许家婶子,我二嫂作为出嫁女做错了事,送回娘家是让你们许家去教的,怎么管教,那是你们许家的家事,于情于理,我们行的正站的直。” 她的视线扫过一旁的许氏,又道:“夫妻俩打架,抛开屋里事我们不谈,我就想问问许家嫂子,一个出嫁女日日把婆家的东西往娘家搬是哪个老辈传下来的规矩?更不要说不事公婆,天天在家里挑拨是非,我们还没去找你们许家说理,许家婶子怎么还闹上门来了?” 那许家大媳妇就一拍大腿嚎道:“我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嫁到你们老赵家,那就是你们老赵家的人,不管犯了多大的错,也帮你老赵家生了两个小子,传了香火,又陪你们家赵二吃了那么年的苦,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们老赵家做的这么绝,这不是要逼死她吗?” 林嫂嘲她啐了一口:“你还好意思说,就你们许家那闺女,白给我都不要,不仅贪懒好吃,还是个拨事精,好好的一个家就被她搅和散了,这是吴婶子性子好,念在二郎三郎的份上,忍了她这么多年,这要是我家媳妇,早扫地出门了!” 周围的人也小声的议论起来。 “这许家的姑娘可不能娶啊,抬进门就是个搅家的。” “谁说不是呢,上次有个媒婆就想给我说许家的姑娘,我一听,连屋子都没让她进。” “长的尖脸短下巴,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面相。” 许家大嫂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多说多错。 她三下五除二的爬起身,干脆拍拍屁股赖道:“反正我小姑子是你们老赵家的人,你们不让她回家,活活饿死她算了!跟我们许家可没什么关系。” 周围一片哗然。 “你们许家咋这么心狠呢!亲妹子都不要了。” “别说是亲妹子了,许家二老连亲闺女都不要了呢,亏的这许氏天天在婆家做贼去孝敬亲娘。” 那许家大嫂闷头只管往前赶,一时没注意,被石头绊倒摔了个倒栽葱,她身后又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 唱戏的人都走了,周围看戏的人也慢慢散场。 要是在以往,杨氏这个时候会出来说几句好话,让许氏把台阶给下了,但她还因为蓉宝和嘉宝发热的事迁怒二房,这会只当着看不到。 赵氏没有她那样的玲珑心思,向来是别人说什么她做什么,就更没有什么话说了。 吴氏轻声叹了口气,在周围找了一圈,只看到了三房的慧姐,吩咐道:“慧姐儿,你去地里喊一下你二伯跟二堂哥。” 慧姐“哎”了一声,提裙跑了。 吴氏看见许氏又气又悔,气的是许氏这么不争气,娘家人是这副德行还不好好照顾丈夫和儿子,悔的是自己当初糊涂,明知道老许家名声不好还是说了许氏进门。 当初的老赵家哪有现在这样的家底,她们家儿子又多,每回说亲,吴氏都耗费心血。 当初给赵老二说的一共有两个姑娘,吴氏都没看上,一个她觉得太厉害了,会压的赵老二一辈子抬不起头;另外一个,嫌人家姑娘身子单瘦,怕活不了多久。 这才说了许氏,当年许家的几个姑娘天天下地干活,也不看不出好坏,吴氏有两个考量,一是想着她干活行,以后和赵老二挑个担子,不怕养活不了家,另一个觉得人家姑娘在娘家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以后嫁过来了,一定会一心偏向自己的丈夫儿子。 哪晓得这世上真的有讨打不讨吃的人,人家对她越好,她就越得寸进尺,反倒是那些对她不好的,她眼巴巴的粘上去。 看到二房多了一个消失了几天的二伯母,蓉宝嘉宝对她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看到了还会乖巧的喊一声“二伯母”。 但杨氏情绪淡淡,心里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结。 不要杨氏主动开口,赵老四第二天一大早就请了个地师过来。 蓉宝和嘉宝两人正蹲在院里洗漱,就听到外面传来赵老四与别人交谈的声音。 “胡师傅,您看我这房子建的怎么样?” 那位地师的年纪不算老,五十出头,一身黑色长衫,头戴黑帽,手上提着一个木头箱子。 “中规中矩,出不了龙凤。”胡师傅摇了摇头,四处看了看,随后手指了一处,那是一块前窄后宽的小地。 就是因为太小了,老赵家建房子的时候压根就没考虑过。 “哪块地可以,不出贵人也要出富人。” 第31章 请地师 赵老四和赵老三对视一眼,他们以前也请过地师,就是隔壁下河村的师傅,十里八村就这么一个,也看不出好赖。 价钱出的也公道,像一些看宅基地看墓地的活大家伙都乐意请他来看一看。 这位胡师傅是贺仙来的掌柜介绍给他的,据说县里大部分有钱人家动工都要请他去坐阵,屋宅朝向,装横布局,房间摆设都是这位胡师傅一语定下。 赵老四自然没有这么多讲究,他就是请师傅过来,看个具体位置,用的时间短,胡师傅也乐意过来吃这一口饭。 赵老头今早没下地,赵老三赵老四年纪轻,得要他陪着才能显着主人家的诚意。 胡师傅和老赵家的众人在院里客套几句,随后被带到上房用茶吃早食。 饭菜都是赵氏的手艺,不算贵重但胜在样式多,猪肉鸡肉鱼肉算三个大菜,其余三个下饭菜,一个青菜,一道汤。 听说这位胡师傅也是南人,赵氏特意蒸了一屉的饭。 桌上只有老杨头赵老三和赵老四,其余人都在自家吃。 蓉宝和嘉宝端了碗饭坐到上房的窗户下,听着屋里的大人聊天。 蓉宝的耳朵尖,连众人要起身的动静都能听的出来。 她示意嘉宝赶紧把碗里的饭扒干净,从厨房出来嘴巴一抹就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走。 赵老四没叫他们回去,把两人赶到前面,高声交代一声:“月娘,蓉宝嘉宝跟我去玩了。” 得到了赦令,两人就像只斗胜的公鸡,一路上蹦蹦跳跳的,也不去打扰前面的赵老头和胡师傅,就在远远的跟在后面问东问西,叽叽喳喳的。 前面的胡师傅时不时回头看了他们好几眼。 今早逢集,村里的人都挎着篮子到镇上去了,往常热闹的村口此时只有几个孩子在打闹。 其中一个皮肤黝黑扎着朝天辫的小男生喊住他们:“蓉宝,来玩扮家家。” 蓉宝拉着嘉宝跑过去,低声跟众人不知道聊了什么,随后一群小孩齐刷刷的往老赵家一行人身上看,目光既有惊讶又有羡慕。 “狗蛋,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哪个朝天辫小男孩顿时苦了脸:“那你们以后不住在村子里了吗?我怎么去找你玩啊?” 蓉宝骄傲的一指村口右侧:“我家就在那,你一喊我就听到了。” “哇!”众人都发出惊叹。 “蓉宝,嘉宝。”赵老四站在前面喊她们。 嘉宝扯了扯她,示意要走了。 蓉宝倒着走路,跟他们挥手:“我和嘉宝明天来找你们玩。” 其余小孩颇为捧场:“好!” 蓉宝把头扭过去,和嘉宝两人小跑追上队伍。 胡师傅看地很快,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三房和四房的地要换一下。 四房的房子建的大,要了靠近路边的那块大地,靠山那块的小一点的就给三房。 赵老头问起缘由,胡师傅也没过多解释,只含糊的说:“后山卧的好,压不住。” 他没有过多停留,到老赵家喝杯茶水领了红封就叫赵老三和赵老四把他送回去。 张氏站在房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思起伏不定。 夕阳西下,熏红的暮色把天空拉的格外的近,蓉宝嘉宝和琪宝三人并排靠在墙下数天上的云的。 蓉宝高兴的指过去:“像兔子。” 嘉宝又指着另一块道:“大黄。” 琪宝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咧着嘴巴傻乐。 黑夜渐渐把亮光吞噬,留下半遮半掩的月光照亮行人的路。 林中的蟋蟀、池里的蛙你来我往的哼着曲。 大房的张氏把自己三个儿女都赶去睡觉,小声的跟赵老大说话:“今天地师来过了。” 赵老大拍着身上的蚊子,每一只都吸一肚子的血,他打了几个,手上被血染红了一大块:“老三跟我讲了。” 张氏忍不住开口:“当家的,你说老三老四搬走了,那这个房子他们还要吗?” 赵老大一时没拐过弯来:“房子为啥不要啊?” “他们搬到新房,这里的房子自然是空出来了。” 她看着赵老大,眼神殷切。 “大郎明年就要说亲了,没间空房娶媳妇回家住哪呀?” 他们一房只有两间屋子,大人一间,家里的小子一间,晴姐和慧姐就住在上房,但要娶个媳妇回家总不能跟小叔子住一间吧。 赵老大沉思起来:“等老三老四建好房子了,我们家再加盖两间,四郎暂且不用管,他在外边读书,日后自己有出息了,说不定不回村里住了。” 张氏有些着急:“大郎要说媳妇,四郎要读书,家里哪有那么余钱来盖房子啊,老三和老四不是要搬走了吗?那么多房空出来呢,他们也不会回来住,我们借两间先用用。” 借两间先用用?亲兄弟说借其实就是笔烂账,时间久了,肯定是牵扯不清的。 赵老大这会子才知道她的打的是什么主意,怒骂道:“亏你说的出口,老三老四不管搬到哪里去,这里的房子也是他们的,侄子带着媳妇久住小叔屋里算个什么事?让外人知道得笑死去。” “他们不住,空着也是空着,我们先借来用一下,等六郎读完书了,再建新房子也不迟。” 赵老大反问:“读完书?啥时候读完,他要一直读下去,那屋子不就变成大郎的了?” “你把钱都给四郎读书了,大郎和大姐儿怎么办?当娘的手上捏着那么大笔银子,连间新房都舍不给盖,大郎心里能好受?大姐儿听话,我们又只有这个一个闺女,你不好好的给她置办套嫁妆,以后她嫁到婆家了日子能过舒服?” 张氏听着他的话,有点嗫嚅:“四郎读书,日后有出息了,他们不也跟着沾光吗?” 赵老大冷笑一声:“沾光?沾谁的光,四郎现在是个官老爷了?以后一定能当官老爷了?就算他以后有出息,那也有自己的媳妇儿女要顾,能一辈子帮着他兄弟?” 张氏一时语塞,夫妻两人沉默半晌。 赵老大才开口:“若要用老三老四的房子,我们就掏些银钱买下,不然放着也被虫蛀了。” 张氏手上的动作一顿,轻声的念叨:“他们那个房子住了那么多年了,能抵几个钱。” 赵老大嘲讽笑道:“你家兄弟一年到头怎么不见得给你几个钱?眼皮子浅的婆娘,每天只知道计较这些小事,你以后要是再跟大郎慧姐儿说三房四房欠我们的,你也回娘去住几天算了。” 张氏喉咙一梗,捂着脸趴到床上“呜呜”的哭。 第32章 谁都有个家 “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了,妯娌四个,只有我为了攒那几个钱,地里山上的来回折腾,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怨过一句没有?要是你有本事,我也巴不得跟她们一样坐在家里舒舒服服的!” 赵老大用脚踢着衣柜,闷声道。 “当年说亲我赵大就是这德行,你为啥要嫁给我?这村里头哪个妇人不要下地干活?我再没本事也没让你常年下地,是你硬要四郎去上学堂,省吃俭用的攒银子。” 张氏抬起头,声音尖锐。 “我还不是为了你们老赵家,四郎不去上学堂,以后能有什么出息,一辈子在这黄泥地里滚吗?” 赵老大气的用手指着她。 “我老赵家的人再没出息,也比你张家的人强,在地里干活咋了,养的活家,就不丢人!四郎不是你逼着他去学堂的吗?他自己早说了读不进书,你听的进去吗?” 其实说到底,张氏与许氏都是同一类型的人,不过张氏爱面子,也聪明一点,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大气的长媳模样。 各家都有各家的烦心事,比如杨氏,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把耳朵贴在窗户上的蓉宝。 蓉宝感觉背后芒光在刺,回头讨好的朝她娘笑了笑,继续聚精会神的瞧热闹。 过会突然惊道:“大伯被赶出来。” 赵老四便起身往外面瞧,果然看到赵老大低头坐在地上。 他伸手把蓉宝抱下来,别看赵老四不怎么生气的样子,其实蓉宝和嘉宝最怕的还是他爹。 “坐好!”他严肃嘱咐了一声,自己往外走。 蓉宝嘟起嘴很不开心,杨氏“啧”了一声,揶揄的看着她:“这嘴都要挂油瓶。” 赵老大内心烦闷,他不懂好好的一个家,日子过久了,怎么一天不如一天。 他朝旁边问:“老四,这分家之后人咋都变了呢?” 明明张氏刚嫁过的来的时候也会为了一天多挣几文钱开心的不得了,说以后好好跟他过日子。 赵老四望天,上面没有满天星,仔细找才能看到分散的四五颗小星星,看来明天太阳会很大。 他内心惆怅,回道:“谁都有一个家。” 没有谁是错的,分家之前的东西都是公用的,怎么争怎么抢都到不了自己的手上。 分家之后自个关上门来过日子,谁家有钱,谁家日子过的好,谁家子女有出息,心里都有个比较。 心宽的人过着自己的日子,心思多的就总想着压别人一筹才舒服。 在这世上过日子,两种人过的好,一种是有野心有本事的人,另一种是没本事也没野心的人。 但不管活的如不如意,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从老辈起,向来如此。 过了立夏,天气只会越来越热,白天亮的早,花溪街上的叫卖吆喝也越来越早。 赵老四还记得上回赵六郎的几个朋友都要来玩的事,这次特意套了两个车,还把车厢好好的收拾了一下。 赵六郎这十天过的很是开心,吃的好,玩的好,整个人神采奕奕。 他旁边照样围着一圈人,章和章义两兄弟先回家去了,尽管这样,笼统算下来,也有七个人。 赵老四指挥他们分开坐,天气热,要是挤在一块非得把人给闷坏了不可。 陈文,梁钰,赵四郎和赵六郎坐在同一辆车。 他们四个都是话多的人,一坐在一起就叽叽喳喳个不停。 赵老四正准备赶车追上赵老三的时候,从车后面又跑来一个小胖子,面色通红,不断的喘着粗气,脖子额头上全是汗。 他眼睛一亮,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声的喊:“赵四叔,等等我。” 赵老四顺着声音看过去,笑道:“万宝,怎么跑的这么急啊?” 车里的几人也听到声音,齐齐探头来看。 赵六郎大声问他:“元宝,你来干嘛来了?” 小胖子一步一喘的走近,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汗,有点委屈:“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玩。” 他要不是从梁伯母那边听说梁钰要去赵六郎家里玩,还不知道这事呢。 这么多人都要去,就瞒着他一个人。 小胖子语气愤愤不平:“亏我把你们当兄弟,居然不喊我。” 赵六郎扭头看向赵四郎:“你没跟元宝说啊?” 赵四郎也奇怪的看着他:“我以为你说了啊?” 两人面面相觑。 沈家向来子嗣单薄,沈老爷下面好歹还有两个庶出的妹妹,但到了沈万宝这一代,前头只有一个胞姐,她娘四十多岁才有了他,家里的姨娘哪个不是年轻貌美?偏偏就是一无所出。 沈老夫人把他看的那是比珍宝还重,他一散学就早早的有五六个家丁候着了,第一时间把自家少爷接回府。 所以这种到乡下去玩的事,他家里不同意才正常,赵四郎和赵六郎也就没多问。 陈文好心的救人于水火,一只手把他拉上车,好奇的问:“沈老夫人放心让你出来?” 小胖子有些得意:“我跟我母亲的说的,我祖母还不知道呢。” 他从小到大向来要什么有什么,全府上上下下都哄着这个宝贝疙瘩,溺爱到现在,除了好吃一点,性子和气不娇纵,还得多亏了沈夫人。 这位当家主母扛住了所有的压力,对儿子管教甚严,这才没让沈万宝生的无法无天。 几人一听都放下了心,只要不是瞒着家里长辈偷跑出来的都没事。 陈文坐回车厢的时候,视线一顿,落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小家丁身上,显然是沈府的下人,跟着沈万宝出来的。 他们等车子消失在视线里了,才去向家里等着的主子禀告。 沈夫人轻轻合上茶盏,有点意外:“陈家的小子也在?” 旁边站着绿衣妇人接过她手上的茶盏,递给后面的小丫鬟,恭敬道。 “赵衡的外家是杨文礼,陈家不拦着他们来往也不足为奇。” 沈夫人赞同的点头:“也是。” 她又问:“老夫人起身了吗?” 下面泡茶的粉衣小丫鬟伶俐的回道:“刚刚起身,说是要喊少爷一同去用早食呢。” 沈夫人轻叹口气,知道自己与这位婆婆今早又有的磨了。 驴车和马车一前一后的驶出花溪县,里面坐着的梁钰和小胖子苦不堪言。 尽管杨氏细心的垫了几层软布,他们还是被颠的屁股疼,主要是这段小路太不好走了。 陈文经常出城跑马,理解不了他们的痛苦。 三人没良心的乐,陈文指着小胖子:“像不像过火门的胖猴儿?” 街上耍猴戏的有只秃顶胖猴,每一次表演的时候都是龇牙咧嘴,尖叫连连。 沈万宝瞪他,悄悄抬起一边的屁股,用另一边坐着。 等过了那段小路,赵六郎起身把两边的窗口卸下来,大风灌进车厢,吹的几人的头发乱飘。 小胖子“嗷嗷”的嚎叫几声,很是兴奋,他比所有人都怕热。 就自己独占着一个窗口,吹了一会,四仰八叉的睡了过去。 第33章 摘桑葚 他睡觉的姿势极为霸道,赵六郎几人都被挤到另一边去了,陈文看的磨牙,恨不得拿纸笔给他画下来。 好在这一段路快,沈万宝被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搅了清梦,他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发火,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张黑黢黢的脸和四只亮晶晶的眸子。 他呆滞了片刻,立马鬼哭狼嚎起来,嘴里还颤巍巍的喊道:“鬼……鬼,有鬼啊!救命啊!” 蓉宝和嘉宝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齐刷刷的捂住耳朵后退一步。 外面的两人听到声音钻上来看。 两人一起指着沈万宝,“六哥,他看到鬼了。” 沈万宝止住哭声,“你们不就是鬼吗?” 陈文捏了捏蓉宝,笑道:“这是六郎的弟弟妹妹。” 小胖子十分震惊,嘴巴都合不上了,他用一言难尽的目光在赵六郎兄妹三人身上流离。 喃喃道:“原来兄弟姐妹之间真的能差别这么大。” 陈文一巴掌打醒他:“想什么呢,近日太阳大,他们被晒黑了。” 蓉宝反驳:“晒太阳不会变黑,干活才会。” 陈文家里有个妹妹,他特别会哄小孩子,就顺着她的口吻夸到:“这么厉害啊!” 赵六郎却十分心梗,他看着嘉宝又叹了口气,郁卒道:“这都快和黑炭一样。” 沈万宝听到这个答案,十分震惊,一路追着几人问:“晒太阳真的会变这么黑吗?” 蓉宝和嘉宝像老大爷一样,把手背在身后,自告奋勇的领着众人巡视领地。 赵六郎看着前面气势昂扬的两人,悄悄回他:“根本就不会,他们肯定随了我爷,我爷长的黑。” 不过,黑了是真的丑啊! “这是我的房间。”蓉宝指着一块建到一半的房子。 陈文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 嘉宝骄傲道:“房子怎么建,我们说的算。” 后面的赵六郎不屑的撇了撇嘴,那是爹早就跟人家说好了,不然谁理你们。 他们一行人走到哪里,身后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蓉宝熟练的招呼,“林二叔,昨天的饭好吃吧?那是我教我三伯母做的,可好吃了。” “李二叔,你可别偷懒,村里有那么多人,我爹就是看着你们家人多,才让你来干活的。” “花大爷,你小心点,这地方摔倒可疼了。” 赵六郎觉得哪里怪怪的,就用手指戳嘉宝,问道:“她一直这样的吗?” 嘉宝点了点头,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看着不让别人偷懒,蓉宝十分来劲,要不是有杨氏在上面压着,她都要跟别人直接称兄道弟了。 沈万宝看着也觉得十分威风,就学着把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的走了起来。 赵五郎几人落在后面。 梁钰四处看了看,问赵五郎:“这是你家吗?怎么住啊?” 肖才敏跟他关系最为要好,不免有点担心:“你要不先来我家睡吧,这要是下雨了怎么办?” 赵五郎手指往东边指过去,轻晒道:“不是,我家以前住在那边,这里是新房子。” 曹家已经没发家之前,曹郎也是在地里长大的,他对这些最为熟悉,就问道:“你们家分家了?” 赵五郎点头。 肖才敏感慨道:“分家确实是件大事,难怪钱夫子说赵四的心不在学习上。” “钱夫子也天天说陈文跟赵六啊?”梁钰迟疑道。 前面的赵六郎无端被连累,狠狠的打个喷嚏,陈文贴过来,目不斜视专盯着两个小孩道道:“他们真的挺聪明的!” “你从哪看出来的?”赵六郎的表情十分奇怪,这学问都还没考教呢。 “我妹妹六岁了,衣服都还要奶娘穿呢。”他一条一条的细数。 “走路不小心摔跤了,只会哭鼻子,天天跟我爹撒娇。” “吃个饭还要我娘喂。” 他的语气十分羡慕。 “蓉宝就不一样了,不仅会自己上马车,还懂礼貌,我瞧她说话也挺机灵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赵六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酸味,可是他真不觉这些能算优点,他们村里有些小孩五六岁就会下地帮大人干活了呢。 地方不大,几人走了一会就玩腻了。 赵六郎说要带他们摘桑葚去,他叫住满地乱窜的两人:“蓉宝,嘉宝,去不去玩?” 蓉宝话不过脑,立刻拒绝道:“不要,我要监工呢。” 嘉宝没她那么大的官瘾,问道:“六哥,你们去哪玩啊?” 沈万宝跟两人在一块,自然也听到了,他朝赵六郎那边一看,摸了摸头,怎么感觉少了个人啊? “摘桑葚,去不去?” “我,我,我去!”蓉宝动了动耳朵,第一个举手,把手上的棍子一扔,跑都跑不赢。 嘉宝朝沈万宝道:“元宝哥,我们也去。” 别看他们短手短脚,跑起来就跟阵小旋风一样,沈万宝被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上通村没多少养蚕种桑的人家,唯一的几棵桑树都在山里面。 从生下来就没上过山的几位少年很是兴奋,撒了野的跑,这里摸摸,哪里碰碰,时不时还要多嘴问一句。 沈万宝好不容易追上最后一批人,他气喘吁吁的问:“赵四呢?” “被他娘拎回家了。”曹郎给你比划,“你不知道,他当时两下就爬上了赵六家旁边的树上,正要吹一下自己,她娘就过来了。” 他无奈的摊手:“站在哪里喊一下,赵四就乖乖的走了。” 沈万宝明白了,哦,跟他娘一样凶呢。 这边的远远的落在后面,前面的人都已经上树了。 赵六郎和陈文爬的最快,梁钰扑通了几下也上去了。 蓉宝嘉宝腿短就眼巴巴的在下面看着。 这株桑树有些年头了,四处分叉的好几条大枝干都有人大腿那么粗,十分稳固。 赵六郎站在上面给他们扔桑葚,蓉宝和嘉宝就在下面接。 “你们小心点,别弄衣服上面去了,等会娘又要骂我。” 蓉宝嘉宝自然是满嘴应好。 陈文也学着赵六郎边摘边吃,梁钰看着嘴巴变黑的几人,有点不敢:“不会有毒吧?” 陈文笑他:“要是有毒,赵六能活到现在?” 赵六郎拿桑葚砸他,陈文砸回去,他准头好,一砸一个印。 梁钰也找了颗看起来不错,刚放到嘴边又迟疑了:“不脏吗?” 姗姗来迟的曹郎高声道:“我们也这样吃,干净的很。” 沈万宝叫唤:“我也要我也要。” 上面的陈文给他扔一串,他没接到,果子掉在地上染红了一片。 沈万宝下意识想去捡,陈文骂他:“脏,你等会。” 他又重新找了串好的扔给小胖子。 曹郎也是山上野惯的,撸起袖子三下五除二的爬上去,动作很利落。 肖才敏和赵五郎有顾忌,就找了块干净地坐着。 蓉宝祈求道:“六哥,我也想上去。” 赵六郎思量了一下就爬到最低的那棵树杈,和陈文一人一边,把她拉上来。 嘉宝排在她后面伸手,也被拉了上去。 沈万宝非常想参与,“赵六,拉我!拉我。” 第34章 赫章书院 沈万宝心心念念要上树的事是注定得不到回应的,别说是赵六郎和陈文,哪怕是再加一个人都不定能把小胖子拉上去。 他们在村里到处撒野跑了一圈,看什么都新奇,又尝过赵三婶子的手艺,倒个个带着一袋子的果脯意满而归。 但直到傍晚回家小胖子还对没爬过树念念不忘。 他此刻正在陪祖母吃饭,又没有沈夫人在旁边管教,自是怎么自在怎么来,与祖母见过礼后,就卸掉了头上的发冠和外衫,累的瘫在塌上动弹不得。 沈老夫人一见就知道他是真的累了,便面露不满,心疼埋怨道:“你母亲妇人眼浅,竟一早就把你送去了荒山野岭之地,也不教你用早食,瞒着我老婆子便送走了。” “还说些你年纪尚小,就该与陈家那个小子多多往来,既加深情谊又能有所进益,哼,她要真有心,便该带你多去府城走走,与自个家叔伯家的小辈多来往些才好,日后等你承袭家业了,也能互相帮扶。” 沈万宝听闻此言,突然想到了本家那边叔伯,目光一下子瞪的溜圆,嚷道:“我才不要去呢,那边一点都不好玩。” 沈老夫人当他是小孩子无心之语,怪沈夫人只带着孩子与自个娘家人亲近,又恨恨道: “你娘总叫你与外人亲近些,逢年过节的也从不带你去叔伯那边走动,一年又一年,可不就生分了,你也是不争气,那荒山野岭的有什么好玩的,巴掌大点的地,若要顽,还不如叫你娘收拾出外边的庄子,痛痛快快请上几桌,还怕不好顽?” 沈万宝撇撇嘴,就府城里那些叔伯,早就巴不得自己送上门去,好把家里地契田契全部签字画押捐赠给族里。 人的年纪越大了就越想着家顺和亲,沈夫人体谅老人家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从不把族里的那些脏事搬到府里来讲。 还私底下告诫儿子,叔伯婶娘对他说的话,听听就过了,不要去与祖母讲,免得惹了沈老夫人伤心。 此时听到祖母这么说,沈万宝纵然是万分想反驳,也只能把话按在嘴边。 只在心里惆怅的想,才不是呢,赵六家好玩多了,赵四婶子对他可好了,还有赵三婶子做饭可好吃了,比他自己的婶子好太多了。 赵六郎信守承诺的满足了兄弟的好奇心,大家伙在见过蓉宝满宝之后又在学堂大肆宣扬一顿。 就连杨文礼都听到了不少“谣传”,他放堂后拿着讲义站在讲堂门口。 视线直落在跟旁边几个少年高谈阔论的赵六郎身上,讲到精彩之处,身旁围观少年拍桌而起高声喝彩,也参与争论。 不知道是谁咳了两声,用手肘撞了撞眉眼起飞的赵六郎,少年错愕抬头,下一刻立马心虚的埋下下头,用书掩面。 周围好多回过神的少年纷纷问“杨先生好。” 赵六郎细声细气的声音也混在里面。 杨文礼轻轻颔首,喊道:“赵衡。” 赵六郎登时浑身一激灵,细数自己干过的坏事。 学堂众人皆只知道他与杨先生的关系,幸灾乐祸的者众多,其中陈文最甚。 他伸手拍赵六郎,“杨先生喊你呢,快去快去。” 自古学生就怕被先生谈话,也怕先生告知家里长辈,赵六郎这里全占了。 他一脸沮丧的挪步而行,陈文在背后笑弯了腰,众人又围着赵六郎展开了新的话题。 杨文礼在学堂里有个书房,地方不大,除了一张长案桌,就是放满了书的柜子。 他席地而坐,把手上的书放在书案上,就摊开另一卷书,书面前段空侧都被写了字。 赵六郎在屋外踌躇了几下,才硬着头皮进来,轻声喊道:“舅舅。” 杨文礼抬起头,示意他坐,等赵六郎跪坐在对面,才开口问道。 “六郎,你想去府城读书吗?” 赵六郎肚里百转千回的想法落了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才诚实开口道。 “不想。” 许是怕杨文礼觉得他不好学,又补充道。 “如今先生所授,我都有许多不通之处,府城里的先生所讲必然更为高深,我纵然是去了,也怕是听不懂的。” 这显然是自贬之语,花溪县虽然是个县城,但占地颇广,论及人口,也有大半个南阳府那么多,石山书院更算的上是花溪县第一等的学堂。 赵六郎在此读书,若不算顶出众,但也是名列前茅。 杨文礼低头看书,赞扬道:“张先生与何先生的文采确实不俗。 他下一刻又把手上的书卷缓缓合上,目光温和,“但是府城赫章书院的山长齐豫年是三十三的探花郎,学识渊博,消息早已传出,八月初天下学子必将如水赴壑。” 这是一个多好机会,名师大儒的师长,天资卓绝的同窗,其中不乏官宦世家子弟,不说下场后个个必能金榜提名,但总有能居那庙堂之上的人。 若是有幸能相识结交一两个,便是日后最大的助力。 赫章书院此刻于寒门学子而言就是一根沾了毒的枝木,让人遏制不住欲望攀附着的往上爬。 赵六郎闷头不语,少年身材颀长,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大人的样子,已经无法像家中幼弟幼妹一样说出想和天下众学子比一比谁更聪明的话了。 他家世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虽出身农家,也没有宗族庇佑,但有一位会挣小钱的父亲,还有一位识字的母亲。 自幼所见所闻皆与村里其余同辈人不同,他从来不用为自己每年的束修发愁,也无需担忧挑夜苦读会耗费多少油灯,更不用肩负几家重担来读书。 于他而言,学堂就是换了个地方识字,他将来考个秀才,门第变更,也算算是个耕读之家了。 齐豫年齐探花,那是天子门生,他父亲南阳府到处跑,见过最大的官也才是花溪县令。 他察觉到杨文礼起身的动作,也能感受到自己头顶上贴上了一个手掌,但还是坚定道。 “舅舅,我不想去,倒是我五哥学问比我好,平日一向勤奋上进,他去才是最合适的。” 杨文礼摇了摇头,“他的心性并不适合进赫章书院求学,我自有别的打算。” “六郎,你要去的,你父亲走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南阳府,你若想再往前一步,就得走出去,无论多胆怯无知,都得去观一观巨木,方能知其冲天之势。” 杨文礼的手很冷,像是寒冬腊月里的砚盘,用布裹着还是能感觉到森森寒意。 但语气却十分平静温和,他说:“六郎,蓉宝虽然聪慧,但道路必将受限,你有此等好机会,为何不争一争呢?” 第35章 进城 杨文礼的话究竟赵六郎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波涛骇浪没有任何人知道。 赵家的新房紧赶慢赶终是在八月下旬落成,但房子一应家具物事还要重新购置,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入宅。 “嘉宝,蓉宝!”在门口拿棍子招鸡逗鸭的两个小孩子一听到声音,忙不迭的把棍子一扔,腿脚利索的朝来者扑朔而去。 赵六郎被压的喘不过气,弱声道:“蓉宝,你是不是又胖了?” 蓉宝就瞪他:“我不胖。” 杨氏从后面过来,高声斥道:“别扒着你六哥,让他歇会。” 嘉宝乖乖的放开,蓉宝噘着嘴:“我就不,我可想六哥了。” 嘉宝最讨厌她每回的小人行径,跟着道:“我也想六哥。” 蓉宝左右看了看,问道:“爹呢?” 赵六郎撇了撇嘴:“在村口跟人聊天呢。” 杨氏过来拉开蓉宝,扶着他的双臂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心疼的问道:“这回怎么去了那么久?还瘦了这么多,在外边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六哥真可怜,没饭吃。”蓉宝目露怜悯。 赵六郎伸手捏他的双颊:“都是你个小胖子,把我的饭全吃了。” “才不……嗯,才不是呢……嗯嗯。”蓉宝把脸蛋左扭右扭挣脱开,也不黏着他了。 “你别惹她,她那泪珠子不值钱的很,跟雨水一样说下就下的。。” 杨氏又忙道:“快点进屋歇着,娘给你煮碗面吃。” 蓉宝等危机过去了,又热情的贴着她六哥问东问西。 嘉宝也跟着问。 两人一人一句,叽叽喳喳的,赵六郎捂住耳朵,扬声跟主屋的吴氏打招呼:“奶,我回来了。” 吴氏耳朵有点不好,声音不喊大一点她完全听不到。 蓉宝也扯着嗓子喊:“奶奶,六哥回来啦。” 杨氏回她:“别喊了,你奶不在家。” 蓉宝纳罕的“嗯”了,又跑出灶房缠着杨氏:“娘,奶去干嘛去了。” “你奶去哪里还得跟你交待啊?” 杨氏嘴风紧,任由蓉宝软硬皆施都没问出任何东西。 赵六郎埋头吃面,头都不曾抬一下。 蓉宝捧着脸颊,坐在旁边唉声叹气。 “我已经不是奶最疼的小孩了,她现在出去玩只带琪宝去。” 嘉宝看着他赵六郎牛嚼牡丹的动作,觉着他实在是饿了,好奇问道:“六哥,爹不给你饭吃吗?” “呲溜。”赵六郎心满意足的把最后一大口面条嚼下肚,开始大吐苦水。 赫章书院原本的开课时间定在了十一月,赵老四便准备八月底动身,一是想等家里房子彻底完工了,二是他之前打听到的那个商帮是每年十月份左右在南阳府歇脚,要是去早了又要白等好些日子。 结果听林寡妇描述说书院报考的人实在太多了,她带着袁大朗去录了名字,足足等了四天才轮到考场。 赵老四一听,顿时什么活都撒手不干了,去给学堂里的先生告个假,便火急火燎地带着秦六郎上路。 赵老四并没有自己驾车,而是使了些银子跟着大镖局一道同行。 走马道的那条路顺畅好走,赵六郎初次走这么远的路,也是看什么都新鲜,等过了两日拐进小道,他就再没心思的探头出去看了,整日有气无力的瘫在车厢里。 那镖局的人倒也厚道,知晓他是个读书人后特意腾了一个宽敞马车供他使用,闲时也跟他聊聊走南闯北遇到的趣事。 少年人最喜欢那些江湖上那些刀剑侠义之事了,赵六郎也爱看此类的话本,每回都捧场的很,倒是把那些爱自吹自擂的镖师羞的十分不好意思。 “娃子,你个读书人,跑这么远去南阳干啥?” 赵六郎咧嘴:“听说那边新开了个书院,我想去里面念书。” 哪中年镖师感叹道:“上回走南阳的道也碰上几个读书人了,跟你差不多大,长的白白俊俊的,可身子骨比你强多了,与我聊了一路嘞。” 赵六郎摸着下巴,沉思道。 “哎,差不多大……阿叔,你晓得他叫什么名字啊,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中年镖师摇了摇头:“名字不晓得,只记得其中有个高高瘦瘦身体不大好,她娘看的跟眼珠子一样。” 赵六郎把认识的人比对了一番,发现实在对不上是谁,赵老四在旁边冷不丁的出声:“是袁大朗。” 赵六郎顿时感到拨云见雾,开心到:“是松木学堂的人,里是不是还有一个个头很高,长的黑黑的,那个是我朋友。” 中年镖师也忙道:“是有一个,又高又壮,瞧着就是个武学的好苗子,偏偏去念了书。” “阿叔,你是不知道,我那朋友胆子跟兔子一样,别说练武了,平日连猫猫狗狗都怕,甭说杀人了,杀只鸡都费劲,没胆子的人哪能做大侠啊。” “哎,这个说对了,我老刀入这一行的时候,就只会些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可架不住我胆子大啊,头回拿刀杀人就跟杀鸡一样。”他把身子侧到赵六郎耳边,小声嘲笑道。 “镖局里好些老镖师杀了人之后就腿软走不动道了,还有些尿裤子的呢。” “厉害啊,老刀。”赵六郎给他竖起大拇指,请教道:“我还有一朋友,日后想从军,要是想把胆子变大,有没有啥办法?” 老刀“哼”笑一声,骄傲道:“天生的。” 赵六郎跟众人打的火热,赵老四却不敢有丝毫分心,眼睛不离赵六郎的书箱,睡觉都搂着睡,好在一路平安无事,过几天便顺利抵达南阳府。 他们在城门口便下了车,六丈高的城墙仿佛巨兽一样匍匐在城外,入口站着五六名佩刀衙役负责收取入城费和查看牙牌路引,周边还有两对身穿甲胄手持长枪的守卫来回交替巡视。 赵六郎看的眼睛都转不过了,站在原地“哇”了一声。 赵老四带他站到人群最后头去,等着入城,长串的人群没挪动多少,很快没了动静。 赵六郎凑头去看,只见前面有一个担着柴的老者,看着年岁极高,胡子花白,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个用布裹着严实的铜板,哀求道:“官爷,小老儿家远,不知入城费涨了,今日只带了一文钱,我这柴火直接送人家家去,不往市里走,马上便出来,还望官爷通融些。” 几名官差一巴掌将那一文钱拍开,推嚷喝道:“上头定下来的规矩,少一分都不成,回家把钱凑好了再来。” 第36章 鹤招仙来 那老者当即跪在地上,哭道:“小老儿家远,不知入城费有变,来时身上只带了这一文钱,求请各官老爷容情则个,下回晓得了,一定按规矩办事,不敢不遵。” 周围人也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我前几日来还是一文钱呢,今日来就要两文钱,也没人提前说了这回事,这谁晓得啊。” “是啊,不声不响便涨了价钱,谁也不晓得,这回要不是多带了银钱,连门进不去。” “我走了南阳府走了几十来年了,从没见过入城费涨价的,这新知府一上任,人头税涨了,还要加收个什么劳工费,现下入城费也涨了,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 “可不是,家里一大家子人呢,每人涨了二十文,一大家就得多出好几百文,从年头到年尾,吃的分文不剩。” “这老人家也不容易,这么大的高龄了,就当积积德,放进去算了。” 四五个衙役凶神恶煞拔刀吼道:“谁敢惹事,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敢城门口聚众闹事,谁再敢多说一句,日后就甭进这南阳府。” 众人便噤了声,不敢多言。 那巡逻的守卫瞧见城门口有异动,不知把消息递哪去了,没过一会便从城中出来一位身高八尺,面目俊冷的武将,皱眉问道。 “出了何事?” 那群官差衙役当中也走出一人,解释道:“有刁民不想缴纳入城费,在门口闹事呢。” 武将便往周围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跪地的老者身上。 衙役又忙道:“只缴一个铜板,非要进城,怎么说都不听。” 那老者趴在地上面如死灰,嘴唇嗫嚅了好几下,才小声解释道:“官爷在上,小老儿不敢有任何欺瞒,家里实在是不晓得入城费涨了,出门便只带了一文钱,若是今日回去了,明日这柴又得再挑十里路。” 那武将看着面冷,却是个极为好心之人,吩咐道:“到也算是情有可原,头回便放进去吧。” 白脸衙役脸色瞬间落下来了,硬声冷笑道:“冯校尉,这并不是小不不给您面子,只是衙门办事万事都得讲究规矩,我今日将他放进去,等会又来了旁人这般说,我不放进去,落了个办事不公的名声,我若放进去,那岂不是人人目无法纪了。” 他话语刚落,赵六郎身后便传来一道少年朗声:“学生潭州宋任华,急着进府中求学,此事确实不好让官爷破了规矩,还请容许再下将这一文钱补上。” 那少年大步从他身边走过,锦衣华服,头戴金冠,腰系玉环,风姿卓绝。 他朝门口两人微微弯腰见礼,笑道:“听闻今日早有大批才华横溢的学子入城而去了,学生怕时辰晚了,无缘得见群英荟萃的空前盛况,还请官爷通融通融。”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一个老仆打扮的老者上道的将手里荷包递过去。 那白脸衙役面色微缓,上下抛着掂量掂量,冷笑道:“既已付了银钱,便不算了坏了规矩,放行。” 人群这才稀稀拉拉的动了起来,轮到赵六郎时,赵老四嘴角带笑的与那面白脸衙役交谈,不动声色的借着袖子的掩盖递了一串银钱过去。 “带着家中孩子来见见世面,头回进城,不懂规矩,要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还望官老爷多担待些。” 那白脸衙役手在袖中不断摩挲,面色喜怒难辨。 有一个衙役在翻弄赵六郎的书箱,摸到盒子的手一顿,并没有打开,只拿走了上面的小荷包,草草又翻了两下就放了行。 “带了什么?”白脸衙役把那一袋碎银子拿出来把玩,漫不经心的问道。 那个衙役眸光微闪,“一个布包着的银簪,瞧着不是什么值钱玩意。” 赵老四一进城门,脸上的笑就维持不住了,肉疼的手都在发抖,守门的那些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要是没满足他们,随意找个由头把东西扣下,那才是钱货两空。 南阳府街道拢共十三条,最大的一条道直直接到知府衙门,沿路都是碧瓦朱檐的酒楼店铺,赵老四带着赵六郎去了一家名为“鹤招仙来”酒楼,里面来往出入的都是些长衫锦衣之人。 他们一落座,便不知从哪出来了一个小二,拿着随身携带的抹布重新擦了一遍桌子,随后又有专门奉茶的伙计,倒了上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热情问道。 “客官面生,头回来吧,二位先用口茶润润嘴。” 赵六郎到底还是半大小子,头回见世面,便有些好奇的左右打量。 哪小二瞧了他两眼,眼神毒辣道:“哟,小公子还是个读书人呢,哪可算来对地方,我们招仙来店内有个规矩,但凡是读书人进店都送上马蹄糕一碟。” 赵六郎头一回享受到这样的好处,兴奋了,觉得这府城就是不一样,还能有这好事呢。 那小二又接着道:“稍后就我将那马蹄糕端来,您二位看还要来点什么?店内素菜肉食,酒饮果脯,糕点小食,羹汤米面,一应俱全。” 赵老四不等他秀一段麻利的顺口溜,开打断道:“要份闲笋蒸鹅,烧羊肉,麻辣肉丁,来四两米饭。” 他的声音顿了顿,又道。 “还有一事想麻烦小二哥,我有一个兄弟去年跟着陇西冯老大跑商去了,一年没见到信,家里人担心的很,便托我打听打听今年商帮什么时候来南阳歇脚,好见上一面。” 那小二闻言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往年商队都是九月多才进城,今年还没得到消息,你不妨等一个月后再来,那时就应大差不差了。” 赵老四就有点愁了,他出门时几乎把家底都带走了,府城银钱花销大,手上的东西要是能顺利脱手便还罢了,若是不成,哪投的本钱可就都折在里面了。 鹤招仙来不愧他的店名,价钱也自然不菲,赵六郎吃埋头苦吃连头都不抬一下。 结账走时不经意间看到了二楼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城门口的那对主仆,坐在他对面的赫然就是那位面容冷峻的冯校尉。 好在赵老四先前来过好几回南阳府,今日才不至于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从车坊租了一辆马车,七扭八拐的到了赫章书院山下,下面的学子仆从挤成一团,说是人山人海,一点都不为过。 第37章 陈留书 赵六郎一个人跟随人流上山录了籍贯,被告知五日后的辰时初来书院参考,他艰难挤出人群,站到稍微空阔一些的地方缓口气。 抬头只见门匾上“赫章书院”四字笔力雄奇,姿态横生,纵然赵六郎这种只懂皮毛之人都能感到笔走龙蛇之美,由此可想那落笔之人的功力深厚。 赫章书院坐落极高,站在门口往下看,仿佛能伸手触天,山下人群如蝼蚁。 下山到时比上山松快很多,人群也渐渐散去,在半山腰有几座临山而建的小亭,里面或坐或站着十几个锦衣玉冠的翩翩少年,个个风华正茂,朝气蓬勃。 所谈论之话题正是“南阳府加收赋税之事”,其中主要观点便是痛斥南阳府官员无能无为,政事腐败,南阳知府贪得无厌、鱼肉百姓。 少年还未踏入浊世,出身高贵,心思纯善,身怀浩然气,敢反天下不平事。 赵老四在离赫章书院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芝麻大点的地,一个月便要二两银子,里面住的是个穷酸老举才,妻儿都不在身边,只有个五岁孙子,跟他一起念书。 赵老四整日不见人影,常常半夜才回来,赵六郎没人监督,屁股根本坐不住,拔腿就跑出去玩了。 哪老举才年近半百了还有个进士梦,颇看不惯的赵六郎的不知上进,自持身份,便时常对着自个孙子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赵六郎不受丝毫影响,天天往不远处的一个书肆跑,看昨日没看完的话本,又寻摸了几本县里没有的游记杂食,翻空了口袋才勉强买下。 书肆临靠窗口每日都有一群文衫书生借着微弱的光线抄书,换取几文钱以便购置笔墨之用。 赵六郎见其中一人年岁不大,但字却写的极好,就停下多看了两眼。 那人全神投入,被赵六郎看了半刻钟才发现自己身边有人,略有些不自在的开口道:“在下陈留书。” 赵六郎好奇问道:“我叫赵衡,你们抄书一日能挣多少钱?” 陈留书一愣,见他一个小孩,也不觉得冒犯,细细的讲解起来,“分不同的书籍,若是一些游记杂书,价钱就贵上一些,千字六文,其余的便是千字五文。这价钱与字迹也有关,若是写的好的,掌柜便会酌情提价。” “那你一日能挣多少钱?” “我每日只来两个时辰,一日约摸能挣三十文。” 赵六郎又问:“你不用念书吗?” 陈留书没有丝毫不耐烦,诚实答道:“不逢假期便带回去晚上抄,并不影响学业。” 他一身长衫虽然干净简洁,但能看的出袖口与衣领都有些破烂发白。 赵六郎遇上了个好爹,在袁大郎为了几两银钱的书费发愁的时候,他就拿着自己每月一百文的零花钱攒着买话本了。 石山学堂里的其余学生也都是些家境不差的,每日聊的不过就是些吃喝玩乐的事,从来没有人担忧过家里的银钱,更别说要熬夜抄书来挣钱。 但他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赵六郎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日后最大的出息也不过是考个举人捐个官。 可他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吗?赵六郎并不清楚。 他在城门口看到那个因为少了一文钱不能进城的老伯时,就想着站出来,是赵老四拉住了他。 说民不与官斗,这并不是一文钱的事,关乎那些衙役的面子,他们若还想进这府城,就不要当那出头鸟,被他们记住。 后面果真没有人敢站出来,最后出头那个是谁?潭州宋任华! 光是潭州两字便足以让世人艳羡了,更别说潭州四族之一的宋家。 也只有这样的出身,不怕那些衙役官差的报复,才敢无所顾忌的评判、斥责南阳知府。 若是说这话的是一群无权无势的书生,恐怕早被寻了罪名抓进大牢了。 赵六郎觉得他舅舅让他走的这一趟,不仅看不见巨木,还被下面的迷雾浓烟熏了眼,睁都睁不开。 陈留书见他站在一旁发呆,只觉着这人奇怪的很,也不打扰他,自己又凝神书写了起来。 待天色昏暗之时,他意外的看到秦六郎还站在一旁看书,惊讶道:“赵衡,你不回家么?” 赵六郎把手里毫无滋味的话本随手塞进书柜,闷闷不乐道:“现在回去。” 陈留书细细收起自己的东西,把今日抄写好的文稿交与店里伙计检查。 那伙计粗粗看过一遍后,便数了三十二文给他,陈留书接过后揣到了怀里。 夜色郁深,路上的行人纷纷赶路而行,陈留书背着书筐好奇问他。 “你家住在哪里?” 赵六郎挠了挠头,自己也不知道那叫个什么地方,便描述到:“赫章书院往左边直走那一块。” 陈留书脱口而出,意外又疑惑道:“弄文巷?我也住在那边,但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来赫章书院报考的,刚过来几天。” 陈留书点头笑道:“你若能考过,说不定我们还是同窗呢。” 这下子惊讶的人换成赵六郎了,不过片刻他又觉得理所当然,陈留书看着只比他大上两三岁,但一手字却是他努力十年都不一定能追上的。 一下子担忧自己的这点三脚猫本事可能要落选了,一会子又开心自己认识到一个这么厉害的人。 陈留书虽然家贫,但说话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赵六郎好奇的问他:“你写字写的真好,若是让我们先生看见,他一定说……” 他的声音一顿,突然变的低沉:“有筋有骨,有形有神,赵六,你下辈都赶不上人家!” 陈留书被他逗逗的哈哈大笑,羡慕道:“你先生真好。” 赵六郎苦着脸摇头:“我天天在学堂挨骂,挨板子,看到我的手了没,现在已经是钢筋铁骨了,针都扎不进来。” “啊,你先生为什么要打你?” “我有时念书错了一个字,先生一听见就要挨板子了。” “我们先生从来不打人,但也不管我们,只要不吵闹就行。” “你们先生真好!” 月亮偷偷爬进了云层,赵老四坐在房里愁眉不展,桌上还放着一份热气腾腾的桃花面。 “咔吱”房门被人大力推开,眉开眼笑的赵六郎身形一僵,小声的喊道:“爹。” 第38章 书院考试 黑暗中看不出神色,赵老四问他:“这么晚去哪了?” “在书肆看书,忘记时辰了。” 赵老四指着桌上的桃花面道:“把灯点上,面趁热吃了。” 桃花面是馄饨加面条,上面码着大块的肉和肉丸,赵老四知道他食量大,还叫摊主加了两个煎蛋。 面闻着香吃着更香,赵六郎果然喜欢的很。 赵老四并不是为了别的事烦心,而是出去打听了,才晓得赫章书院这次到底来了多少个人。 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听到每日起码有一两百人进城就差不多晓得厉害了。 赵六郎考不上不是最要紧了,他主要怕赵六郎一时想不开,见他吃的差不多了,赵老四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六郎,你觉得赫章书院咋样?” 赵六郎想到了陈留书,立刻吹捧道:“赫章书院老厉害了!爹,我今天看到一个人,就比我两三岁,字写的比章成表哥还好,他也要去赫章书院读书。” 赵老四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赵六郎为了跟陈留书一起念书,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心里丝毫不想着看话本,抱着本书苦读。 这平日里赵六郎不努力让人看着发愁,这次这么用功也让人看着发愁。 赵老四愁闷的蹲在院子里,那老举人背着手带着孙子念书,突然主动走过来问道:“你家小子读书几年了?” 赵老四一向尊重读书人,赶忙答道:“四年了。” 那老举人脸色缓和了一下,意有所指道:“念书讲究专心致志、持之以恒,若总是三心二意,学到的也只是些皮毛,读不懂真正的圣人正解。” 赵老四摸不着头脑,恭敬回道:“谢过举人老爷的教诲。” 那老举人见他懂礼数,又端着架子背着手走了。 赵六郎今日连门都没出,吃食都是赵老四买的。 好在他还有几分悟性,看过的东西都记了囫囵吞枣。 怕路上人多,赵老四卯时三刻就叫醒了他,父子俩草草洗漱一番,就顶着微光往学堂去。 出乎意料的是,路上的人还真不少,赫章书院山下四面八方都有卖吃食的,个个不重样,赵老四怕他误了时辰,只买了几个包子叫他边走边吃。 赵六郎一边嚼着嘴里的包子一边爬山,突然想到了这么高的山,也不知道老夫子爬不爬得上去。 学堂门口坐着个锦袍宽袖的先生,检查牙牌,核实身份,过了才能进去。 一进书院,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硕大的巨石,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字,上面还有些地方贴着各种文章,赵六郎一张一张看过去,无数陌生的人名映入眼帘。 潭州齐鸣音、潭州杨章易、潭州齐鸣枝、潭州宋任辞、潭州冯泽元、潭州顾晏、南阳莫子期、南阳陈留书、芷州杜宛、南阳南湘意、西河谈先、安阳季丞、潭州……、端州…… 几十张纸,潭州至少占了一半。 赵六郎把陈留书拿篇文章细细看了一遍,见实在瞧不懂才移开视线,院内几棵古树冲天而起,四周花草环绕,亭阁相交,十几座精致典雅的阁楼参差错落。 最妙的是,院子背后有个足足百丈高的山崖,云雾缭绕,一眼都看不到顶。 赵六郎跟着众人往人群扎堆的地方的走去,就见墙上贴着一张纸,前面是籍贯名字,后面写着在那个讲堂考试,但是其中并没有看到有潭州学子。 赵六郎到的时候,讲堂里已经有十来个八九岁的少年,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个个正襟危坐。 随着一声清脆悠长的钟声,就有两位蓄着长须的先生拿着考题进门分发。 一张考题,两张白纸,贴经墨义大多都是四书当中的,赵六郎抓耳挠腮还算答的不错。 但诗赋策论就难了,他都没学过,顿时觉得前途危矣。 但也不能一字不动,就绞尽脑汁的拼凑一番,期间他还偷偷去看过其他人,见有些也是愁眉苦脸,顿时心下大定。 在外等的焦躁不安的赵老四见他脚步轻快,问道:“考的咋样?” 赵六郎思索一番:“应当还不错,先生说叫我们回家等着,若录上了,会有信件送到家里。” 入学试都已经考完了,没过两天,赵六郎那颗心又按耐不住,大着胆子开口问道:“爹,我想买些书,身上没钱了。” 赵老四脚步一顿,从怀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了二两多碎银,嘱咐道:“府城人多,你别乱跑。” 赵六郎点头如捣蒜,应付道:“爹,你放心,我保管不乱跑。” 他身上刚瘪下去的荷包又鼓了起来,在老举人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又跑到外面去撒欢。 书肆的窗户下面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赵六郎悄悄跑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悄声喊道:“陈留书,我请你吃东西。” 陈留书眸光一亮,也小声问道:“好几天你没见到你,你去赫章书院考试了吗?考的如何?” 书肆里这会有很多看书抄书的学子,赵六郎催他,“我们先吃东西去。” 陈留书便急急忙忙的收拾东西。 一出书肆门口,赵六郎再也憋不住了,愁道:“这次还考了诗赋和策论,我们先生都没讲呢。” 陈留书笑道:“你不用怕,赫章书院是分年龄考取学问的,八至十二录六十人,十二至十六录八十人,十六至二十二录八十人,你只要贴经墨义答的不错应当不难。” 赵六郎却摇了摇头:“我可能考不上了,但是我上回看见了你的写的文章,就贴在书院那块大石头上,我看了半天,也只晓得一个“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陈留书惊讶的“啊”了一声,他在七月初就参考了,后面也进不去书院,当真不知道这事。 赵六郎与有荣焉的夸道:“我听旁人说,那上面贴的都是先生点出来的好文章。” 陈留书被他直白的话语夸的十分不好意思。 书肆门口恰好有个羊肉汤面的小摊,赵六郎高声要了两碗面,两个饼,待坐下时又扭头问他:“你吃几碗?要几个饼?” 陈留书这才反应过来那些是他一个人的吃食,忙道:“我要一碗面就行了。” “再要一碗面,一个饼。” 赵六郎饿了都要啃筷子了,吐槽道:“你不晓得我爹租的那个院里住了个老举人,天天对着横眉竖眼,还偷偷跟我爹说,我爱偷懒,幸好我爹听不懂,不然高低得抽我一顿。” 第39章 知鹤院 陈留书笑道:“你说的应该是文举人,他的学问不错,就是为人……” 他细细思索了一番,委婉道: “为人太过刻板了些,先前观澜书院的院长亲自请他去做先生,文举人没几日便请辞下山了。” 赵六郎猜测道:“定然是这老举人授课太过无趣,不得学生喜欢。” 陈留书忍俊不禁道:“恰恰相反,文举人是觉得书院里的学生都是“朽木粪土”,实在不可教也,才气而拂袖请辞。” 赵六郎光是想像了一下严厉的文举人指着他骂“朽木粪土”的画面就打了寒颤,这下子钱先生的身影顿时高大伟岸了起来。 文举人在弄文巷很有名气,陈留书自是十分了解,惋惜道:“我听旁人说,文举人的学问很好,但为人太过正气,会试时文章用词犀利直讽当今圣上,考官根本不敢把他的考卷呈上去。” 赵六郎嘴里吸溜着面,十分不信,“老举人还有这样的胆子?” 陈留书肃然起敬道:“文举人自幼家境贫寒,家中还有一个寡母卧病在床,全靠他自小给人送信跑腿度日。正逢先帝推行各地官学,学堂不收束修。他便早上挣钱,下午进学堂念书。二十四岁考中秀才,三十岁得中举人,可惜次年会试落榜。隔两年当今圣上即位,头一件事便责令拆除各地官学,文举人极为不满,会试策论通篇斥责圣上昏庸无能,要不是主考官怜惜他的才学,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早被人砍脑袋了。” 赵六郎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喃喃道:“难怪那文举人总是对我挑鼻子竖眼。” 这么艰苦的条件,不想着挣钱,还去读书,这不是苦上加苦吗?若不是真喜欢读书,谁能硬生生的熬下来。 赵六郎两碗面两个饼都吃完了,陈留书才吃了半碗不到,无奈道:“我平日都不用午食,今日实在有点吃不下。” 赵六郎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每日不吃午食不饿吗?我一天若吃的少,半夜饿起来恨不得啃桌子。” 陈留书被他古怪的比喻逗笑了,“前几年也饿,我便看书,看久了便习惯了不用午食。” 赵六郎听的目瞪口呆,“这书还能喂饱人的?” 书能不能喂饱人赵六郎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今日被喂饱了,陈留书吃不下那半碗面和一个饼都到他肚子去了,一时半会是不想着吃了。 赵六郎是个闲不住的人,在书肆看两眼书又来找陈留书说话,声音压的很低:“你近日不用去学堂吗?” “我早就退学了。” 赵六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陈留书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家?” “不清楚,得看我爹啥时候回去,他最近天天在外面,我连他的面都见不着。不过你放心,我到时回家就给你写信。” 陈留书脱口而出道:“好!” 尽管他们的动静很小,但还是让旁边的一人不悦扳起了脸。 赵六郎晓得自己有错在先,就按捺心思不说话了,没料到片刻钟不到,外面跑来一个文衫学子,大声喊道:“徐度,知鹤院今天有座谈会,快来看!” 赵六郎旁边那人惊喜的一拍桌子,也大声问道:“当真!” 赵六郎被打搅,不悦的冷哼一声,瞪了他好几眼,只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讨厌,不让别人说话,自己又丝毫不顾及别人。 徐度可顾不上旁的,把自己的东西草草一捡,就跑出去了。 书肆内搁笔合书声不断,又有几人紧随其后。 见此情形,赵六郎便好奇的问道:“知鹤院是什么地方?” 陈留书也不太了解,“之前就是一个普通的院子,地处比较偏僻,并没有什么名气。如今好像听说里面住着的都是读书人,不乏许多有名的潭州学子,租金很不便宜,比上好的客栈还要贵上一倍。” “那座谈会又是什么?” “跟诗会游园会差不多,众多才之士聚于一起,交谈辩论学问。” 赵六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兴致勃勃道:“我们也瞧瞧去?” 陈留书并不感兴趣,但看他满脸期待,也不好拂了兴子,便也点头同意。 这次知鹤院的座谈会闹的很大,不止各地的书生学子,就连好多不识字的百姓得闲也跑去凑一两眼热闹。 这一桩事显然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不然就凭一群秀才举办的座谈会,任座上再多声名显赫之辈,也不会闹的人尽皆知。 赵六郎他们到的时候院子门口已经围着很多人,大门两侧有两个下人守着,只有拿着帖子才能入院。 也有那种自持有些名气的才子书生,报上自己的名字,待下人往院里通传之后,也被引入院。 赵六郎自然没有这样的本事,只能在旁遗憾作罢。 陈留书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道:“座上并非都是有才之士,多为沽名钓誉之辈,舞文弄墨,没有意思的很。” 赵六郎立刻眼睛亮闪闪的看向他:“你也去过吗?” 陈留书虽然没有什么朋友,但一手好字力压南阳学子,自然也受邀参加过一些诗会。 无非是东道主背着自己早已准备的好诗,等着宴会上的学子书生一番吹捧,传个才华横溢的好名声出去。俗气又烂套的把戏,唯有园内的美景和宴席上的美食还算堪堪入眼。 陈留书也只去过一次,后面的帖子便全部拒了,实在是不值一往。 赵六郎的性子本就直爽,就更不会喜欢宴上的弯弯绕绕,哑谜成峰。 听到他说“也只有吃食还算勉强能入口”,赵六郎便彻底没了兴趣,拉着他从人群挤出,兴致高涨道:“我方才在路上瞧着一个食摊,香味能飘半里地,东西肯定好吃,我们尝尝去。” 知鹤院的院子很大,足足占了八九亩地,大家伙听说有这种热闹,自然早早的有食摊小贩在周边兜卖东西。 那食摊是个卖饼的,馅料有三样,干笋鸡丝、羊肉椒丝、鲜菜豆丝,赵六郎自然是每个都要尝尝。 摊位靠近知鹤院后门,他与摊主攀谈时,余光闪过一个分外熟悉的背影。 赵六郎还怕自己看错了,又凝神走近了些。 陈留书走到他旁边,好奇问道:“怎么了?” 赵六郎面色十分古怪,不自信道:“我好像看见我爹了。” 第40章 真是我爹 赵老四此刻正在后院忙活。 知鹤院的帖子只送了几十个,可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十个人,好在院子够大,添张桌子就成。 但后院这边就有些忙不过来,乱成一团,赵老四好不容易打出去的名声,肯定不能断送在这上面,一早便过来督工安排。 “赵管事,云山雪尖不够用了。” “先上煮些甜水添上去,立刻差人去买。” “赵管事,那边送来的鲜梨只有两筐,远远不够用。” “甜梨换成其他糖水,鲜梨切开添些其他鲜果,摆好看些。” “赵管事,今早购的鲤鱼也不够,只多备了十桌的量,如今多二十几桌。” “赵管事……” 赵老四是忙的焦头烂额,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来过问,他可算是晓得为啥那些大户人家的府上大大小小的管事不计其数了。 “廖邝呢?” 一名下人立刻回道:“廖二爷在前院与人喝酒。” 赵老四气的火冒三丈,“人家那都是读书人,他大字不识一个,跑去与人喝酒,人家说话他的听的懂吗?” 那名下人机灵的很,见此情形立刻跑到前厅去喊廖邝。 这廖邝原是南阳府的一个牙行东家,专负责弄文巷周边的房子租赁买卖,因为近几月众多学子来赫章书院求学,周边的吃食住处价也是一天比一天高。 赵老四在这里花钱如流水,自然心里发慌。 又见前来的求学的学子中有许多家世优渥之人,城里上等客栈供不应求,不由想了一个挣钱的法子。 但其中所用银钱花费颇高,他一人肯定是吃不下的。 就找到廖邝,将法子道出。 那廖邝一听,心里立刻就浮出了知鹤院这个地方。 这里原是城里富户为了附庸风雅花了大价钱建造而成,本是想着时常宴请南阳的名仕大儒来此饮宴居住,拉近关系。 没料到时运不济,家道中落,这座院子就砸在手上了,廖邝是个有野心的人,花了大价钱将此地吃下,炒了许久的名头,也没能顺利脱手。 随着院内摆设装饰逐渐老旧,廖邝捏着鼻子认了命,但又不甘心折损卖出,便一直空置在这里。 如今碰到赵老四,两人一拍即合。 赵老四出法子,廖邝出地出银钱,二八分账。 先是寻人在城里放出消息,说知鹤院是赵公当年求学时所居之地,谣言所传甚广,真假难辨。 但只要有几人听到了,好奇过来一看,见此地依山傍水,院内清幽雅致,屋里装潢虽不算奢华,但也讲究简朴。 院里十几处居所,皆是独门独院,可不正是他们心目中的读书圣地吗,立即便有人搬了进来。 如此第二日谣言又变了,说外府有几个满腹经纶的学子就住在里面,说的有头有尾,煞有其事,便又有几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当天便从客栈搬出住进了知鹤院。 如此过几日便成了,知鹤院只接待读书人,如此名头一出,许多家世不错的学子自然优先入住知鹤院。 这样最多只能挣几个月的钱,赵老四便又到了帮忙举办座谈会,把声名再炒热一些。日后有人想租赁院子举办诗词雅会,自是能想到知鹤院。 那廖邝一听到今日前来还有许多潭州学子,忙赶着阿谀逢迎去了,其余人又不敢随意做主,便什么事都来问一下赵老四。 廖邝没发家之前也只是个小牙人,好不容易爬到如今的位置,自然想着继续往上走。今日院里来的潭州学子不少,宋家、齐家都有人在,这么大好的机会,他自然想去露露脸。 如今好事被打搅了自然心里不悦,但面上还是一片和气,歉意道:“实在辛苦赵四兄弟了。” 赵老四自然也看出来了,心里冷笑不已。 别人是读书人的雅会,他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非要挤进去,惹人不喜,若只是喝两杯酒便罢了,还想着与人攀关系,不带一点脑子。 他要不是缺钱,也懒的跟这种蠢人一块做事,但面上带笑:“我平日没管过这么大的事,一时束手无策,还要麻烦廖二爷定夺才好。” 两人又互相恭维一番,赵老四便拿了好东西坐到后院吃去了。 钱只拿了这么些钱,他才不去白做工。 廖邝管事可跟他不一样,不管对错,逮着了就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没少人在背后说他死扒皮。 赵老四在一旁看热闹看的实在开心,准备今日便抽身走了,思绪烦杂间,就感觉被人扯了扯袖子。 “爹。” 正是赵六郎带着陈留书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赵老四意外问道:“六郎,你怎么在这?” “听说这里有个座谈会,我和我朋友过来瞧瞧,爹,你怎么在这?” 陈留书站在旁边拘谨的喊了一声:“叔叔。” 赵老四含糊道:“自然是有些别的事,你们等会,我去给你们拿点吃食。” 那有昂贵定数的吃食他自然不会伸手,就拿些便宜好吃的,尽管这样,也用布袋装了老大一袋。 赵六郎十分好奇,猜测道:“爹,你在这里做厨子?” 赵老四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敷衍道:“你管这么多干嘛呢,晚上早些回去。” 赵六郎撇撇嘴,从袋里掏出吃食,也给陈留书抓一把。 有裹着着芡粉炸的酥肉,也有用麦粉卷着肉和菜蔬炸到酥脆的卷子,一咬嘎嘣脆,咸香无比。 “好吃!” 赵六郎吃的停不住嘴,想着回去了叫三婶也这样做。 方才的摊主早已把几个饼都煎好,见他一过来,就热气腾腾的端上了桌。 赵六郎被烫的龇牙咧嘴,自言自语道:“我爹居然会做菜?” 先前吃了一大堆的炸物,赵六郎还能毫不费力的吃下三个饼,觉得好吃的很,便又买了几个,瞧见陈留书意外的目光,解释道:“给我爹吃。” 陈留书一时十分羡慕他们父子间的感情,他两岁没了父亲,三岁母亲改嫁,便一直跟着祖母生活,九岁时祖母去世,往后一直是一个人。 上面虽个大伯,但嫌弃他命不好,是个累赘,从来不认他这个侄子。 陈留书也不介意,在学堂自幼被人骂丧门星,没有家人好友,说不难过是假的。 到长大后自己慢慢的能挣钱,省吃俭用过日子,家里还添了很多书,都是他一本一本的抄的,闲时就看书,也就不觉得孤单。 今天瞧着赵家父子俩的相处,虽然说不上多温情,但又让人觉得,就得这样才是一家人。 第41章 观海阁 赵老四打定了主意,就在晚上与廖邝说了此事,按照近几日的收入多结十日的银钱,那张契书便也不算数了。 今天知鹤院座谈会名头打的响亮,席上吃食茶水也安排的妥当,宾主尽欢,日后的前景自然可观。 廖邝当然乐得自己一个挣钱,利落无比的掏了银钱,还多结了十两,假话说的十分漂亮:“赵四兄弟大才,日后定然不是水里的游鱼,将来飞黄腾达了可千万别忘了兄弟我。” 赵老四笑着捧回去:“廖二爷有胆有识,眼光独到,日后定然财运亨通,我不过一介粗人,处处还得仰赖廖二爷关照。” 南阳府繁华,都到亥时初了路上的行人还是络绎不绝,街上两侧的店铺皆点着大红灯笼。 河里花船迎水微动,船头斜坐着细腰薄纱的秀美女子,如水中秀莲,抱着琵琶柔声而唱。 画梁雕栋的三层大楼,靡靡之声伴着女子的轻吟娇笑,一截细白若藕段的纤手撑在二楼窗上,身上的大红海棠从胸口盛开到腿间,轻纱半遮,路边行人仰头如雾里观花。 只消一眼,身子手脚便都酥了。 楼里后面有一个老旧破屋,外边连灯笼都不点,但里面灯火通明,喧闹哭骂声不绝,没过一会便有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从房里推门而出,用力踢了好几脚房门,走时又对着房子吐了好几口水,骂骂咧咧道:“晦气。” 赵老四身上揣着一百多两银钱,只觉世人的差距着实大的很,他在家里想尽了法了一年到头不过十几两银子,到了府城,世家公子手里随手漏上一些银钱,便够人活几辈子了。 他慢悠悠的走在路上,仔细打量着南阳府的一砖一瓦,觉得与花溪县比没有什么不同。 无非是有钱人更多,东西更贵,店铺更奢华。 弄文巷的房子破旧,道路也不好走,尤其是夜里没灯,很容易就迷了路。 赵老四绕好了一会,才推开院门,房子里烛台烧的只剩个底,赵六郎趴在桌上睡的跟死猪一样,口水将书打湿了好大一片。 赵老四额角的青筋猛跳,一脚就踹过去了。 赵六郎睡意稀松的抬起了眼,手下意识在嘴边一摸,随后便用袖子一抹,如游魂般的躺到床上。 桌上还放着三个已经凉的饼,下午那个装吃食的布袋已经空了。 赵老四把身上钱掏出来,银票锁进柜子里,在梁上藏好,几大口把饼给嚼吃下肚,便也上床睡了。 赵六郎与陈留书的关系越来越好,除了书肆,两人到处乱逛,什么新鲜稀罕的玩意都要摸上一遍。 待到书肆里的书都看腻了,赵六郎又找了一家远些的书肆,叫观海阁,店铺大上很多,足足两层楼,书的种类更杂更齐全,也要人抄书。 那掌柜见陈留书的字好,不仅给出了千字十文的高价,还邀请他给书肆写上了几副对联,包了个二两银子的红封。 陈留书那在光看一眼都觉得烫手,拒绝道:“不过是写几个字,不费事的。” 那掌柜笑道:“公子小小年纪字便隐有风骨,他日若能高中进士,还请重写此书。” 赵六郎在旁边肯定道:“掌柜好眼光!” 观海阁有一个专门供学子抄书的内室,不仅有免费茶水,冬日还有炭盘,赵六郎便看那掌柜十分顺眼,时常趁没人的时候问一些问题。 那掌柜自身才学见识不俗,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都能答上来。 时间久了,便也有些情谊,赵六郎还经常带上一些自己觉得不错的吃食过来,几人在后院摆上一桌,异想天开的说上一堆。 这种快乐的日子持续到八月下旬,赵六郎照常收拾好准备出门,赵老四叫住他。 “你与留书知会一声,今日随我出门。” 赵六郎有点不乐意,问道:“爹,你们大人的事,我去了有啥用?” 赵老四蒲扇一样的手就举起来了。 赵六郎落荒而逃。 院里老举人的孙子捧着本书“噗呲”一声笑出来,他年纪也才五六岁,见此情形难免走神。 赵老四见他便想到了家里的蓉宝嘉宝,从赵六郎的书箱里翻出一包酥糖抓了好几块给他吃。 那小孩一开始并不敢伸手,来后想到了老举人不在,还是忍不住偷吃了两块。 陈留书的房子很小,狭小逼人的地只能装下一张床和一个书柜。 赵六郎过去的时候,陈留书正在打井水,听他说今天不能去书肆了,心里一慌,问道:“你要回家了吗?” 赵六郎郁闷咬着包子郁闷的摇头:“今天不可能回家,我东西都没收拾呢。” 陈留书也啃着包子,略放下了心。 赵老四要去的地方有点远,租了一个牛车跑了一个时辰才到。 这里一块都是大大小小的房子,不仅门小,连窗户都没有,每一个房子前面都有一个高猛汉子守着。 赵老四一路抱着匣子不敢松手,等到了一个两层客栈前,才略松口气,叫赵六郎在楼下坐着,自己被掌柜的带到一间房门口。 “冯老大,有人与你做生意。” 客栈走道狭小,只有两侧的窗户有些风进来,赵老四抱着匣子的手濡湿一片,后背里衣紧贴肌肉。 “进来。” 冯老大声音虽然浑厚,但样貌并不显老,三十出头,虽衣着朴素,但脖子上系的和田黄玉很是不俗。 屋内也十分简朴,四周挂满了山水字画,长案上是上好的笔墨纸砚。 女掌柜在旁边解释:“花溪县来的赵兄弟,说有几支好山参想卖给你。” 那冯老大看不出喜怒,淡声道:“赵兄弟,请坐。” 待到他给两人都倒了茶,才再次出声道:“东西打开我瞧瞧。” 赵老四没有先打开那个盒子,而是从一个小盒子取出一卷画,笑道:“我在花溪县久闻冯老大盛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敢厚着脸皮前来打搅,也是前段时间偶得了一幅字画,我赵四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若是个好东西,我留在手里未免糟蹋了。” 那冯老大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目光莫测看着他。 心思都被人看透了,赵老四便直说:“我有几个朋友,是打猎赶山的一把好手,日后好东西,难免前来麻烦冯老大。” 屋内又静了半响,直到掌柜起身来添茶水,那冯老大才伸手将画接过,缓缓展开。 只见群峰云雾缭绕,空中两只白鹤,一只展翅高飞,一只往地面俯冲而下。 画中的题诗极不应景,但字如游云惊龙,隐隐融于画中,赫然是。 第42章 冯老大 君乘白鹤下青云,我入春山听晓莺。可惜小楼风雨过,无人收拾万松声。 画上盖了两个章,一个是怀鹤,一个是揽松。 冯老大刚开始还皱着眉,只觉得那诗把这好画好字都毁了,等再细看几眼,面色渐渐发红,眼神痴迷的用手不断摩挲着画卷,身子还带着隐约的颤抖,连声道:“好,好,好啊!” 赵老四自然不知道好在哪里,看着冯老大的反应,心里不断泛起嘀咕。 这冯老大咋跟看姑娘一样,别是有些奇怪的癖好吧。 旁边女掌柜的也看不过眼,微笑的朝赵四解释道:“他得到好字画一向是这个样子,烦赵四兄弟再等一下了。” 她坐姿极有姿态,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借着宽大的袖袍,手下暗自用力。 冯老大面目扭曲了一瞬,嘴唇哆嗦,但眼睛和手还是舍不得离开,随意道:“你把东西给苇娘瞧,她自不会亏待了你。” 旁边的女掌柜便起身笑道:“赵四兄弟,随我来吧。” 她推开了旁边的屋子,里面摆设小巧精致,床与书案设有屏风,屋内隐有淡香,这显然是女子的闺房,赵老四眼神直视前方不敢乱看。 那女掌柜许是看出他的局促不安,安抚道:“赵四兄弟不必拘谨,此处只是书房,平日里我与旁人谈事都在此间。” 赵老四心里的压力骤然大减。 苇娘把盒子里的山参都细细看过一遍了,才开口道:“都是些上了年份的好参,存放也得当,我瞧着有一只近两百年,难得的很。” 她把盒子盖上,笑道:“赵四兄弟今日能来,自然是信得过我们的为人,既如此,苇娘便直接报价了。” “两支百年参我最多能出到一百二十两,这支一百六十两,至于那株两百年的,二百六十两,赵四兄弟若是觉得价位不妥,我们还可以细谈。” 这些价格早已超过了赵老四心里的底价,虽然清楚还有提价余地,但不如退一步,自己少挣一些,日后也好打交道。 “多谢掌柜的,价格十分合适。” 苇娘心里十分满意,起身去屏风的另一侧拿银钱。 “一共六百三十两,赵四兄弟点清钱数,日后若有其他东西要出手,尽管来寻我就是了,我常年在此地。” 赵老四自然不会傻到说一些不用的话,做买卖当面清点货款,对双方都好。 苇娘见他点头,便把山参放到柜台上,引她下楼:“赵四兄弟虽头回来,但可能也听过我们商队常年跑些玉石皮子,虽算不上这世上顶好的东西,但一般人家也买不到,赵四兄弟可以看看。” 苇娘嫣然一笑:“赵四兄弟放心,冯老大虽然爱财,但从来不挣自家人的钱。” 刚想拒绝的赵老四大喜过望。 赵六郎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听到下楼声,浑身激灵起来。 苇娘含笑赞道:“赵四兄弟好福气,小公子有灵气的很。” 赵老四谦虚不已:“混账小子一个,整日上蹿下跳,贪吃好玩。” 赵六郎跟在他身后,撇了撇嘴。 冯家陇西商队的大货还没到,如今只有一些冯老大几人提前带来的。 守在门口的汉子喊了一声“苇娘子”,又好奇的打量赵老四父子,不知道他们什么来头,竟让苇娘子亲自引路。 货仓里面没有窗子,便是房门打开也很暗。 苇娘点了灯,不动那架上的盒子,径直掀开了一个木箱,里面各式各样的玉石首饰物件层层摆放。 赵六郎看直了眼,对着一个拳头大的白虎移不开目光。 苇娘弯腰拿起了那个摆件,放到他的手里,笑道:“头回见面,一点小礼,赵四兄弟莫推辞。” 就算没有赵老四眼带威胁的那一眼,赵六郎也晓得这并不是随便能拿的东西,又放了回去。 苇娘叹息道:“赵四兄弟这般推辞,冯老大又怎好意思白收你的画。” 赵老四立即道:“还不快谢谢苇姨。” 赵六郎快如闪电的把那只白虎拿回,嘴甜声脆道:“谢谢苇姨。” 苇娘真心实意的笑了几声,夸道:“好孩子。” 这里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赵老四便拿了两根玉簪,三块鱼形玉佩,两个玉雕小兔子,最后拿了三块小张貂皮,皮子不大,只够做个袄子,说明价位也不会很高。 苇娘眼光毒辣,只瞧一眼便晓得他应该还有一对儿女。 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苇娘已经按照最低价给他算了,尽管这样还是去了五十六两银子。 别说赵六郎在旁边听的不断咽口水,便是赵老四也不由心尖一颤,这贵人用的东西果然不是他们能用的起的。 赵六郎还不知道他爹挣了一大笔银钱的事,不敢犯上作乱,只能在边上小声嘀咕,“完了完了,娘骂死人了。” 赵老四一个巴掌下去,打的走神赵六郎踉跄几步:“嘀咕什么呢?那只玉虎你要是敢弄丢了,哼!那就别怪我不是爹了。” 赵六郎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见东西还在,立马松了一口气。 身上带着巨款的赵老四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鹤招仙来”要了一只烤鸭,一壶好酒,足足五两银钱。 赵六郎觉得他爹肯定疯了,不过是来了一趟南阳,就成败家子了,这么贵的东西都舍的吃。 赵老六扛着吃食跟着赵老四七绕八绕,又来了一个大院。 门口有两个壮汉看门,赵老四站在外面:“郑小六。” 院子里正在刷马的一人竖起了耳朵,推了推旁边的矮瘦男子:“小六,有人叫你。” 赵小六以为他又在开玩笑,懒声道:“你耳聋了吧,哪有人喊……” 他话还没说完,又清清楚楚听到了一声“郑小六!” 郑小六放下手里的东西,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昨夜在群香楼睡了别家的姑娘?别是来找麻烦的吧?” 见许久没有人出来,赵老四不由有些心急,问了旁边守门的一人:“兄弟,郑小六今年没走南阳?” 那守门人示意他看门口:“人来了。” 郑小六站在院里迟疑了一会,然后大跑过来,拍着赵老四的肩膀:“赵四兄弟,你怎么来了?” “来府城有点事,便提早来了。”他又示意赵六郎把东西给过去,“我也不知道啥酒好,可这贵的买的,你尝尝?” 郑小六迫不及待的接过烧鹅和酒,满足对着赵六郎道:“好侄子,辛苦你了。” 第43章 郑小六 随后郑小六带着两人入院,一路上不断跟赵老四吹嘘自己今年挣了多少钱。 这院子从外面看着大,但里面很小,房子鳞次栉比的分布,隔一间住房便有一个用链条锁住的小屋子。 郑小六带他们上了二楼,一路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赵四,早说让你跟我一块走,今年澄州那边发大水,足足淹了上百顷良田。城内一斤粮食最高能卖到八十多文,你猜猜我们商队光这一趟挣了多少?足足八千两,一回就挣到了十几年的钱。” 赵六郎在旁边听的目瞪口呆,暗自算着这些银钱可以买多少吃食。 赵四心里顿时掀起了滔天骇浪,感觉手脚有些发软,澄州地沃田广,是众所周知的鱼米富庶之地,就是上元二十二年,那么大的灾事,澄州都是少见的净土,风调雨顺。 如今澄州遭灾,地里收成锐减,这么大的事他们没听到一点消息传来,乐呵呵的把新粮都卖了,难怪上段时间花溪县的粮价涨了两文。 幸好今年南阳府没有遇旱遇涝,要是出了事,朝廷不见得能拿出足够的粮食赈灾,便是有,经过上面的层层剥削,能不能到他们手上还说不准。 商人以利为先,郑小六自然信奉手里有钱才是王道,他说到这,不由小声抱怨道: “我们掌柜可真是个死扒皮,他挣的盆满钵满,我才分了五十两,在城里买个灶房都不够。” 他推开房门,把手上的吃食随意的往桌上一放,自个钻到床底下挪出了一个箱子。 刺耳的嘎吱嘎吱声响起,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掀开盖子,得意道。 垫着红绸的箱子里都是亮闪闪的各种金银首饰,形式多样,款式精巧,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费了老大的力,那些外邦人只要丝绸茶叶,我用上等好马换购都不肯,不过东西都是好的,我去的早,旁人都是捡我挑剩下的。” 郑小六又把声音压低:“我原先还找不到地方,按照你说的法子,真留意队里的一个老前辈经常半夜偷偷起身,跟了他好几天,才找到地方。” “你是没瞧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透的像冰一样的酒壶,鸡蛋大小的红绿的宝石,瞧着像玛瑙一样的酒,比羊肉还贵的香料。” 他瞧了眼旁边的赵六郎,终究没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干脆搭着赵老四的肩,猥琐一笑,小声道:“白皮大眼睛的姑娘,比群香楼花魁的腰还软,身上就一片布料,扭起来什么都看的到。” 赵老四深知男人的劣性根,无非就是女人和钱,谁都不能免俗,他在世上混迹多年,自然少不得了解到这些事,便也轻声道:“群香楼最近来了个海棠姑娘,人比花娇。” 郑小六正是个半大小伙,还没娶妻生子,听闻此言,感觉身上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他口干舌燥的把旁边酒坛掀开,大口酒水下去,没能浇灭下腹的那团火,反而身子也烧起来了。 赵六郎正听的心驰神往,只觉得外面的世界居然那么辽阔神奇。 郑小六正是心痒难耐之时,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大侄子,瞧着有喜欢的,随便拿。” 赵六郎不敢动手,望向赵老四。 赵老四点头:“给你奶和你娘挑几样。” 赵六郎便欢喜的蹲下去,瞧到自己觉得喜欢的,就使劲的往手里拿,翻到最下面,竟然也有几个玉雕的动物,品相远远不如他怀里的那只白虎。 但雕工精湛,虎狮雕的威风凛凛,栩栩如生,赵六郎一眼就爱上了,想拿又不敢拿。 郑小六笑道:“就是几个不值钱的搭头,我拿着都嫌费力气。” 赵老四开口道:“你喜欢便都拿着。” 郑小六说不用拿钱虽是真心实意的,但赵老四可不会那么傻,把东西兜着就走。 “两匹上好的丝绸就换了这么多东西,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咱俩的关系轮不上计较这些。” 赵老四拿出四十两银钱往他手里塞:“东西可以不收钱,但酒不能不喝,我赶着回家有事,不然就亲自请你喝几顿了。” 郑小六推拒:“你再多留两日,我好好杀你两顿才是。” “实在是家中有事抽不开身,不然也不会提前来府城了。”他把银钱塞进郑小六的怀里,歉意道:“下回见面,一定跟你聚聚。” 郑小六唏嘘不已:“这成家了哪有一个人自在,我娘本来说今年就给我说个媳妇,如今看你这样,还是晚两年再说。” 郑小六虽然贪财好色,但对于朋友还是讲义气的很,赵老四就多嘴劝了两句。 “这成家了虽然少些自在,但家里有热炕热饭,总比在外冷冷清清好些。你的年龄也不小了,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还是听伯母的,早些说个媳妇,生两个娃,到时家里头也有人盼。” 成家与不成家各有好处,郑小六到底在外面跑野了心,一时做不出决定,便将事情暂时放下,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对银手镯。 “你不是说家里还有两个小的嘛,这两个铃铛拿去给他们玩。” 两个挂满了铃铛的镯子,轻轻一动,铃声悦耳。 赵老四十分想拒绝,就家里那两只猴子,光说话一天到晚都能把人吵死,要是带着这镯子,房子都要被掀了。 心里虽然想拒绝,但手还是接了过来。 正事做完了,郑小六心里压住的邪火直往上涌,他在院门口送别两人。 “我等会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啊。” 没等父子俩彻底离开视线,他大步跑到后院去,扯着刷马那人的衣领,急道:“群香楼新来了个海棠姑娘,咱们瞧瞧去。” 被他扯的那人面上一脸茫意,猝不及防之下被路上的石子连绊好几下,骂道。 “郑小六,这青天白日你就发昏,非得把钱往楼里送,有这个精力不如讨个媳妇,随你怎么折腾。” 郑小六掏了掏耳朵:“我请客。” 那人口风急变,“这事你都清楚,是不是一早就去过去了?咋样,勾魂不?” “勾不勾魂不晓得,但夹起来能要了你的命。” “我这烂命一条,死了也算风流一回了。” 他感慨一声,又好奇问道。 “哎,方才是谁来找你?” “亲兄弟,还给我买了壶好酒,喝到嘴里能辣死个人。” “你净胡扯,你哪来的兄弟?” “就不准人有别的兄弟了?我还有很多好姐姐好妹妹呢。” “好妹妹?是香妹妹吧!” 第44章 要回家了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弄文巷一个小院内,传出孩童的朗朗读书声。 文举人手上拿着戒尺,背着手来回踱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小童摇头晃脑,吐字清晰。 “咔嚓。” 院门被人推开,文举人不悦的看向来者。 赵老四和赵老四各背着一个包袱,有点尴尬。 “继续。”文举人面色稍霁,戒尺打在石桌上,小童浑身一个激灵,继续摇头晃脑的大声念书。 赵六郎心思早已经蠢蠢欲动几十次了,等房门一关,就跟做贼一样问道:“爹,你买这么多玉石首饰干嘛?娘知道吗?” “你不要就把那只白虎还我。” 赵六郎双手捂住胸口的玉石小虎,见赵老四想把东西都锁起来,他立马拦着。 “爹,爹,我再拿个东西。” 赵老四的心情不错,嘲笑似的哼了一声。 赵六郎讨好一笑,把包袱的那几只玉石小动物都挑了出来,用块布包着,都塞在怀里,捂着肚子问道:“爹,咱们吃啥?” 他们一大早就出了门,逛了一圈了只喝了几杯茶水。 赵老四此刻卸下了心神,也感觉到浑身无力,便带着赵六郎在最近的一家面铺里吃了几碗面。 赵六郎一口气吃了三碗才缓过神来,隐隐有感觉他爹的事好像已经办完了,应该是近两日他们就要回家。 赵老四剔了剔牙缝,懒声道:“晚上早些回家,把东西收拾收拾。” 这六郎的脚步一顿,高声道了句好,随即便往观海阁走去,路边瞧着有些卖饼卖烧鸡的,他各买了一些。 因为最近赫章书院招生一事,书阁内人来人往,掌柜一时忙不开,他就径直去了内室去找陈留书。 里面坐着五六个书生,正埋头奋笔疾书。 陈留书坐在墙角那一块,罕见的没有抄书,拿着本书在看。 赵六郎轻手轻脚的绕到他身后,见书上内容晦涩难懂,便知又是一些古书。 陈留书看的入神,赵六郎没打搅他,把吃食放到后院去,洗了把手也选了本书来看。 他翻书的速度奇快,时不时还低低笑出声,终于把陈留书引的回过了神。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有事吗?” “已经办完了。” 陈留书率先收起了书,两人一齐去了后院,周边没人终于可以大声讲话。 陈留书问道:“你去干嘛了?” 赵六郎还觉得早上的事就像一场镜花水月,带着一种恍若梦中的虚幻感,他又不自觉摸了摸胸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脑洞大开的猜测道:“我怀疑我爹最近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 陈留书的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咳的面色涨红,嘴唇嗫嚅半响,不知该怎么接话。 “我爹花大价钱买了一堆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玉石白虎,放在桌上指着道:“像这种的差不多。” 玉石莹润光滑,白虎半卧,眼睛炯炯有神,表露出的野性和凶意,无不彰显着这是一只虎中霸王。 “虽然我不知道要多少钱,但肯定很贵。” 他又从身上掏出了一块布,里面也包着几个玉石小动物,他挑了只最好看老虎的给陈留书,自己拿了另外一只:“我现在还买不起那种大老虎,这种小的要便宜些,算上我在家里的私房钱应该够了,我们一人一只。” 陈留书看着其余三只小狮子,好奇问道:“怎么买了这么多?” 赵六郎兴奋道:“我在县里还有几个朋友,有一个也很爱读书,你们一定聊的来,到时有机会,我带你们认识认识。” 手上的玉石入手冰凉,但久了便能感受到一股暖意,应该是因为被赵六郎在怀里捂久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本就不该接。陈留书在心里挣扎半晌,还是自私的握紧了手上的玉虎,舍不得还回去。 掌柜一时半会得不了闲,赵六郎现在也没有心情读书,就竖起耳朵听着别人聊天。 “玉君山的桂花一夜遍开,好多人已经登山赏景去了。” “上回也说全开了,结果一去只有几树花,没意思的很。” “我唬你作甚?旁人都这么说。” “这就是个幌子,引得人白去一趟。” 赵六郎推了推陈留书,“听说玉君山的桂花开了,我们也瞧瞧去。” “我不知道在哪。”陈留书皱了皱眉,他平日就只在学堂书肆家里三头跑,唯一认识的山,还是他们陈家的祖坟。 赵六郎兴致不减:“我们去问问闻掌柜。” 闻掌柜显然对南阳府很了解,细细的给他们指了路,“就往着这边直走,遇到岔路了走里面那条,路上人多,你们要实在不知道跟着人群走便是了。” 赵六郎举起了手上半只烧鸡,又指了指后院,示意那边有吃食。 闻掌柜一时有点哭笑不得,没料到自个一大把年纪,还能遇到一位这么有趣的小知己。 赵六郎与陈留书按照闻掌柜指的路,果然瞧见了很多同道之人,大家伙一齐到了山脚,也有刚从那山上下来的,正坐在茶摊喝水歇脚。 赵六郎要了两份甜豆水,两人就着天上澄净湛蓝的云开始爬山。 玉君山看着不高,但只有身处其中,才晓得山顶有多远。 陈留书爬了半个时辰就已经不太行了,面色发白,手脚发软,走一步歇两步。 天色已经略带昏暗,秦六郎只能遗憾的找了四周无人,满树桂花的好地方坐着赏景吃东西。 陈留书到现在还没缓过神,就小口喝着甜水,听他讲家里的趣事。 “我家也有棵桂树,没这么高,年年开好多花,但年年无花可赏。” 陈留书微微侧头:“为什么啊?” “因为只要一开花,我家中弟妹就拿棍子把花全打了,给我三伯母做桂花糕吃。” “我三伯母做的东西很好吃,若是她在县里开酒楼,我朋友一定会天天去捧场,他们可有钱了,也特别喜欢我三伯母的手艺。” “如果到时我考上赫章书院了,我就从家里带好多吃食过来,我们一起吃。” “若没考上,我就把东西放镖局寄过来,你到时记得去拿就好了,不过不能放太久,免得放坏了。” “你喜不喜欢吃菌子酱?还有腌菜,酸酸辣辣的,又脆又甜,我早上能喝三大碗粥。” “陈留书,你读书太厉害了,我舅舅家里也有很多书,我到时帮你看看有没有那种看不懂的,我抄了给你寄过来。” 第45章 到家 陈留书又喝了一大口甜水,豆子被煮的沙沙的,略带着甜,是一份廉价又昂贵的吃吃食。 他的声音轻的像是风中柳絮,只微微刮过人的耳膜:“你明日便要走了吗?” 但赵六郎就是听见了,他有些闷闷不乐道:“我还有好多书没看完呢,都是我们县里没有的。” “但我有点想我娘了,想嘉宝跟蓉宝,想我三伯母做的饭,想学堂的钱先生,想我的朋友。” 两人静坐半晌,陈留书垂下眼睫,叹息问道:“你明日什么时候走?” “我爹去找镖局了,应当一大早便要动身。” 满树桂花在空中乱颤,落下一地白辉。 昏暗的霞光像是盛在杯中的琥珀玉液,缓缓顷到,醉了满城酒客。 夜色如墨,满空星斗,一个怀中抱书的清瘦少年,推开了满城的万家灯火。 早晨的一缕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照进院子,满城飘着吃食香,赵老四把钥匙交给房东。 文举人罕见的没有早读,人影在屋内来回转悠,不知在纠结什么。 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小房子,虽然简陋无比,但赵六郎还是有点不舍。 “快点。” 赵老四在前面催促,赵六郎背着重重的书本笔墨如乌龟一样挪动。 “赵……赵家小子。” 文举人不知什么时候推开了房门,在他背后轻咳了几下,引起注意。 赵六郎身体一僵,艰难的扭过头,干巴巴的喊了声:“文举人早。” 那文举人手上拿了份厚厚的纸稿,迟迟没有出声。 又来回转悠了几步,才好似下定了决定,大步走过来,把手上的纸稿递给他,冷声道:“这是我早年读书时的手稿,还算有些心得,你若愿意看便留着,若不喜欢烧了便是。” 赵六郎大喜过望,双手郑重接过。 读书人手稿里面有大量的心得体悟,读的书越多,思路越广,破题答疑就越准确直接。 单单就这一份举人老爷的手稿,在外卖二两银都大有人买。 他先前听陈留书讲过文举人的事迹,本就对他大有改观,如今再看,竟隐约看出了钱先生说的文人风骨。 一时又羞愧又感激道:“谢谢文举人。” 那文举人的嘴还是一样的刻薄,就算回房了还不忘大声讥讽道:“你若不静心看,便尽早烧了,免得污了圣人学说。” 翻脸比变天还快,赵六郎不可置信掐了把自己脸,才确定方才没有做梦。 赵老四在外面喊个不停,赵六郎艰难提气道:“来了。” 他费力走了半晌,身上的重量忽然一轻,他艰难抬起头来看,正是抱着好几册书的陈留书。 赵六郎惊喜不已:“你怎么来了?” 陈留书帮他把行李抬上牛车,才把怀里的书递给他:“上面那本游记是闻掌柜送给你的,下面这些是我送的。” 他的手本就苍白纤细,如今更是惨白一片,有些地方还带着点青色,冰凉透骨。 赵六郎心里如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嘴吐不出半个字,只用力的抱紧怀里的书。 陈留书额角带汗,笑道:“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幸好赶上了。” 赵六郎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我早上起不来。” 赵老四正好买了早食回来,两大兜包子,还有好些干粮,他一样拿了两个给陈留书,就赶紧催促车夫赶路。 牛车慢悠悠起步,赵六郎突然掀开车帘大声道:“我回去就给你写信,你要记得拿。” 他低声问赵老四:“爹,咱们那边有哪些镖局可以送东西。” 赵老四立即答道:“平安镖局。” 赵六郎又重新探出了头,不顾路人奇怪的目光,大声道:“你一个月后去平安镖局拿。” 赵老四身上带着一大笔钱财,未免夜长梦多,自然是尽快回家好,便找了个走快镖的镖局,众人日夜赶路。 赵六郎被颠的不行,感觉肚子里的苦水都要吐出来了,等两日后到了花溪县,赵老四又火急火燎的雇了一辆牛车回家。 如今脚一沾了地,赵六郎才感觉到重新活了过来。 他把事情挑挑拣拣一说,正等着嘉宝跟蓉宝的安慰呢,没料到两人头也不回的往外跑,显然是惦记着赵老四那里的东西。 赵六郎愤愤不平,在背后无能的哼了两声,嘴里的筷子都被咬的变形了。 杨氏进屋关怀道:“你三伯母蒸了桂花糕,你可还吃的下。” 赵六郎都两三天没吃过好东西了,感觉自己现在连头活牛都能抱着啃两口,他懒的用盘子装,直接坐到灶房可着心意吃。 等盒子里糕点空一下去一大半了,他才听见外面的牛车声,交谈声。 “不是十几日便能回来吗?怎么去了那么久。” 赵老四略带倦意的声音响起:“也是我运道好,打听到冯老大今年会提早回来了,就多等了些日子,把事情一回都办妥当了。” 杨氏心如明镜,没有接着问,帮着他收拾东西。 因为他赶的急,车夫收了两百文路费。 “娘和三嫂都不在家吗?” 吴氏年纪大了,除了抢收回去地里帮忙,平日里都在家,很少出门。 赵氏就更少了,她最不喜欢去村里唠嗑,谁家日子过的好些,难免惹人眼红,何况赵家还早早的分了家,没少人在背后偷偷说嘴。 话里话外让人不舒服的很,她是个本分人,也学不来村里妇人那些尖酸刻薄话,干脆就不去凑热闹。 杨氏刚想把缘由道出,就见蓉宝竖起个耳朵。 话语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吞回肚子,只道:“娘和三嫂走亲戚去了。” 赵老四就没有多问,叫他把一个包袱的银票藏好,才打开这回去南阳府买的东西。 蓉宝和嘉宝齐齐哇出声,两个脑袋凑在一块,眼珠子恨不得都黏上去。 杨氏看的头疼不已。 赵老四把那两个银镯子给两人戴上,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声响,果然很得小孩喜欢。 蓉宝的手都快摇出花来了,杨氏感觉头更疼了。 两张嘴巴就够烦人的,如今又带上了两张嘴。 见两人又想趴过来,赵老四赶人道:“没你们的份了,给你奶和你娘的。” 那些金簪金钗金手镯,自然不是小孩子能用的东西。 但漂亮稀奇的东西足够吸引人,蓉宝跟嘉宝哪肯走。 虽然晓的两人在钱上面口风紧的很,但有些话也不好当着他们的面说,赵老四态度开始强硬,指着门口道:“出去!” 第46章 首饰玉石 蓉宝的嘴巴一扁,眼里开始蓄泪了。 赵老四无情的看着她,“你先哭,哭完了再出去。” 蓉宝的表情戛然而止,知道这件事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就气鼓鼓的冷哼一声,爬下了凳子。 嘉宝一向不做这么丢脸的事,早在门外等着了。 房门被合上,两人撅着屁股把耳朵贴在门上。 杨氏和赵老四自然知道两人的小心思,特意把门栓紧了点,免得两人不小心扑进来。 “你买这么多首饰干嘛,这得要多少银钱啊。” 赵老四解释道:“外邦人卖的东西,他们那边金银不值钱,就喜欢我们的茶叶和丝绸,这一大袋也才四十多俩。” 杨氏狐疑的看向他,手里把每样首饰都拿出来打量,样式比县里不知道好看到哪里去了。 一只金色步摇,竟做出来蝴蝶戏花的样子,上面的蝴蝶和花朵一动一摇,好看的紧。 还有个细金镶玉嵌红宝石玉镯、又有一根金镶绿石蝉簪、更别说那些桃花金簪、兰花耳坠,琳琅满目。 杨氏忧心道:“你手上的银钱可还够用?” 被这么一问,赵老四就得意起来,把自己在南阳的所作所为简短的概述了一遍。 杨氏嘴角带笑,满眼只有他一人,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时赵家的家境只能算是一般,赵老四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衣服,神采飞扬的叼着根狗尾巴,双手枕在后脑勺。 大言不惭道:“我日后要娶一个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媳妇,过天底下最舒服的日子。” 赵老三和林大郎瞬间捧腹大笑,在地上滚来滚去。 林大郎笑了一阵后,真心道:“我娘说,漂亮的媳妇不靠谱,就得找那种干活勤快本分的。” 赵老三问道:“你晓得十里八村谁最漂亮吗?” 赵老四爬起身,把嘴里的狗尾巴吐出来,面向山脚,“到时让娘给我找,我听说泉水村那边有个……”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赵老三和林大郎纷纷催促:“泉水村有个啥啊?” 两人半晌都没有得到回答,纷纷扭头去瞧,只这一眼,就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灰都不敢拍。 正是杨文礼带着十二岁的杨氏来山上扫坟,两人也不知站在后面听了多久。 赵老四早已经呆立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杨氏,手脚都不知道往哪藏。 杨文礼面如冠玉,双眉不悦的蹙起,牵起妹妹,“月娘,我们走。” 赵老四一时觉得有些窘迫,又忍不住怔怔的看向杨氏,只记得那时遍地山花开的极艳,绿衣小姑娘成了整座大山里最漂亮的一朵。 杨文礼才华横溢,自然是不想妹妹嫁给乡间莽夫,他那时挑的妹夫,同窗赵朝廷都得往后稍稍。 也是同年,赵朝廷被崔相收为弟子,杨文礼在院试过后却难进寸步,成为人口中的饭后谈资,说杨文礼不过是“樗栎散材”。 他虽然早料到这种情况,但心里难免郁气难抒,一时没有注意,赵老四就整日偷偷在杨家院门口晃,买些零嘴吃食偷偷放在门口。 杨氏等他一走就拿了进来,这才没被人发现。 等到赵老四拖着一长串聘礼上门提亲时,杨文礼才知道这回事,他那时知道是自己走错了路,自然不会再因为赵老四没读过书而看轻他,考察了人品过后,又见他处处以杨氏为先,总算点了头。 成婚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吃穿不愁,没让杨氏受过半点委屈。 “那个廖邝蠢的要死。”他又气的把嘴里的花生咬的嘎吱响,“这么大好的机会,若是做出了名声,还愁日后没有路子走?” 他要是那个廖邝,只专心把知鹤院的名气打出去,只要赫章书院在一日,还怕城里少了读书人? 到时自有人为了巴结这群学子送上机会,而且人家做的肯定漂亮多了,诗词雅会上面绝对不会坐着一个商人。 杨氏笑道:“你急什么,他挣的再多也不是你的。” 赵老四不断的摇头:“总算晓得之前先生总说榆木不可教了,这要是真碰上蠢人,我再多长三个脑子都救不了他。” 等看到杨氏把包袱里的金银首饰都分好之后,他又拎出了一袋更贵重的东西。 “你挑挑看,若是不喜欢,我找人脱手出去,多多少少能挣一笔。” 杨文礼喜玉,杨氏相比金银自然也极爱玉石。 两人心意相通,杨氏自然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给谁的,她摸着那三块小貂皮,稀罕的紧:“这皮子竟比绸布还软,摸着就暖和,到时给爹娘做个马夹。” 赵老四看着她,一时有点懊恼:“我上回还瞧见了一张上好的狐皮,白的跟雪一样,就是价钱肯定不便宜,我若开口是一定能拿下,只是那交情就没有了。” “这貂皮有外衣挡着还好,外人看不到,要换成整块的,谁穿的出去?” 赵老四有点不开心的嘟囔了几句,“咱们搬到县里去,爱穿什么穿什么,他们管不着。” 杨氏不理会他耍性子的话,拿着那两个玉雕小兔子,笑个不停:“你看这只噘嘴的,跟蓉宝一模一样。” 赵老四也凑头回来仔细的看,“这只跟嘉宝一样,我先前都没注意。” 门外的两人只能隐约的听到一些噘嘴,像之类的话。 赵老四把那只玉兰花簪别在她发间,杨氏肤白,极称玉石,他赞道。 “果真都是些好东西,明年带你去瞧瞧,你喜欢什么便挑什么。” 杨氏摸了摸也没取下来,把另一支用小盒子装了起来,问道:“你什么时候给三哥?” 秦老四畅快道:“晚上就给,让他瞧瞧我的厉害。” 杨氏把那三块玉坠捡了起来,也放到钱匣子里去了。 卖参的钱还没有动,赵老四就把自己身上还剩的掏出来,算下来三十多两。 “六郎买了许多书,起码用了十多两,府城的吃食也贵,巴掌大的包子就得两文钱一个,还有那住处,咱家灶房这么大的地,就得二两银子一个月。” 杨氏把自己的钱匣子抱出,里面已经空了,只有几块小的碎银子和铜板,把桌上的钱捡进去,立马就装的满满当当。 “我听二哥说过,章成在京中一年的花销至少要五六十两,这还是住在他老师家,若是再租个房子,一年没个上百两是寸步难行。” 第47章 说亲 赵老四本是躺靠,闻言直起了身,“京中我没去过,不过那府城里面热闹的很,只是六郎成日在外边跑,我也不得空,不然也定要去看看。” 他又摸着杨氏的耳垂,“明年把蓉宝和嘉宝送到二舅哥那里去,咱俩去瞧瞧。” 杨氏嗔笑道:“你以为你能落下那两个?他们便是哭,也能哭二里地。” 赵老四半阖着眼,略带不满道:“嘉宝还好,蓉宝太粘人了。” “她哪是粘人?她是爱看热闹,路边的狗叫两声她都要过去瞧一眼。”她瞧着眼袋泛青的赵老四,柔声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先垫肚子,六郎回来累的吃了好大一碗面,如今在灶房吃糕点。” 赵老四懒声道:“他在路上是吃了点苦头,这臭小子,不把钱当回事,在外边花钱没个数,没了就知道找我要。月娘,家里还有没有包子啊?” 杨氏把东西收拾好,心疼道:“有,你先眯会,等会儿喊你起来吃。” 蓉宝跟嘉宝听到开门动静,忙起身跑来开,院里立刻“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赵老四含糊几声,“没想到这东西还真有点用。” 蓉宝跟嘉宝显然也反应过来了,忙摁着手上镯子,但一点都不管用。 两人蹲在树底上,惆怅的望天。 “嘉宝,要不我们不戴了?” 嘉宝深以为然的点头。 杨氏看到两人还在院里就没去管,打开灶房的门,赵六郎正趴在案上睡鼾声连响,难怪方才一直没见到人影。 杨氏的力气没有这么大,就先拿了毯子给他盖子,点了火上锅蒸包子。 蓉宝嘉宝是个爱吃别人的碗里的,赵六郎醒来后说不定也要吃,她便一次性蒸了十来个。 锅里上气很快,包子还没蒸熟,赵六郎略闻着味就醒了,他的脸还趴在案上,脑袋换了个方向。 “娘,我也要吃。” 杨氏帮他理了理头发,温声道:“有你的,等会吃完再去睡会。” 赵六郎懒的起身,缓过精气神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娘,我啥时候去学堂?” 杨氏正弯腰捡包子,意外笑道:“平日怎么不见你这么爱去学堂?” “在府城虽然也挺好玩的,但时常想家,我都有一个月没见到钱夫子和陈文他们了。” “钱夫子也时常念着你,托你舅舅来问了好几回。”杨氏欣慰不已,“去府城一趟,倒瞧着长大了不少。” 赵六郎满心感伤瞬间淡了,只觉得又被钱先生抓住了小辫子。 杨氏指使他把家里的桌椅搬了出来,然后才去喊赵老四吃东西。 蓉宝嘉宝瞧见了果然要凑上来,赵老四便一手一口,享受两人的投喂。 蓉宝喂了几口后就挣脱了出来,赵老四身上的味道不好闻,胡茬也扎人,嘉宝一看也不乐意呆了。 赵六郎不厚道的在旁边偷笑,赵老四斜瞥了他一眼,出声道:“今晚收拾收拾,明日便去学堂。” 赵六郎的笑僵在脸上,有点不情愿又带点期待道:“爹,我下午再去,早上有事。” 杨氏也帮腔道:“六郎刚回来,明日在家多待一日,好好歇会。” 赵老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赵六郎时不时找机会偷瞄几眼,想看出点苗头来,他爹说要送他去学堂,那是真的会送,就是半夜打着灯都能把他送过去。 灶房里的火还没熄,杨氏干脆又烧了好大一锅热水,催促两人去洗澡。 人泡在热水里,僵硬的骨头被泡的发软,穿上带着暖意的干净衣服,两人感觉一路的风尘气都被洗去了。 父子两个躺在院里,杨氏正在给赵老四擦头发,蓉宝嘉宝正在折腾他四哥。 “轻点……嘶,蓉宝轻点,我这头发都要被你揪没了。” “别别别,我自个来我自个来。” 蓉宝煞有其事的摇了摇头:“六哥,你真不会享福。” 嘉宝悄悄的把她手上几根长头发吹走。 赵六郎看的头皮发疼,很硬气的没有“嗷”的一声哭出来。 赵六郎洗澡时身上的玉石小虎和小狮子就放在澡堂,杨氏进去拿父子俩的脏衣服时顺手给他捡到自己房里去了。 天色俞晚,院外交谈声打破院子里的一片寂静。 吴氏被张氏扶着,笑赞道:“看着是个成家的好闺女,样貌也端正,配大郎正好。” “娘,我方才仔细看了,屋前屋后收拾的一根杂草都没有,那后院的柴也码的整整齐齐,一瞧就是个勤奋人家。” “那闺女干活也利索,做饭下地半点不含糊。”张氏忽而扭头问道:“三弟妹,你觉得咋样?” 赵氏抱着琪宝,谨慎笑道:“郎相貌,女相才,两家结好,也不是这一时半会的功夫,不如多瞧些日子。” 吴氏也突然想起许氏,热络的语气淡了点,感慨万千道:“老大媳妇,还是多瞧瞧,这世上面白心黑的人多得是,咱们也没多长几个眼睛,能一眼就看出好坏。大郎是个好孩子,可不能害了他。” “娘,大郎虚岁已经十七了,他是赵家长孙,一直不成家,这外人怎么看我们赵家?”张氏语气带着几分她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刻薄,埋怨道:“以前咱们没分家的时候,媒婆一日能上三回门,如今一分家,十里八村都戳着脊梁骨骂我是奸恶人,容不下公婆,这样的名声,谁家好闺女还敢进门?大郎如今就像那地里的杂草一样,只能由得别人挑拣。我也不求能说个样样都拔尖好媳妇,只要勤奋持家,日后就算日子再苦也能过起来。” 分家这事确实是吴氏理亏,赵老大和张氏多多少少担了不少骂名,但要把原因全归咎于在这上面,明显是迁怒。 十里八村那么多人,谁也不是个傻子,心里都清楚赵家发家靠的是谁,一见早早的分了家,日后不见得能靠上去,那些嫌贫爱富的人自然淡了心思。 张氏这么精明的人,能不知道这回事? 吴氏脸上的喜色不在,淡淡道:“你是大郎的亲娘,你觉得好就成,日子好坏都是自个过的,谁也说不准。” 张氏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假仁假义解释道:“娘,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大郎他爹整日只晓得埋头干活,万事不管。四郎还在学堂念书,日后用钱的地方多,若家里有人帮手,我也能去山里折腾点钱出来。何况大郎也眼见着年纪大了,越拖越不好找,我这才着急了些。” 第48章 偏心 如果说吴氏先前只是失望,如今才是彻底寒心,她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手脚不自觉的颤抖,不明白好好的一个家,怎么每个人都让她看不清。 身上的肉都好像被人活生生用刀一块一块的割了下来,痛不欲生。 张氏如此偏心,大郎和晴姐日后怎么办呢?许氏是个没脑子的,二郎三郎日后能过的安稳吗?她到了地底下,哪还有脸去见公婆? 张氏一眼就看到睡在树底下的赵六郎,脸上嘴边的笑立刻冷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怨恨,一言不发的回了屋。 吴氏心里又是一痛,只恨自己识人不清。 赵氏心里清楚她是因为什么事不高兴,不予理会,只惊喜小声道:“娘,六郎回来了。” “六郎回了,回来了好。”吴氏的眼角湿润一片,脚下的路越发模糊,她勉强打着精神道:“走远路累人,你别叫醒他,晚上喊他跟老四上我那吃饭。” 赵氏便扶着她回房道:“知道了,娘。” 这顿饭自然不会让吴氏来做,她把琪宝放到灶房的小凳子上,自己撸起袖子做起了晚食。 赵六郎这一觉睡的又沉又满足,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嘉宝跟蓉宝的声音。 “琪宝,你下午去哪里玩了?” 琪宝一脸迷茫的想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大哥……看姐姐。” “大哥……看姐姐?” 嘉宝连猜带蒙道:“应该是去找大姐了。” 蓉宝半信半疑道:“大姐不是学做衣服去了吗?” “蓉宝?”赵六郎打着哈切,悄无声息挤到两人中间。 “啊啊啊!”蓉宝鬼怪杂谈看多了,猝不及防下被唬一跳,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忙拍着胸口道:“蓉宝不怕,蓉宝不怕。” 赵六郎鄙夷的看向她,嘲讽道:“胆小鬼。” 蓉宝丝毫不惯着他,扭头就喊:“娘,娘……唔,唔。” 赵六郎捂着她的嘴,紧张道:“别喊别喊,你个告状精。” 明明是自个嘴贱,还能倒打一耙,这要是被钱先生看到了,他肯定得顶着书站墙角 。 蓉宝眼睛眨巴了两下,呜呜呜的说了很长一句话。 赵六郎虚心求教道:“蓉宝说啥了?” 嘉宝逐字转述,“我现在很生气,你个讨厌鬼。” 蓉宝赞赏的点了点头,赵六郎眉毛挤到一起,低声下气讨好道:“我给你买了好多书,可都是县里没有的。” 蓉宝又哼哼唧唧一大推。 “我才不要书,你太欺负了人了,我一定要告诉爹。”嘉宝最后不确定道:“如果你给我一点零花钱就算了?” 蓉宝脑袋点的跟拨浪鼓一样,用眼神表达出自己的敬佩,嘉宝,你太厉害了! “切,爹也太偏心了,我才不要给他当儿子,你尽管去说,我明天就去给三伯当儿子,琪宝才是我是妹妹。”他骂骂咧咧的松开手,硬气道:“我的钱也不多了,最多可以分给你十文。” 蓉宝用鼻子哼了一声,“我也不要你当哥哥!” “那十文钱你还要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是我的钱!” 赵六郎又拽了一下她的小辫子,骂道:“小矮子!” 赵氏见他醒了,把灶上用余温暖着的饭食端了出来,大声叫到:“六郎,喊你爹来上房吃饭。” “好!”赵六郎高声应了一声,吩咐道:“蓉宝,喊爹去奶奶家吃饭。” 蓉宝懒得搭理他,赵六郎自讨没趣,起身敲着房门喊道:“爹,奶叫你去吃饭。” 秋高气爽,蚊虫也渐渐少了些,三房四房点了油灯,围坐在院里。 蓉宝嘉宝下午吃了包子,这会有点食不下咽,琪宝的胃口也小,三人屁股刚上桌没一会,就撒着腿到处玩去了。 赵家几兄弟今天都去了上房吃饭,赵三郎瞧见赵六郎在,便也想死皮赖脸的跟着众人吃,赵老二喊了几下喊不动,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打的他脸肿的比馒头还大。 其实一家人多副碗筷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赵老头几人明摆着有话要说,他在自然不合适,这种没脸没皮的做法让人觉得极没教养。 赵六郎看了会热闹,自己猛扒了几碗饭后识趣的下了桌。 赵氏和杨氏晓得了这事后,纷纷无奈摇头,别说赵三郎吃不惯孙氏的手艺,就是赵二郎都整日面带苦色,吃一顿只顶饱半个时辰,得活活饿上一天,就是个牛一样的汉子也顶不住。 赵氏实在想不通,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她省这些东西干嘛,粮食和菜都是地里的,只需花些银钱买油盐,一年到头也用不了多少,家里还有笔菜蔬生意,怎么看都吃不穷。 妯娌俩把灶房收拾好,就去了杨氏的房里讲悄悄话。 “我听说二房如今的钱都在二哥手上。” “二嫂的东西总爱往娘家送,钱在二哥手上才最稳妥。”杨氏意外道:“这事二嫂居然没闹?” 赵氏一向最厌恶二房,冷笑道:“她也敢?下回若被送回娘家,能不能回来还说不定呢。” 在家被人嫌成这样,不想着挽回丈夫儿子的心,居然还有空在背后说琪宝像个傻子,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才好。 杨氏也懒的提她,笑着问起了别的:“那个闺女怎么样?” 赵氏想了想,真心道:“看着跟二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嫂满意的很!” 杨氏笑容淡淡:“若不是大哥平日里为人好,我都懒的操心这事,大郎一个这么好的孩子,若娶个这样的媳妇进门,一辈子就毁了,娘应当不会点头。” “难说,大嫂话里话外都怪爹娘没有跟着大房过,才导致大郎不好说亲。娘看上去伤心的很,日后不一定会管这事,而且……”赵氏叹息道:“大嫂太偏心了,想把钱都给四郎读书。晴姐这么大个闺女,连柜子都还没打一个,日后光着身子嫁出门,连澡盆都要用婆家的,谁家看的起?” “我也没沾过大嫂什么光,大郎娶媳妇,我能劝就劝,她要实在不乐意,我也不会多嘴讨人嫌。待晴姐嫁人,我多添点妆,也算我这个做婶子的一份心意。” 赵氏也有两个闺女,整日除了操心远在学堂的赵五郎,就是想着给两人攒嫁妆,她手上的银钱捏的紧,算上来比杨氏如今钱匣子里的起码要多上几番。 第49章 赵老头动怒 杨氏揉了揉额角,只觉着近日的事怎么这么多。 赵氏又道:“月娘,我知道你是个善心人,可大嫂心气高,你多说几句,她反而觉得你不怀好心,何苦讨这坏人当。” “三嫂,我心里清楚,左右咱们快搬出去了,她就是看我再不顺眼,日后见面的机会也少了。只是大郎和晴姐叫了我那么多年的婶子,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能不心疼。” 赵氏心也软了下来,“明日我们再去与娘说说。” 上房那边气氛沉闷,碗筷落地声清晰可闻,赵老大八尺多高的汉子,眼圈泛红,脸上皮肉不断抽动,赵老头的烟杆没收任何力气直抽到他腿上,瞬间红肿一片。 房内其余人皆不敢大声喘气。 赵老大双拳紧握,如蛮牛一样的坐下,喘着粗气。 赵老头连抽两大口旱烟,斟酌开口道:“这事确实是我和你娘没做对,让你挨了坏名声,上回老三掏了八两银子把家里的牛买了下来,这笔钱我就做主给大房了。” 赵老三立刻道:“爹娘本来就是为了我跟老四才没有跟大哥过,这钱就应该我们来出,卖牛的钱大哥二哥平分。” 赵老四装鹌鹑道:“三哥说的对。” 赵老二不满道:“家里分家契书上写的明明白白,需要你们多出什么钱?这八两银子给大哥就行了。” 赵老头瞪着两人,怒道:“你老子还没死呢?说的话就没人听了?” 众人噤若寒蝉。 他吩咐道:“老大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三人像霜打茄子一样,依次而出。 赵老大是长子,赵老头给他留面子,等房门合上了才道:“老大,钱已经补给你了,剩下的等我和你娘死后,地跟家业自会交到大郎手上。” 这句话简直杀人诛心,赵老大双膝跪地,发出沉闷巨响,他凄声喊道:“爹。” 赵老头目光严厉的扫过他,“我活着一天,就还管一天,等我和你娘死了,成了一捧土,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大郎是我赵家长孙,你要是不想操心,就送来上房,我掏银钱,给我赵家相个好的长孙媳。” 这一个无形的一巴掌扇的又重又狠,痛入骨髓,赵老大的脸趴在地上,嘴里吐不出半个字。 两刻钟后,他脚步踉跄的推开房门。 院里几人或蹲或站都纷纷围上来。 “大哥?”“大哥?” 赵老大勉强的扯起嘴角,“没什么事,睡觉吧。” 三人面面相觑,焦急的在院里来回踱步,见大房一直没有其他动静,才松了口气,纷纷回屋。 赵老四拉住赵老三,挑眉弄眼道:“老三,我有个好东西给你?” 赵氏刚把琪宝哄睡,一听到开门声立刻道:“小点声。” 赵老三的便走的小心翼翼,他轻手轻脚的合上房门,坐到赵氏身边,手摸上她的发髻,从袖里掏出了那根玉簪,油灯下的海棠雕花含苞欲放、栩栩如生。 赵氏的心不受控制的跳了好几下,红着脸等他笨手笨脚的插进去。 旁边的蓉宝几人自然睡的没这么早。 赵六郎房里点了两个油灯,三人坐成一团,各拿着一本书看的如痴如醉。 赵六郎看了半个时辰后忽然记得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他下意识从怀里一摸,而后脸色巨变的跑出房门。 晚上的澡房只有细碎月光透着窗口泄下,他摸索着找出自己的衣服,来来回回翻找了好几遍,除了一股酸臭味,没有任何东西。 赵六郎的心顿时坠入谷底,哇凉哇凉的,他失魂落魄的在杨氏门口来回转悠。 赵老四躺靠在杨氏旁边,嘴里嚼着花生,斜瞥到门口的人影,不耐烦道:“赵衡,干嘛呢?” 赵六郎身体一僵,不敢推门进去,就跟个木雕似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杨氏正在绣那幅屏风,见他迟迟不进来,晓得应该又做了什么坏事,便起身去开门。 赵六郎眼睛一亮,背着赵老四小声问道:“娘,你有没有在我的衣服里看到一只玉老虎?这么大个的,白色的。” 杨氏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赵六郎欣喜若狂,祈求道:“娘。” “六郎,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也随手乱放,若是被别人不小心碰到打碎了多可惜。” 杨氏皱眉训斥了几句,还是给他从柜里拿出了那几个玉雕。 赵老四看了一眼,朝门口语带深意道:“下回不见了就算了,不用再找了。” 手心的玉雕泛着冷气,赵六郎丧气的推门而入,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比这寒冬里的石头还冷。 玉虎被随意的放在桌上,他痛苦的哀嚎一声,还不敢太大声。 蓉宝自然被他打扰到了,一眼瞧见了新鲜东西,推了推嘉宝,两人玩的爱不释手。 “哇,这是要吃人的狮子,它的嘴巴好大。” “你看这只老虎,腿好短。” “哇,这只老虎好大。” “它好白。” 蓉宝期待道:“六哥,你给我分一个,我下回有好东西了也给你。” 这句话的可信度为零,他捂住耳朵,不听不听。 嘉宝也想要,“六哥,多少钱一个,我们攒钱买。” 赵六郎趴在桌上装死,打定主意油盐不进。 蓉昭怒了,把他的玉雕都摆到一边,自个拿出了那个银镯子,炫耀的摇来摇去。 魔音贯耳,赵六郎此刻无比想念陈留书,觉得在南阳府的日子太快乐,不仅每天能吃到很多好吃的,还没人管。 赵老四今早有事,天蒙亮就出了门。 赵六郎生怕下午就被送进学堂,早早的收拾起了东西,被他扫荡过的地方就如蝗虫过境一般。 杨氏眉头紧拧,实在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三伯母,我们今天吃糖烧饼吧。” 赵氏为难道:“包子已经蒸出来了,明日再做烧饼吧。” 赵六郎还是不死心,来回纠缠道:“三伯母,你做的烧饼最好吃了,我都馋了一个多月,我明日便要去学堂,日后就吃不到了。” “三伯母,你就给我做一点吧。” 赵氏也不是嫌麻烦,主要是家里有很多零嘴吃食,若做了吃不完一直放着也不是个事。 听他如此说,赵氏又想到了学堂里那么多人,到时一人分上一个也没有多少,索性一次性做上五六十个,给他装了一大兜。 赵六郎喜气洋洋的把把东西打包好,然后把房门一锁,开始搜肠刮肚的写信。 第50章 写信 书呈留书惠鉴: 暌违日久,未悉近况,拳念殊殷。 自南阳一别,常记阁中观书,食东西饮…… …… 书不尽意,余言后叙。 赵恒谨书。 中间是一些抱怨坐车太累,他爹太凶的话,最后着重提到了很多好吃的吃食,写的颇为详细。 赵六郎满意的拿起来对着光欣赏一番,用手在纸上重重的弹了一下,愉快的又去家里搜刮东西。 蓉宝和嘉宝看了半天,通篇只看懂了他夸三伯母做的烧饼十分好吃,味道很好,给你也尝尝,若觉得好吃,可以再次给我来信云云。 “六哥的字好丑啊!”蓉宝撅着屁股,趴在桌子上抱怨道。 嘉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抬脚进门赵六郎嘴角的笑一僵,快步跑过来,把信从两人手上抽出,气愤道:“你们怎么可以随便看别人的信呢?” “我们一来它就在上面。”蓉宝无辜的指了指桌子,好奇不已,“六哥,你在南阳府的朋友叫留书?” 赵六郎捏了捏她的脸,炫耀道:“叫陈留书,写字比章成表哥还好看。” 嘉宝心思一动,两人一同出声,“六哥,我也要写信。” 赵六郎嗤笑一声,“你们会写吗?” 蓉宝在他嘲讽的目光下得意洋洋的提笔写了一个“文”字,软绵无力,歪歪扭扭,但居然能看懂。 赵六郎觉得自己眼瞎了,难以置信道。 “你啥时候学的?” 嘉宝抬头道:“去年舅舅教的。” 嘉宝的字要好上很多,起码看着端端正正,蓉宝嘴巴撅起来顶着笔,偷看嘉宝怎么写。 留书哥哥,我是赵嘉,我六哥常常提到你学问高深,是状元之才,恰好我也是,待我再长大些,就去与你见面。 蓉宝便照葫芦画瓢。 赵六郎在旁边看的捧腹大笑,眼角湿润一片。 “你们还状元……状元之才,章成表哥都不敢说自己是是状元之才,你们真敢说啊!” 两人丝毫不觉得的羞愧,怜悯的看着笑个不停的赵六郎,待他笑够了,就语重心长的叹息一声。 “六哥,你怎么那么笨。” 赵六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开始疑惑状元之才这四字是谁教的。 他眼睁睁瞧着两人要把信塞进他的信封里,拒绝道:“这是我的朋友,你们又不认识。” 对上两人贼心不死的目光,赵六郎警惕拒绝道:“不行!” 嘉宝好奇问道:“六哥,你要去府城把信送过去吗?” “六哥,我也想去府城玩。”蓉宝抱着他的腿,诚恳道:“我保证以后都不说你坏话了。” 赵六郎扭头震惊的看向她,“你还在背后说我坏话?” 蓉宝心虚的低下了头。 “背后道人是非,不是君子所为。”他气的扯的蓉宝的脸,“我才不会带你去呢。” “六哥,你真讨厌,我叫爹也不带你去。” 赵老三和赵老四回来的早,拉了一驴车干货,居然还有几张兔皮鹿皮,虽然硝制手法粗糙,但都是整张的。 赵老三和赵老四搬着干菌、松子、松子、核桃进屋,赵氏和杨氏搂着皮毛,一行人有说有笑。 张氏站在檐下眼神复杂,手指无意间的挠着手背。 杨氏把所有干货都捧起来看了一遍,察觉到都是些精挑出来的好货,好奇道:“你今日不是去交账了吗?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 赵老四挑眉笑道:“自然为了感谢我送的。” 赵老三也是今日才知道他不声不响的做出了一件这么大的事,早按捺不住心里的蠢蠢欲动,后悔自个没跟去见识一下,“那南阳真有这么繁华?” “我唬你做什么,老三,你是没看到,那些城里的公子哥从头穿到脚,没一个便宜货,就是那大带,丝绸上面用金丝绣的花,周围镶着一大圈宝石,气派的很,还有那大户人家出门,十几辆马车,周边还有衙役开路,那才是真的富贵。” 秦老三心驰神往,想着日后若有机会,也得见一回这种奢华的场景。 蓉宝和嘉宝摸着旁边那块鹿皮,反复摸着,舍不得放手。 “娘,我想做件新衣服。” 嘉宝也面露期待,“娘,我也想要。” 杨氏眉头一跳,见她手里那丑的不行的花色拒绝道:“不行。” 蓉宝就不松手,开始磨人道:“娘,我就要这个新衣服,多好看啊。” 赵老四闻言好奇的看过来,猛的瞳孔放大,不确定问道:“蓉宝,你说啥?” 蓉宝和嘉宝哒哒哒的跑过来,讨好道:“爹,我想做件新衣服,就用那个做。” “爹,我也想要。” 赵老四不确定的指着那块鹿皮,不死心问道:“这个好看?” 两人狂点头,赵六郎在旁边待机而动,准备等两人成功后,他也出声。 赵老四自诩眼光出众独到,绝对不允许这种丑东西穿到两人身上,面不改色道:“那是你三伯要做被子的。” 他指着旁边那几块雪白的兔皮,哄道:“这个给你们做衣裳,又漂亮又暖和。” 蓉宝和嘉宝对太普通的东西完全没兴趣,旁边观望的赵六郎也失落不已,这件衣裳要是能穿到身上,绝对能在学堂里羡煞旁人。 赵老三啥事没做,东西从天上来,他搂着几块鹿皮和几块小兔皮进屋,赵氏正在房里把那八十两银钱藏好。 赵老四这一趟挣了二百三十两,虽说路子都是自个找的,还搭上了一幅画,但家里的事都是赵老三接手,就算不看在这上面,凭兄弟俩的关系,他也不可能一毛不拔。 赵氏是个聪明人,兄弟俩挣钱,她从来不过问怎么挣的,挣了多少,钱是怎么分的。 赵老三拿回来她便收着,需要用钱了要多少拿多少,从不含糊。 赵老三看着那块鹿皮也犯了难,也觉得丑。 赵氏笑道:“这外人舍不得买的好东西,到你们手上反而被嫌来嫌去,你先放桌上,我明日过过水,等新家过户,看看能不能用的上。” “老四看不上的东西都往我这塞,这天下数他最聪明,人情也做了,东西也给出去了,我还得念他的好。” 赵氏自然晓得兄弟俩的关系有多好,只当耳旁风听听,她把那几块兔皮叠好,开心道:“到时给五郎缝在冬衣袖口上,慧姐和琪宝就绣在领子上,暖和的很。” 赵老三不懂这事,还是在遗憾没能亲自去一趟府城瞧瞧,他突然又想起一事,“梨枝,上回舅哥有没有说县里的铺子修缮的怎么样了?” 第51章 吴氏心病 “我哥一向不靠谱,这么大的事你也敢交给他去做。”赵氏语气十分不赞同,恨铁不成钢道:“他若只是没本事就算了,手脚还不干净,到时尽想着捞钱,做事偷工减料。” 赵老三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是大体上的事都是他自个定下的,赵大舅就算再抠也就那么点油水,“丈母拉着我说了好几次了,我要是不松口,你以后回娘家肯定得不到好脸色。” 赵氏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她以前确实不知道还有回事。 只要一想到赵母经常背着自己偷偷跟赵老三要好处,她就觉得心凉的很。 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自己的儿子是命根子,女儿就是根杂草,平日不给浇水就罢了,隔三差五的还来割上一茬。 这也是赵老三不计较,换个人早跟她离心了。 赵氏心中怒意难平,恨声道:“下回还有这事,你千万别点头。我哥从小就是个混账东西,招惹不得。三十好几的人了,整天不下地干活,游手好闲。我爹娘愿意捧着那块宝是他们的事,我这个做女儿的逢年过节没少过一分礼,每年不知道送了多少东西过去了,我问心无愧。你手上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没有白养着他的道理,有这闲钱,我宁愿多给慧姐做两身衣裳。” 她都这样说了,赵老三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做生意的人对钱最是在意敏感,赵老三能傻到白白让人趴在身上吸血?他一是真心尊重赵氏,逢年过节把规矩礼数都做足了,表明他看重赵氏,赵氏在村里也有面子。二是做给外人看,日后不管赵家闹出什么事,他有理站的直,不怕外人说闲话。 村里人背后道的无非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事,谁家要是出什么事,不用一个月,十里八村就都晓得了,面子里子都掉了个干净。 这世上也多的是聪明女人,背着自家男人和婆婆闹的天翻地覆,但转眼就一副好儿媳的样子,孝顺懂事。 张氏之前也惯会做样子,村里人话里话外都是羡慕赵家有个好儿媳,持家有道,直到上回分家,她才被外人在背后嘘嘘了两句。 有人说张氏做的表面功夫,自然也有人说赵家二老不厚道,偏心家里小的。 杨氏只当个闲话听听,从不去与人争辩,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就是说出朵花出来了,人家该怎么想还是怎么说。 她把赵老带来的金银首饰分了好几堆,有一套看着大气一点送去了上房,引的吴氏又惊又喜,心里总算快慰了几分。 她笑着推拒道:“娘知道你跟老四是个孝顺孩子,只是娘这么大的年纪,再好的东西到了手上也只能空收着,日后人一走,东西还沾了晦气。你年纪小,又长的好,戴着又贵气又好看,娘看的心里欢喜,说明我们家老四是个本事的。” 人一上了年纪,就特别容易想起以前的事,吴氏稀罕的把一套金首饰来来回回看了许久,感慨笑道:“以前村里那见过这些好东西,我嫁过来的时候,嫁妆就一套新衣裳,脸用脂粉涂的跟个猴屁股一样。你爹偷偷去镇上买了根小银簪子,半夜背着人送过来。我第二日高高的戴着,又亮又好看,两家人一路听着别人夸新媳妇有多体面,别提多高兴了。” “我婆婆是个厉害人,出嫁时硬从娘家哄了一根筷子粗的银簪,藏了几十年,连枕边人都不知道。到死才偷偷把我拉到一边,交到我手上,这事别说你大伯母,就是你那个几个姑姑都不知道有这一回事。”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哪敢说啊,你爹那个几个姊妹嫁出门的时候就带着几个澡盆木桶,连一套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身上补丁连着补丁。你大伯家出事要用钱的时候,把村里村外都求遍了,她都咬紧牙关没提过这回事。” “她这一辈子就算对不住所有人,可在我和你爹面前是没有半点不好。我要是说出来,她到了地底下都不得安生。”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用布包的很紧银簪,做工粗糙,但分量很是不俗,面露怀恋道:“她也苦了一辈子,手上唯一的好东西到死都没戴过,到了我手上又被藏了二十几年,你说人这一辈子图什么呢。” “她这辈子三个女儿,没有一个肯为她说句好话。就连走的时候,她们也只是哭自己摊上了一个这样的娘,偏心眼子一偏就是一辈子。” 她收起笑容,眼带泪意。 “老四媳妇,你是个好女人。你大嫂二嫂不如你大气聪慧,有时难免犯浑,可老大老二在两个弟弟面前没有半分不好。世上的人心都是偏的,娘在大钱上没有偏过谁,可老四是幺子,又自小聪明,我和你爹小时候没少为他操心。娘的年纪大了,还不知道有几年活,你那几个侄子侄女都是好的。你一向细心,娘求你帮忙多看顾几分,我心里念着你的好,每日求佛拜神保佑六郎几个一辈子平安顺遂。” 赵家今年运道不好,出了许多事,吴氏大喜大悲了好几回,心里隐隐察觉到自己应该是没几年好活了。赵老头是个男人,家里有些事难免想不到,张氏和许氏这副德行,日后还不知道把家过成什么样。 赵氏虽说也是个好的,可亲疏远近分的十分清楚,面上没什么话说,但心里有自己的账,做事最是利落干净,比世上许多男人都要无情。 算来算去,就是杨氏这里还能厚着脸皮说上两句。 “娘,您要保重身子,日后还要看着六郎娶妻。”杨氏微微愣神后,笑着把那套金首饰给吴氏戴上,安慰道:“到时娘七十大寿,老福翁穿金戴银,等着子孙拜寿,富贵的很。日后等晴姐慧姐出嫁,我这做婶娘的自会添上几样压箱底的首饰,谁敢不把我们家闺女放在眼里?若是被人欺负了,家里堂兄堂姊这么多人,还怕没人撑腰?” 吴氏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像是流不尽一样,她颤颤巍巍的握住杨氏的手,来来回回的说着:“你……你是个好闺女,这一辈子有吃有穿,儿女孝顺,子孙出息,娘……娘念你一辈子好,讲你一辈子的好话。” 第52章 买玉雕的钱 赵老四还是没有那么绝情,今天下午就把赵六郎送去学堂。 他也不去地里,就躺在家犯懒,粘着杨氏到处走,看起来比蓉宝还要幼稚。 杨氏来回几下都快被他烦透了,索性把手擦干,回屋做绣活去算了。 “你上回不是说在清水村定了许多木具吗?如今已经两三个月了,你得空也去瞧瞧,看看哪些完工了,尽早搬回来,省得新房那边空荡荡的。” 赵老四推辞道:“改日再说,不着急。” 他有时犯懒也让杨氏头疼的很,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屋子,桌子上正放着一堆碎银子和铜板 杨氏纳闷道:“这哪来的钱?” 对上她询问的目光,赵老四摇了摇头,无辜道:“我身上可一个子都掏不出来。” “咦,”这就奇了,杨氏的今日都没动过钱匣子,赵氏有什么钱会当面给她,蓉宝嘉宝就算把身上的衣裳都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钱。 还有零有整,足足五两二十文。 赵六郎就差把自个的床都拆了,掏空家底也才凑出这么点钱,他心里打鼓,偷偷的把钱往桌子一放,想着到时不管够不够他都当做不知情。 两人进门的时候,他正蹲在院里陪三个小孩玩,心思早就飞到别的地方去了,时不时朝房里张望一眼,等看到杨氏把钱都收起来,才松了口气。 他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小心谨慎,但赵老四疑惑的看他好几眼,突然联想到上回赵六郎从他手上拿走的几个小玉雕,肯定道:“六郎的。” “六郎怎么有这么多钱?”杨氏先是一愣,随后骂道:“这傻小子,东西说了多少回了还总是乱放,死性不改。” “他在府城拢共找我要了十几两,买了好几册书,又是吃吃喝喝的,回来时身上最多剩个百来文。”赵老四也觉得奇怪,就凭赵六郎那个花钱速度,身上有多少用多少,就是给他十年也攒不上这么多。 “月娘,你把这钱收着,他上回从我这里拿了好几个玉雕小虎,不知要给谁。这钱虽然少了点,就当半卖半送了。” 石山学堂里家境优渥的一抓一大把,平日里也没少有人送些好东西给赵六郎,杨氏自然不会舍不得那几个小玉雕,她意外的是,赵六郎居然想着拿钱来买,一时心里又欢喜又骄傲,特意把这堆钱放到另一个盒子里面锁起来。 赵老四想了几下,罕见的夸道:“看来这出门一趟,还是有点用的。” 因为明日一大早就要去学堂,四房早早的熄了灯,杨氏躺在赵老四怀里,把下午吴氏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述。 赵老四听的心里难受,烦闷道:“娘操心这事干嘛?” “娘一辈子就念着你们兄弟和睦,上回因为六郎去府城求学的事,大哥大嫂就吵过一架了,大嫂气的一个多月没有与我们讲句话。” 这事还要从上回赵六郎求学说起,这么大的事,赵老四自然要与爹娘说一声。 都在一个院子下,张氏有心自然也能知道这件事,她怪赵老四这种好事也不想着赵四郎,与秦老大开口商量的语气自然不好。 两人说着说着不免就争了起来。 “当家的,我听说六郎要去府城读书,他一个人也是去,不如把四郎也带上,兄弟两也好有个照应。” 赵老大比她的见识多点,皱眉道:“你没听老四说,六郎只是去报名吗?还不一定能进去呢。” “我听说是个顶好的学堂,不如让四郎也去试试。” 赵老大的目光顿时就变了,“四郎在学堂里比的过谁,六郎都不一定进的去,五郎也没去,四郎去能干嘛?浪费银钱?” 张氏埋怨道:“不管能不能进去,顺路把四郎捎上,多副碗筷的事,能花的了几个钱。” 赵老大冷笑道:“几个钱?四郎去府城不要钱吗?那县上的镖局加个人就得几两银子,到了府城住处吃喝不要钱?你以为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嘴巴一张就能到府城。四郎去也行,你拿十两银钱出来,我叫老四把他带上。” “家里就这么点钱?又要给四郎读书又要给大郎说亲,哪拿的出钱?” “那四郎就专心在县里读书!” “加一个人头就得多几两银子,这天底下哪有这么贵的东西,就算是如此。六郎在府城就不用住吗?地方小,四郎打地铺也成,吃又能花上几个钱,哪里要得了十两银?” 赵老大气极反笑,“钱不都在你手上吗?你自个带四郎去便是了,家里地里不用你操心。” “我要不是为了你们赵家,我至于这么省钱吗?四郎日后有出息,那也是你们赵家祖上有光,我能沾什么好处?不过就是一个一个顺路的事,自个亲侄子都舍不得帮一把,还不是怕我们家四郎日后有出息,压过六郎让他面上无光?” “啪”的一声! 张氏的脸瞬间肿起,赵大郎晴姐忙把两人拉开。 “赵兴祖,我为你们赵家做牛做马二十多年,到头来得了什么好。”张氏动了动麻木的半边脸,冷笑道:“你自个没本事,比不上你的几个弟弟,还不准四郎有出息,一辈子窝窝囊囊!” “四郎有出息?他读书的钱都是我这个窝囊废从地里刨出来的!就算他日后本事滔天,我也不在乎。我赵兴祖还有儿女,有的是人为我赵家顶门立户!张氏,那笔钱有一大半是大郎和晴姐的!你要是敢动,我就请你张家族老来说说对错!” …… 动静闹的这么大了,别说是赵老四,就是赵老头和吴氏都听的一清二楚。 许氏就在旁边幸灾乐祸,觉得自己没有让赵二郎赵三郎去读书浪费钱是对的。 赵老四那时也怪自己没想周全,知道这会找赵老大不过是火上浇油,便与赵四郎说了此事,叫他好好准备。 没想到这小子拎着书就回了家,说不念了,要下地。 张氏气的脸都都青了,周围的赵大郎和晴姐也跟着劝。 赵四郎比任何都看的清他娘,闻言叹息道:“娘,你心里什么想法,我一清二楚,大哥和大姐的钱你要是动了,我就是把自个卖了也会还上。” 张氏两头讨不到好,一时急火攻心,撅了过去。 赵老大和她夫妻多年,两人互说几句软话,就事就翻了过去,但张氏心里不痛快,平日见到四房的人就摆脸子。 杨氏也不是煮软了的汤团,自然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因此两房人看着比外人还生疏。 第53章 回学堂(1) 日积月累的,直到赵老四从府上回来,张氏还摆着脸色,又因为给大朗找媳妇的事,吴氏心里本就难过,两件事凑在一起,哪里宽心的起来。 赵老四实在想不懂这事有什么难受,村里找不到好媳妇?去外边找就是了,聘钱给的高一点,再把家底露一点,自然有聪明人上门。 他说的轻轻松松,杨氏一下子就笑了,反问道:“大嫂能不知道这事?她就不是不想花银钱,都攒着给四郎读书。聪明人不好拿捏,日后闹起来她讨不到好,还得找个娘家没本事的,日后不敢上门,大嫂挑来挑去可不就挑中这个了吗。” 许氏也就是嘴巴厉害一点,人蠢的很,这么多年没捞到好处不说,名声都快臭出十里地了。 赵老四耐心请教,“娘不同意不就行了吗?重新给四郎找一个,有什么好愁的。” 杨氏偏着脑袋看着他的下巴,“我们分家了,大嫂才是婆婆,娘再怎么管,也管不着孙子房里去。万一大嫂有心嗟磨人家闺女,一个孝字压下去,除了名声不好听,没人挑的出错。娘怕害了人家好人家的闺女,亲家不成反结仇家。” “还有晴姐都虚岁十五了,大嫂还没为她置办半点嫁妆,就算我和三嫂能多出点东西,给她撑起场子。日后大嫂也会想尽法子从晴姐那掏钱。晴姐若是聪明点,专心顾自己,自然能过的不错。但若是个心软的,这一来二去,日后婆家哪会把她当人看,我们就是上门也站不住脚。” “月娘,就不能给大郎找个厉害点的?” 赵老四一语惊醒梦中人。 杨氏一愣,随后笑道:“你这个法子不错,不过日后可有的热闹看了。” 其实归根结底,张氏要铁了心的偏心,怎么做都没用,还是得靠赵大郎和晴姐自己争气。 许氏虽然一心顾娘家,丈夫孩子都不要,但是赵老二自个把钱袋子捏到了手上,反而好上很多。 吴氏也就是清楚这一点,既气赵老大是个面硬心软的,又怪自己两个媳妇都没找好。 赵六郎起来的头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的找自己的东西,动静有点大,把房间里的蓉宝和嘉宝也一起吵醒。 赵老四看到两人一愣,装模作样的朝外面漆黑一片的天看了看,“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蓉宝睡眼惺忪,往他身上一扑,像只蝉蛹一样拱来拱去,吐字不清道:“爹,我想去县里玩。” 嘉宝搂着自己的衣服,神情木然,坐得的笔直,感觉身子跟脑袋都不在一个地方。 赵氏把早食端上桌,轮流把两个逗了一遍,笑问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被六郎吵醒了,说要去县里玩呢。”杨氏端了几小碟腌菜过来,然后牵着两人去洗漱。 赵六郎自觉做了坏事,又缩着脑袋不敢讲话,自个把要的东西收拾好,堆满了半个车厢,瞧见外面天蒙亮了就催着赵老四动身。 赵老四压根不鸟他,看着嘉宝和饼较劲。 今早的饼烙的很有韧性,容宝牙口好,咬住一扯就掉了,嘉宝前几日刚掉了颗牙,吃起来有点费劲,脸都憋涨红才咬下一小口。 杨氏几人想笑又不敢笑,怕惹得小孩伤心。 虽然还没有入秋,但千树万树的绿叶已经带上了枫红,天上一片湛蓝,半边太阳像月牙一样升起。 赵老四悠闲靠在车厢上,大股的风吹他衣袍直往脸上卷,好似空中掺了冰块似的,凉爽的很。 车厢里的兄妹三人睡成一团。 路边见又连片的藕塘,荷叶翠绿,茎身纤细,嵌在上方的粉白花苞娇艳欲滴,勾人心魄。 赵老四频频回头,对着泥里的鲜藕馋的不行,决定去县里买上两扇排骨。 花溪县来来往往还是那么些人,赵老四一路驾车到了学堂门口才开口喊人。 赵六郎悠悠转醒,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年。 蓉宝压在他的腿上睡,嘉宝枕在他的手上,两人一动,他身上顿时麻胀起来。 “爹,这是哪?” 蓉宝也睡懵了,探出个脑袋问。 “石山学堂。”嘉宝推开车窗看了一眼,他认得那块大石头。 学堂地处偏僻,又不逢节假,周围没人来往,大门口只有一个打着瞌睡的阍者。 赵六郎猛的惊醒,懊恼的拍了拍脑袋,焦急道:“爹,我要去镖局里面寄东西。” “这会儿门都没开,你先回学堂,我晚点帮你寄。”赵老四帮他把自己学堂要用的东西拿下来,又问道:“车上那些都要寄吗?” 赵六郎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走时还不忘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恋恋不舍的递给赵老四,这可真的是最后的家底了。 “谢谢爹。” 蓉宝在旁边帮他提着一个小包裹,摇头晃脑的叮嘱,“六哥你在学堂好好读书,到时我在家买好吃的给你吃。” 嘉宝疑惑的看向她,简直不相信一个身上没有半分钱的人敢说出这种话。 好像还是有一点,前天从赵六郎那里赖了十文钱。 他们一行人的东西,吵醒了门口打瞌睡的阍者,赵六郎一看顿时婉拒几人的相送,自己扛着一大包裹慢悠悠的进门。 “秦伯伯。” 阍者笑问道:“南阳一行如何?” “已经考过试了,学堂里的夫子说在等一个多月,到时会有信件寄送过来。” 那阍者没在说话,给他打开了大门,通风报信道:“钱先生在南苑早读。” 赵六郎感激不已,没想到他不过才走了一个月,钱先生连早读地方都换了。 “谢谢秦伯伯,我下回请你烧鸡。” 阍者无奈的摇头,等他完全进去了,才把门又合上。 已经得到消息的赵六郎自然是绕开了南苑,把东西一股脑的塞到床上,这才急急忙忙的往讲堂里赶。 堂内众人正摇头晃脑的背书,也有那种闭着眼睛,脑袋摇着,嘴巴微张的课堂闲鱼。 钱先生还没开始讲课,靠近门口的几人最先看到他,皆兴奋不已的和他打招呼,赵六郎也挤眉弄眼的回应。 他的书案一个多月没用了,但上面一点灰都没有,想都不用想肯定有人拿去睡觉过。 陈文背后的沈万宝脑袋好似小鸡啄米一般,都快掉地下去了。 赵六郎拿出废纸揉了一个团,精准的砸向他的脑袋。 沈万宝下意识起身,大声认错道:“先生,我下回不敢了。” 第54章 回学堂(2) 讲堂里的声音读书声戛然而止,紧随而来是便是铺天盖地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 众人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 沈万宝先是拿袖子在嘴下擦了擦,然后灰溜溜的坐下来,拿着本书遮脸,生气道:“赵衡!都怪你。” 这么大的罪名赵六郎可不认啊。 “胡说,分明是你做贼心虚。” 陈文头伸过来,问道:“你啥时候回来的?赫章书院咋样?府城有没有新鲜玩意?” “前天刚回来,里面的先生瞧着很凶,个个像钱夫子一样。”赵六郎来了兴趣,“我在府城里认识了一个朋友,大我几岁,一手字连先生都比不上,厉害的很。” 梁钰凑过来,“府城还有这么厉害的人呢?” “何止啊,在街上一抓一大把。” 陈文完全不感兴趣,兴冲冲道:“我上回去府城游船、投壶、跑马、击鞠可热闹,可好玩了。” 赵六郎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完全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后悔道:“我府城里除了看书,哪里都没去过。” “切,没劲。” 梁钰却是心怀向往,“要不是我爹叫我去滁州,我上回也跟你一块去了。 ” “多好啊!梁伯父在滁州为官,你过去……”他压低了声音,“不就像谢永安一样,在城里横着走吗?多威风啊!” 坐在他们斜前方的谢永安像是知道有人在背后说他,眼神像利剑一向戳过来,不屑的冷哼一声。 赵六郎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又扭头问道:“曹朗怎么没去?你们都不去,就只有我一个人,人家松木学堂都去了好多人呢!” “曹朗祖母身子不好,他自个不想去,最近都几天没来学堂了。” “那肖才敏呢?” “他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兄弟姐妹一大堆。” 说来说去,就是钱的问题。 赵四郎悄悄挪过来,“你考上了没有?我听先生说那学堂可难进了。” “还不知道,四哥,你没去简直太可惜了!那府城里好多好吃的,比三伯母做的还要好吃。 ” 赵四郎心里闪过片刻的后悔。 陈文提议道:“下回授衣假,我们一块去府城玩,我堂哥上回送来了好多马,到时你们一人挑一匹,我们骑马去。” 赵六郎和梁钰两眼发光,沈万宝哭丧着脸,闷闷不乐道:“我祖母一定不会让我去,求我娘估计都没用,而且我伯父就在府城,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他们。” “元宝,别伤心,到时我们玩了回来了告诉你。” 沈万宝一听,更难受了。 赵六郎几个没良心的笑了一阵,陈文心情激荡吟诵道:“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难为一向在学堂倒数的陈文居然能想出这么一句应景的诗。 周围人纷纷叫好。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门外也传来一道字正腔圆中年男声,钱夫子手里拿着讲义和戒尺走进来,宽大的袖袍显得他整个人无比消瘦,但腰板挺直,步伐稳健,眼神锐利。 讲堂的学子早已像鹌鹑一样低头不语。 钱先生把手上的书放在书案上,淡然道:“陈文,你一腔驰骋疆场忠君报国之心,先生敬佩于你。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先生祝你日后如愿以偿。今日,先拿书到后面站着去。” 赵六郎憋笑忍的肩膀都在颤抖。 “赵衡,学堂是传道授业解惑之处,绝不容你强聒不舍,引得大家雀喧鸠聚。你也站着去,明日交二十遍《论语》给我。” 赵四郎和梁钰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沈万宝的脸都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好在钱先生只是多看了他们几眼,目光从讲堂里扫视一圈。 被他看到的人皆目光闪躲,心虚无比。 赵老四送完赵六郎后便带着两人去城里用早食。 为了这一顿饭,兄妹两在家只草草的垫了肚子。 街上人群拥挤,两人看的目不暇接,遇到新鲜东西就要停下瞧好久才肯走,直把那摊主看着心里不忍,都想说要不送你们算了。 蓉宝惋惜自个那十文钱今日没带来,不然也可以买一个。 赵老四在旁边护着两人让他们看,绝口不提买这个词。 兄妹三人一个德行,他一但开了这个口,街上半条街的东西都得买上了一遍。 蓉宝对着那个福娃娃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前面有家生意顶好的食肆,一大早便门庭若市,店里的掌柜和伙计忙的脚不沾地。 赵老四运气好,正好二楼有空位。 小二引着他上楼,等几人落座的时候桌上早已碗盘早被收拾干净。 “客官,您要来点什么?” “一碟蜜糕,两个菜饼,两碗丝鸡面,三碗甜豆浆,再帮我拿一个小碗。” 蓉宝立刻道:“爹,我要吃包子。” 嘉宝有自知之明,忙摇头,“爹,我不吃。” 赵老四叫住小二,“麻烦再来两个薄皮春茧包子。” 那小二就站在楼梯旁,从楼上往楼下扯着嗓子喊,“二楼临街一桌,一碟蜜糕,两个菜饼,两碗丝鸡面,两个薄皮春茧包子,三碗甜豆浆,另备碗筷一副。” 下面又有一个伙计用心记着,忙去报给灶房。 蓉宝和嘉宝趴在窗边看路上来往的行人。 “哇,小泥人,那个孙大圣的我没有,嘉宝你有吗?” 嘉宝摇摇头,“我也没有,我有老仙翁的。” “嘉宝,快看,小猫。” 楼下走过一个锦衣玉袍的少年,肩上趴着一只纯白小猫,眼睛如宝石一样漂亮。 主人听到声响便仰头而看,那只猫被打扰,忙跳进主人的怀里。 少年眉眼俊秀,气质出尘,风姿绝艳。 蓉宝一点都不怕生,朝他挥挥手,高兴道:“小猫。” 少年含笑和她们点头打招呼,渐渐走出两人的视线。 蓉宝没失落多久又被其他东西吸引。 街边走来一个扛着草靶子的老伯,上面密密麻麻插着红润饱满的糖葫芦。 两人立刻就被馋到了,蓉宝趴到赵老四身边,求道:“爹,我想吃糖葫芦。” 嘉宝也站到另一边,面露渴望。 赵老四犯了难,犹豫半晌还是掏出四文钱给他们,叮嘱道:“回去别告诉你娘啊!” 两人眉开眼笑,齐齐点头道:“嗯。” 店里人多,他们两个又走的快,到门口的时候被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撞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55章 看猴戏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人群拥挤不免磕碰。 但那妇人反而气势汹汹吼道:“谁家的小孩!有没有家教?在外横冲直撞的,要是撞到我们家小宝了,你们赔的起吗?” 赵老四在楼上原本看到两人摔了还笑呵呵的,闻言脸色顿时一黑。 蓉宝懵了一会,自个麻溜的爬起来,反驳道:“分明就是你小孩踢的我。” 她指着自己身上的鞋印道,“我这衣服可是我娘做的,外面没得卖,是无价之宝,你赔还赔不起呢,你家小孩是个坏人,他年纪小不懂事,我要去找青天大老爷来抓你。” 嘉宝起身补充道:“我们都被他踢的倒地下去了,现在身上还疼呢,我们现在就上衙门去,看看你得赔我们多少钱。” 那小孩趾高气扬道:“奶奶,打她!” 孰是孰非一目了然,何况那妇人一个大人对小孩咄咄逼人,早就惹得周围人不满了。 不乏有认识她的人出声骂道。 “你这老虔婆好不讲理,我方才明明瞧到是你撞的人家,不道歉也就罢了,反而反咬一口,这山里的毒蛇都没有你毒。”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率先起了个头,被她身边的妇人皱着眉连扯了好几把。 “这胡婆子何止是心毒,这眼睛还不好使,你家孩子是金子镶的不成,碰一下就掉渣?” 又有人阴阳怪气道:“这哪是金子,分明是泥塑的小祖宗,捧着走呢。如今你家小祖宗碰到别人家的宝,还不赶快赔钱,否则就把你扭去见官。” 那妇人嘴巴一张刚想撒泼,掌柜的挤进群人赶人道:“胡娘子,我们店子开门是做生意的,不是容你撒泼的地方,大家伙可都亲眼看到了,是你家孙子踢的别人,你若是不赔钱还要在此闹事,我明日便请官差大人去你家请胡秀才喝喝茶。” 这话说的底气十足,尽管知道胡家有个秀才也没有偏私,引得众人夸赞附和。 “说的好,这种恶人,就得交给官差老爷来治!” “还是掌柜的讲理,与这种人在一块吃饭,手里的吃食都不香了。” 不知是哪句话戳到了那妇人的软肋,她愤愤不平的从身上掏出几十文,丢到地下,骂骂咧咧的夺门而出。 “你这倒霉店子,我呸,下回再也不来了,你就等着闭店吧。” 周围哄然大笑,高声道:“就是你倒了,这店子都倒不了。” 蓉宝和嘉宝把钱都捡起来,捧给掌柜,嘉宝大声道:“多谢各位叔婶帮忙,这钱我请大家喝茶水,润润嘴,下回遇到这个恶人了还得这么做。” 这话说的店里人心里一阵舒坦,纷纷打趣道:“谁家的小孩,这么聪明伶俐。” “你们叫啥名?家里大人在哪?叔叔请你吃东西。” “哎呦,小大人一样,屁股摔的疼不疼?自个留着买糖吃。” 掌柜的胡须颤了颤,不动声色的往二楼看了一眼,果然瞧见赵老四一脸得意。 他心里笑骂几声,双手接过钱,大声吩咐道:“给店里贵客都送上上好茶水一壶,再拿块布帮两位小客人擦擦灰。” “谢谢掌柜。” 那伙计动作很是利索,立刻去后院拿了块干净的布沾了点水,帮两人把身上的灰擦一遍。 蓉宝和嘉宝急急忙忙的往门外跑去,那卖糖葫芦的早已经只剩个后脑勺了。 两人不免沮丧,这下子委屈和难过一起上来了。 赵老四从窗口上把丢了两个花生壳下来,一边一个,精准的砸在两个脑袋上。 蓉宝和嘉宝怒气冲冲的抬起头。 赵老四指着指外面,然后伸着脑袋用力喊道:“买糖葫芦!” 那卖糖葫芦的老伯听到声音忙回头看,蓉宝和嘉宝在原地伸手蹦跶了几下,立刻迈着小短腿追了上去。 别人人小脚短,跑的真不慢,双方朝一个地方走,蓉宝和嘉宝不一会就志得意满的舔着手里的糖葫芦。 两人觉得自个刚才可厉害了,手里的东西吃着都比以往要香上很多。 赵老四不免催促道:“快点上来,等会面坨了。” 两人共吃一碗面就差不多把肚子填饱了,赵老四自然没有这么大的肚量,叫小二把剩下的吃食都包了起来,走时还多了一提东西。 赵老四想去买肉,两个想看猴戏,拖都拖不走。 赵老四指着旁边巡街的衙役和附近的一个小食摊,叮嘱道:“碰见坏人了就大声喊人,那是官差老爷,这是你从爷爷。” 猴戏正演到热闹的时候,两人忙催促他走,“知道了,爹。” 赵老四一人给一个脑瓜崩,自个又去哪摊上与熟人交谈了一番,这才放心留两人在这看戏。 蓉宝和嘉宝仗着人小,灵活的到处钻,找个个绝顶好位置,把那戏份看的清清楚楚。 两人跟着众人拍手叫好,激动的面红耳赤的。 待一出《闹天宫》演罢,周围便有人拿着铜板吃食往台上扔。 嘉宝像变戏法一样的掏出六文钱,给蓉宝分三文,果然引的她开心不已。 “嘉宝,你太聪明了!”她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藏了一点呢。 别人投钱的时候两个双手捏的紧紧的,待人群散的差不多了,蓉宝和嘉宝才大声喊着:“大圣!” 那大圣见只有两个孩童,不知与同伴说了什么,居然走了过来,对着两人像挠头晃脑,龇牙咧嘴的一阵逗弄。 周围也有其他小孩子围过来,纷纷兴奋道。 “哇!大圣!” “是大圣!” 蓉宝和嘉宝终于心满意足的把六文钱给他。 赵老四回来的时候戏台已经散场,他心里一惊,立刻就往周边那个糖水小摊看去,果然见两人正坐着喝糖水。 摊主也不忙,坐在他们旁边,满脸慈爱的看着两人。 “从爷爷,那孙大圣每日都来演吗?” “隔几日来一回,没个准数。” 嘉宝问道:“从爷爷,他们是去其他地方了吗?” 从连生摇了摇头,“只听说有时在街尾,其他时候便不晓得了。” 蓉宝似懂非懂的长“哦”了一声。 赵老四把一块肉挂到他车边,笑着走近,招呼道:“从伯伯。” 从连生赶忙起身,就要去给他弄碗甜水,赵老四按着他坐下,立即推拒道:“方才用了早食,这会吃不下。” 两人又聊了半晌,等蓉宝和嘉宝把糖水喝的干干净净,赵老四便带着两人起身告辞,也没提给钱。 从连生羡慕的看着三人的背影,收拾碗勺时自然看到了那一块肉。 第56章 买藕 赵老四也是准备动身回家时才想起要帮赵六郎寄送东西,不免又要去城里绕上一大圈。 镖局今日的人不多,只有一个门牙和掌柜杂役在。 “我们这几日走南阳的镖已经出发了,顺路的一趟要再等几日,预计十二三天到南阳,您看这时间可以吗?” 赵老四自然不着急,当然不会拒绝。 然后便是与掌柜签镖单,上面记着地址、货物名称、数量、花费的银钱。 像赵老四这种顺路货自然简单,双方交接钱款,签字画押后,两人一人一份。 他走的时候把在武馆摸刀弄枪的两个提溜走。 午时县里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赵老四畅通无阻的出了城。 蓉宝趴着窗口问东问西,“爹,镖局里的人是不是很厉害?拿把刀就能把坏人都打跑。” “爹,从爷爷是我们那里的亲戚,我怎么之前没有见过他?” “爹,你下回什么时候来县里,我想看猴戏。” “爹,县里怎么有这么坏的人,比老赖头和二伯母还讨厌。” 嘉宝累的不行,偶尔才插嘴道:“娘说外面的坏人很多,拐子也很多。” “为什么县里的坏人多?为什么村里没有拐子?为什么他们要做坏人?” 别说是赵老四九点扛不住她的喋喋不休,就连招财也撒着脚丫子狂奔。 赵老四赞道,你头蠢驴,总算有点用了。 路过那片藕塘时,赵老四勒了勒绳,把驴拴在一眼能看到的地方,带着两人走近。 路边就有一个木头小屋子,房门大敞,桌上还放着半块西瓜。 赵老四没有贸然进屋,高声喊道:“老乡?买藕!” 连喊了好几遍,蓉宝也帮腔,“有没有人啊,买东西。” 父女俩喉咙都冒烟了,就是见不到半个人影。 蓉宝摘了片荷叶顶在脑袋上,急中生智道:“有没有人啊,偷东西了啦!” 赵老四忙捂着她的嘴,就连嘉宝也严肃了起来。 她的话刚落音,立刻就有一道粗狂的声音传来,厉声喝道:“小偷在哪?” 那人上半身光着膀子,一身的腱子肉,单手拿着一个半人高的锄头,凶悍的很。 蓉宝一下子就怕了,把脑袋藏进赵老四的怀里。 赵老四尬笑两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解释道:“小孩子顽劣,我们就是想买点鲜藕。” “下回走里面再喊,外面太远了听不见。” 赵老四心里腹诽,我嗓子都快喊破了你说听不见?小孩子喊一声有贼,你像个窜天猴一样几步就崩过来了,此时说这话谁信。 “你要多少?”那男子面上也有点尴尬,早知道就不犯懒了。 “多少钱一斤?若买的多有便宜不?” “一文一斤你还想要便宜?我干脆白送你得了。” 价格确实很实惠,但这张嘴实在是呛死人不偿命,赵老四突然觉得他也没那么爱吃藕了。 他在心里旁算了一下便道:“二十斤。” 赤膊男子也没震惊他要的这么多,二话不说的下塘给他摸藕,话多的很,“我们藕塘村卖东西最讲良心,这镇上县里至少三文钱一斤,那都不鲜新,不好吃。我们村的藕在这一片都顶有名气。” “我这是看在咱们乡里乡亲的,没挣你的钱。” 嘉宝不怕他,蹲在岸上看着刚挖出来的藕,雪白鲜嫩的藕身上沾着淤泥。 赤膊男子见状就从下里摘了根最长最嫩的,放在水里洗了好几下,丢到他面前,“你看这个,最嫩最好吃。” 可别凑过来了,等会甩你一身泥巴还叫我赔钱。 嘉宝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忙跟着跑过去,拿手来来回回的戳着地上的藕。 蓉宝也偷偷摸摸的看了好几眼,趁着他低头挖藕的功夫,也跑过去看。 赤膊男子的动作很麻利,觉得挖的差不多了就上岸,用一个大筐装着,双手毫不费力的就提起来了。 那小房子后面居然有条半人深的小溪,连藕带筐的放里面上上下下抖动几下,藕上的淤泥便被冲刷干净了。 他拿了两节嫩藕,细细洗干净,递给周围的两个小孩。 “嫩藕,生吃清甜。” 蓉宝和嘉宝接过便咬了一小口,当真脆嫩鲜甜,滋味甚美。 赵老四也凑过去,一边咬上一大口。 那赤膊男子眼神古怪的看了他两眼,估计也是没想到有人能厚着脸皮从小孩嘴里夺食。 那一筐藕最后称出来二十二斤,二十三文连筐也买下了。 “你要不要吃面藕?南方那边的来的,炖汤喝。” 赵老四来了兴趣,“有什么区别吗?” 赤膊男子有点生气,这不是为难地里人吗?他咋知道有啥区别。 “味道不一样,你要不要吧。” 赵老四还真就吃这一套,“再要七斤,凑个整。” 那藕叶子花长的都差不多,就是没有这边的藕白,带点泥土色,显的脏脏的。 藕身要粗大,藕孔也要少上几个。 今日在城里玩了一大通,回到家都已经快申时,今早剩下的早食也有了用处,被三人吃的干干净净。 颠了一天的蓉宝和嘉宝终于没了精气神,下车后就有气无力的飘进屋,一个趴在桌上,一个靠在躺椅上。 赵老四反而神采奕奕,把那两筐藕献宝似搬屋,洗了三节嫩藕,给杨氏掰了一节,自个吃的“咔嚓咔嚓”响。 杨氏把灶里温着的饭食端过来,招呼三人吃饭。 蓉宝和嘉宝就跟个软面条一样,扶都扶不起来。 “娘,我今天躺着吃饭吧。”蓉宝感觉自个此刻虚弱无力,连手都不想动弹一下。 杨氏一时无奈一时又心疼,“哪有躺着吃饭的,早说叫你今日不要去县里了,想吃什么让你爹买,这不白白累挺一趟。” 蓉宝虽然累的起不了身,但仍激动道:“娘,县里可好玩了,有耍猴戏的,不是猴子,是孙大圣!还有卖小泥人的,他捏的孙大圣可好看了,一模一样。可惜我没钱买,下回我再也不去江叔叔那里买零嘴了,我要攒钱买孙大圣。” 她的话比那风车还转的快,不用风吹,一下子就转好几圈了。 嘉宝趴在桌上稍稍恢复了点力气,开始往嘴里扒饭,吃的喷香无比,连蒜叶都没往外挑。 蓉宝原本也饿了,这会闻着香味,馋的口水直流,可怜的看向杨氏。 没有一个母亲能抗住这样的目光,杨氏稍稍扶起她准备拿碗喂饭。 赵老四咽下嘴里的一大口吃食,伸手把她抱了起来,夹到自己的腿间,不让她往下倒,冷漠道:“自己吃!” 第57章 地里干活 蓉宝简直要被气傻了,她左扭右扭就是倒不下去,张牙舞爪的看着生龙活虎的很。 杨氏也在旁边笑,把碗放到她面前,问道:“六郎在的时候我没问,他去府城怎么样了,能进书院读书吗?” “难说,人多的很,到时能进便会有书信寄来。”赵老四摇了摇头,“每天至少一百多个读书人进城,比我这二十几年见到的读书人都要多。” 杨氏虽然对这种情形早已预料,但如今听见赵老四说出来,还是觉得无比震撼。 琪宝在房里睡觉,赵氏在厨房收拾那一扇排骨,虽然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但鲜肉还是得尽快处理才好吃。 那泥巴色的脏藕不免就被问了几句,赵老四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道是南方来的面藕。 杨氏一听是南方来的东西,就拿了两根给老杨头送去。 赵老四站在旁边连连点头,嘴里含糊道:“我就是想着我老丈人爱吃。” 他吃生藕吃上瘾了,就像是吃胡瓜一样,没事就洗一根嚼一下,招的蓉宝嘉宝也跟他这么吃。 绿树成荫,老杨头拿着把蒲扇,正坐在院里下棋。 “姥爷。” “哎!”老杨头喜道:“怎么舍得来姥爷这里玩了。” 蓉宝坐到他对面,大言不惭道:“姥爷,我来陪你下棋。” 老杨头自然乐意,笑的胡子都翘了起来,“来来来。” 她下棋没有什么水平,但气势很凶,若是不看棋盘,还以为她是哪里来的高手呢。 嘉宝在旁边急的不行,不断劝道:“你别走这个,要被吃掉了。” 蓉宝脸皱的跟包子一样,硬要走个马喂到老杨头嘴上,臭不可闻。 这也就是自个外孙,要是别人,老杨头早起身走了,这臭棋篓子看着就让人生气。 “你别走这个!”嘉宝在旁边都快急死了,恨不得把她拎起来自个上去。 “就要走这个!我杀炮!” “那你的将军就死了!” “哎呀,你别吵,你太烦了嘉宝。” 两人走一步棋要争上半天,老杨头乐呵呵的坐在旁边笑,也不催促,也不插嘴。 赵老四逮到机会了过来,“爹,今天瞧见外面有卖面藕,说是南方那边来的。” 老杨拿起来一瞧,果然是七孔藕。 他自幼在南方长大,最爱那边的水乡吃食,如今再见到,思绪不禁恍然了好几下,心底的思念与欢喜一块上来了。 喜道:“老四,有心了。” 赵老四见蓉宝和嘉宝还在一旁争的面红耳赤,自己便偷偷溜走了。 没料想刚到半路,就在田里见到了赵老头,他赶忙把自己嘴里的狗尾巴吐出来,面色正经严肃。 赵老头撑着锄柄瞪他,“就算天上掉馅饼也要起的早才捡的到嘞!你和老三两个枕着烧饼挨饿的懒东西,地里的草都两尺多深了,瞧都不来瞧一眼,咋了,这东西种下去他就自个长起来?是不是还要喂到你嘴里去?这么肥的地就这样被你们糟蹋了,五谷大仙还在天上看着嘞!” 其实也没赵老头说的那么夸张,赵氏和杨氏有时摘菜的时候就会顺便把地里的草拔了,就连蓉宝和嘉宝也隔三差五去地里拔拔草。 但几人都不是地里的好手,只晓得草长高了给它拔了,但那些嫩芽一样的杂草就顾及不到。 赵老四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头听训。 周围田里有不少村里人,看了会热闹后才出声帮忙,“赵叔,老四这不是整日在外边忙吗,没空在地里干活也正常。” “老赵,你们家老四这么有出息,你还愁什么,你以后只管坐在家里享福嘞。” “是啊老赵,这外边挣钱也辛苦,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两样都做的好啊!” 杨老头心里的火气下去了点,喝道:“还不去拿锄头,杵在这干嘛呢!” 赵老四忙跑到家扛锄头去了。 杨氏见他的这么勤奋,愣好几下,喃喃道:“咋就突然跟拔节的竹笋一样?” 兄弟几人的菜地都在一块,赵老大赵老二的地被收拾的整整齐齐,一片烂叶都没有,与旁边杂草丛生的菜地形成鲜明对比。 赵老四这才发现杨老头是在他们地里干活,已经收拾好一亩多地了。 赵老四忙跑到另一头,撅着屁股像铲草皮一样除草。 周围有村里人看到了,指点道:“老四,你那锄头再往上握一点,对对对,就这样!多用点力,斜着进去,把那草根断了,不然明天又长出来了。手脚快一点,别一颗一颗的挖。” “你这怕啥!挖不到你的脚。你看着啊,往上收的时候锄头不用抬太高,立马往旁边下去,又省力又快,要是像你这么干,得刨到猴年马月去啊。” 赵老四跟着笨手笨脚的学,没一会就感觉腰酸背痛,想坐着歇会,但四周都是村里人,他还丢不起那么大的脸,只能咬牙撑着。 林叔连自个手上的活都没干了,专门盯着他教,见他慢慢掌握了要领,高声道:“老赵,你家四小子聪明嘞!一点就通。” 赵老四心里苦不堪言,只觉时间怎么过的那么慢,明日还是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就像老三一样,只要他爹看不到就没事。 赵老头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待歇气时自个去那田埂边坐着,连灌了好几口水。 林木根走过来,拿着手上的草帽扇风,“老赵,我昨天怎么看到你家老大在山脚下那块地忙活,那地不是你家老四的吗?” “就这懒驴磨子,哪肯做这苦力活,手里的地给我们家老大种去了。田赋老大那边出,每年给一成地里出产。” 林木根羡慕道:“这也就是你家小子手松,看不上这点东西,要是换成一般的人家,那是宁愿给外人种都不愿意给自家兄弟。” 这种事在村里村外多的很,兄弟之间防的跟个贼一样,生怕地给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赵老头看着以前的这一大块菜地,如今被分成了四块,视线便渐渐模糊了起来。 赵老四晚上趴在床上,杨氏在帮她揉肩擦药酒。 “疼疼疼,月娘轻点。” “我说你今日怎么那么勤快,原来是被爹抓走了。” “果然日子不能过的太舒服,我明日就去看看咱们家的木具打好没。”他察觉到杨氏的手劲小了,便起身穿衣道:“到时找地师算个好日子,咱们入宅。” 第58章 挣钱法子 “也别太急了,等大郎定了亲事再说。” 赵老四一下子便打起了精神,不由追问道:“大郎定谁家了?我去找他们家爷们聊聊。” 杨氏警惕的看着他,“你可别胡来啊?” “谁给看的?娘还是大嫂?” “今早大哥送了十两银钱到娘手上,叫娘帮忙寻摸。娘自然想往好了挑,如今有两家合意的。一家是下通村卖豆腐的连家,十六岁的闺女,样貌虽不出彩,但平日帮忙在镇上做买卖,最是泼辣厉害。” “还有一家是二嫂村里的许屠夫家,如今十五岁,是家里唯一的女娃,样貌家境没得挑。她娘治家手段颇为了得,家里男人是出了名的耙耳朵。” “娘中意孙家,觉得那闺女样貌俊,家里还有个厉害的娘,配大郎正好。我和三嫂却更喜欢连家,一个会做买卖的人,她就笨不到哪去。只要人品过的去,晓得顾家,大郎日后的日子不会太差。” 赵老四听着都觉得不差,迟疑道:“若是太丑了,还是别说给大郎,日后生的孩子都不好看。” 杨氏忍不住掐了他一下,“我就是知道你们男人都喜欢好看的!” “冤枉啊!月娘,我可只喜欢你啊,旁人就算是仙女我也不爱。不过大郎年纪小,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难免会喜欢漂亮些的。” “你净胡扯,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要找个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呢?娶妻除了样貌家境,品形才是重中之重,日后六郎娶媳妇了,我宁愿找个好的,都不要那个美的。” 赵老四小声嘟嚷,“就不能找个又美又好的?” 杨氏没太听清,狐疑的看向他。 赵老四含情脉脉道:“我媳妇又美又好,我才不稀罕旁人呢。” 没有女人不爱听好话,就连杨氏都不能免俗。 赵老四第二日起了大早,逮赵老三,逼问他今日在干嘛。 “不是就山里县里两头跑吗,还能干嘛?” “胡扯,你下午干嘛去了?昨天爹抓干了一下午的活,看到没,现在肩膀还是歪的。” “哈哈哈哈哈哈!”赵老三笑的以手捶桌,“你真该啊!哈哈!你觉得你去府城的时候,地里的活谁干的?我天天早起去县城,回来就下地,连着大半个月,好悬没累死。” 赵老四锤了他一拳,“这你不早说,爹就是爱瞎忙活,那地里不就是有点草吗,又不耽误长东西。” “你要敢跟爹说,我敬你是条汉子!”赵老三目瞪口呆的表示肯定。 小赵氏忍不住插嘴道:“这地里长了草,把那土肥都给抢走了,菜哪能长的出来。” 这事就连杨氏都知道,所以闲时就带着蓉宝嘉宝去地里拔草。 拔的草也不浪费,拿回来喂牛和驴。 赵老四也晓得自己没见识,用吃食堵住了嘴,过会还是忍不住问,“老三你下午干嘛去了?” “我还能干什么,就驾个车子几个镇子挣点零嘴钱。” 这话,能信才有鬼。 赵老四眼神滴溜一转,计上心来。 “老三,我这里有个能挣小钱的法子,要不要搞一笔。” 兄弟俩临出门时,杨氏叫住他,“你顺路买些面藕回来?昨日家里的都被蒸了吃了,蓉宝嘉宝爱的不得了,也不用放盐放糖,比那些点心好多了。” “不放盐不放糖,这能好吃?” “好吃的,脆藕不要了,家里还有很多,就买些面藕,我给我爹和大伯母送些。” 赵老四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赵老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闻言好奇的问他,“你不会想着挣这笔钱吧?你之前不是说地里的出产难沾手吗?” 赵老四浑身抖了抖,“我可不想在家干活,还是找点事做算了,多少挣一点。” “我可算是被你连累的,明明家里头的懒货是你,爹总连着我一起骂。” “你放屁,那你下午咋不在家下地?上回不是说了要看果树吗,你看了没?咱们趁早把树种上,日后就不用去地里了。” “看了看了,一些枣树桃树橘树好找,但那个李子、梨子和柿子得跑远一些,还有那葡萄树?我听都没听过,我们这边指定没有。蓉宝嘉宝从哪知道这么多样果子的?” “我就知道他俩刁人,不管听到看到什么东西都想要。等把地里的豆子苞谷还有地瓜收了,咱们就把树种上。”他说到这长叹一声,“这么大一块地,累死我得了。” “阿秋”,蓉宝打了个巨大的喷嚏,下意识的捂住嘴,见杨氏没有听到,才放下了手。 嘉宝手里啃着清蒸面藕,问道:“你感冒啦?” “才没有,肯定是六哥在背后说我坏话。” 还在学堂奋笔疾书的赵六郎无缘无故又被扣上一顶大帽子。 钱夫子在讲堂里来回转悠,站在他旁边看了好久,最终还是觉得这一笔字太过辣眼睛,拂袖离去。 陈文偷偷摸摸对他使个眼色,想看看他写的什么。 赵六郎偷偷抬起纸张,陈文横看竖看都看不出是几个什么字。 钱夫子背着他们清咳一声,两人都收回动作,继续埋头苦思。 窗外树上小鸟轻啼,大门处阍者单手撑在桌上昏昏欲睡,曹郎轻轻叫了两声。 阍者给他开了门后,彻底陷入沉睡。 贺仙来酒楼生意兴隆,掌柜忙着与客人攀谈,账房在旁边把算盘都快拨出火了。 赵老三和赵老四等客少了一大半才把掌柜的拉到后院,热情道:“陈掌柜,我可是一有好东西就想着你啊,今年的嫩藕,你瞧瞧这品相,县里独一份。” 陈掌柜有点为难,“咱们也打过这么多年交道了,你手上的东西肯定差不了,但你也知道,有些东西都是早早就定好了,白纸黑字还在哪呢,这做生意就讲究一个信誉。” “我自然不会为难你,若不是有独一份的东西,也不会跟你开这口。”他拿出一节面藕,面不改色的夸道:“南方来的藕,炖汤一绝,我老丈人你也晓得,从小在潭州长大,就好这一口,东西能差到哪去。” 陈掌柜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与旁边的脆藕确实不一样,高声喊道:“老垂头,你来看看。” 那灶房里的大师傅便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旁边的学徒,擦手出来了。 “赵四说这藕是南方来的,你瞧瞧?” 第59章 厌恶张氏 老垂头也看了好几眼,还掰了一小块尝尝,皱着眉道:“南边的东西我也没见过,这哪晓得是不是。” 陈掌柜见他以前也没见过这东西,就确实是独一份了,吩咐道:“你去炖一蛊试试,看看味道咋样。” 他又看向兄弟俩,“准备怎么出手啊?” 赵老三笑眯眯的,“我们也只是牵根线,那主人家地里还有一大堆脆藕呢,自然想两样一起出去,价格也有说话的余地。” “我只单吃一样,你出个价。”陈掌柜眸底精光一闪,“东西总共有多少?能供多久?还准备去哪里喝茶啊?” “稀罕东西,总共就那么几亩地,贵店生意红火,全吃下去不过就是个把月的事,自然没有多余的往外卖了。” 陈掌柜似笑非笑问道:“价钱有说法没?” 赵老四道:“这要是我的东西,赔点就赔点,可我们也只是跑个腿,人家主要是想把家里的脆藕卖出去。若掌柜的都要,这价钱自然好说话,两文钱一斤给了就给了。” “别给我打哑谜,你直说吧,想怎么卖。” “五文钱一斤,不二价啊。” 陈掌柜手一抖,“你这比我店里的老鼠还黑啊!” 他这话赵老三可不爱听,“县里独一份的稀罕东西,我就算叫上个十几二十文也有人买,这要不是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我也不会舍下这么大一块肥肉下来。” “你跟我玩心眼呢?要是真能卖出去,你舍得上我这来?”陈掌柜没好气高声道:“六文钱一斤藕,我倒要看看带不带金子味。” 赵老三和赵老四默契的相视一笑,妥了。 他们又坐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掌柜的拿来了契书,还有两份排骨藕汤,滋味与脆藕完全不同。 见他们要走,陈掌柜忙出声道:“正是吃藕的时候,明早就得给我送来啊。” 赵老三心中懊恼,“价要低了。” 那藕塘村的赤膊男子面上看着憨厚,其实心里比谁精明,他们村子里就他空了几亩藕塘来种这新鲜东西。 也知道自己手上的东西稀罕,见赵老四想全部吃下,自然没那么好打发,一文钱一斤的贱价肯定是没有了,开口便要五文钱。 赵老三是砍价的中好手,跟他磨了不到一刻钟,三文钱一斤,不论大小,全部收了。 这价确实很公道,若他家只有几十来斤,自然自个挑去卖更合适。但这么大一块地,县里那么远,一来一回就是一天,就算是个再稀罕的东西,价太高了也卖不出去,还耽误干活的功夫。 县里如今的鲜藕三文钱还能卖的出去,等再过两日,东西多了,两文钱一斤都难出手。 那赤膊男子表面挣扎良久,见两人不耐烦才点头,“我叫伍定源,乡下人没什么本事,祖祖辈辈靠这藕吃饭。赵老弟,你看明年能吃顿好的吗?” “伍老哥勤快人,只要舍得用力气,地里有东西,好坏都能吃饱。” 伍定源便失落了起来,也晓得头年能挣钱也算撞了大运。 地里的东西,只要能挣到钱了,谁都想着掺一脚。 就不说外人了,只说他们村,哪家不是沾亲带故的,大家伙上门来来要点藕种,他要是不给,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他。 其实也挣的不少了,算下来这几亩藕塘总共能产三千多斤藕,至少能挣个七八两。家里还有几亩脆藕,到时卖不完,会有商人贱价来收,也能勉强糊个嘴。 赵老四这回可学聪明,摘了点脆藕放车上,两人几个镇子到处溜达,挣了三十多文,算准时间,踩着点回家。 蓉宝和嘉宝早就望穿秋水了,牵着琪宝在村口等着。 大槐树下大大小小一堆孩子,数赵家的干净出挑。 “蓉宝,你上回去县里好不好玩啊?” “可好玩了,我们吃了糖葫芦,还看猴戏了,就是孙大圣。” “哇!” “你爹真好!” “那当然!我娘也很好。” “赵蓉,你爹上回不是去府城了吗?是不是挣了好多钱?” “我娘说她家的钱数都数不清。” 蓉宝斜瞥他们一眼,“挣不挣钱跟你有啥关系,又不给你用。” “小气鬼,说一下都不肯!” “略略略。”蓉宝朝几人做了个鬼脸。 当即就有一个干瘦干瘦的小孩要来打她,嘉宝立刻来帮忙。 蓉宝冷哼一声,把琪宝牵到一边,自个从地下捡了两根棍子,递一根给嘉宝。 其余小孩分别站到两拨人身后,表明立场,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村口传来了赵老四的声音。 “蓉宝,嘉宝干嘛呢?” 两个麻溜的丢掉棍子,拉着琪宝跑过去。 赵老三调侃道:“哎呦,打架呢,谁赢了?” 琪宝一向是个乖孩子,从来不会干这种事。 赵老四这个老父亲一下子就紧张了,摸着两人,嚷道:“打哪了?” 蓉宝弯着身子溜出去,“没打架。” 她指着何二狗子一行人,“二狗子太讨厌了,总是问我家还有多少钱。” 赵老四把三人抱上车,问道:“告诉他了没?” 蓉宝和嘉宝不屑的冷哼一声,这种小伎俩的套话,在他们三岁时就不管用了。 三房四房坐在一块用晚食,蓉宝啃着嘴里的蒸藕,连面都不吃了。 大房的张氏出门来泼水,特意往他们这边倒,赵老大在屋里立刻就拍了桌子,夫妻俩又吵了起来。 晴姐偷偷从鸡圈拎了一只肥兔子过来,“我大哥在地里逮了一只兔子,给蓉宝他们玩。” 这显然是种歉意补偿,众人都没有推辞,安大房的心。 兔子还是活的,精力旺盛,用一根绳子拴住腿,蓉宝和琪宝给它顺毛,当成猫来伺候。 赵老四颇为不解,问道:“她又咋了?” 杨氏敏锐的察觉到他话语里深藏的厌恶,解释道:“上回大哥从大嫂手里拿了十两银钱,为这事,两人吵了好几次。大哥在地里连口个热饭都没得吃,还是晴姐借我们的灶房煮了两大碗面端过去。” “那跟我们有啥关系?” “以前的东西都在娘手上,又不是大房一家的,多用一点就多占便宜。如今分家,大嫂手上的银钱才是自己的,用一文少一文,她本就不想出太高的聘钱,可不就心疼了吗。大哥与她商量不成,就直接把那钱匣子砸了,拿了钱过来,大嫂以为是我们两房撺掇的。” 赵老四厌烦道:“又不是我们拿的钱,她疯了吧?” 第60章 相媳妇(1) 杨氏侧躺在他怀里,无奈问道:“今日怎么这么大火气?” “我凭自己本事挣的钱,凭什么受她的气啊!” 赵老四眉眼全是散不开郁气,不解问道:“月娘,我对大哥还不够好吗?当初四郎学堂试没过,我二话没说去找了二舅哥,大礼小礼送遍了,我只字未提。我和老三自个在外面费尽心血跑出来的路子,二话没说尽数转交,一年怎么着都能挣个十多两银吧?家里的地我更是真心没想要租子。娘就生了我们四个,好不容易都成家了,我有本事,能帮都帮了!” “外人怎么样我不管,他们就算是活活饿死在我面前也与我无关!可我和大哥二哥自小是一家人,我小时候被爹揍的不敢回家,跑到山里,是我大哥把我背回去。在村里打架输了,我们就去地里找二哥来撑腰。家里苦的时候,我娘硬生生从嘴里攒了块布给和三哥做衣裳,我大哥还说我们穿着好看。” “我念着好,一忍再忍!我大哥不过三十出头的人,如今头发白了一大片,看着比爹小不到哪去,可大嫂手上有钱,我还给了挣钱路子,她硬要把大哥往死路上逼,还怨我不念兄弟情舍不得出钱。二嫂虽然贪财蛮横,可连她都知道自己是在占便宜。” “月娘,我不是菩萨,我有儿有女,我也有私心。” 他的尾音都在发颤,杨氏的心也跟着颤。 她太清楚赵老四有多在乎身边人了,赵六郎是他长子,幼时没受被他抱在怀里疼,口口声声都是要为我儿挣家业,比疼如今的蓉宝嘉宝更甚。 他从府城带来的那一袋首饰,就是想着家里还有那么侄子侄女,到时娶妻嫁女添上去撑场子气派。 明明是个聪明人,在世上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却不愿信这世间亲疏有淡漠,人聚有离合,亲人相会,利字当先。 谁说子不肖父,赵六郎明明像极了他。 月色微弱,人声淡淡。 “月娘,早知如此,不如搬去县里算了。” 日出三竿,阳光晒进屋子,杨氏进屋把两人的被子一起掀了。 蓉宝撅着屁股,像只青蛙一样的趴着,躲着外边的光。 “今日这么晚了还不起床,琪宝都用完早食了。” 嘉宝在旁慢吞吞的穿衣服,时不时眯着眼打哈欠,他们昨晚看书看的蜡烛都燃尽了。 杨氏单手把蓉宝揪起来穿衣服,不容拒绝道:“起床,等会跟娘去外面拔草。” “娘,地里面有虫。” “又不会咬你,怕什么?” 蓉宝搂着她的脖子央求道:“娘,我们等爹回来再去,叫他抓虫子。” 杨氏不理会她的撒娇,心道,你爹能晓得干活就不错了,还指望他抓虫呢,头一个就来吓你。 兄妹俩垂头丧气的用完早食,被杨氏拎到地里,菜里上回已经被赵老头和赵老四清过一遍了。 杨氏便带着他们去苞谷地,虽不清楚具体是哪块,但看哪里的草比人高就晓得了。 蓉宝头顶上戴着个小草帽,看着这一大片地,觉得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母女三人一起干活还没有别人一个快,不少人在背后嚼舌头。 当即便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出声嘲讽道:“老四媳妇,你家老四挣这么多钱还舍得让你下地啊?” “是啊,老四媳妇你们家不是有钱吗,花钱买便是了,做这苦力事干嘛呢?” 杨氏直起腰,淡笑道:“这人吃饱了,自然该堵住畜生的嘴,免得它整日乱叫。” 周围何家的两个媳妇也听出了言外之意,脸色十分难看,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杨氏他爹可是村长,到时收税时把那斗多颠几下,得多出多少粮食啊。 蓉宝和嘉宝对视一眼,都察觉出她娘的心情不好,开始勤奋拔草,没一会就把带来的一个筐和小篮子都装满了。 赵氏带着琪宝在家做腌菜,豇豆、辣子、胡瓜、胡蒜,趁着季节和天气,多做上一些,等夏季炎热时,好下饭。 尤其在学堂的赵六郎,就靠着这一口来续命,都快把他三伯母夸出花来了。 吴氏正坐在床上收拾衣服,把那些破了挑出来,打个补丁上去,好方便干活穿。 “娘,”杨氏在屋外喊一声,得到她的回应后,边走边道:“我一早便去打听了,两家人下午都有空,咱们不如先去瞧瞧,若有好的,帮大郎早早定下,免得被别人抢走了。” 吴氏心里欢喜,连声道:“好好好,老三媳妇也一块去,娘的眼睛不好了,怕看不清。” 两房的人都不在,家里的小孩自然是要带在身边的。 蓉宝仅凭三言两语就猜出了此行的目的,大声问道:“娘,我们是不是要给大哥找媳妇?” 杨氏扶额,就知道瞒不过她,就是不知道这个大嘴巴能不能憋住话。 吴氏拉着她,夸道:“蓉宝真聪明,到时帮奶奶看看,那姐姐长的好不好。” “奶奶,你放心,我眼神可好了。” 就是审美不怎么好,喜欢脸圆腿短的。 先去的是近一些的许屠夫家,她们没有熟人引荐,自然不能贸然上门,就抓一把糖叫蓉宝去和村里小孩玩。 杨氏几个则在妇人聚堆的地方打探情况,“我们是上通村的,家里养着几头猪,想请许屠夫操刀,就是不知道这价钱怎么算?” 立马就有热情的妇人回道:“两百文一头猪,加一块肉。” 杨氏皱眉道:“嫂子,这价有点太高了,我家有好几头,不晓得能不能少点?” 那妇人左右看了看,见其余人都干着自己的事,贴在她耳边小声道:“许屠夫人好,好说话,但她婆娘厉害,半个子都少不掉。” 赵氏和吴氏对视一眼,那妇人笑道:“你们是上通村赵二家吧?许芳是这里的娘家,有些事她也晓得,我是村里人,有些话反而不好说。” 杨氏把她拉到一边,亲热道:“嫂子是个厚道人,难怪我一眼就觉得亲近。” 她抱怨道:“也是我二婶说这许屠夫做事厚道,我才走这一趟。” 那妇人皱了皱眉,含糊道:“许屠夫是个厚道人,出了名的疼媳妇,但家里的事不是他说了算。你要真心急,就去与他媳妇谈谈,看看价钱合不合意。” 杨氏心里便能猜个大概了,估计那许屠夫媳妇有点小气。 “实在太谢谢嫂子,我今日身上还有事,改天得闲,一定找嫂子来坐坐。” 第61章 相媳妇(2) 许屠夫家的房子很是气派,就坐落在村口第二户 院子里正有一个十五六岁的绿衣小姑娘带着两个小孩玩,皮肤白,五官好,样貌当真是出挑。 吴氏笑问道:“闺女,这是许屠夫家吗?” 那小姑娘点头,声音悦耳,“这里就是,你们有什么事吗?” 屋内早有一个妇人听到了动静出了门,虽上了年纪,但眉眼间还带着几分秀丽,身份一目了然。 “屠夫娘子,我们家有几头猪想请许屠夫去操刀,不知这价钱怎么算啊?” 那妇人眼神将众人打量一遍,见不是村里人,热情道:“外边的市价都是三百文一头,我们家厚道,只两百文一头搭块肉,已是极低的价了,保证把事给你做的漂亮亮亮的。” 杨氏道:“屠夫娘子,不知这价位能否再低一点,都是地里人家,一年难挣几分钱。” 那妇人眉毛一挑,为难道:“这营生又脏又累,忙活一天也就是挣个糊嘴钱,实在没法少。我当家的手艺好,在附近几个村子都顶有名气,事绝对给你做清白。” “我们就是附近上通村的,娘子低着价给,日后若还有这事,自然还来找娘子。” “这价已经是极低了,都是讨口饭吃的人,总不能拿着刀饿死吧。”她语气一顿,像只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就没有之前那么热络了,“价钱没得少,若是不满意,你们尽管往别家去。” 她朝那小闺女高声道:“桃儿,后院烧着水,你去看着点。” 那小闺女“哎”了,然后牵着两个侄子进屋。 人当真是不好说话,但奸倒是不是奸,没有看在他们是外村人虚报价,欺负人。 “那闺女当真生的好,瞧着性子也温顺。”吴氏眼殷切,“你们觉得怎么样?” 杨氏点头赞道:“样貌不俗,耳朵上戴着副金耳环,手上还有个银镯子,在家应当是极受宠的。” 她语气一顿,“娘,那屠夫娘子已经猜出我们是谁了,之前应当有媒婆上门说和。” 这么精明厉害,这种表现,明显是没有看上赵家。 吴氏也有些失落,但又打起精神道:“到时叫大郎收拾收拾,再找个好媒婆多上两趟门,好闺女哪有那么容易求。” 连家村离的有些远,三个小孩便渐渐走不动,琪宝早爬到赵氏身上去了。 蓉宝扯着嘉宝,两人远远的落在在后面。 杨氏在前面等她们,喊道:“蓉宝,你别拉着小哥了,娘抱着你。” 两人忙摇头,嘉宝咬牙小声道:“你别扯我衣服,要掉了。” 蓉宝充耳不闻,就扒拉着他,感慨道:“媳妇也太难找了,我以后才不要媳妇呢。” 吴氏走过的地方多,连哪条小路近都知道,“上回走这条路还是在二十几年前,我跟你爹帮人挑炭,从杜家村挑到走马道,一天十几二十趟。鸡都没叫就出门,深夜了才回家 ,七八十斤的胆子压在肩上,走起路来飞的起,如今别说七八十斤了,就连空着手都走不动了。” 赵氏小时候也听家里大人念叨过,说挑炭比下地可苦多了,还有不少活活累死在路上的,闻言钦佩道:“娘以前还挑过炭。” “挑了五六年,村里还没几个男人比的过我。”她脸上骄傲不已,“有时挣的多了,十来天就有半吊钱,没少让村里人羡慕。老大老二娶媳妇的钱就是那时攒下的。” 吴氏羡慕道:“杜家村以前地偏难走,是出了名的穷苦村子,没几个闺女想嫁进去。那能想到后来有这样的运道,挣的钱数都数不清,连村里三十四岁的老瘸子都成了金饽饽。过了几年镇上多了好几家卖炭的,价钱下去了,他们就没干了。” 杨氏笑道:“早听村里婶娘说娘以前厉害,没想到这么有本事。” “如今不中用了,要是身子好一点,我下地干活不比你爹差。” 蓉宝问道:“奶奶,为什么要挑炭,不能用车子装吗?” 吴氏牵着她,解释道:“那村里地偏,爬山淌水的,别说牛车了,人都进不去,可不就得人挑出来吗。” 嘉宝问,“那为什么不搬出来住呢?” “人的根都在村子里,挪了哪还能有活路。” 连山村可比上通村穷苦多了,地里的粮食长的矮小稀疏,挨家挨户的都是破旧的小泥胚房子。 “呸,你们一家子没良心的东西,忤逆不孝,忘本忘根,这老爷天怎么不开眼把你一家子收了去。” “你个没品没德的老虔妇,脸被扒净丢到了地上都不晓得洗洗,活该一辈子生不出儿子。哼!忘本忘根,我们家立行才是老连家的根,摔盆扶灵都得指着他!” 那圆脸妇人面色扭曲,尖声道:“你个小娼妇,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后咒我!你们家早死短命的小畜生,日后连口棺材都讨不到。” “你个老虔婆,你敢咒我儿子!我撕了你的嘴。”另外一人从手边抄起扫帚就铺天盖脸的打了过去,一来一回就慢慢纠缠到一起,滚在地上扇巴掌扯头发,骂的不可开交。 吴氏一行人看的目瞪口呆,没料到居然能碰上这样的热闹。 地里干活的人也吆喝着跑过来瞧,众人围成一个圈,没过一会便从外面挤进来一个面色憨厚的小姑娘,冲上去一脸焦急的想拉开两人。 赵氏嘴角突然僵了一下,撞了撞杨氏,示意她仔细看,那小姑娘背对着众人,借着拉扯的时候,卯足了劲往往圆脸妇人身上掐,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块地方,心黑又手狠。 她们三人扯了好久,才有几个汉子气喘吁吁跑过来,其中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鼓起眼睛,咬牙骂道:“你们不要脸,我连家还要脸呢!” 那小姑娘眼睛一转,小声喊了声“娘。” 有一个妇人手劲一松,任由圆脸妇人不依不饶的抓了好几下,捂着脸呜呜哭道:“爹,大嫂咒我们家立行早死呢!我和娃他爹可只有这一个小子,这不是念着我们绝后吗?日后连个摔盆扶灵的人都没有,我咋对得起祖宗啊!” 连山的脸色一下就难看了起来,手里的锄头往自家大儿子身上抡。 一个黑脸汉子麻利的躲过去,从地下扯着圆脸妇人的头发,连扇了五六个巴掌。 那妇人凄声道:“连显,做人要讲良心啊!” 第64章 好厉害的姑娘 她的脸红肿一片,头发都吃了不少进嘴,看起来又可怜又可悲。 周围人群议论出声,“打婆娘真下死手啊!” “他家婆娘二十多年没下半个蛋出来,没打死就算好的了。” “夫妻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占便宜没个够,活该讨这一顿打。” 连山胸口压抑着怒气,瞪向小儿子,“自家婆娘管不好吗?” 旁边有一个干瘦男子立刻装作生气的样子,大声嚷道:“蠢婆娘,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咋啦,大家伙都不干活了?等着明日天上掉饼,张着嘴巴接嘞?”一个拄着拐杖的白须老头颤颤巍巍走过来,训斥道:“连山,你家这点破事整日闹的村里人尽皆知,咱们村的脸都快被丢净了,你要是再管不好,就跪祠堂问祖宗去!” 连山一大把年纪了,还被人指着鼻子骂,但一肚子气不敢发,低头应道:“三叔公,我回家就收拾。” 三叔公的拐杖在地下重重一杵,厉声喝道:“还不散了!” 村里人登时作鸟兽散 ,吴氏一行人就十分明显。 杨氏叫住那个小姑娘,笑问道:“你是连熊家的闺女?” “我是,你是来换豆腐的吗?”那小姑娘偏了偏头,笑道:“婶子,你来的赶巧,正有一锅好的呢。” 她家房子不算大,前面用木头搭了棚子,下面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见她便喊。 “姐,刚才有人要换豆腐,我给他拿了一块。” 那小姑娘快步跑过去,贴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小男孩就立即干嚎了起来,跑去抱着连山的腿,哽咽道:“爷,我不想死,我还要挣钱给你和奶买肉吃呢。” 连山心疼的不得了,一把抱起他哄道:“我们家乖孙怎么会死呢,我家小宝长命百岁,哎呦,莫哭莫哭,爷爷带你买糖去。” 杨氏此刻再看那个面憨心黑的小姑娘就带着些警惕了,这也太聪明了,吃了肉还要啃两口骨头。 吴氏离的远,看了好几眼才收回视线,低头问道:“是不是这个?” 赵氏点头,“连熊家的闺女,应该就是这个。” “五官倒不差,就是黑了点,只是家里看起来不安生。” 何止是不安生,看起来乱的很。 “婶子要多少?” 杨氏身上还是带着点钱的,问道:“怎么卖的?若买的多有没有少?” “我们家的豆腐大,若是拿豆子换,便是一碗豆子两块豆腐。若是拿钱买,一文钱一块,嫂子若买的多,我再多送几块。” 杨氏低头问道:“吃不吃豆腐?” 蓉宝立刻道:“娘,我想吃豆花。” 那小姑娘笑道:“嫂子要是不急,便在这等一会,我现在就做下一锅豆腐,嫂子可以尝尝味,不比老手艺差。” 杨氏点头:“那便麻烦你了。” 她们一行人坐在凳子上,看着她熟练的滤浆、点卤,没有半点生疏。 蓉宝喝着嘴里的豆花,美的眼睛眯起,提议道:“娘,给爹吃。” “你爹整日在县里,还要从这边眼巴巴给他端碗豆花去,你也不嫌麻烦。” 蓉宝便不开口了,她可没钱给他爹买吃食。 那小姑娘也舍得,尽着大碗舀了六碗。 豆香浓郁,滑嫩细腻,上面还撒着薄薄的一层糖。 杨氏肯定不会白吃人家的,买了五块豆腐,付了十文钱。 那小姑娘推辞了几下,笑问道:“嫂子是那个村的?我爹有时会挑着豆腐去村里卖,到时可以顺路带点豆花过去。” 杨氏笑道:“我们是上通村赵家,离的远,到时有空还来尝你的好手艺。” 蓉宝几人吃的肚子溜圆,又恢复了精气神,一路蹦蹦跳跳。 “我记得老三媳妇村里有个有名的媒人,这十八村都走了个遍,还拉不少镇上的媒,咱们可以请来坐坐。” 赵氏立刻道:“娘,我明日便走一趟。” “明日来娘这里拿十五个鸡蛋,你别不听话,我和你爹吃不了那么多,免得放坏了。” “哎!” 杨氏的那件屏风已经快完工了,如今正在做最后的收尾。 蓉宝坐在她身边吃零嘴,叽叽喳喳的念叨个没完,赵老四单手把她拎起来,放到后面去了。 蓉宝气的用脑袋顶他,又被抓住脑袋,无能狂刨。 “干嘛呢,不当小狗又成蛮牛了。” 蓉宝也发现自己这个样子太傻,想绕过他坐到杨氏的另一边,又被赵老四用手脚挡住,不让她出去。 “我要出去。”蓉宝掰着她的腿,强调道:“我要出去!” “出去干嘛呀?”赵老四贱兮兮的逗她,成功将人惹的用鼻子喷气,他又过来哄。 “明天下午爹带你出去玩,看看咱家的房子,你不是说要张大床吗?去看看喜不喜欢。” 蓉宝凑在嘉宝旁边,冷“哼”一声。 “还有你上回要的果树,你三伯都帮你找好了,咱们改日去看看。”他故意问道:“嘉宝你去不去?” “哼!”蓉宝又冷不丁的出声。 嘉宝口不对心道:“我不去。” “月娘,好像过段时间就是秋节了,咱们今年要不要去县里玩?”他斜瞥着两人,“蓉宝嘉宝都不去,咱们两个坐灯船游河去。” 嘉宝握着书的手不自觉就紧了点。 “六郎应当也放假,听说县里……”他的手摸着杨氏的头发,声音拔高,“还会放烟火炮仗,可热闹了,还有那耍猴的,舞狮的、耍把戏的。” 杨氏把线剪了,嗔瞪了他一眼,朝两人哄道:“早些洗漱睡觉,别摸那兔子,脏的很。” 蓉宝路过赵老四时,又“哼”了一声。 赵老四笑了好一阵,咂摸着嘴道:“那肥兔子还养着呢?让三嫂做了吃多好啊!” 杨氏:…… 她幽幽出声,“你说吧,你看琪宝打不打你。” 赵老四看着门口那只肥兔子,压下了肚里的馋鬼,问道:“蓉宝说你们今天下午给大郎看媳妇去了?” “去看了两眼,”她也没憋住话,把下午看到事都说了出来,“连家那个闺女太厉害了。” 赵老四猛的一拍大腿,“这不跟赵三一个样吗?” 三房的赵老三正在擦头发,突然连咳了好几下。 赵氏担忧道:“这天气一冷一热的,可别着凉了。” “肯定是老四在背后说我呢。”他把巾帕搁在旁边的架子上,“老四请了个地师算日子,要到十一月才入宅。” 第65章 赵媒婆 赵氏追问道:“是东西还没打好吗?” 赵老三摇头,“几个老师傅一起打,东西都差不多了。就是九月十月没个好日子,不适合入宅,影响财运。” “而且家里马上就要收粮食了,也不得空,十一月正好没啥事,到时多请些人去凑凑人气。还有咱们的铺子,我上回去看了,差不多了。” 赵氏闻言便欣喜了起来,看着旁边睡着的琪宝,小声道:“二哥说要出钱把我们这里的房子买下。” 赵老三皱着眉,也轻声道:“你别管这事,我去与二哥说。” 他们兄弟间的事,谁掺和进去都不免顾手顾脚。 蓉宝昨夜气了一晚上,睡了一觉后气全散了,追着杨氏连连问,“娘,三伯母和琪宝呢?爹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外面玩?” “到时候打了豆子就带你出去玩。” 嘉宝问,“娘,那什么时候秋节啊?” “早着呢,还得十来天,到时你六哥正巧放假,咱们和琪宝都是去县里玩。” “我要去舅舅家玩。” 赵家人多,两辆车都拉不完,杨氏就提前一天带着蓉宝几人去县里送礼,到时好逛灯会。 “好!” 还没到用午食,赵氏便带一个富态妇人进院。 吴氏和杨氏忙起身相迎。 那媒婆进屋喝了口茶,笑的喜庆道:“吴妹子,一早就想给你家做媒了,好沾沾你家的贵气。” 她这么拉亲近,吴氏便顺着话捧道:“老姐姐喝过的好茶还少?大户人家的上宾都不晓得做过多少回了。有老姐姐做保山,就是盲着娶进来我都是放心的。这不是我家大朗到了年纪,就等着老姐姐那喜布一甩,给说个好亲家呢。” “吴妹子放心,我三十来岁入这行,从我嘴下促成的好事,没一个说不好的。这两家结亲本就是件喜事,若是骗着瞒着,两家人成了冤家,我这个媒人还不知道要背多少过呢。也不是我自吹,我这一辈子见过的好闺女没有没有成千,也有好几百了。前两年见过你家大郎一面,又高又俊的好小伙,谁家不抢着要这好女婿。”那媒婆眼光毒辣,笑问道:“你心里应当有几家合意的?” 吴氏笑道:“打听过几家,就等着好姐姐帮忙看看合不合适呢。” 赵媒婆笑问道:“是不是小塘村许屠夫家?” 吴氏朝杨氏和赵氏看了看,笑道:“真神了!” “能配的上你们赵家的,十里八村算来算去也就那么几户。”她又喝了口茶,话像打算盘珠子一样的往外崩,“那许屠夫有一手杀猪的好手艺,做事稳重妥当,常年在外给人杀猪。家里谈不上多富贵,但吃穿不愁。” “他家娘子为人虽然有些小气,爱斤斤计较,但可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家里地里的活干的井井有条,还在后院养五六头大肥猪,只等着过年把钱装口袋里了。” “他们家三代如今就这一个闺女,疼的跟眼珠子一样。那闺女也生的好,大方聪慧,娇俏可人,十里八村的也就你家老四媳妇能比一比了。” “这要不是你们老赵家,我都没脸上门开口,这么好的闺女,说到镇上都是大把的人要。” 话里有真有假,自然不能全信。 杨氏笑道:“正是因着好,才烦您老来这一趟,我们家兄弟姊妹多,大大小小二三十个。大郎又是我们家长孙,聘钱高低不要紧,只管往好了说,要能挑的起一房大梁、精明厉害的。” 赵媒婆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笑道:“那闺女性子虽然看着绵软,但极有主见,只是屠夫娘子有意把闺女嫁到兄弟少些的人家,怕是难说上话……” “我当家的自小便与几个兄长亲近,虽然现下分家了,但情谊不变。我们三房四房准备在县里置份家业,到时少不得照顾家中子侄。”杨氏又道:“也跟您老交个底,聘钱至少这个数,您老看着提。” 赵媒婆一看便笑了,赞道:“怪道外边人说赵家是出了名的富裕和善人家,这兄弟间先且不论,就是你这当婶娘都事事周全、处处操心。那屠夫娘子说到底也是一片爱女之心,你们赵家这么好的条件又如此心诚重视,我少不得多上门喝几回茶了。” “乡下地里人家,也不知道什么规矩,烦您老多走上几趟,不管成不成,我们赵家都有好酒水。” “吴妹子,你这个媳妇讨的好呀!我说这么多年的媒,没见过……”她点头赞道:“十里八村没见过比这好的。” 吴氏也与有荣焉的跟着笑。 几人又互相喝茶吃零嘴互捧了话,吴氏问道:“老姐姐,那连家村连熊家有个十六岁的闺女,怎么还没说人家?” 赵媒婆把手里的花生壳一丢,又开始噼里啪啦的一通讲,“那连家闺女虽说样貌不出彩,但说话做事没得挑啊!怪只怪他们家运道不好,她大伯家连生了六个,都是丫头片子,她娘头胎生了她,七八年没个动静,四十多了才有了一个小子。闺女是好闺女,你说这娶回去万一不能生,岂不是绝户了?” 吴氏几人的心思瞬间淡了些,专心打听那许屠夫家的事。 待用完午食,杨氏从家里包了个六十六文的红封,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家大郎的事还要烦您老多费心了。” 赵媒婆拉着她的手,轻拍道:“这适龄的闺女我都帮你留意着,头一个说你家。” 她也没问为什么说亲的时候张氏不在,大家伙都是聪明人,话说的漂漂亮亮的,不点破,里头的事还要靠自己去猜。 她们大人间的哑谜成峰,蓉宝和嘉宝自然听不懂。 三人在门口玩,蓉宝叹息道:“怎么江叔叔这么久都不来,我想吃糖葫芦了。” 嘉宝警惕的看着她,“你不是说还要给六哥买好吃的吗?你哪来的钱?” 蓉宝理所当然的道:“爹不是在家吗?” “对了嘉宝,娘这个月有给我们发钱吗?我好像都没看到钱。” “那天晚上不是当着三伯母的面发的吗?” 铁证如山,赖都赖不掉,要是把娘惹烦了,直接棍子伺候。 蓉宝无比失落的“哦”一声,掰着手指头数这个月还剩多少天。 她看着琪宝,又来一计,“嘉宝,我下次把我的钱给你,我们一块用,就不会那么快用完了!” 第66章 赖了八文钱 这算盘珠子都打到脸上去了。 嘉宝眸光定定的看着她,直把她看的头都不敢抬,嘟着嘴心虚道:“小哥,那铜钱会自个走,你的盒子锁比较好,我放心。” 嘉宝:……你放心我可不放心。 “不行。” 蓉宝撇着嘴,突然想起了什么,“嘉宝,我有钱在你那里,上回六哥给的。” “你上个月就吃掉了。” “我就只拿了一点点。”蓉宝不信,“六十文有我的一半!” “八月十一,你拿了八文。八月十六,你拿了十文。八月二十三,你把剩下的都拿走了。我还记得你买了什么,需要我说出来吗?” 蓉宝使劲的揉了揉奄奄一息的兔子,恶狠狠道:“讨厌!” 这条路子走不通那就走另一条路。 赵老四惬意的躺在摇椅上,蓉宝忙上忙下的给她剥花生,倒水,伺候的有模有样,娴熟无比。 等杨氏一出屋子,蓉宝对着她耳朵小声道:“爹,我没钱了。” 赵老四看了看杨氏忙活的背影,问道:“啊,你说什么?” 蓉宝还以为他真的没听到,声音加大,“爹,我没钱了。” 赵老四捂住耳朵,“小点声,别把你娘招来了。” 蓉宝瞬间就变的紧张起来了,往外面左顾右盼。 “爹也没钱,都在你娘那里。” “骗人,我昨天还看见你在六哥床底……” 赵老四忙捂住她的嘴,从自己怀里掏了掏,搜出七八个铜板,“下回真没有了啊!省的点用。” 蓉宝捧着钱,笑的眼睛都不睁不开了,“谢谢爹!” “你别吃太多糖,要是牙被虫子吃了,可长不出新牙。” “那嘉宝为什么可以长新的牙?” “嘉宝的牙又没有被虫吃掉。” 外面传来杨氏进屋的动静,蓉宝把手攥的紧紧的,坐在凳子上就跟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蹦跶,隔一会小声喊一句嘉宝,也不说什么事。 嘉宝被她打扰的实在受不了了,骤然把书合上,冷漠道:“走吧。” 蓉宝就跟得了圣旨一样,三五步越过他蹿门去。 “十二、十三……十八。” 她趴在桌上来回数着那些钱,数完就傻乐一阵,过会又数。 “嘉宝,你还有多少钱?” 嘉宝拿着书转了一个方位,蓉宝也跟着她转,心里打着小九九,“嘉宝,你还有多少钱?我分一半给你。” “我不要。” 蓉宝嘟嘴,“那以后我也不给你了。” 嘉宝的目光一下变的很奇怪,迷惘、不解,他抱着手里的书,头回觉得世上居然有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赵老四现在整日就是去县里送藕,顺便把大房二房的菜蔬一起带进城去。 蓉宝几人蹲在院子里玩石头,外面熟悉的货郎叫卖声吆喝早早的传了过来。 兄妹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江叔叔!” 江货郎仔细算来已经有近二十天没来村里卖东西了,有些受家里的疼的小孩拿着一文两文把他围的死死的。 也有些大人从他这里买些针线、醋油,才走了几个村子,后面的货郎架子已经空了一大半了。 赵家众人站在院门口望穿秋水,等稍看到牛车的身影,就扯着嗓子喊“江叔叔!” 江货郎满面春风,见谁都带三分笑意。 杨氏笑问道:“江兄弟,家里有喜事了?” “我婆娘有身子了。”他语气略带些羞涩,从后面的一块布里拿出小块的饴糖给众人分。 赵氏和杨氏两人纷纷祝贺。 蓉宝身上有钱,看见什么都想吃,嘉宝在旁边费尽了口舌,都没能保住她那十八文钱。 赵氏挑挑拣拣也买了一些,分给晴姐慧姐等人吃。 许氏拿着碗站在门口,等他们买完了,才上去打油。 “十五文一勺?你咋不去抢嘞。” 江货郎笑着解释道:“许娘子,我这勺大,足足有六两,只多不少。” “那也太贵了,我买块肉才十五文,你给我便宜着些,我们家天天在你这买东西,你还不知道挣了多少钱去了呢。” “许娘子,我这大老远的走过来,一天就是挣个脚程钱,十文钱在外边连五两油都打不到。” “你在我家年年不知道挣了多少钱去了,沾你这点光都不行,做生意的这死抠门样。” “娘子再多加两文钱,我就把本钱挣回来。” 两人的争执声逐渐大了起来。 “外面怎么了?” 蓉宝伶俐道:“二伯母想要用十文钱买十五文钱的油。” 嘉宝又道:“江叔叔不肯,二伯母说以后不让他上咱家的门。” “打油了!打油了!”蓉宝的声音激动起来。 许氏晃了晃碗,质疑道:“你这有五两油?” “只多不少,许娘子可以自个去过称。” 赵三郎在村里扯着嗓子喊,“娘,我想吃糖。” 赵老二只给了十五文,许氏都捞不到什么好处,哪里舍得给他用,闻言骂道。 “吃糖吃糖,咋不吃死你呢,长着张嘴也不知道跟你哪死命爹去说。” 赵三郎哪敢跟赵老二去说,嘴里骂了几句脏话,便又跑出去玩了。 赵老二也不是没想过管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棍子都抽断两根了,就是打不服。 从没分家之前就是这样,赵老二打都打累了,他每日在地里忙的上气不接下气,晚上还要费时费力来抽他,也没法真往死里打,赵三郎又是个不打死不会变的。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当做没这个儿子算了。 赵三郎有一日昏了头,张口闭口就是四郎几个都在县里读书,就他没去,说爷奶偏心。 赵老二真恨不得直接打死这逆子算了,当年家里有点闲钱,大郎二郎年纪大了,就把家里的小的送进去,赵三郎在私塾也念了两年,连字都认不全,许氏觉得既费钱又没用,就腆着脸跑到上房把他读书的银钱要到自己手上,这事几房都是知道默认的,他自己也没少找许氏要钱。 如今有脸说这话了?赵老二力气大,那回差点把他腿都打折,还是赵二郎挨了几下才拉住架。 赵老四几个侄子中最欣赏赵二郎,懂分寸,明事理,重情重义。 这两日家里没有别的事,赵氏和杨氏便去地里拔草,总算把地里收拾出了点样子, 家里的牛和驴子也跟开了年荤一样,叫的欢快。 现在就等着过段时间收粮食了,这么大块地,光靠三房四房肯定收不完,这事赵老头早放了话,大房二房那边是要出力的。 第67章 传闲话 那只小肥兔子被蓉宝几人玩了几天,最后不堪受辱,两腿一蹬嗝屁了。 三人坐在地上扁着嘴哭的撕心裂肺,连门口的过路人都要探头进来瞅两眼。 “别哭啦,姐姐明日给你们重新买一只更好看的。” 晴姐和慧姐手足无措的抱着她们哄,话都差点不会说了。 杨氏在旁给几人擦眼泪,柔声劝道:“没事,这里有四婶呢,你们快去林婶家,免得人家白等一场。” 林婶子有一手纳鞋底和做衣服好本事,村里很多妇人闺女都时不时上门求两招,晴姐和慧姐上段时间拎了点东西上门,就是学这门手艺。 “去吧,”赵氏也劝道:“这几个小喇叭,你们能有啥办法?” 别说是晴姐和慧姐无从下手了,就是杨氏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 赵氏拉过蓉宝,小声说兔子肉有多好吃,蓉宝捂着耳朵,哭的声音更大,差点连房子都掀了。 后来便渐渐息了声,她鼻子一抽一抽的,哽咽问道:“兔……兔子肉真的好吃吗?” 赵氏一脸严肃肯定道:“好吃的!” 蓉宝心里顿时有两个拿刀的小人打架,她一息声,其他两人的哭声便也停了。 赵氏背着几人把兔子扒皮剁碎,拿出自己最厉害的手艺,炒了一大盘兔肉,伺候这几个祖宗。 蓉宝看着肉泪珠子又下来了,边吃边哭,被辣的止不住的吸嘴。 赵老四想象着那个画面,捶着桌子笑了半天,“边吃边哭啊?” 杨氏点头。 赵老四又笑着追问道:“嘉宝和琪宝有没有吃?” 杨氏憋着笑点头。 “这肥兔子早该煮了,每日掉的家里一地毛。”赵老四心情舒畅,登时来劲了,“下回我再去买几只,香死她们。” “别抱活的回来了,等会又惹她们哭。”杨氏把衣物收拾整齐,期待道:“明日六郎是不是放假?” “不放假,过几日秋节,连着授衣假一起放,有三十来天呢。”赵老四喜滋滋道:“到时刚好叫他去地里干活。” “舅舅和爹这边的节礼你也要早些准备,钱先生那边的也得早些送过去,别像去年一样,天晚地晚的。还有那月饼,实在不好吃,你换一家买。” “那些都是别人送的,听说贵的很,丁点大的几个就要二两银钱。还有二舅哥拿来的月饼,那可是京都那边来的。光看盒子就晓得肯定不便宜,章成可真有出息啊!唉,也不知道我什么才能吃到六郎送来的东西。” 秋节有点讲究的人家,自家买的月饼都是送出去的,赵老四去年送了七八份,还多收了些,足足三四十个月饼,杨文礼那边又提了二十多个过来,把蓉宝几人都吃腻了。 赵老四嚷道:“月娘,你多给我拿点钱啊!” 杨氏从钱匣子里挑挑拣拣,拿来六两多出来,细心叮嘱道:“舅舅和爹这边的节礼,你明日仔细去问问大哥二哥怎么送,照着他们的来,我爹那边照着往年来。还有五郎过几日生辰,你去买些上好的笔墨,也不消太贵的东西,一两银钱左右差不多了。” 如今分家不比以往,人情各家自个走,不仅吴舅舅家,还有赵老头也要送。 他们两个年纪小,明面上的东西肯定不能越过两个哥哥,不然就是在打脸,赵老大赵老二面上无光。 临近过节,村里的小孩就越兴奋,每日嘴里念叨的都是月饼和肉。 蓉宝和嘉宝也跟着开心,县里有灯会,还会放好多烟花爆竹,可热闹了。 狗蛋羡慕问道:“蓉宝,你今年又要去县里玩吗?” “是呀!” “蓉宝,县里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很多坏人和拐子?” “很多很多,还有卖小孩,欺负小孩的,可多了。” “那你们不会被拐走吗?” 蓉宝得意,“我聪明,他们才拐不走我呢。” 旁边的二狗子,冷哼一声,嫉妒的眼神都要喷火了,“净吹牛。” 蓉宝耳聪目明,得意的朝她做了个鬼脸。 “嘉宝,你们什么时候搬过来?你家的房子不是建好了吗?” 小石子的房子就在村口,两家刚好在对面,他等的都快望眼欲穿了。 “不知道,我床还没做好呢。” 赵老四确实没有跟他们说什么时候搬家,去问杨氏,也只得到一句“床还没打好”的敷衍。 村里时不时还有妇人凑进来,多是打听赵家的事。 “蓉宝啊,你家过节准备给你爷爷多少钱啊?” “这事小孩子怎么知道,”她故作好奇的问道:“王婶子,你家不是也分家了吗?你送多少啊。” “我们这些地里穷人家还不是拿些鸡蛋月饼上门,哪有这么多闲钱啊!你家这么有钱,不多送点,说不过去吧。” 蓉宝避而不谈,好奇问道:“王婶子,你家这么穷啊?吃不起饭了吗?那你家虎子干嘛不去给王二婶子家养呢,她们家有钱。” 周边有看她不顺眼的妇人扎着刀道:“王大家的,这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家这么多小子,送出去几个,这担子不就松了吗?” 那妇人脸上铁青,冷声回道:“我家就算再穷,那几个小子那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就是累死也会拉扯大。不像某些心狠手辣的人家,把自家闺女送给别人养。” “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嚼舌精传出去的,你还哽着脖子不认账呢?我闺女送出去了咋滴,她姑姑家里有的是钱,在镇上有几栋房子呢!你家几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你那还送还是卖啊?那十两银钱你眼都不眨的揣兜里去了,这好歹是母女一场,你连几滴假惺惺的马尿都舍不得掉!天底下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人。” “哎哟,咋了,你是晚上扒在我在门口看……” 嘉宝小声问道:“你干了什么?” 怎么好端端的两人就吵起来了。 蓉宝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细心给他讲解,“李婶子说王婶子家里穷,叫她把家里的小孩子送出去,王婶子不肯,两人就吵起来了。” 嘉宝又凝神听了一会,迟疑道:“是这样吗?” “当然!” 这段话经她嘴里传到了赵家又变成了,“王婶子家里穷,想把虎子送给李婶子养,要十两银子,李婶子不肯,两人就打起来了。” 嘉宝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第68章 上门卖豆腐 杨氏的手险些被针扎到了,她和赵氏两人面面相觑。 赵氏看了信誓旦旦的蓉宝,迟疑道:“应该不是吧,我只听说李嫂子家的闺女被送给李家大姑去养了,收了十两钱。” “是真的,王婶子亲口说的,嘉宝也听到了。”她扭头寻找帮手,“嘉宝,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这孩子,咋添油加醋这么多呢。”吴氏从外面端着衣服进来,“是王大家的传了些闲话,两人一来一往就争了起来。” 至于闲话,当然就是李嫂子家的小闺女送给李家大姑养,收了十两钱。 村里人眼红的人一大把,说什么的都有。 哪家嫁闺女能拿到这么多彩礼钱呢?更何况还不用自个养,生下来一块布一包就送到镇上享福去了。 将来不管怎么样说,总归是从自己肚子里钻出去的,到时哭一场哄一场还愁要不到钱?这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吗。 杨氏好奇问道:“娘,那李家大姑不是自个有孩子吗?” “一共生了五个小子,一直就想要个闺女,上回来村里吃周岁酒时,发现自己娘家这小丫头长的好,喜欢的不得了。后来特意去庙里算了算,八字旺兄弟,婆家一松口,立刻就抱走了。”吴氏感慨道:“这人还是得有运道,老爷天注定你有的吃,怎么都不愁。” 李家日子能过的不差,全靠这个大姑隔三差五的补贴,别说是要个丫头,就算是抱个小子走,看在这十两银子的份上,大多数人家都会同意。 赵媒婆那边一直没来传话,应当是许屠夫家没有松口。 吴氏不免就着急了些,下午陪着蓉宝坐在树底下玩小泥人,门外就传来了声音。 “赵家婶子,你们家要豆腐不。” 杨氏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无心人难说话,有心人不用求。 门外的连立春穿着身崭新的蓝白色衣裙,旁边的小男生也穿的周正干净。 两人前面还放着一担豆腐,蓉宝嘉宝趴在旁边叽叽喳喳。 “连姐姐,有没有豆花?” 连春儿笑道:“有,多着呢。” 她从一个箩筐里抱出一个用稻草围着的罐子,一罐满满当当的嫩白豆花,上面还微微冒着热气。 蓉宝和嘉宝立刻去家里拿碗。 吴氏也十分意外,大连村那么远的路,没想到姐弟俩会到这来来卖豆腐。 似乎为了解答她们的疑虑,连春儿笑道:“刚好要来下通村走亲戚,顺便挑些豆腐来卖。” 豆腐也不是什么贵东西,吴氏笑道:“给我拿两块吧,我家老头子就爱这一口。” 她又问道:“老三老四媳妇要吗?” 赵氏道:“拿五块吧,晚上下碗汤。” 蓉宝和嘉宝各端着几个碗出门,连立春给她们装了几碗豆花后,才开始捡豆腐,似无意的聊天道:“嫂子别看这豆腐是豆子做的,但吃着补的很。我娘生了我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家里也没钱买肉,就整日喝豆花,吃豆腐。如今身强气壮的,还能上手推磨呢。” 杨氏眼里笑意更甚,这世上果然从不缺聪明人。 那一罐子豆花都被赵家买下了,蓉宝屁颠屁颠的端着一大碗留着给赵老四吃。 连立春接过铜板,熟练的挑起担子,教自己弟弟跟赵家人打招呼。 赵氏看着她们姐弟俩的背影,心里也古怪的划过了一个猜想,杨氏双眸带笑的对着她点了点头。 连立松捶了捶胀痛的双脚,叹气道:“姐,咱们走这么远干嘛?” “你懂啥,这里有钱人多,都是用铜板买的,到时秋节咱们买肉吃。”连立春笑颜如花,像是天边最自由的一朵云,她扯着嗓子喊,“豆腐,嫩豆腐哎。” 村里、地里有些人家听到了,纷纷朝这边看上几眼。 “我就说这闺女是来卖豆腐,你们还不信。” “闺女,你这豆腐怎么卖的啊?” “婶子,老手艺,一文钱一块。” “我拿豆子跟你换成不。” 连立春为难的摇摇头,指着大连村的方向,“嫂子,我家远,到那头去了,挑过去累人。这都是家里刚做的新鲜嫩豆腐,还带着点热气呢,味道绝对不差。” 林婶子想了想,“你给我留几块,我去家里拿碗。” 她虽然只收银钱,但村里人一文两文还是付的起的,也有人拉着她叮嘱,“闺女,你下回来了喊我一声,我家就在那披上。” 连立春自然是满口答应,但下回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去了,她从家到这足足挑了半个多时辰,现在肩膀还疼呢。 连立松有点走不动了,姐弟俩走走停停。 “赵家小子,我去家里拿银钱,你给我留几条肥的。” 连立春墓地停下的脚步,不自觉的往那边靠了点。 赵二郎用稻绳把地上的鱼一条一条的串起来,笑道:“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叔自个挑几条就是了。” 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去选了几条,赞道:“好小子,这么深的水还能摸到鱼,等会跟叔回家,拿几个果子吃。” “不用不用,叔,我爹等会问起我,你千万别说我下水了。”他把卷起的裤脚放下,提着鞋拎着一长串的鱼回家。 夕阳斜影,两人猝不及防的对上了目光。 连立春笑问道:“我能不能用豆腐换你的鱼?” 赵二郎还以为她是村里谁家的闺女,二话没说弯腰从手上解了几条下来。 连立松咧着嘴看着手上的鱼,精明的很,“姐,我们明天早上再吃。” “为什么啊?” “早上大伯母起不来,咱们不给她吃。” “知道姐姐的厉害了吧,你看这么多钱,还有这么多鱼,以后听话不?” “听话听话,姐,我们明天炖着吃吗?能不能炸着吃,可香了,上回……” 杨氏也没想到赵二郎会拎一串鱼回来,走路无声,就跟做贼一样,“这么冷的天,你都敢下水,快去洗个澡。” “不冷的,四婶,你帮我给点给大伯家,别让我娘发现了,等会她又有的吵。”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叫你三婶给你烧点水。” 赵氏笑道:“这刚买了豆腐,鱼就来了,活该我们吃顿好的。也怨不得你家老四疼他,东西不多,情谊不小。” 杨氏玩笑道:“晓得咱们两个是家里保媒拉纤的,先拿东西贿赂一下,到时少不得为他多上点心了。” 第69章 母子离心 赵氏笑的连刀都拿不稳。 杨氏看着灶里跳跃的火光,突然开口道:“三嫂,这连家闺女我是真喜欢,又聪明又厉害,只是家里子嗣单薄了点。” 连家两大家子人就只有这一个男娃。 赵氏摇头道:“等娘定主意吧,咱们别多劝。” 她们说到底也只是个婶娘,帮着看两眼可以,但千万别做说客,到时万一赵大郎生不出儿子,别说大房了,就连吴氏,都说不准心有芥蒂。 这世上关系就是这样,远了不行,近了也不行,得自己把握分寸。 那连家闺女今日能上门,自然是有意嫁进赵家,这人家里的长辈不聪明,事事就得靠自己谋划,她上门表明态度,打消顾虑,能不能成就看赵家了。 但吴氏担忧的点可太多了,那连家一看就不是什么家风好的人家,下面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家里又男丁稀少,单拎出来一样,她都觉得不好,如今都凑到一起了,不想考虑才是人之常情。 杨氏不免为她可惜,这种好闺女若是生在一个好人家,家里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赵老四却反驳道:“她若生在别人家里,上面有爹娘操心,下面兄长疼爱,自然不会顾虑这么周全,哪有事事都好的人。” “这倒也是。” 杨氏第二日果真没有提这事,想着如果赵媒婆那边说不通的话,可以多两句嘴。 张氏近段时间没个笑脸,既是因为赵老大从她这里拿了十两银钱给赵大郎娶媳妇,又隐约的察觉到了赵大郎和晴姐渐渐在和她疏远,母子离心,到现在才终于后知后觉。 她叫住要出门的赵大郎,痛心道:“大郎,你爹觉得我偏心,说我没给你找个好媳妇,那李木家那么大家业在那里,闺女也长的秀气,我能害了你吗?你爹张口闭口说我偏心,他一个大男人懂什么?这地里人一年到头也不过挣个五六两银钱,除去吃吃喝喝,一年能余个两三两就算好的了,谁家娶媳妇用的到十两银钱?” “你小时候爱哭,谁带的住?五六岁我都背着你下地干活,你爹管过你吗?如今你大了,他当慈父来了,怨我不舍得出钱。这是一杆子买卖吗?除了聘钱,还有定礼、酒席,那个不要用钱?” “娘也想给你找个好,给你办的风风光光的,可你爹就这么大本事,娘有什么办法?你如今大了听你爹听你奶教唆几句,心里怨我,连亲娘也不要了。大郎,老天爷在天上看着呢,做人得讲良心。” 张氏越说越情绪激动,语带哽咽,最后趴在桌子“呜呜”的哭。 赵大郎语气艰涩道:“娘,我没有怨你。” 张氏抬起脸,“你摸着自己良心说,没有怨过我吗?” 怎么会没怨过呢?家里无论吃的穿的,张氏心里想的永远是赵四郎,口口声声说要攒钱给我儿读书。 从来没想过她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再深的情分,日积月累消磨光了,便只剩面上的那点体面了,如今她又想靠三言两语撕掉母子间的那层隔阂,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屋内只剩张氏压抑的哭声,赵大朗像尊木雕一样,笔直的站着,半晌无声。 晴姐站在门外,听了个囫囵,压抑着怒气在大声喊道:“大哥,爹叫你呢。” 赵大郎转身大步的向外走,一次都没回头。 晴姐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才背对着张氏,眸色暗淡,哀声道:“娘,你也知道地里人一年到头也不过挣个五六两,您算账那么清楚,怎么就算不明白我们赵家的账呢?” 她脸上滑过两行清泪,烫的人心都在颤,“你怎么就算不出,分家的那多钱都是从哪来的呢?你怎么就算不出,四郎比其他读书人每年少用了多少钱呢?你怎么就算不出,家里每月往县里送菜蔬能挣多少呢?你怎么算不出……” 你的眼光有多狭隘,心到底有多偏呢? 张氏哭声渐渐收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似乎没料到母子之间怎么就走到一步了。 “晴姐!”她大吼一声,踉跄的扶住门,只能看到她越来越远的背影。 蓉宝几人正在院里读书,蓉宝和嘉宝摇头晃脑的念一句,琪宝半晌才着念一句。 张氏的视线渐渐模糊,片刻又收起脸上的神情。 不对不对,她娘家也有人在念书,都是举家合力供那个最聪明的,不都是这样吗?谁有出息,就多出点钱,为他谋个好前程。四郎念过书,日后肯定有出息,将来还不是要靠他帮家里的哥哥姐姐。 大郎和晴姐的年纪太轻,不懂这世上的道理,天底下只有父母才会真心念着自己子女好,外人终究是外人。 她若不想尽办法为四郎谋个出路,日后她们大房岂不是一辈子都在地里了。 蓉宝疑惑的看着她的背影,不确定道:“嘉宝,我刚才好像听到大伯母哭了。” 嘉宝把书翻开一页,冷漠道:“你听错了。” “哦,你说六哥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他了。” “娘不是说秋节回来吗。” 蓉宝掰着手指头算,“那秋节还有多久,一、二……八,还有八天!” 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个绝顶好主意,兴奋道:“嘉宝,我今年早点去猜灯谜,把花灯都赢走,然后再卖给出去,那我们就不就挣钱了吗?” 嘉宝道:“六哥都能猜的出来?谁去卖啊?卖给谁啊?” 蓉宝兴奋的指着自己,“我去卖,到时咱俩挣钱。” 嘉宝思索片刻,委婉拒绝道:“你与六哥商量吧,他应该挺缺钱的。” 蓉宝憧憬道:“六哥可有钱了,读书就能挣钱,等我去读书了,我也要挣钱。” 赵六郎走着走着又打了一个喷嚏,他怀里抱着装订而成的书,熟练的去了县里一个大院子敲了敲门,没过多久出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书童,一见他就埋怨道:“你怎么才来,我们少爷急死了。” “我们学堂前几日没散假,一共五份,你看看都是不一样的。” 这世上有人爱读书,自然也有人不爱读书,多是些家里有些闲钱又爱玩闹的公子哥。 赵六郎去年来书肆买书,偶然听见了一群公子哥的抱怨,无非是说先生在堂上总是提问,没答出来的就挨板子,问题五花八门,回答让人啼笑皆非。 他一开始也只当笑话一样听听,但有一日在学堂见到沈万宝打小抄时,顿时心思一动。 第70章 有鬼 多亏了赵老四的言传身教,他把自个过年收的压岁钱全部掏出来,费了好大一笔银钱才搭上一个书童,两人合伙做这笔生意。 赵六郎分别在不同的学堂里找了四五个家里没钱但学问高的书生,大家一起把文章的注释,以及堂上先生的提问列出来,再一人给一个答案,装订成册。 一份十两银子卖给那个书童,他有本事卖多少出去,能得多少赏钱,都与赵六郎无关。 如今算来,竟陆陆续续也挣了几十两,只是若能去赫章书院,日后定然是没有这种好事了。 他捂着怀里五十两银钱,在书肆门口来回转悠,还是忍着痛走了。 陈文和梁钰几人在前面的一个小摊等他,不耐烦的催促道:“赵衡,快点,待会戏都散场了。” 赵六郎跑过去,三下五除二把一碗面吸溜进肚,一行人忙跑到戏楼里看戏。 陈文不知道从哪里抓出来一把小银豆子,给众人分上几颗,指着场里的一个武生道:“待会赏银都给他。” 赵六郎看的眼都直了,稀罕的不行,“我用银子跟你换一点。” 陈文二话不说又从身上掏出一把金豆子,挑了挑眉,“这个才好看,你帮我给你弟弟妹妹,就当见面礼。” 沈万宝吃着糕点好奇的看过来,斜趴在桌上撇嘴道:“我家去年打了金钱花,像真的一样。我拿了好几匣子,你若喜欢,我给你都拿来。” 赵四郎肖才敏几人手上的茶水都在颤抖,大少爷,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六郎挑了几颗,自己估算着从身上拿了几两银钱硬塞给陈文,伸开手朝沈万宝比划道:“你家的花那么大朵,比我娘的金手镯还重,我可买不起。” 沈万宝无所谓道:“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还嫌占地方呢,你不是给了我一头小狮子吗?我把我的花给你,不是正好。” 这个东西的价位可不对等,沈万宝那一朵花都够买上四五个了,赵六郎赶忙转移话头。 “我上回去府城吃到了一个特别好吃的饼,比我三伯母做的还好吃。” 沈万宝瞬间就被吸引了视线,嘴馋不已,“我再去求求我娘,看看能不能跟你们一块去府城玩。” 陈文一时连戏也顾不上看了,瞎出主意道:“你绝食哭几日,沈老夫人一定心疼,到时我们就能一块去了。” “别听他出的馊主意,”梁钰看向沈万宝,“你与沈夫人好好说说,未必不能得偿所愿。” “是啊,元宝,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跟你娘讲讲道理,她一开心,就让你去了。”赵六郎搭着陈文,好奇问道:“有哪几个人去啊?” “曹郎不去,长兴不去,才敏还不清楚。”他看向赵四郎问道:“成子,你去不?” 赵四郎内心挣扎不已,最后还是颓唐道:“算了算了。” 梁钰凑过来,问出来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们都会骑马吗?” 赵六郎的兴奋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挣扎道:“我会骑牛。” “太威风了!”陈文好奇问道:“好玩吗?” “一点不好玩,”赵六郎真心实意道:“走的可慢了,就是看的高点。” 周围几人笑成一团,声音大了些,打扰到周边好多听戏的大人。 几人忙收敛了笑容,陈文憋着笑,断断续续道:“到时我教你骑马,可简单了。” 梁钰的骑术就是陈文教的,屁股都快被摔成几瓣了,他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兴奋的赵六郎,打定主意要跟过去看热闹。 书院给的假只有半日,几人听过戏后,又去街上逛了几圈,个个吃的肚子溜圆踩着点回去。 石山书院的门口已经已经没了人,阍者在收拾东西,准备等会锁门了。 赵六郎捂着怀里的半只烧鸡,高声喊道:“秦伯伯。” 阍者回头笑道:“你们几个回回要等天摸黑了才回来,下次我早点锁门,让你们进都进不去。” 陈文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到了旁边的墙上,虽然高了点,但多试几下也能爬进去。 赵六郎把鸡塞给他,嬉皮笑脸道:“秦伯伯,要不你把大门钥匙给我,我帮你锁门。” 陈文几人瞎起哄道,“是啊,秦伯伯,下次你早些回家,我们帮你看门。” 阍者没忍住一人踢了几脚,赶人道:“去去去,我锁门了啊。” 几人灵活的跑开,赵六郎扭头大声道:“秦伯伯,下回有人找我,你要记得喊我啊!” 阍者摇头笑骂道:“几个小兔崽子。” 厚重的大门发出清脆的咔呲声,他腰间挂着一串钥匙,拐进最近的一条小巷。 昏暗的暮霭,渐渐低压下来,天地深黑如墨,无边无际的麦田由碧绿变成了暗灰。 虽然已经入了秋,但家里的蚊子还是不少,杨氏拿了把扇子帮几人赶蚊子。 赵二郎从外面割了好大一捆艾草,点了放在院里烧,赵家瞬间烟雾缭绕的。 杨氏见到赵老大正在外面编簸箕,朝赵老四问道:“你有没有去问大哥二哥今年的礼怎么送?” “还有那么久呢,过几日再问。” 赵老四有时做事特别喜欢拖,能早点解决的事,他硬要踩着尾巴去。 “早点把事办妥了还不好,”杨氏推着他,“快去快去,总是拖来拖去,到时万一要忙别的事,又折腾的急头白脸的。” “行行行,等大哥吃完饭我就去问。”赵老四拿着蓉宝的小木马左看右看,嘲笑道:“月娘,你看哪有马长这样的,腿这么短,跑都跑不起来。” 蓉宝一听到腿短这个字,敏感抬起头瞪他,去抢那个小木马。 赵老四把手举高,蓉宝蹦跶半天都挨不到边。 赵老大吃完饭,就着微弱的光线在家里削竹条。 赵老四敲了敲门,喊道:“大哥。” 兄弟几人坐在灶房边,张氏端着碗筷跟了过来,偷偷站在窗户底下听。 “大哥,今年秋节的节礼你准备咋送?要不要我一块买回来?” 赵老大沉吟片刻,“舅舅那边就跟往年一样,一块肉五个月饼,爹娘这边多买两斤果子,拿两百文钱。” 他又开口道:“老三,你改日带着大郎二郎去县里买头牛。” “大哥,家里不是有车吗?”赵老三开口道:“大郎二郎先用着,日后再不够用了再说,我跟老四一辆车就够了。” 第71章 好事说成了 赵老大不容拒绝道:“你们两个常年在外跑,肯定多一辆车方便些,日后家里还有这么大一块地要耕呢,迟早也要买。” 他想起两人之前做的糊涂事,鼓着眼睛骂道:“买头好的,别像大花一样,病歪歪的,下地干活都没劲。” 赵老三赵老四一人看天,一人观地。 他们当时就是想着便宜,哪晓得那大花表面看着精神,实则一身的病,牵回来买药都花了不少钱。 养了几年才能下地干活,赵老头每逢春耕都要念叨一遍。 张氏站在窗户底下听着兄弟几人的对话,心里又怨又惊,忙去房里把钱匣子藏了起来。 她对着进屋的赵老大强笑道:“当家的,不是说给大郎说媳妇吗?如今怎么还没有动静?” “娘已经请了媒婆上门了,没有那么快。” “拖来拖去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张氏小声的念叨了一句,随后抱怨道:“当家的,到时咱们买下老四家的屋子,又要给大郎办酒席,明年四郎念书的都不晓得够不够。” 赵老大皱起了眉头,“咋会不够,上回分家有十五两,这几个月又挣了几两,我上回不是还拿了八两银钱过来吗?” “你不是才拿了十两给大郎去娶媳妇吗?”张氏的语气有点冲,“这么一算,家里哪还有钱?” 说来说去又是上回十两银子的事,赵老大把被子一蒙,压根不理会她。 “家里不是有一头牛吗?你还要花钱去买一头,”张氏对着他念叨,“一头牛八九两银钱,家底都要被掏空了,到时过年怎么办?明年四郎的束修又怎么办?自家亲叔叔,借俩车用用又怎么了?干嘛非要去争那面子买头牛。” “哪辆牛车是老三花了八两银钱买下来的,他要是不用,干嘛费这银钱?大郎都用了几个月了,还嫌不够?想用一辈子不成?” “暂且先用一年,等明年卖了粮食,手里有余钱,到时再买岂不是更好?” 赵老大嗤笑一声,“你手上究竟还有多少钱,你自个心里清楚。去年晴姐生辰,四弟妹送了一对耳环,你不是卖掉了吗?二两银钱总有吧?还有大郎的金锁,你收着说要留给他小子带,如今可还在?”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虽然不识字,但账还是会算的。我早就与你讲了,该是大郎和晴姐的一文都不能少。我们夫妻近二十余年,别到时闹的两家面上难看。” 张氏的面皮被两三句话揭了下来,她心里又怨又恼,恨恨的闭了嘴,两眼紧盯桌上的油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渐深,星月如钩,紫色的天幕上,缀满了繁华的星斗。 蓉宝瑟瑟发抖的趴在被子里,小声问道:“嘉宝,你睡了没?” 屋内一片寂静,偶有微风吹动门窗,嘎吱嘎吱作响。 她摸着脖子上的观音菩萨念叨了两声,“菩萨老爷显灵,显灵保佑蓉宝。” 嘉宝冷不丁的出声,“你干嘛呢?” “啊啊啊!!!”蓉宝短促尖叫了几声,颤声喊道:“嘉宝?” “嗯。” 蓉宝悬空的心踏实了几分,碎碎念道:“我方才在门外好像看到了一个鬼影,就像书里写的一样,可吓人了。” 她祈求道:“嘉宝,我们一块睡吧。” “不要,你会踢我。” “我不会踢你,我们一块睡吧,哥哥,嘉宝,赵嘉,小哥。” 房里传来的淅淅索索的下床走路声,蓉宝开心的裹着被子滚到一边去,让出了一个狭小的位置。 她一下就不害怕了,钻出头好奇问道:“嘉宝,你说外面有鬼吗?” “没有。” “可是我真的看到鬼了,还会飞呢,在外面动来动去的,长的黑黑的,可丑了。” “没有鬼。” “真的有,还长着腿呢……” 深夜嘉宝被踢了好几脚,他两眼迷瞪的去地下把被子捡起来,舒舒服服躺到自个床上去了。 他们昨晚看书又看到了很晚,日上三竿还没起来,杨氏在门外喊了十几遍都喊不动,最后拿着根棍子进屋掀被子。 蓉宝赖着不肯起来,杨氏手上的竹条在床头打了几下,蓉宝朦胧的眼神一下子就清明了,乖巧道:“娘,穿衣服。” 蓉宝起床后指着那床在风中飘来飘去的被子,气愤道:“这就是鬼,飞来飞去的,可像了 。” 嘉宝又掉了一颗牙,根本不想讲话,敷衍的点头。 杨氏正坐在院子里给赵六郎做衣服,赵媒婆喜气洋洋的进门,高声报喜道:“吴妹子,好事成了啊!” 那许屠夫家的娘子难缠的很,她来来回回上了五六次门,口舌都费尽了,最后靠一句“高嫁没有娘家”,才让她松了口。 吴氏把她请进去喝茶,吩咐两个儿媳道:“把大郎喊回来收拾收拾,咱们备份礼上门去。” 赵媒婆笑道:“今日先带男家上门看看,若是女家合意了,下回再拿定礼上门。不过照我看,这事十之八九算是定下了。” “我就知道请老姐姐上门说和准没错!这嘴巴一张,天底下就没有说不成的好事!” “那许屠夫家娘子虽然松了口,但也明着说了,她们家闺女的陪嫁不少,就是不想让人随意欺负嗟磨,家里的叔伯兄弟也多,有的是人撑场子。又说了,她家闺女在家娇养了十来年,没道理嫁出去就要下地干活,若赵家没有养媳妇的本事,就不要上门了。” 赵媒婆拍着大腿笑道:“别家我不知道,但你们赵家男人个个都是个汉子,本事大的很。你家老三老四媳妇嫁进来这么多年,难得去几次地里。家里的婶娘更是难得的和善人,是再好不过的婆家了。” 吴氏连连点头应是,“别的好话我不敢乱开口,但我们家赵家早就用不上女儿家下地干活了。那闺女能嫁进来是我们家大郎的福气,好好待她还嫌不够呢,万万没有欺负嗟磨的理。” 她不禁叹息道:“可怜天下一片父母心,儿女都是债,人这一辈子要等睡到地里了,才不会操这份心。” 赵媒婆也感慨道:“可不就是,那许屠夫家娘子句句都是为了自家闺女考虑,是这世上难得的有心人。咱们做女人家的,这辈子要先投个好爹娘,才能说个好婆家,要是遇上了那种只认钱不认人的爹娘,这一辈子可有的罪受了。” 第72章 上门(1) 吴氏的手一抖,就想到了赵老大的两个姑姑。 两人在家就没过什么好日子,嫁出去也是活受罪了,婆家又穷又苦,大姑姑来娘家一趟得走上几个时辰,年年拜年把一家子都带上了,大大小小二十来个,瘦的跟猴一样,遇见什么都想吃,一顿能吃掉几十斤粮食。 蓉宝和嘉宝两人在背后没少说念叨,说姑祖母家的小孩没礼貌,到处乱翻,还抢东西吃。 至于小姑姑就更苦了,如今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去年秦老大几人上门拜年时还掏了好几两银钱,她家那几个孩子面上说会好好孝敬亲娘,可久病床前无孝子,过的像不像人,谁又能知道呢。 赵媒婆看她走神,还以为是哪句话让她起了不满,忙道:“那许屠夫家娘子虽说不好说话,但也是个明事理讲道理的人。晓得这闺女嫁到婆家来了,要操持家务,教养儿女,人家心里门清,绝对不会仗势拿乔,这许家闺女,你就放心娶回家。” 吴氏笑道:“这闺女我是满意万分的,只是不知哪聘钱该怎么走?我们家也好准备一番。” “咱们普通人家娶媳妇都是二两三两的,许家至少得要六两聘钱,一件大宗首饰。”赵媒婆停顿片刻,语带酸意道:“许屠夫家娘子也明说了,日后这些东西都会随嫁妆一起嫁进来。” 她家要是有个合适的小子,怎么说都得把这闺女说进门,面子里子都齐全的很。 吴氏大喜,随后不解问道:“我家老四媳妇进门时,到是有三金的说法,簪子、手镯、耳环,但这大宗首饰又怎么说呢?” 赵媒婆暗自算了一下,一套好一点的三金至少都要十两银子,听说当时聘钱都出了九两,更别说那些糕点好酒,活羊活鹅了,如今细细算起来,没有二三十两银钱绝对下不来。 那杨氏又是秀才妹子,暗地里指不定还送了多少东西过去呢,毕竟当时赵家没分家,也不好明端翻了那碗水。 赵媒婆想到这心里不由咂舌,对赵家的家底又有了新的认知,心里也不由火热了起来,想着如果到时两家好事成了,这谢媒钱绝对少不了。 她语气热络回道:“你家若是能打上三金自然是好,不行就打上一个银簪或银钗,顶体面了。” 听她这么一说,吴心里便有了数,聘钱六两九钱,再加上一根银簪,差不多十两银钱左右,剩下的一些糕点、酒就是看大房那边怎么说了。 赵大郎被蓉宝和嘉宝从地里喊了回来,如今正在洗漱收拾,他的衣服基本都是黑、灰两色,耐脏,方便下地干活。 杨氏看着皱了皱眉,觉得这布料显得他整个人都灰扑扑,赵氏显然也看出来了,稍稍思索一番,从自家拿出了一套藏青色衣裳,叫他换上。 “大郎,你把这套衣裳换上,你三叔的上回过生辰时做的,只穿了一两回,你去试试合不合身。” 赵大郎略带局促道:“三婶,我穿这身就行了,也是新衣裳。” 赵氏笑着催促道:“快去换上,你三叔如今胖了不少,早就穿不上了,这衣服料子好,放坏了不免可惜,你长的高大,穿着应当比你三叔俊。” 杨氏走过来笑道:“你若不喜欢,四婶家也有几身衣裳,都崭新的在那放着,你四叔比你矮一点,也不晓得合不合身。” 赵大郎摸着头,羞涩道:“谢谢三婶四婶。” 两人看着他的背影进了屋,才小声谈论道,“大郎身上的衣裳还是前几年娘给做的。” “每年过年不是都分了好几块布吗?”杨氏小声道:“二嫂的送到娘家去了,大嫂也怎么舍不得做?” 赵氏拉着她走远了些,摇头道:“大嫂手上的布还没过年就卖掉了。” 杨氏一愣,疑惑道:“大嫂那么缺钱吗?” “她卖菌子野货的钱娘又没要她的,还有你去年送给晴姐的那一对耳环,她也卖掉了。我还是听慧姐说,才晓得这事。” 杨氏顿时心疼不已,“那是章成从京中带回来的,县里没有卖,一套六对,足足要三十多两银钱。” 赵氏从慧姐手上见过那对耳环,又漂亮又贵气,也不免可惜道:“你日后有什么好东西偷偷给晴姐,别再让她拿去糟蹋了,娘花一两多银钱买回来的好布,她几百文就卖出去,瞧着就让人生气。” 她冷笑一声,“偏偏大嫂还觉得自个聪明!” “又不是活不起的人家,哪有买的东西往外卖的,容易亏……” 赵氏拉住她,两人一同看向赵大郎,叔侄俩身高差不多,赵大郎穿着合身,衬着他整个人如山上古松,神采奕奕。 吴氏和赵媒婆见了也十分满意,夸赞连连。 许家这回早就得了信,提前备好了茶水点心,就等着客上门。 杨氏从家拿了一饼好茶叶, 配上家里的零嘴小食,又从吴氏那里拿了二十个鸡蛋,一行人才开始出门。 村里人对赵媒婆丝毫不陌生,一看就晓得是带赵大郎上女方家的门去了,不由打趣问道。 “吴婶子,说的哪家呀?” “大郎今日穿的俊,抱个漂亮媳妇回来啊!” “赵媒婆,明日帮我家二郎也瞧瞧,说个好闺女。” 吴氏几人只是打个招呼笑几声,有些话自然不能随便回的。 “林婶子,我大哥的媳妇可好看了,”蓉宝开心的很,又高声道:“刘婶子,我也会看媳妇,我帮你找个漂亮媳妇回来。” 杨氏把她的脑袋一扭,严肃道:“不准乱说话。” 小塘村的人也不少,赵媒婆三天两头的上许屠夫的家门,大家伙背地里没少嚼舌头,猜男家是哪个村子的,是圆是扁,如今见到赵家一行人,自然紧盯着打量,议论不止。 “上通村哪家的,怎么之前没见过?” “哎呀,这你都不认识,就是许芳婆家。” 有一个妇人一拍大腿,懊恼的,“我几年前还见过许芳婆婆呢,只是如今看着发福了些,一时没认出来。” “许芳婆家可是个有钱人家,你们是没看到那许芳勾了多少好东西回娘家,许婆子吃的满嘴流油。” “我婆家有个妹子就是嫁到了上通村,没少念叨她们村赵家,说是有钱的很,家里一头牛一头驴子,还有好几个孩子都在县里读书,比那镇上地主老爷的日子还舒服。” 第73章 上门(2) 村里人是非多,见到人过的不好,嘴上还能可怜几句,可一旦见到人过的好了,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的出来。 “靠外人吹捧起来的东西,也就你们信,他们家若真有这么厉害的本事,能看的上许屠夫家,一个杀猪的,也不嫌晦气。” “这话确实不假,家底这么厚,去县里找个什么样的闺女找不到啊。” “那许屠夫家娘子最是小气刻薄,养了个丫头片子跟宝一样,还不是想多换些彩礼。” 周围人表面沉默无言,但心里舒坦不已,自家日子不好过,也不念着别家日子好过。 吴氏几人是第二次来许屠夫家了,众人互相寒暄了几句后进了屋。 那许屠夫和几个儿子常年杀猪,身上带着股煞气,蓉宝和琪宝都有点怕,躲的远远的。 赵媒婆已经熟练的和几人攀谈起来了,许家女眷来来回回打量着赵大郎,随后耳语几句,时不时摇头点头。 赵大郎心里忐忑不安,脚趾无意识的微蜷,他下意识的扭头,正对上杨氏不赞同的目光。 许屠夫也抽空看了几眼赵大郎,见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心里暗暗点了头。 许屠夫娘子则是挑剔了很多,悄悄对着自家儿媳妇耳语道:“长的倒是不错,就是看着不聪明。” 旁边一个妇人小声笑道:“这样的男人会疼人,咱们家桃子又聪明,日后还不是把他治的服服帖帖的。” 许屠夫家娘子又看了几眼,见看着憨厚老实,她心里欢喜了起来,走到后院拉着自家闺女说,“长的高大,就是看着不聪明,你日后嫁进去了,嘴软一点,把他哄高兴了,家里还不是你说的算。” 许灵桃白皙双颊渐渐变红,娇声喊道:“娘。” “女人都有这么一遭,你也别羞,待会泡壶茶水出去,偷偷看几眼。” 许灵桃的双脸耳朵发烫,她坐在灶边烧火,脸上被烤的通红一片。 待灶上的水烧开了,她拿着扇子对自己扇了好一会,才端着茶水出去添茶。 房里那么多人,谢灵桃一眼就看到他,赵大郎就像是被烫了一样,慌乱的移开目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许灵桃给所有人添了茶水,犹豫了好半晌,才微垂着头走过来。 赵大郎的脑袋早就低下了,只能看见她腕上的那个银手镯,亮的惊人。 赵媒婆也没久坐,喝了几杯茶水,见两人都见过了面就起身告辞。 赵大郎落在最后面,出门时又忍不住朝屋子看了一眼,躲在门后的许灵桃赶紧缩回脑袋,捂着自己的脸。 她心不在焉的收拾着杯子茶壶,脑海里全都是赵大郎身影面庞。 许家人七嘴八舌的进屋,“吴婶子两个媳妇头上的簪子了不得,最起码都要十几两银钱。” “还有一个手上戴着玉镯,翠绿翠绿的,好看的很。” 许屠夫有点犹豫,问道:“赵家怎么就来了奶奶跟婶子,这种事亲娘不来看一眼吗?” 王氏白了他一眼,“这你别管,那赵年你看着满意不?” “还行,配得上咱们家桃子,就……”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掐了一把。 白氏冷哼道:“看着呆头呆脑,哪里配的上咱们家桃子?要不是看在他家还算诚心,我才不乐意把桃子嫁过去呢。” 许家大儿媳立刻捧道:“娘看人的眼光一向准,那赵家如此诚心,咱们家桃子嫁过去也不怕受委屈。” “我比你们多活十几年,走过的路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这女人嫁人不能光看长相家境,最重要是看人品。那赵家小子看起来不灵光,但咱们家桃子聪明。女人只有在家里说的上话,才不会受委屈。”白氏笑着朝许灵桃招手,“桃子,过来跟娘说说,看上了没有啊?” 许灵桃忙擦了桌子到后院去了。 许家两个媳妇笑道,“闺女家的难免害臊。” 白氏高声道:“娘和你嫂子又不是外人,成不成你点个头,娘好回话。” 不用多说,看这样子就知道是满意的,白氏吃着许屠夫剥的花生,笑了好半天。 暮色抹去了树木凌厉的轮廓,碧空慢慢暗下来了,无边的夜色托出一轮弯月。 许灵桃坐在后院数星星,又忍不住去白氏房门口转悠几圈,过会儿又去数天上的星星,她来回忙活几次,最后还是叹气的坐在小板凳上。 “桃子,怎么还不睡?”许家大嫂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响起。 许灵桃被唬了一大跳,忙起身轻声道:“大嫂,就去睡了。” 她回屋合上房门,月光透过窗口薄薄的钻进来,为漆黑的房子镀上了一层银光。 赵大郎小口的用着早食,对着秦老大欲言又止,晴姐奇怪的看着他,好奇喊道:“大哥?” “啊啊?”赵大郎眼神迷茫,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大哥,你筷子拿反了。”晴姐指了指他的手。 赵大郎拿着锄头来回在上房门口转悠,视线频频投向吴氏,杨氏端着饼子在旁边笑道:“这事还没成,心就丢了。” 赵大郎一下子涨红了脸,连声招呼都忘记打,拔腿就跑了。 “说明这两孩子有缘分,”吴氏听后也笑了半天,她看向杨氏,“把钱给老四没?” 若是许屠夫家家点头,他们下回上门就是纳采问名了,自然得正式一点。 除了必备的布匹、点心、水果,还会备上一只活鸡或者活鹅。 赵老大昨晚来上房坐了好一会,他今早又从张氏手里拿了几两银钱,送到吴氏手上,意思很明显,他不信任张氏。 夫妇两个本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但凡张氏对赵大朗上点心,平日多去问两下,赵老大都不会把事做的这么绝。 村里上上下下都是眼睛,看的多的,总有聪明人能猜出一二,日后传的肯定不好听。 张氏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不是没有闹过,但赵老大如今完全不跟她讲废话,不给钱就去把赵四郎接过来,这事就是张氏的软肋,一扎一个准。 她等着家里的人都出门,才去上房找了吴氏,问道:“娘,大郎的亲事已经说好了吗?” 赵媒婆如今还没来传话,吴氏自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委婉道:“还没说稳。” “娘,大郎说的是哪家闺女?怎么要这么多聘银?咱们地里人家,得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那种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闺女,咱们家可招不起。” 第74章 休妻(1) 吴氏眼神锐利的审视着她脸上的神情,像是要一寸寸扒开她脸上的皮。 张氏心里悚然一惊,强笑道:“娘,大郎不像他两个叔叔那样有本事,还是实实在在找个勤奋人家好,日后也不会多争那么多口舌。” “大郎年纪还小,踏实能干,日后的日子那么长,谁也说不准。这世上那么多读书人,可又有多少人能过上那富贵日子,你娘家不是也有家读书人吗?如今供了二十几年,可读出个名头了?”吴氏指着天上,“老天爷还没偏心到硬要谁穷一辈子,就算大郎再不成器,家里还有那么多兄弟姊妹,大家伙拉几把,绝对不会留他一个人踩在泥地里出不来。” “你是大郎的亲娘,有些话我也不好说出来,真心假意你自个心里有数。你今日来操了这份心,我自然不会瞒着你,女家是大塘村许屠夫家,地道的田里手艺人家,闺女样貌俊,人才好,家底也不差。” “那怎么行?”张氏失声,僵笑道:“娘,杀猪的人家里多少沾了煞气,影响家里运道,咱们家这么多读书人,万一被克了怎么办?” 这个蠢人!吴氏心力交瘁,沉声道:“我只听老辈说煞气能镇宅,能压住家里作乱牛鬼蛇神,还没听过影响运道的?大师的八字都还没合出来,你倒是先算准了?” 她赶人道:“这事我已经跟老大说了,他点的头,你要是觉得不满意,你们夫妇俩商量去,别在这跟我闹。” 门被大力推开,无力的“嘎吱嘎吱”晃动好久,刺耳的声音吵的吴氏脸都白了一大片,她点了三柱香,跪倒了佛前。 杀猪匠在村里多吃香,家里日日能见荤腥不说,还没人敢惹,虽然名声不好听,但好处是实打实的。 村里人嘴上瞧不起,可要真能嫁个闺女进去,她们头一个站起来打那些人的嘴巴子。 见过大世面的赵老三赵老四没有瞧不上人家的手艺,读过书的杨氏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张氏自认家里有读书人就先看不起人了。 她要是能说出怕许屠夫家势大,大郎在媳妇面前抬不起头,张氏还能高看他一眼,说明她真心在为大郎考虑。 供桌上的香慢慢燃尽,吴氏趴在地上不尽的忏悔。 菩萨慈悲,这一辈有什么罪孽,她一个受了就行,别殃及到家里子孙。 赵媒婆用完早食就扭着腰晃到大塘村去了,在许家喝了杯茶,还吃了碗面。 白氏拉住她问,“这赵家准备什么时候上门?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赵媒婆笑着嘴都合不拢了,“好事自然得尽快,那赵家是个规矩人,到时找人看个好日子,再带上纳礼进门。屠夫娘子,你就安心在家等我的信。” 她欢天喜地在村里晃,自然有闲着的妇人叫住她问。 “赵媒人,昨日说准了没有?我们村啥时候办喜事啊?” 赵媒婆停住脚步,手上的绢布一甩,笑道:“你家三郎不也到了年纪吗?我给你家说个好媳妇,你还怕不能热热闹闹的办一场?” “我家三郎不急,就是许屠夫家的闺女,定下来没有啊?那赵家聘银准备怎么出啊?” 赵媒婆笑的花枝乱颤,头上的大红绢花端的是妖娆,“快了快了,日后聘礼抬进门,大家伙不都能看到了吗?” 众人看着她的背影,半是羡慕半是嫉妒道:“还真说稳了。” “那赵家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不然能这么急头白脸的叫赵婆子日日上门?” “我娘家上回还说要差媒婆上许屠夫家的门呢,如今不过十来天,这么快把事都定下了。” 吴氏一身香火味,得知许家点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赵媒婆没有进屋,拉着她在门口讲,“我就说这事十之八九是差不离,你家找人看个好日子,我们好正式上门把亲事定下,日后就等着热热闹闹的办喜酒了。” “哎哎,是该这样,我下午就去找人看吉日。” 赵媒婆自然想着尽快催促两家亲事定下,到时少不得在旁推波助澜,她好尽快拿到谢媒钱。 “我跟你们家一块去,到时好给许家送信。” 赵大郎用午食的时候又在上房门口晃,吴氏笑道:“大郎,事情定了,你日后也算是半个大人了,心里得有成算。” 赵大郎下意识的点头,“奶奶,我知道的。” 他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眼中一亮,语无伦次道:“亲……定亲了?” 吴氏笑容更盛,“快了快了,你也去跟你爹娘说一声。” 赵大郎一下子窜回了大房,在院子里留了一声斩钉截铁的“哎”。 他小声道:“爹,奶奶说两家亲事快定下了。” 赵老大也看不出高不高兴,只“嗯”了一声,又道:“明日去县里买块好布,让你奶帮你做身好衣裳。” “爹,上回三嫂拿了几套三叔的衣裳给我,也是崭新的。” 赵氏见赵大郎穿着合身,自然不会再要回去,她又在家里又挑拣了一番,选出几套新一点的衣裳,叫慧姐给他送了过来。 赵老三的衣裳布料虽然算不上昂贵,但也不是村里人能穿的起的,一针一线又是赵氏自个用心做的,穿上去合身又舒适。 赵老大自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心里承了三房的情,他思索片刻道:“也要去县里买块好料子,到时成亲那日穿。” 赵大郎面色微红,“爹,成亲还没那快吧,到时等地里不忙了,我再去县里。” 张氏夹菜的动作一顿,冷着脸听父子俩聊了半天,把自己这个亲娘忽视到一旁,心里止不住的冒火。 她等赵大郎一出了房门,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冷笑道:“赵兴祖,你们赵家真有本事啊!十里八村就没听说过那家娶媳妇不要亲娘的点头的?那许家就是个杀猪匠,你娘跟宝一样说给大郎,你们家不嫌晦气我还嫌脏呢!我今日不松口,我看谁能越过我定下这门亲!” 她指着门口,“如今翅膀硬了,宁愿去讨好外人,也不认自个亲娘,亏我小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他拉扯大。早知现在是这个样,我还不如……” “老大,你若管不住婆娘,娘就帮你管。”吴氏站在门口,话语丝毫不留情面,“张氏,你们张家有那么多德高望重的族老,我这个老婆子今日也上门请教一下,看看这种恶妇,休不休得!” 第75章 休妻(2) 吴氏的话不止炸懵了张氏,连赵氏众人心里都俱是一惊。 赵老大那声“娘”还没喊出来,吴氏就厉声骂道:“老大,你是家中长子,我和你爹自幼便对你寄予厚望。兴祖是你爷爷走了十五里地帮你请的好名,是指望你能治家有道、兴旺家业。你如今年近半百,竟连家里妇人都管不住,任她在家兴风作浪,祸害子女。” 她指着张氏,“你一辈子软弱无能,今日但凡还有点骨气血性,就跟我走一趟,为赵家除了这一个祸害。” 赵氏听的心惊肉跳的,立刻牵着琪宝去请刘氏。 杨氏小声朝蓉宝吩咐道:“去你林婶家把你大姐喊回来。” 赵老头坐在上房的门槛上,吸着旱烟,浑浊的双眼看着这一场闹剧,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氏强装镇定道:“娘,我嫁进赵家十余年,孝顺公婆,养育子女,山上地里拼了命挣钱,为赵家付尽了心血。这些事村里村外,连老天爷都看在眼里,我行的正坐得端,赵家拿什么休我。” 吴氏冷哼一声,一字一顿道:“我赵家一向和睦,你心怀歹意,整日在家中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他们叔伯兄弟间的关系。” 她的视线直直看向一旁的许氏,震喝道:“此为离亲,我赵家休还是休不得?” 许氏的笑僵在了脸上,喉咙不自觉的动了动,像鹌鹑一样跑回房间,她偷偷的从门缝里看,瞧着脸色愤恨不平的张氏,捂着嘴“哈哈”乐。 那些耍横霸蛮也就只敢嘴上的占点便宜,一旦遇到那种手腕厉害的人,逃都逃不赢。 许氏这种蠢的到家吴氏不担心,怕就怕张氏这种毒蛇,带点脑子心眼小,时不时在背后咬两口谁都不清楚。 赵老大没有赵老二那样的魄力,也就是面上横一点,张氏掉两滴眼泪低个头,什么事都能翻过去。 这也就是吴氏和赵老头还在,时不时能敲打一二,日后等两人动身走了,家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秋花,”刘氏也不用人扶,自个柱着拐杖快步走了过来,好言劝道:“老大媳妇都嫁进来这么多年了,不管好坏半辈子都过去了,什么事不能好好坐下说呢。大郎如今要娶媳妇,这个时候闹出来,几家人的面子往哪搁,大郎几个心里又能好受了?” 她拉着吴氏的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牛脾气,啥事不能慢慢来,那休妻是那无德人家做的事,咱们赵家不干这么缺德的事。” 吴氏慢慢拨开的她的手,“大嫂,我心里有数,好坏骂名都是我一个担。” 她语里听不出情绪朝着赵氏的吩咐道:“扶你大伯母回屋歇着去。” “秋……” “大嫂,老大老二娶媳妇的钱是我挑炭一担一担挑出来的,腰压弯了我没喊一句苦,我现在要是认命了,怎么甘心啊?” 刘氏嘴里哆嗦了两下,柱不稳手上的拐杖了,靠着赵氏去了上房。 “老大,你是个孝顺孩子,娘现在问你,去还是不去?” 张氏软着身子坐在地上,手腕颤抖,凄声道:“当家的!” 赵老大眼睛赤红,直直的跪了下来,喊了声“娘。” 赵大郎也跪到他身后,随后赵老二带赵二郎,杨氏等人纷纷跪下。 外面的蓉宝嘉宝还搞不清状况,晴姐忙跑过去,跪到最前面,抬着头软声哀求道:“奶奶。” 杨氏朝蓉宝嘉宝招手,拉着她们跪在旁边。 吴氏看着一地儿孙,缓声道:“我和你爹这么大的年纪了,本该享齐人之福,可只要一想到家里的先祖还在天上看着,我就怕……我怕到了地里,被人指着鼻子骂啊!” 她看着自个的大儿子,数落道:“你这一辈子,上对不住先祖,下不足爹娘。我为你操心了一辈子,最后教出了这么个没出息的蛋!” 吴氏眼神冷漠,“老大,你要是还念着我是你娘,就别带着一家子来跪我的寿。我如今还活着,轮不到你来当孝子贤孙。” 晴姐跪过去拉着她的裤腿,哭道:“奶奶,我娘虽做了不少错事,可没有半分对不起我爹的地方,平日里对您和爷爷也是恭敬万分。如今大哥正要娶媳妇,若我们家里出了这档子事,人家还愿意将闺女嫁进来吗?奶奶……” 赵大郎也跪过来,双眼通红,“奶奶……孙儿日后一定努力上进,养妻生子,振兴家业。” 张氏就像是看到希望了一般,爬着过来,搂着晴姐和赵大郎“呜呜”哭。 晴姐泣不成声道:“孙女知道您一片慈爱之心,更清楚三婶四婶对我们大房的照拂。孙女绝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日后一定将两位叔婶当亲身爹娘侍奉。只是我娘纵万般不好,她生我养我,恩义比天大,孙女……孙女实在……实在没法……” 张氏搂着她,语不成调道:“晴姐,娘错了,娘对不住你,娘错了……错了啊!” 吴氏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更多的却是疲惫,她腿脚如一棵古松一样扎根在地里,但一挪动整个人就倒了。 她身子瘦弱佝偻,只身站天穹之下,此刻犹如巍峨山峰,扛起了赵家三代人的兴盛。 吴氏看着晴姐和赵大郎,淡声道:“你们今日跪着求来的,日后也别后悔。家里近来事忙,张氏一心惦记娘家,便回娘家住着吧。晴姐如今也懂事了,自然能照料好一个家,你是个聪明姑娘,别办糊涂事。” 大房几人都瘫软在地,额上后背全是冷汗,还没等他们彻底松口气。 吴氏指着村里祠堂的方向,又冷着脸道:“老大跪着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你再回家。” 晴姐脸上的泪珠还挂在眼尾,心里一酸,嘴里又是一阵咸味,她嘶哑着声音:“奶奶,爹……” 赵老头大步走过来,劈头盖脸的训斥道:“晴姐,你如今还没嫁出去呢?你奶说的话就不管用了吗?” 他走过去一脚把赵老大踹倒在地,怒骂道:“有本事翻天没本事管好屋里事的软蛋,滚去祠堂跪祖宗,别在这碍事碍眼。” 赵老头走到吴氏旁边,把手给她撑着,背着众人吼道:“咋了,是不是要我跪下来请你们起来?” 蓉宝被杨氏拉起,腿麻无力往旁边一栽,坐着苦恼道:“娘,我的腿掉了。” 第76章 盘算 吴氏蹒跚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杨氏低头笑道:“胡说?” “我没有,腿真的掉了。” 蓉宝拽着自己的腿上上下下动着,跟软面条一样。 琪宝在旁边看着好玩也跟着笑,半晌指着她道:“娘,蓉宝腿掉了。” 杨氏一把将她抱起,送到凳子上面坐着,然后帮她揉腿,这感觉酸酸麻麻的,蓉宝笑的都快抽过去了。 “这小人儿,怎么这么可人乐呢?”赵氏进门,把琪宝交到她手上,“我去给大伯母和娘煮几个鸡蛋。” 蓉宝竖起了耳朵,像泥鳅一样翻过来,大声道:“哈哈……三伯母,我也想……哈哈哈,我也想吃蛋。” “行行行,给你补补腿,”赵氏看向嘉宝,问道:“嘉宝要吃吗?” 尽管刚刚才吃过午食不久,嘉宝也开心的点头,“谢谢三伯母。” 他的额头刚刚磕在石头上,印了一个红点,看着像那个画上的仙童一样。 赵氏哑然失笑,实在不知道这两兄妹怎么跪的,也太实诚了。 蓉宝和嘉宝对于刚才的事也只能听个一知半解,好奇问道:“娘,我们为什么要跪着?” “你大伯不也跪着吗?” 嘉宝追问道:“大伯为什么跪着?” “我知道我知道,”蓉宝得意道:“因为大伯做错了事!” 她扬着脸,“娘,我们又没做坏事,为什么也要跪着?” “要是有一天你六哥做了坏事,你爹很生气,你会帮她求情吗?” 蓉宝理所当然道:“做了坏事就该罚,只有知道错了下回才会改。” 她看向嘉宝,问道:“嘉宝,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嘉宝点头肯定她说的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不应该劝阻,这样他日后才能做一个端方君子。” “你大伯母做了很严重的错事,你奶奶想把她赶出去,日后都不准她回来了。你大伯母的家就在这里,她被赶出去了,日后没有地方住,没有东西吃,你们觉得该不该求情呢?” 蓉宝回道:“一定要赶出去吗?可以用竹条打一顿,这样就长记性了。” 嘉宝迟疑严肃道:“若大伯母做的错事很严重,我觉得不该求情。” 杨氏立刻道:“如果以后蓉宝做了错事,要被赶出去,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你会求情吗?” 蓉宝抬起懵懂的眼神,不理解自个什么时候做了坏事,还要被赶出去。 “可以不用赶出去,就罚她不准吃饭,以后没有零用钱……” 蓉宝立马跑过去想摇醒他,生气道:“嘉宝,不可以,我要吃饭,我也要零用钱。” 她看着杨氏,“娘,打一顿就好了,我下回一定改。” 嘉宝都快被她晃晕了,一时也搞不清楚她有没有做坏事。 杨氏笑道:“嘉宝,你看,你不就是在求情吗?” 她又道:“尊卑长幼有序,你大伯是你爹的亲哥哥,是你们的长辈,他跪下我们跟着跪,这是对他的尊敬。就像每年拜祖宗,是不是都要等你大伯磕完头后,才轮到我们啊?” 蓉宝和嘉宝都快被绕晕了,琪宝就更听不懂了。 赵氏在灶房忙活了一会也回过了味,大郎的亲事好不容易才定下,就算是有天大的事,吴氏也只会隐而不发,更别说休妻这一茬了。 她看着杨氏,两人突然心领神会,感慨道:“我说今早赵媒人刚上门报喜,娘下午就来这么一遭呢。” 杨氏也道:“我当时也被唬住了,大哥大嫂就绊了两句嘴,娘居然生这么大的气。不过后来想到娘对大郎婚事的重视,就品出些味来了。晴姐和大郎今日为她哭这一场,若大嫂能醒悟过来,母子重归于好,自然是好。若是不能,母子间的缘分也就差不多断了。” 赵氏也笑道:“如今大房银钱是晴姐在管,大郎定亲过大礼也方便不少。” 杨氏剥着手里的鸡蛋,真心赞叹道:“娘还是厉害啊!” 吴氏倒也不算是临时起意,她心里早把这个法子想了千百遍了。 她婆婆的两个女儿也生养一场,就是因为偏心太过,凉了母女情分,两人嫁出去后说不认就不认。逢年过节连半块布都见不到不说,就连她去世的时候,都是赵老头千请万请,母女俩才能见最后一面,全了这辈子的情分。 所以吴氏才这么怕,这亲生母女之间都能这么绝情,更别说赵家几兄弟了。 她和赵老头如今人还在,几人有任何不快的事看在老父母的面上,都会顾忌一二。 吴氏就怕几房因为小事闹个不停,老三老四气性不小,就算再念着兄弟间的那点情分,还能忍多久呢? 张氏和许氏但凡个聪明人,知道杨氏和赵氏为人厚道,妯娌间就该早点打好关系,日后有什么事求上门也好说话。 偏偏两人都是蠢的,许氏好不容易没有作妖了,张氏又闹起来,这再好的泥人也不会任她们捏。 晴姐到是个通透姑娘,今天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吴氏就算到了地里都能瞑目了。 刘氏两眼昏花,坐在屋子连外面几个人都看不清,她对着两人叹气道:“你如今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能管多久呢?你说的多了,老大止不住心里还怨你呢。” 赵老头拍着桌子,厉声道:“他敢!” 吴氏苦笑道:“大嫂,你以前总羡慕我生了这么多小子,可我一辈子还不知道往肚里咽了多少苦水呢。以前手上的那盆水就得端正,要是歪了斜了,兄弟间还不知要生出多少埋怨来?如今好不容易个个都成家立业了,这盆水更不好端了,端正了本事大的吃亏,本事小的占便宜。就这还有人三天两头闹,更别说稍稍斜了一点,那是天都能给翻了。” “实在是没路走了,我只能分家。可你是不知道,老大媳妇说话做事偏心到没边了,连大郎娶媳妇都想省着钱给四郎读书。这是个当娘的吗?以前日子苦,老大七八岁就下地干活了,如今累的哪有个人样,回来还要跟她吵架。” 她捂着胸口,“老大是我身上掉的肉,我心疼啊!大郎晴姐这么好的孩子,我要是不管管,日后家里得过成啥样?闺女家没副好嫁妆,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 “我如今才是真羡慕你,几个闺女都嫁到好人家去了,唯一的一个小子也孝顺有本事,你如今就只等着享福了。” 第77章 盘算(2) 那时吴氏本事大,肚子又会生,村里把刘氏贬的跟地里的杂草一样,又说她干活不行,又说她长相没有福气。 可如今再看看,谁的日子过的有她舒服,闺女儿孙不用操心,身上穿的衣裳,戴的首饰,都是几个闺女出钱买的,在县里的儿子隔三差五托人带点吃食点心回家。 别说是外人了,便是吴氏也没享过这样的福。 老三老四在过寿的时候,也会买几块好布料和首饰回来,这都不敢明着给,偷偷背着人送过去,免得大房二房多心,认为吴氏把钱都拢给三房四房去了。 吴氏和赵老头自然舍不得穿,东西收了两年后,又分到各房手上了,更别说平日里操的心数都数不清。 刘氏以前也吃过偏心的亏,自家婆婆喜欢幺子,又觉得她生不出儿子,整日摆着婆婆架子,把她往死里嗟磨。 村里人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话说的一个比一个难听,还说她长相克夫克子,这一过就是二十几年。 直到前几年她儿子到县里当了捕快,又娶了个好儿媳,村里的闲话才消失殆尽。 刘氏一朝扬眉吐气,心里不免得意,时常把县里来的好东西往赵家送,有念着她家人多,更多的是想炫耀。 等到自家老头子动身后,她才慢慢看淡了这件事,如今听吴氏为兄弟几人处处操心,不禁心底动容,怨自己没摊上个好婆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就吃过这样的亏,当年娘要是能做到你的一半,我也不会怨这多年了。”刘氏捂着胸口,“事过去了,心里过不去,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吴氏怕惹起她的伤心事,安慰了她几句,又道:“大嫂,我帮我们家大郎说了个媳妇,大塘村许屠夫家的闺女,样貌俊的很,跟老四媳妇差不多。” 刘氏大喜过望,她年纪大了,鲜少出门,如今早就不清楚谁家有好闺女好小子,但一听是屠夫家里,还是立刻就道:“屠夫家好,有吃有穿,家底厚实。” 她过会又笑道:“你别光看长相,能持家过日子的才是好媳妇。” “那闺女在家极受宠,她娘在村里是有名的持家好手,还是赵家村赵媒婆做的保人。” 刘氏一听便放了心,“这世上的媒婆个个要钱不认人,哪管亲事好坏,只有这个赵媒婆还算好些,话能信几分。” “就是知道她的好名声,才特意请她来搭的线。”吴氏笑问道:“大嫂,你家大和去哪里请的先生算日子,连下不下雨都能算到,准的很。” 刘氏笑了好一会才道:“我只跟说啊,你别传出去,那合堂庙里有个老和尚,你多磨他一阵,样样都准,给算的明明白白的。” “这个庙倒是没听过,在那块地方啊?” “背着花溪县走,大约五六个时辰,有个弄巷镇,庙里有个扫地的和尚,鱼姐儿几个的婚事我都是找他算的,没一个不好的。” 吴氏把地方记下,准备到时请期了再去,点头笑问道:“这么远的地方,大嫂怎么找到了?” “我当年为了求子,哪里没去过?我和大和他爹走了五六个时辰,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那老和尚拦着不让上山。你说奇不奇怪,我当时就起了反应,恨不得连苦水都吐出来。” 吴氏凑近了点,惊喜道:“这么灵啊?” “灵验的很!” 赵老头一向不信这些东西,皱着眉头坐了半晌,自个扛着锄头出去了,实在受不了两人的叽叽喳喳。 赵老大无缘无故跑到祠堂跪祖宗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没过一会,晴姐和赵大朗也在那跪着。 村里人问了许久,见翘不开嘴,便连猜带蒙的说了起来。 “我就说那张氏不行,你没看到她收拾个包袱回娘家了吗?” “那赵老大跪着干嘛?说不定是动手打婆娘,那张氏说要回娘家,他才跪着认错来了。” “那赵大郎晴姐干嘛跪着?要我说,这事指定跟吴婶子有关。” 村里人猜来猜去,竟也猜中了些。 赵媒婆的脚步一顿,笑问道:“这赵家出了啥事了?” “哎呦,赵媒人改日来我家喝喝茶,我家三郎还指望你给说个媳妇呢!” 赵媒婆笑着说好,心里早翻白眼了,就你这小气劲,家里的儿子长的歪瓜裂枣也就罢了,还好吃懒做,哪家瞎了眼的闺女能进你家门啊。 又有人指着村里的祠堂,“喏,赵家父子几个都在那跪着,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缺德事!” 赵媒婆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村里的风言风语和赵家的态度,赵大朗相看亲娘都不在场的,不是母子生怨,就是婆媳不合。 别在这紧要关头,到嘴的鸭子飞了吧? 她加快了脚步,满心忧虑的往赵家去。 “有你这么当娘吗?两人年纪这么小,能懂什么,你让她们背这么重的债?” 赵媒婆紧张的搅着手里的帕子,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她心里胡乱猜着,别是那大房有人欠了一屁股债,如今被人寻上门讨债来了。 若真有这档子,那这桩亲事肯定不能说了,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屋里断断续续传出不少声音,她在院子里又凝神去听了听。 杨氏掩着嘴撑着桌子笑道:“兄妹两就跟个冤家一样,没少让我头疼。六郎他爹就哄着她们签了份契书,上面写着日后挣钱的头一件事便给我买几件好首饰,二三十两一颗的珠子,我要是能戴上,这辈子也值了。” 吴氏几人笑个不停,“哎呦,这才是好爹呢!” “老四那个刁钻货,从小就是这样!” 屋内欢声笑语不断,赵媒婆的笑重新挂到了脸上,往后退了几步,扭着腰高声喊道:“吴妹子。” 杨氏和赵氏开门忙把她请进去坐。 “这不是念着早点把事定下,估着时间就来了。”赵媒婆剥开手里的瓜子,问道:“吴妹子,你们家啥时候去问日子?” 吴氏被杨氏逗了一通,这会心里开怀不已,笑道:“等我换身衣裳,咱们现在就去。” 她看着刘氏,期待道:“大嫂也一块去走走吧?” 刘氏微微叹息道:“我倒是也想去,人上了年纪,走两步就累挺,平日去河边洗个衣服都得歇好几回,就不去绊你的腿了,到时六郎过大礼的时候,我再跟你一块去看看。” 第78章 纳礼 下通村就有个先生,看风水、推八字、算吉时良日都会一点,众人也不知道好坏,反正请他看过心里就踏实了。 价钱也不高,几十个铜板算一次,吴氏就是上门问个好日子,只从家里捡了二十个鸡蛋。 老赵家今日发生的事已经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吴氏几人走到哪里众人的目光就追到哪里,直到出了村子才清净。 沿着村里的小溪直走几里路,马上就能到下通村,两村离的近,田地也是在一块,上通村的闲话自然传了过来。 大家伙连地里的活都不干了,撑着锄柄对着她们议论纷纷。 风水先生的门口栽着一棵大槐树,已经有二三十个年头了,她媳妇在院里选豆子,见到来客就高声喊着自己丈夫。 几人在堂屋落坐,吴氏简单的把来意道出,那先生拿着一本小书算了半晌,写出了五个好日子,最近的就是后天。 一出了房门,赵媒婆就迫不及待问道:“吴妹子准备哪一天上门啊?” “我稀罕许家闺女,自然想着越快越好,”吴氏笑道:“纳礼已经叫我家老三去县里买了,后日还要麻烦老姐姐上门,随我们走这一趟了。” 赵媒婆笑的合不拢嘴,“两家都是村里有名好人家,能成这桩好事,我开心还来不及,哪里能嫌麻烦。那我后日天亮就上门?” 吴氏点头,赵媒婆扭着腰又去小塘村了,她得早点去许家坐坐,免得一些闲话传的不像样,平白毁了这桩好事。 赵家静悄悄的,大房一家没人,二房的许氏把自己锁在屋里不敢出来,生怕这个时候触了吴氏的霉头,自个也被赶回家。 慧姐担忧晴姐,缠着吴氏求情,“奶奶,方才突然降了温,祠堂又冷,大姐跪着万一染了风寒了怎么办?” 吴氏淡声道:“我是叫你大伯跪着,晴姐乐意做个孝女,我还能拦着她?你若真有心,就去把她劝起身,而不是来这里逼我。” 慧姐也才十岁的年纪,想法思虑都不周全,被说的面红耳赤,她也知道自个劝不动晴姐,就倔强的站在一旁。 “你年纪小,”吴氏叹气,“这世上很多事你都还不懂,有些大事可以小了,但有些小事一旦不解决,日后砸下来就是块天大的巨石,谁都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扛的动。” 她语气缓和,“奶奶能教你的时日不多了,你要学着去想,今日奶奶为什么生气,晴姐为什么要说出那么一番话。它日这事到了你手上,你又能怎么做,又该怎么做。” “我们赵家没有蠢笨的孩子,晴姐能自个想清楚,你慢慢的也能看懂。你娘心思通透,一心为你们兄妹几人盘算,有什么不会的多去问问她。”吴氏透过窗户望向无边无垠的天际,最后落在赵家祖坟上,喃喃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做娘的不望着自家孩子好。” 赵氏还不够聪明吗?认清娘家不行后,她能狠心断了自己的后路,专心侍奉丈夫,教养子女。 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只要不关乎三房四房,她从来都是置身事外,不多一句嘴。 慧姐知道她娘一向不是很喜欢掺和家里的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娘,奶奶今日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赵氏问道:“你觉得你大伯母对晴姐好吗?” 慧姐连连摇头,她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过分的很,上次四婶给的那对耳环,两人可喜欢了,还准备过年时一起戴出去。 结果刚收进妆奁没几天,晴姐的就被卖了,她说的云淡风轻,可嗓子都哭哑了。 她从八岁起,赵氏就在为她备嫁妆,各种木器家具,布料首饰,时不时还带她去看一下,算来算去,十几两银钱应该有了。 晴姐别说嫁妆了,过年连件新衣裳都没有,都是一个院子里养大的人,慧姐不免为她抱不平。 赵氏把线咬断,随意道:“你大伯母对她再不好,于她来说也是亲娘,日后有了什么事,哭一场闹一顿,晴姐的心能硬到哪里去。” 慧姐似乎窥到了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不懂,赵氏又道:“这世上最动人是情,最伤人的也是情,娘要不一心为你打算,你会怨娘吗?” 慧姐设身处地的想了想,立刻道:“就算如此,娘也永远是娘。” 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永远想不到能有多痛苦委屈。 “那你觉得晴姐该怨大伯母吗?”赵氏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语气轻飘飘道:“母子间没有过不去的坎,可也看有人愿不愿迈过去了。” 她站在桥上等了这么多年,赵母都不舍得软着心念她一回好,如今两方的路都断了,赵氏早彻底死了心。 村里人娶媳妇简单,但要讲究起来,老辈留下的规矩还不少。 糖、糕点、茶叶、布料、酒水、稻子、玉黍、麦子、豆子、番薯、莲子、花生、枣子都要成双的。 一对刻着合欢鸳鸯的梳子,一只活鸡或者活鹅。 赵家上上下下忙活了起来,一些粮食都要用布袋封装好,上面绑上红绳,每样二斗,到时用箩筐挑着走。 茶叶糕点等是用油纸包着的,周边也绑上红绳,杨氏还在上面写了一个囍字。 两坛子好酒贴在红纸,分写上鸳鸯璧合、良缘永结。 就连那头大鹅都被刷洗干净,白白胖胖的,昂着头在树下到处乱走,凶悍威猛。 鹅咬人可比鸡疼多了,蓉宝嘉宝不知道厉害,瞧着新鲜,过一会就去逗一下,还敢去摸鹅脑袋。 大鹅眼里精光大盛,不屑的溜着两人玩。 杨氏用余光瞧到,差点连心都跳了出来了,她把两人拉到一边,训斥道:“这鹅这么大只,你们也敢去惹,到时被欺负了,娘可不管你们啊。” 蓉宝和嘉宝显然不信,一脸的跃跃欲试,这要不是自家孩子,杨氏干脆让她们一人挨一口算了,知道了疼,也就晓得了厉害。 她把两人送进上房帮忙选花生,要选那种大颗饱满,品相好的,桌子上还放着干枣。 这就跟把老鼠塞进了米缸没区别,两人一边干活一边填嘴巴,还没用午食,肚子就饱了。 最后花生是选出来了,干枣险些不够数。 吴氏从柜子底翻出了一匹好布料,是去年她过寿时,三房四房送的,颜色有些老,但料子是好的,至少要三四两银钱。 第79章 纳礼(2) 这纳礼也叫小聘,讲究的人家只收小聘,退大聘。 赵媒婆那边早透过话,到时聘礼会随嫁妆进门,那这纳礼就不能含糊了。 赵老四今日也买了两匹上等麻布,一共二两银钱,这在村里都算的上是好定礼了,吴氏用自己手上的好料子换了一匹出来。 许氏在屋里看到了,贼心不死的凑过来,小声讨好道:“娘,我们家二郎三郎也快说亲了。” 赵二郎今年虚岁十五,若是急,明年就可以说亲了,但三郎还久着呢。 吴氏淡淡的瞥着她,“二郎也是我孙子,我自然不会少了他那份。” 许氏欢天喜地的夸道:“我就知道娘做事最公道了。” 她得了好处,也不眼红满院的好东西,安安分分的去村里炫耀去了。 东西虽然不多,但事琐碎,赵氏几人忙活了半个时辰才都规整好。 吴氏看着天色不对,催促他们把东西都搬进屋子里。 昨晚大房一家都没有回来,连吃食都是慧姐送去的。 窗外雷声炸响,狂风大作,慧姐心神不宁,连吃饭都频频走神,杨氏笑道:“傻丫头,外面要下雨了。” 慧姐一脸茫然的抬头。 赵氏无奈道:“准备好雨伞,等会把你大伯一家接回来。” 慧姐眼睛大亮,她似乎还没把两件事挂上钩,只以为是奶奶那边松了口。 三房四房冒雨去接人,吴氏在门口看着豆大雨滴,心里直发愁,担忧明天的日子没选对,影响两人的运道。 大雨一直下到傍晚,等众人都快熄灯睡觉的时候,雨声才渐歇。 吴氏疲惫的眸子缓缓合上,在心里祈求老天爷明日歇一天,全了这桩好事。 老天爷分外给面子,第二日不仅歇了雨,还艳阳高照,赵媒婆踩着露水进院笑道:“这桩好事连老天爷都给面子,昨日天都快下塌了,今天就这么大的日头,吴妹子,好兆头啊!” 吴氏眼角也藏不住笑意。 在各家还飘着早食香的时候,吴氏赵老头赵媒婆走在前头,赵老大挑着一箩筐粮食,后面紧跟着赵家众人。 张氏穿着身略新的衣裳等在路边,局促的喊了声“爹娘”,她自然得不到好脸色,乖顺的走在后面帮着晴姐提手上的东西。 路边的树木还带着水珠,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 蓉宝提着裙子,眼馋的看着赵大郎手上抱的大鹅,撒娇道:“大哥,我帮你抱着……”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赵老四一把揪了过去,“你大哥这辈子的成家大事就指望着只鹅了,要是被你放跑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蓉宝不知轻重,骄傲道:“六哥可有钱了,能买好多只鹅,他才不会卖我。” 赵老四眼珠子一转,打探道:“你六哥哪来的这么多钱?” 蓉宝一涉及到钱的问题就分外敏感,乱讲一通,“当然是我给的。”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嘉宝的钱。” “那嘉宝的钱哪里来的?” “娘给的。” 简直没一句真话,赵老四气恼不已,把她放下来,笑骂道:“还会打哈哈了,自个走。” 蓉宝蹭到一边找嘉宝,两人踩着小草跟着众人。 这么大的阵势,东西又多,村里大人小孩都出来看热闹了,跟了几里路才打道回家。 许家院门紧闭,连小孩子玩闹的身影都看不到。 赵媒婆挺着胸脯上前一步,高声道:“今日来到贵宅,乃是听闻许家有好女,国色天香、大气聪慧、持家有道。时逢花好月圆夜,盼来珠联璧合影成双,值此良辰吉日,赵家托我上门,略带薄礼定此良缘。望许家老爷夫人应允,肯将好女下嫁。两家喜结秦晋之好,永结同心。” 男家纳吉之前早就上女家的门求过婚了,这一番话也只是正式的走个过场,告诉外人两家定亲,若女家应允,便会打开院门在门口放两挂炮仗,寓意同意了这门喜事。 赵媒婆的话音刚落,许家就出来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子,捂着耳朵在外面放了两挂炮仗,热热闹闹响了好一阵,许家众人纷纷出门迎接。 赵家带来的纳礼推满了整个院子,小塘村的人听到了动静,连早食都顾不上吃,端着碗把许家院子围了起来。 “这是定亲还是过大礼,咋这么多东西?酒水、茶叶,连布料都有。” “哦哟,还有只鹅,听说都快赶上羊肉的价了。” “咱们村里人不都是一只鸡,几块布吗?偏偏他家有点闲钱就穷讲究,我呸,装样给谁看呢。” “那你是没见过赵家老四娶媳妇的……” “我娘家侄女也不差,早知道请媒婆说合说合,这种好事,怎么净被他家摊上了。” 许家堂屋后院一共摆了五张桌子,两家人纷纷落座在一块用早食。 许灵桃在后院帮两个嫂嫂忙活,赵大郎没见到人,心里不免失落。 一大碗面上全是肉和鸡蛋,看起来诱人的很,蓉宝和嘉宝非要一人吃一碗,结果没扒两口就饱了,赵老四这个冤大头亲爹,坐在旁边使劲的往肚里塞。 待用过早食后,许家拿了两大扇猪肉做回礼,赵媒婆则留下问女方的生辰八字。 赵老四坐在凳子上揉肚子,皱着眉道:“下回有这种好事,不带她们去了。” 那许家的男人都是杀猪的,干的都是力气活,饭量十分惊人,那装面的碗都能装的脸下了,杨氏也撑不行,笑道:“我早就跟你说别让她们拿筷子,跟你一块吃就行。” “我哪能管的住她们,”赵老四笑骂道:“一口一个伯父,都快把许家人喊晕了。” 蓉宝正在看赵老大分割哪两扇猪肉,不断指手画脚道:“大伯,我想吃这个。” 赵老四便听她的从这里切一块,嘉宝又看上了那几根排骨,红着脸道:“大伯,我想吃排骨。” 赵老大又帮他们把排骨剔了下来,吴氏在旁边笑眯眯的很是开怀不已。 这两扇肉足足六十多斤,全部切好后,还给吴大舅吴二舅送去了几块,赵大郎又提着东西去自个外家。 吴氏和赵老头没有松口,张氏自然回不来,她收拾了两身衣裳,拉着晴姐吩咐道:“家里的银钱吃紧,到时你大哥办婚宴还要一大笔钱。你爹已经拿了十两银钱给到你奶奶手上去了,她们再怎么说你都不能再拿钱出来了,到时你出嫁,娘也好为你置办份好嫁妆。” 第80章 肉丸子 窗外烈日当空,阳光和煦,仿佛有一尊无形的火炉在炙烤着大地,天上升起朦朦胧胧的雾气。 树叶上残留的雨水,泥巴路浑浊的水坑,慢慢被抽干。 晴姐感觉到从所未有的冷,比上回泪水打湿衣襟还要冻人,比半夜的祠堂还要阴冷。 张氏拉着她絮絮叨叨,“你表姐明年说亲,你舅舅家打了好几个衣柜,还剩不少好木料,娘到时帮你找个师傅,打几套好嫁妆。” 她又忍不住道:“你的年纪大了些,不然等四郎考个秀才,娘也能帮你说门好亲事,嫁到镇上,风风光光的。” 晴姐眼睛干涩,心疼的心都快碎掉了,她把自己的手臂从张氏手里抽出,退了一步,淡声道:“爹说四郎的钱放在一边没有动,大哥的钱等大嫂进门都会交到大嫂手上,娘以后不必再操心了,至于……” 她抿着嘴,倔强道:“我的嫁妆,爹会出钱帮我打全,娘就安心在姥爷家住着。” 张氏慈爱的面色戛然而止,颤声问道:“什么意思?我……我这个做婆婆的还活着?家就让新媳妇来当?那杀猪匠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连祖制礼法都不顾了?” 她一时顾不上这事,慌忙去翻自己的钱匣子,看到里面仅剩的八两银钱,大声问道:“剩下的钱呢?钱呢?!” 她双手抓住晴姐摇晃起来,“娘问你,家里的钱呢?” 秦姐眼里的泪水像砂砾一样,碾过双颊,她竭力忍着哭意道:“这是四郎念书的钱,大哥和我的钱如今都在爹哪里。” 张氏眼前一阵发黑,直接向床上倒去,她的头重重磕在床头上,哀嚎道:“什么你们的钱?那是四郎念书的钱!我一文一文攒的!” 她起身冲过来,对着晴姐又打又骂,“你个没良心的畜生!你弟弟念书的钱你也好意思拿!你怎么不去死呢!” “你赵家欺人太甚,你叫赵兴祖休了我!你去叫赵兴祖休了我啊!我一头撞死在你赵家祠堂里,日夜咒你们不得好死!” 晴姐一把推开她,“娘要寻死觅活,做女儿自然不能不孝,你撞死在我赵家祠堂,女儿便吊死在张家祠宗,咱们母女俩到了地里也好相见。” 她的脚停在门口,大声嘲讽道:“我只知道我的东西被卖了个干净,还不知道大哥的东西也被娘卖了,这天底下像娘这么勤俭持家的妇人不多见,凭自己本事在奶奶手下攒了十多两银钱,娘一定很得意吧?” 张氏撑着地面想起身,就感觉脑袋一阵发昏,她撑起身尖声道:“你说什么呢?那都是我上山挣的钱!” 她抄起桌上的茶壶朝晴姐扔去,壶身磕在石头上裂成碎片。 她焦急的把剩下的八两银钱都揣到自己怀里,又把家里的几个屋子全翻了一遍。 吴氏搂着晴姐安慰,见赵老大送完肉回来,指着张氏厉声喝道:“你休又不肯休,管又管不住,大郎和晴姐这一辈子都要被你害死去。” 赵老大面上的喜意瞬间退散,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拉着张氏往外走。 张氏的理智回笼,没有当着吴氏的面出声,等四周没人才怨道:“赵兴祖,你好狠的心!我挣的那么多钱,你全拿走,一点都不给四郎留!你这是要我的命啊!晴姐那个死丫头,拿到钱就知道往自个怀里扒拉,日后带着这么多钱嫁到别人去,谁在不在背后笑你是个傻子!” “赵兴祖,你干脆休了我,我一头撞死在你赵家祠堂,如了你娘的意。那杨婉月整日一副好人做派,把你娘哄的路都分不清了,背地里还不知道给了多少好处过去呢!我有说半句不满吗?如今杨婉月眼瞧着我们家要起来,又在背后煽风点火,恨不得我们一辈子被她踩在脚底下。” 赵老大眼神幽暗的看着,转身回家。 张氏拉着她,“我跟你在一起二十多年,我有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吗?你没本事没出息我认了,我如今想把四郎送出去,你还……” “我去找四弟妹写休书。” “你还这副……你说什么?赵兴祖,你……”她抖着手指着自己,“你要休了我。” 脑袋上那块被撞到的地方此刻像是要劈开了一样,张氏的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瞳孔涣散,视线尽头远山的开始摇晃,好似下一刻便要倾倒下来。 周边溪水涓涓缓缓的流着,一尾小鱼从草里钻出来,张着嘴巴吸了几口气,又晃动着身子游入草里不见踪影。 晴姐搬着凳子趴在吴氏的腿边看着她打络子,就像是小时候趴在她的腿上数着过路的行人,等着赵老大和张氏归家。 蓉宝在地上玩着草折的蚂蚱、兔子,赵老四什么都会,那双手好像被施了什么术法一样,几根普普通通的草叶在他手上可以变成任何东西。 蓉宝想去窥探其中的奥秘,赵老四故意握紧拳头,等她好不容易掰开了,又握紧另一只手,这种简单的小游戏两人玩的乐此不疲。 嘉宝拆开了一只小兔子开始看,左右学了半天也折不出来,他乖乖的把东西递上,赵老四得意的又给两人演示一遍。 两人张着嘴巴不断的“哇”出声,嘉宝伸手想去接,赵老四绕过她们递给一旁的琪宝,逗弄道:“叫四叔。” 琪宝抬着头看了他半天,许久才开心的喊了一声,“四叔。” 赵老四抱起她,夸赞道:“真乖。” 三房四房分到了二十多斤肉,一时半会肯定吃不完,赵氏在家里炸肉丸子,明早带去给县里的几个读书人。 赵老四特别不想干这事,他吃边边催促,“快点吃,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最好一回全吃完,免得养肥了县里的赵六郎。 蓉宝一个丸子的吹了半天,赵老四在旁边伺机而动,直接从嘴上夺食,蓉宝痛失所爱,瞬间起了警惕心。 赵老四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故意看天笑半天,过会又指着嘉宝念念有词,乘其不备,一一把她手上的丸子全部叼走,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果然引发了蓉宝的强烈不满,她端着碗,愤愤不平的坐到了吴氏旁边吃。 那小凳子缺了一个脚,她坐在上面美的左摇右晃,一时不注意就往身后栽去。 两个肉丸子在地上滚了半天,赵老四蹲在灶房门口喊着嘉宝来笑她。 第81章 买月饼 蓉宝摔的一脸懵,半天没爬起来,吴氏憋着笑把她扶起,帮她拍打着身上的灰。 蓉宝头一件便是指着滚远的丸子,痛心不已,“脏了。” “没事,到时给咱们家猪吃。” 赵老四笑意藏都藏不住,高声问道:“蓉宝,摔疼了没有。咱家可栽不了葱,改日爹带你去地里,哪里大,你想怎么栽就怎么栽。” 嘉宝不干这种缺德事,捂着漏风的嘴回屋子里笑去了。 蓉宝磨着牙,像颗小炮弹一样,蓄力用脑袋来顶他,赵老四用手化了些力道,然后低头反顶,蓉宝越用力,自个就越疼,攻势十足,不伤敌军分毫先自损八百。 她心里的委屈出不去,抹着眼泪把地上的碗筷捡起来,脚还没进灶房便嚎了起来。 杨氏果然很生气,抱着她把赵老四骂了半天。 蓉宝眼尾还挂着泪珠子,可怜道:“娘,丸子掉了。” 赵氏重新拿个碗给她装了五六个,都是放凉的,蓉宝心里的委屈渐渐飞走,吃饱喝足后还不忘跟杨氏告状,“娘,爹欺负小孩,你要记得打他。” 杨氏笑着承诺道:“好。” 她像只斗胜的公鸡一样,神气十足的回来房间和嘉宝分享这件好事。 赵媒婆问了女方的八字,第二日便送来了,吴氏又找出赵大郎的八字,准备找个时间去算算。 秋节临近,进城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赵老四驾着车去石山学堂都堵了半天,他到了时候学堂附近的人已经散了差不多了。 赵六郎胡吹海侃间余光瞧见了赵家的牛车,指着道:“我爹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他忘了我今日放假。” 石山学堂里秋节和授衣假一起要放到十月二十号,学堂里的先生都走光了。 陈文平日被赵六郎洗脑的厉害,也觉得他在家里是颗爹不疼的小白菜,顺着这一认定细想一想,他猜测道:“我觉得,四叔说不定不想来接你。” 陈文的话虽然不中听,但确实存在这种可能,赵六郎伤心了半天,突然看到一旁赵四郎和赵五郎,质疑道:“就算不来接我,我四哥和五哥他总要接吧?” 赵老四都快到地方了,被两个吵架的妇人堵在巷子门口,两人不讲理的很,非拦着不让人过,赵老四压抑着怒意喊道:“赵衡!” 陈文摸着下巴,沉思道:“也有道理。” 他的耳力好,从喧闹的人群中听到了赵老四的声音,旁边的赵六郎还兴致勃勃想着秋节去哪里玩。 “你爹好像在叫你。” 赵六郎凝神听了半响,质疑道,“你听错了吧。” 陈文确定道:“真的在喊你。” 赵六郎起身,看着赵老四模糊的人影,凭着直觉肯定道:“我爹确实在叫我。” 他喊上旁边的赵四郎赵五郎,三人准备走过去。 陈文喊住他,“你要记得找我玩啊!” “嗯嗯嗯,知道的,”赵六郎边跑边回头,“我想吃你家肉馅的月饼。” 陈文跳上马车,承诺道:“我给你拿几十个。” 他周边的一个小厮苦着脸,“老爷昨日就吩咐了早些把您接回府,说要去姨奶奶家走礼。完了完了,如今都这个时辰了,老爷估计早走了。” 陈文连吃了好几块点心,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游记,脱了鞋子,盘着双腿道:“反正我也不想去。” 那小厮自幼同他一起长大,情谊不比其他主仆,哭丧着脸埋怨道:“上回您在书院小考又是最后一名,老爷得知生气的很,摔了一整套汝窑茶具,就等着你回家算账,如今又惹老爷不高兴,等会十个板子一定逃不掉了。” 陈文搁下书,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热闹的人群问道:“我爹今年是不是要回徐州过节?” 茶书沮丧的点头,“明日便动身。” “我祖母是不是不回去?”陈文来了兴致笑道:“你愁什么,待会我们骑马追上去便是了。” 茶水耷拉的嘴一下子就咧开了,点头嗯道:“老太爷今年也不回去,说路途太远又颠簸。” 陈文心里就有了主意,到时说在家中陪祖父祖母过节就成了,免得再挨一顿打。 虽然离着秋节还有三四天,但家家户户都买起了东西,城里的点心铺围满了人,都快排到城门口了。 赵老三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埋怨赵老四不做人,不早点把东西买好。 杨氏都不止催了一两回了,赵老四就跟棵老树一样,八风不动,如今县上人多了,他才把事丢给赵老三。 人群缓慢的往前挪,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轮到赵老三。 店里除了散卖的月饼,还有专门用盒子装着的,里面六个月饼,便宜些的两三百文,好上一点的七八百文。 两人要送的礼多,直接提了十来份,他双手被占满,全靠脑袋挤出人群,等到了拴马桩才吐出了一口浊气。 梁捕快悠闲的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瞧见他大包小包就笑道:“别人是来买月饼,你这是进货来了。” 赵老三牵出招财,“老四那个无良货,只管张着嘴要。” 梁捕快过来帮他捡东西,笑道:“好几日没见到他了,你明日叫他来玩玩。” 赵老三摇头,“他如今正乐不思蜀呢,哪有空进城。” 梁捕快眼底的精光一闪,凑近猥琐笑问道:“这城里除了卉花楼,还有哪处销魂窟啊?” 梁捕快以为赵老四留恋花丛去了,赵老三也不解释,泼着脏水笑道:“老四说城里最近新出了一个流香阁,里面都是些小女娘跳舞弹琴,清雅的很,他说有机会就请你去玩玩。” 赵老四虽然不去那些烟花巷柳,但这种读书人爱好的风雅之地,他有时请客就必不可少了。 梁捕快一听就晓得楼里都是些清倌人,但兴致丝毫不减,不能摸看两眼也好啊,他心痒道:“我要他请什么,我来做东,你催他早日进城,我们几个去好好玩一把。” 做东请客自然是有事相求,县里的两个铺子俱已经完工了,到时还需要梁捕快叫几个兄弟去镇镇场子。 这种小事麻烦郑捕头就小题大做了,但叫上梁捕快刚刚好,既能威慑到一些小人,又不显的太过出头。 赵老三没和他争论谁请客这件事,嘴上说的再好听,不如实际做一回,到时桌上灌几杯酒,偷偷把账付了,保准把人哄的开开心心的,他点头笑道:“明日便赶着他来。” 第82章 想看骑马 梁捕快拿手指着他,心照不宣的笑道:“记住你今日的话,我明日若是见不到他,就去你家拿人了。” 赵老三一挥鞭子,驴车晃晃悠悠的动了起来,他的话被甩在身后,“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骗我就好!小娘子,嘿嘿,小娘子,”梁捕快心情激荡的搓了搓手,从小房子里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酒,酒水一下肚,全身涌上好似一股烈火,把骨头都融化了。 他被辣的眯起了眼,大声的咂摸嘴里的滋味,过会坐上靠椅,双腿驾到桌上,瞧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惬意的哼着小曲,在视线朦胧中感慨道:“这才是神仙日子呢!” 不止城内堵,城外的人也多,赶车的、挑担的,一到小路就只能像蚂蚁一样的移动,赵老四到家时饿的上气不接下气。 赵老四惬意的坐在靠椅上,身后赵六郎卖力的捶着背,前面蓉宝嘉宝一个剥花生,一个喂水,把他伺候的舒舒坦坦的。 觉得涨眼的不止赵老三一个,赵老头的手背在身后,脸黑如墨,“老四,你家那地成日不管不问的能有出产?” 赵老四懒声反驳道:“爹,我去一两日有啥用,白费这功夫。” “那你整日吃三顿饭有啥用?白费这功夫!”赵老头指着外面成片的粮食地,“你去问问大家伙,谁家的粮食是一天长出来的,你前几日闲着不去,今日也不去,哼,磨磨蹭蹭的一年到头都没个空。” “爹,我都忙了大半个月了,你就不能让我歇会吗?” “你老子一年到头歇过吗?”他话是这样说,但还是转身回了屋,对着吴氏埋怨道:“我就知道这俩懒货分了家都不会去地里瞧上一眼!” 赵老三无辜受牵连,他端着碗饭食过来踢赵老四,“梁捕快叫你明日进城请他看小娘子!” 蓉宝快言快语,“什么小娘子?爹,我也想看。” 昏昏欲睡的赵老四一下子就清醒了,他骤然起身,勾着赵老三把他带到一旁,还不忘回头教训几人,“六郎整日就知道玩,闲事也不知道多看看书,蓉宝也是,整日就知道吃,还有嘉宝……” 嘉宝拿着小泥人,呆滞的“啊”了一声。 “还有嘉宝整日就知道捏泥巴。”他把所有人骂了一通后,就把勾在赵老三身上的手臂收紧,咬牙切齿道:“赵三,你想害死我!我要是了出事,头一个把你带下去。” 赵老三用手肘顶了他一下,“你想饿死我才对,城里那么多人,你叫我一个人去买月饼,我都快挤扁了。” 赵老四拍了拍他的大肚子,“哪扁了呀?” 他的话往人心窝子上戳,赵老三拼上自己的名誉也要和他决一死战。 家里那么多人呢,赵老四不想被人当猴看,服软道:“这是老爷富贵肚,日后装金子用的。” 他没良心的笑问道:“老三,县里人很多啊?” 赵老三踹了他好几脚,吼道:“你今日不是去了吗?多不多还用问我?就你这死德行,明年你的东西自个买。” “明年我们早些订好,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赵老四用力拍打着身上的灰,朝着赵老三的背影高声道:“你方才坑了我一下,咱俩扯平了啊!日后别总把这事拿出来说。” 今年的人好像是比往年多了很多,赵老四也有点后悔没听杨氏的话早些把事办好,但这个懒都偷了,他当然不会自打耳光,便在心里喜滋滋的想道:“还是我媳妇聪明!” 赵六郎把蓉宝给赵老四剥的花生全吃了,拉着蓉宝问道:“爹和娘有没有吵过架?” 他年纪大上不少,成日也听陈文说过一些县里的风流韵事,生怕自个亲爹也好上这口了。 蓉宝从他嘴里把花生肉抢回来,恩索片刻后答道:“没吵,但打过架。” 赵六郎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谁打谁啊?” “当然是娘打爹了,打的可凶了。” 她说的胸有成竹,上次在灶房娘就答应用打爹了,她晚上还听见棍子响了呢。 赵六郎眼前一黑,看向赵老四的目光变得格外不善,眼神都要把他的背影戳出一个洞了。 夫妻两个一向感情甚笃,平日别说打架了,便是拌嘴也不曾有过,如今他娘发这么大的火,肯定他爹在外面胡混被发现了。 许是他的怨念太过强大,赵老四径直走了过来,又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指肩膀道:“六郎,帮爹再按按。” “哼,”赵六郎胆大包天,不止抗旨不遵,还把桌上的花生全部抄走。 他头一次这么有胆识,赵老四惊的眼睛都瞪大了,朝天上看了好几眼, 才指着赵六郎怒气冲冲的背影,语塞半晌猜测道:“你六哥,脑子坏掉了?” 蓉宝怜悯的叹道:“果然,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 赵老四深以为然的点头,“看来是真皮痒了。” 赵六郎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坑了一把,他正跟在杨氏身后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憋屈样。 杨氏停下自己手上的活,问道:“六郎,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娘都要被你吓死了。” 这背后无时无刻的有一个人跟着,尽管是大白天,也瘆人的很。 赵六郎小心翼翼问道:“娘,你把爹打了一顿?” 杨氏规整团扇的手一顿,“你听谁说的?” “蓉宝说的,说你前两日把爹打了一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话语越来越不自信,“下手可狠了,她晚上都能听见打人声。” 这话经赵六郎嘴里说出来,他头一个自我否决,也是太过生气才丧失了理智,不然平日就算蓉宝说出花来他也不会信。 杨氏单手无力的撑在柜子上笑,蓉宝是个较真的人,非要确认她爹挨打了才肯去睡觉,赵老四便拿着棍子在屋子乱打一通,嘴里喊着“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笑蓉宝了”。 没想到这件事被记到现在,还让赵六郎误会了,杨氏强忍着笑意把原委道出。 她笑的有多开心,赵六郎心里就有多难过,他推门而出,丝毫不见刚才的嚣张气焰,在赵老四不屑的目光中乖乖上前捏肩捶背,等手酸了才保证道:“爹,我去学骑马绝对不耽误做课业。” 忙活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要好处的时候了,蓉宝嘉宝也齐声道:“爹,我也想去看六哥骑马。” 第83章 张氏一向这样 赵六郎和陈文约定好了,到时过完秋节便去学骑马,学个五六日左右,会个皮毛,就动身去南阳府玩。 骑马上路肯定是不行的,到时陈家会有马车随行,除了陈文、梁钰、还有肖才敏、沈万宝和陈家的十几个下人。 这件事他在散学的路上就迫不及待和赵老四说了,被细细盘问一番后就得到了允许。 但学骑马的这件事赵老四没有轻易松口,陈文自个还是个半个小子呢,到时那畜生发起狂来,谁治的住。 赵六郎念叨了一路,一到家就被蓉宝和嘉宝知道了,两人也想去看,缠着赵老四不肯罢休。 “那马可比牛凶多了,到时周边没个大人看顾,出了事都没人能制止。” 赵六郎自信道:“陈文学了好几年的骑术了,比那些大师傅一点都不差。他家还有几匹温顺的小马驹,可听话可乖了,爹,你就让我去吧。” 蓉宝趴在他身上,帮忙劝道:“爹,你就让我们去吧。” 赵老四反手抱住她,“你六哥去可以,你们不行。” 蓉宝气鼓鼓的抬头,“为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赵老四拍了一下她的屁股,“你们两个加起来还没个马腿高呢,到时被踩到了怎么办?” 嘉宝反驳道:“书上说被驯服的好马不会无故伤人,我们就在旁边看看。” “不行,昨晚不是说要去镇上看猴戏吗?你们不去了,琪宝怎么办?” 古井镇新来了一个猴戏班子,每日在菜市口前开场,赵老四带着晴姐慧姐几个连着去看了好几天了,就连吴氏也去了一回。 赵六郎在旁边出声道:“我们要过完秋节才去学骑马,那戏班子说不定早走了。” 赵老四见他还敢火上浇油,立刻就新账旧账一起算了,“上回钱夫子特意找到了我,说你写的字太难看了,日后下场科考很吃亏。我听说章成每日要练字一个时辰,你如此得闲,便多练一个时辰。” 赵六郎一时的好心,换回一个多月的痛苦,他难受的站在一旁,尽量不让风吹红了眼睛。 赵四郎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人,直到彻底入夜了,他才打着灯笼回家。 赵六郎蹲在院子里刷碗,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影响到他,“四哥,你今日干嘛去了?三伯母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菜,可惜你都没吃到。” “去我姥爷家玩去了。”赵四郎难看的面色被夜色笼罩,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 “四哥,你干嘛不跟我们一块去府城玩?”赵六郎一向心大,兴致勃勃的再三邀请道:“我在府城有两个好朋友,到时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下回再说吧。”赵四郎的语气缓和,背影一下被锁进屋里,外人没法窥探到半分。 他点亮油灯,突如其来的光亮一下将赵大郎惊醒,兄弟俩相对而坐。 赵四郎的的手抓在桌子上,关节指尖都在泛白,他一字一顿道:“娘什么时候开始卖大姐的东西的?” 准确的时间无从得知,但大概从大前年就开始了,算来算去,竟就是赵四郎入学的第二年。 他发了疯一样把自己的书和纸笔全部往地上扔,写的密密麻麻的白色纸张铺满一屋子。 赵大朗瞳孔放大,拽着他拦了好几下,最后忍无可忍的抬手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让屋子静了下了 赵四郎被打偏的脸慢慢转动,他喉咙动了动,面露悲戚道:“学堂里先生说,世上的所有道理都在书中,可我学了那么多年,始终想不通娘为什么会这样?” 他痛苦的抱着头蹲下,“若我当年没有进学,家里哪会发生这么多事。我们几房不用分家,大姐的首饰不会被卖,娘不会偏心我,奶奶更不会生气。他们都说读书好,可没有一个人能告诉我好在哪里,如今不过四年时间,便将娘害成了这样。怪我!怪我太愚笨!怪我没悟性!” 他的声音很大,但赵六郎离的远,又在专心刷碗,好一会才察觉不对劲,他高声喊道:“四哥,你不会是摔倒了吧?” 晴姐把衣服穿好下地,看着他双手都撸高的袖子,笑道:“这夜凉如水的,你还不快着些,晚点灯都要熄了。” 赵六郎指着赵四郎的房门,“大姐,我方才听到些哭声,也不知道出了啥事。” “我正要去看看,”晴姐点头,“你专心刷碗,免得四叔又生气。” 赵六郎自然是想去看看的,但赵老四就在房里,到时被逮到又挨一顿打就得不偿失了。 晴姐推开门,皱着眉问道:“大哥,这么晚了你跟四郎在说什么,动静小一点,别吵到到爷爷奶奶了。” 赵大郎弯腰把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瞪着赵四郎冷声道:“今日去了一趟姥爷家,不知听了什么话,回家就发疯。 ” 晴姐心里有了数,她坐到对面的凳子上,板着张脸竟比赵大郎还有威严,沉声问道:“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如今辩出好坏了没有?” 赵四郎低着头,“都是我的错!” “糊涂,”晴姐轻拍桌子,“枉你是个读书人,如今竟说出这种蠢话,你就算不去学堂,她每日看着三婶四婶,在家就能安分了吗?” “娘处处争强好胜,觉得在家被三婶四婶压了过去,心里不服气,便一心想把你供出去涨脸。就算没有你,日后也会是大哥,她自个起了这种心思,谁能拦的住她?” 晴姐自嘲一笑,像是在问赵四郎,但更像是在问自己,“娘不是一向都这样吗?” 如果她没有见过慧姐满屋子的嫁妆,如果她没有听四叔说要把蓉宝也送去念书,她会以为这世上所有娘都是这样。 赵大郎如此伤心,是因为近几年张氏格外偏心赵四郎;赵老大发怒,是因为吴氏说张氏对赵大郎太过吝啬;赵四郎觉得痛苦,是因为张氏把他架到高台上。 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人永远不知道会有这么疼,一时眼睛也亮了,心也狠了。 从小到大,压岁钱零用钱,晴姐只有摸摸的份,要是少了一文,张氏便再也不是个慈母。 她的年纪渐大,吴氏教她道理,杨氏带她识字,她慢慢恍然,原来这世上的娘也不全是好的。 赵六郎虽然从小调皮捣蛋,但去城里玩吃了好东西,总会记得家里弟妹,她又开始恍然,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哥哥。 第84章 喝小酒(1) 若人没见过太阳,便会觉得月亮就是这世上最亮之物。 赵六郎把一大堆碗筷洗的干干净净,蓉宝和嘉宝跟在他身后帮忙,两人叽叽喳喳道:“六哥,我也想去骑马。” “那你去跟爹说啊。”赵六郎把手上的东西都放进柜子里,撑了个懒腰,“累死我了。” 兄妹三人搬着张凳子在外数星星,蓉宝闷闷不乐,“我也想去骑小马。” 赵六郎无情道:“想着吧。” 希望渺茫,嘉宝也不再惦记这件事,他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嘴馋道:“我昨晚在书上看到了徐州澄湖县有一种太桥烧饼,叙明舟先生说它是这世上最好吃的烧饼。外焦不掉渣,里酥不黏牙,上面还薄薄的撒着芝麻,吃起来又香又脆,尤其是配着豆花喝,滋味一绝。” 叙明舟是世上有名的隐士游人,学问高深,他出生世家却没有入仕,喜好访谈山水、放情丘壑,一手好字潇洒风流,引起天下无数文人墨客追捧。 十八岁时用一幅山水好画求娶潭州才女宋琢雅,这成家自古都是父母之名媒约之言,他如此轻浮大逆不道之举,自然引起了天下无数名士大儒的不满,就连京中叙家都受到了连累。 御史上书状告叙太傅治家不严,放任家中子孙不顾礼法祖制,逆乱人心。 没想到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宋家居然敢接下这张婚帖,一时轰动潭州,成为京都的笑柄。 如今不过十余年,两人书画定情,居然又传成了一段佳话。 叙明舟鲜有墨宝传出,但“竹笠客”一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他十余年写下几百篇游记,书中用词直白诙谐,有时还会在书尾附上几桩小趣事,嘉宝就是他忠实读者。 蓉宝也跟着犯了馋瘾,想着明日就叫三伯母做芝麻咸饼吃。 赵六郎指着天上滚圆的月亮,眸色晶亮,“你说天上真的有嫦娥仙子吗?” “那当然,可漂亮了。” 蓉宝的话一向不可信,他看向嘉宝问道:“嘉宝,你见过吗?” 没想到一向正经的嘉宝居然也点头,“上次秋节,嫦娥仙子就在月亮上跳舞呢。” 赵六郎不信,“那我怎么没见到?” “舅舅说只有聪明人才能看的到。”嘉宝端着小马扎起身。 蓉宝起身再扎一刀,“爹都能看到。” 赵六郎失眠了一整晚都没想通自己怎么就不如赵老四聪明了。 他睁着泛青的双眼起床,一大清早的就搬张桌子到院里用功读书,没料到赵四郎起的更早,文章都背了一篇了。 兄弟俩都像是见鬼了一样,赵六郎看了看天,确定太阳还没有出来,“四哥,今日要刮南风了?” 赵五郎一向都有早读的习惯,他刚推开门就被院子里的两双眼睛吓了一跳,又退回去把门合上,过了半晌才收拾好心绪重新开门。 灶房的火光微亮,烟囱口飘起了白烟。 赵老四虽然听不懂他们读的文章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拿着好几个包子蹲在旁边吃,让自个也熏熏才气。 赵老三一脚连一脚的把他踢回去,“你快点,到时路上挤死了。” 赵六郎没忍住笑出了声,赵老四耳聪目明,大声道:“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到时要被我发现你偷懒,别说南阳府了,你现在就给我下地干活去。” 赵六郎正襟危坐,把笑意憋在心底。 路上的人果然络绎不绝,城门口被堵的水泄不通,好在两人来的早,挤挤倒也把车驾进了拴马柱。 梁捕快换了一身好看的衣裳,红光满面的蹲在地上吹牛,“当年卉香楼的花魁白盈姑娘才是一绝,那手比荀姑娘家的豆腐还要嫩,一双眼睛像钩子一眼,稍稍动一下,便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他咽了咽口水,浑身燥热起来,“当时我正陪着县老爷和府城来同知大人喝酒,有幸听过白盈姑娘唱曲,又娇又柔,把人的腰都唱软了。啧啧啧,如今的卉香楼都是一群庸脂俗粉,那比的上白盈姑娘半分。” “梁捕快想听曲好说啊,我也会唱,这正经的不正经的我都拿手。”赵老四悄无声息的搭上他的肩,“到时梁大人听的快活了,记得多给两个赏钱。” 小光小武憋的肩膀都抖了起来,梁捕快被他恶心的不行,笑骂道:“就你这破铜嗓子,在楼里说书我都怕没客上门呢。” “你这就看不起人了,想当年我混迹在江湖时候可以有个好言军师的美名。” 梁捕快嘲笑道:“打不过人,可不就得讲道理吗?” 赵老三过来附和道:“一破名头吹一辈子,谁不知道你当年被人撵着跑了六条街,硬生生的把人都累傻了。” “这不是本事吗?”赵老四一脸理所当然看着几人。 小武顺着话夸道:“赵四哥要是能来我们衙门当差,世上哪有抓不住的贼。” “有眼光啊!”赵六郎掏出了七八个铜板,小声笑道:“记得多在你们梁捕快面前说我点好话,到时我从他那里拿了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赵四哥,这钱我可不敢收,”他苦着脸,“我师傅平日都快把你夸出花了,你就是叫我想上一年,也想不出别的好话了。” 赵老四看着他笑了半晌,把手上的钱抛出去,扯着梁捕快往外走,开着玩笑道:“跟你商量个事,把你这徒弟让给我,我带他吃香喝辣的去。 ” 梁捕快捶了他一拳,“你小子想的美,成日光干这种捡人便宜的好事。” “这不好的东西我还不乐意捡呢,”赵老四诚恳道:“说句心里话啊,这小子有几分灵气,放在你们衙门糟蹋了。” 梁捕快自然知道官场上更看重背景和人脉,一个人就算再聪明,他没有人帮,能爬上去的地方有限,小光要是真有心,去换一行做很好,既在衙门有人脉,自个又吃的开。 赵老三落在后面提着月饼,远远的笑喊道:“田大人。” 如今天才蒙蒙亮,田捕快一大早自然犯困,他撑着身子,脑袋不断的点着桌面。 他晃了晃脑袋擦干净嘴巴的口水,眯眼笑道:“赵三难得这么早进城啊?” 赵老三把月饼盒搁在桌上,笑道:“摸着黑起的床,就怕田大人又被县里的富户老爷请去赴宴,连个面都见不到。今年学聪明些,干脆早点上门送礼,也省得到时打扰了田大人的雅兴。” 第85章 喝小酒(2) 田捕快本来就长的胖,脸一旦皱起来连眼睛都看不到到了,“这县里就这这样,年年请一大堆虚客,他们不嫌烦,我都吃厌了。” “咱们兄弟俩谁跟谁,你做这客套事,”他边说边把手搭上盒子,稍微打开看了看,脸上的笑意大盛,“我姐夫昨日接到白员外的帖子,说是大后天在墨镜阁设了场金桂宴,吃酒玩闹的好地方。他公务繁忙没空,只能由我代为走一趟了。” 他单手把盒子重新关上,抬起头问道:“来了许多外地人,赵三兄弟有没有兴趣走一趟啊?” 一个二三十年的老主簿和每三年一任的县老爷,谁都晓得讨好那个更方便一点,尤其是那些外地来的商人,想要安安稳稳的在这县里大展拳脚,就不免上下疏通一下。 老主薄既要利还想要名,他一向不出席这种场合,都是由田铺快代为赴宴。 这种无礼的举动,没有任何人不满,他们也只是想递点东西上去,交到谁的手上不重要,只要最后事办妥了,双方皆大欢喜。 田捕块托他姐夫的福,没少在中间捞油水,他也不是个笨人,自己只掐个小尾巴尖吃,尽管这样,一年到头也能捞个盆满钵满。 赵老四为了办路引方便一点,逢年过节的礼从来没有断过,一年到头也要送个几两银钱到他手上。 田捕快自然不是个笨人,不然老主薄也不会放着家里的亲侄子不用,来抬举小舅子。 他收了赵家这么多年的礼,多少也要给点甜头,不过是顺路带一程事,也没亏着什么东西。 赵家有读书人,肯定不能一脚踏进这名利场,但一些踩着边走的路子多的很。 若是铺子开的偏远又不大,你塞点钱,都不用去衙门登记,没人会管你,若想不改户籍挣大钱,自然还有别的路子。 其中南元朝有条律法,便是女子可以置办田庄铺子田地等当嫁妆,请人打理,不用入商籍。 家里若是有可以信任的偏远子侄也可以挂在他们名下。 田捕快的媳妇如今就在县里开了一家脂粉铺,生意好的不得了,赵老四也没少去。 有些时候,钱就是那么好赚。 这种好事,赵老三自然不会拒绝。 田捕快嘱咐好时间,等他走后,开开心心的从月饼盒里面拿出三两银钱,塞进怀里。 真好啊!又有私房钱了。 这是为了感谢他上回帮忙办路引的事,路引申请下来非常琐碎麻烦,衙门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有人借着规矩磨蹭,你也没办法,赵老四只要跟田捕块提一嘴,过几天东西就到手了,又快又好。 流香阁刚开业不久,对于县里人来说就是个新鲜地,赵老四之前也是远远的看过一眼,今日才踏进这个门。 外面的装潢大气磅礴,里面却精致典雅,各种摆件、字画、插花,一楼四周好几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垂帘而坐,或抚琴或弹琵琶。 楼中间有个精致的小台子,五六个穿着飘逸的女郎露出纤细柔软的腰肢,光着脚在台上扭动,一双秋水剪瞳欲拒还迎。 梁捕快一下子就走不动道了,双眼直勾勾的黏在台上,口干舌燥道:“老三,你去叫两壶好酒,咱们喝个痛快。” 桌上的熏香散发袅袅轻烟,他拉着赵老四随便找个位置盘腿坐下,指着台上道:“你觉得哪个好看?” 赵老四吃着桌上的干果,随手指着一个,梁捕块对着他摇摇头,兴致勃勃道:“没眼光,照我说,这楼里最好得是她……” 赵老四顺着他手指着方向去看,是个弹琵琶的小女娘,一身肌肤格外雪白,最引人注目的是傲然身段,虽裹在厚实的衣服下,但依旧不失韵味。 “你瞧见她的那双手没有,肤如凝脂,就像是没骨头,只要轻轻一勾,这楼里数不清的男子想做她的裙下魂。”梁捕快眼神痴迷,“这个小娘子若去了卉香楼一定是当之无愧的花魁。” 他的话音刚落,就从二楼跑下来一个伙计,贴在妈妈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个弹琵琶的小女娘就被人带到楼上去了。 梁捕快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可惜道:“以后见不到咯。” 赵老四不精通此道,便好奇问道:“下回为啥见不到了?” “那二楼多是些有地位有钱的人,这小女娘生的如此貌美,世上没有那个男人不会动心,”他的话音一顿,古怪看了眼专心吃东西的赵老四,继续开口解释道:“便是不喜欢,买回去培养一番,送出去也是份大礼。” 他接过赵老三递过来的酒,晃着闻味陶醉道:“钱和美人,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赵老四和赵三胡乱的点头应是,轮流来灌他,这酒果然是好酒,不过五六轮的功夫,梁捕快便双眼迷离神志不清了,他色眯眯的看着周边小女娘,恨不得搂进怀里好好亲几口。 赵老四走出楼把嘴里的酒吐了,买了一包酸梅蜜饯,一把一把的吃。 那楼里的酒水极贵,梁捕快面上看着醉醺醺,但心里精明的很,到了用午食的时候拉着他们到外面吃。 流香阁三壶好酒,几碟小菜就一两多银钱,梁捕块请他们在外面大吃一顿也才三百多文。 他踢着牙一脸得意,“那种地方要是能花点钱摸两下,再贵我也乐意,但要是花那么多银钱吃饭,傻子都知道不值得。咱们这些穷人,不要去想着面子,得把好处抓到手了才行。” 梁捕快家里有两个小子一个丫头,他虽然贪酒好色,但每月俸银都是交到家里婆娘手上去的,在外偶尔捞点油水当酒钱用,时不时还得去卉花楼逛两圈,自然没有多余的闲钱来挥霍。 他在县衙里混迹了二十多年,如今被放到拴马柱这边来,要说没有别的来钱路子,赵老四是不信的。 但双方往来最忌讳一个交浅言深,平日里关系好,怎么拌嘴逗趣都无所谓,但千万不要过多去问别人的私事。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了,梁捕快也带赵老四去过他家几次,院子宽敞齐整,家里的小子闺女也长的好。 他在家时,完全不像是一个混迹多年的老油条,笑的憨厚慈爱。 最让赵老四的意外的是,他居然会晓得给自家的闺女梳辫子,手艺娴熟无比,一看就知道之前没少做这事。 第86章 镇上看猴戏 “可惜了,好地方不能天天去,下回有空我请你们,”梁捕快惋惜连连,随后一脸严肃,“哎,下回别再偷摸付钱了啊,我还没穷到这份上。” 赵老四搭着他,“老梁,这新来的县老爷爱不爱喝酒啊?” “嘁,”梁捕快眯着眼看着他,“谁不爱喝酒,这好酒醉人啊,闻着味便想尝尝,这一尝就停不下了。” 他感慨道:“有些大户人家,那好酒都是一窖的一窖的藏,请客自酌都随身带着走。” “这酒真越藏越贵?” “何止是贵啊!一坛上了年份的好酒无价。”梁捕快眼里精光一闪,语重心长道:“外面没得卖,能不能吃上全看运道,咱们这种人,这辈子没机会咯。” 他指着周边感慨道:“这县里也就忙两个时辰,一旦过了那个点,还没村里热闹。尤其是到了下午,就跟条死街一样,你说这县里人都不要买东西吗?那些小摊小贩走的早,可周边的铺子又不会走,人就非得挤着那一会把东西都买完,你们说奇不奇怪。” 梁捕快脚步有些虚浮,走的晃晃悠悠的,赵老三跟赵老四便也只能放缓脚步跟在他身后。 “就像这新县令,甭管多远的地,都乐意来这里,图什么啊?还不是图个方便,咱们花溪县的读书人像蚂蚁一样多,老百姓个个讲道理!只要安安稳稳待几年,就能等家里运作往上走。” 他脚步一顿指着左边,“还有咱们县的太源河,一天才来多少艘船啊?可你看周边的铺子,那是一个接着一个,你说这些傻子把钱投进去,图什么呢?手段通天啊!” 赵老四心神震动,看着他醉醺醺的背影,一时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喝醉。 太源河的码头建的很大,但十来年也不见得有几条船停靠。 南阳府是学风鼎盛,又不是商贾云集,大家伙挣不到钱来这干嘛,连路上看两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可十来年一直有人在陆陆续续的买地建房子,价钱还不便宜,那些精明人在等着什么呢,他们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所有船都要在花溪县停靠的机会。 这个机会是什么呢? 走马道直通定南城,定南城外面拦的是蛮人十六部。 他是盘踞在主人身边最凶悍的一头猛兽,獠牙尖锐,眼神凶狠,只要找到机会,他会死死的咬住敌人的脖子不撒嘴,直到猎物咽气。 所以主人也怕,造了一个巨大的铁笼拦住他们,不给水喝,不给粮食,猛兽饿的奄奄一息,但主人家的又突然舍不得了,觉得还是得给点甜头。 赵老四如果没猜错的话,定南城将会开一个关市,作为中间扣钮的花溪县无疑会成为很多商人眼中的肥肉。 朝廷的旨意什么时候颁下来?这件事有谁知道?有多少人知道?梁捕快从哪得到的消息?赵老四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现在想的这是,该怎么悄无声息的去咬上一口。 既不被人发现,又能吃下这口肉。 古井镇今日虽不逢集,但镇上的人依旧很多,大人小孩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成一个半圈。 赵家人搬着小凳子坐在最前面,赵六郎小声商量道:“蓉宝,你要不先站会吧,我腿麻。” 何止是腿麻啊,手都快没有知觉了。 蓉宝靠在他身上把脑袋后仰,真心建议道:“六哥,腿麻要站着才会好。” 赵六郎苦笑连连,“你先起来,我现在腿软,等会站着。” 蓉宝直起身,挤到嘉宝旁边去。 戏台上面锣鼓喧天,下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叫好声、掌声此起彼伏,一到了精彩处,大家伙更扯着嗓子喊。 “好!好!” 声音大都能把人的耳膜给刮破了,蓉宝大声贴在嘉宝耳边问道:“嘉宝,你想不想吃东西?” 晴姐慧姐和琪宝还沉浸在看戏当中,嘉宝点点头,两人把赵六郎拉出去,挤的发髻衣裳都乱了。 周围就有卖小食的商贩,虽然比不得县里花样多,但东西也不少,两人一路逛过去,赵六郎负责出钱,他不满道:“我也没钱了。” 蓉宝咬着糖葫芦把两侧脸颊撑的鼓了起来,她含糊不清,“六哥,等下回我有钱了也请你吃。” 这话她都说过多少回了,没一次兑现的,赵六郎气的一口从她手上咬下两个糖葫芦。 嘉宝手里抱着很多吃食,站在空阔的地方等晴姐她们。 待一出《三盗芭蕉扇》演罢,台下掌声如潮,开始往台上扔赏钱,一文两文的居多,也有那卖小食的摊贩,用东西把吃食裹好,小心的扔上去。 赵老四今天不在,蓉宝和嘉宝自然没有闲钱去打赏,便只能在外面看着过过瘾。 围观人群开始稀稀拉拉的散开,晴姐和慧姐搬着几张凳子牵着琪宝出来,嘉宝和蓉宝忙把手上抱的吃食递上去,一行人开始往家里走。 镇上离上通村近,走小路半个时辰便能到家,路上田里还能看见很多劳动的大人,也有像她们一样刚刚看戏回来的小孩,大大小小十几个人,一路蹦蹦跳跳,追逐打闹。 蓉宝嘴里嚼着饼,仰着头询问道:“六哥,我们明日还来吗?” “别想了,”赵六郎打着哈欠,“三伯母明天要做好吃的,我才不来。” 还有两天便是秋节,赵家到时一家人都要进城去玩,一些东西只能提前备好,像炸鱼、炸丸子、糖饼,赵氏有时间还会多做一些糕点,到时好去走礼。 一到了这种时便是家里小孩最快乐的一天,锅里的还没炸出来,碗里的已经吃没了。 蓉宝一听立刻就把猴戏抛到一边,憧憬到时家里会做什么好吃的,她手上拿着好几根狗尾巴草,念叨个不停,“油炸鬼、小鱼干、肉丸子、糖饼……” 赵六郎听着也忍不住咽口水,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在府城吃的炸肉条,想着到时去跟三伯母说说,看能不能做出来。 还有那回吃的饼,可香可好吃了。 他们赵家五六个人从外面回来,自然被村里的婶子伯娘拉着问,林婶笑道:“六郎,你们家今早都去镇上看戏了吗?明日还要去吗?把我家小石头一块带过去。” 林婶口里的小石头就是林大郎的儿子,今年七岁,她们大人要在家里干活没空,自然不敢让家里的小孩一个人去,赵家人多,两家关系又近,跟着她们再放心不过了。 第87章 打架 这种顺路的事,都是乡里乡亲,没有谁会拒绝,但赵家明天不去看戏了,赵六郎只能遗憾道:“林婶,我家里明日有事,怕是要秋节后才能去镇上看戏。” 林婶笑道:“到时你们去,就来我家喊一嗓子,那小子烦人的很,家里的地都被他磨光了。” 赵六郎点头应承下来。 村口的妇人等她们走远才在背后小声说嘴,“那晴姐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没想到居然这么狠心,把自个亲娘都气病了!” “听说还把家里的钱都装到自己袋里去了,一分钱都没留。” 有跟赵家关系好的立刻出声反问道:“你那双眼睛是长到脚底下去了吗?什么烂的臭的你都信,那张氏要真站的直理,他们村早就打上门来了。” 何二婶立刻冷笑道:“张氏亲口说出来的话还能有假?那赵家仗着有几个臭钱一向不讲理,到时去了堂上多出点钱把那官老爷买通,黑的也能说成白的。那晴姐这么大个姑娘了,成日在村里男人多的地方到处走,谁晓得是不是想勾人呢?你家也有两个小子,如今便厚着脸皮舔他们,别到时人家找个有钱嫁出去,还在背后笑你癞蛤蟆想吃好肉呢!” 林婶抬高声音,“你家闺女上回还说你跟村里的老易头勾勾搭搭呢,你家亲闺女说的话能有假?这何二刚走不到一年,你可别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让咱们村都跟着丢人啊!还有你家那几个孙女,可别让她在村里乱走,不然把我家小石子勾走了,我就找你们家没完。” “你满嘴喷粪说什么烂话呢?”何二婶双眼喷火,捡起地上的石子往这边扔,伸着手就叫来抓她,“你个贱婆娘,嘴上没德的烂货,我今日非要打死你。 ” 林婶子这辈子最厉害的就是这张嘴,其次是她那一身“武艺”,抓头发挠脸吐口水,打遍十里八村无敌手。 她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巴扬过去,趁她闭眼的功夫,就一手扯住她的头发,狠狠的往地上压。 何二婶尖声嚎叫一声,跟着她手上的力道把头贴到地面,双手到处挠,嘴里不断吐着口水,连声骂:“你个下作娼妇黑心种子,你个短命短寿的贱货,你不得好死……” 她骂的越凶,林婶子手上就越用力,何二婶最终疼的说不出话,只能痛苦尖叫。 林婶朝她脸上吐了口唾沫,勾着嘴得意骂道:“就你这种老虔婆还敢在我面前装样,自个做了下贱事,还敢朝我喷粪。你也不去打听打听,你们何家人如今走在外面还敢抬头吗?” 她越骂越畅快,“你两个闺女如今被婆家嗟磨,连个人样都看不出来。你也算是有本事,这牙都快掉光了还能叫春呢?自个不要脸就算了,还整日在背后编排别人,咋了,把谁都当软柿子呢?” “我们家二郎媳妇本分守礼,不过就穿了几件新衣裳,你也敢在外面传她的闲话,把我这个婆婆当成个死的呢?你个下贱的淫妇,自个做这不要脸的事,还敢坏别人的名声。” 两人之间的仇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何二嫂爱说赵家的坏话,林婶听见了自然帮嘴,一来二去的就结了仇。 那林二郎媳妇进门不久,家里陪了很多嫁妆进门,有时就穿些娇艳的衣裳,何二婶看到了觉得眼红,在背后说人家小媳妇不正经,穿的妖里妖气的想勾汉子。 那小媳妇性子软,也不晓得争辩,听的手脚冰冷,脸色煞白,差点抹着眼泪投了河,还是村里人发现的早,费了好多口舌才劝下。 林婶子被气撅了过去,当年晚上就带上自家男人上何家大闹一通,把她家的东西砸了稀巴烂,何家人屁都不敢放半个。 如今事过去有一个两个月了,但气还没出完呢,没想到今日她又撞上门来,刚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林婶子用力一扯,那何二婶疼的都叫都叫不出来,小声呜咽,周围的妇人怕出事,手忙脚乱的去拉开两人。 林二郎媳妇从家里跑过来,轻声轻语的劝着林二婶,周围人也跟着劝,“林大家的,她这张嘴一向说不出好话,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气也出了,别真下死手,到时两家面上也闹的不好看。” “这种恶人日后有的是人磨,你管他干嘛?这鼻涕眼泪,还不是脏了自个的手,你家二郎媳妇也来了,别吓着人。” 林婶子手劲松了松,用手在她脸上抓了好几把,又踹了几脚才松开了手,她把手上一大把断发扔到她脸上,冷笑道:“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晓得积福,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就帮你治治。好在吴婶子年纪大了,不然放以前,一巴掌就能把你的牙都打掉。” 周围一个圆脸妇人拉着林二郎媳妇小声道:“把你婆婆扶回去,好好劝劝,别让她被气到了。” 灰衣小媳妇点头,把自家婆婆扶回去。 何二婶还躺在地上无力动弹,除了头上秃了一大块,身上脸上全是灰和叶子,左脸还有好几道红痕,都泛着血丝。 她被几个邻里合力扶起了身,众人看着她的惨样,都心底发凉。 林婶子回家路上畅快道:“早就想把那无良货打一顿了,如今可算如了愿。” 那圆脸妇人笑道:“别说是你打的解气,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痛快,要不是跟她家带着点亲,我都想上去踹两脚。那何二家的嘴巴一张准没好事,这村里人那个没被她说过,又恶心又气人。” “我家新媳妇差点被她害死了,照我说,这种恶婆娘就该赶出村去。她也就仗着如今吴婶子年纪大,脾气好,才敢在背后乱传这样的闲话。要是放到以前,吴婶子二话不说打上门去,一巴掌就能把扇哭,村里没有那个汉子拦的住。” 圆脸妇人附和道:“这也就是赵家人不计较,要是换成我家媳妇,底裤都得给她扒了。你说她图什么呢?那赵家这么好的日子,她多说两句人家又不会少块肉,到时万一自家有个急事,上门借钱都不好张嘴。” “蠢东西可不就是这样,总以为在背后说几句话就能让人不快活,”林婶子贴在她耳边小声说,“那赵叔年轻时说的第一家闺女是何二婶,她没看上人赵家,转头嫁到了何家,如今瞧见赵家日子好过,可不就眼红了吗。” 第88章 捡了头笨鹿 这件事当年村里没有谁不知道的,何二读过几年书,家底厚,何二婶嫁进去自然得意,平日里没少对吴氏冷嘲热讽。 但后来赵家发家,何家反而一代不如一代,何二嫂心里就比吃了屎还难受,没少在背后求老天爷把赵家收了去。 这人的命数好好坏坏,谁都说不准。 赵六郎拴着房门数银,除了几粒小金豆子,还剩三两多银钱,他把那些小铜板都拿出来,剩下的放到钱匣子又用绳子绑在床底。 虽然刚入秋没多久,但地面已经泛着瘆人的寒气,他刚想起身,不小心瞥到一个木箱底下露出一个灰色布角。 赵六郎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蓉宝和嘉宝特别爱在晚上吃东西,别是招了老鼠,把家里的箱子咬坏了。 他忐忑不安用一只手微抬箱子,另外一只手去把那块布扯出来,就是一个小布包,里面鼓鼓嚷嚷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他又趴着去看,见箱子没有破损才把小布包打开,里面放着几粒碎银子和百来个铜板,数下来总共一两多银钱。 赵六郎皱着眉自言自语道:“我什么时候放的钱啊?” 嘉宝和蓉宝肯定没有这么多钱,杨氏也不会把钱放到他的房间,那这笔钱只能是自己藏的,只是后来忘记了一直没用。 天降横财总是让人开心的,他喜滋滋把钱都揣到怀里,想着到时秋节出去玩再用。 大房如今是晴姐当家,一些赵老大注意不到的事,她就不免要问吴氏拿个主意,“奶奶,许家那边今年要送节礼吗?” “定了亲就是一家人了,自然得按规矩来,你舅舅那边怎么送的,许家就怎么送。” 晴姐懊恼道:“我没有跟大哥讲。” 大房二房今早是赵大郎和赵二郎去县里买的节礼,只算了几个舅舅和吴氏的份,到时买少了又要去一趟县里。 “不妨事,到时你小叔那边有月饼拿过来,我跟你爷爷也吃不了那么多,你要多少拿多少。” 也是奇怪,这月饼吃头两个还觉得新鲜好吃,一旦节过完后再多吃半个都觉得的腻歪,去年秋节家里那么多月饼吃了两个月才吃完。 就连赵老头和吴氏这么节俭的人,看到了都不想吃。 晴姐笑道:“那是四叔给奶奶送的节礼,一片孝心,我明日叫大哥去县里买上一些就行,不耽误事。” “我和你爷爷能吃多少,日后还不是叫蓉宝几个吃,她们嘴刁,只吃新鲜东西。你不拿走,日后放在家里都要生虫了。”吴氏又问道:“没叫大郎买肉吧?” 晴姐摇头,“四婶说林婶家会杀猪,叫我别买。” “她家猪养的精细,没什么腥臊味,逢年过节都要杀上一头,就连你堂叔都惦记这口肉。” 吴氏嘴里的堂叔就是刘氏的儿子赵大和,到时会带着家里媳妇儿子回来吃顿团圆饭。 赵大和是捕快,秋节肯定没有假放,得去街上巡防,防止大家伙寻衅挑事,对骂斗殴,造成城里拥挤,所以一般都是提前一两天过来。 “奶奶,这猪肉有什么不一样吗?” “差别大着呢,有些人家勤快,养的猪干净,肉就少一些臊味。”吴氏笑道:“去年你林婶家杀了两头大肥猪,我们家吃一头,你表叔买了一半觉得不够,还想从我们家再买点过去。你小叔护食,拦着他不让进门,磨几个时辰才卸了条腿去。去年你几个表姑吃过后也想要,早早的把你林婶家那几头猪全都定下了。” 林家原本就养了三头猪,膘肥体壮的,准备过年过节各杀一头,赵老四吃了觉得好吃,立刻就上门买了好大一块肉回来,还提前定了一头。 自家吃的东西,林婶子就舍得,用些菜叶粗粮混着煮,想到到时都进自家人肚子去了,也不算浪费。 一听到赵老四想要,她二话没说又去抱了两头小猪崽,村里其他人也不是没说过想买猪肉,都被林婶婉拒了。 这猪要是养的多,挤在一起容易得病,到时别说挣钱,家底都得赔出去。 算来算去,如今也养了七八头,家里的猪圈不够大,她就用围栏在后院圈了块地,上面盖着茅草,不知道是不是地方大缘由,到现在还没碰见过病猪。 虽然没有具体去算,但一年多多少少也能挣八九两银钱,这要是换成村里其他人,早恨不得直接养上个十几二十头了。 外人看着挣钱羡慕,可只有林婶自个觉得心累,每日煮猪食,扫猪圈,冷了要铺稻草,热了要掀房顶,哪头猪吃不下饭了都能让她忧心好久。 在地里干活虽然累,但能看到收成就盼头,这猪甭管养的多壮实,说病就病,佛陀菩萨也不管这一回事啊。 林家要是穷点,林婶说不定真要养上个十来头补贴家用,可林大郎有本事,年轻时去外面给人帮忙,竟学了一门烧炭的手艺回家,靠着赵老三兄弟俩找了门路卖出去。 每年等十月份地里收完粮食,就开窑烧炭,光是一个冬天,挣到的钱不知道数,真论起来,不比赵家差。 可林婶聪明,家底藏的严实,连身边人都不清楚究竟挣了多少钱,只有赵老四看着卖出去的东西,才能大概能算出一个数。 赵老四近申时末才到村子,林婶站在自家门口,把他喊住,“老四,刚才大郎从山上捡了一头鹿,你来我家拿点肉过去。” 她等赵老四到了面前了才小声道:“他今早上山,没想到有一头笨鹿直接撞到树上去了,你藏着点走,别张扬,免得村里人知道后都去山里晃。” 上通村右侧都是成片的深山大林,长着许多年份久质地好的硬木,因为是无主之山,村里人要打什么家具就自个去山上砍一两棵。 林家的炭窑就设在后山上,都是躲着村里人干活,免得大家眼红,家里遭贼又遭祸。 赵老四嬉皮笑脸,故意嫌弃道:“林嫂,这种笨鹿,吃了不会变傻吧?” “你别吃,”林婶没好气道:“给你媳妇和蓉宝吃,她们聪明,不会问这种蠢问题。” 林家两兄弟都不在,家里只有林二郎媳妇和一个两岁的小丫头,正坐在院里剥豆子。 赵老四没有进院子,就站在门口等着林婶把肉拿出来。 那头鹿矮小干瘦,连皮带骨才十来斤,被林大朗早早的分割好,林婶给他拿了一半,用茅草裹着。 “大郎说改日要在山上要设几个套子,抓些兔子吃,问你要不要一块去?” 第89章 买鱼 赵老四闻言眼睛一亮,他年轻的时候没少在山上混,别说下套子,就连箭都会使。 山上不只有兔子、鹿这种温顺的动物,野猪和狼也不少,听说有些深山里面还有老虎。 赵老四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连老猎户不敢进的山,他都敢招朋唤友去看两眼,但成家后,胆子就小了,那种地方,光听着都觉得害怕。 林家后山稀疏,草少路多,除了些兔子野鸡就是鸟,连鹿都很少见到。 他提着手上的鹿肉,就觉得手痒,挣扎半晌开心道:“大和明日回来,我们一块去山上转转。” 林婶看出了他的心思,板着脸训斥道:“几个混小子,别去大山里窜,在外面胡混几圈得了。” “晓得的,嫂子,林哥的弓你帮我找出来呗。” 林家以前是猎户出身,传来现在虽然没有靠这份营生过活,但一些家伙事还在,有两把好弓。 林大郎年轻没少偷去玩,赵老四进林家后院更是比自个家的地还熟。 “这么多年没用了,也不晓得还行不行,”林婶还是有点不放心,劝道:“这山里如今都被人走遍了,哪还找的到兔子,你们拿几把弹弓打打鸟得了。” “我乐意玩弹弓,我大郎侄子也不乐意啊。”他面露怀念道:“好几年没玩过了,拿出去转两圈,痛快痛快。” 林婶的年纪虽然比吴氏小不了几岁,但辈分差了一轮,真要论起来,林大郎还得叫赵老四一声叔。 但两人从小一块长大,不计较这点事,向来都是连名带姓叫,要不就是喊着小名。 “行行行,我晚上就去找出来。”林婶含笑瞪了他一眼,语带威胁道:“你要是敢胡来,我就告诉你媳妇去,看能不能治的住你。” “多谢林婶!”赵老四美滋滋的跑回家,他将手里的肉放进灶房,开始找杨氏。 蓉宝正在院里读书,赵老四抓住她的脑袋,问道:“你娘呢?” “嗯……”蓉宝挣扎个不停,“娘去外面买鱼了。” “去哪里买鱼了?” 嘉宝回道:“下通村有人在摸鱼,奶奶和三伯母他们都去了。” 赵老四在家里翻了好一会,才看见灶房里有一篮鲜桃,他边啃便问道:“啥时候走的?你三伯父呢?” 蓉宝凑过去咬一大口,吐字不清道:“三伯父也去了。” “哎呦,这赵三都不喊我,”他又咬了一口,给旁边的嘉宝喂一口,才把整个桃子啃干净,问道:“你们为啥不去?” 家里只剩带着琪宝的赵五郎,其他人都不见了人影。 蓉宝的眼珠子一转,屁颠屁颠的把书合上,把他往外面拉,“爹,我们一块去。” 嘉宝也搁下了书,站到赵老四身边,目的很明显。 “你娘为啥不让你去?”赵老四可没那么好糊弄,捏着她的脸端详道:“是不是又干坏事了?” “才……噗噗,才没有呢。”蓉宝的嘴巴被捏的翘起来,拉下眉头道:“娘说叫我等你一起去搬鱼。” 赵老四还没开口质疑,嘉宝率先憋不住短促的笑了一声,他反应很快,立刻抿起了嘴,但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咯,嘉宝笑你呢。”赵老四毫不犹豫离间两人的关系。 蓉宝半信半疑的扭头,嘉宝一脸严肃,生气的朝赵老四冷哼一声,自个又拿着书去看。 这下子被挑拨的就是父女关系了,蓉宝晃着脑袋面无表情的念书,就像是一个假人一样。 赵老四看着乐呵,又去洗了两个桃子,蹲在旁边咔嚓咔嚓的啃,鲜果的清甜钻进鼻尖,蓉宝停住脑袋,也去灶房里面洗两个,分一个给嘉宝。 两人这一吃就歇不住嘴,把今日买的鲜果统统吃上一遍,有桃子、橘子、梨子,还有十几个软趴趴的柿子。 赵老四看着越来越深的天色,略带焦躁的在家逛了几圈,过会实在忍不住了便起身往外走。 蓉宝和嘉宝对视一眼,立马跟上。 路上有很多从山上砍柴回来的人,一根拇指粗的棍子,挑着两剁比人高的柴火,健步如飞。 家里的婆娘还在山上砍柴,他们走完这一趟,还得上山再挑一趟。 蓉宝嘉宝一人一边拽着赵老四的衣摆,跟在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 地里干活的瞧见了就不免和善的问上一句,“老四,哪去啊?” “去下通村买鱼去。” 林叔拄着锄头道:“这么冷的天,都有人敢下水,听说好几个汉子,裸着膀子在河里摸鱼,大的能有胳膊这么长,小的就巴掌大。” 他笑道:“村里村外好多人都去了,你快着点,小心买不到。” 赵老四带着蓉宝和嘉宝到的时候,河两岸果然围着很多人,有眼熟的也有不认识的,赵家和林家人正站在一块,对着河里指指点点。 三人走近才能听见赵六郎嘴里的话,“老刘,你屁股后面就有一条,比腿还大个的。” 那名叫老刘的汉子没有转身,反手在腿边一摸,手里一条半臂大的草鱼,那汉子抬手一扔,鱼在地上蹦跶好几下,赵六郎立马捡了放到旁边的木桶里。 “六哥!”蓉宝和嘉宝两人忙跑过来趴着木桶看里面的游鱼。 杨氏抬眸去看,果真瞧见了赵老四叼着跟狗尾巴过来,“怎么买了这么久?” “你看看这周边的人?”杨氏小声笑道:“抢都抢不赢,我们等了许久,才等来这一个帮我们抓。” 她眼中闪着细碎的光,“六郎想吃小鱼干,估计还得等半个时辰才有。” 她面前也有一个木桶,里面装着巴掌大的白条和黄颊,还不到半桶。 下通村的人摸鱼很熟练,看见了就能抓的住,赵老四看着眼热,也想下去试试,他的脚刚往前走一步,手臂就传来了一阵剧痛。 赵老四龇牙咧嘴的解释道:“我就看看。” 杨氏抿着嘴看着水面,一言不发,这周围的人太多了,赵老四把她拉到一边小声的哄着。 赵六郎还在旁边喊,“老刘,你前面那草里面有一条大鱼,这么老长,红色的。” 他越说越兴奋,往前走了好几步,张开手拦着蓉宝和嘉宝,兴奋催促道:“比人还大,老刘,你快来把他抓住。” 那名叫老刘的汉子也没觉得冒犯,反而爽朗的笑了笑,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几步,等着水面轻涟的波纹一消失,双手猛的伸进水里。 第90章 赵作行 赵六郎比他还急,焦急道:“老刘,抓住了没有啊?” 那汉子心跳隆咚,弯着腰喘了几大口气,才用力起身把鱼往岸上一扔,一条十来斤重的鲤鱼躺在地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蓉宝和嘉宝齐声震惊道:“哇!” 老头双手一撑就爬了上来,看到鱼的全貌,也是一脸震惊。 村里人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鱼,天热的时候,指甲大小的鱼都被村里小孩摸干净了。 大家伙都围拢过来,嘴里啧啧称奇,“咱们哪见过这么大条的鱼,看着得有几个年头了。” “你说也怪,往年哪有这么多鱼?今年都抓了好几十斤了,像吃不完一样。” 也有一些家境富裕的人家,当即问起了价,“老乡,这鱼咋卖啊?” “这鱼我们家已经买下了,”赵六郎一听忙把那条鱼往自己身边挪了挪,然后高声喊道:“娘,有大鱼!” 那汉子也是个实诚人,老实巴交道:“这鱼是卖给赵家的。” “我也姓赵,都是本家人,谁买都一样,他家出多少,我多出一点?” 赵老三站在一旁笑问道:“刘兄弟想卖多少?” 他这话把老刘给问住了,那汉子挠了挠头,在心里算了半晌,才试探性的出价,“小鱼都是十几文一条,这条看着得有十来斤,至少两百文。”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穿着体面的妇人就欢天喜地道:“我出两百一十文,你把这鱼卖我!” 她一开口就直接提了十文钱的价,都够买十个馒头了,那汉子左右为难的看了看。 赵老三笑道:“我也出两百一十文。” “你这小子好不实诚,别人真心待你,你还这般抠搜。”妇人鄙夷的朝他翻了个白眼,又看向老刘,殷切道:“我是赵家村人,家里的小秀才明天要回家过节,小兄弟松松口,两百三十文卖了。” “刘兄弟,我也出两百三十文。” 赵老三只是习惯性的省钱,同等价位下,这鱼要优先卖给赵家。 但在妇人看来,这就是故意抬杠,她压抑着愤怒,假笑道:“我夫家是赵家村作行,赵氏一家亲,大家伙往上数几代都是同一个祖宗,算起来也是本家人。今日还麻烦赵兄弟给个面子,我定然承你的情,日后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绝不推辞。” 赵老三本就和她没仇,只是不想多花钱罢了,他把头往赵氏身边一偏,小声问道:“赵作行是谁?” “我们村的老木匠,家里有个儿子去年中了秀才。”赵氏眼睫下垂,“三代外的亲戚,如今早就断了来往。” 听她这么一讲,赵老三心里有了数,为难道:“我们家也有几个读书人要回家过节,到时人多,这条大鱼煮了刚好够,要不这样……” 他手指向旁边的小木桶,“婶子从这里选几条好的,这钱我来出。” 那妇人在心里翻了白眼,她本来就是冲那条十几斤重的大鲤鱼来的,吃的就是个稀罕,谁要你这小鱼了。 见赵老三油盐不进,她开始找老刘搭话,“大冷天的摸鱼不容易,我这边出三百文,就当请小兄弟喝杯热酒了,还要烦你帮我把鱼送回家才好。” 老刘面上闪过意动,这不是他不厚道,人家出的太多了,这都够买半斗陈粮了。 赵六郎一看肥鱼要被别人收入囊下,急哄哄的出声,“老刘,我们家三百一十文买。” 那妇人扭头见出声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不以为意的转过头去,继续在身上掏钱。 “三伯,你快加价啊!”赵六郎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周围蹦跶,蓉宝也跟着着急,跑过去拉赵老四。 赵老三觉得不划算,又不是稀罕的鱼种,就是大了点,他无所谓道:“这大鲤鱼就是肚里东西多,肉少,你若爱吃,下回我去县里给你买上十几条小的,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周围人也觉得稀奇,但要花这么多钱买条鱼明显不划算,大家伙便只在旁边看看热闹。 “豁,这么大的鱼?”赵老四的人还没走过来,声音就到了。 赵六郎就跟找到帮手了一样,“爹,我们把这大鱼买下。” “这得是多少年头的鱼,”大到放在木桶里都装不下,赵老四蹲下自言自语道:“这要是被陈掌柜看到了,找人套麻袋都得买下来 。” “要三百文,”赵老三走过来,“琪宝她娘说看着有四五个年头了。” 赵老四伸出三根手指,挑了挑眉。 赵老三点头,下一秒就被赵老四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勾着他的肩小声道:“三哥,这种好东西你也能放过?咱们不吃,卖给陈掌柜,少说也得挣个一两银子。何况这么大的鱼你吃过没有,难道不想尝尝味?” 他们有门道的人卖价就高,要是那汉子自个去卖,估计也就四五钱,还要废一大堆时间,这世上一向就是人吃人。 “谁的鱼啊?三百五十文卖不?” 那妇人数钱的手一顿,心里邪火直往上冒,钱袋子一系与他争辩起来,“这鱼我都定了,轮的到你说买就买?你们几个大男人,非要这般扣嗖扭捏,一点一点的往前挤价,有本事就喊高一点,我还能敬你是个汉子。” 赵老四满脸无辜,这事一向只有赵老三干的出来,他可是个厚道人啊! 那妇人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知道这鱼一开始便是要卖给赵家的,她出价比不过,只能站在一旁说几句难听的话,看着赵家人把大鱼拎回家。 最开心的就数赵六郎和蓉宝,嘴角就没落掉下来,看着那鱼在桶里蹦跶,一人“哇”一句的来。 赵氏心里有点泛杵,跟着吴氏几人道:“我还没杀过这么大条的鱼,感觉都快成精了,哪敢下刀。” “叫老四动手,他胆子大。”吴氏比划道:“他十二岁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条那么大的蛇,能有人那么长,手臂粗,身上纹路一节一节的。我和他大嫂别说别说上手杀蛇了,连多看几眼都不敢。” 就连赵老头都看的心里发毛,不敢空手去抓,最后家里实在没人敢吃,隔天送去县里卖了六七两银钱。 虽然挣了一大笔钱,但赵家没谁开心的起来。 赵老四因为这事差点被赵老头打断了腿,那蛇一看就毒,还这么大条,万一要是出了点事,吴氏的眼睛都得哭瞎去。 第91章 杀猪 尽管过了许多年,她想起这事还心有余悸,过年时不时和老姐妹聊聊。 这条鱼被养在最大的木桶里,赵老头拿着烟杆左右看了好几圈,最后抬起一双浑浊的眼睛问道:“这是哪里来的鱼?这么大个头。” 赵六郎拿着棍子在桶里戳,回道:“从下通村捉的。” “谁下水捉的?” 赵老头一个地里人,深知身子骨的重要性,一个健壮的汉子干活干的再累,好好补补就好了,可要伤了身子骨,那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甭管什么补药都不顶用。 如今虽然还没有到寒冬腊月,但前几天转了风向,四斤的棉被盖着已经冷人了,早上的风就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丝丝的疼。 在河里的冷水冰久了,指不定就埋下了病根子,如今家里又不缺几条鱼吃,要是真下水了肯定不值当。 晴姐在旁边收拾小鱼笑道:“爷,四叔买的大鱼,三百五十文,说明天等堂叔来了一块吃。” 赵老头赞道:“这鱼买的好,炖着补人。” “奶奶原本还觉得的贵,但回家一称,足足有十五六斤,算下来也没贵多少。” “她懂啥呀,那水里山上的东西年份越贵越补,就算是在小上一圈,买了也值,”他弯腰用手在桶里扒拉了一下,“光这鱼头都得有个三四斤了。” 赵老头心情愉悦的叼着烟杆吸了一口气,背对着蓉宝几人吐出,“明日把你大奶奶一家喊上,咱们在院里吃顿便饭。” “奶奶也是这样说的,刚刚叫小叔去外村买豆腐去了。” 蓉宝仰着脑袋,“还有豆花,爷爷,可好吃了。” 赵老头等嘴里的烟味散完,才抱起她,“你咋不跟着去?” “爹和娘一块去,他们不带我。”蓉宝把脑袋搁在他肩上,告状道:“还说后天去县里也不带我去。” “哈哈哈,”赵老头大笑两声,“他要不带你,爷帮你揍他。” “好挨!”蓉宝趴在他身上鼓掌。 外面灰黑还没彻底铺满地面,赵老头抱着她走了一会,慈祥问着几个小孩,“爷带你们出去玩。” 赵老头年纪大了,没法像以前一样,一手抱一个,嘉宝便跟在他身后走。 蓉宝被他抱的很高,伸手都能摸到头顶的树,她对着琪宝欢呼道:“琪宝,去玩咯!” 琪宝眼珠子缓慢的动了动,又收回视线紧盯着桶里的小游鱼,拒绝了这个邀请。 那一尾灰色小鱼明明被困在一方小桶,却也能游的跟在河里一样自在。 男人带娃没啥讲究,找个小孩多点的地方,把人放下,自个坐在旁边与村里的老爷们聊天。 “老赵,听说你家今日买了条比人还大的鱼?” 这话才传了半个时辰,到现在就已经夸大了一倍了,赵老头眯着眼笑道:“大鱼,比我家小孙女还大。” 那人看了眼蓉宝,咂舌道:“那不就成精了吗?吃着得是啥味道。” “这成精也是股鱼味,还能变成人不成?” 周围又有一个白头老头插嘴道:“五六年前下通村也哪里有人捡了一只鳖,豁,这么老大一只,听说县里的老爷坐车马车过来买的,连那河里的鱼都一并买走了,好几十两银子。” 林老头插嘴道:“我听说那鳖是大补的,吃了能续命,那县里的老爷那么有钱,谁不怕死?别说是几十两,便是几百两也不放在眼里的。” “老林,你就尽吹,那要真能续命还不被人抢疯了。”白发老头嗤笑道:“那玩意就跟人参一样,吃了对身子好。” 他们到底不像村里的妇人,聊几句后就岔开了这回事,“老赵,你觉得这天啥时候大晴啊!” 有些地里的老把头能看出啥时候下雨出太阳,越厉害越准,赵老头是村里的好手,一些村里人拿不定主意的事都得找他。 如今地里的豆子已经熟了,小家伙就等着出太阳收豆子,看看大概是啥时候,好空出手来。 “大概是秋节过几天,往年也是这个时候大晴。”林老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感觉今年的番薯和包米得早点收,免得十月份雨水多。” 赵老头给出了具体的时间,“过了秋节就可以收豆子了。” 他看着碧空如洗的天,忧心道:“今年云厚,就怕一直下雨,提前把粮食收进屋也成,免得到时白忙活一场。” 周围几个小老头都觉得他说的在理,“看老天爷肯不肯给面子,只要晴个十来天,大家伙的粮食收回屋,今年就值当了。” 各家妇人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狗子、虎子、贱丫、招娣,各种名字层出不穷。 赵老头见天彻底黑了下来,也带着蓉宝和嘉宝慢悠悠的回家。 院子里搬出了一张很大的桌子,吴氏和赵氏众人围坐,见到赵老头纷纷起身招呼。 “爹。”“爷爷。” 灶房里被碗盖着的菜也一一揭开,端出了屋,还有几大碗雪白的豆花,上面撒了白糖,蓉宝和嘉宝欢欢喜喜的搬着矮凳坐在一边吃。 等赵老头伸了筷子,众人才跟着夹菜。 今日主要是吃鱼,除了一盘青菜和一盘干萝白炒腊肉,剩下的都是鱼肉,炖的、蒸的、炸的、红烧的装了五六大盆。 蓉宝和嘉宝吃完豆花后,就开始喝汤,杨氏夹了好几块鱼肚子上的嫩肉,把几根大刺挑出,放到两人的碗里。 “娘,我要吃脑袋。” 鱼头上的小刺也少,杨氏把一些刺多的地方挑出来,就把鱼头夹给她。 鱼汤鲜美,鱼肉雪白细嫩,入口爽滑,喝到肚里四肢五骸都暖了起来。 圆月高悬,盼着人间这一场团圆。 天初破晓,林家就忙活了起来,白胖的肥猪被众人从圈里抬出放在长案上。 大家伙分别摁住它的耳朵、尾巴、腿,旁边满身横肉的屠夫拿出磨的噌亮的刀,朝这边走来。 那猪也察觉到了危险,挣扎嚎叫个不停,赵老四一时失手被它一脚踹开,林大郎笑骂他,“行不行啊,不行咱俩换个位置。” 赵老四被激起了斗志,随手把胸口的印子抹了抹,又扑上去牢牢摁住它,嘲讽道:“去你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体虚。” 屠夫的刀越来越近,那猪就挣扎的越厉害,叫声尖锐凄惨,连赵家的蓉宝嘉宝都听到了,两人三下五除二的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叫着赵六郎过来看杀猪。 第92章 刘氏闺女(1) 这屠夫就是林大郎媳妇的娘家堂哥,下通村人,祖上就干杀猪这一行了,还是个有名的厨子,大家伙红事白事都请他来操持席面。 那猪昨日已经被饿了一天,今日又挣扎反抗了半个时辰,在众人合力的镇压下,终是无力的嘶叫一声。 杀猪一刀没有断气不能抽刀,继续改变方向在里面捅咕一下,鲜红的猪血流了一地。 灶上滚烫的开水浇淋而下,屠夫开始刮毛,破肚,周边的气味十分难闻,好在没有没有在院里杀,不然一整个屋子都要被熏入味了。 赵老四用旁边的布巾将身上沾的血迹擦干,又丢给林大郎,他在身上嗅来嗅去,一股粪便味加腥臊味,难闻的很。 蓉宝几个没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他们来的时候猪已经在分割了,狰狞丑陋的猪头斜对门口,把几人吓一跳。 琪宝当场就哭了起来,吸引了院里所有人的目光,大家伙和善的笑了几下,把猪头搬进院。 慧姐抱着她温柔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这边好像有缺口。” “就磕了一下不妨事。” 后院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林婶子高声喊道:“老三,你闺女哭了。” 后院里的赵老三动作一顿,大步流星的的走出院去。 琪宝哭也哭的秀气,眼里挂着的泪珠子要掉不掉,声音断断续续的,但一直没停过,慧姐哄不好,就交到赵五郎的手上。 这兄妹俩天生结缘,他什么都不用做,琪宝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自个安静了下来。 慧姐在旁边看的又好气又吃味,偷偷跟晴姐咬耳朵,“平日里都是我带她,如今五郎不过回来几天,两人就离不开了,枉我一片真心。” 林婶子拿了零嘴分发给几人,招呼道:“等会别乱走,都在婶子家吃肉。” 蓉宝和嘉宝猛点头,有时候东西不在于好不好吃,人一多,抢着吃才香。 晴姐走到屠夫旁边,四下看了好几圈,只有赵老三抱着琪宝在,她走过去问道:“三叔,哪块肉是我们家的?” 她的双手无意识搅紧衣服,“我想买十斤。” 赵老三话不过脑,脱口而出道:“那么点肉够谁吃,咱们家定了八九十斤。” 他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如今几房分家,东西自然是各买各的。 赵老三抱着琪宝带着她过去看,指道:“这一块都是我们家的,你要多少让刘屠夫给你切多少,肉已经过了称,待会你四叔会给钱。” “三叔,我带了钱,等会直接给六郎了。” 晴姐把话说出口,突然觉得也没有那么难为情,她喊上慧姐一起选了好几块肉,把钱交给一头雾水的赵六郎,然后姐妹两欢快的拉着手回家。 “大姐给我钱干嘛?”赵六郎左右看了看,蓉宝和嘉宝缓缓摇头。 “六郎,钱的事记得跟你娘说。”赵老三把琪宝放下,温声道:“爹还有点事,你跟蓉宝嘉宝玩去。”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回来,提了五六块肉吩咐道:“送到你二伯家去。” 赵六郎:“啊???” 他觉得最近家里人好像都不太对劲,赵四郎整日往他姥爷家跑,昨晚连吃鱼都不肯来;大姐好端端给他塞钱,也不说啥事;还有大伯母,都好几天没见到人影了。 赵老二正坐在檐削竹片,准备等会打几个簸箕去县里卖,许氏一大早端着盆衣服到现在都没回家,不知道跟谁在嚼舌根。 今年赵老二连许家节礼都不准备去,只送两个舅舅大伯和赵老头的,许氏要是以后还敢补贴娘家,日后二郎结婚许家舅舅都别想坐主位。 这种态度就是明晃晃的告诉外人,你许家没有教好闺女,我对她不满意。 别讲什么老辈规矩,人要一辈子这样活着得累死去,娘亲舅大,那也得是亲娘值得这份体面才给,村里不是没有人连过年都不去丈人家的。 除了外人会在背后念叨几句婆家没规矩,其他啥招也没用,这嫁出去的女儿本来就是泼出去的水,姓名随夫姓,籍贯也落在了夫家,日后埋也埋在夫家祖坟,早跟娘家没任何关系了,儿媳不孝顺还能去讲讲理,这闺女不孝顺说出去都能让大家伙笑掉大牙。 赵老大只是占了一个长子的名头,但做事真没有赵老二的这份魄力。 许氏在村里到处溜达,自然不晓得这回事,她要是知道,有胆子多嘴又要挨打了。 她在家安安分分还好,夫妇俩就跟往常一样,可赵老二一旦发现她把家里的东西往娘家划拉,别说念情分了,脸面都不给她留,打完叫她去把东西要回来,不然就别回来了。 许氏背地里去了两次,送的时候她是亲闺女,要的时候她就是赔钱货,亲娘骂自己女儿,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她自个心里咋想的没人知道,但赵二郎把筷子都掰断好几根了,他把脑子都想破了,都想不通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偏偏这个人还是她亲娘。 刘氏门口停了好几辆牛车,除了赵大河一家子,还有他四个姐姐和大姐夫二姐夫,都是约好了一块来的。 刘氏的四个闺女,最大的那个叫赵露,老二赵圆儿,老三赵盼儿,老四赵喜儿。 赵露嫁到了长流村的冯家,家境虽然一般,但那冯小狗是家里独子,高堂二老日后的所有东西,都是要留给这个儿子的。 老二赵圆儿被媒婆忽悠说给了猎户高家,嫁过去后何止是整日提心吊胆啊!头发都快掉完了,两年后高屠夫就在山上出了事,为了给他治病,家底都掏空了不说,还回娘家哭了好几次。 刘氏没少在家骂娘,说那个媒婆不做好事,说亲的时候明明说男家如今已经不做猎户了,只在家下地种田。 也是同一年,高屠夫伤好后就在县上卖肉发了家,第二天就搬到县里去了。 老三赵盼儿生的最好看,五官出挑,性子利爽,在县里走动时被郑铺头看上,他那时还只是个不学无术的街溜子,仗着家里在县城有几块地整日游手好闲,不干人事。 但尽管这样,郑母也是看不上赵家的,但郑铺子就瞧着人家好看,铁了心要这个媳妇不可,郑母劝也劝了,骂了骂了,就是没有用,最后娘俩赌了大半年的气,郑母才松口说先看看八字,没想到合出来竟是八字旺夫、良缘夙缔好姻缘。 第93章 刘氏闺女(2) 两人成婚不到一年,那郑铺头就走了鸿运,从拐子手里救了县老爷家的千金,不仅收了一份厚重的谢礼,还被提了铺头。 县老爷把事做的这么周全,就是为了还清这份情,尽管这样,也把郑母喜的整日拜菩萨,直夸老天爷这姻缘配的好。 刘母的四个闺女,两个都旺夫,赵喜儿的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门都要被媒婆踏破了,最后说到了镇上卖油纸伞的林家,一进门连生两个大胖小子,把公婆喜的找不着北。 村里人都说赵家祖坟冒青烟,好事都落在这几个丫头片子身上了。 刘氏家房门大敞,院子里坐满了人,儿女子孙全在膝下,她笑的眼睛都睁不开,这个抱一下,那个看一下会,心底从所未有的踏实满足。 赵大和陪着高屠夫喝茶,一手揪起地上的蓉宝,脑袋后仰问道:“你爹呢?” “在家里杀鱼呢,”蓉宝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个。” 她伸手比了个跟自己一样大的形状,赵大和自然不信,笑道:“胡说,哪有这么大个的鱼?” “真的有!”蓉宝一脸真诚,试图让他相信,“嘉宝和琪宝也见过,红色的鱼,眼睛有这么大个,脑袋这么大,还有尾巴……”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盼儿一手拉进女人堆,“他们这一辈,就数老四家的蓉宝机灵,我家小子要是小一点,我早把她抱回家当媳妇了!” 刘氏笑骂,“你也不害臊,要是被老四知道,他拿扫帚把你打出去!” “他把我打出去,我就不能自个滚回来吗?我如今快当婆婆了,一看见好闺女就喜欢。”她朝几个姊妹笑道:“你们谁家要是有好闺女,一定先帮我留着。” 赵圆儿轻轻把她抢过来,笑问道:“你娘呢?我有件事找她帮忙呢!” 高小山说了个穷酸秀才家的闺女,赵圆儿想着读书人讲究,特意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还要写婚书,她们高家人都大字都不识一个,两个小子虽然读过几年书,但如今连字都认不全。 她把家里的亲戚都想了一遍,最终想求到杨氏这来,她哥哥是个秀才,侄子是个举人,谁写都体面。 赵盼儿又从她手里把蓉宝抱过来,调笑道:“大人的事找我们小孩干嘛?是不是啊,蓉宝?” 蓉宝此刻都快晕了,完全不知道大家伙在说什么,她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呆滞的望向这个好看的姑姑。 “晕了晕了,”赵盼儿丝毫不知道什么分寸感,捏着她肥嘟嘟的脸一顿乱揉,笑问道:“还记我吗?快叫姑姑。” 蓉抱维持着被她揉脸的姿势,试探性的开口叫道:“三姑姑!” “哎哎哎,记得这么清楚,三姑姑疼你啊。” 逗小孩永远是大人的恶趣味之一,赵喜儿开口问道:“蓉宝,我是几姑姑?” 蓉宝把几人都看了一遍,想了许久才叫道:“四姑姑。” 她又扭头看向赵露和赵圆儿,肯定道:“大姑姑,二姑姑。” 赵盼儿得意挑眉问道:“聪明吧!” 她们一年到头也才来几次,人的样貌天天都在变,别说小孩子分不清了,有时大人都不免犯糊涂。 “别想了,再聪明也不是你的。”赵喜儿心念一动,“倒是我家淮儿今年六岁,两人年龄正合适。” 赵盼儿在旁边看出了她的心思,自我打趣道:“你也别想了,我上回就跟老四提了一嘴,说我们家睿儿可以等个六七年,他这个老父亲急的差点把桌子都掀了。” 她摸着蓉宝的脑袋,朝众人笑道:“可了不得,日后要给她备上满屋子的嫁妆,嫁个独户人家,好上门撑腰!” 赵喜儿听出了言外之意,也晓得自个把事想美了,就不论杨家那边,单单就是赵老四,日后能委屈了这个闺女?不说嫁的多好,但至少不会嫁进商贾之家。 赵盼儿也就是嘴上说说这话,她自然不会傻到真的去跟赵老四提,杨章成如今年纪轻轻就是个举人,日后运道好一点高中进士,除了自个叔叔,也就是这个姑姑最亲了,能不帮两把? 更别说那赵家那么多读书人了,捕头也只是在普通人眼里威风一下,真正的大户读书人家完全不放在眼里,甚至还看不起这份“贱业”。 赵喜儿的婆家也是如此,家里颇有余钱,但商人地位低贱,子孙后辈不能科考,想改换门第比登天都难。 这也就是赵老四明明一身本事却不敢任意施为原因,在钱和权当中,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那条大鱼一放在案上就来回蹦跶,赵老四一个人都摁不住,棍子敲了好几下没能把它打晕,反而震的自己手疼,最后还是赵老大在旁边用力挥了一棍。 他力气大,那鱼硬被打的头冒金星,眼睁睁看着自个被开膛破肚。 赵大和一行人来的晚,没能亲眼看着那条大鱼,但两大盆的鱼肉也能让众人惊叹。 赵家几房的凳子都被搬了出来,吴氏和赵老头跟几个侄女喝茶寒暄,满地的节礼把进屋的路都挡住了。 赵盼儿拉着她仔细瞧了好几眼,突然开口认真道:“婶子看着又年轻了不少,我要不是去年刚拜过老寿星的福,还以为今天该办四十一大寿了。” 吴氏自然知道她在哄自己开心,但心里听的舒畅,也笑道:“这天底下数你这张嘴会说,要再多讲两句,我这一把老骨头都成了小姑娘了。” 众人好一顿笑,赵盼儿笑的最大声,俯在赵圆儿的身上,颤声道:“二婶,我这可不是张嘴乱说,我在县里有个金眼睛的美名,只要我眼底下的过了的人,甭管他是圆的是扁的,那年龄我是一猜一个准,绝对错不了。” 她拿着茶壶给众人添茶,边走边笑道:“这人竟还有越长越年轻的呢,去年过年时见二婶还有些许白发,如今一头乌发亮丽,精神翟硕,看着比县里的老夫人还有福气。” 吴氏被她夸的嘴角压不下来,连摆了好几下手,无奈笑道:“罢了罢了,以前只晓得你长的漂亮,不知道这一张嘴巴说话更漂亮。” “二婶的眼光一向错不了,都说我漂亮了,那这句夸我就厚着脸皮受了。不过这话还差了点,我最漂亮的还是我这双眼睛,跟那孙猴子的火眼金睛一样,什么都照的出来。” 第94章 烈酒 赵盼儿一向口齿伶俐,处事大方,要不然也不会被郑捕头一眼看上,虽然是高嫁,可郑母觉得她命好,硬是没有折腾这个儿媳,如今郑家的一应大小事都是她一手抓,就连小姑子的嫁妆都是她的说的算。 她娘家也争气,没有不要脸的凑上去捞好处,以前她爹在的时候,更是隔三差五的托赵老四送菜蔬瓜果进城。 东西虽然廉价便宜,但做法确实让郑家人感到舒心,也给了赵盼儿在婆家直腰杆的底气。 “当年村里的闺女就数她最精明懂事,”吴氏脸上笑的褶子都挤到一块,欢喜道:“我娘家嫂子一眼就瞧上了,原以为咱们两家会亲上加亲,没料到她福气太重,不是大户人家还压不住。” 赵盼儿埋怨道:“这就得怨二嫂了,竟瞧上了我这只地里的蚂蚱,也不早点与我娘说,害的我一路飞到了县里,想当二婶侄媳都没机会!” 她说的明显是句客套话,在场众人谁都不会当真。 吴家的家境当年在村里也不算差,祖上有一门吹唱的本事,大家伙红白喜事都要上吴家的门,虽然听着不体面,但挣钱也不少。 如今两家人凑钱在镇上盘个小铺子,五六个人的小班子,也闯出了点名头,其中最聪慧上进的就是吴二舅幺子,虽没有读过书,但写的一手好字,比一般的书生都不差。 当年起了心思的就是吴二舅媳妇,要不是她家里大儿媳整日在家混闹,她早就厚着脸皮请媒婆上门了。 无论成了哪桩,只有好和更好的。 家里的小辈逗趣捧场哄几个老人开心,赵老头都把自个烟杆收了起来,嘴角就没有下去过。 赵圆儿跟着凑了几句嘴,在院里看了好几眼,搁下茶杯悄悄离座。 屋内炸物的香味混入鼻尖,还没有看见便足以惹的人流口水,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小孩在院子里扎堆玩,旁边摆着一桌子的点心吃食。 最小的还是三房的琪宝,其次便是蓉宝嘉宝,赵大和育有二子一女,大的十一岁小的七岁。 赵露的长子长女如今已经成家,今日来的便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小闺女;赵圆儿一女二子,长女嫁出去好几年了,长子也已经成了家,次子明年的喜事;赵盼儿一共生了四个,最大的那个如今跟他爹做事,其他一子二女今日都过来了;赵喜儿两个小子,大了十三岁,小的十二岁。 孩子多了就是热闹,一人说一句便能把天都翻过去,蓉宝年纪最小,但却是里面的孩子王,领着众人乌泱泱的去灶房里吃东西。 刚出锅的丸子还没等放凉,就被大家伙用手抓走了,赵氏忙活了大半个时辰,身边的盘子还是空的。 晴姐和慧姐帮着洗菜打下手,杨氏切菜,许氏也罕见的乖觉,坐在凳子上烧火,按道理来说今日这顿饭应该是大房来请,但张氏不在,晴姐还没有成年,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操持出好几桌的宴席。 一共八大碗,莲藕排骨汤、豆腐炖鱼、炸丸子、扣肉、蒸腊味、肠肚合炒、腌肉笋丝、清炒脆藕。 赵圆儿也走到旁边帮忙,拉了几句家常后,才把来意道出。 杨氏笑道:“我明日刚好要进城,你得把两家的情况你细细告诉我,男家的聘钱,双方长辈的姓名,婚期……” 她一番话说的屋内众人竖起了耳朵,赵氏好奇问道:“这娶亲还得写婚书?” 杨氏笑道:“大户人家讲究,婚事有三份,聘书也叫定亲书,纳吉当日随纳礼送到女家,礼书上所记便是男家出的彩钱,纳征之时随聘礼一同带去交给女家高堂查看,迎书则是大婚当日送给女方迎亲文书,规矩礼仪多着呢。” 赵圆儿一听便泄了气,叹道:“罢了罢了,我们家这种小门户,还是不要去讲这种虚礼,免得照猫画虎惹人笑话。” “这也不妨事,那聘书可以在过大礼的时候补上,堂姐,你们家过了聘钱了吗?” “今年五月份过的大聘,明年三月的婚期,到时我让小山亲自来请你们。” 赵圆儿长子说的也是个生意人家,家里卖香烛炮仗的,说起来还算是低嫁,她便有时在这个长媳面前不好说话。 高小山的婚事是高屠夫亲自相看的,打定主意要娶个家里有文气的闺女进门,好生几个有读书脑袋的孙子。 那秀才闺女长的瘦瘦小小,性子也懦弱,遇见生人了像只闷葫芦,杵在一边。 家里只有一个秀才爹,一个哥哥,日子清苦,家境贫寒,嫁妆都是这边送过去的,就是怕到时女方没有嫁妆,在街坊邻里面前丢脸。 尽管这样,那老秀才还一脸看不起人,赵圆儿自然不满意,不肯请媒人上门,但秀才儿子性子好,知道高家是个好门户,极力在中间促成此事,并说日后聘钱会退一半。 高屠夫见他是个明事理的人,又听见他如今也在读书,便铁了心的要定下此事,两人没少在家争执。 最后还是赵圆儿退了一步,憋着气咽下此事。她心里虽然不痛快,但在外总是把秀才闺女这个名头挂在嘴边炫耀,不想让外人看了笑话。 灶房里一片闷热,杨氏把灶上的蒸笼端下锅,两大屉馒头分成几份放在茅囤里,周边再装一小箩饼。 赵氏还在弯着腰炒菜,晴姐和慧姐已经开始端菜出门,分发碗筷。 杨氏去上房打了几壶甜酒,又从自己房里的架子上拿了一罐好梅酒,她把东西摆放齐整,开始喊众人吃饭。 家里长辈率先入座,赵老大,赵大和和几个男人坐在一桌,其他两桌便是吴氏带着儿媳、侄女坐。 自家酿的甜米酒不醉人,便是蓉宝都能喝上几口,但杨氏管着严,她屁股不沾凳,没过一会就去扒着赵六郎的碗喝一口,后面还有嘉宝排队。 这个大个的小人儿吃酒,把桌上的几个汉子全部逗笑了,赵老四把两人喊过去,用筷子在碗里沾了点烈酒喂她们。 第95章 醉倒 东西还没入嘴,蓉宝便察觉到了不对,两人登时被辣的双眼眯起,伸着舌头吐气,众人哄笑出声,连杨氏这个亲娘也跟笑了好一会,才拿着水给她们漱口。 赵六郎小声嘀咕道:“我爹小时候就经常骗我吃酒,如今可算轮到蓉宝了。” 烈酒的后劲大,别说是个孩子,便是个汉子头回多吃两口也得栽。 蓉宝和嘉宝用完午食没一会,就双眼迷瞪,走路不稳,靠在墙角下就睡着了。 赵盼儿喊上众人围在周围笑了一阵,“老四喝酒那么厉害,这两个小人竟沾酒就醉。” “这么矮的小娃,连东南西北还分不清,沾酒可不就醉了吗?老四这个混小子,一点轻重都不分。”吴氏有点担忧,叮嘱杨氏道:“你三堂姐拿了些鲜梨,等她们睡醒,一人吃一个解解酒。” 县里路远,郑家今日也有客上门,赵盼儿不好多留,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姐妹几个都是一路来的,索性都一块走了。 刘氏不舍的把所有外孙都抱了一遍,拉着几人叮嘱道:“家里得闲就带着孩子多来看看我,不用买东西,家里啥都有,就过来说几句话,吃口饭。” 这就是女儿远嫁的难处,一年母女两难见几回面。 姊妹几个眼圈泛红,带点伤感,虽然说驾着车一两个时辰就到了,可就不算不用下地干活,家里的事也多,上有公婆下有儿孙,一大家子人的吃喝都扛在肩上呢。 赵盼儿拉着她的手,“娘,您在家保重身子,到时七十大寿,外曾孙还要来给你磕头的呢。” “人要这么长的寿干嘛?子孙后代有出息我和你爹在地里看着也高兴,我昨晚还梦到你爹,他说过两年就来接我。我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够了!够了!” “呸呸呸,”赵喜儿不高兴道:“娘说什么晦气话呢。” 刘氏笑道:“傻姑娘,人的生死那都是老天爷注定好的,谁都有这一遭。娘看到你们姐弟几人和睦,日子过的舒服,娘就开心。” 她拉过赵露,嘱咐道:“你家大媳妇是个好女人,你可不能因为她还没生个小子就嗟磨!先开花,后结果,好好教养,日后不愁长不成好树。” “娘,我倒是不急,只是我当家的不给好脸子,连我带着一起骂。我那个婆婆动身时留了话,说冯家绝对不可以断香火。我若是肚子争气,能生两个小子,如今也不至于这么为难了。”赵露苦笑连连,“大郎如今二十来岁了,还只有一个闺女,若大郎媳妇肚子还没有动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氏心里也犯愁,“你平日在家请尊观音像,每早供果上香,只要香火到了,观音菩萨自然会显灵。” “那路神仙没有拜过?就是偏方也不知试了多少了,就是没有一点动静。我那个媳妇精明厉害,但就是在这上面犯糊涂,整日对发娣没个好脸色,我这个做奶奶的多说了两句,她心里又要不舒服。” 赵露的声音又低了几度,“大郎他爹说若明年还有没动静,就想个法子休了她,重新娶一个进门。” 刘氏听到这身形又有点站不稳了,心里泛起心酸,不知是为年轻时的自己,还是为那个没见过几面的外孙媳。 驴车和牛车先后驶出视线,赵盼儿撩开车帘,笑道:“老四媳妇,你明天进城带着孩子来我家吃顿便饭。就怨老四送的那几壶好酒,我当家的醉了一天一夜还嫌不尽兴,明日还想吃一回。” 赵老四笑道:“姐夫的酒量不行,喝两杯倒头就睡,我都不爱与他喝。” 回答他的是越来越远的马车,赵盼儿朗声道:“容不得你不喝,到时直接喊人把你押到县衙轮番灌酒!看你醉不醉!” 赵老四摊手,对杨氏嬉皮笑脸道:“遇上恶霸了,我也没法子。” 杨氏语气听不出喜怒,嗔道:“你就喝吧!” 赵大和要明日才回县里,赵老四赵老三一人一只手把他架去林婶家,把林家两兄弟喊出来,一块去打兔子。 “我都好久没摸过这玩意,还是大刀耍起来痛快!”赵大和摆起架子虚射了两箭,“我姐夫有一把好弓,二三十斤,我拿都拿不动。” 赵老四笑问道:“听说他那身射箭的本事是投壶练出来的?” 郑铺头以前在县里是个有名的浪荡子,斗鸡、投壶、玩蛐蛐无所不会,众人没料到他一朝得道,当上铺头后竟有身高超的射箭本事。 无能的人只会从诋毁他人,县里就传出了郑铺头是玩投壶练出了一身射箭的好本事,原本是奔着贬低他去的,没想到大家伙想法清奇,觉得玩投壶居然还有这种好处,一时间县里便兴起了投壶之风,不少商户趁着这股势头挣了个盆满钵满。 赵老三赵老四当年为了挣钱,苦练这项技术,带的徒弟都能绕城门口一圈了。 赵大和一向对自个姐夫推崇备至,闻言立刻解释道:“我姐夫六岁便开始习武,不只射箭厉害,刀也舞的好,他上次陪县老爷去山上打猎,猎了好多狐狸和鹿。” “这事我知道,听说还打了一只大老虎,如今那张皮子还铺在县老爷的书房呢!” 上任县令虽然高升走了,但郑铺头凭着自己的一身好箭术,得了新县令青睐,整日不是郊外跑马,就是进山狩猎,凭一己之力稳坐衙门四把手。 赵老四有些技痒,但也知道自己的力气没有这么大,肯定射不动这么重的弓箭。 前面的树下闪过一抹白影,他大步走上前,从赵老三背后抽出了一根箭,拉开对着左前方就射了过去,箭尾被草叶挡住,慢慢的往下倒。 蓉宝这一觉睡到天黑,她两眼迷瞪的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漆黑夜色,想不通自己怎么半夜醒来了。 院子里传来众人的交谈玩笑声,她扶着床下桌,连衣服都没穿,站在窗外往外看。 院里点了好几个灯笼,几个看不清脸的小孩在到处疯跑。 第96章 打兔子 “蓉宝起了没?这一觉睡的够久的。” “方才去看了,睡的正熟。”她瞧见赵氏又往灶里添火,制止道:“这么晚了,我们先吃,给她留一点就成。” “娘说等着她一块吃,不着急。” 吴氏确实是特意说了这话,明日四房要去县里,秋节当天回来也只是吃月饼赏月,那么今日就是团圆饭了,少一个可不行。 赵老四说要去床上把她揪下来,被吴氏和刘氏批了半天,差点从儿子变成孙子。 赵四郎心不在焉的蹲在檐下,手上无意识卷着地上的小草,那草虽生的细小,但茎叶坚韧,任他来回拉扯也不断。 天上圆月越来越亮,好像近在咫尺,待有心人细看却发现遥不可及。 他骤然起身,那株小草被连根拔起,失去生机。 “爹,贺郎中说娘如今不可以动怒伤神,她住在舅舅家,整日郁郁寡欢,对身子不好。”赵四郎琢磨着赵老大心里想法,大胆开口道:“不如我们明日把娘接回来,好好过个秋节。” 他放假当天就去了张家,晓得家里发生的事,也晓得张氏撞了脑袋,差点人都没救过来,如今就在张家养伤,连站久了都会头晕。 赵六郎也气恨张氏的所作所为,愚蠢、自私、一厢情愿,明明最终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却口口声声说是为赵家为了他。 他不止一次对张氏说过自己并不喜欢念书,钱夫子整日骂赵六郎,是对他有期待,觉得他将来能走的更远。 可从来不说赵四郎愚蠢贪玩,是晓得他天资就是如此,来学堂念书只要能把字认全,学些道理,开阔眼界,将来不至于做个草莽匹夫,就已经是最好的路了。 钱夫子能看的出来,赵老四也能看的出来,就连陈文都提过一两次,叫他弃文学武,将来两人一起投军,建功立业。 可张氏不信,他觉得天底下念书的小孩都是一样,只分用心不用心,努力不努力。 赵四郎学了几年的大道理,讲出来的话在张氏眼里看来就是贪玩、偷懒、不上进。 可得到好处的是他,被偏心的也是他,他享受了好处,就得承担这一份责任。 所以赵老大把这事瞒着家里所有人,却独独跟他一个人讲了。 父子俩沉默片刻,赵老大抖着唇开口道:“你奶奶年纪大了。” 赵六郎心疼自己亲娘,赵老大也心疼吴氏,白发苍苍的老娘为了自个几个孩子累了一辈子,临了看到自家不争气的长子,失望、后悔、自责,却没有丝毫的怨恨。 那是全天下最伤人的一个眼神,把母子二人挖的鲜血淋漓。 赵老大没做好一个父亲,更没做好一个人子。 屋内又是一段冗长的沉默,赵四郎心里空落落的,他知道,以前回不来了。 那面表面温情和睦的镜子,在张氏的每一句话下碎裂一次,直到如今,散落在这个家里各处,就算是穿着鞋子走过,久了还是会伤人。 他走出院子,摸黑走到了一个小山坡上,这里还留着赵六郎去年烤番薯的大坑,从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赵家院落。 搞怪的赵六郎,文静的赵五郎,忙碌的赵氏和杨氏,吹牛的赵老四和赵大和,慈祥和蔼的吴氏和刘氏,追逐打闹的小孩…… 檐下的几个灯笼左右摇摆,灯光猛的一暗,院内画面一变,忙碌的张氏,偷懒的许氏,被赵老头训斥的赵老三和赵老四,怀着身子的赵氏和杨氏,爬树玩泥巴的赵四郎和赵六郎…… 他捂着脸歇斯揭底的哭,他终于知道“分家”的含义,也读懂了那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天上月亮渐渐高悬,木门发出“嘎吱”声。 蓉宝在众人瞩目的视线中走出,她晃着脑袋左右都看了一遍,迷糊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 “娘!” 灶上喷香的饭食被揭了盖在上面的碗,摆放到桌子上。 杨氏把手里的碗筷搁在桌边,蹲下用手绢帮她擦了擦眼睛,温声道:“把脸和手洗洗,过来吃饭。” 蓉宝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娘,我怎么睡着了?” “困了可不就睡着了吗?” “我不困。”尽管是在思绪最混乱的时候,她都能坚定不移的说出这句话,又追问道:“娘,我什么时候睡的?” 杨氏可不想把实情道出,不然问题就变成了,为什么喝酒会睡觉?为什么喝甜酒不会睡觉?为什么其他人喝酒不用睡觉? 小孩子的好奇心很难满足,尤其是一个黏糕小孩,她能把最有耐心的人烦死。 家里少了很多客,座位就没有那么讲究,赵老四捏着蓉宝的鼻子,语带嫌弃道:“睡起来像小猪一样,谁都叫不醒。” 蓉宝张着嘴去咬了他的手,气愤道:“你才是小猪!” 一山压一山,赵老头骂他,“成日不着调,吃个饭也不得安生,多手多脚!” 其余众人抿嘴噗笑了一声,随后往嘴里扒饭,闷头不语。 赵老头朝她招手,“蓉宝,你坐到爷爷这里吃饭。” 蓉宝立刻搬着小凳子,端了碗筷坐到赵老头旁边。 嘉宝见状夹了好几块兔子肉,也跟着坐过去。 赵老四左右的位置都空掉了,看着十分凄楚,但做老子的威风不能丢,他扭头看向赵六郎,“从小就没个吃相,谁饿着你了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赵六郎看着一桌子的好菜,心里委屈。 这也不能怪他,三伯母的手艺太好,又是鱼又是兔子,他在书院常年饮食清淡,怎么顶的住这种美味。 赵大和安慰道:“你爹闲着没事就喜欢找事做,你别管他,你若爱吃这些野味,我得了便给你送到学堂去。” 他都不用花钱买,县老爷爱打猎,一些吃不完的野味便会分发下来,赵大和连狍子都不晓得吃了多少了,更别说那些野鸡野兔。 走马道两侧大山众多,一座连一座,大树参天而起,完全瞧不见天日,猛兽盘踞山野,连最厉害的老猎户也不敢进去看一眼。 第97章 撞上 县令进山,不止带了七八个装备精良的护卫,还有两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户,这才有胆子扎进深山。 赵大和要不是箭术不行,他早就跟着去了。 在赵家吃完饭后,赵老四打着灯笼将刘氏几人送回家,蓉宝和嘉宝跑在最前面开路。 大黄懒洋洋的趴在地上睡觉,突然嗅了一股讨厌的味道,他凶狠的直起身,“汪汪汪”叫个不停。 刘氏大声道:“大黄!” 它往常听到主人的声音就会停下,但今日来的是生死大敌,他卯足了劲叫着,口水都要喷出来了,把刘氏的孙子孙女吓的不敢上前。 赵大和上去抓着绳子,给了他一巴掌,“再叫打死你!” 蓉宝在旁边火上浇油,“笨狗!” 大黄用力从他里收了挣脱出来,往蓉宝这边冲,对着她张大嘴巴猛叫。 赵大和脾气上来了,猛的一拉绳子,把它拽回来扇了好几下,“再不听话老子把你炖了!” 以前只听过狗仗人势,今日蓉宝表演了一把人仗人势,她告状道:“堂伯父,大黄总是想咬我,咱们把它炖了!” 这只狗陪着刘氏那么多年了,炖肯定是不能炖的,赵大和便把他又痛揍了一顿。 蓉宝在旁边拍手叫好,大黄委屈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对着蓉宝的背影,小声的汪了好几下。 “爹,这兔子真的是你抓的吗?” “那当然,还有那只野鸡,也是我打的。”赵老四骄傲道:“他都飞走了,被我一箭射从天上射了下来。” 野鸡当然不能飞到天上,扇着翅膀飞八尺高,被赵老四从空中射杀了下来,但这事小孩又不知道。 蓉宝嘉宝抬头望着天,长长的“哇”了一声。 “爹,我也想抓兔子。” “你不行。” “为什么?” “你腿短。” 蓉宝不服气道:“娘说我还会长高,长的比六哥还要高。” 赵老四“嗯嗯”的敷衍两句。 “爹,我以后长这么高就能去抓兔子吗?” “爹带你抓老虎。” 嘉宝的眼睛瞪大,立刻道:“爹,我也要抓老虎。” “嗯……有志气。”赵老四语调奇怪的夸了一句,随后催促道:“快走快走,冷死了。” 前面两只灯笼一晃一晃的摇回家。 赵六郎又在家里数他的钱匣子,心情舒畅的连门被人推开了都不知道,赵老四声音传来,“早些睡觉,别玩太晚。” “知道了,爹。” 油灯明明灭灭照着几人的神情。 蓉宝眼睛放在那几个小金粒子上面挪不动,声音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六哥,你好有钱啊!” 几乎是在她开口的一瞬间,赵六郎就把钱匣子合了起来,但两人该看的早看见了,两只兔子小灯被挂在墙上。 蓉宝和嘉宝一左一右的看着他,目光灼灼。 赵六郎被盯的头皮发麻,打开钱匣子一人发了一颗金豆子,正色道:“可得藏好,别被爹和娘发现了,尤其是蓉宝……” 他特意强调道:“这金子可贵呢,你可别搞丢了。” 蓉宝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六哥。” 她平日见的金子都是戴头上了,但这里小豆子别说戴了,握在手上都怕掉,“六哥,这个豆子是干嘛的呀?” “好看的!” 赵六郎也没说错,打成这样就是为了好看。 蓉宝和嘉宝便有些失落,看来看去觉得还没有上回的那个铃铛镯子有意思。 她们下午睡过了一场,如今一点睡意都没有,捧着书看的津津有味。 赵六郎头撞到桌面,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变的清醒一点,困倦道:“你们啥时候睡?” 两人异口同声道:“晚点睡!” 这一晚又是半个时辰,赵六郎实在熬不住了,上床拿被子蒙住脑袋,含糊不清道:“早点睡,明日要去县里。” 秋节不止学堂衙门放假,就连村里人都歇息了两天,大家伙一大早挎着篮子去县里买月饼和肉。 家中小子也死皮赖脸的要跟着去,心里算盘打的精,只要到了县里,撒娇打滚赖哭两下,肯定能吃到好吃的。 赵家四兄弟先去刘氏家里送节礼,坐着喝杯茶水后,又去武山村吴家舅舅家送节礼,也用不了多久,半个时辰就回。 赵大郎提着一块肉和月饼在小塘村门口徘徊不前,他身后是赵二郎一群人,看起来比他还着急。 赵六郎急道:“大哥,你快去呀,就跟我们去大奶奶家一样。” 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丝毫不能体会赵大郎的心情。 这咋能一样?这可是……这可是他老丈人。 赵大郎又来回转了几圈,把众人转的眼睛都花了,赵二郎蹲在路边,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取笑道:“大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村里走出了几个妇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赵大郎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求他闭嘴别说话,他提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视线一僵,瞳孔放大,手脚都不知道往哪藏。 白氏几人的交谈声戛然而止,许灵桃羞涩的低着头,往大嫂身后躲去,余光紧跟着他。 几人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就知道是来送礼了,但白氏明知故问道:“大郎要去哪里?进屋喝杯茶水。” 赵大郎迎面撞见许灵桃,一时心乱如麻,下意识回头去看,就见赵二郎一人早就只剩个背影了,这跟在家里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他回头干巴巴道:“来……来给婶子送节礼。” 白氏笑的眼尾上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前方大大小小一共七八个背影,有男有女,有高有矮。 赵五郎忧心道:“咱们在家不是说陪大哥一块进去吗?” 晴姐笑道:“如今两家还不是正式的亲家,送个节礼去那么多人,不知道还以为上门占人家便宜呢。” “可以叫二哥或者大姐跟着去。”赵五郎还是觉得骗人不好,“方才在家里我们不是说好了陪大哥进去吗?” “大哥是许家的准女婿,我们去干嘛?这近不近远不远的,人家也不好招待。”赵二郎带着深意笑道:“这家里没有外人,才更好招待准姑爷啊!” 第98章 璎珞 赵二郎的话一点都没错,准姑爷上门,许家连压箱底的东西都翻出来了。 白氏从后院端了两大碗面,足足比脸大的碗,上面还堆冒尖了,她含笑道:“你们干力气活的,肚里就得有东西,千万别客气,锅里还有,不够我再去给你盛。” 赵大郎的眼睛都瞪大了,强笑道:“够了够了。” 许家人见怪不怪,显然家里人都是这饭量,有几个年纪小绕在他身边,好奇问道:“你就是姑父吗?” 许灵桃还没进门呢,点头也不是,摇头更不行,赵大郎便专心吃面。 “小宁,别打扰人吃饭。”许家大儿媳朝他招手,等人一走近,便拎到后院打屁股去了, “这死孩子,拉都拉不住你,嘴里胡咧啥话呢!” 小孩的哭嚎传来,赵大朗的心情更沉重了,把一碗面强塞进嘴里,急忙起身告辞。 白氏看着桌上的空碗笑道:“没想到人看着不如咱家老大老二壮实,还挺能吃的!” “男人就是要能吃才好,”许屠夫剔着牙,“那些鸟胃一样的男娃顶啥用?挑担柴火都费劲,就得要这种能吃的,干活也厉害!” 白氏连连点头赞同他的话,“谁家小子比的过我家老大老二,三百多斤的猪,两人说抗就抗!” 她看向后院,“等家里的猪卖了,我就去给桃子和家里几个小子扯几块布,做几身好衣裳。” 只可惜赵家送来的布料颜色太深了,她和两个媳妇穿正好,但许灵桃这样年轻的姑娘穿就不衬颜色,太老气了。 白氏把空碗拿到后院,抱起孙子坐到灶边,给闺女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这下苦力的男人一定得吃饱,大郎年纪还轻,在新媳妇面前肯定要面子,不敢多吃,你别管他怎么说,按照你爹的饭量来,劝他吃饱才好。” 许灵桃乖巧的点头,有点羞涩道:“娘,大嫂节礼里面有一对绢花。” 白氏立刻扭腰起身,笑道:“我去看看!” 一对粉色坠圆珠绢花,很是俏皮好看。 “没想到那傻小子还有这样的心思呢!”白氏拿在手上打量,跟许家大儿媳说笑道:“还以为是个憨厚老实的,原来是我看走眼了!” 赵大朗回家都已经辰时末了,四房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进城。 “蓉宝,你搬枕头干嘛?”赵六郎人都走到门口了,瞧见她的举动又退了回来,“我们只是去走亲戚,又不是搬家。” 他把蓉宝捡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放回去,“县里啥没有,糖烧饼你带去干吗?还有这是啥?盒子、小泥人、小风车、小木人,碗勺你都要带!” 赵六郎看着乱糟糟的房间,仰天怒吼。 “蓉宝,你究竟是去干嘛的!!!” 赵老四把月饼和肉都拎上车,其中送给杨氏家的特意放到了一边,月饼都是一样,但盒子要重上很多,周围还有很多点心吃食。 他见赵六郎几个迟迟没有动静,催促道:“六郎,你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还去什么县里啊!直接睡觉得了。” 赵六郎抱着两本书冲出门,“来了来了。” 他把装钱的小荷包塞在怀里,又去上房要了两张油纸,去灶房里面装吃的,小鱼干、丸子、炸肉条、馓子、撒子,还有甜烧饼、枣糕。 不用带很多,每样拿一点给陈文尝尝味就行了。 杨氏在屋里换衣裳梳头发,戴的是一套金镶玉的首饰,她人本就长的好看,如今一打扮,整个人的贵气就起来了。 蓉宝和嘉宝还在翻箱倒柜,被赵老四拎走一个,剩下的一个坐在梳妆台上,重新扎辫子。 “娘,我想戴这个。”蓉宝从妆匣里拿出一对玉兔捣药的耳环,递给身后的杨氏。 花溪镇这边有姑娘三四岁打耳洞的习俗,但也有些疼闺女的人家会往后拖几年。 蓉宝自然也没打,杨氏捏着她肉嘟嘟的小耳垂,从自己的嫁妆箱子里翻出了一个赤金坠万福攒珠璎珞,这是她幼时杨母找匠人帮她打的,如今一晃二十多年,依旧金光闪闪珠宝夺目。 蓉宝的眼睛都看直了,亮闪闪的比天上星星还好看,她拿着上面的金锁摸来摸去,嘴里惊叹连连,“哇!” 她一向好动,杨氏叮嘱道:“好好戴着,别丢了。” 蓉宝肯定的点头,“嗯!” 她脸蛋白皙,圆的像是天边的太阳,任何华贵的金银首饰都能压的住。 嘉宝的是一个赤金八宝盘璃璎珞,去年生辰时打的,赵六郎是一块佩玉,看着不起眼,但价钱多少只有杨文礼才知道。 赵老四一把抱起两人放在腿上揉,打趣道:“让我看看,这是哪里来的小仙童!” 蓉宝指着院子,骄傲道:“赵家来的!” 周围的晴姐和慧姐都掩着嘴笑,吴氏离的远一时没看清,等近了才发现两人脖子那么大一个金锁,她的眼里瞬间荡起笑意,“戴着好看!戴着好!日后不愁吃穿!” 蓉宝和嘉宝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自然没带过去,他们坐在驴车上,缠着赵老三问东问西,“三伯父,我们明天要去哪里玩?” “县里还会放烟花吗?” “还有很多好吃的吗?” “可以去猜灯谜吗?” “能不能去看猴戏啊?” 一句一句像念经一样,还好赵老三提前往耳朵里面塞了两团棉花,主打的就是一个心无旁骛。 赵六郎捂着耳朵在车厢里面背书,等会舅舅肯定是要考教功课的,他可不想在院里抄书。 尽管时辰已经晚了,但路上的行人还是不少,小道上堵成一团,中间挑着担的行人慢悠悠的走着,后面的牛车主人在破口大骂。 蓉宝和嘉宝撩开帘子看热闹,她们前面一辆驴车的主人骂的口水都快干了,“你个老不死的东西!阎王老子咋不早点把你勾走呢!你没卵的老畜生……” 被骂的是一个五十多的老者,破布烂衫,脚上的鞋都破了几个大洞,佝偻的着挑着一担柴火,默不作声,任谁看都会以为是这汉子欺负人。 第99章 挡路 但赵家的驴车就跟在后面,孰是孰非看的一清二楚,赵老三跳下车,不耐烦道:“兄弟,咱们俩合力把他抬走。” 前面那汉子也骂骂咧咧的下车,朝地上吐口水道:“这老不死的东西,大清早烂路,真晦气。” 路只有这么宽,大家伙来往不免撞上, 一大清早的又逢秋节,再坏的脾气都收了起来,双方笑着互相体谅一下,往旁边让让,路就通了。 路中间走了一个挑柴的老头,别说是车子,连人都过不去。 那汉子见状愣住绳子,忙大声喊道:“老伯,后面有车,麻烦您老往边让让。” 他见那老头迟迟没有动静,停车追了上去,对着他的背影喊,“老伯,后面好几辆车过不去,麻烦您老往旁边走走。” 老头连头都没回,还是慢悠悠的往前走,那汉子还以为他耳朵不好,便上前拦住了人,示意他往身后看,比了去两边和走的手势。 老头看了眼后面等着的五六辆车,掀起眼皮冷笑道:“这路又不是你家的,你管的着吗?” 这种挑衅的话语要换成脾气不好的人早跟他杠上了,但那汉子人还算和善,耐着性子道:“这路谁都能走,但你走在路中间,把人都挡住了,大家伙都是在这世上讨生活的人,谁都不容易,我们要是有别路走,绝对不会来为难你,还望您老给个方便!” “给你娘的方便!这官家修的路,老子爱怎么走怎么走,你管不着!” 方才只是不客气,这话还骂人了,那汉子暴怒道:“老子干你娘!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仗着一把年纪在这逞威风呢?我当年在县里混的时候,你儿子都还在喝奶呢!” “你个杂毛小畜生,”老头把柴火放下,拿着扁担就要来打人,“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卵货!” 他五六十岁的人了,力气自然比不过年轻汉子,手里扁担被人抢了去,直接朝他的脑袋打过来。 他身后一个妇人吓的魂飞魄散,尖声道:“当家的!你这是要干嘛!他一大把年纪了,要是被打死了,你叫我们娘几个怎么活啊!” “来来来,朝这打,”那老头有恃无恐的指着自己脑袋,贱声道:“我要是出了事,你个畜生就等着吃牢饭吧!” 这但凡是个有血性的人都忍不了,汉子双眼鼓圆,抡着扁担砸去。 旁边的妇人反应更快,死死的抱住他的胳膊,哭道:“当家的,咱做好事,不跟他计较,就当是积德了。” 她朝身后喊道:“木头,快来拦着你爹!” 车上下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几大步跑过来了,拽着他的衣袖,“爹,回去。” 几人僵持了大半会,汉子将手里的扁担丢到旁边的地里,又将他的柴火踹倒,这才满脸不虞回去。 那老头不要脸皮,知道这大块头都拿自己没办法,在路上更加肆无忌惮,一路走走停停,那汉子半臂粗的棍子都掰断好几根。 显然深受其害的不止这两家人,后面还有几个架着牛车的壮汉,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手上拎着一把刀,衣服下摆处还有血迹,一看就不是什么和善人。 又有两个尖脸妇人,骂人祖宗骂个不停。 蓉宝和嘉宝自然也想去看热闹,杨氏早就上车来看着她们了,训斥道:“是非之地最容易生事端了,在外莫要凑上去。” 蓉宝手指着前方,不服气道:“娘,二哥和六哥为什么可以去。” “因为他们是大人!” “不对,”嘉宝反驳道:“只有娶媳妇才能算大人。” “懂事了就已经算是大人了,”见两人还是不服气,杨氏冷了脸,手往座位上拍了一下,反问道:“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小孩子看到什么都想学,蓉宝是其中的佼佼者,前面脏话碎语一大堆,她听到心里了日后想纠正都难。 “你们今日想过去,就打死我!”那老头躺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就是料定这几人不是真正的狠人,不敢拿他怎么样。 这时身后声音如惊雷炸响,“哪个死杂种挡路!” 众人齐齐的看过去,往旁边让了一条道,只见来者满脸横肉,眼神凶狠,手上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铁刀,让人不寒而栗。 老头僵硬的抬起脖子,双颊扯动,腿脚发抖,嘴里那句打死我,半天硬是吐不出来。 他心里有种感觉,话要是出口,没有谁能救他。 赵老四小声道:“这几人见过不少血。” “好像是猎户,”赵老四也轻声,“那种刀我在林嫂家看过。” 不管是屠夫还是猎户,身上总是绕着一股看不见的煞气,威慑一些胆小无能之辈。 “就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其中一人冷笑一声,在他身上用力的踹了一脚,“在你大爷面前充老子?也不知道你经得住几刀!” 那老头疼的眼泪鼻涕糊在一起,抱着腿在地上滚来滚去,他被两人抬着往山上一扔,足足九尺远。 地上的柴火也被扔的到处都是,老头终于知道怕了,颤颤巍巍的爬起身,拖着腿“哎呦”个不停,他面容消瘦,满手皱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架势,场面十分心酸。 混的怕狠的,老祖宗半句话都没说错。 路上挤了许久,进城更是寸步难行,别说车了,人都挤不进去。 赵老三看着浩荡的人群发愁,“这得等到啥时候!” “赵三,里面车子进不去,你跟二郎先回家,明日早点过来。”赵老四把车上的东西都拎了下来,皱着眉头问道:“咋这么人?” 他们前面有个戴鹿皮帽子的汉子回道:“定南城里面不准做买卖,大家伙可不就都往这边赶吗。” 赵老四不解道:“老哥,这啥时候的事?” 怎么上次梁捕快都没提呢。 “昨晚定的规矩,半夜三更挨家挨户把大家伙喊醒,”那人牢骚满腹,“卫将军说了,谁敢卖东西,三十个板子伺候!若还有人不听,直接压到城门口砍头。” 第100章 定南城 赵老四把他仔细打量一番,发现不止穿着不同,连气势也不一样,体形挺拔,双眸炯炯有神,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他把此事记在心里,好奇问道:“啥都不能卖吗?” “卖!咋不卖啊!那山上的柴火,地里的草啥都卖,就是不准卖粮食!大家伙挣钱不就是为了填肚子吗?这粮食都买不到,还不如直接砍头算了。边关太平,许多年没有打仗,卫将军闲着没事干,如今连大家伙吃喝都要管!” 定南城的人估计是一块来,面前十几个人闻言立刻转头来看,身上同样的装束,腰间还别着一把小刀,“牙仔,你咋说话呢?这皇帝老爷要这么做,卫将军也没法子,你没看见城里来了好几个官老爷吗?” 牙仔住了嘴,待众人转过头去,又扭头小声道:“这皇帝老爷真不干人事,前几年不准大家伙卖盐,如今连粮食都不能卖了!恨不得饿死我们才好。” 定南城啥地,吹的是大漠的风,骑的是关外的马,抢的是蛮人的猎物,城内男女老少都有一身舞刀弄枪的好武艺,连四五岁的小娃也打的出一套好拳。 大家都伙信奉拳头底下出老大,生平最讨厌那种文绉绉的文人,别说书生,城里连识字的都没几个。 远在北地,爹不疼娘不爱的,城里小官员都是大家伙一起选出来的,由卫将军递到折子上去,这事就妥了,对皇权能有敬畏之心才怪。 反正城里出事了就去找卫将军,卫将军不给解决就去找将军夫人,要是还不行,大家伙就半夜朝将军府扔马粪,总得把气出了才行。 赵老四却听的眉头紧锁,梁捕快明明暗示过他,定南城会开关市,可现在城里连菜市都关了。 究竟是消息有误,还是上面有变动。 他的心里泛起了一阵寒意,感觉这池水绝对没那么好趟。 牙仔难得出城,话不免密集了些,“你们花溪县有啥好玩的地方?有没有猎场?有没有马球?有没有赌箭?” 明明七十多公里的路程,但两地风俗人情大相径庭,他说的这些,别说在花溪县,就连南阳府都没有听过。 蓉宝和嘉宝听的目光灼灼,好奇问道:“猎场是什么?” “马球是什么?” “赌箭又是什么?” 牙仔看着两小孩,声音不自觉的放轻,他也不知道知道解释,“猎场是打猎的地方,老虎你们知道吗?” 两小孩眼睛大亮,声音高昂道:“知道,我以后也要去打老虎。” “好!能打到老虎的才是铁汉子,”牙仔肯肯定道:“我们那边的规矩,谁有本事先猎得老虎,今年就能选一座山头来打猎。”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但两人还是给面子的“哇”了一声。 “马球就是打球,骑在马上打球,”他比了一个动作,“我们将军有时还会拿彩头呢!上等好马,骑出去可威风呢!” 这下子不只蓉宝嘉宝惊叹了,赵六郎也长“哇”了一声,他刚刚还在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前头来了。 这种目光令牙仔很受用,都说其他地方的人有钱,咋这么没见识,啥好东西都没有。 “赌箭就更厉害,七八十步的靶子,蒙着眼睛射,能中就算赢。” 嘉宝问道:“那要是不中呢?” “不中,”牙仔尴尬的咳了几声,“不中就得免费去做工一个月。” 没参与过的人自然不知道这事在有多耻辱,城里就这么点人,来玩的时候一看。 嘿,这个端茶的人我认识,就是我们村的。 哇,那个人捡箭也眼熟,我二舅姥爷的大侄子! 豁,原来箭术都不行啊! 想想就觉得脸上臊的慌,牙仔轻咳了一声把这事略过去,给他们讲打猎的一些趣事。 有了新鲜东西,等着进城也总算没有那么难熬。 赵老四正准备把地上的东西提起来,身后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娘老子的,到处是人,都没法进来。” 几个如山一样的壮汉肩上扛着鹿和老虎过来,粗眉竖起,衣裳带血,明明这么壮观的场面,大家伙吓的都不敢偷看。 赵老四原以为他就是随口抱怨一句,没料到前面的牙仔喜道:“大哥,你咋才来,娘方才还问你们呢,说赶不上,等会把马都骑走了!” “这里的人跟蚂蚁一样多!闭着眼都能踩死几个。” 花溪县的人听着胆寒不已,这是哪里来的狂徒,光天化日之下喊打喊杀,丝毫不把律法放在眼里。 蓉宝看着有点怕,小碎步一样的躲到赵六郎身后,身上的璎珞碰撞发出声音,立刻把那汉子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他嘴巴一咧,扯动面上的肌肉,惊叹道:“还有这么小个的娃娃,白的跟羊一样。” 定南城的小孩子就没白的,黄黄黑黑的像山里的野猴子。 他是真心觉得稀罕,那么小小的一个,刚出生的羊崽子一样,惹人怜爱。 但听在蓉宝的耳中就不那么和善了,她抓着赵六郎衣服的手在颤抖,脸慢慢白了下来,眼里包泪,哆哆嗦嗦的开始吸鼻子。 她多想勇敢的说一声,我不好吃! 嘉宝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他的视线,眼神不善。 他眼里话中不带丝毫恶意,但一身的匪气还是把人给吓哭了。 牙仔心思细腻,立刻开口道:“大哥,你这一身血别吓到小娃子。” 那个大汉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从另一人掏出一团白球,语气尽量放和善道:“娃子,我不是坏人,夸你好看呢。” 白狐在他手里刚动了一下,又被铁钳一样的手掐住,东西被放到了赵老四手上。 “我记得你们,刚才路上的几个。”汉子自责道:“我一时没注意,吓到了小孩,这只狐狸哄娃玩。” 赵老四捏住那只小狐狸的脖颈,递送回去,“我家闺女胆小,自个被吓到了,那能怨你,心意领了,东西不管贵重都不能收。” 狐狸重新回到那汉子的手上,赵老四才又笑道:“你把这好鹿卖我一头。” 第101章 砚 城门口近在咫尺,定南城很多人腰间都佩了大,那守门衙役自然不会直接放他们进去,东问西扯了好大一堆,最后说百姓不能私藏兵器,要拉众人去见官。 牙仔跑过去,指着户籍上唯一认知的两字,生气道:“看到没有?定南城!边关!别说是匕首了,我家的大刀都好几把呢!” 那几个衙役走到一旁争吵不止,“这里是花溪县,又不是边关,哪能带着兵器进城?” “我只听说过有条律法是不能佩刀进京都,咱们花溪县又没有这一规定。” “到时出了事咋办?” 一个老衙役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人家闲着没事跑到咱们县里杀人来了?这话要是被他们听到了,你晚上走夜路就得小心一点了。” 他们话说的快,做决定也快。 城门口人多,城内人更多,叫卖、吆喝、争执,吵嚷不歇。 定南城的人从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一时都看呆了眼。 赵老四说要买鹿,那汉子便跟自家父母兄弟说了几句,扛着鹿去了杨家。 杨家章和章义两兄弟拿着弹弓打叶子,盼的望眼欲穿。 蓉宝和嘉宝两人本就足够吸引目光,又加上一个扛鹿的汉子,周围就没有人不回头来看。 蓉宝虽然止住了恐惧,但心底的害怕还在,她走在最后面,警惕捂住自个的金锁。 县里的贼偷多,值钱的东西可得好好看着,她去年吃过一次亏,今年肯定要学聪明。 杨宅很大,在寸土寸金的城南占地三亩多,街坊四邻都是家有薄产之人。 赵老四把鹿钱付了之后,又喊住他,“你其他的猎物有人定下吗?” 汉子摇了摇头,他都不是花溪县的人,今日头回来,自然不晓得去哪里卖,想着扛着东西到街上走走,有感兴趣的自然会来问价。 “我刚刚好要去朋友家送节礼,他是酒楼掌柜,就稀罕这种大猎物,你要是信的过我,咱们就一块过去。” 那汉子笑道:“我叫霍山,应该比你年长。” 这话就是同意了,赵老四小声的跟杨氏说了几句,提着两盒子月饼和肉带着他去醉香楼。 蓉宝等人早像鸟一样扑进院子里,“姥爷,舅舅,舅妈”喊个不停。 老杨头看着完全落入下风的白子,立刻起身,翘着胡子回道:“哎!” 杨文礼无奈的摇了摇,索性自己一个人下,只走了两步,白琪反扑,黑琪势弱,但无论怎么下,最终的结果只会是平局,一手被下烂的棋,怎么都翻不了身。 “舅舅!”蓉宝一声连一声,扯着嗓子喊。 杨文礼起身张开手,下一刻怀里就冲进了一个小人。 嘉宝跟在身后,正经弯腰身子一礼,“舅舅。” “嗯,”杨文礼轻轻颔首。 “舅舅,”蓉宝晃着脑袋,在他身上蹭,“我最想你了!” “方才在外面还说最想我呢,”谢氏端着点心茶水出门,“这才一转身的功夫,心就变了。” 蓉宝补救道:“最想舅母,也最想舅舅。” 谢氏点着她笑道:“如今大了,除了嘴甜,还会变心了。” “她这一肚子心眼,专挑好的说,谁晓的真假?”杨氏笑道:“她爹说她嘴里没一句真话。” 谢氏捂着嘴娇笑几声,好奇道:“老四呢?” “说去外面有点事,连院子都没进就走了。” 杨氏把自己带的点心都打开放在桌上,章和张义两兄弟揣着一盘点心去院门口看那只鹿。 “那老头还想耍赖,被两人一手拎起来丢到山上去了。”赵六郎眉飞色舞的描述,“除了鹿,还有两只这么大的老虎,一人扛着一条,老威风了!” 他遗憾道:“我还没吃过老虎肉呢。” “我也没吃过,”章和把小鱼干几口嚼下肚,“章成哥从京都寄来了许多新鲜玩意,等会我带你去看看。” 章义立刻道:“最好看的是一只乌龟样式的砚盘,活灵活现,可惜我爹不肯给我。” 赵六郎章和立即古怪的看向他,质疑其眼光。 那边的谢氏也刚好提到这回事,“章成从京里寄来了许多节礼,有一箱子特意嘱咐了说要给你。还有一箱子新奇的月饼……” 她在“新奇”咬着格外的重,面上的表情也耐人寻味。 杨氏被勾起好奇心,笑道:“我尝尝?” 谢氏憋笑道:“你尝尝。” 蓉宝虽然在跟杨文礼讲话,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刻高声道:“舅母,我也要吃。” 亲还是隔辈亲,老杨头对着两人小声道:“不好吃。” 听的清清楚楚的杨氏:…… 人就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蓉宝和嘉宝从杨氏手上咬了一口。 从眼睛瞪大到面露苦色只用了一瞬。 杨氏喝了口茶漱嘴,拧着眉不可置信道:“月饼里面放肉?” 谢氏眉眼弯弯的点头,“我也才知道这种吃食。” 老杨氏摇头道:“好好的肉非得做成月饼,这月饼不像月饼,肉不像肉的,谁能吃的下去。” 那月饼盒上了漆还雕了精细的花,比专门的首饰盒还精美,东西肯定是好东西,但味道着实着实古怪。 谢氏无奈道:“章成总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去年那甜肉干吃了大半个冬天才吃完。” 杨章成这事可就得喊冤了,他哪有这么钱去买东西?都是自家先生和师兄收到的节礼,每人给他送一大堆过来,他在京中也没什么亲人,索性全部打包寄回家。 算来算去,五六个大箱子,只有一箱子布料玩乐之物是他买的,这些东西也最得章成几人的喜欢。 “我就想要这方砚,”章义把玩着手里的东西,爱不释手,“六郎,你得救救我,到时挑东西的时候一定要把我的乌龟带上!” 赵六郎玩着鲁班锁,胸有成竹道:“放心放心,我一定帮你从舅舅手上要过来。” “我昨日找我父亲要了好久他都不给。”章义垂头丧气道:“我觉得我一定是捡来的。” “你别听他乱说!”章和解释道:“他屋子里都十几方砚了,都是南边来的好东西,摆着不用太奢侈。” 第102章 对弈 章义从小便爱收集砚盘,他也不用,就摆在柜子上看,隔三差五的还要拿巾布去擦上一遍,比养女儿还费心。 “好东西用了不就没了吗?”章义见两人一副不认可的样子,比喻道:“就像我爹的孤本,别说是看了,我摸一下都不行。” “这咋能一样,”章和理所当然道:“真迹难得,世上可能也就这一本,理应好好封存,要换成我,我也舍不得。” 章义微抬下巴,“那你下回也别摸我的宝贝,免得把它们弄坏了。” “你这玩意往地下摔都坏不了。” “我不管,反正你要是动了,我就跟你没完。” “你也太不讲理了,说的谁稀罕一样!” “你上次还把我的老鹤借走了呢?” “说的你没用我的东西一样?上回那只上好的湖笔,还有上上次那幅名帖……” 赵六郎捂住耳朵,眼睛跟着两人的话左右乱动,不知道该帮谁。 院里的鹿被赵老四带去市集上宰杀,除去皮毛和内脏,一共一百五十多斤肉。 家里人多,操持吃食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杨氏在灶房里帮忙,“上次爹在村里也买了半头鹿,肉没这么嫩,也没这么肥。” “深山里来的猎物好吃。”谢氏笑道:“这么多肉就算是当饭吃,一时也吃不完,东西我吊在井水里,你们明日带回家。” 肉的香味刚传出,蓉宝和嘉宝就冲进屋内睁着眼睛看,全身上下写满了我要吃小灶,这种软乎乎的目光,把谢氏看着受不住,忙给两人装了小半碗肉。 午食摆在院里,章和几人也不上桌,夹了菜蹲到树底下吃。 “我爹最近不爱吃荤腥,要不是我爷爷在,家里连块肉都没有。”章义苦了脸,“我好想去你家玩,最好住一个月!” 赵六郎简直不敢想这该是什么日子,比在学堂还清苦,“舅舅为啥不吃肉?” 章义摇头,表示不能理解,十足痛心道:“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有人不爱吃呢?” “就是就是,”赵六郎赞同的点头,他看了眼碗里的肉,提议道:“我们今晚去吃烤鹿肉,拉上陈文一起。” 他明明声音压的很小,但桌上啃肉的蓉宝就是抬头看了过来,对着他眨了两下眼睛。 用完饭后,大人移步堂房喝茶,小孩子在院里到处玩。 老杨头担忧外孙的前程,问道:“如今快十月了,六郎那边进学的事还没有得到信吗?” 赵老四摇头,“前几天刚去镖局看过,还没来信。” “你也要多上点心,没事就去看看。”赵老头手搭在桌上,对自己外孙有强烈的自信,“十一月开学,最迟十月二十多就得动身,笔墨纸砚都得提前备好,免得到时忙不开。” 赵老四这个老父亲不抱一点希望,想着在县里读算了,这边有他大舅哥在,算来算去也差不了多少,到时等考了秀才再去府城读书,免得那小子到处撒野没人管。 仅一墙之隔,赵六郎坐在凳子上,对面的章和章义手背在身后,一脸严肃。 章和拿着书装样子,也不翻开,问道:“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赵六郎现在刚学写文章和诗赋,问也白问,便只考他文章的释义和背诵。 三人一问一答像吵架一样,蓉宝和嘉宝在旁边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也跟着答两句。 章义待问的差不多了,抛出最后一题:“你把《孟子》背出来。” 章和赵六郎齐齐的震惊看向他,这么多字,得背多久啊! 章义摊手,“我爹都叫我背过几次了,说不定就考你头上。” 杨文礼罚人的方式很温和,要不就写字,要不就写文章,最过分的就是背书。 章义苦着脸站着背诵,杨文礼专注翻看手中古籍,还能一心二用,点出他哪里出了错,只错一字都得从头再来。 这种长久的折磨简直摧残心灵,赵六郎打了个冷颤,赶忙把学过的四书再读一遍。 蓉宝和嘉宝则到处找书看,五六个大柜子,里面是数不清的书,除了诸子百家、经史子集,还有游记、诗集,就连农书、医书、食谱都有几卷。 最上层的柜子有几十卷竹简,细心的用盒子封装,显然是主人珍爱之物。 谢氏捡了一些点心送进屋给几人填肚子,看着蓉宝和嘉宝盘腿坐在地上,背靠书架,不赞同道:“天冷地凉,久坐不得。” 她把两人赶到凳子上,训斥章和几人,“你们几个做兄长的也不知道看着点,万一要是受了寒,得遭多大的罪啊!” 蓉宝指着地上的木板,解释道:“舅母,没坐地上。” “那也不行啊!”谢氏板起了脸,“别坐地下,不然把你们赶出去。” 蓉宝和嘉宝抿紧嘴巴点头。 章和章义等谢氏出了门才敢抬头,吃着糕点道:“可怜江边野花草,无错也受世人嫌。”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去,赵六郎有点焦急,总忍不住去院里转悠,杨文礼和杨氏对弈,不疾不徐的架势像是能坐上一整天。 赵老四连皮毛都不懂,只能坐着一旁打哈欠犯困,不知是不是杨文礼收到了赵六郎的祈求,他两颗棋子将对面杀个落花流水,虽然还没下完,但输赢已定。 杨氏静坐半晌,实在忍不住想耍赖,“二哥,方才一时风大……” 杨文礼握着她的手在棋盘上下了一步,然后自己投子认输,夸赞道:“先前你的棋路一向古板,只知照搬棋谱,今日竟多了灵动。” 杨氏不擅棋艺,唯有一手好字肖似其兄,今日两人对坐而弈,在外道人看来旗鼓相当、厉害非凡。 只有老杨头有几分水平,一个劲在数杨文礼到底让了多少子,他心里泛酸,暗想道,这人晓得哄自己妹子,就不懂的给亲爹放放水。 他实在忍不住骂道:“这个臭棋篓子,每回的路数都一样,像只死鸭子一样,拨一下水动一下。” 第103章 找陈文 院里响起笑声。 杨氏羞恼,她连棋子都不收了,将老杨头面前的吃食茶水全部端走。 老杨头忍不住喊道:“月娘,那杯里有水,还没喝完呢!京里来的好茶叶,别浪费了。” 他起身踱步跟上去,心疼道:“好茶……好茶!你别浪费了……还能泡好几回呢!” 杨文礼轻笑起身,月白色衣摆在半空如薄冰般流动。 书房门口,两扇门被蓉宝和嘉宝占据,章和章义年纪大,知道廉耻礼仪,不敢光明正大的偷听,便装模作样的拿着书,竖起耳朵在窗口来回转悠。 杨文礼也没有为难赵六郎,照着学堂里的进度问了十几题。 赵六郎除了说话有点结巴外,都答的不错。 他被晾了半晌,杨文礼方出声道:“六郎,你性子跳脱,须得自我约束,将来才能有所成就。” 他抬头问道:“我听钱夫子说,你要去南阳玩?” 赵六郎心里叫苦,钱先生也太不讲道义了,怎么能背后议论人呢?孔圣人都说:“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杨文礼看出了他的紧张,笑道:“望井观天,只有一孔之见;登山远望,方知天外有天。书上的道理是圣人正解,百人读千义;但不全是世间的道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论,是非对错并无唯一。读书人若想攀山折枝,就得践行万里路,悟出自己的道理。” 赵六郎眉开眼笑道:“舅舅,我就算去南阳也绝不会懈怠。” 杨文礼点头,“路上要当心些。” “知道了,舅舅。” 门被人从里打开,蓉宝嘉宝反应不及,通通扑了进去,额头脸趴在地上,不是很疼,就是有点丢脸。 杨文礼举着笔一脸错愕,一时脑海里半个字都浮现不出来。 蓉宝嘉宝反应快,立刻捂着眼睛爬起身,差点又被门槛绊倒。 章和章义笑的拍桌,声音断断续续,“我爹……我爹脸色是什么样的?” “舅舅好像也笑了,嘲笑!”赵六郎肯定道:“一定是嘲笑。” 蓉宝嘉宝抱着双臂,不悦的冷哼一声,头偏向两边。 几人好一会才笑够,赵六郎把井里的篮子拉出来,选了三四块好肉,高声道:“娘,我去找我朋友玩,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有了他打头阵,章和章义也推嚷的进了书房,紧张道:“爹,我们今晚跟六郎去外面玩,晚点再来回来。” 杨文礼没抬头,“功课都做完了吗?” 章义底气十足道:“做完了。” 不止今天,明天的课业也早早的背好,就是为了能痛快玩一场。 杨文礼又不是古板老秀才,自然不会压着两人整日念书。 老杨头皱着眉道:“两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家里有肉有饭,还要跑到外面去干嘛?瞎折腾。” 蓉宝立刻道:“姥爷,外面可热闹了!我想去玩。” 老杨头对着她和颜悦色,“吃完饭姥爷带你们出去玩。” “不要,我要自己去!小孩子在一块才好玩呢!” 老杨头有点伤心,吓唬道:“城里有拍花子,等会把你们抱走卖到别人家去。” “不会的,姥爷,有陈文哥哥在,他打架可厉害了。”蓉宝不屑道:“那些人都会是陈文哥哥的手下败将。” 见她对陈文这么推崇,章义压低声音问道:“陈文给她们灌迷糊汤了?” 赵六郎酸的咬牙,“当着她们的面表演了几个后空翻!” 老杨头扛不住蓉宝的撒娇,收起笑意看向章和几人,“外面人多,看好弟弟妹妹,别只顾着自己玩。” 事虽然完美解决了,但赵六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把身上都摸一遍,玉佩还在,虎子也在。 蓉宝嘉宝把脖子上的璎珞取下给杨氏收着,三两步就跑出去很远,转身催促道:“六哥,你快点!” 赵六郎恍惚的看着她们,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他没说过要带两人出去玩啊! 陈家宅院靠近府衙,外面高墙耸立,古树参天。 陈文的院子古怪,里面没有任何花草,都是大大小小的树,他双腿一蹬就能爬上去。 茶水嘴里叼了个桃子,给树上的陈文丢了一个,吐字不清道:“少爷,老爷说要你背的书你背了没?” 陈文举起手上的话本晃了晃,“滚瓜烂熟。” 清脆香甜的桃子一下子就难以下咽,茶水趴在桌上苦着脸,“打死我算了,免得日后提心吊胆。” “那我下回跟耳叔说狠狠的打。”陈文靠在树杈上,心动道:“正好叫我爹给我换一个耐揍的过来。” 茶水捂着屁股,欲哭为泪道:“少爷,我天天脱裤子挨打,脸都丢尽了,日后府里有那个小姑娘愿意嫁给我?我媳妇都娶不到了!” 陈文调侃道:“我也不想娶媳妇,咱俩做对难兄难弟,天天去喝花酒。” 茶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句话十分心动,他细想了一下左拥右抱的场景,美的嘿嘿直笑。 墙外的赵六郎吹了声长长的口哨,院里主仆二人耳聪目明,异口同声道:“终于来了!” 陈文不想走大门,直接从树上翻到墙上,居高临下道:“来人何人!为何在我家叫门?” 赵六郎觉的幼稚,捧腹大笑两声,而后神情肃然道:“快刀陈文,你在学堂次次排名倒数,祸害同窗,藐视先生,我今日定要取你狗命!” 笑声戛然而止的章和章义:…… 蓉宝嘉宝:? 陈文从墙上跳下往地上一滚,埋怨道:“你怎么才来,我都要饿死了。” 赵六郎举起手上的鹿肉,挑眉笑道:“咱们吃烤肉去!喊上梁钰!” 陈文猛点头,一行人走的快,茶水在后面追的上气不接下气。 “蓉宝白了之后长的跟我妹妹好像。” 陈文有点脸盲,觉得世上所有女孩都长一个样。 赵六郎似笑非笑嘲笑道:“你可真有眼光!” 这话听着表面听着夸人,但语气古怪,陈文狐疑的看向他,“你在夸我?” 赵六郎一脸诚恳的点头,两人目光对视半晌,陈文便又抱怨起了自己亲爹。 第104章 烤肉 “我前几天去我姨奶奶家,他家里有个七岁的小孙子,如今已经会背《论语》,我爹气不过,半夜醒来把我揍一顿,我都快被吓死了。” 陈文痛苦道:“这还没完,回家后我爹又叫我跪祠堂,什么时候把《中庸》背下来,什么时候起来。” 他手指着自己,“我读都读不通呢!这不是存心要我跪到死吗?还是我祖母心疼我,只让我跪了一晚。还有茶水,他也挨了打,二十大板,哭的嗓子都哑了。结果今早我爹去给钱先生送节礼的时候,不知又听了什么,把摁在院子揍,还好茶水……” 陈文的话停住,他四下看了看,疑惑道:“茶水呢?” 在身后狂奔一路的茶水撑着膝盖喘气,扯着嗓子喊道:“少爷!少爷……等等我啊……少爷!” 他歇了两口气后,莽足了劲追上来,埋怨道:“少……少爷,你你……你咋不等我呢!” 茶水把衣兜里的几个桃子分发几人,一路嘟嘟嚷嚷道:“方才夫人说要找人把你逮回去,我废了好大一番口舌才把敏珠姐姐拦下,结果到门口又碰见老爷……我怎么那么倒霉啊我!差点又被抓去打板子。” 他指着自己屁股的鞋印,“这么大个的鞋印,我爹踹的,一共有两,现在还疼呢……又追着跑这么远,我太倒霉了我。” 陈文一掌把他的脑袋推开,吩咐道:“行了行了,爷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等你以后长大了,我出钱给你娶上五六房娇妻美妾,一个捶背,一个捏腿,一个端茶,一个喂饭,还怕没有温柔乡?” 茶水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腿也不酸,屁股也不疼,全身充满了干劲,他喜滋滋补充道:“还得去喝花酒。” 蓉宝和嘉宝年纪小,不知道花酒什么意思。 但赵六郎几人眼神微妙,陈文打趣道:“你就这点出息?世上顶天立地的汉子,就得投身疆场,建功立业,到时拜相封侯,还怕没有美娇娘?” 茶水撇着嘴,小声念叨,“那几个字你都一定会写呢,还想着这种美梦……” 陈文耳朵灵,忍不住把他踹走,恶声道:“快去敲门,把梁公子请出来。” 茶水还沉浸在娇妻美眷的幻想,没有丝毫芥蒂的去叩门,梁府后院的下人边走边问,“谁啊!” “我家少爷姓陈行五,请梁公子出去玩,麻烦姐姐通报一声。” 他话没落音,那小丫鬟便猜出了是谁,她提着裙子立刻往府内跑去,大声道:“我去说一声,你们等一下。” 梁钰的院子清幽,离梁府大门特别远,后院近些,两百步的路程,那俊俏的小丫鬟喘着气道:“南灵姐姐,陈文少爷在门口等我们家少爷出去玩。” 对面那个叫南灵的丫鬟,容貌姣好,十指如细葱,头上簪着根金钗,气度谈吐不凡,她轻拍着小丫鬟的后背,笑道:“陈少爷又不会跑,你着什么急。” 而后转头吩咐廊下洒扫的小丫鬟,“去跟山砚说一声,陈少爷在后院门口等公子出去玩。” “哎,”那小丫头把手里的东西搁下,跑到了书房。 山砚是梁钰的伴读,平日里除了陪自家少爷读书,还要防止府里的丫鬟仗着姿色爬床。 他站在书房门口打瞌睡,一听到动静就站直身体,眼神戒备。 小丫头不敢看他,低着头小声道:“南灵姐姐说陈少爷在后院门口等着三公子出去玩。” 她的话刚落音,书房的门蓦地打开,梁钰掀开衣袍大步出门,山砚看着他的背影,急匆匆道:“叫南灵姐姐去跟老太爷说一声,今日晚些归家。” 他撂下这句话,就跑着追上去。 陈文赵六郎几人或蹲或站或靠在墙上,商谈还要买些什么吃食。 “你们想不想喝酒?”陈文眸色大亮,怂恿道:“有肉无酒,岂不可惜。” “军中不许饮酒。”梁钰笑道:“酒足思淫欲,醉后误佳机。陈文,你还是别开这个馋瘾。” 陈文虽然读书少,但还真了解这事,他双手枕在脑后走,得意道:“嘁,你还想框我呢?我们家有就两个上过战场的老兵,他们说秋日严寒,只有往肚里灌烈酒才能抗的住。有时打仗,军中好男儿临行前一壶烧酒下肚,能扛起百来斤的大刀。” “哎,”梁钰叹道:“可惜有人不识字,不晓得私自饮酒要仗五十。” “我不跟一个纸上谈兵的书生争。”陈文带着众人进了一个酒肆,解释来此地的缘由,“我家去年除夕宴上有一壶果子酒,又酸又甜,也不醉人,配鹿肉吃正好!咱们买一小壶,一人尝一口。” 他有分寸,几人也没有多言,都是半大小子,谁不对大人手上的那杯酒好奇呢。 横着穿过大溪街,靠近城墙有个庄子,供人喝酒取乐的好地方,那背后的东家就姓陈。 一路的吃食玩物让人看的眼花缭乱,蓉宝和嘉宝往那个摊位多看了几眼,陈文眼神一动,茶水就上道的付钱买下。 雅客居灯火通明,大门处停着很多华贵车辆,陈文一群半大小子在绫罗绸缎的富人堆里颇为显眼,管事自然能一眼看见。 “哎呦,这不是我们家小少爷吗?”陈管事一脸谄媚,捧道:“小的一直想去给您磕个头问秋安,只是没这福分,没成想今日祖宗显灵,一阵风把您吹来了……” 茶水搂着一怀吃食,嫌弃道:“得了得了,我家少爷最讨厌别人拍马屁,你安排个好院子,摆上炭火烤炉,再拿些瓜果吃食、点心茶水,周边不用人伺候。” 他把手里的鹿肉递上去,“帮忙把肉处理好就成。” 陈管事能混到这个位置,除了靠这张嘴,就是办理的能力。 他收起了傻笑,自个在前面带路,“小公子来的巧,咱们庄子如今就剩这一个好地方,满院的金桂和墨荷,不仅好看,寓意还吉利,最适合喝酒赏圆月。” 陈管事确实没有夸大,院子偏僻,幽静雅致,满院花香。 第105章 睡觉 檐下挂着的各色花灯随微动,流光溢彩。 月辉透过桂树洒到地面,斑斑点点像天上星子。 蓉宝嘉宝一边吃羊肉饼一边踩光玩,陈文像条软鱼一样瘫在靠椅上,欣赏高悬明月,梁钰和章和章义几人满院溜达,时不时念一两句酸诗,赵六郎蹲在树下专心致志的吃东西。 茶水和山砚两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讲什么。 陈管事自然不敢让众人久等,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鹿肉就全部收拾妥当,上面撒着香料腌制。 两个下人把铁炉、铁叉和铁丝筚子搬过了,遵从陈管事的安排,点起炭火就退了出去,随几位爷怎么折腾。 陈文以前来过两三次,十分有经验,他坐在炉子边,娴熟无比的开始烤肉。 蓉宝嘉宝拿着小碗蹲在他腿边,风把烟熏吹到脸上,她们又换了个位置继续蹲。 鹿肉被烤的滋滋作响,陈文洒一点点盐,喂到两人嘴边。 蓉宝扭开脑袋,心痛拒绝道:“哥哥先吃。” “嘿,不错啊,”陈文看向梁钰几人,对她有礼貌的行为表示赞赏,筷子上的鹿肉还在冒热气,一进嘴烫的他差点把筷子都丢了。 他吹了几口,才把那肉咽下,赵六郎几人也拿着碗筷过来吃。 陈文过足了大厨瘾后,烤肉这事就交给了茶水和山砚,两人撸起袖子,架势十足。 烤好的鹿肉被端上桌,陈文掀开酒坛,酒香四溢,他嗅了好几下,起身给每人都倒了半杯。 酒香不醉人,只有章和有点迷糊,嘴里小声,“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 过会又站起声,指着天上道:“鹰击天风壮,鹏飞海浪春。” “老树犹春……” 谁都没想到他不那么不胜酒意,陈文和赵六郎拍桌大笑,梁钰跟章义一左一右的扶住他,轮番逗弄,“知君志不小,一举凌鸿鹄。” 章和朦胧的眼神看着梁钰,半晌神情木然道:“天下谁非健者,我辈终为奇士。” 他又低声呢喃了一句,“我辈终为奇士。” 几人一直玩闹到亥时才回家。 杨氏依偎在赵老四怀里,偏头看着夜空,说着家里的零碎小事,“六郎又长高了不少,去年做的衣裳短了一截,他若要去府城读书,你再多买几匹好料子,颜色亮一点的,我做几件好衣裳寄送过去。”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五郎大后天生辰,得跟六郎说一下,他一向粗枝大叶,别到时碰面连句福话都不晓得讲。” “蓉宝嘉宝说今年不做新衣裳,要我多发点压岁钱,人小鬼大主意多。” “到时等地里的粮食收完,今年就没什么事做了,”杨氏脑袋微微后仰,露出修长的脖颈,她看着赵老四问道:“当家的,县里的铺子什么时候完工?” 赵老四摸着她的耳垂,懒声道:“已经好了,等家里得闲,我就带你去看看。” 他想起家里的糟心事,后悔道:“怪我一时没想周全,当时应该直接在县里买个院子,也不用每日来回跑。” “根都在老家,总得留条路,要是实在不方便,再买个院子便是了。”杨氏安慰道:“我二哥先前也提过这事,说县里有个老秀才去年乡试得中举人,今年准备谋官上任,家里有一套空宅会卖出去,位置虽然偏僻,但占地广,价格公道。” 县里的东西金贵,就算是再便宜的院子,没有五六十辆也拿不下,赵老四小声问道:“家里还有多少钱。” 杨氏两只手都伸出来,包括她压箱底的嫁妆,总共二百多两,要是算上今日给杨文礼送的那九十两,还不止这个数。 赵老四了然,开始算自己现在的收入,前段时间卖藕陆陆续续挣了几两银钱,卖酒、有时帮五里坡卖东西,一趟差不多也几两银钱。 算来算去,竟没有一门稳定的营生。 可以把手里的银钱买上几十亩良田,请人打理,一年卖粮食也不错。 要不就买铺子买宅子,不然钱放在手上终究是个死物,想的入神之际,三个字突然蹦入脑中,定南城。 其实不管会不会开关市,他都想去看一下,霍山一行人说话行事就像草原上的雄鹰,健壮的身躯,锋利的喙爪。 如果那边不是边关,赵老四觉得买个宅院也不错,闲时带月娘孩子过去住住,跟着他们跑马狩猎,尝尝来自草原的风。 章和人虽然有些模糊,但走路很稳,腰板挺直,眼神清明,他在院里看着夫妇二人时,还弯腰行了个礼,“姑姑,姑父。” 章义慢了一拍,也跟着喊。 “爹,娘。”蓉宝嘉宝冲上去,被赵老四一手抓一个,这才没赖到杨氏怀里。 明明是负责吃的那两个,偏偏手上脸上黑乎乎的一团,杨氏带她们洗漱完,才吹灯睡觉。 夜色如墨,月光如银,从窗户钻进,骚着人的眉心。 今日换了地方,睡前又没有看书,蓉宝和嘉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杨氏拍着她们的背,轻哼出声,“睡觉啊,我的好孩子,快快进梦乡,好好睡啊别想东西,长大了自会知……” 蓉宝眨了眨困顿的眼睛,一声“娘”还没叫完,人就陷入梦乡。 县里不像村里,天还没亮就有鸡鸣狗叫声,这里很安静,甚至说还有点寂静,大家伙慢悠悠的睁眼,慢悠悠的描眉,待天色亮尽,挂着篮子的妇人才出门买菜。 章和章义顶着个黑眼圈在院里早读,茶水都灌了好几杯下肚,就是扛不住疲惫,哈欠连天。 他们看着赵六郎的房间,羡慕道;“哎,姑父真好。” 本着两人受罪不如三人受罪的想法,他们敲响了房门。 赵老四并不贪睡,他披衣下床,手刚放到门栓上,又回头看了眼赵六郎,把他拍起来。 章和章义看着他跟游魂一样的洗漱,默契的专注念书,连蓉宝嘉宝什么时候起床了都不知道。 明明昨晚都去了外面玩,蓉宝和嘉宝就跟个没事人一样,生龙活虎的到处乱窜,杨文礼搁下手中毛笔,把她们喊来背书。 第106章 米糕 如此一来,难兄难弟便都集齐了,赵六郎最为痛苦,他看一页书,眼睛便要眯一会,连自己读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 远方若隐若现的传来一阵吆喝声,像是古曲,有着别样的古韵。 “米糕,豆馅米糕,两文钱一块,米糕,芝麻米糕,一块两文钱。” 叫卖声越来越近,到最后只隔着一堵墙,蓉宝和嘉宝面露渴望的往外张望,心思早跑到九霄云外。 杨文礼轻敲了好几下桌子,最后无奈的搁下书,牵着她们去买东西吃。 这一幕羡煞院子里的兄弟三人。 章和看着门口,眼神幽怨,“我如今十二岁,第一次知道我爹居然会带人买吃食。” 章义坐到他旁边,一样的盯着门口,牙都快咬碎了,“三年了,这卖糕的天天来,我从来都没有吃过。” 不是身上没有钱,而是杨文礼就坐在院里看书,他连走神都不敢。 赵六郎眼神朦胧,瞌睡半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微张着嘴,也眼馋不已,“我也想吃。” 他泄气的趴在桌上,书盖在头顶,忍不住可怜自己,“我不过就是早生几年,怎么差距这么大呢。下辈子我一定要当弟弟,再也不要当哥哥了!” 卖米糕的是个三十多的妇人,衣裳老旧,但很干净整洁,头发用布裹着,每日清晨便挑着担大街小巷的卖。 “小闺女看看,喜欢吃哪样?” 妇人弯腰将两边箩筐里盖着的布掀开,下面便是白白的米糕,馅料不一样,花样也不一样,有梅花与荷花两种,上面还印着福字。 她手指着那个梅花样式给几人介绍,“这是红豆馅的,软糯香甜。” “这个芝麻馅的,甜味淡,但香味更重,看你们爱吃啥馅,都是两文钱一块。” 蓉宝扶着箩筐看向杨文礼,“舅舅,我要豆子馅的!” 嘉宝跟着道:“舅舅,我想吃芝麻馅的。” 杨文礼这还是第一次在外买点心,也算不准数,便每样要了十块。 他衣着虽然朴素,但头上带的玉簪与腰间系的玉佩都不是凡物,垂眸而立如天边朗月,令人观者自惭形秽。 那妇人下意识把手在衣裳上擦了擦,大力吹嘘道:“秀才公子尽管放心买,我做的米糕在这县里都顶有名气,许多读书人都吃过,说配茶水甚好。” 她手脚利落的把东西包好,收钱的时指着大溪街的方向,“我早上在这边卖,晚上就在那一块,不只有米糕,还有酥饼,咸香薄脆,滋味甚美。” 她的话把蓉宝嘉宝馋的不行,两人决定今晚要去吃一下。 一担糕点二两百多块,都卖出去今日便能过个好节,到时买上一块肉,家里的大人小孩都欢喜。 妇人又起身挑着箩筐,脸上洋溢笑容,奇怪的调子从喉咙里溢出,“米糕,豆馅米糕,两文钱一块……” 声音渐行渐远,映入耳帘的是蓉宝嘉宝的说话声,“舅舅,我们今天晚上去哪里玩呀?我想去放花灯。” “放花灯去太源河,有点远,得早点过去。” “不远不远,”蓉宝看着她,“舅舅,我要自己写字。” 杨文礼想到她一手“扭曲”的大字,不禁哑然失笑,好在嘉宝有自知之明,立刻道:“舅舅,我不要自己写。” 他写的字实在太丑了,才不想被人看到呢。 去年秋节,杨文礼带他们去太源桥那边玩,问她们有什么心愿,帮着写到花灯上,放到太源河。 那时满河花灯,各式各样,如天上星斗坠进长河,缓缓流动。 蓉宝嘉宝今年有好多心愿,恨不得全写上去。 怀着对晚上的憧憬,两人坐在桌子上吃点心,章义赵六郎伸着脖子眼馋,碍于杨文礼在场,谁都不敢太放肆。 两人的视线灼热,杨文礼翻书的手一顿,骤然起身往书房走去。 章义和赵六郎开心的对视一眼,迫不及待的跑过来,坐在桌边一块吃,时不时点评道:“感觉还没有我三伯母做的好吃。” 章义赞同点头,就昨天杨氏带的那些点心炸货,每一样都比这好吃,但说归说,两人嘴巴丝毫没有停下。 章义坐着吃了两块,往自己嘴里倒了一杯茶水,这才给章和拿一块过去。 “我不吃,”章和拿着书转过身,嘴硬道:“一看就不好吃。” “好吧。”章义把东西遗憾的从他嘴边收回,塞进自己嘴里,还打了个饱嗝。 章和的拳头渐渐捏紧,他第七百六十八次后悔自己有这个弟弟,好处是一点没有,气人首当其冲。 蓉宝嘉宝坐在院子门口吃烧饼,看着过路的行人和车马,周围宅院大门敞开,能看到疯跑的孩童和忙碌的大人。 蓉宝指着对面宅院爬墙而出的枝叶,好奇问道:“嘉宝 那是什么树?” 两人从小在一块,她不知道的事,嘉宝自然也不是很清楚,凭着从书上看来的东西,他猜测道:“石榴树。” 蓉宝扭头看向他,“为什么啊?” 嘉宝解释道:“书上说,石榴是红的。” 他手指在树顶,那上面就剩一个孤零零的红色果子。 蓉宝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反驳道:“桃子也是红的。” 桃子是粉红,二者一看就不一样。 嘉宝肯定道:“这就是石榴。” “不对不对,是桃子。” “石榴!” “桃子!” 巷子口来了五六辆大马车,为首之人一袭紫色劲装,腰配长刀,马尾高束,英姿勃勃。 “吁”,他扯紧缰绳,马匹嘶鸣一声,原地停下。 他身后立马有一人驾马追了上来,指着左前方恭敬道:“大人,杨先生的住处就在此地。” 那紫衣男子抬手,大声吩咐道:“不是公务,无需多礼。” 他一马当先,后面车马连忙跟上,方才出声之人逐个吩咐道:“在外称大人为总管,王爷为主子,千万别叫错了。” 岭远在远处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他卸下腰间佩刀,往后一扔被人接住。 门槛上的蓉宝觉得冻屁股,正起身想去搬张凳子,耳边就传来一声马鸣。 第107章 秋安 岭远眼力好,老远就看见这两小孩,他理了理衣袖,望向帮他牵马抱刀之人,得到一个点头的回应,才大步流星的上前,笑问道:“请问这里是杨府吗?” 蓉宝嘉宝眼神灼热的打量着他……身后的骏马。 岭远悄悄的往旁边挪了一点,挡住两人的视线,再次笑问道:“这里是杨秀才家吗?” “是啊!”蓉宝嘉宝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指着远处的马,夸道:“你的大马好威风!” 她们在县里见过很多马车,高矮胖瘦的都有,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威风凛凛的大马。 马儿的鬃毛黑亮而光滑,四肢修长,马尾强劲有力,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剑,一看就不同凡响。 嘉宝回神,他好奇问道:“你找我舅舅有什么事吗?” 原来是杨先生的小外甥,岭远把这事又记到自己的小本子上。 “我家主人跟杨秀才是好友,特派我来送节礼。” 六辆马车靠墙停下,十几个下人都恭敬的站在一旁。 蓉宝朝那边看了好几眼,转而直视他的眼睛问道:“你家主人是地主老爷吗?” 岭远摇头,随口胡诌道:“我家主人是读书人。” 蓉宝和嘉宝这才对视一眼,跑进门扯着嗓子喊,“舅舅,举人老爷给你送月饼来了。” 这么大声音,别说书房里的人,便是街坊四邻都能听到。 杨文礼随着两人出院子,心底思索她们口里的举人老爷是谁,他昔年关系近的好友,如今都是朝廷重臣。 要说举人,只有几个同窗,但当年得知他乡试不中,早没有往来。 “舅舅,外面来了好多马。”蓉宝拉着他的手,兴奋描述道:“可威风了!” 嘉宝拉着另一只手,“还有几辆大马车。” 杨文礼微微蹙眉,长睫下的淡然瞳孔窥不出心底情绪。 无端带着重礼上门,肯定是有事相求。 他人还没出院门,岭远就带着众人大声问好,“杨先生秋安。” 杨文礼脚步一顿,听出来了他的声音,讶异的颔首,笑问道:“三月连绵春雨,如今可停歇了?” 岭远恭敬道:“先生动身时,春雨已歇,不过边城风雨多,在外总免不得多备几把伞。 ” 他语气一顿,又笑道:“我家主人自先生走后,一直想出门远游,不过事务繁多,总抽不开身。上月得闲去一趟梵元山 ,见沿途山明水秀 ,崖上瀑布气势磅礴,特令画师描画此景,装订成册赠与先生共赏。” 岭远接着道:“我家主人知先生喜好读书,特意挑了两个研墨奉茶的丫鬟送予先生。除了识字,还会弹琴唱曲,给先生添份雅致。” 他的话刚落音,车上便下来两个捧着盒子的婢女,粉面桃红,秋水剪瞳,身段婀娜。 两人小步走进,偏着身子,细腰微弯,露出雪白脖颈,随后抬起双眸,眼唇一勾,巧笑嫣然,“奴紫烟、歌韵见过杨先生。” 这明面上是送画,暗地里还有送妾的意思。 杨文礼的眼神只落在那两个精致的檀木盒子上,对人丝毫没有兴趣。 那两个婢女眼睫轻颤,被调教的极懂规矩,虽然知道自己此行目的,但主人不开口,她们便俏生生的低头立在一旁。 这个两个婢女是一等奴妾,大户人家专门培养出来走关系行贿的,不仅会诗词歌舞,还精通床上功夫,很是难得。 这两个更是其中极品,样貌身段最为出挑,惹得不少人垂涎,众人还在猜是谁能抱得美人归,人就已经送到南阳来了。 世上男子不好美色之人少见,尤其是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读书人,更是好色风流。 岭远自认没有这样的定力,别人自然也不会有。 他看着一本正经的杨文礼,在心里偷偷吐槽他们读书人爱端架子,就喜欢装模作样,连自己的喜好都遮遮掩掩。 院子里偷听的几人都瞪大了眼睛,谢氏手上的茶水直直掉落在地,水雾四起,她看着杨文礼的背影,只觉得心如刀割。 杨氏打量着外面佩刀的护卫,心里犯愁,这一行人一看就知道身份肯定不简单,说话做事就得多添份顾虑,万不能直接落人面子,人家好心送来丫鬟,多半是要收下的。 同为女子,她自然理解谢氏的心情,小声安抚道:“二嫂,我二哥待你一心一意,又克谨守礼,便是要纳妾,也会与相商得你应允,万不会随意胡来。就算今日收下,你就当两个下人来用,若是两人不安分,我想法子帮你处理了。” “嗯,”谢氏笑容勉强的点头,她平复了一下心绪,掩着心底慌乱,走近笑道:“夫君,家中添两个下人也方便些,正好有空房可以安置。” 杨文礼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半晌朝岭远点头道:“多谢主君挂心。” 岭远心里松了口气,他家主人身份尊贵,哪有千里迢迢送礼又被退回去的道理,这不是打脸吗? 他看了一眼周围人群,提议道:“先生,外面风大,不如我们去院里观画。” 杨文礼点头,伸手拉过身边人,十指相扣,谢氏的心底才踏实。 岭远跟在他身后,“原本打算十天前就到南阳,只是路上遇到大雨,耽搁了好长时间,这才晚了些,好在没有误了时辰。” “子违一介书生,无需如此费心。” “先生自谦了,今年栾阳一别,已有半年未见,我家主人时刻惦念先生。” 院门口的声音渐渐淡落,那个牵马的佩刀男子,朝众人吩咐道:“将东西都搬进院子,动静小一些,别打扰到先生了。” 他上马车挨个看了一下,最后指着一个古朴的箱子道:“里面的东西贵重,须得小心摆放。” 除此之外,他又对那两个婢女训斥道:“我不管你们以前的主家有多尊贵,你们如今被送给杨先生,便是杨府的下人。若是不懂规矩,仗着见过世面,便拿腔作调,别说你们没有好日子过,便是你们家中父母姊妹,也免不了受牵连。” 第108章 平昭王 两个婢女心底一寒,柔弱的身子摇摇欲坠,颤声道:“大人放心,我等一定尽心侍奉杨先生。” 男子满意的点头,“嗯,把画送进去吧。” 他抱着刀四处督促,一时没注意到马边围着几个孩子。 赵六郎眼底发光,“我以后也要买一匹这么厉害的马!” 蓉宝不甘示弱,“我要买一匹更厉害的。” 赵六郎对她翻了个白眼,“吹牛。” “嘁,”蓉宝抱着双臂,扭到一边。 章和安慰她道:“骑马一点都不好玩,颠的可难受了。” “对对对,”章义满脸赞同,“腿和屁股都疼,晚上睡觉都睡不着。” 赵六郎蓉宝嘉宝齐齐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以前姑父带我们去玩过,还有投壶、斗鸡、游船,可好玩了。” 赵六郎双眸含泪,心有戚戚,“我就是根没人疼的野草。” 章和正义道:“你去了呀!你那时才四岁,别说骑马了,走路还要人跟着呢。” 赵六郎立刻收起泪珠,他好像有点印象,当年坐游船的时候……好像还栽河里去了? 黑马性烈,长长嘶鸣两声,马蹄蓄势待发。 章和章义立刻把几人拉开,心有余悸道:“这马可真凶,看两眼就要发火。” “这是我们总管的马,名字叫季风,”佩刀男子从远处走近解释道:“世间少的好马,跑起来像风一样,但脾气暴躁,我们总管训了半年才得手。” 他拿手摸着黑马的脑袋安抚了几下,朝几人笑道:“栾阳出好马,你们若喜欢,明年我牵几匹小马驹过来。” 蓉宝遗憾叹了口气,“我现在还买不起,你等我长大了再牵过来可以吗?” 佩刀男子思绪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单手握拳,抵着下巴笑道:“等你长大了,小马驹可骑不了,到时要买大马。” 他蹲下身子,与她对视,“我家主人认识你舅舅,你要想要什么,跟我说便是了。” 蓉宝摇头,“不能随便拿别人要东西。” 嘉宝补充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莫说是昂贵的小马,就算是一个馒头也不能随便要别人的。” “无妨,我家主人有钱,家里有很多小马。” 蓉宝往后退了几句,认真道:“我觉得你不是个好人,你主人就算再有钱也是他挣的,你怎么能把他的东西随便给出去呢。” 她的话将男子彻底逗笑,笑意从胸膛里嗡嗡震出,他看着两人,小声嘟嚷道:“王爷真没骗我,小孩子真好玩。” 等回到栾阳,他也去找媒人说个媳妇,生两个小孩子来玩玩。 他的手上身上有大大小小无数的刀疤,都是六年前打仗留下来的,最深的一条贯穿整个腹部,光看着就让人害怕。 南元朝外面看着海晏河清,但只要一走进去,就能嗅到那股垂死之气。 定南城有卫将军坐镇,挡的是草原蛮子;先帝胞帝平昭王领兵栾城,打的是南猛、定西两城,敌军凶猛,年年大小战役不断。 直到五年前,平昭王领十万大军南下,一举歼灭南猛,打退定西,栾城战火才平歇。 可当今天子昏庸懦弱,贪图安逸,一味的宠信宦官,纵容权臣。 任由世家把持朝纲,结党营私,搜刮民脂民膏,以崔贤一派为首的寒门官员大受打压,无力抗衡,退出朝局。 平昭王刚打赢胜仗,京城的旨意下了一道又一道,朝中世家大臣想玩“杯酒释兵权”的把戏,可惜当今天子不是宋太祖,平昭王也不是纯臣,他是盘踞在边城的虎,野心勃勃。 他能甘心镇守城墙,是因为宫里盘踞的真龙更凶猛,既有开太平盛世的雄才大略,又有征五湖四海的铁血手腕,只可惜命不长。 更可惜,他这个亲侄子还是无能货,平昭王文治武功都是兄长一手所教,如今却要屈居他亲侄子——蠢货庸人之下,自然心有不甘。 岭远借着茶水眼去眼底深思,笑道:“先生若肯迁居栾城,我家主人一定欣喜不已。” “栾城风大,吹的人看不清路。”杨文礼抬头望向远方,“南阳地广人稀,南靠潭州,北近定南,走哪都是自在。” 岭远想了好半晌,才蓦地笑道:“先生思虑深远,是我见识浅薄。” “岭远之才,远在我之上,只是用惯了刀剑,一时察觉不到这无形之刃。” 栾阳来的节礼已经全部搬到了院里,紫烟端着茶水在外敲门提醒喊道:“杨先生。” 婢女端着茶水依依上前,身上萦绕淡香,丹蔻细手拿着茶壶倾倒茶水。 此时外面又有一个下人跑过来,禀告道:“总管,堂管事说东西都已经放好,问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岭远起身告辞道:“先生,栾阳事务繁忙,我便不多加打扰了。” 杨文礼点头,“一路顺遂。” 岭远一行人纵马狂奔,马车里的东西被卸下,回去的时候都能飞的起来。 杨家几人站在门口相送,谢氏的目光总忍不住落在两个婢女身上。 杨文礼转身,从怀里掏出了两张身契递给她,当着两人面说道:“若不喜欢,打发出去便是。” 谢氏整个人愣在院里,眼尾被水光浸湿,她展颜笑道:“我正好一个人在家无聊,多两个人说话也好。” 老杨头在外面与跟人下棋斗了一个上午,近午时才归家,他看着满院的东西,双腿迟迟抬不起来,院子里还有个陌生小姑娘,一脸疑惑的打量他。 “不对啊……”老杨头试探性的高喊一声,“蓉宝,嘉宝。” “姥爷,姥爷!”屋子里的几人听到动静忙跑出屋子,赵六郎手上提着一只雪白的鸽子,黑漆眼瞳四处张望。 老杨氏不解问道:“咋这么多东西,是要搬家吗?” “舅舅的朋友过来送月饼,可多东西了。”蓉宝指着那只小鸟,炫耀道“它能听的懂人说话。” 老杨头不信,“嘿,鸟咋听的懂人话?” 他的话音刚落,那只鸽子就飞过来啄他一口。 蓉宝几个惊呼,“哇,真聪明!” 第109章 云锦 老杨头不信邪,把手伸出去,“来来来,你再啄我一口。” 那鸟偏着脑袋看他半晌。 老杨头朝几人得意道:“我就说哪有这么聪明的鸟。” 他的话音刚落,就被啄了好几口。 “嘶,”老杨头捂着手,还是不肯信,伸出另一只手,“你再咬我一口。” 那鸟也听话,狠狠的连啄了好几口。 老杨头两只手都有几个红印子,他假装镇定,双手背在身后,勉强松口道:“真有几分灵性。” 章和几人担忧的看着他,关怀道:“爷爷,你的手不疼吗?” 老杨头往自己卧房走去,“它能有多大的力气,这疼啥啊!” “真不疼,”赵六郎好奇的对他骂了一句,“笨鸟。” 那白鸽立刻飞来啄他,赵六郎“嗷”的叫出声,对着自己的伤口不断吹气。 “哈哈哈……哈哈”章义捧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你……你真聪明啊!” 这句话肯定不是夸人的意思,赵六郎要跟他割袍断义。 谢氏和杨氏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姑嫂挽着手,笑靥如花,“这么多的东西,我还不知道怎么放呢。” 谢氏看向杨氏,“你家不是建了新房吗,这个摆件正好用的上。” 院子里共十二个大箱子,酒水、茶叶、月饼、布料、瓷器、首饰、书、笔墨纸砚…… 谢氏手上拿着一对天青釉玉壶春瓶,形似美人,婀娜多姿。 瓷器一向昂贵,杨氏自然不可能厚着脸皮点头,她摇头道:“蓉宝和嘉宝就是只泥猴子,哪里都想摸摸动动,这么好的东西,要是碎了就跟刀子割肉一样,心疼的很。” 旁边趴在箱子上看首饰的蓉宝机敏抬头,“娘,你在叫我吗?” 杨氏连连摇头,无奈道:“没有。” 谢氏把手上的瓷器放回箱子里面,又拉着她去看茶叶酒水,一样分了一半出来,说要给她带回去。 在她开口拒绝之前,谢氏先发制人道:“不可推辞,这是你哥哥的意思。” 杨文礼确实疼她,自己亲手带大的妹子,两人既像兄妹,更像父女,情谊之深,非比常人。 杨氏说要嫁给赵老四时,杨文礼气的把自己的书房都砸了。 他做主拒婚,关押杨氏,连夜往府城、京中去信,给他妹妹相好郎君,后来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松口,但足以看出他对杨氏的珍重和疼爱。 明明是个兄长,却一心为妹妹铺条康庄大道。 杨文礼虽敬重谢氏,但两人中间总感觉隔着一层,瞧不到真心。 两人举案齐眉十余年,莫说吵架,便是拌嘴都不曾有过,外面人人都说她鸿运滔天,能嫁给杨文礼这种好夫婿。 可这……真的是夫妻吗?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杨文礼对她没有情爱,只有敬重,这个人可以她,也可以是别人。 谢氏虽不聪慧,但极会看人眼色,杨文礼疼爱妹妹,她便也亲近小姑子,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掩盖心底的害怕惶恐。 只是不知道这辈子,她有没有机会见一见杨文礼的真心,里面装着的是谁。 “二嫂,你看这匹布料,”杨氏轻轻推了一下她,谢氏回过神,往她手上去看,只见一匹花团锦簇的月白缎织,上面用金银线绣着百花。 两人齐齐失声,“云锦!” “一共有两匹,”杨氏许久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二哥这个朋友……”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意思谁都懂。 谢氏摸着都怕摸坏了,她看着这两匹料子遗憾道:“花色太艳。” 杨氏拿过一匹绿色云锦,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大嫂,你穿这个大气。” 谢氏自然有些开心,她摸着上面的绣花,赞道:“以前就听过一尺云锦一尺金,传言虚虚实实,谁会真相信,如今亲眼见到了,才晓世上还有这种琦罗锦绣。” 她招手喊过蓉宝,把另一匹月白云锦对着她比划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人这一辈子就得活的绚丽多彩,尤其是女孩子,穿最好的衣裳,戴最好首饰,一辈子风风光光才好。” 谢氏说完后垂着头愣了好半晌,突然觉得时间残忍的很,不仅将人的年华夺走,连想法都变了。 她压下心里的伤悲,笑着夸道:“这料子华贵,衬的她像花一样,好看!” 蓉宝美的捂住脸,问着杨氏,“娘,我好看吗?” 杨氏摸着她有点散乱的发髻,还没来的及说话,便有人抢先开口。 “好看!” 蓉宝开心的扭头,赵老四正跟杨文礼从屋内走出来。 赵老四打量好几眼,肯定的夸道:“像一个裹着金子的包子。” 章和几人全部“噗呲”笑出来,嘉宝的牙还没长好,便捂着嘴巴笑,不给人留一点面子。 蓉宝恼羞成怒,抱着杨氏的大腿,一声连一声的告状,“娘,爹欺负人,我再也不理他,也不要他当爹。以后我的东西都不给他吃,我也不跟他讲话,我再也不要找他玩了……” 杨氏笑的不行,摸着她的脑袋,回道:“好!” 那匹云锦当着杨文礼的面给了杨氏,谢氏拉着她的手,情真意切道:“如今家里就蓉宝一个闺女,我也只能疼疼她了。” 杨氏推拒道:“二嫂,你每年给她做的新衣裳如今都还穿不完。云锦是珍物,她年纪轻,穿着贵重怕折福气。” “蓉宝的命格大,有什么压不住的。”谢氏不由她拒绝,“就算一时半时穿不完,给她当嫁妆也使得。你莫要推辞,待会我要不开心了。” 杨文礼淡声道:“幼时不是胆子挺大的吗?怎么如今行事畏手畏脚?” 他语气一顿,“罢了,只怨我当初松口让你嫁进了赵家。” 杨氏幼时胆子大,杨文礼所有的东西,她都能随便取用,在外看上了首饰衣料,便拉着他去买,丝毫不觉得花哥哥的钱有什么不对。 如今嫁人生子,她说话行事越来越注意分寸周全,反而失了一份亲近。 赵老四无辜被连累,他胆颤惊心的回想两人的对话,丝毫察觉不出有哪里不对。 第110章 热闹(1) 杨氏心里无奈,如今杨文礼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二哥,是丈夫,是父亲,更是一家之主。 谢氏笑着暖场,“还不赶紧拿着?等会老四又睡不着觉了。” 赵老四顺着杆爬,诚挚道:“月娘,是我无能,让你受委屈了。” 不管错在哪,先认了再说,时间久了总会想明白的。 除了栾阳来的东西,还有盛京来的节礼,最后分分装装,竟有五个大箱子。 赵六郎缠着杨文礼把那个乌龟砚盘讨过来。 章义神情激动,搭着他的肩膀亲热无比,“六郎,你就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以后寻到好东西第一个给你。” 他单手拿着那个砚盘打量,神情憧憬道:“听说黎州多奇石,形状各异,千姿百态,待我日后长大了,定要去走一趟,到时送你块最漂亮的砚盘。” 章和幽幽出声,“千万别信他的话,他舍不得。” “没事没事。”赵六郎无所谓摆手,他又不喜欢石头,漫山遍野都是的东西,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们村的大河里有许多好看的石头,都没人去捡。 时间流逝,天空逐渐变得幽暗,宛如一块巨大的绸缎被巧妙地染上了夜色。 赵六郎大声催促道:“蓉宝,快点,待会天都黑了。” 说好了要出去玩,结果让他们在门口等了大半天,就是不见人影,赵六郎等的都快没脾气了。 里面蓉宝在屋里臭美,闻言大声回道:“六哥等等我!” 赵六郎气绝,“我才不等你,我先走了啊。” “不要!”蓉宝有点焦急,忍不住看向身后的杨氏,可怜道:“娘,六哥要走了 ” “别动。”杨氏把她的脑袋掰回去,温声道:“外面天都还黑呢?去那么早干嘛。” “要去,”蓉宝掰着手指数道:“要去看猴戏、杂耍,吃东西,章和表哥说还有皮影戏,还有猜灯谜,放花灯,看烟花……” 杨氏把她的头发分成两大股,用发带对称系结成两推,上面簪上金蝴蝶点颤珠花,然后从中取出一小绺尾发使其在额角边自然垂下。 杨氏把她转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自我满意的点头,“出去玩吧。” 蓉宝开心的夺门而出,拉上旁边的嘉宝,欢欢喜喜跑出去。 赵六郎一见她就抱怨,“你也太慢了。” 蓉宝理直气壮,“要扎漂亮头发。” 赵六郎诋毁道:“扎了也没用,反正不好看。” 蓉宝自信不疑,反驳道:“骗人,我是村里最漂亮的小孩。” 赵六郎硬要跟她拌嘴,“村里小花比你漂亮多了。” “小花是谁?” 蓉宝眨巴两下眼睛,没有在记忆中找到这个人。 嘉宝解释道:“小花是老阿伯家里的小黑狗。” 蓉宝气的眼都红了,愤愤的看向赵六郎,“我讨厌你!” 赵六郎在心里默数,3,2……他伸开手挡住蓉宝的嘴巴,将她抱起来,敷衍道:“你是村里最好看的小孩。” 蓉宝拿头撞了他一下,鼓着腮帮子强调道:“比小花好看。” 赵六郎哼笑一声,立即道:“比小花好看!” 章和章义偷偷咬耳朵,“六郎也太欺负人了。” 嘉宝沉重叹息,觉得有个这么愚蠢的妹妹很丢人。 盛春街热闹非凡,人流如织,熙熙攘攘,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以胡同里盛春街的石牌坊为起点,街道向东延伸,一直延伸到县衙附近,这边的道路四通八达,有挑担卖货的、有驾车进城的、有赶着牛车拉客的,还有跨刀的衙役,凶神恶煞的呵斥拥挤的人群。 街上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的分布,有茶肆、布庄、酒楼、戏院、当铺、作坊、脚店…… 中间的空地上挤满了各种摊贩,吃食点心、玩物杂耍、花灯酒水。 他们来的早,花灯还没点上,暂时看不到满城灯火的盛况。 赵老四抱着嘉宝,大声喊住前面的几人,“别到处乱走,玩一会就过来。” 赵六郎跑过来把嘉宝牵走,急冲冲道:“知道了知道了,爹。” 一看就没听到心里去,杨氏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对蓉宝嘉宝叮嘱道:“县里人多,有很多拍花子,你们牵着哥哥,千万别松手。” 她伸手轻轻揪着蓉宝的耳朵,“尤其是你,大耳朵蓉宝,听见了没?” 蓉宝乖巧的点头,“知道了,娘。” 杨氏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七上八下的慌乱,最后迟疑不决道:“娘带你去玩。” “不要不要。” 蓉宝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她跟着赵六郎想吃什么吃什么,要是跟她娘去,肯定会被管着。 赵老四劝道:“月娘,让他们自己去玩,章和都是半个大人了,六郎的年纪也不小,街上还有那么多衙役官差,能出什么事?” 前面章和章义见他们久久不动,大声道:“姑父,我们会看好弟弟妹妹的。” 杨氏看着个头快赶上她的赵六郎,松口口,“别光顾着玩,多注意人流。” 赵六郎连连点头,牵着两人还没走几步,又被她叫住。 杨氏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给他拿了块碎银子和几十个铜板,再次叮嘱道:“别去人堆里挤,先找个地方坐坐,等会跟你大哥二哥他们一块去玩。” 赵家人这会子都在进城的路上,等会一会一块去逛灯会看烟火。 赵六郎开心的把钱接过来,话就当风一样放了。 蓉宝和嘉宝被三人夹在中间,在汹涌的人潮里挤来挤来,脸蛋都快被压扁了,周围还有衙役吼道:“别挤,挤啥啊!赶着去投胎呢?” 声音十分耳熟,赵六郎抬头四处张望,正是黑脸的赵大和,他站在街边,拦着小巷里挤出来的人群。 年轻衙役不解道:“县里咋这么多人,就几个灯笼有啥好看的?” 赵大和传授经验道:“一年当中就数秋节跟元宵节人多,知道为啥吗?大家伙辛苦一年,地里的粮食瓜果丰收,可不得酣畅淋漓的庆祝一场。越繁华的地方就越热闹,尤其是皇城里面,更不得了,听说烟火都得放两个时辰。” 第111章 热闹(2) 小武听的咂舌,“那得多好看啊!” “那么大个的烟火,咻的一下穿到天上,跟花一样散开。”赵大和用手比划了一下 ,“各种山珍海味,好酒美人。河里有条比城门还高的大船,从澄洲一路开到京城,舞乐升平,擂鼓阵阵……” 小武听的大开眼界,“比咱们县里还热闹?” “那当然!比都没得比!”赵大和找了个空阔的地方,蹲着歇口气道:“咱们就不说那天子脚下金砖地,只说南阳府,游船、戏宴、拜月,许多人这一辈子都没见过!” 赵大和这些都是听他姐夫讲的,究竟是真是假,他也没见过,肯定往好了说,“尤其是元宵节,还有舞龙舞狮、大祭、放天灯,能热闹大半个月。” 小武就跟所有年轻人一样,对外面的富贵奢靡万分向往,“要是我以后也能去看看就好了。” 他老家在镇上,刚来衙门不久,一些事情场面还没有见识过,今天本来是轮不到他巡街的,但有个老铺块家里有事,就把这份差事丢了出来。 小武立刻求着梁铺头把事揽下来了,他可不想一辈子呆在拴马桩,趁这个机会跟衙门里头的前辈认识认识,日后有事也好拜庙门。 因此也是第一天见这种热闹哄哄的场面,又听郑大和吹嘘一通,心里就跟有个爪子在挠一样,恨不能亲自去看一眼。 赵大和心里呐笑,果然还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别说京城,就是南阳府这辈子都不见得能去一回,他开口问道:“你以前没来县里玩过吗?” 小武不好意思的挠着头道:“我家在弄巷镇,离花溪县远,都是去隔壁的云归县买东西,那边没这里热闹,人也少。” 他想起县里的花销,苦着脸道:“东西也比这里的便宜。” 赵大和哈哈大笑两声,“花溪县风水好,出过数不清的进士老爷,咱们县里以前还有个李家祠宗,上上下下挂着几十块功名匾,京官都出了十几个。” 他声音突然变小,“在十几年突然被拆掉,连族谱都被人一把火烧了,上千人的大族,说倒就倒。” 赵大和突然想起了某些忌讳,立刻岔开话道:“当年我还没成家的时候,也盼着过节过年,就等着痛快的吃一顿玩一场。” 小武果真被他带偏了思绪,把刚刚那件事丢到了脑后,深以为然的点头。 “堂伯!” 不远处正是赵六郎一行人,赵大和走近两步惊喜道:“你们咋这么早出来玩?你爹娘大哥他们呢?” 赵六郎回道:“我大哥还没来,我爹今晚有事。” “外面人多,你们玩的时候小心点,尤其是容宝嘉宝这种小人儿,别被拍花子拍走了。” 基本每个大人都会说这句话,赵六郎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他跟赵大和告辞道:“堂伯,我们先去玩了。” “等会等会。”赵大和还有公务在身,没法跟他们久聊,就去旁边买了几份烤羊肉给几人吃。 烤的滋滋冒油的肉搁在荷叶上,拿着筷子吃不方便,就用荷叶包着吃。 开胃小菜一进肚,接下来就停不了嘴,云片糕、栗糕、糍糕、糖葫芦、糖画、桃脯、糖冬瓜、肉饼、炸鱼干、粿子…… 一肚子零嘴杂食,好在章和几人都是半大小子,不然非得撑吐。 杨氏给的零钱没用上,章和抢着把账结了。 五人中他为长,自然不能让弟弟出钱,而且又不是什么昂贵东西,逛了一圈才花了七八十文。 赵六郎拉着他们去一家小酒肆坐,要了几份酸梅汤,解腻开胃。 手里提着的吃食点心全放在桌子上,暂时没有人想伸手。 蓉宝吃糖葫芦,一个能舔半天,目光时不时看向赵六郎。 原本说买一串分着吃,她非要一个吃一串,后面又吃了不少其他小食,自然没有这么大的肚量。 赵六郎头扭向一边,他可吃不下了。 红亮色汤水色泽诱人,像一壶陈年酒酿,还没入嘴便有股淡淡的酸甜味,引人食欲大增。 章义捂着肚子,说不出是满足还是痛苦,“不行了,不行了,我不能再吃了,等我被我爹知道了又得去抄《礼记》。” “那个炸小鱼干不好吃。”章和嫌弃道:“还没有姑姑做的好吃。” 赵六郎向来是站理不站亲,闻言毫不犹豫道:“我觉得我娘做的更难吃。” 章义参与进来,“三伯母做的最好吃!” 蓉宝可怜兮兮的看着几人,手里的糖葫芦宛若千斤重,赵老四不在,都没有救她了。 最后还是赵六郎大发慈悲的吃掉剩下两个糖葫芦。 天色渐暗,月亮东升。 陈文带着茶水一路挤过来,丝毫不见外的把桌上东西一扫而空,问过赵六郎几人后 高声喊道:“要两碗凉水绿豆。” 他抱怨道:“我姑姑今日过来,带了一个小姑娘,非得黏着我玩,又蠢又烦人。大冷天的要去院子放风筝,走路都能扑进池子里,茶水去把她捞上来,差点被冻死。” 茶水脸色苍白,神情萎靡的点头,指着自己手上的红痕委屈道:“表小姐还掐我,要不是她家丫鬟喊少爷下水,我都懒的救。” 陈文对自己两个姑姑一点好感都没有,义愤填膺道:“她还好意思哭,居然敢叫我祖父把茶水打死,这种恶毒的女人,以后就得见死不救。” 茶水连连赞同,“下回表小姐再掉进水里,我就当没看到。” 章和无语,这明显就故意为之的事,经典落水恨嫁局,如今不仅没成,反而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下人救起,名节和脸面都丢尽了。 陈文跟茶水两个性子耿直,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但他祖父祖母心里肯定一清二楚,这会陈府上下估计在唱戏呢。 陈文嘲讽道:“她那双眼睛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这么大的人,还能掉水里去!我妹妹三岁的时候都能绕着池子跑了。” 赵六郎笑个不停,跟着幸灾乐祸道:“我就说你家的院子小,还没跑两步就掉水里去了。” 第112章 金桂宴 “我也跟我爹讲过,把衫姨娘院子拆了,再种些花草,摆几块大石头,以后绝对是县里最大的院子!”陈文遗憾道:“我爹死活不肯,你说家里这么多房子,给衫姨娘换个地方住不就成了吗?” 章和:…… 你也算是命大,这样都没被打死。 茶水听见衫姨娘的名字就一脸不快,面露鄙夷道:“上次衫姨娘还到老爷那里哭,说我家少爷欺负人。她就会背地里告小状!” “就是就是!”陈文拍桌,“我爹那个老糊涂蛋,连美人计都不知道。” 章和看着左右竖起耳朵听八卦的人,小声劝道:“你们小声一点,都被别人听到了。” 茶水捂住嘴巴,衫姨娘在府里受宠,欺负不了陈文,收拾他还是很简单的。 只要吊着副嗓子,往老爷身上一哭,要什么有什么。 要不是大夫人厉害,家里早就是那个狐狸精说了算,好在老天爷开眼,衫姨娘进府十几年都没能给老爷生个一儿半女,老了连个依靠都没有。 茶水吃着桌上的点心,补偿自己那颗凋零的心。 主仆两个都是习武之人,半桌子东西只能垫垫肚子,又从街上一路买过去,蓉宝嘉宝每一样尝一点,吃的十分开心。 街头有个茶水摊,上面坐满了人,吃食种类不算多,但味道很好,十几年的老手艺,很多老食客每日都过来喝茶。 杨氏要了几杯清茶,几盘茶点和撒子。 赵氏坐在她旁边问道:“老四和六郎几个呢?” 赵老三回道:“老四应该去喝酒席去了。” 杨氏笑着点头,“六郎几个去街上玩了半天,现在还没过来。” 墨镜阁的金桂宴,听着像是文人雅集,实则都是铜臭商人,主家设宴组局,邀请本地官吏,帮忙在中间牵桥搭线。 请帖也不是那么好得的,除了几个大人物,其余小商贾想要进去,就得花钱买。 座上宾客心眼比米粒多,个个精明老练,都是千年的狐狸,话要肚里绕三圈才出口,本分人能被啃的骨头都不剩。 赵老四跟在田捕快身边还好,大家伙都在猜测他的身份,酒也没少劝,灌醉了随便套话。 赵老四双眼朦胧,提着酒壶跌跌撞撞的走到角落边的席位坐下,一共倒了两杯酒,自己举杯醉醺醺的夸道:“卫东家只用了半年就挣下良田万亩,独出手眼,再无旁人!卫东家,我敬你一杯!” 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身板挺直,看着没什么事,但眼睛都浑浊了,慢悠悠的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得意道:“运道好,运道好!赶上好时候了!” 赵老四指着他笑道:“卫东家……谦虚,得再喝一杯。” 桌上全是撒出来的酒水,他把其中一杯递到男子手上,自己举杯断断续续道:“小弟没卫东家这般厉害的本事,还望卫东家以后多多提携。” 那男子此刻都快醉的不省人事了,听着他的吹捧,慢慢卸下心防,“害,都是兄弟,好说好说。” 赵老四又灌了他几杯,开始旁敲侧击问道:“卫东家手眼通天,我要是能学个皮毛,这辈子都够用了。” 那男子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分辨什么,良久才一脸得意道:“这做生意,就要胆子大,该花的钱一分都不能少。那些当官就没有不贪的,只要钱给到位,做什么都行。” 赵老四表现的欣喜若狂,“多谢卫东家指明路。” 他趴在桌子上半晌,冷不丁出声问道:“听说外面有地方下了好大的雨,也不知道方不方便出门买货。” 那男子趴在另一边,嘟嚷了好长一段废话,只有最后那句话清晰无比的映入耳帘,“倒霉天,粮食,受潮。” 赵老四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东西,看了眼烂醉如泥的田捕快,知道外面会有人将他带回家。 自己就从桌上拿了两颗解酒的酸梅,踉踉跄跄的离席,场内众人基本都带着两分醉意,对他的去向没有丁点在意。 又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连个小门小户都算不上,不值得相交。 院子里觥筹交错,杯盘狼藉,言语喧哗,微微醉了池边的金桂。 满地金黄,圆月当空,可惜了这院好景。 赵老四越到门口眼神越清明,他把梅子丢到嘴里,被酸的眼睛五官扭曲。 时辰应该不早了,也不知道蓉宝他们有没有玩尽兴,城里还没有放烟火,他便吹着小风慢悠悠的往太源河走去。 那边的赵六郎一行人正在看皮影戏,摊主本领高超,一段《嫦娥奔月》活龙活现,扣人心弦。 此时盛春街上已经有人慢慢散去,大家伙要去太源河边看烟火,那摊主显然知道这一点,掐着时间唱完。 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跟叫好声。 蓉宝抬头看着杨氏,甜甜喊道:“娘。” 杨氏从怀里拿出钱袋子,一人发了几文钱,连赵大郎都有。 摊主光收他们家的看赏钱就收了三十多文。 陈文出手更是阔气,一捧银豆子说扔就扔,茶水也跟着丢了一块碎银子。 蓉宝嘉宝琪宝一手的花灯,都是赵六郎几人赢过来的,她们蹦蹦跳跳的跟着人流走。 赵六郎扯住蓉宝,仗着自己今天出了力 ,毫不客气道:“小矮子,等会回家你记得把包子吃掉。” 皮影戏摊边上有个卖包子的,一个能有人的脸那么大,味道一般,价钱还贵,蓉宝非要尝尝,结果她和嘉宝咬了两口还吃不到馅,肚子就已经饱了。 蓉宝理亏,撒娇卖好道:“六哥,肚子吃饱了。” “谁叫你买的?”赵六郎从她手上抢过了一只兔子灯,铁石心肠道:“你要不吃,我就塞你嘴里去。” 蓉宝怕他再抢,撒着腿跑到杨氏身边。 老杨头、杨文礼、谢氏坐在河边的茶楼里,临窗而坐,可以看见顺水而流的花灯,也能看见从巷子里出来的人群。 杨氏一行还没看到人影,声音先传到楼里。 赵六郎贴在陈文身边,小声道:“我就说她不聪明,连自己的东西被人偷走了都不知道。” 第113章 花灯 蓉宝哭的伤心欲绝,边抹眼泪边往回走,“我不放花灯了,我要找县老爷抓他!” 杨氏抱着她安慰,“没事没事,娘给你买个更好的。” “我不要,我就要这个!” 蓉宝扯着嗓子,手上的花灯掉落一地,周围的行人盯着她看着不停。 嘉宝回想一下,猴戏散场的时候,蓉宝头上的珠花都还在,后面就买点吃食,最后看了皮影戏。 东西要不就是在路上丢的,要不是就是看皮影戏的时候,没注意让人摸走了,那人还不敢多贪,只拿了一个。 杨氏帮她抹着眼泪,心疼道:“没事,没事,那个不值钱,娘给买个更好的。” 蓉宝一下子哭的更伤心了,搂着她的脖子,委屈道:“那是我的东西!” 杨氏严肃道:“就是,干嘛偷我们蓉宝的东西,我们蓉宝多伤心啊!明天叫你爹告诉县老爷去抓那个贼偷,把他抓起来打板子。” 蓉宝用手在脸上抹几下,补充道:“还要抓他砍脑袋。” “先打板子再砍脑袋。” 这话说到蓉宝心坎里去了,她又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晴姐自责道:“怪我多嘴。” 本来大家都没发现这事,都怪她多嘴问了一句。 “四婶,蓉宝两个辫子,怎么一边有珠花,一边没有,还怪好看的?” 杨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看向手边的蓉宝,果然发现她头上左边的那个珠花不见了。 她笑了两下,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蓉宝,你的珠花怎么掉了一朵。” 蓉宝摸上自己的头顶,先是呆愣愣的“哦”一声,随后停下脚步,再然后放声大哭。 慧姐安慰道:“这么能怪你?都怪那些坏人,整天不干活,就想着偷别人的东西。” 茶楼里的老杨头带着儿媳下来,远远的就喊,“蓉宝怎么了?” 没等他走近,蓉宝就扑倒了他怀里,委屈又冒出来了,“姥爷,坏人偷东西。” 杨氏解释道:“出门时给她带了两朵珠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偷了一朵。” 老杨头生气道:“该死的东西,这么小的娃娃也偷。” 他抱着蓉宝,心疼道:“莫哭莫哭,姥爷有钱,给你买个更好的。” 跟杨氏哄人的法子一模一样,但十分见效。 谢氏拿出手绢,帮她擦了擦眼睛,“都快哭成小花猫了,舅母家里一大箱子首饰,你要什么拿什么。” 蓉宝止住哭声,凶巴巴道:“县老爷抓他去砍头。” 老杨头回道:“砍头便宜他了,就得打板子,让他也知道痛。” 蓉宝点头,“嗯。” 老杨头抱着她往河边走,问道:“你爹咋不在?” “我爹去玩了,”蓉宝告状道:“他还不带我去。” “你爹也该打。”老杨头无底线纵容,“等家里收完粮食,姥爷带你去镇上玩。” “好!” “姥爷,我还想去钓鱼玩。” “那咱们跟嘉宝一块去。” “还有琪宝。” “都去都去。” 赵六郎凑到章和章义身边,语气轻飘飘问道:“羡慕吗?” 章义诚实道:“有一点。” 家里只要不是特别偏心眼的长辈,一般都是疼幼子幼孙多一点,这并不是说其他孩子就不疼了,只是他们小时候就会已经享受过这份爱。 就像赵六郎,没人告诉他,他肯定不知道自己从小就去过府城玩。 也许很多年后,蓉宝嘉宝会从别人嘴里听到她小时候的故事,但现在,依旧是她听别人故事的时候。 河岸有很多卖小花灯的摊贩,桌子上配着纸笔,可以自己写,也可以请旁边的书生帮忙写,一次两文钱。 价钱也不便宜,一个最普通的花灯居然要五十文。 “看到没有,这个乐字就得这么写。” 花灯周围,平安喜乐四个大字一气呵成。 一手柳体体势劲媚,骨力遒劲。 老杨头得意的看向杨文礼,“怎么样。” 杨文礼轻轻点头,“已是难得。” 楷书能练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致,但想想往上走就得写出自己的书法风格。 老杨头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心神再去出新求变,这已经是能走的最远的地方了。 杨文礼幼时也是习的柳体,他天资高,一年后转习颜体,待楷书学个七七八八,就开始练行书,《松风阁诗帖》、《寒食帖》、《兰亭序》都临过,篆书、隶书、草书也略有涉猎。 赵六郎学的也是柳体,写的一塌糊涂,狗看了都摇头,这一手字要是再不练好,连院试的资格都没有。 赵五郎习的欧体,如今已经有了几分样子,他也是赵六郎几人中唯一有资格在花灯上写字的人。 赵四郎自然更喜欢杨文礼的字,墨宝难求,平日别人想看还看不到呢。 他跟在赵六郎身后,眼巴巴道:“杨先生,我想要福寿安康四字。” 杨文礼用的楷书,颜体风骨,又带着两份孤傲和肆意,足以看出他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赵四郎捧着花灯,视若珍宝。 陈文跟着道:“杨二舅舅,我想要平步青云四字。” 蓉宝跟嘉宝的是岁岁平安,琪宝抱着一世无忧,赵六郎的春风得意,杨氏手上拿着凤凰于飞。 其余人手上也个个拿着祝福词,精致绚烂的花灯携着诚挚祝愿远行,蓉宝站在岸上迟迟不动。 杨氏喊道:“蓉宝,娘帮你放了。” “爹还没来。” 蓉宝抿着嘴,在人群中看来看去,每个都有赵老四的影子,每个人又都不是。 她突然就闹起了脾气,没来由的、不讲道理的,她抱着花灯蹲在一旁,呆呆的看着河面。 灯火通明的河岸处投下一道阴影,小孩的头上戴上了一个花环,她骤然惊喜扭头。 “蹲在这种蘑菇呢?”赵老四帮她把头上那上的花环戴正,好奇问道:“咋只有一朵花了?” 指的是她头上的绢花,蓉宝滔滔不绝告了好长一状,小孩子的眼里没有贵贱,只知道她的东西被人拿走了,没有经过她允许。 赵老四抱起她,“爹明天就去找你大和叔抓坏人。” 蓉宝伸出小拇指,“拉勾勾。” 第114章 烟火 两人在花灯旁挑了一个最大最亮的花灯,赵老四说让她写,又喊上嘉宝跟赵六郎,杨氏添上最后一字。 大花灯在水上漾起一道涟漪,蓉宝亲手把自己的小灯放进水里,一大一小两只灯同道而行,蓉宝难掩兴奋,不断仰头看向大人。 桥上传来一阵骚动,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拜月亮拜月亮了!” 每逢秋节,都是县令主持祭月之礼,随后就开始放烟火。 人群的开始像蚂蚁一样往桥边涌去,七嘴八舌开始说出自己的猜想,“不知今年哪家先放烟火。” “去年是沈家的景泰隆,今年就轮到了钱家的聚宝峰。” 周围有人不服气,“珠绣坊的元家也家财万贯,指不定他家先放。” “一个卖布料的手段再厉害,能比过人家开钱庄的?那景泰隆票号里面连算盘都是金的!” 县里的每年的秋节和元宵节都会有一场烟火,衙门领头镇场子,城里各大商户可以买烟花过来放,既有展示自家财力之意,也有祈求财源广进之心。 所以这第一响就成了众人争夺的目标,这代表着在城里的地位,基本都是两大钱庄轮流来放。 那桥上已经来了十几个小厮,除了烟火,还有一个长案,上面摆放着整鸡整鱼瓜果香烛等祭祀之物。 头戴金冠、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跪在席上行祭月之礼,他神情庄重点燃三支燃香,俯身对月而拜,再将香上进香炉。 三次过后,又将三杯酒洒在地上,随后才拿过祝文,展开诵读。 就是祝愿四海的游子阖家团圆,有情人比翼双飞,读书人金榜题名。 官员清正廉洁,四海升平,地里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主祭将手里的祝词焚烧,随后大声喊道:“拜月。” 周边老百姓对这个流程熟,他们赶紧拉着自家孩子对着月亮拜两拜,心里默念,保佑我家媳妇今年生个胖小子啊,地里的粮食明年多收几斗…… 周边的几大商户看的脸都青了,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往年不都是衙门的人主持祭月吗?” 怎么这李家不仅不声不响的抢了头名,还干起了衙门的活,就他们这些本分人没有动过歪心思。 周围七八个掌柜没一个脸色好看的,他们只知道在外收罗好看昂贵的烟花,怎么就没想过祭月这事呢?一城祭祀,说出去多长脸啊! 珠绣坊掌柜深吸口气,嫉妒道:“明年轮也该轮到我们元家了,你们别抢啊!” 聚宝峰掌柜嗤笑一声,“谁有本事谁领头呗,我们钱家有的是手段人脉。” 景泰隆掌柜长的胖,双手拢在袖子里,笑眯眯道:“我家夫人出生名门,族中规矩礼传百年,若由她操持……” 这是县衙里的三个巨头,其它掌柜在周围便说不上话,大家也没气馁,万一祖坟冒轻烟,明年轮到他们也不是没可能。 待礼毕,长衫宽袍的掌柜敲响了手里大罗,他清咳两声,高声道:“在下兰金阁掌柜李居升,为我南阳李家祈愿兴旺、繁荣、昌盛,祝愿大家伙财源滚滚、人丁兴旺、蒸蒸日上、阖家团圆……” 他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祝词,周边老百姓虽然听的不是很清楚,但下意识就鼓掌大声喊好。 桥下一众掌柜的脸又黑了,这李家不仅两头通吃,还这么黑心,好话都说完了,他们说什么。 兰金阁掌柜自然能察觉到侧面传来愤怒憋屈,他挺直腰杆,老神在在的吩咐道:“记得守在周边,别让小人把咱家的东西偷走了。” 一个年轻小伙计肯定点头,“掌柜你放心,我看着绝对连一个果子都丢不了。” 桥上众人慢慢散开,年轻伙计点燃烟花,一道白光“咻”的一下窜上天。 蓉宝趴在赵老四怀里,她捂着耳朵,眼睛睁的像铜铃一样,看着满空绚丽。 众人失语,场面寂静,随着璀璨夺目的烟火消散,河岸两侧齐齐长叹出声。 冗长,兴奋。 一个大烟火只能响一次,随后便是聚宝峰的掌柜上桥说祝词,他们家的烟火与兰金阁的样式不同,颜色没有那么漂亮,但散的开,就像满空星子坠落。 一刻钟后,衙门的人从远处赶来,搬了一个巨大的花炮,点火的那人就是赵大和,他怕的要死,几乎刚一点燃,人就蹿没影了。 他姐夫说这是京城来的,可厉害了,能把人活活烧死,他有胆子点就已经不错了。 天上的炮火一道连一道,足足六响过后才熄声。 孩童坐在大人的肩上,捂着耳朵仰面而观。 烟花绽放之声不绝于耳,大家伙仿佛置身高空盛宴,亲口将祈求与祝愿说与天地神灵听。 这种盛极一时的场面,足以让大家伙津津乐道好几个月。 人群四散,灯火渐歇。 天上高悬圆月,指引归家之路。 巳时末的村子宁静祥和,院里的狗听到动静“汪汪”大叫两声,被家里还没睡的主人训斥。 赵家院子里的大桌上摆放着茶水鲜果点心和月饼,吴氏撑着下巴昏昏欲睡,手上的衣裳早就掉地上去了。 “爷爷,奶奶!” 赵六郎一行人从外面推推嚷嚷的进院,抢着正对圆月好位置坐。 赵老头将手里的烟杆放下,“县里好玩吗?” “太热闹了!”赵六郎方才说了一路,嘴唇干燥,他喝了两杯茶水,嘴巴一张又滔滔不绝,“人山人海,一路都是花灯,有兔子、狐狸、倭瓜、橘子……” “吃食花样也多,羊肉饼、羊肉汤、杂烩面、小卷子、煎包子……” “还有烟火,都快飞到天上去了,尤其是县老爷那个大炮火……” 赵老四吃着手里的大包子,听的心烦,干脆拿个月饼堵住他的嘴。 吴氏好奇问道:“点炮仗的是大和?” 赵二郎点头,“我们看不太清,应该是堂叔没错。” “大和有出息,连这种稀罕物都会放。” 赵六郎止住了刚刚的话头,好奇问道:“奶奶,你们今天咋没进城玩啊?” 吴氏摆手,“奶奶看到你们就高兴,不稀罕凑那个热闹。” 第115章 李家(1) “蓉宝,起床了!” 昨天玩到很晚,不止小孩子起不来,就连大人都晚起了半个时辰。 赵老三赵老四匆匆忙忙的进城,他们不仅要把新鲜的菜蔬和藕送进去,还要去杨家把几箱子东西运回来。 杨氏边喊边进屋,赵六郎也才刚刚起床,被子团成一团还没叠好,蓉宝嘉宝睡的四仰八叉,胳膊都露在外面。 “快午时了,起床吃饭。”杨氏把两人的胳膊腿塞回去,轻拍着蓉宝脸蛋喊道:“等会肉都要被你六哥吃了。” “不要……”蓉宝没有睁开眼睛,凭着自己混乱的记忆问道:“娘,是鹿肉吗?” “嗯,”杨氏捏着她的脸,“你还不快起床?” 赵六郎洗漱完进门,翻找着自己的书,前天去府城的时候房里被蓉宝嘉宝翻的乱七八糟,东西都随意的堆叠,他从一沓书的最下面才找到自己的功课。 杨氏看着他,“六郎,你爹问你什么时候去学骑马?” “明日就去,”赵六郎又拿出纸笔,“娘,我们家是不是要收粮食了?” “也就在这几日,”杨氏憋笑,“你爹说要你在家把粮食收完再去南阳。” 赵六郎掰着手指头算,随后爽快点头,“时间多着呢,晚几天也没关系。” 他搬张凳子坐在杨氏对面,兴致勃勃问道:“娘,咱们家是不是要种果树?” 蓉宝探着脑袋看向他,“是的呀,爹还要带我种树呢?” “娘,别让蓉宝帮忙,她只会搞破坏。” 赵六郎要做个小人,蓉宝不干,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三两下爬下床,踩在凳子跟他对视,“哼,你才只会搞破坏呢,我可厉害了,会种花生、种番薯,你什么都不会。” 赵六郎不跟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争,他抱着书出门,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道:“娘,家里来客人了。” 赵家一大早就来了几个亲戚,正是赵老头的亲外甥,姓李,一行五六个,天刚亮就去了刘氏家里坐,现在才过来。 “早些时候就想来见舅母,实在家里没得闲,一直抽不开。”一个尖脸妇人面上愁苦,“我婆婆一年三百多天都躺在床上,时刻要人伺候,每日的汤药轮着灌,这才养着条命在这。” 旁边又有个一个身形圆胖的妇人接话道:“家里一年到头穷的叮当响,孩子饿的嗷嗷哭,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会上门借点钱。” 她身边带着的小孩也适时喊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吴氏。 桌上的点心瓜果早被人抢空了,赵氏眉眼跳了跳,这李家人来势汹汹。 “舅舅,我娘如今连说话都糊涂了,”尖脸妇人干抹眼泪,“整日喊着哥哥弟弟,说自己可怜,我当家的就想着带她来见你,但人躺在床上都只有一口气,实在不敢背着她在路上颠。” 赵二姑嫁的远,家里时常穷的饭都吃不饱,更别说牛车了,大家伙去哪里都是靠两双腿,今日来上通村,摸黑出门,走了两个时辰才到。 赵老头坐在靠椅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脸上的皱纹都往上挤,黢黑弯折的手指搭在腿上,浑浊的目光看着大大小小的一行人。 他皱着眉头道:“大夫咋说的?” “只说每日吃药,好好伺候,还能多活个两年。”尖脸妇人捂住脸,“活着也是遭罪,人都瘦成骨头了。” 吴氏眼眶发红,“你娘……吃的下东西吗?” “每日喂些米糊糊,连肉都吃不下去。” “哎呦,可怜啊,人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吴氏嘴唇颤抖,说出了一句沉重的话,“人这样受罪,不如走了的干净。” 赵二姑家里的儿子媳妇心里咯噔一声,婆婆人要走了,她们一家子怎么办?靠着家里的地,又累又填不饱肚子。 如今虽说家里有个病人,但两个舅舅家每年都会拿二两多银钱过去,用几百文买个几副药吊着命,剩下的不就都分到她们手上了吗? 赵二姑大儿眼神转了转,故作沉痛的出声,“我娘一手把我们几兄弟几个带大,做儿子怎么能狠心看着亲娘病死呢?那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了吗?如今虽说日子苦些,但还能照顾一二,也算是尽尽孝心了……” 赵老头跟吴氏目光如炬的看着他,黑漆漆的瞳孔仿佛看穿了一切,那男子剩下的话突然不敢说了,他低下头吃桌上的花生。 话里的真假,所有人心知肚明,也许有一两分真情在,但更多的绝对是利益。 吴氏活了这么多年,只见过一个真正的孝顺人,侍奉家里瘫痪的婆婆二十余年,但心里的怨恨也丝毫不少。 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家那个老不死的,有时累的不成样子也会对自己婆婆骂道,你怎么还不死。 但把人照料的很好,床铺衣裳洗的干干净净,人躺在床上二十余年没有臭味,所有人第一眼看到就知道这家有个孝顺孩子。 人闭眼走的那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她家媳妇四十多岁的人,头发一片花白,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说,“我十六岁嫁到村里,她打第一眼起就瞧不上我,觉得我没有大嫂聪明。家里的银钱首饰我一点光都沾不上,全部给了那边。人偏心到这一步,报应就来了,五十多岁卧了床,全靠我跟我当家的两个人伺候。” 她比出两根手指,含泪道:“二十几年啊!死又不肯死,活又活不出个人样。我一边拉扯子女,下地干活,还要照顾她,她大儿子儿媳过来看过一眼没有?” “人到了这步境地她才晓得谁好谁坏,躺在床上每日说我的好话有什么用?她早点死我就感恩戴德了,这个死老婆子,欠我的下辈子都还不清。” 话说的这么难听,周围长着眼睛的没有一个人说她心狠。 孝顺不是靠嘴说出来,得看他做了什么。 吴氏活这么大的岁数,自然不是个糊涂人,她只要一听这话就知道绝对有猫腻,再看看两个外甥媳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借钱治病为假,打秋风填自己肚子为真。 第116章 李家(2) 杨氏推门而入,打破屋里沉重的气氛。 吴氏笑着对她招手,“快过来坐。” 赵氏在旁解释道:“二姑的身子不大好,表哥表嫂过来借点银钱。” 这般直白的话让李家几人脸上都有几分羞恼,觉得自己被人侮辱了。 “哦,”杨氏了然点头,在吴氏旁边落座,跟几人打过招呼后,担忧道:“二姑身子多年不愈,我看就是村里大夫的医术不行。” 她看向吴氏,“娘,不如我们把二姑接到县里去看看,这病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银钱去了,人又遭罪。” 尖脸妇人立刻拒绝道:“去年到镇里看过,也是一样的说法,诊金还收的高,这病不要人命,就是磨人。也不是不想去……” 她左右看了看,略带局促的拉着自己身上的破旧衣裳,“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家里没这么多银钱,实在负担不起。” 杨氏赞同的点头,“这确实是没办法的事。” 她的话让李家几人眸光一亮,她们在外没少打听赵家的事,知道如今几人分家,最有钱就是这三房四房,一人借个二两银钱,明年的花销都够了。 圆胖妇人看着她脸上松动的神情,立刻卖惨道:“弟妹有本事,几两银钱自然不看在眼里,但我们这些穷人家乱花一文钱都舍不得。” 杨氏眼底掠起笑意,看向吴氏道:“娘,不如干脆叫六郎他爹把二姑接到县里去看病,反正自家有牛车,不过走一趟的事。县里大夫见多识广,若能一次治好,岂不是件大喜事。” “这……这这,县里花销这大,我们家……” 尖脸妇人话好没有说完,就被杨氏打断,“表嫂放心,这一应花销都由我来出,就当是我这个做侄媳妇一点孝心。” 赵氏也在旁帮腔,“就算不够,二姑侄子侄女这么多,一人几百文还是能拿出手的。” 杨氏一脸真诚,“表哥表嫂在这里用午食,我当家的马上就回,到时送表表嫂回去,顺便将二姑接过来……” 赵二姑家的几人心里咯噔一声,她们眼只有钱,哪会好好照料家里老母,每日给口饭吃,不饿死就行。 虽说赵二姑如今脑袋糊涂,没法告状,但一进屋看到脏床被、破衣烂衫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到时别说占好处了,人说不定都得被打一顿,舅舅教训不孝外甥,天经地义。 尖脸妇人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她结结巴巴道:“哪能……麻烦……麻烦弟妹啊。” 圆胖妇人比她镇定多了,肚子的心思绕了几圈,突然拍着大腿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娘啊!到死都不愿拖累我们!” 她哽着声道:“弟妹不晓得,我婆婆一早就交代了话,说出了啥事都不能麻烦到两个舅舅,这借几两银子我们将来还的起,要是花了十几二十两,我们下辈子也还不清啊!” 李家其他几个人就像是找了主心骨一样,纷纷道:“我娘以前常把这话挂在嘴边,说我们要是不听,她到了地底下都不得安生。” “自家亲兄妹还说这样的话,”赵老头满脸不悦,“你娘说糊涂话,你们也做糊涂事!这一家人不就是该互相照应吗?” 他右手轻握,用指节扣着桌子,“你们几个糊涂东西。” “舅舅的好意,按理来说我们不该推辞。”圆胖妇人泪落如雨,“可我婆婆早早的说出了这段话,我们要是不照做,怎么对的住她?万一钱用去了人还治不好,她……她怎么能瞑目啊!” 她擦干眼泪,“弟妹要带我婆婆去治病,咱们就打欠条,不管十两二十两,我还不上,等大头长大,也一定会还给表婶。” 尖脸妇人像是突然明悟了什么,看向她为难道:“二弟妹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情况,人都得饿死了,哪有多余的闲钱……就算把我家来睇卖了,也凑不齐这么多啊!” 杨氏忙道:“表嫂快别这么说,咱们一家人用不上这么生分!要实在不行,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 吴氏看着两个外甥,语气冷了下来,“究竟是你娘的意思还是你们的意思?你们拦着不让老四去接……” 她单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你们做了什么混账事!” 赵老头双眸似箭,都快把几人剖开了,他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李木,你爹是个什么混账人你不记得了吗?要是没有你娘,你早就被饿死了!人活在这世上,得先对得起良心,才能做的好人。你当年怎么跟我说的……” 他手指着两人,“你说一定会孝顺你娘,让她好好过完下半辈子!话说出来简单,你得做的到!你娘这一身病都是为了你们兄弟两个累出来了的!咱不能没良心,跟畜生一样啊!” 两人低着头,心里泛起一阵愧疚,丝毫不敢回话,旁边口齿伶俐的妇人,也闭上了嘴。 吴氏看着他们,“去年我不是叫老大送了二两银钱过去吗?你们用了多少在你娘身上?” 寂静无声。 赵老头又拍着桌子,吼道:“说话!” 圆胖妇人一个激灵,底气不足道:“都付了药钱。” “扯谎。”吴氏摇头,看向李木,“你媳妇是外人,她做了什么我不管,但你是儿子,躺在床上的是你亲娘。坏事别做的太过,迟早都是要遭报应的。” “你今日走这一遭,看在你娘的份上,我不会让你空着手回去。但钱该用在哪就得用在哪,我跟你舅舅虽然年纪大了,但你几个表弟身强力壮,时不时过去看两眼还是可以的,到时要动起了手,这钱就当药费。” 李木一行人听的心尖乱颤,这会真是好处没捞到还惹一身骚,早知道就不过来了,反正过年赵家这边一定有钱拿过去。 从这事就可以看出他们家是既要好处,还要面子,这要是换成赵大姑家的人,绝对不会管对错,人往地上一滚,抹着眼睛哭爹喊娘。 吴氏从房里数出二两碎银,交到李木手上,淡声道:“做人不能太过。” 第117章 李家(3) 李木低垂着眼,七尺高的男儿被说的直不起腰,他身边的尖脸妇人把钱收下,咧着嘴笑道:“舅母放心,我当家的最是孝顺不过了。” 桌上重新上了茶水点心,又被小孩子一扫而空,他吃不了就塞进怀里,有多少拿多少。 蓉宝在院里心不在焉的玩,警惕看着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偷偷跟嘉宝咬耳朵,“他们一点都不爱干净。” 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吸了吸鼻子,把手上的糕点混着鼻涕一起吃进嘴,他跑过来,眼馋的看着蓉宝手上的彩陶,理直气壮道:“给我玩!” 蓉宝玩后退几步,生气的瞪着他,“凭什么?” “我是男娃,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 蓉宝冷哼一声,“这是我家。” 你小男孩生气要来打她,“你个赔钱货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叫我娘打死你。” 要换成以前蓉宝早扑上去揍他了,但这人太脏,蓉宝十分嫌弃,便跑去去家里拿棍子。 “你个赔钱货,贱丫头,我打死你!”他还想着追进去。 嘉宝找准时机,趁他不注意就伸脚一绊。 他怀里的点心滚落一地,嘴巴磕在石头上,疼的嚎哭出声,他扯着嗓子喊道:“娘,娘!你快来打死这个贱丫头!” 上房的尖脸妇人脸色大变,慌乱夺门而出,“连宗,咋了!” 她看到自己宝贝儿子趴在地下哭,又看到拿着竹条的蓉宝,一巴掌就扇了上去,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你个小贱人,敢打我儿子。” 这一巴掌就像是捅了马蜂窝。 蓉宝眼里沁出泪水,手上的彩陶小人掉在地上,红着眼像头凶兽一样的去打她,嘉宝搬起凳子砸她的腿,一下比一下狠。 吴氏厉声道:“李木,你媳妇这是什么意思?” 杨氏大跑过来把嘉宝拉开,搂住两人,她胸口起伏了几下,右手猛的甩出,尖脸妇人被打的一个踉跄。 杨氏的手微微颤抖,左手摸蓉宝头发,安抚道:“没事没事!” 院子众人没有一个脸色好看的,吴氏黑沉着脸,“到我家来撒野了?” 李木走过去踢了尖脸妇人两脚,“贱人,你作什么事?” “那小丫头片子打连宗!”尖脸妇人回神,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硬气道:“我们家就算穷,孩子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蓉宝抽噎不已,她见还有人恶人先告状的,急的泪水都止住了,“是他要抢我的陶瓷娃娃,我不给,他说我是赔钱货,要打死我!” 人有亲疏远近,就算今日蓉宝有错,她挨了这一巴掌,两家就不可能好好说话,更何况还是李家有错在先。 吴氏心疼不已,看向李家人冷笑连连,“我们念着两家一点情分,好心好意的招待你们!结果到我家打我孙女,当我这个做奶奶的死了吗?” 那妇人心虚,又突然意识到她们今日是来干嘛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她怀里的小男孩一见这种情况,不依不饶的嚷道:“娘,你快去打死那个赔钱货!” 赵老头眼瞪的像铜铃,拿烟杆抽着李木,“打死谁?老子先打死你!” 吴氏拉住他,心里替赵二姑感到悲凉,费尽心血养大的儿孙,如今是这样的德行。 “我们家的孩子每一个都是宝,个个都是捧在手上长大的。小孩子之间打架好说,但你媳妇今日动了手,这事就过不去。我心里有气,你以后别带你媳妇小子上门,要是来了,我也会赶出去。你也别怪我这个当舅母不给你脸,我们家这些年在你娘身上花了不少钱,不图回报,没有什么是应当的。” 李木灰白着脸,还想说什么。 赵氏指向门外,送客道:“表哥的钱借也借了,威风也耍了,我们家待会有事要忙,不方便招待。” 圆胖妇人在心底埋怨自家这个蠢出天的大嫂,生个儿子也是傻子,她拉过自己身边的小孩,笑道:“咱们要回家了,跟舅公舅婆说一声。” 那小孩子就机灵很多,脆生生道:“舅公舅婆,我下次再来玩。” 赵老头的脸色缓和了两分。 李连宗眼馋那个陶瓷娃娃,在地上滚来滚去,“我要玩娃娃,娘,你去打死那个赔钱货……” 他滚到一半,被李木打了两巴掌。 那小孩被宠惯,他不仅没怕,还去抓咬尖脸妇人,嘴里脏话连篇的骂道:“贱人,臭婊子,我打死你……” 蓉宝泪珠子挂在睫毛上,看的目瞪口呆,这世界上,居然有这么不讲理的小孩,比他姑奶奶家的小孩还讨人厌。 许氏带着几个妇人刚踏进院子,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见这一幕,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谁家的活祖宗?” 李木看见外人,脸色突然变的十分精彩,这下子丢人要丢到村外去了,他怒不可遏揍了李连宗好几下,生拖硬拽的带他出门离去。 李家众人一瞧这情形,也跟着走了。 赵老头跟吴氏的脸色不好,许氏没敢上前,就拉着赵氏问道:“三弟妹,这李家人上门干嘛?赖在咱们家要钱?这可不能给啊!” 自己占便宜可以,但绝不能让外人占去。 村里妇人竖起耳朵,心里暗道,这事又能传好多天了。 吴氏皱眉,警告的看着她,“没事做就去地里干活,别到处溜达。” 许氏立刻讨好道:“娘,我有事干,忙着呢。” 这事闹的吴氏又一天没吃下饭。 赵老四都快被气坏了,他坐在家里的箱子上,摸着蓉宝的脸,对着那看不见的伤口吹,“呼呼,不疼不疼。” 蓉宝一看见有人关心,心里又泛起了委屈,“那小孩还骂人,骂的可脏了。” “咱们以后搬家了,不让他上门。” 等赵二姑一走,赵老四反正跟李家不会有来往,蓉宝从小到大,他都没舍得打过呢,还是打脸,想想就心疼。 赵老四突然生气道:“你六哥干嘛去了?” 赵六郎:…… 这也能怪他? 蓉宝一下子兴奋起来,拖着赵老四去看,“六哥跟大哥他们去山上打栗子了,这么大个,还会咬人!” 第118章 柿子 峰峦叠嶂的大山,沟壑纵横,小路上传来细微的交谈声。 “大嫂,这事可全赖你们家。”圆胖妇人手里抱着孩子,“好好的亲戚,被你一个人弄生分了。” “那赵家仗着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一个贱丫头片子,还敢打我们连宗,没打死她就算好的了。” 圆胖妇人眼睛一翻,鄙夷道:“人家一个小丫头片子你下辈子都比不过,别说一个连宗,十个都没人家日子过的好。” “连宗才是你亲侄子!你这黑心东西咋向着外人呢?” “你要是每年给我送几两银钱,我也向着你。”圆脸妇人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日后要是没有赵家送钱,日子得多难过啊! 她加快步子追上前面的李木,“大哥,你们大房惹的祸,跟我们可没啥关系,今天的钱我们得拿大头。” “凭啥啊!”尖脸妇人也急头白脸的跑上来,“我家连宗才是长孙,钱就该都是我们家的。” “哎呦哎呦,大嫂真好意思说出口!”圆胖妇人眼睛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那伺候娘的时候你咋不干呢?今年赵家来人,我看你怎么说!到时嚷的满村都知道了,大哥也没脸。” “咱们都是同一颗豆,谁也别说谁!” “我好歹还洗衣擦背,你干了啥?” 两人一路争辩不休,李木身处其中感觉两侧的深山都似有股阴寒之气,让他脊背打颤,心底发冷。 …… “你们知道吗?赵老头的外甥昨日上赵家打秋风,孩子都在地上滚。” “那孩子骂自个亲娘,嘴里没一句好话。” “这有个有钱亲戚就是好,仗着不要脸还能上门捞钱!” “这赵家这么有钱,帮帮亲戚咋了,非得当五亲不认的人?” “嘁,你家这么有钱咋不帮帮你娘家哥哥?上回你嫂子来你家借粮食都借不到。” 五六个妇人端着木盆在河岸边洗衣服,捣衣声、交谈声此起彼伏。 许氏时不时摸着鬓边的红头花,脸灿如菊,她到河边轻咳几声,把所有目光都吸引过来。 交谈声骤停,几人瞧见她的做派在心里翻了白眼,默默把屁股朝扭过来。 许氏挤进人堆,也不洗衣服,就摸着头发,半天才有一个人肯搭理她,“老二媳妇,你头上还带着这么大一朵花呢?” “我家二郎买的,不值什么钱,也就两百多文。你说这孩子,有钱买点什么不好?非得给我买朵花带,多费银钱啊!” 她头上一朵大红牡丹绢花,做工精致,色泽艳丽,花姿优美。 许氏虽然嘴贱人懒,但五官也不丑,细看还有几分富气。 这许氏哪来那么多好运气,嫁了个好婆家就算了,还有个好儿子。 何家媳妇脸绷的像鼓皮,扭着脸背对着她,心里酸的牙都倒了。 她婆婆如今在村里一点好名声都没有,连累家里的丫头小子也不好说亲,尤其是丫头,外面根本没有人敢要,都怕是个不安分的。 甚至有人说她们这些当媳妇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村里勾勾搭搭,跟好几个汉子有一腿。 她们清白,何二婶确实不干净,人言可畏,任凭他们把嘴说烂了都解释不清。 如今不止上通村、下通村知道,就连小塘村赵家村也对这事一清二楚。 何家媳妇咋能不恨啊!都想叫何二婶吊死保全家里名声了。 但这种大不孝的话,自然没有人敢开口。 何家媳妇将木盆端起,用面无表情掩盖住心底的难堪。 她人没走远,就听到身后传来的闲话,“听说她婆婆昨天给老易头送饭去了,一大把年纪,真不要一点脸,两家的名声都丢尽了!” “何二一走,两人就勾搭上了,谁知道是啥时候的事!” “幸好咱们拜的不是同一个祖宗,不然多丢脸!” 河边人流来来往往,但嘴巴一刻都没歇过。 许氏端着衣服走远,话头自然转到她身上,“一大把年纪,带这么大一朵花,也不害臊。” “就是就是,她家几个闺女也都不是啥好东西,张氏如今还病在娘家呢,晴姐都没过去看一眼,那是亲娘啊!心狠成这样!” 张家传闲话出来压人,赵家就越生气,如今连赵四郎都不往张家去了。 亲娘在外毁自己闺女名声,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 晴姐慧姐坐在院子里打栗子,大棒槌在刺球外面一敲,里面棕黑的栗子掉落出来。 蓉宝几个小的围在一边,掉一个捡一个。 “别吃太多生栗子,小心闹肚子。” 杨氏把手里的月饼提到上房,实在是吃不完,除了杨家那边来的月饼,还另收了七份礼,全搁到一起竟有七十多个月饼。 东西都是好东西,但吃多了就腻,索性到处送一点,大房二房各十五个,林二嫂家里送了十五个,如今又拿二十个送到吴氏手上。 “我就知道今年的月饼又吃不完,”吴氏指着一个大柜子,“老三媳妇昨日也送了十几个过来,我跟你爹两个人能吃多少东西?你自己拿去做人情。” “东西给出去了,未必能讨的好。”杨氏把手上油纸包着的月饼放到柜子里,乌黑鬓发下的雪白脖颈,纤细如柳。 家里除了月饼,还有各色的点心,都是京都、栾城来的,县里都没有的稀罕物。 杨氏挑挑拣拣,又给几房送去一些,布料就锁进衣柜,剩下的都是些笔墨纸砚,物件首饰。 她想着家里都快过户了,就没收拾,到时去了新家再拿出来。 一束余晖在天边悄然逝去,夜色渐浓。 赵老头先扛着锄头回家,他把撸起的裤脚放下,手上的两片芋叶兜着几个鲜红的大柿子。 主人家搬去城里住,家里的果树没人照料打理,就算结了果子也都掉到地上去了,赵老头特意绕着路把东西都摘了回来。 蓉宝嘉宝围着她兴奋的大叫,东西不算贵重稀罕,但爷爷拿回家总是能逗的家里小孩开心。 “叫你大姐洗了一块吃。”赵老头蒲扇一样的手帮她把脸上的栗子壳拍下来,“给你奶奶留一个。” 第119章 摔跤 七八个红澄澄的柿子,外形饱满圆润,大小适中。熟透的柿子表皮呈现出一种诱人的橙红色,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蓉宝嘉宝一人拿着一个蹲在院外啃,脸上糊满汁水。 地上的蚂蚁嗅到甜香味,成群结队的聚拢而来。 远处车轮滚动的声音渐渐清晰。 赵老三透过朦胧的光认出了人,扭着头笑道:“蓉宝嘉宝在接你呢。” 赵老四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他示意捶背的赵六郎停手,自己撩开帘子跳下车。 “蓉宝、嘉宝。” 吃的满手都是甜水的两人没法起身接他,就蹲着兴奋道:“爹!” 赵老四走近蹲下身子,丝毫不嫌弃坑坑洼洼的柿子,“给爹吃一口。” 蓉宝没有丝毫犹豫的递出手,大半个柿子便只剩个尖了。 赵老四又在嘉宝手上咬一口,比两人加起来吃的都要多。 马上就要用晚食,吃柿子吃饱了就吃不下饭,等会晚上又饿的吃零嘴,老父亲也操心啊。 他牵着两人去院里洗手,嘴巴脸顺便都洗了。 “爹,三伯母炒了栗子,可好吃了!还炖了鸡,咱们家最肥的一只大母鸡!” “好吃不?” “好吃好吃,我跟嘉宝还吃了鸡腿。” 杨氏在灶房听见几人的声音,擦手进屋把油灯挑亮。 赵老四脚刚跨过门槛就从怀里掏出块绢布,里面包着一朵绢花,正是秋节那天被人偷走的那个。 蓉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半晌,猛的声音加大,话里的欣喜都要溢出来了,“爹!” 她把东西拿到手上,兴奋人蹦来蹦去,嘉宝也跟着一块开心,觉得县老爷厉害,这么多人都能抓到贼。 蓉宝跑去赵六郎屋里把这朵失而复得的珠花锁起来。 杨氏疑惑问道:“本事这么大?今日就抓到了?” 赵老四小声道:“我从城里买的,跑遍了花溪县才找到。” “京城时兴的东西,还没传到这里来,首饰铺都没得卖,最后在当铺看到的。”他脸上十分不爽,“人肯定是不找不到了,下次要让我逮着,饶不了他。” 虽然知道是卖东西的人偷的,但没有证据,又不知道是谁,当铺里的东西几乎都来路不正,掌柜伙计口风紧,肯定不会为了这事坏了名声。 杨氏并不意外,秋节那么多人,抓个小偷无异于大海捞针,找到了才是怪事。 赵老四也是知道这一点,最开始就是想买一朵一模一样的来哄人,没料到失去的东西竟再次复得。 赵六郎一瘸一拐的进屋,屁股双腿火辣辣的疼,脸上也带着淤青,他撑着墙壁,有气无力问道:“娘,啥时候吃饭?” “脸怎么回事?这脖子上也青了一块,还摔哪了?”杨氏略带慌张的跑过来,在他身上一顿乱摸,手又去捏他的腿,“骨头没事吧,能走路吗?去瞧瞧大夫。” “疼疼疼,能走……没事,娘。”赵六郎龇牙咧嘴,避开杨氏的手,自己摔倒屁股这糗事可不能传出去。 他忙拒绝道:“没事没事,就是摔了两下,涂点药就好了。” “没有大人看着吗?怎么摔的这么严重?” 这话赵老四也问过,当时赵六郎对他是实话实说。 “有一个特厉害的骑射师傅在,陈文和梁钰也在一旁教我,刚骑上去跑了两圈,马就突然受惊。”赵六郎的语气里带着惊慌后怕,“我没勒住缰绳,摔倒了草垛里,陈文的马凶,带着他一路狂奔,差点被甩出去。” 当时场面确实凶险万分,谁也没料到几匹马一块发疯,陈文的雪驹是蛮人养的烈马,凶猛暴烈,差点给他带到崖下,那骑射师傅举弓把马射死后,脸上脖子全是汗水,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看到梁钰茶水扶着陈文从山上下来,腿一下子就软了,几乎是双膝跪地。 陈老太爷对他有救命之恩,又供他吃住衣食,若陈文出事,他连活下去的脸都没有。 虽只是寥寥数语,足以道出此中凶险,但面对杨氏的问题,赵六郎并不准备说实话,他舌头抵了抵脸颊,“我想自个试试,就没让师傅牵马,结果立马就摔了。” 杨氏没有丝毫怀疑,拧着眉去柜子里拿伤药,“六郎,做事不可骄躁,你从小到大因为这样吃了多少苦头了?你爹打也打了,我教也教也,一点改变都没有!日后长大成家,为夫为父,怎能撑起一个家?” 赵六郎低着头乖乖听训,余光瞥到她手上的药,立刻就跟炸毛的猫一样,宁死不从,“娘,我吃完饭洗完澡自己涂药。” 他一瘸一拐的跑出门去,杨氏对着他背影拧眉,“傻子,先把淤血揉散。” “管他干嘛,手又没摔坏。” “小孩子知道什么?这淤血要是不揉开,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好。早说别让六郎去学骑马,这好好的人出门,回来一身伤。这幸好还没出什么大事,万一……” 一些不好的话杨氏吞进肚子里,她打定主意下次不准赵六郎胡来。 赵六郎吃饭都不敢坐着,端着碗蹲在院子里,蓉宝嘉宝一左一右抬着头看他,“六哥,你学会骑马了没有?” 赵六郎咽下嘴里的饭,大放厥词道:“当然学会了。” 嘉宝不太信,“那你怎么摔到屁股了?” 赵六郎面容扭曲,强装镇定道:“就摔到了腿。” 蓉宝发现了重点,“六哥,你为什么会摔跤啊?” “学骑马肯定会摔跤。” 嘉宝接着问,“你不是学会了吗?” “没学会之前摔的。” “那你的屁股不疼吗?” 两人一言一语将赵六郎打的溃不成军,他三两下把碗里的饭扒干净,都没有心情再去吃第二碗。 赵六郎把碗拿到灶台,自个找了几件衣服,拎了半桶热水去洗澡。 夜幕渐渐落下,天边几颗明星乍现,随着点点月色逐渐增多,大地悄悄地融入了一片温馨的夜色之中。 赵六郎脸色一片惨白,像被风雨摧残过一样,身上破皮的伤口像被撒了盐一样,又疼又麻。 第120章 摔跤(2) 蓉宝嘉宝磕栗子的动作一顿,齐齐跑过去看他。 两颗脑袋挡住道路视线,赵六郎驱赶道:“让开让开。” 蓉宝看着他红红的眼圈,惊呼道:“六哥,你哭了?” “没有,被热气熏到了。” 蓉宝眼神滴溜乱转,才不相信这话呢。 赵六郎生无可恋的趴在床上捶床,思绪漫无目的的乱飘,一下子就想到陈文,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伤严不严重,以后还敢不敢骑马。 花溪县,陈府。 “少爷,大夫说你的腿不能乱动,万一以后瘸了怎么办?” 陈文阴沉着脸,单腿蹦出院子,茶水在后面苦苦拉着他。 “少爷,老太爷说会为你做主,他一向最疼你了,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你别拉着我啊!我爹那个老匹夫一向偏心,到时三狗子哭两下,他连自己姓啥都忘了。爷爷又没有长三头六臂,怎么管的到他阳奉阴违。我要去衙门报案,县太爷不管我就去府城,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公理!” 茶水都快哭了,兄弟阋墙这么大的丑闻要是传出去,陈家的名声都要臭大街了。 他死死抱住陈文,主仆两人在院门口挣扎个不停,陈文气的双眼通红,“我就知道你们都向着三狗子,他不就是读书厉害了一点?有什么了不起?仗着自己考了个举人就整日在家耀武扬威,趾高气昂。六郎他表哥还是个解元呢,也没见像他这样,眼睛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什么好东西都是他先挑。一个私生子,接进府就住到我大哥的院子里。那是我大哥的院子!凭什么给他住,娘也不管,祖父祖母也不管。”心里像是有一座大山的委屈倾压而下,他一把推开茶水,“陈景最聪明最厉害!你们都去巴结他啊!还救我干什么,死了不正合老乌龟的意,以后家里的东西都是三狗子的。还要什么夫人,直接姨娘当家不就好了吗?” 刚好过来的陈老爷脸色黑沉,眉似浓墨,佛然大怒道:“目无尊卑,没规没矩,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这么多年的书读到狗肚子去了?” 陈文被他的话点炸心中不满,耿着脖子道:“我就叫他三狗子怎么了?我三哥如今在澄州,他一个私生子,来路不明,血脉不清,凭什么住进我哥的院子?你好色糊涂,嫡庶不分,我们陈家迟早败在你的手上。来啊!你叫人打死我啊,我变成鬼都要把三狗子带到地下去!” 陈老爷胸脯急速起伏,喘着粗气,眼神充满怒火,他咬牙切齿吩咐道:“请家法,我今日要正我陈家家风!” 谨言淡声提醒道:“老爷,少爷年纪尚幼,被人所害坠马受惊,说此糊涂话也是情有可原之事。三少爷对自家兄弟下手,手足相残,老太爷震怒,已经去请几位族老处理此事,还请老爷不要插手。” “胡说,这事尚未查清如何能下定论?景儿贤德聪慧,岂会做这种糊涂事?”他脸色涨红,手指着陈文,“你们瞧瞧他的样子!哪有一点大家公子的风范,还不如街上的溜子。我陈家怎么有如此……” 谨言目光如利剑,“老爷慎言,事实如何,老太爷自有定论,若不是老爷偏心太过,尊卑不分,三少爷怎么有胆子如此行事。” 她是老太太老太爷身边的人,陈老爷不敢对亲爹不敬,便在陈文身上耍威风,“我是他老子,管教他天经地义!” 他的威风还没耍出来,便被陈老太爷一句,“我是你老子,管教你也天经地义!”给杀了回来。 陈老太爷一脸寒霜,“为父不公不慈,还有脸在下人面前耍威风!自己无能也就罢了,还要纵出一个无能蠢货,指使下人在草料中下药,我陈家怎么有这种歹毒小人?” “今日同去的还有梁家小子,若他出了事?你以为梁家会罢休!上门问罪也就罢了,到时吃了官司,丢脸丢到京城,端哥儿的仕途还要不要了!枉你读了几十年书,是非轻重不分,黑白对错不辩。你还有脸训文哥儿?”他满眼失望,手指着陈家祠堂,“跪着去,将《礼记》抄足百遍再起身。” 陈老爷的眼睛都瞪大了,他这么大个的人,还得跪在祠堂抄书,百遍……这得跪到什么时候去,他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辩解,“父亲……” 陈老太爷沉声道:“你老子说的话不管用了吗?” “儿子不敢,”陈老爷双手合拢,弯腰行礼告退,“儿子这就去领罚。” 陈文低着头憋笑,心里的委屈烟消云散,好似连脚边的小杂草看着都觉得顺眼。 祖孙俩坐在院子里,陈文这才感觉身上钻心的疼,他趴在桌上,侧看天上的明月,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他那偏心眼的老爷终于有人治了。 陈老太爷怎么会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这个孙子,聪慧是有,心却不在读书上。 “你若实在读不下……” 陈老太爷的话只说了半句,陈文双眸晶亮的抬起。 “你今日说话太没有规矩了。” 陈文听着这话奄奄的趴了下去,自我反省道:“确实有些不对,但我爹太气人了,证据摆在他脸上都说我诬赖人,祖父,若是你会生气吗?” 陈老太爷没有回他的话,反而问道:“还敢骑马吗?” “为什么不敢骑?”陈文一向胆大包天,想起了自己被射死的爱马,悲戚道:“只是可怜我的雪团儿,还没有上阵杀敌,就败于小人之手。” 他仰着脑袋叹气,“我可怜的雪团儿,你死的好冤啊!” 陈老太爷拍了他的脑袋,“臭小子,真不怕死!” “祖父,这你就不懂,胆子越大活的越久。”陈文自我回想了一下,“其实还是有点怕的,万一我走了,家里只剩三狗子,我攒的好东西都被他拿走了怎么办?” “怎么就不想想我跟你祖母呢?” 陈文嘟着嘴巴,又快又轻的说一句,“不敢想。” 第121章 收粮 陈老爷好色风流,偏心私生子,陈夫人一心为长子谋划打算,平日对陈文不免有忽略之处。 陈文没人管教,整日调皮贪玩,不好读书,陈老爷瞧见了,觉得他不学无术,自然不喜,打骂是常有的事,那祠堂的蒲团都跪的反光了。 陈文七岁时,陈老太爷致仕归乡,心疼孙子年幼无人教养,便带在身边。陈文自小跟着祖父下棋钓鱼,陪祖母看戏赏花,祖孙情谊,非比寻常。 陈文真不敢想这事,他死了祖父祖母怎么办,或者……祖父祖母走了他又该怎么办。 “你兄长疼你,特意帮你去求了个人情。”陈老太爷注视他良久,半晌叹息着道:“去吧,去栾城吧,你抱负不凡,不该鱼困浅滩。” 少爷眸色大亮,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句,“祖父,我会回来的。” …… 袅袅炊烟晕染了成天上的鱼肚白,灵动而鲜活。 蓉宝嘉宝罕见的早起,两人打着哈欠蹲在院子里洗漱。 “耶,起这么早?” 赵老四端着早食站在一旁,“今天又有什么好事吗?” 蓉宝眼底泛青的摇头,太困了,赵六郎睡觉不安分,总是碰到伤口,半夜疼的嗷嗷叫,把蓉宝都给吓死了。 她搬着被子挤到嘉宝床上去睡,又把嘉宝折磨的死去活来。 如今起床,可谓怨念非常大。 两人跑到灶台拿了一个馒头蹲在院门口吃,看着田里村里忙碌的人群,视线尽头走出一个牵着小孩的少年。 蓉宝嘉宝对视一眼,齐声道:“五哥生辰喜乐。” 赵五郎牵着琪宝走近,温声道谢。 赵六郎“嘶嘶嘶”的穿衣起床,他从自己的书箱里拿出一个兰花镇纸,找到赵五郎送生辰礼。 “五哥,生辰吉乐。” “谢谢六郎。”赵五郎双手接过礼物,视线在他脸上停留许久,“六郎,你的脸怎么青了?” 本来都已经忘记疼了,被他这么一说,赵六郎脸颊动了一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暂时没有想骑马的欲望了,最起码今年不想,坐马车多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不怕摔。 赵氏早早的给赵五郎煮了两个白鸡蛋和一碗长寿面,生辰什么都能少,就是这两样不能少,“五郎今天长尾巴,又大了一岁。” 她满眼欢喜慈爱,坐在一旁给琪宝喂饭,随后有点不舍的问道:“六郎舅舅说让你明年就去京城?六郎不跟你一块去吗?” 赵五郎敲开手里的鸡蛋,并不清楚杨文礼的打算,便照自己的猜想道:“六郎要去府城念书,赫章书院的山主也十分厉害。” 赵氏只是觉得兄弟俩在一块更好,但也晓得这是一份多大的心意,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如果赵六郎顺利去府城念书,那明年家里还在学堂读书的人便只剩赵四郎了,他心里才是最难受的,尤其是张氏那边,要是知道赵六郎去京城,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赵六郎喝着粥,安慰道:“我不一定能考进去。” 赵四郎目光幽幽的看着他,这人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有多好。 赵六郎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就算我们不在,不还有梁钰陈文他们吗?” “梁钰也要走了。” “还有元宝呢!他肯定还要再读个五六年。” “万宝又不是咱们家的人。” 赵六郎在他幽怨的目光下落荒而逃,心虚的看着头顶的桂花树。 蓉宝站在灶门口大喊他,“六哥快来吃番薯。” 赵老头今早从地里拔了几颗番薯回来煮粥喝,大大小小二十来个,自然吃不完,便放在灶火里全烤,这会刚熟,香甜味飘的满院都是。 赵六郎嘴里分泌出口口水,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嘉宝明年六岁,也该去上学了。”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不就有伴了吗?” 赵老四一愣,随后“哎”了一声,精神有点恍惚,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嘉宝都能去学堂了。 几个孩子或坐在门槛上,或坐的小凳子上,只有赵六郎侧身靠着墙,一行人吃的嘴巴手黑黢黢的一片,碰到衣服就是一个印子。 赵老头扛着锄头问道:“好吃吗?” “好吃!”蓉宝最机灵,又跑到里面拿一个出来,“爷爷吃。” “爷爷吃饱了,蓉宝吃。”他扛着锄头走近一点,“等会爷爷去地里掰几个嫩苞米,还有花生,鲜嫩鲜嫩,这个时候最好吃了。” 蓉宝点头如捣蒜,“爷爷,要番薯!” “等把地里的粮食收回来,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杨氏擦干手出门,“爹,地里的粮食现在就可以收了吗?” “豆子已经在收了,后天收番薯,苞谷跟花生再等几天。”赵老头看着她,“你别操心,下午老三老四下地去收,东西不多,用不了多久。” 分成四块确实不多,但就照老四那个干活速度,比别人慢一半还不止,自个还累的跟死鱼一样,杨氏自然心疼。 她把家里需要的菜都洗完切完,然后带着蓉宝几人去地里帮忙,赵六郎也提着个篮子跟在身后。 除了割豆子,摘豆子跟捡豆子也需要人,家里的小孩女人自然就干这种轻省活。 赵家人干活快,别人割半亩,赵老大都快割完一亩,他远远的看着几人,询问道:“那是不是老四媳妇?” 赵老二点头,“是老四媳妇。” 杨氏不知道先收哪块地,蓉宝便扯着嗓子喊,“爷爷!” 她歇气便换嘉宝来,两人一人一句,把村里人都喊笑了,“嗓门真亮堂,你爷就在最前面那块地里。” 蓉宝谢了声,感谢道:“谢谢林大叔。” 晴姐跟慧姐坐在一块,两人咬耳朵,“我就说是四婶。” 慧姐十分意外,“我还以为四婶要跟四叔一块来。” 赵老大赵老二先忙活自家的田,赵老头就帮三房四房收,都快割了一亩地了。 蓉宝嘉宝跟在他屁股后面捡掉落的豆子,眼疾手快,捡的干干净净。 两人其实不太爱吃豆饭,但做成豆腐就喜欢,想想就嘴馋。 “嘉宝,我想吃豆花了!” 第122章 橘子 小孩子心里无非就是吃和玩两件事。 蓉宝想到什么说什么,嘉宝看着手里的豆子也开始泛馋。 “那我们明天叫爹在县里买。” 蓉宝转过身歪着头看他,“为什么不去连姐姐家买呢?她做的好吃。” “太远了,”嘉宝把手上的豆子放到小篮子里,也歪头看她,“上回我们走了好久才到。” “不远不远,我能走。” 嘉宝并不是很信,“那你跟娘说。” 蓉宝猛的直起腰,脚步往后踉跄了两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看了眼摘豆子的杨氏,失落道:“家里要收粮食,没时间。” “那我们下回再去!” “嗯嗯,还要去跟姥爷一块钓鱼,我要钓大鱼!” “我们去大河里面去钓,小河里面没有鱼。” 两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说半天,田埂上的赵六郎扭了扭酸胀的脖子,高声道:“快点干活,别偷懒。\" 蓉宝扭头大声喊,\"六哥你也别偷懒!” “我才不会!” “我也不会。” 这个时候格外考验兄妹感情,两拨人互相打小报告,蓉宝仰天长叹两口气就被赵六郎点名,嘉宝对棵小草多看两眼也要被说,两人气鼓鼓的扭头。 埋头苦干的赵六郎十分起劲,一点看不出多嘴样。 天上白茫茫一片,没有太阳和云朵,等家里的烟囱飘起白雾,弯腰干一刻钟就能收工回家吃饭了。 收粮食基本是全家一起忙活,男女老少全部下地,回家的场面也格外壮观,跟运粮食的蚂蚁一样,欢喜归巢。 赵六郎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家,手上的东西就地一搁,像条软骨虫一样靠在椅子上,他朝吃果子的两人勾手,毫不意外的收到了一个白眼。 他笑的十分奸诈,“过来,有好事告诉你们。” 蓉宝吃着桃子侧仰着脸看她,清嫩脆爽的汁水充盈在嘴里,眼里充满了怀疑和警惕。 “帮六哥捶背,给你们发工钱。”赵六郎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伸出一只手,“五文钱一回。\" 可以买两串糖葫芦,一斤粮食,绝对算得上是良心价,村里人帮别人收一天粮食也才挣三十文钱呢。 赵六郎问心无愧,他指着自己的肩膀,“上面一面一点。” 蓉宝便把手移到肩上,用尽全身力气捶打,时不时还关心问道:“六哥,你疼不疼?” 赵六郎舒服的眼皮上下打架,“不错不错,刚刚好!” 他伸了伸自己的右手,大爷一样说道:“嘉宝,锤锤手臂。” 天上没有太阳,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尽头,赵六郎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又要下地。 如今赵家只有吴氏一人在,她也没闲着,把家里的湿豆子用簸箕装好摊在院子里吹,到时等地里忙完了就放在火上烤干,免得发霉烂掉。 南阳府冷天比较多,冬日漫长,基本从九月开始降温,一直到明年四月才会回暖。 所以家家户户都会晒很多干菜,日子好过还会买些鲜果用松叶养着,能吃好几个月。 蓉宝嘉宝最爱吃烤橘子,一年能吃掉好几箩。 赵老四也舍得买,五六百斤的橘子,七八个大筐都装不下。 上面沾枝带叶,都是刚从树上剪下来的好果。 \"这果子就甜,个个扁圆,像个大南瓜一样。”吴氏从后院抱出一大把松枝,帮忙把果子装起来。 赵老四挑了个个头大的递给她,“娘,你尝尝,甜的很,从南方来的树种,养了五六年才结果。” 吴氏此时空不出手,示意他将橘子放在地上,问起了价格。 “我们买的多,五文钱一斤。” 吴氏手上的动作一顿,心里止不住的肉疼,这都够买一斤粮食,虽然晓得儿子有钱,但还是忍不住开口,“去年买不还是三文钱一斤吗?” 果子价高,有时天旱,一个桃子都能卖到七文钱,但今天雨水多,满城的鲜果,按理来说应该要更便宜一点才对。 赵老四当即就剥开个橘子喂她,“娘,这个橘子好吃,不带一点酸味,皮还薄。别人还是看在二姐夫的面子才肯卖一点,往年都是往大户人家送,就连县老爷都爱吃。” 上回秋节赵盼儿喊他去家里喝酒,郑铺头却临时有事,推了这一顿饭,就是为了给县太爷买橘子。 橘子虽甜,吴氏吃着也没觉得有多划算,“等家里收完粮食,你就把果子树都种上,免得日后花这么多银钱买。” “一亩口分田的粮税才三十文,咱们种上几十棵树,一年能省多少钱啊!”她在心里暗算一番,自家种果树不管能不能挣到钱,只要有出产,不用再花钱去买,就能省好大一笔银子了。 吴氏越想越觉得种树好,三房四房拢共四十亩的口分田,地又硬又贫瘠,再精心伺候也长不出什么好东西。每年就撒几粒豆子,能收多少收多少,只要把田税交上去就成。 老三老四又不会干农活,干脆全种上树算了,一年请几个人除除草,多少有点能长点果子。 果子值钱,但树种就得要一大笔钱,两三百文一颗。 谁家有这么厚的家底?就算有,也舍不得种树,万一养死了咋办?养个几年才有收入,这要有个天灾人祸,家里没钱没粮,岂不是一家子人都要饿死。 饿怕了,就算拿着金子都不想要,还是家里有粮踏实。 那树就算再值钱,不如收几斗豆子进屋,实在又稳定。 二十几年前的付县令兴办免费官学,大兴仁义教化,劝课农桑,压根行不通。 村里人精明着呢,就算念书不要钱,笔墨可比粮食贵的多了,书肆看买的人多还涨价,谁家舍得?还不如早早下地干活,多攒些钱,将来娶个好媳妇,买上几亩良田,日子舒服着嘞。 地里种粮食可以,但种树大家伙一百个不同意,好话歹话说半天没人肯起头。 赵老头跟吴氏自然也觉得种桑养蚕行不通,花溪县这么大的地方,就没听说谁家种树挣到钱,到时树长出来了,蚕也养肥了,东西卖给谁啊? 第123章 种树 赵老四那会年纪还小,狗都嫌的年纪,自然不知道家里这回事。 家里有点积蓄时,吴氏倒提过一嘴,只是还没等赵家人下决定,老天爷就不给饭吃,地旱的没出产,县里的粮食二十几文一斤,差点把家都吃穷了。 这场小灾过后,村里再没有人敢起这样的心思。 赵老四也想过这样的挣钱法子,但苦于买不到地,外面稍连片的良田都被地主老爷买走了,差一等的赵老四又看不上,就拖到现在不了了之。 满院橘子都被装好放在干燥的地方,赵老四用衣服兜了十几个,去田里找杨氏。 赵老三换了身衣裳,大跑几步追上他。 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趴着的狗子都不见踪影。 林老头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手拿着镰刀弯腰一阵猛割,地上全是豆杆。 弯腰久了就有点喘不过气,他直起身喘两口气,余光瞥见赵老三兄弟俩,笑着招呼道:“老三老四也来地里干活啊。” “不干活没得饭吃,”赵老四从怀里掏出两个橘子给到林老头手上,又拿两个朝林大郎抛去。 林大郎丢开手里的镰刀,双手接住,笑骂道:“你干活更没得饭吃。” “我要是干个十几二十年,早就接我爹的脚了。”赵老四自信无比,指着自己的头,“聪明人,啥事都能做好!” “放屁!”林大朗把手上的橘子塞给媳妇闺女,朝他走近几步,问道:“你上回不是说要买果树吗?帮我带几颗,我家小囡也爱吃。” 他以前就馋着赵老四家的龙凤胎,自己努力了好几年,终于在去年生下一个闺女,挑着爹娘的好处长。 皮肤雪白,一头乌黑的短发扎成两条细长的辫子,圆脸精致,眼睛像宝石一样,又大又亮,没少抱出门炫耀。 小女孩靠在母亲臂湾,好奇打量着过路行人,赵老四朝她打了两声响舌,又做鬼脸 ,成功把小孩子吓跑,头埋在大人怀里抬都不敢抬。 他嘿嘿嘿的乐了好一阵,回神就对上林大郎不善的目光。 赵老四收敛了笑容,摸了摸鼻尖,“都给你带两颗啊!” 他站在原地不动,前面的赵老三回头催他去地里干活,免得又要挨骂。 赵老头可不管谁犯错,反正两人连着一起骂,赵老三都不知道吃过多少冤枉官司了,糊涂的是自己亲爹,他都没地说理。 闯祸的还是不要脸的赵老四,更没法出气。 他瞧着前面吊儿郎当的背影忍不住踹了一脚,“你能不能快点?等我连累我一块挨骂。” “爹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我小时候就会背了,真没意思。”赵老四摇头,嘴上的话十分欠揍,“爹就是爱瞎操心,整天没事乱挑茬,不喝粥他都要骂一句。” 赵老三忍不住把他挤开,自己大步往前走去。 蓉宝嘉宝坐在田埂上喝水,撑着下巴看天,“嘉宝,你说粮食啥时候收完啊!我一天都没有出去玩了。” “爷爷说还得要好几天。”嘉宝长叹一声,“六哥新买的游记我还没看完呢。” “哎……” 又是一声长叹,稚嫩的嗓音中夹杂着一道温和淳厚声,蓉宝猛一侧头,正撞上赵老四的小腿。 “干嘛呢干嘛呢,”赵老四把衣服里的橘子倒在地上,固定住她晕乎乎的脑袋,“想把爹撞出去?” 不止赵老头惦记着要他们俩来收粮,蓉宝嘉宝也惦记啊! 她们提着篮子跟在赵老四身后捡豆子,父子三人歇口的气的功夫都能撞上。 杨氏把手里的橘子递给赵氏,大声说,“去爷爷那边捡。” 赵老头年纪虽然大,但干活没一人能比的上,赵老三赵老四更是被甩出七八街。 蓉宝不想去,便催促赵老四快一点。 耳边声音叽叽喳喳,比夏日的鸟叫还要烦人,赵老四一腔慈爱消失殆尽,忍无可忍的赶人道: “去爷爷那块地里捡。” 蓉宝感慨,“爹,你干活真慢。” 赵老四伸手作势要打她,“小兔崽子。” 两人拔腿就跑没影了,隐约能听见喊“爷爷”的声音。 干活就没有不苦的,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谁不是从半大小子到现在的一家之主。 大家伙看见家里的小辈累的直喘气就忍不住感慨,“当年我下地的时候也才九岁,那么大的日头在地里割麦子,脚都被烫穿了,脸被晒的黢黑,跟地里的老黄牛一样,差点找媳妇都找不到。” 他拿手撞了撞赵老头,“你家三小子四小子真不下地了?” 前面的赵老四扛着几个锄头,跟蓉宝几人打闹不休,跟个小孩子一样。 赵老头忍不住贬低道:“这两懒货下地能干嘛?草跟麦子都分不清,别说养家了,能养活自己就好了。” 林老头为两人辩解,“从小没做惯农活,一时肯定没法上手。” 村里人基本上八九岁就跟着下地了,赵老三赵老四运气好,八岁时正巧赶上各地兴办免费私塾。 赵老头有远见,看着反正不要钱,就把家里两个小子送过去学几年,认识两个字,走到外面也不会吃亏。 大家伙都是冲着占便宜去的,头几天人挤都挤不下,后来晓得要买纸笔后就少了一大半人,又过了半年,学堂的人基本都走的差不多了。 赵老四也不爱读书,书上的字认识他,他不认识字。 学堂先生是个年近半百的老童生,多年看书熬坏了眼睛,总是伸着脖子看人,赵老四调皮捣蛋,没少挨揍。 都是附近邻村,老夫子气的不行就上门告状。 老赵头缩着脖子坐在旁边,如坐针毡,只觉得平常眨眼就过去的时间在这会难熬的很。 赵老四机灵,一看见家里有客就躲在院外,等确定赵老头心情好,才敢回家。 要是看到他爹黑脸,人一撒腿就跑了,蹲在河边想着怎么躲掉这一顿打。 吴氏在父子两中间拉了不少架,单方面的护着儿子,说他年纪还小不懂事,以后长大了就好。 赵老四也乖顺的跟在吴氏身后,一点小动作都不敢有,顺便看几眼的赵老三,把怒火转移一下。 第124章 头绳 赵老头果然换个人骂,兄弟俩在一块念书,弟弟贪玩调皮,当哥哥的不仅不看着点,还跟着一块玩,简直该打。 赵老三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被害了,只以为他爹脾气大,谁都得骂两句,直到后来看见他的小动作,才恍然大悟。 原来从小到大挨的那么多顿打,都是被赵老四连累的。 直到现在,赵老头一有什么事就连着两人一起骂,他坐在院子里的大石头下,嘴里吸着旱烟,看着来回运粮的蚂蚁。 蓉宝从家里拿了一小箩橘子,一个人发一个,她蹲下身,手臂斜着向后,正对上赵老头的眼睛,“爷爷,吃橘子。” 她负责开口,旁边的嘉宝端着橘子递过来。 “爷爷不吃。”赵老头收回视线,脸上的胡子乱翘,“今日累坏了吧?” 蓉宝嘴硬,“不累,不累,就是不能出去玩。” 嘉宝眼睛在她脸上看了许久,似乎想分辨那句话才是谎言,明明刚刚还说脚酸腰疼。 赵老头哈哈大笑的两人,面像嘉宝,“累啦?” “嗯,”嘉宝诚实点头,任谁走上一天都会有点精神不济。 “明日跟琪宝在家里玩,别去地里了。” 两人齐声拒绝,“不行。” 蓉宝说,“我得干活。” 赵老头心里快慰,“都是好孩子,明天跟你娘坐在凳子上剥豆子,过一会歇一下,别把人累坏了。” 嘉宝好奇问,“爷爷,豆子为什么还要剥出来。” “粮食难种,大家伙才晓得粮食精贵,不会浪费。” 蓉宝又问,“那为什么番薯不用剥呢?” “粮食都是不一样的,就像麦子割回来,要晒干脱粒磨成细粉才可以做馒头吃。栗米又是不同……” 蓉宝嘉宝搬了凳子,一左一右的靠着他坐,听这位老人讲述自己一生所有的经验与感悟。 “人不管有钱没钱,粮食和地不能糟蹋,五谷大仙就在天上看着,这是有罪过的事。” “啊,”蓉宝有点纠结,“爷爷,我不喜欢吃豆子,以后可以不种吗?” “当然可以,”赵老头眼尾笑出好几条缝,“只要不把粮食丢掉,五谷大仙会保佑我们的。” “哦,”嘉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爷爷,五谷大仙专门管粮食的吗?” “对嘞,还管人生病。” “哇,他当官这么厉害,管这么多事。”蓉宝有点兴奋,“我们过年可以拜五谷大仙。” 赵老头笑眯眯的看着她,肯定道:“多拜拜好,一辈子没病没灾。” 老人最大的心愿不是子孙后代能有多出息,只要他们平安顺遂,人丁兴旺,就是最大的慰藉。 新粮收回家,晚上肯定免不了吃一顿,知道蓉宝嘉宝不爱吃豆饭,小赵氏给他们单独分出来一碗。 桌上的菜不多,但分量足,猪肉鱼肉都有,蓉宝嘉宝都爱吃鱼,小小的肚子能吃下两碗。 杨氏看着她们吃的差不多了,径直收走碗筷,“明日再吃,别撑着了。” 小孩吃东西不懂节制,全凭喜好,爱吃的菜能把肚子塞满,晚上不易克化,肚子难受。 小孩子当然不会这么觉得,蓉宝嘉宝翘首企足,目光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赵老四像摸狗脑袋一样一人摸几下,“哎呦,怎么这么可怜。” 嘉宝要矜持一点,蓉宝开口期待道:“爹,我想吃鱼。” 赵老四摸着她的肚子,圆滚滚的,像颗鸡蛋。家里的事一向是杨氏说的算,他就算是有心也无力。 晴姐把家里的碗筷家务活干完,从箱子里拿出了三对头绳,是许屠夫家里送过来的,给赵家女孩一人一对。 杨氏拿在手上看,不算贵重稀罕东西,但有心送东西过来,情谊就不小。 赵氏偏头说,“这颜色挑的好,慧姐年纪大,就素雅些,琪宝蓉宝年纪,颜色喜庆。” “先前还以为许屠夫娘子的手紧,没料到也是个大气人。”杨氏把手上的头绳搁下,朝晴姐笑道:“你以后有个好嫂子了。” 晴姐有点不好意思,“我在路上都没有注意到许家嫂子,还是她们叫住我,灵桃姐姐也在,只可惜天色晚,不然定要请到家里来吃饭的。” 杨氏一听就笑了,“你大哥知不知道?” “见到了,脸上红了一大片,都不走不动道,灵桃姐姐人都走了,他的脖子还没转回来呢。” 她的话还没落音,屋内就响起一阵大笑。 “这憨小子,再见两面魂都丢没了。”杨氏擦干眼角的湿润,“等家里粮食收完了,我们就去请期,早点把新娘子抬进屋。” 张氏如今不在,大房的女眷只有晴姐一个人,她有时也会感到孤独,想着等家里嫂子进屋,姑嫂两个说话做事就都有个伴,晴姐心里自然欢喜。 以后有什么需要长辈出面的地方,也不用再请奶奶婶婶,直接把嫂子搬出来就是了。 但进门肯定是没有这么快的,就算赵家着急,人家许家也不可能急头白脸的把闺女嫁出来,最好的时间就是在明年开春,时间合适,日头好。 最主要还是看卦师那边怎么说,能给个什么样的好日子,到时赵家准备聘礼,预备酒席也要许多时间。 家里所有事都可以马虎,但赵大郎的婚事差不得,他是长房长孙,是赵家的延续和发展,代表着赵家的脸面。 日后不管其他几房的人多有出息走多远,回家总头一件事就要先来赵大郎家拜会。 吴氏也听说了许家送来头绳这事,看见赵老头就迫不及待跟他分享。 “老头子,我们大郎有福气,娶个这样好的姑娘进门。” 许家用心之举也是在告诉赵家,我看重赵大郎这个女婿,给他面子。 赵老头一到家就旱烟不离手,屋里烟熏雾缭的,窗户半合,有微风吹进,他的声音沉闷,似乎是从胸膛里蹦出,“晴姐虽然聪明,但还是个姑娘家,有些事不好出头。大房没个女人操持,时间久了自然欠妥当,找个近一点的好日子,早点娶进门。” 张氏还在娘家,如今听他说这话,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第125章 挣钱路子 吴氏搁下手里的针线活,手腕在油灯下显的格外瘦削,还没根竹子细。她觉得赵老头是个男人,什么都不懂,就算他们家再好,人家也不可能赶着时间把闺女嫁进来,多不值钱啊! 赵老头自然想不到这一点,接着说,“等家里粮食卖了,就得备好聘钱,到时好上门。” 豆子跟番薯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能填饱肚子,一文钱一斤还是能卖出去的,大房的田地伺候的精心,雨水又好,永业田加口分田能收五十多石粮食,总共四千多斤。 交完五石田赋,留下自家吃喝,也能挣个二两多银钱。 往年的钱都在吴氏手上,卖粮食能挣多钱在她心里都有数。 麦子价高,但家里吃的也多,卖不了多少,十来石谷子挣个三两多钱。秋日就是卖豆子跟番薯,四五两银钱,主要的来钱路子是家里卖菜蔬的生意。 废旧老屋有一块菜地,三面靠山,周围没有邻田邻居,平日根本没有人往那边去。 菜地四周都是用高粱杆制作“风帐”,并上铺满牛粪驴粪保温,可以在冬天种一些菜蔬瓜果。 主意是赵老四出的,地是赵老头伺候,收成虽然不是很高,但价钱贵,平日里卖一文钱的菜,卖到县里十几二十文都有人买。 去年加今年挣了几十两,这钱没有放在明面上,只有赵家几兄弟知道这这笔钱,多少并不清楚,张氏许氏连这事都不知道,大家伙齐心协力的瞒着她们。 许氏这张嘴和只顾娘家的心,谁敢在她面前露半句口风? 张氏虽然有主意,但要知道能挣这么多钱,难免不会有想法,到时往娘家一说,事传的满天都是,赵家在村里的名声坏了不说,也没法再挣钱。 事要瞒着,自然不会半途而废,分家的时候几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及此事,吴氏拿了十两出来,剩下的都压在箱子底下。 她私心里觉得三房四房想出来的主意,自然该他们两家拿大头。 但先前没有分家,处事不公是大忌,话到嘴边被理智压抑而下。直到上个月,她才拉着赵老大赵老二把钱数透露出来,均分四份交到两人的手上,并嘱咐谁都不能告诉。 不管是媳妇闺女儿子儿媳,不能透半个口风出去,以后菜地就是他们兄弟俩伺候,挣的钱三房四房拿六成。 赵老大赵老二震惊到嘴巴都合不拢,他们还以为家里的钱就只有每日往县里卖菜的钱,每个月挣一两多钱,一年也有十几两。 如今听到一年挣个三十四两,两人想都不敢想,哪里会有不满,感谢还来不及。 闷声发大财永远是正理,村里人只知道赵家往县里卖菜挣钱,但多少都靠大家伙自己猜的。 眼红的人不少,去年还有人半夜翻进赵家院子,东西没丢,但人被吓个半死,贼偷就算不是村里人,也差不了多少。 赵家出了这桩事,林二婶就更不敢伸张家里卖木炭,偷偷挣了好几年钱,连辆牛车都不敢买,就怕被村里人黏上。 这个世道挣钱多难啊!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人大把,手艺基本上都是父传子,保住自己的饭碗要紧。 赵老头家也没有祖传的手艺,全靠舍得下力气才把日子过起来,要不是赵老三赵老四有本事,家里如今连娶媳妇的钱都不一定拿的出来。 两人有出息,赵老头这个当爹自然骄傲,虽然在外面没有说什么好话,但每年扫坟祭祖时他的腰杆永远笔直,有儿如此,对的起祖宗了! 蚂蚁不断屯粮,所有人都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气息,地里粮食淋雨不禁存放,得抓紧收,此刻大家伙都恨不能长八只手,饭都是在地里吃的。 赵家也不例外,吴氏赵氏每日从家里把饭菜做好送到田里,许氏在一旁挑挑拣拣,“三弟妹,这菜里咋这么多辣子?” 她这几天做事也没偷啥懒,毕竟是自己家的地,糊自己嘴巴的粮食,但这嘴巴还是一样的多。 周边的汉子都在大口扒饭,吴氏冷冷瞥了她一眼,淡声道:“再多嘴就别吃了。” 许氏收声,把嘴巴闭的死死的,她不仅要吃,还要敞开肚子吃,不是自家的粮食,吃起来毫不心疼。 豆子花生都已经收完了,蓉宝嘉宝并不是很忙,但两人觉得在地里吃饭有意思,就爱跟着大人一起吃。 杨家的几十亩好地都租给别人在种,每年可以收几十石租子,老杨头从城里回家,瞧见廋了一圈的蓉宝,将赵老四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么小个的孩子走路都走不稳,你还带着去地里干活,要是费了大劲,以后长都长都不高。地里忙活不开不晓得出钱请人啊?花钱抠搜,为人小气,这才几天,两人人就瘦成这样,家里连口好菜都舍不得置办吗?”老杨头心疼的搂着外孙外孙女,继续破口大骂,“你要是没钱,我来出!别拿小孩子当大人使。” 他望向杨氏,“你个这当娘的也不晓得心疼孩子,手上那么多钱,哪就缺个几百文了?小孩子骨头都没长好,要是受了累伤到了根子,你后悔都来不及。” 夫妻两个被骂的抬不起头,家里小孩哪有做什么苦力活,就跟在大人身后捡点地里掉落豆子花生。 蓉宝是吃烤番薯吃饱了,整天都不吃饭,肚子没有油水就容易瘦,她以前脸圆,只消减一点点都十分明显。 赵老四真是受了场无妄之灾,他低着头连声说“对”,待丈人训完,他又诚恳的自我检讨,“爹说的对,怪我一时没想到这回事,没当好一个爹。不过明年家里就不种粮食了,肯定不会再累到蓉宝嘉宝。” 老杨头的面色缓和不少,声音放软,“小孩子皮实,但也不能胡来啊!你看看蓉宝,下巴都瘦尖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 赵老四看着圆乎乎的蓉宝,仔细瞧了半天都没看出来哪里瘦了,她全身上下除了牙齿就没一个尖的地方,跟长条包子一样。 第126章 钓鱼 长条包子! 赵老四越看越觉得像,他的脸庞扭曲成一种滑稽的表情,尽力忍住笑意,这话可不兴说啊! 蓉宝生气还是很难哄的!旁边更有个老杨头虎视眈眈,惹了这一老一少,以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老杨头扫视一圈赵家空旷的地,问道:“你们家粮食都收完了?” 赵老四憋着笑不敢讲话,杨氏回道:“就剩半亩地,半个时辰的功夫。” “那就好,”老杨头牵起两人,“去姥爷家玩。” 杨家好几天没住人了,叶子落的满院都是,从县里拿回来的吃食点心都放在桌上,爱吃什么拿什么。 “姥爷,舅舅不回来吗?” “不回来嘞。”老杨头拿着扫帚慢吞吞的扫地,“过几日姥爷带你去城里玩,咱们住在你舅舅家。” 蓉宝把手里的点心一口吞进肚子,抢着帮他扫地,晃着脑袋拒绝,“过年再去舅舅家玩,家里忙,我得帮忙。” 老杨头坐在石凳上,一口茶还没喝下肚,差点把自己给呛着,“你能帮啥忙?” 他可没少听赵老四说两人在家的调皮事迹,拖后腿一流。 蓉宝掰着手指头数,“晒豆子,剥苞米,捡栗子,烧火。” 嘉宝在一旁补充,“割草,捡柴。” 天冷会下雪,到时不好出门,要做猫冬的准备,给家里的牲畜准备口粮,灶里的柴火要堆满,山上的一些野果全捡回家当零嘴吃。 野栗子、野柿子、野桃子、高粱泡、拐枣、野酸枣、金樱子、野山楂…… 不仅可以生吃,还可以做成点心,有些还可以泡酒。 九月十月也是小孩最喜欢的日子,他们可以到山上摘野果,然后去袁寡妇家里换钱,芋头叶子包着的一袋就可以换一文钱。 等江货郎进村,买上一小块糖,可以舔上一天,多快乐的日子啊! 蓉宝嘉宝虽然不缺这两文,但也爱跟着一块去,她们身后永远有一大堆小孩,因为两人手上有点心,可以拿栗子换,比糖还好吃。 张氏是山上的好手,每年跟村里妇人进山,别人才捡半筐,她一筐已经堆满了,一年能挣好六七百文钱。 别看不多,但都能买一匹麻布,省省都够家里半年的嚼头了。 忙完地里的活也不得歇,男人们犁地沤草,为明年的春耕做准备;女人们储粮砍柴,猫过今年的寒冬。 老杨头冬日基本是在县里住,柴火三十多文一担,一百五六十斤,能用好久。木炭都是赵老四这边送过去的,烟少耐烧。 县里人多热闹,但没有乡间自在。 寒冬小雪,远山村有个专门的钓鱼塘,僻静幽寂。天地白雪茫茫,树梢冰凌如玉,一栋小木屋,晃着悠悠火光。 屋内坐着五六个小老头,都是家境富裕的人,带上几壶烧酒,几包好肉,一柄鱼竿,偶尔聊几句话,能坐上一天。 虽然现在才十月,离下雪还挺远,但并不妨碍老杨头期待这一天的到来,他把粮食都放到地窖,打算今年不去县里,整日跟老伙计钓鱼玩去,可比跟杨文礼下棋有意思多了。 他越想越觉得乐,把院子里扫地的两人喊住,“等今年下雪,咱们去外面钓鱼去!” “好耶。”蓉宝双手拿着扫帚走过来,“还要带肉带点心去!” 嘉宝也跟过来,“还有书和番薯。” 老杨头翘起嘴上的胡须,“都带都带,叫你爹把我们送过去。” 两人举双手双脚赞成。 赵六郎也跟着去过几次,觉得没意思的很,除了吃东西,就只能看别人钓鱼,坐在屋里看书都被风吹的脸颊疼,遭罪的很,他才不想去。 蓉宝一脸恨铁不成钢,“六哥,你的心太浮夸了!” 嘉宝听着不对劲 ,纠正道:“浮躁。” 两人一说话,手上的动作就停住,赵六郎催促,“锤快点锤快点,肩膀疼死了。” 他今年不仅帮着摘花生、掰苞米、捡番薯,还帮忙挑了好几担粮食,肩膀被压的疼。 蓉宝为了那五文钱也是铆足了劲,小拳头像雨点一样砸下,比伺候亲爹还上心。 赵六郎浑身被捶的舒坦,闭着眼睛打瞌睡,嘴里还小声嘟嚷着,“往上面一点,重一点。” 身上的力道逐渐变小最后消失,赵六郎不满的叫唤,“蓉宝嘉宝?” 半晌得不到回应,他睁开眼,正对上赵老四拧紧的眉头。 赵六郎的心停了半拍,随即疯狂跳动,像是要破体而出,他屁滚尿流的从椅子上下来,心里哀嚎。 呜呼,天要亡我! 赵老四的目光放在桌子被剥好橘子上,有人捏肩,有人喂吃,“六郎,你这日子过的好。” 话语里的深意让赵六郎一下子就绷紧了背脊,心里欲哭无泪,他付了钱的!可不是欺负人啊! 六天时间,蓉宝嘉宝各挣五十多文,都收在钱匣子里,等货郎上门,就可以去买零嘴。 赵老四把手里的豆花放在桌子上,坐在赵六郎刚刚的靠椅上,手搭在扶手一敲一敲的,不容拒绝道:“六郎,来表表孝心。” 蓉宝嘉宝低头对视一眼,正想还赵六郎清白,就见他人站到赵老四背后,朝两人摇头。 人可以受冤枉,但秘密不能暴露。 他都这样说,两人自然不会多嘴,目光看向桌子上的豆花,开开心心的去灶房里拿碗。 杨氏叫他们站在门口,灶房如今都是烘烤的粮食,要不是不小心碰到,得费好大的功夫来收拾。 一共端了七八个碗出来,每家送一碗。 蓉宝嘉宝嗜甜,半碗豆花,恨不得撒上半碗糖,杨氏都不让他们摸糖勺,在上面洒了薄薄一层,就端给两个吃。 “娘,还要糖。”蓉宝撅着嘴,觉得她娘小气,“不甜,不好吃。” 嘉宝见机行事,先看看她能不能成。 杨氏掰开她的嘴巴看了一下,“还吃糖呢,牙齿都快被虫子吃光了!” 蓉宝想起牙疼的时候,自己打了冷颤,她鸣金收鼓,接受了这个安排。 赵六郎在一旁看的眼馋,脸上不断的做着小动作,兄妹几人还是有点默契,蓉宝给他喂了一大勺。 第127章 混混 赵老四一把抄过她,吃味不已,“给爹吃一口。” 蓉宝给他亮亮空碗,“没了。” “再打一碗过来,”赵老四又看向嘉宝,张着嘴巴,“给爹剥个橘子。” 杨氏站在灶房门口朝这边张望,时不时扭头跟赵氏说话,“哪有这么好,六郎每日拿钱买着她们伺候。” 灶边的慧姐理了理头发,竖起耳朵听内情。 “一天好几文钱,干活可起劲了。”杨氏笑个不停,“有钱真能使鬼推磨。” 赵氏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难怪这几天开心的不行,原来是捡钱了。” “挣了不少,钱匣子都换了个地方藏。”杨氏回灶房,摸了摸簸箕里的豆子,还带着点湿气,明天应该可以收起来,“林嫂子说村里要一块做豆腐,咱们家也做几箱。” 每个村子里都有几个会做豆腐老手艺,只是平常做太费时间,靠这个吃饭又太苦,没有谁兴起功夫乐意做。 这回是林婶子牵的头,今年粮食收的早,大家伙得闲,就干脆凑在一起做豆腐,就当粮食丰收,吃点好东西。 赵家的粮食都收完进屋,但村里还有许多户人家还在地里忙活,许氏期期艾艾的站门口,拉着赵二郎说话,“你姥爷家粮食还没收进屋呢,咱们帮着去干几天。” 她的声音压的小,生怕被赵老二听到。 赵二郎累的不想说话,眉头紧锁,眼底中带着一丝厌烦,“娘要想去自己去就是了,地里还有活要忙,我可没这么大的力气去帮别人家做事。” 许氏因为上回绢花的事,疼了他好一 阵,觉着这个儿子才是最孝顺最有出息的人,因此有什么事都爱找他说,听到这么直白的拒绝,心里十分不舒服,“那咋是外人?你姥爷你舅舅,都是自家人!” “自家人也不见得给我一文钱,”赵二郎指着对面,“我大伯跟两个叔叔才是自家人。” “你舅舅家是没钱,要有钱能不给你吗?何况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早应该拿钱孝敬你姥爷了!” 赵二郎听着她胳膊肘往外拐的话,心里叹气,真没救了,人蠢没事,顾娘家也没事,人蠢还顾娘家,神仙来了也点不透。 不想再跟许氏纠缠,他转身喊“爹。” “二郎!”许氏眼睁睁看着他进屋,气愤的拍着大腿,“二郎!” 屋内赵老二的视线投过来,许氏缩着脖子灰溜溜的出门,她去村子里找到赵三郎,想劝他一起去。 赵老二都治不好的东西,能听她的话才有鬼了。 “我才不去!”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许氏气的不行,伸起手想打人,“你们两个不孝的东西,姥爷都不要!” 赵三郎歪着脖子躲过去,“我才不要这种姥爷,只知道从我们家要钱,那都是我娶媳妇的钱,给了他我咋办?” 想起村子里的风言风语,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家吃亏,大声埋怨起许氏,“娘,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这村里谁家婆娘整天把东西往娘家划拉?我爹也没卵用,这要换成我娶了你这样的媳妇,早打死了!” 一句话把双亲都骂进去,许氏被种大逆不道的话差点气晕过去,她瞪着眼睛,又要伸手打她,“你这个不孝子!烂根……” 赵三郎不跟她动手,但也不会站着挨打,撒着腿到处跑,许氏追了一阵,撑着腰喘气,“你有本事永远别回家!” “我凭什么不回来,这是我家,你姓许的才是外人!我叫奶奶把你赶出去!”赵三郎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我现在就去跟奶奶说你要帮姥爷家干活,一辈子别回来了!” 这话杀人诛心,许氏气昏了头,嘴里半句话都吐不出来。双腿渐渐发软,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觉着自己可怜,生不出一个孝顺孩子。 以前觉得赵三郎向着自己,现在一看还是向着赵家,赵二郎就更不用说,拜年都不愿意去姥爷家! 她造的啥孽哦!肚子里钻不出一个好孩子。 赵三郎的性子不行,自私自利像极她,愚孝是没学到半点,站在河边根本没有想去扶她的打算。 “胡三,走了!” 村子外面走过一行人,大大小小七八个,嘴里叼着狗巴草,头发扎起,散开衣服露出身上的纹身,有的是在胸口,有的是在肩膀。 最让人侧目的是为首少年,年纪十三四岁,蓝色布衫,身高七尺,长发高扎成马尾,凤眸狭长,眉眼带笑,微微敞开的胸口刺着麒麟,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村口的大人厌恶的扭开视线,与身边人嘀嘀咕咕的说着坏话。 赵三郎跟着他们混,但不敢刺纹身,怕疼,更怕死。 要是被家里人知道,赵老二能活活把他打死,免得丢祖宗的脸。 他怕村里人看到,就绕小路去了前面等。 “胡三,你个怂货,昨天你跑啥啊!松哥差点把我骂死。” 开口之人是一个矮小男子,面容稚嫩,但年纪却不小,今年二十三岁,还没讨到媳妇,最是面慈心狠。 赵三郎不敢跟他撒谎,实话实说,“我怕死。” 周围好几个汉子“哈哈哈”大笑起来。 把那叫天哥的男子笑的头都抬不起来,他面子挂不住,恶狠狠的瞪着赵三郎,“没卵的怂蛋,没本事就别来,别到处丢脸,爷们都要被笑死了。” 赵三郎舔着脸赔笑,“天哥,下次不会了,我就是头回干这种事,胆子小,天哥这么厉害,我跟你学几次就会了。” 他从怀里掏了几文钱出来,“天哥买杯酒水喝。” 天哥把钱收下,面色缓和几分,“要不是看在你没爹没娘可怜的份上,我才不会带着你拖后腿呢!” “做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是狠,越横那些赌鬼就越怕。”他传授经验道:“那些大户人家要面子好讨钱,穷人也没有胆子赖账,只有那些家里有点小钱,仗着自己在镇上有点关系,耍混充大,最不好对付。” 赵三郎虚心求教,“天哥,那赌场里真有人赢钱吗?” 第128章 亲事 天哥冷笑几声,怪声怪气道:“赢嘞,发大财。” 赵三郎听不懂弦外之音,心里顿时火热起来,幻想自己挣大钱的场面,到时也跟他三叔四叔一样,在外面建个房子,威风威风。 天哥都不用开口问,就知道他起了贪心,怒骂道:“赢你个脑袋,没脑子的蠢货,好赖话都听不出来,那镇上那么多赌鬼,那个不输的精光?” 赵三郎的心思被人看穿,他讪讪一笑,口不对心的道:“我哪有这钱啊!” 天哥一想也是,他前面一个壮汉扭过头来,爽朗笑道:“小元昨天挣了几手钱,到院里睡了四五个女人,潇洒的很。” “迟早死在女人身上。”天哥提声,“家里的媳妇孩子不要了嘞?” 瘦的像猴一样的小元回道:“就赢了几十文。” 几十文连摸个手都不够,天哥自然不信他的话。 他们这群人都是一些家里没钱没地的混子,娶媳妇的少,小元长的白俊,靠家里的伯娘张罗了一个媳妇,长相不出彩,但能干持家,三年给他生了两个小子,厉害的很。 也是许多人羡慕的对象,天哥朝他翻了个白眼,加大步子追上前面的齐松年,“松哥,咱今天去哪?” 齐松年吐出嘴里的草根,“赌坊又来了十几个打手,以后的钱不好挣。” 不是真正的硬骨头、刺茬子,赌坊也不着他们去闹事,自家就可以解决。 天哥闻言十分忧心,他可还没娶媳妇呢,虽然有十几两家底,但娶了媳妇之后还要养孩子,手上没地,身上没本事,咋活下去。 他下意识问道:“松哥,那咋办?” “看看吧,实在不行去县里。” 齐松年微眯着眼,脸上染上几分愁容,男人能做的事多,但挣钱的少,他家里还有一个奶奶,常年吃药,光药费一年就得十几两。 天哥虽然年纪比他大,但向来对他尊敬信服,只要他说没事,自己心里就莫名其妙的踏实。 “松哥,你觉得那胡三咋样?” 这话问的差点把乔松年逗笑,“咋样?” 他语带笑意,“不像人!” “不像人?”天哥丈八摸不着头脑,“这事啥说法?” 他扭头把赵三郎看了半晌,发现他一直没回神,嘴角笑的合不拢,显然还在想着赌钱发财的好事。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天哥暗骂自己多管闲事,又不是他亲爹,管这么多干嘛呢!反正下回不带他一起了。 村里人没看到赵三郎,还在猜这胡三是谁。 “哎呀,咱们村子里哪有姓胡的,说不定是下通村的。” 有下通村嫁过来的妇人立刻反驳,“我们村也没有姓胡的,谁晓得是那个村里的无赖泼皮。” 杨氏跟赵氏从河边端着衣服过来,家里人在地里忙了好几天,脏衣服一直没换,今天收工才彻底换洗。 树下有人朝她两招手,“老三媳妇,老四媳妇,来说说话。” “快来快来。”她年纪不大,笑容爽朗,挪动屁股让出半条凳子,“你们家可真勤快,这种天还洗澡。” 杨氏笑道:“干活出了汗,一直没洗,穿在身上也不舒服。” “哎哟,我可懒的洗,穿个十来天再说。”她拉了几句家常,就开始聊别的事,“你家晴姐亲事定了没有。” 杨氏可算知道是冲谁来的了,婉拒道:“晴姐年纪还小,大了再说。” 这话不仅说明没有定亲,更表明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 “我就知道你们家疼姑娘。”妇人眉眼带笑,“我娘家人中意晴姐,特意托我上门牵红线。” “就是我那娘家侄子,今年十五岁,又高又俊的一个大小伙,上头一个哥哥,两个姐姐,没有弟弟。家里条件好,在镇上有个棺材铺。”她生怕赵家觉着这份营生不吉利,立刻解释道:“说起来不好听,但不差钱。家里还接木匠活,打柜子、床、桌椅啥的都会。嫁进去绝对不用下地干活,就煮饭带娃,清闲的很。” 条件何止是不差啊!是太好了!赵家分家,大房如今绝对比不上。 杨氏眸光闪了好几下,不是被这样的好事冲昏了头脑,她再次笑着婉拒,“我家晴姐如今年纪还小,过两年再议婚事。” “这不是问题,两家若合意,把好事先定下,晴姐年纪小,留个三四年再大婚正好。” 这种好事明面上看着风光无限,但背地里藏着阴私心计还不知有多少呢。 人贵在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不是每个人都是赵盼儿,人若真有心,为什么不干脆再等两年呢? “并非看不上这桩好事,只是我们家里就这几个姑娘,实在不舍得她们远嫁。想着将来就在邻村附近找几户好人家,父女姊妹间也好常走动。” 那妇人姓梅,娘家离这里有两个花溪县那么远,回一趟娘家,来回就得一天。 梅氏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面上也有点不好看,但还是强笑道:“家里有马车,几个时辰的事,要实在想家,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常住,法子多的是。这嫁人就讲究找个好人家,日后就算亲人间不常见面,只要日子过的好,比什么都强。” 杨氏的警惕心更强,端着木盆起身,“我们家晴姐的婚事,我婆婆那边有自己的打算,我们这做儿媳婶娘的也不好多说。家里还有事,我就不坐了。” 这么直白的拒绝,谁要再听不出来就是个傻子,那人面沉如水,明摆着心里不痛快。 男家这么好的条件,自然有人想着这桩好事,便起身坐到她身边,讨好笑道:“赵家人仗着自己有钱,一向不正眼看人,不识好歹,那晴姐生的好,说不定是想攀高枝嫁到镇上给人做小老婆去!施安媳妇,我们家也有好几个闺女,十四、十五岁的都有,长的跟花一样,不比赵家的晴姐差,明天就带来给你见见?” 梅氏心里不屑,就你们家穷的屋顶漏光,还想着这好事呢?那赵家要不是有读书人,连我娘家人的门都踏不上。 第129章 风筝 梅氏也不知道她大嫂被灌了什么迷魂汤,非得要跟赵家说亲,家里那么有钱,说个什么样的闺女没有。 如今可好,她好话说尽,人家还看不上! 梅氏越想越气,对着那妇人冷笑出声,“你家一窝子的馋鬼懒货,扒着街上的乞儿都没人要。” 话说的尖酸刻薄,直叫那妇人脸色乍青乍白,难堪的起身。 她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笑一声,“嫁进来就两床被子,能是什么有钱人?嘴里吹的再好听也是装样。日子要真好过,咋过年连件新衣裳都不舍得买?这人啊!还是踏实过日子才好,别整日想着那没影的好事,到时被人戳穿,衣服都穿不上。” 梅氏也冷笑起身,“我家日子过的再差也比你家好!家里猪吃的东西,你嚼的开心,活的跟畜生一样。” 梅氏确实没说假话,不是她娘家有钱,是她娘家大哥有钱。 在镇上开了一个棺材铺,年年有四五十两的利润,家里又打木器家具,一年也能挣个十几两。 娘家这么富贵,她没沾上都是自己作的,婆婆爱嗟磨媳妇,她个小姑子也跟着掺和,整天火上浇油、仗势欺人,谁能不恨? 她在村里名声也不好,又跟大嫂结仇,到了年纪根本嫁不出去,找了好几个媒婆才说到上通村来。 后来大哥走了运道发家,她娘家大嫂捏着钱在她身上一文不发,谁说都没用,逢年过节更是不准侄子来姑姑家走动,明晃晃的说要断亲。 一直到她前几天回娘家的时候才给了个好脸色,说想让她帮忙打听一下口风,赵家的晴姐有没有说人家,临走时还塞了五百文钱。 这给她喜的不行,想着自己要是能把这桩婚事说成,能在中间拿多少好处啊!到时候再求大哥帮衬一下,把自家孩子也送过去学门手艺,还怕挣不到钱? 她大嫂确实没什么歹心,人越往上走才晓得地位的重要,商人低贱,就想着找个秀才亲家抬高自家地位,免得被人瞧不起欺负。 左打听右打听,不知道从谁的口里听说了赵家,三个读书人,还有桩好姻亲,听说是举人老爷! 姑娘家境样貌也不差,再好不过的亲家了。 她都把事都想好了,让自家小姑子去打听打听,到时自己好提着礼带着小子上门,一次不成就两次,只要心意到了,不怕人家不松口。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小姑子这么蠢,一次就坏事,她还在家满心欢喜的等着好事呢。 杨氏心里起疑,跟赵氏聊了一路,“说不定梅家小子品行不好,在村里娶不到媳妇,才往外村找。” “也有可能身上有缺,到时有心瞒着我们,天高路远,这谁能晓得?”赵氏说的头头是道,“上回赵家村有家闺女就是这样被骗了,那媒婆把人夸的千好万好,两家人也见过面,结果嫁过去是个瘸子。” “还是找个知根知底的好,就算一时没看出好坏,时间久了也能看清。” 杨氏突然想到了蓉宝,也不知道将来得为她犯多少愁,嫁的好怕她受欺负,低着找又觉得委屈。 赵老四还躺在院子里睡觉,蓉宝嘉宝蹲在地上玩风筝,拿着画笔在上面涂抹,赵六郎在一边急的抓耳挠腮。 “别涂红色,丑死了!哪有老鹰是红的?” “好看!”蓉宝不停笔,把翅膀都涂成红的,嘉宝这个狗头军师还在一旁指挥。 “脑袋是蓝色的。” 他又指着一边的蝴蝶,“那个我们涂成绿色,好看。” 赵六郎赶紧抱起来,拒绝道:“我才不要这种丑风筝。” “六哥真没眼光。”蓉宝换了支笔涂脑袋,心思疯狂转动,“嘉宝,我们再买一个风筝吧。” 嘉宝没有立刻答应,他先在心里算了算,上次买两只风筝六十多文钱,一只就是三十文,自己手上就算除去他们这个月吃零嘴的钱,也肯定足够。 他这才说“好”。 “不行。”杨氏把衣裳晾在竹竿上,一口拒绝,“娘怎么跟你们说的?” 蓉宝噘嘴,“风太大会把小孩刮跑。” 嘉宝抿唇,“必须要两个人一起放。” “记得还犯事呢?” 蓉宝问,“那小孩子就不能多买一只吗?” 嘉宝提议,“我们可以换着来放,今天放老鹰,明天放兔子!” 蓉宝突然兴奋,“我们可以自己做!” 她看着自己的胖手迟疑两瞬,改口道:“叫爹做!” 嘉宝没有她这种莫名的信心,质疑道:“爹会做吗?” “当然会啊!”蓉宝骄傲的抬着脑袋,“爹说下回给我做个木头小兔子。” 两个又从风筝聊到了小木马。 风把院子里刚洗的衣裳吹的左右摇摆,赵六郎看着昏暗下去的天色,急着催道:“你们还放不放,不放我就叫四哥五哥去了。” “来了来了。”蓉宝把手里的画笔搁下,举着风筝欣赏,越看越喜欢。 “哇!”两人齐齐的哇出声,随后把地上的东西捡回家,屁颠屁颠的跟着赵六郎出门。 他们不往村子走,去了一片地势较高的农田,上面的粮食都被收走,空旷平整。 赵六郎人高力气大,把风筝往上一抛再一拉,蝴蝶慢慢升空。 蓉宝嘉宝看到干着急,手上的老鹰怎么都飞不动,这个时候无比后悔没有叫赵老四一起过来,要是有他在,风筝肯定能飞的好高。 正想着曹操,曹操就到,“干嘛呢,掉泪珠了?”赵老四打着哈欠过来,弯腰的时候冷风灌进脖子,让他打了好大的一个冷颤,“这么冷的天,放啥风筝,人都得被刮跑。” “爹,我跟嘉宝一块放,飞不走。”她把手上的风筝线放在赵老四手心,欢喜难抑,“爹,把老鹰放到天上去。” 赵老四捏着她的脸,逗趣道:“改日系根绳子,把你放上去。” 蓉宝眼睛瞪圆,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人也能放吗?” 赵老四笑的腿软,手都快捶地,他起身大跑几步把手上的风筝放起来,朝两人招手,“过来,追到了就还给你。” 第130章 司桃 夜色中的街道在灯光下点缀下愈发繁华炫目,两侧店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各种香气四溢。 从最大的一条巷子里拐进,有着镇上最奢靡艳丽的销金窟,秦楼、赌场比比皆是。 烂醉如泥的男子扶着墙,衣衫不整,脸色一片潮红,他从怀里掏出两块手帕,嗅的如痴如醉,骨头一酥,身子直勾勾的栽倒在地。 齐忪年微垂着头靠在墙上,头顶上的窗户被打开,一个红衣女子双手撑在窗上,衣裳半褪,只要抬头便能看到大片风光。 她手里把玩着白色丝帕,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齐小郎君,你好狠的心,半个月都不来看人家一次。” “这漫漫长夜,无人与我渡良宵。”她微微仰头观月,纤细的脖颈好似轻轻一掐便会断,“年老色衰不得人爱,苦的很。” 旁边的赌坊传来咒骂、欢呼声,喧嚣刺耳。 白玉楼的东家穷,挤不进那繁花巷柳,只得将生意做到赌坊旁,就这么一家鸟笼子大点的妓院,却引得镇上县里的男人趋之若鹜。 全因楼里的头牌司桃姑娘,靡颜细理、肤如白玉、妍姿艳质、力压群芳。 众多老爷、公子哥豪掷千金只为亲手摘下这朵牡丹,司桃姑娘的场子,没有谁不想来看一眼。 月亮再好看,久了也伤人,她用手背在眼尾处点了点,垂眸玩着指尖的蔻丹,语气漫不经心,“你还有钱买酒吗?” “买了。” “我听说你要走?这镇上装不下你了?” “挣不到钱。” “哈哈哈,”司桃低着头娇笑,“你知道我一杯酒多少钱吗?” “三十两。”她的神情似笑非笑,“我也是才知道,这世上的钱原来这么好挣。” 两人齐齐沉默半晌。 “你不该自贱。”齐忪年年说,“人有漫长一生,什么都能忘掉。” “小孩子。”她这三个字咬又轻又慢,喃喃低语,“可我想要快乐,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有什么不好?” 她似乎被自己的话说服,从胸口解下一个兰花坠子,放在掌心里摩挲,“你奶奶的身子还好吗?” “常年吃药,不见起色。”齐忪年想抬头看看她,又想起了什么顾虑,微抬的头又低了下去。 “这世上总是穷人多灾多病,拖一日算一日有什么用呢?你常年在外的劳累奔波,她心里未必开怀。”司桃眼神放空,就跟两个熟人拉家常一样,“生老病死强求不得,她觉得自己对你而言是拖累,多活一天心里就越痛苦一分。” “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攒点钱娶个喜欢的姑娘给你奶奶瞧瞧,好好送她一场。”她把手上的坠子往下一丢,施施然起身,“你师傅攒了两年的钱给我买的,做工粗糙、用料廉价,实在上不了台面。” 齐忪年紧张的抬头接住,急切问,“你也走了?” 司桃脚步一顿,“昨日来了个大官,说要买我过去当丫鬟。年岁不大,容貌俊美,不比你师傅差。” 齐忪年呼吸急促,“没有媒婆上门,不叫定亲,婚书没动,不叫大婚。” 他胡言乱语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一路顺遂。” 司桃撑着桌子笑,笑的花枝乱颤,笑的泪流满面。 怎么没有呢?只是来不及。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 老天爷不留一点活路,人刚从泥潭里爬出来,转身又跌进水井。 她伸手抹掉眼泪,嗓音淡淡,“姚氏随夫殉,生为董家媳。” “懂得这么多,日后碰见喜欢的姑娘可千万不能薄待人家。我明早就走,你不必来送。” 齐忪年仰着头想去看她,记忆中的师娘好似渐行渐远,她是师傅桌上细心呵护的从兰。 只是花本就脆弱,不受风雨,也会在孤独中凋零。 楼上楼下,咫尺之间。 天哥一行人推推攘攘的过来,“还没睡够呢?” 小元脚底发虚,一脸魇足,天哥转着手上的钱袋子,神情烦躁,“都说了不要乱跑,又眼巴巴的把钱往楼里送。” 三四个汉子都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子,“天哥,你没尝过女人的滋味,销魂酥骨,比喝酒还带劲。” 天哥也有点心痒,“等我找媒婆帮我说个媳妇,女人也有,儿子也有,羡慕死你们。” “你是不当爹不晓得苦,一年甭管挣多少钱都能花个分文不剩,我哪婆娘用钱厉害。”小元烦躁拧眉,“我一回家就叫朝我伸手要钱,一天都少不得。” “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天哥笑骂,“家里有媳妇还总惦记着外面的女人,图啥呢?” 当然是图新鲜,图快乐啊! 小元心里这么想,但没说出来,伸着脖子在人群中看了一圈,问,“松哥呢?” 有人朝白玉楼的方向努嘴,小元咋呼出声,“松哥又去看司桃姑娘,不愧是最有种的男人!姑娘也要睡最贵的。” “松哥。” 齐忪年回神,大步朝他们走来,“帮我跟我奶奶说一声,我明日再回去。” 都是同村邻村人,递句话的事,方便的很。 天哥怔愣,这还是他第一次不回家,“松哥,你在镇上有事?” “嗯,看看有没有其他路子能走。县城大,人脉关系错综复杂,我们未必挤的进去。” “松哥,我跟你一块,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齐忪年摇头,身影走远,“不必,你记得帮我跟我奶奶说一声。” 小元摸着小巴,“松哥不会开荤去了吧?” 天哥跳起来打他的脑袋,“胡咧,明明是去办正事!” 小元捂着头求饶,“错了错了,办正事办正事。” 赌坊里面灯火通明,客人个个双目赤红,喝五幺六,赵三郎把手里的钱往桌上一推,伸着胳膊喊,“大、大、大。” 苛官手里的骰子摇的像花一样,高声叫唤,“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手上,赵三郎后背一片濡湿。 桌子上有个贼眉鼠眼的男子朝苛官使了眼色,骰子开出来十六点。 赵三郎欣喜若狂,疯了一样去桌上拿钱,天哥黑沉着脸,生拖硬拽把他带出赌场。 第131章 挨打 屋内好几个人悄无声息的对视一眼,随后悄悄离场,人群拥挤,他们到门口时,已经看不见任何人的背影,有一人朝地下吐了口唾沫,郁闷不已,“不会被这小子跑了吧?他今天可挣了不少。” 贼眉鼠眼的男人冷笑,“好杀的肥羊,你且等着,明日还会来。” 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里寒光摄人,“来了就动刀,往死里杀!” 刚尝到甜头的人,这么舍得丢下嘴里的这块糖。 赵三郎不懂赌坊的套路,还在为了自己挣了二两银子沾沾自喜,把天哥的劝诫当成耳旁风放掉。 “赌坊里的水深着呢,十赌九输,别说是你我,就是松哥也玩不转。”天哥嘴巴说话难听,但确确实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从他对乔松年尊敬就可窥出一二,“你爹娘不在,以后娶媳妇养孩子都要钱,能多攒一文是一文,别白白赔进去。” 赵三郎捂着怀里的钱,心神火热,连他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敷衍的“嗯”两声。 小元看不惯他,在后面偷偷跟几人咬耳朵,“那脑子就跟被屎糊了一样,一点用都没有。赌场要是能挣钱,我们干嘛这么辛苦的去要债?头回占了便宜不知道收手,以后有他好受的。” 他们常年混迹在镇上,背地里一些黑心手段见过不少。 小元聪明谨慎,每回拿十文钱跟着新手押,赢几把就走人,下回再换个场子。 月光渐亮,赵三郎进村引起狗“汪汪汪”一顿叫,他把钱分开藏到身上的各个地方,抬脚进院时又觉得还是不妥,干脆先藏在院墙的豆杆里,这才去家里找冷饭冷菜吃。 赵老二面沉如水,斜靠在床上一言不发,他听见家里的动静,从桌上拿起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棍子。 “嘎吱”一声,木门来回响动许久。 赵三郎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起身就想去上房,赵老二堵在门口,淡声问,“去哪了?” “在……在别人家玩。” “什么时辰了?”赵老二并不需要他回答,“跪下。” 能屈能伸,赵三郎立刻跪下,“爹,我就是没注意时间。” 赵老二冷笑一声,“哼。” 他两步走近,手上的棍子像雷点一样的落下,“十二岁的人,贪吃懒做,游手好闲!从小到大,你做过一件正经事吗?下地怕苦,驾车嫌累,你还能成什么事……” 赵三郎不是乖张的人,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赵老二,就扯着嗓子嚎起来,只要把爷爷奶奶惊动,自己就能得救。 这一举动无疑火上浇油,赵老二怒火中烧,下手丝毫不留情面。 吴氏叹气,“冤孽哦。” 她推了推枕边的赵老头,“老头子,你去看看,老二手劲大,别真把人打坏了。” “三郎再不教日后怎么办?成家了还要靠哥哥爹娘养着?这么大个人,像地痞流氓一样!我带出去都嫌丢脸。”赵老头不动,“老二早该下决心收拾他,一天一顿,就没有打不变的人。” “这咋行啊!教孩子得慢慢来,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吴氏掀开被子起身,嘴里担忧个不停,“老二这个老犟种,也不知道像谁,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整天啥事都要管?瞎操空心。”赵老头先她一步下床,没有穿衣裳,只披在肩上,走时还不忘拿上自己的烟杆,顺便吐槽一下老妻,“一大家子人,你是啥都要管一下,老二都快当爷爷了,还要你操啥心?” 赵三郎听到声音就像是找到了希望,手脚并用的往门口爬,“爷爷,我爹要打死我我。” “打的好!”赵老头恨铁不成钢,“家里这么多兄弟,就你一个不成器,你看看村里谁家小子像你一样?我都不敢去问祖宗,生怕他从地里钻出来指着我鼻子骂!” 赵三郎心凉了一大片,开始说软话,“啊!爹,啊啊!爹,我以后不敢了!” “这话你说过多少遍?”赵老二喘气如牛,“哪回算数?” “没用的东西,贪吃好玩。”赵老二新账旧账一起算,“你也有脸在家?” 赵三郎哭的眼泪鼻涕糊在一起,声音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蓉宝吹着自己的膝盖,朝嘉宝问个不停,“三哥还在挨打吗?他是不是哭了?” “哭了哭了。”嘉宝给他描述,“二伯打他的屁股。” “哈哈哈,”蓉宝双手捂着嘴偷笑。 杨氏给她把药涂上,训斥道:“娘有没有跟你说过,在外面不准乱跑?这好在只是小石子,要是大石头,我看你哭成什么样!辛好只磕到膝盖,要是碰到额头怎么办?你下回要再敢胡来,就哪也别去,每天在家刷碗。” “是爹……”蓉宝如遭雷劈,她正想说出实情,就听见赵老四清咳几声。 蓉宝好像看懂了,伸手朝他比了五。 赵老四摇头,比了二。 这价砍的也太厉害,蓉宝十分犹豫,觉得自己吃亏,赵老四趁热打铁,朝她猛使眼色。 蓉宝点头,承认错误,“娘,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父女两个背着杨氏完成了一桩交易,嘉宝赵六郎亲眼目睹。 赵三郎嚎哭个不行,认错认的十分干脆利落。 “爹,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爹!” 赵二郎帮着劝两句,“爹,三郎已经知错,就别打了吧。” 赵老二略微停手,“老子再问你一句,还要不要姓赵?” “要要要!爹,爹,我下回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赵老头嘴里吸着旱烟,吞云吐雾间突然出声,“你娘是个糊涂东西,你别跟着犯蠢。” 躲在门口偷听的许氏吓的一股脑钻回床上,生怕赵老二气没消,逮着她打。 赵三郎此刻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痛的转都转不动,只晓得连连点头,他被赵二郎扶回房间,临睡前凭借着自己惊人的毅力把院外的钱拿回来。 心里模模糊糊就一个想法,他爹下手真狠,一点都不念父子情分,他以后要挣很多钱,再不吃赵家的一口饭。 第132章 做饭 吴氏也没睡着,她帮赵老头把外衣放好,埋怨连连,“咋不拉着点?老二这头犟种,一点轻重都不分,把孩子都得打坏……” “三郎像他娘,教不会,不让他知道疼,以后还是这样的德行。”赵老头催她上床,自己把油灯吹灭,“老三老四小时候我也没少打。” “小苗不扶正,以后再想长成的好瓜就难咯。”他略微沉吟,“老婆子,你说把三郎送去学木活怎么样?” 学徒可是个苦差事,基本上前三年都在当奴隶,吃不饱挨打受累,要能撑的下去,多多少少也能学点东西。 老赵头也不是看上了这门手艺,就想送赵三郎过去吃吃苦头,免得成日不着调,只想着吃爹娘的老本,占哥哥的便宜。 “手艺金贵,谁愿意把自己的饭碗传出去?”吴氏不赞同,“那外面说招学徒的都是骗子,就想着把人哄过去做白工呢。” 赵老头歇了这个心思,但心里又起了别的盘算,这么大个孙子,总得给他找点事做。 赵三郎现在是村里着名的懒汉,名声都快跟老赖头一样臭了。 再不争气,以后娶媳妇都娶不到。 赵六郎早早起床去县里跟陈文见面,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去府城玩,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布袋,去灶房装番薯跟苞米。 赵老四翘着二郎腿啃着苞米,用余光扫视他,“干嘛呀,带着粮食逃灾呢?” 赵六郎当做听不到,把东西放到车厢后立即坐下用早食。 他不止吃饭风卷残云,吃苞米也像只兔子一样,连啃了三个才罢手。 赵老三被他逗笑,圆滚滚的肚子跟着上下起伏,“六郎难怪长这么高,能吃是福,能吃是福啊!” 赵老四嫌弃的不行,“家里又没饿着他,吃东西跟抢食一样,喉咙里的还没咽下去,又塞了一嘴。” 他并不是觉得赵六郎吃的多,只是觉得动作不雅观,村里都是大口吃饭,他不一样,跟猪拱食一样,拿着头去追碗。 赵六郎在亲爹的目光下稍稍收敛了一点,觉得他爹真不懂什么叫潇洒,江湖人,就得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地里如今已经没有多少菜蔬,老房子的那块菜地也准备耕种,到时好挣钱。 赵老大将几筐菜搬上车,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碎银子,“晴姐头上连朵花都没有,走出去也不好看,不用省钱,尽好的买。” 干活的人早上出门晚上回,除了吃饭喝水,基本都在埋头干活,大房如今除了自家的地还有赵老四的地,犁地沤草根本忙不开,他又是个男人,有时难免粗心。 直到昨天才听到村里传的风言风语,他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好,想着小姑娘都喜欢这些头花头绳,干脆买一对给晴姐。 “大哥,我家有,簪子珠花都有,晴姐喜欢什么去挑就好。” 章成那边每年都会有一匣子首饰过来,杨氏有时看到好看新奇的首饰也会买回来,说给蓉宝当嫁妆,赵老四又从南阳买了一堆,今年秋节杨家又拿了一箱子,东西还没打开看,但戴一两年是戴不完的。 杨氏自然不会全收着,等家里入户,东西全部整理出来,让蓉宝先挑挑自己喜欢的,剩下的就给侄子侄媳分一点。 东西全算起来,不比手上的现钱少,这就是家底。 赵老大板脸,“我给我闺女买的,跟你啥关系?你要不乐意,我就自个去。” “我就提一嘴,大哥急啥眼啊!”赵老四把钱接过来,心里有了歪主意,自己从家里挑对好的,把这钱藏起来。 他越想越觉着这个主意妙,钱拿的问心无愧。 赵老大面色缓和,她还没想清这件事该怎么办,有时看着晴姐就觉得愧疚,但嘴里就是蹦不出半句话,因此碰面了就不免躲着。 “大哥,爹生我气了?”晴姐纳罕的看着他的背影,“我也没做啥事啊?难不成昨天的饭不好吃?” 赵大郎不清楚赵老大的心思,但清楚自己的想法,“菜有点咸。” 晴姐脸色一僵,又看向赵四郎,“菜咸了?” “没……不咸啊!”赵四郎在她的目光下渐渐气短,“有一点点,但还好,比我们学堂的好吃。” 这话可比珍珠还真,石山书院的菜是真难吃,也就杨先生、钱先生那种不食烟火的人才能咽的下去。 晴姐觉得五雷轰顶,石山书院的名声都被赵六郎在家里败坏的差不多了,首当其冲的就是饭难吃。 “我跟三婶学了好久。”晴姐纳闷不已,“一模一样的做法。” “大姐,这做饭也讲究天赋,二婶跟四婶做的饭也不好吃。”赵四郎拿自己举例,“就像我一样,明明跟六郎一块读书,就是比不上他。” “那咋一样,读书用的脑子,这做饭用的是手,十个手指头,也看不出好坏啊?”她也没有一蹶不振,反而越挫越勇,“我再去跟三婶好好学。” 赵四郎凑到赵大郎耳边,问了一个十分冒犯的问题,“大嫂做饭好吃吗?” 腾的一下,身上的热气涌上耳尖,赵大郎骤然起身。 赵四郎傻眼的看着他的背影,“我话还没说完呢?” 他小声嘀咕,“三婶的手艺太难学,要是大嫂会做饭,跟大嫂学更好,这叫循序渐进。” 晴姐自然不知道还有这层说法,她跟着赵氏身边忙前忙后,请教诀窍。 “……凭着自己感觉来,淡了加盐。”赵氏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做多了就会,到时你做午饭,我在旁边教你。” “快别信她的话。”杨氏笑着推门而入,灶房里整天柴火不断,房门半关,暖的像是初夏,“我跟她学了七八年,手艺也不见长,这人精明,防着我呢。” 晴姐跟赵氏都听的出是开玩笑的话。 偏偏有个蠢东西要计较,许氏站在门外满脸赞同的附和,“这手艺传给外人藏一手也就罢了,对着自己家还藏藏掖掖,三弟妹真小气。” 要不是场合不对,晴姐都要笑出鹅叫,怎么会有连话都听不懂,就跟天生少根筋一样。 第133章 坏名声 许氏就像根搅屎棍子一样,走哪臭哪。 杨氏当听不见她讲话,亲切的拉起赵氏的手打量,“我也算是看出来了,诀窍都在这双手上,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得仙人点化过? ” 她侧头看向晴姐,“快快快,你去点三炷香拜拜菩萨,也求双巧手。” 晴姐笑个不停,话说的断断续续,“哪有……菩萨保平安,不管这事。” “心诚则灵啊!”杨氏一本正经,“到时别说你三婶四婶没有教你。” 屋内几人聊的亲亲热热,把许氏排挤在一边,她自讨没趣,又在院里溜达起来。 她瞧见上房打瞌睡的吴氏,脚步迟疑的两刻,不知觉往上房走,等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在吴氏面前,她语带讨好,“娘,如今家里没什么事,我想去回娘家帮帮忙。” 吴氏眼神慢慢清明,不想管着这事,“已经分家了,你跟老二说就成。” 许氏碰了个软钉子,她要是有胆子跟赵老二说,现在就不会这么低三下四。 但想到了娘家的爹娘哥哥,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娘,我爹娘身子不好,哥哥又不会干活,家里的粮食指定还在地里,到时万一下雨,不全糟蹋了吗?” 吴氏语气淡淡,“你有孝心是好事,帮爹娘干活也应当,娘没有什么话说,你跟老二商量好就成。” 许氏一脸憋屈,感觉自己的话就跟打在棉花上一样,有气无力,“娘,当家的不愿意,你得帮忙说一两句。” “日子好坏,都是你们夫妻俩的事,娘一大把年纪,不掺和进去讨嫌。”吴氏的语气一顿,“三郎你也得多上上心,昨天刚被他老子打一顿,这一大早又不见人影。” 她神情淡淡,声音没有起伏,就好像只是把话念一遍,“你整天想着你娘家爹娘,就不想想丈夫儿子?二郎身上的衣裳短了一大截,上下漏风,老二换来换去就那两套旧衣。该花的银钱不能省,去年我给各房发的布你要拿出来用,别压着箱子里,容易坏。” 许氏脸上发烫,她怕这事传出去,惹赵老二生气,人忙不迭就跑了,许久才拍着胸口平复跳动的心绪,“娘也太吓人了,怎么说起话来比爹还厉害。” 她摸着头上的绢花,对两个儿子颇有怨言,“果然还是自家人亲近,二郎三郎一心帮赵家人,自个亲姥爷想都不想一下。” 许氏心里的想法十分清奇,别说是赵家人想不到,就是村里人也迷惑不解,“你大哥都不下地干活吗?” “我大哥不怎么会干地里活。”许氏没觉得这事有任何不对,“我大嫂身子不好,也不能下地,我爹娘年纪大,侄子年纪又小,我再不去帮着点,家里连口饭都没得吃。” 村里其他妇人对视几眼,“你大嫂的娘家人怎么不来帮忙?” 许氏一脸理所当然,“我大嫂又不姓许,她娘家人哪肯来啊?” 原来你也知道啊!人家赵家又不姓许,凭什么去你家帮忙。 十里八村没听说这样的事,娘家人一个两个都躺在床上,就指望女儿女婿干活,头回见,真新鲜。 心里是这样想,但话肯定不会说出来,大家伙顺着她的想法夸,“老二媳妇真有孝心,这外嫁女做到你这个地步的人少见。” 何止是少见,根本就没有,又有一个妇人出口问,“你家老二愿意去?” 许氏尴尬一笑,“前几年都去,就今年家里忙,没空。” 村里妇人低着头翻了大白眼,什么没空,这明显就是不给脸。好在这许氏不是自个儿媳,不然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腿非得打断不可。 这赵家日子过的再好,子孙再有出息又能怎么样?有这种媳妇家,再大的家业都得被败光,以后娶亲千万不能要这小塘村里的姑娘。 那赵家胆子也是真大,有个许氏还敢再说个许氏进门,不怕侄媳步伯母后尘啊? 许氏被人捧的满心畅快回家,她人影刚一消失,人群就七嘴八舌的炸开了锅。 “以前就知道这许氏顾娘家,今儿个可算见识到了。” “自家爹娘哥嫂躺在家里睡觉,她把自己丈夫叫过去下地干活,叫人一听就笑掉大牙。” “这赵家也真是能忍,这种吃里扒外的蠢东西都没送走,她要是我儿媳,嫁进来就休了她!我出钱给我儿娶个更好的。” “我就说小塘村的姑娘不能要,你还不信我,现在亲眼瞧见,死心了?” 许氏凭一己之力坏了小塘村的名声,这事用不了多久,就会在附近几个村子乱传,尤其是许氏娘家,家里的闺女估计嫁都嫁不出去。 林婶一听到这事,就去赵家拉着赵氏杨氏讲悄悄话,“如今村里都传遍了,说小塘村的闺女不能要。” 她把嘴上的瓜子皮吐到地上,“有两家在准备定亲,听说了这事,立马反悔。” 杨氏真心实意为之叹服,“二嫂……真有本事!” 赵氏既想笑,又觉得她可怜。 许氏从小被爹娘灌输顾娘家的话,她自己不觉得有丝毫不对,以为所有人的想法都应该跟她一样。 有些聪明人能及时醒悟,许氏愚笨,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看清。 井底之蛙,误以为窥见天地,实则一生都未能得见艳阳。 “林嫂,我们啥时候做豆腐?” “村里还有人的粮食没有收完,过两天兴工。”林嫂把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兴致勃勃的问,“你们家是不是特别爱喝豆花?我天天都见老四买。” “蓉宝嘉宝爱喝,就喜欢吃新鲜东西。”杨氏给她添茶,“就跟我们喝水一样,天天吃也吃不腻。” “哎呦,这要去买什么啊?你家两头牲口,自个磨两碗豆子,煮开加点卤水,要吃多少有多少。别看豆花不贵,一日两日能省下不少钱!”林嫂传授过日子的经验,“人甭管家底多厚实,能省一笔是一笔,日子久后,攒钱不知数 。以前的日子多苦啊!可照样有人家底厚实,不是挣的多,是会持家。” 第134章 持家 “所以这讨媳妇,样貌家境不是最要紧,只要持家,日子好坏都能过的起来。”林嫂把手上的瓜子搁在桌上,又说起了别村的八卦。 “就说赵家村的赵作为,说了个花一样的媳妇进门,有啥用啊?整天就知道抹粉涂嘴,啥活儿也不干,就指望公婆丈夫一个人做嘞。花钱也不知节制,整日不是买零嘴就是扯布料,那么厚实的一个家底败的零光。” “上回还来咱们村找亲戚借钱,听说家里连买肉的钱都拿不出来。那赵作为老两口拄着拐杖去亲家好一通闹,如今那家的孙女全压手上了,白送给人都不要!啧啧啧,你说这事怪谁啊?说媳妇的时候没擦亮眼睛!瞧见人家长的漂亮,人品德行全不看。” 林嫂一向喜欢本分有福气的媳妇,她跟两个儿子也是这样说的,“那女人光长的漂亮有啥用?跟个小妖精一样,干活干活不行,生孩子都怕没得生。找媳妇就得找踏实能干的,日子才能过的红火。” “唉,也不是我看不起谁,只是那些漂亮女娃我们这些穷人家养不起。人有多大本事,就吃多大碗饭,人贵在自己念头通。” 林嫂瞧着杨氏笑道,“老四要没本事,能娶到你这个好媳妇?” “还有老三媳妇,出了名的好手艺好性子,都被你家一袋兜走了。”她夸完两人,又看向晴姐慧姐,“十里八村难求的好媳妇,你们跟着学,说话、做事、干活,以后到了婆家没一个敢说句不好。” 林嫂的话不带恶意,夸的人自然开心。 杨氏一本正经,“嫂子巧嘴,我整日就眼巴巴的盼着你来多说两句,我脸皮厚,什么好话都能受。” 屋内几人笑成一团,林嫂“哎呦哎呦”了几声,“比我还会说嘞。” 她又在赵家坐了许久才走,杨氏从家里拿了几个月饼送客,“再好的东西关起门来吃也没甚意思,婶子家的小囡我瞧着喜欢,给她当零嘴。” “小囡那小丫头有福,爹疼就算了,还有几个叔叔婶娘时刻惦记。”林嫂真心感激,“我家能有现在多亏了老三老四拉把手,本就该我们家往你们家送礼,哪能再厚着脸皮吃大户。” “我心里只把你当亲嫂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谈亲近不说交情。村里人嘴多,有些事多亏了嫂子帮我家出头,不然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说的多难听呢。” “你跟老三媳妇不爱背后说人闲话,道人是非,这村里人最是蹬鼻子上脸,你不计较,她们就以为你怕人,要多张狂有多张狂。”林婶厌恶的朝何家看了一眼,“我反正整日没事,正好治治这些没有口德的货!” 林嫂家里的地都是两个儿子在伺候,丈夫早亡,但公公还在,身子骨硬朗,经常帮着两家人下地干活。 她就在家带着儿媳妇养猪、养鸡,收拾家务,没事就拿着针线去村里的大槐树底下坐。 家里有一门卖炭的营生,虽然明面上不敢乱花钱,但心里畅快啊!她不愁吃不愁穿,日后这些家底都能传给子孙后代,林家兴盛,比什么事都重要。 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村里大部分人盼的都是这一天,大家伙不只羡慕谁有钱,更眼红别家的好后辈。 钱再多有用完的一天,可家里子孙后辈有出息,富贵能延个几十年。 梅氏自从上回说亲被杨氏婉拒后,心里就没痛快过,今日瞧见赵家人上山捡野柿子,就在背后说起坏话,“家里那么有钱,还跟咱们来抢这三瓜两枣,一丁点好处都不放过。” 她指着前面的晴姐跟慧姐,“你看见没有,那走路跟猫一样,腰一扭一扭,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这些勾人样。” 声音虽然小,但难保不会被人听到,与她要好的妇人立刻扯了扯她的衣裳,用眼神示意前面有人。 赵家人跟林家人可还没走远呢,万一被听到了,这不是存心找骂吗?话说的也难听,糟践人家清白闺女,就算被人打上门也活该。 梅氏自然也想到这一茬子,便隐去这话不提,“听说家里有钱的很,赵老四家里那对双胞胎脖子上挂着那么大一个金锁。”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看起来得有两斤多重,几十两银子呢!” “那男娃也就算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戴这么贵的东西,也不怕折寿!”梅氏越想越眼红,“我娘家那么有钱,都没这副做派,她们跟外面那些贱商一个样,恨不得把金子都带在身上。” 她话里虽然轻贱商人,但平日没少眼红。 地位低一点咋了?只要能吃饱穿好,就是好日子。不像她们乡下人,一年到头累个不停,吃不饱,穿不好,一文钱都不敢多用,生怕家里的小子娶不上媳妇打光棍。 每年除了家里卖粮食能挣点钱,再有就是这山上的野货,只要不怕苦,胆子大,舍得去深山去钻,一百文两百文随便挣。 赵家不靠这个吃饭,摘的东西都存放在家里留着过年吃,赵老四也会从五里坡拿很多山珍野果回家。 那里人烟稀少,大山延绵,村里的男人妇人从小到大都在深山里钻,什么稀罕东西都能寻的到。 上回卖参挣了不少,但没一个人想下山住,跟外界断连太久,不敢冒然下山,怕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杨氏不免多问两句,“他们之前都没下过山吗?” “只有村长隔几个月会下山买用物。”赵老四往嘴里扔着板栗,一骨碌爬起来坐到她身边,“山高路陡,足足几百丈高的崖岸,石头掉下去许久才能听到响。” “我十二岁一个人就敢爬上去,老三那个怂货,吓的腿都在发抖。”他贬低赵老三,逞自己威风,“去年修了路,他才敢上山。” 杨氏面色淡淡,看出喜怒,但直觉告诉赵老四,她在生气。 媳妇心情不好,自然得哄,他就跟在杨氏身后伏低做小,把自己新买的一盒胭脂掏出来。 第135章 同意 “赵夫人心善雅量,别跟我这个粗人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他伸手打开一个小罐子,用手指抹了一点,点在杨氏脸颊上。 两人凑的近,像是面对面贴在一起。 “四弟妹,娘问你什么有空……”赵氏的声音一顿,她抱着琪宝站在门口,眼神就跟被烫到了一样挪开,话说的都不利索,“什么……什么时候有空……去弄巷镇。” 杨氏飞快将赵老四推开,脸上染上两抹薄红,语气羞赧,“看娘那边怎么说,我都有空。” “那我去跟娘说。”赵氏抱着琪宝离开两人的视线,心里暗道,四弟跟四弟妹的感情真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你干什么?”杨氏打了赵老四一下,嗔怒道:“青天白日,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试一下胭脂好不好看?”赵老四一脸无辜,他把手上的脂粉全抹在杨氏发烫的脸颊,自顾自的点头,“还不错,黛香坊来了许多鲜新东西,咱们一块去看。” “家里忙不开,等日后得闲叫三嫂晴姐一块去。”杨氏笑道:“你们男人不懂,这些金阁、绣房、胭脂楼,就得人多逛的才有意思。” 赵老四想跟她一块去,并不太想带上别人,“三嫂自然跟三哥一块去,我先带你去瞧瞧,下回再叫上晴姐她们。” 他一向不含蓄,想要什么就说什么,“还有些眉粉、口脂,颜色鲜亮的很,云衣阁那边来了几件大氅,买了正好冬日穿……” 赵老四今日兴致好,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 赵六郎不敢打扰两人之间的温情,拿着本书在门口来回转悠,趁赵老四喝水的功夫 才敢说明来意。 “明日就去府城?”杨氏眉头微蹙,“六郎,你上回骑马摔着的事还没过多久呢,那府城路远,匪徒坏人多,你们几个小孩子走谁能放心的下?” “陈文家里有七八下人同去,都是身手本事了得的大侠,梁钰也会带书童下人。”赵老四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元宝,至少十几个下人,才敏也一块去。” 他抬起头,“人不少了,娘。” “不成。”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赵老六郎这么小的年纪,杨氏决意不点头,“你若想去,下回跟你爹一块走,免得娘在家整日忧心。” 赵老四安静的听着,没有出口帮忙的意思,赵六郎只得祭出最后的杀手锏,“舅舅都知道,他说男子汉就得多出去走走,见更多的人,才能学更好的道理。” “舅舅九岁时不也在府城求学吗?”他厚着脸皮开口,“都说外甥像舅,我自然也不能差,就算学问比不过,胆子总得大。” 杨氏看了他半晌,又去看赵老四,“能行吗?” 赵老四推了最后一把力,“能行。” “明日就去?时间是否太急了些?”既已下来决定,杨氏就担忧起别的问题,“书籍、衣物都要收拾妥当,最重要银钱……” “不急不急,我现在就收拾。”赵六郎快乐的像鸟雀一样飞走。 杨氏瞅着他的背影沉默半晌,突然伸手掐了一把赵老四,语气肯定,“你早知此事?” “冤枉啊!月娘,六郎今早跟我说的,我也觉得不妥。”赵老四稍稍离她远点,正色肃目,“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外,谁能不担心啊?我好话说尽,他就是不听,跟个死脑筋一样,打定主意不回头。我多说两句,六郎就说是大舅哥的意思,这我还能怎么办啊?” 目光坦荡,言语恳切,杨氏要不是跟他多年夫妻,这时一定信以为真。 赵六郎放假那天在路上就跟赵老四提过此事,他答应的爽快,但一直没跟杨氏讲。有些事要早点说,但有些事就得在关头上提最好,不惹人多操心。 “路引怎么办的?”就算再找关系再快,也不是这一时半会的功夫。 赵老四看天看地就是不说话。 杨氏也没真心计较,自个去钱匣子拿钱,“你说给六郎带多少钱最合适?” “六郎自个有钱,管他呢。” “他这么小的年纪,身上能有多少钱?既是几家孩子一块去,自己总不能分文不出。不止要带钱,还得多带一点,免得到时不够花,吃别人的不好意思。”她从钱匣子拿出了几锭小银子,七八两是有的,除去路费,食宿应当是够用,可要去玩…… “也不知府城的玩乐场所价钱几何。” 家里两百两银票还没动,银子铜板加在一起能有五十多两,看着多,若真照这个花法肯定是不够用的。但杨氏从来都不担心,家里的钱向来不是省出来的,只有不断开源,方能生生不息。 十五两银子,都够一家八口五年嚼头,赵老四觉得有点多,“六郎心里没数,有多少用多少,你别拿这么多。” “在外身上的钱就是底气,他若手上没钱,行事畏手畏脚,还如何跟朋友一块玩?” 这道理赵老四懂,但赵六郎跟别人不一样,这小子能一天花完,然后死皮赖脸吃别人的。最让人费解的是,他那些朋友还不介意,奇了个怪哉。 赵六郎想不到还能有这种好事,他笑眯了眼,嘴巴甜的腻人,“娘,你最好了!你就是天底下最漂亮最温柔最最最最好的娘!” “臭小子。”赵老四闻言实在忍不住动手拍人,“我上次给你花了那么多钱怎么听不到一句好话?” 赵六郎龇牙咧嘴的捂着脑袋,神情不忿,不敢开口顶撞,便在心里吐槽,你就是天底下最坏的爹! 他等两人一出屋子,忙爬上床把自己身上的金豆子、银锭子藏回去,还是自己的钱比较香,要留着以后花。 箱子、衣柜里被他翻的乱七八糟,杂七杂八的收拾出了两个大包裹,最后哼着歌去家里装腌菜。 不用问,谁都能感受他的开心,赵四郎啃了一下午书,读的头晕眼胀,他蹲在檐下吹风,喊住赵六郎,“你干嘛呢?被钱先生夸了?” 赵六郎身形轻盈,几步跑到他面前,“我们明早就去府城玩,四哥,你真不去?” 第136章 陈珩 赵四郎的心情更糟糕了,他心里装着无数的事,这会又压上一块秤砣。 少年人谁不想去外面看一眼呢? 赵五郎天性淡漠,少年老成,可世上这样的孩子少之又少,更多的是赵四郎这样的普通人。 他天资一般,家境普通,自幼被张氏寄予厚望,扛着一家人的期待往前走。 张氏没读过书,没有见识。她不知道有人生来天赋异禀,比如赵六郎整天贪吃好玩,可拿起书就是学的比别人好;她也不知道人分三六九等,比如沈万宝读了五六年书大字不识,以后照样是富甲一方的沈家主。 她把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和骄傲都在放在孩子身上,却从未想过,自己能拿出什么。 她要赵四郎背负着赵家大房的兴盛、对兄长阿姐的愧疚去念书,要村里人看着自己这个当娘的有多伟大,她张氏的本事有多厉害! 将来赵四郎有出息,她不会觉得是孩子的努力,她会在想,当初要不是我,你赵家的孩子怎么会有出息?你赵四郎怎么会有机会光宗耀祖? 要是不行,她只会对这个孩子失望、责备。 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哪怕别人把铁证摆在她面前,她第一时间是去质疑所有人。 九岁的赵四郎还不懂这个道理,他只知道自己真的很累,读书累,读不懂书更累。 “先生教的许多文章我如今还不会背,哪有空出去玩。” 赵六郎蹲到他旁边,“我也不会背,到时我们在路上一块念书,把元宝跟陈文也拉上。” 他把地上的几颗杂草一一拔出,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有意思,这不就跟先生说的游学一样了吗? “四哥,我们一块去吧,我娘给我拿了好多钱,咱们痛快的玩一场!” 赵四郎把头抬起,“我才不去呢,我在家苦读,开学一定考过你。” “不是吧。”赵六郎哀嚎一声,“先生都说了,不必太多压抑自我,心境清明,读书自然豁然开朗。” “先生也说了,读书在勤勉。”赵四郎起身,面色无异样,可语气十分失落,“你不是说在府城认识一个写字很厉害的人吗?也帮我求一副堂联,我要挂在卧房自勉。” “有道理,我上回都忘记这回事了。”赵六郎的想法天马行空,“叫他多写一点,到时贴在我家。” 他说的家是村口那栋建好的房子,迁居新房,喜联少不了,杨氏跟杨文礼会亲自动笔,最好再贴几副陈留书的墨宝。 赵六郎自己的字不行,但并不妨碍他点评别人。陈文的字像鸡爪,肯定不行;沈万宝字都认不全,这个也不行。 剩下的肖才敏、梁钰、曹郎可以各求一副,还其他书院的学子,也可以去求一对。全挂在自个书房,集齐这么多学子的祝福,熏陶才气,不怕脑袋不开窍。 远在县里的陈文自然不知道自个已经被人排除在外,他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晃着脑袋拒绝,“不成不成,我是去玩,又不是去当二世祖,花哨也就罢了,还这么繁琐,刀都舞不动。” 一旁的圆脸小丫头愁眉苦脸,“小少爷,这些都是夫人差人送来的,说你整日打扮的像个二流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陈家如今是个破落户。” 她从丫鬟手中又拿过那件锦衣长袍,对着陈文比划,“大少爷差人从京中送来的布料,总共八箱子,独我们院就占了三箱。大少爷眼光好,都是鲜亮的颜色,云蓝、宝蓝好看的很!” 陈文更加没了兴致,“拿走拿走,我才不穿!一点都不好看。” “夫人特意吩咐说,少爷去府城玩可以,但不能失了礼仪和身份。”圆脸小丫头捏着嗓子讲话,“要是少爷不听,日后就别出门。” 茶水觉得好笑,嘴巴捂在袖子里憋着脸通红。 陈文冷了脸,“你们放肆,衣裳是我祖母亲手所做,究竟哪一点失了规矩身份?” 圆脸小丫头立刻跪下,“奴婢不敢。” 满屋的其他下人也纷纷跪倒在地。 老太太做的亲手做的衣裳是别人求不到的体面,陈夫人一个做儿媳的要觉得“不合身份”“有失体统”,那就是不孝。 茶水微抬着头给他使眼色,少爷,我晓得你不开心,可别一下子闹这么大啊!老爷刚从祠堂出来,别把夫人又送进去了。 陈文从小到大,对自己兄长有孺慕也有讨厌,既为自己有个这么厉害的哥哥而骄傲,又讨厌自己是他的弟弟,一辈子活在他的名头下。 珩,君子之玉,稀世之才。连名字都取的这么好听。 陈文越想越酸,也不知道自己整日这么闹有什么用,反有他哥在一天,自己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外人见到他的第一句永远是,你就是陈珩的弟弟。 他不是眼红,也不是嫉妒,只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名字。 屋里的丫鬟小厮跪了半晌,才听见陈文淡声道:“起来吧。” 敏珠微垂着头,知道陈文这会心情不好,便不出声多说,这母子之间,难分个对错。 要说陈夫人对他不好,银钱上面从来没有小气,吃穿用度都跟大少爷一样,可当娘的那颗心,就分不出一点来疼疼小少爷。 有时心情好就问一两句,得知小少爷学业不精,她也没失望,只说,“有珩儿在,日后自可护着他。” 听上去觉得这个当娘的不错,可说话时满脸冷漠,寒人心的很。 敏珠又在屋内站了半晌,等陈文闹完脾气,才带着下人把衣裳原路拿回去。 陈夫人不关心陈家的名声,她只怕陈文在外丢脸影响到陈珩的仕途,平日加以管教,也都是在这上面。 “又发脾气了?”陈夫人转动着手上的佛珠,目光轻飘飘一瞥,不威自怒。 敏珠解释了一句,“少爷平日最不喜繁琐奢贵,虽着素衣,但气度风姿不凡,在外从不失礼……” 陈夫人微微抬手,陈文如何并她不关心,想起了自己的烦心事,头回对大儿子生出不满。 第137章 名声 “珩儿糊涂,他弟弟虽说不成器,可到底是亲兄弟,不论是守着家业还是入仕,都是最亲近信任之人。”陈夫人手上的佛珠越转越快,心绪难平,“栾城,粗人武夫,说出去也不好听。” 敏珠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性开口,“大少爷既来书信,定然有自己的安排。” “也罢,事已至此。”陈夫人叹了口气,停下转动佛珠的手,“只是他性子乖张,到了外头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他身边跟着的小子,是谁家的?” 问的是茶水,敏珠恭敬回道:“陈大管事家的小儿子,今年十一岁。” 陈夫人转头看向敏珠,“年纪小了些,难免思虑不周,你挑两个伶俐的小厮送过去。” 敏珠应下,又小心问道:“老爷那边怎么说.....” “老太爷定下的事,他一个做儿子的不敢开口,我这个做媳妇的还能以下犯上不成?”陈夫人话里带上冷意,“这种蠢东西,早点处置了好,免得碍我珩儿的路。” 陈景不仅挨了板子,还要被过继出去,陈家个有远房伯父,如今那支已经绝户,连五服内的亲戚都只有两三个,穷困潦倒的很。 陈老爷对这个儿子一向喜爱有加,闻言自然不肯,他不敢去陈老太爷的院子里闹,就三天两头过来求陈夫人,嘘寒问暖,花言巧语。 陈夫人一瞧见他虚伪的样子就觉得烦躁恶心,次数多了,就推脱身子不适,不见客。 陈文也被骂过好几次,差点还挨了打,多亏祖母护着,老太太指着陈老爷的鼻子骂,“你眼里还有我这母亲吗?你老子发的话,你朝孩子撒气算什么本事?我不说其他,只论品行,这证据摆在眼前,你还闭着眼睛装瞎?文哥儿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他都能下手,辱门败户、心肠狠毒!你这个当老子的不管教就算了,还在偏帮。你走,日后不准再进我院门,来一次我打一次。” “儿子知晓,以后定会好好管教景哥儿,再不叫他干蠢事。”陈老爷被骂了狗血淋头,还是硬着头皮站出来为自己儿子讲话,“陈毅伯父那一脉绝户已久,就算过继,那也是从自家过继子侄。咱们两家出了五服,又常年没有来往,哪有把景哥儿过继去的理?” 陈文趴在老太太的怀里磨牙,想不到都这步境地,他爹还想帮三狗子求情。 老太太安抚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睡一样,“你老子为了保全陈家的名声,衍哥的仕途,这才从轻发落。不然照我说,一个私生子,打死算了,免得拖累全族。” 陈老爷急了,“娘,景哥儿的生母是正经抬进来的姨娘,他上了族谱,是陈家血脉,你的亲孙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上,震怒不已,“你还有脸说!学什么不好,学人养外室?这也就罢了,一个戏子,在外生子,还敢抬进门做姨娘!你媳妇大方,帮你遮掩。当初要换成我在,两杯酒直接了事。哼,哪能有今天这回事!” 陈老爷自然清楚自己母亲的手段,闻言像只鹌鹑一样,低着头不敢讲话,这事他理亏,做的实在没脸。 陈老太爷在朝为官差点被他气死,儿子可以没出息,但不能犯糊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一个人丢脸,整个陈家跟着面上无光。 大到氏族门阀,小到小门小户都是一样的道理。 许氏传出不好的名声,立即就连累小塘村,有两家被临时悔亲,自然打听缘由,这一听可不得了。 小塘村里的妇人媳妇都撸着袖子上门讨说法,“许芳,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自个做蠢事就罢了,还敢坏我闺女的名声……” 她不仅说还动手打人,抓头发挠脸一气呵成!许氏毫无无还手之力,被打的嗷嗷哭。 蓉宝嘉宝正提着一篮子小柿子回家,一时也顾不得喝水歇息,躲在院外跟村里人一块偷看,还不忘拉上晴姐慧姐。 这事许氏不占一点理,就算别人打上门,吴氏也不好劝架,她不说话,自然有人找她说,“吴婶子,许芳在外胡说,害得我们村的名声都臭出二里地了!村里上上下下几十个姑娘,日后怎么说亲啊?” “我亲闺女上个月相看了一户人,这个月都要定亲了,就是因为许芳的一句话,全毁了!” “坏人姻缘遭雷劈,你们赵家大家大业这么不讲究,什么烂的臭的都往外说,日后能有什么好报应?这事就没完,你赵家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吴氏面色难看,“要债也得找到债主,别空口白牙咬着别人乱犬。” 她冷笑一声,“你们许家闺女亲口传出去的话!吃里扒外,胳膊肘朝娘家拐的东西,我们还没上门问罪,你们倒有脸来我家闹事?” “许芳嫁到你们赵家,就是你们赵家的人,出了事我自然找你们。呸,还说你们赵家为人厚道,家里很多读书人,不要脸的很!” “婶子说话要讲道理。”杨氏慢慢走近,“我二嫂既没有说你家闺女的半点坏话,又没有提及小塘村,如今出了事,怎么成我们赵家的错了?” 伶牙俐齿的几个妇人一时语塞,许氏确实没有说别人坏话,但事也是因她而起。 杨氏不是不讲理的人,小塘村的去找许氏算账,不牵扯赵家,她绝不会多嘴半句。 “村子里的事,都是关上门来解决。”吴氏接着说道,“你们在这里闹,丢的是你们自家的脸面,我们赵家行正坐直。” “若是两村族老分不出对错,我们就去请县老爷来断是非,也让大家伙看看,你们小塘村的威风。”她背已经挺不直,但说的每句话都掷地有声,“我们赵家讲理,但也不怕事!” 许屠夫家没来人,就不论两家的关系,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来赵家找麻烦。 这事明摆着是自家人解决的事,大事化了,不动声色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第138章 野柿 小塘村的人稍微聪明的一点的人已经悔的肠子都青了,心里滴血不止,完了完了,这做的糊涂事 ,绝对要吃族老一顿痛骂。 就算真要找人出气,也是找许氏娘家,责怪她没有教好闺女,哪有大张旗鼓闹上赵家,生怕名声还不够臭呢? 有些不讲道理的妇人眉毛一挑就想撒泼,杨氏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婶子可别说什么难听话,我这个人最受不得委屈,要是被人骂,肯定回家找哥哥哭去。” “呸,你仗着你家有个读书人在村里无法无天了?充大王了?都是地里人,谁比谁高的哪去?一个破秀才也敢拿出来压人,丢不丢脸啊!来来来,你有本事就把我打死,算你家厉害。”她伸长脖子示意往这砍,“老娘这辈子就不是吓大的,你家这事要是不给个说法,就别想过安生日子。” “婶子误会了,我哥哥就是一个书生,哪有什么本事?不过就是认得几个字,见识多些。他说我性子软弱,不怎么会与争辩,遇到事了就去找县老爷,他帮我做讼师。婶子若好好说话,咱们就多说几句,若是不行,咱们现在就上衙门。我家里有车,这么多人全部能拉上。”杨氏一脸和善,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不中听,“各位婶子不必焦急,若觉得县老爷处事不公,咱们还可以敲锣打鼓在县里搭个台子,让外人来分对错,要真是我们赵家的不对,是磕头致歉还是上门赔钱,我们都认。” 上通村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趴在院外叫嚷,“老四媳妇,我嗓门大,帮你们喊人,保证叫县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事。” “去县里的时候把你们家闺女也带上,说不定就有人瞧上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也不怕养个老姑娘在家。” “不好好回家教闺女,真有脸上门啊!看来不止许氏娘家是这种德行,他们一村子人都是一样的货色。” 话说的小塘村人脸色难看,去县里嚷这事?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们,成家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谁家没个小子,谁家乐意娶媳妇一心顾娘家啊? “就算这事跟你们赵家无关,许芳也逃不了。”众人眼睛喷火的看着许氏,“我要去问问她爹娘咋教的女儿,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杨氏脸色一喜,当即就要给众人添茶倒水,“还是婶子讲道理,不如先坐下喝杯茶水,大家伙慢慢说?我婆婆也正有几句话要讲。” 慢慢说,说啥呢?听许氏干的蠢事,留着让众人看热闹,丢更大脸? 起头的一个妇人怪腔怪调,“还吃什么呀?你们家地金贵,我们可不敢多踩。” 一行人高调的来,灰溜溜的走,几个动手打人的妇人走时还不忘撂狠话,“许芳你等着吧,你家别想有好日子过。” 杨氏微微走几步,对着众人的背影大声招呼,“婶子下回有空再来喝杯茶水啊!” 小塘村好几个妇人差点被石头绊倒,一路骂骂咧咧回家。 村里人眼见没有热闹瞧,回家该干嘛干嘛,三三两两走到一起,话里话外都是刚刚的事,“这老四媳妇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性子可一点不软和。” “张氏都斗不过她,能是个简单人?人家就是懒的跟我们计较,刚刚那话说的清清楚楚,受了委屈直接去找县老爷告状,人家亲哥哥可是个秀才, 县老爷能不帮她吗?” “何家的,你叫你婆婆嘴上留点德,别总说人坏话,万一真要被县老爷抓走,你们何家还不被人笑死去。” 何二婶家的两个媳妇纷纷抱着孩子快步远走,等会说来说去又说她婆婆偷汉子身上,没脸的很。 杨氏确实存了一劳永逸的心,免得村里人真当自己好欺负,说话没个分寸。她把蓉宝嘉宝喊回家,“瞧你们二伯母热闹,也不晓得遮遮自己的脸,丢人啊!” 蓉宝嘉宝年纪尚小,理解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她们把篮子的小柿子跟献宝一样举起,“娘,放米缸。” 篮子里装着十几个浅黄色的柿子,个个有拳头大小,一看就精心挑拣过的。 “有没有摔跤啊?”杨氏把小蓝子接过,帮两人把头上的枯枝树叶取下,“去山上小心一点,那些树多柴多的地方不要去,要听姐姐的话,别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娘。”蓉宝一下午没喝水,趴到桌上给自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 她催促嘉宝快点,两人忙去厨房找杨氏,米缸小巧,蓉宝头塞不进去,她扒在缸口看,“娘,明天能吃吗?” “哪有这么快。”杨氏把柿子用荷叶包好放进米缸,不放心的叮嘱两人,“柿子要软了才行,你们别偷吃啊!” “娘,那什么时候可以吃啊?” “还要好几天呢。” “为什么要这么久?” 其实蓉宝心里还有一万个为什么要问。 比方说,为什么柿子要放软,爷爷摘的柿子为什么不用放。 为什么枣子不用放?为什么不能吃硬柿子? ...... 许氏缩着脖子跪在地上。吴氏叹气回屋,没有骂她,更没有看她一眼,这个儿媳比猪还蠢,这辈子没救了。 赵四郎坐在家里往外瞧,长辈挨打,他们晚辈不去关心一下说不过去,“大姐,我们要不要把二伯母扶起来?” “二伯母不肯起来。”晴姐踩着凳子把自己摘的柿子放进梁上的吊篮,她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小声说,“你别管,专心念你的书。” “二伯母做事也太糊涂了些。” 虽说孝顺为先,不言其过,但许氏惹出来的事简直莫名其妙,自己犯蠢连累一村人,赵家还没有教训儿媳,许家人就先上门闹事,又给村里人留下话柄。 晴姐心里暗道,糊涂的何止是二伯母,自己亲娘更是个糊涂蛋,如今还在娘家回不来呢。 赵老二人还在地里就有人通风报信,他面色不变一言不发,只有越来越重的呼吸声表明他内心并不平静。 第139章 下雨 天空中的阴云逐渐堆积,仿佛一个巨大的凶兽,不断咆哮吞噬着它的领地。 杨氏把洗菜的水洒在院子里,免得灰尘到处飞,她瞧着天色不对,忙把院里的衣裳收回家。 蓉宝躺在赵老四肚子上睡觉,手里还抓着几粒瓜子。 嘉宝安静的趴在一旁看书,只能听见细微的翻书声,杨氏轻轻拍了拍他,“嘉宝也去眯一眯。” “娘,我不困。”嘉宝的目光清澈,不见一点倦意,他看着一旁奋笔疾书的赵六郎,小声问 ,“娘,六哥明日要去府城玩?” “是的。”杨氏把手上的小薄被子给父女两盖上,自己去柜里拿了两颗糖,给赵六郎和他一人一颗,“快点吃了,别被蓉宝瞧见,等会又要满院折腾。” 家里的点心跟零嘴都被杨氏锁了起来,两人好吃,又不懂节制,就算是一斤糖,一天都能吃完。 并不是舍不得东西,只是糖吃多了牙疼,点心吃多了吃不下去饭。 嘉宝轻手轻脚的凑到赵六郎身边,蹲着身子问他,“六哥,你一个人去府城吗?” 赵六郎没抬头,随口答道:“跟朋友一块去。” “爹不管你嘛?”嘉宝觉得自己好像又学到了什么,他连连追问,“六哥,你们几个人去啊?” “好多人。” 嘉宝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好多人就可以去府城玩。” 赵六郎的笔一顿,他好像有件事忘记做。 天上乌沉沉的黑云敛光而聚,风雨欲来。 村里干活的人陆陆续续归家,坐在檐下犯愁,“今年雨水咋这么早就下来了?干活都不方便。” 有人比他更愁,“我家粮食还没收进屋呢,这被雨一淋,哪放的住。” 有人喊住赵老头,“老赵啊!你这算的真准,说这几天就这几天下雨。你看这一场,大概下多久?” 赵老头扛着锄头坐到众人旁边,手下意识去摸烟杆,动作落空,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回家,“有的下嘞,说不准三四天还是半个月。” 林老头年纪大,头发胡子全部发白,牙齿掉的没剩几个,说话也含糊不清,“太耽误事了。” 村里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妇人在心里拜菩萨,老爷天做点好事吧,下一场雨就算了,别连着来,让大家伙把地里的活都干完了再说。 赵老头跟老伙计说了半天,才撑着锄头回家。赵六郎伸着脖子在院门口等,一瞧见人像只猴子一样窜过来,“爷,我帮你扛锄头。” 赵老头笑呵呵问,“你又惹你爹生气啦?” “没有嘞,我可听话了。”赵六郎把锄头换一个肩膀,把自己要去府城的事说出来,“明天早上就走。” “在外小心谨慎些,身上的钱财不外露,路上的闲事少管,跟人讲话留七分底……” 入夜,天上雷声炸响,轰鸣在耳边。 赵老二洗完澡把布巾搭在身上,他瞧着躲在角落里的许氏,没想动手,他又不是地痞流氓,想着每日打人,只是家里的媳妇儿子从不让人省心。 隔壁房间还没有人回来的动静,赵老二淡声道:“你不是想去娘家帮忙吗?去吧。” 许氏蠢了半辈子,这个时候脑袋突然开窍,她眼眶一酸,觉得自己是真委屈,不就是抱怨了两句吗?怎么就怪到她身上来了。 “当家的,这事我真不知道啊!都是他她们传出去,我没在外说闲话啊。我走了,家里谁煮饭洗衣啊?” “我带着二郎跟娘一块吃。”赵老二把头发绞干,侧躺上床,“明早就走,不走我就把你送过去。” “当家的,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在外面跟人讲话了。”许氏抹着眼泪坐到床边,“咱们好好过日子,我不念娘家了。” “你说自己错了,是不敢回家怕你爹娘哥嫂怨你,你说要好好过日子,是想哄住我今天不跟你计较。”赵老二起身坐到桌上,“你跟三郎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许氏抽抽噎噎不敢正面回答,“当家的,我真的知道错了。” 赵老二猛的一动手,桌上喝水的碗掉在地上四散破碎,“有一句实话吗?” 他深吸口气,手指着她,“三郎跟你一模一样!” 许氏脖子一缩,不敢再发出丝毫的声音,无声哭泣。 “我好说歹说劝过三郎无数回,这人不变,我也没办法。等明早我就去找村长分家,田地银钱均分两半,随你们娘俩怎么折腾。日子好不好过,人是死是活,都别到我面前来哭,从明天起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赵三郎是什么德行?只有自己躺等别人喂饭,哪会下地干活养别人?许氏跟着他只有当孙子的命。 “三郎都不愿意干活,我跟着他岂不是要被饿死。”许氏眼泪鼻涕都把脸洗了一遍,“当家的,我已经知错了,我以后一定改。” “你不是一向念着娘家吗?三郎这么大个人,你是他亲娘,随便你怎么使唤,就算一辈子不回赵家也行。我还有二郎在,不愁没人养老送终。” 赵三郎衣襟散乱,脚步虚浮,他飘在门外听了半晌,感觉自己的手脚都要被冻住了,他爹咋就这么狠心,连他这个亲儿子都不要了。 雨滴打在屋檐,清脆悦耳。 赵二郎在睡梦中被人吵醒,瞧见油灯边的人,迷糊的嚷了一声,“三郎。” 赵三郎眼神愤恨的盯着他的后背,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爷爷奶奶喜欢赵二郎,家里的叔伯婶娘也喜欢赵二郎,同样都是儿子,同样都姓赵,凭什么大家都这么偏心眼子。 油灯幽幽恍惚的燃烧,屋外雨声打瓦,赵三郎直勾勾的看着屋顶,脑海全是自己那张欠条。明明有地方遮风挡雨,他却感觉自己的浑身湿透,心底凄凉一片。 赵六郎临行前难掩兴奋,不仅睡的晚,起的还早,家里的公鸡没有打鸣,他顶着两只黑紫眼圈坐在桌子上畅想在南阳府游玩一事。 杨氏推门叫他起床,冷不丁对上一双殷切目光,差点被吓到尖叫,“六郎,你起床了怎么不做声呢?” 第140章 动身(1) “娘,我也才刚起。”赵六郎的精神十分好,他跟在杨氏身后到处转,时不时侧耳听外面的雨停了没。 上房的灯也早早亮起,吴氏把供在佛前的红绳子系到他手上,“六郎一路平平安安。” 赵六郎玩着手上的红绳,声音响亮,“谢谢奶奶。” 吴氏摸着他的脑袋,眼里满是慈爱,“快去吃饭,早上寒意重,肚子里有东西才抗的住风。” “哎,”赵六郎三两下蹦出房门。 吴氏看着他的背影,好似看见了年少时的赵老四。 她在烛台上点燃三柱香,恭恭敬敬的拜了好几拜,嘴里念念有词。 菩萨保佑我们家六郎平平安安,大郎姻缘美满,二郎能寻个好媳妇…… 小雨停了一刻钟的样子,赵老三把家里的驴子架了出来,大花最近下地耕田,累的眼里都没有神采,它看着老伙计又能干轻松的活,羡慕的尾巴直摇。 赵家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送赵六郎出门。 嘉宝被窗外嘈杂声惊醒,他呆坐半晌,才下床喊人,“蓉宝,六哥走人了。” “嗯……”蓉宝不耐烦的嘤咛一声,脑袋一扭,拿屁股对他。 嘉宝把她的被子掀开,边喊边摇人,“六哥要去府城了,快起床。” 蓉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哼哼唧唧半晌,眼睛就是睁不开,嘉宝贴着她的耳朵,“爹买了好吃的,要被六哥吃完啦。” “不行。”蓉宝猛的睁开双眼,一溜烟的爬起身,火烧眉毛一样穿衣下床,“不能吃完。” 嘉宝把衣裳一件一件递给她,嘴上念叨不停,“六哥要去府城啦,要十几天才回来呢。” “我怎么不知道?”蓉宝穿衣服的手一顿,随即立刻大喊,“六哥!” 赵六郎竖起耳朵,手搭在车上没上去。 吴氏眼里闪过意外,望向杨氏,“这俩孩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昨儿晚上三人闹的很晚,将近丑时才睡,我也就没叫他们起来。” 赵六郎去只去十几天,但他年纪小,又是头回出门,家里才这么多人来送。 蓉宝嘉宝着急忙慌的跑出门,衣裳歪歪扭扭,蓬头散发。 “六哥,你去府城都不跟我说。”蓉宝拽着他的衣袖生气。 赵六郎一脸惊讶,“嘉宝没跟你讲吗?” “我以为蓉宝知道呢。”嘉宝万分无辜,昨晚三人玩到深夜,谁能能晓得蓉宝不知道这回事,难怪她没闹着要跟过去。 “爹……” “不行。”赵老四就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开口把她剩下的话堵回肚子里,“你六哥多大你多大?那山里的狼路上的拐走就喜欢这种白白胖胖的小孩。” 赵老四那边行不通,蓉宝就扭头看向杨氏,竖起两根手指,神情无比认真,“娘,我保证跟在六哥身后不乱跑,乖乖听话,不惹事。” 杨氏不出声,只是瞧着她摇头,这事根本就没得商量,就算是杨文礼站在这里开口,在场众人也不可能点头。 蓉宝拽着赵六郎衣袖不放,无声僵持,眼里全是渴望与向往。 这种脾气不能惯,杨氏伸出手,“三……” “二……” 她念的二时,转身往屋内走去。 蓉宝知道她要去拿棍子,立刻把手撒开,扁着嘴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像一坨发了酵的面团。 赵六郎觉得,这要不是他亲妹妹,就算挡在路中间,他都不会正眼看一下,实在有碍观瞻。 “等你再大几岁,六哥带你到处去玩。”赵六郎原本准备摸她脸的手放在了头顶上,“你在家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蓉宝的眼珠子动了动,还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赵老四拽着她歪歪扭扭的小辫子,“这干嘛呢?大早上造反啦?脸的皱的跟苦瓜一样,来来来,给爹笑一个。” 这种不合时宜的逗弄太惹小孩生气了,蓉宝感觉自己眼睛一酸,眼泪就要下来。 赵老头拿烟杆打了赵老四两下,“大人没个大人样,专欺负小孩。” 蓉宝的嘴巴扁的更厉害了,眼里泛起水雾,心里无声赞同,就是就是,专欺负小孩。 “到奶奶这里来。”吴氏朝她招手,“那府城有啥好玩的,不都是人和屋吗?东西还贵,像咱们这,糖葫芦两文一串,你到了府城,得三文钱才能买到。还有你爱吃的豆儿糕,三文钱一块都买不到。去哪里干啥,咱们把钱攒起来,能吃多少好吃的?” “外面还下着雨,把好看的衣裳跟鞋子都会弄脏。”吴氏帮她把头发理了理,手摸着她的脸蛋,“莫哭,奶奶看着心疼。” “我不去。”蓉宝哽着声说话,“我才不去,我要攒钱给奶奶买好吃的。” “哎呦,好蓉宝,奶奶的心肝,这么可人疼嘞。”吴氏脸笑成菊花,她另一只手牵起嘉宝,“跟你六哥说句好话,咱们去洗脸吃早食。” “六哥玩的开心。” “六哥一路平安。” 赵六郎爬上车,没等车子起步,他又伸出脑袋,“别哭啊,我枕头下面有钱,你们拿一点买零嘴吃。” 他故意提高声音,“只准拿一点啊。” 驴车“哒哒哒”跑远 蓉宝心里难过消失,开始想着枕头下面藏着多少钱。 她和嘉宝对视一眼,撒着腿去院子里洗漱,头发还没有收拾好,就滚到床上。 不只有铜板,还有一小块碎银。 蓉宝嘉宝不知道大概多少钱,就数着那些铜板。 “一,二……三十六,”蓉宝把钱拢在一起,扭头问道:“嘉宝,我这里三十六文,你有多少啊?” “二十五文。”嘉宝在心里默算,“一共六十文。” 赵六郎说只让他们拿一点点,嘉宝把握不了这个度,就问题丢给蓉宝,“我们拿多少?” 蓉宝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不清楚这个问题有没有好问的,不应该是都拿走吗? 她把唯一的一小块碎银子放回去,随后欢欢喜喜的把钱藏进自己钱匣子里,东西都拿出来,自然得把钱再数一遍。 屋内又响起两人的数钱声,“一,二……九十七。” 第141章 动身(2) 九十七文,蓉宝的心颤了颤,她过年都没有这么多钱呢。 她们现在常用的就是铜板,自然不晓得金银的价值。 赵老四每年打几对小银花当压岁钱,老杨头那边给外孙的都是两个小银锭子,吴氏每年发二十文,赵家所有小孩都是一样。 林婶那边也是一小块打成福字的银子,一共六块就给他们两家发。刘氏那边有五十文,堂姑堂伯加起来也能发个几百文,但都被杨氏收了起来,只有二十文铜板能到她们手上。 过年村里的货郎也多,隔三差五来一趟,蓉宝嘉宝成天吃零嘴,三餐饭食动都不动。 杨氏自然不会放任两人随便乱吃,把零花钱一掐,家里的点心糖果一锁,两人就没法胡来。 蓉宝不知道是因为贪吃才导致白白少了很多压岁钱,她只晓得自己这会很开心,整个人都要美的冒泡了。 她伸着脖子去看嘉宝的钱匣子,“嘉宝,你有多少钱?” 嘉宝手上的钱匣子都要堆满了,他面不改色的说,“一百文。” “就比我多三文。”蓉宝一点羡慕都没有,她又把钱匣子藏起来,开开心心厨房里吃包子。 杨氏坐在门口烧火,拉着她问,“你六哥枕头下有多少钱?” 蓉宝肚子里钻出心眼,伸手比了个三。 “三十文?”杨氏自然是往大的猜,毫无意外得到蓉宝的摇头,“三文?”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瞧着两人满面春风的样子,绝对不是三文钱的事。 蓉宝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得意仰头,“十三文。” 知女莫若母,杨氏瞧着她笑,知道应该不止这些,但也没追根究底。 “别买很多糖,要是牙疼,就把你赶出去。” 蓉宝撅起嘴,“爹也爱吃糖,可虫子就喜欢欺负小孩子,我有什么办法。” “嘴贫,那怎么不欺负嘉宝啊?” “我好看,虫子喜欢欺负好看小孩。” 嘉宝:厚颜无耻。 杨氏笑的眼睛弯起,“哪里好看了,头发乱的跟鸟窝一样,还不快去拿梳子过来。” 外面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赵六郎跟老杨头告别后就钻进车厢里补觉,隔着窗帘,能瞧见外面细密温柔的雨幕。 湿地打滑,驴车不敢走太快,进城就晚了些。 花溪县城门口停着七八辆马车,外设大气典雅,精致奢华。 陈文等的有点焦急,烦躁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怎么还没来?” 梁钰站在伞着,拿着本书在看,闻言瞧了他一眼,又把心神放到书上。 陈文得不到回应无聊,他在车厢上靠了一会,吃了两块点心,又跑过去看梁钰手上的书,发现是县里最新流行的话本,一下子就乐了,“你还装呢?” 梁钰悄悄侧头,旁边的婢女怕他淋雨,把伞微微倾斜了些。 陈文侧耳过去。 “你就没发现?”梁钰话音一顿,久久不接下一句。 说话说一半,实在吊人胃口,陈文气绝,皱着眉催促,“发现了什么?” 梁钰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早就慌乱如麻,“左边,四五个小女娘都在看我们。” 陈文直勾勾的扭头去看,果然瞧见左侧有几个站在伞下的姑娘,亭亭玉立,风姿绰约。 但这跟看书有什么关系?陈文不解,“那里面有你的好表妹?” “妄语。”梁钰眼角抽动了一下,“我跟你说了十万遍,我不喜欢我表妹。” “上回太源河边,人家还给你送羹汤。”陈文撇嘴,表明自己不信,“你笑的可开心了。” “你连我笑没笑都能看到,就瞧不见旁边有个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陈文望着天,把自己不想听的话当风一样吹走。 梁钰气的牙痒痒,“你别毁我名誉,我就知道是你在学堂乱说,不然他们怎么都知道我表妹的事。” “不是我啊!赵衡也瞧见了。”赵六郎人不在,陈文心安理得的祸水东引,“你也知道,他就爱找人讲话。” “你栽赃人能不能有点水平?他都没去太源河。” “去了,就在下面买烧饼,你没瞧见。” “胡说。” “真的!不信你问他。” “胡说。” “真的!” “胡说。” …… 两人跟孩童一样拌嘴,看的周围丫鬟下人想笑不敢笑。 这么大阵势,赵老四一眼便能瞧见,他把车子停在一边,连喊带推的将赵六郎喊起来。 “到了?”赵六郎一脸迷茫的睁眼,下意识伸手摸下巴,等确定没有口水时,才虚虚晃晃的下车。 茶水率先瞧见他,示意一旁的小人丫鬟来帮忙拿东西。 赵六郎的伞刚撑开就被一个婢女接过,帮忙举伞,“爹,我先走了!” 赵老四点头,“路上自个多长点心,别被人哄傻子。” 赵六郎捂住耳朵快速逃离他的视线。 赵老四站在原地看着他跟陈文梁钰说了半天,等人彻底上车后自己才驾车进城。 这种雨水天,谁都不爱出门,路上的行人摊贩都没有几个,赵老四也不想出门,但要送赵六郎,家里的菜蔬也得送过来。 他往酒楼客栈一走,车上水灵灵的菜蔬被伙计抬到后院。藕塘村的面藕早早的便卖完了,贺仙来酒楼生意红火,只可惜东西就这么点,总共挣了五六两银钱 赵老三常常念叨卖亏了,早知道这么得人喜欢还稀罕,至少得多挣一半。 陈掌柜得不少分红,秋节时的在月饼盒里塞了二两银钱,现在虽然没有面藕,但很多客人在他家吃惯了,也常做回头客。 他望着赵老四的背影,朝灶房伙计吩咐,“他家有两个小孩,你明早炸一些卷子丸子,给赵四带回家。” 成本几十文的东西,但能让人感觉到自己受重视,就算是利益往来,也讲究心诚。 陈掌柜接手贺仙来酒楼二十余年,说话做事周全稳妥,得东家赏识,除去月俸,年年还要给一成分红。 他走到大堂,新招进来的账房学堂忙装模作样的打算盘。 陈掌柜拢起袖子,笑笑走近,轻声细语问,“打算盘学的如何了?” 第142章 换糖 学徒傻愣愣的不知道开口,老账房赶忙出声,“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陈掌柜眼底精光一闪,连道两句,“那就好,那就好。” 雨越下越大,砸到车厢,“哒哒哒”叫个不停。 赵老四把车子停在一个店铺门口,牌匾已经挂上,还没有提字,他自个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挨个试。 左右两边分别是布庄和金阁,都是新开张不久,生意冷淡。 “小兄弟,你家准备卖什么呀?”金阁走出一个女掌柜,三十出头的年纪,赤色衣袍,面似芙蓉,眉如柳,一头乌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手里拿着一把芙蓉团扇,珠光宝气。 赵老四试了半晌才打开房门,“我家卖胭脂的,日后烦金掌柜多多关照。” 铺子一开始准备卖杂货,但杨氏喜好胭脂,郑小六又常跑南方,一些紧俏的货物也有本事拿到手,恰好相邻两个铺子都易主,一个布坊,一个金阁,中间开个胭脂坊正好。 金掌柜眉毛微扬,掩唇娇笑,“远亲不如近邻,开张那天我一定来捧场。” 赵老四对着她的背影高声道:“多谢金掌柜。” 他把铺里门窗全部打开通风,屋内瞬间亮堂起来。 赭黄色窗框木门,墙上是棕红色的木头架子,或折形或圆弧形,各有不同,屋内摆放矮桌小凳,上面设有铜镜、熏香,门口一个半人高的柜台,上面笔墨纸砚,算盘账本,茶具棋盘俱全。 瞧着空荡,只要胭脂水粉一到,便可以直接开张。 赵老四搬着靠椅坐在门口补觉,雨敲瓦檐落在地面,一个时辰后方歇。 他走时把窗户重新关好,房门紧锁,路过金阁时往里看了两眼,发现人虽然不多,但东西十分不错,有几样都是县里没有见过的。 赵老四回家路上心情十分舒畅,他哼着小曲,想着明天就带月娘来县里瞧瞧,藏了这么久的铺子不说出来,心里发痒。 赵家门口围着一大群小孩,一裤腿泥巴,手里捧着栗子柿子,眼巴巴的站在门口。 “蓉宝,我要换糖。” 蓉宝示意嘉宝把他手上的东西接过去,叉着腰气势十足,“你要换几颗?” “换六颗。”小孩吸着长长鼻涕,满脸渴望。 “行不行?”蓉宝侧头问嘉宝,等人点头,才从包袱里拿出六颗糖交给那个鼻涕虫小孩,嫌弃无比,“咦,你一点都不爱干净。” 小孩一点都不觉得伤心,他把鼻涕一吸,拿着糖开开心心的走了。 “蓉宝,我也要换糖。” “我也要我也要。” 其他小孩看他一个人换这么多,跑轮到自己没有了,心里焦急如焚,叫唤个不停。 他们嗓音大,蓉宝捂住耳朵,嗓音比他们更大,“别吵!” 七嘴八舌的小孩瞬间安静如鸡。 吴氏被这一嗓子唬一大跳,她眼睛有点不利索,挤问旁边的孙女,“蓉宝那是在干嘛呢?” “换东西。”晴姐解释道:“村里小孩拿栗子柿子跟她换糖果点心。” “那些野货爱吃上山捡不就行了吗?哪用着的拿这些金贵东西换?” “好的都被别人捡走了,我们根本就抢不到。”晴姐十分郁闷,“大哥上回带我们山上找了没人去过的地,这才捡了几筐。现在山上啥都找不到,我昨天去了一下午,才找到十几个野柿子。” 吴氏再次感叹物是人非,想起自己当年做姑娘已经是三十多年了,“以前这些东西都没人吃。” 她面露怀念,“这个时候,我们正在地主的田地里捡豆子呢。一天就能捡上三大碗,填饱肚子多好啊!如今日子好过了,大家伙不在意那点东西,反而更喜欢山上的野货。” “外面卖的也贵,林二婶子说那些栗子四五文一斤,个头还小。我娘每天都能……”晴姐收住话,又说到蓉宝身上,“拿几颗糖换两三斤栗子,说起来还是我们赚了。” 这糖自然是问杨氏要的,蓉宝可拿不出来,她从杨氏那里拿几十颗,自个最少要藏一半。 想起床上匣子的糖,她就忍不住直泛口水,晚上又有零嘴吃了,好耶。 “蓉宝,我想换点心。”狗蛋脏兮兮的手挠着脑袋,努力回想点心的样子,“像花一样的,还有大公鸡。” 这是七巧点心,七夕那会赵老四买来的,味道一般,但样子很是好看,有花朵、桃子、莲蓬、 小猪、蝉等各种样式。 蓉宝也只吃过这一回,她嘴巴挑,并不是很喜欢,兜着点跟村里的小伙伴分着吃,大家伙平常都吃不到点心,又瞧着样子好看,自然觉着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狗蛋就一直惦记,蓉宝有点苦恼,家里现在并没有这个点心。 “那个不好吃,我家也没有。”她真心实意劝道:“蜜仁糕好吃多了,我给你拿两块。” 狗蛋有点失落,他看着小伙伴迟疑半晌,改口道:“那我也要糖。” “哎,”蓉宝长叹一声,觉得他真不会吃好东西,“好吧。” 两人关系好,蓉宝偷偷多给他塞了几颗,狗蛋也麻溜的藏起来,咧嘴的笑十分开心。 他等所有人都换完东西,又偷偷从自己身上掏出一把酸枣,也是脏兮兮的。 谁说小孩子就没有心眼,狗蛋趴在蓉宝耳边说悄悄话,“树在一个沟沟里,他们都不知道,我们明天一块去。” 蓉宝犹豫看着泞泥的地面,心里挣扎半晌,最后还是没有一口答应,“要是明天下雨我可不去。” “我爷说雨在半夜下完,白天就不会下雨了。”狗蛋喜出望外,他把一颗糖塞进嘴里,甜的眯起了眼,果然还是蓉宝家的糖好吃,自己家买的糖一点都不甜。 “我们出去玩吧?”他看着蓉宝嘉宝十分期待,“田地有水,咱们摸小虾去。” “不要不要。”蓉宝拒绝了这个诱人的邀请,玩水虽然快乐,但可是要罚跪的,累不是很累,就是丢脸。 赵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谁见了都要问一句,“蓉宝,你怎么在这跪着?” 第143章 何家 赵老四就拿着棍子坐在一旁解释,“在外边玩水呢,脑袋都喝进去不少。” 问话人自然是和善一笑,还要说两句玩水的坏处。 蓉宝就算心再大,也觉着身上有蚂蚁在爬,所以这事万万不能做。 狗蛋也不气馁,继续问嘉宝,“嘉宝,你去吗?” “不去。”嘉宝说话干净利落,他最讨厌下雨天,家里光线昏暗,还不能坐到树下看书。 “狗蛋,快来。” 村里其他小孩已经远远的跑开,撑着双膝扯着嗓子喊他。 “那我去玩了!”狗蛋把手上的糖全塞进衣服口袋里,气成丹田高呼,“来了!” 蓉宝嘉宝也转身回屋,檐下放着十几堆芋头叶装的柿子栗子,等着洗净擦干。 沾了水的东西不易储存,赵氏又兴起架势做了几十个栗子糕,香味顺着烟道飘出,馋了满村小孩。 何二婶一巴掌打在孙子的屁股上,“吃吃吃!饿死鬼投胎整天就知道吃!你咋不知道跟你那没出息的爹娘说去呢。” 二狗子的鼻涕挂在脸上,他躺在屋里滚来滚去,叫的撕心裂肺,“我要吃点心,你把我的栗子还给我,我要去跟赵蓉换点心。” “你个没出息的货,上赶着舔别人的臭脚呢!”何二婶插着腰骂,嗓门洪亮,“霉户人家,整天折腾这折腾那,搞得这辈子没吃过饭一样!现在有口吃嘚瑟的不行,以后你家还不知道是什么鬼样子呢!” 她把心里的不痛快一一吐尽,随即教训起自己的孙子,“你个没脑子的东西,连账都不会算,那栗子拿到镇上能换多少钱啊?要吃什么好东西买不到,偏偏惦记她家那口臭的!” 二狗子气愤到的不行,他跟赵蓉换东西,那糖点心可是吃到自己嘴里的,要拿到镇上去卖钱,自己可一个子都落不到,搁谁身上谁乐意啊! 他仗着自己是何家二房唯一的男丁闹个不停,远远的听到自己爹娘的声音就扯着嗓子哭嚎,“奶奶打我!奶奶要打死我!” 何二婶大儿子叫何俊,二子何卓,取的是品貌杰出,超然独立的意思,可惜两个人脑子都不开窍,认的字还没有赵老四多。 何卓媳妇慌不择路的跑回家,搂着她问,“咋了,狗子咋了?你奶打你哪了?” “奶打我屁股,还抢我的栗子,要卖钱给大狗子买点心吃。”二狗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奶抢我栗子,不给我吃东西。” 何二婶让何家在村里丢尽了脸,自然得不到儿子儿媳的敬重,何卓媳妇怒火中烧,“娘,你咋这么偏心眼呢!何耀祖是你孙子,耀宗就不是了吗?平日偷偷拿钱给大房就算了,现在还要抢小孩子的东西,你一把年纪真好意思。” 何卓也挑着猪草进屋,话里十分不满,“这家里的东西也有我们二房一份,要是公用钱不对,我跟大哥没完。” 何俊媳妇插嘴进来,“二叔咋跟娘说话呢?耀祖是何家长孙,多吃几口东西咋了?这家里七成可都是我们大房的。” 她从何二婶手上抱过胖成一团的何耀祖,得意洋洋的炫耀道:“爹走的时候可说了,我们家耀祖以后要进学堂念书,日后要当官老爷的!” 何家现在的家底并不富裕,自然供不起两个孩子念书,还不是指望何家两房一起供何耀祖。 这小孩被宠的无法无天,平日不把家里姊妹兄弟放在眼里也就罢了,连叔婶都敢指使辱骂。 何卓又不蠢,放着自家亲儿子不供去供个蠢东西,但何二临走前留了遗言,说家里二十年内不分家,谁要是敢不听就是不孝。 但你有张良计,我有也过墙梯。 到时何耀祖进学,他就成天大闹,谁也别想有日子过。 那何俊媳妇自以为何家如今都被她拿捏在手,二房的人要是想沾光就得捧着大房,哪能猜到何卓夫妇俩这心思啊! 她嫌弃的看着二狗子,对着自家儿子说,“别学他那没出息的样,咱们以后当官,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何卓媳妇冷笑一声,“大嫂的脸皮真厚啊!这字还不认识一个,就想着当官呢?捧着坨屎夸宝也就你下的去嘴。谁的东西都要抢,吃的像头猪一样。” 何俊媳妇听的脸绿,她把何耀祖往地上一放,尖叫的要来打她,“你头老肥猪,满嘴喷粪的贱女人,我打死你……” 人一旦有了更可恨的仇人,那之前说过的坏话便都不做数。 何卓媳妇把袖子一撸跟她缠打在一起,“你黑心短命的老贼婆,整天带着你猪一样的儿子在家做贼,偷粮食偷钱。我呸,你也不撒泡照照自己,尖嘴猴腮哭丧脸,一辈子吃不上两个菜。在圈里多吃了两口猪粪就不认得自己是谁了……” “你满村去问问,谁家看的上你这头肥猪儿子。赵家那么有钱,也没跟你一样把孩子当猪养啊!杨家的秀才公举人老爷又高又瘦,肚子里装的是墨水,谁像何耀祖一样装一肚子肥肠,张嘴只知道吃!” 她的嘴巴太厉害太快,何俊媳妇根本不是对手,只得无能嘶吼咒骂。何二婶见不得自家乖孙受委屈,也帮忙打何卓媳妇。 “这娘你哥嫂都巴不得我们二房死呢!这日子咋过啊!”何卓媳妇在屋里边跑边哭嚎,手边有什么就丢什么,反正这个家以后是大房的,随便糟践,她扯着嗓子嚎,“你何家都不是人啊!吃了肉还要啃骨头!老天爷,这日子没法过。” 二狗子一时间也顾不上自己栗子,他鼻子下挂着鼻涕,趁着没人注意,一把就把何耀祖推倒在地。 小胖子身子肉多,自己根本爬不起来,他像只虫一样蜷动几下,张大嘴巴哭,“奶奶,娘,快来打死他!” 大人一些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的事,小孩子未必不清楚。 何耀祖每天都能吃三个鸡蛋,家里买肉,一大半都在他碗里,更别说那些被何二婶藏起来的点心、糖都进了何耀祖的肚子里,吃的一身肥膘。 第144章 遗言 何卓在外拦着自己大哥不让进屋,张口闭口就跟他诉苦讲良心,顺便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我只听说孝顺爹娘,还没见过养侄子的呢。你跟大嫂要是命短,耀祖我就算吃糠野菜也帮你养大,但他有爹有娘,怎么能啃叔婶的骨头呢?也不怕得报应。” 何俊面色不好,冷声道:“那是爹留的遗言,就算他不在,还有伯父三叔呢,你不尊,是要当个不孝子?” “尊啊!怎么不尊?但我不服,”何卓哽着脖子,“凭什么啊?我就不服!不分家也行,大狗子要去学堂,我们家二狗子也得去。哼!娘要是不肯,大家都别过好日子。” 媳妇闹的这么开,他也懒得再装弟弟,“话我就放在这了,大哥要是还想占便宜,门都没有!” 这种无赖泼皮的话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何俊对着他怒骂,“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你有脸见祖宗吗?” “大哥,你们家耀祖还没我们家耀宗聪明呢,到时读个几十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去才丢脸呢!”何卓拍着自己的脸,“家底被败光了不说,子孙养成这德行,丢脸啊大哥!” 何俊被他这一举动给气了个仰倒,“你行啊!你你你……” 何家就在大路边,许多过路的村里人都停着步子在外偷听,最显眼的要数一架驴车,直直的停在何家门口,不知道还以为是他家的亲戚呢。 林二婶用眼神往那边瞄了好几眼,见人看的津津有味完全没反应,只得自己走过来将人喊走,“老四,你这干嘛呢?啊?你在这看热闹,大家伙看着你看热闹嘞!” “我长的俊,大家爱看就爱呗。” 林婶子笑骂,“你个没脸没皮的东西,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害臊。一个大男人听墙角,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赵老四朝村里人在的方向示意,“大家伙不都在吗?” “谁像你一样招摇过市,就差敲锣打鼓了!”林嫂子摸着毛色油亮小黑驴,羡慕问道:“老四,你这驴子好使吗?” “犟的很!叫它往东偏要往西,还挑嘴,草料差一点都不吃。” 招财不满的哼一声,拿脑袋轻凑林婶的手,示意自己很乖很听话。 林婶子一下子就爱的不行,“哎呦,聪明壮实。” 她对上赵老四的视线,笑道:“你带我们家大郎也去买一头来。” 赵老四反问一遍,“买一头?” “买一头!”林婶子双眼含笑,肯定点头。 “正好我哥家也要买头牛,到时一块去。” “行行行。”林婶子下定决心,心里激动不已,她们家也要有牲畜了,这在家是家底,走到外面是面子,左右亏不了。家里到时卖炭,也不用总麻烦赵老三两兄弟。 何家也注意到很多的瞧热闹的人,只得暂时偃旗息鼓,压着火气关门。 村里人一看没有热闹可瞧,也纷纷散场回家,戏虽然看完了,但余韵还在,大家伙回家还有的演呢。 赵老四自然不会是那个例外,他把何家的事当笑话一样讲给杨氏听,见她眉眼弯起,又把县里胭脂铺的事说出来。 杨氏掩着嘴巴,眼若秋水,“真的?” “真的,我骗你干嘛!”赵老四警惕的看着门口,谨防蓉宝嘉宝突然冲进来,“明早咱们就去瞧瞧,缺什么全部添置上。等南边的东西一到,就找个好日子把铺子开起来,你做掌柜娘子。” 杨氏既欣喜又带着点担忧,“我不怎么会打算盘。” “简单的很,我媳妇这么聪明,什么学不会,待会我教你。”赵老四图谋这件事已久,在旁边再三叮嘱,“千万别告诉蓉宝嘉宝啊!” 杨氏坐在凳子上,纤细的手指一张一放,不知在算什么。 良久,她双手轻轻相合,“哎呀!五郎这个月要去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赶的上!” “不只五郎,六郎怕也瞧不着了。”赵老四从怀里拿出一个团花红贴,一眼便能瞧见“赫章书院”四字。 杨氏抢下来看,只见里面写着赵六郎的籍贯信息,另有一些寓头好的诗句,字迹隽永,凌然自傲。 她把帖子捂到胸口,喃喃自语,“这六郎刚走,消息就来了,他现在还不知道呢。” “说明他没这个缘分,活该多忧心几天。”赵老四往外瞅,“二婶跟三郎咋没瞧见人?” “二哥为了昨日之事,生了好大一场气,今早就把二嫂送回娘家。”杨氏语气一顿,她只知道许氏的事,赵三郎什么情况她不清楚,“三郎这几日都见不到人,二哥在村里翻遍了都找不到人。” 赵老四一下子觉得兴味阑珊,“我还说看别人家热闹呢,我们家也没消停到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哪能事事顺心,万般都好。”杨氏连走路都听不见什么声音,她把帖子藏进柜子,又怕到时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带出来,就拿了个盒子单独锁进大箱子里。 这可是开门的钥匙,万不能丢。 晴姐慧姐在檐下打络子,蓉宝蹲在一旁,手里拿着糕点小口小口的啃着,“大姐,编绳子有什么用?” 晴姐手熟之后闭着眼子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一溜烟的大红石青色的梅花结扣子,做的精致小巧,能卖到十十文钱一个 ,“能挣钱呢!” 蓉宝起了兴趣,仔细看她的手法动作,“大姐,能挣多少钱啊?” “除去成本,能挣两三文钱一个。”晴姐手快,一天能打个七八个,二十文左右的收入,极不错了。 但最挣钱的还是杨氏的绣花手艺,那是南方的针法技艺,最是精细灵巧,秀美传神。 可惜晴姐跟慧姐都没这个天赋,拿不好针,学了七八年也只是比村里姑娘的针线活好些,还伤眼睛。 一条路走不通便换一条路,两人就学做衣裳纳鞋底打络子,这些东西简单,年轻姑娘手又快,雨水天多的时节,一个月能挣几百文呢。 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就不用交工,现在分家了更不用藏掖,平常没事还拿出来数数。 第145章 张家 张氏知道自己女儿手上有钱,有时家里买肉走礼都厚着脸皮从晴姐这拿。 “做娘的真有脸!”这是吴氏的原话,如今她对赵老头也是这样说。 “人在张家还整天闹个不停,她以为丢的是我们赵家的脸,也不想想被送回娘家的媳妇能是个什么好东西。”既提到张氏,自然连带想起许氏,“老二媳妇这会在娘家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蠢东西啊蠢东西!亲疏是一点都不分。” 赵老头不好说媳妇的坏话,就提起亲家,“张家村如今的名声很不好听,许多外嫁女归宗。” 都是夫亡无子或离异回母家,加上张氏足足五个,热闹的很。 吴氏没想到这事传那么广,连赵老头这个男人都听到了,“哪还有名声?一对双胎女娃嫁给人家做小妾去了,还敲锣打鼓一路送。” 在村里最丢脸的有两件事,一个是没有男丁传香火,另一个就是卖闺女。 妾通买卖,勉强算半个主子,但同样也是伺候人的奴婢。 谁家要起了这心思,家里的男娃女娃都难说亲,讲究一点的人家连跟这种人做邻居都不乐意。 张家村一向祖法森严,如今出来这么大一个笑柄,还不知道被人怎么说呢。 两件事凑到了一起,张家的族老忙的焦头烂额,当即请出族谱要将那户人家除名,没料到人家背靠大树,有县里的富户的撑腰,一时让张家人不敢动作。 这事办不了,那就该处置外嫁女归宗一事,该嫁人的嫁人,该守寡的守寡,不准进村。 张父愁的睡不着觉,披着外衣子院子里转悠,对面就是张氏的屋子,如今还点着灯,他手不自觉的放在木门上。 张氏坐在灯边纳鞋底,昏暗的油灯将她整个人衬的异常温和慈祥。张父知道这不是她的性子,父女两个一个站一个坐,无声对峙良久,“你跟佑才不合,这样拖着也不是个办法,没有夫妻两个打擂台的,你还拿晴姐打,到底想干啥呢?” “她们赵家欺人太甚,我要是再不帮自己说句话,谁知道他们家的嘴脸。” “和离吧。” 张氏肿着眼睛抬头,“爹,你也不帮我!” “还咋帮你?你自个想想你这事做的对吗?都是你亲生儿女,日后都是孝敬你这个娘的,你干嘛非得厚此薄彼呢!”张父想拿手中的烟杆敲醒她,“你跟佑才闹脾气没事,跟你婆婆不和也好说,可你连亲身骨肉都不要,谁能帮的到你?” “不都是一个家供一个小子吗?大哥二哥这多年也只供一个宗元啊!” “你糊涂啊!”赵父都不想再看她,“咱们张家什么地方,那赵家又是什么门第?佑才两个弟弟能挣到钱要你为四郎着什么急!他是个当爹的!就算端着哥哥的面子不肯开口,你公婆还在呢!她们会眼睁睁看着四郎没钱念书?” “糊涂东西糊涂东西啊!你去问问村里村外谁不羡慕你嫁了个好婆家,你要真不愿意回去,有的是人想给大郎当后娘!” “爹,我咋回去啊!这么久,家里就没人来看过我。”张氏哭的嘴巴合不拢,“我婆婆开的口,她不同意,我就是赖在门口也进不去门啊!” “你现在知道急了?我叫你别说晴姐坏话你听吗?我叫你回村拉着佑才说几句软话你肯吗?”赵父坐在门槛上,月色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三叔公明着对我说,你闹的事不小,要不就回婆家,要不就拿着和离书再嫁,你自个想吧。” 张氏从来没想过和离,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就在仗着一点才有恃无恐,可上回赵老大决绝的语气真的让她心颤。 这么多年挣钱持家,生儿育女,在赵四郎身上倾注那么多心血,如今要自己跪着回去,怎么能甘心啊。 她没有正面回张父的话,哽着声音开口,“爹,我明天去看看四郎。” 张父一下就猜出了她的心思,自己闹成这样,还想着赵家给台阶呢! “你娘一个无知妇人懂的什么?你听她的话,这事一辈子都过不去!我做爹的做到这份上已经了不得了,你去打听打听,村里那个当爹的跟我一样?你也去打听打听,谁家当女儿的是你这样!” 赵父脸上的皱纹跟着骨头一块动,“闺女,爹上了年纪,已经干不动了,如今家里全靠你哥嫂忙活。你就当疼疼我跟你娘,别让我们操心,回赵家还是和离早点拿主意。” “爹。”张氏看着他的背影,又打量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趴在桌上痛哭了大半夜。 …… 赵六郎去赫章书院的读书这件事像风一样吹遍赵家,吴氏昨晚备了很多纸钱,天光微亮就带上香烛果子点心去祠堂拜祖宗。 赵老头左手上提着一篮子东西,右手扶着她走路,昨晚又下一夜的雨,路上打滑的很,“一点点小事就来打扰先祖,你不嫌麻烦啊?” 吴氏扶着他的肩膀的小心翼翼的下坡,“这咋是小事呢,大郎娶媳妇,五郎去京城念书,六郎去府城,这都是兴家大事,自然得跟祖宗讲讲。” “那也不必摸着光来吧?” “你话咋这么多?我又没要你来。” “你这老婆子不识好坏,我要不来,你一个万一摔了咋办。” “这路走了几十年,怎么可能摔倒?” “就算走几百年这下雨还是打滑啊!” “哎呦,我不跟你争!” 赵老头吹胡子瞪眼,“我下回也懒的管你。” 两人把鞋底的泥巴用棍子刮干净,又在一旁的草上蹭了蹭,这才进祠堂摆放东西烧香。 吴氏跪在蒲团上碎碎念,把家里的好事全部说上一遍,“求各位先祖保佑家里后人平平安安,前途无量。” 赵老头也跪着磕了两个头,他趁着吴氏不注意,也求了点心愿。 香烛在供桌上渐渐燃烧,三缕白烟绕着赵家牌匾游走,渐渐消散。 杨氏屋内点着两根油灯,她对着暗黄的铜镜描眉点唇,桌上的妆奁里放着好多金银首饰,她一一试戴后才选定最满意的那一套。 第146章 豆水 赵老四躺在床上伸出一只手,声音低沉沙哑,“月娘,让我瞧瞧。” 杨氏闻言立即转过身。 灯下看美人别有神韵,黛眉如柳,画眉微弯,如秋水横波。颊染浅红胭脂,瞧不太清。但唇点一点朱红,娇艳欲滴,朝云髻高挽,琼花枝金步摇坠婵斜插在侧。 白玉耳坠在雪白的脖颈上摇曳,熠熠生辉 赵老四看的目不转睛,半晌指着她的脖子道:“空了点,缺个玉石项圈。” “人又不是架子,戴那么多东西作甚。”话是这样说,她还是从匣子里找出一根红绳系着的玉珠。 赵氏一瞧见她就笑问,“今日要去县城?” “嗯。”杨氏微微点头,侧脸在摇曳起伏的火光下又是不一样的风景。 “我说昨晚老四怎么那么开心,抱着蓉宝到处丢。” 赵老四这人高兴伤心都不喜欢自己扛,他抱着蓉宝嘉宝到处丢,大晚上的,差点给蓉宝吓的哭出来。 他在一旁乐的哈哈笑,赵老头要不是因为赵六郎的事开心,高低得给他几棍。 这没轻重的小子,得多打打才长记性。 赵老二蹲在院子里洗漱,赵二郎打着哈欠问他,“爹,三郎昨日去姥爷家了吗?” 下地干活的人一向睡的早,家里没什么事,吃完饭就上床睡觉,赵二郎自然也熬不住。 他每日迷迷糊糊中能感觉到赵三郎是半夜归家,但今早一起床发现看不到人,这才开口发问。 赵老二洗脸的动作一顿,随即嗡着声,“嗯”了一句。 外面泥土湿润根本就干不了活,把家里的菜摘完后,赵老大赵老二去老屋收拾起那一块菜地。 赵大郎赵二郎闲着没事干,开始编竹筐,这个手艺谁都会,但也分好坏。 有些人做的不耐用,几个月就坏了,像赵老二编的东西,用上几年还是好的,挑到镇上三文五文根本不愁卖。 “嘉宝。”蓉宝脑袋躲在被子里开始喊人,“嘉宝!” “在。”嘉宝捧着书从门口进来,帮她把鞋子捡到床边,“起床了。” “嗯,”蓉宝也知道时辰不早,她哼唧了一声后,在被子翻来覆去的里揉了会眼睛,这才钻出个脑袋,“嘉宝,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爹和娘去县里的时候我就起来了。” “娘去县城了?”赵老四天天去县城不稀奇,但杨氏也跟着一块去还不带上自己,蓉宝就不乐意了,“我不起床。” 人都不在,哭也没用,她重新钻进被子里,无声表达自己的委屈。 “娘说下回带我们一块去,还要去弄巷镇玩。” 嘉宝的话音刚落,蓉宝就钻出个小脑袋,“什么时候?” “过几天。” 过几天是哪一天呢?蓉宝跟嘉宝并不清楚,但给了时间的话一定算数,这是两人对杨氏的信任。 赵氏怕她闹脾气,做的早食都是她爱吃的,油炸鬼、肉包子、鸡蛋菜饼。原以为要好好哄一顿,没料到人乖巧无比的起床、洗漱、吃饭。 吴氏坐在上房用稻杆揉绳子,自言自语道:“今日怎么这么听话?” “我也原以为又要下雨,没想到黑云都瞧不见一个。” 赵氏端着一碗豆水过来,里面加了莲子、花生、红枣,这些原本都是炖汤用的,可四房除了杨氏没一个爱喝汤的。赵氏熬成甜水,家里的小孩子反而更爱吃。 吴氏无奈一笑,“这小娃的心思最难猜了,一下子开心一下子生气,难哄的很。” “蓉宝的性子不坏,就是离不得人,今年大一岁还好,要是换成去年,能哭死去。” “哎,你说也怪,平日那么黏他老子,一两个月见不到人也不伤心。换成老四媳妇不在,第二天就得漫山遍野去寻了。” “这孩子说不定心里有数呢,老四是个男人,得在外挣钱,自然没法子天天陪着她。” “说不定这是真是这样。”吴氏越想越觉着她这话说的十分在理,昨天赵六郎去府城,蓉宝有脾气也忍着没有哭鼻子,应该是晓得一大清早不吉利。 这孩子太招人疼了,她看了那碗豆水,笑着拒绝,“这么甜的东西你给我送啥,给她们小娃喝。” “一大锅,多着嘞。”赵氏搬出一张高一点的凳子把豆水放在上面,叮嘱道:“娘,趁热好喝。” 她朝中大房二房喊,“晴姐,叫大郎几个都来三婶家喝豆水。” 赵五郎带着妹妹坐在房里念书,桌上放着一大碗甜水,还备了小碗小勺。 慧姐趴在他桌边指着书问字怎么念。 她以前跟着杨氏学过,但识字开头本来就难,她年纪小,又不像读书人一样整日坐在学堂,就三天两头学一会,忘掉的多,记住的少。 如今年纪大了,越发觉得这识字的重要性,每日总要学上几个,等日后出嫁,帖子契书也能看的懂。 字会认,但写还是有些为难。 赵氏支持闺女读书识字,文房四宝照着赵五郎的来,心里没有一点不舍。 张氏没她这么开明大方,觉得女娃读书识字既不能当官又不能做账房掌柜,自然是一点用都没有,别说笔墨,只要一瞧见晴姐得闲就喊她去干活。 近日她不在,晴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在的很,几人蹲在檐下喝豆水,聊着一些八卦趣事。 “六郎上回不是说县里有个人会变大花脸吗?咱们去瞧瞧怎么样?” 慧姐印象中好玩的把戏都是街上,可如今下雨,怎么会有人来呢? 赵四郎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解释道:“不是在街上,是在屋子里,那么大个的地方。” 他的手从赵家后院,指到家门口的大树下,“百来个人都是看戏的。” 街上的东西默认免费便宜,但一进了铺子,身上没钱可行不通,慧姐好奇问,“不要钱吗?” “肯定要啊!二十文一个人头,要想喝茶得另外加钱,也叫茶位费,就可以坐着看。” “这么贵啊!”晴姐微拧着眉,“看一眼就得二十文?要是只看一小会,能不能少点钱?” 第147章 酸枣 晴姐对那些咿呀咿呀的戏不感兴趣,她想去瞧一下变脸是什么样子的。 “别说看一眼,你就是把钱给了,人不进去也没得少。”赵四郎吐槽,“那些大人一点都不讲究,吃瓜子到处扔。我朋友有一回点了壶上好的茶水,被丢了好几个瓜子壳进去,他气的不行,揪着那人一顿揍。” 蓉宝肯定问道:“是不是陈文哥哥?” 赵四郎讶异,“哎,你怎么知道啊?” “我这么聪明当然知道!”她仰着头,嘴巴周边有一圈绿色的豆汁,“我还知道那个人是个大坏蛋,专门偷人家钱。” 赵四郎还以为是她猜的,一听她的后半句话,就晓得应该是陈文自己吹出去的,要不是就是赵六郎那个大嘴巴讲的。 慧姐把几人全看一遍,“那我们还去吗?” “去啊!反正也没啥事!”赵四郎看向赵大郎,“大哥,你驾车带我们去吧。” 赵大郎毫不犹豫的点头,“行!” 他算起来已经是个大人了,婚期将近,手上又有钱,虽然只比赵二郎大两岁,但人要成熟稳重太多。 晴姐心里不舍,“咱们去县里别的地方玩吧,那个变脸也太贵了。” 赵四郎拍着胸脯,“大姐,我有钱。” 他跟着赵六郎挣了一点,虽然不多,但看戏费还是掏的出来的。 “我也有钱,用不着你的。”晴姐年纪大,自然不会让弟弟出钱,“明日便去如何?我打了好多络子,正好顺路卖。” 赵二郎不解,“四叔不是要去县里吗?咱们不跟他一块去?” “二哥,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孩子玩闹不应该带上大人,否则没意思的很。”赵四郎搭着他的肩,“可以跟四叔一道走,但千万不要带他一起去。” 蓉宝嘉宝点着小脑袋,对的很,没有大人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赵大郎听着弟弟妹妹定下时间,以及去县里的安排,他瞧着蓉宝头上的绢花,猛的就想起许灵桃,这一想念头就止不住。 他把众人的碗都都收走,在一旁欲言又止。 “大哥?”晴姐的心思细,察觉出他的纠结。 家里这么多长辈弟妹,赵大郎不好意思直接说喊上许灵桃一块,他看着晴姐头上的芙蓉珠花,说了一句很没厘头的话,“你头上的花挺好看的。” 晴姐咧着嘴摸上脑袋,“我也觉得好看,爹叫四叔给我买的。” 赵大郎憋闷了半晌,吐出一句,“那就好。” 语气说话都没什么问题,但那表情太奇怪了,晴姐皱着眉头看了他半晌,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试探出声,“大哥,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许姐姐喊上?” 赵大郎通红的脸验证了她的想法,“都行。” 赵二郎对着晴姐挤眉弄眼,嘴里无声的吐出几个字,“我就说大哥的心丢了。” 丢哪了?自然是许家。 晴姐从家里包了一荷叶的栗子柿子,带着慧姐上许家喊人。 村里人的风气要开放些,如今两家定亲,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亲家了。 晴姐亲热的拉着许灵桃讲话,“许姐姐,下雨天在家没意思,咱们一块去县里玩。没有别人,就是我们一群孩子,你把小侄子也一起带上。” 这话说的已经很周全,相当于是两家人一块去玩,不会有损许家名声。 许灵桃紧张羞涩,一点都不敢面对赵家人,她看了晴姐好一会,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拒绝。 白氏在后院高声道:“去玩吧,桃子,把大郎也带着,免得这小子在家调皮捣蛋。” 赵家那么多人,许灵桃一个人去肯定不行,但把侄子都带过去也不好,占便宜是一回事,小孩子哭闹又是一回事。 许大郎平日爱粘许灵桃,又听话懂事,跟着去再好不过了,既不惹人嫌,又能陪着小姑,还能让赵家看看自家的家风,简直一举三得! 白氏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他坐在许屠夫对面,翘着眼睛开口,“咱们家桃子长的好,那赵家小子还不知道怎么惦记呢!到时进门,两天就能把他的心彻底抓死。” “这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你咋总惦记这一日两日呢。” 白氏斜瞥了他一眼,“一日两日把人抓住,还怕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许屠夫认真想了想,“还真不一定,一辈子太长,这么多磕磕绊绊,谁说的准呢。” “我要不是嫁过来的时候把你收服。”白氏得意的扬起下巴,“现在的日子能过的这么舒服?” 她摸着自己容颜不在的脸,可惜道:“现在老咯。” 白氏一直认为自己是靠张脸才当家做主多年,许屠夫也没想解释,计较是一辈子,稀里糊涂也是一辈子。 但以真心换真心,携手百年不相离。 蓉宝嘉宝跟着狗蛋去山上摘酸枣,肯定要搞一身泥巴回家,杨氏不在,没人管的住她们,两腿一撒就跑了。 赵二郎跟在他们身后,免得两人摔跤,村里的下坡路都滑,更不要说山上的路,一不小心就能栽下去。 狗蛋非常讲义气,一马当先为两人开路,还细心的说哪里有坑,“你们从旁边上来,这里路滑。” 蓉宝嘉宝吭哧吭哧的从旁边爬上去,沾着一身水珠。 走了一刻钟才到狗蛋说的那个沟,对面有一个硕大的酸枣树,离地一丈高都没有树杈,他们肯定是爬不上去的,便只捡地下掉落的酸枣。 赵二郎倒是能爬上去,但满树的雨水,轻轻一动,他这身衣裳就得湿透。 虽然不用爬树,但蓉宝嘉宝也没躲过,风一吹,树下就跟下了场小雨一样。 三人抱头鼠窜嗷嗷叫,等树平静下来,又跑过去捡枣子。 如此两三次后,蓉宝嘉宝都有了经验,一感受到起风,嗖的一下跑开,只剩狗蛋被淋个落汤鸡。 三人对视一眼,毫无征兆的开口笑了起来。 赵二郎实在搞不懂小孩的想法,他不知道第几次开口喊人,“走了走了,回家换衣服。” “二哥再等会,还有好多呢。” 赵二郎看着直发愁。 这两人要是生病了,自个咋向四叔交代啊! 第148章 泥人 驴车“哒哒哒”的声音响了一路,赵老四被颠的有点犯困。 他捂着嘴打了哈切,手放下去的时候动作一僵。 父子母女四人瞪着眼睛对视,谁都想不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杨氏看着外面两个小泥人,抖着手把车帘放下,半天才重新探出头去。 蓉宝一身脏脏兮兮,只剩两只眼睛和嘴巴还干净,她咧开嘴笑,“爹,娘”叫个不停。 一旁的嘉宝要好上一点,至少脸头发没事,赵二郎裤腿衣襟上也沾着泥。 狗蛋见到大人有点害羞,在后面不敢上来,他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过来,把自己兜里的酸枣全搁在蓉宝手上,紧张小声道:“蓉宝,我先回家了,明天再去找你玩。” 蓉宝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小声回道:“好。” 杨氏把闭着的眼睛睁开,怒气到达顶点反而万分平静,看似波澜不惊的湖面下却藏着汹涌巨兽,“你们两个干嘛去了?” “摘酸枣。”蓉宝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地面打滑,差点又一个跟头栽下去,她把手上的东西举的高高的给杨氏看,“娘,我摘了好多。” “你到泥巴里摘去了?”赵老四的手捶着车身大笑不止。 车上的杨氏被颠的眼晕,伸手掐了他一把,留着话秋后问罪,“你给我等着。” 现在主要是收拾这两个小混蛋,她朝蓉宝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等人到了车前,她猛的伸手拧住蓉宝的耳朵,声音大的都破音了,“赵蓉!” “疼疼疼,娘。”蓉宝终于晓得害怕,她把芋叶包的酸枣放到车上,双手捂住杨氏的手腕,在上面留下两道指污,“娘,疼,耳朵疼。” 杨氏气极反笑,“你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啊?上蹿下跳,翻天覆地,还要什么老子?干脆我把你叫娘吧!” 赵二郎竖起耳朵听着这一切,眼睛却不敢看。蓉宝啊!二哥还想带你去涮涮,没想到直接撞上四婶,这回真救不到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嘉宝远远的站着,悄悄把身体往赵二郎身后移,快乐总是需要付出代价。 赵老四驾车往家里去,左边跟着两个看不出样貌的小孩,蓉宝捂着耳朵,噘着嘴小碎碎念,“耳朵好疼啊。” 杨氏透着窗口看着两人的身影,“泥猴子。” 她收回目光,朝赵二郎问道:“你们今日去哪顽了?” “去山上摘酸枣。”赵二郎不知道想起了,有点憋不住笑,语气虚浮不定,“蓉宝摘芋叶的时候一下没站稳拉着嘉宝一起栽田里去了。” 事发突然,赵二郎想拉都拉不住,他把笑意咽到肚里,懊恼不已,“二婶,此事怪我没有照顾蓉宝。” “你奶奶跟三婶都看不住,你能有什么办法?”杨氏心里的余怒未消,手在座椅上重重拍了一下,“这俩兔崽子!” 驴子尾巴一甩走的慢悠悠,车里传来杨氏冷漠的声音,“快点。” 赵老四用余光看了两小孩一眼,幸灾乐祸的一扬鞭子,大声道:“走咯。” 驴车“哒哒哒”的消失在面前,蓉宝嘉宝傻眼的对视一眼,突然拔腿就追。 村里人坐在屋门口干活,先是看见赵老四架的驴车,念叨了几嘴闲话,正意犹未尽之时,眼尖的人老远就瞧见两个小人,她们稍微往外走了几步,凝神辨认,一时真没认出是谁。 林婶子朝着身旁的媳妇问,“那是谁家孩子?” 林大郎媳妇便也侧头去看,迟疑出声,“看不清脸,模样瞧着像是赵家的双胞胎。” “这是掉到水沟里去?”林婶子从院子出来,在路上等着两人,离的近看的清,她一瞧那身形,果然就是赵老四家的小子闺女。 “哎呦,你们这是怎么样?”她边往前走边问两人,“怎么搞的一身泥。” 蓉宝嘉宝显然也注意到她,高高兴兴的喊,“二婶!” “摔田里去了。”蓉宝没有之前的骄傲劲,带着点心虚。 “哎,”林婶子一手牵着一个,左问一下右问一下,“你们跑外面来干啥?这还好只是摔田里,要是滑到河里咋办?” “那水又深又急,一下子就把人冲走了。”她想起刚刚看见的赵老四,“你老子刚回家,小心一顿好打。” 蓉宝叹了口气,刚刚才见过面嘞,不只有她爹,她那漂亮又凶巴巴的娘也在。 林婶子把两人往家里带,“二婶先帮你们把身上的泥巴洗洗,免得被你老子瞧见了生气。” 赵老四站在坡上,看着两人被林婶领进屋,这才转身回家。 “人呢?”杨氏在灶房里烧水,见赵老四一个人回来,眉尖又蹙了起来。 早上出门的时候开开心心,这会要多糟心就有多糟心,既怕两人风寒生病,又愁那两身衣服该怎么洗。 “在林嫂家,”他把鞋子脱了放在门口,换上双干净的鞋子,旁边是三捧脏兮兮的酸枣。 赵老四那去洗了一大碗,一个接一个给杨氏喂。 蓉宝啊嘉宝啊,爹尽力了啊! 杨氏吃了几个后就闭上了嘴巴,显然不会被这点好处收买。 赵老四把酸枣往天上丢,精准的用嘴接住,嚼了几口后,吐出一个枣核。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爹了,只是蓉宝不识好歹,分不出好坏,今天要换成别人,这会早把她拎起来打屁股了。 坐在林婶子家喝糖水的蓉宝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她快速的捂住嘴巴,心里惴惴不安,不会真生病了吧? 嘉宝在灶房里烤火,顺便吃两个烤芋头,他身上被涮的干干净净,露出嫩藕似的手臂。 林大郎进门对他们表示肯定,手里还拿着软乎乎的枣糕,“好小子,像你老子。” 两人算起来是平辈,但林大郎从小跟赵老四称兄道弟,这会自然是把自己放到了长辈的位置上,“要吃什么叫你爹去搞,他从小野的很。” 嘉宝好奇问道:“野?” 林大郎还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字的意思,解释道:“调皮贪玩。” 嘉宝仔细想了想,“蓉宝像我爹,我像我娘。” 第149章 受罚 “啊切。”蓉宝又莫名其妙的打了一个喷嚏。 林婶子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烫,才微微放心,两人身上的脏衣服还没换下,不好留着吃饭。 “热水驱寒,多多喝点。” 蓉宝睁着溜圆的眼睛看她,又咕噜咕噜的喝下半大碗,还“鹅”了一声,打了个水嗝。 她跳下凳子,一本正经道:“谢谢二婶,我要回家了,改天再来玩。” “回家好好跟你老子说,别惹他生气,免得挨打。”杨氏待着和善,说话温柔,林婶子自然想不到她才是家里严母。 蓉宝知道这一顿责罚躲不过,回到家乖巧无比,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眼珠子左右转,看着跟林婶聊天的杨氏,把手放在嘴边,贴着赵老四的耳朵问,“爹,娘是不是很生气?” 这不是明摆着的问题,赵老四觑了她一眼,把嘴里咬了一半的点心给她吃。 蓉宝现在哪还有心情吃的,她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把嘴边的东西推开,再次询问道:“爹,娘有没有准备好棍子?” 赵老四扭头看向柜子,示意上面那么一大把竹枝呢,打一百个蓉宝不成问题。 蓉宝撑着腮帮子,看着灰蒙蒙的天又长叹一声,“哎。” 赵老四蹲在她旁边,也撑着腮帮子叹气,“哎。” 嘉宝拿着干净衣服脚步一顿,也蹲到一块,跟着“哎”一声。 杨氏送走林婶后目光不善的看着父子三人。 吴氏指着跪在门口的两人问,“那是在干嘛呢?” 赵二郎回家时早把这事绘声绘色的跟众人说了一遍,晴姐笑眯眯给二老解释。 “该打。”吴氏张嘴把线咬断,丝毫不心疼孙子孙女,“这两个调皮东西,你三婶一个没注意,人就跑没影了。好在二郎跟了上去,不然你三婶得急死。” 杨氏亲手把孩子交到赵氏手上,要是出了事,压根没法交代。 吴氏话的绝情,但过一会就忍不住担忧起来,她看着身旁的孙女,温声道:“雨水湿寒天,别跪坏了膝盖。” “垫着木板呢。” 杨氏这个当娘的自然提前想到了这点,两人跪在一块大木板上,手举着本书在头顶。 蓉宝扭头朝屋里看了好几眼,见杨氏没看这边,悄悄把一只手放下来,张嘴声若蚊蝇,“嘉宝,你累不累?” 怎么会不累,手都在发抖,嘉宝抿着唇,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就该受罚。 蓉宝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自言自语道:“我的腿好疼,屁股也疼。” 她跪也不好好跪,屁股坐在腿上,久了下半身发麻,一动就感觉有细细密密的蚂蚁在咬。 “爹买了好多点心,嘉宝,你想不想吃? “我好想吃啊!好饿啊!糖蜜糕、豆儿糕、艾窝窝、如意糕、云片糕……” 嘴巴又碎又多,像耳边嗡嗡叫的蚊子。 “树上还有好多酸枣呢,咱们去摘回来给三伯母做点心吃。” 嘉宝对她是打心底里的叹服,人还跪着起不来,就惦记着再当回猴子,满村就没见过这么头铁的小孩。 乌云压顶,黑暗渐渐吞噬着大地。 所有人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在外干活的人扛起锄头就往家跑,前脚刚进门,后脚豆子大点的雨水就砸落在地。 赵老大把锄头放进灶房,站在自家门口高声问,“蓉宝嘉宝,你们坐地上干啥呢?” 赵老四闻着味道就出来了,他搬张凳子坐在一旁,手里剥着花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跑到田里打滚去了。” “才没有。”蓉宝就像只炸毛的猫,大声反驳,“我是摔到田里去了。” 嘉宝心里暗道一声不好,立即用书挡脸。 下一刻,院里传来好长一段笑声,赵老大语带笑意,“雨天地滑,别乱跑。” 蓉宝低着头,像只被雨打湿的小狗,可怜的很。 赵老大离的远,并不知道这一问有多伤人,他把撸起的裤腿放下,回屋里给自己灌了两碗水,才重新出门坐在檐下。 下雨天黑的早,才酉时初屋内就得点蜡烛,坐在外面要光亮很多。 满地的竹片竹屑,赵大郎坐在矮凳上编簸箕,他手脚不快,但活做的精细,又漂亮又结实。 赵老大拿起两个看了看,直白夸道:“像你二叔的手艺。” 赵大郎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爷爷说还得再学一年半载才赶的上。” 他手上的活一停,把明天家里人要去县里玩这件事跟赵老大通个气,“二郎他们都去,还有……许姑娘也去。” 话语处有一点细微的停顿,后面半句话多了几分雀跃。 赵老大是个粗汉子,压根察觉不到儿子那颗纯情的心,因此也就没有打趣他,只问,“身上有没有钱?” 赵大郎松了口气,忙回道:“有钱。” “明早去县里吃东西,若玩的晚,中午就找个饭馆喊些菜,不用省着,不够找我要。” “知道了,爹。” 父子俩把正事说完,便再没了别的话,赵老大静坐好半晌,直到天黑尽,才开口问,“四郎呢?” 赵大郎的身躯一僵,嗓音都低沉了下来,“跟娘出去了。” 张家村没法呆,张氏又不想和离,自然只能想法子回家,她上回闹的难看,要是自己回家就是打吴氏的脸,肯定呆不住,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她对赵老大赵大郎晴姐有怨,不肯在他们面前低头,思来想去,只有赵四郎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能指望一二。 “四郎,你爹偏心你大哥和你姐,把家里的钱都花在他们身上,连读书的钱都没给你剩下。”张氏苦口婆心,“要不是娘为你挣这一口气,你连家门都进不去!你爹糊涂,觉得我不该把钱给你读书,你奶奶也听你四婶的话,对我挑鼻子竖眼。” 她单手捂住胸口,“娘心里是有苦说不出。苍天可见,娘这一辈子为了你,什么苦都吃过,绝对没有半点坏心。” “你爹这么对我,我心里难受。”她声音哽咽,指着张家村的方向,“我躺在床上半个月,你爹就只来看过一眼,你大哥你大姐两个不孝的东西,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第150章 淋雨 赵四郎沉默的站在河岸上,耳边是湍急的流水声跟张氏的哭声。 “你三祖说我整日在姥爷家不好,要赶我出村,这天大地大,娘还能去哪呢?”张氏撕心裂肺的哭,“你爹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跟他过了多少苦日子啊?如今翻脸不认人,娘不甘心,娘真的不甘心啊!还有你大姐那个不孝女,把娘辛辛苦苦挣的钱全装到自己口袋里……” 赵四郎人矮,便微抬着头与她对视,无比认真道:“娘,你跟爹和离吧。” 张氏的哭嚎声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她看着赵四郎严肃正经的神情,伸手重重打了他一巴掌,“你个不孝东西,你说什么呢?” 赵四郎把被打偏的头侧回来,再次认真道:“娘,你跟我爹和离吧,您与其受委屈跟爹做一对怨偶,不如好聚好散,各奔前程。儿子谨记您的教养之恩,日后自会多加孝敬。” 他话说的确实在理,张氏不变,大房就永远消停不下去。 赵大郎即将成婚,媳妇进门,该是好好过日子的时候,若被张氏掺和进去,好好的一个新家就散了。 还有晴姐,心里早被这个娘没有一丝期待,母女两见面,除了互相埋怨,只剩痛苦。 与其强行圆满,不如顺其自然。 这话要换成别人说张氏还没这么生气,可偏偏是她最看重的儿子,这滋味就像是被自己亲手养大的狗咬了一口一样,又心寒又愤怒。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为你花了多少钱,你如今刚认得几个字就不认亲娘了。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不该累死累活的挣钱给你念书,我……”她对着赵老四又打又骂,“我养你这种没良心的东西,我还不如养只狗呢!” 赵四郎巍峨不动,任她发泄心中不满。 头顶上有湿润传来,赵四郎仰头,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眼睛突然就湿了。 张氏觉得自己实在是孤独无依,原本以为能靠的住的儿子还是个白眼狼。 母子俩站在雨水,谁也没动一步,谁也不低头。 赵四郎在学堂跟先生念书,不知道何时竟念成这种倔老头的模样,他坚奉自己没错。 人有过错没事,怕的是她不知道悔改,更怕她不承认、认不清自己有错。 张氏有自己的立场想法,也是大部分村里人的想法,她觉得自己这样想没有错,这样做更没有错。 错的是赵老大,是赵大郎霜姐。 当丈夫的怎么能不跟自己媳妇一条心呢?当儿女的怎么怨恨自己的亲娘呢? 张氏全身湿透,她偷着雨幕,模糊中打量赵四郎,左手的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你赵成日后能有什么出息,跟你那没用的爹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去吧。” 她在阔大天地间走远,母子间那条深渊巨缝越割越大,伤的双方都鲜血淋漓。 赵四郎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腰板挺的笔直,“儿子不孝。” 张氏拖着身子越走越远,直至不见。 赵四郎伏地俯哭,由着这场雨把自己的泪水委屈全部冲走。 四边田野空旷无人,无人得知他此时的无助惶恐,他多恨自己的出生,多恨自己的年纪这么小。 早生几年,家里种种,便都不会发生。 …… 天黑了好呀,天黑就代表着要吃饭。 蓉宝欢喜的在心里鼓掌,好耶,可以起来了。 杨氏端着菜走远,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两人。 赵老四贱兮兮的凑上来,“你娘说让你们饿一顿。” “不要。”蓉宝按住心里揭竿起义的那颗心,扯着嗓子认错,“娘,我知道错了,” 吃饭就是她的软肋,挨打罚跪都成,那一口吃的万万不能少。 嘉宝跪的腰酸背疼也跟着喊,“娘,我也知错。” 赵老四提声问,“错哪了?” 蓉宝脑瓜子转的飞快,“不该在下雨天到处乱跑,弄脏了衣裳。” 赵老四无奈摊手,小声的吐出几个字,“你跪着吧。” 话没说到点子上,连错哪都不知道。 嘉宝苦思半晌,迟疑不决,“不该私自出门,让三伯母担心。” 他提到这一点,蓉宝就有话说了,“外面路滑,要是摔倒了娘会心疼,不该让娘心疼。” 声音不小,屋内摆饭的杨氏肯定能听到。 “知道错了啊?”赵老四声音拉的老长,见杨氏不出声,帮着两人说话,“月娘,已经知道错了,就让她们起来吧。” 他嘴里话没停,但一只手往上抬,示意两人起身,“月娘,我让她们起来了。” 跪了约有一个半时辰,腿脚发软没力气,两人摊开腿坐在木板上缓气。 “玩,明天接着去玩,你娘说了,这次罚跪,下回就是挨打。”赵老四蹲下身子,面对面的吓唬两人,“你们也见过六郎挨打,在屋里哭的可惨了,啧啧啧,那身上没一块好肉,哭的鼻涕眼泪一起流,丑的很。” 蓉宝嘉宝回忆那个画面,齐齐倒吸口凉气。 那竹枝看着细小,打的疼的很,就连钱先生的戒尺都从木头换成竹条,轻轻打一下,手得肿个半天。 蓉宝有气无力的摆手,“不去了。” “真不去了?”赵老四起身,故作可惜道:“哎,看不到蓉宝挨打咯。” “我才不会挨打呢,爹挨打。”蓉宝鄙夷出声,“爹这么大个人还调皮挨打,羞羞。” “嘿,你还……” “四哥?” 赵老四的话还没讲完就被嘉宝打断,他顺着两人的视线转身,果然瞧见浑身湿透的赵四郎,“下雨了咋不知道借把伞?” 赵四郎苍白着脸,难看的笑了两下,“一时忘记了。” 他加快步子走到家门口,只站一会,地上便有一大滩水迹。 “四郎干嘛去了,下大雨也不知躲着点。”晴姐不知道张氏来过,她赶紧去灶房里烧水,声音隔墙传来,“快去把衣裳换了,别冻着了。” 赵四郎笑的比哭还难看,“爹。” 赵老大两道粗眉挤到一起,沉声道:“洗完澡再说。” 第151章 坏事 张家。 屋内烟熏雾缭,张父平日不爱抽旱烟,自从这个女儿回家,他的烟杆都不离手,枯黑的脸颊动了动,“你是咋想的?” 张氏抖着身子坐在桌边,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肩上,听到他爹一问,眼泪就止不住。 “那群没良心的东西,养大也没用。”张母心疼闺女,用巾布帮她绞头发,“你如今虽说年纪大了,但未必不能生。” 她停下动作,语气热切,“我们村之前有个三十五岁的寡妇,前几年嫁给一个三十岁的鳏夫,进门的头年就怀上了,一连生俩。” 可羡又可笑的一幕,张氏从小备受疼爱,却觉得晴姐是个女孩,迟早嫁到别人家去,不值得太上心。 张母见她久久不答,又好声好气的哄道:“你莫慌,就算和离,娘也会为你上门讨说法。那赵家要不想自家的丑事传出去,自然得给你备副好嫁妆傍身。” “脸还没丢够呢?”赵父一听就火冒三丈,“要不是你成日在她耳边说这说那,能养出这么个蠢东西来?那赵家有啥错?” 他声音再度拔高,“最大的错就是没有早点把这祸家媳妇休了!” “你个死老头子知道什么?这外面谁不说我们家闺女一声好,他家得势,空口白牙血口翻张就想把我闺女撇开,门都没有!”张母插着腰,横眉怒目,“还有那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日后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无知刁妇。”张父双眼圆睁,鼻孔一张一缩,尽量压抑着怒气,“你要想把咱们一家子人都赶出村,就尽管去。到时丢脸坏了村里的名声,你看看族老容不容你!” 门外偷听的两个妇人互相嫌恶的看了一看,随后像是约好的一样,扯着嗓子哭嚎,“娘!你可不能为了小姑子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呀,三爷可早早就说了,事要不办妥,我们一家子都得滚出村啊!” “娘,小姑整日在家白吃白喝也就算了,还整日惹是生非,如今外面的人可都等着看我们家笑话呢!你还上门去闹,我们家的名声还要不要啊?三丫也是要嫁人。” “我跟你爹说话,轮得到你们插嘴?”张母做婆婆十分威风,把持家里大小,两个儿媳轻易不敢造次,但这事大,硬着头皮也得上。 “这家里的东西,都是我跟你爹挣下的,拿两口出来,碍着你眼了?”她厉声喝道:“我如今还在,家里轮不到你们做主,事也轮不到你们管。” 两个妇人不敢再说,怕又要被扣上一顶忤逆婆母的大帽子,但并不代表这事就没办法。 院里传来妇人压抑的哭声,以及男子的安抚声。 她们不好在婆婆那里说话,就让自个丈夫去说,母子总比外人亲。 “闹!”张父长吸了一口烟,嘴里吐出一大团烟雾,他满脸疲倦沧桑,“闹吧,家不要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让咱们闺女白受委屈吧?伺候他家这么多年,就算是头驴子也得喂点好草料!” “哼,她要是没错,那赵家就该八抬大轿把她抬回去!读书人,坏啥也不能坏名声啊!若没有正当由头,咋敢提休妻这回事?你想不清楚这个理,赵家想的明明白白嘞。” “我们有错,他们一点错没有吗?那成小子叫亲娘和离,这是个读书人说出来的话?这不是不孝吗?说出去他们家有名声?” “成小子说的有啥错?夫妻俩相看两厌,这日子有啥过头,三天两头闹这么一遭?非得,把家吵散才罢休?” “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两就没有隔夜仇,回到家自然会好好过日子……” 两人各执一词,在屋内吵的不可开交。 张氏的泪水擦了又流,她哑着嗓子喊“爹”。 “我……”话到嘴边,不敢出口,怕这一说,自己后半辈子都得后悔。 张父目光定定的看向她,“你要是晓得错,我就厚着脸皮去赵家走一趟,要是还糊涂,我是没脸上门。” 怎么一个两个都说自己有错,张氏心里憋着口气,原本的想法骤然逆转,她坚定道:“我要和离。” 人有时为了那莫须有的面子会错过很多事,张父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浑浊的眼珠子虚眯,半晌叹气,“好。” 下雨天天上连颗星子都看不到,赵老大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张氏了,要不是身边有几个孩子,他会以为前面十几年就是一场大梦。 枕边没人,他罕见的睡不着,脑海里回想着赵四郎的话,既松了一口气,又提着一颗心。 两人走到现在,已经不能说是一个“情”字,更多的是“亲”。 张氏会怎么想怎么做赵老大算不准,他在心里把两种可能都想了一遍,发现左右都不好办。 晨风中,山间的树木竹子飒飒作响,雄鸡报晓,雀鸟清蹄。 杨氏推门的手一顿。 蹲在地上的蓉宝嘉宝齐刷刷的转过身来,讨好喊道:“娘。” 杨氏还以为两人是为了昨天的事才早起道歉,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什么严苛责备,通通丢到一边。 但很快她就察觉出不对,大家伙好像是商量好的一样,都起了个大早。 “琪宝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赵氏惊讶,没想到她还不知道这事,“五郎说今日要去县里玩。” 杨氏一颗慈母心又冷了下来,像冬日冷风,刮的人透心凉。 蓉宝满脸不解,“娘怎么不理我?” 嘉宝觉得这事跟自己无关,他是被连累的那个,因此十分肯定的问道:“你是不是干坏事被娘发现了?” 蓉宝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嘴唇微动,不把耳朵贴到她嘴边根本听不清,“完了完了,娘不会发现我偷吃柿子了吧?” 她昨日在灶房掏了一个没熟的柿子,又硬又涩,咬了一口全吐了,为了毁灭证据,还特意丢到了后山。 不会这都被发现了吧?她一脸懊恼,娘怎么就那么聪明啊。 嘉宝一看她的样子,心也提了起来,“你偷偷做了什么坏事?” 第152章 进城(1) “我才没有做坏事呢。”蓉宝欲盖弥彰,“我可听话了,从来不会做坏事。” “做什么坏事啊?”赵老四悄无声息贴到她身后,冷不丁出了一声,将蓉宝吓了一大跳。 “爹,你吓死人了。” 赵老四伸了懒腰,哑声问道:“你们起那么早干嘛?” 蓉宝得意的摇头晃脑,“我们要去县里玩。” “我不带你去。” “我跟大哥一块去。” “我叫你大哥也不带你去。”赵老四往院里粗看一眼,立刻猜测出声,“你们都要去县里玩?” 这么大一个惊喜他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赵老四觉得自己这个当老子一点威严都没有,伸手捏住两人的后脖颈,阴测测的出声,“胆肥了啊?现在出门都不跟你娘说了?” 蓉宝有点心虚,想逃脱魔掌,苦于力气小只会无能扑通,她理不直气也壮,“娘昨晚都不跟我讲话。” “呦嘿,你还有理了?”赵老四松开嘉宝,伸手在往她咯吱窝里挠,“又没把你的嘴巴缝起来,怎么就哑巴了?” 蓉宝像一条上岸的鱼,上下左右蹦跶,“哈哈哈……爹……痒,哈哈。” 嘉宝在心里可怜蓉宝一会,自个去屋里拿钱,他心里装的事多,一会想去买小泥人,一会又想买风筝。 钱匣子就搁在床上,总共一百八十多文,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从里面数了八十多文。 屋外的蓉宝被赵老四欺负的差点趴地上,她趴在凳子上喘气,眼神警惕又气愤的看着赵老四。 赵老四作势又要去抓她,蓉宝一下子来了劲,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她看见数钱的嘉宝,自己也去床底下拿钱匣子,江货郎已经有半个月没来村里了,蓉宝自个挣的钱便都攒了起来。 她从里面抓一堆,想起糖葫芦又抓一堆,过会想吃包子,又抓一堆,人出门的时候几乎带走了全部家当。 两人想往牛车上走,被赵老四一把逮了过去,“现在有钱连爹都不要了啊?” 他的目光落在蓉宝腰间鼓鼓的小荷包上,人未还进城,钱估计就该不翼而飞。 “把钱放好,等会又被小偷摸走。” 蓉宝现在对偷这个字极其敏感,她取下腰间的钱袋子,发现藏哪里都不安全,最后灵光一闪,跑到嘉宝身边献殷勤,“小哥,你帮我拿着吧。” 赵五郎的用手抵在唇角,笑意真的很难压住,这算盘珠子直接打到人脸上去。 自己既省力还不用费心,到时丢了就成嘉宝的过错。 蓉宝觉得自己聪明,眼里的期待都要凝成实质,嘉宝不买账,把钱塞到她胸口,用行为表示拒绝。 “哎,”蓉宝像泥鳅一样瘫倒车里,车轮滚过几颗小石子,差点把她颠到旁边的菜筐里去。 赵五郎眼疾手快的扶住人,声音温和,“小心些。” 琪宝看着哥哥,半晌也慢吞吞的出声,“蓉宝,小心。” 后面的牛车路过小塘村时停下,晴姐慧姐下车去许屠夫家喊人。 白氏把手里的刀一放,疾步去屋里喊人,“桃子,赵家人来了,快去。” 粉衣小姑娘姿色艳丽,俏若桃李。 白氏这个当娘的自然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她从腰间掏出几十文钱交到闺女手上,“咱们两家虽然已经定亲,但还没成婚就不是一家人,没有白吃白喝的理,咱们不占他家便宜,免得叫人看不起。” “嗯。”许灵桃把手中银钱捏紧,心里十分通透,她腰间挂着一个绿色荷包中还装着一小块碎银子。 女人的面子要靠自己挣,不能指望别人给。 姑娘家出嫁恨不得把一辈子用的东西全带上,有些家境好的,还会去婆家打口井。不占婆家半点便宜,别人自然不能随意欺负。 “小姑。”许大郎从门外钻颗头进来,霸道十足,“小姑,别画脸了,咱们快走。” “憨小子。”白氏笑骂一句,也催着闺女,“走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晴姐一抬头就被许灵桃惊了半响,心里暗想,不愧是能跟四婶一较高下的人,长的确实好看。 三大一小出了院子,白氏才把目光收回来,心里为闺女能有个好归宿而欢喜。 赵大郎表面看着像赵老大,心里比他老子有想法多了,至少不是个左右摇摆优柔寡断的性子,昨晚在心里想了大半夜,今早的看见许灵桃就冷静很多。 脸面虽然有点烧,但目光没有躲闪,“许姑娘。” 许灵桃微低着头,耳垂下的绿珠微微摇曳, 像吐露的嫩芽,“赵大哥。” 赵大郎被这一声喊的心尖发痒,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 “大哥?”晴姐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走了。” “哦,好好。”赵大郎手忙脚乱的赶车,跟上前面的赵老四。 车内有个大食盒,里面装着零嘴,晴姐用荷叶包着两个包子,笑着招呼两人,“许姐姐先垫肚子,咱们去县里再吃早点。’ ”谢谢。“许灵桃在家已经喝过半碗粥,但觉得拒绝太显生硬,便接过拿在手上小口的啃。 许大郎今年七岁,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一天到晚不得消停,赵四郎拿栗子把他逗过去,两人趴着窗口吃东西,栗子壳丢的一路都是。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许大郎偏着头问他,立刻又自顾自的道:“嘿,是不是跟我一样叫大郎?” “大郎二郎三郎。”他自己念叨一大通,“鹅鹅”的笑了一会,又问道:“哥哥,你是不是叫赵大郎?” “外面的哥哥才是赵大郎,我叫赵四郎,你可以叫我四哥,也可以叫我赵成哥。” 许大郎鄙夷的看着他,又把脖子往外伸,用蚂蚁大小的声音说,“ 切,你骗小孩呢。” 他手指着前面,“我姑父我能不认识吗?他叫赵年,才不叫赵大郎呢。” 声音虽然小,但车厢更小,赵家人心里憋着笑,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许灵桃吃着包子,羞恼不已,决定以后再也不做零嘴给他吃了。 赵四郎一本正经的逗弄他,“哪有你这么笨的小孩,连你姑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第153章 进城(2) “我奶奶说的话,肯定是真的!”许大郎被他一句话给说急眼了,“大人才笨呢。” “你不信问你姑姑去。” 许大郎当即扭头,“姑......” 他的话吐到一半立马收住,奶奶说在外面不能提姑父。 小孩子玩归玩,闹归闹,关键时候十分讲原则,答应的事不能做不到。 他紧闭嘴巴,专心看着路上的花草。 赵老四自讨无趣,从食盒里抓了一捧栗子出来继续啃。 繁盛的大树带着满枝雨水,车子一经过,就“哗哗哗”下起了小雨。” 花溪县多了许多新店铺、摊贩,都是定南城那边搬过来的。 有卖野物皮子、山货杂食,最好吃的要数一那手烤肉功夫,直接将本地小贩杀了个片甲不留。 赵老四带着人一窝蜂的涌入一个早食摊,分做两桌。 赵老四轻车熟路的与摊主攀谈,扭头望向众人,“要不要喝汤?” 东西还没点,蓉宝的筷子已经拿好了,周围哥哥姐姐那么多人,数她喊的最大声,“不要!” 赵老四笑骂一声,“你颗干脑袋。” 家里除了蓉宝嘉宝不爱喝汤,其余人都要了一碗汤饼,赵老四想着男孩的饭量大,又每人加了一份肉。 摊主是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身边还有两个老人帮忙,头戴皮帽,脚踏皮靴,腰间挂着一个酒囊,一看就跟旁人不同。 三个碳炉,一口上面煮着羊肉汤,一口用来煮饼,另一个放着五层高的大蒸笼。 她家生意好,人多的时候,半个时辰就能卖光。 香味一阵一阵的传来,蓉宝两只手分别握着一根筷子,显然是等不及了。 好在摊主的速度快,在她数到一百九十九的时,就有四碗汤饼端了上来。 分别放在许灵桃、许大郎、赵老四、赵大郎面前。 其余人还要等下一锅,蓉宝眼馋,要去赵老四那边偷吃几口,被逮了个正着。 “你不是不喝汤吗?”赵老四端着一大盘羊肉饼、胡饼过来让大家先吃着。 蓉宝挤到他怀里,张着嘴巴等喂,“爹,我帮你尝尝。” 赵老四用勺子舀了一大口送到自己嘴里,含糊不清道:“用不上你。” “爹,”蓉宝在他身上拱来拱去,伸出更比了一截拇指,“我就吃这么一点点。” 赵老四拿个羊肉饼堵她的嘴,“帮爹尝尝这个。” “不要,”她从赵老四怀里跑出来,去看看摊位上还有什么卖。 赵老四把饼塞到自己嘴里,看着她的背影笑。 那妇人这一会忙的脚不沾地,但还是抽出口来招呼她,“娃仔,你看看要吃啥。” 嘉宝也跟着跑过来看,两颗小脑袋凑到一起嘀咕个不停,半晌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蓉宝开口问,“掌柜的,有没有肉包子?” 老太太把蒸笼端开两层,笑问道:“小伢仔要几个?” “四个!”蓉宝快言快语,话不经脑子就蹦了出来。 嘉宝踩了她一脚,忙道:“要两个。” “我们家的包子味道美着嘞,保你吃了头回想着第二回。” 蓉宝往后退了一大步,肯定道:“就要四个。” “要三个。” 可怜老太太一大把年纪,都要被两人绕晕了,她下意识看向蓉宝。 嘉宝目光清澈,提醒道:“我只吃一个。” “好吧,”蓉宝勉强的点头,“那就要三个。” 她在吃上面跌过太多跟头,可每次都会犯同样的错。 赵老四不想给她收拾烂摊子,“时间还早,吃完再走。” “爹,” 蓉宝的眼神湿漉漉的,像只温和的小鹿,可惜赵老四是吃人的老虎,他的手指惬意的在桌子上点来点去,态度十分强硬,“吃不下就给你塞进去。” 这种眼大肚子小的坏毛病一定得纠正过来,人要有自知之明,懂节制,才不会好高骛远。 “爹,真的饱了。” “别惹爹生气啊!吃了。”赵老四端详着她的脸,“看起来也不傻,怎么每回都干蠢事呢?爹上回怎么说的——” 蓉宝底气不足道:“吃多少买多少。” 她给自己找个理由,想把赵老四说服的同时顺便把自己也说服,“包子太大了,我还吃了饼,这才吃不下,爹……” 你就饶我这一次吧,下回……下回的事下回再说。 蓉宝抱着她一条手臂晃来晃去,“爹,你最好了,你是个好爹。” “不行。”任凭蓉宝花言巧语百般歪缠,赵老四巍然不动。 他指着包子,“要不,你现在吃掉,要不,我给你塞进去。” 言罢,还摸了摸她的肚子,再塞一个绝对没什么问题。 蓉宝朝周围打量一圈,试图唤起众人的同情,赵大郎先扛不住,想开口解围,被身边的赵二郎一把拉住。 少年朝他身边偏了偏,嘴唇微张,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四叔很早就想教她改过这个坏毛病,你别瞎掺和。” 他说完后,还特意提声道:“蓉宝,你快点啊!等会我们走了。” 蓉宝一听果然急的团团转,她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不想吃的东西就是塞也塞不进。 猪肉包子没有处理好,带着一股淡淡的腥膻,蓉宝嘴叼,觉得难吃。 她拿起那个小包子,恶狠狠的塞进自己的嘴里,一马当先的往街上奔去,心里委屈的不行。 哼,再也不要理爹了。 话说千遍不如自己经历一遭,过了今天,日后应该不敢随便再说吃一百个包子这种大话。 赵老四对着众人的背影大声嘱咐,“别走散了,晚点我去接你们。” “知道了,四叔!” 有赵大郎赵二郎在,还是很让人放心。 他起身把早食钱结了,十来个人,吃了一百二十多文。 赵六郎要是在,起码得再多个二十文,那小子贼能吃,赵老四感慨一声。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啊!” …… 千秋鉴。 精心雕刻的木质门廊下挂着两盏精致的大灯笼,站在门口只能窥见屋内一角,两三张坐满看客的桌子正对着大气典雅的戏台,这是视野最宽阔的地方。 赵四郎并不是头回来,他上前与门口的伙计攀谈,“今日楼里唱的是哪出啊?” 第154章 看戏 伙计再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知道是一道的,语气的热切的很,“当前唱的是《花木兰》,稍后有一出《归正楼》,南边来的班子,老客没一个不喜欢的。” 赵四郎想起晴姐说变脸一事,顺道问了出来,“会变脸的戏是哪出啊?” 这话正好就撞上了,那伙计眼睛睁大,双手一拍,“那您可就来巧了,今个这出《归正楼》就是变脸折子戏,精彩的很,您来的早,如今楼里还有位,若是晚些,便是挤都挤不进。” 赵四郎并没有当即定下,他跑去跟赵大郎不知嘀咕了什么,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又走了。 伙计心里失落,这要是都给拉进去,自个又能挣个十几文。 县里的戏楼除了千秋鉴,还有个婉音阁,两大巨头一左一右,势如水火,将县里的看客平等瓜分。 若是谁家出了新点子,另一家就彻底坐不住。 千秋鉴上个月刚从南边请了一个班子过来,靠一出《白蛇传》风光没两天,那个婉音阁又靠一出《长生殿》掰了回来,当真是你追我赶,不落半寸。 这些事赵四郎众人并不清楚,他们去街上买了一大堆零嘴,又打道回了千秋鉴。 那楼里东西贵的很,一碟点心至少五四十文,哪是普通人能消受起的。 辰时二刻,看戏的老客一大早就从自家带了茶叶过来,一些图新鲜的客人要用了早食才出门,伙计就变得格外空闲。 他趴在桌上玩木头棍子,连有人走近都没发觉。 “小哥,这进去人头费咋算?” 伙计猛的一抬眼,发现又是赵四郎一行人,脸上立即挂上和煦的笑,“戏票二十文一位,茶水位另算。” 赵大郎在怀里掏了好几下,才拿出一个小荷包,里面是一块一块的小碎银。 伙计双手接过,放在戥子上称,“一共二钱六分五里。” 换成铜板就是二百六十五文,他们一行人十一个,共二百二十文。 那伙计找回四十五文,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各位客官看的开心啊!” 许灵桃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这钱都可以买三百个鸡蛋了。 更不要说赵大郎,他眉毛抽动了一下,把钱在手上点一遍,这才随众人进楼。 屋内锣鼓喧天,丝竹盈耳,茶香飘动。 正中间是一个气势巍峨的戏台,台上几乎所有的木构件上都雕刻有精美浮雕,有琼花瑶草、祥禽瑞兽等。 下面有十二套红色桌椅,上面摆放着茶具,两侧有供人站立观戏的长廊,再往上走,就是上楼的踏道。 二楼是五六个包厢,也有长廊看戏。 屋内人不多,都是上了岁数的老者,三三两两的坐在一块,时不时开口叫句好。 蓉宝嘉宝跑到廊下栅栏上趴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优伶。 赵大郎一行人也凑在一块看戏。 约两刻钟后,楼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中间桌椅也在逐渐减少,赵大郎犹豫两下,去跟伙计问价格。 他们这些大人站了没事,小孩子可站不住,还有许灵桃跟许大郎,总不能让人家站一两个时辰吧。 赵大郎只是想想都要给自己一巴掌。 茶不贵,贵的是那个位置,一张凳子三十文,赵大郎抖着手给出一百多文。 伙计麻溜的给他换了壶好茶水,晴姐抱着蓉宝嘉宝坐,慧姐抱着琪宝,许灵桃搂着许大郎,剩下那张凳子,谁累了就坐过来。 赵四郎被他的大方震慑,打心底吐出一句,“大哥真豪气。” 赵大郎一点都开心不起来,“花了许多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挣回来。” 也不是舍不得这么多钱,只是觉得不划算,看个热闹喝杯茶水就五十文。 他在心里暗暗摇头,日后这种吃钱的地方还是少来,五十文都能买几斤肉了。 晴姐几人专心致志的把目光放在戏台子上,嘴里嗑着瓜子吃着花生。 蓉宝觉得在后面看不痛快,迈着小短腿跑到最前面蹲着,有两桌客人被打搅,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见是个小孩子,只得无奈一笑。 兄妹俩一向形影不离,她跑到前面去,嘉宝自然跟上去。 琪宝眼睛还呆呆着看着台上衣着鲜艳华丽的伶人,压根不知道小伙伴已经走远。 许大郎看见了也想过去,被许灵桃摁在腿上,这里面的人那么多,万一被人抱走了咋办。 她轻推了一下晴姐,示意两人跑到前头去了。 晴姐眨了眨眼睛笑道:“没事,我看着呢。” 《花木兰》半个时辰后才唱罢,台上不少铜板碎银,蓉宝嘉宝也从怀里掏出个一荷包,一人数了两文往上扔。 扯着嗓子鼓掌,“好!” 一个小孩子能看出什么高深的东西,不过是觉得咿咿呀呀热闹的很。 戏楼里就喜欢这种给面子的客人,有声音才叫热闹,伙计看着满天飞的赏钱笑的嘴巴都合不拢。 台上的东西已经全部撤下去,等一刻钟的时间就是下一场戏。 蓉宝蹲着腿麻,就撅起屁股捶腿,嘉宝要面子屹立不动的站着缓解酸胀,好玩是好玩,就是站着太累了。 她们旁边有两个长须老者,气度不俗,任周边多大的热闹面色都淡如清水,只慢悠悠的喝着茶水。 吸引到蓉宝的是旁边两张空椅,她跑去找赵大郎问了几句,然后去跟伙计说自己想要最前面的一个位置。 “不行不行,那是人家订下的。”伙计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那两位老先生不仅是楼里常客,身份也不俗,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造次啊。 许是小孩的失落太明显了,那伙计压低声音道:“你明日若是早点来,我可以帮你在邻桌留个位。” “谢谢哥哥,只是我明日不来城里玩。”蓉宝也没有为难人,自己又垂头丧气的跑回去,拉着嘉宝讲悄悄话。 “旁边那张凳子有人了,不然我们两个一块坐,脚就不会疼了。” 嘉宝往一旁的空位看了一眼,正对上一个老者的视线,他礼貌的点点头,想着主意道:“咱们下回早点过来占位置,就坐在这里。” 第155章 喜欢 蓉宝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嘴里念念有词,“再把姥爷喊上,他最喜欢看戏了。” “舅舅呢?” “舅舅不喜欢看戏,他喜欢看书。” 嘉宝也觉得这话没错,遂不再提。 第二场果真就是变花脸的戏,主要讲一个叫贝去戎的盗贼,经常劫富济贫,是一个义盗。为了方便救人和躲避官兵的追捕,他巧妙地变换脸谱来脱身。 小孩子自然看不懂情节,只觉的那变脸十分精彩,追追打打热闹的很。 晴姐捧着脸看的十分入迷,脑海里就一个想法,一定要好好挣钱,以后天天来县里看戏。 众人手拉着手从戏楼里挤出来,时间还早,好不容易来一次县城,自然得玩个痛快才成。 就算坐车不嫌累,那一文钱入城费也贵的很啊! 蓉宝捂着自己怀里的小荷包,一路蹦蹦跳跳,“大姐,我们去看捏小泥人吧,可好看了。” “别跑,等会又摔倒了咋办。”赵二郎揪住她的后衣领,“你大姐有正事要忙,二哥陪你去。” “你们不是要去卖东西吗?知道咋走不?”他朝四周看了看,指着大溪街尾,“沿这条道直走,后面有个锦绣坊,要是它们不收,你就往对面去,有个小布坊。” 晴姐来过县里,但没有去卖过东西,今儿还是头一遭,她顺着赵二郎指的方向看去,半知半解的点头。 ”算了算了。”赵二郎瞧到一旁的许灵桃,又怕她们搞不清方向,干脆道:“叫大哥跟你们一块去。” “四叔还在......” 赵大郎的本想说赵老四还在街前等着,得去告知人一声,但话还没说完就被赵二郎打断,“我去我去。” 他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赵大郎的肩膀,“大哥,好好带路啊!” 晴姐也十分上道,“大哥,我们年纪小,万一哪店家欺负人怎么办?你就带我们去吧。” 赵大郎悄悄看向一旁,许灵桃也正好侧身,两人就跟被烫到了一样,不约而同往另一侧看去。 赵二郎看的心里腹诽,觉得自家大哥太含蓄了,要换成他瞧自己喜欢的姑娘,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少年还没有经历情爱,自然不懂有情人的小心翼翼。那种想见又不敢多见,想念又觉得冒犯,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好惹人厌烦,或招来旁人的闲话,伤害到了心里的姑娘。 也许等到姑娘身穿大红嫁衣进门,两人在红烛下对坐,心里那铺天盖地的爱意才能得以宣泄。 赵老三以前问过赵老四一个问题,他问,你整日买东西偷偷放在杨家门口,她万一要是不知道是你放的怎么办。 赵老四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我喜欢她,想对她好,又不是叫她喜欢上现在的我,一个没本事的男人,不招姑娘喜欢才对。” 他罕见的正色,双眸无比认真,“我偷偷去看过了,周边十里八村长的比我俊的没几个,杨姑娘不一定看的上,等我以后挣了许多钱,就去叫娘给我提亲。” 赵老三翻了个白眼,“说大话也不怕倒舌头,人家读书人,能看的上我们才怪。你小子不开窍,不趁现在把小姑娘哄到手,以后有你后悔的。” “读书是为了过好日子,我挣很多钱也能过好日子。等我拿出村里最丰厚的嫁妆,再找个厉害的媒婆,肯定能把杨姑娘娶回家。”他说着说着自己就沮丧起来,声音轻轻的,飘在岁月里,一年又一年,“其实我也想当面给她送,可我怕她不喜欢,万一丢了怎么办?万一对我说,‘我讨厌你’,我又该怎么办?万一她觉得我轻薄怎么办?万一她觉得我不正经怎么办?万一她觉得我没出息怎么办?万一......万一......” 很多个万一,把赵老三问的捂耳哀嚎。 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都没能问出口,赵老四的心尖发颤,既怕杨氏说“实话”,又怕她不讲,最后难过的只有自己。 世上夫妻在一起有为情,有为钱,有为面子,有图顺心,有不得已。 赵老三娶赵氏就是为了图顺心,他听说赵家村有个姑娘厨艺好,性子也温和。 偷偷拉着赵老四去看了好几回,见赵氏样貌不差,说话温和,性子也不懦弱,立刻就叫吴氏上门把人定下。 如今风风雨雨走过这么多年,说没有情谊是假的,只是年纪大,做不到像毛头小子一样直白又炙热。 慧姐很多时候都觉得爹不喜欢娘,因为她见过四叔给四婶举伞,那是一把完全倾倒偏向的伞,风大风小,四婶雨雪不沾。 她看着赵大郎跟许灵桃,两人两人一左一右牵着许大郎,没有交谈,没有对视,甚至余光都没有看一眼。 可却无比般配。 “羡慕吧。”晴姐落后两人几步,小声憧憬道:“以后,不像四叔,至少得像我哥,这样才好。” 她话都没有说全,可慧姐就是听懂了,她脸上烧的慌,但心里却忍不住想,就算比四叔差一点点也可以。 “反正我是羡慕咯,也不知道日后奶奶给我说哪家儿郎。”她这段时间疯狂成长,如今谈论婚嫁一点都不害臊,“以后你帮我去看看。” “实在不行找个六郎那样的也成,虽然嘴巴多,但有意思的很。” ...... 狭小的小路停着许多辆马车,丫鬟伙计忙前忙后的收拾起吃食。 成片远山延绵不绝,去了翠绿,只余寂寥。 赵六郎跟梁钰对坐下棋,身后站着两个臭皮匠。 “你走这里不就成死棋了吗?”陈文看的着急,想去动棋子,被赵六郎一巴掌拍走。 “你懂什么,我这叫战术。” 沈万宝一点都不懂围棋,但并不妨碍他想参与进来,“赵六,你行不行啊?不行让我来了。” 赵六郎是真服了这两个人,感觉自己的拳头都在痒,“一边去一边去,观棋不语真君子,多学学才敏。” “我觉得吧,”梁钰身后的肖才敏憋了半天,委婉开口,“你这步棋真不应该下这。” 第156章 买泥人 陈文跟沈万宝见有人帮着说话,气焰高涨,两人齐齐冷哼一声,鄙夷的看着他,“自己这个样,还说我们呢。” 赵六郎捂住耳朵,“不听不听。” “六郎走开,让才敏坐。”梁钰被这三个人折磨了半天,毫不客气的赶人道:“你们都散开,该干嘛干嘛去。” “本性暴露。”陈文啃着梨,评价道:“翩翩公子飞走咯。” “目下无人。”赵六郎面色狰狞,对天发誓,“迟早有一天,我要一个人打一百个梁钰。” “好饿好饿。”沈万宝像游魂一样端着碟糕点,他看着相对而坐的两人,万分不解,“下棋有什么好玩的。” 陈文把手里的梨核一扔,“费脑子的东西,你玩不转。” “哦……”沈万宝先是恍然大悟,随即不确定的问道:“你是不是在骂我?” 陈文心里都要笑疯了,但面上一片淡然,“没有,你听错了。” “真的?”沈万宝狐疑的看着他的表情,见没有破绽才收回目光,手上碟子里的点心已经见底,他把那话在肚里嚼了一圈,猛的提高声音,“你就是在骂我。” 小胖子气的脸颊呼呼,把手里的东西放地上一放,撸着袖子要来打他,陈文就躲在赵六郎身后绕,求饶道:“你骂回来。” 少年肩挑清风,目视明月。 所见应是人间欢喜,所念应是市井烟火。 …… 花溪镇大溪街上,三个小孩子蹲下身子围在捏泥人的老者身旁。 红衣小女孩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荷包,一边数一数念,待有二十文时,她双手将铜钱递出,指着一个仰躺在地脚顶糖葫芦大伞的小女娃。 小泥人虽然没有上彩,但泥人活灵活现,笑容可掬,十分喜人。 老者笑着将泥人取下放到她手上,嘴里说了几句话,又惹得两个小孩一阵欢呼。 赵二郎握住蓉宝蠢蠢欲动的手,“家里已经有许多泥人,到时你吃零嘴都没钱。” “二哥你觉得不好看吗?”蓉宝恋恋不舍的将手里吃糖葫芦的小泥人放下,歪着脖子问摊主,“爷爷,小泥人为什么不是红的。” 老者笑呵呵回道:“彩粉贵的很,一般人家买不起。” “那要多少钱啊?” “像你手上那个胖娃娃,若上了彩至少两百多文一个。” 蓉宝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 ,最后叹息一声,“好贵啊!” 东西是贵,但样子也是真好看,除了这些简单的小娃娃,一些厉害的老匠人还能做一成套的。 像是八仙过海、众仙贺寿、锣庆丰收、庭院对弈、阖家欢饮、夜宴观舞等。 样式繁多,制作精美。 有些富裕人家还会在大喜当日请泥人匠上门观礼,后将这一盛大欢乐场面捏成泥人。 老者的水平只能说句中下,不然也不会在街边卖孩童玩的小泥人。 他轻嗅空中浮现的饭食香,知道时辰不早,下午鲜少有进城游玩之人,与其在这枯坐,不如挑着担去镇上的巷子里叫卖。 多卖一个,就能往家里多割一块肉。 他肩上挑着沉重的担子,但脚步满是轻快,腰间上别着的拨浪鼓也“咚咚咚”响个不停,将主人的喜悦告知路上的行人。 蓉宝站在廊下等人,她手里拿着两个小泥人,互相碰撞打架,虽是死物,但在小孩子的稚声稚气下好似活了过来。 “啪嗒,打你眼睛。” “嘿咻,我躲,我再拿脚踹你。” “啊,肚子疼。” 这一迷惑行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赵二郎抱着双臂靠在柱子上,一会摇头,一会叹气,一会又“啧啧”两声,他背对着嘉宝问道:“蓉宝什么时候变傻了?” 嘉宝眯着眼睛,语重心长道:“二哥,你小时候可能还不如她呢。” “怎么可……”赵二郎的话音顿住,他面上浮起一抹尴尬的笑,“小孩子,小孩子,能理解。” 赵老四在一个酒肆定了位置,这才来喊众人去吃饭。 许大郎有点怕他,一只手拿着泥人,一只手牵着许灵桃,久久都不放开。 似乎是察觉出小孩的害怕,许灵桃安抚的揉着他的手,弯腰将人抱起。 瘦瘦小小的一个姑娘,抱着几十斤的小孩,步伐稳健,呼吸平静。 赵大郎都往这边连看了好几眼,也伸手过几回,都被许大郎扭过头拒绝。 许灵桃歉意的笑笑,“他有时只要我抱。” 许大郎也知道自己有点为难人,他伸手将许灵桃的脖子搂的很紧,不好意思的小声道:“小姑,我是不是很重,我娘说我今年重了许多,以后一定可以长的跟爹一样健壮。” 许灵桃的神情格外温婉动人,话语平和,“不重。” “小姑,”许大郎趴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以前看到过那个叔叔打人。” 这里的叔叔只有赵老四,许灵桃立即抬眸望去,只见男人肩上坐着一个摇头晃脑的女童,手边牵着一个小男孩,父子三人其乐融融。 许大郎觉得自己的胆子大了点,他最后趴在小姑耳边说,“打人可凶了,我有点怕。” 他挣扎着从许灵桃身上下来,紧紧贴在大人身后,不敢去看赵老四。 伙计迎几人上楼,一边招呼众人上茶水,一边介绍自家的招牌菜。 赵老四拍掉蓉宝抓头发的头,一把将她抱下,“多手多脚就是欠打。” 蓉宝噘嘴,“你还说你是好爹呢,就知道动手打小孩。” 赵老四整理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头发都快被你薅秃了,要是以后成了光头,多难看啊!” 蓉宝被那句光头勾起了笑点,捂着嘴巴笑个不停,“光头,光头和尚,爹是光头和尚 !” “再说小心巴掌啊!”赵老四抬起手掌,威胁不停,“再笑,再笑以后的零嘴钱可就没有了啊!” “我不要你的,我叫娘给我。” “哼,”赵老四冷哼一声,“那以后花完了别找我要。” 笑穴被人点住,她躲在嘉宝身后偷偷的笑。 赵大郎几人商量的点了一些菜,赵老四看人多,麻溜的报出一大串菜名,显然是没少来。 第157章 春天 蓉宝嘉宝也在一旁补充,“爹,我要吃茄子。” “我要吃鱼。” “点了点了。”赵老四赶走两只嗡嗡嗡的蚊子,“再来一碟蜜糕,一壶梅子水,另要一份排骨藕汤,不放姜丝胡葱。” 伙计是新来的,并不清楚老客的口味习惯,他照着掌柜的吩咐提醒一句,“客官,这汤不放姜丝有些许腥味。” 赵老四抬头,这才看到他是个新面孔,便笑道:“你只管与厨子讲,他知道怎么做。” 他这么一说,那伙计就心里有数,他抬头把赵老四的面孔记在心里,这也是个老客,以后再见就知怎么招待。 伙计趴在二楼栏杆上报菜名,下面记菜名的伙计听到不放姜丝的藕汤就猜到这两桌客人是赵老四,但此刻生意忙,他抽不身。 等楼里人少些,他才有空跟掌柜讲几句话。 “赵四来了。”掌柜的笑骂两句,“听说这小子要在县里开个小饭馆。” “赵四不是觉得酒楼累吗?” “钱难挣,这条街上一个醉香楼,一个花溪客栈,再有一个就是咱们这。”掌柜一脸感慨,“肉就这么多,后来的想吃饱了就得从别人嘴里抢,跟恶狼抢食,普通人可没这本事。” “那赵四能挣到钱吗?”伙计身在曹营心在汉,甚至想到若日后赵老四的店里需要人,他就立马辞去这一份活计。 “他家又不往生意路上走,挣点小钱使使得了。”掌柜微眯着眼,“城南那一块人虽不多,但没有一个兜里没钱的。” “在城南啊?”伙计有点失落,但转瞬又兴奋起来,“那以后咱们要不要去捧场?” “捧场?不把你一个月的薪水掏出来,小心赵四不让你走。” “给他放两个炮仗,量他没脸不请我吃东西。” 掌柜心道,他要不是还要名声,能把你的骨头都舔干净,这做生意的人,没一个不精明奸诈。 一个九、十岁就在县里混东西吃的小孩,绵里藏针、佛口蛇心的人见了不知数几。 更遑论那些藏在昭昭天日下的阴谋诡计,狠毒手段,人稍稍用心便能看个透彻。 这也就是老人常说,心大的人活的舒坦。 大家伙碰到天灾,骂老天爷,骂狗官,骂先祖神灵,就是问不出一句,新建两年的河堤为何碰到点暴雨就一朝坍塌。 天干大旱,十里八村的人为什么都没有余粮。四处逃灾,为什么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 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带着怨恨死去,只剩下一些走在浩浩长空下的可怜虫。 他们看的透彻,观的清晰,手无寸铁更无能为力,只身漂浮在大人物的棋局中,死生不由己。 杨文礼双手撑在桌案上,淡然的瞳孔下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他手边放着一封书信,里面详细记载着沅陵府大涝的具体情况,以及……死去的官员。 安南县被流民冲破,县令王贤毅身死。 屋内只有他一人,静的可怕,寂的也可怕,门外传来急雨敲打院落屋檐声。 半合的窗口吹来一阵风,把那封信卷到地面。 杨文礼骤然回神,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弯腰,像是一个垂朽老者,压下僵硬骨头。 不知是纸张太薄还是人的手太抖,半天都没捡起来,一像端重有礼的读书人气的把桌案上的所有东西一扫而下,就这还不解气。 一旁的精致灯台也被推倒在地。 外面的谢氏立即起身隔门问道:“相公?可是柜子倒了?” 章和章义两兄弟也奔跑而来,“爹,怎么了?” 杨文礼单手无力的撑在桌上,话淡的像是井中水,“无事。” 屋外传来推门声,他的声音再冷一个度,“不必进来。” 谢氏心一颤,慌乱的把手收回去,强笑道:“我方才煮了梨汤,给你送一盏进来?” 杨文礼也知晓自己失仪,语气再次换成了以往的温和,“多谢瑛娘,你放在外间,待会我出去喝。” “嗯。”谢氏咬了咬唇,转身间泪流满面。 她不是个笨人,家里用不完的银钱、栾城送的秋礼、那只飞走再回来的鸽子。 他究竟在做什么?他究竟想做什么?不入仕为何要跟各地官员往来,章和章义又为何突然要去京城。 谢氏脑海中一片混沌,她的见识太少,很多事情根本猜不出来。 也许,也许这一切都是她太过敏感了,杨文礼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农家子,他能干什么?不过是好好培养孩子入仕举官,出人头地。 她用帕子将脸上的泪水汗水轻轻擦干,刚一出门,细风裹着雨点铺在脸上,让人后背发凉。 书房里的一片狼藉,杨文礼对窗伫立半晌,才开始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 老天爷分外不给面子,蓉宝一行人还没到家,就漫天下起了大雨,赵大郎驱车将许灵桃跟许大郎送到家门口,白氏一听见动静就指使儿媳打伞来接。 门被推开一条缝,随即又快速合上。 白氏不解的问一声,“不是桃子吗?” 这村里还有谁家今日出门了? 许老大媳妇朝婆婆招手,“娘,你来看看。” 白氏还以为有啥大热闹,立即起身。 薄薄的窗口可以看见三个举伞的人影,最前面那个就是赵大郎。 路面有较深的积水,他正探着身子往水里放石头,好让姑侄两个过来。 笨拙的办法,但对小姑娘格外有效,许灵桃的嘴角微微上翘,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 粉衣小姑娘一手撑伞,一手将手里的帕子递出去,小声笑道:“你脸上有水。” 赵大郎的喉咙动了动,把东西接下却没有还回去的想法。 春心萌动的少年郎,将这件东西有的藏。 赵二郎坐在车前,等赵大郎走近,他朝车内高声问道:“四郎,咱们村的桃树是不是开花了呀?” “二哥,你.......”赵四郎欲言又止,想说你脑子是不是累傻了,这大秋天的,哪有桃花啊? 碍于长幼尊卑,他把这句话咽下,委婉道:“桃花春天才开呢。” “哦,原来......”赵二郎的话在这里停顿明显,“春天才开花呀?” 第158章 和离(1) 这话说的如此直白,赵大郎要听不出就是个傻子,他悄悄把手里的帕子藏紧了些,免得被家里人看到又一通笑话。 到了小塘村,离家就近的很。 蓉宝嘉宝在车内睡的四仰八叉,不是困,是累的,任谁在跑上一上午都吃不消。 赵五郎把手里的琪宝递给赵氏,又想去把嘉宝抱出来。 赵老四小声道:“五郎你自个先回家,别管她们,我叫你四婶拿床被子过来。” 杨氏去家里拿小被子,他就钻进车厢,把枕在嘉宝腿上的小人抱起放到另一边。 蓉宝被打搅美梦呓语两声,微微侧身又沉沉睡去,好在车坐够宽,不然这一下就滚到地下来了。 赵老四又好气又好笑,小声低语,“嘉宝真是受了你的罪,这要起来腿不疼才怪。一个时辰出来的人,又要管你吃喝,还要被你欺负。你这上辈子做了啥好事......” 声音放的极轻极小,雨水滴答声中,两个小孩在车里睡的香甜。 除了吃喝,众人还在县里买了不少东西,晴姐跟慧姐那一篮子络子卖来八十多文钱,买了些彩绳吃食,剩下二十几文给吴氏买了把好木梳,上面带着淡淡的香气。 那摊主吹的天花乱坠,说能安神活血、疏通经络、延年益寿。安神还有可能,但延年益寿一听就假的很,晴姐慧姐自然不信,但耐不住涉世未深,被那摊主一通忽悠,硬着头皮花钱买下。 木头是好木头,做工也不错,但肯定是不值这价的。 两人的一片孝心,赵老四自然不会泼冷水,反而帮她们在吴氏面前说好话,“娘,没白费你疼一场,一心惦记着给你买东西呢。” 子孙孝顺,大人自然是开心的,吴氏把手里的梳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好似手上拿的是金子一样,稀罕够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奶奶晓得你们好孩子,一片孝心。” 吴氏说着说着语到哽咽,眼圈红肿,显然已经哭过一回了,“奶奶眼睛眼瞎耳聋,但心不盲,什么都知道。” 众人心里发沉,都有一种不好预感。 “奶奶有吃有穿,什么都不缺,你们过的好,我就开心。”她一把搂过晴姐,“你那没良心的娘啊!我的儿,你们几个以后怎么办啊!” 吴氏从来想过把张氏休掉,她是三个孩子的娘,又跟赵老大多年夫妻,情深意厚,猛的抽身一走谁能舍得。 就连赵氏跟杨氏心里都有点难过,近十年的相处,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张氏以前的表面功夫做的好,妯娌间也算和气。 赵四郎站在一旁脸色煞白,和离两个字像针尖一样的刺进大脑,明明昨日才将这句话说出口,今日就像挖心一样疼。 晴姐还不知道这事,她反搂着吴氏安慰,“有奶奶在,我怕什么?” 她心里十分确定,只要赵老头跟吴氏还在,大房的日子就难过不到哪去。 吴氏一听她这话,心里就更痛了,日子稀里糊涂的过下去,还是挑到明面上来说,难以抉择的很,也许当初她没来管这事,张氏跟赵老大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孩子,你娘虽然走了,但家里还有我,有你几个婶子,都疼你呢。” 晴姐的像是被人迎头敲了一锤,眼冒金星,嗡嗡作响,她都快感觉身子不是自己的了,哑着嗓子开口,“我娘走了?” 这么年轻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离世呢?怎么会呢。 这一刻无论是心寒还是怨恨全部消失殆尽,只余痛心和难受,身上好像被人硬生生挖去一块,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娘......” 杨氏轻叹一声,蹲下身子安慰道:“别哭,婶娘还在呢。” 晴姐的头微微一仰,撕天裂地的喊一声,“娘。” 满身颓唐的赵老大从屋子里出来,“四郎,你怎么跟你娘说话的呢?” 赵四郎直挺挺的往下跪。 赵老大满眼失望的看着这个备受张氏期待的儿子,“叫你亲娘和离,这是一个为人子可以说出来的话?你眼里有没有祖法,有没有爹娘?” 他就像当初的赵老头一样,手指着远外,“跪明白了再回来。” “爹,四郎只是......” 赵大郎的话被暴怒的赵老大打断,“你是爹,还是我是爹?” 晴姐却听着两眼迷茫,她把这两字嚼了一遍,“和离?所以......并不是去世。” 她长松口气,眼前一片清明,丢掉的神智逐渐回笼,直面上赵老大,为赵四郎说话,“爹,你心里清楚,只要有娘在,你们中间总有一个要低头,您觉得那个低头的人是谁呢?” 张氏要是肯低头,就没有这些事了,赵老大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一向心存侥幸,觉得事一过去,一家人又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他额上青筋暴起,“那是你娘!你们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反了天了?” 晴姐跪到他身前,“女儿不孝,愧对爹教导。但女儿没错,母慈子才孝,娘从未将我跟大哥放在心上,一腔慈母之心全然顾念四郎。女儿心里有怨气,压抑多年。我跟娘母女缘分浅薄,她生养我一场,大恩不能不报,我以后自会拿钱给她养老,但我要我真心奉她为母,女儿做不到。” 她话说的大逆不道,但目光十分坦荡,神情坚毅,仿佛山崖上的巨石,能禁的住任何疾风骤雨。 赵老大沉默的看着她,失望、心寒从脚底涌上,这话任何人都可以说得,但晴姐说不得,为人子女,纵然父母有再多不对,也不该因此怨恨。 他的样貌已经不再年轻,背脊被田地里的担子压弯了腰,岁月在他脸上刻了无数刀,手掌黝黑粗糙,指甲缝里的常年累积 而成的黑泥,长在肉里,刻在皮上。 赵老大扬起手,猛的一巴掌落到晴姐脸上。 杨氏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都吓了一大跳,忙挡在前面拦着。 跪着的小姑娘脸偏到一边,但身躯跪的笔直,甚至还仰头看向他,那是一种无畏。 “爹,女儿不孝,可我没错。” 第159章 和离(2) 早上风雨停歇,众人去的欢喜,谁都不曾想到家里会转瞬就变了天 。 赵老四把容宝嘉宝赶出去,问起来龙去脉。 这事说起来也简单,就是张家人上门要和离。 两家见面时没有丝毫剑拔弩张的气氛,大家伙格外和气,言笑晏晏,对坐一团,好似回到当初定亲时的场景。 那时相会,这是别离。 桌上的茶水上了一壶又一壶,张父把自己女儿嫁过来的功劳讲完后,才费力的张嘴,“如今夫妻两个情分不在,互看两厌,不如就此别过,免得多生埋怨,伤了两家和气。” 吴氏的手一颤,“新欢夫妻间尚有磕绊,更何况老夫老妻。两人相处近二十载,生儿育女,情深义厚。张氏偏心子女导致兄弟姐妹间不合,这事若能改过,我老婆子对她这个长媳绝没有半分不满。 ” “这十根手指头尚有长短。”张母的语气格外不善,“就因为当娘的这个多喂了点东西,另两个就怨恨亲娘,这种不孝的子女日后等爹娘老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嘴脸,不要也罢!” 张家先不讲理,吴氏也没必要跟她客气,“你我都是活到这个岁数的人,一些道理不必我讲,大家心里都清楚。村里人兄弟失和,有多少因为大人偏心所致?旁人偏心男娃,疼幺儿,那是他们家的事,我们家没有这种歪风邪气。十根手指头有长有短,可伤了那根心都会疼,那碗水再怎么偏,也不能全洒地下去吧?” “人心生来就偏,谁都没法管住,可也得讲道理,分是非。大郎是我赵家长孙,日后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守望祖业,全都要靠这个孩子。他做事好为人正,有孝心,本分老实,从来没来没有说过这偏心眼子的娘一句不好。” 吴氏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是我这个老婆子,心疼孙子,才出头讲句理。亲家母可知她怎么说的……” 她手指着张氏,“家里的银钱日后都要留给四郎读书,大郎晴姐沾不上半分,等四郎出人头地了,再回头帮扶哥哥姐姐。” “人将来如何,谁能看的准,若四郎运道不好,一辈子出不身,他哥哥姐姐就活该为他苦这么多年?又假如四郎有出息,能挣到钱,可他也有儿有女,会乐意把家业分给侄子外甥?” 屋内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张氏不是错在偏心,而是偏心太过。 谁都知道这个道理,可人总是会被一些东西蒙住眼,张母疼爱闺女,就千方百计的帮张氏找补,贬低赵家。 可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张父一时无言,他拿出烟丝塞到烟杆里,吞云吐雾间心里涌现无尽的后悔,偏心,害人啊! “此事确实是我张家对不住亲家,没有教好闺女,本没脸上门,可如今两家情分浅薄,再这样纠缠下去还不知要生出多少怨恨来,不如……” 他的话没说完,赵老头一锤定音,“亲家说的有理,与其做一对冤家,不如大家伙好聚好散。张氏嫁到我赵家来,操持家事,生养二子一女,帮我赵家传香火。如今要和离,我们赵家也会给一份养老钱,日后等大郎几个成人长志,自然也会孝敬亲娘。” 张父松了口气,这嫁妆就是女人的底气,以后闺女再嫁,也能寻门不错的亲事。 张氏的嫁妆不算贵重,但大件小件都齐全。张家人进大房搬嫁妆,大到柜子桌子,小到水桶鞋袜,全收拾的一干二净。 吴氏进屋抹泪,她不是舍不得张氏,只是觉得赵大郎几个没有亲娘,可怜的很。 赵老头听着老妻压抑的哭声,心里越发烦躁,“哭啥子,大郎几个那么大的人,还要人喂饭不成?” 赵老大坐在上门的门槛上,沉默的看着这一切。 赵老二不会安慰人,儿子又不在身边,连个出主意的人都找不到。他磨磨蹭蹭的坐到另一边,兄弟俩就跟门神一样,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杨氏跟赵氏也没有心情做别的事,搬着张凳子坐在屋檐下咬耳朵,谁都没想到先走出那一步的会是张家。 南元朝民风开放,和离之事屡见不鲜,但村里是非口舌多,谁家要是出了这样的事,能被人唠一辈子。 张家村就是因为有几个归宗女,被大家伙说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又说她们村风气不好,教出来的闺女总顾娘家,又说她们村姑娘的身子不好,生不了男娃,还有说他们村子的姑娘命不好,克夫克亲。 张家族老也没办法,只能把人远远的嫁出去,平息村里的风言风语。 对于枣岭村的人来讲,还是赵家老大跟张氏和离这事更大,大家伙也不顾得下雨不下雨,邻里邻外到处溜达。 嘴巴一勾,开口便是,“我听说那赵家……” 就连刘氏都上门坐了好几次,除了问清缘由,就是可怜大房那几个孩子。 她身子越发的不好,走路像只蜗牛一样,赵大和劝了好母亲好多次,说要接她进城养老。 但老人家倔,舍不得家里的砖瓦,村里的山水,更舍不得孤零零住在山上的老伴。 妯娌两个互相搀扶进院,刘氏不用问,只要听不见小孩喊“大奶奶”,就知道赵家人今日又一同进城去玩了。 吴氏将她扶到桌边坐下,从柜子里翻出好几样点心,都是儿子孙子孝敬的,她脸上带笑,“晴姐慧姐昨日帮她四叔去扫屋子,挣了几十文的工钱,那货郎赶巧进村,两人买了一大堆吃食点心,说要给大奶奶吃。” 刘氏笑道:“孩子有心了。” 她拿了块枣红色的小点心,放在嘴里抿,如今牙齿掉光,吃什么都不方便。 “大郎的媳妇就快进门,到时生了孩子都没婆婆帮手,你看啥时候给老大再娶一个?” 吴氏听见刘氏的发问一时愣住,她还真没想过这事,赵老大这几天都郁郁寡欢,连话都不说一句,大房的几个孩子也笑不出来。 她怎么可能会想这事,赵家要是刚和离就再娶新妇,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难听的话。 第160章 买布料 刘氏跟张氏之间又没有多深的情谊,那是侄媳,隔着血脉又隔着姓,她自然是无条件站在赵家这边的,甚至还觉得那笔钱不该出。 “错又不在咱家,你还给那蠢妇那五两银钱,不知道还以为是我们赵家对不住她呢。这钱要是留给老大娶妻,能说个不错的媳妇进门,娶了贤妇,这家才和美。” “她给我们赵家生了几个孩子,就算不看在老大的面上,也要安几个孩子的心,家里一些布料首饰,她要拿全任她拿,就当了这份缘。” 吴氏嘴里的布料首饰自然不是张氏的陪嫁,而是家里没分家的时候发的,她捏着钱匣子,有时也会往家里买点东西,几房都有。 张家人上回抬嫁妆的时候一同带走了,吴氏没出声,回屋把那七两银钱换成了五两,两家人照样和和气气,没闹出什么不愉快。 有些事你退一步,旁人心里愧疚一分,自然也退一步,张家做事不留余地,吴氏自然也不会再讲情分。 刘氏不清楚她心里的想法,只觉得心疼,“你如今比我还糊涂,是张家的东西,咱们不要,不是她家的,也不能便宜了她家去。” 吴氏无奈的笑两下,“这屋里事孰是孰非难说的很,就当两家都有过错,把这事翻过去,日后好好过日子。” “咱们家有啥错,婆婆当年在我面前做事那么过,我也没把几个姐儿不当人看啊?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谁不疼。”刘氏气呼呼的抿起嘴,后又大声开口,“这越是心毒的人就越是偏心眼儿,自己从女人肚里钻出来的,怎么就不晓得把闺女当人看呢。” “自个是当娘的人,还不知道姑娘家最重要的是啥?没有一副好嫁妆,谁家看的起。如今可好,人走了,连块布不给闺女留也就罢了,这家里的东西还要全部搂走,喂不饱的白眼狼。” 难为了刘氏一大把年纪还能这么中气十足,大房里的赵老大知道这话是在点他。 “没了婆娘,命也跟着没了一样。”刘氏恨铁不成钢,“这么离不得女人,你再给她讨个年纪小样貌好的。” 她的手指着赵老大方向,“娘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这个当爹的也是个窝囊货!他要是不想要儿女,干脆送给别人去养,免得受他的闲气。” 刘氏正在气头上,手里拐杖在地上敲的砰砰响。 这赵老大前几日又不开口说舍不得,如今人走了,拿着赵大郎几个出气,连爹都不让喊,宁愿饿着肚子都不乐意吃晴姐煮的饭。 照刘氏的想法,这种没用的东西,饿死算了。 吴氏也对这个长子越发不满,一个大男子,学女人做派膈应人,他要是直接把赵大郎几人打一顿,还能让人高看两眼。 赵老头如今一看见他就吹胡子瞪眼,火冒三丈,恨不得把这个儿子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干一会活又要起身去大房门口骂一阵,连赵老四都没空管,任他村里村外到处溜达,逍遥快活。 今日一大早又把家里人全带到县里去玩,两辆车,人挤的满满当当。 晴姐知道叔婶是想带自己出门散心,因此将心里那份沉闷憋在肚子里,勉强提起几分兴致。 杨氏买东西跟撒钱一样,瞧见什么好看的什么划算都要买一遍,全然忘记了自己跟赵老四说的节俭持家。 她把手上的布料放在蓉宝琪宝身前比,又拉过一旁的晴姐慧姐,时不时朝一旁的赵氏问几句。 “这色倒是好看,就是不够亮,灰扑扑的,不衬她们小姑娘。” 杨氏再对着光一打量,觉得也是,便放到一边再次挑拣起来,又拿起一块杏黄色布料。 这次没有喊蓉宝,她直接在晴姐身上比划,朝一旁的赵氏问,“这块颜色亮,衬的人有朝气。” 赵氏认真的打量几眼,随即点头。 杨氏把布料略略摊开瞧一眼,见纹理细腻、平滑光亮,摸在手上又软,就偏头问晴姐,“可喜欢?” 晴姐点头,“嗯。” 杨氏的性子在家温和,一进店铺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强势的很,她要买的东西没人劝的住。 赵老四也没想劝,他抱着一大堆东西蹲在门口,没跟进去凑热闹,人这么多,压根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幸好前几天已经提前来过来,不然这会伤心的很。 赵老三也蹲在一旁,没过一会就脖子酸疼腿脚麻,他起身蹦了两下,面色逐渐不耐烦,“这买啥东西,去了老半天了。” 赵老四忧愁的看着他,“哎,难怪慧姐更喜欢我。” “赵四,你还要不要脸啊?”赵老三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嘲讽出声,“什么叫慧姐更喜欢你?我才是她亲爹,你滚一边去。” 赵老四微抬着下巴,“这女人一向喜欢好看的东西,自然是瞧到什么都喜欢,身上的钱不够可不得好好挑挑。你若有本事,就把那店里的东西全买下来,她自然不必纠结。” 他挑眉问道:“可明白这个道理?” 赵老三满脸迷茫,买东西不就是一个看货讲价的事吗?为啥要这么久。 赵老四身上抱着很多零碎的东西,一起身就直往下掉,他往四周看了一遍,瞧见没人注意这里,才小声道:“上回晴姐跟慧姐聊天,说日后要找我这样的郎君,这说明什么呀?我长的俊,人品好,本事大!还顾家省钱,会带孩子,会心疼媳妇,还会挣钱,最主要的是……” 他满嘴都在夸自己,赵老三忍无可忍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德行!” “最重要的是,我懂女人。” “脸皮还厚。”赵老三补充,“主要是不要脸,还想的美。” “哎,赵三啊!你这辈子体会不到媳妇的温柔小意咯。” 他也蹲着脚疼,便去问店里的伙计要了一条小板凳,坐在门外继续等。 杨氏是这店里的常客,上到东家掌柜,下到伙计都对她熟的很,几个小孩在店里有人帮忙看,选的布料也有伙计帮忙拿着,前面还有个伶俐些小姑娘给几人介绍。 第161章 金掌柜 “赵娘子可以瞧瞧这批新来的罗布,又轻又薄,挂在屋里头做帐子糊窗子都使得 。透着光看就跟那云雾一样,叫轻云罗,再添上熏香,雅致的很。 ” 她一句话就让杨氏跟赵氏都起了心思,新房够大,自然是一人一间,小子糙点没事,姑娘家的还是得布置一下。 这批轻云罗放在二楼,共十几匹罗布,有折枝花样、有百蝶穿花样、又有雪笼梅花样、缠枝牡丹花样。 颜色也大不同,多为淡雅清新,远远看着果真像雾一样。 杨氏一瞧就觉得喜欢,但这价钱指定不便宜,朝那小姑娘一问,一匹就要九两银。 赵氏心里打退堂鼓,这也太贵了些,买来当帐子实在不划算。 小姑娘一看有戏,语气更为热切了些,“赵娘子是我们店里贵客,自然会有削价,要真想买,两匹十五两钱也卖得。” “三嫂,你觉得如何?” 赵氏微微摇头,“东西是好,但这价钱也太高了些。” “确实不便宜。”杨氏这段日子花了不少钱,上回跟赵老四出门花了五两多。今日又去了三两,待会买布料也要花个几两,钱不禁用的很。 她这个月倒是接了一个大屏风,绣完能挣个五两多钱,但她没有整日坐在绣棚前,费的时间就多,约摸得两个月。 这边两人在犹豫不决,楼下的蓉宝一行人就找了上来,扯着嗓子喊饿,“娘,吃饭了。” 她跑到杨氏的脚边,一声叠一声的喊,“饿啦,蓉宝饿了。” 一大早起床坐车,又一路逛过来,连口气都没歇,不累才怪。 杨氏见到她过来,就把人抱起指着那批罗布问,“喜不喜欢?给你做帐子,不让蚊子咬。” “喜欢,做帐子。”蓉宝只要一想起被蚊子咬的日子,就觉得耳边都是“嗡嗡嗡”的叫声,她捂住耳朵,重复一遍,“娘,我喜欢帐子。” 杨氏把她放下,从里面选了一匹水蓝色雪笼梅花样式的,男孩女孩都适用。 她这么快下定主意,让一旁的赵氏再度犹豫起来,便也拉着慧姐问她喜不喜欢,等小姑娘点头,七选八选挑了一匹水绿色百蝶穿花样式的。 加上先前挑的布匹,两人一共花了二十一两 小姑娘没料到一句话竟真卖出去两匹,喜的牙都收不住,送走几位贵客后,便跑到女掌柜身旁要奖赏,“姑姑,今日可多亏了我张嘴,让赵家娘子花了不少钱。” 女掌柜把钱放到盒子里锁起来,笑骂道:“精明鬼,少不了你的。” 她从小钱匣子里数出二十文,嘱咐道:“可别乱花。” “知道了,姑姑。”小姑娘喜的看不着眼睛,店内人少,她与其他伙计说一声,自己便一溜烟的跑到街上去买点心吃食,吃饱喝足后还不忘给姑姑也带一份。 这掌柜姓白,幼时家中爹娘兄长被贼匪所杀,只留下一个六岁幼女和家里薄产,辛而上头有祖父祖母庇佑,这才得已守全家业。 没成想天不遂人愿,九岁时祖父祖母接连离世,她被安上了一个克亲的名头,家产被亲戚占去,开始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好在田契地契都在自己手中,吃喝倒不用发愁。 不过一个孤苦无依的幼女自然是众人欺负的对象,除了被街坊孩童打骂,还要受亲戚长辈白眼,日子过的如履薄冰。 待好不容易熬到成年,又听到收养自己的舅母正谋划着将田契地契夺走,将她卖给人牙子。小姑娘尝遍人情冷暖,卖掉家产后独自一人跑到道观想出家,路遇锦绣坊的东家,被带到花溪县培养成掌柜。 她那时觉得自己克亲,也不想再嫁害了旁人,便自梳发髻,从养济院领了一个女婴传香火。 如今一眨眼十年过去,当年尚在襁褓中的小娃娃长成如今伶俐聪慧的小姑娘。 女掌柜一脸恍惚,她对着昏暗的镜子照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眼角那块都染上了细纹,愁人的很呐。 不像那位赵四娘子,生了三个孩子眸子还清亮的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女,惹人艳羡。 赵家众人早早的用完午食,又去赵老四说的那个金阁看首饰,女掌柜侧趴在桌上打量着里的碧绿手镯。 铺子里平日只有她跟一个十五六岁的伙计,没有客上门便格外冷清,许是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她把镯子放进盒子里锁上,手摸着桌上的团扇,起身迎客。 门口钻出来两个小孩,身高一样,一个瘦瘦白白,一个圆润可爱。 两人先是被她满身首饰所惊,只觉得这人就像那货郎架子一样,花样繁多,琳琅满目。 紧接着又被她身上的香味呛的咳了两声,待适应后才注意到她掩在扇面下的那双眼睛,风情万种,勾人心魄。 但小孩子看到的东西跟常人不同,蓉宝一脸好奇的看着她手上的扇子,“大娘子,你很热吗?” 嘉宝立即竖起耳朵。 金掌柜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把扇子贴近唇角轻笑,“你们是谁家的孩子?” “隔壁家的。”蓉宝手指着隔壁店铺,直勾勾的看着她脸夸,“你长的真好看,像我娘一样。” 趴在柜台上的伙计竖起了耳朵,什么好看?比掌柜的还要好看? 金掌柜一脸了然,隔壁胭脂铺掌柜家的小闺女,她坏心眼的问道:“那你是觉得我好看还是你娘好看?” “我娘好看。”这话问的,自然是我娘好看啊,蓉宝的话不带丝毫犹豫,许是觉得自己这样说有点伤人,她补充了一句,“你是第二好看的。” 金掌柜掩着唇笑了好一阵,声音娇柔,霎是好听。 蓉宝十分礼貌的等她笑完,才偏头问道:“大娘子,你家是不是卖金子?” “我家不止卖金子,还有银子和石头。”金掌柜领着两人去看,正经的招待两个小客人,“你们喜欢什么样的?” 蓉宝脱口而出,“好看的。” 她跟在金掌柜身后,又问了起来,“石头也能卖吗?我们村里好多石头,可好看了。” 第162章 赌钱(1) “有没有这样的?”金掌柜把她们带到卖玉石的那一块,用腰间钥匙打开一个大箱子,里面是十几个玉石手镯。 入目便是黄白相交的,也有纯紫纯绿的,有黄带点绿的,也有纯白的,还有透的像水一样的,上面有些还描着金纹。 蓉宝嘉宝齐齐“哇”出声。 喜欢归喜欢,但教养还在,小孩并没有伸手去碰,蓉宝实诚的摇头,“没有这么大的。” 她比划着小石子的大小,“有绿色的,也有白的,上面还有花样呢。” “那个可不行哦。” 蓉宝冥思苦想一番,“我娘也有。” 她在箱子里面找了找,最后指着一个白飘绿花圆条手镯肯定道:“这样的。” 这种玉石可不便宜,这一句话便说明她们家底不薄。 金掌柜也没引诱小孩子买,领她们在店里到处逛了一圈。 素净高雅的玉石远没有金银首饰招人稀罕,蓉宝看的目不转睛,冷不丁转头问,“这个很贵吗?” “也不是很贵,就三两银子。” “我只有铜板,银子是什么?” 金掌柜瞧了她好几眼,良久才道,“三千个铜板。” 三两银子对于有钱人来说就是洒洒水的事,可一旦换成铜板,就连小孩都知道东西昂贵,蓉宝嘉宝收回垂涎的目光,还是糖葫芦好,又好看又好吃。 金掌柜目送两个小孩进了店铺才转身,她提着裙子进门,余光就瞧见旁边几个少年。 她轻讪一声,暗想自己当真是糊涂,丁点大的小孩,身边怎么可能不跟着人。 芙蓉团扇被主人随意的搁在桌上,店铺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伙计单手撑着下巴打盹,心里迷迷糊糊想着,掌柜的好似十分喜欢小孩。 夜色渐微,檐下的灯笼将一整条街照的亮亮堂堂,待月亮爬上半空,寒意欲深。 伙计脚步轻快的转身进巷,心里满是钦佩。 不愧是掌柜的,目光看的就是长远,小孩没身上没钱买东西,可她身后的大人不一定没钱啊。 进店都是客,不论贵贱,都得好好招待,说不定谁走了狗屎运,在路上捡钱了呢。 伙计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以后就是个当掌柜的料。 等金掌柜那天嫌累不想干了,这份好差事指定落到自己头上。 他越想越美,嘴里发出“鹅鹅鹅”的笑声,小巷子七拐八转,漆黑一片,大家伙的眼睛刚合上,冷不丁传来一个人的笑声,瘆人的很。 ......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大家伙的抱怨,不仅停了雨,还出了一个小太阳,暖洋洋的。 蓉宝嘉宝跟着村里小孩去山上野,野果蘑菇捡了一大堆。 大家伙好像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两条腿像车轱辘一样,从山上呼啸而下。有些的跑的急,一脑门栽在地上,也不觉得疼,把掉落的东西潦草一捡,又嗷嗷叫的扑向人群。 “唔哦!换钱咯。” “吃点心咯!” 以往小孩的必经之地都有许多大人守株待兔,把自家孩子连人带东西一把提溜回家,可今日却格外的安静。 人群里爆发不小的欢呼声,齐齐往袁寡妇家里跑。 最后面的蓉宝嘉宝被院里拄拐杖的老人喊住,“你家来了许多坏人,凶的很。” “坏人?”蓉宝按捺住雀跃的心,想听她讲的更详细一点。 嘉宝恭敬问,“三奶奶,什么坏人啊?” “不省得,十几个人,拿着刀子跟棍子上你家去了。” 三奶奶年纪大,说话也慢,等她讲完,眼前的两个小孩早就看不见人影。 一马当先的狗蛋等不到小伙伴,又转身回去,他站在空荡荡的树下,一会看向袁寡妇家,一会看向赵家。 最后一吸鼻涕,撒腿往赵家跑去,小孩子是打不过大人的,他得去帮忙。 赵家里里外外围着不少人,或蹲着或站着看热闹,但手上都拿着家伙事。 要是两方人动起来手来,他们得帮忙的。 许氏瑟瑟发抖的跪坐在地上,一旁的赵三郎被赵老二打个半死,求饶不断。 “爹,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吴氏坐在凳子上抹泪,“没出息的东西啊!” 赌坊要债的人没功夫看着他们管教儿孙,为首一个刀疤脸的壮汉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听说你们家还有几个读书人,不会厚着脸皮赖账吧?这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另一个贼眉鼠眼的干瘦汉子直勾勾的盯着杨氏晴姐咽口水,“你们要是不急,就......就......就给爷们倒杯水,渴死人了。” 杨氏厌恶的皱起眉,把晴姐慧姐拉到身后,低头朝一旁的赵老四讲,“看爹这么说,你别出头。” 这赌钱可是个无底洞,就算是有万贯家财都能败个精光,赵三郎若染上赌瘾,一大家子人都得跟着他受罪,好在现下分了家,不然有的愁。 她压低声音,“别随意拿钱出来,免得被人盯上。” 这群人要是看出来赵家家底厚,以后定然会想尽办法把赵三郎往赌坊里带,到时才是真破家。 赵老四的头顶“噌噌噌”的冒火,对着杨氏勉强压轻声音,“我心里有数,这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回屋去。” 他扭头看向那个干瘦汉子,皮笑肉不笑的出声,“我有个兄弟在衙门做事,咱们一块上那喝喝茶去?” 赌坊众人低着头对视几眼,神情收敛了几分,刀疤脸汉子拿出一张借据,上面不止有赵三郎的指头印,还有他的名字,“白纸黑字在这,你们把钱还了,兄弟们自然不会为难人。要是赖着,哼......” 他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找了一个最便宜的东西踩碎,“大家伙有的是时间上来做客。” “这畜生东西欠了钱,你们直接拖走,打死还是卖了都随你们。”赵老二重重的踹了赵三郎一脚,冷笑道:“四十两,你真有本事啊!你老子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村里人哗然出声,“四十两啊!咋欠这么多,这咋还啊?钱都拿出来,以后不过日子了?” 第163章 赌钱(2) “三郎这个混账东西,一点都不让他老子省心,好在如今几房分了家,不然老三老四还不得被拖死去。” “听说隔壁村以前就有个赌鬼,把自己家的钱都输光了就算了,还把几个侄女都牵出去卖掉,家底败的一干二净,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他嫂子前年投了井,爹娘去年被饿死,大哥也被赌坊的人打断了腿,唯一一个侄儿还被人拉走,是死是活都不晓得。” “这人要沾了赌瘾,就是破家的兆头。” 有人担忧感慨,自然有人幸灾乐祸。 “这赵家不是有钱吗?建了两个那么大的新房呢。哪里会拿不出钱,就看几个叔伯舍不舍得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侄子真被人打死吧。” 何俊媳妇笑的嘴巴都合不拢,高声喊,“吴婶子,这钱是小事,人可比啥都要紧啊!你们家赵三赵四那么有钱,还缺这一点吗?” 鼻青脸肿的赵三郎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爬到吴氏身边,“奶奶,你可得救救我啊!那些人要把我活活打死。” 吴氏痛心的扭过头,嘴里直念,“孽障。” “奶,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咱们家分家分了那么多钱,你喊三叔四叔都拿出来啊!”他用衣袖抹了把鼻子上的血迹,又爬到赵老三赵老四脚边,“三叔,四叔,我可是你亲侄子啊!你们不能不管我。” 赵老三朝他用力的踢一脚,一字一顿道:“你要不是我亲侄子,我早打死你了。蠢出天的东西,脑子里全装的是屎。” 赵三郎痛哭一声,又爬过来拉住他的腿,哀求道:“三叔,你救救我。” “三郎,来,你抬起头。”赵老四蹲下身,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嫌弃的看着这个侄子,“你是不是畜生投错人胎了?你爹你二哥在地里累成啥样了,你也好意思去赌?这一身的肥膘还没养够就想要你老子的命了?” “四叔十岁时就在县里混,你这种人见多了,这一辈子都改不了,不如今日打死了一了百了,省的在家当蛀虫。”他贴在赵三郎耳边说了一句让人汗毛直立的话,“我这么多侄子,少你一个真不算什么。实话跟你讲,这钱呢,四叔有,但宁愿撒进河里都不想花在你身上,死了这条心吧。” 赵三郎的身子抖的像糠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嗬嗬”的喘着大气。 村里人生的多,死的也不少,赵老四这一辈日子还算好过,但赵老头那一代人就是生一半活一半,他上头原本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有刚落地时没了的,有病死的,有淹死的。 到了灾年,人命比半斤米还要贱,要论起心狠,人比畜生可毒多。 赵三郎自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扪心自问的想,若今日跪在这里的是赵二郎,他一定不会掏钱,所以他也不敢去赌家里人的良心。 吴氏心疼的快要撅过去,她面色一片煞白,嘴唇长长合合,嗡嗡出声,“老头子。” 赵老头看了她一眼,就当听不到,他现在对老妻埋怨不已,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挨了打都要管一下,要不是她在里面和稀泥,怎么会有今天的事? 有些事本是出于好心,可一不小心就会办了坏事。 “惯惯惯!三郎会成如今这副德行,全是你惯的。”赵老头咬着牙走到她身边,“眼皮子浅的东西,养出如今这个祸家玩意!” 赌坊里的打手听了半天,见赵家人只字不提钱,心里不禁火冒三丈,开始在院里踢踢砸砸。 赵老大怎么会让他们糟蹋东西,立即去拦人,他山一样的身子衬的那群尖嘴猴腮的打手就像小鸡崽一样。 赵大郎等人也忙过来帮忙,村里见状也纷纷围过来,两拨人互相推搡咒骂。 “欠账还钱天经地义,就算县老爷来了也是这个理。”村里人多势众,力气又大,刀疤脸心底发虚,但嗓门洪亮,气势如牛,“想仗着自己的人多把这钱赖过去,门都没有。” 老杨头从人群里挤进来,呵斥出声,“干啥呢?这就算借利子钱也有个宽裕时间,这才几天,你一上门就喊打喊杀,想当个土皇帝了?” 打手虽然都是一群不识字的大老粗,也知这话不能认下,“你别掰扯这话,咱们就说,这欠债还钱应不应该?” 老杨头背着手进院,“我记得衙门有规定,凡私底下借钱,没去衙门盖章都不作数。” 刀疤脸的脸皮抽动一声,拧笑道:“兄弟们都是大老粗,只认白纸黑字,今日拿不出来钱,兄弟们明日再来。” 钱是逃不掉的,四十两足够这群人整天上门,闹的鸡犬不宁,只是也不能这样轻易的给出去,免得赌坊觉得第一回没杀够,还要接着杀。 老杨头思虑半晌,接着出声,“你们收钱办事,我跟你讲再多也没有用。钱可以凑,但丑话得说在前头,这钱怎么欠下的,你们心里都有数。小老儿读过几年书,虽没什么大本事,但同窗好友还是有几个,到时闹到公堂,谁面上都不好看。” 读书人还是不太好得罪,鬼知道会不会从哪里蹦出来一个厉害人物,刀疤脸的语气缓和一些,“只要你们家管住人,日后绝不会再有这事。” 事到了这里赵家就该顺着梯子下来。 赵老头黑着脸,嘴巴动了好几下都不知该说什么,他艰难朝赵老二问道:“老二,你手上还缺多少。” 赵老二梗着脖子,“没钱,爹,让这畜生被人打死算了。”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外面那么多看热闹的人,赵老头吼道:“多少!” “爷。”赵二郎才被这一声惊的回神,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急的有点语无伦次,“十五两,家里,不对不对,还差二十五两。” 他也不清楚家里到底有多少钱,只凭着自己的猜想来。 “差十五俩。”赵老二还是有点私心,留了几两银钱花用,等明年挣了钱立刻还上,他大步去屋里拿钱,路过许氏时还重重踹了一脚。 第164章 赌钱(3) “老大。”赵老头也不说接下来的话,把几兄弟看了一眼,最后对着老杨头谦然苦笑,“我这不成器的孙子今日欠他叔伯一人五两银钱,麻烦亲家帮忙写个字据。” 他又对着村里人大声道:“大家伙今日帮忙做个见证,日后这畜生要是不还钱,就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人群哗然,“赵叔这话说的有点过了吧。” “这样才好,免得仗着一个姓不认账。” “这么混蛋玩意,照我说就不要该救,免得养个祸害在家。” 就连老杨头都看了他好几眼,这句话说的也太毒了,万一哪赵三郎没本事,打死他也吐不出半个铜板啊! 地面上的赵三郎刚松口气,闻言立即两眼一黑。 蓉宝嘉宝喘着气到的时候,人群正要散去。 蓉宝一边往里面挤一边喊,“娘。” 她拔腿跑到杨氏身边,目光警惕凶狠,“娘,坏人在哪?” 嘉宝挺着胸膛站在杨氏另一边,毫无畏惧的直视这一群大汉。 两人路上跑的有些急,如今正一额头汗。 “娘没事,你们急啥啊?”杨氏把五两银钱交给赵老头,立即一手一个将人牵进屋子。 蓉宝扭着头走路,对着那群陌生人冷哼一声。 赵老二把所有钱给刀疤脸,恶声恶气的伸手,“借据。” “早这样咱们哪有这么多事。”刀疤脸也不介意,等其他人把银钱的数好后,才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嘲讽出声,“自己的亲儿子,赵兄弟别真下死手啊!” 这话简直是在拱火,赵老二两巴掌将赵三郎打醒,捏着脖子摁在地面,“还赌不赌?” “不赌了。”赵三郎疼的五官扭曲,嘴一张就吃进一嘴灰,“爹,我不赌了。” 外面惨叫声连连,蓉宝捂着耳朵趴在窗口上看,时不时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她看着赵三郎被赵老二像死狗一样的拖进屋子就忍不住担心,说话都有点结巴,许氏上回的样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去,“娘,三哥不会死了吧?” 杨氏面色一变,忙把她抱进怀里安抚,一句又一句,根本停不下来,“没事,你三哥没事,明天就好了......” 蓉宝偏着头看她,许是察觉出杨氏心底的惶恐,她把额头抵在杨氏脸上,“娘,不怕,上回大爷爷死我一点都不怕。” 小孩的眸光清亮,一下子就让杨氏脸上有了笑,“也不知随了谁。” 有时胆大包天,有时又像兔子一样。 嘉宝也在偷听,不过他不是听赵三郎的惨叫,而是听大人间的讲话。 “赌钱,娘,什么是赌钱啊?” 杨氏面色转冷,正想开口,院内的赵老四进屋,“破家害人的坏东西。” 蓉宝总结,“会挨打。” “就是把你的钱白送给别人,你乐意吗?”赵老四正在柜子找酒,答完她的问题,又问杨氏,“月娘,上回喝的哪壶酒呢。” “在娘房里。”杨氏目光轻轻的看向他,带着说不出的味道,“馋酒了?” “我馋什么?给我丈人吃。”赵老四的目光落荒而逃,底气不足的出门。 对于村里人来说,值得说的只有赵家的家底跟赵三郎赌钱这一点,大家伙回去后一定会拿这事教育子孙。 这赌钱可万万沾不得,要人命的玩意,就连家里的狗都要训两声。 狗蛋吭吭哧哧的跑了半路,被亲娘跟亲奶,一人一边提溜回家,他十分不乐意,“放开我,我得去给蓉宝帮忙。” 冯氏冷笑两声,揪起他的耳朵,“这么大的本事啊?先跟娘打一架。” 狗蛋后知后觉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他不安的扭动好几下,竭力往老人那边靠,嗷嗷叫的喊疼,“奶,救命啊!我娘要打死我。” 老人果真心疼孙子,不满出声,“你别用力揪疼了他。” 婆媳是这世上最复杂的关系,冯氏手里的力道松了些,但心里的火却越来越大,这臭小子,整日在家挑事生非。 狗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惹上了一件大麻烦,正十分愁苦的托着下巴,为小伙伴忧心。 等家里人都入睡,冯氏将狗蛋的嘴堵住一顿痛揍,“你个死小子,早喊你别去地里滚,昨日刚换的衣服就一身泥巴,你想累死你娘啊?还帮人打架?我先打死你算了!” 狗蛋捂着屁股躲在被子里抽噎,都怪蓉宝哥哥要去赌钱,不然自己也不会挨打。 赵三郎以为噩梦般的日子过去了,实则才刚刚开始,他被打的实在狠,但第二天一大早亮就被人拽起下地干活。 同样受牵连的还有一旁的许氏,她上一刻还在梦里,下一刻就被丢到了田里。 她讪笑两声,试图回家偷懒,“当家的,我还得回家做饭呢!” 赵老二一脸森寒,“干活!” 许氏咽了咽口水,立即举起锄头松地,心里发苦,这日子啥时候到头啊! 赵三郎更可怜,他平时没怎么下地干过活,又一身伤,胳膊疼连锄头都举不起来,动一下哭一下,声音抑扬顿挫,跟那小寡妇哭坟一样 村里人都要趁着天好松土沤草,大家伙扛着锄头一听到声音就跑过来看热闹,对着两人指指点点,“老二,早该这样收拾了,你家婆娘跟三郎实在太不像样了,把咱村里的风气都带坏了。” “就是,只有懒汉懒货才会成天不干活,这种婆娘娶回家有啥用?” “老二,你把家底都拿出来,还欠着那么多外钱,日后二郎娶媳妇咋办?” 赵老二板着脸,“谁欠的谁还。” 有些人到死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赵三郎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咬着牙干活,把赵家众人都恨上一遍,尤其是赵老头赵老二跟赵老四。 半夜疼的睡不着就咬牙切齿的骂人,并暗自发誓,等自己将来有出息挣到钱,一个子都不给他们用。 赵三郎如何怨怼,如何想,对于赵老四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他如今忙着收拾新房,累的脚不沾地。 木匠家打的家具跟流水一样进门,都是用板车拖过来的,大到床柜子,小到笔筒筷子,全部都要摆放好。 第165章 不办酒 “啥时候过户啊?” 赵老头干完活扛着锄头过来看两眼,发现屋子里已经搁了很多东西,现在就等着把过户当天把旧房里的东西全搬过来就成。 “先生给的日子是冬月朔七。”就是一十月七号,赵老四喜气洋洋,“爹,你说摆几桌好?” 他并不准备大办,请本家亲戚好友上门暖房就成,免得人累个半死,还惹村里人眼红。 赵老头跟他的想法全然相反,这搬家就得热热闹闹才好,村里人又都看着,不请顿饭实在说不过去,不知道还以为赵家看不起人呢。 “老四,你们两个一块搬家,大小得办顿酒,这都是村里人,你让人家干看着?你日后咋好意思在村里走动。” “爹,这全请上得二十来桌,不得累死去?”赵老四小声嘀咕,“你是不干活不晓得苦,那烧火的都能把自己烤成干柴。” 赵老头嚷道:“说啥呢,大点声。” “爹,这村里人你又不是不晓得,连吃带拿,到时闹的席上多难看。咱们请几户讲究人家摆几桌,又热闹又体面,日后人情往来也方便。” 赵老头一听眉毛挑的老高,佛然大怒道:“老四,你个忘根忘本的东西,你是这片水土养的人,日后闭了眼,要睡那祖山上。帮你操办后事抬棺上山都是村里后辈,你如今得了两口吃的就想把脚下的泥撇干净,连祖宗都忘了?不如干脆把姓一改,你赵立行自个开族谱当祖宗算了!” “爹,我冤枉啊!不过就是几口饭的事,我又不缺这一点。大家伙要是安安分分吃饭,我当然乐意都请过来。”赵老四朝村子里撇嘴,“眼红我们家的这么多人,到时喝两杯酒,再上桌上闹一顿,谁能拦的住?” “这种事见的还少?就说娘去年大寿,姑姑家闹的还不够丢脸?把自个桌上的碗舔干净也就罢了,还去抢别桌上的东西,娘都臊的好几月没敢去村里坐。”他一脸无奈,“人穷归穷,总不能一点脸都不要吧?” 去年吴氏五十大寿,办的十分热闹,亲戚友邻坐了二十来桌,席上大鱼大肉,好酒好菜,本该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好寿宴。 结果赵大姑家人不讲究,大人小孩没个吃相也就算了,吃空自己这一桌,又挤到别人桌上去,像饿死鬼投胎一样,惹得在场众人没一个脸上带笑的。 赵老四差点起身翻脸掀桌子,没这么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已经给她们家单独开了三桌,要实在是饿,去后厨与赵家人说一声,再开一桌便是,非得要做这种没德行的东西。 村里人把这事当笑话讲了大半年,吴氏也恨了大半年,如今才好一些。 赵老头面上有些讪讪,闭着嘴巴不说话。 他这个当家人威风了一辈子,临到头让自己亲姐姐把脸在儿孙面前丢尽,实在挺不直腰杆。 赵老四往后蹦了好几下,远远躲开才丢出一件大事,“爹,我两个姑姑都不请,大姑家不要脸,我还要。李木表嫂上回打我家蓉宝那一巴掌,我可还记仇呢?你别拿祖宗来吓唬我,我奶奶要是还是,她也不会让我请。” 赵老头的脸又黑了,他弯下腰脱下自己的一只鞋朝赵老四丢去,“你个混账小子,连亲姑姑都不认了。” 赵老四就知道会挨揍,他侧身躲过,又远远的跑开,“爹,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自在吗?我开心,我快活,我乐意 。” 他这一句话硬是让赵老头追了二里地。 “臭小子,你如今长大翅膀硬了是吧,啥都不要你要啥?” 赵老四确定的事,连他老子都掰不回来,任由赵老头如何软硬皆施就是一点都不松口。 他们家人来人往的往新房收拾,村里人自然也看的到,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一瞧见他们家没有办酒席的想法,就三三两两混做在一堆捞个不停。 “这赵家过户都不办酒啊?” 有些人结合赵三郎赌钱一事,七猜八想的出声,“家里的钱不都还赌债了吗?哪还有钱。” “这房子里那么多新打的东西,哪样不要钱?再说,那杨氏身上的金银首饰那么多,随便卖一个,办顿酒席还不简单。” “说不定是舍不得钱。”何俊媳妇吐出嘴里的瓜子,“老大一栋房子,人家如今可是大户人家,哪里会瞧的上我们这些泥腿子?” “大家伙还得送礼呢,又不白吃他们家的。” 村里人送礼基本都是十文二十文,家里穷些的就拿些鸡蛋,再不要脸的,就拿两颗菜上门。都是默认礼送的越轻,人就来的少。 但也有那种没脸没皮的东西,捡上十个鸡蛋,把一家老小全部带过来,两桌都坐不开,别说挣钱,裤衩子赔的都不剩。 赵老四还有很多朋友要来,这席就得办的漂亮些,别说二十文礼钱一个位,就是三十文,吃的多照样赔。 说这话的就是村子里最爱占便宜的人,有人从她家院外拔棵草都要被骂半天,更不要说的旁的事。 林二婶看着这几个不要脸的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你们家那点子礼,送去给人塞牙缝都不够,还好意思说出来。 “赵四可是说了,到时等他侄子大婚再一块请,免得乡亲们左一个礼右一个礼,亏了钱。” 众人脸上的神情好看两分,嘴里假惺惺道:“都是一个村子里人,上门凑个热闹的事哪用的着这么见外。” “这赵家一向讲究,都许多年没办过大酒,不像有些人啊!”林二婶提高了声音,“这家里的猪生了个崽都恨不得把大家伙全请过去灌几碗冷水。” 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何俊媳妇,何家爱做酒席是出了名的,基本两年三办,席上也没啥好东西,一小碗炸粮饭,八碗素菜,连个肉沫星子都见不到,比大家伙在自个家吃的还清苦。 这明摆着奔着捞钱去,名声都臭出十里地了,去年又给何二婶办了一个寿宴,大家伙一瞧见他家的人都背着走,最后连三桌人都没凑齐。 第166章 期待 何俊媳妇面上的笑挂不住,尴尬起身,“我家还有事要忙,就不坐了。” “时辰还早呢,再坐会啊!” “着啥急啊!晚点再走。” 何俊媳妇一转身脸黑的跟木炭一样,形色匆匆,狼狈的落荒而逃。 村里妇人讲闲话颇为讲究,一般都是背着人,只要谁家不在就会被扒个干净,要是有谁先走了,那话题就会转到她身上。 “我听说这何家如今就没消停过,她跟何卓媳妇整日吵的脸红脖子粗的,听说还上手了。” “我住她家旁边算是倒了血霉,整天鬼喊鬼叫就算了,那何二婶一看家里没人管她,又跑出去偷汉子。”那妇人面色兴奋,压低的声音逐渐变大,“你可得把你家公公看好了,免得被这老妇勾掉了裤腰带。” “我呸,她这德行我公公瞧一眼都嫌脏。”另一个矮胖妇人语气不屑,“我婆婆这辈子干活不行,那长相没得挑,村里一等一的。要不是命薄,以后还有的福享呢。” 林二婶点头攒道:“你婆婆是个讲究人,衣裳上的补丁打的跟花一样。” “何天媳妇,你家婶子这么丢脸,你公婆都不管管?” 何家一共三房,这何天便是大房的长子,平日为人厚道老实,算是何家最讨喜的一个。 “那腿长在她身上,谁能管的住?”何天媳妇满面愁容,“我公婆骂也骂了,闹也闹了,一点效用都没有。说的多,她还要去我们家门口撒泼,说我们一家子人欺负她一个寡妇。这管也不是,不管也不行,真真的要了小命。” “这么耐不住,干脆把她嫁出去算了,还留着干嘛?” 见人提起这话,何天媳妇恨的直往肚子里吞血,“谁拦着她改嫁了不成?我公婆,叔婶,堂弟堂妹,哪个不劝她再找一个。” 她的牙都快咬碎了,“死也不肯嫁!就是要把我们几家人的脸丢尽才罢休。” 家里有这种长辈也是这造孽,谁不说一句何家祖上没积德,不然也不能抬一个这样的东西进门。 大家伙心里既有对她的同情,也有一丝幸灾乐祸。 “快点快点。” 村里的大路上突然涌来一群小孩,大家伙的手上都拖着大片树枝,双腿像车轱辘一样,飞奔而过。 蓉宝嘉宝也在里面。 “这是干嘛?”林二婶喊住一行人,“哪来的柴火?” 二狗子脸上黑乎乎的一片,嘴里含着自己挣来的一颗糖,“蓉宝爷爷在山上砍树,我们帮忙搬过来。” 这活不止他一个在干,基本上村里小孩都在一块。 大家伙心里干的正起劲,就被亲奶亲娘从路上拽走,“你个没脑子的东西,自家的活还干不完,就去给别家白使唤。” 小孩看着远去的伙伴,眼泪鼻涕一起流,“我要去,我要去搬柴火。” 回应他的自然是屁股上的两个大巴掌,“我这么生了你这么蠢东西,回家!” 稍微聪明一点的还会讲道理,“娘,蓉宝家有糖吃,可甜了。” 妇人一听就撒开了手,贴在儿子耳边叮嘱,“别光顾着干活,往自己袋子里多装一点。” 糖可是个稀罕东西,在外面得卖二十多文钱一斤呢,这便宜不占是傻蛋。 “知道了知道了,娘。”小孩拔腿就跑,又被妇人两三步拽住。 “把你妹也喊过去一块干活。” 小孩一脸不特意,“她能干啥啊?” 一个四岁的小娃娃,路都走不稳,到时摔了就知道哭鼻子,这不是白吃东西吗? 赵家新房院里的桌子上装着一大盘糖果,十几个小孩围在旁边流口水。 杨氏路过时见状说,“想吃什么自己拿。” 谁都没有伸手,齐刷刷把目光投向蓉宝嘉宝。 自己拿要是抢不过别人怎么办?那不是白忙活了吗?还是等赵蓉分更好,谁都一样多。 蓉宝自然不晓得众人的心眼子,只觉得自己十分威风,她踩在凳子上给众人发糖,一人最少三颗,谁出了大力气还得多奖一颗。 狗蛋是个例外,谁叫他是关系户呢,一个人就拿了五颗。 这位情商高的小孩第一时间就把手藏到身后,但还是被人瞧了个正着。 二狗子自然不服,“凭啥他有这么多?” 蓉宝叉腰,“狗蛋给我吃过好多东西,你又没给过。” 二狗子抿着嘴,生气的坐到一边。 其余小孩也三三两两坐在地上歇气吃糖,大家伙羡慕的看着这两座漂亮的大房子,愿望一个比一个大,“我以后也要建这么大的房子。” “切,这算什么,我以后要在镇上买一个大房子。” “你吹牛,我以后不跟你玩。” “我才没有,等我以后长大了要挣好多钱,买吃不完糖和点心。” 二狗子竖起耳朵,心里也涌上一股豪情,等自己以后长大,要建一个比这还大的房子,到时买好多好吃的点心,不给赵蓉吃。” 蓉宝和嘉宝也有愿望,“我以后要去学堂念书,然后挣好多钱!买一屋子的书。” 嘉宝一本正经,“我要当个跟舅舅一样厉害的人,什么都知道。” 蓉宝急哄哄道:“我要当先生,可以打学生板子。” 一旁的狗蛋憋了半天都没有什么大志向,他舔着嘴里的糖,没出息道:“我要挣钱给我奶买件新衣裳。” “你真孝顺,”蓉宝小大人一样叹气,“时间过的好慢啊!我什么时候长大。” 她心里的忧愁来的也快去的也快,过会就得意的指着一个屋子,给自己小伙伴介绍,“那是我跟嘉宝的房子,里面有好多大箱子,可以放衣裳和钱,还有好几个放书的大柜子,还有大大的书案,可以写字,还有......” 小时候期许长大,长大后回忆童年。 大人坐在屋子,一墙之隔。 刘氏问,“蓉宝嘉宝还住一块?” 杨氏回道:“如今年纪还小,不肯分开,等大两岁,嘉宝再搬出来。” 刘氏和蔼一笑,“这双胎子就是比寻常兄妹要亲一点,你们家这个又是最亲的,好的跟一个人一样。” 第167章 花篮 “要不是嘉宝让着,早打过不少架。”杨氏端了一盘橘子过来,“蓉宝那心眼比芝麻粒还小,我就是跟嘉宝多说两句话,她都要觉得我偏疼。” 刘氏不信,“这平常瞧着,兄妹俩不挺和睦吗?也没见着为了什么争气?” “这些年大了还好,以前小的时候,就是吃奶抢不过嘉宝都要哭半天。”吴氏一脸无奈,“这哥哥不好当,要是换成别人,兄妹俩早结仇了。” 宽敞的堂屋全是新打的桌椅,杨氏坐在一旁给两人剥橘子。 刘氏接过吃了几瓣,想到院里的小孩,轻轻笑道:“给外面孩子拿几个出去,这家里不怕人多,就怕没人,有人给你凑人气,如今热闹,以后的日子就红火。” “哎。”杨氏端起盘子笑着起身。 外面的孩子围着她婶子婶子的叫个不停,都在说自己今天干了多少活。 “赵四婶婶,我干活可以厉害了,明天再来帮忙。” “我最厉害,我可以搬好几个。” 杨氏摸着他们的脑袋,招呼道:“去屋里坐。”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我们要在外面玩。” 鸟是不受拘束的,山上田里到处飞。 赵家的热闹,许氏跟赵三郎一点都沾不上,两人每天干活累的腰酸背痛,回家倒头就睡。 好不容易把地都松完,又要去山上砍柴,赵三郎身上的伤就没有断过,以前的刚好,又被赵老二抓到偷懒痛揍一顿。 他坐在桌上大口的往嘴里扒饭,怨恨的看着院子里玩闹的众人。 赵大郎前段时间用竹条编了一个兔子样的花篮,虽然看着呆板,但也有耳朵有头,如今被蓉宝几个拿着装果子吃。 赵二郎刚好闲着没事做,就跟着学了好几天,如今终于能做出一个像样的东西。 蓉宝歪头将这只花篮看了半天,诚实道:“二哥做的好丑啊!” “胡说。”赵二郎揉着她的脸,“明明跟大哥做的一模一样。” 他还偷偷比较过,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蓉宝躲到晴姐身后,探出个脑袋,“才不一样呢。” “没眼光。”赵二郎作势又要去揉她,被晴姐护崽子一样的挡在身后。 “瞧着怪好看的,拿去卖有人喜欢吗?” “有!”蓉宝扯着嗓子,“我可喜欢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喜欢大哥做的。” 赵二郎感觉自己的心口被捅了一刀,十分有骨气道:“我不卖给你。” “我才不买呢。” 赵二郎被气的把那只花篮抢过来,想着晚点就拿去烧了。 “这篮子怪有意思,摆在家里装果子装点心好看,改天叫大哥改天做几个,拿到县里去卖。” 赵二郎想这事想了好几天了。 晴姐一愣,没想到他心里能想到这上面,她扭头看树下装着橘子的篮子,粗看还真有点精致。 东西是用竹子做的,这山上到处都有,不值钱的很,就算卖不出去也只是耽误些功夫,又不亏钱。 赵大郎自然乐意,他回到家洗完澡就坐在院子里编篮子,这下子不止赵二郎跟着学,晴姐也坐在一旁。 身边还围着许多小孩,想看看他怎么做的。 赵老四一见立马端着零嘴过来凑热闹,“大郎这手艺都比的上你二叔了,别看这东西不起眼,一年挣个私房钱是够用了。” 赵二郎摇头,“我爹说就是挣点买肉钱。” “你爹又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赵老四十足肯定道:“我去年算了一下,差不多有一两银子。” “四叔......四叔,你......你别开玩笑啊?”赵二郎下巴都快掉了,语气带上些结巴,“要真这么挣钱,那村里人不都编筐子啊,还种啥地啊!” 大家谁是个傻子不成?有挣钱活计不知道干。 “你是不是傻啊?”赵老四一点不客气的拍了他一下,“那镇上才多少人,东西卖不掉自然挣不到钱。县里人多些,你爹的手艺又好,东西好卖的很,我往哪支个摊,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几十文就到口袋了。” 这钱在赵老四看来自然是少,但作为家里零用却差不多,都能割上两块肉了。 他探头四处看了几眼,见赵老头在房里,背着蓉宝等人贴在他身边道:“我以前帮家里卖东西,总偷偷藏两文钱,跟你三叔一人买个馒头吃。” 又白又烫的大馒头咬一口,香的恨不得连舌头都吞进肚。 那会年纪还小,七八岁的孩子,正是好吃的时候,捧着哪二三文钱,能忍住不全花都称的上一句懂事。 想着到时没被发现就白挣了这口吃的,要是被发现,大不了挨一顿打,也值了。 两人到现在还以为这事做的谨慎没被人发现。 可那会家里多穷啊!一文钱都恨不得掰碎了花。拿出去的鸡蛋竹筐值多少钱,吴氏心里一清二楚,她第一次点钱的时候发现少了两文,只以为是东西便宜卖出去了。 等每回都少两文的时候,事肯定不对,她见两人知道分寸,就没有声张出来,由得他们欢天喜地的去赶集。 吴氏每每想到这事都觉得心酸,要不是穷,谁会计较这一文两文,如今日子好过,就是几文钱的糕点也说买就买。 赵二郎神情微怔,不解问道:“四叔,你不是在外面挣了很多钱吗?” “那都是后来的事,我十岁那年偷偷跑去县里,天亮出门,天黑才到家,差点被你爷爷打死。”他这话不避人,绘声绘色像讲故事一样把那段苦日子讲出,“我运气好,撞上了大户人家办寿发寿包,学着周围大人弯腰说几句好话,兜了四个大馒头,一口气吃了两,撑的都走不动道。” “还有这好事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何止,有些大户人家娶妻嫁女还会撒喜钱,我跟你三叔厉害,一路捡了五六十文。去买了最便宜的红纸求老夫子帮忙写了十几副对联,挣了一百多文。也没舍得花,就掏两文钱坐一趟牛车进城,帮人家跑腿送信送饭食,每日挣个二十几文,日子这才好过起来。” 第168章 先生 赵老四的声音突然变的飘渺,有感慨,有庆辛,有怀念,有感伤。 那个胡子发白,为人板正的凶老头,已经在山里孤零零的睡了十余年。 如今赵老四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穷小子,可依旧会觉得不满足。 欲望无止境,人一旦往前走了一步,就想再走无数步。 赵老四无数次告诫自己,河底的水太浑,淹死的都是精通水性之人。 就像老夫子说的,井底之蛙不要妄想窥月,能坐观草长莺飞、四时更迭已是人间幸事。 他很少想到那个凶巴巴的老头,也许是少时打在身上的板子太疼,又也许是,当年那间小茅草屋内。 先生想教,可学生并不想学。 正襟危坐的先生送走一批又一批学生,朝廷的旨意已经下达,各地取消免费私塾,以后可能没人来了。 他嘴唇嗡嗡合合,终是忍不住开口挽留,“先生说的道理,你们可能觉的不对,但这世上的是非道理纷杂错乱,你们只有读书识字,日后才能站在场上,与人辩上一辩。” 先生说了一大段文绉绉话,最后才道:“先生年老,但肚里的学识还在,你们若是想学,明日还可以过来。” 那群脏兮兮的孩童根本不清楚先生在讲什么,他们只知道,以后不用再听这种枯燥无味的课,不用再受先生的训斥、爹娘的打骂,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再想吃这种苦。 孩童像花蝴蝶一样争先恐后的跑出去,简陋的书案上是先生亲手抄写的书,旁边连一方墨也没有,孤零零的,可怜极了。 人的见识浅,眼光就低,父母在家聊的都是卖粮卖鸡蛋挣了多少钱,孩子心里便想着,原来只有好好种地,好好养鸡才能挣大钱。 堂下空无一人,先生慢吞吞起身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齐整,他的身子很瘦小,像一杆竹子套着一块空荡荡的布。 外面传来两道脚步声,学生弟子骤然对望。 先生抖着嘴唇,似乎不相信会有人回来,又不相信来的人竟会是他们。 年轻时的赵老四挠了挠头,指着桌上的书,不好意思的问道:“先生,我能拿一本回家吗?等我以后生了孩子,也教他念书。” 先生心里除了失落还有无尽的欢喜,他强忍着激动,一板一眼的教导,“圣贤书不可轻易损毁,不可丢弃,不可藏之不用,也不可......” 两个小孩齐齐捂住耳朵,低着头对视一眼,先生又来了。 赵老四轻轻叹了口气,这位老夫子在学堂息课后的第二年便去世了,也许是岁数大了,又也许是遗憾自己这辈子没能教成一个学生。 他头年寒冬提着薄礼上门求老夫子写对联,后年寒冬便收到了老夫子的死讯。 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卷手抄书,他的字迹一向工整规矩,可有本书上的字却歪歪扭扭,字不成形,压在几本书的最底下。 那个斯文儒雅的中年人感伤道:“家父说书中的道理能学一个是一个,天资卓绝、家姿优渥者学得,我们这些人也学得,日后走在世人,闲时能与人辩驳一二,有趣味的很。” 赵老四正色肃然,照老夫子先前所教,行了个滑稽的弟子礼。 老夫子叫钱翰成,唯一的儿子如今在石山书院当先生,也就是赵六郎口中的钱先生。 他自然不知道这段渊源,只觉得钱先生的眼神太好,一天到晚总是盯着他看。 赵老四话讲一半,就摇着头落寞的伤感去了。 赵二郎几人对视几眼,齐齐往吴氏那边跑去,询问赵老四的事迹。 “那小子,小时候皮的不行,村里村外哪里死了人,他都要跑去看一眼。”吴氏摸着蓉宝嘉宝的头,徐徐说道:“嘴巴也叼,那菜放没放油,他闻就能闻出来,成天在家胡咧我小气……” 母亲嘴里的儿子永远是最好的,吴氏也不例外,神情骄傲,把赵老三跟赵老四小时候的事全部详细讲了一遍。 于是赵家人便都知道赵老四的坏毛病,贪吃、好玩、没正行、胆大包天、好凑热闹、还爱吹牛。 蓉宝嘉宝把好坏全记在小本本上。 蓉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看着墙上透进来的光,冷不丁的出声,“嘉宝,你说我们以后怎么挣钱啊?我们也去卖桃符吧!奶奶说爹卖桃符挣了好多钱。” 她在被窝里掰着手指头数,“一,三,有四千个铜板!” “我们又不会写字。”嘉宝不认可,“ 何况舅舅说过,读书应该心无旁骛。” “那我们怎么挣钱买书啊?”蓉宝不解,对远在府城的赵六郎十分羡慕,“六哥就是自己挣钱买了好多书,能吃许多好吃的,还能去府城玩。” “那我们要等长大了再说,至少长的跟六哥一样高,才能去挣钱。”嘉宝想了又想,“我们到时也去府城玩。” “好耶。”蓉宝兴奋的将双脚举起,七想八想又兴奋道:“爹说过两天带我们去买果子树,娘也一块去。” 嘉宝沉默半响,心里不是滋味的开口问,“爹什么时候说的?” “睡觉的时候说的。” 嘉宝心里难受的很,把头扭到一边不看她。 蓉宝一无所觉,“爹还说等铺子开张,就把我们丢在家里。哼,我才不肯呢,我要去县里玩,还要给娘帮忙。” 她越想越憧憬,“到时叫娘给我发工钱,咱们就可以去买好吃的。” 屋内只有她一个人碎碎念的声音,蓉宝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她收了话口,小声问,“嘉宝,你睡了吗?” 立刻就有一小道声音回道:“没有。” “你是怎么知道的?”嘉宝心里疑虑重重,这种事赵老四一般只会悄悄的干,不会说到明面上来。 “我听的到呀。”蓉宝一脸兴奋,眼睛在黑暗中弯成月牙,“在门口听到的。” 这不就是偷听吗? 嘉宝心里有好几个道理告诉自己这并不对,但心里的兴奋做不了假,他也想听。 于是小声道:“你下回要记得喊我。” “好!” 第169章 做衣裳 晨曦微露,薄雾缭绕。 赵老四打着哈欠出门。 “老四,去县里帮娘买块老一点的料子,我给你大舅做件衣裳。”吴氏正拿着扫帚扫地,旁边放着一个小木盆,里面是赵老头的脏衣服。 “娘,我家有,等会叫月娘给你拿一匹。” 赵老四手上都是好东西,吴氏打心眼里舍不得,“扯块布做件外衣就成,你别把那些好东西拿出来糟蹋,留着以后再用。” 赵老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等人清醒一点,才道:“舅舅六十大寿,自然得做一身,娘,你别累着,我叫月娘做。” 时间不紧,得到开春下旬,杨氏慢慢做就成,要是累人就出点钱请人做。 吴氏有时欣慰他的大方,有时又不喜欢他手松,“如今分家,你们几兄妹一人拿一点就是一两多银钱,已经够意思了。你要是东西多的没地放,你给爹做一身。” 成家的人自然是先为自己的儿女考虑,吴氏就算跟娘家人再亲,她也分的清里外,大哥六十大寿,做妹子花一两多银钱做件衣裳已经够上心了。 更不要说还有外孙的寿礼,老人家六十大寿,长命有福之人,赵家又是公认的家境好,钱肯定不能太薄。 吴大舅人不错,但自家也没亏待那边,逢年过节必然上门送礼,大寿小寿都要拿一百文孝敬钱。 如今两边的老人还在,关系近,等人一动身走了,日后来不来往还不一定。 吴氏确实是舍不得,这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没有该谁的。 人情往来有情有利,不能一味的讲究感情,也不能只看重利益,该拿的钱得拿,多余的就不要充大头。 赵老四又打着哈欠去院里洗漱,嘴里嘟嚷着,“上回给爹做的新衣裳也没见他穿过。” “你爹下地干活的人穿那么好的衣裳干啥?搞的一身都是泥巴,再好的东西也糟蹋了。”吴氏嘴角带笑,“等今年过年时再穿,正好让人瞧瞧。” “春衣冬日穿岂不冻人?过年再做一身不就得了吗。” “你个臭小子,不当家不知米贵,家里又不是没衣裳穿,做这么多干嘛?” “布料本来就是做衣裳用的,不穿买来干嘛?”赵老四用水随意抹了把脸,就去灶房里拿吃的。 吴氏端着个木盆在院子里洒水,等看见叼着饼出门就把人喊过来,“老四,我问你,五郎去京城念书这事是你提的吗?” “我二舅哥自己提的,”赵老四知道她想说什么,一脸正色,“娘,这事我半个子都不清楚,还是赵三跟我讲的。” 吴氏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你大嫂以前事做过了些,可你大哥在你们身上没有坏心。” 她伸手帮赵老四理了理衣裳,“别跟他置气,兄弟间好好的。” “娘,我没生大哥的气,大嫂姓张自然是先顾自己,这都是人之常情,我要是我开口提这事也不可能单独落下四郎。”赵老四前段时间想了想,猜想这事杨文礼那边早有安排,不然也不会只叫赵六郎去府城了,只是没想到这么着急。 十一月中旬便动身,刚好去那边过年。 吴氏心里略松了口气,“四郎就算去,你大哥家也供不起,那外面的花费多大啊!他本事只有这么大,能把四郎供出去念个秀才就行了。” “六郎怎么不去?那皇帝爷脚下的地方不是更好?” “那赫章书院顶顶的好,比京城那边不会差。”赵老四肚子有点空,他快速把话讲完,“六郎没有五郎懂事,这么小飞到外面去,还不知惹什么事呢。” “你是当爹的人,别成天念叨这话,我看六郎就好的很。”吴氏摇着头回屋,“这要是被六郎听见了,多伤人心啊!” 赵老四嗤笑一声,那小子会伤心?脸皮都不知道厚成啥样了。 ...... 田地里的活已经收拾的差不多,赵老头现在就整日带着孙子孙女上山捡柴火。 等家里的两个柴房都堆满后,就送到赵家的新房。 天色将暗,赵老头带着蓉宝嘉宝坐在村里跟其他爷们唠嗑。 聊的大多是地里头的事,今年过年该怎么过啊?明年开春什么时候下种子。 一旁就是村里的小孩,有捉虫玩的,有拔草的,有玩家家酒的,还有追追打打的。 银铃般清脆的童声飘荡在村里,上了年纪的人一听就开心,年头好,才能过这么舒服的日子。 “蓉宝,你家的地全部要种果子树吗?那你以后吃什么?吃果子?” “对啊对啊!就吃果子。”蓉宝蹲在地上拿棍子逗弄成群的蚂蚁,她刚刚吃了一块糕点,掉了一地的碎屑。 狗蛋担忧不已,“不吃粮食会饿死的。” “不会,我可以吃点心和包子。” 这两者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狗蛋沉默半晌,又问,“你们家不是没有种粮食吗?” “花钱买呀!”蓉宝把手里的小棍子一扔,“我以后挣很多钱,买许多糖和点心。” 两人的想法好像完全不在一个点,狗蛋就不问了,他指着村口的大房子,语气十分迫不及待,“你们啥时候搬过来,到时我们一块去捉萤火虫。” “马上,”马上这个词从小听到大,但一直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蓉宝反问,“现在有萤火虫吗?” “要明年夏季才有。”嘉宝补充,“还有蛇呢。” 蓉宝的身子抖了两下。 狗蛋骄傲的扬起头,“我会捉蛇。” 两人捧场,齐齐道:“好厉害啊!” 赵老头坐在小凳上吸旱烟,一脸惬意。 “老赵,你家老大如今正值壮年,有没有想再找一个?” “他如今这么大了,找不找都是自个的事,我不管。” 那人便没有继续问,他只是突然想起媳妇的话,略微提了一嘴,自然不会过多纠结。 “先前还以为这雨有一阵下,没想到天这么快放晴,还出起了这么大的太阳。” 赵老头十分忧心,“老天爷每年的雨水都是有定数的,多下不行,少了也不成。” 第170章 不想 地里人就是靠天吃饭,雨水多了怕东西不长,没有雨水又怕旱死。 好在朝廷十几年前推重番薯,这种粮食耐旱,产量又高,家家户户种几亩地就不愁没东西吃。 可碰上大旱大涝还是避免不了饿肚子。 赵老头的下巴一抖,起身喊两人,“回家咯。” “好。”蓉宝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身与小伙伴说了会话,这才蹦蹦跳跳的跑到他身边。 “爷爷,我们家要种稻子吗?” 赵老头反问,“你爱吃吗?” “爱吃!” “那咱们种几亩。” “好!” 蓉宝问完这个问题,脑瓜子一转,又说,“爷爷,果子树怎么种?跟种花生一样吗?” “什么时候才能长果子啊?会长多少个?是不是很甜?” “爷爷,你还没看过我跟嘉宝的房间呢,可大可好看了,亮堂的很。” 这张嘴巴的话是真多,赵老头不回她,只在一旁笑着点头。 等人到家自然就忘记这档子事了。 蓉宝坐到赵老四对面,脑袋一歪,笑的像钻进米缸老鼠一样,“爹,我们明天是不是去买果子树?” “谁跟你说的啊?”赵老四在家里四处看了看,忙撇清关系,“我可没跟你讲啊!” “我猜到了。” “那你可真聪明。”赵老四一脸恍然大悟的点头,随即遗憾道:“可惜你猜错了。” “爹骗人。” “我可没骗人。” “你昨晚明明就说了。”赵老四还没挖坑,蓉宝就急着往下跳,“你不能不带我去!” “为什么?” “因为你以前说过,娘也说过。” “哎,我可没说啊!” 蓉宝闷闷不乐坐到一旁,撅着嘴十分伤心。 “爹,你不能不讲信用。”嘉宝接替她的位置,一脸严肃,“答应别人的事不能不做到。” “爹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两个人想赶鸭子上架了?” “三个月前说过。” “记得挺牢啊。”赵老四一下就笑了,“没这么快,过几天再说。” “爹不准骗人。” “不骗人。” 赵老四转了个身大声喊,“蓉宝,你大哥在家编小兔子呢,还不快去看。” 赵老头手上的几亩地收拾干净了,但大房二房还忙的很,基本是早上出去,傍晚归。 难为赵大郎累了一天后还有精力坐在院子编竹筐,如今都堆了十几个,就等找个时间去县里卖掉。 晴姐端着脏碗筷,目光里满是关切,“大哥,你早点上床歇息吧。” 赵大郎抬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时辰还早,晚些歇息。” “奶奶说了,钱是挣不完的,身子健壮才最要紧。” “一个男人,做这点活就不行了,那等抢收的时候岂不是要趴地下了?” 赵大郎心里实在惶惶,两个叔叔手腕本事了得,几个弟弟都是读书人,将来前程远大,只剩下的他跟赵二郎还在地里。 赵二郎嘴巴脑子又比他活上很多,在外吃的开。 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自己最没本事。 不争馒头争口气,一个家出来的人,也不能太差了去,自己学点手艺本事,总好过什么都指望别人帮扶。 晴姐从灶房出来,拿个扫帚把他身边的碎屑扫到院子里,打趣道:“大哥,你是不是想着大嫂进门多攒点钱啊?” 赵大郎强装镇定,“养家糊口本来就是男人的事。” 晴姐脚步轻快,背着手在他身边落座,“我那个大嫂针线活好的很,做的鞋子又漂亮又结实,想来在这上面是有天赋的。将来若能学到四婶的手艺,一辈子脂粉钱不愁咯。” 她晃了晃双腿,心里没来由的有点难过,“大哥,我可羡慕你是男人了,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娶个自己喜欢的媳妇,时常孝敬在长辈身边。” 赵大郎心粗,只以为她是不想离家太远,思索片刻道:“可惜咱们村里没有好儿郎,倒是可以给你在邻村找一个。” “大哥,我……”晴姐犹豫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我不想嫁人,我害怕变的跟娘一样,到时我身边人得有多伤心啊!” “说傻话,人咋能不嫁人呢?”赵大郎面色肃然,“有三婶四婶和奶奶在,一定给你找个好夫家,不用怕受委屈,大哥就在这里,那也不去,你记得到回家的路就行。” 晴姐眼里泛起水雾,爹娘和离,如今没有一个人肯要她,往后那么长的路,一个人该怎么走过去。 蓉宝嘉宝吃完饭就搬着凳子过来看赵大郎编兔子,手里还拿着两卷书,叽叽喳喳个不停。 “我就说书上没写,你还不信。” 蓉宝把书放在凳子上,据理力争,“这么多书,怎么就没有教人挣钱的呢?难道圣人也不知道怎么挣钱?” “谁说的,你把所有的书读完,自然能找到黄金屋。” “那也太难了,”蓉宝垂头丧气,“舅舅家里的书我都还没看完呢。” 晴姐插嘴问道:“你们俩争啥呢?” “大姐,”蓉宝小碎步跑到她身边,“这书上有教人当官的,怎么就没有教人挣钱的呢。” “当官不就有钱了吗?” 蓉宝摆手,“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比方说,袁婶子会酿酒卖钱,二伯会编筐子卖钱,大表哥会吹唢呐,还有捏泥人的,做木雕的……” 她列举了一系列的挣钱营生,“为什么书上没有写怎么酿酒,怎么捏泥人,怎么杀猪呢?” “这都是能挣钱的东西,谁往外传啊!”晴姐笑着解释,“手艺就是一个装满饭的碗,一个人吃能吃饱,两个人吃也饿不着,要是分给很多人,一人一口,自个还有的吃吗?” “可我想学怎么办?” “你想学啥啊?” “我想学捏小泥人,外面卖的太贵了。” “那是人家吃饭的手艺,拜师学艺都不一定有人收呢!”晴姐摸着她的小脑袋,“咱们现在没挣钱买不起小泥人,等将来长大后挣了大钱,再买许多小泥人。”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蓉宝仰天长叹,“我现在就想挣钱。” “很快,一眨眼的功夫,蓉宝就大了。” 第171章 赵家村 岁月向来不饶人,谁年轻时不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张氏神情恍惚的看向铜镜,连自己在哪都分不清。 “这个怎么样?年纪也不大,样貌家境都还行 ,就是有个儿子。”张母问了几句,又说道:“不过也不妨事,你只要进门再给他生个小子,不怕他的心不往你这来。” 张氏张了张干涩的嘴,“娘,咋这么急?” “族里催的急。”张母叹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村如今在外的名声。” “那也不能说嫁就嫁啊。” “跟你同辈的几个还不都是这样,族老刚发完话,后脚就找人家。娘会帮你找个好的,你好好过日子,别再跟枕边人争气,下回……下回要再出这事,娘就算想管也没法管了。” 她长叹好几口气,“爹娘上了年纪,还不知能睁几年眼。本以为你寻了好去处,往后的日子只管享福,没料想会这么快走到如今这一步。” 张母幼时没少被亲娘嫌弃打骂,因此自己有了闺女便格外疼一点,这一疼就是三十几年。 她拉着张氏的手循循劝导,“你带来的那些东西算的上是一份顶厚的嫁妆,带到新婆家也能站稳脚根。但女人不能只靠嫁妆,你回家住了这么多年,又惹出许多事,你两个哥哥没什么话说,但你两个嫂子心里的气不少。如今是我跟你爹还在,尚能压的住她们,等我们一动身走,家里便是你两个嫂子当家。” “这道理可能看清?”张母没等她回答,接着又道:“你箱子里的那些布料,得拿两匹出来,低这个头。” 张氏勉强的点头,她心里自然是舍不得的,但也知道自己在娘家招人嫌,要再不拿点东西出来,日后就别想上两个哥哥家的门。 “吃过赵家一回亏,日后心里可得盘算清楚,不管嫁的是谁,管好自家事就成。”张母眼神锐利,“你出嫁后不管再忙都得抽时间上赵家走一趟,买几块点心,还是拿点鸡蛋都随你。那三个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人,也只能认你这一个娘,你要是自个丢了这几块肉日后想捡都捡不上来。” 张氏心神一凛,被亲娘这一句话点醒,自己能嫁,那赵老大自然能娶,他儿女双全,已经不需要人传香火,找个搭伙过日子的就成。 后娘进门,要靠赵大郎几个养老,自然会用心照料,万一到时把那几个的心都拢过去了咋办。 那自己这个亲娘岂不是要被丢到一边了? “上门别给你公婆摆脸子。”张母的语气十分严厉,“要是谁家媳妇都像你一样,那家家户户不都乱套了?还好赵家要面子,不然你以为你能带这么多东西出门呢?” “离了也好,听说那赵家二房有人赌钱输了四十多两。”张母冷笑一声,“就算现在还上了,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谁知道会不会又去赌,到时一大家子跟着活罪受。” 她起身推门,“祖上不修德,如今才有这样的事。” 房门“嘎吱”两声恢复平静,但没过多久又被人推开。 “我帮你再去瞧瞧那人品行如何,若是好,就早早定下。”张母含笑问道:“你可要亲自出来瞧瞧长什么样?” 上通村大路上,赵老三脸色铁青的把驴车拴在后院,没进家门,直直往赵家村去。 赵氏见只有赵老四一个人回来,忙出门问道:“我们家老三呢?” “三哥……”赵老四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嘴唇动了半晌,不自在道:“他去找人有事,晚点回来。” 赵氏也没追根究底,只要人从县里好好回来了就成。 “怎么回事?”杨氏自然能看出不对劲,把他拉到一边,躲着人问,“我刚刚看三哥往赵家村去了。” 赵老四处看了看,见蓉宝几人蹲在门口玩,这才贴着她的耳边说了起来。 “这事要是三嫂知道了得多伤心。”杨氏微微蹙眉,“也太不像话了!把自己亲姐姐这样作贱。” “赵三说这事能瞒就瞒着点,他偷偷处理了就成。”赵老四眼底带着两分冷意,“不怕人贪财,也不怕人蠢,就怕人贪财还蠢。” “你跟我二哥说了没?” “这点小事,咱们自家人就解决了,哪用的着去麻烦二舅哥。”赵老四拿起一个橘子,剥了皮给杨氏喂几瓣,自个把剩下的一口吃了,“也不知道赵三啥时候回来。” 赵老三是走路去的,尽管心里怒火滔天,但看见外人还是能扯起一抹笑。 “赵三,又看你老丈人?” “是啊!”赵老三话说的一字一顿,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来我看我老丈人。” “这赵海当真好运气,能寻到这样的好亲家,年年大礼小礼没断过,听说这赵三还要在县里开个酒楼,请自己小舅子做掌柜呢。” “梨枝那小丫头片子如今享福的很,听说整天在家坐着吃现成,都不用下地干活。” “赵海婆娘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哪赵三再有钱也是个女婿,隔着好几层呢,能全给她花?” 赵老三听着身后传来的闲言碎语,步子更快了一点。 赵虎这事犯的大,谁都救不了,不如快刀斩乱麻,疼也是一时。 赵母还不知道县里发生的事,正坐在人堆里吹牛。 有眼尖的看到赵老三,立即杵了杵一旁的妇人,“赵海媳妇,你的好女婿来了。” 那妇人猛的扭头,见果然是赵三,脸笑的跟菊花一样,嘴巴完全合不拢,她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我女婿来了,我就不坐了啊。” 众人瞧着她得意的背影,不怀好意问,“你家做什么好东西招呼女婿啊?别又只煮两个蛋,太寒碜了。” 赵母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个不停,这群老妇,整日闲着没事做就知道在背后嚼舌头,连人吃喝都要管,咋不管人拉屎撒尿呢。 “老三啊!”赵母大步跑过去,亲热的拉着他的手,“有段时间没见到你,这越长越富贵了。” 她朝赵老三身后望了望,“梨枝那死丫头呢,咋没跟你一块来啊?” 第172章 咬死 赵老三神色一冷,语气没有起伏道:“有些话,咱们还是进屋说比较好。” 赵母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松开手,看着赵老三走远。 “我是他丈母娘,怕什么。”她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没大没小的东西,如今连丈母娘都不喊一声。都怪梨枝那臭丫头,连个男人都管不住,一天到晚只晓得吃。” 赵父正带着两个孙子在院子里玩,听到脚步声,立即往院口看去。 他不像赵母那么殷勤,毕竟是个男人,又自持老丈人这个身份,一向在赵老三面前充老子。 这次也不例外,他抬着脖子等赵老三先开口。 赵老三抬起冷眸看他,嘲讽出声,“我来是跟丈人说一声,你儿子如今在县里的大牢蹲着,到时熬不过那五十大板,就得准备棺材了。” 赵父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他脸色涨红,瞪起双眼,“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怎么跟我讲话的呢?老子把女儿嫁给你,你就是这德行?” 他发完火才后知后觉问道:“你说啥子晦气话,我们家大虎不是在帮你做事吗?” 赵母从门口扑过来,整个人都张龙舞爪的,“老三,那可是你大舅哥,你这样咒他还有没有良心了。” 她弯腰拍着大腿,“老天爷哦!这不孝女婿咒我儿子死呢。” 赵老三满脸冷漠,看他们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你儿子死不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这辈子是完了,说不定你们二老也要跟着倒霉。” 赵母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发疯似的拉着她的衣裳,“虎子咋了?他在县里出啥事了?” “他不仅赌钱,还睡女人。几天时间就花了一百五十多两,你们猜猜他哪来的钱?” “借印子钱,还被抓到牢里去了?”赵母一听这么大笔债,整个人都快昏了过去,她忙扯着赵老三嚎啕大哭,“老三,那可是你小舅子啊!你一定得帮忙啊!” 赵父也不耍威风了,在一旁理所当然的开口,“老三,你先拿钱把你小舅子从牢里捞出来。” 这脸确实很大。 “没借钱。” 赵母的泪水挂在眼睛下,要掉不掉。 赵老三语气恶劣的开口,“凭自己本事花出去的浮白银,被抓了个正着。” 赵母那颗悬着的心还是死了,她捂着心口,整个人垂直往地上倒。 南元朝的律法对私造假币格外严苛,若流通较广,是夷三族的大罪。若不是,便是全家砍头、流放,视情况而定。 知情不报着者杖五十,知错犯错者,杖五十,流放棉城。 大家伙就算是没念过书,也能从旁人嘴里听上一两句,都说沾这事,就是砍头的罪。 张父的嘴唇哆哆嗦嗦,“虎子知道啥假钱,他要不是去给你帮忙能去县里吗?照咱们两家的关系,你如今想脱手不管,门都没有。” “原来县里那小畜生是随了你这个老畜生。你猜猜我为什么知道这事?当然因为你那个好儿子一口咬死了我,喂不饱的白眼狼,想把我拖进去,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赵老三冷哼一声,“我要不是命大,这会子还掉进去了,可惜你家儿子是个蠢东西,光长着毒牙连咬人都不会,非说钱是从我手上流出去的。” 他闷声笑了两下,“恰好前几天我在家没去县里,他又转口风咬着我弟弟不放,可惜是软蛋,被打几棍就老实了。” 赵老三狠厉出声,“你二老放心,这事一定多多运作,争取让我小舅子死个痛快。” 赵母就跟一条疯狗对着他又抓又挠,“你敢,你个畜生,你不要脸的狗东西,你对自己的亲人下这样的死手。他要不是为了帮你,怎么会去做牢子,你们一家子的短命鬼,要砍头也是先砍你们。” 如今都撕破脸皮,赵老三自然不会惯着她,他伸脚往赵母膝盖上一踢,开始露出獠牙,“别在我跟前闹,否则我倾家荡产也要把您二老送进去,到时在地下儿子孙子一起团聚。” “你个歹毒畜生,你不得好死,老天爷长眼,降道雷把你们一家子都劈死。”赵父气的大口喘气,“你个忤逆不孝,无情无义的狗东西,你下辈子没有好下场。” 赵老三实在忍不住伸脚往他家门上重重踢了一下,“我短命,你长命,好好看看自己养的那个小畜生怎么死的。” 赵父心里想着拖家大业大的赵家下水,到时说不定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赵虎也是这样想,他第一时间就咬死了钱是从赵老三手上拿的。 抓他的人是赵大和,他听见这种不要脸的话差点抽刀把人捅死,免得自家被拖下水。 赵老三人刚进城,就被郑铺头带人抓了个正着,连驴子都被请到衙门喝茶。 这种要命的大事,赵老三怎么能不害怕,他一路的汗水就没停过,大颗一颗的往地下掉,后背儒湿一片,双腿就跟管铅了一样,拖都不拖不动。 一会想着自己要是走了,娘爹怎么办?媳妇孩子怎么办?过会又想到在外的赵老四,不由庆幸好歹剩了一个人下来,到时就算自己走了,媳妇孩子也有人照顾。 他的思绪跟心神全部乱成一团,还没看清坐在上面的县老爷就跪了下去,大喊草民冤枉。 一旁的赵虎看见他就跟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缠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妹夫,妹夫,你可得救我啊!你可得救救啊!” 赵老三气的头晕眼涨,当堂给他一脚。 好在县老爷身边有郑铺头帮着说话,师爷又精明能干,几句话就找了供词里的漏洞。 “你说是从赵立言手上拿的钱,具体的时辰地方,周围可有证人啊?” 赵虎心虚的眼睛转动几下,前言不搭后语道:“前两天,我妹夫说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是躲着人给的,上午,就差不多是这个时辰。” 师爷搁下笔,把双手拢在袖子里,用眼神示意县令可以拍桌子了。 第173章 咬人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响,县令威严沉稳的声音响起。 “赵虎,你可敢确保自己所言句句属实?” “确保确保。”他张开双手趴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草民说的句句属实啊!” 赵老三咬着自己的舌尖强令自己清醒,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脑子转了两圈立即大声说。 “我前两天并没有进城,村里人都可以做证。”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全是抑制不住的欢喜和喜悦,“草民家的新房落成,前几天一直在收拾家饰,不仅呆在村里,还去了双林村的林木匠家。” 他此刻恨不得把能说的事都说上,洗清自己的嫌疑,“驾的是一辆牛车,过了不少村子,许多人都看到了,他们都可作证,还请大人明查。” 赵老三趴在地上等了许久,才听见一道略年老一些的声音传来,“赵虎,此事你可要想清楚再说,若我们去村里传人证明赵立言当天并未进城,那么你所说之话便都为诬陷之言,照我朝律法,是要受三十大板的,拘六年。” 赵虎看着赵老三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早已悔恨交加,他失口否认之前说的话,情急之下咬上赵老四,“草民方才一时情急说错了话,给钱的并不是草民的妹夫,而是他弟弟,赵四。” 赵老三感觉喉咙间涌上一股腥甜,他用手掐的自己的大腿,恨不得把一旁的赵虎剁了喂狗。 郑铺头冷脸,“县老爷面前你也敢胡编乱造,一会信誓旦旦说是你妹夫,一会又改口说是别人,我看不是说错了话,而是有意诬告,洗清真正的幕后人。” 他冷哼一声,朝县老爷恭敬一礼,“大人,此人满嘴谎话,说的供词绝不可信。不如送进牢里让兄弟们招待,真话假话自然会吐的一干二净。” 赵虎的身子一颤,高声尖叫,“大人,草民说的句句属实啊!” 县老爷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师爷。 “我记得赵四此时就在门口,不如将他请进来对峙一二。”师爷眼带深意看了一眼郑铺头,“也好让县令大人分断分断。” 县令捋了捋胡须,点头赞同,“师爷说的有理。” 堂下立即出去两个衙役将赵老四喊进来。 他要镇定很多,面对赵虎的指控连连反问,“我什么时辰见的你?在城中何地?是否有驾车?为何要给你钱?装钱的东西是什么?” “早上......早上,不对不对,是午时,就在......我家,拿个盒子装的。”赵虎眼珠子不安的四处转动,语气很弱,显然是底气不足,“没驾车......” 他话还没说完,赵老四拔高声音,“回大人,草民进城先后去了醉香楼跟花溪客栈,最后驾着驴车从闲穗居直接出城,午时就已经到了家里,村里人都可以作证。” “那就是......是早上,就是早上。” 师爷面色严肃,呵斥道:“究竟什么时辰?” 多说多错,赵虎低着头,含糊道:“记不清了。” 这么拙劣的谎话连小孩子都骗不到,赵老四嗤笑一声,扬声道:“草民冤枉,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县老爷虽然本事不行,但也不是个傻子,这个赵虎,一看便知道没说真话。 他冷着脸坐在上面,等着师爷出声。 方才悄悄离场的郑铺头急色冲冲的进门,贴在师爷耳朵上耳语几句。 师爷皱起了眉,又把事讲给县令。 “赵虎,你的同伙方才已经尽数招供,说银钱都是他交到你手上。”县老爷重重一拍惊堂木,怒道:“公堂之上还敢胡编乱造,藐视王法,来人,将他带下去重重的打。” 赵虎一看大势已去,吓的当场尿了裤子,地上一摊水迹,他手脚并用的爬过来抱住赵老三的大腿,“妹夫,你可得救救我啊!妹夫!” “我救你娘。”赵老三来了力气,一拳打掉他三颗牙,“你个狗东西,老子跟你没完。” 郑铺头自然是帮赵家,他朝手下人使了个眼色,赵虎便被人死狗一样被架出去。 劫后逢生赵老三跟赵老四都大松了口气,感激道:“今日之事多谢姐夫在旁费心,待下回进城,我再请顿饭。” “一家人说啥客套话。”郑铺头送两人出门,“这事大和没做妥当,当时抓了人捂住嘴往牢里送就成,过一夜别说乱咬人,估计连这条命都不想要了。” “这事不简单,牵扯太广。”郑铺头面色冷凝,压低声音,“府城来了人。” 说明有大官扯进去了,三人皱着眉头对视一眼。 “老三,那赵虎是你大舅哥,他的事,千万不能沾。” 赵老三在郑铺头肃然的目光下点头,他又不是傻子,自己都差点被那赵虎拉下水,还反过头去救他,那不是活菩萨,那是真正的蠢蛋。 衙门里不断传来赵虎的惨叫声,赵老三心里只觉得的痛快,身上熊熊燃烧的那把一直没有地方灭。 …… 赵氏心不在焉的做着衣裳,目光时不时看向上房,赵老三一到家就进了屋子,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娘,”琪宝把手上的点心给她,笑的傻乎乎,“蓉宝,不吃。” 应该是想说蓉宝不爱吃,但嘴巴笨,想了半天只能这样表达出来。 赵氏放下手里的东西,把她身上的点心碎屑拍掉,轻声道:“娘不吃,琪宝吃。” 小孩子也不挑食,自己拿着咬了一口,又用双手把东西举起来。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赵氏低头咬了一个边边。 琪宝笑的眼睫弯弯,嘴角边两颗梨涡煞是可爱。她趴在赵氏腿边玩了一会,又晃着身子到处寻赵五郎,嘴里奶声奶气的喊,“哥哥,哥哥。” 刚进院子的慧姐对着晴姐咬耳朵,“整天念着五郎,一点都不想我这个姐姐。” “五郎常年在县里读书,这好不容易放回假,可不就粘人了些。”晴姐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往常琪宝都跟在蓉宝身后,如今她不急,你倒急起来了。” “这如何能一样?” 第174章 痛心 慧姐将两方区别摆出来,“她们同是小孩子,又自小长大,感情自然好。可五郎不常在家,以往抱她带她玩的可都是我,如今倒好,有了哥哥就忘了姐姐。” 晴姐笑个不停,“五郎待她多好,你又不是没看到,我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好哥哥,我也恨不得天天跟在他身后。” 赵五郎极其克己自律,平常在家除了看书,便是教两个妹妹认字,琪宝年纪又小,成天被他抱在怀里,比赵老三这个亲爹还上心。 上房紧闭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赵老三面色缓和,但嘴角依旧没有笑容。 赵氏定定的看着他,指尖突然被针扎了一下,直觉告诉自己,家里好像出大事了。 院子里小孩多,并不是好说话的地,赵老三把她喊进屋,才平静的把这一切事道出。 赵氏放在桌子上的手抖个不停,此刻哀默之心大于死。 自个哥哥比较蠢她知道,爹娘偏心她也只知道,可这会子还是觉得心冷,从骨子散发出的寒意,正一寸一寸侵蚀着自己的肌肤。 她格外安静,脸上没泪,嘴里无声,只有心口那块痛的要碎裂开来。 他怎么敢?怎么能这样做呢?全然不顾一点兄妹情分。 这种要命的大事,要真盖在赵老三头上,她该怎么办?几个孩子又能怎么办?她怎么面对吴氏跟赵老头?她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吗? 赵氏嘴唇开开合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一瞬间,竟然失声。 她用力握住赵老三的手,无泪痛哭,直到夜幕临近,嘶哑的嗓子才溢出一句话,“我恨死。” 恨谁呢?恨赵父赵母,恨亲哥哥?到头来,只有恨自己没能投个好胎。 赵虎去县里一事是赵老三点头同意,他当然没法怪在赵氏头上,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一回事。 要说没有丝毫怨气是假的,但两人之间的情谊到底非比寻常,赵老三心里愤怒害怕,赵氏只会比他更害怕更痛。 他缓声安抚,“没事了,咱们好好过日子。” 赵氏仰着脖子,悲呦痛哭道:“爹娘,你们没良心啊!” 父女缘分,终是在这一刻彻底斩断。 她把自己的三个孩子全部拉到身边,一字一顿叮嘱,“从今往后,娘没有爹娘,你们没有姥姥姥爷。” 慧姐红着眼,“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自己犯了事,还要冤枉爹,万一爹真被抓进去了……” 赵五郎的双手捏的很紧,他读了很多书,为人却并不迂腐,知道当断即断的道理。 赵虎行事荒唐,不念手足,全是姥姥姥爷教养出来的,如今出了事,姥爷第一反应也是把赵家拉下水。 这种亲戚有不如没有,他牵着妹妹的手,垂眸坚定道:“儿子谨遵爹娘教诲。” 赵氏看着这个儿子,自责无比,“五郎,是娘对不住你,你舅舅出了这样没脸的事,你日后读书可怎么办啊。你那么用功,就这样被拖累,娘对不住你啊!” 读书人一向看重名声,不只关乎科考,还影响以后的仕途。 赵氏对这些事不是很懂,但也听杨氏说过不少,什么名声差进不去考场,就算侥幸进去了,学问再好,考官也不会让过。 更别说一些当官的,一辈子都毁在名声上,苦熬半生,不进寸步。 赵五郎扯起笑容安慰,“娘,舅舅做的事影响不到我。” 他一向不说谎话,赵氏脸上终于有了些神采,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 她把眼泪抹干净,强笑道:“娘去做饭。” “娘,我去吧。”慧姐拉住她,“我去帮四婶。” 她故作轻松道:“我跟娘学的手艺,也让爹尝尝。” 慧姐赵五郎跟琪宝全部出门,屋里又只剩夫妻两个。 赵老三没有赵老四那种哄女人的本事,他只能找着别的事说,“赵四开个胭脂铺连我都瞒着,一肚子鬼心眼,全用在自家人身上。” 他一说到这,心里当真把那桩糟心事撇到一边,“月初我就想去瞧瞧,这小子拦着不让,非说有人在干活不方便。日后等我们的店子开张,非得把他抓过来干活……” 赵氏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他讲,时不时点头附和。 杨氏端着菜从门口路过,她脚步停留片刻,侧耳倾听,几次确定没有哭声才松口气。 这事若是旁人做的还没这么难受,可偏偏是至亲,刀子更尖,伤人最疼。 杨氏只要设身处地的想想,都会觉得心里一阵窒息,更何况是心思重的赵氏,她一向不爱麻烦别人,这事过后,说不得就留下心病。 今日的菜食是慧姐动的手,味道上面已经差不离。 赵氏只动了几筷子就再没伸手,她抱着琪宝喂饭,心还在一抽一抽的疼,面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面对杨氏也没那么自然,一顿饭吃下来就没敢往四房那边看上一眼。 饭桌上不说话,杨氏把空碗筷收进灶房,才拉着她劝慰,“三嫂不必将这事放在心上,天理昭彰,必然不会冤枉好人。只是……” 她语气一顿,慢声道:“只是私造假钱,律法严苛,难有转圜之地。” 要真想保,还是有办法的,只是那赵虎差点害赵老四受牢狱之苦,杨氏就不可能以德报怨。 她把话先说清,免得赵氏一时心软求人,到时拒绝,妯娌间生嫌隙。 赵氏冷笑,“他这种人早该死绝。” 估计是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太显冷血,她吸了口气,“我打娘胎落地就没过什么好日子,我那个爹娘,眼里只有我哥哥跟钱,我大姐被他们用五两银子卖给一个三十多岁的鳏夫。” 她指着天边,“那么远,我连她在那个村都不知道。要不是我当家的拿着八两彩礼钱娶我,我现在还不知道在过什么苦日子。” 杨氏没有出声,安静的听她倾诉。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爹娘不慈,做儿女的要怎么样,我的那些叔伯长辈,说起别家的事条条是道,可轮到自己身上,女儿稍稍有不满,巴掌拳头就跟着下来了。” 第175章 聪明 “我几个堂姐没一个嫁的好,年纪轻轻去了三个。”赵氏嘲讽一笑,不知是在为自己感到悲哀,还是为身边所有不幸的姑娘,“有被活活打死的,有饿死的,有受不了投井的。” 她的身躯都在颤抖,“那日家里来了一个媒人,想把我说到很远的地方去,男家是个杀猪的,三十一岁还没有孩子。” 杀猪的一般都有钱,这么大年纪还没孩子,只能是自己生不了。又千里迢迢找这么远,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一目了然。 赵氏自然害怕,她跪在地上把头磕破了都没能让赵父赵母回心转意。 六两银钱,够家里花好几年了。 “要不是当家的上门,我早就嫁过去了。”赵氏用手抹了抹眼泪,“月娘,我知足了。” 她的声音连连颤抖,“这种爹娘跟哥哥,我要来干嘛?老天爷要是觉得我有错,报应就都降在我一个身上,别连累我身边人。” “父母不慈,儿女如何孝顺?你待二老尽心,天地可鉴,为人子女做到这份上,足矣。老天爷公道,没有永远的苦命人,你熬过那一遭,往后日子都是甜头。”杨氏笑道:“三哥明理豁达,五郎端庄上进,慧姐懂事有礼,琪宝内秀在心,差了那个?” 赵氏破涕为笑,“个个都好,个个都好。” 她的慧姐五郎琪宝以后一定平平安安,百岁无忧。 入夜,残星点点,冷月低垂。 “你放开,喘不过气了。” 赵老四翻了个身,又换个姿势搂住杨氏,开始撒娇,“月娘,可吓死我了,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杨氏没有推开他的手,笑着打趣道:“上回还说衙门跟咱们家后院一样呢。” “我要是自个进去,那真是轻车熟路,可要是被请进去,腿都要吓软了。”赵老四洗白自己,“挨几下板子倒没什么,主要是怕蹲牢子,到时六郎嘉宝都没法科举。” 他贴近杨氏,压低声音问,“你就不心疼我?” “心疼着呢。”杨氏笑了两下,又愁道:“六郎也不知何时回来,赫章书院都快开课了。” 如今离十一月三号只有十天时间,还没见到人影。 “要不你把六郎的东西送到府城,让他直接进学。” “不急,还有时间呢。” “六郎就是学你,做事一向爱说拖。” 赵老四手脚不安分,含糊道:“学我学我。” 次日日上三竿赵老四还在睡懒觉。 蓉宝把门敲的砰砰响,“爹,太阳都要晒屁股了,你再不起来爷爷要来揍人啦。” “起来起来,”她一只手拿着煮鸡蛋吃,一只手敲门,“爹,你都快睡成大懒猪了。” 赵老三在一旁出馊主意,“快去喊你爷过来。” 蓉宝吃着鸡蛋看了他半晌,突然高声喊,“爹,三伯父要去喊爷爷过来打你,快起床啊!” 赵老四被吵的两耳轰鸣,真造孽,这辈子有个这样的女儿。 他把床边放的衣服往身上一披,边出门边把腰绳系紧,“你个小磨人精。” 蓉宝一溜烟跑到树下,“哈哈哈”笑个不停。 “等着瞧。”赵老四撂狠话,“晚点来收拾你。” 蓉宝等他去洗漱,立即跑到赵老三身边亲热,“三伯父,我爹要是打小孩,你可得拦着点啊!” 赵老三笑眯了眼,“我可打不过你爹。” 蓉宝把手里的鸡蛋全塞进嘴里,“那可不行,咱们是一条路上的蚂蚱。” 赵老三瞧一脸正色的小孩,乐道:“谁教你的啊?” “这你别管,记得帮忙拉着点,免得把我这颗聪明的脑瓜子打坏了。”蓉宝学着大人的模样挥挥手,许是觉得赵老三并不靠谱,她又满院喊起了爷爷。 “你爷去地里干活了。”吴氏捶了捶腿,笑问,“咱家靠山那块地,你认识不?” “我知道怎么走。”蓉宝叹了口气,“我等会还有事要忙呢,不能帮爷爷干活了。” 这话听着稀罕,吴氏追问,“要忙啥啊?” “要去种果子树。” 本该是阴雨连绵的天,日头却越来越好,两件衣裳都穿不住,人在地里干会活就一身的汗。 “这么大太阳,别跟你爹到处跑。” 蓉宝一本正经的叹气,“谁叫我爹懒呢,事总得有人做,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掉馅饼也得起的早才能捡的到,像我爹那样的,连碎渣都吃不到一口。” 这一听就不是她这个年纪能说出来话,吴氏被逗的合不拢嘴,“又是你爷在你耳边念叨的,这老头子,成日盯着老四挑刺。” 今天赵老三跟赵老四都没县里,一是想避避风头,二来是赵二郎想去县里卖竹编,他如今这么大个人,不好意思再麻烦两个叔叔。 今日天好,赵老三就嗦撺蓉宝喊赵老四种果子树。 枣树、桃树、橘树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有,半个时辰便能到。 赵老四赶着车,上下眼皮打架,他旁边坐着蓉宝跟嘉宝,风吹衣摆呼呼作响。 “爹,我们多买一点果子树,我爱吃。” “买,只要你有钱。” “娘有钱。” “那又不是你的。” “那也不是你的!” “我不要,我自己会挣。” “我长大了也会挣。” 车内的杨氏听着两人的拌嘴,把嘉宝喊进来坐,别在外面吹傻风。 这一阵突如其来的风也抚平了地里人燥热的心。 “怪天,粮食都收了还热的跟六月一样。”林老大拿了草帽扇风,脸上的汗水像雨滴一样往地上掉,眼睛都睁不开。 赵老头眯着眼睛往天上看了好几眼,“我上回听我们家老四说外面许多地发了大水,龙王爷这一下子收不住,尽是雨,我们这边行运,没遇上这事。” 这一块坐着四五歇息的老头,大家伙喝着廉价的粗茶水,吹着凉风。 田里的三三两两的人弯着腰挥汗如雨,偶尔直起身用袖子在额上一抹,又低着头干活。 赵老大往肚里灌了好几口水,才悠然出声,“日子舒坦啊!再忙活一个月,大家伙都准备过年了。” 这话说的所有人脸上都有喜气,“年头到年尾,也该该开开荤,贴贴油水。” 第176章 买树 雨水村。 一辆牛板车后面跟着辆驴车径直驶入村口往山上走去。 有看见的妇人立即互相唠起来,“谁家的客人?” “瞧着眼生,应该是头回来。” “你们瞧见没,那驴子好,眼睛亮,油光水滑的,我表伯家的三表弟前几天买了一头牛,我看就不如这驴子。” “我以前好像见过,这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那妇人停住了手上的针线,七想八想突然一拍大腿,“周婶子,八月份好像有个驴车上你家了。” 周婶子说闲话的嘴一顿,她起身往自家瞅了瞅,隐约间看到半个车厢。 上回那辆驴车是来买果子树的,东西也看了,价钱也谈了,几百文一颗,自家卖上几颗要啥驴子买不到啊? 周婶子喜的嘴巴都歪了,忙起身把孙子孙女都喊回家去。 这副喜气洋洋的样子自然惹得村里人好奇,“周婶子,这你哪家的亲戚,又是牛又驴子的,家底可真厚。” 周婶子敷衍道:“远房亲戚,不怎么熟。” “那个村子的?家里有没有大小子?”一个吊梢眼的妇人拉着她不让走,“帮我问问,请你喝杯喜酒。” 周婶子将她的手用力扒开,不耐烦道:“家里来客,忙着回家,有事下回再聊啊。” 她叫孙子孙女牵好手,自己着急忙慌的赶路。 吊销眼妇人满脸不悦,“一个穷窝窝能出什么好蛋,真当自己是碟子菜啊!” 村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两眼,皆知她说的是酸话。这妇人尖酸刻薄,为人吝啬,谁要动了她家门口的草都得被追着骂半天。 为人这么小气,养出来的儿女自然也有样学样,如今十八了都还没人要,一方面是名声不中听,另一方面是这妇人狮子大开口,要五两彩礼钱。 谁家娶媳妇要这么多银钱?有这家底,干嘛要你家闺女。 两桩事凑在一起,可不就是剩下了吗,眼看着要成老姑娘,谁不着急啊! 周婶子跑的气喘吁吁还不忘在心里骂几句,你个没眼瞧的蠢妇,还以为自家老闺女是什么香饽饽呢!别说有钱人,便是自个都一万个看不上。 小孩精力旺盛,一到家就凑过去看驴子跟牛,周婶子叉着腰把他们都赶到一边,“驴子凶着嘞,到时给你们一脚,比鹅叨人还疼,回家坐着去,别在外惹事。” 她伸着脖子往院里看了好几眼,家里男人都不在,只有一个怀着身子的儿媳在灶房忙活,应该是在煮糖水蛋招待客人。 “你的月份还浅,小心身子。”周婶子接过她手上的活,满面红光,“是不是上回来买果子树的?” 在她目光下的妇人含笑点头,“确实是来买果子树的,听说还要的不少,二三十颗嘞。” “这就好这就好,等卖了钱咱家也买一头牛,省得这么累挺的犁地。”周婶子掖掌大笑,“全靠祖宗保佑我们周家走财运。” 周家儿媳的打算却更精明,“娘,咱家的果子树都养在后山上,一年也有四五两银钱的收入,不如掏钱将那一小块山买下来,免得村里人眼红说我们占地。” 周家后山上有几十颗果子树,老的有七八年,小也有两三年的树种,买回家栽着细细养护,后年便能结果。 周老头带着几个客人在山里绕了一圈,里面的杂草清理的十分干净,因为是无主之山,他们家也不敢占太多,便只围了一块小地方。 树上还挂着橘子跟柿子,枣树上面空荡荡,早已被主人家打下树,除此之外还有几颗小山楂树。 蓉宝嘉宝看的嘴馋。 周老头立即喊两个儿子摘了一大堆果子招待赵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家长的,吃个新鲜。” 赵老四即刻推拒,“周叔太过客气,鲜果价高,我们实在没脸白吃。” “家里头种的东西,抵啥钱。”周老头脸上全是笑意,“可能带着点酸,你别嫌。” 他从从儿子手里接过果子,一股脑全塞给蓉宝嘉宝。 赵老四把赵老三推过去与人交谈,自个落后几步,悄声问蓉宝,“好吃吗?” 树是赵老三提前看过的,若不好,他们今日也不会来,赵老四此问等于废话。 “好吃。”蓉宝扒了一个小橘子塞到他嘴里,“爹,是不是很好吃?” 甜中微微带点酸味,没有家里头的好吃,但东西也便宜。 橘子树两百文一颗,柿子树三百文一颗,枣子树三百八十文一颗,山楂树一百五十文一颗。 赵老四的嘴巴一都颗没闲着,橘子扒了一个又一个,他把手上的果肉递到杨氏嘴边,满意的点头道:“周叔厚道人,给出的价钱极合适。我们要的不少,这一回估计运不回去。” 两房都要,林大郎那边也说要几颗,新房的院子里也得栽几颗,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足足定了三十六颗。 十二颗橘树、十二颗枣树、八颗柿子树,四颗山楂树。好在周家的树苗多,不然都不一定舍得卖。 带着泥土的树苗绑在板车上,大花感觉到重量,不满的哼叫好几声, 真是同人不同命,明明都是家里的牲口,自个不仅要下地干活,还要坨这么重的东西,不像老邻居招财,吃的好喝的好,尽会享受。 赵老三听不到大花的心声,车子驮着东西就走的慢,他便先一步出了村子。 周老大从家里拿了个算盘拨来拨去,噼里啪啦响半天都没结果。 银钱就是命根子,谁都得小心谨慎一些,赵老四不好意思催,便带着媳妇儿女蹲在山坡上聊天。 这个村子的地势极有意思,高低像断崖一样,从这里可以清晰俯看到村口,抬头看,顶上又是好几户人家。 杨氏猜测,“应该为了防大涝,方才村口那条两丈宽的大河应当是太源河的分支。” 周婶子带着孙女端着几碗糖水蛋过来,蓉宝一看就远远的躲开,她今早吃了两个鸡蛋,这会子一点胃口都没有。 赵老四跟杨氏也齐齐推拒,“多谢婶子,只是方才吃了许多果子,这会肚子还是饱的。” 第177章 买树(2) 周婶子强硬的把碗塞到两人手上,笑道:“那果子就是水,可不顶饱,咱们地里人干苦活,这肚子可不能饿着。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多担待些。” 盛情难却,实在不好拂人面子,赵老四跟杨氏分吃一碗,再不肯伸手。 周家的小孩不断往这边看,每回家里有不认识的客人就会煮鸡蛋,自然没有他们这些小孩的份。但要是有剩下的,他们就能捞到几口甜水或半个鸡蛋。 人虽小,但脑子可不笨,只用竖起耳朵一听,就知道今天又有好东西吃了,他们顾不得看驴,全眼巴巴跟在自己奶身奶后。 客人还没走,周婶子自然不会这会子分东西,她呵斥住几个孙子孙女,“去别的地方玩,别在这捣乱。” 几个小孩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知道了奶奶。” 周老头带着一个儿子摘了两篮子鲜果。周婶子见状又从屋内的缸里拿出几斤大枣子,品相好的上等货,留着过年走亲戚用的,这会拿出去正好。 赵老四又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周家才把账算出来。 “总共九两九钱六十文。”周老头的语气全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给九两九钱就成。” 价钱是先前谈好的,这会子人家又主动抹了个零头,果树还没全运走,便只先付一半的钱,杨氏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两锭银子,又拿出一串铜钱,从里面数出一百文。 一共四两九钱,周老头跟周婶子当面点了点,又看了看真假,这才喜笑颜开的送别几人。 “方才老二媳妇说咱家先不买驴,把那块小山先买下来。” 周老头听着老妻这么大的口气,脚步一顿,“咱们家这么点钱,哪买的起。” 钱都在周婶子手上,明面上只有二十几两,背后还攒了不少,荒山价钱便宜,就是找衙门走动需要不少钱。 她摸着手上白花花的银子,信心十足道:“你尽管买去。” “老婆子,真能拿出来?” 一小块山少说也得二十几两,再加上请人吃饭,没有三十两实在下不来,为了买山,把家底掏干净了可不行。 “咋那么多话问嘞?”周婶子横了他一眼,又去找儿子儿媳说话,“家里卖这么多钱可别吹牛劲往外说啊!这村里没啥好人,一瞧见谁家有钱那眼睛就红了,酸几句不中听的话也没事,就怕那些个心黑的,把咱家的树都给嚯嚯了。” 两个儿媳对视一眼,嘴巴还没张,周婶子提前把丑话说在前头,“有钱想帮扶娘家我不管,但那些个嘴巴不严实,把事到处传的,就别怪我这个当婆婆的翻脸。” 她自然能看出两个儿媳心里的不满,但这东西又算不上独门手艺,自家能种,别家也能种,要是大家伙知道能挣这么多钱,自然会跟着学。不管再好的东西,只要一多,价钱就下去了。 事也完全遮掩不住,赵老三拉着那么多树从村里走过,谁没长眼睛不会看啊? 村里人心思各异,亲近的不亲近的都要上门来坐坐。 赵老三第二日进村时就被好几个妇人缠着不让走。 “赵兄弟那个村子的?这花多少钱买树啊?我家院里也有好几棵,一年能结几百斤果呢!便宜卖给你。” 这话都吹到天上去了,这谁家果树能结几百斤,赵老三心里无语,面上仍是笑眯眯的,“周叔实在,没要多少钱,家里买了许多,实实在在够用了,下回若还要,一定来找婶子买。” 问话的妇人失望不已,“那你下回记得找我,我就在村口第三户,那个院子最大的就是我家。” 这个解决完,又来一个吊梢眼的妇人,要拉着他进屋喝水,“赵兄弟来我家坐会,喝杯茶水聊聊天再走。” 赵老三扯着嘴僵笑,“这树离土太久不好,着急回去呢,下回有时间一定来坐坐。” “哎呦,别客气,要不了多久。”吊销眼妇人格外热情,“我一看就觉得赵兄弟气度不凡,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你赏个脸,来我家喝杯茶水。” 赵老三越听越觉得不对,这也不像是想卖果树的样子,他心里陡然升起几分警惕。 眼前的妇人越看越觉得不对,眼神炽热,不像是看钱的样子,更像是……看肉的眼神。 赵老三感觉自己的衣服都被人扒了个干净,他不自在的动了动,心里暗想,这人不会是个寡妇,瞧上自己了吧。 两人拉拉扯扯好一会,让村里人当猴子看。 赵老三实在受不住,他软了话说进屋,等妇人手劲一松,就用力将人甩开,赶紧架着车往周家去。 这进是进来,咋出去啊?他蹲在车边犯愁,周婶子问了两句,立即撸起袖子,气势汹汹,“这群没脸皮的妇人,瞧到块肉就要上来舔两口。” 赵老三:…… 周婶子嗓门大,嘴里也厉害,从家里骂到村口,赵老三慢吞吞的跟在她身后,十分顺畅的出了村子。 身后还有周婶子的骂街声,“你个不要脸的骚东西,见到人就往屋里拉,咋了,你家老六喂不饱你?朝别人夹腿了?一大把年纪,光着天日,臊不臊啊!你家闺女摊上你这么个娘,也崩嫁,陪你一块丢脸得了……” 赵老三缩了缩脖子,这么利的话,还好骂的不是自己。 今日本该是赵老四过来,只是他昨天挖坑填土累的不行,说什么都不愿意再驾车,赵老三赖不过他,吃了这一亏。 赵老头没干活,拿着锄头在一旁亲自督公,做的好没得夸,但要是做不好,那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赵老四捶了捶腰,幽幽道:“这样不好,这样真的不好。” 杨氏笑的停不下来,拿帕子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快去树下坐着歇会。” “算了吧。”赵老四眼神幽怨的看着树下的赵老头跟蓉宝几人,“同人不同命啊!苦只苦自己啊!” 语调拖曳,荡气回肠。 杨氏哭笑不得,“日头晒,咱们一块歇着点。” 她的放在头顶上挡太阳,看着蔫耷耷的树,愁道:“晚些又要浇水。” 第178章 赵家闹 赵老四把手里的锄头一扔,语气十分不爽,“叫蓉宝嘉宝干活,自己要吃的东西,怎么能光看着。” 树下的赵老头眯了眯眼,“老四,活干完了?” “没呢。”赵老四又捡起锄头,一脸怨念,“当儿子受罪,当爹也受罪,两头吃亏。” 他这话说的杨氏都没法接,只捂着嘴笑个不停,半晌才断断续续说出话来,“你如今越发有脸了。” 赵老四面无表情的斜看她一眼,憋了半晌也跟着笑起来,心里想着坏主意,“等蓉宝嘉宝年纪大些,咱们就在家种上几亩稻子,让她们体会一下种粮食的辛苦。” 杨氏静看他半晌,红唇微张,“歪主意。” 晴姐慧姐送来煮好放凉的甜水,赵老四趁机偷懒,他拉着杨氏跑到另一颗大树下躲阴,躺在地上双手大开。 “有虫子。”杨氏帮他拍掉身上的蚂蚁,猝不及防下被赵老四一把拉到怀里。 “睡会睡会,困了。” 杨氏怕被人看到,轻轻拿开他搭在腰上的手起身,赵老四自然没睡着,也跟着她的动作靠到坐在树上。 天空一碧如洗,阳光钻过稀松的叶片,一点一滴洒在人身上,温柔稀碎。 赵老四搂着杨氏,目光所及处全是延绵不绝的田舍和大山,旁边隐约传来孩童嬉笑声,他在心在此刻安静异常。 “别过去。”晴姐拉住慧姐,伸手指了指赵老四的方向,“四叔心眼可小了,待会又说我们没眼色。” 慧姐一脸迷茫,“啊?” 她年纪这么小,有些事说了也不懂,晴姐便用力把她拉着坐下,“四叔这么大人了,咱们不管他。” 蓉宝扭头掺和一句,“不管他!” 赵老头看着她笑,半晌说一句,“咱不管他。” 在这一刻,赵老四孤独到极点,他拉着杨氏的手,人影交叠,好似从晨曦走向黄昏。 赵老头觑着他,“干点活就累个不行,你真是天生的老爷命。” “我是老爷,你是老太爷,等儿子日后再多挣些钱,给你和娘买两个捶腿丫头,专门伺候你。” “我和你娘身子骨还硬朗,用不上享着福。”赵老头笑骂,“你有本事,买几个抬着你走,脚不沾地,也做回贵人。” 赵老四摸着鼻子讪讪,“我的身子好着呢。” 赵老头把他从头扫视到脚,最后不屑的哼笑一声。 这种鄙夷的眼神直让赵老四受不了,他朝村口望了好几眼,嘴里嘀咕个不停,“老四咋还没来,这人拉车也该到了吧。” 天气燥热,谁都没法在外面久留,地里许多人早已收拾好锄头回家。 赵老头皱了皱眉,“回家等着,别把人晒坏了。” 赵老四一直等着他这一句话,麻溜的起身拍了拍屁股,将蓉宝嘉宝一手一个逮起来。 这一举动自然又引来赵老头的白眼,他把自己头上的草帽拿在手上扇风,手劲大,一旁的慧姐蓉宝几个都能享受到。 蓉宝也撅着嘴把风吹回去,她眯了眯眼,在快到家的时候一鼓作气的跑进去。 嘉宝一瞧也忙撒腿跟上。 赵老头在后面喊,“慢着些,别摔着咯。” 话还没落音,蓉宝就迎面撞上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冲撞力度大,导致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她摔着碰着了一向不爱哭,自个念叨了几句“蓉宝不疼”后,才抬起头看向罪魁祸首。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人,可恶的很。 赵老四步子格外的快,他越过赵老头,把蓉宝抱到身上,“摔哪了?疼不疼啊?” “摔屁股了,疼。”蓉宝扁嘴告状,“他跑过来撞人。” 赵老四这才用余光打量那个孩子,小孩子虽然长的快,但五官基本不变,赵老四仔细看了两眼,就认出他是赵氏的娘家侄子。 杨氏显然比他的反应更快,她抱蓉宝,用眼神示意赵老四去看看情况。 三房的门户紧闭,里面不断传出交谈咒骂声,赵五郎八风不动的坐在院里,手上拿着书,但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 赵父额上青筋暴起,他双手摁在桌上,目光怨恨愤怒,“你个不孝女,老子打死你!” 赵老三把赵氏拉到身后,大声冷笑道:“看来丈人是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这么一大早就上我家逞威风,是觉得我在说夸口?赵虎在牢里住的怎么样?死没死啊?你也不用担心,我有个堂哥就在里面当差,一定会帮忙‘好好照顾’他。” 他这话专往人心窝子上桌戳,赵父赵母一个比一个疯,什么“小畜生”“小贱人”“黑心烂肝货”一句接一句。 那赵虎原本就受了三十棍,牢里折磨人的手段又多,能受的住才怪。 赵父赵母砸了一把钱进去,好不容易见到儿子,差点连人都认不出来。 两人自然是哭的肝肠寸断,一口一个我儿,她们不敢找衙门麻烦,就把一切怪到赵家头上。 自己儿子要不是去给赵老三帮忙,能来县里吗?不来县里自然也不会出事,如今自家儿子遭罪,那遭瘟的赵老三却不念丝毫亲情,在外逍遥快活。 赵母简直恨的牙痒痒,她原以为赵氏还不晓得这事,一上门便对着这不孝女儿问罪。 她口若悬河说了一大段话,什么你没良心,赵老三是个畜生害了你哥,这个不孝东西就该早点被雷劈死。 赵氏等两人责备完,才在一旁笑着说一句,“活该!” 这个两个词就跟水进了油锅一样,轰然炸响,溅的满地都是。 “你个贱女人!”赵父一下子就起身打人,赵氏看着不温不响,胆子十足大,对着爹娘掀桌子。 “我忍够了!” “从从出生就在忍,长大了要忍,嫁人了也要忍,如今还着我忍?”她把桌子上的茶杯往地上摔,“我告诉你们,不能够!” “从小到大,你们做过多少亏心事?大姐如今连人在何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赵虎那个畜生,心安理得的用着自己亲姐姐的买命钱,他是个什么无情无义的畜生,你们的心都是铁做的吗?” 第179章 赵家闹(2) 赵氏眼底藏着惊天骇浪,她从柜子上拿出一把菜刀,寒光摄摄,一步一步靠近两人,“是不是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所以我生来就该受罪受委屈,受你们胁迫,受赵虎的欺负?” 她双手举起手上的刀对准赵母,问了一段让人痛彻心扉的话,“娘,难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吗?我难道不是从你肚子里钻出来吗?你生的我时候不痛吗?你有真心待过我吗?你有一次为我考虑吗?你永远都是一副刻薄嘴脸找我要钱要东西,惺惺作态的时候你不恶心吗?” 赵母怕的嘴唇发白,她举着双手全身哆嗦,“梨……梨……梨枝啊,我……可是……可是你亲娘啊,你……这样做要遭雷劈的。” “劈啊!劈死我!”赵氏突然就不害怕了,她红着眼看向赵父,“咱们赵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赵虎坐牢,那是他的报应。爹你别着急,人在做天在看,你的报应也不远了,下辈子好好当个畜生,别披着人皮来害人。” 赵父面皮抽动,眼神狠厉的像是山中恶鬼,他找准时机,准备打死这个不孝女。 房门猛的被人推开,是气喘吁吁的赵老三,他看着赵氏手上的刀瞳孔一缩,快速将门合上,大声喊道:“别进来!” 赵五郎拿着书站在门口,手僵硬维持着推门的动作,半天才放下。 赵氏忽然就没了那股勇气,她把手上的刀子往地上远远的一丢,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藏到了柜子底下。 吴氏牵着琪宝姗姗来迟,焦急的朝赵五郎问,“我听说赵家来人了?你娘咋样?” 她心里的厌恶疏离从这一个称呼上就可以窥出来。 “嗯,”赵五郎的喉咙紧了紧,“就在屋子里,爹不让我进去。” “大人的事大人处理,跟你小孩子有啥关系,你快带着妹妹进屋去,别在外面挨晒。”她把手里琪宝往赵五郎那边推,又忧心忡忡的提声问,“老三,没事吧?” 屋内传来赵老三回应,“没事,娘。” “你媳妇呢?” “也没事。” 吴氏恨不得把赵家人痛打一顿出气,但心里理智还在,没现在去掺和三房的事,她就搬着凳子坐在门口听屋内的动静。 赵父赵母进门不久,赵虎媳妇就牵着孩子上门,跪在地上哭嚎。 大人晓得严重,小孩子并不清楚,他们习惯性进屋子里找吃的,被赵五郎拦住后,就在院子里到处吵闹,一时没注意便与外面的蓉宝撞了个正着。 赵老四厌恶的瞥了他们一眼,便朝三房扬了扬下巴,“怎么了?进贼了?” 赵五郎低哑着声音,“赵家来人了。” “真有脸啊!”赵老四一下子便乐了,“我还没去找麻烦,你们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他从院子角落拿出一根扁担,十分自然的踹门而入,“赵虎那狗东西给我惹的麻烦事如今还没解决嘞,你们又带着人来我家撒泼。” 赵父脸颊通红,头顶好似“嗖嗖嗖”的冒气,“你们几个畜生东西,没大没小的玩意,就是这样对长辈的?我要去找你们族老,我要去找村长!让大家伙都看看,你们这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赵老四的胆子生来就大,不爱受礼法约束,如今家里没外人,他就是动了手,赵父也没证据。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动了手,也可以说是互殴,给点银子解决的事。 人的畏惧来于未知,赵老四清楚知道衙门里的条条道道,他要是当个恶人,能教别人吃了亏还无处申。 知子莫若母,吴氏一看见他进门就急的起身,“老四,你想干啥?” “你也想学你二哥急死我?”吴氏拉住他,心慌不已,“一遇事就想着动拳头,耍横霸蛮,好好的人不做,要当泼皮无赖?” “碰见畜生不动手,还能上嘴咬不成。” 吴氏一看他还敢贫嘴,重重打了他脑袋一下,恨铁不成钢,“你媳妇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没把你也教聪明点呢?死鱼脑筋!” 她抢过赵老四手上的扁担,毫无征兆的朝赵父赵母打去,“你们两个没德货,害我儿子不成,还上门欺负我们赵家,真当我是吃草长大的?不要脸的臭玩意,我没找人去砸你家已经算给面子,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赵家村啥祖训村风啊?教出你们几个无情无义猪狗不如的老畜生,我老婆子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货色。” 赵父赵母刚要还手,就被赵老四跟赵老三挡住,他们年纪大,力气根本比不过这些壮年小子。 吴氏心里有数,只朝他们的背上屁股上打,“我这把老骨子就是散架了都要去你们赵家村走一趟,问问你们村里人的有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儿子用假钱被抓到牢里去,还要把我们家老三老四拉下水,清清白白的两个人,要不是长了嘴,岂不是要被冤枉死。” 她心里的火气越来越重,面对赵氏也没给个好脸,“呸,还亲家,还丈人,你也好意思说出口!我才是老三的亲娘,生他养他,你们算什么东西?仗着嫁了个闺女进来,无法无天了还?当年我们家娶媳妇的时候可是拿六两聘钱,买你这条老命都够了!你们两个老货等着吧!咱们两家这仇没完!” 赵家其他人全挤在门口,杨氏怕她气出毛病,忙把人拉开安抚,“娘,没事,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晴姐几人也跟着劝,“奶奶,你别气坏了身子。” 吴氏被人扶到院子里落座,她双手用扁担撑着,对着赵家人骂,“你们家的人滚出去,大的小的没一个好东西,一进门哭哭啼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死了男人又死了爹呢!就算哭丧也别到我跟前,晦气的很!” 她修身养性了很多年,要不是那赵虎差点害死自己两个儿子,也不会这么动气。 谁家都有几个糟心,要真计较,日子还怎么过?可从老辈起就没见过这样的。 第180章 赶走 吴氏这些日子对赵氏十分不满,当年娶妻花了那么彩礼,每年不知道倒贴了多少东西给她娘家,如今反倒养出来一条恶虎,张开嘴就要吃主人。 虽然知道过错不在赵氏身上,但难免迁怒。 她指桑骂槐,“嫁出来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赵氏是我们村尾老赵家的人,该孝敬的人是我!死了也是埋在我们家,跟你们家有啥关系?只听说过娘家补贴女儿,还没听说过丈人吃女婿,你要是个断子绝孙的东西我没话说,可你有儿子有儿媳,也好意思上门打秋风?” “我老婆子看在两家的颜面一忍再忍,却反养出赵虎那条恶狗,咬着我两个儿子不罢休,我要早知今日,当年就算你闺女是个天仙我也不要!”她拔高声音,“赵氏,我丑话说在这,我们家跟你娘家世代不结亲结友,你要是想当个孝女,直接收拾东西滚出去,别脏了我家的屋门。” 杨氏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她悄悄走开,在灶房找到抱着身子的赵氏。 吴氏的话说的这么难听,是个人就应该捂着脸回去,可赵母不甘心,儿子如今还在牢里受苦呢,要是捞不出来,日后就要被流放了。 赵虎媳妇在地上哭自己命苦,说赵虎走了,公婆孩子怎么办,自己一个寡妇能有啥用。 赵母心里埋怨儿媳没本事,连哭都不会,她走到院门口,亲自示范。 “老天爷啊!你造的什么孽啊!帮我们家拉了这么一桩亲,害得我儿子被人抓去坐牢啊!这些个没良心的东西,要眼睁睁看着我儿子去死啊!”她拍着大腿凄声道:“虎子啊!你年纪轻轻被你妹夫害的坐牢子啊!我早说叫你不要念着亲戚情分去帮忙,你偏不听,如今出了事,谁管你死活啊!你这不是要了娘的命吗……” 赵母嗓门放的格外大,故意把村里人引过来。 吴氏冷眼看着,任她哭,等村里人听到动静上门看热闹,这才拿着扫帚把赵母打一顿,将事说的清清楚楚。 大家伙一听说她家儿子用假钱被抓,立即离的远远的,生怕被连累。这衙门不讲理的很,万一把自己也抓走了咋办。 “这可是杀头的罪啊!咋那么大胆呢!” “这赵家也是真倒霉,碰见这样的亲家,差点自个都进去了。” “谁知道那吴婆子的话是真是假,他家这么有钱,说不定都是浮白银。” 这种没脑子的话一出,立即遭到村里人的排挤。 林二婶讽刺,“白吃这么多年的饭活这么大,人要真用假钱,还能好好的在外面,自个脑袋蠢,还当大家伙一样蠢。” 耍横不行,撒泼也不行,赵母嗓子都快嚎干了,都没人出来说赵家一句不对,她心里哇凉哇凉的,朝那群看热闹的人吐了两口唾沫。 这群没良心的东西,跟赵家一个样。 这种挑衅的举动自然收获了很多愤怒,大家伙捡起地上的小石子,连二连三的朝她丢去。 林二婶带头呼唤,“滚出去,滚出我们村子。” “对对付,滚出去。” 赵母抱着头躲来躲去,“哎哟”个不停,再看一旁不敢出声的儿媳,赵父知道这两人都指望不上。 他眼神恶毒的把赵家人看了遍,最终撕下自己糊脸的皮,堵住赵家院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梨枝,你这个死丫头,老子生你了,你这条命就是我说了算,你大哥要是真被流放,老子就打死你。” “我家虎子要不是因为给赵老三帮忙,怎么会用假钱,你们家要是不管,我就不走。”他一脸泼皮无赖,“有本事打死我,你们要是不敢,我就拿刀捅死你们这群畜生,咱们都别活。” 赵老头吧嗒吧嗒的吸着旱烟,他走到赵父脸前,低头看了许久,就像是看死狗一样的眼神。 下一刻,他提脚往赵父腿中心踩,这种狠毒的杀招,吓的赵父一溜烟的爬起身,双腿哆嗦个不停。 村里人起哄大笑,“左右都是根,看你要保那个了。” “这么大年纪,还要这玩意有啥用?难不成还想睡女人啊?救儿子才是正经事,你把这玩意割下来,说不定就吓住了吴婶子。” “死都不怕,还怕这事呢?命可以丢,命根子丢不得。” 大家伙又“哈哈哈”笑了半天。 赵父伸手指着众人,哆嗦个不停,这村里都是啥人啊!就没有一个说公道话,讲道理的。 上通村还真都是些刺头,除了已故的杨老村长,剩下的人都是些别村不要的,杂七杂八全安排到一起。 反正不是同一个姓,大家伙就当看热闹,快乐就完事了,谁帮你出头讲话啊?又没有钱,白白浪费口水。 唯一说话有点用的老杨头还不管这事,也扎在人堆里看热闹,时不时跟外孙外孙女招招手。 赵家人呆了半晌,齐齐扭头看吴氏,他们早该想到的,娘(奶奶)年轻时这么厉害,爹(爷爷)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人。 吴氏面露怀念,“谁没有过年轻的时候。” 手腕带着点酸痛,她伸手揉了两下,如今老了,打人都会累着自己。 赵父赵母年纪摆在那里,就算有再多不对,赵老大几个也不好出手,只有她跟赵老头管这事才不会招人闲话。 吴氏面前跑过三个小孩,就是赵虎的儿子,一进门就想着吃东西,要不是赵五郎拦着,家里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了。 这种没有家教不会看人眼色的小孩真惹人厌恶,年年如此,众人碍于两家的面子不好意思直白说出来。 如今他们还想占便宜,那是不能了,吴氏拿着扫帚起身,一鼓作气的把人赶走,免得留在家里碍眼。 赵虎媳妇看着赵父赵母灰溜溜的背影,也忙要起身,被杨氏轻柔的按在地上,“婶子为丈夫哭丧,一片真情,感人肺腑。虽然这事有点不吉利,但嫂子如今是个寡妇,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你继续在这哭,不妨事。” 赵虎媳妇偏仰起头,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还有这种做法呢? 第181章 上门 杨氏一脸真诚,“嫂子哭吧,没事!” 赵虎媳妇扯着嘴角尬哭两声,心里害怕不已,这赵家如今怎么像个虎狼窝一样,个个凶悍无比,就连以前软弱好拿捏的小姑子也翻脸不认人。 她挣脱出杨氏的手,拉着两个孩子飞快奔走,背影急切,就像是后面有鬼在追一样。 剩下一个黑瘦小女孩也忙跟上去。 蓉宝趴在窗口气愤填膺,“爹还说帮我打那个撞人的坏小孩呢!” 嘉宝问,“没打吗?” “没有,”蓉宝灵活的爬下凳子,“人都走了。” 她迈着小碎步去找赵老四问罪,“爹,你还说帮我揍人。” 赵老四狡辩,“刚刚你奶奶不是揍了吗?打的这么凶就是为了帮你出气。” 蓉宝语气肯定,“没打那个小孩!” 赵老四摸着她的脑袋,安抚道:“小孩子不懂事,是大人没教好,我们打大人,他下次就会好好教小孩了。” 蓉宝下意识扭头求证,“是这样吗?” 赵大郎一行人自然是诚恳的点头,蓉宝盯了他们半天,见看不出破绽,才勉强接受了这副说辞。 老杨头在外面朝两人招手,“蓉宝,嘉宝。” 他把两个孩子牵到家里去玩,杨氏身后没有跟屁虫,刚好能陪吴氏上赵家村。 赵老二喊住许氏,“你也陪娘去赵家村。” 许氏惊喜到眼睛瞪大,“当家的,那我不去地里干活了?” 赵老二面色并不好,“今天不用去,只陪着娘,别乱说话。” 许氏在赵老二手上终于练出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她捂住笑咧的嘴,“当家的,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娘身边,保证没有人能欺负她。” 这人就是记打不记吃,吴氏对她的好时候她瞪鼻子上脸,如今不理她,她反倒自己亲热的黏上去。 许氏挤开杨氏,笑容谄媚,“娘,我来扶着你。” 吴氏斜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老四媳妇,把凳子给她拿着。” 上通村的人知道缘由,赵家村可还不清楚呢,她今天要是不过去说个明白,以后名声还不知道臭成什么样。 三人成虎,假的也给你说成真的。 村里的事就得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要是搞一大堆弯弯绕绕,大家伙不仅听不懂, 还会觉得你在装。 婆媳三人一进村子就收到不少打量的目光,干活的,闲聊的,玩耍的,第一时间都抬起了头。 大家伙嘴里憋着话,等人稍稍走远,就迫不及待谈论起来。 “那赵虎真被抓牢里去了?” “这能有假?我三姨母的表侄女就是上通村人,亲口跟我说的。” “那方才赵虎媳妇怎么哭着说是那赵家干了缺德事,让人顶罪去了。” “哪个坏人会承认是自己干了坏事啊?我跟你说啊,当时的情况……” 流言传播的非常迅速,不仅两个村子知道,就连几个邻村都听到了风声,大家伙掰着手指头数。 哎呀,那赵家不安生的很,又是分家,又是和离,又是赌钱,现在还扯出坐牢子。 众人都伸着脖子等,想看看那赵家下回又会整出点什么事。 这街上唱戏的都没这么热闹呢。 吴氏走过的路多,并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赵家闲话能被人传的厉害,主要根源还是在赵家有钱上面,大家伙心里羡慕,自然而然会多打听打听。 赵虎家动静十分大,有摔东西的声音,还有谩骂巴掌声。 许氏把凳子放在一个大树下,还用衣袖擦了擦,真诚十足道:“娘,你坐。” 吴氏看着她那脏兮兮的袖子,目光落到凳子上,嫌弃意味十足。 她迟疑半晌才在上面落座,心里微叹,算了算了,等会把衣裳洗了就是。 许氏得意的朝杨氏投去炫耀的眼神,又跑到吴氏身后捏肩捶背,“娘,这个力道还好吧?” 杨氏:…… 吴氏:…… 糟心东西,这不知道还以为纳凉来了。 吴氏皱着眉头摆手,“一边去一边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许氏心里有着小九九,自然不会知难而退,她讨好笑道:“娘,你骂你的,我帮你松快松快。” 吴氏:…… 心里怒气好像在这一刻到达巅峰,她拔高声音气势十足的开腔,“你们家一窝子……” 杨氏不怎么会骂人,她朝周围看了看,往村里妇人最多的地方走去。 大家伙一看到她就住了嘴,明显刚才在背后说赵家的闲话,杨氏并不介意,朝众人和善一笑,自报家门,“我是上通村赵家,算来祖上跟几位婶子也有些渊源,早就想上门亲近亲近,只是怕不请自来打扰婶子,反招人嫌。” “哎呦,这防什么,有空直接过来便是,人一多这聊天干活也有趣味。” 这么一开口,话匣子就打开了,说来说去自然会讲到赵虎家,杨氏也只是愁苦的将事实一说。 听着的人自然是说赵家不是,但背后会怎么讲那就不知道了。 婆媳几个坐了半个时辰,才慢悠悠的回家。 许氏赖在路上不肯走,不是拉着吴氏说走慢点,就是想劝她往别的地方去玩。 她憋了半天,终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娘……” 只开了个头,吴氏就知道她要讲什么,立即无情拒绝,“你跟老二夫妻俩的事我不管,你要有什么话,有什么心思,自个与他商量去,要是也觉得日子过不下去,尽管收拾东西走人。” 许氏样样不如张氏,只有一点好,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她晓得自己要是离开赵家绝对没什么好日子过,到时别说占便宜,能不能吃饱饭还不一定呢。 她慌的左脚踩右脚,张嘴就是,“娘,我已经知道错了,一定改。” 这话就跟耳旁风一样,许氏最近下地干活黑瘦了不少,像山上的野猴子。 吴氏只看了她一眼,就立即转开视线,这种人,可怜又可恨,不收拾她的时候,张牙舞爪比老虎还威风,一管教起来就像是被剪了指甲的野猫,温顺的不行。 她当年就是用副样子骗得吴氏定了她做媳妇。 有些事不能想,越想就越可恨,吴氏愁绪万千,月挂枝头还是没有合眼。 第182章 请上门 天气一暖和,鸟鸣声就越发清脆。 吴氏早早起身拉着赵老二说了几句话,“她性子这辈子估计变不了了,你想跟她过,夫妻俩除了争吵,还得交心,你要是觉得累,就趁早分开。” 她眼神黯然,“也是娘的错,觉得这和离说出去不好听,一直没想过这事,才害的你现在进退两难。” 赵老二嗡着声音开口,“娘,我心里有数,以前让你操心了。” “别学你大哥那个糊涂东西,自己得有主见。” 吴氏说完后,又堵住赵老三,“娘心里是有气,但不是对你媳妇,你叫她别多心。” 为什么不直接跟赵氏讲,自然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她这个做婆婆的能说出这段话已经算是十分大度。 赵氏听到赵老三传达的话,眼圈自然而然的就红了,心里积压的害怕和委屈好像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运道算是顶好,能嫁给赵老三,有上进的丈夫,懂事的儿女,大方的妯娌,和善的婆婆。 赵老三一张嘴就破坏气氛,“一大早哭啥啊?” 赵氏红着眼看他,一言不发。 杨氏轻手轻脚的起身,把灶房让给两人。 不用去县里,赵老四是能睡多晚睡多晚,赵大郎跟赵二郎手脚利索的收拾东西,心里记着家里人嘱咐的事。 奶奶要半斤盐,晴姐要一个拍背板和几捆彩绳,三叔要一斤五花肉,两根排骨,蓉宝要几根糖葫芦。 晴姐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拍了拍赵二郎的肩,“二哥,你帮我买一对绢花和一份点心。” 她把手里一块银角子递过去,“买个最好看的。” “行,”赵老二感慨的看着晴姐,想着小姑娘长大,如今爱美了。 晴姐对上他的目光也没解释,笑着嘱咐,“驾车慢着些。” 自家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村里村外传了个遍,许家人若听到了未必不会考量,可惜大房没有长辈。 吴氏几人最近忙,也忘记了这事。 晴姐自觉已经长大,得多思虑家里的人情往来,上回去县里玩,许灵桃买了好大一堆吃食。 人家有这份心,自己就不能小气了,她打算提着点心鸡蛋去喊许灵桃带着她侄子来家里玩,理由就用跟四婶学绣花。 赵大郎自然不知道自个亲妹子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煞费了多苦心,他松着衣服在家里数铜板,都是编竹筐挣的,一百多文钱。 上面脏兮兮有油污的铜板他都拿布擦干净了,四婶说过,人可以穷,但不能脏,万一被……被媳妇瞧见招人嫌弃了咋办。 他从墙缝里抠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堆铜板,房梁上面也有,装的是银子,这事就连朝夕相处的赵四郎都不清楚,更别说赵老大跟晴姐。 正午的日头大,谁都没出门干活,赵大郎就坐在院里阴凉处编竹编,偶尔还有一小阵风,凉爽的紧。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交谈声,声音十分耳熟,为首的几个小孩有两个正是蓉宝嘉宝。 赵大郎又往后面看,除了晴姐慧姐,还有一身绿衣的许灵桃,他立即低着头想起身回屋,并不是害羞,而是觉得自己这身衣裳不好看。 晴姐眼睛一亮,喊道:“大哥。” 她带着一群小孩走近,“大哥,你今天不是买了东西吗?就放在吊篮里。” 赵大郎接收到妹妹的眼色,一头雾水去家里翻东西。 晴姐在阴凉处摆了许多凳子,还搬了一个小桌子出来,上面放着橘子跟枣子,又在家里翻了翻,还有几个糖柿和花生瓜子。 许灵桃自然拘谨,好在今天带了侄子侄女过来,小孩子玩心大,很快就跟蓉宝几人打成一团,时不时在她身边说说话。 大房屋内的赵大郎把布包着东西打开看了看,一对漂亮的坠珠粉白绢花,他的脚步立即就迟疑了。 东西肯定是晴姐买的,但他觉得不能现在送出去,便又家里找了找,有上回蓉宝送过来的糖还没吃,捧出去不好看,就在家里翻箱倒柜找起东西。 最后拿了个竹编小果盘装着端出去。 晴姐迫不及待的探头瞅,见里面都是糖,不由投去疑问的目光。 赵大郎先是点了点头,代表自己知道,后又摇头。现在肯定不能送,东西不过长辈的眼,被外人知道了那叫私囊相授。 南元朝的民风还算开放,至少没有未婚男女完全不能见面的说法,只要行事坦荡,见面不偷偷摸摸,一般没有人说闲话。 因此许家才会让许灵桃过来,上通村有一两个妇人看见了也只是酸一两句,说姑娘身子单薄,以后一定不好生养,又说那许屠夫杀孽多,男娃不肯上门。 吴氏对这些话多少能猜到一二,但嘴巴长在别人身子,她就是躲起来骂上一天也没人听的到,若事事都要计较,岂不是成天与人吵架去了? 她看着许灵桃几人和蔼一笑,过会又去看赵大郎,心里的喜悦完全止不住,后代子孙多,家族才能繁荣昌盛。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看到曾孙,她一点都不畏惧死亡,谁都有这么一天,人到了年纪总归是要走的,谁都一样,只要后辈平平安安,有出息,这一辈子值得抵得。 杨氏起身后坐在一边犯困,时不时指点一下几人的针法绣艺。 她说话语速慢,温柔亲和,许灵桃很快就放松心思,专心听师傅讲解。 晴姐一点没看错,许灵桃在针线活上面极有天赋,往往杨氏一讲,她能很快纠正自己的不足并做的很漂亮。 看的出有些功底,杨氏笑问,“你以前学过?” 许灵桃的声音极小,“我娘会做虎头鞋,我跟她学的。” 不是什么精细手法,一个简单的王字,再绣一个虎头,针法比较糙。 她今天光是学劈线就学了好久,越厉害的绣娘,线就分的越细,绣出来的东西自然更灵动漂亮。 晴姐只有艳羡的份,“许姐姐,我学了十几年都没有你这么厉害。” 许灵桃谦虚道:“在家做的多了,手就熟。” 她家的地不多,杀猪这种活计又用不上女人帮忙,平日除了干家务活就是做针线活,相比起来,晴姐的时间更少一些。 第183章 做活 许灵桃的到来也让吴氏心里重新记挂起赵大郎的婚事,一直说去请期,可要不就是下雨,要不就是没时间,拖来拖去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 她等到杨氏闲下来,就喊过人跟她商量。 按理来说这事不该由婶子忙活,可张氏和离,大房没有理事人,赵老大也明确说过自己不再娶,吴氏尊重他的意愿,没有提这事。 他儿子儿女双全,儿媳也快进门,再过几年,孙子都要抱手上了,不娶也说的过去。 主要人心难测,万一再娶进来一个祸家的,哭都没地方哭。 吴氏心里的想法自然是给他娶个不能生的,这女人没有自己的孩子,就不会想着亏待别人的孩子,既避免了赵大郎几个受委屈,也防止家宅不宁。 她如今闲的功夫多,心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事。 杨氏开口打断她的思绪,“娘,等办了乔迁酒我们就去。” 吴氏笑着连连点头,“好。” 许氏坐在门口补破衣裳,见状也凑过去,一口一个“娘”极其亲热。 “娘,我有空,我陪你去。”她不怀疑好意的看着杨氏,“四弟妹家里这么多事,哪有空啊?” 杨氏不知道她又抽什么疯,似笑非笑道:“二嫂下地干活都有时间去村里坐,我成天在家哪里有什么事要忙?” 吴氏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去村里坐除了说闲话还能干嘛,尤其是许氏这种人,胡编乱造的一把好手。 许氏感受到婆婆冰凉的目光,心里把杨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扯起大笑脸,十分不自然道:“我这些天不用干活,刚好陪娘去镇上。” 吴氏一看见她心情就不好,到时那么大的喜事都被这蠢媳妇搅的没笑脸,她神色谈谈的拒绝,“不用了,你做好你自己的事。老二几个的衣裳早该拿出来补补,这里破一块那里破一块,知道的是说你这个媳妇不讲究,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家老二是什么穷鬼呢。” 院外的几根竹子搭的晾衣架上面挂满了衣裳,滴滴答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聪明人一看就晓得干活的人舍不得下力气,连衣裳都不拧干。 尤其是上面黑一块灰一块的,穿到身上把人都显的脏兮兮,吴氏实在忍不住说上一嘴,“这衣裳就是脸面,人可以穷但至少要干净,清清爽爽的,这样才不会让别人看不起。” 她指着院外滴水的衣裳,“你看看你洗的衣裳,端着盆往水里过一遍算了事,手不肯用力,衣裳怎么洗的干净?” 许氏辩解,“娘,洗不掉。” “都是灰和泥巴怎么就洗不掉?” 许氏埋着头不敢讲话,心里懊恼,早知道自己就不过来了,没能讨好人不说,还要吃一顿骂。 吴氏凉梭梭盯着她,见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挥手赶人,“干你的活去,别在我跟前晃。” 许氏巴不得听到这话,她麻溜起身,拿着衣裳凳子开溜。 “别在背后说人是非,上次你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咋会没吃够,许氏不仅挨了一顿打,回娘家后又被爹娘婶子一顿骂,这还不够,几个族老亲自上门问罪。 七十多岁的老头,一个个唾沫横飞,中气十足,指着许父的脑门骂。 好不容易送走几尊大佛后,又来了许多村里人把许氏拉到祠堂请罪,跪了好几天,腿差点跪断。 要不是赵三郎被要债的堵上门,她还没这么快回赵家。 四十两银子啊!都被这不孝子给输了,许氏自己都被气的心口疼,恨不得赵老二把这个儿子打死算了,免得他坑爹。 赵三郎自然不知道自己如今被家里所有人嫌,他正跟赵老二在镇里做工,帮人建房子。 几十斤一担的石子从河边挑到县里,来来回回几十趟,五十多文的工钱。 这才是真累,赵三郎不到半日,肩膀破皮,腿也软了,想起赌坊是打心底的害怕。 他跪在赵老二面前哭,“爹,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好好下地干活,把钱还了,我们回家吧,我真不行了。” 赵老二黑沉的眼睛看他,骂道:“孬种。” 周围除了跟赵四郎一样大的孩子,还有年纪更小的,八九岁的人,又黑又瘦,两只眼睛鼓出来,像猴子一样。 世上任何能挣钱的活,都有人愿意干,自己苦,别人更苦。 赵老二以前跟大哥经常到镇上帮人搬米,忙活一天也就二三个铜板,买四五斤稻米,回家高兴的不得了。 年纪也不大,十岁出头,哪像如今的赵三郎一样,干点事就说不行喊累。 他不觉得丢脸,赵老二都觉得旁人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嘲弄。 “你不干活,指望谁帮你还钱?”赵老二踹了她一脚,“没用的东西,要是不想干,就给老子滚蛋,天大地大,随你去哪里。” 赵三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爹,我真的要累死了啊!爹!” 赵老二从地上捡了根棍子,啪啪的往他身上抽,“赌钱的时候咋不晓得说这话?把老子辛辛苦苦挣的钱输干净了,你还有脸喊累?” 赵三郎抱着身子到处跑,哀嚎不断,“爹,别打了别打了,我干活我干活。” 周围看热闹的人哄笑出声,开始跟在他们父子身后瞧热闹,于是大家伙总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被自己亲爹追着打。 那是棍棍都落到肉上,丝毫不留情。 知道内情的人都要说一句活该,那赌坊是啥地,皇帝爷进去都得输光了再出来,哪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玩的起的。 不远处站着一群人,齐松年眼睛眯起,不确信问,“那是胡三?” 一段时间没见,样子差别大的很,人黑了一圈,也瘦了不少,身子好像还拔高了些。 天哥咬牙切齿的说“是”,他的心情可一点都不好,哪胡三一开始说自己没爹没娘,叔伯舅舅也不管,说自己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他这才答应带胡三混口饭吃。 嘿,如今了不起,家里的长辈都从棺材钻出来了不说,还能还上四十两的赌债,还被死去的爹活活生追着打。 第184章 赵六郎回家 大白天闹“胡三”这个鬼,邪门的很。 天哥脸色难看的从牙缝里挤出话,“赵新是吧,爷爷记住你了。” 家里那么有钱,闲着没事消遣人玩呢。 小元嗤笑一声,“我就说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迟早死在赌坊,狗改不了吃屎,等着吧,他身上有钱还是会赌。” 齐松年收回眼神,不相干的人,说这么多干嘛。 他无意识摩挲着手,心里全是对未来的规划。 赵三郎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大口的将馒头往嘴巴里塞,噎的双眼翻白,捶了胸口好几下才恢复正常。 这一举动自然又惹得周围老爷们一顿嘲笑。 赵老二淡定坐在一边,对于这种情况早有预料,自己这个儿子,没有富贵命,却有富贵心。 赵三郎若能遭此一经大彻大悟自然是好,若不能,赵老二自问对这个儿子问心无愧。 到时在二郎娶妻前,自己肯定会把家分了,免得赵三郎拖累自己的亲兄弟。 这一番打算赵三郎并不清楚,他跟在赵老二身后回家,天漆黑一片,路上瞧不见半个行人,两侧深山时不时传出狼嚎野猪叫。 前面的赵老二越走越快,他咬了咬牙,忽略自己身上的酸痛跟上去。 沿途路过好几个村子,懒洋洋趴在院门口的狗一下子就叫了起来,惹来主人家咒骂。 赵家没这么快熄灯,父子两个进门的时候,大家伙正围在院子里吃东西。 两张大桌子,几房围坐一块,视线中心的人正是赵六郎。 他又抽高不少,身上少了几分稚气,举手投足间也越发沉稳,应当是在府城见了不少世面。 众人齐刷刷抬头,“二哥,二伯父,二叔”喊个不停。 赵二郎起身把赵老二身上竹筒取,下来,“爹,你先吃饭吧。” 赵老四将嘴里的骨头吐出来,也道:“二哥,快来吃饭。” 只有凄惨的赵三郎被众人排挤,鼻尖全是饭菜香,他捏着拳头站了半晌,还是厚着脸皮坐到许氏身边。 赵老头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移开视线。 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吴氏草草吃了两口,就慈爱的看着赵六郎问他玩的开不开心。 赵六郎吃的肚子溜圆,接过杨氏递过来的山楂水,一口气喝尽,才兴奋点头,“可有意思了,南阳府有十个花溪县这么大,我们花许多时间才玩遍。” 赵老四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欠揍,这人离久了还是有点想,等多见上两面,心里的不满就冒出了头。 “你花这么多钱就是去吃喝玩乐的?” 亲还是隔辈亲,赵老头立即瞪向他,“你娘跟六郎说话,你插什么嘴。” 蓉宝嘉宝在一旁偷笑。 “他学堂还有那么多课业呢。”赵老四一脸不服,“读书讲究勤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学出什么名头?” “爹是什么样,当儿子的就是什么样?你在地里干活还不如六郎呢。” 他们父子两交锋,最后受气的只有赵六郎这条杂鱼,他把凳子挪到吴氏身边,跟她讲起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杂闻趣事、吃喝美景,连一朵花都能讲上半天。 吴氏一辈子也没出过花溪县,她耐心听着孙子嘴里的话,就觉得好像自己也见过这些东西了一样。 其中最让大家伙惊叹还要数天降横财一事。 赵六郎一群人吃足玩饱,就准备打道回家,人出门在外,肯定得买些礼物。 这逛来逛去,最后就到了一个当铺,里面的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不乏价钱高昂的难寻之物。 赵六郎身上的钱花差不多,只准备买个便宜东西,就瞧上了一个玉扳指,材质不错,但雕刻太过粗糙,只要三两银钱。 他权衡了一下赵老四跟三两银钱的轻重,还是咬牙买了下来。 陈文几人看了一眼,觉得不算亏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成想车队还没出城门就被人拦下。 当铺老板擦着汗把几人看一遍,最后指着赵六郎说就是他。 这戒备森严的大场面自然惹来陈文等人的戒备,梁钰率先自报家门,他父亲伯父都是外任的五品官,有个远房叔父还在京中就任大理寺少卿,论及家世,在南阳还算有一席之地。 对面领头之人许是知道自己惹了误会,立即说是来取回自家老爷的心爱之物,就是那个被赵六郎买走的玉扳指。 态度十分温和,并没有仗着身份为难人,赵六郎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立即将玉扳指翻出来。 对方只看一眼就知道确实是自己要找的东西,笑着朝身后点了点头,就有一个小丫头捧着一盘银子说是谢礼。 赵六郎是个读书人,明礼知耻,当然不会厚着脸皮接下,只从里面拿了一个银锭子就准备走人。 那个小丫头没办好主子交代的差事不肯罢手,寸步不离的跟着赵六郎,硬要他收钱。 梁钰思索一番后也劝他收下,从那群人办事的态度中便可察觉出背后之人的身份不俗,极有教养。 凭空掉下来三十两银子差点把赵六郎人都砸傻了,他坐在车里捧着银子傻笑,过了好半天才给陈文几人一人分一个。 不禁遗憾陈留书不在,不然也得给他一个。 这钱在陈文几人眼中就是撒出去的毛毛雨,但他这运势足以让人感叹一声,“踩狗屎的运道。” 不止是为了这钱,还有陈留书,梁钰与其彻谈过,比所有人都清楚陈留书的才学,只要科举清明,将来前三甲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哪是个好友,分明是以后的通天路。 他幽怨看着像傻子一样的赵六郎,心里满是艳羡,他祖宗怎么就不多做点好事呢,也让他有这样的鸿运。 赵六郎自然也想不到,去府城玩一趟,花去的钱以这种形势又回来了,还多挣了不少。 他在县里与众人分别,喜气洋洋的买了许多吃食,又去食肆要了一只烧鸡一只烧鸭,顺便买了两份炙羊肉,等入夜到家时,给了赵家人一份惊喜。 赵六郎只说自己白得了二十两银钱,尽管这样,也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第185章 去府城 “有钱人这么奢侈?” 这话不止晴姐想问,其他人也想问。 “有钱的很,我几个朋友去府城玩一趟,花了几十两。” 这还不算上买礼物的钱,吃吃喝喝跟洒水一样,赵六郎跟肖才敏吃了一路的大户。 赵老头拿烟杆的手抖了抖,“就是上回来咱家玩的那几个?” 赵六郎点头,“对对对,就是他们。” 夜色愈渐弥深,吴氏便有些扛不住,赵老头扶着老妻起身,回屋前脚步一顿,严肃道:“这事别瞎往外传啊!” 他着重看了几眼赵三郎跟许氏,“谁要是在外敢多嘴……” 赵老头的话并说完,但所有人都清楚厉害,赵三郎如今吃了不少苦头,再借他三百个担子也不敢太岁头上动土,但许氏就不一定。 赵老二如今将她看的透透的,不说半句废话,“你要是在外瞎咧咧,我就休了你。” 许氏心里的眼馋羡慕一下子就飞走了,张氏那么厉害的人都能被休,更别说她。 尽管嘴巴再痒,都不敢出去炫耀这事。 赵老头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如今赵家已经够招人眼红,赵老四即将搬出去,万一被外人知道他们家有这么多钱,难保不会有一些心术不正的人铤而走险,上门做贼。 丢点钱是小事,万一起了歹心伤人咋办。 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家里家外数不清的家丁护卫,赵老四家里人少,除了他便是几个孩子一个妇人,真打起来肯定吃亏。 这财能藏起来就藏着,不要去赌坏人的良心。 杨氏自然也是这样想,她把家里的碗筷都收拾干净,这才提溜着赵六郎站在一旁听训,无非又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 赵六郎只管低着头认错。 赵老四等妻子说完,才眯起眼危险的看向他,“六郎,你屋里是不是有老鼠?” 这话问的八竿子打不着,赵六郎一脸迷茫道:“没有啊!” 赵老四冷哼一声,记住这一仇,要不是在赵六郎柜子里看到那一块蓝色小布,他还不知道他的私房钱被人一窝端了。 杨氏并不知道这回事,她从箱子里翻出那个赫章书院的帖子,催促他快去洗澡歇息,明日便动身去府城。 赵老四早早的便从镖局里问好了,明天下午有一趟去南阳的过路镖,只在县里停一个时辰,再过两日还有一个小镖。 如今赵六郎刚好能赶上快的那一趟,自然是越早越好。 “娘,我真考上了啊?”赵六郎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拿着手上的帖子都不敢打开看,生怕是一场大梦。 他居然真的从那么多人里面杀出了一条血路,还以为暂时没法见到陈留书,依依惜别了大半天,没想到惊喜来的这么突然。 大喜!大喜!他用手指弹了一下帖子,语气欢快的去收拾东西。 杨氏早已帮他把衣裳日常用物整理好,足足装了一个大箱子,一旁还有各种笔墨纸砚,都是崭新的东西。 蓉宝嘉宝一人围一边,喋喋不休。 “娘说让你挑几个喜欢的。” “剩下的给四哥五哥。” “咱家新房子的家具打好了?” “那当然,”蓉宝翘起嘴巴,“都是我搬过去的。” 赵六郎“嘁”了一声,“你就吹吧。” 谁能吹过你啊! 他又问,“里面的东西都有吧?” “大柜子大床,还有长长的书案,大书房,”蓉宝一个一个回忆,“还留了三间空房,爹说给客人住的,还有果子树,种了好多,明年就能吃果子了。” 赵六郎期待道:“那我明天要去看看。” 他把要用的书一窝蜂全捡起来,又去自己带来的几个大包袱里面翻,里面有许多小女孩的首饰,以及颜色艳丽的小泥人、布老虎、彩陶娃娃,还有几个大风车。 最贵的要数两个玉石九连环和两个长鸭哨子,是陈文等人凑钱买的。 赵六郎不知道具体的价钱,但用屁股也能想到定然不便宜。 蓉宝嘉宝上回从舅舅家拿了一个九连环过来,这会没多大兴趣,只一味盯着那只玉石小鸭子。 赵六郎得意的给他们演示一遍,抿住鸭嘴轻轻一吹,便有清脆的哨声传出。 隔壁屋内传来赵老四暴躁的声音,“六郎,要是睡不着就去地里干活。” 屋里静了半晌,蓉宝指着那只小鸭子小声问,“六哥,这是什么?” 赵六郎跳动的心慢慢平静,也压着嗓子回,“哨子。” 这东西有意思极了,蓉宝嘉宝一人拿一个塞到怀里,继续去看赵六郎的宝贝。 又有一个精致的烟杆、一对银耳环、一本残局棋谱,还有一本绣花样子,都是府城流行的样式,他央求梁钰帮忙描画下来的。 其余就是各式各样的书,有陈留书抄录的孤本,还有闻掌柜送的话本,说是感谢他上回寄送过来的吃食。 他把东西都分门别类的放好,一些送给家里人的先拿出来,其余东西让蓉宝嘉宝两人尽情研究。 这个会就是他当哥哥最威风的时候,蓉宝嘴里好听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什么哥哥最好了,你就是村子里最好的哥哥…… 相比起她的甜言蜜语,嘉宝就要沉稳很多,抱着东西道了好几句谢。 赵六郎把行李都收拾好,就见蓉宝嘉宝趴在床上玩那个布老虎,嘴里“嗷呜嗷呜”个不停。 他悄摸的扑倒两人,声音幽幽,“鬼来了。” 蓉宝不会认不出哥哥,她“咯咯咯”笑了几下,嘴里嚷到自己要被压扁了。 “六哥,你好重啊!” 赵六郎用脑袋拱了她们好几下,得意非凡,“那当然,我长高了好多呢。” 蓉宝把脑袋从被子里抬出来,艰难透气,“等我长大了也要去府城玩,我也要长高。” 赵六郎没戳破她的美梦,又跟两人闹了一阵,忧愁道:“我明日就要去府城。” 蓉宝撑着下巴,“去呗,等我长大了去看你。” 等你长大了那得等到啥时候去,赵六郎有点伤心,“你就不想我吗?” “可想了。” 嘉宝也道:“六哥,我也想你。” 第186章 准备 赵六郎神情满足,“等过年我就回来了,到时再给你们买好东西。” 他白得了一大笔钱,杨氏没有拿走的想法,只叮嘱了几句好好收着,不要露出来招贼。 这下子不仅零嘴钱,连买书的钱都绰绰有余。 赵六郎朝两人看了一眼,问,“家里是不是又出啥事了?” 满脸阴郁的赵三郎,跟一脸颓废的赵老大,怎么看都不正常。 蓉宝嘉宝就算记性再好,他们讲出来的话也是自己一知半解的东西,想要得知完整实情,还是得去问长辈。 赵六郎一听到动静便爬起身,被子一半压在身上一半拖在地上,他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脚和手,含糊不清的哝咕,“难怪这么冷。” 府城的客栈都烧了暖和的炕,他就算半夜踢被子也冻不到人,自由惯了,一下子没调整过来。 他把身子放被子捂了捂,这才穿衣下床。 最近风向变的快,刚起床那会最冻人,穿三件衣裳都扛不住,晚点等太阳一出,正午时穿两件薄衫都热人。 杨氏轻手轻脚的下床,旁边的架子上挂着衣裳,她穿戴整齐,又在外面穿了一件厚袄,这才推门而出。 门口传来推门声,翻找衣物的赵六郎立即扯过被子裹住自己。 杨氏愣了一下,小声笑道:“外面冷,穿暖和些。” 她把嘉宝蓉宝露在外面的手脚全塞到被子去,“睡觉一点都不安分,手脚全在外面冻。” 看她娴熟的动作就知道这事没少干,小孩子睡觉不安分,一下子就把被子踢到一边去了,以前天气暖和还好,这种冷天要是被冻坏了,人可得受老罪。 杨氏不放心他们自己睡,打定主意不管蓉宝再怎么闹,都得把人赶到自己屋里去。 她把两人的衣裳全压在肩膀两侧的被子上,又瞧见一旁有个布老虎,顺手塞到脖子边,挡住漏风的地方,这才去院里洗漱。 赵六郎醒的早,可起床慢,等他拖拖拉拉洗漱时,赵大郎赵二郎都准备进城了。 天气逐渐变冷,地里菜蔬样式越来越少,好在老屋子那边种的反季菜已经长出了嫩芽,等十二月一月就能往外卖。 赵大郎赵二郎也从自己爹嘴里听说了这一桩挣钱的买卖,心里讶异之余又忍不住欣喜,挣钱谁也不嫌多。 “六郎,你有啥想吃的吗?” 他要去府城读书一事早已传遍赵家,今早四婶跟奶奶聊天时又说到今天下午就要动身。 赵老四自然得把他送过去,这么一来一回,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搬家。要是不行只能再找先生重新算个好日子,往后推推。 赵六郎神情呆滞的摇头,“多谢二哥,我没啥想吃的。” 在府城呆的十几天啥好东西没吃过,十两钱一桌的好菜吃了不少,街边二文钱一个的小饼也尝了个遍。 陈文几个公子哥完全没有架子,拿着钱袋子从街头吃到街尾,这是独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烂漫无忧,等将来入了世俗,利益为先,再难像现在这么纯白。 赵六郎吃完早食就缠着吴氏问东问西,等自己的心里的疑虑全部消散后,才消停的坐在家里发呆。 啧啧称奇,大伯母居然跟大伯和离了?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还有三哥居然敢去赌钱,一输就是四十两!签字画押的时候是真有魄力。 原本想着去了去府城念书没人管,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赵六郎突然浑身抖了几下。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在外惹是生非,一定会挨揍,轻重程度取决于他闯祸的大小,要是去赌钱,一定会被活活打死。 在赵老四还没出手管教的时候,赵六郎先一步走在前面,他按住自己翘起来的尾巴,去跟姥爷和大奶奶告别。 刘氏经历的多,唯一的伤感也被喜悦压下,去外面念书好啊!念书就有出息,以后当官老爷光宗耀祖。 她好几个孙子外孙因为身份原因都没法科举,儿子女儿心里未必不遗憾。 高屠夫以前心心念念的也是想让自己儿子多读点书,肚子里有墨水找份体面活计,不要代代当个屠夫,只可惜两个儿子都不是这块料。 刘氏听他说的多,便也知道这读书的好处,两家关系好,赵六郎以后要是真有出息,也能帮帮自家孙子。 老人家晚上畏冷,家里已经点上了小火盆,上面烤着赵家送过来的栗子番薯。 她坐在小孩子中间,慈和的看着众人打闹聊天。 赵六郎一行人准备走时,刘氏从怀里了一个红封,里面塞着五百文银钱,这对于节俭半身的老人来说是一笔巨款。 赵六郎自然没这个脸要大奶奶的钱,任凭刘氏好说歹说都不肯收。 最终惹得刘氏板起了脸,“你头回出远门,这是给你的压运钱,一定得收。” 她缓和面色,“傻孩子,大奶奶知道你去读书,心里开心我们赵家子孙有出息,这是长辈的心意,你不能不收,等你将来读书读出去,有本事了再拿钱孝敬大奶奶。” 赵六郎听着她一腔慈爱之话,心里犹豫了一刻,伸手恭敬接过,“谢谢大奶奶。” 刘氏满意笑道:“这才是好孩子。一个人在外,钱财贵重东西一定要藏好,这人心奸恶,坏人多着呢。” 这事吴氏跟杨氏也嘱咐过,赵六郎乖巧应声,“知道了,大奶奶。” 他们一行人的背影很快便蹦蹦跳跳消失在刘氏目光下。 老杨头对于大外孙的到来十分欣喜,他将家里的所有吃食全部拿出来,让几人想吃什么就拿什么。 自己则拿着赵六郎送的那本残局棋谱,摆弄了起来,时不时朝一旁的赵六郎问上一两句。 路上的经历,玩的可开心以及行李可有收拾妥当之类的话。 赵六郎事无巨细跟他讲了一遍,随即想起一事,问道:“姥爷,我舅舅的书还在这里吗?我记得他有本极难得的书,用盒子装的,抄录了好几册,如今家里可有?” “都在书房,你自己去瞧。” 第187章 出发 赵六郎从书房里挑了好几本书,都是古籍的手抄本,原本泛黄破旧,有些地方字体还糊了,相比起来,他更乐意看杨文礼抄录的书籍。 几人刚从新屋子里出来,就碰上来请老杨头吃饭的晴姐慧姐。 赵家院里摆了三张大桌子,酒肉齐全,赵六郎单独跟长辈坐一桌,他往左看是赵老三,往右看是赵老四,整个人十分拘谨,夹在中间默不作声的吃饭。 赵老头跟老杨头喝酒聊天,无非是谈论些子孙前程的问题,时不时朝见识多的赵老三赵老四问一两句。 作为长子的赵老大反而不起眼,按理说这种场合应该是他给长辈热场,可他因为张氏和离一事,整个人浑浑噩噩,又跟儿女斗气,气的赵老头好几日没吃下饭。 他不想着再给这个儿子留面子,专心培养赵大郎,顺带多关注了一下赵老二。 孩子多的人家就这一个弊端,顾了头尾难顾中间,赵老大是长子,自然得赵老头看重,年纪小的赵老四是幺儿,又有一个形影不离的赵老三,这两个儿子又让赵老头操了不少心。 平日相处中难免顾忌不到赵老二,等发现养成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后想改都改不了,如今分家后却越来越像个一家之主,话不多,但极有主见,比从小受教导的赵老大不知厉害到哪去了。 赵老头跟吴氏心里对他愧疚颇多,一是觉得自己对这个儿子不够上心,二也是觉得没有帮他找个好媳妇。 可分家后闹腾最厉害的许氏被治的服服帖帖,一向老实的张氏却在分家后兴风作浪,最后落了个和离的局面。 这事老杨头自然早有耳闻,村里人一有什么八卦,就有好事的妇人跑到他家门口大声嚷嚷,想不知道都难。 这村长当的,整日不是断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帮大家伙劝架。 他如今已经在培养新村长,等过两年就立即卸任,整日钓钓鱼下下棋收收佃租,多舒服的日子啊! 嘴里酒水的辛辣味再次弥漫上舌尖,他赶紧夹了一筷子菜压压劲。 正和亲家喝的上头时,一旁的杨氏喊了一声,“爹,你上回不是说拿了一方好砚过来吗?这东西都放在一块,我也认不出,你来帮我看看吧。” 东西基本都是杨家拿过来的,好坏差不了多少,杨氏找了个由头就是不想老杨头多喝,烈酒喝多了伤身。 桌上老杨头也没有任何不快,笑呵呵跟赵老头说了一声后,就坐在屋里看着赵六郎忙上忙下的搬东西。 一个大箱子,四五个大包袱,赵老四看的皱眉,“这是上学还是搬家啊?” 除了衣物书籍,自然离不开吃食,赵六郎装了好多。 “天冷的快,冬衣就得多备几套,更别说那些笔墨书本,”杨氏解释道:“真要都带走 ,便是一车都拉不完。” “六郎住书院哪有那么大的地?到时东西都没法放。” “爹,你放心吧,屋子大的很,挤挤就行。” 赵老四看着他问,“你咋知道?” “我去看过。”赵六郎把脑袋从车厢里拔出来,“跟我的屋子差不多大,四个人住。” 杨氏一听欢喜道:“六郎,你舅舅家还有许多名家典籍,都是世面上不常见的书,你再带些过去。” 赵六郎心里叫苦,忙摆手拒绝,“娘,我昨日已经去见过舅舅舅母了,拿了好多书, 够了够了。” 赵老四心里意外,没想到这小子看着大大咧咧,还晓得去拜见舅舅。 赵六郎怕杨氏继续提这一茬,立即道:“爹,我们快点走吧,免得错过时辰。” 他这一句话将赵家众人都吸引过来,吴氏跟赵老头说了几句好话后,赵老三就驾车送父子两个去县里。 杨氏情不自禁的往前追了几步,淡青色帕子捂在胸口,赵六郎这一走,日后见面的机会太少了。 他会越飞越远,最后超过他父亲。 杨氏的兴致不高,整日除了看书,就是神游,连针线都懒的摸。 这样一来也没有时间管蓉宝嘉宝,两人混在小孩堆里开心的不得了。 只是村里婶子太八卦,总是拉着两人问,“你爹跟六郎哪去了?是不是又去府城挣大钱?” 蓉宝生无可恋,叹气道:“自然是没有。” 那妇人一脸你别想蒙的神情,“那你爹跟你哥咋不见人嘞?” “我爹带着六哥走亲戚去了。” 妇人不解的皱着眉思索,“你家还有啥远房亲戚?” 蓉宝趁机从她手上溜出来,立即追上前面的嘉宝,两人齐齐朝山上跑去。 小孩滑的像泥鳅一样,妇人拔高声音喊 ,“蓉宝,赵家丫头,你回来,婶子有事问你。” 蓉宝的小短腿跑的更快了,把一旁的嘉宝远远丢在后面。 两人的嘴巴严实,任由村里人怎么撬都撬不开,大家伙问了几回后,也知道小孩不好对付,便只私下猜猜。 唯一知道真相的除了赵家林家就只有袁寡妇,她把家里的活忙完,就站在院里看着屋内苦读的儿子,神情落寞不已。 袁大郎并没有收到赫章书院的帖子,尽管他去考试那日已经有所预料,等真到这一天,还是会觉得心里难受。 他身子不好,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朋友,如今念了好几年书,说话举止跟村里孩子不同,大家伙就更不乐意带他玩了。 除了村里小孩过来换铜板时家里热闹些外,平常母子两个都是各忙各的,袁寡妇干活,袁大郎就念书。 他并不觉得日子难过,只是近来每每想起无法去赫章书院读书,都觉得对不住娘。 一个独自供养孩子念书的寡妇,真的吃了数不尽的苦。 除了面对村里的流言蜚语跟排挤,她还要把自己当男人用,担水、劈柴、下地干活,样样都自己来。 日子定然是苦的,但只要一想到孩子,就什么都能熬过去。 袁寡妇从赵老四嘴里早就听说了这件事,失落并不是没有,但更多的是对儿子的心疼,那么瘦小的一个人,夜夜读书到半夜。 她每晚坐在自己屋里看着隔壁透出来的光,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心里悲痛不已。 第188章 送酒 孩子啊!要是你父亲尚在,娘哪会让你这么劳累。你上头没有长辈照应,下面又没有兄弟姊妹帮扶,要是娘一走,就怕你孤家寡人一个受人欺负。 好好读书考个秀才,娘将来也好帮你找个厉害的岳家,有媳妇照顾,老丈人撑腰,就不怕无人可依。 要是没这个运道,娘就给你攒一大笔钱,动身之前帮你娶个持家的好媳妇,也不怕将来穷困潦倒。 袁寡妇的身子并不好,全凭一口气苦熬着,说不准能再过几年,等那口气一松,人就像秋日绿叶一样,瞬间被抽去生气,飘然落地。 她也害怕自己突然咽气,去县里看过不少大夫,得到的结果都是要用名贵药材滋补身体。 袁寡妇一个乡下人,靠酿酒挣了点钱供儿子读书治病已经十分吃力,哪还有多余的钱来养自己。 也许这就是命,老天爷早早安排好的命。 她能做的,就是趁活着的时候多挣点钱,供袁大郎读书,帮他娶个媳妇。 袁寡妇在院里站立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去后院的窖里提了几罐好酒用箩筐挑着走,有山楂酒,活血补气,也有新出的甜酒,又香又甜。 如今村里不嫌她命不好的,也只有赵家,她得多走几趟,为自己儿子走通条路,让他日后在村里也有个帮手。 吴氏自然没料到她会突然上门,看着她愣了好半晌才认出人来。 以前干瘦干瘦的一个人,如今养出点肉,把五官都撑起来了。 吴氏喊她进屋坐,袁寡妇觉得自己命不好,怕压了赵家的气运,只在院子里问几句好。 她掀开箩上的布,从里面抱出两罐山楂酒,脸色僵硬的笑道:“自家酿的酒,不烧口,给婶子甜甜嘴。” 赵家几房虽然分家了,但还住在一起,她头回上门自然不能只去赵老三赵老四家,多少得拿点东西到吴氏跟前走一趟。 看重人家父母,才能表示自己的诚心。 吴氏觉得她命苦,并不肯要,“你的心意婶子收到了,东西拿回去。” 袁寡妇见她脸上没有嫌弃鄙夷之色,脸上一下子就笑开了,心里十分轻快,“不是花钱买的东西,婶子尽管收下,若是喜欢喝,我下回再送来。” “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出去卖钱多好,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是你供你家大郎念书,等他考上秀才,你就是给上几车子,我也厚着脸皮收下。” 吴氏的语气十分诚恳,袁寡妇的眼眶突然就酸了,她弯腰从箩里又抱出两壶酒,嘶着嗓子道:“多谢婶子费心,家里有钱,以后我家大郎要……要真能像婶子说的一样,考个秀才,我叫赵四兄弟拉上几车过来。” 她没等吴氏开口,立即去敲大房二房的门,赵四郎拿着书隔门问了一声,“谁啊?” 袁寡妇有点局促的开口,“老袁家的。” 赵四郎认识袁大郎,也跟袁寡妇见过两回,他忙要去倒茶水招待客人,“婶子你坐,我爹在地里干活,你有啥事……” 他挠了挠头觉得说我爹并不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有啥事我跟我奶说。” 袁寡妇丝毫不介意,她把怀里的酒递过去,笑道:“家里新出的酒,不醉人,给你们尝尝。” 赵四郎下意识接过,脑海里半个字都想不起来,这种情况该怎么说,要不要去喊爹回来。 但很快就自我反驳,不行不行,还是得把大姐喊回来,要不……叫四婶过来? 他心里还在打架的时候,袁寡妇已经把另一罐酒送到二房,等的望眼欲穿的许氏压下了心里的嫌弃,亲热道:“小袁媳妇,你可真有本事,啥酒都会做,能挣不少钱吧?” “累死累活就挣点糊口钱。” 许氏立即跳转话头,“我家老二就喜欢喝酒,要是你家的酒味道好,我下回就去找你买。” 她话里的暗示意味很明显,无非想袁寡妇说再给她送几罐。 心思算计明晃晃摆在脸上,一眼就能看穿。 袁寡妇自然不会傻到被她占便宜,“乡下人自家酿着喝的,比不得外头卖的。” 许氏当面翻了个白眼,心里暗暗吐槽,小气鬼。 袁寡妇垂下眼帘,这村里的传言果然没错,这许氏就是一个没脑子的东西,反正她也没想跟赵家二房深交,打过头回照面,日后当做陌生人便是。 她还没去三房四房,赵氏跟杨氏已经搬了张桌上出来,上面摆放着茶水点心瓜果。 杨氏是个读过书的人,自然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被村里人的流言左右。 这袁寡妇要真的克亲,袁大郎怎么好端端的没事,且往后的前程日子比村里人大部分人好多了。 赵氏则是单纯觉得自家靠卖酒挣了不少钱,这个饭碗又安稳又轻松,没道理当人面砸了。 有时人的往来并不需要真心,只要不含恶意,就能和睦相处。 袁寡妇坐了近一个时辰才回家,她单薄的身子挑着箩筐,脚步是从所未有的轻快。 袁大郎听见动静出门问,“娘,你去干嘛了?” “你赵叔家要搬家,我送几罐酒过去添添喜气。”她从箩筐里拿出了许多东西,有点心和糖,最贵重的要数一份文房四宝,是杨氏的回礼。 袁寡妇虽然猜不出具体价钱,但心里也有估量,她敢厚着脸皮接下,就是因为自己心里已经想好该怎么还这个人情。 她把脸上的发丝剥到一边,开解道:“大郎,咱们在县里念书也没事,你身子不好,要是一个人去府城,娘还不知道有多担心呢。” 袁大郎搂着那套名贵的笔墨,郑重点头,“娘,我知道的,学堂里也有许多厉害的先生,教出了不少秀才,我只要多用心些,总不会太差。” “那就好,那就好。”袁寡妇自责的摩挲双手,“娘是个粗人,不像你赵四婶子一样懂那么多道理。咱没考上府城不灰心,你只要好好读,多认些字,将一定比娘厉害。” 她想起落落大方的杨氏,终于知道为什么赵老四那样的男人,能心甘情愿被一个女人管束。 第189章 搬家 离搬家的日子越来越近,赵老四还没看到人影,杨氏也不敢提前去邀请亲朋好友,就把家里要搬过去的东西慢慢收拾好。 蓉宝嘉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床被卸,伤心的肝肠寸断,但不敢有丝毫意见。 棍子已经拿在杨氏手上,就等着谁不听话抽上去。 她很少动真手,最气的时候就抹着眼泪往赵老四面前一坐,这一刻别说是亲儿子亲闺女,就算是祖宗来了,都得挨一棍再走。 蓉宝嘉宝没吃过这种苦头,赵六郎尝过不少,杨氏跟赵老四头回当爹娘,把握不准这个度,有时就下手重些,经常揍的他不敢回家。 这也是赵六郎为什么怕赵老四的原因。 时间一晃而过,赵老四紧赶慢赶终是在十一月三号到家,路上的颠簸十分不好受,他上床倒头就睡,次日睁眼才恢复些力气。 杨氏一大早就去镇上买了活鱼跟新鲜羊肉,又去下河村的刘猎户家买了几只野兔子,心疼赵老四想给他补补。 “也不必这么急,晚了请先生重新算日子便是了,这么累着自己干嘛。” “也不是累,就是颠的睡不着觉。”赵老四端着一盘包子坐到她身边,开始讲赵六郎入学一事,“人太多了,山下的马车挤的转不了身,搬行李就跟抬嫁妆一样,浩浩荡荡的。 他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门口的老夫子拦着不让进,那么多个大箱子又要抬下山,把人都得累趴下。书院比我们家后山还大,里面什么都有,只要带些衣物笔墨就行,我还在饭堂里吃了顿饭,三荤一素,伙食好的很。” 束修自然也不便宜,一年五十两银子,普通人家还真供不起。 但像是赵六郎这种农家子会根据家境酌情收取,最后只交了五两银钱,陈留书不仅免束修,每月还有五百文的笔墨费补贴。 虽然束修少,但不代表花费就低,每月的笔墨费必不可少,离家远的来回路费也要不少钱。能千里迢迢去赫章书院参考的农家子都是有些家底的,真正的穷人压根就念不起书。 那些三代人供一个人念书的人家少,就算有,在漫长的投入见不到回报后也会逐渐后悔。 就像赵四郎一样,张氏把所有的希望放在他身上,要是日后读不出个名头,他一定是那个出气的。 …… 十一月七号,清晨。 薄雾朦胧,刚能看清路的时候,村口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炮仗声。 赵老四率先搬着点燃的炭盆进屋,赵老二用箩挑着锅碗瓢盆,赵二郎扛着个大米缸,吴氏用簸箕装着两个大枕头,周围还放了一圈橘子、柿子、石榴、枣子,蓉宝嘉宝一个抱着钱匣子,一个拿着首饰盒,杨氏抱着两匹布料,晴姐一手拿扫帚,一手拿香烛等物。 都是老辈传下来的搬家规矩,寓意旺宅旺屋,吉祥如意,盆满钵满,生机发财的意思。 吴氏指点杨氏祭祀了灶老爷跟土地公公后,立即又带着人去赵家搬东西。 忙活到太阳出尽,大家伙用完早食后又马不停蹄的忙活起来。 赵大郎几人先拿着菜单子拉着板车去镇上买菜,赵老三赵老四随后架车先后出发去县里。 鸡鸣狗叫声络绎不绝,丝丝缕缕的白烟从烟囱里席卷而出。 赵家新屋灶房里的几口大灶一起烧开,炊烟弥漫,热气蒸腾。 十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大肥鸡被一刀割喉,林二婶抻开鸡脖子让鲜血流尽,随即把翅膀一拧,丢到一边。 大锅里的热水烧到沸腾,林大郎媳妇把鸡放里面泡一会,趁热将瓜子翅膀上的大根羽毛拔掉,再递给其它人拔细毛。 除了大肥鸡,还有鸭和鹅,这些都是费时间的活,有的折腾。 杨氏要在前院倒茶水招呼客人,空不出身来帮忙,吴家舅母见状,立即叫上自己几个媳妇去帮把手。 后院如火如荼,前院也热闹非凡,马车牛车一辆接一辆,杨氏连自己娘家人都顾不上,忙拉着县城里来的女眷落座。 赵老四并没有想请这么多人,他一开始算的是林家和大伯一家,两个舅舅家跟大姨,还有自己老丈人家和十里坡的几个兄弟。 赵氏娘家不来人,算来算去八桌已经够了,可不知是谁在衙门说漏了嘴,田捕块一听,觉得赵三赵四两个人也太不厚道,都不请他去热热场子。 田捕快都请了,梁捕块也不好落下,赵老三只能硬着头皮把人亲自领过来,小光小武得知此事也跟过来凑热闹。 还有闲穗居的莫掌柜,他对年轻时的赵老四有指点之恩,必然不可能落下,赵老四去接的人,驴车刚出巷子,就碰上了笑眯眯的陈掌柜。 不用多说,又是一个知情人。 赵老四只得懊恼的说自己没记性,又把陈掌柜请上。 贺仙来酒楼生意红火的很,陈掌柜自己走不开,他叫媳妇儿媳带着小孙子来的,并不单单只是念在跟赵老四之间的交情,更多的是看重杨家。 他可听东家提过,杨章成是崔相的关门弟子,那是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神仙人物,不管日后能不能沾上光,这种时候多接触一下也不上是什么坏事。 赵老四当然不会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他只想了一会,就能理清其中的脉络,田捕块是看重去府城念书的赵六郎。 陈掌柜应该是也冲着赵杨两家的读书人来的,他并不反感这些事,人的来往永远逃不出“利益”两字,就像他帮袁寡妇,除了能挣钱,还有一层原因是袁大郎也是个读书人。 杨氏看来的人越来越多,忙喊上谢氏救场,她是秀才娘子,论身份地位,比场内众人都高,有她作陪,自然不算薄待人。 杨氏则忙带着赵四郎几人去林家搬了两张桌子,又备上茶水点心,带着晴姐慧姐把所有人都认上一遍,说些好听的场面话。 不单单只是让她们认脸,更多是传授招待人的经验,以及坐席的安排,这些事等她们嫁人都要学着做。 第190章 刘氏进城 赵家新房就在村口,来往车马络绎不绝,看起来比有钱人家办喜事还热闹,村里人都拿着花生坐在门口磕,心里想啥的都有。 有羡慕赵家如今的富贵气象的,也有觉得赵家办酒不请自家,心里不舒服的。 还有细心的妇人注意到赵家两个姑姑家没人来坐席,一下子便想起了吴氏寿宴上闹的笑话,又旧事重提翻出来讲,嘲笑连连。 大人要面子没有凑上去,但小孩子不管这些,大家伙齐齐围在赵家门口,也不进院,就在外头眼巴巴的看着。 杨氏忙里抽身去家里拿了许多炸货糖和果子,叫蓉宝几人给村里的小孩都分一分。 穿的喜喜洋洋的蓉宝昂着脖子领旨,像斗胜的大公鸡一样给小伙伴分吃食,所有人都有一大捧,手上拿不住便用黑乎乎衣裳兜着,欢天喜地的跑回家。 狗蛋十分讲义的没走,他蹲在树下,嘴里含着糖,甜味瞬间弥漫在口腔,他喜滋滋问,“你们家的酒席有肉吗?” “当然有啊!”蓉宝掰着手指头馋他,“小鸡,鸭子 ,还有大鹅……” 冰山一角的描述,把狗蛋的口水都勾出来了,他用舌尖推着嘴里的糖到处走,心里忧伤的想,还是肉最好吃。 蓉宝当然不介意小伙伴一起吃,可狗蛋怕被亲娘拎起来揍,一闻到香味便一步三回头的跑回家。 赵家酒席除了鸡鸭鹅,还有一头整鹿,十一条鲜鱼,四个大猪蹄,二十斤五花肉,十斤瘦肉,六斤肥肉,六只兔子,半头羊。 四个冷盘,炝鸡丝、腊肠、绊笋丝、绊莴笋;十个大碗,羊肉汤、烧兔子、烧鱼、烧鹿肉、扣肉、烧蹄筋、鹅鸭排蒸、蒸丸子、蒸甜糕、炒菠菜;一道酒水,上等花雕;饮水一道,山楂梅子。 菜品不算稀罕,但味道着实出众,县里来的女眷都吃的眼前一亮,更别说村里人,嘴里的好话就没停过。 负责打饭的几位婶子差点把腿都跑断了,菜量把控的刚刚好,不至于空盘,但也没多少剩余。 桌上的东西一撤,大家伙纷纷起身告辞,杨氏立即去堂屋里拿回礼,都是用油纸提前封装好的,里面有糖和蜜饯。 陈掌柜一行人走的最早,随后赵盼儿等人也起身告辞,刘氏自然是多有不舍,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相送。 “娘,你来县里住一阵吧,也帮我瞧瞧越儿的婚事。” 赵盼儿开口说话,赵大和媳妇自然不能没表示,立即也跟着劝说,“是啊娘,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要置办的东西多,我一个人也空不出手,要是有你帮忙看着孩子就再好不过了。” 刘氏嘴唇微动,迟疑不已,她年纪大,已经做不了什么活,平常去河边洗个衣裳都费劲,但坐在家里帮忙看孩子还是没问题,能帮的上儿子,她自然想帮。 吴氏闻言也在一旁出声,“大嫂,你就去县里住几天吧,也让大和跟他媳妇好好孝敬你。”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话,赵家众人纷纷劝她跟着一块进城,赵盼儿心里实在担心老母,虽然有小叔一家子帮忙看顾,可终归离的远,哪能真的放下心。 她是个爽利性子,从刘氏身上把钥匙摸走就喊上姐妹几个一起去收拾行李。 衣柜最上面还是以前的破旧衣裳,往最底下翻才能看到几身折的整整齐齐的好衣服,都是闺女媳妇做的,老人家舍得不穿,觉得村里泥巴灰多,容易弄脏。 “这老太太,新衣服不穿硬要穿旧的。”赵盼儿想把那些旧衣服都扔了,转念又想起刘氏节俭的性子,估计得把她痛骂一顿,生好大的气,便把抱出去的东西又抱回来,藏到小柜子里。 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捡上几身好衣裳鞋袜,家里放不住的点心菜都提到赵家去,拴在树上看家的大黄也一同带到县里。 刘氏这回进城,以后就很难再回村里住了,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肯起身。 赵盼儿拉着她的双手合在一起,目光诚恳,“娘,到时你想家,搭着老三的车就能回来,方便的很。” 赵露也道:“娘,你一个人在家我们多担心啊!离的又远,想来看看你都费劲。要是进了城,我去县里买东西的时候也能跟你说说话。” 刘氏抬眸,视线浑浊,她把闺女小辈都看了一遍,半晌叹了口气,抖着嗓子说,“不惹你们操心,不惹你们操心了。” 年纪大了,自己要带乖,享享儿女福,不给他们添麻烦才是正经事。 赵盼儿几人大喜过望,从赵家拿了床软褥子,把刘氏扶进马车。 吴氏跟她惜别半晌,马车驴车就“哒哒哒”的动起来,她们家的人一走,院里就空了好多。 靠近院墙的桌子上坐了四五个眼生的汉子,个个体型彪大,神情憨厚,一边喝酒一边嗑瓜子。 吴氏把钥匙挂到身上,去后院找到杨氏问那几个人是谁家的孩子。 “六郎他爹的山里朋友。”杨氏笑道:“就是常年给我们家送干蘑野货的人,去年还拿了两张鹿皮子,给爹做了身衣裳。” “哦。”吴氏恍然的点头,“那可得好好招待,这出门在外,有些心地好的外人比亲戚还靠谱。” 她去前院又拿了两壶酒和炒货放到桌上,和善笑道:“没什么好东西,村里人粗茶淡饭的,担待些。” 一个年纪最大的汉子起身扯着嘴角笑,“婶子太客气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老四等会就过来。” 吴氏笑着点头“哎”了几声,她没盘根问底,撸起袖子去后院帮忙。 办酒席可不止把饭菜做出来就成,等人走了,那么多锅碗瓢盆要洗,借的东西也要刷干净还回去,家里家外都要好好收拾一遍,这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林二婶一直带着儿媳帮忙,直到院里都收拾干净了才捶着腰起身,“哎呦,老了老了,不顶用了。” 吴氏笑了一声,“你的精气神足着呢,手脚利索,村里少有人比的过你。” 第191章 人情 “不成了不成了,上了年纪就得认命,日后这家里,还是要靠我两个媳妇咯。”林二婶虽然自嘲,但语气十分豁达,“人总说上了年纪就该认命,以前我还不信,今日看到你家老三媳妇才觉着自个不顶事了。” 她竖起拇指,“那么多菜,一个人竟操持下来了,厉害的很。” 夸赵氏,吴氏这个当婆婆自然有面子,她也没谦虚,接着赞道:“头回做席面,就做的这么厉害,桌上吃饭的人没一个不夸的。” 办席就是人多热闹,其次就是这席面,菜品讲究味道好,说出去自家也长脸。 桌上剩下的菜被村里来搬自家桌子的人都拿走了,但后院还剩了两桌菜的分量,杨氏每样装一碗给林二婶带走,剩下的跟赵氏商量后,基本都给五里坡的人。 那几个汉子很是兴奋,一口一个嫂子叫的亲热,说头回吃到这么好吃的菜,夸的赵氏都有点不敢说话。 送走他们,晴姐慧姐就拿出扫帚扫地,今日是在赵老四家办的席面,礼钱自然也是送到这里。 堂屋里面堆满了东西,有点心茶叶,也有鸡蛋干货,桌上还放着一个红色礼册,杨氏跟赵氏一人清点东西,一人盘算银钱。 入目就是赵佑才跟赵得明,每人六百文,杨氏眼神恍惚了一下,直到这会才感觉几房彻底分开了。 赵露几姐妹估计都是商量的好的,一人三百文,还提了不少点心鲜果过来。 她们家那边就赵露家底差些,其她人手上都有钱,就算有心想给赵老三赵老四添喜气,也不好压过赵露,让她没脸。 杨氏提笔在赵大和的名字下面添了一头鹿上去,亲戚之间不能算的太清,但也不能不算,那头鹿拿到外面卖得好几两银子呢。 陈掌柜跟莫掌柜家的是五百文礼钱,另加一份茶叶酒水,算是重礼。 杨氏跟赵氏对视一眼,把那些东西找出来,估算一下价值,心里有数,下次才好回礼。 田捕快跟梁捕快有意思的很,原本都是三百文一个人,不知什么原因又添了五十文,后面又划掉,再添五十文,如此几次过后,田捕快家是六百文,梁捕快家是五百五十文。 小光小武吃的是他师傅的分例,不用写人情。 杨文礼记了十两银子,这是四房单独的亲戚,杨氏直接收下。 吴家舅舅那边没分家,两房都是五百文,吴大姨家是二百文。 林家也没分家,做了个大人情,九百文,最后便是十里坡的人。 杨氏瞳孔一缩,忍不住惊呼,“三两九钱?” 礼金都是赵五郎写的,杨氏喊他进屋问,“五郎,这个五里坡的礼钱……” “四婶,确是这么多,叔叔说这是他们村里人一块写的。” 杨氏往后翻了翻,果然只有这一个名字,她跟五里坡的人不太相熟,这钱怎么还回去还得听赵老四怎么说。 除了礼钱,他们还带了东西上门,四五筐栗子松子核桃,贵重又朴实。 杨氏拨着算盘,把全部礼钱算出来后,跟赵氏一人拿一半,家里的吃食点心就没这么讲究,反正放在谁家里都是一样的吃。 晚食就是本家人坐在四房院里吃的,所有人心里都颇不是滋味,以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今想要亲近一下,还得走上半刻钟的路。 赵老头喝了几口闷酒,突然出声道:“单枝易折,整树难移,一个人难在这世上走。分了家后,哥哥还是哥哥,弟弟还是弟弟,日后谁在外面受欺负,家里也有人出头帮忙。” 说来说去还是怕兄弟几个生分了,蓉宝那一辈人中间隔着一层,赵老头管不了那么远,但赵老大几个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要是不互相念着,日后这世上还有什么亲戚可讲呢。 尤其是——赵老头摸黑回家的路上都忍不住扭头瞪了一眼赵老四,这不讲规矩的东西,请了这么多人,两个姑姑连句话都没有。 儿子大了,当爹的老了,没法像以前一样把他们抛在手上玩,但心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蓉宝搬到新屋的第一天根本睡不着,她跟嘉宝一人拿着本书坐在新桌上看,鼻尖是淡淡的熏香和木头香。 榉木三足灯台在月色和灯火中显的格外精致,打在墙面上成浮影。 赵老四眼神疲惫,声音低沉,“你们两个啥时候睡?” 蓉宝第五次回道:“不困,等会睡。” 赵老四按住额角,在心里告诫自己,第一天搬家,不能动怒,不能生气,他嗓音淡淡,但语气十分危险,“再不熄灯,你们就到外面去看!” 蓉宝惊喜抬头,“那我睡我房里去。” 杨氏冷哼一声。 没戏了,蓉宝继续低着头看书,屋子又大又亮,实在不习惯啊!她这会一点睡意都没有,感觉自己能睁着眼睛坐到天明。 杨氏跟赵老四都累了一天,早就扛不住睡意,在油灯下竟也昏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光大亮,杨氏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摸了摸,是赵老四的脸,她撑起身子在房子看了一圈,找到两团小鼓包后才又合眼睡下。 累惨了,这也是赵老四不想大办的原因,大户人家有那么多下人丫鬟都累的身心俱疲,更何况是在村里。 杨氏再次起身时,赵老四正带着蓉宝嘉宝坐在院子里吃早食,几颗果树成合抱之势遮住下面的桌子。 “娘。”“娘。”蓉宝嘉宝十分开心,指着三房的屋子,“三伯母说我叫我们去她家吃饭。” 其实就算不喊,蓉宝嘉宝到点也会过去,以前在老宅时,米面粮油都放在一块,两房一起吃没问题,如今各自分开,哪能天天过去吃现成的。 杨氏跟她说不清这个道理,想着等县里的铺子开张,两人也不会长时间的待在家里。 她洗漱完后又去换了件薄衫,目光落在烧尽油灯上,眉毛一挑,“这两人究竟什么时候睡的觉?” 蓉宝嘉宝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跟杨氏睡在一块,但钱和宝贝还是藏在自己屋里。 第192章 分木头 窗下有个软榻,是白天犯困时的最好去处,兄妹俩的脚互相踢着对方的嘴巴睡去。 杨氏忍着笑把两个小脚丫子挪开,又拿了一床被子盖到两人身上,这才蹑手蹑脚的推门而出。 “大哥拿了二两银子给我,说要买下老屋。” 那栋屋子也是在赵老四手上建成的,他知道花了多钱,合算下来二两银钱差不多,但自家兄弟算出来这账,明显是生分了。 杨氏觉得不能要,可赵老大硬要给,她一个弟妹也不好跟大哥拉拉扯扯,干脆丢给赵老四,让他去处理。 “收着吧。”赵老四适应的很快,他搬出一张靠椅,脚点在树干上,伸手一摸就能从桌子上拿瓜子花生。 杨氏凑近了他,像是要把人瞧出一朵花来。 赵老四咧着口大白牙笑,伸手将人搂到怀里,闷笑出声,“看我干嘛?” 杨氏把头侧偏着压在他的胸口,无厘头的说了一句,“难以摸透。” “胡说,明明只有月娘能摸透。”赵老四将她的手拿起来放到自己心口处,像是在解释,又像是随口而出,“强求之事难得圆满,顺水而流方是正道。大哥二哥自有他们的天地,何必一定让人跟在我脚后走呢。” 这话一听就不是赵老四能说出来的,杨氏没有追根究底,她坦然的趴在赵老四身上,听着他的心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猛然从那么热闹的屋子搬出来,一时不习惯是肯定的。 蓉宝一大早起来就喊上琪宝屁颠屁颠的去老屋玩,还用个小布袋带上很多吃食点心,都快把上房的柜子堆满了。 吴氏拉住风风火火的蓉宝,“明天别拿吃的过来,柜子里一大堆呢,等会便宜了屋里的耗子去。” 蓉宝刚吃了糖,嘴巴甜甜的,“给奶奶吃,爷爷也吃。” “小娃吃的东西,我们这把老骨头吃什么。”吴氏一笑过后,摸着她的脑袋打趣,“在家听话些,别惹你老子娘生气,到时动了手,都没人能救你。” “我可听话了。”蓉宝噘嘴,“爹不好,不准我们看书。” 屁股还没坐热就催着熄灯,蓉宝要是敢不听就被拎起来丢到床上,还不能跟嘉宝聊天,不能数数,不能乱动,没意思的很。 吴氏知道她嘴里说的话不能全信,等几个小孩子手拉手出门后,她收起笑脸,一个人坐在屋檐下落寞不已。 以前闹闹哄哄的家,如今一下子就散了,抓都抓不住。 大房二房的孙子孙女年纪大,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赵老头也要去外面忙活,刘氏去了县里跟儿子团圆,赵氏杨氏也要操持家里的事,她如今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村里老人妇人多,但是非也多,吴氏不想凑过去让人议论,就只呆在家里做做衣服,鞋袜。 她从箱底拿出杨氏给的几匹好布料,准备帮赵老头做几身里衣,这料子好,穿个十几二十年都不成问题。 赵老头自己的地已经没有什么活要收拾,他挑着担把赵老三赵老四种的树全部喂一遍水,早早的收工回家。 这树比粮食好活,但不精心伺候也长不出好果。 赵老头舍不得田地,也舍不得好树,一有空就去除草浇水,把那二十多棵树伺候的精神抖数,比对家里沤肥的地还上心。 见果树长的好,他的心情就好,坐在吴氏旁边抽旱烟,脸上起皱的皮都要舒张几分。 周围零零散散摆着许多小凳子,一看就知道蓉宝几人来过,赵老头吐出一个烟圈团,含糊不清道:“明日叫大郎去找木匠打几个大件,老四家的老屋子空着也不好看。” 吴氏一听到木匠两个字就想到大孙女,“晴姐的年纪也不小了,嫁妆也要预办起来,顺道一块打了。” 女孩的嫁妆繁琐,上到柜子梳妆台,下来木梳木盆,一样都少不得。门户高的人家,还要上漆雕花,越精细的东西要的时间越久。 赵老头的眼皮动了动,“咱们家不是存着几根老木料吗?放着不用白让虫蛀,给她们几个一人分一根。” 经他提醒,吴氏也想起这事,这树还是公公手上传下来的,三十几年的香樟木,寻遍深山,也只找到这么几棵。 南方的树种,在北地不常见,刘氏以前想要两根过去给闺女打嫁妆怎么闹都没有,婆婆偏心眼全留着给小儿子。 吴氏这个当媳妇的也只能劝一两句,要是说多了,婆婆心里不舒服,刘氏也未必领情,她干脆全收在房梁上,免得拿出来胀刘氏的眼。 如今时间一久,将这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要不是赵老头说起,她估计这辈子都想不起来。 吴氏在心里转了一圈,这木头打嫁妆是可以,但二房没有女娃,在这事上未免吃亏。 “老头子,给他们兄弟几个一人分一根吧,省得闹腾。” 赵老头脸色低沉下来,但声音却拔高几分,“我这个爷爷给孙女的东西,那个不长眼的敢闹?” “这老头子,声音吼那么大干啥?老二又没说我们的不是。” 赵老头冷哼一声,“他敢!他老子还没死呢,赵家还轮不上他充大王。” 二房的许氏听的心尖发颤,不敢出门闹,更不敢跟赵老二讲,便背着人拉着赵二郎讲话,“你奶奶手上有几根好木头,到外头能卖一两多银钱呢,你叔伯家都有,就是没咱家的份。你找你奶奶要一根,她最疼你了,不可能不给。” “那是给大姐她们打嫁妆用的,我又不嫁人,要这东西干嘛? ”赵二郎靠在墙上,神情不耐,“更何况那是奶奶的东西,她想给谁就给谁。” “你咋那么蠢呢?”许氏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不用拿去卖钱也行啊!白白让晴姐那几个小丫头片子占便宜。” “娘,爹现在可不说吓唬人的话,到时发火把你休了没人劝的住。”赵二郎一字一顿,“你不是一直说表哥表姐对你好吗?刚好让他们给你养老,也替我省钱。” 第193章 变化 侄子侄女靠的住,还要儿子干嘛。 许氏又怕又急,“你个蠢东西,我都是为谁啊!三郎赌钱输了那么多,到时你讨媳妇都没钱,咱们一家子都上街要饭去!”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赵二郎靠谱,一想到将来养老都要靠这个儿子,就忍不住心里焦急。 四十两,这么多钱都给出去了,将来拿什么给赵二郎讨媳妇,她不讨媳妇自己怎么当婆婆。 赵二郎不知道她想的这么远,听到这句话,心就莫名其妙的软了一下,“娘,钱的事你别管,爹心里都有数。” “他有啥数?你爹的脑子还没我顶用呢!”许氏的声音大了两分,听到人走路的动静后忙捂住嘴,心里哀嚎不已。 老天爷啊!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嫁了个男人没本事,两个儿子也一个比一个蠢,婆婆还偏心眼,这日子没法过了。 赵老二的手段还是挺厉害的,许氏这段时间都不敢提到娘家,更别说做些吃里扒外的事。 究竟是被赵老二打服的,还是自己想通的,没有人知道。 三房四房另搬新居,张氏和离,如今能整天在吴氏眼前的晃的,只剩个许氏。 她嘴巴也多,做个饭都能自言自语嘀咕个不停。 赵老二不让她去村里,她就腆着脸找吴氏聊八卦,村里村外,听过的没听过的,都能说上个一二三四。 尤其是讲到何二婶,她家风不正,在村里都传遍了。 许氏逮着条狗都能讲一下午,说她家那条黑狗也学着何二婶到处勾野狗,隔段时间就大着肚子踹一窝崽,生下来白送人都没人敢要,怕狗崽子随主人。 勾了谁家的狗,什么时候生的,生了几只,黑的白的,啥事都能讲的详详细细,就像她在旁边看着一样。 吴氏心平气和的低着头做衣裳,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许氏脸皮三尺厚,骂也骂了,赶也赶了,只要过一会,她又能死皮赖脸的蹭过来,讨好奉承。 这人在村里一向招人嫌,又被老二管着不让出门,也不知道从哪听来这么多闲话,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有眼,好像真的一样。 那何二家的小黑狗真能生出白脑袋黑尾巴的狗崽?她活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啊。 “娘,你的碎布条子还要吗?”许氏见婆婆走神,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娘!” “哎!”吴氏被吓了一个激灵,眼神不善。 许氏脸色僵硬了一下,伸手指了指桌上裁衣剩下的碎布,龇着个大牙讨好笑道:“娘,这些布条子给我吧。” 欠揍,这是吴氏第一想法,辣眼睛,这是她的第二想法。 也不知道二郎怎么会想着给她娘买这么大一朵红花,闭着嘴巴的时候还有几分看头,一旦张嘴说话,就跟镇上的老媒婆一样,丑的一言难尽。 她扭开眼,叹气道:“你拿走吧。” 许氏被赵老二管教后的变化,吴氏的感受最深,但十多年的婆媳相处,她并不相信许氏这种人会一下子全变了。 但有变化就是好事,她脑子清明一分,赵老二的日子就好过一点,吴氏乐见其成。 她表面对许氏爱搭不理,但背后总是会偷偷去看她在干嘛,见赵老二身上的衣裳干净不少后,终是在心里卸下了一块大石。 家里的鸡少了一半,鸡鸣声也没以前那么响亮。 吴氏慢吞吞的爬起身,洗漱完后对着镜子把衣领袖口全部整理好,又在锁起来的箱子里拿出一根仙鹤银簪,犹豫半天还是别到发髻里。 她袖子里放着两张纸条和银钱,站在院门口看着扫地的许氏,她都不用想,肯定是赵老二交代的,不然许氏可没这么勤快。 “老二媳妇。” 许氏收起脸上不情愿的表情,欢喜抬头,“娘,啥事啊?” “我要去镇上帮大郎合八字,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氏欢欢喜喜的打断,“娘,我陪你一块去。” 吴氏心里顿时后悔了,她转身就往外走,但已经甩不开许氏。 村口停着一辆驴车,等着吴氏两人上车后就慢悠悠的出发,但车厢里的气氛却十分古怪。 杨氏偏过头去喂琪宝吃东西,蓉宝嘉宝睁着眼睛看许氏,马上又低着头对视两眼,过会又拿余光看她。 小孩子的忘性快,等车颠簸了半刻钟后,蓉宝嘉宝就趴在窗口看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地方。 这里山少地平,还有几个村子养着十几头羊,远看白棉棉的像天上的云朵,等靠近就会发现是一群小脏羊,但这并不妨碍蓉宝嘉宝喜欢。 她们顿时不要驴子了,想养羊。 赵老四耳聪目明,大声笑道:“行啊!到时给你们买上十几只羊崽,在家当个放羊婆。” “那嘉宝呢?” “他是放羊公。” 车里的几人笑成一团。 直觉告诉蓉宝,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她拒绝道:“不要,我要养驴子。” 嘉宝适当出声,“我想养马。” “我也要养马。” …… 赵老四一路问话,才寻人找了条近路,紧赶慢赶两个多时辰后到弄巷镇。 吴氏被杨氏扶着下车的时候,感觉腿都是软的,使不上劲,这一趟她原本可以不来,但心里总是放心不下,总想亲耳听到“相配”两字。 蓉宝跟嘉宝扶着车座跳下来,赵老四伸手将琪宝抱下车,她们三人的精神很好,落地就蹦来蹦去。 “爹,我们快进去吧。” 赵老四刚把车子停到牲口棚,就被蓉宝扯着手指往上走,他反手抱起蓉宝扛在肩上,对吴氏道:“娘,我们先去合堂庙,等会再来逛逛。” “你们夫妻俩带着蓉宝她们去玩,我跟你二婶过去就行。你媳妇刚刚问过了,庙就在附近,上山就两刻钟路,费不了多少时间。”吴氏缓了一阵,开始把赵老四几人往外赶,“你们逛你们的,快去快去。” “娘,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们还是一块去。” 母子两个争论半天,杨氏取了个折中的法子,“你带蓉宝她们去玩,我陪娘上山,到时就在……” 她往四周看了看,指向对面的食肆,“到时我们就在那里等你。” 第194章 买干菌 这下子不乐意的人换成了蓉宝,她从赵老四屁股后面钻出来,嘴里还嚼着一颗糖葫芦,“娘不去吗?” 杨氏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严肃道:“玩的时候跟嘉宝琪宝拉好手,别到处乱跑。” 蓉宝胸膛里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娘,我知道我知道,镇上有很多拍花子,我会看好琪宝。” 至于嘉宝在她心中一向是比自己厉害一点点的存在,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保护,不过这话,她可不会说出来。 “嗯,”杨氏眼里盛满了笑意,“去吧。 ” 蓉宝便一下子忘掉了先前的事,欢欢喜喜的跟着赵老四去镇上玩。 这里自然没有花溪县热闹,但比古井镇要大上很多,卖的东西也多有不同,羊肉比猪肉常见,皮子野物也比比皆是,价钱格外低廉。 赵老四若有所思的往远处看了一眼。 这里靠近定南城,也不奇怪。 蓉宝几人被耍大刀的汉子吸引,拉着赵老四去看,场地外面围满了人,赵老四一手牵着琪宝,一手牵着嘉宝,带几人找个好位置。 琪宝另一只手紧张的握紧拳头,手心全是汗,心里默念,不能松手,有拍花子。 另一边的蓉宝踮着脚兴奋大叫,她胆子一向大,不怕生人。 琪宝要矮很多,被前面大人挡个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赵老四弯腰把她抱起放在肩膀上。 视野骤然开阔,她搂着赵老四的力道加紧,目光和前面一个黑黢黢的小孩对上。 蓉宝敏感的抬头看了一眼,默默移开视线,跟嘉宝继续拍手叫好。 一尺长的两把大刀在手上抛来抛去,又是后空翻,又是后手翻,又是手倒立,随即又拿着两把大刀舞的虎虎生威。 别说小孩,就是赵老四这样的大人都看的热血沸腾。 一场戏罢,又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踩着场中几人的刀翻身过来,她灿然一笑,双手稳稳的接住两个碗。 弄巷镇人的穿着简陋,但比县里的人大方多了,基本每人都会留下一两文看赏钱。 赵老四也没搞特殊,他给几个小孩一人一个铜板,叫她们放进去。 热闹看完,接着便是逛集市,满筐的野果干货全大咧咧的摆在路上,连个摊主都找不到。 赵老四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旁边的老汉,“老叔,卖干货的摊主是谁啊?” 精神抖擞的小老头气沉丹田吼了一声,“二娘,有人来买东西嘞。” 四周没有任何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显然是早已习惯。 小老头话落不久,不知从哪钻出来个小姑娘,只到赵老四胸口的位置,但长相却像个大人。 二娘早已习惯客人的疑惑,她自顾自解释道:“我今年二十三岁,娃都有两个了,不是啥小姑娘。” 她走到货物中间,询问道:“你要啥啊?” “东西都是什么价?” 二娘看了他两眼,语速极快的把价钱都讲一遍,“干菌十五文一斤,栗子三文,干核桃八文,干枣五文,松子二十文。” 这价比县里的都要低一点,尤其干枣,低太多了,赵老四猜测这里应该有一大片枣林。 蓉宝三人扒着筐看核桃,小老头见她们可爱,走过来一手抓好几个核桃把三人的手都填满。 赵老四见状收回余光,用手抓了抓干菌看干湿,晒的很硬,也没有泥巴杂草,一旁的红枣也看着品相不错。 东西都是好东西,价钱也便宜,他眼底精光一闪,“要是买的多,有没有价讲。” 二娘老神在在,“你买多少?” “全收了。” 二娘抿着唇,面色看不出喜怒,她半晌压低嗓音出声,“干菌松子给你降两文,其余都降一文。” 不用人看摊,她也能去山上找点其他东西,比在这里枯燥的守摊好多了。 深山里面的好东西多的很,除去吃食还有草药,野物,那才是挣钱货。 二娘知道自己的东西价低,毕竟从这里拿东西到花溪县卖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专门的小商队去定南城收货,赵老四有本事挣这钱他就去挣。 今天只是口头谈论了一下,赵老四约定好见面的地方,也没空手走,把两筐干菌全买下,花了三百文钱。 里面杂七杂八的菌子都有,有便宜的柳蘑和鸡腿蘑,也有价钱较高的虎掌菌跟猴头菌,东西到了赵老四手上,他自然不会混在一起卖。 问过蓉宝嘉宝,又买了些核桃松子,二娘嫌弃他要的少,全当搭头送了。 拿着东西不好逛集市,他十分大胆的把菌子在这放着。 二娘看了看手里的银钱,又看了看他的背影,跟一旁小老头面面相觑,半晌才纳罕出声,“这外面的人,胆子也太大了。” 小老头深以为然的点头,“他们有钱,傻的很。” 有钱且傻的赵老四带着蓉宝一路吃过去,有烤的嫩羊肉,也有暖烘烘的羊杂汤,还有从来没吃过的酿皮子,煮羊奶,蓉宝只是闻着味就不肯吃,赵老四只能遗憾做罢。 吃到喜欢的,蓉宝就会叫赵老四多买点,留给杨氏。 赵老四开心的就像被惦记的那人是自己一样,他用脸去贴着蓉宝的脸,开怀不已,“好闺女。” 吃了一通后,就是买东西,蓉宝嘉宝琪宝一人买了一副小弓箭背在身上,赵老四依着自己的目光选了两张狐皮,东西漂亮,价钱也漂亮,好说歹说也要三十五两。 他赶紧带着几人把东西塞到车里去,这才坐在食肆里等杨氏三人,店内人逐渐增多,赵老四也没脸占着位置不吃东西,他找掌柜要了五六个大菜,说晚点做。 头顶的太阳越来越烈,杨氏跟许氏一左一右的扶着吴氏下山。 刘氏口里的和尚今日不在,是找另一个小沙弥合的,听说也学有几分本事,吴氏自然失落,好在最后合出来个不错的姻缘。 说是两人八字投缘,五行相近,婚后少有争吵,感情和睦。 妻贤则家宁,家宁则运顺,也算是旺夫。 婚期给了两个,近一些的是腊月望九,远一点要到明年仲秋。 吴氏私心里是希望两人尽快成婚,她怕自己熬不住,再给赵大郎耽误三年。 第195章 买狼皮 十二月的婚期,赵家这边是肯定没问题,可许家那边未必乐意,姑娘在家养的越久越金贵,两家议亲不到半年,确实有些仓促。 知道的说赵家急,不知道的还以为许家闺女恨嫁。 吴氏摸着手里的批语,小声说,“腊月望九是个好日子。” 许氏想不到背后的含义,恭维道:“还是娘有本事,给大郎相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十二月等新妇进门,娘明年就能抱曾孙了。” “哎呦,”吴氏叹气一声,不想回她,这种连脑子都不会转的人,究竟怎么长的。 杨氏等再走一段路,突然出声,“大嫂跟大哥和离,如今家里是晴姐主事,她一个没出嫁的闺女,有些事难免顾不上。” 一个壮年男子,说不得什么时候再娶个媳妇。许灵桃要是拖到明年,万一后娘进门,她要磕头敬茶不说,这家也轮不到她这个做儿媳的当。 赵老大如今没再娶,许灵桃一嫁进来就当家,上面又没有婆婆。赵家再带些东西诚心上门,许家未必不会考虑。 吴氏神色激动,“老四媳妇说的对,家里没个女人主事确实不行。” 许氏撇了撇嘴,神情不忿,忍不住在心里乱想。 娘真是偏心,就念着老三媳妇老四媳妇。人家日子过的可潇洒呢,哪里会想你这个婆婆。 她想到上回的搬家酒席,又恶意的想,分家就摆阔,桌子上全是肉,以前肯定没少藏,婆婆私底下还不知道给了多少钱过去呢。 许氏眼睛一亮,赵氏跟杨氏都搬出去,家里不就只剩她一个人孝顺婆婆了吗?只要嘴甜听话,不怕当不了婆婆最喜欢的儿媳。 她在一旁又撇嘴又冷笑,最后“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杨氏吴氏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心里想法非常一致。 又抽风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要轻松不少。 一刻钟后,杨氏跟赵老四汇合。 掌柜的十分有眼色,见赵老四那张桌来了人,就把菜单子交到后厨。 炙羊肉、葱泼兔、鲫鱼豆腐汤、干菌炒肉、烧山鸡、蜜枣。 都是些家常小食,食材用的好,味道自然不差,只有那盘蜜枣甜牙,蓉宝琪宝两个小孩都不爱伸手。 许氏就欢欢喜喜的用荷叶包起来,糖和点心都是个稀罕东西,这碟子蜜糕都占了,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赵老四去找掌柜结账,许氏也伸着脖子去看,她眼睛睁大,咽着口水道:“三百多文啊!” 这价钱已经算是十分低廉,要是在花溪县,没个四五百文绝对下不来。 吴氏虽然也心疼,但她知道在外面不能乱说话,免得丢儿子的脸,便瞪向许氏,“吃你的去,别管东管西。” 许氏低着头眼珠子乱转,心里暗暗抽冷气,这钱都可以买八九斤羊肉了,一只野兔也才三十文,更别说那鱼,几十文能买一桶。 她看着杨氏波澜不惊的脸,更加相信自己心里的猜测,婆婆果然私底下给了很多钱过去,不然她凭啥这么大方。 杨氏拿帕子把几个小孩擦干净,低垂的眉眼和侧脸格外好看。 许氏不看了,越看越生气,还拿她没办法。 吃完饭后略微休息一会,就起身去逛集市,吴氏身上带了不少钱,看上了一块狼皮,皮硝的挺好的,就是东西破了几块,个头也不大。 她想买回去给赵老头做个帽子,最后跟摊主软磨硬泡,花了一两三钱买下。 许氏身上可没钱,她眼馋的看着杨氏手上的兔皮狐皮,心里那句“好弟妹分一块憋了半天”。 杨氏指着一旁的整块狼皮,跟摊主问价,她要的多,三十二两拿了六块。 吴氏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她心里没有恶意,但有时说出来的话语气再温和就是不中听。 老四媳妇花她丈夫的钱天经地义,老四都没意见,自己这个当婆婆干嘛要去多一嘴。 她看向一旁伸长脖子的许氏,“东西便宜,你有看上的也去讲讲价。” “娘,我没钱,这东西这么贵,我们哪买的起啊。” 就算有钱也不能买啊!许氏觉得这些人就是傻,有这钱买肉吃多好,要这些不值当的玩意干嘛。 吴氏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心一下子就冷漠了起来,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许氏自私惯了,心里只能想到自己,吴氏跟杨氏心里那个不是惦记丈夫儿女,只有她,整日不是想着偷懒,就是贪吃,要不就是往她娘家扒拉东西。 杨氏买这么多皮毛,自然不是想着压箱子的,赵氏人没来,到时得喊她挑挑,剩下的做成披风、围脖,几个兔子皮可以做成娃娃给蓉宝嘉宝玩。 六块狼皮做成褥垫,冬日比在炕上还暖和,赵氏要就给她匀两块,她要是不要就给赵老头一块,老杨头一块,杨文礼一块,自家拿一张放在软榻上,剩下的就先放着。 牛车进村时天已经大黑,吴氏坐车被晃的难受,只想回家好好躺着。 赵老四在村口把杨氏几人放下,送吴氏回老屋。 “娘,我想要狼皮做的帽子,还要眼睛嘴巴,威风的那种。” 杨氏立即开口打消她的心思,“没有这种。” 蓉宝不服气,“那爷爷为什么能做大狼帽子,我也要。” “给你做个兔子帽子。” 蓉宝软着声音撒娇,“可是我想要大狼帽子,娘,你最好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嘉宝也跟着出声,“娘,我也要狼帽子。” 琪宝也慢吞吞的凑热闹,“要狼帽子。” 杨氏实在不理解小孩子的眼光,雪白柔软的狐皮跟兔皮还不好看,非得去喜欢灰黄色的狼皮,戴在头上多丑啊!都没有衣服能配。 三房的赵氏听见几人的交谈声,立即跟慧姐打着灯笼出门接人。 “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老四呢?” 这个蓉宝知道,她抢答道:“爹送奶奶回家,等会就过来。” 杨氏无奈轻哂一声,认可她的说法。 赵氏问道:“娘怎么不吃了饭再回去?” 杨氏解释道:“弄巷镇远,坐车累着了,吃不下东西。” 她松开琪宝蓉宝的手,任由她们到处撒野,“三嫂,那边的皮毛便宜,我买了许多,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第196章 辩论 赵氏眼睛一亮,“听说京城冬日也冷,我正好想给五郎多做点保暖衣物,皮毛再合适不过了。” “买了许多,狼皮狐皮都有,软和光亮,就是没有冬天的皮子厚实。” “春秋的皮子也不差,比棉暖和多了。” 赵老三带着三个小孩玩,赵氏跟慧姐去灶房端饭菜,每碗菜上面还倒扣着碗,掀开就有雾气跑出。 赵氏忙声道:“坐车累人,你们先吃饭,晚上好好歇息,我明日再去看。” 杨氏人倒不累,就是眼皮子犯困,昨晚被蓉宝嘉宝闹到很晚才睡,又坐在车上颠来颠去,肚子里的睡虫全被勾出来了。 蓉宝嘉宝进屋的时候,杨氏侧躺在软榻上熟睡,她身上的发饰没卸,只随意的脱了外衣搭在衣桁上。 赵老四朝身后的蓉宝嘉宝嘘了一声,双手做了一个赶人的动作,他轻手轻脚的把人抱起放到床上,又去灶房里打热水带着蓉宝嘉宝洗漱。 微合的木门缓缓合上,窗影处的油灯晃了两下彻底熄灭。 …… 赵四郎一大早便动身去学堂读书,赵老四送他过去顺便把赵六郎的东西都收拾回来。 以往热闹喧嚣的学堂安静不少,赵老四把车停在树下,提着茶叶腊肉去找山长和钱夫子说明情况。 石山学堂的先生早就知道这事,山长捻着胡须满脸笑容,“赵衡平日虽然有点贪玩,但心性纯善,为人坦荡,颇有古之君子遗风。此去赫章书院求学,必能春风得意,戴冠而归。” 赵老四一脸喜气,“多谢山长吉言。” 他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赵六郎的事,还有蓉宝嘉宝读书一事。 “孩童有求学问道之心,我们自然不会拒之门外。”山长的语气十分为难,“只是自古以来,还没有女子上学堂这一先例。” 赵老四也知道这事有点为难人,他直言坦荡,“山长,我闺女今年才五岁,已经会读《大学》、《论语》,从小机敏聪慧,听话懂事,不比她哥哥差。束修贵重都不打紧,只要她能跟着先生念书,什么条件都行。” 山长十分不解,“这男子所读之书,是为了科考而准备的,女子不能参加科考,学来也是无用。子违才学不俗,你家中女儿跟着他读书识字,岂不是更好?” “山长有所不知,我闺女跟儿子是一对双生子,自幼形影不离,感情甚笃,若只送一人进学读书,两人定是不肯分开。山长是读书人,心胸眼界比我们这些粗人远大宽阔,更何况……”赵老四的语气一顿,坚定问道:“山长曾言,求学者不论家世、年龄,只要能过入学试,都可入院读书,为何女孩子就不行?” 山长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任由赵老四怎么讲,就是不肯点头,最后用一句“天色已晚,便不多留”送客。 赵老四烦躁的踢了踢驴子,招财翻着白眼瞪了他一眼,不满的连叫好几声。 天空落起细雨,虽不至于要打伞穿衰衣,但能让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 昏暗朦胧的夜色下,一抹青衣缓步上山。 茶水雾气蒸腾间,大雨砸落,门窗屋檐“叮咚”作响,飞溅起来的水渍落到屋檐下,晕染而开。 山长跪坐在书案前,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苦。 日光尽退。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山长直起身看向门口,绿竹伞面微晃,露出一袭青色衣角。 杨文礼站在屋檐下合伞,朝屋内颔首一礼,“劳烦先生久等了。” “我就知你会来。”山长长叹一声,“子违乃当世君子。” 杨文礼在另一侧落座,“先生高看。” 两人寒暄一番后,山长的目光陡然锐利,“子违与我等俗人不同,你有开天辟地、敢为人先的魄力,老朽实在佩服,可这这世道如散沙,老朽唯求一窝居之地。” “先生不想手谈,子违也不会强开棋盘,不过变上一变,何至于引起世道动荡?” 山长的语言犀利,“南阳与潭州的世家寒门争斗,百年不休,但有一方露于人前,定将遭受暴雨雷霆。” “先生多虑,花溪县不过一方小地,偏安一隅,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过一声轰鸣。”杨文礼温声道:“先生一向跌荡不拘,行事随心,为何不给一个机会——” “见见那个学生。” “子违啊,以你之心性,能看不出这世道本就是如此?我一个老头子有何作用?再来两个我又有何作用?这尊百年千年的庞然大物,绝非你我二人之力可动。” “先生都不敢动,又还有谁肯挽手一试?” 雨声渐大,淹没两人越来越快的交谈声。 “你如此聪慧,为何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我开先河,收下她这个学生,又能如何?” “既不能如何,先生为何不肯收?” “无用之功,费尽心血枉然罢了!” “总要有人站在人前做枉然之事,我杨文礼做不到,自有后世志同道合者沿着那条路继续走下去。”杨文礼的声音带上了两分急切,“世道终有一日会变,在我,在先生,在万千学子,在数千万万个普通人。” 屋内静了半晌。 “先帝曾经也坚定不移的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可结果如何?读书人捅不破天,想要翻这世道只能靠……”山长无声的吐出一个字,“天!” 想要彻底撕开世家打造的樊笼,只能靠当今天子破釜沉舟,舍得斩首断尾,伤己求变。 潭州四族,京城名门,联手将这天下裹了起来,平日自己人打打闹闹算小事,但一旦有人妄图破局而出,就会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压围堵。 他们背后站的是利益,纠缠盘绕,坚不可摧。 当今天子无能,不仅让先帝多年布局毁于一旦,还当了世家的手中刃。 不过这跟蓉宝入学并没有关系,山长借题发挥,就是想逼问出杨文礼心底的图谋,他这番大胆的话说下来。 杨文礼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伸手给山长添了杯茶水,牛头不对马脚的说了一句,“她叫赵蓉,先生见过的。” 第197章 去京城 蓉宝很快就知道了这个好消息,她明年开春就能跟嘉宝一起去上学。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参加石山学堂的入学考。 赵老四比她们更高兴,整天喜气洋洋,嘚瑟个不停。 他除了在外吹牛,还监督两人练字背书,描红字帖一堆一堆的买。 杨氏等蓉宝嘉宝描了两刻钟后,就叫她们出去玩,小孩子骨头软,长时间悬臂写字,很容易伤到手腕。 院里响起欢快的叫声,蓉宝嘉宝去屋里逛了一圈,一下子就跑到村口扎进孩子堆里。 琪宝比两人要小几个月,但说话走路总慢很多,一到十之间的数都还数不清,就不跟两人一块上学。 村里这种小孩多的很,可放在蓉宝嘉宝身边就能感觉出明显的差别,赵氏坐在油灯下做狐皮披风,想到这事总是静不来心来,手指被扎了好几个眼。 “当家的,咱们带琪宝去看看大夫吧。” 赵老三纳闷出声,“为啥啊?” “如今一晃五岁,说话还是呆呆愣愣的,看着像……” 赵氏没有把全部的话说出口,但赵老三自然懂她的意思,出声反驳,“村里四五岁不会说话的孩子多着呢,我们家琪宝只是长的慢些,等将来长高了,一定跟蓉宝嘉宝一样聪明。” 就是跟蓉宝嘉宝站一块才更显的不对劲啊!赵氏叹了口气,以前不是没有去看过大夫,得出来的结论都是小孩体虚,好好养着,将来能正常长高长大,也不知道这聪明劲能不能跟着一块长。 她把手上都针线活放到一边,打开一个落锁的箱子,点起自己的家当。 赵氏的嫁妆就两个木盆,但她嫁过来后攒了不少钱,生琪宝之前去县里卖过不少吃食,钱匣子又捏的紧,分家之后手上总共有五十多两银子,加上赵老四后来给的那八十两,有一百三十多两。 除了建房子、买铺子从箱子里拿了四十两多两,再就是拿三十多两从杨氏手上买皮子,这么一花用,压箱底的钱已经不多了。 赵五郎要去京城,身上必然要多带点钱,几十两总是要的。 好在日用的钱赵老三能全挣回来,县里的铺子也已经完工,等家里一忙活完,就能开张。 除了这些还有老屋的菜园子,到时候卖出去一个冬日也能分十几两。 除了银钱,她手上的好东西也不少,首饰布料折价出去至少有个几十两,一部分是跟杨氏一块去买的,另一部分都是杨氏送的。 还有一些好砚好笔墨,年年都有新的,从来没断过,赵四郎赵五郎两个读书人沾了四房不少的光。 赵氏心思细腻,杨氏给过来的东西她心里都有数,也常常在赵五郎跟慧姐面前说起。 人不能总把别人的好心当成理所应当,越亲近,越要心里有数。 杨氏送东西除了看在几房的面子上,有时也随着自己的心意,赵老四最喜欢赵二郎,她分东西的时候就会多给一点,布料首饰、笔墨纸砚都有。 赵二郎现在不能用,总会娶媳妇生孩子,有用的上那天。 赵二郎也知晓轻重,在兄弟之间从来不说这事,只暗暗把小婶的好记在心里。 晴姐慧姐得到东西都差不多,但琪宝又格外不同,总能比姐姐们多几样,她年纪小,自然没有人觉得不对。 只有赵老四能猜出杨氏的小心思,有时笑话她小孩子脾气。 可人就是这样,有喜欢和不喜欢,有脾气有性子,杨氏原本因为蓉宝嘉宝生病的事对二房芥蒂颇深,但赵二郎一有时间就陪着蓉宝嘉宝玩,背着她们到处走,从县里回家偷偷买一些好吃的。 一日两日这样,时日一久,杨氏自然会心软。 大人的事,也怪不到孩子身上,其实也怪不到大人身上,只能说一句巧合。 刚好是在蓉宝嘉宝出门时闹起来,偏偏事发生的时候杨氏跟赵老四都以为两人在刘氏家。 真论起来,只能怪蓉宝嘉宝自己,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一回事。 这就像一根鱼骨头,看着细,但想硬生生拔出来一点办法都没有。 …… 不止赵五郎要进京,杨章和杨章义两兄弟也要一块过去跟着堂哥读书。 杨氏这个当姑姑的做了不少护膝、衣物,又用狼皮做了两件小褥子,坐车可以盖在身上防冻,足足装了三个大包袱,顺便把赵老四在南阳买的玉佩用绳子穿好,装到盒子里一块放进去。 还有他们爱吃的腌菜跟酱菜,路上的干粮赵氏也做了不少,杨氏还费大价钱买了一头羊回家做卤肉。 更别说那些炒栗子、核桃、松子打发时间的零嘴,零零碎碎捡了一箱子。 好在杨家找的镖局大,临时又腾出一辆马车给几人装行李,老杨头原本还想着在乡下过年,结果在心里一算,他只能一个人过年啊! 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到京城都快过年了。 杨文礼跟老杨头说了几句话后,就带着赵老四在镖局外面走了几大圈。 老杨头看到后又是心塞又是幸灾乐祸,嘿嘿笑两声,“大舅哥训妹夫咯!” 蓉宝捧着脸,也跟着嘿嘿乐,“舅舅训爹咯!” 她看了一会后跟在章和章义身后跑,“二表哥,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念书吗?” “对呀,去你章成哥哥那边。” “哇,去看大表哥咯。” “你想去吗?” 蓉宝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还小,要长大了才能去。” 路上没有县老爷,拍花子可多了,她和嘉宝到时被被拍走,就再也见不到爹和娘了。 章义一把抱起她,笑道:“到时等你长大了,记得去京城看我,多带点吃食。” “好哦!” “你放心,我也会给你买礼物的,就像大哥一样,给你寄过来。” 蓉宝声音十分清脆,“好!” 镖局东西都收拾妥当准备出发,赵老四一行人站在路边相送,挥手说,“一路顺遂。” 杨文礼微微颔首还礼,先扶着谢氏上车,自己紧随其后,车厢内下来两个长相清丽的丫鬟,朝众人行礼后上了后面的马车。 第198章 过聘礼 镖局在城里走不快,杨章和杨章义便和杨老头一行人边走边聊。 赵氏拉着赵五郎的手一脸不舍,嘘寒问暖不断。 “娘,杨家哥哥都在京城,你不必太忧心我。” 京城那么远的地方,书信都难递送,赵氏眼里的泪水止不住,打湿了好几条帕子,这么小的孩子,就要一个人外出求学。 “别舍不得花钱,到了地方就赶紧写信过来,在外好与不好都要说一声,要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都写在信里,钱不够了就说……” 她反反复复说的都是这些话,赵五郎也没有不耐烦,一一点头说好。 赵老三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事事要强,不愿意麻烦别人,可在外面就是要人靠人。你只管把杨家哥哥当亲哥哥来看,有事都可以跟他们商量,千万别自己扛着。” 赵五郎点头,“嗯。” 镖局里的人觉得出城这段路太长太难走,可送行的人却觉得太短太短,眨眼已至城门。 赵氏的步子再也迈不开,喉咙动了好几下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五郎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跟着章和兄弟俩往车上走,临上车前扭头看了半天,最后在车夫的催促声下钻进车厢。 常安镖局的旗子很快消失在眼前。 赵氏神情怏怏,脸上连一丝笑意都挤不出来。 趴在赵老三身上的琪宝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哥哥又是像以前一样去学堂念书,很快就能回家。 赵老三罕见的做了回好男人,搂着她安慰许久,这才让赵氏快速振作起来。 吴氏知道两人过段日子要忙,就叫赵大郎从县里买些点心吃食喊上赵媒婆去许家商议婚期的事。 白氏一开始自然是不想这么早把闺女嫁出去,但权衡利弊后,还是委婉的透露让赵家多上几次门的意思,这样村里人看到,也只会说赵家稀罕许家闺女。 杨氏陪着上了三次门,终于把事定下,接下来要忙活的事就是过大聘和婚宴。 六两九钱的彩礼,和一根二两多银钱的银簪,大房收到杨氏送的一对金耳坠和两匹上好布料,也放在聘礼一起抬过去,以及各色果子、点心、茶叶、酒水,半扇猪。 媒婆在前面领路,赵家送聘礼的去了十八个人,东西都用挂红绸的箱子装着,挑了个好时辰一路热热闹闹的过去。 许家几房都在门口接礼,家里摆了六七桌菜,大荤大肉,比不得赵老四的搬家酒,但在村里算的上好东西,还另备了回礼,也是些点心干果等物。 赵家放低身段给女家面子,许家也没有含糊,马上把份厚重的聘礼宣扬出去。 一天时间就传遍了附近的村子。 “六两多的彩礼钱,一根银簪还有一对金耳坠,光这些就得十几两,怎么这好事净让别人摊上了。” “这么厚实的家底,嫁进去就能当家,以后闭着眼睛享福!命咋就这么好呢?” “她一个媳妇当啥家?” “你还不知道?那赵家就是张兰花以前的婆家,讨媳妇的是她亲儿子。” 几个妇人对视一眼,嘲讽出声,“张兰花从小掐尖要强,处处压我们一头,就连婆家也找的好,如今这么大年纪和离,我看她以后还有脸在村里抬着头走路吗!” “这赵家这么有钱,她脑袋发昏啦,想不通要和离?” “估计还以为自己是个金钵钵呢!” 张氏就算不出门特意打听,也有人上门膈应人。 “哎呦,三嫂,你家的大喜事啊!” 张母一脸迷茫,“啥子喜事?” “你家那个大外甥,昨日去许家过了聘礼,六两多彩礼钱,这么粗的大银簪子……”妇人边说还边用手比划,生怕不能往人的心窝子上戳,“还有金耳坠,两匹上好的布料,更别说那些点心、果子的,比镇上有钱人家讨媳妇还舍得呢!” 她笑的合不拢嘴,张母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屋子里面只有妇人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哎呦,这有钱就是好,随随便便露点底都让大家伙羡慕的眼睛都红了,还是这许家闺女命好,一进门就当家,上面没有婆婆管,这日子还不知道多舒服呢。”妇人的话锋一转,“三嫂,你家兰花找到婆家了没?这二嫁女本来就招人嫌,兰花年纪又大,更不好找人家。照我说啊,也别太挑,寻个看的过去凑和过日子就行啦,这村里人再好也好不过赵家去啊!” 张母气的身子直抖,拿起一旁的扫帚赶人,“滚出去!” “三嫂,你也别气,说不定咱们张家祖坟冒青烟,兰花走狗屎运了呢!” 短短几句话把张母气个半死,她站在院子里喘着粗气骂,“狼心狗肺的东西,谁稀罕他们家的钱,有这种不孝子孙,再大的家业迟早败个精光!” 张家两个儿媳躲在房里嗑着瓜子看热闹,时不时耳语两句指着张氏的房门笑半天。 张氏后悔肯定是有一点,但更多是嘲讽和恶意,赵老大拿出这么多钱给赵大郎娶媳妇,看他以后拿什么供赵四郎念书。 她只能看到家里有的东西,永远看不到以后。 赵家大房如今这么多田地,明面上还有一项卖菜蔬的钱,一年到头少说得有个十几两进账。 赵四郎一年的束修才四两银子,笔墨纸砚也大多不用自己买,算他花销八两家里还能结余不少。 赵家人不能理解张氏的点就在这,以前几房在一起一年都能余这么多钱,如今分家,大房有这么田地,日子怎么就过不下去了? 就算家里没钱给赵四郎读书,他爷爷奶奶还在,下面有三个叔叔,只要孩子品行好,吴氏跟赵老头指定会发话让几个叔叔凑钱。 这个道理也不难懂,只要稍稍动动脑子就能想出来,可张氏一脚踏进死胡同,哽着脖子不肯出来。 她未必没有质疑过自己,可争强好胜要面子,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有错。 赵老大在大事上面清醒,可一旦扯到屋里事,也一根筋的犯轴,赵大郎跟晴姐早被张氏磨炼出了好性子,面对他无声的埋怨该干嘛干嘛。 第199章 定酒席 孙子不好开口说的话,吴氏这个当娘的恨不得一字一句全塞到赵老大的心里去,“张氏嫁过来这么多年,我这个当婆婆的从来没有刻薄过她。张家上门合离,我们赵家也没有为难人,她嫁过来的时候就两箱子嫁妆,走的时候抬了五箱子,那么多好布料好首饰,还有五两银钱,她走时连半句话都没给大郎几个留。” “我如今活着的时候把话放在这,大朗几个认张氏这个娘,等她老了拿点养老钱我不管,可以后别想进我赵家的门半步。谁要是敢不尊,就是不孝!老大,你要敢给我耍你的老子威风,就别姓赵,改姓张吧!” 赵老大僵着脸跪在地上,“儿子不敢。” 吴氏冷笑一声,“不敢,我看你胆子大的很啊!娘眼瞎,一直都没发现你是个这么有种的男人!为人子不孝,为人父不慈,白费你爷爷一片苦心!” “有朝一日,我和你爹都走了,你在家除了大郎几个你还能亲近谁?如今你可以仗着老子威风,冷着人,等到老了,你有脸叫晴姐几个伺候你吗?”吴氏无力的拍着桌子,“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许氏就光明正大的站在门口偷听,看到赵老大出门还贱兮兮的说一句,“大哥,你咋又惹娘生气了?” 赵老大拳头捏的很紧。 赵二郎赶紧跑过来把她拉走,以前只是讨嫌,现在还讨打来了,这么往人身上拱火,迟早得出事。 许氏不知道赵二郎的一片苦心,还当着人的面幸灾乐祸,“你大哥十二月份娶媳妇,你大伯母马上也要二嫁,这不是双喜临门吗!” 晴姐皱着眉头看过来,二婶说话也太不过脑子了。 赵二郎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这县里有没有卖哑药的。 “二郎,你以后讨媳妇千万不能要你大伯母这样的,克夫又克亲,你看她以前在的时候,赵大郎连个媳妇都相不上,这人一走,媳妇都快抬进门了。”接下来的话有点不中听,许氏压低声音,“还有你大伯,好好的一个人,被你大伯母克的像傻子一样,整天挨你爷爷奶奶的骂。” 赵二郎目光惊恐又诡异的看着她,把许氏看的心里直发毛。 “你放心,等你媳妇进门,我就把这看相的本事教给她。” 赵二郎语气艰涩,“……倒也不用。” 比闹鬼更恐怖的事是闹亲娘,他简直不敢想许氏教自己媳妇的画面,那该是多黑暗的日子。 许氏没功夫看儿子脸上的神情,她的心神都在上房里,见吴氏坐在凳子上唉声叹气,就忙跑过去做“贴心媳妇”。 许氏刚进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灰头土脸的被轰出来。 好在她脸皮比较厚,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又进屋献殷勤。 赵大郎成婚是件大事,吴氏喊上赵氏杨氏一起商量婚宴的规格和要请的人,晴姐慧姐也坐在一旁学。 原本主宾应该是张家舅舅,可如今大房这种情况,吴氏绝对不准跟张家走亲,那主宾就换成许父跟许家舅舅,赵老二几个叔叔坐在旁边陪客。 另一张主桌就是赵老头吴大舅和村里有名望辈分高的几个长辈,老杨头这个村长肯定有一席。 刘氏家里的几个儿女至少要开两桌,吴家舅舅大姨那边得开三桌,赵大姑家里也按三桌来算,赵二姑两桌,赵家四房得要两桌,林家开一桌,村里其他人差不多三桌够了,剩下的就是女家那边的亲戚,这个还得上门商讨一下。 这么粗略一算,家里至少得十八席。 吴氏皱了皱眉,“你们大姑那边开一桌。” 赵大姑家五个儿子,又喜欢占人便宜,别说一桌,就是三桌都不一定能坐的下。 吴氏似乎看出了两个儿媳的疑问,“我跟你爹亲自去请,要是不行,就断了这门亲。” 她实在不想看到去年的笑话再重来一遍,这是她大孙子的婚宴,到时出了丑事能让村里人记一辈子。 杨氏便把那个三划掉,改成一个一。 谈论差不多后就是定酒席的规格,几荤几素,大荤要那几个菜。 村里人常吃的就是鸡鸭鱼猪,奢侈一点的就买点羊肉做添头。 赵氏已经操持过酒席,在菜量的把控上十分精准,但赵大郎婚宴上的师傅另有其人,所以只要把菜品定下就行。 吴氏笑问,“上回席上的兔子好吃,大概合多少钱一个菜?” 赵氏微微一算,回道:“二十文钱一个菜。” 南阳府多大山,猎户也多,一只四五斤重的兔子六七十文就能买下。 吴氏点头,“那就要个兔子。” 其余菜品跟上回的差不多,就是烧鹿肉换成了腊肉炒干萝卜,鹅鸭排蒸换成烧鸭,腊肠换成了绊肚丝,烧蹄筋换成酿豆腐,酒水换成普通花雕酒。 一番讨论过后,最终定下。 四个冷盘,炝鸡丝、绊肚丝、绊笋丝、绊莴笋;十个大碗,羊肉汤、烧兔子、烧鱼、烧鸭、腊肉炒干萝卜、扣肉、豆腐炒肉末、蒸丸子、蒸甜糕、炒菠菜;一道酒水,花雕;饮水一道,山楂梅子。 主桌上面还得多吃八个菜,添了烧蹄筋、四喜丸子、排骨蒸芋头、烧山鸡、酱豆腐肉、红烧肉、蒸鸡、木耳炒鸡蛋。 离十二月十九号还有十几天,但客人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请,吴氏带着杨氏上门跟许家商讨了半天。 白氏看着定下来菜品满意的不得了,她当然想在亲戚面前炫耀一下,但转念一想,这些钱迟早都是自己闺女的,要是让外人占了便宜岂不亏死。 最后只多开了七桌,算来一共二十三桌,又余了两桌当备用席。 赵老四一听这么多人就“啧”了两声,“还好我提前跟娘说了多请些人。” 杨氏微微摇头,“请来请去也都是村里人,我们这些当婶子的自然不能在旁边闲手。” “给了工钱的,你别管,这么多活,累到我媳妇咋办。” “那能怎么办呢,谁让我嫁给了赵立行。” 赵老四语气凶恶,“嫁给赵立行不好吗?” 第200章 买牛 杨氏看着他笑了好几下,眼底似乎漾溢着盎然春色,“好,赵立行最好了。” 赵老四将她压在柜子边,也笑了一声,“敷衍。” “这可没有。”杨氏抽出手从柜里拿出了县里铺子的地契,“三嫂准备三天后开张,你找店小二学着点。” “我是店小二,那你是什么?” “我自然是掌柜。” “那我就是掌柜老爷。” 杨氏没忍住轻笑一声,“胡说,哪有这样叫的。” “那你就是店小二夫人。” 院门口趴着几双亮晶晶的眸子,晴姐听着两人打情骂俏的话,牙酸的很,趁还没被赵老四发现,赶忙轻手轻脚的把几人拉走。 晴姐“啧啧”两声,“四叔也太……” 以前在老屋的时候还不常见这种场面,那会子屋子小,人又多,就算是赵老四这种厚脸皮的人也不敢当着爹娘哥嫂的面腻着杨氏。 如今一搬出来,可算是给他找到好机会了,不是说骚话,就是动手动脚。 “你别……”门外走路的动静那么大,杨氏想当做没听到都不行,她把赵老四推开,从家里翻出好多字画挂到墙上去。 不是什么名贵东西,有杨文礼送的两幅山水画,旁边龙飞凤舞的提着两句诗,都正挂在书房。 也有赵六郎从府城带过来的书房联,字体行间虽有两分青涩,但更多的是冲天而起的恢宏锐利,杨氏一看就觉得喜欢,书房、堂屋、卧房各挂一副。 其余一些题字也都没浪费,寻个好看的地方挂起来,这么一收拾,还真有几分书香味。 家里放东西的架子上也有木头摆件和瓷瓶,她上段时间绣好的那个大屏风摆在书房,将书架和书案隔开,桌上又添了新的文房四宝和烛台。 杨氏站在门口看了半天,觉得还是少了点东西,就又从箱子里倒腾出好看的砚盘笔架放在空着的架子上。 瓷瓶瓷瓶可不敢放,但有不少小孩子玩的泥人和彩瓷娃娃,木雕也有不少,这些东西都摆进来,才感觉有几分人气。 书案旁边还放着一个青花瓷缸,里面搁置着不少书卷,是从杨家搬过来的,杨氏跟赵老四一一打开看过,都是闲来随手之作,有院庭小景,也有崖山瀑布,侧面没有题诗,也没有章印。 杨氏看的心痒,也提笔写了几个字,被赵老四一卷就拿到了正房,明天进城的时候顺便找书肆帮忙婊起来。 蓉宝嘉宝吃完饭后回到家人都傻了,怎么出去一小会,屋子里就大变样了,她们像是寻宝一样,把家里所有新添的东西都看一遍。 其中书房的布置自然是最得两人喜欢的,蓉宝嘉宝蹲在大屏风前面看了半天,指着对方笑的牙不见眼。 一洗漱完就拿着书坐在书房看,嫌凳子坐的不舒服,还搬了两个草席帘子,盘腿坐在地上看书。 三柱油灯也挑的极亮,约摸一个时辰后,赵老四就来把两人拎回房间睡觉。 蓉宝的兴奋劲压不下来,“娘,等我以后会写字了也要挂上去。” 这点小事,杨氏自然是点头说“好。” 嘉宝出声,“跟舅舅家的书房好像。” 赵老四心道,能不像吗,很多东西都是二舅哥那里搬过来的,除了摆设,还拿几十卷书,都是难得的手抄本,光是这些东西,在外面都是有市无价。 难怪大户人家的娶妻都注重门第和底蕴,钱反而次要。 赵老四次日一早就跟赵老三驾车进城,以前答应帮林二婶家买驴子的事一直没有办妥,眼看就要入冬,林家堆积的木炭也要开始慢慢往外卖,早买早方便。 赵家大房二房买牛的事也商量了好久,以前还没搬家,赵老三赵老四也不需要用到两辆车。 如今事多,有点空不出手,赵大郎赵二郎进城也很不方便。 牛市位于花溪县的西城,除了卖各种牲口,还有好几个牙行盘踞,买卖房产、田地、奴仆都在这一块交易。 赵老三一行人刚进市场就围上来好几个人牙子,眼带精光,口齿伶俐,“几位老爷想买什么牲口,我在这带与人介绍了三十多年,东西合用,价钱公道,就没有一个客人不满意的。” 这些都是牵线搭桥的牙人,他们主要挣两份钱,一个是卖家的带路钱,还有一个买家的介绍钱,有他们在虽然能避免很多坑,但也要花费一笔额外的银钱,一个弄不好,还会被黑心牙子坑。 赵老三摇了摇表示拒绝,自己慢慢看就行,在县里混了这么多年,基本的物价还是能弄清。 一路看过去,问了好几家,都是健壮精神的好黄牛,最贵的一头要九两三钱才肯卖,跟摊主讲讲价,八两多银子就能拿下,比赵老三以前买的大花好多了。 赵大郎看的眼热,手在光滑的牛背上摸来摸去,显然是很中意,他没有出声,就在一旁看赵老三赵老四跟人交涉。 无非是挑出一些不好的地方叫主人家折价,最后花了八两五钱买到手,并不能直接牵回家,还得去衙门登记。 牛不允许随意宰杀,就算是死的老牛也得去衙门报备后才能吃肉,牛角跟牛皮都得卖给衙门。 牛贩子满脸喜色,“满市的牛就数我家的最精神,眼睛光亮皮色也好,性子温顺,老爷买回去养段时日,地里干活的一把好手。” 赵老三掰开牛嘴看了看牙齿,见确实是一头七年的牛才笑道:“好不好也不是嘴上的事,到时下地才能看出来合不合用,东西是从你这买的,要是牵回家出了毛病,我照样牵回来。” 牛贩子拍着胸脯保证,“哎呦,老爷放心,我可从来不做这种亏心事。我家养了十几年的牛,每年都要卖几十头,常年在这一块做生意,绝对对的起自己的良心。说句不好听的,这做生意的人,也不会傻到为了这么点钱砸自己的饭碗。” 他的态度十分谦逊有礼,赵老三一行人听的心里发堵,一年卖这么多牛,究竟谁才是老爷啊!难怪村里人把养牛的人家叫大户,这家底可不是一般的厚实。 第201章 犟驴 卖驴子的人少,看来看去也就三家,赵老三以前买驴子的地方早就建成了新的牲口棚,他和赵老四不约而同的唏嘘一声,原来一眨眼竟过去了这么久。 看驴子跟看牛差不多,精神好,眼睛亮,四肢有力,毛色光,还得仔细看牙口,年纪小点好。 驴不如牛温顺,也没法下地干活,主人说东它要往西,主打的一个犟。 价钱就远比不上牛,只花了六两银子就买了下来,这钱刚给过去,那驴子就闹起了脾气,站在原地不肯动弹。 林大郎拽着缰绳气的对着它破口大骂,“你个吃三斤不认账的货,老子钱给了,上好的草料也喂了,吃饱喝足就不认账,怎么比赵四还大爷呢!” 在一旁看好戏的赵老四这会怎么都笑不出来,他把手里的鞭子甩给林大郎,怨念道:“想法子把这祖宗牵回去吧。” 驴子似乎察觉出了危险,他不满的瞪了一眼赵老四,步子随着林大郎的动作磨磨蹭蹭的迈开。 林大郎嫌弃它走的慢用力抽了两鞭,黑驴嚎叫几声,扬起后蹄要去踹人,被生气的林大郎狠狠抽了一顿。 感受到身上不断传来的疼痛,它老实不少,时不时还扭头不善的朝赵老四叫一声。 屠夫招人恨,递刀子的人更招人恨。 这仇它记下了。 林大郎在电光火石间给这头犟驴取了个名字,叫三斤,一路喊着这个名字骂个不停,时不时还扬鞭抽一下。 赵老三几人去衙门登记,自然不免碰到熟人,刚抓贼回来的赵大和一脸喜色,把几人喊去旁边的脚店坐,要了两斤酱牛肉,一壶竹叶青。 赵大和感受到嘴里的酒味快活的眯了眯眼,说起牢里的赵虎,“前几天府城来人把这群人全带走了,我姐夫说这事大的很,上头已经摘了十几顶官帽。” 赵老三不解的出声,“如果是大批量的假钱流入民间,衙门会粘贴告示,如果没有动静,就是这钱流通不广,为啥会闹这么大。” 赵大和诚实的摇头,“县令大人倒是知道一点,但没在我姐夫面前透过口风,有传言说是跟今年的水灾有关,也不知真假。不过那赵虎可就惨了,南阳府有一个着名的酷吏,手段最是残忍,在他手上出来的人活着跟死了没区别。” 赵大郎赵二郎听的骨头有点发寒,他们这些半大小子,平日连衙门都怕的很,更不要说牢狱。 赵老四扬起眉眼举杯,“心里舒坦,喝一杯。” “就是说出来让你痛快的。” 赵虎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了假钱,就算判的再重也就是挨板子流放,要不是他想拉赵家下水,赵老三看在赵氏的面子上也会想想办法,就算没法子捞出来,也能让他少受点罪。 可他做了初一,赵老三自然不会再念半点情面,赵大和跟郑铺头只是稍稍使点手段,就在牢里把他折磨的苦不堪言,如今又被提到府城受刑。 能不能活着回来不知道,但肯定死不掉。 赵大和最近可谓是春风得意,城里贼偷猖獗,他撞运气抓了四五个,赏钱收了好几轮,又把老母接到身边养老,媳妇孝顺,家宅和睦,实在顺心。 “上回我原本也想告假去给你们凑人头,只是时间不巧,正好撞上府城来人,衙门抽不出多余的人手,实在没法去。” 赵老四打趣道:“吃不到我的搬家酒,得吃我大哥的媳妇酒,腊月望九,要是看不到你的人,日后好果子都不给吃。” 赵大和挑眉,“这么快定了啊?我娘昨日还在念叨,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大郎娶媳妇呢。” 他拍了拍赵大郎的肩膀,打趣道:“原本看在你还没讨媳妇的份上饶了你一命,如今好事将近,怎么说都得多喝几杯。” 赵大郎苦着脸往肚子里灌酒,喝了几杯后实在受不住摆手求饶,“堂叔,真不能喝了,回家还得干活嘞。” 他双眼迷离,脖子到耳后根都是红的。 赵大和“哈哈”大笑几声,“说不行就证明你还不是个大人。” 赵老三几人也跟着笑起来。 赵大郎如今一直跟着赵老三,学他说话做事,跟人打交道,才发现自己的眼界有多窄。 他以前只知道三叔四叔厉害,等接触越深,学到的东西越多,才能明白自己跟长辈的差距,难怪爷爷让他跟着三叔学。 赵老头年纪大,有些事自然比不上两个儿子,家里不比从前,这么多读书人,只要有一个出息,将来不愁没有读书厉害的后辈。 赵家没有宗族,将来有朝一日真能出个官老爷光宗耀祖,赵老大这一房就格外重要,儿子不行,孙子可不能也这样。 思来想去,也只有赵老三靠谱一点,气质也好,像城里的大老爷,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 赵老三这边自然没有意见,家里的读书人肯定不能跟他学市井上的圆滑和生意经,赵大郎赵二郎年纪合适,心性也可以,要是能带出去也能让赵家扎下根基。 儿子这边说通了,孙子那边还得多嘱咐一声,“千万别跟你四叔学。” 赵老头说完之后,似乎又觉得这话太过绝对,补充道:“看着好的学。” 赵大郎也不明白爷爷为什么对四叔那么大意见,在他看来,两个叔叔本事都差不多,只是三叔不好接近,四叔看着更和气一点。 赵老三一行人是在半路撞见的林大郎,他还在跟那头犟驴较劲,头发屁股上还有几片枯叶和干枝,肯定是之前骑驴的时候被摔过。 赵老四贱兮兮的出声,“富贵,行不行啊?要不要四叔帮帮你?” 林大郎咬牙切齿的骂道:“滚蛋!” “哎呦,你这客套了不是,喊声四叔,我帮你一程。” 赵老四架着牛车慢悠悠的跟在林二郎身后,嘴里的话就没停过,“你这孩子也真是,这么要脸皮干嘛?男人嘛,能屈能伸,面子不值钱,你喊声四叔,我把诀窍都教给你。” 林大郎捂住耳朵,爬到驴子身上,他手里的鞭子还来不及挥,整个人就“咻”的一下消失在赵老四眼前。 第202章 回村 赵老四愣了一瞬,接着更大声道:“不想听就不听,别赶着去投胎啊!” 看不到人的山路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赵四,我去你大爷的!” “我大爷……”赵老四自言自语道:“我好像没有大爷。” 三斤这一路吃了一肚子的气,好不容易能报仇,它就撒着腿使劲跑,好几次差点把林大郎甩下来。 赵老四驾的是牛车,就算有心帮忙也追不上来,一路只能看见黑驴留下的脚印,至于人影和动静是半点都听不到。 一直出了走马道,才在山口看见一人一驴,林大郎摊开手躺在山坡上,手颤抖的连鞭子都拿不稳,三斤自己寻了块有草的地方开始吃饭,把那一片啃的光秃秃的。 赵老四跳下车,皱眉问道:“没事吧?” 林大郎微微动了动头表示自己还活着,他良久才吐出一句,“死不了。” 赵老四示意赵二郎赶车回家,自己则躺在他旁边,真心实意叹服出声,“叫富贵的人果然胆子都很大。” 林大郎不理他,将心神全部放空,感受灵魂回到身体的踏实感,那一路风驰电掣,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手脱力的时候好像还看见了死去的奶奶,要不是这犟驴累的走不动道,还有的跑。 躺着休息的时候还不觉得,等一起身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个舒服的地方,脖子酸,手疼脚疼,屁股更像是碎成两半了一样。 这种场合实在不适合笑,除非忍不住。 赵老四一手扶着林大郎,一手牵着三斤,满脸惆怅,“便宜没好货啊!” 他要是买头牛,这个时候都到家了。 走马道离上通村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赵老四走了一会突然停下脚步说,“刚刚可以坐车回去。” 林大郎也沉默了,他怎么就没想到。 …… 赵老头背着手围着家里新买来的牛打转,满意的点头,“不错,比你四叔以前买的那头牛好多了。” “这也是……”赵大郎刚想说这也是四叔挑的,就被许氏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 “爹,咱家是不是又买了一头牛?”她大步跑过来,摸着牛背惊呼不断,“哎呦,这么壮实,得多少钱啊。” “老二媳妇,你又去哪里鬼混了?”吴氏慢步走出门,冷声道:“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张嘴要吃还要说。” 许氏赶紧收回手,跑到她身边,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在婆婆心里有点地位,可不能就这样没了,“李三婶子家要杀鸡,我找她要点鸡毛。” “你要鸡毛干嘛?” “卖……”许氏刚说出第一个字就收住了话,她朝赵大郎看了几眼,拉着吴氏背过身小声道:“二郎说能卖钱。” 吴氏都不用动脑子就能猜到她在防谁,心里糟心不已,“鸡毛能卖啥钱?” “二郎说的,城里有些人拿来做鸡毛毽子,五根就能卖一文钱。” 都是公鸡身上的漂亮尾羽,还有翅膀上的细毛,买来处理好能做羽扇。 赵二郎实在不想让她整天闲着没事干到处讨人嫌,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一个好主意,既能堵住她的嘴,又让她有钱挣。 吴氏深吸口气,“你昨天是不是在我们家的鸡身上拔毛了?” “不是我。”许氏话的说底气十足,但眼神却心虚的动来动去,她就试了一下,结果鸡叫个不停,还被晴姐看到了。 “你个没分寸的东西,这鸡被拔了毛还能活着吗?”吴氏警告的看向她,“要是家里的鸡出了事,我就找你赔。” 许氏一下子苦起脸,“娘,我没拔,这怎么能怪我身上呢。” 吴氏转身回屋,暂时不想看到她。 许氏挣钱的好心情瞬间消停了不少,别说去拔鸡毛,就算是鸡吃不下饭她都得心疼一下,万一大房跟吴氏手上的鸡死了赖在她身上怎么办。 不能想,一想就心疼,她捂住胸口,扯着嗓子喊,“二郎!” 赵二郎恨不得自己就是个聋子,他把身上的钱塞进墙缝里,打开门出去。 吴氏的目光放在大房上,感慨出声,“这爹不像爹。” 随即又看向许氏,“娘不像娘。” 好在孙子辈除了一个赵三郎,其他孩子都懂事讲理。 也不知道三郎被他老子修理了这么久有没有长进,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赵老头自然也为赵三郎的前程想了不少,不过只要一想起他赌钱欠的债就忍不住生气,就这么一拖再拖。 赵老三因为琪宝的事不乐意管他,赵老四也对这个侄子看不上眼,要想他们帮忙想办法,不如指望公鸡会下蛋。 如今赵老二管的死,带着赵三郎下地干活,去镇上搬货,他心里肯定是不服的,光看他对赵二郎的态度就能知道。 赵老头也知道赵老二的想法,无非是想要赵三郎在成婚之前把地里的活都干了,补偿赵二郎在家里吃的亏,到时等赵三郎一娶媳妇就分家,以后当没他这个儿子。 当时要债的上门,如果不是赵老头出面,赵老二是真打算让赵三郎被要债的打死算了。 可现在掏空家底把人保了下来,赵三郎就别想有好日子过,四十两银子,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他说输就输,从来没有想过家里的爹娘和哥哥。 赵老二只能把他拎出去下地干活,让赵二郎跟赵老四多学点东西,算是他对这个儿子的愧疚。 到时分家自然是赵二郎占大头,赵三郎能分多少东西,就看他有没有悔过之心。 “当家的,家里没油盐了。” 赵老二洗漱完刚进门,就看到一脸期期艾艾的许氏。 晴姐这小丫头越来越不好说话,昨天还把油盐全搬到对面的灶房里去,她也不敢明着占便宜。 赵二郎答应帮许氏卖鸡毛挣钱的条件就是把菜做好吃一点,家里没盐没油的,就是个神仙来了,也做不出一顿像样的菜啊! 反正钱在赵老二手上,她也花不着,用多少都不心疼。 赵老二没回她,只在熄灯睡觉时说了一句,“我叫二郎去买。” 第203章 商量 人逢喜事精神爽,赵老头最近又喜欢在村里走来走去,听着众人的吹嘘,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老赵啊!听说你家又买了一头牲口,老大几个真有本事,这十里八村都再寻不出这么厉害的小子来。” 赵老头话语十分谦虚,“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吃不了苦,总想着有牛干活省力,这才凑钱又买了一头。” “吃苦有啥用,能挣钱才是真本事,我家小子要是能有你家小子一半出息,我就知足了。” “你家小子每年挣这么多钱还不算有出息啊?” 那人听着赵老头的话也微微抬高了头,“一天到头就挣几个糊嘴钱,可买不起牛。” 谁都不会把他的话当真,一个泥瓦匠挣的钱那才叫不知数,只是不好张扬,免得亲戚都黏上来。 赵老头也没有揭穿,跟他互相吹捧了几句,又把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走动。 “叔,你家又买了头牛,真厉害啊!” “叔,婶子在家里闲着么?我上门坐坐。” 这个时候上门,要不就是想让赵家带着她家一块挣钱,或者打探赵家到底是怎么挣钱的。 除了赵家大出风头,还有林家也让众人说了许久,林二婶都不敢上村口来坐,也嘱咐两个媳妇守好口风,别让人把话套出来了。 尽管这样,还是挡不住村里人的好奇心,大家伙一进屋子眼睛就到处转,想看看林家日子过的什么样。 “婶子家发达嘞,买了一头这么壮实的驴子,得多少钱啊?” 林二婶心里不耐烦,但面上还是和气一片,“驴子可比不得牛顶用,咬着牙掏了四五两钱,寻思买回来拉磨,做点豆腐进城卖。” 这也是早就想好的说辞,做点表面功夫堵住村里人嘴,免得让她们胡乱猜测。 妇人的心思立马淡了不少,这做豆腐又苦又累,卖不出去还着急,还不如多去山上捡担柴,“婶子好主意,这卖豆腐比啥都挣钱!我三姨母家有个表外甥就是做这一行事,一年随随便便挣个十几两。” 林二婶也故作兴奋道:“借你的贵言,要是真有这么多钱挣,一定请你吃顿饭。” 妇人借着笑意翻了个白眼,挣个屁,这卖豆腐家里穷的叮当响,平日连块肉都舍不得割。 林二婶也借着低头喝茶水的功夫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呸,不要脸的东西,见到谁家日子好过就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 妇人又心怀鬼胎坐了许久,等到林家开饭,她动了动鼻子闻了闻,不仅没有肉味,就连荤油的香味都没有。 “王家媳妇吃了饭再走啊?” “家里有,不吃了。”妇人满脸笑容的起身,“婶子有空来我家坐坐啊!” “哎,有空再去。” 林二婶等她彻底消失在眼前,才回屋叫儿媳把家里的肉炒了,“这些个东西,没点好处不上门。” 林大郎媳妇跟婆婆一条心,站在灶房门口附和,“穷的时候凑不齐半桌客,有钱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要上门来坐坐。你说这过日子,不就是自己屋里那点事吗?非得整天想着算计别人,有这功夫,都能去田挖半亩地了。” 林二婶催促道:“你快把菜做好,饿死人了。” 她心里开怀不已,想到家里买回来的驴子,犟是犟,但能赶路能拉磨,以后也能跟赵家一样,逢年过节去城里玩。 林大郎媳妇端菜过来的时候又忍不住问了一声,“娘,咱家真要做豆腐啊?” “有驴子拉磨也累不到哪去。”林二婶看着两个儿媳,“你们两个自己商量怎么做,挣的钱我不要,你们自个揣兜里。” 她话说到一半,两个儿媳的嘴巴已经合不下去了,家里没分家不管挣了多少钱都要交工,但人总有私心,总会偷偷藏一点,这钱就算收着,也不好用出手。 林二婶这话算是给私房钱过了个明路,以后想买点什么东西也不用再问婆婆要。 卖豆腐虽然苦,但要能熬下来,一年八九两还是有的,这钱挣的不容易,大家伙自然不会露在外面惹人来抢生意。 林家有驴,推磨就省了好大的劲,又能坐车去镇上卖,就算每天挣十几二十文也是划算的。 “这村里的婆婆就数吴奶奶跟咱娘最好。”林大朗媳妇数了数自己的私房钱,忍不住爬到床上去问林大郎,“上回咱娘说准备买山的事商量好了没有?” 这事还得托赵老四出面认下,他家家底早就露在外面,再多一笔也不妨事,到时林家就说是帮赵家赶山,没有人会怀疑。 山上的树再多总有用完的一天,得多买些小树苗往山上栽,到时等个十年二十年又是一片木林,子孙后辈也能继续端着这个饭碗吃饭。 “钱有些不凑手,娘说等今年过完年再说。” 林大郎媳妇又高兴又郁闷,“你说这些人没事总盯着别人家干嘛?闲的没事做。” “媳妇,你帮我揉揉。”林大郎趴在床上,指着肩膀和腰侧,“那头犟驴,摔死我了。” “娘在家把你骂惨了,你要是出了点事,我们娘几个怎么办?张着嘴巴兜风呢?”她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慌,手上的劲就重很多,疼的林大郎“嘶嘶”直叫。 “赵四十几岁就敢骑驴子了,我这么大年纪,怕这怕那,还是个男人吗?” “咋了,大头几个还不能让你逞老子威风?”她伸出胖手往林大郎身上拧了好几下,“你要不是个男人,我早改嫁了。” 林大郎“嘿哟”一声,想扭头跟她讲道理,被单手摁在床上,“娘说那驴子还得训,你明日再牵出去遛遛。” 林大郎身上的伤还摆在这呢,心里顿时一万个不乐意,“叫二郎去。” “你不是想做个真男人吗?” “上回直接从县里骑回来还不够男人?那头犟驴就跟撒了腿的疯狗一样,拉都拉不住。”他微微动了动身,反头问道:“你想不想去县里?” “想了十几年了。” “赵三在县里准备开个小饭馆,要个会做菜的帮手,你要是愿意,咱就去帮帮忙。” 第204章 开张(1) 县里的饭馆即将开张,赵氏要去把碗筷锅子全部买好,她提前两天进城,琪宝几人都送到老屋,跟着吴氏一块吃饭。 蓉宝拖着赵老四的手蹲在地上,撅着嘴巴一脸不开心,“我也要去。” “不带你去。” “可是我想去。” “可是我不想。”赵老四用双手把她抱到一边,“在奶奶家里听话,别到处乱跑。” “爹,为什么不能带我去。” “你去能干嘛?” “我会干活,可厉害了。”蓉宝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我还会端菜洗碗。” 赵老四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把你给忘了。” 他承诺道:“后天我带你进城。” 这么好的刷碗工不用可惜了。 蓉宝怀疑的看着他,“说话要算话。” 赵老四一本正经,“一定算话。” 管它过程怎么样,只要目的达成了就行,蓉宝帮着他一块搬东西上车,有腌菜酱菜,还有干菜干菌干笋子,连大缸都搬了一口上车。 三房四房的院子都落了锁,慧姐带着弟弟妹妹送完赵老三一行人后,就领着几人去老屋。 吴氏昨晚就知道她们今天会来,从家里翻了很多吃食糖出来,还叫赵大郎搬了一套桌凳放到院子里,让几人坐着玩。 晴姐朝慧姐招手,跟她分钱,络子都是姐妹两个一块打的,也没分开卖,挣了钱一人一半便是。 “一共卖了六十三文。”晴姐的钱匣子就放在床边,已经堆的快冒出来,旁边还有一个雕花首饰盒,里面放着珠花簪子耳饰,虽然不是成套的,戴出去也比村里其他姑娘体面。 慧姐把钱装到自己的小荷包里,请她后天一块去帮忙,“我娘说以后真能挣到钱,就在县里买个屋子,到时你跟我一块住。” 赵氏还多说了几句,要是挣的多,就买三个独栋院子,她们几兄妹一人一栋,但这话不好说出来,有在晴姐面前炫耀的嫌疑。 晴姐替她高兴,“三婶做菜这么好吃,肯定能挣钱。” “我也觉得能挣钱。” 三房现在的铺子并不大,就是前屋一间,摆八套桌凳,加一个后院,总共四间屋子,一个灶房,一个柴房,一个卧房,尽管这样小,也花了四十六两银子。 虽然地段一般,但人流还算大,周围住了很多人,读书人也不少。 往东直走就是松木学堂,再往前走拐一段路还能到石山学堂,旁边有竹木行跟酱料行,走几步路还有铁匠铺,买东西也方便。 赵老三把车上的东西全部卸下来就去铁匠铺子拿锅,铁器管控严格,每家每户能买的东西都有限制,赵家的份额早就已经用完,这还是托郑铺头走了关系才弄到的手的。 后院的巷子里有推着车卖柴火的人,赵氏花三十五文买了一车,又跟樵夫约定好,过几天再来送柴火。 还有卖鱼的渔夫,卖山野走货的猎户,赵氏看着新鲜各买了一点,饭店里要用的肉肯定是在高屠夫手里拿,鱼早点去集市上买新鲜的便是了,鸡鸭鹅都寻了几个靠谱的摊主,叫那边杀了送过来,不然这边收拾肯定忙活不开。 开张的前一天,杨氏跟赵老四搬着桌子在门口糊对联、挂匾额,饭馆名字取的雅,叫小食寻客,字是杨氏提的,不像一般女儿家的秀丽娇美,另有一番洒脱肆意。 “昨日学着做了些酱牛肉,味道差上一些,也不知道蓉宝嘉宝爱不爱吃。”赵氏用一个食盒装了满满一大盒的酱牛肉出来,“还有些猪头肉猪尾巴,拿去给爹下酒喝。” 杨氏把东西接过来笑道:“三嫂手上就没有难吃东西,蓉宝昨儿晚上还念叨着想吃你做的饭了。” “家里就这两个小东西捧场。” 手艺再好,吃习惯了也像寻常的饭食一样,只有蓉宝,在外面吃到个什么东西都要跟三伯母比较一番,好不好吃都要跑到她面前说一顿。 “三嫂,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一早再过来。”时辰不早,要是动身晚了,到家都时候天都黑了,杨氏上车前突然想起一事,“娘明日也会过来帮忙。” 吴氏这几年都很少进城,虽然家里有车,但来回一趟要两个多时辰,路又颠簸实在坐不住。 但儿子开铺子又格外不同,她就是帮不上什么忙,多看两眼也欢喜。 家里有赵老大赵老二守着,赵大郎几个小辈都过去,赵老头也被吴氏拉着换了身好衣裳,“我如今身子还动得,就想去看两眼,你也多走走,免得以后连儿子家都认不出来。” 赵老头皱着眉,“这么多人去干嘛?挤在门口客咋上门。” “这县里这么大个地方就装不下咱们啦?头天开张,人越多越热闹,日后生意就红火,等会再去铺子里买两挂炮仗。”吴氏劝着他,“老头子,一块去吧,上回咱俩进城还是几年前。” 赵老头别扭不已,“大郎他们过去帮忙,我过去能干啥啊?” “咱们去街上看看,我扯几块好布给大郎几个做几双鞋子,多填些棉,暖和。” 赵老头听老妻这样说,就没有再推拒,去家里寻了块布把烟杆重新擦了一遍。 “吴婶子,你们啥时候进城啊?”还没看见林二婶的人,她的声音就越来越近的传过来,“我家那头犟驴能带人摔沟里去,想坐你家大郎的车一道走。” 三斤训了几天倒也能拉车,就是喜欢撒着蹄子跑,去了一趟镇上差点把车厢都给颠掉了,林二婶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可消受不了,还是坐牛车好一点。 “都是给我家老三捧场,应该叫大郎去请你才对。”吴氏跟她寒暄了几句,就互相拉着手一道上车。 赵老四起的晚,做事又喜欢拖,赵大郎赶着牛车到村口时,赵老四还蹲在院门口洗漱。 “这懒驴磨子,”赵老头板起了脸,“吃屎都赶不上热乎。” 赵老四当做听不见,但动作还是加快不少,桌上是干饼子配白粥,他也来不及吃,嘴里叼一个就去后院牵驴。 第205章 开张(2) 蓉宝晃了晃脑袋,头上系着珠子的头绳也跟着晃了晃,杨氏把她推出去,“桌子上面有个食盒,你去捡些饼子和鸡蛋到车上吃,再叫你爹灌两壶热水。” “知道了娘。”蓉宝开开心心的跑出去。 杨氏又帮琪宝把头发梳好,拿了一对珠花插到头上,牵着她出门。 昨夜转了风向,杨氏去三房帮忙拿了两身厚衣裳,又收拾出一床厚褥子,一路带到县里去。 蓉宝一手拿个白鸡蛋,一手拿着饼,像没骨头一样瘫在车厢里,衣领上都是饼渣。 杨氏把她拎起来坐正,“好好吃饭。” “娘,三伯母以后都不回家了吗?”蓉宝心里一片忧伤,那她岂不是吃不到三伯母做的饭了。 “娘做饭不行吗?” “娘是大人,当然可以做饭,但没三伯母做的好吃。”蓉宝咬了一口左手的鸡蛋,开始出歪主意,“我要去给三伯母帮忙。” “帮忙用不上你,不捣乱就是好事了。” 赵氏在县里住连琪宝都没带,小孩子不管多听话多懂事,总是会让大人分出一半的心神,做事自然而然的做不动。 现在刚开张,家里去了那么多人帮忙,等以后生意稳定下来,基本就是赵氏一个人的事,慧姐倒能帮着做些洗菜端菜之类的活,但也不会太久,吃完午食一个时辰后就得回家。 越到这个时候,赵氏就越后悔在村里建的新房子,要是把这钱在县里买个院子多好,一家人都能住过来。 不过房子都已经建了,再多想也没用。 赵家一行人进城的时候,赵氏已经忙活了好一会,桌上有粥有包子,灶房里还温着鸡蛋羹,门口的桌子上坐着两个配刀衙役。 蓉宝嘉宝有点怕,又忍不住找他们说话,“你是官差老爷吗?” 其中一个矮捕快的和善一笑,“可不是啥老爷。” “那你们为什么有刀?”蓉宝不信,“我堂伯伯也是官差老爷,他穿着跟你们一样的衣服,也带着刀,还会抓贼呢。” 那人一听还有同行,好奇问道:“你堂伯伯叫啥名?” 高一些的捕快拍了他一下,“就大和,这个店子是他家亲堂兄开的,一早就说过到时请我们吃饭。” 矮捕块挠了挠头,“这不是梁捕快家的亲戚吗?要是真是大和堂兄弟,他咋不过来?” “你傻呀!”高捕快正想把自己高谈大论吹嘘出来,微微一侧头就能看见四个亮晶晶的眸子,他往屋内看了看,见大人都在忙活,就把桌上的一碟羊肉包分给她们吃。 蓉宝跟嘉宝歪着脑袋对视一眼。 “你们要讲悄悄话吗?我爹说大人给小孩子吃东西就是要把他们哄走。” 高捕快面上浮现尴尬之色,他还没想到该怎么回。 蓉宝嘉宝齐声说了一句“谢谢官差老爷”,就一前一后的跑出去。 这嗓门十足的洪亮,把屋内忙活的众人都吸引了过来,大家伙目光触及到那两把刀时又默默的把头扭回去。 “快说快说”,矮捕快见两小孩走开,连声催促,“究竟是为啥啊?” “当然是避嫌啊!你想想大和的姐夫是谁?”高捕快压低身子,“我听说县老爷任期一到,就会把头儿一块带走,到时说不定会提大和上去。” “头儿真有本事啊!”矮捕快难抑激动,又忍不住质疑,“大和是立了不少功,可贺主薄那边?” 高捕快冷笑一声,“县令大人来头大的很,想收拾他动动手指的事,你看平日贺主薄在王师爷面前敢直腰吗?” 他拿起酒杯小喝一口,想起郑捕头好运气,忍不住感慨一声,“还是得命好。” 这做事也要看在谁的手下做,府城里的衙役可比他们这些人油水高多了,更别说那些富庶的地方,县老爷要把郑铺头带走,肯定是当心腹来培养的,日后的前程日子比那些举人差不了。 开张的好时辰是辰时五刻,这个点出门买菜的人刚好回家,大家伙瞧见自家附近有新铺子开张,都停下步子围着看。 “这开的啥店?” “看样子是饭馆,不晓得味道咋样,价钱贵不贵。” 人堆外面有六七个衣衫散乱的男子,十几二十岁,眼神闪烁,神情奸诈。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兄弟们又有好东西吃了。” 几人顿时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开店的人最怕这种泼皮无赖,他们闹事有分寸,每天在门口转悠几下,吓的客人不敢进门,报到衙门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挨顿骂就放出来了。 店铺主人要想好好做生意,就得拿钱买安稳。 但做这事也有讲究,那些背后有人的没法动。 “打听清楚了?” 年纪最大的男子露出一口大黄牙“嘿嘿”直笑,“都是乡下来的,能懂啥啊!” 赵氏还不知道自己经被人盯上了,旁边的鞭炮响个不停,她在众人的祝贺声和巴掌声中扯下红布。 赵老三抱拳大声道:“鄙人姓赵,是这家饭馆的掌柜,非常感谢大家伙的捧场,本店开张头三天,菜品酒水都削价七成,并送小菜一碟,还望各位老爷夫人多多赏脸。” 赵老四带头鼓掌,“好!” 人群也跟着鼓掌说好。 巷子口旁边的几个地痞流氓还来不及出口喝倒彩,就被门口转悠的两个衙役吓的往回跑。 娘嘞,这群臭走狗来这干啥。 几人的手撑着膝盖上大口喘气,眼底满是不甘。 谁都知道这新开的店子没法动了,人家早拿钱在县里砸了条路,他们要是敢上门闹事,被抓走寻个由头能关好几个月,为了这么点钱,不值当。 饭馆店铺大门敞开,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人,但都是在屋内转一圈,或问问价钱的。 赵老三也不着急,只要动静打出去,自然有要吃东西的人上门。 他淡定的跟着赵老四林大郎几人说话,这可急坏了一旁的吴氏跟赵老头,两人心就没落下去过,在屋里屋外走来走去。 直到午食的时候,才坐了一桌客人,一行六个,进屋就夸店铺取的雅致,小食寻客取反意,小客寻食的意思。 第206章 请酒 赵老三没有贸然插嘴,这群人一看就是读书人,自己这个大老粗卖弄个啥劲啊!他等几人叽里呱啦的声音一消失,才跑过去招呼客人。 读书人一般家境都不差,六个人要了八个菜,一壶香泉酒,一壶碧光酒。 名字听着高雅,但都是用蜀黍麦子稻米做出来的,价钱还不低,一壶就得二百多文,能挣四五十文。 吴氏不担心挣了多少,只要能挣就是好事,她和赵老头都微微松了口气,领着蓉宝几人去后院玩。 赵老四跟林大郎蹲在门口讲话,眼神却警惕的四处看,果然周围看见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这群人还是不甘心啊!赵老四给林大郎使了个眼色,两人放开声音聊了起来。 “你堂哥不是在衙门里做捕快吗?今天咋没带人来给你捧场啊?” “他今日没空,叫了两个兄弟过来,以后得闲,会把兄弟们都带过来吃酒。” …… 有了第一个客人,后面的生意就做的顺畅,赵大朗几人还帮忙往周围店子里送过几回菜,一直到末时三刻,店子才彻底空下来。 杨氏在前面帮忙记账,酒水卖了一两多,除去七成多的成本,能挣三百文,菜食卖了三两多钱,差不多一半的成本,能挣一两多。 算上做的削价,总共挣了有一两五钱的样子,这是头天开张,有图新鲜便宜上门吃的,等过几天,新鲜劲一过,客人稳定下来,才能看出究竟能挣多少钱。 吴氏跟赵老头一听卖了这么多钱,心就彻底放了下来,只要能卖出去就能挣钱,就算一天挣个二三百文,一个月也能有好几两银子。 两人看店里闲了下来,就在附近走了走了,吴氏买了几块棕色、绿色的棉布来做鞋面,又想着赵氏今年会在店里忙,估计没有时间做孩子的衣服,就把那些红色绿色的布都翻出来看了看。 “老头子,我手上还有些钱,想买几块布,给他们几房分分。” “你自己定主意。”赵老头一向不管家里事,钱都在吴氏手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吴氏自然清楚她的性子,只是习惯性的说一嘴,她身上并没有带那么钱,想着等赵老三几个下回进城顺便帮忙买回去。 家里的柜子里压着不少好布,可那颜色太暗了些,一点都不适合这些年轻小子姑娘,尤其是蓉宝几个小娃,穿亮亮当当的才好看。 赵老四回家之前,还买了些糕点,带着吴氏和赵老头去赵大和家里坐了坐,顺便请她们一家子喝赵大郎的喜酒。 刘氏跟儿媳都坐在院里陪小孩玩,两小子拿着木剑对打,小姑娘文静的坐在一旁绣花。 赵大和媳妇瞧见二婶跟二叔都过来了,赶忙去家里沏茶收拾晚食。 “不用忙活,坐着说会话就成。”吴氏喊住她,“天不早了,我们等会就要回家,要是晚了得摸着夜路走,不稳当。” 赵大和媳妇的声音从灶房里传出,“婶子好不容易进城一趟,着急回家作甚,今晚都在我家住下,明天再回去。” 刘氏也拉着她的手,“地里没活,你回去干啥,带着孩子在这里多住几晚。” “地里没活,家里的事也忙不完,眼看就要过年了,哪能躲你这享清福啊。”吴氏笑着婉拒,恳切邀请道:“还要请大嫂带着家里孩子帮忙坐个正席。” 刘氏只愣了一瞬,立即慈和笑道:“你家大郎的喜酒?哪一日啊?” “腊月望九,也快了。” 刘氏在心里算了算,还有十一天,是快了,她连连点头,笑眯眯道:“好日子,好亲事。” 赵老四喝了两杯茶水的功夫,吴氏就已经起身准备走人,蓉宝几人边走边回头跟刘氏惜别,“大奶奶再见,我下回再来看你。” “哎,”刘氏点头,“好,下回跟你奶奶早点过来玩。” 赵大和媳妇一直留心注意着院里的动静,听到几人起身后,忙去家里翻出几个红封,往里面塞二十文钱,追上去给晴姐几个孩子一人分一个。 “你们今日来,婶子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这钱拿着自己买点东西吃。” 杨氏还没来的及开口,蓉宝就双手接了回来,响亮又诚恳道:“谢谢堂伯母!” 她一出声果然没好事,杨氏几乎是咬着牙出声,“堂嫂太客气了!” 蓉宝把红封抱在怀里喜的不行,就听见身边传来赵老四幽幽的声音,“笑吧,等会有你哭的。” “嗯?”蓉宝的小脑瓜子十分不解,她把自己今天所作所为都想了一遍,没有调皮捣蛋,也没有惹娘生气,还帮三伯母端了好多碗呢,刚刚也没有不礼貌。 吴氏上了车后,又从窗口处往外看了好几眼,“大和这房子不错。” 赵大和前两年买了个一进院子,算上耳房一共十一间,他这点俸禄自然是不够的,但他媳妇两个哥哥都是县里的生意人,靠赵大和的关系行了不少便利,自然也得补贴一下妹妹,攒了八九年,才买下这个宅院,花了六十多两。 杨文礼家也是一个一进宅院,他哪里地段好,价钱就要高上不少,二十几年前买都要七十多两,过了这么些年,价钱应当还上去了。 赵氏想买的也是这种一进宅院,四周都有院墙,地方又大,家里来客都能住的下,但买肯定不是这一时半会的功夫,赵五郎如今去京城念书,家里就算有再多钱都得存着不用。 好在这几天生意都还不错,基本有一两五钱左右的纯收入,到了第四日人就少了很多,但八百多文还是有的。 有林大郎媳妇跟杨氏的帮忙,基本中午最忙的那一两个时辰都没问题,晴姐慧姐也帮着洗菜洗碗,赵氏只要掌勺,人虽然累,但看着每天的进账还是十分开心。 南元朝的商税是一两税三十,一千文钱要缴纳三十文的商税,看着不多,但照这种趋势算下去,一个月的商税都得三两多。 赵氏只消极了片刻,便又打起精神,少挣一点也没事,只要能挣,日后总有能买的起房子的那天。 第207章 去外面 临近过年,郑小六那边还没有动静,赵老四知道自家的胭脂铺今年是没法开张了。 这边没法挣钱,外面哪里还得走一趟,他端着碗在村口直接拦住赵二郎的车。 林家最近在往外卖木炭,一辆驴车远远不够使,赵二郎架着牛车帮忙送货,从早到晚能挣个七八十文,正忙的不亦乐乎呢。 “四叔,咋这个时辰才吃饭?” “你三叔刚回来。”赵老三每天要去县里帮忙,下午就会带饭菜回家,搞的蓉宝几个白天都不爱吃饭,专吃晚上这一顿。 杨氏还试图大展厨艺让几人回心转意,但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在灶房里熏了两天后,也不爱动弹,就干脆带着蓉宝几个进城帮忙,顺便把嘴巴填饱。 坐车还是累人,蓉宝去了两天后,整个人就蔫巴巴的,早上根本醒不过来。 赵氏那边生意稳定,每天也能忙活开,就干脆多做点菜让赵老三带回来,如今天冷,放一晚上不碍事。 有时店里做酱肉的时候,还会顺便收拾些猪头肉、猪肝做下酒菜,也会拿一半过来,送些给赵老头,送些给老杨头。 赵老四一口把手上的馒头全吃进肚,语气有些含糊道:“明日带你去个好地方。” 赵二郎也没有刨根问底,直接点头应“好”。 他最近帮忙拉木炭,不仅人是黑漆漆的,就连车厢也黑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赵二郎洗澡之前顺便把车厢也刷了一遍,放在院子里滴滴答答的趟水。 赵大郎红着鼻子进屋,见状蹲到赵二郎旁边,疑惑问道:“二婶家的炭都卖完了?” “差不多要卖到年前。”赵二郎把微微擦干水珠的头发往背后拨,露出宽阔的额头,“四叔明天带我去个外面,已经跟大郎哥打过招呼了。” 赵大郎这几天在赵老头的指点下,到处提着东西上门请客,说话稳重老成,越来越有长孙的样子了,他闻言点了点头,“跟大郎哥打过招呼就行。” “大哥,你明天还是要忙?” “还有姑姑家没去,奶奶说明天带我去大姑家走一趟,后天要去小姑家。” “可惜了,帮大郎哥拉炭一天能挣八十多文呢。”这也就是两家关系亲近才有这样的价,不过卖炭的销路都是赵老三帮忙谈下的,每年还会给一成股,这点钱压根就不算什么事。 赵大郎也十分遗憾,但在挣钱和媳妇中,还是娶媳妇更重要一点。 两人十分默契的没有提会驾车的赵老大,这挣钱本来就是开心的事,还是不要给人去添堵了。 赵老二倒是能去,不过他一走开,赵三郎就没人管,说不定又偷溜出去做些混账事。 赵二郎特别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数钱,他现在搬到了三房以前的屋子住,空荡的房间就自己一个人,旁边也暂时还没人住,闹出多大的动静都不怕打扰到人。 自从赵三郎赌钱输了后,他自己挣的钱就再也没往上交过,赵老二也没问,父子两十分默契的一个想法,以前家里的钱就当喂狗了。 前段时间卖竹编筐挣了不少钱,临近过年,大家伙啥都得往家捣鼓一点,赵大郎的手艺好,东西新颖,价钱虽然要贵上两文,但买的人也不少,陆陆续续挣了八百多文,赵二郎帮忙在一旁削竹片打下手,分了三百多文。 最近帮林二婶家运木炭又挣了三百多文,还有去县里卖鸡毛,总共卖了七十多文,他抽了二十文,剩下的才是答应给许氏的。 赵二郎一开始还不知道许氏从哪里找的这么多鸡毛,直到昨天才听吴氏说起,许氏到处打听谁家办酒席,也不管认不认识,厚着脸皮跑几个村子帮忙拔鸡毛,这才攒了这么多。 也是奇怪,她以前手上那么多钱的时候做事偷懒闹个不停,现在忙上忙下的挣着这点辛苦钱,还干的津津有味。 吴氏只能感慨一声,“不识好歹的东西。” 不过只要不惹事,好好照顾家里,自己才懒的管她们两口子的事。 赵二郎也终于发现治她娘的办法,只要让她忙的没工夫到处说闲话,自然不会在村里惹事。 以前还是日子太舒服了,吃喝都是吴氏管着,她又惯会偷奸耍滑,这才把家里的东西都往娘家巴拉。 现在自己手上没钱,家里粮食都被赵老二锁了起来,也不常吃肉,她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哪还有多余的好东西倒贴娘家。 如今好不容易挣了几十文钱,人累的跟狗一样,许氏也不念着娘家了,赵三郎赌钱欠了那么多银子,以后怎么还的清啊!她得多攒点钱给自己养老,免得将来跟赵老二一块去县里讨饭。 这种小心思她自然不会跟外人讲,整天掏空心思去别家拔鸡毛,或者打起精神去吴氏跟前晃悠,时不时还对赵二郎嘘寒问暖一番。 但嘴巴说归说,心里也从来没有帮赵二郎做衣裳的想法,每次在吴氏那边看到了好看的布料,也是想着穿在自己身上该多好看。 ...... 家里的鸡最近被许氏炙热的眼神吓的蛋都不敢多下,早上打鸣的时候也是有气无力的,好在院子里不断传来吴氏等人起床动静,赵二郎才没有起晚。 他快速洗漱完,又往身上多加了两件衣服,这天太冷了,赵家的炕都已经烧了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暖烘烘的,但外面的冷气还是扛不住。 早上一开门,寒风就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赵二郎临出门时又从家里找了一块棉布围在脖子上。 赵老二在屋里端着碗喝粥,抽空问了一句,“去县里?” “还不知道,得问四叔。” 赵老二“嗯”了一声,夹了根腌豆角把一碗粥全喝进肚子。 如今地里已经没有多少菜,白菜跟萝卜隔一天送一会就成,老房子那边的菜地精心伺候也收了一茬芹菜和菠菜,莴苣再过一旬就能往外卖,其他菜瓜、菜豆才刚出芽。 光是风帐也挡不住寒气,菜地里还烧了几个火坑,从早到晚就没断过炭火。 第208章 回来 这么大心血自然不会白费,卖给酒楼的价钱不便宜,菠菜三十文钱一斤,芹菜四十文钱一斤,还有山上寻的笋,也卖了个好价钱,六文钱一斤,光那一筐菜和鲜笋,就挣了一两三钱。 这还是头茬菜,等以后过年下雪,新鲜菜能高到五六十文一斤,大概能往外卖两个多月,等天气一回温,山上的野菜长起来,这菜价就跌的快。 赵老四连这件事问都没问,知道价钱和卖的东西,算都能算出来大概的账,赵大郎跟赵二郎他也比较放心,不怕被侄子坑一刀。 堂屋里点了一个大火炉,平日吃饭聊天都围坐在一块。 赵老三吃完早食后就坐在桌边剥栗子吃,都是赵氏在县里抄完拿回来的,平日也会摆在店子里卖,吃饭的客人大多数都会买上一份。 炉子周边是滚烫的茶水和番薯干,要想吃橘子和年糕就能放在火钳上烤,又香又暖身。 屋外传来赵二郎的声音,赵老四出门时还拿了两个包子,赵二郎来的这么晚,一看就是睡过时辰了,说不定还没吃早食,如今天冷,肚子里没东西可扛不住。 赵二郎看见赵老三十分惊讶,“三叔,你不用去给三婶帮忙吗?” “这几天有事,店里请了人。” 赵二郎“哦”了一声,他从赵老四手里接过包子,心里一阵暖流划过,“谢谢四叔。” 赵老四把狼皮帽子带在头上,脖子上又缠了一圈兔毛围脖,勒的有点紧,一看就不是照他的身形来做的。 “至少得四天,回来差不多就能喝你大哥的喜酒了。” 东西并不在弄巷镇,五里坡山下新建了几栋木房子,李大壮几个还没来的及住进去,就被赵老四占了两间来装东西。 赵老三赵老四把车子远远的停在路边,然后带着赵二郎在山里绕来绕去,这周边都是各式各样的猎户陷阱,一个走不好,腿都得废掉。 走了一小段路,木屋里面就出来几个男人,一边往这边接,一边出声喊,“赵三,赵四。” 赵老四被一个高大汉子搭着肩捶了两下,“怎么才来啊?东西都帮你挑好了,三婆婆抱怨了好几天,说眼睛都快花了。” “最近家里比较忙,实在没空来,不然肯定帮三婆婆犁三里地。” 三婆婆六十七岁的人,头发白了不少,但身体硬朗,眼睛又尖又利,山上能吃的东西和不能吃的东西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赵老四想找人帮忙把干菌分拣出来,头一个就惦记着三婆婆,原本这事应该找村里人帮忙,大家伙一块挣一点。 可村里人心杂乱,不少手脚嘴巴不干净的人,让她们挣了钱都不一定能得好,说不定还会在背后说赵老四挣大钱只给大家伙吃汤渣。 与其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如交给更放心的人来做。 赵老四当时从弄巷镇把东西拉回来后,就没有再管,五里坡的人帮他收拾的整整齐齐,几样菌菇分好都用布袋装好扎紧,枣子也被分出了大小。 赵老四赵老三带赵二郎认过人后,就围坐在一块烤火聊天,无非是讲些山里事。 五里坡的几个汉子一言一语,“这段时间打了不少兔子和鹿,我过两天买完盐后也会上山。” “今年会比往年要冷,你们村那一带也有深山,小心山里的狼下山。” 猎人的直觉一像很准,赵老四把他们的话记在心上,到时回村了再跟老丈人说上几嘴。 牛车不好过来,东西就用板车拉过去,除了从二娘家买的几百斤山货,还有五里坡捡的两百多斤干菌、栗子、松子。 主要的东西还是药草和皮子,这些东西早就谈妥了好几个买家,不必再去找新路子。 赵老四从身上拿出三十一两的银子,其中三十两是买货的钱,一两是给三婆婆他们的辛苦钱。 五里坡这边几乎看不到狐狸,大家伙常打的猎物就是兔子野猪和鹿,皮子价钱就上不去。 李大壮一行人看着他们的车子离开了视线,才转身往回走,“明年也带崖山几个多出来走走,咱们如今已经在衙门挂了名,进城没啥子事。” “大哥,咱以后都不上山啦?” “哪那行,先祖可都在上面嘞。” “那咱在山下建这么多房子干啥?” “赵四跟三叔公都说娃念书好,咱手上有钱,也把他们送出去认几个字。” …… 杨氏从赵老四离开的那天就在数着日子,她坐在灶火边给容宝嘉宝做兔皮帽子,毛绒绒的一圈,还学着虎头帽的样式,缝了两只小耳朵上去。 她自然是觉得可爱,但蓉宝和嘉宝看了一眼都摇头说不喜欢,杨氏一怒之下就戴到了琪宝的脑袋上。 蓉宝嘉宝对视一眼,齐刷刷的往书房跑,杨氏喊住两人,“去拿描红本过来,坐到这里写。” “娘,我今日已经写了半个时辰的大字了。”蓉宝趴到她腿边,试图感化生气的杨氏,“娘,蓉宝的手好累啊!” 杨氏抬高音调,“嗯?” 蓉宝麻溜的直起身,跟嘉宝一前一后的跑出去。 没过一会,门口就钻进来两颗小人头,手上还搬着两个小矮凳,对坐在大宽凳旁边撸起袖子描红。 冬日的时辰过的慢,杨氏做了好几个兔皮帽子,又做了一个月白飞鹤白狐狸皮大氅,大氅被单独锁到一个精致的柜子里,准备等杨文礼从京城回来再送给他。 隔壁的书房也点了一个小炭炉,蓉宝一个人撅着屁股趴在桌子上看书,嘉宝跟晴姐几人围坐在火炉边,时不时互相说几句话。 几人对门口的动静没有丝毫察觉,杨氏轻轻把门合上,到屋里把上个月接的那个牡丹缠枝的屏风拿出来绣。 赵老四带着一身冷气抱住她的时候,杨氏还抖了几下,她握住赵老四冰冷的手,许久才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赵老四吸了吸鼻子,“东西有点多,多跑了几个地方。” 他坐到火炉边喝姜水,一脸得意,“赵三跟二郎还在后面,我一个人跑回来了。” 第209章 是非 山野寂静处,一辆牛车正撒着腿丫子狂奔,赵老三黑着脸道:“大花,追上他,日后招财的口粮都是你的。” 大花“哞哞”叫了两声,牛蹄子都快跑出残影了。 车厢里的赵二郎从里面爬出来,两眼迷茫,“四叔跑这么快干嘛?” 不过就是一眯眼的功夫,人影都看不到了。 他这回跟两个叔叔出门长了不少见识,不说卖东西的手段,就是地方都去了很多个,越靠近南阳府村子就密集,深山反而要少很多,那边的干货价钱都比较高。 赵老三赵老四分开跑,两人各去几个镇子卖掉一些干菌山货,最后在岷文县卖药草皮子,总共花了三天时间,在岷文县住了一晚后,就马不停蹄的回家。 赵二郎这个坐车的人都快累的不行,更别说赵老三赵老四在这大冷天的赶车,人都快吹傻了。 杨氏听了自然心疼,忙去把县里带回来的酱肉和全部热一遍,想着赵老三两人还没回来,就各分了一点出来先给赵老四吃。 蓉宝坐到他对面,赵老四下意识要给她喂肉。 “爹,我不吃。”蓉宝扭开头,“你是不是又去府城了?有没有见到六哥,我可想他了。” “没去府城,去哪见你六哥,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看到人。” 嘉宝也坐过来,“爹,那六哥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啊?” 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的赵老四突然被嘴里的菜呛了一下,他咳了两声,跟杨氏两个面面相觑。 杨氏半晌才心虚的开口,“六郎没来信吗?” “我……”赵老四一时语塞,“我没去镖局看过啊!” 杨氏深吸一口气,“你有告诉六郎怎么回家吗?” 赵老四迟疑道:“他去过好几次了,应该知道找哪个镖局。” 嘉宝的一句话把两人问的半天都没能回神,还是赵老三的到来才打破这种寂静。 他对着赵老四唾弃不已,“赵四啊!还是你跑的快啊!这人就跟会飞一样,上一刻还在想,下一刻人就已经飞回家了。” 赵老四厚着脸皮道:“招财想家了,拉都拉不住。” 赵老三用鼻子喷气表示自己的不屑和嘲讽。 赵二郎在赵老四家里吃过饭后就想回家跟吴氏报个平安,赵老四躺在软榻上喊住他,手在胸口处一摸,抓了一把碎银子,约摸二两左右。 赵二郎又放回他身上,“四叔,我不能要。” “叫你过去可不是白做苦力的,我是你叔,还要脸呢。” 旁边的赵老三嗤笑一声,里面包含的意味可多了,赵老四本人知道,赵二郎也能猜到一二。 平日四叔的说话行事,跟“要脸”两个字完全沾不上边,赵二郎心里是这样想,脸上不免就露出了点意味。 年轻人啊!还是没有修炼到家,这心里想什么能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来,赵老四把钱再次往他怀里一塞,开始赶人,“我车上有几份点心吃食,你拿一份过去给你奶奶,我跟你三叔晚点再过去。” 村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大家伙都挤在一个屋子里聊天做活,只剩几个抗冻的小孩子还在村里跑来跑去,一见到赵二郎就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蓉宝二哥,你也去府城玩了吗?” “府城好不好玩,是不是有很多吃的?” 赵二郎认出其中一个是跟蓉宝时常在一起玩的小男孩,他把手从咯吱窝里拔出来,在袖口摸了一下,一块青色帕子包着好几颗糖,都是在赵老四家里顺的。 也不知道他四叔从哪里寻的这么多好吃的糖,酸酸甜甜的,很是勾人流口水,最重要的是在外面买不到,反正自己找了好几回都没能找到一样的。 一共四个小孩,刚好一人一颗。 狗蛋舔了舔嘴唇,大声道:“谢谢蓉宝二哥。” “不客气,”赵二郎好奇的问了一句,“谁告诉你我去府城了?” 狗蛋朝小伙伴看了几眼,诚恳道:“二狗子说的,他说赵四叔带你去府城挣大钱了。” 赵二郎心里嫌恶不已,怎么又是何家。 吴氏比他看的开,还开解几句,“人都有好奇心,嘴长在别人身上,要说什么是他们的事,我们过好自个的日子就行了。” 她看着赵二郎,笑着轻声问,“你时常跟你三叔四叔在一块,他们可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赵二郎听着奶奶的话,低头沉思半晌,突然抬头道:“奶奶,孙儿知道了。村里婶子总会说我们的闲话,是因为三叔四叔能挣钱,有本事的人总会惹人眼红。” 吴氏含笑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也不对,有一些人是眼红你三叔四叔能挣钱,还有些人就是闲着没事聊两句,心里并没有什么恶意。这话虽然无根无据的,但被说两句也不会掉块肉,可以不用理会,但有些闲话,就得非要计较。” “就像上回何家人嘴里不干不净的扯上晴姐,你林二婶就立即帮忙出头,奶奶也去何家走了一趟。这事咱要不出声,传来传去就成真的了,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人有钱的时候,这场子就不用自己来撑,要是没钱,这面子就得靠自己挣。像你们男人,就得蛮横一点,女人就得泼辣一点,这样在村子里才不会受欺负。” 赵二郎心里大受震撼。 村里人嘴里说的最多的就是赵家的闲话,赵家被说的最多的又是赵老三和赵老四。 风言风语,有中听的自然也有不中听的,杨氏听到了从来不反驳,她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赵家的家底厚实一分,围绕在身边流言蜚语就少一点。 就像杨家从来都不是大家伙的饭后闲谈,就算聊起来也是羡慕酸两句,有因为老杨头是村长的缘故,更多的是忌惮杨家的读书人。 大家伙只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不代表人傻,那当官的可都是读书人,万一这杨家出几个大官,以后找自己算账了咋办。 如今赵四郎几个还在读书,将来只要有一个能考上秀才,这些闲言碎语都飘不出门缝。 第210章 看信 赵二郎想通这一切关节后,有喜悦也有失落,他有好几个读书的弟弟,将来就算不能时常联系,出息之后也是一个巨大的靠山。 就是自己生早了些,没能赶上家里有钱的时候,想念书都没这机会。 他把双头当成枕头垫在脑后,心里想的是自己的将来,娶个聪明媳妇,不说跟四婶一样大气讲理,也不能像自家亲娘一样蠢。 大伯母那种性子也要不得,顽固又守旧,只会按自己的想法做事,听不进别人的半点劝解。 三婶人倒是好,就是亲哥哥不好,容易连累人。 赵二郎想了大半夜,终于想出一个明确的条件。 聪明,有主见,上进,能互相交流着过日子,兄弟姐妹不能拖后腿。 他闭上眼睛时还在模模糊糊的想,以后要去县里给蓉宝她们买些好东西,好叫三婶四婶帮我找媳妇的时候多上心点。 赵老四自然不知道有人惦记着自己媳妇,他把身上的兜都掏干净,开始跟杨氏讲这些钱都是怎么挣的。 “干菌十三文钱收的,柳蘑猴头菌混在一起,我找人帮忙都分了出来。柳磨和鸡腿蘑十四文钱一斤卖的,虎掌菌四十文一斤,猴头菌四十五文……差不多挣了有三两多。” “栗子、干核桃、松子差不多挣了二两多。枣子最多,我也请人帮忙挑了出来,大个的九文钱一斤,小个的六文钱一斤,没具体算,差不多有一两。” “最近天比往年冷,皮子的价也高,差不多挣了五两多,药草挣了二两多。” “路上吃喝花了有五百多文,又买了些点心花了一百多文。”赵老四冷不丁抬头,“对了,媳妇,我上回在岷文县瞧上了一套十分好看的玉石首饰,簪子、钗、步摇、耳坠、手镯,连项圈都有,都是金镶红玛瑙,看成色都是同一块石头上的,像天上的红霞一样。” 杨氏只听开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便宜吧?” 赵老四先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又伸出两根手指,“一百二十六两。” 杨氏把桌上的钱都收到自己的钱匣子里,微笑道:“睡吧,今日累一天了。” “媳妇,家里是不是还有不少钱?” 杨氏捧着匣子警惕的退后一步,她知道这东西是买给谁的,但价钱太高了,自己的首饰不少,没必要掏这么一大笔往外花。 “雕工材质极其不俗,我比对着市场价钱算了一下,说不得以后再卖出去,还要挣上不少呢。”赵老四跟在杨氏身后,叽叽喳喳个没完,“媳妇,改日带你去看看,当真极好看。” 杨氏手上还有压箱底的两百两没有动,这些日子花花用用,又被赵老四拿了二十两出去,便只剩三两多,如今加上他给过来的二十五两,又能把钱匣子彻底填满,今年过年是肯定够的。 “有些贵重首饰,买了也没法戴出去。” “谁说的,咱们戴在手上,还有人会扒开来看不成?” “上面有规定。” “上面谁有规定?他说的……就算吗?”赵老四的声音小了下来,哀嚎一声,“没法活咯!” 朝廷有明确的律法规定,不同地位的人穿戴都有要求,虽然不会有人特意抓这一点,但赵家有读书人,还是谨慎一点好。 杨氏得的一匹云锦压根不敢拿出用,只能以后赵六郎有了功名,或者直接给蓉宝当嫁妆。 赵老四也是顺风顺水多年,一时忘了这一茬,照他现在的家底,一些便宜的丝绸咬咬牙也买的起,但买了也没用,不能穿出去。 想来想去还是得督促赵六郎好好念书,早点考个秀才。 赵老四第二天一大早去镖局拿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南阳总共来了三封信和一个包袱。 他心里罕见浮起了一点愧疚,但很快又被自己找补回来。 这每年的十一十二月都比较忙,一时记不起来也正常,赵六郎身上本来有不少钱,又从家里拿了五两多银子,应该不会缺钱花,但想是这么想,他还是赶着驴子一路飞奔回家。 杨氏先打开十一月二十五号到的那封信,上面就是说自己在书院很好,认识了很多厉害的同窗,最重要的饭也挺好吃,还着重写了一道牛乳糕,说其味道甜香浓郁、清淡微甜,特别适合吴氏跟刘氏这种老人吃。 这些没用的废话,赵老四直接略过不听,催促杨氏念第二封。 十二月五号来的信,内容看起来要沉稳很多,写了教自己的几个先生,学问如何,性子如何,自己学到了什么,还在上面把陈留书夸了一遍,说自己有个好朋友写出来一篇了不得的文章,把书院所有人都压了下去,气的潭州学子脸冒青烟。 另外一封几乎是追着来的,十二月六号,写了书院新来了一个先生,性子温和,学问高深,明年开春会带几个人一起去游学,他写到这里,字迹像压不住了一样直直往外跑。 杨氏看的眼睛累,但好坏都是自己亲生儿子,只能无奈的往下看,后面写了他也想跟着去,正在悬梁刺股,熬夜苦读,争取入先生的法眼。 又说书院里的人没一个不好学的,一晚要烧掉几十根蜡烛,幸好这钱不用自己出,不然他身上的钱就该不够花了。 这封信格外的长,中间是他吐槽书院的一些奇葩事,比如说书院小考的最后一名要负责扫院子,那人觉得丢脸,决心下回小考一定不能当倒数第一,就一边扫地一边读书,结果撞到了一个老先生,差点没救过来……现在书院有了一个新规定,扫地的时候不能看书。 又比如说每天往山上送菜的大叔爬了几回山后,累的在家里躺了三天…… 直到最后,他才说出书院放假时间,腊月二十四号,还嘱咐了赵老四不用来接,他自己跟镖局回家,顺便送一送自己的好朋友——那个倒数第一的倒霉鬼。 内容写的诙谐有趣,蓉宝嘉宝像在听话本子一样,杨氏也有点忍俊不禁,念到最后笑个不停,手上的信纸掉在桌面上。 第211章 准备喜宴 赵老四眯起眼猜测道:“这小子说不定是倒数第二名,不然才不会这么幸灾乐祸。” 杨氏也是同样的想法,但她并不觉得失望,每个地方都有厉害的人和不厉害的人,赵六郎能进到赫章书院就已经强过了很多人。 人有时不要只想着往前看,只有偶尔回一下头,才能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 除了这几封信,还有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四五本手抄书,有两本是赵六郎的字迹,另外几本的字就要好看的太多,杨氏猜测应当出自那个叫陈留书的少年之手。 这些书都是名家古籍,虽然是手抄本,但也珍贵异常,蓉宝嘉宝这个年纪自然是看不懂的,怕两人不小心弄坏,杨氏搬着凳子把书放到了书架最顶端。 赵六郎抄录的那两本放在箱子里,她想着有时间就重新抄录一遍,书是好书,就是字不行。 知道了赵六郎的消息,杨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昨晚就没睡个好觉,一会担心赵六郎在书院出事,一会又担心他得不到回信会伤心,如今通过这几封书信来看。 赵六郎还是赵六郎,没心没肺的很。 她想着赵六郎说游学的事,就起了再帮他做两身衣裳的打算,不管能不能去,在书院总能穿上。 信看完了,还得去跟吴氏老杨头说一声。 吴氏听到赵六郎在书院一切皆好的消息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好就行,就是要好。” 她并没有问两人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收到信,只以为赵六郎在书院念书不方便。 “二十四号才散学,又碰不上大郎的喜酒。”吴氏十分可惜,“六郎平日最爱吃这些酒席上的菜,如今家里一个搬家酒,一个喜酒都差几天错过。” 杨氏笑的十分开怀,“娘怕是被那小子骗了,他不是爱吃酒席,只是爱凑热闹。” 赵六郎好吃,味道不好的吃食自然不合他心意,这村里大多数人家办酒能有两个荤菜已经不错了,味道自然算不上好。 他在家里被赵氏养刁了胃口,能吃的惯一般的菜食才怪,但每回村里村外有酒席他都抢着去。 杨氏曾问过他好多回,直到去年才得知缘由。 “娘,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赵六郎自己估计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直略微的形容了一下,“上一会还亲亲热热的拉着手,下一会就背过身板着脸,怪好玩的。” 杨氏当年没能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现在也不能,这是赵六郎自己眼里的世界,也许等到有一天他不再喜欢看这种“热闹”,就是找到答案的时候。 她沉浸心神想事,被吴氏连唤了好几声才回神,两人坐着又讲了会话,杨氏才起身去杨家。 老杨头最近常做的事就是拿根鱼竿在河边坐半天,空着桶提出去又空着桶提回来,偶尔蓉宝嘉宝在的时候才能开开张,有几个巴掌大的小鱼。 自然不是他的手笔,两小孩拿根竹竿往水里一丢,上下左右动个不停都能拽上两条鱼。 老杨头羡慕的眼睛发红,直说,“运气好,运气好。” 一回两回是这样,久了之后老杨头实在忍不住追根究底一番,用她们钓鱼的竹竿,蹲在同一个地方,用同一个动作,别说鱼,就连人影子都没一个,心情自然不美。 现在见到杨氏跟赵老四也开心不起来,只有听到赵六郎信里写趣事才开怀大笑几声,连连追问,“六郎当真说要悬梁刺股?这小子说的话比他老子还不靠谱,估计这会又忍不住寻人聊天玩去了。游学……这书里的学问终究是件死物,就得在世上多看看走走才能学到真正高深的东西,好事!是好事!” 他一长番话说完后,又忍不住问,“六郎就没有啥跟我讲的?” 杨氏笑道:“讲了,说叫姥爷多做点年糕。” 老杨头撇嘴,“没有。” 这做年糕是个纯力气活,老杨头这么大年纪自然拎不动锤子,每年都是租户帮忙捣年糕。 他虽然嘴上说着没有,但心里却想着今年多做几升米,让外孙吃个尽兴。 寒风打着窗檐哐哐作响,树叶落尽的枝桠也随之起舞,姿态飘逸曼妙,仿佛是寂静萧条下的无限生机。 天猛然大亮,村子里鸡鸣狗叫声激昂仓促,主人家起床声也略显慌乱。 吴氏把谢媒礼跟红封又都打开看了看,确定没有礼数不妥当的地方,才叫住焦灼转悠的赵大郎。 “把桌上的东西都捡好,等会跟你爹去赵媒婆家走一趟,请她明日帮忙接亲。” 赵大郎整个人就像踩在云端一样不踏实,脑袋点了好几下,但嘴里那个“嗯”字就是说不出口。 他十分懊恼的拍了一下脑袋,半晌才控制住自己心里的喜悦和慌张,但嘴角时不时就溢出笑意,走路两条腿像同时动的一样,又僵硬又好玩。 吴氏看着他同手同脚的样子带头笑了几声,她一出口,赵二郎几人就不会嘴下留德,抱着肚子都快笑成一团,把赵大郎笑的头顶蹭蹭冒热气。 赵老头叼着烟杆,帮大孙子解围,“闲着没事就把院里堆的都搬到柴房去,还有门口的那些草,一会也拔了。二郎等会记得去村里把桌凳都提前借好,嘴巴放机灵点……明日接亲的牛车再刷几遍,家里买的红绸子也该挂上,给咱家来福身上也装扮装扮。” 赵二郎跟晴姐顿时就笑不出来了,怎么办,总感觉这两天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也就一个早食的功夫,赵老大带着赵大郎提着东西去赵媒婆家,杨氏也领着蓉宝几人过来帮忙。 还带了自己剪的囍字和窗花,大的小的都有,寓意幸福美满的喜联两对,都用浆糊糊在门上和窗口,屋子里还有七八个没有挂起来的红灯笼,蓉宝跟嘉宝踩着凳子挂到檐下和树枝上。 新房已经收拾妥当,许家昨天派人送来了不少嫁妆,有架子床,被褥,箱子,柜子,桌子,连红烛都准备了两对。 第212章 喜酒 次日一早,赵家众人忙活个不停,几人去县里买东西,几人搬桌子凳子,又有几人去借碗筷杯碟,都要齐整干净的,下面还要打上记号,免得等会还回去的时候连东西都送错。 家里要用的鸡鸭昨天下午就买了回来,今早像切菜一样的杀过去,许氏那一身拔鸡毛的本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眼疾手快,把林二婶一行人都看呆了。 “你们家老二媳妇这干活不是挺好的吗?” 吴氏无奈的笑了几下,昧着良心点头,“最近干活是不错。” 但也仅限于拔鸡毛,她把鸡鸭都收拾好后人就不见了踪影。 吴氏找了一会后就没再管她,只要不是去村里跟人胡说八道,怎么样都行。 喜酒一般是吃晚上的那一顿,但吴大舅他们来的早,还有媒婆吹手鼓手,都要请过来多吃一顿午食,不是正式喜宴,菜品自然没有那么丰盛。 但鸡鸭鱼肉都有,请的大师傅手艺也不错,吃的众人心里都十分满意。 赵媒婆更是好话一箩筐的说,昨天的谢媒钱足足有八百文,加上一些点心糖,足以看出赵家人对她这个媒婆的尊敬。 她自然投桃报李,对今天的接亲格外上心。 十分耐心的教蓉宝嘉宝说一些滚床时的吉祥话,两人的记性好,基本跟着念几遍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一般村里人请的都是两个男娃,但赵家没有偏心男娃的想法,就找了蓉宝跟嘉宝这一对双胎子,求个儿女双全的吉利。 两人也不害臊,照着之前赵媒婆教的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滚床滚床,两头鸳鸯,先生儿子,后生姑娘。上滚床,下滚床,一年一个状元郎。滚床滚床,喜气洋洋,滚来滚去,滚出吉祥。一滚滚来吉祥临,二滚滚来喜临门……” 屋内的吴氏众人,脸上笑意灿烂,跟菊花一样,赵老大等两人从床上下来,就递上了两个红封。 这下子开心的人就换成蓉宝和嘉宝,“谢谢大伯。” 赵老大跟赵大郎的关系今天也有所缓和,中间那堵无形的墙终究是消弥不少。 众人出门接亲时,他还对着赵大郎叮嘱了几声,“去把你的新妇接回来,日后相互扶持,生儿育女,传承宗室。你当做好你丈夫的职责,勤奋上进,成名立业,赚钱养家,勉励你的新妇传承家风家训,教育子女,恭敬从事,延续先祖的教导。” 男方接亲会训诫一番,女方那边自然也有。 许灵桃穿着自己新手所绣的大红嫁衣,头上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鹤簪,乌黑发亮的秀发挽起圆髻,峨眉淡扫,胭脂轻点,双眸点漆,唇上一抹朱红娇艳欲滴。 绣着并蒂莲的红色盖头缓缓遮住面容,只剩耳垂上的一抹红色惊心动魄。 白氏双眸含泪,强忍着悲伤,拉着她的手哽咽道:“娘的桃子有福气,日后日子一定过的和和美美,红红火火。” 盖头下的许灵桃早已泪流满面,她在父母身边呆了十几年,今天一出门,往后再回来就是两家人,如何不惶恐无措,伤心难过。 屋子里围着一堆人,俱扶着白氏劝,“娘,桃子出嫁是喜事,这泪珠子可不兴掉。” 白氏赶紧用手背把脸上的泪水擦掉,只是不知怎么回事,越抹眼睛越酸,她牵强的扯起一抹笑,细声道:“我们桃子的大喜事,娘不哭。” 许灵桃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只是颤抖的肩膀怎么都止不住。 门外锣鼓喧天,炮仗连天响。 赵媒婆红光满满的领着男家来接亲,一身大红衣裳的赵大郎被表哥堂弟簇拥而来,欢呼声,叫嚷声,祝福声叽叽喳喳的响个不停。 旁边还有看热闹的小孩子高声呼喊,“接新娘咯!” “接媳妇咯!” 许灵桃被堂姐扶着拜别爹娘。 许屠夫记忆里的小女娃逐渐和眼前出嫁的大闺女重叠,他微微别开眼,双手撑在膝上,气势非凡,“今日你嫁到别家,就得收敛性子,待长辈要孝顺恭敬,对丈夫要敬爱包容,切勿懒惰贪玩,耍泼打赖。” 许灵桃哑声回道:“是。” 白氏拿手捂住嘴巴,许久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嫁过去跟丈夫好好过日子,恪守妇道,孝敬公婆,勤谨持家,小姑睦娌间要和睦。” 许灵桃低低抽泣两声,“女儿谨记教诲。” 她被人扶着出门,盖头微晃间可以看到一双鸳鸯红靴,这会是她以后的丈夫,牵着手一起过日子的人。 心里的那股胆怯突然冲上头顶,她脚步微顿,有点害怕的想往家里躲。 扶着她的妇人小声道:“桃子,可不兴回头啊!” 许灵桃深吸一口气,再次慢步的上前,她把手放在赵大郎的手心,两人的心跳比鼓点还要激烈,掌心交叠处濡湿一片。 她坐上了挂满红绸的驴车,前面的赵大郎骑在牛上,身形高大,背脊挺直,挡住前面扑来的寒风和鱼龙混杂的视线 身后的堂哥表哥帮她抬着一长串的嫁妆,樟木箱、子孙宝桶、闷户橱、妆镜台、扛箱装着的衣袜鞋履,金银首饰,连锅碗瓢盆都有。 一路走来,路上看热闹的人自然瞧的一清二楚,无一不在说新媳妇嫁妆丰厚,赵家人跟许家人腰板挺的格外直。 一路吹吹打打到了赵家,许灵桃又被门口等着人簇拥着去给赵老大磕头,随即新娘进新房,客人入席。 今天的人实在是多,蓉宝嘉宝在几个姑姑身边坐一会,又去舅公那边玩玩,过会子又找到了几个小孩子追追打打闹个不停,刚从许家接亲回来,一溜烟又跑没影。 杨氏起身找到晴姐,叫她去后厨端一碗面进去给许灵桃填肚子,酒席散场还得一个多时辰,到时别把人饿坏了。 面是估摸着时间煮的,这会还在往上冒热气,上面卧着两个金澄澄的蛋和切成薄片的肉,味道格外不错。 晴姐在一旁,许灵桃吃的有点拘谨。 “大嫂,你吃完把碗放桌子上,我等会来拿。” 第213章 散席 吴二舅的小儿子坐在门口记账,一个多时辰下来,手都快酸了。 客人基本已经全部入席,放了两挂炮仗后,后厨开始出菜。 赵大郎这个新郎今天没得坐,他跟几个堂弟表哥到处给客人敬酒。 赵老四知道他酒量不行,还偷偷传授了点诀窍,杯底留酒,小口喝。尽管这样,一轮下来也晕乎乎的。 赵老三看的“啧啧”不停,他搭住赵二郎去一边,“你没帮你大哥挡着点?” “三叔,我都喝的一脑袋酒了,人太多了,拦不住啊!” “这傻小子,醉成这样,咋入洞房啊!” 赵老四侧着身子看过来,声音淹没在喧闹的动静里,有点听不真切,“去叫晴姐拿橘皮煮个汤醒醒酒。” 吴氏的辈分大,年纪也大,她就算吃不下多少东西,也得在席上坐着,顺带喊住一些跑来跑去的小孩子。 基本都是自家亲戚,村里也有一些人带了孩子过来,但都把他们摁在身边不准胡闹。 蓉宝嘉宝吃了几个菜后就撑的肚子难受,杨氏把她们赶到一边去玩,顺道消消食。 两人喊上琪宝和狗蛋一群相熟的人,趴在新房门口看新娘子。 “这是我大嫂,长的可好看了,我爹说我大哥走了狗屎运。” “我爹也说大郎哥媳妇好看,我以后也要娶个好看的媳妇。” “好看的媳妇不多,到时我二哥还要娶,还有我四哥五哥,还有我六哥,你可能娶不到。” “你骗人,我娘说我长的俊,将来一定能娶到最好看的媳妇。” “你真笨,那是大人哄小孩的话。” 这话说的十分扎心,原本跃跃欲试想参与进来的狗蛋立即息了声,他可不想被戳心窝子。 几人围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就被自个的爹娘拉走,蓉宝喊住狗蛋,“你不是说想吃糖和点心吗?你等着,我给你拿。” 她跑进上房,拉过果盘盒在里面抓了两大把,这些零嘴一向是小孩的最爱,大人可能碍于面子不好往兜里装,但小孩没有这个顾虑,有多少拿多少。 狗蛋来的晚,根本抢不到东西吃,伤心了好久。 他双手接过东西用衣服兜着,头上的帽子歪歪斜斜的都快掉地上去了,“蓉宝你真好!过年我第一个来你家拜年,给你带我姑姑买的好吃的。” 蓉宝摇头拒绝,“你晚点来,我要先给我爷爷奶奶拜年呢,还有我姥爷,大奶奶。” 狗蛋有点失落,“好吧。” 冯氏站在院门口招手,“狗蛋,回家了。” 总共二十三桌席面,已经散了十八桌,还有几桌要多吃八个菜。 狗蛋撒着腿丫子跑到冯氏身边,得意的把怀里的东西亮出让她看,还伸手指了指蓉宝。 冯氏没有责怪的意思,自家小子平日遇到些好东西就往赵家搂,东西虽然不算贵重,但心意却沉甸甸。 她朝蓉宝嘉宝笑了笑,手里端着一碗折箩菜,跟着人群回家。 剩下的人都是本家近亲,坐在一起就自在很多,杨氏也喝了一小杯酒,正偏头跟赵氏讲话,赵老四端着盆瓜子花生坐过来磕,也来听一嘴。 “大姑家今天没来人,小姑家来了一桌。” 赵氏这段时间都不在家,今天为了喝酒才关了店子过来,“娘不是去请过酒吗?” 杨氏缓缓摇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爹娘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跟大姑争了几句,连一杯茶水都没喝完,就气的回家了。” 赵老头对两个姐姐一直心怀愧疚,有些闹出来的难堪事,他也是劝几个儿子多让让。 赵氏自然能猜到公公的想法,闻言奇道:“去年大姑家在娘的寿宴上闹这么难看都没事,现在又是什么事能把爹给气到。” “大郎不是也跟着去了吗?”赵老四冷不丁的插嘴,“到时问问他” 赵大郎这会还趴在桌上两眼迷糊呢,晴姐给他倒了几杯橘皮汤,又被冷风吹了几下,这才神智清明一点。 赵老大跟赵老二几人把许家人送回村里,才转身往回走,吴家舅舅跟大姨也被赵老头和吴氏送了一段路,打着灯笼回家。 至于赵露几姐妹今天晚上肯定是不好赶路的,分别在赵家的空房子住一晚,大家伙也没急着洗漱睡觉,都围在新房门口准备闹洞房。 屋内的赵大郎早在众人的催促下掀开了新娘的盖头,这会齐坐在床上,连动都不敢动。 赵大和带头闹事,“大郎,争气点,明年生个大胖小子。” 赵二郎其他人也跟着起哄,“生个大胖小子。” 就连蓉宝这些小人儿都跟着喊,“大嫂生大胖小子。” 赵老四挨个踹过去,“走走走,别蹲墙脚碍事。” 赵大和带着一群人哄笑着跑开。 赵大郎和许灵桃这才松了一口气,互相侧头对视一眼。 白氏自然是跟许灵桃讲过闺房之事,赵大郎也听几个叔叔说过,但这会热气上头,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他突然跑到柜子里翻了翻,捧出一个钱匣子交给许灵桃,“这是我的钱,日后你收着花用。” 许灵桃眼里流光溢彩,飒是好看。 新房烧了大半夜的红烛慢慢熄灭,许灵桃起的比鸡叫还早,她身子自然有点不舒服,但洗漱一番后也能把那股不适压在心里。 晴姐听到动静后模模糊糊的睁眼,她左一件衣裳右一件衣裳的把自己包好,推开门往灶房走去,一脸惊讶,“大嫂,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这边的习俗是新媳妇过门后的第三天才下厨做饭,晴姐实在没料想她会起这么早收拾吃食。 “大嫂,你快回屋烤些火,别冻着了。”晴姐接过许灵桃手上的柴火,“到时我大哥该怪我了。” 她说话利索,笑容也爽朗。 许灵桃没嫁过来之前就跟有过交集,这会心里更是觉得亲近,“我刚来对家里的事不太熟,声响弄有点大,吵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这算什么事,迟早要起床,”晴姐往火里丢了两块大木头,等火一烧大,她带着许灵桃熟悉家里的东西。 第214章 买鸡鸭 赵氏一大早就赶去城里,最近进城办年货的人多,店里生意也好了不少,除了林大郎媳妇,她还请了一个专门刷碗收拾地面的妇人,一个月一百五十文。 这活好啊!中午能吃一顿饭不说,还能把桌上一些客人没吃完的干净东西带回家,饭店里的菜不仅味道好,油水也充足,家里的儿女都特别喜欢。 有时不忙的时候,赵氏也会拿些瓜子花生坐在屋内烤火聊天。 妇人姓李,夫家姓福,早年去给大户人家盖房子的时候,不小心从屋顶上掉下来摔死了,那边倒是赔了十几两,可一个正值劳力的工匠一年都能挣个五六两,这十几两银子压根不抵什么用。 县里虽然有房子,但家里没地,吃喝都得花钱买,还有一个小子在学堂念书,读了七八年,就这样回家自然不划算。 李氏一边帮人洗衣服,一边去给大户人家做短工,咬牙供着儿子念书,但日子自然过的不好,几个闺女几年都没做过新衣服。 还是去年大闺女出嫁,收了二两银子的彩钱,日子这才好过。 “不瞒掌柜的说,村里人都说我们县里人的日子风光,可那些苦都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呢。我大闺女找的也是乡下人,家里几十亩地,不愁吃不愁穿,比嫁到县里的普通人家好多了。” 林大郎媳妇点点头,“咱们村里人淳朴,没有县里人这么多弯弯绕绕,好闺女嫁过去,只要好好过日子,绝不会受欺负。” “富贵媳妇的话说的在理,县里人是要小气一点。”李氏忍不住把自己心底藏起来的自得透露一二,“我那亲家是我自己先打听好的,才去找的媒婆,人家一听我闺女是县里人,又有个在学堂念书的弟弟,欢喜的不得了。彩钱出了二两银子,一份上好的银首饰。” 加在一起应该有五六两银子,重要的不是这份聘钱,而是人家没有看不起自家穷的意思,这份尊敬比什么都来的重要。 赵氏起身去添茶水,刚落座就听见门口有动静。 李氏还以为是来客人了,她忙起身要躲到后院去,自己穿的这烂衣裳,万一惹人嫌了怎么办。 “婶子坐着就是了,这是我弟妹。” 李氏拘谨的坐在一旁,只见先进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身着藕色冰心腊梅纹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外罩天蓝绣鹤松白狐皮披风,如木的乌发梳成个随云鬟,斜簪一根颤珠蝴蝶金步摇,缀下串珠流苏,珍珠耳坠摇曳生光,十分幽静大方。 她身后跟着三个小孩,一溜烟的大红绣万福衣裳,头上带着狼皮帽子,脖子上还围着兔毛脖领,一看就暖和的紧。 赵氏看着三人的打扮噗呲乐了一声,“这帽子戴在头上,越发像山里的小野人了。” 杨氏一脸无奈,她朝李氏笑着点头,在对面落座,“不给做就粘人,都要磨死我了。” 赵氏从后院的柜子里拿出两碟酱肉和一盘枣糕,坐在她旁边,“今天怎么进城了?” “蓉宝惦记着过年吃鸡腿,咱家如今哪还有鸡,就想着买几只鸡鸭放到家里养着,到时想吃了也方便。还有瓜子也没有了,六郎跟他爹最喜欢吃这些干货,过年没有可不成。” 往年都是吴氏在操持这些东西,什么没有就叫几个儿子买,赵氏先前倒惦记了一阵子,只是这段时间忙给忘了,经她一说,又想起几件事,“我再买些肉熏点腊肉,你问问大哥二哥家要不要,要的话就一道熏了,免得在家再兴功夫。” 杨氏点头。 蓉宝凑近杨氏的筷子吃了两口酱肉,跑到她身边求道:“三伯母,我想吃熏排骨和熏鸡,还有鸭子。” “好,再熏几只鸡和鸭子,鹅你吃不吃?” 这话没什么可问的,因为蓉宝回答定然是,“吃。” 杨氏伸手往她额头上点了点,“憨货。” “我才不憨呢,我可聪明了。”蓉宝拿了三块枣糕给嘉宝琪宝一人分一块,然后跑到门口看过路的行人。 为了方便照看几人,赵氏把一扇门也推开,外面的寒风往里面灌的十分厉害。 她见还没有客人,就又坐到杨氏旁,向她介绍了李氏,“李婶子,我请来帮忙做事的。” 杨氏笑着和李氏寒暄了几句,就跟赵氏林大郎媳妇扯起家常,无非是说过年准备些什么吃食,要去谁家拜年之类的话。 东西是赵老四在外面买,杨氏在店里帮忙端菜收钱,吃完饭后又坐了一小会儿才动身回家。 赵氏擦了手出来喊住她,“我这段时日应当没有空回家,你叫慧姐从我房里拿一对银耳坠,你帮我给大郎媳妇。” “好。” 慧姐前几天都进城帮忙,回回冻的小脸通红,杨氏今天就没喊她一道。 赵二郎赶着牛车卖完菜后,就被他四叔装了一车厢的鸡鸭,一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都快把人烦死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三叔为什么总是说四叔奸诈,前几天那么得闲他不买,偏偏自己今天进城,他就想起买鸡鸭,要说不是早有预谋才怪。 赵老四心思得逞,十分畅快,鸡鸭放在车里多大的味啊,到时肯定要刷车。 他买了东西是潇潇洒洒的回家,可怜赵二郎把鸡鸭捉到四房后院,还得回家刷车,好在下面有树枝垫着,倒也没有多脏,但一股鸡粪鸭粪一时半会是散不开的。 赵老头坐在门前削竹片,见状就问了几句,听说是给赵老四拉鸡鸭时,立即笑骂出声,“这个无良货,鬼心眼是越来越多了。” 赵二郎摸了摸鼻子,替赵老四解释,“四婶跟蓉宝几人都在车上,不方便放其它东西。” 别人可能被赵老四蒙骗,赵老头还能不明白这个儿子吗,他肯定出声,“在家就盯着你进城呢。” 坐在屋内做衣裳的许灵桃好奇的朝院里看了几眼,晴姐抬头笑道:“我四叔小孩子脾气,为人最是和善好相处,时间一久你就明白了。” 许灵桃远远的见过赵老四几次,只觉得是个难得的好父亲,倒没看出其他性格,闻言心里升起了几分好奇。 第215章 回门 许灵桃见赵老四的那一天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晚。 三朝回门礼都是赵大郎早早就买好的点心糖茶叶酒水,小夫妻两个牵着手从村子里走过,自然吸引了不少打趣的目光。 村口的小溪边围着几个小孩,赵大郎老远就认出了是谁,他牵着许灵桃走近,好奇问道:“蓉宝,嘉宝,琪宝,你们在这干嘛?” 三人齐齐扭头,蓉宝率先起身,眼睛亮闪闪的看着许灵桃,“大哥,大嫂,我们在捉小虾。” 赵大郎那一句,小孩子不能在水边玩还没出口,就瞧见从几人身后探出个脑袋的赵老四。 这么冷的天带小孩子在水边玩也只有他四叔做的出来了,要是被爷爷奶奶知道,估计又是一顿臭骂。 “四叔。” 许灵桃也跟着喊一句,“四叔。” 赵老四双手沾着泥巴,一脸揶揄,“哟,这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大白日拉着手脸都不红一下。” 许灵桃忙把手从他手掌里挣开。 赵大郎嘴皮子不行,这要换成赵二郎这会子就会说,侄子像叔,我肯定有几分四叔的风范。 他跟赵老四扯了几句后,就带着许灵桃快步走开,人还没出村口,手又拉上了。 赵老四看的眼红,“这小夫妻,腻的牙疼。” “爹,真的能捉到小虾吗?” 赵老四把簸箕又摆放了几下,十分自信道:“肯定能行。” 他把手洗个净,赶着几人回家,“快走快走,冷死了。” 蓉宝有点恋恋不舍,她还想看怎么捉小虾的呢。 赵老四搓着手,见她的脚扎在地里跟老树根一样,便直接将人连根拔起,嘴里还嘀咕个不停,“下回把你丢外面冻一夜你就知道冷了。” 蓉宝不屑出声,“我才不怕冻。” “你是石头人当然不怕冻,到时家里扫雪就让你来。”赵老四察觉到一旁嘉宝目光,“嘉宝也一块?” 嘉宝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不要,我怕冻。” 蓉宝的眼珠子转了几下,最后有恃无恐的想,反正娘不会让小孩子做大人的事,话说也就说了,爹肯定拿自己没办法。 赵老四还不知道自己被亲闺女拿捏的严严实实,他正跟杨氏嘲笑赵大郎,“多大个人了还害臊,一点都不爽朗。” 杨氏抬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当年……” 赵老四飞快出声,“大郎像我,会疼媳妇。” 赵大郎自然还不知道自己被亲叔叔看不起,他十分端正的坐在凳子上,手放的位置变都没变过。 许屠夫跟女婿讲话,尽量让自己显的和善一点,可身上常年杀猪的那股煞气消弥不开,一举一动都带着说不出的摄入气势。 赵大郎连多看一眼都不敢,而且不止他老丈人,两个大舅哥也是如此,眼睛一眯,一瞪,就跟山上要吃人的老虎一样,吓人的很。 好在有几个小孩围在身边问东问西,赵大郎心里的压力要放松不少。 “姑父,你们家好多肉啊!都好好吃,我爹说那是兔子肉对不对?” 赵大郎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道菜,但席上确实有兔子肉,便点了点头,“对。” “姑父姑父,你什么时候再跟我小姑成亲,我还想吃肉。” 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赵大郎更是被茶水呛了一下,咳个不停。 许老大媳妇的面容扭曲,他揪着自家儿子的耳朵把他拎走。 这倒霉孩子,啥话都说的出来。 白氏打着圆场,“过年杀猪的人多,你爹拎了好多猪肚猪肠回来,都是收拾干净的,你带几副回去跟你几个叔叔分分。” 许灵桃眼里的笑如星星点点,“谢谢娘。” 白氏心里有些伤感,又十分欣慰,“你这孩子,跟娘这么客气干嘛?” 她把闺女喊进屋讲些体己话,“大郎对你好吗?这开了荤的小子不懂节制,你有没有伤着?” 许灵桃羞红了脸,声音小的跟蚂蚁一样,“对我好。” “如今是不是你在当家?” 许灵桃点头,“我刚进门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多亏小姑帮忙,如今已经把事基本都摸清楚了,钱也在我手上……” 她语气一顿,脸上带上些甜蜜,“大郎的钱头天就给我了,都是他的私钱,公用的钱在小姑子手上,她第二日也交给了我。” 白氏松了一口气,紧接又好奇问道:“赵家的家底真有外面说的那样厚实?” 许灵桃点头,“公用的钱有三十多两,家里卖菜一年能挣个四五两,还有家里的田地,卖粮食有个七八两,小叔子念书,一年差不多花费六七两。” 白氏在心里一算,立马就猜出了赵家还有别的来钱路子,她也没追问,免得惹闺女多心,这刚嫁进去的媳妇,能管着这么多钱已经是天大的体面,就算有些事瞒着也没关系,自家闺女是长媳,家里的大部分家产日后都是她的。 “大郎的私钱有多少?” “二两多钱。” 白氏十分满意,“不错,能攒下这么多钱的男人心里都有主意。” 她对赵大郎放心归放心,但还是得嘱咐两句,“家里公用的钱你把账记清就行,不要想着往自己手上划拉,这是谁家都容不下的事。你得再跟大郎问清楚些,家里的公用钱怎么交,还有你自己嫁妆一定得藏好,别轻易拿出来。” 许灵桃点头,“娘,我知道的。” 她实在忍不住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小姑子还拿了一对银耳坠,一个细镯子,两匹好布给我,说是四婶给几房分的。” “你平日跟几个叔叔家多亲近一点,”白氏实打实的为她开心,“你如今嫁过去,家里的人情往来就要多多思量,过几日跟大郎和你公公商量一下,看买些什么东西回礼,轻些重些都没关系,你这心意要到,让你四婶知道,你念着她的好。” 许灵桃如今嫁人,才能彻底感受到她这番话的珍贵,忙点头应好,又问了一些为难的事,比如说张氏那边,要是公公跟丈夫不提,自己要不要主动说孝敬的事。 第216章 货郎 这个问题把白氏也给难住了,她思虑半晌才道:“你先跟大郎私下商量一下,这母子间总归没有过不去的仇,你主动问问,也好体现你的体贴孝顺。” 许灵桃把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又聊了会家里的事,吃完饭后就起身回家。 白氏拿了许多东西,有收拾好的猪内脏,还有熏的腊肉,足足十来斤,这不仅表示对赵家的看重,也是给自己闺女撑场子。 意味你赵家好,我们许家也不差。 许灵桃眼圈泛红,她从娘家出门时总是忍不住回头看,直到远离的村口,还隐约能看见一个健壮的身影。 赵大郎拉着她的手安慰,“到时过几天,我们再给爹来送年礼。” “嗯。” 许灵桃记着白氏的话,不仅准备去几个叔叔家认门,还拿了一对耳坠给晴姐,虽然分量小,但也得八百多文,样式也好看,精致小巧,用自己做的小荷包装起来,当着公公跟丈夫的面给的。 赵老大吃饭的筷子一顿,看了许灵桃一眼,随即又接着吃饭。 许灵桃跟公公接触少,平日见面打招呼赵老大也只是点点头,几天下来,几乎没说过一句话。 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哪里没做好,惹得公公不快,后来发现他就是这样的性子,不仅对自己没话说,对赵大郎跟晴姐也是如此。 一日两日如此,多过了几日后,她就不免心里起疑,怎么这父子之间看着像生人一人。 赵大郎也没瞒着,语气带着两分失落把张氏的事略微讲了讲。 许灵桃心里大惊,又不禁有点心疼,这夫妻之间的事还能迁怒到儿女身上,赵大郎原本就没了娘,这会爹也不管,岂不是孤苦一人,可怜的紧。 她搂着丈夫,手放在他的手掌里,顺便把心里压着的事一块问出来。 赵大郎沉默片刻,“年前买点东西走一趟吧,再准备二百文钱。” 许灵桃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跟他商量着家里的年货怎么买,又想到晴姐,便抬头道:“你进城买东西的时候,把晴姐带去,叫她挑块喜欢的布,顺便给……” 她迟疑了半天,“顺便给四郎也扯一块好布,我跟晴姐赶着做一身衣裳出来。” 赵老大那边许灵桃已经孝敬过一身新衣裳,赵大郎这个丈夫也有,晴姐的衣裳都洗的有点发白,在城里念书的赵四郎她虽然还没有见到,但想来也不会好到哪去。 家里倒是有四婶给的布,不过那颜色好看,料子轻薄,最合适做秋衫春衫,冬衣就薄了些,她自己嫁妆里几块布的颜色都比较深,不太适合晴姐这种没出嫁的姑娘。 这钱从自己手上的私钱走账,也只头年如此,当做自己这个大嫂的心意。 赵大郎没意见,张氏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衣服了,如今有个细心温柔的媳妇操持这事,他的心里软成一片。 这娶了媳妇果真是好,不仅吃穿有人惦记,还能时常说些暖心话,难怪村里男人一到了年纪就惦记着娶媳妇。 腊月二十多号,是村里人最忙的时候,大家伙一块去镇上买年货,杀鸡宰鹅,就连村里最穷的人家,都会拿出几十文钱买几块肉吃。 天上下起薄雪,深山田地的树木泥土逐渐被冻硬,田地的萝卜跟菜拔了放地窖里存着。 杨氏从老屋抱着一堆稻杆铺在后院的鸡圈鸭圈里,垫出个暖和的窝,如今天冷,免得把鸡鸭冻坏了。 蓉宝跟嘉宝爱吃煎的焦香的荷包蛋,催着杨氏去买,甚至还把自己的私房钱掏了出来,准备也买点零嘴在家存着。 江货郎年前会来最后一趟,东西也变的五花八门,除了吃食用具,还有门神、春联、福字、窗花,炮仗跟香烛红纸,人刚进村就被村里人围个水泄不通。 杨氏没有带着两人去挤,先去老杨头家里坐着烤了会火,等人买的差不多了,才带着两人去门。 老杨头这几日受了点寒,声音有点嘶哑,但仍然浇灭不了他那颗钓鱼的心,“明日再去钓鱼玩。” 门外的蓉宝嘉宝大声说了句好。 她们昨天跟姥爷一块去钓鱼,吃了不少东西,除了带过去的零嘴还有烤番薯,烤芋头,最好吃还得数烤的小鱼,微微撒上点盐巴,鲜嫩多汁,香味扑鼻。 还拎了四五条回家,但再细心收拾也没有那种味。 杨氏对一个老顽童和两个小顽童头疼不已,“爹,外面风大雪大,你身子本来就不舒坦,还要去外面受冻,到时风寒加重怎么办?” 老杨头一点都不怕死,他吹着胡子,“那屋里烧着火比家里暖和多了,怕啥呀。” 杨氏听的头都快裂开了,她打定主意明天不让几人乱跑,就算要出门,也得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蓉宝跟琪宝打量着她的脸色,不敢乱出声。 两个多月没见,江货郎脸上的肉多了不少,嘴角咧到后脑勺,笑意就没有下去过。 杨氏跟他寒暄几句后,就站在一旁看两人挑东西,蜜枣甜牙不能多买,糕点没法久放也不能多买,糖家里有,不需要买。 容宝嘉宝选了半天也只花了五十多文,江货郎麻利的把东西帮两人包起来,又从旁边拿了几根糖葫芦当做搭子。 这也是生意人笼络客人的手段,他不仅送了东西,还说了一溜烟的好话,像什么吉祥如意,阖家欢乐,幸福安康! 杨氏拍了拍蓉宝嘉宝,两人便也像背书一样的开口。 “祝江叔叔岁岁平安,大吉大利,金玉满堂,福禄寿喜,万事胜意,平安喜乐……步步高升,事事如意。” 两人一口气说了长长的一段话,缓了一会齐声道:“祝江叔叔喜得贵子。” 这话说到江货郎的心坎上了,他笑的合不拢嘴,把自己卖的对联春花各拿一点送给她们,又问道:“刚才去你们家怎么没见到人,赵三娘子跟琪宝今日不在吗?” 容宝抢着回答,“我们搬家了,就住在旁边,琪宝跟二姐进城找三伯母了。” 江货郎没有追问,赶着车去方才对他招手的人家里。 第217章 认门 杨氏先带着她们把东西放回家,又拿了三个小篮子挨家挨户的买鸡蛋,冬日鸡蛋价钱高,得一文五一个,跑了几户人家,买了五六十个。 村里还有两户人家养了鸭子,捡的蛋不多,就三十来个,全被杨氏买下。 鸭蛋虽然腥,但可以做盐鸭蛋。 用加水加盐搅拌均匀的黄泥或稻草灰抹上一圈就行,一个月后就能取出来食用,就粥或者下饭都算一道不错的小食。 还可以跟豆腐一起做,蒸猪肉也行,口感粉滑,清香四溢。 蓉宝边帮忙边流口水,她凑到家里的每个坛子口闻了闻,最后精准指着一个大坛子,兴奋道:“娘,这里是盐鸭蛋。” 杨氏自然知道在哪,她捏了捏蓉宝的鼻子,笑骂道:“怎么跟个耗子一样,什么东西都能嗅出来。” 蓉宝不以为耻,仰着下巴得意道:“因为我聪明。” 嘉宝看了她一眼,然后专心把手上的鸭蛋抹满泥巴。 今天中午是杨氏做的菜,蒸的盐鸭蛋,炒青菜和煎鸡蛋,做法简单,但味道鲜美,蓉宝还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 下午闲着无事,就拿着红纸剪窗花,有梅花、鹤、鹊鸟、鲤鱼,还有福字,牡丹团花,一些吉祥的图案,最后收拾出来有一大堆。 院内的柿子树和枣树有不少枝丫,到时上面多挂一些,再拿些送到老屋那边去。 她正念着,赵大郎就带着新媳妇上门认人,备了两份礼,都是两斤腊肉,一副大肠,点心两份,蜜饯两包、糖霜饼两包、糖两斤,以及自己做的香囊。 蓉宝嘉宝喊过人后,就跑去柜子里端早就准备好的果盒,有花生、瓜子、松子、栗子、红枣、糖,鲜果是橘子,还有一些油榨果果。 蜜麻花、馓子、油饼、糖饼、炸糕、糖耳朵,算是把家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了。 杨氏笑容温和,说话轻声随意,没过一会就让许灵桃放下了那股不自在,跟她聊起了家常。 “你在家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晴姐,要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可以问大郎奶奶,她一早就盼着你这个孙媳妇进门。” 许灵桃立即点头,“这段日子有不懂的地方都是奶奶在旁边指点,像家里大概要买多少年货,备多少吃食过冬,还有家里的亲戚往来,都是奶奶教的。” 杨氏含笑点头,当初她们会相中许灵桃还是因为她娘厉害的缘故,想着嫁进来不会随意受张氏的拿捏,没想到如今她一进门能管家,上头没有婆婆,也不用成天在公公面前伺候,比村里其他新媳妇的日子不知道舒坦多少。 许灵桃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便时常在吴氏跟前伺候,尽心操持家里的吃喝,爱护小姑,被吴氏夸了又夸。 夫妻本就是一体,赵大郎自然觉得有面子。 他在杨氏面前比在赵老大面前还自然,聊了家里准备什么时候去舅公家拜年,备了什么年礼,什么时候去几个堂哥家,还问了赵六郎的情况,并说赵四郎要后天才散学。 杨氏看着他如今沉稳的样子在心里赞赏的点点头,目光在他明显圆润的下巴处停留了一瞬,笑道:“你媳妇是个会疼人的,进门一旬日子都没有,就把养的健壮不少。” 赵大郎面上的神情一僵,随即点头,“桃子处处贴心。” 可就是做饭的时候太舍得了,天天两大碗冒尖的饭。他如今不用去地里忙活,撑着走路都难受,但看着许灵桃难过的神情,又不忍心多说。 蓉宝端着长凳子坐在许灵桃旁边,大嫂大嫂的叫个不停,问题也很多。 “大嫂,你喜欢吃肉吗?喜欢吃熏排骨吗?” 许灵桃看她就像看自己的侄子一样,声音柔的不行,“喜欢,你喜欢吗?” 蓉宝点头,“我也喜欢。” 她觉得这样没有说服力,又加了一句,“特别喜欢。” “大嫂,你喜不喜欢吃盐鸭蛋,我可喜欢了。” 许灵桃也跟着点头,直到蓉宝问到羊肉饼时,灶房里的杨氏压抑着怒气出声,“赵蓉,拿茶壶过来泡蜜花茶。” 蓉宝立即闭嘴,她踩着凳子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个最大的茶壶,从缸里抓了一小把菊花放在里面,嘉宝抱着蜜罐跟在她身后。 许灵桃看的心里憧憬不已,她以后生了孩子也会这样招人疼吗?最好跟四婶一样,怀个双胎。 赵大郎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两人的脸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红的像猴屁股一样。 天黑之前,门外响起了车轮滚动声。 赵大郎带着许灵桃到门口接人。 慧姐抱起琪宝,朝赵老三笑道:“爹,是大哥和大嫂。” 双方碰面打过招呼后,又坐到一块寒暄。 慧姐把从县里带回来的蘑菇烧鸡、酱肉、葱烧肥肠和猪肚汤放到厨房热,配上杨氏做的炒青菜、咸鸭蛋、蒸腊排和蛋羹。 八个菜摆了一桌,家里人少,也就没分男女,都围坐在一块吃。 蓉宝刚上桌的时候还会叭叭两句,等一开饭,就埋着头专心吃饭,三伯母做的菜太好吃了,蘑菇好吃,鸡也好吃。 桌上的空碗筷撤下桌,杨氏从家里找出一个嵌红珠银镯,并赵氏的一对银耳坠,一块给许灵桃,“你三婶最近在忙生意,没法亲自来见见你,便托付我一定要把这副耳坠给你,手镯是四婶的一点心意,你不要推拒。” 许灵桃哪敢收,这可是实打实的银子,她微微用力挣开杨氏的手便要告辞回家。 “傻姑娘,你如今嫁给大郎,便是我们赵家的人,你叔叔成日在外面跑,多少能挣几个钱,给侄女侄媳买个首饰戴的钱还是有的。”杨氏声音不大,但不容拒绝,“拿着,夫妻两个好好过日子,婶子盼着你早日给我们赵家添丁进喜,” 赵大郎带着媳妇行谢礼,“叔叔婶娘的关怀,侄儿感激不尽。” “侄媳谢过叔叔婶娘的关怀。” 许灵桃回家看着手里的耳坠跟手镯茫然的很,她是听娘的话,买了礼上门去看叔婶,可如今又收了这贵东西,下回该怎么还回去。 第218章 关店 吴氏并没有让她烦恼多久,次日一早聊两句后就说到了这上面,“你两个婶娘都是好相与的人,给了什么东西,你心里记着就是,不必太过紧张。她们是长辈,给你东西是看重你,你平日把该做的礼节做好,没事跟底下的堂弟堂妹多多亲近,这就够了。” 许灵桃重重点头。 杨氏下午带着蓉宝嘉宝又过来送了窗花春联,坐了好一会才走。 许灵桃晚上跟赵大郎说床前话,“四婶今天又拿了许多春联过来,应当不便宜。” 赵大郎笑道:“那是四婶自己写的。” 许灵桃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瞪大,“四婶……四婶自己写的?” “嗯,”赵大郎抱着她点头,“四婶家里许多读书人,她从小就会读书写字,我们家的春联都是她写的。” 许灵桃激动道:“四婶真厉害!” “我听我奶奶说,要不是前世的缘分,四叔根本娶不到四婶,这种好媳妇,就算嫁到读书人家里都是大把人抢着要。” 许灵桃听的心里连连点头,四婶不仅长的好看,说话也动听,特别像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 她崇拜之余也不由感到一点失落,她不认字,连春联上面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赵家人好像都认字,晴姐不仅会念,还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大郎没有察觉出她的失落,抱着人小声道:“早点睡吧,明天要去接四郎,我带你进城玩玩。” 赵四郎最近一个多月没放假,连他大哥的酒席都没吃到,也不是不能请假,赵大郎觉得为这事耽误学业不值当,所以一直没有跟他讲。 等赵四郎看到车边的许灵桃后,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目光放在双人交叠的手上,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 他大哥胆子真大,大白日拉着许家姐姐的手不松开,这种行为实在太失礼没有教养。 但很快心里又浮起一个念头,他试探性喊了一声,“大嫂?” 许灵桃轻轻笑道:“方才跟你大哥在街上买了点东西,这才来晚了些,车里有饼和馄饨,你坐在一旁吃了再走。” 赵四郎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赵大郎把他身上的包袱放到车厢里,偏着头跟许灵桃讲话,“我刚才瞧见路边有卖糍粑团的,软软甜甜,蓉宝嘉宝平时也喜欢吃,我等会下车买两份。” 许灵桃小声回道:“多买点给蓉宝她们吃。” 两人温情脉脉,十分亲密自然。 赵四郎吃着嘴里的东西颇觉有点不是滋味,大哥成婚后整个都好似年轻了不少,大嫂也温温柔柔,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他这个亲弟弟怎么都没能亲自送上祝福? 赵四郎吃完饼后,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银子,赵六郎早早便把手里挣钱的事交给他,如今一个月差不多有二两多银子挣,他也不爱买话本,钱便都攒了下来。 尤其是学堂里走了不少人,赵五郎赵六郎梁钰都去外面读书,陈文明年开春就去投军,早早的也退了学,曹朗家里事多,隔三差五的请假,沈万宝见小伙伴都不在,也跟祖母撒娇求情不肯来,算来算去,如今学堂里相熟的人就只剩一个肖才敏。 别说去外面吃东西玩闹,就是那饭堂里难以下咽的菜都能神色如常的吞进肚。少年分别不知将来再会之难,但也觉得世上之事多愁苦,如意事少。 赵大郎等他吃完后,又驾车带他往赵氏的店里去,晴姐赵老四等人都在,坐了两张桌子,聊个不停。 蓉宝本来趴在地上玩石子,但耳朵一动,就听见停放牛车的动静,还夹杂着赵四郎惊讶的声音。 只一会时间,门口又进来三人。 赵氏趁着现在人少,收拾出两桌饭食,刚好吃完刚好来客。 今天店里帮忙的人手多,赵氏十分轻松。 许灵桃家里经常吃肉,有一道拿手的烧肘子,色泽诱人,瘦而不柴,肥而不腻,软糯味美。 比赵氏做的还要好吃一点,引的客人又加点了一道。 赵氏只尝了一口就品出不同,里面放了些香菇丁和笋丁,添了几分香味和野味。 等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后,赵氏把家里的熏肉都分给几房,许灵桃拿了八百文钱,基本都是熏鸡熏鸭,赵二郎给了一两银子,他家多要了些腊肉。 杨氏的最多,足足二两三钱,除了腊肉、腊排、鸡鸭,还有两只熏鹅。 外面的雪深不太好走路,他们今年也是最后一次进城,以后想吃点什么东西基本都是去镇上买。 赵氏准备后天收店回家。 这段时间差不多挣了有二十二两多银子,得交二两多的商税,还有林大郎媳妇的八百文工钱,过年还得包个两百文的红封。 李氏现在也就在店里洗一个时辰碗,一百五十文的工钱,另包个五十文的红封。 差不多能余个十八两,也就是最近过年生意好,待到年后,各家都有吃的,店里的吃食都难卖,不过那个时候下大雪,她也不准备开店。 今年的风雪来的猛,昨日还是薄薄的一层,今天几乎有三尺厚,街上都没什么行人,赵氏接了两桌熟客的生意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菜蔬跟肉都得带回家,锅碗瓢盆刷干净,再把店里桌凳柜椅都收拾一下,当做除尘。 锅上一直烧着热水,但手还是冻的通红,冷天干活就是受罪,好在新屋早早的就收拾过一遍,不然这么大的房子,有的累挺。 赵老三看着天气不对,起床把家里的雪扫了扫,就驾车慢悠悠的进城,根本就走不动,尤其是在城门口那一块,雪被踩的严实,溜光水滑,一个不小心,车子就得翻了。 他到店门口的时候,正赶上赵氏收拾东西,有他帮忙,一些重东西三两下就扛上车。 赵氏又在店里转了好几圈,再三确定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后,才把手里写着新春关张的纸糊在门上。 几人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大黑,还是赵老四跟杨氏打着灯笼出来接了一段路,才能赶上饭点。 杨氏给几人倒红枣姜汤暖身子,林大郎也在,小声跟媳妇聊了两句,就和赵老三两人吃酒吹牛去了。 第219章 送礼 赵氏以前在店里忙还不会多想,如今在家一闲下来,心里不由自主的就想到娘家人,心闷的几乎都要透不过气,竟还没有在城里时的精气神好。 自己爹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肯定来找过赵老三,要不就是耍赖,要不就是要钱,究竟说了些什么话,她毫不知情。 赵老三没在赵氏面前提起,他是个女婿,爱恨痛快,可赵氏是个闺女,有些事不好做,有些话也不好说,不如当做什么都不知情,稀里糊涂过下去算了。 他比照村里人给赵海家送的年礼,提着十个鸡蛋和一块肉上门,还特意在两个村子里转悠了一大圈,就是为了让外人看到,他守着老辈的规矩。 免得到时被人抓住不孝的把柄,影响赵五郎读书。 东西就放在门口,连门都没进。 赵父赵母老了好几岁,对着赵老三咒骂个不停,连赵虎的几个儿女也跟着骂。 赵老三就当听狗叫,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路上碰见林二婶还被拉进屋吃肉。 林家今天杀猪,有一顿猪肉菜吃,两家今年还没买新鲜的猪肉,都等着这一天。 赵老四抱怨了好几句才从炕上爬起来,这么冷的天,就算天大亮也难起身,他把自己裹的跟粽子一样去林家帮忙。 屠夫把刀磨的十分锋利,一刀见血。 后院的灶房里烧着一锅热水,林大郎媳妇坐在旁边揉丸子,另一个灶上正是酸菜炖骨头,里面还有炒过的五花肉,鲜笋,等会把丸子和猪血放进去,就着早上蒸的大馒头吃。 案板上放着十几斤煮好的猪肉,林二婶正在切片,肥瘦分开,蘸酱油辣子吃。 蓉宝为了吃这口好东西,差点把自己摔傻了。赵老四把她从雪里拔出来,嘲笑不已,“大冬天的,你栽大葱呢?” 蓉宝扭过脸,腿陷在雪里拔不出,一用力人就往后倒,最终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边的嘉宝也没好到哪去,摔的自己一身雪。 赵老四只能背上背一个,前面抱一个过去。 两人的脚刚沾地,就被带到灶房吃刚出锅的好东西,这里暖和,也不用去屋子里听那些爷们的胡吹海侃。 林二婶装出一盘菜,又捡了一碟子肉,把屋内的赵老四喊出来,“老四,给你爹娘送去。” 她跟赵家大房二房的人没啥交集,今天都是本家人吃喝,她自然不会去那边喊人,能惦记吴氏跟赵老头还是看在赵老三两人的面子上。 赵老四缩着脖子送菜,顺便喊赵大郎赵二郎等会下去提肉。 他们家定了一头猪,除了四房的人分,还有赵盼儿几兄妹,今天来送礼的时候会带走。 赵老四吃饱喝足后,跟屠夫搭着肩去分肉,这猪养的肥,两百一十来斤,能有半个手掌那么厚的肥肉,不管是做菜还是熏腊肉都香的很。 赵大郎就买了一个三斤的猪蹄子,他昨天从丈人家拿了三十多斤肉,过一个年稳稳的够了。 赵二郎要了二十斤肉,还拿了几块猪血,三斤猪板油,至于那些个猪肚大肠他就别肖想了,许氏根本不会做,说不定洗都洗不干净。 剩下的留一半给赵盼儿几人分,另一半三房四房吃。 赵氏正收拾猪大肠的时候,赵盼儿一行人就坐着车进村,车子停了一下,高声跟赵氏杨氏打了几声招呼后,就上吴氏家送礼。 她们会来这么晚就是为了吃林家的肉。 堂哥堂叔上门,许灵桃这个孙媳妇得在一旁陪客倒茶,人刚进屋就被赵露几人轮流拉在手上打量。 “当日瞧着大郎新妇的身形,我就知道是个美人坯子,如今瞧的细些,果真是个样貌好的姑娘。”赵盼儿拉着她手坐在一旁,“嫁过来可还顺心?我们家大郎待你如何?他要是不好,你尽管跟姑姑讲,我帮你收拾他。” 许灵桃慌乱之下点了好几下头,又下意识的摇头,自己都不知道在讲什么。 晴姐笑着坐过来解围,“都怪我是个女孩,入不了姑姑们的眼。进屋凳子还没坐热就惦记我大嫂,比对我这个亲侄女疼多了,酸死我了都要。” 赵盼儿笑着招手,“你过来,让姑姑好好疼疼你,这么懂事的闺女,我一定帮你说个好人家,最好嫁到县里去,嫁到我们郑家,再来个亲上加亲。” 晴姐羞的脸红,但赵盼儿不放过她,把人往身边一扯,喋喋不休的问道:“跟姑姑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是你大哥这种闷葫芦,还是你三叔那种老油壶,再不行,寻个你四叔那种不要脸的也简单。” 屋内的人齐刷刷笑出声,吴氏把孙女护在身后,笑骂道:“老四没说你,你倒有脸说老四了,我们家晴姐还是个小闺女,你寻她说什么玩笑话呢?” 赵盼儿认错道:“婶娘别气我这个嘴上没把门的东西,这也是咱们自家人坐一堆,我瞧着晴姐好,才多问了几句,要换成别家的闺女,就算是天仙,我也不揽这档子事。” 吴氏佯装生气,“今日你的话都说出来了,日后这事得给我刻在脑门上,帮我们家晴姐寻个好婆家。” 赵盼儿“哎呦”了两声,“姜还是老的辣,婶娘这一句话就给我添了一桩大事,自己松快了,大山压我头上了。罢了罢了,我正好要给我们家越儿相看,如今再添一个,正好把别家的闺女小子一窝端。” 屋内又是一阵大笑,众人顺着杆子打趣她,引得赵盼儿求饶连连,直说明年不来,架着车挨家挨户敲门去。 晴姐数着时间跟许灵桃出门收拾午食,被院里的许氏拦住问个不停,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进屋陪客的人。 吴氏下的死命令,叫她有多远坐多远,别凑上去招人嫌。 如果说赵盼儿的嘴巴厉害,会炒场子,她就是那个砸场子的人,招人嫌还是其次,就怕她没脑子说出些什么不着调的话,让众人心里不舒坦。 赵露几人也没去多问这一嘴,老二媳妇她们又不是没见过,说不上坏,只能说蠢。 第220章 好男人 赵氏知道她们今天中午不会过来吃饭,就把分好的肉都用绳子系起来,又从家里拿了三十多个盐鸭蛋和一些腊肉,杨氏就收拾出十几斤栗子松子等干货,还有炒好的花生。 赵盼儿一行人吃过饭后就闹闹嚷嚷的往赵家来,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各种点心糖,还从县里买的炙羊腿,烧鸭。 车子没进院子,杨氏几人接出来,互相拉着手招呼寒暄半天。 “三姐瞧着气色好了不少,可是最近家里有喜事?” “吃了你家两顿好喜酒,能不养的白白胖胖吗?” “隔三差五的进城都不去找我坐坐,如今当了掌柜,我家的门就不配你踩了?” “二姐说这话要臊死我。” “日后你就都能顺心了。” “大伯母身体可还康健?” “一切都好。” “几个混小子,快来喊人。” “天冷,别在外面傻站,都进屋坐啊!” 屋内挤进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围坐在一块比火炉子还暖和,大人喝茶聊天,小孩成群结队的在一块玩,天马行空的聊着牛头不对马嘴的事。 赵盼儿神采飞扬的说着县里的趣事,杨氏给她捧场,差点引的众人忘记时辰,还是赵露一拍大腿大腿道:“再不回家,这天都黑了。” 聊到兴头上的其余人纷纷往火炉一看,来的时候添的炭这会已经快烧完了,外面倒没什么变化。 天地雪白,肃然一色。 众人来的时候带着一车厢东西,回家也是满载而归。 衙门今日刚放假,但郑捕头也没跟着一块去上通村,他得趁着年前把几个上官的礼都送了。 赵盼儿带着孩子回家的时候,郑捕头正躺在软榻上吃剥好的杏仁,听见动静连眼皮子都没掀,只问了今晚吃什么。 “成日不是问我要钱,就是操心今日吃什么?你怎么不问问我呢?”赵盼儿的语气十分幽怨,连吃好肉的兴致都没了。 她刚嫁过来那一会着实过了段蜜里调油的好日子,丈夫下衙回来,总会给她带些好吃的吃食,会在婆婆面前护着自己。 有一两日假也是黏在一块,要不就到处去玩,赏花游景,拜佛求签,跟那话本子写的才子佳人一样,就是生完长子后,感情也是一如既往的甜蜜。 可时间一久,感情好似就散了。 丈夫一回家就是歪着塌上吃东西,要不就教儿子打拳,带闺女放风筝,只有逢七夕才会拉着手在街上逛逛。 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上了年纪的夫妻都是如此,平淡无趣,可偏偏…… 赵盼儿咬牙,可偏偏有个他堂弟那样的怪胎,这一比较,就越发觉得自己像雨中残荷,孤苦无依。 她坐到丈夫身侧,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但面容格外狰狞,“这县里那家的花酒最好喝。” “那自然是……”郑捕头的语气一顿,翻身起来,把手里的杏仁塞进赵盼儿的嘴里,“媳妇敬的酒最好喝。” 赵盼儿嚼杏仁格外用力,就像是在咬他的脸一样。 半晌扭头翻了个白眼,起身冷哼一气呵成。 郑捕头丈八摸不着头脑,“锦儿,你娘咋了?受欺负了?谁气着她了?” 一旁正在跟弟弟玩耍的小姑娘也疑惑的往外看了看,“没有啊,娘到家时还开开心心的呢。” “哎,”郑铺头摸着下巴,奇也,“你娘过年一向好脾气,今日咋说炸就炸。” 郑锦眼睛转了几圈,“爹,是你惹娘生气的。” “胡说,”这锅郑捕头不背,“别瞎猜,去问问你娘咋回事。” 郑锦撇嘴,十足肯定道:“就是你惹娘生气的,我们今日还去了赵四叔叔家玩,他对杨婶婶可好了,不仅买衣裳首饰,还端茶倒水……” 她思索半晌,尽量把自己知道的话都用上,“卑躬屈膝,忙前忙后,娘说这才是好男人。” 郑捕头可算知道根源在哪了,他骂道:“赵四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大过年的还害人,他当好丈夫,到处瞎嚷嚷干啥啊?生怕别人不知道,天底下的男子都是被他这种人害苦的……” 郑锦瞧着他出门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反驳,还是赵四叔这种丈夫好,他爹一点都不体贴。 “爹,珠绣坊有一批新来的布料,好看的紧。” 郑捕头在她的期待声中跑出家门口,他心有余悸的吐出一大口气,喃喃自语,“怎么这养媳妇养闺女跟茶壶煮元宵一样,只出不进的。” 他嘀嘀咕咕半晌,最后总结道:“都怪赵四,他那张破嘴,平日就喜欢炫耀,害苦我也。” 大冷天的还要出门买东西哄媳妇,好不容易收到点赏银,钱在手上都还没捂热乎,就得流出去了,郑捕头疼的心肝都在抽。 这事赵老四是活天冤枉,他给媳妇花钱一向不喜欢炫耀,这不是应当的吗? 只是赵盼儿瞧见杨氏身上的新鲜首饰问了两句,又瞧见赵老四主动起身沏茶,出门时总是拿着把伞。 这看着看着,心里就羡慕了起来,路上跟闺女唠了两句,无非是说些日后找男人找你赵四叔这样的,顺便把自己丈夫拉出来比对。 …… 大雪从二十六号一直没停,山路难走,杨氏担心赵六郎,一整晚都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叹气,没法入眠。 赵老四半夜迷迷糊糊中醒了几次,被她亮闪闪的目光吓的不轻,“月娘,你怎么醒这么早?” 杨氏眼神十分清明,“六郎算来也应该到了,可如今还不见人影,外面雪又大。” 赵老四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什么六郎,下雪,他含糊不清的嘟嚷,“下雪下呗,又没啥事,总不能……” 他的话只说了一截。 杨氏本以为他睡过去了,结果没一会就看到赵老四直直的弹起身。 “月娘,我好像忘了件事。我有几个山里兄弟说明年的雪下的厉害,山上的狼可能会下山。” 杨氏被他这一句话说的心里发毛,耳边凄厉的风雪声好似变成了狼嚎,她穿好外衣,又披了一件披风,这才轻轻打开门。 月色如水,满月当空,白寂的雪面平铺着皓影,光华流转间好似蒙上一层轻薄银纱。 第221章 长进 赵六郎来的十分巧,就在杨氏跟赵老四把家到村口这条路的雪扫完。 就听见他铆足了劲的声音,“爹,娘!” 赵老四把扫帚一扔,伸着脖子道:“嘿,这臭小子,来挺快啊!” 杨氏在一旁催着他接过去,“外边雪深,六郎提着东西如何过来,你去帮着点。” 赵老四这回没磨蹭,大着步子过去,迎面撞上三人,走在最前面背着包袱带路的那人就是赵六郎,他朝赵老四招手,“爹!” 随即又扭头跟身后人讲,“卫叔叔,我家就在前面,一定要进屋喝杯茶水再走啊!” 旁边的卫甄一脸拒绝,“我不去,我家如今正在过年,好玩的很。” “你知不知道我三伯母做的菜有多好吃?尤其是肉,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那我也不去,我家也有肉,獐子、狍子、鹿肉、野鸡、野猪、熊掌。”卫甄微微低头看向一旁的叔父,随即跟赵六郎小声嘀咕,“我家明天祭祖,我要不回去,我爹非得把我抽死。” 卫守诚默不作声的瞥了他一眼,心想不仅你要被你老子抽死,我也得被我老子抽死。 叔侄两个帮赵六郎把东西送门口,就马不停蹄的往家赶,杨氏用油纸包了两大包肉和包子,再拿了一个二百文的红封,几乎是跑着出来。 要是车夫也就算了,可来人是赵六郎的同窗长辈,大过年的没能请人进屋喝茶水已经十分失礼,要是连红包都不给一个,这不是看不起人吗。 叔侄两个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但杨氏的一番好意也不好推拒,站在门外稍稍聊了两句后,赵老四就跟着去送客。 蓉宝打开门钻出个脑袋,“娘,客人走了吗?还要泡茶吗?” “走了,”杨氏帮着赵六郎把东西搬回屋,总共两个大包袱一个箱子,分别装着衣物和书籍。 赵六郎一看他要去搬那个箱子,忙摇头,“娘,太重了,等爹回来再搬。” 杨氏还以为他说夸张了,结果双手连个角都抬不动,“六郎,你这装的什么东西?可比秤砣重多了。” “都是书,我从我们书院的藏书楼里抄的。”赵六郎端个大碗坐到蓉宝嘉宝中间,享受两人的温情投喂,“我们山长带了数不清的书上山,有些连潭州那群人都没见过。” “你们山长出身名门齐家,族中名贵藏书数不胜数,只是他能全拿出来……” 杨氏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口,藏书之所以名贵就在于一个藏字,东西少,看过的人少,东西自然就金贵。 看来果真如同兄长所说,齐霄同摒弃前身,决心要入世做一个有为君子,六郎这一去,机缘不可谓不厚。 “一日四堂课,卯时起,末时睡,我眼睛都快熬瞎了。”赵六郎抒发着自己的痛苦,“每隔一旬还有小考,最后一名要去扫院子。” “六哥,那你扫过吗?” 赵六郎高傲的抬头,“我如今是我们院的第八名,怎么轮都轮不到我。” 蓉宝觉得坐在旁边没意思,便把自己凳子挪到赵六郎对面,眼神灼灼的看着他,“六哥,你们院一共多少人?他们读书都很厉害吗?聪明吗?有嘉宝聪明吗?” 这根本没法比较,两人现在才五岁,他最小的同窗都有八岁,赵六郎不假思索道:“五十六人,都是五湖四海来的天才,跟嘉宝一样聪明。” 这个回答不昧着良心,也不算得罪人。 蓉宝便只是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天底下太大了,还很多村子和小孩,自然有跟她们一样聪明的小孩。 赵六郎一路舟车劳顿,在家坐了一上午,吃完午食后才提着东西去看望长辈,杨氏这才知道,她那一箱东西除了书还有半箱子吃食。 肉干、点心、干果,还有几条臭腥腥的鱼,赵六郎说就是这味,府城里叫做鲍鱼,煎着吃就行,价钱还不便宜,几条手臂大的就三百多文。 赵氏当天中午就切成小段煎了一条,咸香焦脆,别有一番滋味。 赵六郎吃的直竖拇指,“还是三伯母厉害,一听就知道做,跟我们饭堂大师傅做的一样好吃。” 杨氏清咳一声,赵六郎立即闭着嘴巴安心吃饭。 吴氏跟赵老头则没多大讲究,喊上六孙子坐到跟前,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怎么没喊你爹去接?这么小的年纪,万一路上遇上坏人了咋使?” 赵六郎往赵老四那边看了一眼,快声道:“我跟同窗一块来的,他叔父接他,正好带上我。” 赵老头心里的担忧便少了很多,“身边就得有个长辈在,日后记得叫你爹去接,反正他在家里也没什么事。” 赵六郎点头应好,便又挑了一些趣事讲给两人听,把二老哄的眉开眼笑。 “别人是去读书,你倒像是看戏去了。”吴氏笑过之后,就温声嘱咐两句,“在外还是好好念书为重,才不辜负你爹娘这份心意。” 赵六郎把嘴里的一大口饭嚼巴两口咽下去,“我最近就没歇过,不是背书就是写字。” 吴氏一听又心疼不已,“也不用太累着自己,身子骨最要紧。” 这顿饭吃了近半个时辰,赵六郎坐着聊了一会后,就打着的灯笼去老杨头家里玩。 冷天黑的快,这个点才戊时初,老杨头点着油灯在家里看书,院子里还堆着两三个雪人,丑的出奇。 赵六郎用屁股看都知道是蓉宝嘉宝堆的,他人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姥爷,我们来下棋吧。” 老杨头下午已经见过了外孙,但这会听到他的声音还是十分开心,“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这个臭棋篓子有没有什么长进。” 长进谈不上,就是学会很多小诀窍,照搬过来竟能跟老杨头打个平手。 蓉宝和嘉宝坐在火炉边晃着腿吃烤年糕,算着自己今年能收多少压岁钱,到时和原有的私房钱攒起来能有多少。 老杨头一心二用,一边应付挠头苦想的赵六郎,一边想着今年再往红封里加几十个铜板,给他们多攒点零花钱。 第222章 守岁 大年三十,清晨。 烟雾像云层一样笼在村里,家家户户热火朝天,喜气洋洋。 三房家里架着两口大锅,咕咚咕咚的烧着热水,赵老三赵老四带着孩子蹲在地上拔鸡毛鸭毛。 赵氏则把洗干净的骨头放在锅里炖,地窖拿出来的萝卜看着还鲜亮的很,刀一放在上面就能听见清脆一声。 大块用盐腌过的猪肉羊肉和整鸡整鸭全部下锅,大概煮上一个多时辰,肉熟透后全部捞起来,整鸡整鸭都没动刀,准备去祠堂祭祖,还挑了两大块肥肉,用碗装着放到一边。 捞出七八块猪羊肉切成小块给众人当早食吃,剩下的都切成薄薄的大片,整齐的码放在碗里。 锅里只留了一些大骨头,十几个大萝卜下锅炖煮,稍稍带点硬芯的时候就得捞出来,免得以后再热都软烂成一团。 刚吃完肉的众人又拿着碗过来吃萝卜,放点盐和酱,爱吃辣的还可以加一勺辣子。 滚烫香浓的肉汤一下肚,走到外面都可以脱一件衣裳,蓉宝嘉宝撑的肚子溜圆,但嘴巴一直没停过。 赵氏忙着剁馅揉面,要炸丸子炸小果,包饺子、包子,做馒头。 杨氏也在一旁切菜,中午得收拾出一桌好菜,去祠堂祭祖,早点去为好,免得屋内人多,只能摆在外面。 蓉宝拿着碗还想过来吃,杨氏一摸她的肚子,就把人赶走,“歇歇气再说,堂屋的柜子上有春联,和你爹拿去贴了。” “娘,我就只吃一小个,”蓉宝拿手指头比划了一下,一个枣子大小。 杨氏的语气不容拒绝,“待会在吃,肚子里这么多东西,撑着了咋办。” 蓉宝嘉宝便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家糊春联。 约摸午时前,赵老四就开始搬桌子,他们分家后的规矩是一家祭一天。他嘴巴快,抢了大年三十,反正今天就算不祭祖也得做年夜饭,顺便的事,省的以后折腾。 祠堂里面已经有不少村里人,门口的炮竹声络绎不绝,大家伙一见面互相问几句好,就收拾东西祭祖。 “赵四来这么早啊?” “婶娘来的更早啊,这都要回去了。” “去年晚了只能摆在外面,今年干脆来早一点。”妇人把自家的东西都收拾好,空出一个香案前面的好位置。 赵老四桌子还没搬过去,人先站在那里再说。 桌上总共八个菜,烧鱼、烧肉、烧豆腐、炒青菜、萝卜汤、笋炒腊肉、蒸丸子、干菌炒肉,另有整鸡,整鸭,大块猪肉、羊肉,米酒一壶。 放炮仗,点香烛,烧纸钱,然后喊祖宗过来吃饭,约摸等上一刻钟的样子,就可以吹烛火把东西搬回家。 赵老四趁这个功夫把菜给老杨头都送了一份过去,他一个人难收拾,菜做多了又吃不完,从这边匀些更好。 从杨家出门后刚好来祠堂收拾东西,赵大郎等人也在。 “四叔,爷爷说让我看看你有啥要帮忙的没有。” 帮忙是假,看看他来没来是真。 赵老头真怕赵老四拖到天晚地晚,别家祖宗都吃饭睡觉了,他才搬着桌子过来。 “刚要回去,”赵老四一点都没客气的喊他帮忙,“你三伯母炸了很多吃食,顺便拿些回去。” 赵大郎拒绝,“家里有,奶奶也炸了。” “你是不……”赵老四那个傻字刚要出口,突然想到今天是大年三十,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便又憋了回去,“我们家做了许多,你拿些给晴姐四郎吃。” 容不得赵大郎拒绝,他一进门就被赵氏杨氏拉进灶房吃肉喝汤,走的时候又带着一簸箕东西走,还被打趣了几句,“今年就算了,看来晴姐四郎的份上还有你一口吃的,明年要是不带个小娃过来,门都不让你进。” 赵大郎拿着东西颇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午食吃完后就是洗澡换新衣,蓉宝嘉宝都是一身绣万福梅花的红袄衣裙,出门时外面再披一件水蓝色兔皮斗篷,又暖和又好看。 赵六郎一身青绿色绣祥云纹衣袍。 赵老四是石青色绣云纹,杨氏也只做了一身淡红衣裙。 蓉宝嘉宝在一旁帮杨氏洗衣裳,等一切都收拾好后,她们如愿以偿的收到了自己的压岁钱。 “蓉宝嘉宝平安喜乐,健康长大。” “六郎万事顺心,学业有成。” 兄妹三人一样的笑脸,牙不见眼,“谢谢爹娘。” 天色将晚,赵大郎跟赵二郎过来送几道好吃的菜食,慧姐和赵六郎也带着蓉宝嘉宝端着羊肉、包子、丸子过去,还被留在那边吃了一肚子东西。 年夜饭吃的晚,也吃的久,桌上小菜酒水,细品慢酌,约一个多时辰才撤桌,接着上小食茶水开始守岁。 都是枣、柿饼、杏仁、年糕、栗子一些好寓意的东西。 蓉宝跟嘉宝等人拿着书在看,杨氏跟赵氏坐着聊了一会,又把明年要用的红封裁好包好,这才拿出针线开始做活,这一整晚干坐着可熬不过去。 蓉宝嘉宝琪宝不到半夜就睡成一团,赵老四把人抱到床上去,到了天亮时才把人喊起来吃早茶,吃完果盘和姜水,再吃几个小饺子就拎着东西去给吴氏赵老头拜年。 他们来的晚,晴姐赵大郎几人连红封都拿了。 蓉宝嘉宝急哄哄的扯着嗓子喊,“爷爷,奶奶,新年好,身体康健。” “蓉宝嘉宝也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两家人从赵老三开始挨个磕头拜年,都是说一些祝福老人的吉祥话,有笑口常开,万事如意,身子康健等。 赵六郎几个没成家的孩子都会收到一个红封,除了面上的点心糖,杨氏跟赵氏还给了二两银子的孝敬钱过去。 给长辈拜完年后,就是去村里拜年,村里人都凑一块从村口挨家挨户拜到村尾。 赵老三赵老四算是头户,刚到家把桌子果盘摆出来就看见一堆大人和小孩,杨氏拿着红封在一旁,里面都是两文钱,看见小孩来拜年后就给一个出去。 一个村子人不少,没分家都有二十多户,小孩三四十个,每人从桌上拿一点吃食,盘子就会见底。 第223章 拜年 赵老四带着蓉宝嘉宝也要跟着人群去,杨氏拉着她们嘱咐,“别到处乱跑,跟着你爹。” 话听是听了,做肯定是做不到的,两人从赵老四的眼皮子底下冲到小孩堆,其余小孩跟两人分享自己从她家拿的吃食。 蓉宝嘉宝也不客气的拿了几个糖放在嘴里吃,拜到老杨头家时,两人的红封格外不同,不仅大,还好看。 大家伙知道这是蓉宝姥爷,除了羡慕一下,心里倒没有别的想法。 路上厚实的雪被踩成一条小路,人群经过便是一地的欢声笑语,有讲究人会给红封,自然也有不给的,但这种人过完年后会被骂的一点好名声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跟他们家来往。 蓉宝嘉宝喘着气一回家就拆红封,都是一文两文,一文钱的居多,总共得了七十多文,算起来没亏也没挣。 赵六郎看着羡慕啊!以前这种活他也有份,但自从有了蓉宝嘉宝后,这红封就再也轮不到他拿。 好在吴氏跟老杨头都给了红封,一个一百文,一个两百文,等明天正式去杨家拜年的时候,还有一个大红封。 午食之前,杨氏收拾东西叫她们准备准备去两个伯伯家拜年,赵老三离的近,一早就互相登门拜过年了,两家都是一块出门。 赵大郎也显然知道他们会来,桌子上的茶水果盘都是摆好的,互相拜年说些吉祥话后,坐下喝了一杯茶水。 赵老四又领着几人去赵老二家里走一趟,然后几家人就都聚在赵老大家里吃茶唠嗑,用完午食后,大概又坐了半个时辰才起身告辞。 许灵桃跟赵二郎在一旁给红封,蓉宝嘉宝谨记着着杨氏的叮嘱,婉拒两下后才眉开眼笑的塞到怀里。 杨氏一看就放心了。 这个时候还没法休息,赵氏一到家就放下琪宝操持晚食,杨氏则备茶水点心,等大房二房的人上门。 其实几家见面也见过了,吉祥话也说了不少,可照老辈的规矩就是得正式上一趟门才叫拜年。 中午是在大房家吃的,晚食就是在赵老三家吃的,时辰也早,天还没擦黑就已经送完了客人。 两家人稍稍洗漱一番,就爬到床上呼呼大睡,直到次日一早才被后院的鸡鸣声吵醒。 杨氏带着蓉宝嘉宝洗漱完,就从家里倒腾东西去老杨头家拜年,各种吃食点心都带了一点,提到手上就一大堆。 赵老三家里就他一个人去赵家村,慧姐心里说不难过是假的,村里人大年初二都是一家子去姥爷舅舅家拜年,只有她们呆在家里。 赵老四抱着蓉宝站在三房门口喊,“慧姐,快带着琪宝出来拜年去。” 琪宝从窗口里挤出一张脸,蓉宝眼尖,看着她喊,“琪宝,去姥爷拜年啦。” 琪宝爬下凳子扭头,眼里十分期待。 赵氏心里伤神,对着慧姐点头,“去帮妹妹把衣裳穿好,娘去拿点东西。” 她自然没有跟着去,把大包小包给慧姐提着,细心叮嘱闺女,“带着妹妹要跟杨姥爷拜年。” 慧姐眼里亮晶晶的,“知道了,娘。” 杨氏从她手上接过琪宝,低声朝慧姐说了几句,“雪深瞧不清路,你跟着你四叔身后走,免得踩空。” 慧姐笑的连连点头,“嗯。” 老杨头对慧姐两个孩子的到来没有感到意外,闺女早就在他面前说过这事,他红封都多备了两个嘞。 杨文礼今年不在,杨家没有往年那么热闹,但只要小孩一多,那里就热闹,慧姐坐在桌边吃了点东西,就跟着杨氏进灶房忙活。 “你跟蓉宝她们去玩,这里我一个就成。” 慧姐摇头,“她们在外边推雪人呢,天太冷,我不敢玩。” 杨氏笑骂出声,“这几个混球。” 她擦手出门一看,老杨头赵老四赵六郎都在上手滚雪球,一人帮一个,两个圆圆的大脑袋已经团出来了。 “穿暖和点,别冻着了。” 蓉宝提声敷衍,“知道了,娘。” 她指着雪人的脑袋,“六哥,这里要放鼻子和嘴巴。” 杨氏没管几人,继续进屋忙活,“你别去外面受冻,女孩子的身子骨弱,最容易染上风寒。”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嘴里一下子笑出了声,“蓉宝那个铁脑袋不怕冻,上两天跟你四叔去溪里边摸虾,蹲了一个多时辰,才捧回来半碗小虾,吃一口就没了。” 这事慧姐知道,虾太小了,炒都没法炒,只能架上油锅炸出来,一人才分了两三个。 杨氏在娘家做饭没有多大讲究,一般是大家伙爱吃什么做什么,盐鸭蛋蒸蛋羹拼拼凑凑也有八个菜。 一直坐到吃完晚食,天将近黑了才出门,老杨头给几个小孩拿红封,说好话。 蓉宝几人都是身子康健,快乐长大,赵六郎是前程似锦,前途无量,慧姐的是喜乐安康,百事如意。 蓉宝等人开开心心道:“谢谢姥爷。” 慧姐也带着琪宝道:“谢谢姥爷。” 老杨头慈祥的点头,“你们带着孩子小心走路。” 赵老四抱起嘉宝,“知道了,爹,你回去吧,外面天冷。” 两家没隔多远,就半炷香的功夫,踩雪的嘎吱声消失,慧姐琪宝被赵老三接回去,赵老三把身上的雪拍干净后忙挤到火炉边,嘴唇哆哆嗦嗦的叫“冷”。 蓉宝为了证明自己一点都不怕冷,搬着张凳子坐的远远的,杨氏把她赶过来,“就是根木头冻久了也不会发芽啊!在你姥爷家玩这么久的雪,还不把寒气烤出来,要是染了风寒,我就把你赶出去。” 蓉宝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不敢赌她娘是不是在开玩笑。 时辰还早,坐了一会把身子烤暖,赵六郎就带两人去书房里读书,正好给杨氏和赵老四说话的机会。 “娘那边拿了二两银子,我爹那边拿了十二两。” 孝敬钱差别这么大,自然是给的红封不同,老杨头给每人了封了两个小银锭子和二百文钱,加在一块应当有二两左右,今年去了五个人,足足十两银子。 第224章 担忧 “明天去大伯母家拜年,得拿三百文,后天去舅舅家,每家两百文。” 这钱都是四房共同商量好的,到时也会一块去。 至于赵大姑家,杨氏是真心不想去,她也是前两天才从赵大郎口中得知赵老头生气的原因,赵大姑想把自己孙女说给赵五郎,被吴氏拒绝后,又惦记上嘉宝蓉宝。 还说些十分难听的话,说蓉宝一个小丫头片子,将来都是嫁别家,便宜了外人不如便宜自家人。 杨氏不知道大房二房准备拿多少,她是不准备拿孝敬钱了,赵老四上门走一趟就当全了礼数。 她这样说,赵氏自然也不会出头,便也跟着一样。 赵二姑家准备拿一百文钱,纯粹是看在赵老头的面子上。 算来也没几家要去,不过地方都挺远,差不多去一趟就是一天。 去赵大和家里,顺便就会去赵盼儿和赵圆儿家,蓉宝嘉宝跟在大人身后,收了不少红封。 赵老四赵老三还提着东西往梁捕块莫掌柜家里走了一趟,没坐多久,一杯茶水的功夫就起身告辞。 在赵大和家里吃完午食后,又火急火燎的往镇子上去,从赵喜儿家坐一会,最后从赵露家里出门的时候天就不早了,紧赶慢赶才在天黑前到家。 这一天可把人累坏了,蓉宝嘉宝都没什么精气神,挤着躺在软榻上,连吃饭都是赵老四把人一一拉起来。 县里走完,两人就只要再去舅公家走一趟,今年拜年就圆满收工了。 累归累,收获可不少,差不多加起来有八百多文的样子,这不仅对于村里小孩来说是笔巨款,对于大人来说也是。 杨氏怕她们乱买东西吃,想把钱哄走,但两人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小孩,捏着红封不肯撒手,连老杨头那个银锭子都一块锁在匣子里。 赵六郎自然也好奇,“你们现在有多少钱?” 蓉宝闭着嘴巴,谁都不说。 赵六郎觉得自己被人看低了,“我自己有那么多钱,会稀罕你那一点?” 蓉宝反问,“那你有多少?” “十……”赵六郎刹住口风,“我不告诉你。” 蓉宝嘉宝便鄙夷的看着他。 晚上睡觉时赵老四也好奇,问了好几回都被两人搪塞过去,气的赵老四要把两人赶下床,这可合了蓉宝的心意,她巴不得自己睡呢。 “小气鬼,谁稀罕你那点钱。” 蓉宝反驳,“娘说这叫财不外露。” “我跟你娘又不是外人。” 嘉宝出声,“这是秘密,只能自己知道。” 杨氏见赵老四一直问不出来,才出声打断几人,“快睡,明天去舅公家拜年。” 她不问,蓉宝反而好奇,“娘,你不想知道吗?” “你的钱又不肯给我,我知道了有什么用?” 这话蓉宝无法反驳,她乖乖闭上嘴巴,跟嘉宝一起小声猜舅公会给多少钱。 吴舅舅家离的并不是很远,走路也才半个时辰就能到,但路上雪厚,便走的慢些,近一个时辰才到吴家村。 吴家两个舅舅家里已经来了不少客人,再加上他们一家人足足坐了五桌,饭菜都是两个舅母一起收拾出来的。 人有亲疏近远,那边是远房侄子,这边是外甥,自然这边亲点,连红包都是等另一行人走后才拿出来。 杨氏跟几个外甥媳妇给舅母拿孝敬钱,双方互相推辞好几下,好说歹说两个舅母才收下。 大房是许灵桃给,二房是赵二郎给。 许灵桃这个新媳妇还得了一个红封。 “今年你头回来我们家拜年有个红封拿,明年要是不带孩子过来肯定是没有的,到时别说我这个做舅婆的不好啊!” 许灵桃羞涩的低下头,手指紧张的在身前动来动去。 杨氏笑道:“有舅母这句话,明年指定报个大胖小子过来讨彩头。” 这些话都是一些祝福,许灵桃就算明年没带孩子,众人也不会真这样做。 赵老四的几个表哥还出门送了好长一段路,并说自己跟堂哥表哥都会去姑姑家拜年,还约好了一块去大姨家。 赵家几房次日就没有出门,在家里专心招待吴家一群人,午食是在大房吃,赵氏杨氏怕许灵桃忙活不出来,还早早的过去帮忙。 结果发现许灵桃不仅心里有数,手脚也快,一些今天要用的菜昨晚就收拾好了,中午只要洗一些配菜和青菜。 “你在家也常做饭吧?” 许灵桃点头,“我娘带着我做,她有时要招待客人,就是我跟嫂子收拾。” “难怪手艺这么好,”杨氏笑道:“心也细,那饺子包的跟花一样,小巧玲珑。” 过年不仅热闹开心,累也是真的累,像许灵桃,大大小小的饭食操持了七八天。 她是大房长孙媳,上面没有婆婆,家里的一些事自然都压到她身上,除了吃喝,还有红封该怎么给才妥当。 自家不能亏太多,也不能包出去面上不好看,到了初九初十歇下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变的怏怏的,不想动弹。 晴姐便叫她休息,自己做饭。 许灵桃跟她关系亲近,就没有推辞客气,吃了两天白饭后才恢复精气神。 现在就剩一个元宵节,外面下着厚雪,县里自然没有往年那么热闹,吴氏心里生疑,“咱们这边一般过年不会下大雪,要等出完节后,才会大雪封路,如今下了这么多天,好多没有村子的地方走都走不动。上回你堂姑她们过来就说路不好走,估计得有一场恶雪下。” 许灵桃听的忧心,“奶奶,家里的肉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要不要去镇上买一点?” 吴氏点头,“趁着现在还没事,叫大郎喊上他叔叔再去镇上买点肉放在院里冻上。” 赵老头叼着烟杆,眉头紧锁,“上回亲家说要小心野狼下山。老三老四在村口倒不防什么事,咱家靠山还是得小心着些。” 这会子刚下还没什么事,等时间一久,山上没有吃食,狼就会进村吃鸡,这倒还好,就怕那些饿疯了的咬人。 村里人有了防备,睡觉时床边都放着锄头扁担。 第225章 狼进村 蓉宝嘉宝也在家里玩了好几天,赵六郎一看这架势还去镖局问了问路况怎么样,那边说最近这两天勉强能走,过段时间就不知道了。 他草草的跟赵老四说了几声,就想跟着镖局提前去府城,就算书院不开学,他也能住陈留书家里。 这番上进的话没能招来赵老四的夸奖,反被他骂个半死,“你以为我们这边下大雪,南阳府就不下了吗?你能不怕死的过去,教书的先生能爬那么高的山?” 赵六郎低着头乖乖听训。 一旁的镖局伙计“哈哈”笑了好几声,先把赵六郎夸一遍,才道:“先前也有两个要去府城读书的人来问过,一听路不好走就都回去了。这读书要紧,安危更重要,到时等雪消了再过去也不迟。” 赵六郎是去不成了,他惆怅的叹着气回家,一进门就去书房看书。 这段时间光顾着玩了,不常摸书,如今不能去书院,只能自己约束着点。 杨氏从赵老四嘴里听了赵六郎说的一番话,又好笑又欣慰,“六郎大了点,比往年懂事不少,以前哪有这么着急去学堂念书的。” 赵老四嘴里说不出一句好话,“这嘴上懂事,脑袋还是木头脑子,这路这么远,万一雪再下大一点,被堵在路上咋办?” 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在身边又怕没出息,走远了又担心。 赵氏还没能收到赵五郎的一点消息,这个年过的想快活都快活不起来,如今外面又下大雪,就算有信说不定都堵在路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呢。 琪宝也早早的察觉出不对劲,一直要“哥哥”,被哄了好几天才暂时忘记这事。 元宵节吃元宵,都是几户人家凑在一块做,以白糖、芝麻、豆沙、果仁等为馅,然后在糯米粉中滚成圆形,或煮或炸,寓意日子红火、团圆。 赵家是几房坐在一块吃出节饭,两张大桌子,鸡鸭鱼肉,干菌干菜,最受人喜欢的就是那一大碗青菜。 赵大郎说是从镇上买的,许灵桃也没有多想。 赵老头跟儿子孙子喝酒,说了些以后日子红火,财源广进的好话。 虽然已经过了元宵节,但大家伙的日子没有多大变化,不是去挨家挨户的串门,就是坐在家里做针线活。 晴姐常常带着许灵桃去赵老四家里玩,跟杨氏学会绣花,再跟赵四郎学字,许灵桃在一旁也跟着认识了好多字,已经能看的懂家里的春联。 赵氏则费劲心思折腾吃食,像枣糕、绿豆糕、芝麻饼家里常吃,还有秋天时晒的干桂花,这会也正好用上,做成桂花糕。 还尝试做了不少新花样,像栗粉糕,枣泥酥饼、山楂糕,味道十分不错,赵氏更是来来回回做了十几次,试图找出味道最好的一种方子比,到时在店里卖。 蓉宝等人跟着都有了口福,嘴巴成天没停过,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说话,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圆润了不少。 外面的雪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迹象,杨氏半夜被村里的动静吵醒,鸡鸣狗叫声此起彼伏,人声吵吵嚷嚷。 她只听了一两句把白着脸把赵老四推醒,“村里有狼。” 赵老四眼神清明的披衣下床,先举着油灯往院子里看了一会,见没有动静才打开门朝外面喊,“赵三,狼进村了。” 隔壁立即有声音传来,“你家没事吧?” “没事,看样子是村西那一块,也不知道来了多少。” 赵老三拿着锄头小心的摸出门,两人没有贸然进村,外面啥情况都还不清楚,万一撞上了咋办。 赵大郎跟着村里人一块赶狼,还特意站在坡上喊了一句,“四叔,狼下山了,你们小心着些。” 大大小小足足十几匹狼,饿的瘦骨嶙峋,眼冒绿光,逮到鸡就紧咬着不松口,连落到身上的棍子都不怕。 老杨头站在屋里瞧见头狼也在,跟村里几个老辈商量几声后决定都打死了,这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要是这回放跑了,他们过几天指定还来,村里哪有那么多鸡让他们吃。 村里男人常年下地,虽然不会啥腿脚功夫,但那一身力气可不是盖的,不到半个时辰功夫,进村的狼都被打死在地上,有些被活活打死了还咬着鸡不放。 被偷鸡的那两家人拍着大腿哭嚎,“我的鸡啊!五只老母鸡被吃的一只都不剩啊!这些个畜生东西。” 老杨头皱眉,“哭啥啊!” 他朝赵老大一行人看去,“找几个力气大的人,把这些狼卖给刘猎户家,看能得多少钱,赔了那些鸡有剩下的就大家伙分了。” 妇人一听也不嚎,忙从地上爬起身,“杨叔,这几头狼可都是在我家吃鸡,卖了钱也应该都是我家的啊!” 老杨头冷哼一声,“你问大家伙同不同意?要是再做这种没脸没皮的事,你一分钱都别想要。” “哪有这么算?这吃了……”妇人的话说了一半,目光瞧见周边拿着锄头的健壮汉子,顿时不乐意的闭上嘴巴,只敢在一旁小声念叨。 这狼饿了许久,身上连肉都摸不到两块,全是骨头,好在皮子厚实,没有破损,还算卖了个不错的价钱。 十八头狼,卖了五两多钱,除去赔两户人家八百多文的鸡钱,参与杀狼的人各分了八十多文,大家欢天喜地的比过年还开心。 老杨头没他们这么乐观,“这还一个月都没到就有狼下山,要是再过一段时日,狼群说不定就要过来了。家里的门窗一定要关好,看见狼不要一个人冲出去,在家里喊一嗓子,大家伙一块去帮忙。” 没什么小心思的人自然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但也有那种心思深的不以为意,想着到时狼少就自家人围上去打死就行了,省得把这么多钱白白分出去。 反正这些东西饿的皮包骨,没什么力气。 老杨头自然能猜出大家伙的心思,站在雪里多补充了两句,“这狼也有厉害的不厉害的,昨天进村的都是一些老狼,所以没出啥事,要是那种年轻健壮的狼群,可不是这么好惹的。” 第226章 被狼咬死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六天时间不到,村里就有人被狼咬死了,家里的鸡被吃空了不说,两个儿子一个被咬了腿,一个被咬了胳膊,自家男人被几头狼围着咬,脖子那块血肉模糊。 村里很多人都不敢多看,老杨头脸拉的跟大蒜一样,“你男人犯蠢,你这个当婆娘的也不长脑,左说右说就是不听,如今出了事才知道哭。” 他心里有更难听的话没有当面说出来,但背着人不禁跟闺女女婿连连抱怨,活像个多舌妇。 “这些个蠢东西,百来斤的骨头三两重的头,看见点好处那眼珠子就转不动了,别说我劝,就是老君显灵都点不化。” 当村长这么多年,啥用没有,这嘴皮子倒是利索,骂人一溜烟的话不带脏。 妇人坐在雪地里哭嚎了半天,两个汉子都拉不动人,还是村里人帮忙请的大夫,不然活着的两个都得瘸腿断手。 下雨天路都不好走,更别说丧事,老杨头带着人去村外左请右请,才凑齐白事先生,也没有大办,停灵两天,吃了一天的席面,便草草下葬。 妇人只顾着哭,事全是两个儿媳操持的,两人对公婆恨的牙痒痒,只差当着外人的指着她的鼻子“老不死”的。 上头有公婆,下面有丈夫,家里哪有她们说话的地,更别说这种挣钱的大事,就是敢插一句嘴都得被骂不孝。 如今可好,公公走了算好事,可自家的丈夫身上的伤得掏空家底才能治,腿脚没有以前那么利索不说,还欠着一大笔外债。 日子本来就苦,这下子可还怎么过啊! 村里知道实情的人谁不在背后说一句可怜,“她家的那几个孩子,往后的日子咋过,尤其是那个大丫头,眼见着就要上年纪了,你们说,会不会把人……” 她的话没有说全,但周边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你推推我,我撞撞你,都抿着嘴巴使眼色。 小丫头片子不值钱,嫁到一般的人家也就一二两多钱,可有些娶不上媳妇的老鳏夫,就愿意多花点来娶黄花大闺女,少的三四两银子,多的五六两银子。 “她家那丫头片子又瘦又干巴,一看就不好生养,能值啥钱?论斤卖都比不过一头大肥猪。”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她们也不是不尊重死者,只是这种人死的窝囊,一点贪念就害了自己和孩子,根本不值得同情。 要不是她家出了这事,自己也不用大冷天的出来帮忙,抠死扒拉的人家,连柴火都舍不得,大冬天就一点点温水,没过一会就冻成冰碴子。 众人又聚在一起说了好一会闲话,等看到赵家人就眼睛一亮,招手不停,“老三媳妇,你过来坐会。” 赵氏知道她们在这种关头不会说什么好话,有心想拒绝,但碍不住村里人的热情,硬是被拉过去。 “她家有没有请你家老三去抬棺?” 赵氏一听这个也心烦,自家丈夫不常下地,力气也小,平日村里办白事都喊不到赵老三头上,昨天不知道是管事先生脑子犯浑还是故意为之,带着好几个人去赵家请人。 一个村子里的事,向来不好拒绝,更何况这种生死大事,赵老三只得先糊弄过去,先问问村里其他人怎么做再说。 赵氏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平时累一下吃点力倒也没事,可这种天气,万一人受了凉咋办?那阴阳先生算的位置还在山坡上,这一路抬过去,就是铁打的汉子都抵不住啊! 管事先生就是因为考虑这事,才把村里的汉子都请了一遍,想着到时借一下力,帮把手也就上去了。 可村里人不买账,不仅赵家在观望,其他人也在等,尤其以何家最直接,门都关上不让人进,还在家里说些难听的话。 老杨头看着村里乌黑瘴气的样子,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从闺女家背着手出来,见谁在背后说闲话就是一顿臭骂。 “人都走了,嘴上也留点德,大家伙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山上的祖宗都睡在一块嘞,难不成非得结成仇家?” 妇人眼神滴溜溜环视一圈,挺着胸脯站出来诉苦,“杨叔啊!这哪是我们嘴巴多说这闲话,还不是她家这烂事办的不地道。昨天管事先生上门张着嘴巴就是请我家林子去抬棺……” 她声音拔高,“全村上下谁不晓得我家林子身子骨不好,这不是存心膈应人吗?自家做这蠢事,连累我们大冬天的在这受罪,她倒好,躲在屋里烤火哭丧。哎呦,这要真舍不得直接跟着一道走了岂不是更痛快,整天摆着哭丧脸。呸,光听着就晦气。” 老杨头板起脸,“死者为大,啥事都往心里藏藏,别着整天没事胡咧咧,闹的不难看啊?” 妇人嘴巴一拧,终是心不甘情不愿把嘴闭上。 村里人一肚子怨气,对去不去抬棺这事互相推脱,都说谁家去自己就去。 老杨头不知上门说了什么,那边终于抠搜搜的拿了五十文酒水钱,这才凑齐十六个抬棺人。 赵老大赵老二也在其中,他们不是为了这钱,而是人长的壮实,在村里又算的上是头一户,这事不帮忙肯定会被大家伙在背后说许久的闲话。 赵老四跟在后边送丧,手里还拿着一壶好酒,等吹吹打打的声音一停,棺木放到板凳上,他立即凑到哥哥跟林大郎身边给几人喂酒。 又烈又冲的烧酒一入嘴就刺的人眯起眼睛红了脸,哈两口气的功夫,热气很快蔓延到四肢五骸,游离不散。 赵老四去前面看了看路,眉头皱的很紧,“还有一大半。” 这条道昨天被人拿锄头清理过,可仍会有许多木头桩子小树干,不小心跌了撞了没事,就怕身上的劲一松,棺木落地可就不好了。 好在都是壮实汉子,牙一咬憋着口气就爬上去了,赵老三赵老四扶着两人下山。 杨氏几人早已拿着外衣提着姜茶等着。 赵老四进屋后长嘘一口气,“我以后一定找个好日子走,免得这么遭罪。” 杨氏在一旁狠狠的掐了他一下,“说什么晦气话呢!” 第227章 数钱 村里有了被狼咬的例子,大家伙全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整宿的担惊害怕。 村里过几日又进了十几只狼,眼神凶恶,跑到何家把后院的鸡吃了个干净。 头狼不在,说明还有一批狼躲在山上不远,这些畜生最是记仇,要是没有杀绝,往后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老杨头只能叫大家伙凶一点,把狼打跑,后面陆陆续续又来几回,赵家的鸡也被狼叼走了一大半。 吴氏虽然也心疼,但比旁人想的开,安慰道:“鸡没了就没了,人好好的就行。” 她早上刚说完这番话,半夜狼又进村吃鸡,赵老大赵老二一肚子火,拿着扁担把狼打的嗷嗷叫,不知这群狼是被打疼了还是出了事,后面再也没有下过山。 雪下的纷纷扬扬,肆意无拘,直到二月十多号才开始歇气,但水面路边还是冻着,出不去。 蓉宝跟嘉宝两人兴奋不已,拉着赵六郎赵老四要去冰上玩,还带了两个绳子拴的小木板。 赵老四懒散的靠在椅子上,拒绝去当拉车的牛,他最近胖了不少,下巴多了一层肉,脸也大了一圈。 蓉宝噘嘴,“爹,你真不去?可好玩了。” 赵老四笑的十分有深意,“我不去,你跟你六哥去玩,玩的开心啊!” “好吧,”蓉宝歪了歪头,随即欢快的跑出门,“六哥,出去玩雪啦!” 兄妹三人还有琪宝和赵老三一道出门,地方也不远,就在村里的那条大河里,水被冻的十分硬实,赵六郎一手拖着一个,吭哧吭哧的往前跑。 玩了几下后就换人,蓉宝嘉宝用力拖着赵六郎,好玩是好玩,累也是真累,大冬天几人都出了一身薄汗。 杨氏早就备好热水,等人一回家,就催着他们去擦身子,免得一冷一热的染上风寒。 “娘,可好玩了。”蓉宝蹲在火炉边,兴致勃勃的分享着自己的快乐,“比坐车快多了,飞着走,跟小鸟一样。” “还好玩呢,你六哥累的手都握不动笔了。”杨氏给几人端来了一杯红枣甜水,“今天玩尽兴就算了,下回可别去了,如今停了雪,那河里的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化了,到时摔进去,捞都捞不起来。” 蓉宝十分遗憾,“可我才玩一回,去年都玩了三回。” “去年才五岁,今年六岁,自然有不同。”杨氏帮她把歪歪扭扭的辫子重新扎了一下,“马上就要去学堂念书,该背的书都背了没有。” 蓉宝略有些底气不足,但想到赵六郎传授的经验,又大声道:“背了。” 杨氏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心虚,只勾起嘴角一笑,“骗人的小孩没有零用钱。” “也就还差那么一点点,不过六哥说我比他当年厉害多了。”蓉宝立即改口,还十分有眼色扯到别的事上,“娘,我去学堂是不是零用钱也得多一点,六哥当初都有一百文呢。” “你六哥刚去念书时也是五十文。” 蓉宝小声道:“那我怎么没有。” “你刚出生连饭都不会吃,给了钱你也拿不住啊。” “那就不能攒着吗,等我现在用。” “照你这么说,你六哥小时候还没有零用钱呢,是不是得一并给他补上?” “那是当然,”蓉宝一脸理所当然,“大人不能偏心,我有零用钱,六哥自然也得有。” 杨氏笑骂道:“想的倒美。” 蓉宝的小心思终究还是没有得逞,她跟嘉宝关起门来数钱,总共有一串,还有几块碎银子。 “六哥说一块碎银子是六百多个铜板,我有三个,那就是……”蓉宝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又挠脑袋又皱眉,最后还是没能算出来。 但那一串铜板他们数过,刚好一千个,还多了出几十个。 旁边的小银锭小金豆子都没有动,他们没有花过这种钱,压根不知道贵重,但潜意识藏的很紧。 蓉宝把钱匣子藏回去,插着腰哈哈大笑,“我现在也是有钱人了!以后要跟六哥一样,去县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嘉宝也不知道他从赵六郎那边学了些什么东西,只能把这些钱大概能买多少东西算了一下,最后发现连本书都买不起。 蓉宝一下子就萎靡不振起来,蹲在书房连连叹气。 赵六郎被吵的无心念书,在一旁想主意打发她,“你好好练字,将来自己抄书,就不用花钱买了。” 蓉宝疑惑出声,“六哥,抄书为什么不用钱?” “因为是你自己抄的。” 嘉宝立即问道:“那书从哪里来?” “自然是书阁和书肆啊!” 嘉宝还是不解,“我不买书,人家会愿意让我们抄吗?” “你就说……”赵六郎费尽口舌解释半天,才让两人恍然大悟。 蓉宝举起手发誓,“我一定会好好练字,将来抄好多书。” 赵六郎不信,“你别说这种大话,抄书可累了,脖子酸手疼,还没什么意思。” 蓉宝托着下巴坐到他对面,瞧见赵六郎低头写字,还弯下身子凑了过去,“六哥,你有多少钱啊?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 赵六郎拒绝,“我不想知道。” “这就没意思了,咱们兄妹之间,还需要这么防着,”她抬起一只袖子作势抹眼泪,“我现在就是个没哥哥的小孩。” 嘉宝在一旁清咳一声。 蓉宝话音一转,“我就是个没有六哥疼的小孩。” 赵六郎简直受不了,以前蓉宝还不会这招,最近不知跟谁学的,动不动就假惺惺的哭一顿,次数多了,赵老四都能冷漠的站在一旁看着她开腔。 “哎呀!”赵六郎烦躁大叫一声,猛的抬起头,“我有二十二两银子,你有多少?!” 蓉宝跟嘉宝嘴巴都张成一个“哦”形,“哇!六哥,你好有钱啊!” 赵六郎怕她们反悔,连连催问,“你有多少钱?” 蓉宝跟嘉宝默契的竖起两根手指。 “二两……”赵六郎既觉得不屑,又有点羡慕,他六岁的时候,还在为了十文钱跟赵老四斗智斗勇呢。 “六哥,你这么多钱准备干什么呀?”蓉宝铁了心想跟他聊天,“爹说钱放在手上都是死的,只有花出去才是活的,你准备怎么花啊?” 第228章 去钓鱼 赵六郎是肯定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的,他的钱用处可多着呢,可以去买书,买吃食,坐游船,看戏,听话本。 要是能出去游学,还可以当路费。 蓉宝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就跟嘉宝坐在一旁嘀嘀咕咕,赵六郎隐约间还听见她们说买种子。 河面没有冻多久,四五日后就出了太阳,温度升高,慢慢化冰,人坐在屋子里能听见外面持续不断的滴答声。 赵老四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一样,穿着厚重的棉袄满村晃,蓉宝嘉宝原本是跟在他身后,路过杨家时被赵老头喊去钓鱼。 一行三人,提着桶,拿着鱼竿,装上半布袋吃食,背影在一地白雪间渺小如蚁。 远山村平常约摸三刻钟的路程,这会大雪,老杨头带着两人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屋内坐了两三个人,正围着炉子喝茶下棋,一听到动静,就埋怨出声,“老杨啊!过年去京城走了一趟吗?咋一个冬日都不见人嘞。” 老杨头把手上的东西都搁到木头台面,搓着手坐过来,“人老了,病了许久,闺女管着不让出门。” 其它小老头纷纷出声,“你不出门走动,身子骨自然不行。” “你这么大个人还怕闺女干啥?真丢咱们的脸啊!” “快去下钓,雪刚化开,鱼肥的很。” 蓉宝嘉宝跟几个爷爷打过招呼后,就把自个带来的吃食放在桌面上,又把上面有的东西都品尝一遍,这才把番薯芋头放在火里烤。 两刻钟的功夫,老杨头刚钓上来一条大鱼,银光闪闪,六七斤重,给其它小老头稀罕的不行,纷纷去看他的鱼饵和鱼竿。 老杨头一点高傲的指使人去杀了,他坐在一旁等吃,其中有个头发胡子全花白的小老头,聊着聊着就问起了赵六郎,“你家那个大外孙呢,今日没跟着一道来。” “马上就要进学了,在家抓着时间念书呢。” 小老头脸上的满意之色越来越盛,“用功读书是好事。” 他又问道:“可还在石山学堂?” “如今在府城读书,等路一通,就动身过去。” 小老头摸着胡须,“是赫章书院吗?” 老杨头点头。 那人眼底的思量越发浓厚,他在心里斟酌了半天,还是没有冒然开口,只是可惜道:“我有个外孙如今也到了入学的年纪,还想着跟你那大孙子一同念书,以后在学堂也能有个哥哥照应,如今看来他是没这份好机缘了……” 老杨头闻言立即指着蓉宝嘉宝,“这事来的巧,我这小外孙子小外孙女今年也要入学。” 小老头微微一愣,嘉宝六岁的年纪入学读书没啥问题,可那小女娃…… 蓉宝似乎能察觉到他的注视,用棍子从火堆里刨出好几个番薯,把先前冷一些的番薯拿给长辈吃。 她双眼明亮,清澈如一汪湖水,光洁如珠,满是聪慧和纯真。 老头突然就自嘲一笑,他双手含笑接过东西,心里埋怨自己的呆板愚钝。 现在早已不是当年,时间在变,人在变,朝廷在变,世道也在变。 他自己能凭一个农家子挣下这万贯家财,如今凭啥觉得女娃不可以念书。 那些从古之未有之事只是没有先河,又不是不能为,她闺女有胆识手段把小外孙从婆家那虎狼窝里带出来,就足以证明女人之才,不输男儿。 小老头摸了摸蓉宝的头,真心实意赞叹道:“真是个聪明孩子。” 老杨头骄傲的扬起下巴,开心的像在夸自己一样,他提着水桶,蓉宝嘉宝各拎着两条鱼,志得意满的往家里走去。 白胡子小老头看着三人的背影,摇头叹息几声后也往家走。 半路打着伞出来接老太爷的五六个丫鬟小子,披衣的披衣,打伞的打伞,旁边还有捧着热茶参汤的,有理有序簇拥着白胡子小老头往家走去。 这条道修的宽敞,可以供两辆马车同时经过,两旁大片延绵的田地一望无尽,只有最前头一个宅院十分显眼,仔细去看,能瞧出一个“唐”字。 宅院占地一亩,连着外头的花圃果林,布局上规整有序,亭台楼阁、飞檐青瓦设计的盘根交错,曲折回旋,大气又精致,丝毫不比县里大户人家的院落差。 屋内到处都是炭盆火炉,点有熏香,温和凝神,唐成德抬手挥斥了下人,只留了两个贴身小丫鬟,吃完一盏茶后,就兴致勃勃的问,“小少爷呢?” 唐府里所有下人都知道,老太爷嘴里的小少爷不是他最小的孙子,而是表少爷。 其母唐文莲十六岁嫁到外府,此后鲜少有往来,只有每年未曾断绝的书信,才能得到点消息。 只是去年突然断了信,三月初时,唐氏就带着儿子归宗,任父母哥嫂怎么问,就是不肯道出实情,只把一些在婆家不好的遭遇挑挑拣拣说了一番。 唐老太爷和唐老夫人对这个幺女自小就疼,搂着哭了好长一段时日,又见她苍老清瘦不少,心疼都来不及,又怎忍心刨根究底。 除了把她以前住的院子腾出来外,还寻匠人重新修缮了一番,一应吃穿用度都跟几个老爷一样,表少爷也自家少爷一样,府中上上下下,谁不是人精,自然不会薄待人。 如今去请人也是恭敬等人通传后才进去行礼请小少爷过去。 上首端坐一个年芳三十的妇人,当真是风姿卓约、秀丽端庄,她没有开口说话,只微微一使眼色,身边的丫鬟就去书房把齐鸣谨牵出来。 唐老太爷一见到外孙就笑着招手,“鸣谨,到姥爷身边来。” 小孩一板一眼的行了个礼,这才温顺的靠到外祖父身边。 “姥爷有一个好友,家里有两个孩子今年也入石山书院读书,年纪与你一般大,姥爷明日带你去见见。” 齐鸣谨虽然被教的十分重规矩,但到底也是一个小孩,闻言心里便好奇不已,“可是常来家里的爷爷?” 唐家也算的上是一地乡绅,每日都有各种“陌生”的亲戚寻上门来打交道,齐鸣谨见了不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王姓爷爷,常常带着他一块玩。 第229章 府城读书 唐老太爷微微有点吃味,“不是你王爷爷。” 他把自己跟老杨头的相识简单说了两句,后面着重讲到蓉宝嘉宝身上,“那两个孩子,其中有一个还是女孩子儿。” 老杨头能笃定的说出两人一块去读书的话,肯定是有把握的,所以唐老太爷也没怀疑女孩能不能进学的问题。 齐鸣谨只微微怔愣一瞬,立即回神,“圣人行教化仁义之事,不分男女贵贱。” 唐老太爷“哈哈”大笑两声,直说几声好,“那我明天就带你去见见他们,就当是提前认识朋友。” 齐鸣谨心里涌上了一股期待,唐家是商户,家里的子孙后辈大多只认得几个字,平日对礼节周全,爱好读书的表弟颇看不上眼。 齐鸣谨虽说没有被欺负,但也没有关系亲近的玩伴兄弟,平日不是跟在母亲身后,就是坐在书房里看书,如今有机会能去外面结交朋友,他自然开心。 只是两人注定等不到蓉宝,赵六郎要去府城念书,正折腾的家里鸡犬不宁,蓉宝嘉宝闲着没事,也跟在大人身后转悠,不是好奇的问东问西,就是出些馊主意。 杨氏怕南阳府的路不好走,在家倒腾了好多吃食,生怕他被堵在路上没得吃喝。 “到了府城记得来信,东西吃不完都分给同窗好友,别在自己手上放坏了,还有你前天说要去县里找朋友,记得跟你爹一块去。” 赵六郎后天走人,明天要去府城见见老朋友,杨氏跟赵老四商量一番,最后决定父子俩提前进城,在客栈住一天,省得大冷天的来回跑。 蓉宝嘉宝舍不得他,抱着赵六郎的大腿哥哥哥哥喊个不停,赵六郎把两人轮流抱了一会,说了自己平常不怎么爱听的话,“在家好好读书,别整日调皮捣蛋,让娘操心。” 嘉宝在这上面问心无愧,蓉宝就有点心虚,脑袋在他身上到处乱晃,差点一头栽下去,赵六郎忙把人放下,教训道:“这么大个人,一点厉害都不知道,刚刚动来动去,要是我没抱稳,你就直接摔下来了。” 杨氏满眼温柔,跟赵老四感叹道:“六郎如今一晃眼也这么大了……” 早上把东西收拾好,赵六郎下午就去跟爷爷奶奶和姥爷辞行。 吴氏搂着他,好孩子叫个不停,“身上多带点钱,到了府城就给老子写信报个平安。” 赵六郎身上除了自己的钱,还有杨氏给的十五两银子,他这一走,估计要十月才能回家,就算在学堂吃喝,身上也得多带点钱,以防急用。 老杨头知道他要走,又给塞了不少钱,还把前几天钓的一条鱼给他拎上。 蓉宝嘉宝吃了不少,但这会看着还是馋,眼巴巴的朝老杨头问道:“姥爷,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钓鱼。” 老杨头比她们更想出去,“明天你六哥去念书,咱们后天去,提着大桶,多钓一点。” 蓉宝欢喜的举手,“姥爷,我来提,我力气大。” 老杨头笑眯眯道:“好!” 这条鲜鱼又被赵氏养了一晚,第二日早上早起做了一顿好菜,基本家里不常吃的新鲜东西这会子都摆了上桌。 饭菜可口,赵六郎又拿着头去追碗,杨氏拿筷子敲了敲他的手,赵六郎收敛一会,马上又习惯性的刨饭。 赵老四连连皱眉,“家里是饿着你了吗?” 赵六郎显然更怕他老子,吃饭顿时文雅起来。 赵老三帮侄子把行李搬上车,赵氏在一旁嘱咐,“顺便看看有没有五郎的信。” 赵老三自然早有这个打算,他除了送赵老四父子两个,还要顺路去学堂问问什么时候开课,以及把店铺外边收拾一下,方便以后开张。 吴氏用完早食也早早的过来了,跟杨氏等人一块目送三人坐着驴车走远。 赵老大去府城这一时半会是没法回来的,家里又只剩杨氏一人,她不仅不习惯,晚上睡觉也睡不着。 赵老四身子暖和,冬天像个小火炉一样,这一走,杨氏把炕烧的再暖和,脚那一块都是冰冰凉凉的。 好在天气很快转暖,不到两日功夫,地上就已经可以看见嫩芽,赵氏在家忙活个不停,把冬天没吃完的东西收拾好,店铺要用的上一些菜也得准备出来。 杨氏在一旁帮忙,把自家的肉跟菜全拿了过来,明日给赵氏带进城。 琪宝知道又得跟姐姐睡了,她没有哭闹,只是不开心的抱着赵氏,闷闷不乐,连话都不肯说一句。 赵氏抱着她心疼的哄,“娘要去挣钱买房子,到时咱们一家人都进城住在一块,琪宝在家听姐姐和婶娘的话,好不好?” 琪宝趴在赵氏里哭的她衣裳都湿了,用鼻子小声“嗯”了一下。 赵氏也不是不想带琪宝过去,只是她在店里要忙,平时就很难顾到孩子。琪宝性子乖巧,自己一个人蹲在地上能玩半天,可这样并不好,她在家能和蓉宝嘉宝一块玩闹,有时还会跟着杨氏到处走。 怎么都比在自己身边好。 可怜一番慈母心,处处疼爱,处处伤心。 石山学堂是三月初开学,蓉宝嘉宝也在家待不了几天,杨氏也就没有严加管束,任两人跟着老杨头到处撒野,一会去镇上玩,一会去远山村钓鱼。 杨氏吃不完的鱼都送到县里给赵氏卖掉,赵老三如今可还没回来呢,蓉宝嘉宝又提着一长串鱼进屋,嘴巴手脚就没停过。 “娘,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好朋友,他还给我吃好吃的点心呢。” 杨氏头疼的把鱼放到厨房用水养着,最近鱼吃多了,她光听这个字都有点反胃。 蓉宝可不知道她娘对她的宝贝鱼嫌弃不已,还在滔滔不绝的介绍,“他不仅人好,学问也厉害,我跟嘉宝很多不会背的书他都会背,还会写字,写春联……” 杨氏一脸感兴趣,“那你下回再带点好吃的去给你朋友吃。” 蓉宝赞同的点头,“下回就带三伯母做的点心和肉,可好吃了,齐鸣谨一定会喜欢。” 杨氏绣花的动作一顿,心里翻来覆去的想事,但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自然,听着蓉宝的话时不时的点头,让后者越发激动。 第230章 进学(1) 春来极早,嫩芽出土,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就长出手掌长的野菜,杨氏挖了一点,又特意去村里买了许多,准备明日一大早就带进城给赵氏放在店里卖。 山上不要钱的东西,不值什么价,五文钱就三大篮子,但交到赵氏手上,卖出去就是十几文一道菜,做成包子饺子也好卖。 她在店里帮了会忙,就去县里买腊肉。 入学除了三两银子的束修,还要向先生送六礼。 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莲子,寓意为苦心教育;红豆,寓意为鸿运高照;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桂圆,寓意为功德圆满;干瘦肉条,就是根据家境来了。 家里去年熏的腊肉已经不剩不多少,杨氏就干脆从外面买四条,到时备入学礼。 蓉宝跟嘉宝这会也有点焦躁不安,在家拿着书摇头晃脑的背,杨氏如今喊她们去玩都喊不动,十分的勤奋好学。 赵四郎提前一天进城,还给蓉宝两人传授了经验,虽然他是走的后门,但一些流程十分清楚。 就是回答先生的几个问题,再背一小段文章,最后学过字的还得提笔写几个字,照赵四郎自己心里的想法,就是蓉宝嘉宝都过不了,那这世上应该没有几人能考过了。 蓉宝嘉宝闻言都露出一副你不懂的样子,“四哥啊,人不能太骄傲自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蓉宝接着解释,“我有一个朋友才是真的厉害,就比我大两个月,如今四书都已经背完了。” 赵四郎的瞳孔猛的一缩,说话都结巴起来,“真……真有……真有这样厉害的人啊?” 他现在也才刚学完四书,比不过赵六郎他们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连六岁的小孩都比不过了呢。 蓉宝十分诚恳,既为自己担忧,又有碰到对手的欣喜,“哎,聪明人为什么那么多呀!” 从小到大有个嘉宝还不够,现在又来个齐鸣谨,她的对手怎么就这么多呢。 赵四郎不想再跟她们讨论这种扎心的话题,把包袱往身后一甩,就爬上了牛车。 “嘎吱嘎吱”的木轮滚动声响起,赵四郎从车厢探出半个脑袋,“明日进学后记得去找我,我帮你收拾床铺。” 蓉宝双手插着腰,气沉丹田的说了一句好。 杨氏把两人拎回家,叫他们一身一身的试衣裳,把一些短的不好看的全部挑出来,最后只带了七八套冬衣和春衫。 赵六郎几人都是八岁才入学,蓉宝嘉宝如今才六岁,不说自己照顾自己,不捣乱已经算是不错了。 她这个当娘的自然操心不已,“天冷的时候就穿这几件厚些的,要是天热起来,记得换成薄衫,你六哥说学堂里有帮忙洗衣的婶子,见到人了嘴甜一点……在学舍里不要只穿一件衣裳到处跑来跑去……” 杨氏突然想起一件事,嘉宝可以跟其他孩子住在一块,蓉宝怎么办? 赵老四如今不在,她连个能吐露心声的人都没有,只能把满肚子疑问放在心里,想着明日去问问学堂先生。 赵老四为了两人的入学,也是操心良久,天才刚刚亮的时候就把闺女喊起来,草草吃了两口点心后,就驾车带着人往县里去。 今天县里的所有学堂都一块入学,路上的人群密密麻麻,人流如织,要是去晚了,连进城都难。 老杨头也跟着一块进城,顺便去杨宅住了时日,添些人气,免得屋里的东西放坏了。 众人来的早,车子又跑的快,到城门口时才辰时初,街上已经汇聚了不少行人。 赵氏早早的收拾出了一顿早饭,有猪肝炒芹菜、蒸全尾鲤鱼、豆腐干葱、还煮了两个红鸡蛋。 其寓意则分别是勤学当官、鲤跃龙门、聪明伶俐、连中双元。 蓉宝嘉宝吃的十分用力,奈何人小,装一个鸡蛋就差不多了,其他菜只能意思的动动筷子。 赵氏也换了身衣服想着一块去送。 她店里活多,被杨氏劝了好一会才打消这个想法,最后只有赵老三过去帮忙提东西。 栓在门口的驴车很快又“哒哒哒”的动了起来,绕过几条小巷子,很快就到了石山学堂门口,外面求学的孩子络绎不绝,身边皆是父母长辈陪同。 蓉宝嘉宝以前来过很多次,但都没有这回印象深刻,在外边只能看出学堂门很大,进了里面才发现学堂也很大。 入眼便是弯弯绕绕的林间小路和树木花草,微微往走一点,一块刻着字的巨石匍匐在地。 往左是先生的居所和藏书楼,右侧就是二层小阁楼的学舍,往前直走两步便能看到两栋讲堂,周围围着的人最多,人群拥挤,声音嘈杂。 “夫子,你再看看,我儿是文曲星下凡,刚落地就带了文运,脑瓜子聪明,一看就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将来是要做大官的!” 这句话不仅让老夫子心里不喜,还得罪了周边的一大圈人。 老夫子皱起眉头,“这入学考,不仅考学问,还考心性,孩子年纪还这么小,不懂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待明年孩子长大些再过来吧。” 那妇人依旧不依不饶,“那为啥前头有一个小毛孩子也能进学,这不是看不起我们家小宝吗?” 那老夫子要不是碍于自身的修养和礼节,早就点头应是。 就是看不起啊! 六岁的孩子连洗脸吃饭都不会,这种教了也成不了大器,何况他们是教书先生,又不是下人,谁来伺候这个祖宗啊! “这位娘子,学堂规矩如此,并非我一人说的算……” 老夫子着实不想理会这种泼妇,但那妇人仗着脸皮厚一直咄咄逼人,闹的不可开交。 蓉宝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见许久不见消停,终是忍不住出声,“夫子先生,我要入学。” 那妇人还没扭头来看,火气就已经扑过来,“没教养的死丫头片子……” 杨氏先她一步出声,“夫子,这学堂是清静读书之处,怎能容此等尖嘴薄舌的妇人在此闹事。我家中恰好在衙门当差的族兄,不如我这就请他过来,将此等泼皮无赖扭到公堂。” 第231章 进学(2) 老夫子巴不得,“可行可行,到时老夫自会去跟县令大人讲明缘由,定要将这种泼皮妇人好好处罚一顿!” 妇人大骂出声,“你个贱女人敢管我的事,你知道我丈夫是谁吗?一个衙门狗腿子你真当自己是根葱啊?得罪了我,你们都没日子……” 她又把矛头对准老夫子,“呸,还读书人呢?一点眼光都没有,到时我儿高中状元,飞黄腾达,你这种穷酸秀才就是想靠都靠不上!” 老夫子脸上露出薄怒,“王娘子注意言论,若再口出妄言,某说是王秀才,便是王举人老夫也要请上公堂。” 那妇人见自己的来历背景被一语道破,又瞧见老夫子跟杨氏脸上毫无惧怕之色,哪被屎糊住的脑子终于灵活了一回,她拉着自家儿子往外走,骂声连天,“不读就不读,一个破学堂,还当是个金窝窝呢,我儿将来是要去京城念书的文曲星,你这破地方我们还嫌脏脚呢……” 老夫子大声吼道:“老秦,下回见此人上门尽管拿扫帚打出去!” 看门的老秦十分尽职,他从门口拿出一个扫门的大扫帚,等妇人牵着孩子一过来就往她身上打,直把人打了落花流水抱头逃窜才觉痛快。 石山书院在县里最有名望,开院几十余年,虽有转手,但从来没有败落过,教出来的秀才举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其中不乏富商豪族,大家子弟,前几年还教过县老爷家的公子,何曾闹出过这样的事。 老夫子气鼓鼓的哼了两声,继续引人入内应考,他看着蓉宝,没有露出丝毫意外之情,反而还多问了几个问题。 周围人看这个女娃好像真要入学读书,忍不住问道:“老夫子,她一个女娃为啥能念书?” “圣人行仁义教化,不分高低贵贱,自然也不分男女。” “那有学堂招女娃,这男女厮混一块,哪像话啊?” “是啊!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哪家学堂招女娃读书的,这学堂里的先生真能教的学生吗?不行我们就换一家。” “我儿子凭啥跟一个小丫头片子在一块念书?你们书院要不给个说法,我家小子就去别的书院念书。” 石山学堂从来都不缺学子。 老夫子微微抬起手,“读书是为了识字明理,女娃只要有这种天资,先生就该一视同仁,授业解惑。至于男女大防……” 老夫子“哈哈”一笑,“读书人行君子事,心怀坦荡,不失礼逾越,陋室便也犹如宽地阔地,有何不可啊?” 蓉宝有些听不懂,但她觉得这番话定然很厉害,于是她双手鼓掌,“夫子说的好!” 一旁的嘉宝没有动静,也被她扯了好几下,最后绷着脸鼓掌。 周围那么多人,他真的不想当出头草啊! 石山学堂不讲究的招了女学生,这个消息口口相传,于是许多求学的人还没进学堂,就半路改道。 留下的基本是一些商户,或者家世好的人,他们见识广,眼光独到,有自己的见解。清楚一个女娃能让学堂做出这么大的改变,要不是就是确实有读书天赋,要不是就是有背景。 何况一起读书吃亏的应该是女娃,人家都不介意,他们家小子介意啥?还能时不时的上点压力,毕竟输给其他学子不丢脸,可输给一个女娃,就真是无地自容。 齐鸣谨跟外祖父来的早,他此时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学舍,小丫鬟帮忙铺床叠被。 “外祖父,你说蓉宝真的会来吗?” 唐老太爷笑道:“方才没听到山长说,学堂会有一个女学生吗?除了蓉宝,还能是谁。” 齐鸣谨微微松了一口,能来就行,他以后还想跟蓉宝嘉宝一块读书呢。 石山学堂的考试没有多难,蓉宝就是回答了先生的几个问题,比方说。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山长想问的是释义,但蓉宝摇头晃脑刷刷的往下背,别说卡顿,就是歇气都没有。 子夏曰:“贤贤易色……”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 曾子曰:“慎终追远……” 山长雅然失笑,一直等她背到一口气上不来时,才出声夸赞一句,“大善!” 蓉宝很是自信,“先生,我还会写字呢。” “桌上有纸笔,你就写两个……”山长对上蓉宝期待的目光,“你就写两个礼智。” 蓉宝的字不能说不好看,只能说软,没力气,像趴在地上一样,但字确实写的没错。 山长摸着胡须,打量了许久,又问她读了些什么书,在里面抽考。 背书是蓉宝的强项,只要是她会的,基本都能答上,对于这个年纪的孩童来说,已经极为出色了。 山长在她名字后面写了一个录。 杨氏把自己担忧的事问出声,“先生,蓉宝是个女孩,终归有些地方不方便,不知平时住在哪里?” 山长笑问道:“学堂有帮厨、洗衣的妇人,同我们书院的先生住在一栋院落,赵蓉若不嫌弃,那处正有空屋,她选一个屋子住下便是。” 杨氏大喜,拉着蓉宝行礼,“先生安排周全,小妇感激不尽。” 她等嘉宝考完,又问起教学先生一事。 山长笑的十分畅然,“老夫姓庄,上元二十二年的举人,肚里有些浅薄之见,厚颜一教。” 蓉宝嘉宝不用杨氏说,立即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响头,脆声道:“学生拜见先生。” 赵老三也十分有眼色把蓉宝几人的拜师礼放在屋内,庄先生不在意这些俗物,却对自己的第一个女学生十分感兴趣,“明日登芙蓉,晴天开晓日,名取的好,人也聪慧,你在家应当极受爱护。先生也读了些书,希望有朝一日,能为你取字。” 前面夸奖的话蓉宝听懂了,后面“取字”二词她不甚懂,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便被杨氏再次摁下磕了个头。 古代取字要不是长辈,要不就“先生”,这个先生可不是学堂里普通的教书先生,而是要按照规矩行拜师礼,传承衣钵的入室弟子。 第232章 进学(3) 蓉宝一个女孩,若能被举人收做弟子…… 杨氏连呼吸都轻了几分,这个孩子将来能走多远,会有多大的本事,走出的,究竟是一条怎么样的路? 她浑身轻颤,好似不只是为蓉宝,还有为自己…… 杨婉月啊杨婉月,你自诩聪慧通透,可为何连跟那些男子争一争的气性都没有。 你当年懦弱逃避之事,将来会有旁人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你做你的“贤妻”,自有人想争做那史书上的浮游一粒,在世间描上一笔峨眉黛影。 后宅、夫君、孩子从来都不是困住女人的枷锁,她们惧怕的只有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和礼教。 杨文礼这等学问渊博的读书人不曾看不起女子,山长一个举人,也愿意不惜名声收下一个女弟子,就足以证明,这世上的读书人并非都是迂腐刻板之辈。 …… 蓉宝的住所最特殊,跟庄先生说的一样,在一个小院子里面,旁边是学堂的帮工的妇人,她一个人有一个很大的屋子,不仅能放好多书,再住两个人都够了。 蓉宝兴奋的在床上滚来滚去,开始幻想自己用书把这里摆满的场景,还有三伯母做的吃食,能放好多呢。 杨氏用手在柜子上面摸了摸,发现十分干净,应该是先前请了人过来打扫。 “晚上不要踢被子,早上起床后就要把被子叠好,咱们做一个爱干净的小姑娘。”杨氏细声叮嘱,“外面可都住着先生,你要讲礼貌,见到先生要问好,不要大吵大闹,有什么不方便的事都可以跟先生讲。” 蓉宝乖巧点头,“知道了娘。” 杨氏看着她满脸不舍,“好好跟先生读书,要是被人欺负了……” “就打回去,我有哥哥,我们是两个人。” 杨氏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别信你爹不着调的话,咱们读书人就要讲礼,要是讲不过,你就叫先生帮忙,学堂有个钱夫子是你六哥以前的先生,最是重规矩讲道理,你寻他做主也行。” 蓉宝捂着额头,语气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她在村里打架还没有输过呢,“知道了,娘。” 外面的赵老三提着东西带着嘉宝站在外面等,等杨氏带着蓉宝出门,才一块往学舍走,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打量和注视。 “她就是你们学堂收的女学生?看着也不像什么富贵人家。” “娘,我不想跟女娃一块读书,要是被表哥他们知道了,还不得笑死我啊!” “女娃咋了?又不碍着你什么,不要是学不过人家才丢人。” 那个小胖子一听,顿时咋呼出声,“我怎么可能比不过她,一个女娃,我不知道比她聪明到哪去了。” 妇人指着他的额头,“你个憨货,到时在学堂被人家压下去,可别回家找你祖母哭。” 小胖子不屑的“切”了一声,“你就等着吧,我要在学堂当第一名。” 蓉宝耳聪目明,趁着杨氏没注意就扭头道:“我才是第一名。” 嘉宝也有这种豪情壮志,但他一向是实干派,想起处处厉害的齐鸣谨,只能告诫自己还得多多努力。 学堂总共收了三十五名弟子,其中有五个还是有钱人家硬塞进来的,山长也没有自命清高到不要,毕竟夫子也是要吃饭的嘛。 能进石山学堂读书的学子,不仅家境不错,学识也好,基本都是早早开蒙有一定功底的孩童,大家伙的书本笔墨也多,好在学舍够大,基本每人都有两个大柜子和一张书案。 屋内已经收拾出了四张床铺,嘉宝没能见到自己的舍友,他跟着杨氏和赵老三收拾东西,书本笔墨都得按照自己的心意放,错一点都得从新摆正。 蓉宝站在门口等嘉宝收拾完再一块出去吃饭,添些用物。 齐鸣谨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迟疑,“蓉宝?” 双脚在路上跳来跳去的蓉宝猛的转身,“齐鸣谨。” 旁边衣着华贵的唐老太爷她第一眼还没认出来,直到走近些,才兴奋的喊了一声,“唐爷爷!” 唐老太爷看着她感慨不已,这也算是开了先例的女学生,要是运道好些,说不定将来还会有别的作为。 “你住在哪呀?”蓉宝显的很是兴奋,拉着他嘀咕个不停,“我跟先生住在一块,房子可大了,就我一个人,旁边还有个做饭的大娘,人可好了,还给我吃糖呢。” 齐鸣谨听着她的话一点都不羡慕,住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是他们这种爱读书的人也会觉得不自在。 “你住在哪呀?” 齐鸣谨指着她背后,“我住在这里。” “嘉宝也住在这里,你们以后能一起看书写字了!” “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我刚刚跟外祖父去看了讲堂和饭堂。” …… 一般情况下,蓉宝是个聊天小能手,她脑子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齐鸣谨就一五一十的认真回答。 唐老太爷也没有不耐烦,站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两人聊天,直到杨氏过来,蓉宝才意犹未尽的收了话头。 赵氏估算着她们回来的时间,做了一桌子蓉宝嘉宝爱吃的菜,把她们喂的肚子溜圆。 老杨头在一旁“哈哈”直乐,“我就知道咱们家蓉宝不可能考不上,日后在学堂念书,你要能压过那三十多个小子,可就有意思了。” “姥爷,我是要当第一的。” 老杨头笑道:“那当然,咱们蓉宝第一,嘉宝第二,把那些人都比下去。” 嘉宝不知道是自己想通了,还是觉得这事暂时没希望,一点都不想跟她争。 六哥说学堂有很多考试,大考一月一回,小考一旬一回,头名还会有奖励,一支笔、一块墨或者一叠点心,书联,字画都有。 赵六郎去年和奖励失之交臂,一直念叨着要两人赢回来,要是以前嘉宝定然信心十足,可现在不仅有个齐鸣谨,还有三十多个不知深浅的对手,他有点愁。 蓉宝心大,吃完饭后,就拉着杨氏跟老杨头上街买东西,一些在家里没带过来的小泥人重新买了几个,还有可爱的笔架,超级大的布老虎。 第233章 思娘 学舍里不准私自点油灯,有规定的就寝时间,杨氏还是不放心的千叮咛万嘱咐,“晚上别偷偷点油灯,学堂里面都是书,一个不小心就是大火。” 蓉宝嘉宝也知道厉害,村里去年有户人家的柴火垛起火,不到片刻就把屋子烧的干干净净,要不是离山远,说不得山都得烧光。 她站在学堂门口,跟娘叔叔和哥哥们告别,“娘,我记性可好了,你回去吧,等放假了再来接我。” 四周的大人小孩就跟看猴子一样看她,心里统一一个想法。 这就是学堂收的女学生吗?看起来也没有三头六臂啊? 蓉宝自然没有三头六臂,她就是一个比普通孩子聪明一点的人而已。 三十五个学生坐在学堂,庄先生正襟危坐,神情肃然,按规矩讲了一些训诫话后,就领着他们到处熟悉熟悉。 小孩子果真难带,尽管庄先生早有准备,但还是不免头疼,其中又以蓉宝的话最多—— 她就跟在先生旁边,没有小孩愿意跟她挤,离的远远的,空出了好大一块地,便宜了嘉宝和齐鸣谨。 “先生,我能天天洗澡吗?” “先生,我六哥说学堂的菜一点都不好吃,能不能让我三伯母教教李大娘,她做饭可好吃了。” 李大娘就是学堂里做菜的婆子,蓉宝半个时辰不到就跟她混熟了。 “先生,我看书可以去那个大房子里吗?” “先生……先生……” 所有小孩都看着她目瞪口呆,原本胆子大的几个孩子动着嘴巴就是憋不出半句话。 想问的问题都被问完了,不想问的事也都知道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蓉宝也察觉到小伙伴恶狠狠目光,她一转头就正对上一个小胖子,两人对视一眼,互相冷哼一声把头扭回去。 庄先生带他们看过了饭堂和澡堂,又把读书时辰说了好几遍,最后反复叮嘱学舍中不可私自点油灯,亥时末会有先生去巡视,若被抓到不守规矩的人,可是要打板子的。 蓉宝的脑袋缩了好几下,她把手掌藏到身后,心里十分害怕和担忧。 蓉宝在院子里跟先生和嘉宝一行人告别,两人头回没睡在一个屋,十分不习惯和不舍,好在杨氏的苦心劝解还是有点用,蓉宝在黑暗中抱着自己买的布老虎抽噎了几下,就意识昏沉的睡去。 李婆子轻手轻脚的出门,先去隔壁屋把蓉宝的手脚都塞到被子里,才打着灯笼往学舍去。赵四郎这种年纪的学生不用管,主要是帮今天刚进学的小娃娃掖被子,睡觉规矩的孩子少,半夜把被子踢到地下去了都不知道。 小孩子睡觉沉,就算迷迷糊糊中感受到了什么,低声呢喃两句后又翻身睡去。 蓉宝睡梦中听到一阵朗朗读书声,她想捂住耳朵,视线模糊中看到了陌生的屋子,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起身。 先生说辰时初就得起床读书,如今太阳这么大,说不定中午了。 蓉宝眼睛一酸,几乎就要落泪。 木门被猛的一推开,蹲在前面的小姑娘差点扑飞出去。 蓉宝不认得对方是谁,小姑娘可认识她她,一口大白牙张的很开,“蓉宝,你起的好早。” 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邀请道:“你要去吃早食吗?我可以带你去。” 蓉宝扁了嘴巴,不好意思的朝人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姑娘恍然大悟,笑道:“才卯时初呢,正居院的学生也才刚起身早读。” 蓉宝的伤心一下子就被掐断,她背过身把头发脸蛋稍稍收拾了一下,草草洗漱完就跟着小姑娘去饭堂吃东西。 路上经过了好几个亭子和池塘,里面或坐或站着几个摇头晃脑的学子,小姑娘也晃着脑袋跟着念了一大段。 蓉宝还不知道她是谁呢,就被小姑娘径直带到了饭堂后院,李婆子正在揉面蒸馒头,锅里还煮着豆粥。 “娘,我带蓉宝来吃饭了。” 李婆子正忙着没空,草草给两人塞了两个白馒头就把人赶出去,“还没到吃饭的时辰呢,你们两人待会再来。” 小姑娘捧着馒头啃的十分香甜,蓉宝问道:“你也是来学堂读书的吗?” “我不是……”小姑娘说话有点慢吞吞的,“我是……我娘是这里的帮工。” 她只是一个被带进来的小拖油瓶子,没有资格跟着先生念书。 “哇!好厉害啊!”蓉宝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难以启齿或丢脸,如果学堂的厨娘是她三伯母那可就太好了,她不仅可以吃小灶,还可以在小伙伴面前吹嘘她三伯母的好手艺。 可小姑娘明显是有点在意的,“以前学堂都没有女孩子,你是第一个。” 她娘只是个学堂帮工,平日收拾学堂的一日三餐就已经忙的不可开交,自然没有功夫带着她玩。 小姑娘从小就是在窗户底下长大,学堂的先生学生她都认识,一些简单的文章她背的比其他人好多了。 山上惜才,想添个位置让她跟着读书。 李婆子既感激又惶恐,她是几年前家里受灾逃到这边的难民,多亏山长一时心善,为她寻了事做,管吃管住,每月还给三百文工钱,这才能把襁褓中的闺女养大。 人不能太贪心,她已经得了活命的好处,哪能再去占那天大的便宜,那读书人都是男孩,自家闺女一个丫头掺在里面自然会惹人不喜,更何况还有个她这样的娘…… 山上心善仁义,她也不能做让人为难之事,便常常告诫闺女不要去打扰先生教书。 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小姑娘伤心过后就再也没往讲堂去过,只天天蹲在院门口听先生和学生的念书声。 “你叫什么名字?” “我娘说要记得山长的恩情,所以我叫思娘。” 蓉宝迷糊了,记得恩情不应该叫“恩娘”吗? 思娘笑嘻嘻道:“山长说恩娘不好听,还是思娘好,有文思,恩思的意思。” 她扬起的脸颊很是好看,有自豪和欢喜,还有一丝得意。 蓉宝也夸道:“山长取的名字真好听。” 第234章 反驳 蓉宝刚来到陌生的地方,杨氏跟赵老四都不在身边,她自然而然就会对年纪相仿的思娘有亲近之意。 两人把学堂又转悠了一遍,蓉宝这才发现学堂是真的大啊!不仅屋子多,花草也多,有桃林和梅林,还有柿子树、枣树,比她家好看多了。 蓉宝也想要这样的屋子,她把这些东西都记在脑子里,准备回家就向赵老四提建议。 思娘对时间格外敏感,她只要一看太阳转到哪,就知道大概时间,“你快去饭堂吃早食,先生要开课了。” 蓉宝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她把嘉宝给忘了,几乎是没有多少犹豫,她拔腿就往自己的屋子走,嘉宝果然抱着书和笔墨纸砚蹲在门外。 “嘉宝早啊!”蓉宝十分尴尬,她十分自然的拍着胸脯喘气,去屋内把书和笔拿上。 “你干嘛去了?” 面对嘉宝直勾勾的目光,蓉宝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吃了个馒头,又在学堂逛了一大圈,便说自己去院里读书去了。 嘉宝还真信了她的鬼话,“你下回喊我一起。” 两人走到半路,还撞上了齐鸣谨,三人一起往饭堂去。 早食就是蓉宝看到的东西,馒头和粥,她先前已经吃过了一个,这会拿着一个有点食不下咽。 “你不饿吗?” 蓉宝终于知道什么叫搬石头砸脚了,她扯了一个谎,就要再扯一个来填,所以她决定实话实说。 嘉宝果然就不理她了,入学之前还是亲兄妹,这分开睡一晚后,感情全无。 蓉宝只得伏小做低,道歉连连,这才换回嘉宝的一个眼神。 讲堂坐了不少人,大家伙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堆,或聊天,或打闹,或背书。 蓉宝一进门声音就戛然而止,好似她才是先生一样,不过蓉宝一向胆大,面对众人的注视毫不畏惧,甚至还抬着下巴扫视一圈,最后坐到了最中间最前头的位置,嘉宝和齐鸣谨在她附近一左一右的落座。 蓉宝把书和笔墨都摆了出来,准备开始描红,六哥可是说了,字写的越好,抄书越值钱,她要做最贵的人,挣最多的钱。 她想好好练字,可身后不断传来小声的议论和嘀咕,其中带头之人就是跟蓉宝有过数面之缘的小胖子,说的也正是蓉宝念书一事,不乏有嘲讽和鄙夷。 蓉宝捏着毛笔的手都在泛白,她生气的拧了拧眉。 这些人真讨厌,来学堂不想着好好念书,就像村里的长舌妇一样背后说人闲话。 蓉宝正想着该如何反击回去,就听见门口传来庄先生的声音,“贺延文,以貌取人,失之千里,可能解?背后道人是非,是对是错?” 庄先生拿着教案和戒尺走上讲坛,声音极淡,但面色却极其温和,蓉宝这样的好学生就一点都不怕他。 “你且先站着,答上我这几问了再坐下。” 小胖子一脸憋屈的起身,偏偏前头的蓉宝还扭头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小胖子当即就忍不住了,大声嚷道:“先生,读书科举是我们男孩子的事,她一个女娃来干嘛?” 庄先生立刻冷了脸,“你若作此想,老夫教不了你。学堂会收一个女学生,入学时我讲的清清白白,你为何还要来此?既来了,为何又要做此等市井妇人之态,背后嚼弄口舌。” “你贺家世代书香,家中定有姊妹姑嫂读书识字,你今日看轻赵蓉,又何尝不是看轻她们?” 小胖子就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一样,“我姑姑才不像她一样来学堂读书呢!女子就该学《女诫》《女训》,方知检点礼仪。” 庄先生心里越气,面色就越平静,“你果真没有坠你父亲的名望,伶牙俐齿,诡言善辩。先生学问不及你,束修和拜师礼今日便会退还到贺家,你可再去寻个合心意的学堂念书。” 贺延文一脸倔强,“先生有错不改,我才不想在这里读书。” 蓉宝气的火冒三丈,先起身跟先生礼貌的问了一句,“先生,我有话讲。” 庄先生点头,蓉宝扭头怒瞪着他,“先生才没错,错的是你这种蠢人,我念书与你何干?又不花你一文钱,也不吃你一口饭,轮的到你说我的话坏?村口的长舌妇才在背后说人闲话呢!亏你还是个男人,简直丢脸!” 贺延文被她说的脸涨红一片,双眼欲喷火! 嘉宝也随之起身,像模像样的作揖,“先生,学生也有话说。” 庄先生亦点头。 嘉宝一本正经,“你读书多少余年?我跟蓉宝从三岁时开始念书,四岁背《大学》,五岁背《论语》,如今已经看完了《孟子》和《中庸》,也没见到那本书写过不准女子读书?圣人有言,有教无类,此中释义,你莫非没学过?若是不知而为,属于无心之过,若有有心而言,你便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 他慢悠悠的补充,“蓉宝若能科举,那金榜上绝对没有你的名字。” 世上可不止一个女孩子,要是人人都读书科考,贺延文这种狂妄自大的人一定没有多大出息。 屋内的学生年纪最大的也才八岁,众人看着两人,眼里全是崇拜和钦佩。 文人最喜欢言语上的干架,算是雅俗共赏。 齐鸣谨读书最多,当即也想起身帮腔,被庄先生头疼的喊住,“再任你说道一番,我这课还如何上?” 他单独把贺延文喊出去讲话,意思就是可以自行退学。 小胖子在家从小颇受宠爱和赞誉,他觉得先生偏私且不讲道理,当即委屈的眼眶通红,但还是哽着脖子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学堂不该招女学生,大家都是这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庄先生微微侧身,贺延文刚好能看到蓉宝跟嘉宝,他们旁边围着一大圈人,都竖起拇指夸威风厉害等词,还有不服气的要跟蓉宝比背书。 这些人,就是刚刚跟他一块议论蓉宝的人。 庄先生没有说话,眼见为实。 贺延文就像是被人凌空扇了一个巴掌,又疼又丢脸,他眼眶一酸,泪水决堤而出。 第235章 京城来信 蓉宝等了许久,庄先生才缓步进屋,她往先生的身后看,果真没见到那个讨厌的小胖子。 庄先生没有解释刚才的事,只说了一句,“当初入学时,我已跟你们父母讲清此事,若还有谁想回家,可以私下跟先生讲,束修跟学礼都可以退。” 底下的学生不管心里怎么想,但面色都是严肃端正,蓉宝还在想着庄先生会教哪一本书时,他拿出了《三字经》。 这本书蓉宝倒着都能背出来,她觉得没意思,但庄先生主要讲释义,还会喊人站起来回答问题,蓉宝不想输给别人,就把眼睛睁的像铜铃一样,无比认真。 好在庄先生涉猎广,有时还会在讲堂里说几个有趣的故事,其中最惹人争议的便是父不慈,子不孝是对是错。 蓉宝跟嘉宝自然认为是对的,也有人认为不对。 “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父亲有生育之恩,孝顺当然是天经地义的。若因为父亲的一点小过,就不孝顺呢,那人也是品行败坏之人。” 蓉宝反驳,“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我们要孝顺父母,可做父母也要慈爱我们,要是那种坏爹,根本就不值得孝顺。” “世上父母,没有一个不期待自己孩子好,就算打骂,也是望子成龙,为人子女若是不能体谅父母心意,反而怨恨不孝,这种人不配为人子。” 嘉宝驳道:“父慈子孝,若父亲只知打骂儿女,从不言行教导,如何教子成才,又怎能叫慈父。还有一些生而不养,被旁人捡到养大,那应该孝顺生父还是养父?” “自然是都孝顺。” 齐鸣谨出声,“不对,自然是孝顺养父,若是没有供他衣食的人,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如何活下去。” “生恩比天大……” 庄先生听到他们吵成一团也没制止,对错先且不论,小孩子就是得有自己的想法,敢说敢争。 蓉宝这边十二个人对上对方二十多个依旧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将对面说的哑口无言。 “世上又怎会有抛弃儿女之人,既没有你们口中的这种恶父,自然不会有父慈子不孝之事。” “怎么没有,我们村里可多了,很多生了闺女的人不想要,就会把她们送人,我听我村里的婶娘说,还有丢河里淹死的呢。” “胡说,”出声的那人一身锦衣,面如冠玉,“世上怎么有如此恶毒之人。” “就是有,村子里可多了,我们村还算好的,还有一些村子会把五六岁的闺女卖出去换钱给儿子娶媳妇。” 蓉宝一出声,便有其他出身农家之人纷纷附和,“我有个表叔就把自己闺女卖了。” “我三伯母家有个小妹妹,刚生下来就死了,我娘说是被我三伯父掐死的。” “我舅舅家……” 众人的年纪还小,猛的一听这种事,就感觉屋内似有阴风游荡,背后发凉。 蓉宝哆哆嗦嗦道:“你要不信,我下回带你去村里问问,很多婶娘都知道这些事。” 那人沉默了,他旁边一个年岁相仿的人也出声道:“我府里有个小丫鬟也是被她娘卖进来的。” 庄先生见众人讨论的差不多了,捋着胡须笑道:“世上值得争论之事,都没有确切的答案,见识不同,想法也就不同,对与不对,随心而论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双方在堂上没有争出个对错,散学后又聚拢在一起,翻着书找答案,有说,“千万经典,孝义为先。” 也有说,“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 你来我往,争辩不休。 蓉宝跟众人论了两天后终于歇了气,主要是学堂里的饭不好吃,不只她跟嘉宝吃不惯,几乎所有新入学的学生都吃不惯。 大家伙苦大仇深的挤在饭堂门口,等着李婶子出门跟她说一说菜里多放点盐。 赵四郎吃完饭路过几人,顺手把蓉宝嘉宝拎走,“没用,你以为只有你们想到了这事呢。” 他们都闹了好几年了,还有上一批的学兄,大家伙对饭堂的菜实在深恶痛绝。 肉不少,不是清蒸就是炖,吃两顿就觉得腻的慌。 “哎,”蓉宝叹气,“比我娘做的饭还难吃。” 赵四郎从自己屋内拿了一罐子腌菜给两人,“拌饭吃,香的很。” 蓉宝感动的都快吸鼻子了,她自己也带了不少小菜,但这几天都给同窗分完了,有奶就是娘,大家伙现在关系铁的不得了。 她本想藏着点,谁料饭还没吃完,东西就被众人发现了。 “不白吃你的,等我回家,也叫我们家厨娘做好多吃食过来,你爱吃什么?” “鱼,排骨,还有五花肉,还有鸡。” 元锦总结,“就是肉,我给带好多过来。” 其余人也纷纷出声,“我娘做的肘子可好吃了。” “我……” 嘉宝三两下把嘴里的饭吃下肚,“先生布置的课业我还没做完,先走一步。”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所有人又哀嚎出声,你推我挤的往学堂跑去。 庄先生终于开始讲《大学》,其中释义都要他们写上自己的理解,众人就凑在一堆,集百家之长写出最独一无二的话。 …… 花溪县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大家伙好似都随着地里的嫩芽一块出土生长,走亲访友、干活挣钱、谈婚论嫁,忙的不可开交。 赵老四前几天刚从府城回来,路上化雪后也不好走,车队镖局走的慢,七八日才到府城,赫章书院还没有开学,要到三月十号。 赵六郎一点都不见外的敲响陈留书的门,赵老四留了一些钱,帮赵六郎收拾妥当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回家。 赵老三去了好几趟镖局,在蓉宝进学后的第三天就收到了赵五郎和杨家报平安的书信,薄薄的一张纸,让两家人的都安下了心,赵氏还哭了好几常,一下子想着儿子现在是胖是瘦,路上有没有累着,进城的饭菜可还合胃口。 杨家的东西多,除了家书,还有杨章成寄过来的年礼,并附帖子一张,给家里长辈请安问好,并说舅舅帮自己说了一门亲。 第236章 菜地 老杨头又惊又喜,大孙子今年二十四岁,原本二十岁的时候就订过一门亲,翰林院侍读学士家十五岁的幼女,对方门第高,又表示出想把自家闺女留两年的意愿,一直拖到二十二岁,结果那姑娘染了风寒,几天就去了。 杨章成克妻的名声在京城传开,婚事就被耽搁下来。 如今听到大孙子定亲,老杨头都快开心坏了,一直追着旁边的杨氏问,“说了谁家的闺女,什么时候成亲?” “内阁学士海家的嫡女,”杨氏心里一惊,这门婚事也太高了些,这个身份就是做皇子妃也使得,章成一介白身,究竟是谁说和的,“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二。” 老杨头喜不自胜,“好好好!” 上面没有写多余的话,杨氏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想着是杨文礼亲自定下的,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她这个做姑姑的,也得多送些贺礼才行,这么一想头就疼了起来,海家那么高的门第,就算把杨家卖了也出不了多少聘礼,女强男弱,也不知是好是坏。 赵老四也在背后暗暗咋舌,他见过最大的官也才南阳知府,二品官,做梦都不敢想这么大的。 杨氏叮嘱他别把消息传出去,杨章成现在还只是一介白身,靠岳家才有这样的体面,她们要是到处宣扬,等于借海家的势,除了惹人厌恶,引来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巴结讨好外,没有任何用处。 赵老四把自己猖狂的心摁下去,开始叫杨氏给赵六郎写信,催促他读书上进。 “你章成表哥虽然还没有当官,但已经教出好几个举人了。” 杨氏在纸上写道:“春寒陡峭,注意添衣。” “后年下场考试,状元得志,娇妻在怀,多威风啊!” 杨氏写道:“你爹回来已有三日,说你借住好友家中,记得与人道谢。” “男人前程最是要紧,大丈夫生于天地,岂能不立一番事业。” “蓉宝嘉宝顺利入学……” 赵老四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段,杨氏早就搁笔没写,他跑过去一看,找到自己认识的几个字,疑惑道:“我说过这句话吗?” 杨氏微笑点头。 赵老四吃了不识字的亏,还在心心念念幻想着赵六郎收到信后奋发上进的情形。 第二日还没把信寄出去,就看到了赵六郎的来信,里面除了报平安,还有说自己跟朋友一块念书的趣事,顺便告上赵老四一状。 “你跟六郎要钱干嘛?” “他……”拿了我的私房钱,后面半截话赵老四没有说出来,只在背地里磨牙,赵衡,好的很啊! 他除了送赵六郎进学,还在府城看了好几个铺子,小的要八九十两,大的要一百多两,租赁出去一年能有十几两的租金。 就是地方远,不好管理,若委托牙人,还怕被吃黑钱。 杨氏想就近在县里买铺子,以前一直没看到合适的,要不就是价钱偏高,要不就是地段不好,但最近卖房的人多。 但有个宅子很不错,算上灶房共六间,有水井带后院,三十多俩银子,地契都是牙人帮忙办的,总共花了三十七两。 还有一个西城的铺子,地方够大,地段很好,总共花了六十五两,要不是主人家急着出手,这个价钱还买不下。 剩下的钱杨氏不会动,赵老四一听便歇了心思,想着到时去看看这两个地方,收拾收拾全给租出去。 家里的胭脂铺也开不了多久,等赵六郎考上秀才,只能请个掌柜的出面打理。 读书人家就这点不好,得端着面子,要名声,尽管心里把对面臭骂八百遍,脸上还是得一副和善。 赵老四心思一动,吃完午饭后就晃到老屋,许灵桃跟晴姐正收拾东西要上山拔笋。 “别忙活,你们该干嘛干嘛,”赵老四不用人招呼,自己往吴氏房里走了一圈,就拿出来一盘花生,“大郎二郎呢?” “在地里忙活呢。” 春天农忙,赵家上上下下就没有闲着的人,许灵桃跟晴姐要做饭送饭,还得趁时令去山上挖些野菜回家晒干,像笋、菇子、香椿、蕨菜、荠菜、苜蓿芽、马齿苋,不仅要送一些往酒楼去,赵氏那边也要一点,野菜看着价钱便宜,挣不到什么钱,但是卖的量大,一天也有六七十文。 姑嫂两个一分,忙的津津有味。 山上的东西天生地养,又不用人伺候,她们忙活两个时辰,就能挣到这一笔钱,跟白来的没什么区别。 杨氏也跟她们摘了一点,笋、蕨菜、香椿都有,等新鲜劲一过,还是回家绣花了,这些东西,买几袋子也才几十文,她绣一个团扇就能挣到。 吴氏把针在头上擦了两下,“你家的菜地收拾出来了没有?” 赵老四人在外面,咋收拾啊,他就算回来了,也压根没想起来这事。 赵老三跟杨氏倒种了一些菜种,但打理的也不是很勤快,都没怎么出苗,两人也不在意,主打一个靠天吃饭。 “过几天等你爹闲了,我叫他去帮你们整一下,自家有菜地还是好,种了样样都有的吃。” “娘,你别叫爹收拾,我过几天就去买树,全种上算了。” 吴氏有点心疼,“那么肥的地你拿来种树,你看你爹揍不揍你!” “种不过来啊,赵三要去县里帮忙,我也没空,总不能让月娘一个人种吧?她绣架屏风就有好几两银子,这也不划算啊。” “我叫你爹去收拾收拾,你们把菜种备好。” 赵老四哪敢让亲爹帮自己种地啊!他嘴上没有继续争,但心里的主意正的很,过几天就买树全种上,他爹总不能再把树刨出来吧。 吴氏哪能不知道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人在想什么,“你要真不种,就给你大哥二哥种,从他们家摘点菜吃得了,别浪费那两块好地。” 赵老四几乎没有犹豫,“行啊!爹看到我们兄弟几个处的这么好,一定会开心的。” “你爹开不开心我不知道,但要是被他知道了,你就要不开心了。” 赵老四顿时感觉后背一凉。 第237章 分菜钱 “在这里吃晚饭,你大哥正有事找你呢。” 赵老四下意识问道:“大哥找我干嘛?” 吴氏往家里看了几眼,见看不到许氏的人,才对他小声道:“说是卖菜的钱,得有个几十两。” 现在虽然出野菜,但地里的菜还是个芽苗苗,赵家老屋的菜冬日死了不少,但还留了一些下来,像胡瓜、茄子、蕹菜、藊豆等菜价只降了一点,还是有的挣。 赵老大这几天也在下长豆、冬瓜、芋头、倭瓜的种子,去年卖完冬日那一茬就收工了,今年赵二郎知道这事就商量着试种一些秋日的菜,越早出越好,世面上少的东西价钱就高,能多挣一点就多挣一点。 赵家握着这么挣钱的东西不被惦记上,全靠谨慎,只跟相熟的几家做生意,从不往外卖,就连赵氏的铺子都没有这些反季菜,她背后没有人撑腰,很容易被人盯上。 陈掌柜几人还以为他家后山上有个小温泉,虽然眼红了一下,但也没为这事撕破脸皮。 有了赵家提供的菜,他们店里的生意也好,基本算是几家独秀,年底红封拿到手软,互利互惠的局面,犯不着去砸别人的饭碗。 赵老四觉得等自己有钱之后,这主意还是得往外说一说,不然冬日没人种菜,他吃什么啊!不过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尚早,先挣钱再说。 赵家的田地基本都靠近村尾,赵老四先看到弯腰干活的赵老头,他猫着身子跑远后,才打了一声招呼。 赵老头见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老四,你家的地收拾好了没?” “都收拾好了。”大哥跟大侄子干活快,两天就能整好。 “别扯谎,小心我抽你。”赵老头心里狐疑,对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几句,“这懒货有这么勤?” 他吐了口唾沫在心上,又拿着锄头飞快除草,春天的菜长快,草也快,几乎都有半人高了,拿回去给家里的牛和驴子吃正好。 赵二郎扎着裤腿,埋头干活没停过,赵老四跟在他旁边问道:“四叔手上有个铺子,你跟大郎想不想租?” 租金自然不会少,但方便还是可以提供一下。 “卖些干菌野货,杂物吃食,你大嫂跟晴姐都没啥事,正好可以看铺子。” 赵二郎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他还得跟赵大郎商量一下,“四叔,你干嘛不自己卖?” “你四婶忙着嘞,再请个人又不划算,我也懒的操心。” “四叔,那铺子多少钱一个月?” 赵老四估算了一下地段和大小,“至少得一两五钱。” 除去租金和商税,每月最少要挣一两多银子才划算,赵二郎心里知道赵老四肯定是提前算过的,觉得可行,才会来找他,但还是没有把话说全。 “我去问大哥,他要是不感兴趣,我就一个人做。” 赵老四有点怀疑,“你有这么多钱?” 除去租金,本钱至少也要个二三两,赵二郎厚着脸皮,“四叔总不能看着侄儿有钱没法挣吧。” 赵老四服了,以前这么不要脸的人都是他,如今被人用同样的方式拿捏,才知道这种滋味有多憋屈。 赵二郎也觉得自己有点嚣张,他把锄头一丢,跟在赵老四身后,“四叔,你家的菜地种好了没?要是没有收拾,我帮你干几天。” “你自家的都忙活开了?” “我爹说都留给三郎,我要不是瞅着他可怜,我都不带来的。” “他可怜啥啊!你媳妇本都没了。” 赵二郎一想就觉得扎心,如今家里的粮食还没下来,二房明账上是没有多少钱的。 “四叔,大伯说老屋的菜卖了不少钱,能分十多两。” 赵老四点头“嗯”了一声,听他继续讲。 “三叔,外面只有我们家冬天有菜卖吗?” “府城那边也有反季菜,都是在温泉水边种出来的,一些大户人家有自己的庄子,在炕屋也能种。” “四叔,那你说咱们家这地能不能种大一点。” 赵老四的面色严肃起来,“县里只能吃的下这么多,至于其他地方,至少等四郎几个都考上秀才了再说,咱们无权无势,握着这种东西去外面招摇,你不怕鸡飞蛋打一场空啊?” 赵二郎也知道是自己想美了,暂时歇下了这么不靠谱的想法。 赵老大今日收工早,一回屋就叫赵大郎把钱拿出来分给赵老四,“一共挣了四十五两,这里是二十四两,你跟老三一人一半。” 赵老四也没点,把布包着的钱往怀里一抱,就光明正大的提着回去,路上扛着锄头回家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伙瞧见他就把锄头往地面一放,问道:“老四,你家蓉宝也念书去了?” 众人在得到他的点头后,才心满意的拿起锄头小声嘀咕道:“这女娃也能念书,活久见啊!” “一个小丫头片子念啥书啊!有这钱不如把那赵家大郎几个都送进学堂。” “你昏头了,赵家都分家了,赵四还要养着他侄子不成?” “给女娃读书,这钱不是赔进去了吗?还不如供侄儿,以后也能多个人养老。” 有人看见赵老二父子几个,忙把身边人拉走,“你小声点,别被他家的人听到了。” 村里这些流言也不是今天才传出来,大家伙早在蓉宝去念书的当天就把话传的满村都是了。 自家送小子念书的钱都没有,那赵家居然把一个小丫头片子送去学堂,念书有啥用, 将来都是嫁到别家的人,这不是纯费钱吗。 袁寡妇从村里挑着水走过,众人一看见她就停下了声音。 “啥时候不能挑水,偏要选在大家伙回家的时候,这么多汉子,小心给你眼睛都看花了。” 袁寡妇扶着扁担的手握的很紧,有时候杀人的不是那些拿刀子的人,妇人动动嘴巴也能把人捅的鲜血淋漓。 她只是死了男人,又没做什么坏事,自己在村里安分守己的过日子,耐不住总有人踩别人来寻乐子。 “你少说几句,他儿子可是读书人,你不怕日子出息了找你麻烦?” “我怕她?没这命就别想了,一个病秧子,还能翻天不成。” 第238章 放假 吴氏其实有句话说的很对,村里有些事可以不计较,但有些事一定要计较。 袁寡妇把担子放下,抽出扁担朝妇人扑打而去,“你个没口舌的贱妇,难怪你男人在家外面偷人,全是被你这张臭嘴给熏的。腿还没夹拢就来欺负我,你有本事就叫你男人过来,要是碰了我一下,我提着刀子到你家坐着,我反正一个人,啥都不怕。你们家一大家子,光孩子就七八个,我就跟跟杀鸡一样,谁怕谁啊!” 妇人被她的话吓的口齿不清,“你……你你这种……毒妇,我要去衙门告你!找县老爷抓你!” 袁寡妇把散落在眼前的头发抚上去,冷笑道:“我为夫守节十多年,你有本事就去衙门告我!大不了我一根绳子吊死在堂上,我看你有啥好日子过。” 方才跟妇人一块讲闲话的几人早跑的没影了,她左看右看只能摸到两根树枝,一拿起来却发现比手掌还短,连续几次后,她终究受不住那样阴冷的眼神,往前爬了几步,起身吱哇乱叫的走了。 “杀了人啊!杀人了啊!袁寡妇疯了。” 袁寡妇站在原地冷笑几声,随即缓缓的把担子挑起来,落影在她身后拉的很长,很尖,很细。 有了她这一桩事,村里人终于放过了赵老四,大家伙隔着田埂聊天,声音大到在村里的路上都能听到。 杨氏十分意外,“以前只觉得她心宽,如今来看,也是个厉害人。” 吴氏无奈道:“村里人就是坏在这张嘴上,什么事都想谈几句,兔子急了还咬人,更别说活生生的人呢。人家母子活着不容易,她们逮着这种苦命人欺负,日后总会遭报应的。” 她看着杨氏笑道:“别看你读了很多书,有些事你未必清楚,佛家讲究因果,命越好的人,就越要惜福,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万万做不得,就算这辈子没报应,下辈子也没个好去处。” 杨氏懂这个道理,但见解不同。 人被逼到绝境总会生出一丝狠劲,尤其一无所有的人,他们什么都不怕。 吴氏没多聊这事,她突然问道:“嘉宝蓉宝明日放假了吧?” 杨氏笑着点头。 “叫老四早点去接,别让他们等久了。” 赵老四早念叨好几回了,要不是知道学堂的规矩,昨晚就赶着车接人去了。 石山学堂外面又热闹了起来,不仅有来接学生的人,还有来看热闹的人,大家伙都想见见学堂里第一个女学生长啥样,其中不乏其他学堂的学子。 赵四郎挡住蓉宝往外走,生怕她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虽然不至于发生被围堵之事,但那赤裸裸的打量能把人的衣服都剥开。 他的一番好心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蓉宝身边围着一大群人,大家伙见到自家的就跟她告别,嗓子又响亮又大。 赵四郎心里暗道一声糟糕,他快速拿书掩面,下一刻就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道灼热的目光,伴随而来的还有小声议论。 “这就是学堂收的女学生吧?看着也没啥不一样,就是圆了点。” “瞅着也不是啥机灵人,我闺女看着可比她聪明多了。” 蓉宝倒是坦然,一边跟小伙伴讲话,一边对着外面的吃食犯馋。 她只看了两眼不到,手里就拿上了一根糖葫芦。 “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的人好多啊?” “放假都是这样,等明日进学,就没这么多人了。” “都是来看蓉宝的吧。” 赵四郎在一旁听着几人的议论,也往外面数了数,十二个卖吃食的摊位,比去年多了五六个,眼生的人也多,都在往自个这边看。 赵老四今天来的很早,蓉宝的糖葫芦还没吃完就坐上了车。 怕车内颠簸竹签刺到嘴,赵老四还帮忙吃了两个。 学堂门口的学生陆陆续续都被接走,小巷子里一辆停了很久的马车里下来一个妇人和一个男子,两人等了半天,男人皱着眉强势的从车内扯下一个小孩,直接拖进学堂。 大溪街蓉宝嘉宝来过很多次,但这来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她们身上有钱,遇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都不用问大人,掏钱就买。 小到糖人,大到肉饼,吃的津津有味。 赵老四怕两人撑着,帮着吃了不少。 蓉宝叹气,怎么会有大人占小孩子的便宜呢,她看到路边有卖小煎包的,又要掏钱去买,赵老四眼疾手快的摁住她,“还吃呢?” 她被人捏住,嘉宝就掏钱去买。 蓉宝大吐苦水,“爹你可不知道我们饭堂里的东西有多难吃,我跟嘉宝昨天晚上就没吃饭,饿死了。” 也不是味道差,就是口味不一样,太清淡了,偶尔吃一顿两顿还行,天天吃就没意思了。 “不吃饭怎么行?你六哥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从家里带菜,你们也带点过去。” 蓉宝嘉宝点头如捣蒜。 今天几个学堂都放假,饭馆吃饭的人也多。 杨氏站在柜台前面帮忙点菜收钱,一直忙到饭点,才看到赵老四领着蓉宝嘉宝慢悠悠的过来。 两人手上拿着个大风车,一边走一边吹,赵四郎帮忙提着一大堆东西,吃的玩的都有。 蓉宝和嘉宝终于体会到赵六郎上学时的感受了,不能说没意思,但也不全是快乐。 “娘,我觉得上学也不是那么好玩。” 杨氏拿帕子给两人把脸擦了擦,“为什么?” 蓉宝诚恳的摇头,“不知道。” 嘉宝想了半天,最终决定按照自己的心意说,“学堂里的规定太多了,辰时要上早课,见到先生要问好,不得大声喧哗,不得随意跑动,不得在堂上玩闹……” 石山学堂的规定还有很多,嘉宝并没有都说出来,他们长于乡野,行事随心,说话自在,猛然被条条框框束缚自然觉得不快活。 但学到的东西是显而易见的,蓉宝看见村口说话的婶娘都会一一问好,这一反常让大家伙受宠若惊。 “先生教的真好,蓉宝嘉宝一下子就懂事了。” 场面一度很是安静。 先生教的好,意思就是杨氏和赵老四没教好呗。 第239章 又上学了 春雨贵如油,早上还艳阳高照,下午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蓉宝嘉宝搬着凳子坐在檐下听雨,吃的满地都是花生壳。 杨氏绣完屏风出门时,两人已经跑到了书房看书,只留下两张孤零零的小凳和一个空竹编。 她拿着扫帚把地面扫干净,又抱出前两天刚晒好的被子枕头把床铺好,这才去书房敲门。 屋内的人不知是不是看书太专注,迟迟没有动静,杨氏又叫了一声,才轻轻的推门而入。 兄妹俩一个趴在桌上,一个蜷缩在椅上,睡的脸色红润,美梦香甜。 这一觉昏天黑地,起床时直接是第二天。 蓉宝懵了一瞬,她瞧见亮堂堂的屋子,心里咯噔一声。 遭了,好像又迟到了。 目光转动间,看到眼前的屏风,她才仰着后脑勺躺下,心里长松一口气,“原来是在家啊!” 蓉宝睡觉比较死,有时嘉宝和思娘两个人都喊不起,早课要不是就是比先生早到一步,要不是就晚到一步,虽然差不多的时间,但后果截然不同。 早到一步可以坐着读书,晚到就得拿着书站着。 这种迟到的学生不少,尽管先生到点会去喊人,但还是碍不住有很多漏网之鱼,大家伙往墙边排排站,场面格外壮观。 蓉宝刚开始还会有点羞愧之心,站久了之后,腿也不酸了,人也不困了,听课格外的专注。 她甚至还把这个小妙招在讲堂里传授了一遍,可惜小伙伴没一个上当的。 早上又下了一阵细雨,地面湿润,一旁的小草还带着露水。 蓉宝嘉宝吃了两个煮鸡蛋,又尝到了荠菜饺子和香椿煎蛋,心情美的不行。 “吃饭后去奶奶家坐会。” “知道了,娘。” 两人昨天从县里回来时辰就不早了,又下了好大的雨,后面在书房睡着,杨氏就没把两人喊起去见长辈,但今天说什么都要去跟吴氏和赵老头问的好。 许灵桃知道两人昨天没来,今天就该来了,她跟晴姐一大早去山上捡了些新鲜菇子,做汤炒肉,又鲜又香,还有刚长出来的鲜笋配上去年熏的腊肉,新鲜野菜炸成的丸子,或者焯绊做冷菜,吃的都是一种春味。 蓉宝嘉宝自从吃过学堂的菜后,回家都不怎么挑食,拿碗多吃了一碗饭,又喝了两碗汤才歇住嘴。 “大嫂做的菜真好吃。” 许灵桃看着两人素净白嫩的小脸,十分想上手摸一摸,“四郎说学堂的菜不好吃,我做些萝卜丁炒肉,还有腌笋和蕨菜,你们尝尝合不合胃口,若是喜欢,就多带些去。” 这哪用问,蓉宝嘉宝肯定是喜欢的,吃完饭后,又跟吴氏和赵老头坐着聊天。 “学堂有没有人欺负你啊?” 蓉宝不屑,“没有,她们都打不过我。” 赵老头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你们在学堂打架了?” “不是打架。”嘉宝解释,“是辩论,他们说不过蓉宝,背书也背不过她。” 忙着用功都还嫌时间不够呢,哪来的这闲功夫打架,要知道这回放假回去就得小考,要是考不过女孩子多丢人啊! “哪就好。”吴氏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多怕学堂里的人看到蓉宝是个女孩子就欺负她,如今听嘉宝这样说,心里忍不住直感慨,这读过书的人终究是不一样,品行好,还讲道理。 可惜四郎年纪小的点,晴姐等不到弟弟出息那天就得嫁出去,不然门第高些,也能给晴姐说个读书人。 “六郎说学堂的饭不好吃,当真有那么难吃?” 她问起这事,蓉宝可就有话讲了,“可难吃了,白馒头还好,但肉和菜都没有味道,我们先生还说食材本味最美,锁门的秦伯伯都不吃学堂的饭……” 吴氏和赵老头听的哈哈大笑。 两人坐了半个时辰,才抱着几罐子吃食准备回学堂。 赵四郎刚想去收拾东西,就见自己散落在桌上的纸笔都被整齐的放在一起,上面还压着一身衣服。 许灵桃拿着小菜进门,“我不知道你要带什么东西去学堂,就没有帮忙收拾,你大哥说你不喜欢吃萝卜,我拿了笋和蕨菜,是直接拿在手上,还是找个东西装起来?” “谢谢大嫂,我自己收拾吧。” 许灵桃把罐子放在桌上,指着旁边的衣服,“这身衣裳是晴姐做的,你试试合不合身,若长了就再改改,等你下回放假了再穿。” 赵四郎没来由的想哭,他以前在家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惦记过,张氏对他的关心从来都是小考第几名,学问有没有五郎六郎厉害,母子间好似除了这些话,就没有其他可说的。 赵大郎在外面喊人,“四郎,你收拾好了没有?时辰不早了,别让四叔久等。” “来了来了。” 石山学堂今天的人也不少,摊主叫卖声、父母叮嘱声、孩子询问声络绎不绝。 蓉宝在赵老四怀里一脸的生无可恋,“爹,你要把我勒死了。” 她伸出手向一旁的嘉宝求助。 嘉宝试图解救妹妹,“爹,时辰不早了,你要再耽搁下去,就不好回家了。” 赵老四自信十足,“我今日不回家。” 他已经从镖局收到了几箱子的胭脂水粉,明天收拾一天,后天就开张。 蓉宝十分冷淡,手费力的往身后一指,“我要进学堂,我朋友都在那里等着我呢。” 赵老四一瞬间就撒开了手,他不动神色的往学堂门口看了一眼,那里聚着十来个小孩,他还以为只是在一块聊天,所以迟迟不走,原来是在等自己闺女。 “爹可能过几日又得去县城,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给你带过来。” “我朋友说府城有一个地方卖小木马,这么大一个,还能摇来摇去,可好玩了,爹,你帮我买一个吧。” 赵老四有点怀疑,伸手往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不会瞎说的吧,哪有这么大的木马?” 蓉宝睁大眼睛闭着嘴直勾勾的盯着他,还拖长声音“嗯”了一声。 赵老四清咳一声,看着两人提着东西进学堂,这段时间身边没有孩子闹,总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孤独的很。 蓉宝在学堂的石头路上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贺延文?” 前面小胖子的背影一僵,撒腿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第240章 读书目的 “贺延文。”如果说前面只是疑问,那这会就是确定了,“他来干什么,不会又想找先生把你赶出去吧?” “我才不怕他呢。”蓉宝信心十足,“先生也不会理他。” 嘉宝有点迟疑,“他不会又回来念书了吧?”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皆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 “不会吧,他当时……” “他家也不穷,不至于上不起其他学堂吧。” “管他呢,反正说狠话的又不是我们。” 嘉宝把书放回学舍的时候,果然看到门口床铺的主人又搬了回来,小胖子一个坐在桌前,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他只看了一眼,就把这事抛开,约上几个相熟的同窗去饭堂吃饭,蓉宝和思娘在靠窗的桌边招手。 除了饭堂的面,还有大家伙自己带来的 吃食,精细的有像元锦一样,家里厨娘做完 还用油纸细细包好,有各式点心,炙排骨、炙羊肉,提在手上又方便又好看。 粗糙一点的就是直接去酒楼打包过来的,一大只烧鸡烧鸭,学堂里相熟的人全部围上来,一人吃一口,比自己吃的时候味道好多了。 一个黑瘦的小孩护住仅剩的一只鸡腿,哀嚎出声,“别总盯着我,元锦和钱妙来不也带了很多吗?” “你的香些。” “李为先,瞧你这小气样。” “就是就是。” 李为先在众人的指责声中不为所动。 庄先生冷不丁的凑过来,“在干嘛呢?” 喧闹的一团人顿时规规矩矩的起身,作揖行礼。 “先生好。” 庄先生微微抬手,“不必讲这么多虚礼。” 他望向胆子最大的蓉宝,后者跟小伙伴眼神交流一下,故作纠结的出声,“先生,我带了些吃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李为先把鸡腿悄悄往自己这边拨了一点。 “哦?”庄先生捋着胡须的手一顿,还以为又是些腌菜小菜,结果目光在看到那只鸡骨架的时候收缩了一瞬,这真是…… 学堂做菜并不算难吃,只是样式少,在这群吃惯好东西的小少爷嘴里就显的难以下咽,一开始大家顾忌着对学堂的尊敬和自己的脸皮,并不会明目张胆的带菜,只是不只从哪一批学生开始,各种小菜腌菜就在学堂泛滥。 但这……带烧鸡和烧鸭倒是头一回见,实属…… 庄先生一时找不出词来形容,最后勉强用“有趣”二字下此结论。 蓉宝一行人就看着先生的脸从沉默再到怀念,最后“哈哈”大笑。 贺延文没去饭堂吃饭,他嫌丢脸,趁着同舍生不在,把被子堆的很高,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他。 今日还算好过,但明天上课。 贺延文只要一想到要面对那么多人奇怪的目光就感觉腿软,但不去也不行,他爹棍子都抽断好几根了,再犟下去,真要被活活打死了,他的屁股现在还疼呢。 没有料想中打量和鄙夷的目光,贺延文被忽视了,他承认,他是有点不爽的,还有一点不服,大家都是小孩,不应该都是真性情吗?怎么这一个个都跟没长眼睛没长嘴一样。 清晨祥和宁静,东边泛起微光,盘踞在黑暗中的县城如大梦初醒。 蓉宝刚进讲堂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嘉宝低着头清咳两声。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蓉宝瞬间头脑清醒,她弯腰行礼,认错的话张嘴就来,“一日之计在于晨,学生贪睡误了早课,实属不该,还请先生重重责罚。” 要是往常庄先生早叫她去后面站着了,可这回蓉宝等的脖子都酸还没听到任何声音,她心里上下打鼓,先生不会特别生气吧。 气愤凝重,蓉宝又搜肠刮肚一番,“君子言而有信,学生不该屡次不改,此为大错……” 庄先生头疼,你说她不知道错,偏偏每回认错态度都十分良好,你说她知道错,又屡次不改。 “站着去。” 蓉宝的心里踏实了,她从自己的位置上拿上书和纸笔,这才发现先生身边站着一个人,瘦瘦小小的,看着跟四岁小娃娃一样。 庄先生的声音温和,“这是我们学堂新来的学生。” 小孩对上一大片目光有些紧张,声音细的跟女孩子一样,“我叫邓少衍。” 蓉宝没听清,等下来后又小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庄先生面色十分严肃,“赵蓉!” “听课不可多言,也不可打扰同窗,学生大错,请先生责罚。” “明日你打扫思政院。” 蓉宝像一棵枯萎的花,“学生知道了。” 贺延文没忍住,幸灾乐祸的出声,“活该。” 下一刻就被耳聪目明的庄先生点出来,“贺延文,你也站着去。” 日光尽出,温暖的阳光晒在屋檐上和叶落间,为整座城都镀上了金光。 学堂内传来学生的朗朗读书声,清朗温润,住在周围的住户都觉得自家沾了几丝文气,恨不得子孙后辈也出几个读书种子,考个官来当。 庄先生讲完课,见离吃饭还有一会,便叫众人说说自己读书的目的,“随口一问,大家不必思虑过多,皆畅所欲言便好。” 蓉宝近些日子接触的读书人多,她也渐渐明白女孩子不能科举,便说了一个次一等的愿望,“我娘说潭州学子学问最好,出了很多大官,我要跟他们比比。” “哦,”庄先生来了兴致,“从何处比?” “自然是比学问,我会比他们更厉害。” 庄先生大笑着说了几句,“善!” 元锦偷偷扭头竖拇指,心里想说的话都在眼神里。 蓉宝,你是真敢想,那些可都是状元榜眼之才。 齐鸣谨缓缓说道:“科举入仕。” 嘉宝也道:“学生也是如此。” “学生亦是。” 大部分读书人的目的都是金榜题名,科举入仕,实现自己的抱负和才干。 也有一小部分豁达人,受限于家世身份无法下场,像元锦和钱妙来,他们只是学一些道理,顺便结交一些有天赋的学子。 庄先生对于众人的话并不意外,只是在心里可惜了一下李为先和蓉宝,两人都是有望争一争那金榜之人,可惜,可惜了。 第241章 说走就走 热闹繁华的县城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大家伙寻声望去,只见牌匾上“妆雅阁”三字龙飞凤舞,凌厉非凡。 店内装饰摆设十分简约雅致,有一女掌柜高声说了一段贺词,待店门一开,便有女客携手而入。 “掌柜的,你这当真是南边来的好货?” “娘子可先试用,瞧瞧颜色就知好坏。” 郑小六过完年直接从东家手上拿的新货,一到手就走快镖寄了过来,几箱子东西不便宜,赵老四肯定要亲自过去拿钱表示感谢。 新货也分贵重货和普通货,紧俏的贵重货郑小六自然没本事和那些大富商争,但一些普通货物,他找找关系撒撒银子,还是拿的比较快。 他只在西河待了一个冬天,临走前还谈了笔长久生意,到时有新货就会寄到赵老四手上。 过程自然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他们走商的人挣钱野路子多,找个店里手上有权的管事,互相交换些利益还是没问题。 赵老四听到他信里把自己吹的天花乱坠,就知道是下了不少苦功,这回过去自然得好好吃饭喝酒谈谈感情。 只可惜县里好几个胭脂铺背后都有人,不然凭着这一手货物,吃下县里普通人的生意还是可行的。 杨氏的衣裳十分素雅,头上戴着玉簪,耳垂挂着一只红石耳坠,腕上一个小银镯,脸上只薄上了一层妆面,让人看着就觉得清雅自然。 本就是胭脂铺,自然有人会问掌柜的用了何种胭脂、妆粉、口脂,眉笔等,她站在那里就是最好的活招牌。 店内最便宜的是一百多文的胭脂,贵的有一两银子的口脂和妆粉,东西新颖,色泽好看,又是从富庶繁华的南边来的,生意倒还算不错,每月应当能挣个十多两。 杨氏低着头算账,只能看到光洁的侧脸和脖颈处的红珠耳坠,赵老四心里有个念头蠢蠢欲动,“媳妇,我们一块去府城吧?” “店铺需要人管,还有蓉宝嘉宝,过几日就放假了。” “店铺叫晴姐帮忙着,蓉宝嘉宝让娘带着就行,我们去府城里看看六郎。” 杨氏跟他在铺子里对视,只一瞬间,冲动压过了心里的理智。 她去过好几次南阳府,亭台楼阁,灯火阑珊,人景处处不同,又好似处处相同,都没什么稀奇,可就是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感觉。 好似站在那边,就能看到旁人嘴里繁华富庶的南地,鱼米不尽的澄州,临山而望,似乎就能和那座尊贵奢华的京城对上眼。 不止雄鹰会向往广阔的天地,大雁和雀鸟也期待有朝一日能旋在万丈长空,看这世间浩然。 杨氏和赵老四几乎是说走就走,路引两天办下来,次日一早就收拾包裹随着镖局去南阳,除了一些路上花销,还带了一百两银票。 “四叔四婶这么快就走了?” 晴姐拿着手里的钥匙,一脸迷茫。 好在她识字,又跟杨氏学过两天,也不算生疏,但结账时就没有那么利索,算盘打的慢。 有来过一回的老客就笑问道:“你们掌柜呢?” 晴姐回道:“掌柜的去外面看新货了。” 客人接过东西也没立即走,她三十多岁出头,穿着虽然朴素,但身上带着金簪和银镯都不便宜,脸上没施粉黛,胭脂和口脂应当是给家里人买的。 “你们店里的胭脂水粉果真新颖,我在外边都没看到有一样的。” 正是饭点,店内没有其余客人,晴姐一边整理货物,一边与她交谈,“婶子好眼光,这是第一批出的新货,南边正时兴着呢。” 妇人来了兴致,和她从胭脂水粉聊到了首饰布料,好在晴姐跟杨氏学了不少东西,不然真接不住话。 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外面停了一辆 车,妇人收住话匣子拿着东西出门,驾车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晴姐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只在心里纳闷,拉车的究竟是驴还是马? 车子前脚刚走,赵老三后脚就来送饭,晴姐从后院搬出一张专门吃饭的桌子,三层食盒里面放着炒鸡,素炒鲜菇和羊肉汤。 “三叔,长的像驴又像马的牲口叫啥?” 赵老三背着手巡视铺子,几乎是脱口而出,“骡子。” 晴姐停下筷子,“三叔,骡子贵还是驴子贵啊?” “肯定是骡子贵啊!”赵老三看着她好奇的目光,解释了一下,“马骡是公驴和母马生的,长的像马,叫声像驴,性情急躁。驴骡是公马和母驴生的,长的像驴,比马要壮,性情温顺,拉车都比较厉害。” “那咱们这边有骡子吗?” 赵老三摇头,“这东西价钱高,县里以前有的卖,现在很少见。” 晴姐戳着碗里的米饭,“骡子比驴要威风多了。” “那肯定,”赵老三搬张凳子坐到她对面,兴致勃勃道:“以前还有黑心商人把骡子当马卖的呢。” 晴姐不太信,“这长的也不像啊,驴头马脸,一眼就看出不对了。” “你这见过的驴子和马多,自然能分清,有那些见识少的人,被小贩一忽悠,可不就信了吗?以前咱们县里有个姓梅的倒霉蛋,花了五十多两银子买头摞子,那小贩卖完东西人就跑了。” 晴姐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三叔,那钱要回来了吗?” “这咋要,只能自认倒霉呗。” 晴姐一整天的心情都很愉快,下午见到赵二郎还跟他分享了一下。 后者快言快语,“就是咱们村施安婶子的娘家,她以前在村里说了好几个月。” 晴姐不记得这事,赵二郎十分清楚,毕竟她娘每天晚上都会在家里说一遍,都快把自己笑傻了。 他问过店里的生意后,就丢下了一个消息,“你大嫂明天也会进城收拾铺子,就在西城那岔口上,你走一刻钟应该就能到。” “这么快就开张了?”晴姐知道自家和二伯家要做生意的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前几天刚商量好的事,现在就开张。 “东西家里都有,收拾出来就行,就是卖些自家的菜蔬瓜果,山野杂货,过年再去别的地方买些山货来卖。” 第242章 杂货铺 许灵桃有忐忑,有期待也有激动,市券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将来缴纳商税的时候也是以她的名义。 虽然这是两房共有的生意,但知道记在自己名下,她还是忍不住欢喜,这代表着赵家的信任和接纳。 赵老大和赵老二都没参与这事,前者已经失去了儿女的敬爱,后者知道自家婆娘和小儿子都是不省心的东西,自己不掺和,到时赵二郎也好做事。 “二郎,爹不如你三叔四叔聪明,很多事情都想不到,但你娘和三郎我管着呢,你要做啥自己去做,家里的地不用你惦记。” 赵老二脸色的沟壑又多了几道,“等三郎到了成亲的年纪,我就会把家分了,三郎……将来怎么样,全靠他自己,我就算想管也管不了,你这个当哥哥的就更不用去管,谁都是爹娘生的,没道理要一个去顾着另一个。” 赵二郎凭心而论,他对这个亲弟弟没什么感情,两人一向性子不合,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还没有赵大郎来的亲。 他不是没想过好好教,可没说两句赵三郎就摔门翻白眼,任谁都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可要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是不可能,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将来赵三郎的日子过的不好,他能帮还是会帮一把,但绝对不会费心费力。 屋子里添了两个柜子和桌子,地面十分干净齐整,一看就不是许氏收拾的,估计又是奶奶帮忙打扫了一下。 他趴在箱子边看自己的宝贝,好几套没有用过的笔墨纸砚,四婶说等自己将来生了儿子就能用的上,可那得等多久啊! 像蓉宝嘉宝都是五岁才摸笔,他就算今年娶媳妇,明年生孩子,也得还要个七八年才能用的上,到时不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放坏。 吴氏近来精神很好,有蓉宝嘉宝念书的缘故,也有大孙子娶媳妇的缘故,还有几个儿子现在都能挣很多钱的缘故。 她睡的早,醒的也早,没有点油灯,搬着长凳子坐到门外,点了屋檐下的灯笼做衣裳。 赵老头以前的衣裳都是那种耐脏耐磨的葛衣和麻衣,她最近做的这几块料子都是好看的棉布,就是觉得有一天,自家老头子不用下地干活了,也穿些好衣裳。 日光东升,后院里的鸡“咯咯咯”的叫个不停。 许灵桃穿好衣服就拿着篮子去捡鸡蛋,顺便把家里的鸡都放出来觅食,以前分家得来的鸡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她前几天才跟吴氏去镇上买了十几只小鸡仔,如今刚长大一些,淡黄色的毛,小嘴巴小爪子,叫声又细又小,十分可爱。 锅里的豆粥熬的浓稠,配上馒头和油水菜,这样吃一顿肚子里才有劲,下地干活也能轻松一点。 赵大郎在她起床后也跟着起身,夫妻俩各自忙活一会,就把自己收拾出来的干菜野货,各种竹编装上车,还有晴姐慧姐打的络字,许灵桃做的鞋垫,赵老头打的草鞋,鸡蛋葫芦瓢,反正能卖钱的东西都有。 许氏看着好奇,“桃子啊,你们这是干嘛去啊?” 赵二郎在灶房大声道:“四叔开了个杂货铺,我们把东西放里面卖呢。” 他端着半碗粥出门,“娘,你不是说要上山吗?我刚才瞧见好几个婶子背着筐往山上去了。” “这群贪财婆娘。”许氏一听顿时急眼,从柴房随便拿个背篓就火烧屁股一样往山上跑。 她现在已经不卖鸡毛了,有一个更挣钱的东西,就是山上的各种野菜,两大筐能有二十多文呢。 赵二郎在中间吞了不少钱,不是坑亲娘,而是怕许氏有钱之后又惦记娘家。 六十文一天,半个月就有一两多,按照许氏的脾气,一定会去娘家炫耀,到时被爹娘哥嫂哄哄,钱全给出去了。 赵二郎觉得自己亏的慌,他宁愿这钱是被许氏花了,也不想便宜他舅舅家。 杂货铺开张很随意,头天把地方收拾出来,货物摆上,第二天寻个好时辰,点了几个炮仗热闹热闹。 这周围没什么店铺,但位置好,处于三条大路的交汇口,地方也大,一些竹编的东西都能放下。 大家伙有时图近就直接去店里买菜,都是一大早运进城的新鲜货,不比集市上的差。 还有赵氏做的各种腌菜,成本就是些盐和酒,味道十分不错,很得大家伙喜欢。 生意在一天一天的变好,到蓉宝嘉宝放假那天,一天都有两百文的挣头了。 原本接人的是赵二郎,可老杨头想外孙,就揽过这事。 放假当天,他驾着马车去接人。 蓉宝嘉宝还不知道爹娘去府城的事,她和嘉宝在门口找了半天也没见到赵老四的人影。 吃了几样东西,又围在一块说了会话,蓉宝终于忍不住嘀咕出声,“爹不会忘记我们放假了吧。” 嘉宝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毕竟六哥就经常被忘记,他又往人群里看了一圈,突然发现一辆十分眼熟的马车。 两人猛然起身,跑过去围着拉车的小黑马转来转去。 蓉宝不太自信道:“这好像是舅舅家的马车。” 嘉宝又看了几眼车厢,十分肯定道:“就是舅舅家的马车。” “舅舅回来了,”蓉宝惊呼出声,“舅舅人呢。” 她扯着嗓子喊,“舅舅!” 这一喊几乎让周围一大半的男人都扭头看过来,嘉宝赶紧躲到车厢后,他小声道:“你别喊,说不定是姥爷来接我们呢。” 蓉宝也躲过来,“那姥爷在哪呀?” 嘉宝的目光落在巷口。 老杨头就住在城里,一下子就到了学堂门口,可蓉宝嘉宝今日散学比较晚,半天都不见人影,他瞧见周边有卖吃食的,就拿钱转了一圈,刚想回去,脚就不自觉的往人堆挤去,想看看是什么热闹。 人堆里是三个妇人,两个躺坐在地上,衣裳凌乱,脸上还有红痕,站着的那个也没好到哪去,脸上被抓的没一块好肉,但衣服和头发还算整齐。 蓉宝嘉宝从大人的屁股后面挤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里面的老杨头。 第242章 放风筝 “姥爷,”蓉宝的声音十分幽怨,她拽着老杨头的衣摆,想把他拉出去。 “哎呦,蓉宝嘉宝。”老杨头心里发虚,看热闹忘记时辰了。 原本站着的妇人扭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两个小孩的背影,她弯下腰十分冷静的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 其余两个妇人恨不得咬死她,双手在地上又拍又捶,“谢英姿,你个贱货!” 妇人冷笑的朝地面唾了一口,“疯狗。” 两个打一个,被打的那个还好端端的站着,打人的坐在地上起不了身,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大家伙对于内情并不清楚,只从几人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自己以为的真相。 家里三兄弟,两个哥哥供弟弟读书,花了几十两银子,结果弟弟不小心摔断了腿,没法下场,读书的那么多钱算是打了水漂。 如今公婆病重,弟媳妇有钱送孩子来读书,却不肯拿一文钱给婆婆治病。 听下来错全在弟弟一家份上,可若花点心思去想,却能揪出很多奇怪的点,比如说,弟媳妇哪来的那么多钱送孩子念书,只能是家里已经分家。 弟弟什么原因摔断了腿,那读书的钱有没有还回去…… 但大家伙只是看个热闹,并不会动脑子想这么多,他们仗着嘴和手在自己身上,就对着谢英姿指指点点。 妇人十分淡定,提着篮子从人群空出的一条路中走出去。 等在学堂门口的小孩快步跑过来,“娘。” 妇人笑道:“猫儿?上学怎么样?” 邓少衍看着她脸上的抓痕,脸上的喜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娘,大伯母她们又打你了?” “日子过的不好,自然就眼红我们。”妇人牵着他的手,后背挺的笔直,“你好生念书便是,她们在我手上讨不到好。” 邓少衍抿着嘴,半晌才闷闷不乐道:“先生和同窗都很好。” 他小声试探道:“娘,我回家念书吧,爹教我也是一样的。” 妇人平日对丈夫十分推崇,但这回却拒绝的很干脆,“你爹已经很多年没有拿过书了,就算学问再深,也比不过学堂的夫子。” 她的声音直白而有力,“猫儿,你跟你爹不一样,娘有钱供你,就算将来考不上秀才,娘不怨你。你爹说,读书最大的好处就是见识多,识字明理,你不能当个你爷爷伯父那样的人,你要像你爹一样,看的远,想的通。” 邓少衍觉得自己一辈子没法像爹一样,他心胸狭隘,就是怨恨爷爷和伯父,怨恨抛下他们再嫁的亲娘,他仰着头,“娘,先生问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我说我想当官,可我不想当官……” 妇人轻声问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想当个厉害的人。” 当官的不一定厉害,可想让人仰望,就一定得当官。 蓉宝嘉宝跟老杨头回家,他们这才知道爹娘去府城的事,两人放假的喜悦顿时就飞走了。 “娘都没跟我讲。” “爹也没讲。” 蓉宝又想哭了,“我不要念书,我也要去府城。” 嘉宝比她要冷静一点,“姥爷,我娘什么时候回来啊?” 老杨头也不知道啊,闺女女婿也就只跟他说要去府城,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那是只字未提啊! “哎呦,这有啥的,姥爷带你们去酒楼吃饭看戏去,保证比府城好玩。” 蓉宝压根不信,她今年六岁又不是三岁,坐在院子里两个袖子一起开工擦眼泪,半晌才抽抽噎噎的去做先生布置的课业。 老杨头灵光一闪,从杂货铺买了一些木头和风筝钱,等两人写完课业,就带着他们糊风筝玩。 三人忙到半夜,才做出一个小鸡风筝和鲤鱼风筝。 这几天没下什么雨,县里的西城郊外有大堆放风筝的人,老杨头带着两人在县里吃了馄饨后,就驾着车过去。 时辰还早,人不算多,不仅有小孩,还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手上拿着的风筝样式也精致好看,有鹰、燕子、蝴蝶、美人等。 蓉宝和嘉宝欣赏了一番,还是坚定的认为自己的风筝最好看,样式是老杨头剪的,但上色和花样都是两人自己画的,不能说像,只能说有点小丑。 她们拿着风筝跑了几次,才慢悠悠的放上天,好在这会人少,不然天上那两坨丑东西一定会被大家伙嘲笑。 老杨头寻了个清静地坐着看两人玩,跑跑好,春天就得多跑跑,把冬日里的寒气全跑出去,这样身子才会结实。 蓉宝嘉宝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人堆里去了,手牵着风筝线坐在地上,好奇问道:“姐姐,你们每天都会来放风筝吗?” 几个小姑娘对视一眼,一人笑道:“我们每天来,你也每天都来吗?” 蓉宝可惜的摇头,“我下午就得去学堂念书了。” 小姑娘惊喜问道:“你是不是在石山学堂念书?” “啊,”蓉宝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但更加让她惊讶的还在后面。 “你是不是叫赵蓉?” “咦。”这下子嘉宝也惊讶出声。 几个小姑娘显然更热情了一些,还要把自己手上的美人风筝送给她,“赵蓉,你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比那些男娃更厉害。” “压过他们!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 蓉宝似乎有些懂,又不懂,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女孩抱着膝盖,双眼望着远方的青山,又落寞又不甘,“我有个弟弟,从小就开始念书,我也想念书,我想看衙门贴的告示,我想看店铺匾额上面写了什么,我想学打算盘,我想学记账,我想当账房。” 另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女孩也道:“我舅舅也是个读书人,他以前在的时候经常教我读书识字,他说有钱人家的姑娘也会读书,还有专门的先生呢,可我娘说女娃读书没用,可那些有钱人的女孩都读书,就说明读书是有用的。” “赵蓉,你为什么读书?” 蓉宝仔细想了想,她一开始是为了跟嘉宝比谁更聪明才去读书,后来是想考状元,但现在听了她们话,她觉得自己又可以有一个新愿望,“读书当然有用,圣人都说读书不分男女呢。” 第242章 教书 “我娘就读过很多书,她很厉害,我娘说很多道理都在书上,只要我们多读,就会分的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做的事是对是错。”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专心听她讲。 “还能长好多见识,比如说外面有多大,一共有几个县城,他们都吃什么,是不是也要种地养鸡。还可以跟家人写信,写桃符,要是写的好,还能拿去卖钱呢。” 蓉宝的眼睛左右看了看,小声念叨,“其实我觉得,读书还能挣钱,我六哥说,字写的好,还能去抄书挣钱,一千个字就有好几文钱呢,可以买好多糖。” “读书太贵了。”有人低着头,“你家里有钱,所以会让你去读书,我家里没钱,就算有钱,我娘也不会让我去。” 蓉宝苦恼不已,她不是个呆子,没有追着问你家为什么没钱,你娘为什么不让你读书之类的话,她在村里见过很多坏爹坏娘,知道有些人连饭都舍不得给闺女吃。 “嗯……”她沉默半天,突然灵光一闪,“等我将来长大了,我就开一个学堂,不用钱,都可以去读。” 众人显然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其中一个小姑娘指着远处的一个风筝架子,上面挂了很多好看的风筝,“我自己会挣钱,不要你免费,你要是真开了学堂,我就送我闺女去读书,也交束修送肉干。” 蓉宝抿着嘴,心底不可抑制的升起了一抹难过的情绪。 老杨头在远方朝两人招手,时辰不早了,得回家吃午食,下午还得去学堂呢。 蓉宝牵着自己的风筝走了一步,她停下身子扭头,十分认真道:“我认识很多字,会背很多书,衙门贴的告示我都看的懂,姐姐要是想学,我可以教,等我下回放假,我就拿书过来,不要钱。” 小姑娘噗呲一笑,把手里的美人风筝塞给她,“你好好念书吧,世上不如意的人不止我一个,很多人家里面的男娃都不一定能念书呢。其实我也未必有多喜欢读书,我只是觉得,为什么都是孩子,男的就是比女的要金贵,如果这是老天爷规定的,那为什么又要把我生成女娃。” 她没读过书,但一番很浅薄的道理却又如此直入人心,“我读书,是不想跟我娘一样,她觉得我是赔钱货,可她也是女的,难道不知道这话听着人会伤心吗?” 小姑娘笑的很爽朗,像天边冉冉升起的太阳,“我马上就要嫁人了,我以后生了闺女,我一定不叫她赔钱货,你要是能开学堂,我就让她跟着你读书,也当一回女学生。” 蓉宝拿着手里的风筝,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她在村里没有这种感受,因为没有女孩子愿意跟她玩,不止她没有,大姐和二姐也没有。 因为赵家的女孩子都有自己的名字,不用整天下地干活,将来也不会被拿出去换彩礼钱。 其实有些坏人,往往就是从前受苦的人,因为她们没有的东西,也不希望别人有,她们做不到事,也害怕别人做到。 蓉宝去学堂念书,除了一小部分古板刻薄的男子会说十分难听的话,嘴更毒的就是女人,她们了解自己在乎什么,所以说出来的话就像刀子一样,能将人从头到脚都剥开。 何其刻薄,何其愚蠢。 老杨头领着两人去酒楼吃了一顿大餐,价钱高,东西少,味道也一般。 蓉宝放下筷子,“姥爷,我下回带你去我三伯母的店里吃,一百文能吃好多好吃的。” 老杨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是觉得这菜不好吃还贵,他自己确实也有这样的感受,以前年轻的时候总爱往这些气派的酒楼挤,好似自己从里面出来,身份都要高一等,如今再吃,却只觉得那份心气多么的荒谬可笑。 他领着外孙下楼,外面过路的人多,往这座酒楼看的人更多,也许再过几年,他们进楼吃饭,会觉得这大酒楼的菜确实味美,可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再来,估计就只剩失望,原来让自己期待那么多年的东西,也不过是些寻常滋味。 杨氏和赵氏去了十来天还没有回来,要不是给家里寄了一封信,老杨头和赵家非得以为他俩出了啥事。 蓉宝没有像上回一样难过,她回家放下包袱就拿着书和笔拖着老杨头去放风筝。 下午的人多了很多,她从人堆里找到卖风筝的几个姐姐,只是不见那个年纪最大的。 有人解释,“她前两天嫁人了,夫家离的有些远,没法再过来卖风筝。” 蓉宝有些失落,她把美人风筝放在地上,自己盘膝而坐,撑着双颊发呆。 众人没想到她真的会带着书过来,便小声问道:“可以教我认字吗?” “好啊!”蓉宝回神,“你们要学什么字。” “我的名字,我叫小柳。” 蓉宝刚好带了笔,她一骨碌爬起身,“你们等会。” 嘉宝那边有墨,她把人喊过来,两人一人教两个,几乎到天黑,才让大家伙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蓉宝可找到事做了,她现在放假也起的很早,坐在院里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后,就拉着老杨头去放风筝。 她跟嘉宝翻了大半夜的书,终于找到了十几个取名字好听的字。 大家伙听的也很认真,她们自己的名字不是花就是草,不算难听,但很多人叫这个名字,就显得不值钱。 蓉宝说的名字都有出处,像如云,“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出自诗经《郑风·出其东门》。 佩玉,“巧笑之蹉 ,佩玉之傩”,出自诗经《卫风·竹竿》。 令仪,“岂弟君子,莫不令仪”,出自《湛露》。 嘉鱼,“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出自诗经《南有嘉鱼》 嘉宝说的名字则更简单一点,像代表着平安,福气,富贵的字,满、文、玉、熙、琦、萱等。 事实证明,名字还是比较重要的,不止小姑娘听的认真,还有几个妇人也坐在一旁听,时不时还会问一句,我家小子取这个名字行不行。 书翻多了,蓉宝跟嘉宝就总结出一个道理,《诗经》里面的很多诗都适合取名字,并不是先生口中的华而不实之物。 第243章 祭祖 蓉宝这回放假有事,托赵四郎跟吴氏和赵老头问句好后,就没有回家。 进学堂当天,赵二郎和赵四郎的眼神格外忧愁,“蓉宝啊,你都快一个月没见到爷爷奶奶了,你就不想她们吗?” “当然想。”蓉宝煞有其事的摇了摇头,“可我已经长大了,不能总粘着大人。” “胡说,”赵二郎揉了揉两人的头发,在学堂学问没学到多少,头发倒会自己扎了,就是歪歪扭扭的,一点都不好看,“小小年纪,哪里长大了。” 他看着两人,“下回放假,我接你们,别又跟杨姥爷跑了。” “知道了,”蓉宝一叹,“二哥。” 嘉宝好奇问道:“二哥,爷爷是不是骂你了?” “那当然,你是不知道,爷爷指着我的脑门骂。”赵二郎学着赵老头的举止神情,“你这个懒货,不早点把蓉宝嘉宝接过来,就知道磨蹭,跟你四叔没两样。” 这话把周围几人都逗的蹲在地上笑,蓉宝也学了两句,“就知道磨蹭,跟你四叔没两样。” 赵二郎帮几人把腌菜罐子送到学堂门口,学着长辈叮嘱了几声,“在学堂好好念书啊!” 他也没立即回家,驾车去胭脂铺里给晴姐帮帮忙。 晴姐正趴在柜台前打瞌睡,明天就是清明节,这几天的客人少,都忙着准备祭祖扫墓的东西,很少有买胭脂的。 她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只凭着感觉喊道:“二哥。” “嗯,”赵二郎把手里的煎包放在她面前,搬了张凳子看账本,他现在也在学记账打算盘,比晴姐厉害多了。 “四婶还以为一个月就挣八九两银子呢,我刚刚算了算,缴了商税,除去本钱,差不多就有十两,就算这段时间生意不好,下个月也应该有十多两。” “我觉得四婶这个店子开的位置太好了,一边是布庄,一边是金阁,大家从旁边买完东西,一般都会进来看看。”晴姐抬起脸,“二哥,你有没有觉得我有哪里不一样?” 赵二郎深吸口气,“你这嘴,怎么跟要吃人一样。” 晴姐当即就怒了,“这是店里卖的最好的一款口脂!” 赵二郎有点欣赏不来,他迟疑道:“真好看?” “真的好看,小姑娘都喜欢这个颜色,多亮多好看啊。” “多少钱啊?” “三百五十文。” 赵二郎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 他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你给我拿一盒。” 晴姐放下手里的镜子,眼神古怪的看着他手里精致小巧的绿色荷包,有点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二哥,你……” “你咋喜欢上这些女孩子的东西了?” 原本还紧张的赵二郎心神一松,“你管我呢?” 他把钱放在桌上,自己到处看了起来,“在哪呢?” “最中间那一层,梅花盒子装着的。” 晴姐肚子里装不住事,等慧姐过来,立即跟她讲了一遍,“这是二哥的秘密,你别说出去啊!” 慧姐倒是听话,跟赵氏都没有说,但晴姐显然高估了自己,她关了店后,就打着灯笼去找许灵桃,好在宵禁晚,路上的行人不少,不然她真不敢一个人走。 杂货铺这两天生意好,干货和酒水卖的多,几乎能挣三百多文一天,许灵桃把东西都用绳子扎起来,一些角落又放了些老鼠药。 她比晴姐要懂一点男女之事,闻言便笑道:“二郎应当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晴姐懊恼的一拍大腿,这一巴掌下去腿有点痛,她伸手揉个不停,“我说二哥怎么会买这么贵的胭脂呢。” “二哥不会胡来吧。”晴姐有点担心,“这无媒无聘的,岂不是坏人名声。” 许灵桃有点迟疑,“应当不会,二郎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 这么贵的胭脂都买了,肯定是极喜欢的姑娘。 “大嫂,你说我要不要跟奶奶讲一下?”晴姐这个时候无比想念杨氏,“要是四婶在就好了。” 清明节祭祀先祖十分重要,学堂短暂的放一小天假,县里的铺子也关了一大半,赵大郎来县里送菜的时候顺便把几人都接回去。 “老四去了这么多天也该回来了。”赵老头拧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周身都是吞吐出来的烟雾。 赵大和带着妻女提着肉和菜进村,两家一块操持这顿祭祖饭。 村里接连不断的响起了炮仗声,赵家的桌子已经在祠堂摆好,许灵桃端着碗筷,赵大郎和赵二郎提着菜,赵氏手里拿着香烛,身后是赵大和等人。 赵老四夫妇俩来的巧,刚好赶上了这个点。 晴姐又惊又喜,“四叔,四婶,你们怎么才回来?” 祠堂里磕完头的蓉宝嘉宝闻言立即跑出来,“爹,娘。” 杨氏也对两人想念的紧,把两人都抱了一遍后,才去里面上香磕头。 赵老头的面色缓和不少,等家里所有子孙都拜完后,他才照着老辈传下来的话,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无非是缅怀先祖,告知家里的近况,一些振兴门楣之类的话,随即按照长幼尊卑排列举着香磕头再拜。 祭祖过后,就是上山扫墓,昨晚下了点小雨,路上十分泥泞,又滑又不好走,蓉宝这些小孩都被大人抱在怀里。 清明祭祖,一般轮不到赵老大和赵大郎出面,都是赵大和这个长房长子的事。 他上完头炷香后,赵老头才带着自己的儿孙上香磕头。 好在赵家的祖先都在一块,大家伙拜完这个再拜那个,蓉宝和嘉宝一块跪在稻草垫子上,尽管再小心,衣摆处还是沾了不少泥。 下山比上山还难,路又滑又陡,大家伙都是用锄头撑地,互相搀扶着下去,路上还碰见了不少村里人,都是互相说一句,“这么早来扫墓啊。” 蓉宝搂着赵老四的脖子,心却在杨氏身子,她指着自己衣摆处的泥点子,“娘,衣服脏了。” “等会换身衣裳再去学堂。” “娘,先祖真的会保佑我吗?” “肯定会啊,不保佑我们蓉宝保佑谁。” “那就好。”蓉宝心里松了一口气。 赵老四逗她,“你跟先祖说了啥话。” 蓉宝摇头,“不告诉你。” 第244章 回忆 蓉宝嘉宝只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去学堂念书。 赵老四拿胡茬子扎她,“有没有想我?” 蓉宝毫不犹疑道:“爹,我可想你了,你和娘去府城都不带我。” “下回你要是放假,我就带你一块。” 蓉宝偏头,眼里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字, 不信。 杨氏又把两人抱了一会,最后摸摸小胳膊细腿,“瘦了。” 蓉宝却很开心,“我们经常跟先生去爬山,这叫壮实,娘,你抱抱我,是不是重了不很多?我总是爬在第一个,比先生还要厉害,娘,你猜我爬了几座山?” 杨氏心里又难过又开心,她把两人的脸蛋摸了一遍,小声的絮叨着,“在学堂好好吃饭,要听先生的话……” “知道了,娘。” 世上最亲的人,说话最为啰嗦,千遍百遍,生怕对方不记得。 杨氏和赵老四看着的她们背影消失在学堂门口,这才转身去铺子里。 前些天在府城去过不少地方,也做了不少事,杨氏把自己买的东西拿了两样给晴姐,说不上多贵重,但价钱不低。 “店铺这么多事,麻烦你了。” “四婶,”晴姐的手略带慌乱的摇动,“不过是坐在店里,比上山松快多了,而且我也长了不少见识。” 她没有立即回家,搬着凳子坐到杨氏旁边,跟她讲讲店铺的生意,还有蓉宝嘉宝的事,最后才说到赵二郎,“三百多一盒的胭脂,二哥眼睛都不眨就买下来,还有个小荷包,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 “有没有瞧见那个姑娘,长的如何?性子好坏?” 晴姐一脸郁闷,“我跟大嫂都不知道,就连大哥也不知道,四婶,你说我们要不要跟奶奶说一下,到时好给二哥找媳妇。” 杨氏也一脸跃跃欲试,“我先去探探口风,看看是谁家姑娘,能把这么精明的小子套住。” 她说起男女之事,晴姐有一个压在心里多年的问题,“四婶,四叔是怎么娶到你的?” 成婚这么多年,生儿育女,杨氏早已经没了当初的羞涩,但回想到十二三的少年少女,心里还是不免一阵悸动。 其实也没有多特别,杨氏跟哥哥从府城回家后,总喜欢坐在院子的树底下看书,鸟叫蝉鸣,行人过路,客套寒暄,和书本里写的道理一起涌入心尖。 院子侧方有个山坡,那里总能蹲着一个少年,手里拿着各种草叶不知道在干嘛,杨婉月透着树影看不真切,但心里的好奇之色却越来越浓。 大概一个多月后,她等人走后终于忍不住站在那个地方寻找蛛丝马迹,除了被坐扁的草地,就是散落一地的草屑。 哥哥不在家,一个人读书确实有点枯燥无聊,夏天炎热,杨婉月坐在桌边吃鲜果,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往山坡上看,厚重的树叶遮盖下,有一片打着补丁的衣摆。 一直到次年的初春,山坡上再也没有来过人,野草疯长,遮住了视线,也盖住了她好奇的心。 村里的日子很是无趣乏味,没有志同道合的读书人,也没有说的上话的手帕交,最开心的日子就是收信当天,五六封不同字迹的书信,有关怀、有挂念、有倾诉、有埋怨,有分享趣事,也有探讨学问。 她仿佛能通过寥寥几句话,想到众人坐在庭院里意气风发的场景。 最后一封信来的晚些,但信的内容却十分大胆,闺中好友李景如邀她一同去外府求学。 杨氏的第一反应是心动,第二反应就是退缩,天宽地远暂且不论,只说女子如何求学,外面纵有女师,也只是教些女德妇道之类的书,何其无趣。 她想提笔拒了这份邀约,但落笔的手却迟迟摇摆,最后还是暂时放下。 哥哥过几日便会到家,到时问过他后再定主意。 清明当天,她跟哥哥上山祭祖,碰见了几个少年,其中最神采飞扬的一个就是蹲在山坡上的那个少年,长于乡野,自在无拘。 她觉得自己好像不需要再问问哥哥,答案其实早在心里。 信刚寄出,书院就出了事,李家牵扯到谋逆,昔日受人推崇的书院此时于世人而言就是一座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哥哥连夜动身,与几个好友去各地游走奔波。 杯水难救烈火,将来有望成为一方大族的李家一朝覆灭。 那封信到不了任何人手上,外出求学成为空谈,哥哥一个人挤身漩涡,许久才意志消沉的回家。 杨氏把书丢到一边,她跟着娘学绣花,去地里摘菜,山上采果,好似这一刻,她才从这片土地生长而出。 她每天蹲在河边看水时总能见到那个少年,出门极早,回家极晚。 鬼鬼祟祟的身影一消失,杨婉月就提着灯笼把院外的吃食捡回来,有点粗糙还有点甜,但配上茶水也别有一番滋味。 哥哥没有再去学院念书,也没有下场科举,他的一腔抱负和意气奋发,先生同窗都死在那场春雨里。 他没察觉出妹妹心里萌发生的爱意,就像他怎么也想不到,村里会有人上门提亲。 晴姐还是不懂,“四婶,你看上四叔哪里了?” 杨氏想了想,“我也是个山水养大的普通人,只是多认了几个字,并没有高人一等。” 赤诚之心在世间最是难得,既能得到,不忍摔碎。 晴姐自己想了半天,最后将之总结为上辈子的缘分,也不知道四叔做了多少好事,能碰到四婶这么好的人。 就是不知道她上辈子有没有做好事,这辈子碰上一个好男人,不说如胶似漆,只要不像别家一样离心离德,日子都能过下去。 杨氏开店比较随心,听到许灵桃也在县里,便早早的关了店门过去一起聊天说话,晚一点的时候又去赵氏那边吃了顿饭。 晴姐原本打算明天就回家了,但人刚上车,就被赵老四赶下去,“快去把你四婶换出来,我给你发工钱,一个月一两银。” 晴姐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月一两,一年就是十多两,四叔给的这条件压根拒绝不了。 第245章 哭一顿 “四叔,你跟四婶放心,我定把店子看的妥妥当当。” 赵老四笑着赶人,“快去快去。” “好嘞。”晴姐屁颠屁颠的跑进屋,“四婶,我不要那么多钱,一个月三百文就行了,跟其他店铺里的伙计一样。” 杨氏拿算盘往她头上轻拍了一下,“傻子,嫁妆才是女人的底气,你会识字记账,要跟外面的账房比才对。” 晴姐捂着额头傻笑,“也就四婶愿意招我当账房了。” “若是觉得累了,就关了店子休息一会,还有上回教给你的针法,记得多加练习。钱总会有花光的那天,只有手艺和学到的东西才是自己的。我这里有几个新花样子,你绣着试试看。” 晴姐没有觉得啰嗦,她把几个花样子铺在桌上看,华丽富贵,灵动精致,“四婶,这是府城时兴的花样吗?” 杨氏笑眯眯的点头,“过几天就时兴了。” 店里又添了一些铜镜和梳子,发绳发饰都有。 晴姐站在柜台边看手里的新花样子,觉得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杨氏捧着个盒子,里面装着店铺里的收入,总共五十多两,其中一大半都是成本,真算出来,头个月也就挣了十多两,这钱还得减去请客吃饭维系人情的钱。 几大箱子胭脂六十多两,请郑小六吃了几顿酒席花了五两,还买了一些礼物,这就花去十两,再加上来回食宿费,一百两花的像流水一样。 好在杨氏又在县里挣了一笔钱,她以前学过画,一些绣花样子都是自己画的,有那种比较新颖好看的团扇带去府城卖了个不错的价钱。 赵老四也找苇娘去卖了几株人参,没有以前那么值钱,但也小挣了一笔,从他手上到苇娘那边都有这么大的挣头,可想而知,这些东西运到京城的利润该有多高。 杨氏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奇女子,苇娘明面上管着一个客栈,背地里却守着商帮的库仓,很多南北货物都是经过她的手运到各地。 两人坐着聊了小半天,杨氏听着她嘴里的趣事,各处名山秀景,传说杂谈,不说无所不知,但绝对比杨氏这个读过很多书的人见识广博。 “不过是多去了几个地方,眼界开阔些。”苇娘瞧着她眉眼间的书香气,直起腰添了茶,雾气氤氲间,初相识的两人突然相视一笑。 杨氏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有蓉宝那样的胆识和一往无前的气势,但总想做点什么,她一改之前的随和心性,开始跟赵老四商量挣钱的事。 县里虽然容不下这么多胭脂铺,但还有很多镇子,人虽然少,但铺子便宜,一个月就算挣几两银子,一年也有几十两。 这些事是赵老四去管,杨氏主要查找古书,以及四处寻找会制胭脂的人,花大价钱拜师学艺,虽然只是些皮毛,但自己细细钻研后,竟也能入门。 她比别人强在认识字,关于制取胭脂的书虽然很少,但有一些游记上面也会写上几笔。 像《齐名要术》中所记,将新鲜红花置于石钵中反复杵槌,淘去黄汁后即得鲜艳红色颜料。 除了红花,还有红蓝花、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山花及苏方木等中药材也可以制胭脂。 还有胭脂花、玫瑰、栀子等红色花朵细细碾碎,滤去渣滓,晾干汁液,滴上一点点桂花油,可以制成不同香味的胭脂。 她把杨家的藏书翻遍,对口脂、眉粉的原料也了解不少,这一时半会肯定是做不出来的,但不乏她把自己的想法和找到的东西都用笔记下来。 这一忙就快一个月,蓉宝嘉宝放假都不怎么能见到两人,更别说赵二郎几个。 家里的银钱也花用的快,赵老四蹲在老屋院后啃甜瓜,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叔,你最近忙什么呢?三叔叫你端午一起去划龙舟,赢了还有彩头呢。” 赵老四把甜瓜屁股往地里一扔,心里起了一个大念头,他又挑大个的摘了好几个,“没空没空。” “四叔,你真不去啊,听说彩头至少至少有二十两银子,还有一些金银首饰,分下来也有几两银子。” 赵老四把心里的其他事抛到一边,好奇问道:“谁家的龙舟啊?” “沈家的龙舟,还是四郎说的这事。” 赵老四想到赵老三那大体格子哼笑一声,“老三能划的动吗?” “三叔最近瘦了好多,就是为了去划龙舟。”赵二郎怂恿,“四叔,去呗,我和大哥也去。” “我再想想,”赵老四提着篮子走了两步,又看见架子上挂着的胡瓜,毫不犹豫的全摘了放篮子里。 赵二郎心里叫苦,县里好几个掌柜定了很多甜瓜,如今被赵老四一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凑到那么多东西。 两人从山上绕回家,蓉宝嘉宝马上要去学堂,这会正收拾东西上窜下跳的。 “爹,你记得早点去接我。” 赵老四洗了几个甜瓜,“什么时候放假?” “下个月四号就放假了。”蓉宝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放三天呢。” “我可能没时间,叫你二哥接你。” 蓉宝咬了一大口鸡蛋,凑到他旁边,“爹,你是不是不疼我了?你和娘都不想我和嘉宝。” “别人读书有爹娘来接,只有我和嘉宝,每回都是一个人,可怜的很。”她袖子往眼睛下面擦了一下,“好爹好娘都是别人家的。” “要了命了,”赵老四一把抱来她甩来甩去,“当初就应该把你送到戏院去学唱戏。” “小没良心的,你这吃的用的哪来的,还有那两头小木马,运过来十几两银子呢。”赵老四压低声音,“你娘最近都要把自己熬成小白菜了,你快去哭一顿。” “哎,”蓉宝失望的看着他,“爹,你真不顶用啊!还要我这么小的孩子出手。” 赵老四都快被气笑了,他往蓉宝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快去。” “坏爹。”蓉宝摸了摸屁股,一溜烟跑到灶房,这回哭的更真切了一点。 “娘,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第246章 吴六表哥 “娘哪里不疼你了?”尽管知道她可能是装的,杨氏还是免不了揪心,“怎么了?可是被欺负了?” 蓉宝抱着她一条腿不撒手,“你都不管我吃饭,不管我念书,好久都没去学堂接过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蓉宝了?” “小大人还要人管啊?”杨氏把灶里的柴火用水扑了,“娘最近有些忙,过段时间再去看你。” “娘,你是不是没吃早食,小脸都尖尖的。”蓉宝捧着她的脸,“要好好吃饭,不然蓉宝会担心的。” 小孩子爱学大人说话,蓉宝是其中翘楚,杨氏心尖一软,“知道了,小管家婆。” 赵老四一共摘了六个甜瓜,自家吃了四个,剩下的两个送给县里的老杨头。 他最近迷上了看戏,吃完早食就带着茶叶过去,看到午时吃完饭,下午就去和小老头钓鱼下棋。 赵老四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人,还是得到街坊四邻的指点,在太源河边找到垂钓的老杨头。 “爹。” 老杨头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咋,忙活完了?你跟月娘干什么大事啊?成天到晚的折腾。” “挣钱给你外孙读书呢。” 老杨头不跟他贫嘴,“今天咋有闲工夫过来啊?” “新鲜东西,尝个鲜。”赵老四把上面的布掀开,微微侧着篮子给老杨头看,后者“哎”了一声,没说其他话。 赵老四一点都不客套的扒着鱼篓子看,“爹,这鱼肥啊!我拿一条走了。” “全拿走。”老杨头在家都不开火,他一个人,在外面十几二十文就能填饱肚子,没必要为了一口吃食,烧火洗菜,瞎折腾。 赵老四喜滋滋的把鱼全串起来,大大小小有四五条。 旁边有一个跟老杨头关系近的老头喊道:“来来来,我钓的比你丈人多,你也都一道带走。” 重点不在给鱼上,而在比老杨头钓的多上。 老杨头吹着胡子过来看,果真有七八条,大的有手臂大,数量比过不人,只能质量取胜,“你这鱼不好吃,刺多。” “没给你吃。” “我女婿闺女吃,我还不能说了。” 两人争了几句,老杨头拿根绳子把鱼都串起来,等收竿回家的时候,就从篮子里拿了一个甜瓜和一根胡瓜给那小老头。 老周头“哦哟”了一句,“你这女婿,好本事啊!” 老杨头得意的“哼”了一声。 这十几条鱼赵老四夫妻俩自然吃不完,留了一半给赵氏,再送两条去老屋,自家只吃了两条。 赵老四和杨氏把花种都种下去后,才搬出桌子摆饭。 夏天一到,屋子白天十分闷热,还是坐在院子里舒服。 风也淡淡,星也淡淡。 黄白色的柿子花被四方形的嫩绿色花萼包围着,远看像缀在绿丛间的星子。 赵老三近来瘦了不少,除了吃饭少,更多时候是累的,又要去店里帮忙,又要负责酒水买卖,时不时还得把家里的果树打理一下,这一忙活,身上的肉就掉了不少,刚好可以去参加划龙舟。 彩头还是次要,主要是能在县老爷面前长脸啊!县里那么多人看着呢,一路划过去威风很。 要不是蹭沈家的龙舟,他们还没这机会。 “老四,你不去啊?” 赵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大家伙下地干活,一天到晚就吃饭能坐在一块,自然有话在桌上就说了。 杨氏虽然教养儿女吃饭不能讲话,但也不会管到赵老三的身上去,说到底每家的规矩不同,饭桌上说话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小题大做。 赵老四把嘴里的鸡骨头吐出来,“忙啊!我手上还有一个铺子没收拾好呢。” “你过完端午再折腾就行了,咱一块去划龙舟,也去争个头名。” 赵老四实在不理解他哥这莫名其妙的信心从哪来的,其他人可都是老划手,他们这几个愣头青,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去呗老四。” 慧姐也跟着劝,“四叔,你就一块去吧,到时我们再在岸上给你鼓劲。” 赵老四:…… 越听越不想上贼船,到时最后一名多丢脸啊! 杨氏笑了两下,“蓉宝嘉宝也正嚷着要去要去看划龙舟呢,到时看到这么多伯父哥哥,估计得吓一跳。” 那这种好事赵老四就不能错过了!他答应后天去练划龙舟,明天就得把手上的事先处理好。 镇上的铺子便宜,大的三十两,小的二十两就能买一个,赵老四在附近的三个镇子上各买了一个铺子,有两个收拾好开张几天了,还有一个远一点的还在修缮。 铺里的伙计也是请的自家人,吴表哥家的两个侄女,挑的会写字做事伶俐的姑娘。 吴家虽然日子也不错,但没像赵家的女娃一样个个都认字,也就六表哥家的闺女学过一点。 店铺管住不管吃,八百文一个月。 工钱虽然不高,但对女孩子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县里那么多营生,招女工的地方少之又少。 也就洗衣做饭,媒婆医婆这些下等营生能讨口饭吃,像账房掌柜那种体面人,百个里面难找一个女的。 吴六表哥从小就知道读书识字的好处,他虽然没把儿子送到学堂念书,但三个闺女两个儿子都跟他学了不少字,村里办什么酒席也是他做礼账先生。 过年还会写一些对联拿去镇上卖,多的不说,两百文钱是有的,这还只是其余的好处,想他家大小子,就因为这一手好字在帮大户人家誉抄账本,一个月也有三两银子。 小儿子虽然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但学会家里的鼓乐手艺,有大哥帮忙介绍活,日子还算充裕。 三个闺女嫁了一个,如今两个小的也快到了嫁人的年纪,要能挣一两年钱,自己也能多带点嫁妆走。 吴六表哥家有这个好事自然引得其他兄弟眼红,他特意拉着闺女讲话,“家里的姊妹数你们两个运道好,别到处吆喝炫耀,有时争几句口舌,你们就让着点,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而已,捏紧手里实在的好处才最要紧。” 旁边的妇人也道:“在外好好干活,你表叔这是念着咱们两家的亲戚情分才把这好事给你们,看到你姑祖母家的长辈嘴巴甜一点,要是瞧见你表叔家的弟弟妹妹,拿钱买点吃食,也是你个姐姐的心意。” 第246章 端午规矩 吴六表哥笑道:“这钱我跟你娘商量过,家里只要一半,剩下的都给你们当嫁妆。” 八百文一个月,除去吃喝至少余个六百文,一半也有三百文一个月,一年三两多银子,做两年活就有六两多,这嫁妆多厚实体面。 两个小姑娘十分惊喜,看着爹娘笑的嘴巴都合不拢。 年纪小一点的在古井镇上的铺子里干活,逢集就能跟家人见面,年纪大一点的要去隔壁的活水镇,坐车两个时辰才能到。 人并不是很多,但这几天也卖了三两多钱,除去商税本钱,差不多六七百文。 赵老四和杨氏合算出来一个月有三两银子左右,要是请一个普通的伙计自然更便宜,但不记账钱数就难清点,连盈亏都没法直接看出来。 如今虽说工钱付的多一些,但账目都十分清晰了然,一看就知道哪些东西好卖,有没有错账,利润大概多少。 赵老四手上的胭脂存货已经不多,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写信寄钱和管事联系,如今东西估计已经快到了。 只是这几天都在河里练习划龙舟,一直没空去,端午前一天是赵老大去接的蓉宝几个,赵老头也跟着大儿子进城,看看两个儿子带着孙子在搞什么名堂。 地里的活也不干,娃也不接,天天拿着块板子出门。 “爷爷,我们等会去三伯母家里吃饭吧!” 赵老头笑着问道:“饿了?” 蓉宝嘉宝齐齐点头,他们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可都没吃什么饭呢,就是为了等今天。 “先看看你爹在干嘛,咱们就去吃饭。” 河岸边的不少,大家伙都抱着娃看热闹。 赵老四铆足了劲划,比下地干活都舍得费力气,他旁边的赵老三觉得自己有点不行了,这胳膊越来越不像自己的了。 鼓声逐渐激烈,大家伙都面红耳咬着牙,明天就是端午,能不能挣到这笔买肉钱可都得靠自己努力。 蓉宝和嘉宝跟着龙舟走,看的津津有味。 赵老头眉头微微动了动,奇道:“这两货居然吃的下这么大的苦头。” “老三老四也就算了,闲着没事干累点也好,大郎二郎费这闲功夫干嘛?有这力气往地里使多好。” 他自言自语了几句,刚回神就发现孙子孙女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龙舟靠岸,上岸的划手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蓉宝的小眼睛就盯着赵老四几个,一边挥手一边扯着嗓子喊,“爹,三伯,大哥,二哥!” “啥时候来的?” 蓉宝和嘉宝默契的往身后指,“从那边过来的。” 除了两人,还有赵四郎和赵老大,后面姗姗来迟的赵老头也不可忽视。 “这是干啥嘞,啊?这家里头的活不干,往水里使力气倒舍得。”赵老四把儿子孙子都看了一遍,“咋了,日子过的太舒坦,找点苦头吃嘞。” 赵老四杵了赵二郎一下,后者立即机灵的挺身而出,“爷,明天县老爷会来看划龙舟,第一名还有彩头呢,好几十两银子。” “能争个第一不?” 赵二郎讪讪的摸了摸头,“说不准,只能尽力冲。” “这划龙舟和种地一样也分老手和生手,人家都是老划手,你们咋比的过。” 蓉宝却晃了晃脑袋,“爷爷你这句话说的不对,厉害的人一开始也不厉害。三伯和大哥他们这回比不过别人,下回不一定比不过,下回不行,还有下下回。” 赵老三摁住自己颤抖的手,还下下回,下回都没有了。 划龙舟这东西头天新鲜,第二天还算好玩,第三天勉强能坚持,第四天就是受罪了,他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一头老黄牛。 赵氏等公公和侄子都出门后,才拿着药油帮他擦肩膀,“你平日下地干活都嫌累,还硬要讨这苦活做,左劝右劝就是不听,跟头犟驴一样,还把老四也喊上一起,他这些天没少在背后骂你。” “嘶,”赵老三嘴里抽着凉气,听到自己被骂后,立即嚷叫起来,“我说后背怎么一个劲的发凉,原来是赵四这个小人在背后捣鬼,他自个不同意我还能摁着他来?嘿,骂我……讲不讲理啊这个人,上回把我挤水里去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嘞,他还好意思骂我?真不要脸啊。” 林大郎媳妇听的想捂耳朵,这两兄弟有本事当面说道说道,这背地里威风算啥事啊! 端午将近,街上全是卖粽子香囊和五彩线的。 蓉宝嘉宝看的眼花缭乱,但没有想买的意思。 晴姐和慧姐都会打络子,杨氏不仅会做香囊,还会绣上很多好看的图案,比外面卖的好看多了。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吃食,像打糕、丰糕、艾馍馍等。 花溪县的人自己不同的地方,大家伙都有各自的习俗和规矩,但很多东西都是不变的,像挂香包、挂菖蒲艾叶、洗药浴、喝雄黄酒和菖蒲酒。 就连蓉宝和嘉宝这样的小娃都喝了一小口,两人从药桶里洗的香喷喷的出门,腰间挂着一个香包,手上还系着五色绳。 村里的小孩也都是一样的装扮,区别只在于东西的好坏。 狗蛋看着小伙伴觉得十分陌生,但等蓉宝出声喊他后,嘴角就扯出了大大的笑容,“蓉宝嘉宝,上学好玩吗?” “不好玩。”两人异口同声。 “不能睡懒觉,不能晚睡,也不能爬树。” “不能看星星,不能到处跑。” “那多没意思,”狗蛋失落不已,“我还以为很多人在一块会很好玩呢。” “虽然不好玩,但是读书很有意思。”蓉宝给他塞了几颗糖,“我们学堂有大考小考,最后一名要站起来背书,还要回答我们问题,错一个就得抄一遍书。” 原本的惩罚重点只是在背书上面,但蓉宝几人不走寻常路,问的都是一些刁钻问题,上个月的倒数最后一名还欠着三十三遍《论语》呢。 狗蛋听的不是很懂,但也知道最后一名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处,他缩了缩脖子,害怕道:“还好我不用去念书。” “你得去念书,”蓉宝苦口婆心的劝道:“读书识字,学的不只是道理,还能挣钱呢。” 第247章 决定读书 “读书是当官的,”狗蛋习惯性的吸了吸鼻子,“可读书要花很多钱。” “不当官也可以挣钱啊!”蓉宝给他举例,“读书识字就能去做账房做掌柜,还能当先生。” 嘉宝点头,“我们先生说,还有些读书人是靠卖字画为生,可挣钱了。” “还能帮人写信,写文章,卖对联,抄书。” 挣的钱虽然不是很多,但比大多数人家都要强,只是读书人心气高,大家伙一般都不愿意自降身价干这种活。 狗蛋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看,试图看出真假,他迟疑道:“可读书不当官就没用啊。” “才不是呢。”蓉宝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别信村里婶娘胡说,狗蛋,你去过县城吗?” 狗蛋摇头。 “衙门旁边会贴很多告示,有时候是说县里来了很多贼,有时候是告诉大家伙要交多少粮食,还有一些是说招多少徭役的,你看了不就能知道了吗?” 狗蛋挠了挠头,“我看这些有啥用?” “你知道有坏事就能提前做准备呀。” 冯家不算穷,三代只有狗蛋这一根独苗苗,别说冯奶奶舍不得打孙子,就是冯老头也把这个孙子当眼珠子一样,好在冯氏不惯子,不然狗蛋非得被宠成一个混世魔王。 妇人拿了几个粽子过来,给亲戚家的孩子和蓉宝嘉宝各分一个,感慨道:“这读书确实好,连徭役都知道,你们先生还讲这个吗?” “先生不讲,我们自己看到的。” 妇人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你们从哪里看到的?” “从衙门看到的,就贴在墙上呢。” 妇人脸上的喜意荡然无存,她轻声多问了几句,“你们知道为啥招徭役吗?” 蓉宝回想了一下,“修建防洪堤。” 嘉宝补充,“挖备堤河。” “我的天爷啊!”妇人脸色煞白,一点过节的心思都没有了,“这大夏天招徭役,这不是要人命吗?” 她想不到衙门招徭役的深意,只觉得她们这些地里人家就是命苦,自家肚子还没填饱,就得帮公家去累死累活,县里镇上的人就能躲在家里过舒服日子。 “狗蛋,你记得早点回家。”冯氏火烧屁股一样往家跑,这种大事还是得尽快告诉公婆和当家的,这徭役可不是那么好服,去一趟得死多少人啊!他们家三代单传,除了公公,就当家的一个壮劳力,要是服役出了事,自家可怎么办啊。 冯奶奶总归是年纪大一些,见过的世面多,很快问到了点上,“蓉宝一个小娃子懂啥啊?她就算念过书,也还是个孩子,胡言乱语的,你也真信。” “娘说的对。”冯氏乱蹦的心也冷静了下来,蓉宝就算再聪明也只是个小孩子,能认识多少字,衙门要是有告示,村长肯定一早就来告诉大家伙了。 虽然用这个理由安慰住了自己,但干活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她把手里洗干净的菜放到灶房里去,找到婆婆犹犹豫豫道:“娘,咱把狗蛋也送去认两个字吧。” “咱家好不容易攒了些家底,你就要做败家的了?念书要都能当官,大家伙还种地干啥啊?” 冯奶奶觉得自己儿媳糊涂啊,地里人不实在,专想着那天大的好事,有这钱多买两亩地多好,非得把钱扔学堂里去,连个响都听不着。 “你去打听打听,这念书是一时半会的事吗?八年十年还算好,有些人家供了二十多年,家底败光不说,连根香火都留不下。” 冯氏知道婆婆误会了,忙解释道:“娘,咱不学别人,就送狗蛋去村里的私塾学几个字,一年的束修也才一两银子,再买些便宜的纸笔,日后长大了不做个睁眼瞎。” “不说别的,要是会写字,咱家的对联就不用去外头买,一些地契啥也不用再请人看,狗蛋将来还能教他儿子,一代一代教下去,肯定不亏。” 冯家的地多人少,年年卖粮食都有个四五两,除去人头税和吃穿,一年也能余光二两左右,如今攒到现在,也有十几两,都是准备给狗蛋娶媳妇的。 冯奶奶听着媳妇的话,又想到机灵可爱的孙子,心里的想法就摇摆不定起来了,孩子现在还小,家里娶孙媳妇的钱也够用…… 钱匣子虽然在自己手上,但冯奶奶没有立即定主意,她得跟老头子和儿子商量一下。 冯氏一看婆婆的脸色就知道这事十之八九要成了,自家男人肯定会站自己那一边,公公心里也念着后辈有出息,大概率会同意。 她不是心血来潮起了送儿子去念书的心思,早在蓉宝上学堂后,她就想把自家小子也送去学几个字。 赵家那么多读书人,只要有一个出息的,嘉宝肯定也不会在地里,自己小子要识字,说不定还能跟着讨个前程。 地里人虽然不愁吃,但也是让人看不起的泥腿子,年头好日子就好过,年头不好,饿死的又不是没有,哪有那些读书人当官的体面。 可怜天下父母心,无一不是为自己孩子操心打算。 狗蛋自是不知道自己也要去过小伙伴嘴里的“苦日子”,他玩着身上的香包,美的脸上又挂上一条鼻涕。 村里到处都是肉香,小孩子动了两下鼻子,撒腿就往在家跑,嘴里叫嚷着,“我得回家吃肉了。” 似乎被这样的情绪感染,所有人都蹦蹦跳跳的回家,只有几个在山上捡柴火的小姑娘抱着膝盖沉默的坐在大树底下,她们回去也没用,只能看着弟弟吃肉。 中午吃完饭后,杨氏把两人拎到屋子里打扮,衣裳不用换,但辫子得扎的好看一点。 蓉宝扎了双丫髻,带上了新发绳和珠花,嘉宝带了一个嵌玉抹额,没什么用处,就是好看。 赵家人早早的就进了城,家里只剩吴氏两口子和赵老大几人,许氏倒想跟众人进城凑热闹,可惜被赵二郎一顿忽悠,最后趁着大家伙过节,她去村里村外捡了不少鸡毛,应该能挣个三十文左右。 第248章 划龙舟(1) “老二媳妇,你撅着个屁股在后院干嘛呢?” 许氏怀里抱着家里唯一的一只大公鸡,“娘,我这不寻思杀只鸡过节吗。” 吴氏看着她一副走亲戚的打扮,面色瞬间就冷了下来,“老二!” 许氏心尖一抖,忙把鸡塞回鸡窝里,“娘,我不吃了,不吃肉。” 她要是真杀了自己吃,吴氏才不管这闲事,但要把鸡送回她那糟心娘家,吴氏就有意见了,“老二刚给你好脸没多久,你这倒贴娘家的心思又冒出来了,真舍不得爹娘,就收拾东西回娘家住,孝顺一辈子得了,还要什么丈夫孩子。” “娘,你这说的哪里话,我最近可没回娘家。” “没有最好。”吴氏冷声道:“你这脑子也多想点事,免得有一天被老二活活打死。” 许氏的身子抖了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挨打的痛和娘家大嫂昨天说的话。 “小妹啊!你也真狠的下心,逢年过节都不回家看一眼,爹娘想你这个闺女想的都病在床上起不来。你也尽说傻话,娘要不疼你,能费尽心思给你找个这样的好婆家,你也不想想你几个姐姐,哪一个有你的日子好过?” “不管爹娘说了啥赌气话,那还不是为你好,你就这么不孝,被骂两句就连爹娘都不要了。大嫂也不是逼你回家,只是实在是看不过眼了,十里八村就没见过你这么狠心肝的东西,一年到头半句话都没有,这不是在伤你爹娘的心吗?” 许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夜,觉得大嫂这话说的对,可当家的爱打人,两个儿子又都是忤逆不孝的东西,连姥爷舅舅都不要,她这个当娘的说话也不管用啊。 如今抱鸡又被吴氏看到了,她不敢在家里拿东西,就从墙里抠出一个布包,拿六十多文去村里买了一只鸡提回娘家。 这事自然有人传到了吴氏的耳朵里,她也没管,许氏自个挣的钱,她想咋花就咋花,老二二郎几个都没意见,她这个当婆婆的摆什么威风。 “老婆子,老三几个要去划龙舟,咱也进城看看。” 吴氏怎么会不想看呢,但确实坐不住车,她心里遗憾,就催着赵老头去,“你去看看,也帮老三几个喊两声。” 赵老头一副嫌弃的样子,“我不去,几个鸡崽子划船有啥好看的。” “哎呦,你这老犟头,嘴巴比秤砣还硬。” “你这妇人懂啥啊?老三老四下地干活都不行,还想着划龙舟呢,到时落最后面,我都嫌丢脸。” 母亲眼里的孩子永远是最好的,吴氏就是听不得赵老头这样说,她把手里的衣服往篮子里一丢,气呼呼的起身,“你别去!” 赵老头动了动脸皮,拔高声音,“我不去。” 赵老大和赵老二也没去,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拔草,浇水,还要从山上引水到麦田里来,尤其是稻谷,那更是要用水养着。 种稻子是因为蓉宝嘉宝爱吃,到时过粮给四房的时候就多给点稻子过去,麦子也不会往外卖,赵氏那边全部花钱买下。 新鲜的白面,四文钱一斤,比直接卖给粮商要划算,赵氏也不用去粮铺买高价粮,互利互惠的好事。 因为赵氏开了饭店的原因,赵老头种了各种各样的菜,啥都有,还晒了不少干菜,就是惦记着三儿家要,不用去外头买。 儿女不管将来走多远,多有钱,家里的爹娘都免不了挂念。 花溪县遍布人群,行人如织,红颜衣花,四面八方人来人往,摆摊做买卖的,扎堆看热闹的,拉板车送货的,形形色色。 胭脂铺里的人多,晴姐忙的抽不开身,算盘打的啪啪响,她听到叫喊声,抽空抬头往外看,透过人群瞧见招手的杨氏,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今天生意那么好,没到入夜就卖了四五两银子,她可舍不得闭店去街上看热闹,还是挣钱最要紧。 杨氏知道喊不动她,牵着蓉宝嘉宝去买了一大堆东西,又往里放了几十文钱,等店里人少上一些了,才能跟她说上几句话,“自己想吃什么拿钱买便是了。” 晴姐把东西捡到柜子里,又埋着头算账,“知道,四婶,你们玩的开心啊。” 蓉宝和嘉宝对视一眼,觉得这样的大姐实在少见,一举一动爽快利落,比大掌柜还威风。 今年过节没有往年那么多人,晴姐在忙,赵氏也在忙,赵大郎几个又要去划龙舟,最后只剩杨氏带着蓉宝几人去河岸边玩。 茶摊摆在河岸两侧,既能歇脚又能看景色,价钱也不便宜,一壶中等茶水就得好几百文。 杨氏带着众人占了一个小桌,买了几碗甜水和一壶茶水,其余吃食都是路上买过来的,有炙肉、饼、丰糕、点心,还有两份煎包子。 许灵桃看四婶花钱面不改色的样子实在是佩服,就这么小一会功夫,五百文多文就从手上流走。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人群喧嚣起来。 “县老爷来了!” 现任县令没有才干,做不成什么大事,但也没欺压百姓,大家伙不至于骂贪官,但也不觉得他是个什么好东西。 这种大节日,锦衣玉食的县令卸下官服,穿上便衣,带着手下和县里的大户一块来看龙舟赛。 人群开出一条道,蓉宝嘉宝人矮看不到什么,但杨氏和赵四郎能瞧见很多熟人,郑铺头、赵大和等人都在。 还有沈万宝,金冠华服,被一个端庄妇人牵着,十分气派,就是那身板好像又壮实了一些。 小胖子没有跟母亲去台上坐着,而是带着几个下人找到自家的龙舟,小手一挥,就有人拿着荷包分钱,“天气干热,辛苦大家伙下水,县令大人就在台上看着,露面长脸的好机会,要是争渡得了名次,我们沈家绝不会亏待各位。” “小东家放心,大家伙一定卯足了劲冲。” 沈万宝等所有人都分到钱,才偷偷找到赵老四,语气十分消沉,“赵四叔,六郎啥时候回家啊?我给他写信都没人回。” 第249章 划龙舟 赵老四的信也没人回,但他上回见过赵六郎,便猜测道:“六郎可能外出游学去了,在外面没收到信。” 赫章书院游学去了两批学子,赵六郎他们往东南走,陈留书往西南走,预计要年底才回来。 他一时喜出望外忘了写信,等出了府城才想起这事,但路上都是小村落,要不就走水路,一直找不到机会,只有进城后才能把信寄出,自然也收不到家里的来信。 沈万宝一听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嘴里念念有词,“哇,这么多人得多好玩啊!” 他跟母亲学盘账管人,人情交际,可到底还是个孩子,也也想长着翅膀,无忧无虑的飞出去。 但沈家需要一个聪明的继承人,他得接过母亲手里的一切,保住沈家的风光,也保住母亲的心血。 小胖子知道自己将来有大把的机会奔往各地,可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是现在的心境,就像先生说的。 “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 阳光斑驳,照射在河面上。鼓声四起,龙舟破浪,船身激起层层水花,仿佛一条蛟龙在河中游弋。 两岸河边传来各种鼓劲叫喊声,蓉宝嘉宝几人也扯着嗓子喊,她们能认出沈家的龙舟,倒数第二条就是。 观景台上,几家人互相交锋。 一个说,“钱老爷年年花大价钱养一群划手,我们比不过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啊。” “元老爷就是爱开玩笑,你家的这批划手不也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吗?” “沈夫人,你家这群伙计不行啊?是不是没吃饱饭,怎得到了最后面去了。” “自然比不得祝老爷家财万贯,听说上个月祝小公子新纳了一房美妾,花了几千两银子。” 声音虽不算大,但耳聪目明的衙役自然听的清清楚楚,赵大和小声跟姐夫吐槽,“怎么这些有钱人啥都要争个第一。” 自然是为了面子,县里有钱人就这么几家,大家伙生意抢不过,就只能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今天比完,明天就该传的到处都是了。 沈家龙舟的伙计都是临时凑起来,自然比不上别上,但想到怀里的银子和彩头,大家伙越累越勇,原本在最后垫屁股的龙舟就像只离弦的箭一样,马上冲到了第三。 沈夫人笑的十分优雅,“看来祝老爷家的伙计也不行,这钱都花在美妾身上去了。” 祝老爷老脸一黑,恨不得把败家孽子抽死。 人群的叫嚷声越来越大,河里的局势也瞬息万变,你超过我,我追上你,只有钱家稳坐第一。 沈万宝看的心里发紧,嘴里嘀咕个不停,“赵四叔,给点力啊,六郎运气好,你是他爹肯定也差不了。不要第一,第二也行,别让元家的龙舟追上了。” 周边的气氛越来越焦灼,观景台上站起了不少人,要不是顾忌着体面,大家伙也该扯开嗓子喊。 踹掉沈家,压过祝家等话。 最前头的河岸上站着几个拿着锣鼓的衙役,大家伙看到龙舟一到,就敲锣一声,并大声道:“飞天红头名!” 不出意外就是钱家的龙舟,年年都是如此,庄家都不开盘,只赌第二、第三名。 沈家的青天白和元家的满舟红咬的很紧,岸上的人也十分紧张,一些人说,“红吃白,咬死它。” 也有一些左右都没法赢钱的人心里暗自祈祷沈家赢。 其余看热闹的人就互相起哄,看那条龙舟顺眼就为之贺彩。 元家都是有经验的划手,任由沈家众人怎么努力还是差了半尺,他们拿了第三,一人也有百来文的彩头分,还有沈家的赏钱。 蓉宝嘉宝拍的手都红了,他们看的开心,赵老四累个半死,早早的回家洗个澡就躺床上去了。 两个红封放在一起也就五百多文,赵老四替自己不值。 县里好几个赌坊都挣的盆满钵满,大家伙谁都没想会是沈家拿第三,赵老四还花了几两银子买自己,输了三两,赢了十两,小挣一笔。 赌钱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他没带着赵大郎几个一起,生怕被赵老头抽死。 过完端午,山上的毒虫出没,蚊子也多,杨氏裁了几块纱布给蓉宝嘉宝带到学堂,“叫你四哥帮忙挂一下,不行就叫先生和做饭婶子帮帮忙。” 蓉宝十分自信,“娘,我知道的。” 杨氏摸着两人细皮嫩肉的小脸,“别在外面乱跑,蚊子多,等会把你们吃了。” 小孩像两只花蝴蝶一样扎进小孩堆,很快跑过门槛,消失不见。 杨氏和赵老四又去铺子里看了看,昨天生意好,卖了八两多钱,除去成本有一两八钱多。 家里见底的钱匣子也能充裕一点,杨氏最近很少摸针线,但心里紧着的那口气一动,人就变的懒懒的,只在家绣绣屏风养养花。 赵老四也躺了好几天才缓过气来,他生龙活虎的第一天就是去镇上看自家的铺子,生意略有冷清,但一个月二两银子是有的,还有一个远一些镇子也招了一个人正式开张。 年纪不大,镇上人,读过几年书,不仅识字还写的一手好字,赵老四教了几天,就能自己打算盘做账。 这个镇子地方大,人多生意要好,一个月至少有三两银子的挣头,除了胭脂水粉还有镜子梳子发饰也卖了不少。 头绳是杨氏画的花样子,许灵桃和晴姐慧姐没事的时候做出来的,还有碎布条子做的布老虎、兔子和小鹿。 这是蓉宝喜欢玩的东西,杨氏瞧着可爱,摆在店里做装饰,没想到被小姑娘买走了好几个。 赵老四的脑子一下子就转了起来,碎布条子便宜啊,里面再填些芦苇絮也花不了多少钱,除了拿在手上把玩的,杨氏还做了几个大的,价钱也更高,最贵的一只小兔卖了九百多文。 从他们手里吹出去的一阵风马上席卷县城,小到两岁的孩童大到几十岁的妇人,都开始喜欢这种布做的动物。 县里的各大商铺闻风而动,很快就把块肥肉分而食之。 赵老四自然不全是为别人做嫁衣,他把手里的宅子快速低价出手,在镇上买了好几个铺子,还从赵老三的手里借了不少钱,去远一点的岷文县买了两个商铺。 第251章 徭役 蓉宝嘉宝再次放假后就发现家里变天了,两人迷茫的看着一床的大老虎,兔子,小鹿,鲤鱼。 嘉宝抱着一个比他人还大的鲤鱼,语气有点恍惚,“二哥,我娘呢?” 赵二郎挠了挠后脑勺,“四叔四婶要忙,得过几天才回来,没事,二哥陪你们。” 蓉宝一头扎进床上,软软弹弹的,摇的她脑袋晕,“没娘的孩子……” 一种奇怪的调调从她嘴里溢出,嘉宝快速伸手将她的嘴捂住,“别唱。” 上回学堂对面来了个戏班子,天天唱《小寡妇哭坟》。 蓉宝的心本来就野,一听到这么顿挫起伏的声音,霎时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只一心跟着唱。 庄先生的脸黑了又黑,费了两天时间才把人请走。 可蓉宝就像个天才一样,不仅会唱,还会自己写词儿,吃饭吃一半都能来上一段,嘉宝被她折磨的不轻。 “算了算了,君子有海量,我不跟爹娘计较了。”蓉宝一手抱起一个娃娃,她要去村里走一圈。 嘉宝扶额,只觉得天才是真的塌了。 村里人最近没少挣,大家伙屋里攒的芦苇絮和棉花都被赵老四收走,有聪明人还从娘家村里低价买了不少,不过此刻谁的脸上都没有笑容。 “啥,衙门招徭役了?” “这大热天的不是要逼死大家伙吗?” “这狗官又来欺负咱老百姓了!” “我的老天爷啊!刚吃上口饱饭就要去送命,这日子咋过啊!” “还过啥日子啊!大家伙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蓉宝抱着大兔子挤进人堆,也想听听众人在说什么。 “哎呦,挤啥啊?” 大家伙心里难过之余还是被蓉宝手上的东西吓了一跳。 “这啥玩意?这么大个的成精兔子,天老爷啊!还会走嘞!” “豁,成精了!” 人群让出一条道,大家伙这才看见底下的蓉宝,心里松了口气后,又不免好奇。 “蓉宝,你咋拎着这么大一只兔子?” “这是布兔子,”蓉宝想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姥爷,你跟婶娘她们在说什么啊?” 这话一问,才寂静下来的人群顿时又炸开了锅,“杨叔,这不成啊!我家就我一个壮劳力,我去了家里的地咋办啊?” “我家大大小小十几张嘴嘞,我当家的要是回不来,我和公婆孩子咋活啊?” 其中还有人费心给蓉宝讲解,“县里招徭役嘞!我们家还好,你们家如今分家,得去四个。” 这事蓉宝早就知道了,她还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我们先生说县老爷还会发粮。” 人群又渐渐安静下来,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有人忍不住开口,“杨叔,真有粮发啊?” 老杨头拧着眉心,这告示衙门早出了,不过大家伙反应非常大,离县里最近的几个村都举着家伙事闹了好几顿。 哪有大夏天招徭役的,就不说那天热人抵不抵的住,地里的麦子七月底还要收呢。 老杨头也跟附近的几个村长商量了一下,决定看上面怎么说,这情况肯定得变,要是激起民怨,大家伙就是打着赤脚都得去府城报官。 衙门的解释是南边大水冲垮堤坝,淹死了不少人,如今朝廷下命令要修固堤坝。 朝廷确实有旨意,拨了银两命各地修固堤坝,这钱一层一层的扒下来,到县令手上本来就不多,大家伙绞尽脑汁一想,总不能啥好处都没拿到吧,就干脆全吞进肚子里,一毛不拔。 如今闹的满城风雨,县令也怕传到上面去,就说发粮,一个月二十斤粮,这填饱自己的肚子都不够,大家伙还是不干。 县令和师爷商量好几天后,才忍痛又加了五十文钱,发两餐饭食,只干一个月,不耽误地里活。 众人略微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感觉不满,“这夏天干活能热死个人,这点钱粮抵啥用啊?要真是伤了身子骨,吃副药都不够。” 老杨头抬头,“嚷啥啊?衙门定下的事,过两天就得出人,有这闲嘴抱怨的功夫,不如给自家男人多补补。” 有人一脸为难,“杨叔,我家就本根这一个儿子,他要是去服役,万一出了啥事,我老李家的根不就断了吗?” 老杨头自然是站在村里这边,但衙门定下的事,他一个村长也没办法,“要是不方便出人的,交二两银子也使得。” 人群哗然,“这累死累活一年到头也才二两银子,要都交上去,大家伙岂不是白忙活了。” 不管众人怎么想,怎么议论,这事是逃不掉的。 吴氏知道自家今天又有的热闹了。 “婶子,你也知道我家啥情况,这一家老小可都指望我当家的,他要是伤了身子,我们娘几个哪还有命活啊!” 妇人确实没有夸大,公公早亡,自家丈夫这一辈又只有他一个,底下闺女儿子拢一块有七个,平日努力干活倒也能填饱肚子,但家里确实余不下什么钱,满打满算也就一两多。 去服一个月徭役不算啥,怕就怕坏身子骨,要知道那衙役可不把人当人看。 “差多少?” 妇人听见吴氏问,赶忙出声,“还差三百八十文。” “四郎,你拿笔写个借条子。”吴氏知道借钱的口子不能开,但乡里乡亲也不能真见死不救,打欠条至少能吓跑一些心思不正的人。 “这五百文算是我借你,今年还不上,就明年还。” 妇人擦去眼泪,在纸上摁下手指印,“谢谢婶子,等家里一有钱我就还。” 她是第一个上门借钱的人,村里有不少观望的,大家伙一看见人就围了上来,“长寿媳妇,借到钱了没有?借了多少啊?” “借了五百文。”妇人也没含糊其词。 众人眼睛一亮,“吴婶子还是心好啊!” 有人谨慎的问道:“你这手上拿的啥啊?” “借条,吴婶子人好,说明年还也没事。” 这话一出,顿时不少人就黑了脸,嘴里说的话也不中听起来了,“乡里乡亲的还生怕我们大家伙不还,又不是什么大钱,还学县里人打欠条,小气成这个样,难怪尽挣一些黑心钱。” 第252章 借钱 妇人没有再与众人讲话,她急急忙忙揣着银钱回家,准备下午就交给老杨头。 借条挡住了一大半想借钱的人,大家伙歇了心思,反正就去一个月,再苦也苦不死人。 蓉宝抱着自己的大兔子坐在院子里打瞌睡,吴氏见状又搬了一条高凳让她趴在上面 ,嘴里说话的声音放的很轻,“嫂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啥样子,好几个孩子都在上学,钱花的跟水一样,我家老四和她媳妇日日在外面忙活,才勉强养住一个家。如今也就我手上宽裕一些,嫂子要钱急用,我这边自然能借就借。” 老太太拍着大腿“哎哟”几声 ,“我们家穷,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上。” “嫂子家里几十亩地都伺候的精心,不说多了,一年四两银子还是随便挣的,哪用的上愁这几百文。” 老太太的面色没有来时好看,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你家如今发财就瞧不上我们这些地里人家了,一年挣几十俩,也没见你们帮帮大家伙。” 吴氏收起笑容,“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我们要是一个月挣几十俩还用的着下地干活?我要不是念嫂子乡里乡亲的,这钱都不会借,人有近有远,咱们两家十几二十年没来往,如今有事就上门攀亲戚,真心假意嫂子比我清楚。” “吴秋花,你可算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当年没钱的时候,大哥嫂子喊的亲热,如今得势,你瞧瞧自个这张狂样。不就是有些钱,还以为自家是啥富贵地,你家门高,踩不得!” 老太太气哄哄的起身,从赵家一路骂到村口。 村里想啥吴氏不知道,但她确实松了一口气,通过别人的嘴说出去也好,免得自己得罪人。 自家如今空荡荡的,男人下地干活,女人在县里挣钱,就连平日最爱偷懒的许氏也忙活个不停。 吴氏开心后辈有出息,有时一个人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只有孙子孙女放假的时候,身边才能热闹几天。 许灵桃许久没回家,大房最近都跟着吴氏一块吃,赵老头心疼老妻,天越来越热,站灶可不是个轻省活,如今家里有钱,没必要让老妻再吃这样的苦,累了一辈子了,也该享点子孙福。 “大郎,你四叔不是说自个请人干活,你也请一个,把你媳妇换回来,也好早日生个娃。” 赵大郎欣喜若狂,小夫妻离开几天就想个不行,更别说这一个月两个月,他早就想寻个好时机把媳妇换回来了。 “爷,去舅舅家请人吗?” 挣钱的好事自然是找自家人。 赵老头沉思半晌,这事不好办啊!几个侄子家都有认字的小辈,请哪个都会得罪另几个,他吞吐了几大口旱烟,“跟你两个舅公家都说说,找个打算盘最厉害的。” 这样一来既念到了亲戚情分,也不怕两家起隔阂,赵大郎是真佩服爷爷,姜还是老的辣,难怪三叔四叔有时都会找爷爷出主意。 桌上六个菜,主食是馒头和栗粥,吴氏看着吃的津津有味的孙子孙女,眼里十分心疼。 挑食这毛病改过来自然是个好事,但这俩孩子还不知道在学堂吃多少苦。 赵老三到家的第一时间就把蓉宝嘉宝接回去。 “三伯,我明天可以去找三伯母拿点肉吗?” 蓉宝自然是想带到学堂去的。 这念书还没一年,居然晓得讲客气了,赵老三扯了把蓉宝的脸,软软嫩嫩的,十分好捏。 “干啥呀?吃几口肉还跟三伯讲客气?怕我吃了你?” “才不是,先生说这叫礼节。”蓉宝一本正经道:“读书人说话做事都要讲礼节,不可以冒昧,不可以唐突,不可以不尊敬。” “嘿呦,不错啊!学到这么多道理了。” 被人夸了两句,蓉宝立即原形毕露,“那当然,因为我最聪明,学道理也学的快,还是三伯有眼光。” 赵老三侧头,“嘉宝,你们先生不教人要谦虚吗?” “教了。”嘉宝长叹一声,“她听不懂。” 更学不会。 夏日蝉鸣悠长,蛙叫不息。 蓉宝嘉宝只用一床薄被盖住肚皮,好看的帐子被月色一照,像流光一样倾泻,两人抱着大布老虎还算睡着舒心,但村里人可就睡不着了。 冯氏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今好不如说服公婆送儿子去念书,家里又来这档子事,她家男人虽然身子壮实,但做徭役也得掉一层肉下来,不知道婆婆怎么想的,是交钱还是去人。 耳边传来震天响的呼噜声,妇人实在忍不住了,她趴到丈夫耳边,“当家的,我们家以钱代工咋样。” 汉子还以为是在梦里,只觉得这道突兀的声音实在惹人烦,他含糊的“嗯”了几声,放在身上的手向两边摊开,又沉沉睡去。 吴氏坐在檐下拿着蒲扇扇风,小孩子去学堂,家里就安安静静的。 门外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对骂叫嚷声,李木婆娘和妯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上门,“舅娘。” 吴氏感觉自己的脑门又开始抽疼。 “舅娘,你可得救救我们家啊!这老的躺在床上,小的还丁点大,家里的壮丁要是出了事,我们可咋活啊!” 赵小姑家的孙子都还小,不是不能生,而是养不大,先前生了好几个都没能留住,赵家那会儿也穷,自个都顾不上,哪有余钱来帮亲戚。 后面发家给了不少钱过去,李家才陆陆续续生了几个男娃,最大的也才十岁,确实不顶事。 吴氏去年听儿子说了不少,比如说大冬天的,炕烧的跟冰溜子一样,屋里也没点火盆,被子还算厚实,但衣裳又薄又破。 年年都是如此,赵老头也骂,李木两兄弟当面说会好好照顾,但扭头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说到底也是别家的事,赵老头这个舅舅都管不住,吴氏这个舅娘就更没办法,她沉着脸,“你们家那几亩地草比麦子还高,这家里干活的干到哪去了?拿把锄头在地里睡一上午就完事了不成?李木和李土那两个不孝顺的东西没长嘴巴没长腿?派你们两个过来哭嚎了?” 第253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李木媳妇推了推妯娌,示意她出声。 矮胖妇人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就挂着笑脸,“舅娘,我当家的在地里忙活,没法亲自过来,这事他也是不同意我上门打搅,说舅舅已经帮我们这么多,总来麻烦实在太不应该了。可家里就这两个干活顶事的,要是出了啥事,侄媳真不晓得咋活下去。” “要是我家立成年纪大些,这事就不用愁了,可孩子还小,七八岁的年纪,只晓得的吃,婆婆又躺在床上,离不开人,实在没法空出余手,这才厚着脸皮找舅娘借钱。” 她说话有水平,吴氏心里松动了一下,但转念想起自家年年送过去的钱,只见出不见回,别说钱了,就是草叶子都看不见一根,心肠便又硬了起来,“去年我和你舅舅把话说的清清楚楚,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年年上门借钱,我们念在亲戚情分,没为难你们吧?如今要是打欠条都该有四五张了,李土媳妇,你们可没还过一分一毫啊!天地良心,亲戚做到份上,对的起情分了!” “舅娘,不是不想还,实在是家里没钱啊!几间破屋翻遍了也找不出一个铜板!” “李木媳妇!”吴氏呵斥出声,“我去年就说不跟你家走亲戚,这话不止说说而已。” 李木媳妇整个都僵在原地。 李土媳妇虽然想嘲笑出声,但她还记着自己是来干嘛的,便用眼神示意大嫂快走。 “舅娘对我们家好,侄媳都看在眼里,家里虽然地少,但凑合着填饱肚子也够了,可我们家……哎,”她话音一顿,“我一个女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养猪养鸡,那地里的草,山上的柴可都要费功夫背回家。地里没人收拾,我比谁都着急,但男人不顶事,我就是长八只手都忙活不开,要是在家多说几句,我当家的还不乐意。” 她说话真真假假,自然不能全信。 吴氏心里复杂纠结的很,二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几个儿子就算再有钱也不是这么洒的啊! 五月山上的野菜少,许氏想挣钱就得多累一点,她一大早上出门,赶在中午吃饭前回家,人还没进院,就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舅娘是个善心人。” 这声音一点都不陌生啊!不就是李家的人吗? 许氏一身的坏毛病,但有一个好处,最讨厌外人占便宜,婆婆手上的东西日后走了可都是自己的。 “表嫂,我公婆都一大把年纪,你还三天两头的上门打秋风呢?长的一身肉还好意思哭穷,男人干点活咋了?我当家的一个人干那么多活都没事呢,就你家的金贵。”她翻了个白眼,把李土媳妇往院外拉,“走走走,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家三郎的欠债还没还清呢,你倒来我家勾钱了,比我还不要脸啊!” 吴氏觉得许氏那张嘴也就现在有点用处。 李土媳妇心里又恨又怨,这许氏真是没脑子,说话一点脸面都不给,两家闹成这样,以后还咋做亲戚啊! 许氏要是知道了,还能说上几句更过分的话,她占别人的便宜都还没占够呢,那轮的上别来占她的。 “舅娘,实在是没法子了,表弟家发达,我们也没想占便宜,只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才厚着脸皮上门借钱,日后等我家小子大了,保证一分一毫的全还回来,孝敬舅舅舅娘。” 许氏蹲下身子把背篓放下,立即跑到吴氏身边,“娘,这钱可不能借啊!咱们家倒贴姑姑家那么多钱,凑一块都能娶三四个媳妇了!” 她拔高声音,“要你家孝敬干啥啊?我婆婆有儿子有孙子,就连曾孙都要从肚子里钻出来了,用不上你家的三瓜两枣,你少来打秋风就行了。” 李土媳妇的泪珠子一下子就出来了,一部分是装的,更多的是气的,明明都要借到钱了,这许氏偏要多几句嘴巴,又没要她的钱。 “舅娘,这要拿不出钱,你侄子就得去服役了。” 许氏咋呼出声,“亲儿子亲孙子都管不过来呢,还得养着侄子?一个大男人一点苦头都吃不了,又不是断手断脚,咋不能干活了?这不是窝囊废吗,比我们村的老瘸子还没用。” 吴氏心想,原来你也知道男人不干活是窝囊废啊!你娘家爹和兄弟可比这还要窝囊,不过这会不是追究这事的时候,她站在一旁不出声,表明态度。 李土媳妇都快把许氏瞪死了,她咬牙切齿,“谁不知道表弟媳最爱倒贴娘家了,你家爹娘兄弟有手有脚,咋还要你管?这不是窝囊废吗?” 许氏哽了半天,“关你啥事?这是我们赵家的事,你管啥啊?” 李土媳妇也不装了,冷笑出声,“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人蠢嘴巴臭,谁家娶了你这样媳妇真是倒八辈子大霉了,整天在婆家当贼偷没个够。我来借钱,那也是舅舅舅娘点头,谁跟你一样,背着人偷东西。” 许氏自然说不过厉害的李土媳妇,不仅被臭骂了一顿,连面皮都被揭到地下去了,最后还是仗着主人家的威风才把人赶走。 她追出院子,站在坡上,“你个贼婆娘别来我家,不然见你一次打一次。” “舅娘还没说不认我这个侄媳,你这个当儿媳的称大王,还管到婆婆身上去了,你真有脸……” 吴氏在院里听的心里开心啊!她也不怕让村里人看笑话,反正这事早传的十里八村都是了,骂吧,恶人就得恶人磨。 许氏气的中午只吃了一碗饭,她磨磨蹭蹭的找到吴氏,“娘,你别听那婆娘瞎说,我才不干这事。” 吴氏语气古怪的笑了一声,“你端午回娘咋样了?有没有好酒好菜的招待你这个闺女。” 许氏不灵光的脑子一下子就听出里面的嘲讽,她眼神乱飘,“有肉。” 都在哥嫂侄儿碗里呢,她爹娘病殃殃的躺在床上,一听闺女拿出不钱中气十足的骂了好几天。 许氏为啥不拿钱,因为她自己挣的辛苦。 只要受苦的不是自己,慷他人之慨利索的很。 第254章 服役 赵家的几兄弟都是以钱代工,不是吃不了这苦,而是家里都忙活不开。 老杨头把名册和钱交上去,村里三十几个男人被乌泱泱的带走,除了赵家,还有林家、冯家等一共八户,都是用钱代工。 不分家父子几个只要出一个人就行,两个儿子就是小的去,三个儿子就是中间那个去,要不就是最不得宠的孙子去。 不患寡而患不均,多年偏心积压的情绪一朝爆发便是燎原之火,听说好几家私底下已经把家分好了。 何二家去的是何卓,二狗子跟着娘在地里干活,他大了一岁,也懂事不少,知道自己不得奶奶喜欢。 妇人抬起来袖子擦汗,嘴里骂了几句脏话,但等到看到儿子后立即收声,“狗子,你到树阴底下坐着去。” “娘,我不累。”二狗子晒的像一块黑漆漆的炭,他很少再跟村里的小孩子玩,成天不是跟爹娘上山捡柴就是下地干活。 妇人看的又心疼又欣慰,她拿袖子在眼睛下擦了擦汗水,心里是止不住的怨和悔,自家婆婆那么狠的心,啥好事都让给大房,坏事就往自家丈夫身上推。 不过好在如今已经分家,等丈夫回来,家里攒几年钱,也能给狗子娶一个好媳妇 聪明人自己会争出一条路来,懦弱愚孝者是一辈子的不幸。 何二婶被儿子儿媳这样忤逆,自然不会把气憋在心里,她在村里大声抱怨,有背地里说好的,也有跟着她骂的。 但不管咋说,最让人担心的还是外出服役的男人。 天亮的越来越早,地也晒的越来越干。 赵老四和杨氏在岷文县呆了十几天,除了休整两个铺子,就是招人,工钱不高,读过几年书的人自诩身份看不上这种小店铺,其他干活利索的人又不认字,好几天才有人上门。 两个城里人,家里也有些家底,认识一些字,会打算盘,本事还行,就是品德不好,看不起乡下人。 杨氏顿时就懒的再问,将人劝走,还有一个是附近的村里人,读了几年私塾,但家里条件不好,要涨工钱,至少二两银子一个月。 大酒楼里的账房才三两银子一个月,掌柜的工钱也不高,都是年底拿分红。 杨氏这个小店子一两五钱的工钱,包住再加上三百文的饭钱,月底还有分红,外面大把人的想干。 她没有点头,有这钱,还不如请个有经验的老账房。 还有一个也是村里人,跟爷爷学的字,不会打算盘,年纪也小,才十五岁,但说话做事有条有理。 杨氏跟他坐着聊了一会,觉得品行还不错,就当场签了契书。 胭脂铺进出基本都是女客,掌柜也得是女的才好,工钱也是一样,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赵老四又惦记上了许灵桃,“你说把大郎媳妇请过来……” 杨氏立即一巴掌拍醒他,“桃子才多大?孩子都没生,你把人叫这么远的地方来,大郎能放心的下,人家两口子还怎么过日子?” “我就是随口说说,”赵老四为自己的话找补,“我这不是想着大郎这么久都不出声,还以为他不要媳妇了呢。” “尽胡说,”杨氏坐在靠窗的位置写写画画,“我书上看到有一种布做的篮子,可以绣花,可以提东西,这边好像没有,我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 花溪县都是荷包和竹篮装东西,还没有布做的东西,杨氏看着有趣,画了几个花样子,准备找个时间做出来。 赵老四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媳妇,你咋啥都知道。” “书里都有写,只是很多人不识字,就算认字,也不会看这种闲书。”杨氏遗憾的叹了一声,“详细的样子记载也少,我只能做出个大概,还有涂眼睛的胭脂,书里只写过几笔,也没有详细的说法。” “这书里还写这些东西呢?有没有写咋挣钱啊?” “写了啊。” 赵老四正想洗耳恭听,就见杨氏一本正经道:“书中自有黄金屋。” 得了,骗小孩了。 岷文县离家比较远,赵老四花了一天时间才到。 杨氏回家收拾好自己,就去整理蓉宝嘉宝的屋子,床上的大兔子随意乱丢,书也放的到处都是,甚至还有一颗没吃完的花生。 她的眉眼“突突突”的跳,简直不敢想两人是怎么折腾的。 第二天去看吴氏才知道衙门招徭役的事。 “南方去年淹了好几个县,听说还有疫病,幸好是往南方那边逃灾。”赵老四的面色肃然,语带庆幸,在生死面前,谁都无法保持冷静。 吴氏的心颤了颤,“咱们这边没有涝灾吧?” “这边没有。”赵老四拧紧眉心,“但朝廷要修固堤坝,也是预防大灾,娘,咱们今年的粮食就不要往外卖。” “不卖,卖不得。”吴氏心神大乱,“你家也多买点粮食。” 赵老四点头,“我明天就去县里买几袋粮食,之后看情况再说。” 年景不好,最受苦的永远是老百姓。 太源河坝口附近村子。 穿着粗布烂衣的汉子举着锄头挖沟,旁边还有挑泥巴,搬石头的。 天热,稍微动一下就满头大汗,光着膀子的几人汉子脖子后背通红,手掌和脚板也磨的生疼,刚想直起腰歇一口气,衙役的鞭子就打在旁边,“干啥呢?快挖,快挖,别偷懒啊!” 虽然没有抽在人身上,但也把大家伙吓了一个激灵,咬牙继续干活。 赵大和提着井水,手上的锣鼓一敲,大家伙齐齐停住手上的活,拿着破碗去喝水。 有几个人跟他相熟的人还想套套近乎,“大和,搬石头也太苦了,你帮我换一个吧,都是村里兄弟,亲着嘞。” 赵大和冷着脸,“好好干活,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活计都是大家伙抽签抽出来的,赵大和提一嘴简单,但外边那么多人看着呢,万一闹出来,自己这腰牌就别想挂了。 喝水解手半炷香的功夫,衙役再次敲锣,大家伙就得麻溜的从地上爬起身,继续干活。 第255章 看徭役 “先生,河坝在哪里,我们是去河边吗?” 城里走过一堆小孩,身边跟着几个衙役和一个消瘦文雅的老者。 一行人都背着小书箩,穿着齐整,举止有礼,一看就知道是小读书人。 “先生先生,徭役是搬石头吗?” “先生,我们要走多远,要出城吗?要去村子里吗?要爬山吗?” “先生……” 庄先生深知最好的回答就是闭嘴不言。 蓉宝比较聪明,他朝旁边的年轻衙役问,“捕快大人,是不是就在城外的村子里挖河。” “是呀,出了城就能看到,不远。” “很多人吗?他们都住哪里?” “旁边搭了房子。” 这一大群小萝卜头没有任何人敢靠近,前方来车来人都默契的退到一旁。 开玩笑,那衙门狗腿子手上的刀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发狂打人咋办。 蓉宝走到半路就不再开口,太累了。 街边有卖荷叶的小贩,蓉宝带头买了一张顶在头上,其余众人见状也忙买上一张,最后就连庄先生也头顶荷叶。 集市才刚开市不久,到处都是热气腾腾的吃食香,馋了许久的众人一闻便走不动道,央求先生停下吃早食。 庄先生无奈,只得对几个衙役道:“麻烦几位多等一下,也请入座用了早食再行。” “无妨无妨,老先生有事只管吩咐。”这还是第一个对他们这么客气的读书人,几个衙役受宠若惊。 一共几十个人,三个食摊都坐不下,蓉宝嘉宝吃腻了学堂的包子馒头,便找了卖混沌煎包摊,落座就大声叫嚷,“一碗馄饨,一份煎包。” “我也要一碗馄饨,两份煎包。” “我也要,我也要。” 摊主是一对老夫妇,被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搞的额头冒汗,“娃儿,慢些说。” 庄先生伺候好其他学生,慢走过来一人敲一下,“珍羞不重,重则偬怠。只可选一样。” 蓉宝拿起筷子,“先生我要煎包子。” 嘉宝心有灵犀,“先生我要混沌。” 有了庄先生在中说话,摊主很快便将吃食端上桌。 蓉宝嘉宝凑坐在一起,两样便都能吃到。 其余众人一瞧,纷纷效仿。 庄先生拿的钱,总共花了三百多文。 不知是谁带头一喊,“谢谢庄先生。” 其余人便也跟着喊,声音嘹亮,朗如蝉鸣。 靠近城门口有几个卖豆腐脑的,蓉宝觉得自己又嘴馋了,她情不自禁的往那侧靠,时不时抬眼看看庄先生。 先生看着前面的一群小孩,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蓉宝的胆子更大了一点,她猛的往旁边跑,刚好撞到行人的怀里。 连春儿捂着肚子“嘶”了一声。 蓉宝的力气可不算小,猝不及防来这一下,双方撞的有点懵神。 嘉宝忙从人堆里跑过来,先是小声问了蓉宝两句,随后才焦急出声,“大姐姐,你哪里疼?我们去看大夫吧?” “没事没事。”连春儿摆手,没有抬头前便觉得两人声音有点耳熟,待抬头后一眼便认出了是谁,这一下子就更不会计较了。 “蓉宝,嘉宝。” “连姐姐?”蓉宝没能好好表达自己的欢喜愧疚之情,就被追上来的赵二郎打断话。 “蓉宝,你不在学堂念书,在这干嘛呢?” “我们跟先生去看徭役。” 这么大动静,庄先生自然能察觉到,他问完始末后向连春儿致歉,“我这学生冒昧,冲撞姑娘,是我这个当先生的没教好,老夫实在惭愧。” 连春儿被几十双眼睛注视着,紧张的话都不会说了,她摇着细长的双手,“不必不必,老夫子多礼,我与蓉宝相熟,这不算啥事。” 蓉宝耷拉着眉眼跑上前,恭敬一礼,“连姐姐,是我在路上乱跑,撞到了你,非常抱歉。” 庄先生满意的点头,她这女学生确实有几分灵性,可平日也调皮贪玩,若不好好管教,顽童难以成才。 师者,以身之责也。 人群浩浩荡荡的出城,连春儿眼含羡慕,“你四叔真好,竟舍得送闺女念书。” “这有什么,我将来也送闺女念书。” 男女授受不亲,赵二郎并未靠近,只隔的很远问道:“你肚子还疼吗?” 城门口最末尾,有几个小孩子悄悄回头,蓉宝拉着嘉宝背后议论人。 “娘说二哥有喜欢的姑娘了,不会是连姐姐吧。”她越想越开心,“连姐姐要是我二嫂,我岂不是能天天吃豆腐脑。” “背后不可说人闲话,万一传出去了,对女子的名声有碍。”嘉宝十分严肃,“再说了,连姐姐要是嫁给二哥,她是二哥的媳妇,又不是你的媳妇,为什么要天天做豆腐脑给你吃。” 蓉宝只听的进后半句话,“那我拿钱买。” 嘉宝表示佩服,“……你果然是最聪明的人。” 离县城最近的村子叫青山村,也是众人服徭役的地方。 早上的太阳不算大,但也刺眼。 庄先生带着一群学生顶着荷叶,远远的就吸引到大家伙的注意了。 “那是啥?” “咋头上是绿的?” 有人猜测,“别是山怪精,咱们动他们的土地,寻仇来了。” “大白日的,你胡说啥呢。” 不过真奇怪啊!头上那么绿,排的整整齐齐,那么大一条,别是蛇精。 众人心里的想法稀奇古怪,但可不敢多说,万一被监工听到了,又是一顿臭骂。 赵大和负责饭食分发,他是地里人家出身,并不会从中捞油水苛刻吃食,麦粥和蜀黍混豆粉的饼子有点刮嗓子,但肚子还是能填饱,大家伙虽然心里骂骂咧咧,但嘴上还是不敢说什么,要知道以前服役可是连吃食都没有的,这回能有两餐饭食还算不错。 中午为了给大家伙垫肚子消暑,还会煮豆汤,只放了一点点糖,但这点多余的甜味能让大家伙兴奋很久。 没到吃饭时间,赵大和拿着草垫子躺到大树底下,小风吹过,惬意潇洒。 但这宁静祥和的一刻马上就被人打破—— “他怎么不动,是死了吗?” “他身上带着刀,也是衙门的人吗?” “嘘,你们小声一点。” “蓉宝——” 第256章 询问 赵大和只觉得脑瓜仁突突突的疼,闭着眼睛在心里骂道,谁说话那么难听,睡个觉就说自个死了。 小小年纪……哎,不对,这地方咋会有娃娃来。 赵大和猛的睁眼,就对上十几双亮晶晶的眸子,他没怕,只是悄悄往树上挪了一点,“你们谁家孩子,来干啥的。” 蓉宝和嘉宝费劲千万苦从众人背后挤进来,“堂伯,是我呀,我是蓉宝。” 赵大和看着众人,又望向一边的同僚,还有气度非凡的庄先生,只觉得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你们要看徭役?这有啥好看,那边上可都是大坑,你们栽进去了怎么办?” “我们才不会摔坑里,只是傻子才会摔坑里。” “先生同意,县令大人也同意。” “男子大丈夫,怎么能怕摔呢。” 赵大和听着众人的七嘴八舌,只觉得额角的青筋又在直跳,娘嘞,谁把这群小祖宗带过来的,一个蓉宝和嘉宝已经是个混世魔王了,这下子来一堆,日子咋过啊! 庄先生笑的春风和沐,“无妨,此事家中长辈都是知晓的。” 赵大和松了口气,为自己辩解道:“夫子见谅,并不是不让看,只是小公子年纪还小,咱们这边干活的都是一些粗人,万一没注意,磕着碰着了,可不是什么小事。” 庄先生看向一群弟子,“可曾听见。” “知道了,先生,我们保证听话,不乱跑。”声音十分整齐,一看就知道先前说过很多遍。 前面努力干活的汉子频频往这边赶,有的甚至直接调转方向,再偷偷抬眼。 一个衙役来回巡视,自然有注意不到的时候,大家伙趁着空荡议论纷纷,“不是精怪,一群小娃嘞,来这干啥啊?” “附近村里的吧,估计来看热闹。” 有眼神好见过世面的人道:“啥村里,那个有钱村子能给孩子买哪里大一块金子戴在头上,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白白净净的,一看就不是村里孩子。” 监工耳朵十分尖,人在大前方,就能听见这边的声音,他往地下甩了一鞭子,指着几人道:“讲啥呢?好好干活!” 跑在最前面的几个孩子都有被吓到:“好凶啊!” 几人看着挖土搬石头的人群,又叽叽喳喳的问起来,“堂伯,为什么要挖这么大一条沟?为什么要搬石头?” 托蓉宝的福,赵大和现在是几十个人的堂伯,他心里并没有多开心,只希望这群小金疙瘩快走,别再他这里出了事。 “挖沟是为了排水,石头是用来加固堤坝的。” 蓉宝抢答,“这个我知道,堤坝可以用泥土做,也可以用石头做,还可以用木头和竹子做。” 赵大和敷衍道:“对对对。” “你们来看啥的,看完赶紧回学堂,外面晒的很。” “不着急。”蓉宝慢悠悠道:“我们今天有一天的时间呢,到时还得回去告诉先生徭役对民生来说是好是坏。” “有啥好的。”赵大和小声嘀咕,“也就当官的觉得好。” 他要不是衙役,这会子估计也得来服役,堂兄家要是没钱,这会四个人都排排站了。 不用受这苦头的自然觉得好,来干活的人自然觉得不好。 “表伯,他们为什么不穿衣裳?” “因为热,脱了衣裳凉快” 小孩子的问题很多,有些还没见簸箕、锄头、草帽之类的农具,好在这些蓉宝知道,她最喜欢回答别的问题。 “那是扁担,用来挑东西的,还可以打人。” 其余几人看着那宽大的一根木头,只觉得屁股都在疼。 监工被这群小孩打搅,没法拎着鞭子来回晃,就帮忙看着孩子不让他们掉坑里去。 蓉宝也不知道徭役好不好,但村里的婶娘都是抱怨,那就应该是不好的东西,但先生又说,这次挖河渠,是为了防止涝灾,以后要是雨下大了,河水一涨,就能通过这几条河排出去,就不怕冲垮村子。 究竟是好是坏,她还没有答案,这次来看人干活,就为了找答案的。 “表伯,他们一直干活不累吗?” 赵大和立即道:“咋会不累,可这有啥办法呢?得干活啊。” “不能歇会吗?” 赵大和看着这群天真无邪的小公子,逗趣道:“歇会活谁干,你们帮忙吗?” 倒还没有谁觉得自己这小胳膊小腿能抡动锤子的,只道:“我们家的下人都可以休息。” “这是给朝廷干活,赶着时间呢,早点干完,他们也能早点回家做农活。” 这确实是真心话,一个月能干完的活,要是多拖几个月,大家伙就先撂担掀桌子了,毕竟家里的地还要人收拾呢。 李为先问,“他们工钱多少?” 周边的几个衙役和干活的人都噗呲一声笑出来,“啥工钱?这是给朝廷干活,有的吃就不错了。” 监工感慨道:“还是县令大人仁慈,不仅发粮,还发钱。” “为啥给朝廷干活就没有工钱,我家的扫地的下人都有工钱。” 蓉宝道:“因为是给自己干活,这河挖出来是为了泄洪用,到时村子就不会被大水冲垮了。” 埋头干活的汉子冷不丁的出声问,“咱们县里发大水了?” “县里没发大水,以后要是发大水了就能用上。” 汉子小声抱怨两句,“谁晓得以后有没有大涝,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可南边很多地方下大雨,都冲垮了好几个村子里,还死了不少人。”蓉宝仔细想了想,“现在做好准备,我们以后就不用怕了。” 其余汉子见监工没有出声训斥,也忍不住插上一嘴,“那是以后的事,跟我们有啥关系,凭啥要我们来做这苦力事。” 蓉宝几人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 “可你要生儿子孙子啊!就算你用不上,你的儿孙肯定有用上的那天。” “这哪晓得,咱们能活一天算一天,谁知道以后啥世道。” “啥苦事都让我们赶上了,下一辈子的人享清福。” 元锦好奇问,“可衙门不是发粮食和钱吗?” “屁大点粮食和丁点钱,抵啥用,喂我们家的小鸡仔都不够。” 第257章 好坏 监工凉嗖嗖的出声,“哪你们家小家崽吃的够好的。” 汉子低着头,默默换了个位置干活。 “你们都不喜欢徭役吗?为什么?” 蓉宝心里虽然有答案,但也忍不住侧耳倾听。 “干点活没啥事,地里人谁不用干活啊?可这六月天晒的鸡蛋熟,家里的地也得勤浇水,这一出来,人累个半死,地还没照料好。”汉子瞅见监工没注意这边,便杵着锄头滔滔不绝,“主要是给朝廷干活累啊!一天到晚没有歇,又是挖地,又是扛石头,人干几天,骨头都得弯了。吃食也不好,油少味寡,吃完就饿。” “再说了,衙门发那粮,蚊子大小,扣扣搜搜的,填一张嘴都不够。” 抱怨的人不少,大家伙当着衙役的面宣泄自己的不满,别提有多痛快了。 庄先生一直在数人头,偶尔回答学生的几个问题。 时间过的快,两大锅绿豆汤煮烂放冷,到了正午就有人敲锣。 蓉宝众人捂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眼巴巴的看向庄先生,豆子不值钱,庄先生拿了几十文给赵大和,自己带着学生也尝一口。 贺延文把嘴里东西吐了出来,“呸呸”好几声,“这是豆子煮水吗?好难吃,一点都不像甜豆水,比李大娘做饭还难吃。” “这就是红豆水,”庄先生知道他们没吃过这种粗食,一人只打了一小口。 蓉宝也觉得不好吃,但秉持着不能浪费粮食的想法,她还是勉强咽下去,皱着眉头道:“比二伯母做的还难吃。 太阳越来越烈,庄先生没有带他们继续留下,而是在村子里寻了个大户人家,吃了一顿山间小食。 绊胡瓜、炒莴苣、雍菜杆炒肉、煎鸡蛋、干笋炒腊肉、干菌汤。 都是一些廉价菜,连荤腥都很少见到,但油水给的足,又添了辣子,众人边吃边吸气,觉得比在学堂好玩多了。 艳阳高照,庄先生等他们睡了一觉后,才领着众人回学堂。 一天下来,鲜活的娃娃都被晒的焉哒哒,有点打不起精神。 赵四郎几人羡慕啊!他们以前的先生不是山长,没有经历这么好玩的事,如今听到蓉宝等人的议论,酸水都要把书本淹了。 “我听说,山长为了这事特意去找了县令大人。” “可恨我娘将我早生了几年。” “为什么山长不是我们的先生。” 哗然之中传来两声清咳。 赵四郎后脖颈一紧,立即神色如常的改口,“我们先生也挺好的,学问高深,授课风趣。” 他故意侧头,好似才刚看到钱先生一样,声音讶异,“学生见过先生。” 其余学子心里咬牙切齿的骂,就你会装。 以前学堂有赵六郎,挨训的总不会是他们,如今走了个赵六郎和陈文,就连沈万宝也回家了,钱先生的所有目光就放在仅剩的几个学生身上。 如今背后说坏话又被钱先生听见,一个学子眼前一黑,恨不得找张桌子钻进去。 钱先生不记仇,只说了一句“背后不论是非”,便拿着书卷离去。 赵四郎心里的那口气刚卸下,就看见同窗杀气腾腾的目光,他尬笑几声,“我也才看到先生。 ” 夏天黑的比较晚,除了各种叫声,就数满天星子好看。 庄先生把学生的一些问题都记了起来,有他自己的答案,也有其他学生的答案,烛光燃尽,又添了一条。 关于徭役对民生是好是坏的这个问题讨论了好几天,久久僵持不下,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是对,众人又缠着庄先生去了其他几条沟渠。 人和地方不同,但说法都大同小异。 “虽然现在没用,但十年二十年后总有能用上的时候。”蓉宝迟疑,“可现在服役一点都不好,天气热,大家都很累,而且还要干活,可能会死人。” 贺延文冷笑一声,“当然不好,我们这边从来没有涝灾,储水都不够用,哪里用的上泄洪,不了解情况,白费人力。” 嘉宝摇头,“灾祸难以预料,得随时做好准备才行,若等洪水冲垮村子,到时想做什么就难了。” 齐鸣谨也道:“好坏不在当下,而在后世,这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那那些吃苦受累的人呢?对他们有何益处?” “子孙绵延,自然有用的上的那天。” 庄先生看着屋内吵成一团的人,微微抬了抬手,“争辩可行,但绝不可动手。” 蓉宝是个两面派,一下子觉得嘉宝说的有理,一下子又觉得对面讲的好,她夹在中间像棵墙头草一样,左右摇摆。 嘉宝拉住她,“你究竟站哪边。” “我那边都不站。”蓉宝沉思半响,“其实衙门只要多发点钱,这个问题就只有一个答案。” 天大的好事! 就跟招工一样,只要钱给的多,自然有人愿意干,大家伙也不会觉得自己命苦,抱怨连连。 “可徭役都是不给钱的。” “为什么不给钱呢?”蓉宝不解,“干活都是要给钱的。” 贺延文撇嘴,“朝廷规定,你跟陛下说去。” “这事本来就不对,我们每年给朝廷交那么粮食,要是家被大水冲了,以后还怎么交粮食。所以修固堤坝不仅对我们好,对朝廷也是好事。” 贺延文就一句话,“朝廷规定。” 嘉宝出声驳道:“规定也是人说的,有错改之便是了。” “朝廷规定。” 蓉宝气的想捶桌,“你只会说这个吗?” 贺延文笑的开怀,“对,朝廷规定。” “哼,学问比不过我们,就比耍赖……” “朝廷规矩。” “辩论,言之有理即可。”庄先生止住闹哄哄的众人,“可不能吵嚷动手。” 蓉宝将问题抛出,“先生,那你觉得我们谁说的对。” “世上的问题很多,但答案未必就一个,苦在当世,公垂千古从古自今就没有唯一答案,若先生说对,只因我不是当世人,先生说不对,只因我不是后世人。” “设身一想,若我们去城外服役,心里是否还会觉得这是好事,若将来真有涝灾,因为此事保存性命,我们定会赞扬天子圣明。” 第258章 炫耀 庄先生说的话很有道理,一直都有道理。 台上是倾囊相授的先生。 台下是求知若渴的学生。 阳光透过门缝打到庄先生身上,他眉眼坚毅,姿态自如,宛若圣人。 …… 服徭役的日子并不好过,十天时间不到,头发枯燥,双瞳无神,手脚打颤。 赵大和也热的想骂娘,这就天还涝灾呢,不旱就已经烧高香了。 他无比羡慕在城里过舒服日子的姐夫,说不定这会还买了冰块驱暑。 城里有不少冰块卖,都是商人在冬日存的冰,一脸盆大小就要二十多文。 赵老四每天买三块,自家放一块,吴氏一块,老杨头一块。 “这冰咋又贵了。”赵家前几年都买了冰块消暑,但价钱没这么高,也就十几文一块,吴氏等人围坐在冰块旁边,扇子一摇便是细细密密的寒风。 “今年热,”赵老四拿衣袖抹了把脸,“地里的菜晒死了不少,价钱高,还有鲜果,比往年也要贵两文钱一斤。” “老头子,老三老四家的果树是不是开了不少花?” 两人的果树多亏了赵老头悉心照料,肥了拔草,渴了浇水,这才长的枝繁叶茂。 赵老头一脸得意,“满树的花。” 他看向赵老四问道:“县里的果子多少钱一斤?” “桃子七文钱一斤,李子五文钱一斤。” “这么贵。”吴氏惊呼,“可惜家里没种桃子李子,不然得挣不少钱。” “一棵树多的五六十斤,少的三十斤,只要能卖出去,怎么都不会亏。”赵老头遗憾道:“咱们这边桃子李子少,寻不到好树种。” “赵三找了几个村子,有桃树李子树卖,还有槐树和榆钱,桑树都种几棵,等十一月去买过来。” 吴氏连连点头,“地荒着可惜,种些能吃的东西是好事。” 赵老头一听头都大了,“你们家这点树都管不过来,还想着一堆呢?我可没这么大的力气。” “到时请村里叔伯帮忙浇水打理。”赵老摸着下巴,“爹,你说我买块山地咋样?种一些树,到时十年二十年后就是好木料,就算卖不上价钱,家里打木具也使得。” “那山得要人收拾看顾,你去还是老三去?”赵老头斜睨他一眼,“翅膀还没长出来,就想着飞,就你跟老三两个,山上的树不让砍干净算好了。” 赵老四被亲爹怼的哑口无言,家里人手确实不够,赵老大几人要忙地里的活,赵氏等人要管家里的铺子,找别人守山又怕不尽心不划算。 他歇下这个不靠谱的念头,想着先把自己手上的几个铺子收拾好了再说。 “四叔,坐在这边一块吃饭吧,我去看四婶。” 许灵桃前天刚从县里回来,忙了两天才把家里收拾的像样。 一群大老爷们哪会过日子,脏的乱的只要不绊脚就都能坐的住。 赵老四拿上了一个斗笠起身回家,“不吃了,你四婶做了饭。” “四叔,一块吃吧,饭都做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 六月酷暑,饭食难下肚。 许灵桃很少做那些油腻的菜。 凉拌胡瓜、烧茄子、金瓜汤、菜豆炒肉,还有一大锅镇在井里的豆儿汤。 吃饭都是围坐在院里的阴凉处,偶尔来阵小风,清爽凉快的很。 碗筷碰撞声,还有大家伙的小声交谈。 “爹,这河水浅的只能遮住个脚背,今年不会旱的没水吧。” 赵老头忧心忡忡,“不怕旱,怕涝。” “河里的水浅,那山上的水可不小。你没听老四说,外边好多地方都涨大水,要不然衙门也不会让大家伙去挖河渠。” “这么烈的太阳,要真能下一场大雨就好了,地里的菜和粮食都等着喝水呢。” “只能多累挺点,费点力气浇水。”赵老头看向两个孙子,“那店里的生意咋样?” “菜蔬胡瓜卖的好,竹席蒲扇也好卖,爷爷,你再多打点席子。” 赵老头打竹筐的手艺一般,但打竹席的手艺好,二十文一张,卖的飞快,从店铺开张到现在都挣了快一两多银子了。 他没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有挣这大钱的一天,“行,反正天热也干不了多少活。” 以前是早出晚归,现在是一大早出门,日头一晒回家,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出门干活。 中午稍稍睡一觉,就在家里打竹筐编草鞋,东西便宜,但能挣一文是一文,逢集挑到镇上卖几个,就能割一小块肉。 赵家自己在县里有店铺,不用去外边摆摊,一个月也能卖百来个簸箕竹篮。 后山上雀鸟轻轻的叫了几声,许灵桃放下衣袖,把院里的被子翻了个面,这才进屋。 她最近有件烦心事,不止是她,赵大郎和晴姐都挺烦心的,张氏三月份再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前几天发现怀了孩子。 张家特意两趟上门来说了几句刺人的话,赵老大咋想都没人想知道,但赵大郎和晴姐心里肯定是有点难过的。 许灵桃也不知道这婆婆怎么想的,嫁人也好,怀孩子也好,好坏不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吗?特意上门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她觉得自己嫁了好人家,特意上门炫耀? 同为女人,许灵桃说不出什么难听话,但打心底觉得,这事做的难看。 赵大郎脸色铁青先不说,就是吴氏都冷了脸,说了一句,“你们张家的人,就是嫁给皇帝爷都跟我们家没关系。” 张母觉得扬眉吐气,自家闺女这种好福运的人,嫁到谁家都是便宜他们去了。老儿子命根子,等将来生个男娃,家里还不都是自己闺女说的算。 “老大,你娘以前可没少疼你,人不能忘恩,你们赵家那么多读书人,不会这点道理都不懂吧?”张母笑的不怀好意,“都是你娘肚子出来的人,正经的亲兄弟。你娘找先生算过了,天生的富贵命,你多亲近弟弟,将来也能跟着沾光。。” 这话差点没把吴氏呕死,她支开赵大郎,“大郎,过几日就是四郎生辰,你四叔说请自家人去酒楼吃一顿,你跟他商量一下,看看定些什么菜。” 第259章 师傅 吴氏等孙子出了院子后,才淡笑道:“一个姓赵,一个还不知道姓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就别厚着脸皮沾上来了。” “和离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咱们两家也没个亲戚关系,你隔三差五的上门,知道的是你舔着张老脸来认亲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上门讨饭来了。” “我们家大郎那么多兄弟,不说个个出人头地,但你张家肯定是比不过的。” 张母无理站不直,根本不是吴氏的对手。 大的走了,小的又过来了,张氏挺着个肚子上门跟赵大郎报喜。 别说赵大郎的脸黑了,就是许灵桃都觉得好笑,母子间的情分,用一次少一次。 赵大郎去年过年还拿了一两银子的孝敬过去,今年估计就两百文,要是她张家再来讨人嫌,估计就一百文意思一下。 赵大郎这么憨厚的人,都气的冒脏话,“这是个娘?” 他按下心里的火,硬声说了一句,“以后不用叫她婆婆,听说嫁到王家村,你喊王婶子就行。” “咱爹到时娶媳妇,那个才是婆婆。” 许灵桃心里一惊,真气着了,这话都说出来了,她抱着丈夫的手,轻声安抚,“母子一场,我们尽我们孝心。” “尽什么孝心?她不是还能生吗?再生几个孝顺的来孝敬她。” …… “……四婶,我年纪小,有些事不懂,也不敢说对说错。”许灵桃叹了口气,这事怎么比戏折子里演的还有意思呢,城里村里,还没听说过女人再嫁怀着孩子跟前婆家道喜的。 杨氏拿着绣针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张氏的心思太好猜,夫妻和离,赵家势大,村里人嘴里的话自然有偏向性,觉得张氏不识好歹。 如今她再嫁,进门就有了身孕,自然想在外人面前挺直腰杆,让大家伙羡慕。 世上那么多条路,哪条都对,张氏觉得赵家不好,嫁到别家能开心快活也是件好事,毕竟过日子的是自己,冷暖自知。 “你如今在家可有闲时?” “时间多着呢,四婶有什么事尽管说。” 杨氏笑道:“是桩累活,我想聘你当个师傅!” 镇上的店铺小,过几天就能收拾妥当,杨氏手上缺货,不管是布做的娃娃,还是布做的篮子,都得请人。 “我这边有布有针线,再给你拿一笔工钱,你带几个徒弟出来,手艺可以慢慢学,但嘴巴要严实。” 许灵桃有点紧张,但对上杨氏温和的目光,悠的起了一股自信,“四婶,是在村里找,还是找亲戚做。” “你是师傅,你自己做主,多寻摸一会也没事。” 许灵桃轻轻呼了一口气,“四婶,我会尽力做好。” “那么大一个掌柜都当了,还怕这小小的师傅?” “掌柜再大,也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要是管几个人,心里头就没底。”许灵桃想起吴氏的话,又问道:“四婶,你家是不是还要买果树?” “手里还有几亩地荒着,会再买几十棵树,“杨氏笑问,“你家也要?” 许灵桃双眸含笑的点了点头,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我家有颗柿子树,刚挂果我们兄妹几个就惦记上了,整天蹲在树下数日子,盼着时间过的快些,如今一眨眼,我们兄妹几个都成家生子。但感情一向很好,我娘就说是以前一块偷果子吃偷出来的,” 她双颊微红,“我就想着,也在院里种几棵,又能看花,又能吃果子。” “枣树和柿子树我们家已经买过了,今年就是买桃子树和李子树。听说有几个村子里到处都是槐树,一到花期,又香又好看,我和你四叔准备买上四五颗。榆钱树和桑树也种上几颗,想吃什么家里都有,不用去别家摘。你要什么树,到时叫大郎跟你四叔说,一家人不用讲客气。” 许灵桃微微张嘴,“四婶要种这么多果树?” “不种树就得种粮食,我和你四叔没这个本事。” “四婶,要不要种栗子树,山上那么多野栗子,咱们挖几颗过来就行了。” 许灵桃这主意新鲜,村里还没见过谁家种栗子树的,那东西山里都有,没有人会费那么大力气移栽过来。 赵老四不解,“满山的野栗子,还费这么大功夫种干嘛?这不是闲的慌吗?” “山上的东西大家都可以摘,咱们自己种的,才是自家的。” “野栗子又值不了多少钱,到时想吃,买几筐就行了。”赵老四在家里转了一圈,手里捧着一大堆的吃食,“媳妇,咱家还有多少钱。” 杨氏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二,家里花花用用,现在只剩二十多两,好在几个铺子一直在挣钱,下个月应该就能还清借赵老三的二十两。 赵老四躺在靠椅上,双眼失神,“这么点钱,没法现在去府城啊。” 他打起精神,“媳妇,我想把家里反季菜的方子卖出去。” “苇娘在府城扎根多年,认识许多豪族富户,我想请她帮忙牵个线,看看能不能找个厉害人,把这法子卖出去。” 外面也有反季菜卖,大多都种在温泉旁边,或者家里的火房里养出来的,赵老四也是从中受到的启发,觉得这菜怕冷,就想了好几个办法保暖,千试万试,才找到一个好法子。 虽然收成低,但种的东西多,各种菜蔬瓜果都可以种,赵老四挣不到钱是因为自家守不住这泼天富贵,但放到别人手上那就是个会下蛋的金母鸡。 他更想直接卖给苇娘,稳妥,但人家不一定看的上这点东西。 杨氏轻笑,“何必舍本逐末,冯家除了跑商,也有自己的生意。” 赵老四抱拳一拘,“夫人当真乃女诸葛也。” 他急不可耐飞跑出去。 杨氏喊道:“你去哪?” 赵老四拔高声音道:“给我媳妇挣脂粉钱!” 赵老三的性子更谨慎,他没见过冯老大和苇娘,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不靠谱,“老四,咱家如今不穷,没必要去冒这么大的险。” 赵老四眼睛精亮,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雄鹰,“赵三,你甘心只靠五郎?” 第260章 酒楼吃饭 赵老三扪心自问,甘心吗? 他和赵四一路走到这么远,自然是想过过上下人伺候的舒服日子,可朝廷对商人的管制严厉,导致很多事都没法做。 做挣钱的东西除了盐粮,就是布料、药材、茶叶、玉石、皮子这些贵重货物,各大富商积蓄资本,广开商路,小一点的商人基本没法活,不上不下的卡在这里。 赵老三不想变更户籍,只能做些小本买卖,慢慢攒钱。 “老四,我家的铺子一个月有十几两,一年就是一百多两,慢慢来也不着急。” 赵老四打断他的话,“府城里有一个三百亩地的大庄子要卖。” “这富贵人家的东西咱掺和干嘛?给别人垫脚?咱就算有钱也挤不上去啊?” 赵老四伸出手指比了比,“两千两,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崩说这些,我就问你一句,东西你守的住吗?” “我找人出面买下。” 屋内静了半晌,赵老三皱着眉,“你那法子能卖多少钱?撑死也就一千两。” “你还有多少钱,全借给我。” “赵四,这么着急干嘛?你手上几个铺子要是全部开张,一年怎么说也得挣个二百多两,慢慢来就行了。” 兄弟俩的想法不同,谁也没法说服谁。 “我就算不买庄子,挣钱一笔钱也是可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章成侄子有个了不起的岳家,我和我媳妇总不能做个几十两的人情吧。” 赵老三心神一松,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你口里那冯老大和苇娘可信吗?” 赵老四从小到大的财运一向好,他肯定道:“我和他们做过几百两的生意。” “我家里还有一百三十多两,你什么时候去?” “过几天就走,赵三,你也一块呗?” 赵老三起身到处看了看,冷不丁的出声道:“你真是个混账啊!赵四。” “别这么说,”赵老四露出两口大白牙,“我可没有坏心啊!” …… 赵四郎生日刚好赶上他放假的那一天,没有大办,但赵家小辈基本都一块进城。 赵大郎接过弟弟手上的东西,捏了捏他的肩膀,“大了一岁,身子也健壮不少。” 赵四郎扬起胳膊,“还长高了好多。” “都快比的上六郎了。” 赵四郎有点郁闷,“怎么我比他大,还比他矮。” “四郎,这你都不懂吗?”赵老四抱着蓉宝神情得意的道:“儿子像爹。” 赵四郎今天生辰,胆子大了不少,“都说外甥像舅,六郎像杨先生。” 赵老四不满道:“嘿,那小子又不在,你讨好他干嘛?” “四叔,六郎还没来信吗?” 赵老四诚实道:“不知道,没去看。” 赵二郎竖起大拇指,“四叔这爹当的很称职。” “蓉宝,抱紧点。”赵老四看蓉宝的手搂住自己的脖子,这才给了赵二郎一榔头,“你这个侄子当的也很称职啊。” “嘶,”赵四郎自讨苦吃,远远的跑开了,“我驾车去。” “订的哪家酒楼,跟大和他们说了没?” “都讲了,午时在贺仙来酒楼一块吃饭。” 赵氏虽然手艺不错,但也只是一些家常菜,贺仙来酒楼能开这么多年,厨子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赵家加上赵大和几个,足足三十多个人,一个包厢肯定是不够的,赵老三干脆要了靠窗的三桌。 几个叔叔凑钱请的酒席,一共花了六两多。 酒酿蒸鲥鱼、蒸蟹、炸排骨、荷叶鸡、油爆肚、红油鸭子、煎豆腐、炒素雍菜、豌豆黄、小豆糕、蜜饯青梅、枣酒、杏汤。 杨氏喊住伙计,“麻烦再要一份蒸蟹、荷叶鸡、油爆肚、红油鸭子,另算钱,帮我送去西城老巷口的小食寻客。” 赵氏店里的鸡鸭鱼肉都有,但做法不同,多是蒸和烧,蟹也难买,就算有也是先卖给大户人家和酒楼,赵氏别说卖了,自己都没吃过几回。 “老三媳妇还在忙呢?”赵盼儿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是赵圆儿的小孙女。 杨氏伸手逗弄两下,“老食客多,不好突然关店。” “如今你们几个都有自己的事做,就我一个老太太等着带孙子呢。”赵盼儿自我取笑道:“还是顶没用的东西,这么久了,连个儿媳都寻不到。” “妹夫明年不是要升了吗,到时要什么样的闺女找不到。” “他算哪门子高升,就是从县里当捕头,换个地方当捕块去了,我们娘两几个除了跟着去,也没别的法子。” 赵盼儿并不是很开心,丈夫跟着县令赴任虽然是好事,但以后的好坏谁都看不到。最主要的是银钱花销,外面的地界那么贵,连口水都比花溪县贵两文。 “府城的官可比县里的官威风多了,妹夫这么有本事,什么前程挣不到。” “要真事事如愿,那就万事皆好了。” 赵盼儿心里有个隐忧,她如今年岁大了,就算以前样貌再怎么出众,如今也只是个粗俗妇人。 自家丈夫爬的越高,身边的女人就越多,她真怕哪天抬个小妾进门。 男人都是这样,出息发达后就好色。 杨氏察觉出她的情绪不高,忙岔开话,“上回在堂哥身边见到了越儿,气质出众,身姿卓然,要是骑着马在城里逛一圈,还不知道要勾去多少闺阁女儿的心。” “幸好那张脸不像他老子,要是黑丑了些,你定然说不出这话。” 蓉宝听了一会大人讲话,很快就跑到赵老四耳边问,“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还有课业呢。” “饭都没吃完,着啥急啊?”赵老四稀奇道:“以前没见你这么勤奋,学你六哥赶鸭上架了?” “爹,这词不是这么用的,我这叫昼耕夜诵。”蓉宝拖了张凳子坐到他旁边,微微侧头就能看到赵二郎,她又挪了挪屁股,小声问,“二哥,你要娶连姐姐当媳妇吗?” “咳,咳咳。”所以说吃饭的时候一定不能讲话,赵二郎都快把自己咳死了,他大力的拍着胸口,翻着白眼把馒头咽下,声音虚弱道:“蓉宝,你别乱猜啊。” 第261章 再议连家 “我那天和嘉宝都看到了,你和连姐姐在一起,只有两口子才会在一起。” 赵二郎眼前开始发黑,他咬牙哄道:“你撞了人,我自然得多问两句。” “骗人,才不是这样呢。” 杨氏清咳两声,蓉宝立即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她趴在赵老四腿上,嘴里嘀嘀咕咕的念个不停。 酒过三巡,赵盼儿拿出一个红封,“不知道四郎喜欢什么,就什么都没买,这点钱算是姑姑的心意,喜欢什么买什么。” 大人之间的往来一向讲究客套,众人拉扯起来,“谢谢姑姑,我自己有钱。” “心意到了,钱收回去。” “我给孩子的,你们别抢,自己有钱是自己的,这是姑姑的心意。” 几波人在门口分别,杨氏喊住赵二郎,“二郎,四婶有话问你。” 赵二郎的背脊一僵,心里是翻江倒海的情绪,他在男女婚事上比赵大郎要爽朗,但面对突如其来的盘问,一时也有点支支吾吾,“就是在城里遇上了,她家卖豆腐,刚好跟着我以前卖竹篮在一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用害臊,只要告诉四婶,你喜欢那连家姑娘吗?”杨氏早就想问这事,只是一直碰不上好时机,后来双方越来越忙,就忘记了这档子事。 牛车有点晃荡,就像赵二郎的心一样,他“嗯”了一声。 杨氏叹了口气,“连家姑娘今年有十七岁,这婚事怕是等赶快。” 朝廷有律法,女子十八岁还没出嫁,就会被衙门强制婚配,嫁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这事情得跟你奶奶和你爹商量。” 有两个顾虑点,一是连家男丁艰难,二是连春儿年岁大了点。 当年给赵大郎挑媳妇连家是被剩下的那个,要不是赵二郎自己喜欢,杨氏肯定不会考虑连家闺女。 “去年给你大哥相媳妇的时候就看过连家,只是我和你奶奶考虑一番过后,还是觉得许家更好。连家姑娘家境样貌比你大嫂都要差上一点,性子各有千秋。二郎,今天是你自己提的,将来可会觉得委屈?” 赵二郎不解,“四婶,这有什么可委屈的。各花入各眼,我觉得连姑娘好,这是我的事,跟别人无关。旁人千好万好,那终究是旁人。” “再有一点,连家香火不旺。” 赵二郎正色道:“儿女都是缘分,不过是早来和晚来。” “她年岁比你大,一个女孩肩负养家重担,心思必然圆滑。” 赵二郎沉默片刻,“四婶,你觉得她会像我娘一样吗?” 连春儿有个七岁的幼弟,是她一手带大,若是分不清里外,将来很有可能跟许氏一样,一心拿钱补贴娘家。 “你觉得呢?” 赵二郎深吸一口气,“麻烦四婶为我操心了。” …… 吴氏一脸迟疑,“二郎瞧上了连家姑娘?” 她的记忆有点不好,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连家姑娘的长相我记不大清,只记得她家就一个男娃。” 杨氏点头,“有一个七岁的幼弟。” “那姑娘年纪好似也比二郎大很多,性子厉害,她家也不是什么安分人家。”吴氏皱起眉,“二郎是个聪明孩子,心思比大郎还要活络,如今家里一年比一年好,应当往更好的人家找才是。” 赵二郎没有让杨氏为难,自己出声道:“奶奶,是我自己瞧上的。她家以前都穷的没米下锅,如今七八年就买了一头牛。” 吴氏一下子就听出了孙子话里的意思,“是那姑娘挣的?” “嗯,”赵二郎猛的点头,“她家明年准备在县里开一个豆腐铺子。” “奶奶不是瞧不起人,但连家确实不是个好姻亲。娶妻娶贤,不止得看姑娘家的人品性子,还得看她家里是什么样。一个人好与不好,咱们也没法从面相上看出来,但她家里人是什么样子,大概就能看出教的姑娘是什么样。” “许屠夫娘子虽然在外有个小气名声,但许屠夫却是出了名的厚道人,再说你三嫂,性子品行都好,但有个娘家拖累,差点……”吴氏没有在小辈面前多说儿媳的不是,只道:“奶奶也不是非得让你死心,但好坏都得摊跟你讲,你要觉得自己不怕这些,奶奶就去找媒人。” 赵二郎实在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要考虑的事情,他喜欢连春儿吗?肯定是心动的,毕竟性子脾气都合胃口。 少年慕艾,遇上喜欢的姑娘很正常,但人这一辈子,不能只靠喜欢过日子。 吴氏和杨氏都是过来人,目光放的更长远。 连家姑娘就算再好,家里的不好也抹不去。 赵二郎失魂落魄的蹲在院门口叹气。 蓉宝和嘉宝提着小篮子蹲在他对面嘀咕。 “二哥怎么了?” “想媳妇了呗。”蓉宝自信道:“大哥以前想媳妇的时候也这样,魂都被勾走了。” “二哥还没媳妇呢。” “快了快了,媳妇马上就进门了。” 赵二郎觉得自己耳边有七百只蚊子在叫,他毫不留情的把两人蹂躏一番,“小孩子懂啥啊!” 蓉宝晃了晃脑袋,“看不起小孩子,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们懂的事可多了。” 嘉宝一本正经道:“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 蓉宝解释,“男孩子一生下来,父母便希望给他找妻室;女孩子一生下来,父母便希望给她觅婆家。男女长大,均当婚配。” 赵二郎笑问,“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先生教的。” 赵二郎纳闷,“你们先生怎么什么都教?” “书里写的,我们先生就教。” 庄先生授课很有趣,他看过很多书,也不像其他先生古板,有时还会讲一些趣事,比如说哪个地方有个穷酸秀才五十岁才考上个举人,结果年纪大,还没有享受几天就去了。 又比如有个六岁顽童缠着家里要读书,结果父母费劲千辛万苦把他送进学堂后,顽童又觉得读书累,就偷偷从学堂溜出去玩,结果被家里哥哥姐姐揍了一顿拖了回去。 第262章 摘桃子 赵二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被蓉宝嘉宝这么一搅和,纠缠在一起的心事也露出一个头绪。 想再多也没用,过几天跟连春儿见上一面,心里纠结的问题都会有答案。 他在院里找了一圈,“奶奶,蓉宝呢?” “摘桃子去了。”吴氏睁开半眯的眼,“半山湾有十几棵桃树,你也跟去玩玩。” “四叔走了没有?” “才刚走,你追一下就行。” 半山湾离的不远,但路比较绕,赵二郎架着车拐了好几个弯才到田地,这边人烟稀少,村子里才十来户人。 男人在屋里睡觉,妇人缝补衣物,削竹片,晒干菜,带小孩子,各自忙乎。 靠近村尾有一座大瓦房,后院种着十几棵桃树,还有两颗梨树。 半个拳头大的小果挂在枝头,杨氏摘了十几个就把篮子让给蓉宝嘉宝,自己坐在檐下扇风,“挑个头大,长的红的。” “娘,我摘的桃子可红了。” 相比于好吃的鲜果,摘果子显然更招几人喜欢。 主人家洗了一些鲜果待客,实在不能理解客人咋想的,这果子在外面都是一个价,直接买不好,非得自己摘,这不是没事找事,闲的慌吗? 太阳慢慢爬下山坡,三筐桃子过了秤,一共三十多斤。 “如今桃子的市价都是七文钱一斤,一共三十二斤多,大娘子看看,称给的高。”妇人拿出算盘拨了几下,“三十二斤,一共二百二十四文,娘子拿二百二十文就行。” 除去抹掉的零头,妇人还拿了两小捧李子放进来,做生意确实厚道。 桃子酸中带甜,在冰块旁边放上一会,清爽凉快,好吃的很。 杨氏怕几人的肚子不舒服,没让多吃。 这回放假赵老四买了五六块冰,从早到晚没断过,蓉宝嘉宝终于在这夏天找到一丝阴凉。 “娘,扇大一点。” 赵老四往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出息了啊?敢叫你娘伺候你。” “爹,你知道什么叫父慈子孝吗?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不要你这个坏爹了。” 赵老四嘲笑出声,“当初就不该把你从山沟沟里捡回来,我明天就把你送回去,让你去外面讨饭。” 蓉宝噘嘴,扭着身子趴到杨氏身上,“娘,学堂太热了。” “瘦了不少。”杨氏摸着她脸上褪下去的肉,“可是热的吃不下饭?” 蓉宝可没有吃不下饭,她饿起来可以吃一头牛,只是出的汗多,人就消瘦不少。 “热的。”她眼珠子一转,“娘,我现在不去上学,等天冷再去吧。” “这歪主意都能想的出来,”赵老四不耻道:“饭是一顿都少不了,书还想说不读就不读?” “娘,你看爹!”蓉宝觉得自己上学后,都没人疼了,“我就说说,还不让人说话了?” “嘉宝怎么不这样?” “嘉宝只是不说,他又不是不想,我要是在家,他肯定也不会去学堂。” 这股突如其来的波及让嘉宝的脸色一僵,他对上赵老四的目光,诚实点头,反正在哪读书都是读,能舒服在家,为什么要去学堂受罪。 “念书都嫌累,你大伯二伯每天下地干活都没说过一句苦。” 赵老四这话,蓉宝可不认同了,“爹自己也觉得下地干活累,读书读书不行,干活干活不行,没用……”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赵老四拎起来一顿揍。 闺女爬到爹身上作威作福可要不得。 蓉宝被收拾这一顿哭了半天,等看到杨氏和赵老四都不理她后,又乖巧的捧着本书念的十分大声。 所以说孩子就是得治,蓉宝一个六岁的顽童怎么比的过赵老四一个二十七岁的顽童。 蓉宝晚上对着烛火长吁短叹,“长大的孩子果然爹不疼娘不爱,早知道我就不去学堂念书了。” “庄先生布置的课业你写完了吗?” 蓉宝怎么可能写完了,她从城里回来后就去摘桃子去了,刚刚拿着本书也只是为了装模作样,别说写完了,那是一字未动。 庄先生知道两人的记性好,布置的课业大部分都是练字,还有受罚要抄写的文章。 嘉宝没这个待遇,蓉宝欠着两篇论语呢,她这会才知道怕了,一边抄一边背书。 嘴里的话就没停过,“嘉宝,你晚点再睡,我害怕。” 可怜嘉宝昏昏欲睡后还得撑着两个眼皮子等她。 屋内的油灯半夜才熄灭,蓉宝和嘉宝倒头就睡。 赵老四又要出远门。 “爹,我们都好久没有见过你了。” “这不是见到了吗?等你下回放假,爹就回来了。” 蓉宝不记仇,睡一晚上起来又跟赵老四亲亲热热,她嘟着嘴巴坐到一边,就是不讲话。 赵老四怎么可能不想孩子,蓉宝嘉宝刚去读书的时候,他一天能念十几遍,总觉得熟悉的家都变的无比陌生。 “爹娘又管不了你们一辈子,小孩总有一天会长大,到时就跟你六哥一样,天南地北的到处走。”他用胡茬子把两人都扎了几下,“爹去挣钱,到时也给你住大房子,就跟你们陈文哥哥家一样,买大马。” 蓉宝扁了嘴,“我不要大马了,我要爹。” “爹又不会丢,到时候你们生辰,爹就去学堂看你们,要吃什么东西?” 两人的生辰是六月二十九号,比吴氏晚一天,赵老四肯定是要回来的,好在走快镖两三天就能到。 蓉宝半天才被安抚住,她靠在赵老四怀里,“爹,你跟娘要挣很多钱吗?” “对,挣很多钱,到时你想买什么玩具都能买,还有书和首饰。你不是说要开免费的私塾吗?到时爹给你拿钱。” 蓉宝很有骨气,“我要自己挣钱,别人挣的钱都是别人的,只有自己挣的钱才是自己的。” “傻丫头,爹娘又不是别人。”赵老四怜惜的摸上她的脑袋叹息一声,“爹到时给你准备一大堆嫁妆,就像那些戏文里唱的一样,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 蓉宝不知道这句话有多重,也不知道十里红妆得花多少钱,她靠在父亲庇佑的怀里,慢慢长大。 第263章 请人 许小麦刚打水洗脸,前屋就传来了娘的叫唤声。 “麦子,动作快些,别让你小姑久等了。” 挣钱的活自然是让自家人做,许灵桃这几天从亲戚里找了五个人,许家两个,吴家那边三个。 许小麦是许家大房的二孙女,虽然名字取的随便,但在家可招爹娘疼了,全因这小姑娘是个大体格子,跟她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平日挑水担柴比家里的老爷们还厉害。 但心又细,缝缝补补的活比一些小个子姑娘厉害多了,嘴巴还会说,见生人不怯场。 十二岁的年纪,已经被很多人惦记娶回家做媳妇了。 “娘,这天刚亮,去那么早小姑家都没吃早食,咱们过去,不是蹭饭惹人嫌吗?” 妇人摆完饭,又去后院收拾鸡窝,“我是说不过你,你先吃着,晚些再去,到你姑姑家眼里要有活,看到什么做什么,嘴巴要甜一点,那里都是长辈,你多喊几声不会掉块肉。” 许小麦也知道娘是为自己好,她端起碗喝了几口栗粥,又好奇问道:“娘,我听说小姑家在县里开了个铺子。” 后院的妇人扯着嗓子回,“你个臭丫头,别在外头乱说。” 妇人用柴灰把鸡屎埋了,这才来前屋忙活,“这村里人的眼睛多红啊!看到谁家挣了钱就像只癞皮狗一样黏上去,别说你小姑家不想露出来,咱们也不敢往外头张扬。这日子是自己过的,有钱没钱咱自己知道就行了。” 又是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的话,许小麦几大口把粥喝完,从桌上拿了个饼就一溜烟跑了。 妇人拿着扫帚在她身后喊,“记住娘的话。” 小姑娘大声回道:“知道了。” 除了她去赵家,还有二叔家的堂婶也一块去。 许灵桃还没有侄女,大嫂在家里有活要忙,最后只喊了二嫂过去。 吴家来了三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面上看着老实本分,但性子什么样还看不出来,毕竟吴家一大口人,认人都不一定能认全。 众人都坐在收拾出来的上房侧屋里,这里晒太阳的时候少,光又亮,旁边还摆着两盘冰。 几人都会做针线活,学起来也简单,但绣花没有这个天赋还真吃不上这一口饭,五个人里面,就许小麦聪明一点,能学的进去。 许灵桃便专心教她,其余几人都是做布料娃娃。 绣花可是门好手艺,自然有其它女孩子想学,吴家的几个小姑娘心思活络起来,总是忍不住这边瞟。 许灵桃察觉到两道视线,只垂着眼不讲话。 店铺要到天冷才开门,这会子也不急,请五个人做工足够了,除了兔子老虎之类的布料娃娃,还有小金瓜大桃子一些新鲜货,都是杨氏亲手画的样子,很多外边还没得卖。 精细的还有布篮子,许灵桃还没跟杨氏学会,暂且没教。 许家二嫂一脸惊艳,“这么好看的东西我还是第一回见,难为你四婶的玲珑心,真是细巧。” 许灵桃对杨氏很推崇,“我四婶不仅读过很书,还能写会画,一些男人都比不上她。” 午食也是在上房吃的,因为都是亲戚,许灵桃也舍得,六道菜里面有四个荤菜。 许家人常常吃肉,并不会感到稀罕,吴家有两个女孩估计在家里不是很得宠,看到肉眼睛就发光,吃相不好。 村里孩子大部分都有这样的毛病,穷出来的,要是家里能天天吃肉,谁会见到点好东西就扑上去。 还有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八岁左右,身子瘦小,不爱讲话,两双眼睛怯生生的,声音细的跟蚊子一样,十分小家子气。 饭后还有甜水和茶叶,许小麦偷偷感叹一声,“小姑,你这日子也过的太好了,我将来也要找一个有钱的婆家。” 她的声音压的很小,但还是被几人听见了。 桌上的大人自然不会把小姑娘的话放在心上,只有其他小姑娘看着她的脸嘲笑一声。 许小麦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笑她的,顿时难堪的低下头。 “小姑帮你看着呢。”错不在许小麦,许灵桃自然是护着自己侄女,“到时一定帮你找个好婆家。” 或许存着比较心理,吴家小姑娘也不甘示弱,在吴氏身边讨好卖乖,“姑祖母,我娘说一直想找个时间来看看您,就是家里忙,没什么空。” “我一把老骨头了,总要人来看什么,大家伙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最要紧。” 吴氏叹了口气,心想你们讨好我有什么用?一把老骨头,还能干什么?赵家将来的主事人是大郎和她媳妇,一个性子好的表嫂都不知道亲近一点。 许灵桃也不介意,只想着把杨氏交待的事办妥当。 她这么请人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是张氏在肯定是优先请张家人,可如今公婆和离,又闹的不是很好看,两家都快成死仇了。 二婶的娘家人好吃懒做,名声又不好,听说之前还和四婶有过节,那边也不能请。 三婶娘家的事闹的轰轰烈烈,十里八村谁不知道赵家村出了一个造假钱被县老爷抓去坐牢子的人,那边也不用考虑。 四婶的娘家都是本事大的读书人,别说如今不在村里,就是在,她也没脸请秀才娘子做活啊。 近一些的亲戚便只有吴家和自己娘家,吴家请了三个也是对吴氏的尊重,至于能不能留下,就得看自己的本事。 毕竟她们也是做生意的人,没道理花钱白养着人。 许灵桃把每人做的东西都看一遍,手艺最好的是二嫂,毕竟年纪大,做针线活有经验,其次便是跟着学绣花的许小麦,这小姑娘一向手巧,闲着没事的时候,还捡碎布缝了几个小娃娃,针脚密实齐整,很是不错。 差一些的便是那个闷葫芦小姑娘,除了吃饭就是干活,虽然手艺一般,但娃娃做了不少。 最后才是两个胆子大的姑娘,手上的活一般,也没做多少个,肉和东西倒是吃了不少。 许灵桃皱了皱眉,轻推了一下正在编竹筐的丈夫,“大郎,你家那几个表妹是不是一个叫草叶,一叫花叶,一个叫燕子?” 第264章 说一声 赵大郎也有点记不清,舅爷爷家里的人太多了,表伯表叔一共有八个,更别说那么多表兄弟和表姐妹。 “八表叔家有个不爱讲话的叫吴燕,听舅公说她刚生下来的时候不哭不闹,后来怕是个哑巴,就娶个小名燕子,草叶和花叶都是七表叔家的闺女,应该有十三四岁了。” 许灵桃掖掌笑道:“对上了,吴燕表妹虽然不爱说话,但做事勤快。” 她跟赵大郎嘀咕大半天,最后道:“这些东西给四婶她都卖不出去。” “四婶不是说店子要晚两个月开吗?不着急,你先教着。” “当师傅我自然不嫌累,就是心疼四婶的钱,这一天三十文,什么事都没干。”许灵桃有点泄气,“吃喝还要一大笔钱,东西还没做出来,钱先花没了。” 这第一天也是试大家的水平,许灵桃心里有数,从第二天就教起了针线,不需要多厉害,但针角不能歪,一些要藏起来的也不能往外露。 许家二嫂的基础好,学了两天就跟着学绣花。 花叶推了推身边的妹妹,示意她看向许灵桃几人,心里有意见的很,都是亲戚,就光顾自家。 许灵桃背对着两人,淡声道:“你们先把针线活学好,以后得闲再学绣花。” “表嫂,你先教我们绣花吧,这缝衣服有什么好学的,不都是一个样吗?” 许灵桃没有说话,只是找出两份不一样的针线活摆在她面前,“咱们两家虽然是亲戚,但也没请你们白帮忙,想靠手艺挣钱,就得先有这门手艺。” 花草花叶齐刷刷的低下头。 “燕子,你过来?”许灵桃喊过角落里的小姑娘,“你来学学这种针法。” 矮瘦小姑娘小心翼翼的跑过去,站在许灵桃身边大气都不敢喘。 “别紧张,来,你来试试。”许灵桃摸上她的手,这才发现人很瘦,小胳膊细的跟竹竿一样,只有骨头,她的动作放轻了些,“不会没关系,你好好学。” 这边的人安排好,接着就是去教草叶两姐妹,针线活差不是问题,主要是没用心学,外面传来饭菜香就坐在屋里闲聊准备吃饭。 许灵桃不在,许家二嫂也不会把自己当成主人来管这事,但晚上回家之前还是跟许灵桃提了一嘴,毕竟这是自己小姑子的钱,花冤枉了可不成。 “那个小姑娘倒是勤快,但那两个年纪大一些的,心思不定。” “知道了,二嫂,”许灵桃点头,“你跟小麦看着点路啊!” “行了,桃子,你回家忙你的去。” 赵大郎送完吴家姑娘回来后,就见媳妇和奶奶都盯着他看,“咋了?我脸上有东西啊?” “你觉得你那几个表妹怎么样啊?” 赵大郎挠着脑袋,“奶奶,这一天两天,我还真看不出来。” 吴家人才来了三天,许灵桃跟她们相处最久,能看出一两分秉性,吴氏阅历在这,小姑娘心里的想法也能猜出一两分。 吴氏没有再问,笑道:“吃饭吧。” 赵老四动身去府城之前肯定要跟吴氏说一声,兄弟俩啃着桃子,一路吃一路瞎扯。 大路也不走,在老屋转了一圈后,绕到后院进屋,把出来收东西的吴氏吓一大跳。 “两个混账小子,又到哪里野去了?” “娘啊!你儿子都多大了?还能上房揭瓦不成,爹呢?我有个好消息跟他讲。” “在屋里呢。”吴氏不信她嘴里的好消息,“瞎话少说,别气你爹。” “娘,你这话听着可伤人了心啊,我是你儿子你还不了解我?”赵老四嬉皮笑脸,“真是好事,爹听了……” 他的话被人突然间打断。 屋门没关,花叶和草叶两姑娘十分热切的大喊,“表叔!” 赵老三和赵老四都没认出是谁。 吴氏嘴角的笑意淡了点,“你七表哥家的两个闺女。” “哦,”赵老四了然,自家媳妇说请人做活这事他肯定是知道的,客套话脱口而出,“年纪这么小就会干活了,真懂事啊。” 草叶和花叶两姐妹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圣旨一样,高高扬起脖子,还挑衅般的看了一眼许灵桃,似乎在说,我们才是赵家最亲的亲戚。 许灵桃:…… 有病。 赵老头才刚小憩一会,就被动静吵醒,他虚眯着眼抽出烟杆。 赵老四灵活的换了个位置坐,“爹,我和老三明天要去趟府城,家里的事都交代给大郎二郎了。” “我还能管住你们?” “这不跟你说一下,让你开心吗。”赵老四警惕起身,“可别在家偷偷骂我,蓉宝都跟你学坏了。” “我啥时候偷偷骂你了?”赵老头面色一变,看向赵老三,“我不都是当面骂吗?” 赵老三悄悄往门口看了一眼,哪还有赵老四的身影,他一边抬起屁股,一边讨好道:“爹,你管老四管的好,他就欠揍,要没你管着,早翻天了。” “你还有脸说老四呢?你又是个啥好东西,兄弟两个,没一个让人省心的。现在没事,也去地里看一下,一大片的果树,不操心能有收成……” 赵老四都跑了,赵老三自然不会傻傻的站在原地挨训。 赵老头只微微低头的功夫,两个儿子跑的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两个混球,”他笑骂一声,看向老妻问,“蓉宝真学我的话?” 吴氏笑道:“蓉宝的性子你还不知道,那是家里的鸡打鸣她都要学两声,如今去学堂了还好,以前天天拿你的话在他爹面前充老子。” “那娃聪明,”赵老头有点懊恼,“我以后背着点人,不在他面前讲。” “哪个小孩不学舌啊?以后等大郎媳妇生了孩子,你也别整天说些难听话,收起性子好好过日子。” “晓得了,这老婆子,话咋这么密实。”赵老头畅想了一会抱曾孙的场景,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大郎媳妇咋花这么多钱请人?” 钱不多,但活也轻松,不说冰块,就是那每天的吃食没有几十文也下不来。 “不是大郎媳妇请的,是老四媳妇要请人做事,夫妻俩又开了几个店铺,等修缮好就开张呢。” 第265章 送回去 “这事我咋不知道?”赵老头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老四没跟我讲过啊?” “你知道个啥呀,”吴氏笑道:“你们男人就是万事不操心,等着别人把饭做好递到你手上呢。” “老四媳妇也不想声张,都是小店子,就挣点糊口钱,村里这么多人真都知道了,还不得整天上门啊?” 亲戚和村里人是最难应付的,太客套了不行,不客套也不行,复杂的很。 只有圣人才不会有私心,许灵桃自然更亲近许家人,再加上草叶两姐妹并不讨喜,几人之间的关系就淡淡的。 桌上的菜色没有以前那么丰盛,一道干菜蒸肉,一道茄子烧肉,许灵桃刚伸手去夹菜,就有人比她更快的下筷子。 她换了个目标,又被人抢先夹走。 许家二嫂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心里笑的不行,什么叫没脑子,这叫没脑子,拎不清身份,吴家再亲也是外人,怎么比的上许灵桃这个赵家孙媳。 几个大老爷们没什么感觉,吴氏一下子冷了脸,“我记得老七也认得不少字,没教你们吗?” 就差直白的说没教养。 草叶听不懂弦外之音,还觉得自己挺委屈,“我娘说女娃读书没用,不准我们学。” 要不然她也不会来赵家受气,早跟堂姐一样去当掌柜了。 终归是自己娘家人,她们丢脸吴氏也没脸。 吴氏一直压着心里的窝火,等吃完饭才把两人喊到一边,“你表嫂说你们的针线活不好,如今教你们可有认真学?” “姑祖母,表嫂只教自己的娘家人,根本不管我们,还挑我们的不好。” “表嫂根本没把我们当亲戚,就顾着她娘家人,估计是想把我们赶走,这钱全给自家人挣。” 吴氏到了如今这个岁数,面子情没有自己舒心重要,她叹了口气,“亲戚之前做事也要有个分寸,大郎媳妇拿这么多钱不是来请你们享福的,我记得你爹娘从小就不太讲理,如今把你们教的也不知道好赖。” 她心里头有了主意,也懒的跟小辈说,到时喊大郎去他二舅公家走一趟,把自己的话转述一下,免得亲戚间伤了和气。 花叶草叶脸色发白,但看着吴氏没有说别的话,还以为没什么大事,很快便丢到一边,凑在一起讲闲话。 一会说许小麦长的丑,一会说许灵桃偏心,一会儿又说赵家大房二房穷,还有无辜的许氏,更是被贬的一文不值。 “难怪我娘说二表伯婶这样的儿媳差劲,你看她穿的衣裳,这么大年纪了,还一身红艳艳,难看死了。” “跟只大野鸡一样!” 赵家人多,正午这会都在睡觉。 许氏惦记着外面晒的干菜,只眯了一小会就爬起身,站在门口刚好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她气的面色扭曲,大步跑过去,一手插腰一手指人,“你们才是野毛鸡呢!姑娘家家的,这张嘴巴咋那么臭呢,就知道说人闲话,家里有没有教养啊。” 她一点息事宁人的想法都没有,扯着嗓子大喊,“大郎媳妇,是不是你叫这么多人来骂我的。” 家里所有人都被吵起身,赵老头板着脸,“大正午嚷啥啊?” “爹,可不是我找事,这两个死丫头背后骂我,说我是野鸡精,还说我长的难看,小辈骂长辈,哪有这样的道理。” 吴氏扶着门框浑身无力,她尽量拔高声音喊,“大郎,等会就把你两个表妹送回去,好好跟你二舅公说说。” “哎。” 亲不过三代,赵大郎跟着几个表妹的感情并不是很好,再加上许灵桃的影响,自然亲近不起来。 这会太阳火赖赖的晒,众人只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就满头大汗,可草叶花叶两姐妹却觉得寒气透骨。 在赵家干活有饭吃还有三十文一天,一个月都快一两银子了,爹娘就等着这钱给弟弟娶个好媳妇呢,她们要是被送回去,肯定会被打死的。 草叶一路跪到吴氏身边,拉着她的腿哭哭啼啼,“姑祖母,我好好干活,别把我送回去,我再也不说闲话了。” 赵老头的脸色比炭火还黑,“这是干啥?你姑祖母还没死呢?跪孝催命来了。老大,你跟大郎现在就把人送回去,” “嗯……呜呜呜呜。” 院子里两人的哭声都快把屋顶掀了,所有人的心情都算不上好,许灵桃扶着吴氏回屋。 其余人驾车的驾车,拉人的拉人,很快腾出了一片清净地。 许氏觉得婆婆护着自己,头昂的像大公鸡一样,对着院外指指点点,“这种没教养的死丫头,将来嫁都嫁不出去。” “娘,”赵二郎压低声音,“你差不多得了,奶奶在睡觉,要是被你吵到了,看爷爷不骂死你。” 公公的威信还是很高的,许氏立马消停,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 “桃子,不是婶子说你,这招人就得招那种老实干活的,像这种心野的姑娘万万要不得。”许氏十分热切,“我娘家有个侄女,干活勤快本分,我叫来给你干活。” 这是去了两个祖宗又要抬一个祖宗?许灵桃笑着婉拒,“如今人手够用了,不需要再招工。” 亲戚间都能闹出这样的事,更别说村里人了,杨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镇上招几个会绣花的姑娘,租个院子,到时让许灵桃过去管,地方不远,她也能顾顾家里。 赵老四不在,杨氏有时候也去上房走走,指点一下几人绣花,她的水平比许灵桃厉害太多了,一进屋就是大师傅,许灵桃都乖乖坐在下面学。 许小麦和吴燕都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将来带着一身手艺嫁出门,那个婆家敢甩脸子。 许家二嫂年纪大些,学东西不如小姑娘快,但也十分用心,那县里的绣娘多挣钱啊!就算学个皮毛,绣绣帕子荷包也能挣点零嘴钱。 没了草叶花叶两姐妹的多嘴,屋内和睦的不行,先生尽心教,学生好学,十分融洽。 吴氏出门把院内晒的干菜端进屋,站在门口看着授课的杨氏,觉得她比一些学堂夫子还厉害。 第266章 怀孕 不止男娃要学本事,女娃更要学,成天在家里洗衣做饭有啥出息,要是像杨氏一样这么会挣钱,请个人做事能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吴氏看的羡慕,她娘家的手艺女娃没法学,也不会绣花织布,嫁出门也只会卖傻力气,如今上了年纪了,又学不会这些精细东西,一辈子没什么大本事。 杨氏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她抬头笑着招呼,”娘,你进来看看,谁绣的好。” “我不会看这些东西。”话是这样说,她还是抬脚走了进去,目露惊叹的看着绣棚上的花,“这是桃花吗?” 屋内响起几道笑声,吴燕脸色通红,小声解释,“是牡丹。” 吴氏也跟着乐呵了两句,真心夸道:“绣的好,跟你表婶好好学,将来一定能绣的跟真花一样。” “太奶奶,燕子可用功了,昨天才学一会,今天就能绣出花来了。”许小麦笑道:“将来说不定比我小姑还要厉害。” 许灵桃要是专心学绣花,将来火候到了,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大绣娘,千针万线,除了用功和耐心,最重要还是天赋,有些看一眼就知道从哪里下针最好,天赋一般的人只会照着学。 热气渐渐散去,赵大郎在地里忙活一会,赶在天黑之前去外村买了小半篮李子,酸的牙疼。 许灵桃坐在井边连吃了七八个才止住馋,她端着果盘起身,转身就对上杨氏笑吟吟的目光。 胡大夫一手搭在许灵桃的腕上,一手摸着胡须,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点点头,“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子了。” 吴氏喜笑颜开,“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脉象稳健,平日小心些就行。” 许灵桃的怀相好,身形也没什么变化,又是头胎,她完全没察觉,要不是上回吃了杨氏拿过来的李子,她也不会那么爱吃酸。 “我要当爹了。”赵大郎被这惊喜砸傻了。 赵二郎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爹了。” 吴氏也很为孙子开心,“大郎,给胡大夫拿诊金。” 有了许灵桃这一桩大喜事,酷热的夏天好似都好过一些。 赵大郎在一旁给许灵桃扇风,吴氏悄悄把他借走一会,“上次你跟你爹去二舅家,那边有说什么吗?” 吴燕是吴二舅最小的孙女,今早过来干活时带了一篮子鸡蛋,她话少,问了半天也只是说是爷爷让拿的。 “二舅公把七表叔骂了一遍,”赵大朗仔细回忆,“说他不会教闺女,其它就没有别的话了。” 吴氏对于哥哥的态度还是挺满意的,见孙子确实不知道什么,就小声道:“灶房煮了甜豆水,等会给你媳妇端两碗。” 她扶着墙轻手轻脚的出门,刚跨过门槛就看见呆坐的赵老头,突然来这么一下,她的魂都快飞了,“人醒了也不出声,差点被你吓死了。” 她问道:“家里有豆汤,我给你端一碗?” 赵老头拧起眉,“你歇你的,成天到晚那么多事。” “哎,”吴氏叹息着进屋,“时间过的快,一眨眼就成老头老太太了,我听老大说,我二哥请过好几回大夫了。” “他家老二教的好,老七老八年纪小,从小娇惯,如今长大了,自个的孩子也是这副德行。老八家的几个小子都不行,就这个闺女还算懂事听话。” “你总操心这事干嘛?”赵老头语气不好,“操心劳碌命,管东管西,如今自个成这副鬼样子了,还到处谈事。” 吴氏没好气道:“要不是我管东管西,老大几个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我下辈子投个有钱人家,才懒的管这些事。” “老三老四太有主意了,这两孩子心高……一辈子又顺风顺水的,做事凭心意,将来你要多劝着些,别张嘴就是骂。” “大郎媳如今有了喜事,家里明年就能添丁进口,二郎十五岁了,也可以撑起一个家,我到时跟老四媳妇商量一下,帮他相看个好媳妇……” 太阳打在树上,渐渐拉长树影。 赵二郎等家里做活的几人都回家后,才偷偷找到吴氏,“奶奶,我喜欢连姑娘的性子。” “好,”吴氏粗粝的掌心摸着他黝黑的脸,“奶奶帮你找媒人。” 连家姑娘年纪大,今年是肯定要嫁出去的,杨氏跟婆婆商量了一会,就从二房提了十几个鸡蛋去赵家村。 赵媒婆去年从赵家和许家一共拿了一两多的谢媒钱,接她家的亲事乐意的很,只是听到连家后,她胖手捂住嘴巴,呛了好几下,“啥,连家?吴妹子……你这孙子好像比那边要小。” “只小两岁,只要姑娘好,年纪不是问题。” “连家姑娘确实能干,但家里头……”赵媒婆摇了摇头,“不太好说,她家伯娘和亲娘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个那么小的弟弟。” 她微微直起身,“你家二郎村里村外可有不少人惦记,都找我问过好几次了,持家厉害的姑娘不少,长的像花一样,家里也没什么龌龊。” 吴氏心里还是有一点小遗憾,她也想给孙子找个更好的,但两人就是看对了眼,老天爷定下来的缘分,“这两孩子有缘。” 赵媒婆一听就懂,她甩了甩手上的帕子,“吴妹子放心,她家闺女今年是肯定要嫁的,我今天就给你谈下来。” “赵婶子不急,外头日头晒,先喝杯茶坐会。”杨氏端了一盘冰镇桃子过来,先给赵媒婆塞了一个,又给婆婆拿了一个,这才坐到两人身边。 去年也是杨氏在中间拉煤,今年又是她操持,赵媒婆忍不住感慨,“你这婶子当的比亲娘还好。” 人在屋檐下日夜相处,只要没有生死大仇,总会处出些感情。 去年是张氏做事偏心,吴氏担忧大孙子的婚事,就麻烦了两个儿媳。 赵二郎这边,许氏靠不住,杨氏又喜欢这个侄子,免不得多操心一点。 但在外人看来,杨氏这个儿媳当的简直不要太贤惠,都快成女子标杆了。 村里人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你看吴婶子家幺媳,人家多能干听话。” 第267章 上门说亲 连春儿自从跟赵二郎见过面后,做事就粗手粗脚。 “春儿。” “春儿,死丫头,魂丢了?” “锅都快烧干,还做不做饭啊?” “催啥呀?饿不死你。” 妇人的声音一哽,她这是造的啥孽啊!养个闺女跟祖宗一样。 连春儿把几块肥肉片放进锅里煎,滋啦滋啦一会,油香味弥漫开来,院子里玩耍的小男孩抬起屁股就跑到灶房。 “姐。” “等会!”连春儿又拿铲子在肉上压了几下,等里面的油全部出来后,才装到小碗里,姐弟两一人一口吃的香喷喷。 切成细丝的瘦肉倒进锅里,和切成段的雍菜杆子一起炒,放点辣椒段和盐巴就可以出锅。 屋内的汉子和妇人饿的肚子咕咕叫,“咋饭还没做好,饿死人了。” “手脚懒的动弹,有吃就不错了。”连春儿带着弟弟端着饭菜过来,面色有点不好,“爹,那地里的菜咋都干死了?你有没有浇水?” 黝黑的汉子捧着碗,心里有点发虚,“天天在浇水,人都快累死了。” “那菜咋干死了?” 这一问给夫妻两都干沉默了,当然是渴死了,这么热的天,人不喝水都抵不住,更别说菜蔬。 “那菜挑到县里都能卖三文钱一斤,”连春儿难受的饭都有点吃不下,“全部卖出去,能挣好几百文,再多攒攒,财宝娶媳妇的钱都够了。” 连财宝板起脸十分不高兴,“我要是娶不上媳妇,以后就不孝敬你们。” 汉子瞪起眼睛,“这孩子咋说话呢?” 连春儿抬眼,“爹,你咋说话呢?” “财宝说的有啥错?家里好不容买了头牛,你跟娘又犯懒筋,地里的活不干等着天上掉银子?到时财宝没钱娶不着媳妇,看谁伺候你们!” 妇人专心吃饭,一点帮丈夫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她好歹每天跟闺女进城卖豆腐,自家丈夫那是从早躺到晚,最近家里买了头牛,推磨都用不上他,日子过更舒服,凭啥啊? 要照村里人的话来说,夫妻要不是上辈子做了好事生了连春儿,这两个懒汉早饿死了。 连熊好吃懒做,娶的媳妇也不是啥好东西,头胎生了个女娃,刚落地没多久就差点饿死。 夫妻俩都爱睡懒觉,那孩子一天吃一顿,饿的跟猴精一样。 要不是懂事早,下辈子估计都有十来岁了,家里穷,爹娘还不干活,连春儿小小年纪操碎了心,不是哄着爷爷来管教爹娘,就是想法子挣钱。 七岁那年跟村里大奶学了做豆腐,她就开始忽悠爹娘。 “爹,大伯家也只有一个女娃,你指望她孝敬你还不如指望我,咱多挣点钱,到时找一个上门女婿,给你生七八个孙子,你还怕没人送终?到时村里谁敢笑你没香火?” 连熊二两重的脑子一转,觉得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连家卖豆腐苦了些,但日子也好过,隔三差五还能沾荤腥,于是连熊夫妇俩为了自己的口福,整天比驴还勤快。 没想到养了几年后,连熊媳妇有了身子,还生了一个男娃,不仅把夫妻俩乐的找不着北,还把连老头也喜的脸灿菊花,觉得自己的腰杆从来没有这么硬过。 连春儿十岁的年纪,说大也不大,在夫妻两得意的时候泼了冷水,“咱家可就弟弟这一个男丁,大伯家里有钱,万一把弟弟哄走了咋办。” 连熊慌了,他在身上摸了摸,发现一个铜板都摸不出来,确实有点穷,别说买肉,就是糖都买不起。 “爹,你跟娘要好好挣钱,给小弟买糖买肉,还有咱家这破茅草屋,谁家愿意把闺女嫁进来,到时小弟娶不上媳妇,你不还是绝后了吗?” 连熊跟媳妇对视一眼,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爹娘上进,连春儿一边带弟弟一边数着自己的钱匣子,觉得日子有盼头的很。 一直忽悠到她十四岁,连春儿也不装了,开始当家做主。 夫妻俩长时间的依赖这个闺女,潜移默化之下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连春儿越来越嚣张,家里已经轮不上两人说话了。 连财宝对姐姐比亲娘还亲,他曾无数次跟在连春儿背后,踩着她的脚印一步一步长大。 “姐,是不是没有你就没有我?” 连春儿也不避讳,开始老生常谈,“你是不知道当年家里多穷,凉水要喝两瓢才能填饱肚子。” 这些事连财宝听过很多遍,但他仍然觉得有意思,“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 小男孩在姐姐的声音下逐渐合上眼皮。 门外传来妇人咋呼的声音,“春儿,快出来,天大的好事。” 连春儿把膝盖上的脑袋放到凳子上,心里狂喜的跑出家门。 赵媒婆热的脸上全是汗,她看着连春儿笑嘻嘻道:“闺女,我这里有个好亲事说给你。” 连春儿这次没有自己做主,她坐在爹娘身边,听赵媒婆细数男方家的好,随后道:“这赵家如今可是个香饽饽,别人想嫁进去都想不到呢,你们家闺女好运气。” “是是是,”连熊媳妇笑的比媒婆还谄媚,“我们家闺女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能干,上个月有媒婆上门说亲,给三两聘银我都没同意。” 赵媒婆心里不屑,这么大年纪了,又不能生,来说亲的能是什么好人家,还不是想着娶你闺女回家当牛做马呢,心里想的话难听,但嘴上的话漂亮,“好闺女百家求,门槛都得被人踏破,要不然赵家也不会请我来说亲。” 她把连春儿仔细打量一遍,“你家闺女今年十七,婚事得急着办。” “还有大半年呢,不着急。”连熊媳妇见自己暗示得不到回答,便直白的问,“赵家给多少聘钱啊?” 连春儿在旁边咳了两声。 妇人立即改口,“我闺女养到这么大,我们就图她日后的日子好过,这女人聘钱低就不值钱。” “你们要是点头,赵家自然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村里人多少,她们肯定会加一点。” “那就好,那就好。”妇人心里火热起来,就算是三两银子也能花好久了。 第268章 上门定亲 赵媒婆满心鄙夷的出门,屁股一扭,脸上的笑容就散的无影无踪,“没脑子的蠢妇,眼里就那两个铜板,知道的是嫁闺女,不知道还以为你家卖猪肉呢。” 连春儿也发了大火,“娘,你干嘛呀?按斤称卖我呢?” “谁家嫁女不要聘钱?”妇人语气委屈,“那赵家那么有钱,也没亏待你啊!” “聘钱是给我的,跟你有啥关系?”连春儿冷笑,“你要不给我打一套嫁妆,家里的牛我就牵走了。” 妇人干嚎起来,“我的老天爷,这是养闺女还是讨债鬼,好处我沾不到一点,还要啃我们这把老骨头。” “知足吧,要不是我,你们连个摔盆送终的人都没有。” 妇人看向丈夫,“当家的,你管管她。” 鹌鹑一样的连熊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打嫁妆是应该的,应该的。” 连春儿满意的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爹,明天就去找木匠,挑好的木头。” “哎呦!”妇人又坐在里面干嚎,“你个没用的东西,连闺女都管不住。” “你嚷啥啊?”连熊皱起眉,“她嫁出去,你不就能管钱了。” 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喃喃道:“也是。” 连财宝踮着脚和连春儿偷听,姐弟两的真情如出一辙,“姐,你真要嫁出去?” “我不嫁出去等着嫁老瘸子?” “哎,”连财宝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声,“嫁出去的姐姐泼出去的水。” 他的后脑勺迎来重重一击。 “要再胡说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硬拳头。” 连财宝闭嘴,他跟在连春儿身后转悠,问题一个接一个,“姐,你嫁出去了还回家吗?” “干嘛不回?” “其实不回也行,我去姐夫家,”连财宝一脸的理所当然,“咱爹这样的懒汉,到时不干活,不还得指望你养。还有娘,她到时可能跟你哭穷,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还是我去姐夫家,咱们姐弟聚聚。等我将来娶了媳妇你再过来。” 连春儿捏着他的脸,“你一个小屁孩想这么多干嘛?你姐这么聪明的人能犯傻?” 连财宝任她捏了半晌,才难过道:“上通村太远了。” “不远,你姐夫家也有牛车,一会儿就到了。” 连家同意的爽快,毕竟是老姑娘,碰上这样的好亲事自然得把握住。 赵媒婆扭着腰肢进门,“吴妹子……” 其实也没费多少口舌,但赵媒婆还是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把那连家闺女夸了又夸,以表示自己在中间说和的辛苦。 “辛苦老姐姐了,今晚在我家吃了饭再回去。” 赵媒婆收了话匣子,“吴妹子客套,今天我就不多坐了,下回再来喝喜酒。” 吴氏又和她拉扯一番,才站在院门口送客。 赵二郎压住心里的紧张,“奶奶。” 吴氏看着他笑,“准备定礼吧。” 连家终究比许家要差很多,说亲也没那么复杂,直接请媒人上门,但吴氏也不会在别的方面亏待赵二郎。 早上天气最凉爽的时候,吴氏和赵老二几人坐在院子讨论,“去年我这边给大郎拿了一匹好布,今年也会给二郎添一匹,其余东西,你父子俩自己准备。” 赵老二从怀里拿出十两银子,“娘,麻烦你操心一下。” 许氏在旁边侧着耳朵听,心里是止不住的难受,她现在可算懂张氏的感受了,“娘!我……” 她没吐完的半截话在赵老二不善的目光里咽了回去,“娘,我煮了粥,你要不要喝一点。” 吴氏半晌才回道:“你忙你的。” 她看向孙子,“五谷、白鹅、干果,你大嫂也就这些东西。” 杨氏拿着笔提议,“再添几斤桃子李子,取个好寓意。” “哎,每样就六斤够了。” 一张薄薄的礼单,花了二两多银子才买齐全,吴氏从家里抱出一匹好棉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纳彩刚好是蓉宝嘉宝放假的第二天,两人一脸懵神的坐在车里,“二哥啥时候娶的媳妇,我怎么不知道?” “定亲怎么就成娶媳妇了?”杨氏帮绑了绑头发,“你在学堂念书,难不成把你接出来当媒婆。” “我觉得可以,”蓉宝挺起胸膛,“我相媳妇可厉害了!二哥,你要相信我,我找的都是漂亮媳妇。” 赵二郎眼神飘忽,“信你。” “可惜我不在,下回……下回娶媳妇一定要找我去看。” 赵四郎今年才十岁,离娶媳妇还早的很。 其实按村里的规矩来,应该是两家先相看,再是岳父考察女婿,最后才会找媒人全礼节。 但赵家和连家差别太大了,没有女方挑男家的余地,连家要是不同意,吴氏随时可以换别家。 两辆带红绸的牛车驶进连家村,大家伙都摇着扇子站在家门口看热闹。 “连熊家那个老闺女真嫁出去了?” “连熊媳妇说的比唱的好听,啥读书人,生意人,我倒要看看这车里是啥东西。”妇人眼珠子提溜一转,马上扯着嗓子找招朋引伴,“老三媳妇,咱看看去吧?” “小五家的,走啊。” 蓉宝从车窗口伸出一张小脸打量着众人,闻言也大声喊,“婶子,来看我们家定媳妇。” “这毛孩子,”杨氏哭笑不得,“你二哥定亲,你叫别人来干嘛?” “热闹啊!”蓉宝开开心心的收回身子,“奶奶说这种喜事就该热热闹闹的,将来也日子才会过的顺畅。” “二哥,我觉得你应该从舅公家里拿几个锣鼓,咱们一路敲过去,就跟大哥娶媳妇一样,可热闹了。” “你也知道那是娶媳妇啊?”车子稳当停下,赵二郎抱着她下车,“快去打头阵。” 打头阵轮不上蓉宝,她和嘉宝在赵媒婆身后,听了好长一段话屋里才出来几个人。 许氏看着那屋子有点挑剔,“这咋都是泥巴屋。” 赵家的房子是青砖大瓦房,当年建的时候花了三十多两,现在在村里都算的上好房子。 赵老二的脚步一顿,拉住她等许家人稍微走远一点,才沉声道:“你回去。” 第269章 嫁妆 吴氏不在身边,许氏连一个求救的人都没有,“我也没说啥话啊。” 赵老二阴沉着脸不讲话,许氏这张嘴从来不会看场合。 许氏在他的视线下小声嘀咕,“二郎也是我儿子,我是他亲娘,凭啥不能进屋。本来就穷,说还不让说了。” 今时不同往日,许氏最近挣了都有好几百文钱了,虽然上回被哥嫂哄出去不少,但自觉是见过世面的。 杨氏几人都已经入座,桌上的一大半菜都是豆腐,剩下的才是肉,分量不多,但有好几样,看的出来是费了心思的。 连熊媳妇一脸喜气洋洋,拉着杨氏亲家亲家的叫,“亲家母费心了。” 赵媒婆往门口看了一下,见许氏唯唯诺诺的进屋,赶紧点明身份,“这是二郎的婶娘,都是一家人。” 闹了一个大乌龙,连熊媳妇一肚子的夸奖话憋了回去,她尬笑两声,“二郎他娘呢?” 赵媒婆朝许氏招手,“老二媳妇,过来坐。” 好嘞,这下子可是相看两厌了。 许氏看着连春儿挑剔一番,“有点黑。” 连氏把赵二郎打量一遍,“太瘦了, 许氏一听连氏还敢还嘴,脸上的嫌弃越来越浓,“年纪太大,也不好生养。” 连氏虽然懒,但不代表没脑子,她跟闺女常年在外做生意,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许氏这副看不起人的嘴脸在她面前无处遁形,“亲家母这张嘴够厉害的,还没进门就损起我闺女了。” 赵媒婆怕再说下去两家非要当场打起来,她“哎”了几声,在中间做调停,“今天大喜的日子,不说难听话。” 杨氏微微扭头打量着连春儿,觉得这姑娘进门有的熬。 蓉宝嘉宝也围在连春儿身后转,先问了那日在城里撞到她有没有事,后又道:“连姐姐,你要当我二嫂了。” “是呀。”没什么好害臊,连春儿少年老成,如今十七岁的年纪,就已经淡定稳重,也许只有到了成亲的时候, 才能看到新娘子飞满红霞的脸,“你们那日在城里是去干嘛?” “去看徭役。” 连春儿撑着膝盖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我们先生给我们布置了课业……” 小孩子的童言童语最能热场,赵二郎面对老丈人也放松下来,他从连春儿口里听了不少连熊的话坏,但不管怎么说,他是女婿,在老丈人面前就得拿出诚意来。 连熊是一心把闺女早点嫁出去,“亲家,我闺女这年纪确实也不小了,那婚事……” 赵老二便说这边会尽快找个吉日来下聘。 连家着急,吴氏叫赵老二早日挑个时间去弄巷镇走一趟。 这回找大和尚合的八字,说是姻缘天定,家宅永宁,下聘定在七月底,婚事是八月初七。 看着远,其实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 连家来不及重新打一套嫁妆,连春儿自己便拿着钱去县里挑了一些柜子箱子,木盆木桶,比不上许家的嫁妆体面,但在村里也不算差。 除了衣物用具,还有赵家来下小聘时的两匹布,她拿了一匹花色鲜亮的麻布,准备做夏衣用,还去县里买了两匹好看的葛布压箱底。 连熊媳妇看的心里直抽,“春儿,你这都要嫁到别家了,那赵家有钱,以后还能亏待你不成?” 她拿起一匹绿布,“这布颜色老,给娘做衣裳正好。” 连财宝鄙夷出声,“这是给小姑娘做衣裳用的,娘你都多大年纪了。” 闺女是个讨债的,儿子也像个催命的,连熊媳妇觉得呼吸都紧了起来,她艰难开口,“春儿,你弟还得娶媳妇呢,到时下聘礼也要布。” “我娶媳妇跟我姐有什么关系?这是我姐的嫁妆,我将来娶媳妇自己会挣钱买布。”连财宝扒着新打的箱子,脑子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姐,我看村长家的二妞嫁出去的时候还有一个大银镯子,你也买一个呗,咱们买个金的,戴出去多有面子啊。” 连熊媳妇眼睛一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好在这死丫头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同意。 “那金子都是诓人的,手上有钱比什么都好。”连春儿贴着他耳边道:“你放心,大姐不花你的钱。” 她自己的私房攒了八两多,到时会压箱底带走,家里的明账只有五两,暗账还有十二两,这事只有连财宝知道。 买东西一共花了三两多,剩下的一两她出嫁前会交到家里,其余的都给连财宝收着。 连熊媳妇觉得自己越看心就越疼,想她当年嫁进门的时候就一个木盆和两套烂衣裳,哪有这么多东西,养个闺女这么大,一点福都享不到也就算了,还要贴钱出去。 眼不见为净,房门被人气鼓鼓的推开,屋内只剩姐弟二人。 连财宝不死心道:“姐,你把那钱都带走,我今年才七岁,娶媳妇还要那么久,到时我都挣一大堆钱了,娶什么样的媳妇娶不到。” 连春儿当家一直防着不靠谱的爹娘,镇上卖豆腐一天五六十文,她只拿出一半,剩下的钱都藏起来,后面攒了八两多银子买了牛车去城里卖豆腐,一天能有一百多文左右,她照样藏一半。 钱是挣了不少,累也是真的累。 “你记得把钱留两份,爹娘那边得管着点,你是家里唯一男丁,爹不敢揍你。” 连财宝拍着胸脯,“姐,你放心,家里我说了算。” 连春儿有点好笑,但更多的是酸涩,要是摊上个好爹娘,家里哪用的着这么小的孩子来管,可姐弟运气不好,没投个好胎,只能自己早早打算。 外出服役的汉子在六月二十号全部归家,个个脸黑的像碳炉一样,裤腰带都小了一圈,不过好在人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家里的父母和媳妇哭的像泪人一样,直说县老爷不干人事,苦这么一遭,得花多少功夫才能养回来啊。 可能是因为从小没断过肉的原因,许灵桃的看着瘦,但身子骨比许多妇人要好很多,没有孕吐,也没有吃不下饭,只是特别爱吃酸,李子、梅子蜜饯没有断过。 吴氏和杨氏都觉得肚子里的应该是个男孩。 第270章 肥地法子(1) “咱们村还好,我听说别的村死了不少人。”林二婶扇着大蒲扇,“吃只能吃个半饱,干活要一个人顶两个人用,谁顶的住。” 虽然屋里没有外人,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多亏你们家大和在边上照料,不然咱们村的人哪有这好日子过。” 林家也是用钱代工,但并不妨碍林二婶知道这些事,“那中午煮的豆子都是大和自个掏钱买的。” 豆子不贵,但别的衙役可没这么好心白费钱。 赵大和不敢明目张胆的偏私,但在分饭上总会给村里人多打一点,这种无关大雅的小事很寻常,毕竟一勺下去,有多有少很正常。 村里人也没有那个傻子跳出去说自己得了好处,都是偷偷摸摸的念着赵大和的好,要不是刘氏住在城里,她家就该堆满鸡蛋了。 “你家老大媳妇肚子里的看着是个男娃,吴婶子好福气,头个就得曾孙。” 吴氏也露出笑脸,“男娃女娃不要紧,日后总会都齐全。” 两家越亲近就越会受影响,林二婶以前也偏男娃,后来见到机灵聪明的蓉宝,偏着的心就慢慢移正。 “后天就是蓉宝嘉宝生辰,你家老四还没回来?” 吴氏自信道:“去了十来天了,肯定会赶回来。” 村里人的小孩不怎么过生辰,家里一大窝孩子,凑在一块二十几个,哪有闲功夫天天折腾。就算家里有钱,也只是买块肉煮个鸡蛋。 但赵老四一定会回来,这一点不止杨氏自信,就连吴氏也深信不疑。 二十八号半夜,杨氏房里的油灯还没熄,她趴在桌面,耳侧放着一个精致的小布包,上面绣了个呆在桂树下的兔子。 一路紧赶慢赶的赵老四轻手进屋,他身上全是汗,脸和手也不是很干净,好在身后的包袱里就有换洗衣物。 灶房锅里的水还有点余热,赵老四简单洗了一个澡,就把杨氏抱到床上。 他最近都没睡个好觉,身子累,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兴奋,怀里抱着的人微微一动,他也跟着张开了眼。 杨氏的手抚上他的眼睫,挡住外头的光亮,“时辰还早,再睡会。” 赵老四抱住她不撒手,两人就这样的姿势睡了半晌,温柔的呼吸打在脖颈,杨氏脸上很快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单手回抱住赵老四,另一只手把纱帐放下,挡住太阳和日光。 学堂里的蓉宝和嘉宝拿着书盼星星盼月亮,外面有一只鸟飞过去他们都要抬头去看一下。 庄先生拿着书走过,一人敲一下,“心不在焉。” 力道很轻,但两人还是捂住了脑袋。 其余学生见状念书的声音更大了些,生怕让先生看出自己也在走神。 远处响起了一道钟声,众弟子起身行礼,“先生再见。” 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冲到饭堂,一大堆人围在蓉宝嘉宝身边,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蓉宝,你爹娘不会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吧。” 蓉宝哼了一声,“肯定知道。” “嘉宝,你爹什么时候来?要不我们先去吃饭。” “不要不要,我们要去外面吃大餐。”蓉宝抱着一堆礼物起身,“我明天也不来。” 众人一惊,“为什么?明天还没放假呢。” “我奶奶明天生辰。” “那你后天还来吗?” “后天,大后天……”蓉宝自信道:“也不来。” 所有的学生都很羡慕,他们生辰可就只是回家吃了顿饭,没有谁像蓉宝这样,连放三天假,加上旬假,就是五天,多快乐啊。 蓉宝想的理所当然,但赵老四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请这么久的假,到时得落下多少学问。” “我聪明,一下就学会了。”蓉宝摸着他的胡子,“爹,你以后也会长胡子吗?跟先生一样。” “那当然,长胡子才是真男人。” “那为什么舅舅不长胡子?舅舅好看。” 赵老四不信,扭头向杨氏求证,“媳妇,你说有胡子好看还是白脸小子好看。” 杨氏中肯道:“你不长胡子好看。” 赵老四立刻没有蓄须的打算了,“我过几天就去篦头铺。” 篦头铺的剃头匠不仅会修发,还会修面。 蓉宝几人吃完饭后在城里玩了半天才回家,她远远的就看到了村口的老杨头,正跟几个大爷坐在一块吹牛,旁边还围了一群汉子,也竖起耳朵听的认真。 “爹,你快停车,我要去找姥爷。” “你急啥啊!” 车子慢悠悠的停下,蓉宝嘉宝拉着手跑过去,人小,但声音可不小,“姥爷。” 跟众人吹的津津有味的老杨头一下子就收住了话匣子,想带着外孙外孙女回家。 听热闹的大家伙不干啊,忙催促道:“杨叔,那榨完油的豆渣当真可以肥地啊?” 老杨头反问,“那种豆子咋能肥地?我听说南方那边还有茶油,榨完油后有茶枯,最好肥地了。” 花溪县这里吃猪油的比较多,大家伙花几十文买一些猪板油能吃一年,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会去外面买油,胡麻油比较多,味道香,还有豆油和菜籽油,吃的人少。 老杨头能知道这些是他以前在潭州长大,那边种蚕养桑的人比较多,穷人少,大家伙有钱买油吃,因此对豆渣菜籽渣十分了解,都是肥地的好东西。 众人还是不信,“哪有麦子亩产四石的,就算再怎么肥地,也没法凭空变出这么多粮食啊?” 老杨头有点恼火,“上等好地,再洒这么多肥,伺候的也精细,就算没有四石,也至少有三石。” 一石六十斤,三石一百八十斤,村里收成最好的才一百五十斤,要是碰上年景不好,亩产两石都是常事。 “杨叔,大家伙也没见过,这不就想问清楚吗?” “是啊杨叔,我老家以前更穷,哪见过这样的东西。”有人舔了舔唇,“杨叔,除了那榨油的渣子,还有其他法子肥地吗?” 家里的好地就十来二十亩,自然是种粮食稳妥,那胡菜他们又没种过,万一生虫得病,家里人吃什么。 茶枯就更难了,还得种树,谁那么大老远去山里把树挖出来,而且也不知道有没有,毕竟那是南边的稀罕物。 第271章 肥地法子(2) 老杨头实话实说,“我家以前有佃户,我都没种过地。” 那是以前,家里百来亩田,不仅有佃户,还有下人伺候,只是后来杨家出事,族里的家产也被衙门收没,又碰上大旱,这才流离到花溪县。 这边雨水少,不适合养水田种稻米,大多都是麦子,收成还低,收割也费劲。 像稻谷从田里割回来,脱粒去壳就可以下锅吃,麦子还要磨粉,费好大的劲做成包子馒头。 蓉宝听了半天可算知道大家伙在纠结什么,她抬头挺胸道:“我知道我知道。” 汉子乐呵呵道:“你个小娃知道啥啊?” “我当然知道,农书上面就有写,牛粪和马粪都可以肥田。” 大家伙并不认为她一个小孩子能懂多厉害的东西,听到这句话心里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觉,“这个我们早知道了。” 谁不知道粪可以肥田,家里的鸡粪和猪粪可是宝贝,至于牛和马,谁家买的起?要是买的起,也不缺这点肥。 蓉宝只在杨家的书房看过一回,上面的东西记的不是很多,她费力想了半天,“叶子也可以肥田,还有泥巴,还有把草烧成灰也可以。” “这是啥说法?那河泥我们晓得,这草烧成灰也可以肥田?” 蓉宝信誓旦旦,“当然可以,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写书的人都很厉害,所以一定没有错。” 嘉宝没看过这些书,也听的聚精会神,心里的想法和众人一样,这草真能肥田? “草能肥田,那叶子可以吗?”嘉宝的脑筋转动,“大姐不是说叶子多的地方长的蘑菇就多吗?是不是也说明叶子能肥田?” “这蘑菇跟庄稼哪能一样?” “那草要是能肥田,我们还拔它干嘛?”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恐惧的,更何况这种一听就不靠谱的事还是出自一个小孩子口中,老杨头对外孙十分信任,“你伯伯家不就有很多地吗?你把这法子告诉你爷爷。” 蓉宝有点好奇,“姥爷,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这些事?” 老杨头给外孙的解释很简单,“大家伙又不认识字。” 就算认字也不一定能看到,毕竟书籍珍贵,留存下来的经史子集,大部分都在世家大族手里,只有一小部分不那么珍贵的才能在书肆里看到。 像农书医书这类书籍,外面基本都没得卖。 杨文礼能得到是种机遇,蓉宝能看到也是一种机遇。 桌上的点心被吃了半盘,老杨头把剩下的收走,“你爹说你们在城里吃了不少东西,别撑着了。” 蓉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里面空的很,她以前在家,一天要吃好多零嘴,有从家里拿的,有自己买的,还有亲戚投喂的,要不然也不会长的圆滚滚。 “来来来,”赵老头从屋里拿出两根红绳拴着的金坠,是虎的样式,“这是姥爷找人专门做的,你们看,下面还有你们的名字呢。” 小金虎小巧玲珑,也不重,底下有一个很小的名字,蓉宝和嘉宝费了半天劲才看到。 “以后,姥爷每年帮你们做一个,今年虎年,就做小虎,明年兔年,就做小兔。” 蓉宝和嘉宝伸出一截嫩藕似的胳膊放在他腿上,老杨头握了握,“都瘦了。” “这是抽条,六哥以前也抽条了。” 老杨头被蓉宝的话逗笑,“这么小个的娃抽什么条。” 他想起许久没见面的大外孙,“也不知道你六哥啥时候回家。” “爹说六哥要过年才回来。”蓉宝晃了晃手,“谢谢姥爷。” 嘉宝也跟着道:“谢谢姥爷。” 杨氏在家收拾出了两桌饭,赵老头和老杨头坐在一块,从今天的收成聊到徭役,最后到地肥。 桌上的酒菜撤了下去,赵老头没走,他喊过蓉宝嘉宝先给了红封,才问起正事,“蓉宝,你在书上看到草灰可以肥地?” “对呀,还有马粪和牛粪。” 这种法子赵老头知道,但孙女有点不靠谱,他望向孙子,“嘉宝,你在书上看到过吗?” 嘉宝摇了摇头,“我没看过,不过书就在舅舅家,我可以去看看。” 赵老头沉思片刻,蓉宝说的这么底气十足,这法子十有八九是真的,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 他没有多问,又对着两人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和众人一块回家。 赵二郎也稀奇,“这种地还有书呢?教人下肥?” “有,”赵四郎虽然没看过,但他知道这些东西,“还有医书,讲做木活的,金工、染色都有。” 赵老头蓦地扭头,“这书多少钱?” 钱有花完的一天,但手艺可以一直传下去,要真有这种好书,赵老头就算掏空家底也要买。 赵四郎摇头,“不见了。” “这么好的书咋会不见了呢?”赵老头心里的烈火被一盆冰水浇下,“县里没有,府城也没有吗?” “我们先生说,一些比较珍贵的书都被人藏起来了。” 可不得藏起来吗,里面记着这么多手艺,要是大家伙都学会,还怎么挣钱啊。 赵二郎顺着猜道:“是不是医书和农书都没有?” “医术都在大夫手上,他们不给外人看,农书……农书有,皇宫里有不少,有钱人家也有。” 赵老头心里难受,“皇帝爷和大官又不要种地,他们拿着这书干嘛?” “世面上越少的书越值钱,这叫藏书,而且……”赵四郎耿实道:“地里人又不识字,大家伙根本不知道还有教人种田的书,就算识字也不一定会看,要不是蓉宝和嘉宝说这事,我也不知道。” 先生讲是讲过,不过农书对科举毫无用处,外面又买不到,赵四郎就算知道有这东西,他也没本事看到。 赵老头深更半夜还睡不着,“不认字就不会看农书,那这书写了有啥用?” 这书不是给地里人看的,是给各地官员看的,大家伙看完后再去教百姓种地,不过一般没有哪个当官的会闲着管这事,大家伙都忙着培养读书人。 辖地里培养出来的秀才举人多,县令的功劳就越大,到时报到朝廷可都是功绩。 第272章 询问挣钱 赵老头一整晚都没合眼,天上的星子还没消散,他就去地里转悠了好几大圈,最后蹲在田埂上,手摸着麦子。 他生在地里,长在地里。 粮食填饱了肚子,养活了儿子,他是大地的子女,他喜欢春雨,喜欢秋季,喜欢泥土,喜欢艳阳天。 他们长的艰辛,也活的辛苦。 命不仅要看老天爷的意思,还得看皇帝爷的意思。 读书人好啊!将来出息一家人都跟着出息。 可从来没有一个读书人告诉大家伙还有教人种地的书,地里沾了水的泥土是脏的,整齐干净的茅草屋也是脏的,只有从里面走出去的读书人干干净净,他穿上了长衫,洗去尘土,把自己忘的干干净净。 他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傻县令,每天挽着裤腿教大家种地,肥田精耕粮食,贫田种树种麻,可惜一晃就是十几年。 赵老头把自家的地都看了一遍,想着到时多留几亩出来种胡菜,到时榨了油的菜籽渣留着以后肥田。 也就他敢这么想,毕竟几个儿子还算有本事,亏几亩田也不至于饿死,可对于其他人来说,地里的东西少一成日子都难过。 原本计算今年建房子或者今年娶媳妇的人只能再往后拖一年。 地里的茄子、菜豆、金瓜长的好,收了一茬又一茬,缸豆也吃过了头茬,再过几天就可以收回家来晒干菜或者做腌菜,以前这种事都是张氏和赵氏忙活,今年两人都不在,就许灵桃和吴氏一块收拾。 好在家里的男人多,摘完洗完一道的事,这活虽然不累,但关乎面子,村里很少有男人会干这样的活计,他们默认挑水洗东西都是女人的事。 这事蓉宝不能理解,毕竟她们家不用挑水,打水也是伯伯和哥哥们打,她只要负责用。 “蓉宝,你蹲远一点吃,甜水把蚂蚁都引过来了,万一爬到井里了咋办?” 蓉宝捧着大甜瓜眨巴了一下眼睛,“它不会淹死吗?” 毕竟大人每回告诉小孩子的就是不要去井边和水边玩,掉进去会淹死。 这个问题有点难,赵二郎皱着眉头思索,“蚂蚁怕水吗?” 但他很快就从死胡同里走了出来,“那蚂蚁死了,水不还是脏了吗。” “好吧,”蓉宝跑到嘉宝旁边,蚂蚁群也顺着这一条水路爬过去,她吃着吃着又想到了别的问题,“二哥,蚂蚁搬家了,是不是明天会下雨?” “要能下雨那真是老天开眼。”现在都热成狗了,要是下一场雨,不仅地里的菜能吃饱,人也能吃饱。 “爷爷说蚂蚁搬家会下雨。” 赵二郎觉得这孩子有时候就犯轴,他双手各拎一个水桶,敷衍道:“爷爷说的对。” 蓉宝精神一震,她把手里剩下的瓜屁股丢到鸡圈里,屁颠屁颠的去灶房看望杨氏,“娘,我明天不去学堂了。” 灶房里面两口锅,热的跟蒸笼一样,杨氏把她推出去问,“为什么?” 蓉宝伸手指向嘉宝,“蚂蚁搬家了,会下大雨,淋雨会着凉。而且我们后天就放假了,一来一回多难跑啊。” 赵老四早在昨天就跟庄先生说过这事,不过这会还不能说出来,免得蓉宝像头脱缰的野马一样。 “你已经两天没去学堂了,到时先生学了新课,你不会怎么办?” “我会,我在家里也能学。”蓉宝眼巴巴道:“娘。” 杨氏勉强了小半天,最后才道:“那你听话一点,到时你爹好去跟先生请假。” 蓉宝心里乐开了花,“娘,你放心,我一定听话!” 她说的话一向不可信,杨氏也没打算信,“等会跟你二哥去地里摘点胡葱,我们做饺子吃。” 赵二郎今天没进城,在家先把自己累个半死,早上摘菜,晚一点杀鸡拔毛,打水,现在还要去摘胡葱。 “二哥,你知道怎么挣钱吗?” 赵二郎要是知道就不会在家做苦力了。 蓉宝连连追问,“二哥,你真的不知道吗?” “四叔挣钱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去问他?”赵二郎不解,“你们很缺钱吗?” “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他娘最近生病了,没法挣钱。”蓉宝瞧见涓涓小溪就想撸起裤腿,“二哥,水里面有鱼吗?” 她的问题跳跃性太大,赵二郎一时没回过神来,“你朋友才多大,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怎么挣钱啊?” “河里当然有鱼,你不能下去啊,要是玩水被四婶知道,我都得陪你罚跪。”他觉得自己命苦,“早知道跟大哥一块进城了。” 蓉宝快跑几步追上他,“我朋友很厉害啊!他读了很多书,不过没我聪明。齐小六说我们凑钱给他,可先生说这样不好,因为我们拿的都是父母的钱,只有自己挣到的才是自己的。” “你们先生说的没错,人不能太要面子,也不能不要面子。小孩子也有自尊心,他原本跟你们玩的好好的,突然欠一屁股债,能开心的起来吗?” 嘉宝正色道:“不是借,是给,我和齐小六他们都有很多零花钱,一人凑一点就有很多了。” “那就更不行了,他有跟你们说过自己家很穷吗?” 蓉宝嘉宝齐摇头,“没有,我们是听他舅母讲的。” “他自己不说,就是不想让你们知道,你们知道也得当做不知道,不然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二哥,这个就是先生说的傲骨吗?” 赵二郎的想法很直爽,“什么傲骨,这叫要脸。” “可我想帮帮他。”蓉宝有点失落,“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催他好好读书,将来考个秀才,家里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 “不行,他今年才八岁,考秀才还要好几年呢。” 赵二郎试探性问,“你们还真想过啊?” “想过啊!”蓉宝的小脑袋瓜子一动,“二哥,你会做冰糖葫芦吗?” “这手艺活,我咋会啊?你问问三婶?” “二哥,我准备……”蓉宝提出自己的想法,嘉宝在旁边删删减减一番。 赵二郎听着也觉得怪有意思的,他不放心道:“你要记得要跟四叔四婶说。” 第273章 煎小鱼 吴氏的生辰来了不少人,吴家的两个表哥,赵大和的媳妇儿女,以及家里的儿孙。 她穿着满绣寿纹的新衣,坐在屋内和小辈讲话顽笑。 蓉宝是个闲不住的,她从桌上拿了一些吃食,就跑到院子里玩。 杨氏正在灶房收拾吃食,一见她便把人喊进厨房吃小灶。 都知道她嘴巴厉害,许灵桃紧张的问道:“好吃吗?” “好吃,”蓉宝睁着乌黑的瞳孔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再辣一点更好吃。”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个辣椒精,”杨氏笑着把她赶跑,“去陪奶奶说话,别到处乱跑。” 蓉宝点了点头,后又摇头,“我要去找狗蛋玩。” 正是饭点的时候,这个时候上门不太合适,杨氏道:“吃完饭再去。” “我要去狗蛋家吃煎小鱼。” 蓉宝以前也拿了不少东西给狗蛋吃,杨氏也就没多说,只叮嘱道:“早点回家,饭快做好了。” “知道了!” 她又去桌上拿了不少吃食,顺便把嘉宝喊上一块。 外头的阳光大,好在一路上有树荫,两人踩着黑黑的影子一路小跑到冯家。 狗蛋蹲在屋檐下玩石子,肚子里全是小鱼干,他远远就看见两个影子跑过来,顿时也不要手上的石头了,拔腿就跑出院子,一路扯着嗓子喊,“娘,蓉宝嘉宝来了。” 冯氏丈夫昨天拿鱼篓子在河里捉了很多小鱼,巴掌大小都没有,肉少刺多,一般都是剁了喂鸡,可狗蛋嘴馋煎鱼干。 他是在赵家吃到的,又香又酥,一点都不怕被刺扎到。 冯氏想都没想就拒绝,“这丁点大的鱼有什么吃头?” “拿油煎好吃。” 冯氏咂舌,“猪板油多贵啊!真给你都煎了这小鱼,还不如买两块肉吃。” 肉也好吃,但狗蛋这会想吃的是鱼,而且他还跟蓉宝嘉宝说好了,到时请她们来吃鱼,“娘,你就做一点吧,多放点盐,我要给蓉宝嘉宝吃。” 冯氏一听赵家的孩子要来立马就同意了,人家每年给自家小子拿了多少好东西,要是吃几条鱼都舍不得,那她小气成啥样了。 半桶小鱼全用油煎好,还洒了不少盐粒子,狗蛋敞开肚子吃个饱,剩下的都被冯氏收起来了。 她从灶房擦手出来,从锁着的柜里拿出两大盘小鱼干。 冯奶奶有点心疼,小声道:“这鱼费了一大缸油!你少拿点,多留点给狗蛋吃。” “娘,那蓉宝嘉宝给狗蛋吃了多少好东西,又是糖又是点心,少说几百文都有了。平日里人家又不爱上门,如今好不容易来一回,没有好菜招待,这点鱼要还舍不得,咱们家成什么人了。” 冯奶奶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那你再去我屋里的柜子里拿几个柿饼,是你小姑子上几天刚拿过来的,还没打开呢。” 冯氏欢喜应道:“哎。” 不管人家爱不爱吃,摆出来是自家的心意,表示对客人的看重,到时人家父母知道了,心里头也舒服。 她刚从婆婆房里拿出一份柿饼,就见狗蛋抱着一堆吃食,有花生、豆子这种便宜东西,也有糕点糖这种贵东西,还有两个大桃子。 冯奶奶脸上的笑意更和善了些,拉着蓉宝嘉宝好一顿问,什么时候回村的啊,啥时候再去上学啊,家里长辈的身子还好吗之类的话。 蓉宝和嘉宝规规矩矩的坐在桌边,等冯奶奶停住嘴,才边吃东西边叽里咕噜的和狗蛋讲话。 “好吃吗?我觉得我娘做的没有琪宝娘做的好吃。” “好吃啊!”蓉宝晃着腿道:“我三伯母特别忙,听我三伯说,店里又请了两个人,我三伯母当师傅,带徒弟了。” “哇!真厉害!”狗蛋羡慕道:“我也想当师傅。” 话聊到这,蓉宝顺便说出自己的志向,“我以后要当先生,教人读书。” 狗蛋又捧场道:“先生可威风了,还能打学生板子。” “我们先生不打板子,他吓唬人的,但是会叫我们罚站,可比打板子累多了。” 狗蛋去打听过太源村的学堂,里面的先生可凶了,天天打学生板子,他情绪低落道:“我也要去念书了。” “真好!你去哪个学堂念书,要不要来我们学堂,我们先生可好了。” 狗蛋也觉得不打手板的先生好,但他没得选,县里的学堂可贵了,地方又远,就算她娘舍得这钱,家里也拿不出来,“太源村的学堂,先生可凶了。” 蓉宝和嘉宝都同情他,“那你可惨了。” 狗蛋也觉得自己惨了,他也不明白娘为什么突然送自己去念书,难道是上回去河里抓鱼被人知道了? 蓉宝吃了五条小鱼干就要走人,家里的饭菜马上就要做好了,要是回去晚,又要挨骂。 冯氏挽留几人吃饭,被拒绝后,忙拿出一张干荷叶把小鱼干都包了起来,“家里还有很多,你们拿回去吃。” 这还是蓉宝第一次来狗蛋家玩,她也爱吃这种小鱼干,便双手接过道了句谢。 太阳越发火辣辣,狗蛋把小伙伴送到半路跑回家,又想去吃桌上的点心。 冯氏这下子可没那么好说话,筷子不留情的抽了一下,“快去洗手吃饭。” 赵家的几张桌子也都摆了出来,好在檐下一片阴凉,两桌男客一桌女客,杨氏感觉从所未有的累。 以前饭菜都是赵氏操持,她顶多在旁边帮忙洗菜切菜,今天可是实打实的站了回主灶,五菜一汤端出去,她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连吃饭的欲望都没有了。 好在洗菜切菜有许灵桃赵大和媳妇帮忙,不然真做不出来。 赵老四在家里找了一圈没看见蓉宝两人,他去灶房找到杨氏,话还没问出口,手就已经搭到她肩上,“到时二郎媳妇进门,这些事就不用你忙活了。” 完全不做是不可能的,顶多轻松一点,杨氏不讨厌做饭,但并不喜欢做这么多人的饭,她觉得可以多出点钱。 一旁的许灵桃和几个妇人见夫妻俩腻在一起,忙推嚷着出门去。 第274章 分钱 “蓉宝嘉宝哪去了?” “去冯家玩了,你叫爹娘先吃。” 人没到齐的缘故,赵老头和吴氏都还没动筷,赵老四跑去饭桌上说了几句,赵老头才举杯,“没什么好酒好菜,多担待。” “姑父太客气了。” 蓉宝嘉宝远远的就闻到了香味,两条腿跑的像车轱辘一样。 吴氏的心分了一半出去,因此两人一进院她就看到了,“蓉宝,嘉宝,快过来吃饭。” 赵老四和杨氏还没有入席,蓉宝拿着自己的小鱼干找个碗放着,随后拉着杨氏过来吃饭,一路跟她分享小鱼干有多好吃,狗蛋也要去上学之类的话。 “这小丫头。”赵老四在一旁磨牙,马上又被赵老三搭着肩带过去。 “赵四,跟表哥喝几杯。” “先吃菜,别真醉了。” 对于吴氏来说,让她开心的不是桌上的菜有多好吃,也不是小辈送了多贵的东西,而是家里人都在身边,团团圆圆,坐在一块吃顿热饭,这就是宽慰。 吴家来的是吴三表哥一家子和吴七表哥一家子,上午还是其乐融融的给姑姑庆生,下午就拉赵老四几个聊起了正事。 “老四,我家丫头是有些不懂事,可也不至于直接把人赶走吧?”吴七表哥的话里夹刀带棒的,“也不是我们非要把闺女塞过来的。” 赵老四脸上笑着,眼神却并不和善,“表哥这话说的有意思,三十文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看在两家的关系上,把钱给自家人挣,可也不能把我当冤大头吧?活做不好没事,学总得认真学吧?这事看在舅舅的面子上也就算了,可在我家骂我二嫂怎么回事?哪有晚辈骂长辈的,这事放在谁家都说不过去吧?” 吴七表哥冷哼了一声,并不回话。 声音不大,吴氏和赵老头并没有听见,赵老四也冷了脸,“表哥放心,日后这事不会再麻烦你家了,外边的人那么多,我不信拿钱请不来。” 吴三表哥心里咯噔一声,在旁边打圆场,“老四,别听你七表哥胡说,他这张嘴巴就是不会讲话,咱们两家亲戚,你能这么惦记,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他皱着眉推了推吴七表哥,随即又挂上了笑脸,“老六一直惦记着姑姑的生辰,只是时间比较忙,便托我买些东西,带了五百文钱过来。” 自家兄弟脑子拎不清,吴三表哥也没有多留,又讲了几句好话便起身告辞。 心里暗骂,二叔家的两个小堂弟都是蠢货,如果换做自己年纪小些,这种好亲戚一定不会生分。 赵老四的坏心情在看到杨氏的那一刻全部消散,他先跟媳妇告了一状,随后避开蓉宝嘉宝,夫妻俩回家睡午觉。 从府城回来的急,赵老四并没有买什么东西,但那一匣子银票才是最大的宝贝,方子总共卖了一千五百多两,为了保密,家里的菜蔬生意没法做了。 他从里面数出八百两,又把剩下的七百两分两张出来,大房二房各一张,剩下的五百两都是给赵老三的。 兄弟俩之间的欠债自然也是一笔勾销。 杨氏没意见,她把钱放到暗匣子里锁住,开心道:“还是手上有钱踏实些。” 虽然家里的几个铺子都在挣钱,但没拿到手上就没有归属感,只有进自己口袋了,那才是自己的东西。 赵老四虽然没买到庄子,但方子卖了高价也不错,家里没人,他就光明正大的抱着杨氏,时不时摸摸脸,碰碰脖子,“你不是想种花吗?我改天去看看哪里有好的荒山。” 朝廷规定田地不能种花,这东西没法吃,又不实用。其实种树也有规定,像果树一亩至少十颗以上,要是少了,就得被抓去打板子。 但规矩终究是规矩,衙门不至于年年下乡来查看土地,赵老四才偷了一个小懒,但以后肯定是要补种上去的。 杨氏想试做胭脂,但有些花珍贵又难得,她就想自己试种,“我种地都不会,这花更脆弱,万一全种死了怎么办。” 她想到了种地厉害的公公,又问道:“爹会种花吗?” 仗着赵老头不在,赵老四肆无忌惮道:“我爹哪会这个,他连花草都分不清。” 赵老头确实不管什么花草,只要是不能吃的东西,在他眼里都是杂草,没有断根都算仁慈。 “这边好像都没人种花。”赵老四直起身,眼神灼灼,“媳妇,我们去外府看看吧。我听说有个府城到处都是花,咱过去请教一下。” 杨氏翻出记忆,“芷州,有名的花都。” 她语气一顿,“去年淹了不少地方。” “凉州口是芷州的?”赵老四若有所思。 一般大灾过后都有很多卖身为奴的人,牙人卖不掉就会往各地转手,南阳府要是能买下一两个芷州的人,就不用那么辛苦的去外地,虽然能见见新世面,但坐车实在辛苦。 杨氏跟他心意相通,也叹息道:“世道无情。” 农户人受一点风雨,就逼不得鬻儿卖女。 不管是去府城还是去外府都不是这一时半会的功夫,赵老四把钱给几个哥哥都分了。 赵老大和赵老二对视一眼,都道:“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合该你自己做主,亲兄弟明算账,我们都没帮上什么忙,这钱我们不能要。” “大哥二哥,你们就收着吧,就当是赵四的一点心意。分家了又不是断亲了,小时候一个窝头都能四个人分着吃,如今大了,反而这么生分。”赵老三搭着赵老四的肩笑道:“赵四给多少我拿多少,我脸皮厚。” 赵老二沉默道:“老四,二哥享你福,如今不缺钱用,你自己拿着凑手,要是家里真吃不上饭了,我一定上你家的门。” 最近家里卖菜挣了不少钱,到如今陆陆续续已经分了二十多两,把赵三郎欠的钱还清,剩下的全给赵二郎娶媳妇。 赵老二这辈子都没想到能有今天,以前家里穷的时候,最大的志向就是努力干活,填饱肚子,再多挣些钱给儿子娶媳妇。 第275章 涨零花钱 “二哥,成家之后我有自己的家要顾,但兄弟还是兄弟,以前睡同一张床,吃同一碗饭,你和大哥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记的清清楚楚。”赵老四正色道:“骨肉天亲,同枝连气。弟弟有本事,绝不会看着哥哥受苦。” 兄弟四人就这么蹲在山坡上,就像小时候,蹲在家门口等爹娘回家一样,只是草长莺飞,青涩尽去,孩童变成了大人,儿子成了父亲。 天边的云霞一片通红,顷刻间便坠入地面。 赵老大喊来赵大郎夫妻俩,把手里的银票给过去,“这是你四叔给的钱,你们夫妻俩商量着花。” 赵大郎被吓了一跳,“四叔给这么多钱干嘛?” “家里以后不卖菜了。” 要是长远来看,还是自家握着方子挣钱多,但要是把钱买田地买铺子,好好经营,收益肯定也不差。 赵大郎皱着眉,“酒楼不要菜了?” 难不成四叔跟几个掌柜的谈崩了? 许灵桃猜出了家里种出一些外面没有的菜,还挣了不少钱,但怎么种的,她确实不清楚。 这会听到公公的话,马上反应过来,但闭着嘴巴没有出声,装作毫不知情。 赵大郎也不是个蠢人,只迷茫了一小会就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本来就是四叔出的主意,我们跟着占便宜,就算没法挣钱了,哪能要四叔的钱。” “你四叔念着你和四郎补贴的钱,心里要记住这事。” 赵大郎和许灵桃齐齐点头,“爹,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四叔四婶。” 话说的再好听,以后也说不准。 赵老四拿钱本就不是奔着讨要回报的目的,他无所谓将来会怎么样,但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能对不起这一份兄弟情。 …… 蓉宝嘉宝如愿放了五天假,不是下水摸鱼,就是满村溜达,狗蛋跟在旁边也玩的乐不思蜀。 快乐是有代价的。 回学堂前一天,蓉宝和嘉宝从下午一直补课业补到晚上,油灯都快烧完了,两人才合上书。 外面传来微弱的风声,虽然没降温,但比白天凉爽不少,蓉宝刚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又马上合上,她见到漆黑的山幕觉得十分害怕,便想拉个伴,“嘉宝,我们去外面看星星吧!” 嘉宝是不怕鬼的,但他不想喂蚊子,“我要睡觉了。” “外面好凉快,还有星星,我们可以搬被子睡到外面去。” 嘉宝拒绝了她这个不靠谱的请求,“山里有狼,到时把你叼走了。” 蓉宝有点害怕,声音都小了一点,“我们就看一小会。” 外面是很凉快,微风小许,也没有燥热,就是蚊子有点多。 两人一边拿扇子拍蚊子,一边数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五十六颗。” 蓉宝自信道:“明天会出大太阳!” 嘉宝仰着脖子看天,星星他也数了,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你怎么知道?” “有星星就会出太阳。”许久没有去学堂,蓉宝还有点想庄先生和同窗了,她上回收了不少生辰礼,以后也要给别人准备,“嘉宝,过两天就是齐小六的生辰,你说我该送他什么?” 齐小六就是齐鸣谨的小名,他在家行六,叫的顺口,也显的亲密。 “他应该喜欢看书。” 蓉宝想了想,自己手上的鬼故事她都舍不得送,其它书齐鸣谨又都有,“我没钱买书,换一个。” “小泥人和彩绘娃娃。” “我都喜欢。” 她在为难嘉宝。 “那就不送了。” 蓉宝拒绝,“不行,她都给我送了。” 嘉宝好奇,“他给你送了什么?” “描红本。”蓉宝叹气,“爹也买了好多,我都要写不完了。” “那你也给他送字帖。” “可是我没有字帖,只有描红本。” “你不是有钱吗?可以去买。” “我……我……”蓉宝支支吾吾,“我也没有多少钱,字帖比较贵,要好几两银子呢。” 虽然最近在学堂念书攒了不少,过生辰也收了不少红封,但她有一本喜欢的书,要四两银子,她还差两百多文。 嘉宝觉得自己被消遣了,他搬着小凳子进屋,旁边慢一拍的蓉宝也吱哇乱叫的跟进去,“有鬼啊!” 晚上刚想念完学堂的蓉宝第二日一起来就哀嚎不已,尽管再不情愿,她还是得去念书,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小事要做。 “娘,你得给我们涨零花钱。”蓉宝为了自己的书据理力争,“孔圣人说,言必信,行必果。你自己说六哥上学有一百文零花钱,我们如今也上学了,应该一视同仁才对,不能偏心。” 赵老四过来凑热闹,“要是不偏心,你早被揍一顿了。” “我跟娘讲话呢,”蓉宝警惕的远离他,“娘,我们读书已经是大人了,五十文不够花。” 赵六郎是八岁时才有一百文零花钱,但花用也不知道节制,常常是有什么买什么,现在也是一样,所以杨氏不想把小儿子小闺女也养成这样的性子,“你们买什么不够花啊?” “买书,可贵了,一点都不够花。” 嘉宝也勇敢的替自己争取,“字帖也很贵。” 杨氏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许久才道:“行,下个月涨零花钱,但大人也有大人的事,以前你们六哥一放假就洗碗,现在轮到你们了。” 蓉宝经常看他六哥刷碗,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便十分爽快的同意了,“好!” 除了这件大事,还有一件更大的事。 “娘,我们下回放假有事,你跟爹不用去接我们。” 杨氏好奇问道:“又要跟你们先生出去?” 两人上回去看徭役的事早就通过好几个人的嘴巴传到杨氏耳边,她问过详细内情之后,只觉得庄先生这样的先生确实厉害,哪怕学问不深,但这育人的本事却没人能比的上,别说是在花溪县,就是南阳府也没这么好的先生。 杨氏从心底里尊重她。 “不是先生,是我们自己有事。” 赵老四时不时就要插上一嘴,“你们有什么事?” 第276章 买挎包 “我和同窗约好了,一起去外面玩。” “你同窗才多大,最大的也才九岁吧?你们出去玩……”赵老四的话音一顿,“给拍花子送财?” “才不是呢。”蓉宝当然不会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我们一块去外面玩,好多人。” “那也不行,你想去哪里玩,爹带你们去。” 蓉宝摇头拒绝,“不要。” “在外面吃东西总得花钱吧?爹给你出钱。” “不要。”蓉宝的性子并不拧巴,但这会说什么也不肯。 父女俩争论了半天,还是没能说服对方。 “嘉宝,你是哥哥,可不能胡来啊。” 嘉宝也自信道:“我和齐小六很聪明,一定不会被拍花子拐走的。” 蓉宝反驳,“我才是最聪明的。” 原本谈论的话题一下子就变了,赵老四还想掺和进去,凭借着自己的三尺不烂之舌,说服两人。 杨氏拉住他,“下回我们去看着点就是了。” “何况那么多孩子,就算我们不管,别家也不可能放心的下。” 尤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身后跟着的下人都有十来个。 蓉宝和嘉宝还以为说服了爹娘,背着小挎包开开心心的进学堂,这是杨氏送的生辰礼物,长长的布袋,外边还绣着精致的小花,比书箱轻多了,还比书箱好看。 于是这个新鲜东西马上在学堂流行起来,有不少人知道是蓉宝娘做的之后,就表示自己也想要。 蓉宝十分有分寸,没有立即给爹娘揽事,“这么多,我娘绣的眼睛会疼,而且买布料也要不少钱。” 元锦呆了呆,“可以找下人做啊!” “我们家没下人,这可是我娘亲手做的。” “那……”元锦挠了挠头,“我出钱,你家买个下人。” “你是不是傻啊!”钱妙来朝蓉宝笑道:“我们出钱买,婶子可以请人做。” 蓉宝勉强同意,只要不累着她娘,其他的事都好说。 感兴趣的几人身上都有钱,元锦问,“多少钱啊!” 蓉宝也不知道,外面没有同样的东西卖。 于是钱妙来几人便商量起来,觉得绣花的东西贵,又这么大个,至少要二两银子。 蓉宝微微张大了嘴巴,悄悄跟嘉宝道:“绣花真挣钱,我以后也要学,到时挣很多钱。” 嘉宝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小声说,“我也想学。” 只要能挣钱的都是好东西,他到时就有钱去买书。 一共有二十多个人喜欢这种袋子,花样也各不同,这个要虎,那个要狼,还有鱼、鸟、马、竹子,甚至还有给自家妹妹买的,绣花,绣狸奴。 嘉宝的字还是不太行,于是这项工作便落到了齐鸣谨的头上。 记上姓名,要的样式和付的银钱,有些人现在没带这么多钱,下回来了再给。 尽管这样,蓉宝也抱了一堆钱回学舍,她的屋子比较大,又是一个人住,这种贵重东西好藏。 齐鸣谨和嘉宝帮忙把钱和册子送到门口。 蓉宝拍着胸脯承诺道:“齐小六,你放心,我叫我娘给你做一个最好看的,不要钱,你喜欢什么样的?” 齐鸣谨不缺这钱,但能被朋友记住他是很开心的,“我想要鱼和云。” “好!” …… 赵老头把孙女的话记的紧紧的,他除了整天坐在田埂上看麦子,还时不时指挥家里人上山捡些枯叶,到时地里的麦子收了再和麦秆一起烧。 这事村里人是不理解的,大家伙看着赵大郎几人从山里捡的一大筐枯叶,就忍不住问道:“大郎,你家捡这么多叶子干啥,引火也用不完吧。” 叶子不经烧,又占地方,拉一屋子一天就能烧完,实在没必要费力气捡这些东西。 村里有什么种地的法子都是你传我我传你,赵大郎便实诚道:“我爷说烧了肥地。” “哎呦,是听蓉宝瞎说的吧?这叶子咋能肥地,要有这好事,还能轮到我们来捡?” 村里有不少地主家的地,要是这法子管用,那边早就派人把山都薅秃了。 “反正闲着也没啥事,试一下究竟行不行。” 村里人羡慕,也就赵家敢说这样的话,家里两头牛,忙的时候还能花钱请人干活,”你家都是种地的好手,又会挣钱,才有这样的闲时,我们地里的活都干不完呢。” 赵家的活也干不完,但赵大郎请了村里最穷的一家帮忙干活,一个月三百文,就是把菜地伺候一下,除除草,浇浇水。 有了一个长工,他和赵二郎的时间便能空出来,在家打竹筐,还是收罗些新鲜东西送到城里卖都行。 赵老头看两人闲着,这才喊他们上山捡叶子,如今都堆了大半个柴房了,就等着夏收过后烧草肥地。 有时连着黑黑的泥土也会挖回来,倒在菜地里,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养了一年之后,看看菜苗和收成就晓得有没有用了。 赵大郎没跟村里人多扯,大家伙也没这个时间,互相感叹了两句后就各自散开去干活。 也并不是所有人不信这事,林家就挺信心,这事还要说到三天前,蓉宝刚进城读书,赵老四闲着没事就在村里吹牛。 除了聊自家孩子,就是说地里的收成,聊着聊着不免说到了地肥的事。 村里人还是吃荤油比较多,大家伙虽然知道有豆油卖,但很少有人会买,油不便宜,有这钱还不如买几块猪板油,熬一大盆,用一年都够了,所以也不知道豆渣肥地的事。 “杨叔懂的可真多啊!那豆油怎么炸啊?我家里好多豆子,正嫌卖了划不来呢。” “老四,你常年在县里跑,知不知道哪里有炸油所。” “城门口就有一家。” “杨叔不是说草灰也能肥田吗?” “不是杨叔说的,蓉宝说的,她一个小娃懂啥。” 赵老四不乐意了,“咋不懂,我闺女从书上看来的,那能有假?” “老四,你家小娃的话你也敢信,到时白费那么多功夫,啥用没有。” “我闺女不比你聪明?” 汉子一梗,不想跟他讲话。 林大郎却兴致勃勃的多问了几句,他家的地没有赵家多,有时年头不好,还要花钱买粮。 第277章 买山 赵老四当然是大吹特吹,“书上写了,草灰肥地,像家里烧的柴火灰都可以倒地里去。” 这东西大家伙不用他说,每年都会混着粪水施肥,但家里有的东西和另外费功夫烧出来的灰肯定是不一样的。 要是费那么多功夫白做功,岂不是亏的慌,毕竟闲着没事去帮镇上搬粮也有几十文一天。 大家伙坐在一块吹半天牛,才被各自婆娘催着扛锄头下地。 林大郎没走,他带着赵老四去看自家的后山,山上年纪大的树已经砍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一些碎石小树。 “我准备买下这块山,种一片桦树。” 赵老四往上跑了几步,发现里面还是有不少大树的,就是想开出来得费不少时间,“你身上的钱凑手吗?” “我问了杨叔,这一大块山也就四五十两,买些几百棵树种,三四十两就够了,还得请些人开山,不然到处都是杂草野苗,树都长不起来。” 林二婶手上的钱捏的紧,真要全拿出来,一百五十多两是有的,得知儿子要种这么多树,她虽然有点心疼钱,但也没阻止这事,山上的树要是长大了,留到后面就是子孙家业。 林大郎把所有的事都考虑到了,一座四五十亩的山光种几百棵树肯定种不满,“我想在山脚的位置养猪,我娘的猪养的好,就是照料的比较精细。猪肉的味道好,价钱也可以卖高一点,我算了算,一头差不多能挣一多银子。“他跑到赵老四身边,“就在这里围一块地,建几个房子,我和我弟轮流守着,抱几只狗崽,不怕偷猪贼。” 卖炭也就是挣一个冬天的钱,其他时候闲着不如找点事做,林二婶养猪养出经验来了,到处走的猪,比关在猪圈里的猪要好吃。 猪圈打扫的勤快,肉就香一点。 野草野菜和麦麸一起煮,加点番薯,养的猪肥。 这口粮都快比的人吃的了,要不是林二婶想着味道好,也不会这么舍得。 林大郎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胆子这么大,毕竟一只小猪崽要五百文,加上吃喝,要是赔了也是一笔不少的钱。 但他潜意识就是觉得还是得试一下,毕竟钱不会自己生出来,想要挣钱,就得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赵三赵四当年不就是这样的吗? 想到什么做什么,如今早早的就发家立业。 他没有两人聪明,但从小一起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也懂得不少道理,做任何事都是有挣有赔,就算是踏踏实实种地,遇上年景不好也没有收成啊。 赵老四赞同他这个想法,“二嫂那猪养的确实好吃,至少市面上没有这么好的肉卖。” 他摸着下巴,“你准备养多少,要是养的多,得先照顾我姐夫啊。” 养这么多猪肯定就不是过年才卖了,高小山如今子承父业,等十月底一成婚就会自立门户,到时肯定要从农户手里买猪。 “我的猪都还没养呢,你就惦记上了。” 赵老四喊他坐下,指着山上的地形道:“从这边围到我家后院,我娘在家也能帮你们看着点。” 他大手一挥,就是两亩地,林大郎咋舌,“这么大的地,到时猪都抓不住。” “你养上个三四十头不就行了吗?” ”你真会说,感情不是你干活,你不知道苦是吧,养这么多累死我娘啊!” 赵老四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就算请个人帮忙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啊” “养猪我请人干嘛?” “猪草不要人去割?你花十文钱跟村里人买一担,他们乐意的很。” 林大郎觉得有理,“还是你脑子聪明啊!” 赵老四露出一排大白牙,“是你脑子不行。” 林大郎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滚蛋。” 这回没有拖拉,赵老四当天就找到了老杨头,说明意图。 “咱们村的富户不少啊!”老杨头感慨出声,“个个藏的跟老狐狸一样。” 村里有几个有钱人很正常,但上通村除了赵老四,其他人看着都很穷,没想到都是裹着黄泥的金蛋,真人不露像啊。 老杨头也闲着没事,带着两人把山头大概划分了一下,这才找个时间去县里交钱过户。 办事的也是熟人,赵大和的好兄弟,买了一壶好酒和两斤酱肉,章盖的很快,四十三亩的山头,四十两就买了下来,还送了一些树种,说是朝廷鼓励人多种树,毕竟长远来看,要是一味砍伐,后辈子孙就没得树用了。 梓木、榆木居多,黄杨木和松木也有几十棵。 赵老四笑问道:“咱们这边有没有桑树种?” “桑树多,但蚕种少。” 一般种桑就是为了养蚕,衙役又想了想,“南方那边养蚕的农户多,你家要是有钱可以去买几个下人来用,别说是种桑养蚕,会织布的也有不少。” 他会知道这些事,自然是县里的大人物前段时间忙着从南边买仆从,都是一船一船拉过来的,衙门也挣了一大笔钱,空置的荒山卖出不少。 赵老四心里也有买下人的想法,毕竟朝廷在这方面没有规定,不然商户家的下人哪里来的,就是价钱应该不便宜。 他人都在衙门了,自然得找郑捕头和赵大和聚聚,几人坐在食肆里面喝酒谈古。 “有手艺的下人贵,种桑养蚕的好手至少二十两银子一个,织布的妇人比这还要贵一点。”郑铺头弯曲一只脚斜坐着,单手撑在地面,“你想种桑养蚕?这东西挣的多,赔的也多。” “有这个想法,”赵老四仗着从小到大没吃过亏,大言不惭道:“总不能一直赔吧?” 郑捕头眯着眼嗤笑一声,“也就你运气好天不怕地不怕,干这行的不知道赔了多少。” 毕竟养蚕又不像养娃娃,只要给吃喝就能活,那虫子精贵的很,晒也不行,冷也不行,就算是再厉害的桑户,有时也得做赔本买卖。 “你要想买得赶快,安阳五月有个坝口决堤,冲毁了不少民田屋宅,如今怕是有不少人买儿卖女,你要是去晚了,基本都是剩下的。” 第278章 做糖葫芦 郑捕头的话轻描淡写,好似就跟今天要吃什么一样自然。 林大郎虽然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但还是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这回是南边,说不定下回就轮到自己,面对大涝大旱,再有本事的人也毫无办法。 夏收的日子越来越近,赵老头每天和几个老把头到处看,生怕错过了最好的抢收时间,要知道粮食不等人,早一天收,晚一天收的收成都不一样。 “老大,把家里的镰刀都磨出来。”赵老头坐在石头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再过五六天差不多了。” 刚好过完七月半,大家伙送完祖宗就收粮进屋。 赵老大点头,“爹,稻子一块收吗?” 他家的地里还种着几亩稻子,为了引水费了不少心,舍得下力气下肥,稻子长的像树上的红柿子一样,坠弯了腰。 “你那几亩地的收成应该不错。”赵老头虽然没种过稻谷,但只要摸了摸看一看,也能算出个大概,“三石是有的。” “杨叔家里的稻谷每年能收四石。” “咱们这边雨水少,不然种稻谷可比种麦子省事。”赵老头想了想,“你手上不是有几亩靠河的地吗?明年全种稻谷。” 米粥可比麦粥好喝,精米的价也高,六七文一斤的都有。 赵二郎从县里回来的晚,路边瞧见爷爷和大伯,也停下车子凑到一块聊天,“爷,咱去外边请几个人帮忙收粮吧。” 赵老头抠搜劲上来了,“请人不要钱啊?咱家就这么点地,几天就能收完了。” 赵二郎掰着手指头给他算,“大哥每天都得进城,大嫂身子又不方便,我娘还得上山,算来算去,才五个壮劳力。” 一个人就算再厉害,一天收两亩地顶天了,两房加起来足足种了百多亩地的粮食,精耕的地只有四十多亩,但其他贫地多多少少也能收个一石,这些可都要人去忙活。 ”老三……”赵老头下意识的出声,这才反应过来几房如今已经分家了,三房四房家里又没种地,没道理为了省这点钱,让两个儿子来帮忙。 “那就在村里请几个人吧,帮地主家干活是三十文一天,咱们也出三十文。” 村里人虽然有自己的地要照料,但总会有几户特别穷的人家,孩子生的多,地还少,一年又一年,可不就穷起来吗。 听说赵家招人收粮,几个妇人的锄头一丢,就拉着自家男人上门。 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只要老实干活,赵大郎都点头要了,最后招了七个人,要是干活快,四五天就能收完。 赵老头等人都走后,对着大孙子抱怨,“那黑子家的人干活不行,拖拖拉拉,跟没吃饭一样。” “我让大郎招的。”吴氏道:“黑子就是家里穷的吃不饱饭,又不是干不动活。” “那招一个就成了,咋把三个都留下了,这不是多花冤枉钱吗。” “你忘了我以前怀老四的时候?”吴氏瞪他,“饭也吃不饱,家里的活都是我一个人干,黑子媳妇好心帮我挑了两个多月的水,人家这份心意不重?” 赵二郎十分没有眼力见的多嘴问了一句,“奶奶,为啥只有你一个人干活?” “你爷爷那会……” 赵老头咳了两声止住老妻的话,“咱家又不只有今年要请人干活,明年要人的时候继续请黑子家。” 吴氏还是给他留了一点面子,“你干你的活去,家里的事不用你管。” 赵老头起身嘟嚷,“我不管,我一个大老爷们管这些事干嘛,我还不乐意管呢。” “这老头子。”吴氏指着他的背影,对儿子孙子道,“给他享福都不要。” 中元节的前一天,学堂放假。 蓉宝嘉宝背着小布包从学堂里飞奔而出,一行五个人,鬼鬼祟祟的去做自己的大事。 “嘉宝和为先拿钱买六斤山楂和两斤糖,找三伯母帮忙做一下糖葫芦。”蓉宝把手里的竹签郑重的交给嘉宝,“记得给三伯母发工钱。” 嘉宝领命,“给多少工钱合适?” 蓉宝也没做过糖葫芦,她并不知道成本是多少,“我记得大哥以前去帮别人家干活都是三十文一天,我们也给三十文。” 李为先问道:“会不会有点少?” 这钱在公子哥的眼中连吃顿饭都不够。 蓉宝背着手,训斥道:“做生意就是这样,要是给多了工钱,那我们不就亏了吗?” 李为先不解,“那不是你三伯母吗?” “对呀!我三伯母现在帮我,我到时帮她刷碗,这叫有来有往。” 其实做糖葫芦最重要的不是累不累的问题,而是会不会做,赵氏看着嘉宝手上的山楂和糖,第一次陷入了迷茫,“我以前也没做过,不知道好不好吃。” 嘉宝小声的叹了口气,糟了,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忘了三伯母会不会做的问题。 赵氏又问,“嘉宝,你们做这么多糖葫芦干嘛?” “拿去卖。” 赵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卖糖葫芦干嘛?” “挣钱。” “你们这么小的人儿挣什么钱?好好念书才最要紧。”赵氏把荷叶包着的山楂掂了掂,差不多有六斤,应该没有吃亏,但白糖就一小块,一斤多的样子,肯定是店家看他们是个小孩,没给足称。 这黑心肝的,小孩子的钱都坑。 嘉宝仰头,“我们先生说要自食其力,三伯母,你就帮帮我们吧。” 李为先淡定的坐在一旁吃东西,别人不问他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赵氏没有立即拒绝,她抬头往门口看,路对面拿扇子扇风的杨氏点了点头。 做糖葫芦也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又要洗,又要把果子晾干,嘉宝要的急,赵氏就拿干布擦干水分。 好在店里干活的人多,大家伙帮忙洗洗穿穿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糖和水在锅里熬成糖水。 赵氏手忙脚乱的挂糖,这东西看着简单,但里面的技巧很深,没裹匀乎,卖相不好看,味道也不好吃,酸的地方倒牙,甜的地方又腻人。 扒着灶台的琪宝被酸的眼睛都睁不开,“酸,不好吃。” 第279章 取名 时间还早,店里也不是很忙,赵氏又试了好几串才终于掌握了诀窍,虽然卖相比不上老手艺,但糖挂的多,味道不差。 嘉宝买的那两斤糖可不够,赵氏添了不少,她看向两手空空的两人,好奇问道:“你用什么装啊?” 嘉宝看着那一堆糖葫芦,和李为先迷茫的对视一眼,怎么这做生意跟蓉宝讲的一点都不一样,这么麻烦。 店里几个帮工的都是地里出身的农户,有手巧的会扎稻草把子,但看了看嘉宝的小身板,十分委婉道:“草把子重的很,你们这小身板扛的动吗?” 嘉宝迟疑道:“应该行吧。” “行什么啊?这么重的东西,你个小人儿怎么扛的动?”赵氏从家里找了一个小篮子,下面垫了好几层荷叶,“东西是一样的,用篮子提轻省。” 嘉宝试了一下,虽然有点吃力,但双手还是能提动,可是糖葫芦都是扛在肩上的,他有点不自信,也不知道自己的东西能不能卖出去。 嘉宝从挎包里拿出三十文钱,“谢谢三伯母。” 赵氏看着眼前的铜板又是一愣,“这是干嘛?好端端的给我钱干什么?” “三伯母,这是工钱。” 赵氏实在不知道他们在学堂学了些什么,“你跟三伯母计较这些东西做什么?就算给钱,也用不上这么多,你那糖葫芦卖出去都不一定能挣回本。” 她朝后院里的其他人笑了笑,“这么小的人精就知道拿钱雇人做事了。” 林大郎媳妇夸道:“村里就数他跟蓉宝最聪明,如今小小年纪,还会挣钱了,赵四叔以后就等着享福了。” 赵老四觉得自己的福还没享到,就得操心死了,大太阳底下,蓉宝带着小伙伴去了好几个书肆,最后还是仗着李为先的关系,才借到一张小桌子和小凳子。 书肆门口的行人多,但会停下来的少,蓉宝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小巷子口,来来往往很多行人,车马也少。 赵老四越发看不懂了,他把手里的冰甜豆水灌到肚子里,自言自语的嘀咕,“神神秘秘的搞什么名堂。” 离他不远的地方,也坐着两个人,小姑娘拿手绢挡着阳光,苦着脸道:“外面太热了,少爷什么时候回家?” 书童回道:“夫人今天不在,少爷肯定要晚上才回去。” 就算不想这馊主意挣钱,肯定也是去书肆看书。 齐鸣谨有点迟疑,“蓉宝,我们真的能挣到钱吗?” 蓉宝的脖子仰的很高,“我们取名字便宜啊!我大伯以前是请老村长取的名字,拿了十个鸡蛋呢,卖出去就是十文钱。” 齐鸣谨实在不理解这种行为,“名字自己取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花钱取。” 像他的名字就是祖父取的,他爹想取都没有机会呢。 “村里人不识字,我有好多朋友到现在都还没有名字,像狗蛋、二狗、大丫、二丫太多了,有时候都不知道喊谁。”蓉宝信誓旦旦道:“所以有名字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齐鸣谨的字最好,他从三岁时就开始学写字,如今七岁,已经可以写的很齐整漂亮了。 一张大大的纸上写了“取名”两个字,但过路那么多人,都只是好奇的往这边看上几眼,没一个客人上门。 蓉宝托着下巴沉思良久,突然扯着嗓子喊,“取名字了,只要五文钱。” 邓少衍深吸了几大口气,也扯着嗓子喊。 齐鸣谨的脊背一僵,感觉屁股下的凳子像着火了一样。 行人驻足良久,她们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帮取名字的,再抬眼一看,竟还是几个小孩子。 这不是胡闹吗? “蓉宝,好像没人。” 蓉宝又低下头沉思。 赵老四远远的看着,还以为她十分难过,小姑娘蹲在阴凉处,头垂的低低的,半天没有动静,看着十分可怜 赵老四那颗慈父心就蠢蠢欲动,知道小孩子要面子,做生意怕被熟人看到,他就拿钱找了个脚夫,叫他去捧场。 这边刚一恍神的功夫,蓉宝摊位上就来了一个年轻的客人,小娘子年芳十七,刚成婚月余。 “你这是在干嘛?” “帮人取名字。”蓉宝笑的十分谄媚,“漂亮姐姐,你要给你的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吗?” 小娘子有点羞涩,她把几人打量一遍,好奇问道:“你们是读书人?” “对,我们在石山学堂读书,想挣点钱花。漂亮姐姐,你要帮忙取名字吗?”蓉宝张开一只手,“只要五文钱一个,还能帮忙写出来。” 小娘子哑然失笑,这小姑娘身上的布料都是细棉,身上还绣着花,坐着的那个小男孩也是如此,头上的束发带还嵌着宝石,一看就不是穷人家的孩子。 蓉宝急于留住这个客人,“漂亮姐姐,我们可以先帮你取名字,要是你不喜欢就不用给钱。” “哦,”小娘子来了兴致,想着家里也没什么事要忙,就道:“我夫家姓周,你帮我取个好听的名字。” 蓉宝和齐鸣谨开心的对视一眼,“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各取一个。” 蓉宝拿着书和小伙伴凑在一起嘀咕半天,在客人的耐心消磨之前终于出声, 齐鸣谨道:“男孩子叫周君乐,出自《九歌》,‘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意味他是个和雅君子,还有快乐的意思。” 蓉宝通俗易懂的解释,“君子是说人的道德品行好,只有很厉害的人才可以当君子。” 小娘子掖掌大笑,“好听,这名字我要了。” “女孩子就叫周兰芷,出自诗文‘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蓉宝的声音都带着欢快,“兰芷是指兰草与白芷,都是很香的草,意味人很漂亮,是个品德高雅的美人。” 小娘子实在惊喜,“这两个名字我都喜欢,你帮我写在纸上,再帮我取个男孩子的名字,姓郑,要寓意好。” 蓉宝和邓少衍又蹲下身来翻手上的文稿,她们在学堂找了很多个名字,为了了解其中释义,几乎都快把书阁里面的书翻遍了,不会的还能问庄先生,因此准备的名字很多。 第280章 卖糖葫芦 “郑明远,出自《尚书》‘视远惟明,听德惟聪。’” 蓉宝解释,“明解为通达,远是高瞻远瞩的意思,意思就是聪明人看的很远,还可以指前程无限。” 小娘子感慨道:“你们才多大,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些书啊,诗的,她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打心底觉得厉害。 “我们先生说,只要努力读书,将来就能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 “我相公也认字。”小娘子略带羞赧笑了笑,“你们把那诗也给我写上。” 笔墨纸砚都是自己带来的,蓉宝几个压根就不算在成本里面,因此答应的很痛快。 笔法流畅娴熟,气韵生动,纵然是小娘子这种没读书过书的人也觉得好看,心想自己这钱真没花亏。 蓉宝把纸张吹干,屁颠屁颠的献给客人。 旁边不乏有看热闹的大娘大爷,见几个孩子真的会取名,俱是惊奇不已。 有会打算的妇人算了一笔账,请家里的亲戚帮忙取名字也得买些糕点礼物上门,这么一算下来,这五文钱真不算贵,毕竟那读书人的纸和墨条都贵的像金子一样。 蓉宝刚做成了一笔生意,正是兴致高涨的时候,不仅嘴甜,说话也厉害,“大娘,你取一个名字哪够,大孙子有了,二孙子还没有呢,小孙子也不能落下啊。” 人丁新旺是谁都喜欢的事,大娘虽然只有一个独子,但期望大的很,她咧着嘴看了小姑娘一眼,“你给我取四个,几兄弟一起的,名字富贵一点。” 这就得用上字辈了,蓉宝翻书,邓少衍研墨,齐鸣谨书写,三人配合默契。 其中自然有不想花钱取名字的人,蓉宝就算能分辨出来也没办法,总不能拉着别人硬要钱吧,不过说几句话的事,她们也没赔钱就是了。 这边进程顺利,嘉宝和李为先则提着个篮子像哑巴一样,他们可没有蓉宝那么大的脸,敢当街叫卖。 这次挣钱的活动没有蓉宝还真不行,她提着篮子,按照自己的记忆去了一个小孩子最多的地方。 早上的太阳还算温和,皮的像泥猴一样的小孩自然不会乖乖待在家里面,他们拿着棍子玩具,招朋唤友的到处走。 蓉宝扯着嗓子,“卖糖葫芦,糖葫芦儿。” 有一个小孩子从树上跳下来,伸着脖子到处看,只是他找了半天都没看见糖葫芦。 “糖葫芦在哪?” 蓉宝跑上前去,另一边的嘉宝也被带着跑,“在这呢。” 她掀开篮子上的布,“又大又甜的糖葫芦,只要两文钱一串。” 孩子王一看就嫌弃的移开目光,“你这糖葫芦不好吃。” “谁说的!”蓉宝不服,“我三伯母做的菜最好吃了,你还没吃过怎么知道不好吃呢?” 小孩翻了个白眼,“别人都是扛在肩上的,你放在篮子。” “东西都是一样的,难道扛在肩上的就要香?” 嘉宝机智道:“放在外面到处都是灰,那不就脏了吗。” 虽然有点道理,但是聪明的小孩没那么容易被说服,“反正你们的不好吃,我才不买。”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里经常有一些小孩来卖东西,但像蓉宝这么小的还是头回见,小孩看着白白净净的两人,觉得更讨厌了。 “我们的便宜啊!只要……”蓉宝算了算得失,“十文钱六串,你们可以几个人一起买,这么就省下两文钱,下回又可以吃一串了。” 一斤山楂可以做十串糖葫芦,三十串要用一斤糖,差不多就是一半的成本,再给三伯母十文钱的工钱,这么一算下来至少能挣一半。 不过蓉宝这边只有四十多串,因为其他的糖葫芦都没做好,她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基本挣不到钱,不过等下回放假,能把糖葫芦全部做出来就能挣很多钱。 “而且我们的糖葫芦甜,一点都不酸,不信你先买一个尝尝。” 因为都是同龄人的缘故,其他小孩子都想尝尝,但他们身上的钱少,要是买了个不好吃的东西,不就浪费了吗? 于是便把渴望的目光投向最前面的大哥。 小男孩勉为其难道:“那你给我拿一串,我先尝尝。” 蓉宝伸出两根手指,“两文钱。” “你急什么?”小孩觉得自己的品德被侮辱了,“我又不会跑。” “谁知道啊?我又不认识你,万一你们都跑了,那我岂不是要赔钱,做生意要钱货两清。” “哼,”小孩愤愤不平的从身上掏出两文钱,“要是不好吃,我就叫他们都不买你的。” “好吃的好吃的。”蓉宝的眼睛弯成月牙,“县里的糖葫芦我们卖的最好吃。” 其实味道都差不多,但蓉宝手上的更甜一点,六斤山楂,赵氏用了三斤的糖,成本上去,味道自然要好。 一个人吃,十几个人看,小男孩都有点不自在,他尝了尝,觉得确实比别的货郎卖的好吃。 他说话在孩子堆里很管用,大家伙欢天喜地的凑过去,就是给钱的时候不好给,毕竟十文钱怎么分成六份呢。 嘉宝道:“一串糖葫芦有五个,你们一人出两文钱,把剩下的那串糖葫芦分了吃。” “还可以轮着来出钱啊!今天你没有出钱,明天他不用出钱,后天换另一个不用出钱,这样不就行了吗?” 蓉宝的话太绕,大家伙都听不懂,挠着脑袋议论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把糖葫芦分了吃。 蓉宝才不管他们怎么选,反正自己能挣钱就行了。 城里的巷子三回九转,蓉宝带着嘉宝到处钻,跟在两人身后的杨氏都差点被绕晕。 一走就是半个时辰,蓉宝喊的嗓子都快哑了,可篮子里面还有十几串没卖出去。 她坐在石阶上哈气,“嘉宝,我们自己吃吧。” 嘉宝也觉得累,挣钱太辛苦了,就算把东西全部卖出去才挣十几文,吃两碗馄饨都不够。 不过听到蓉宝挎包里的铜钱响声,他又觉得还是挺有成就感的,“那我们回去吧。” 挣钱的第一天,赔十文。 第281章 继续商量 书肆旁边的石阶上坐着五个小孩,齐齐举着糖葫芦望天。 “好累啊!” “好热啊!” “好难啊!” “卖糖葫芦可累人了,我和嘉宝的腿都快走断了。” “外面太热了,还没有冰块。” “因为我们是小孩子,不好挣钱,要是年纪大一点,可以给人写信,一份信可以挣几十文。” 邓少衍劝道:“挣钱一点都不好玩,你们还是早点回家吧。” “好玩啊!”蓉宝实话实说,“虽然累,但也很开心。” 齐鸣谨把他们挣的钱拿出来,一小串,一共一百三十五文,比卖糖葫芦可轻松多了,“蓉宝,我们下回不卖糖葫芦,就给人取名字吧。” “县里没有那么多小孩要取名字,这生意做不长久。”蓉宝双颊鼓鼓,“下次要换个地方才有客人呢。” “不过我想好了,我要等会拿钱给我三伯母,叫她帮忙做很多糖葫芦,到时放假了我们就可以早点去卖。”她灵光一闪,“我爹以前挣了不少钱,我可以去问问他怎么挣的。” 齐鸣谨和嘉宝看向李为先。 “看我干嘛,我爹都是开铺子,要去很远的地方买东西来卖,我们又去不了。”李为先嚷嚷了几句,“再说,我们也没那么多钱。” 他的压岁钱和零花钱不少,但都被长辈收起来了,月例才二两银子,去酒楼吃几顿饭就没有了。 李为先小心翼翼的看着几人,生怕被小伙伴说自己是叛徒,“我不想挣钱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你找借口也得找个好一点的吧。”蓉宝鄙夷的看向他,“你昨天还说你家里没人。” “那我也不想来,这么点钱连顿饭都吃不起,其实我可以少吃一点,直接把钱……” “哼哼。”蓉宝三人齐齐咳了一下。 这个主意被蒙在鼓里的只有邓少衍一个,他到现在还以为小伙伴只是想体验一下挣钱的辛苦。 蓉宝没有为难别人的打算,就像先生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都觉得累,更何况李为先呢,“那我把钱分给你。” 五个人一分才二十多个铜板,李为先看不上,“我不要。” “不行,说好的人人有份。”蓉宝从里面数出二十五文,霸道的放在他手上,“君子言而有信。” 李为先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愧疚,觉得自己就这样抛弃小伙伴不太好,“我请你们吃东西吧。” “我请你们吃,我三伯娘做的饭可好吃了。”蓉宝扭头喊道:“爹,我好累啊!” 书肆对面,赵老四的面容变了一下,但很快就神色如常的起身,小声对杨氏埋怨道:“难怪两人半天都不往这边看,原来是早发现了。” 避在一旁的下人也忙跑到自家公子的身边嘘寒问暖。 齐鸣谨和李为先一点都不意外,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身边不能离人的教导。 就算主子任性,下人也不敢真遵守。 事虽小,勿擅为,苟擅为,子道亏。 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不应该擅自做主或行动,否则会让父母担忧,有失做子女的本分。 五人当中,迷茫的只有邓少衍,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身后跟着那么多人。 …… 饭馆最忙的时候还留了一张桌子,蓉宝花一百多文钱请客,赵氏做饭确实好吃,五个孩子吃的香喷喷,一点都不挑食。 李为先宣布,“你三伯母做饭真好吃,我以后都来这边吃饭了。” “好呀!你也可以带朋友来吃。” 人饿了吃什么都香,又跟很多孩子在一起吃,更香了。 琪宝拿着碗坐在蓉宝旁边,眼神呆呆的看着几人,实在不明白刚刚还那么大一桌子的菜,怎么一下子就空了。 邓少衍要晚上才跟自己舅舅回家,他就被蓉宝几个拉到角落里商量下回挣钱的事,“这六十文钱给我三伯母,到时下回放假,麻烦她给我们准备五十串糖葫芦,剩下的四十文,我们一人分十文。” 赵老四咳了两下,示意自己在旁边听,“孩子最重要的还是读书,挣钱的事用不上你们操心。” 蓉宝不满,“爹,你怎么能偷听我们讲话呢。” “外边这么大的地,还不准人坐了?”赵老四搬条凳子坐过来,却不是跟她讲话,而是看向旁边的邓少衍,“小猫,你娘怎么好久没进城了?” “我娘生病了,”邓少衍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来,连手上那让人开心的十文钱也变的黯淡无光。 “难怪了。”赵老四还想多问的时候,就对上了四只亮晶晶的眸子。 小猫是邓少衍的小名,蓉宝眯了眯眼,“爹,你认识小衍?” “爹,你为什么会认识小衍?”至少在蓉宝嘉宝的印象里,家里并没有姓邓的亲戚。 “大人之间的事,跟你们小孩子说什么?”赵老四反问,“你们挣钱干吗?” “挣钱花啊!先生说人不能只知道读书。” 赵老四哦哟了一声,“了不得,少爷小姐会挣钱了。” 他心思一转,“爹这里有个挣钱法子,你们闲着没事回家给果树浇水,一棵树一文钱。” 蓉宝高兴的点头,“我干活可厉害了。” 赵老四笑的很灿烂,“挣这么多钱是不是要请爹吃点东西?” 蓉宝往桌子上放了十文,嘉宝也往上面放了十文。 蓉宝大手一挥,“爹,都给你,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赵老四怀疑的看着两人,“你们忙活一早上才挣这么点?” 那摊位他也在旁边看,生意好着呢。 “还要留本钱呀!我们下次还要挣钱。” 赵老四“嘶”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该生气,孩子上进聪明是好事,可这劲头好像没用在念书上啊! 钱虽然少,但却是闺女第一次自己挣的钱,赵老四逛了半天,才买了好几个羊肉酥饼,喜滋滋的揣怀里,准备去跟村里人吹牛。 蓉宝焉耷耷的趴在窗口,手摸到身旁的挎包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娘,我帮你挣了好多钱。” 钱在嘉宝身上,三十多两,他背着钱走了一路,任谁都想不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身上能有那么多钱,要是换成蓉宝,她早跟做贼一样摸着走路了。 第282章 夏收不放假 杨氏拿着纸看了半响,“这字不是你们写的吧?” “娘,你怎么知道?”蓉宝爬到她身边开心道:“这是我朋友写的,我和嘉宝的写在后面。” 只有寥寥两页,还写的东倒西歪,好在没缺胳膊少腿,字也没写错。 杨氏温和笑道:“练字需要时间,娘当年花了一年才入门。” “娘,什么算入门,齐小六的字写的可好看了,他算入门吗?” 杨氏点了点头,“已经算有小成了。” “那我和嘉宝呢?” “嘉宝差不多了。” 蓉宝底气不足,“我觉得我比嘉宝写的好。” 杨氏知道她在嘴硬,没有反驳她的话,只道:“等你将来字写正了,就去把家里的书都抄一遍。” 蓉宝如遭雷劈,“娘,那么多书都抄一遍?” 杨氏的嫁妆带着二十几本书,赵六郎买了不少书,她和嘉宝也有十几本,那么多,得抄到什么去? “闲书自是不必抄,像你舅舅家的农书可以抄写一本放在家里,到时你大哥他们也能看。”杨氏给她细数,“琪宝没去学堂读书,你们也可以把书抄写出来送她一份,还有你大嫂马上就要生小娃娃了,到时候你可以送书当礼物。” 蓉宝居然觉得挺有道理的,“那得等一段时间,我写字入门了再抄。” 天边大片红云,各种形状的都有,田埂上坐了不少人,蓉宝和嘉宝一眼就能看到赵老头。 赵老四把他们放下,自己带着杨氏回家数钱,那么大一包袱,至少几十两。 “赚口糊嘴钱,不值当一提。”赵老头嘴上谦虚,但下巴可抬的老高了,这村里谁有他家小子厉害。 “你们赵家祖坟风水好,这子孙后辈才有这么大的出息,不说别的,你们家大和本事也大着呢,身上带着那么大一把刀,穿着官服,威风堂堂。” “老赵,你家老三老四最近忙啥呀,老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人。” 忙啥,忙着挣钱,几百上千,说出来吓死你们,赵老头自然不敢说,他不仅不能炫耀,还得瞒的死死的,不然自家别想消停了。 “家里的地不种,可不得到处跑着挣钱吗?不然咋养家啊!” “这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咱村里这么多人,像你家小子这么有本事的寻半个都寻不出来。” 赵老头吸了口旱烟,“运气好运气好。” 其余几个老头在心里暗骂一声装。 赵老头啥勤奋人啊,地里有活从来不偷闲,就算地里没活干都要去找活干,要不是想炫耀,咋会放下锄头坐过来。 不过知道归知道,大家伙除了心里酸两下也没别的办法,谁让人家儿子出息,家里一大片地,两个儿子干活厉害,村里人谁能比的上。 剩下的两人儿子会挣钱,听说在县里开了一个铺子,还买了一座荒山,虽然山地没啥用,但也是份家底啊!至少闺女孙女出嫁的嫁妆就不用愁了。 “你家的稻子长的好,少说也有三石的收成。” 赵老头也把心思放到地里,“种稻子可比麦子划算,就是咱们这边缺雨水,不然都养成水田才好。” “去年粮商收粮,稻谷三十文钱一斗,麦子才二十文钱,价钱低,收成还低。” 南人爱吃精米,这些稻谷一小部分卖到本地,更多的往南边卖,上好的精米高达八文钱一斤。 “你家那稻种给我留一点。” 这是起了种稻子的心思,赵老头自然不会拒绝,村里人换种子很正常,“跟我家老大说去,那几亩地都是他的。” “行嘞。” “这日头还是这么大,今天抢收有的累了。” “哪天不是这样累过来的,”赵老头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身边坐下了两个人。 “爷爷,你们在说什么啊?” 其余老头看着她们笑道:“夏收嘞,你们回不回来干活呀?” “收麦子吗?”蓉宝以前只是在地里捡掉落的麦穗,或者拿棍子赶雀鸟,可好玩了,但她现在要上学,就算想干活也没时间,“我们学堂不放假。” 村里私塾在夏收秋收都会放假,但县里的学堂没有假放,要到九月多才有授衣假,再有就是过年放假。 “夏收可是大事,外村的私塾都放假嘞。” “我们学堂不放。”蓉宝道:“县里的学堂都没放假。” 小老头感慨,“难怪人都说这书是有钱人家才读的起,这夏收都不放假,家里的口粮从哪来?” 虽然小孩子没什么力气,但帮忙捡穗,赶鸟,搬麦都能用的上,再不行,送饭送水也要人啊! 地里的粮食不等人,大家伙可没功夫浪费时间去家里吃饭,都是顶着大太阳干,实在受不住了才去树荫下喝水,多一个人帮忙就能快一点把粮食运回家,今年的日子就算过了一大半了。 蓉宝想了想,“拿钱买呀,我们家没种粮食,到时候就要花钱买。” “你家给你大伯家那么多地呢,多少也要挑个几石粮送到你家吧?”老头打量着她,“够了够了,你们家总共才几张嘴吃饭。” 赵六郎不在家,蓉宝嘉宝去学堂读书,每月就放几天假,在家能吃几口饭啊? 赵老四夫妻俩又不要下地,饭量自然也不大,一石粮食就有六十斤,五石就三百斤,再掺些豆子和菜,就算一天三顿也够了啊。 蓉宝只听见她爹说要买粮食,虽然不知道买多少,但肯定是家里的粮食不够才会买,她思忖半天道:“我吃的多。” 其余人喷笑出声,“小娃能吃多少东西,米饭喂半碗就饱了,就算是年叔家的大胖孙子吃两碗豆饭也够了啊。” 蓉宝一点都不喜欢吃豆饭,豆腐和豆腐脑好吃,以前跟爷爷奶奶住在一块的时候,还会经常吃豆饭,但自从去年分家后她就没吃过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 蓉宝没跟大爷掰扯吃饭的问题,而是托着下巴,忧郁的叹了口气。 赵老头好笑的问道:“咋啦?放假还不开心啊?” “我们先生说今年老百姓的日子很不好过。” 小老头回道:“可不就是,天热的地板都烫脚,六月还去了那么多人服役,幸好收成还不错,不然日子真过不下去。” 第283章 争论 其实并不是这样,庄先生的话是说很多地方发了大水,冲垮民田,淹死了很多粮食。 不过蓉宝看着跟爷爷说话的几个长辈,还是没有讲出这些事。 坐在大树底下再舒服也总要起身,除了赵老头和蓉宝两个,其余庄稼汉子都拿起地上的草帽和锄头,扛在身上又忙活去了。 蓉宝跟大爷挥手告别后,才好奇问道:“爷爷,我们家收完麦子种什么?” “还能种啥啊?收拾出来种豆子,再打些菜苗。” 蓉宝皱起了眉,“豆子不好吃,不可以种花生吗?我摘花生可厉害了。” 赵老头哈哈大笑几声,“种完花生明年咋种麦子啊?” 嘉宝不解,“种花生就不能种麦子吗?” “人要吃饭才会长大,粮食也要吃肥才长的好,咱们这边旱田多,基本都是种完麦子后就开始养地,不然到了明年,麦子连个收成都没有。” 蓉宝立即道:“爷爷,草灰可以当肥。” 赵老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咱们这边还没这个说法,爷爷今年试一下,看看草灰能不能肥地,要是行,咱们就种两季麦,人虽然累,但有粮食进屋就是好事。” 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虽然知道有钱可以买很多粮,但仍然舍不去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赵老头的手很粗糙,上面全是枯黄的死皮,摸着蓉宝的脑袋能把她的头发全勾起来。 “娃仔,好好念书,将来做个大官,就不用愁地里的事了。” 又要看天时,又要看人力,赵老头为家里的地愁了一辈子,“叫你爹有空也去地里看看,那果树又不是天生地养的,花大价钱买回来的东西,他不管咋长的出果子?” 蓉宝立即想到了这件事,“我和嘉宝去浇水。” “你这么小的人儿能干多少活啊?你爹闲着没事成天在村里吹牛,叫他去干活。” 好几回都被赵老头看见了,赵老四正在人堆里讲他以前挣钱的事,说的唾沫横飞,神采飞扬。 赵老头就躲在人堆后面,也听的津津有味,但等人群散去,他就把儿子揪出来去地里干活。 因此赵老四躲他都躲不赢,原本想去村里吹牛的心情也没了。 “货单上面三十二个布袋,里面的绣样有繁有简。”杨氏想了一会,“我一个人做不出这么多,得找几个绣娘。” 赵老四干正事从来都不含糊,“我前段时间看了几个院子,原本想着跟东家磨一磨,削价买下。如今需要,可以直接去衙门过户了,顺便招几个绣娘。” 话说的简单,但要忙活的事还是不少,这么急的时间,又要买铺子又要招人,到时还要人管,杨氏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先不着急,买院子招人慢慢来,我把手里的东西请几个熟悉的绣娘帮忙在家做一下。” “东西既然有人喜欢,那就能放在店子卖。”赵老四想起县里的好几家商户,咬紧牙关骂个不停,“家里那么多钱还跟我们抢肉吃,这群不要脸的小人。” 他以前也是跟在众人屁股后面捡肉吃的,因此十分清楚聪明人的本事,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生意人,看到根草都能想到挣钱法子。 尤其是花溪县,虽然不算最富庶的县城,但县里的商人个个比狐狸还精,一嗅到商机两天时间便能学个大概,杨氏手里没有手艺好的绣娘,抢生意肯定抢不过布庄和绣楼,只能靠新意和头一家的璩头吸引人。 “我在县里有几个相熟的绣娘,手艺都不错,只是不想跟绣楼签书契,这才没去里面做活。我去劝劝,要是能请来一两个大师傅,将来就能教出一些厉害的绣娘,培养出我们自己的班底。” 绣娘会绣花是回事,会画花样子又是一回事,杨氏的绣活不算最厉害的,但花样子确实画的最好,至少县里很多流行的花样都是从她手上传出去的,这项本事别人学不走。 赵老四在她脸上啄了一口,“我媳妇就是厉害,到时就是好几个铺子的大掌柜了。” 杨氏揉了揉眉心,“几个店子的账都还放在桌上没算清呢。” 赵老四盘账没有杨氏厉害,他屁颠屁颠的从井里吊出几个甜瓜,切成几瓣捧上去,“媳妇辛苦了。” 正在盘账的杨氏一时哭笑不得,她忙个不停,蓉宝嘉宝也没歇着,摸黑回家吃完饭后就在书房里读书,时不时还争几句。 赵老四趴在门口听了半天,压根听不懂,反而是自己身上被蚊子咬了好几口,又痒又难受,他“啧啧”两声直起腰,嘴里喃喃道:“这咋闲着还浑身不舒坦,难不成真是皮痒了?” 他回到卧房,从桌上拿了一把扇子给杨氏扇风,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感受,“读书有那么忙吗?吃完饭去书房到现在还没出来。” “要是不难,为什么那么多读书人考不上?蓉宝还好,想念些什么书,学些什么道路,都随她自己的心意。嘉宝不行,四书五经读透后,还有诗文、律书、史书、算学、百家籍典。” 这是好几大类别,里面包含的书成百上千种,赵老四不知道,但听着这么一长串的话就觉得头顶压上了一座大山,“看来六郎还是不错的,我以后少骂点。” 他又咋了咋舌,“这些都要背下来?” “有一些要背,有一些读通就行了。” 读通不是指把文章读出来,而是要理解里面的内容,表达的意思,比如说史书上面,记载了很多战败、灾祸、朝代兴亡。 不止读书人要看,皇帝更要看,这样才能从先人的胜败里吸取经验,但一些事并没有绝对的好坏,有时候就会出现争议,就像有人喜欢儒家,有人更喜欢法家一样。 蓉宝和嘉宝也正是为了这事争论,还是徭役一事,到底对与不对,庄先生给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学堂里的众人自然不服,都想找史书和圣人言论证明自己的话是对。 十天翻看一本书,蓉宝道理没讲出来几个,但字认了不少。 蓉宝把书合在胸前,光着脚踩在凳子上,“嘉宝,你上回看的书叫什么名字?” “《前汉书》,班固写的,上面记了很多皇帝的故事。” 第284章 浇水 蓉宝最喜欢听故事,虽然史书里面记载的文章都晦涩难懂,但看几遍也能看个大概。 除了《前汉书》,还有《后汉书》,《史记》《春秋》等,这些都是先生说要看的书,不过庄先生说不是现在读。 蓉宝嘉宝的年纪还太小了,她们看这些东西都凭着自己的喜好来阐述观点,当成一个有趣的故事,虽然也不一定有趣。 家里的史书很少,蓉宝找了大半天也才找到一篇文章,这只是《后汉书》其中的一卷,记在主简上,重的很,也放的很高,她要踩着凳子才能拿下来。 蓉宝想带到学堂里去看,但想起她娘以前说的话,竹简记载的书都很贵。 蓉宝还是决定自己抄写一遍,字不成字,行不成行,嘉宝看了半天,都不知道她在写什么。 “你在写手稿吗?” 蓉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抄书啊。” “我帮你抄吧。” 蓉宝求之不得,她把笔递出去,还表示自己已经抄了几行了。 嘉宝把她那张纸随手夹在书里,另取了一张干净的白纸从头抄写。 竹简厚重,看着大,其实里面记的东西并不多,嘉宝亥时初的时候就已经抄完了,他动了动手腕,余光看到蓉宝正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放假的时间还是短,两人睡一觉醒来就要去学堂了。 蓉宝不修篇幅的跑出门,蹲在院子里看杨氏种的花。 “爹,这是什么花?” 赵老四浇水,斜看了她一眼,“红色的花,就叫红花啊。你头发也没扎,脸也没洗,在这么干嘛呢?” 蓉宝耍赖,“家里没有别人,没关系。” “我不是人啊!”赵老四起身换了盆花浇水,他余光看到墙角几个空了的陶盆,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上回是不是帮忙浇水了?” “是啊!”蓉宝精神一振。 含着刷牙子的嘉宝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跟嘉宝一起浇的,全部浇了一遍。” 赵老四笑的很危险,“难怪你娘说家里的花死了那么多,原来是你和嘉宝在捣乱。” 他丢下水瓢,捏着蓉宝的脸咬牙切齿,“你害我被骂了两三天,这仇怎么报?” “才……不是,才不是呢。”蓉宝像条滑溜的鱼一样,从他身后钻出去,“爹少冤枉人,我给花喝水。” “喝个屁的水,都浇水了。”赵老四把她拎去看枯萎的花,“看看,都是你干的好事,知道多少钱不?一盆几百文呢。” 花溪县虽然有个花字,但可没有花卖,这些玫瑰、红花都是从南边来的,一盘几百文都是便宜货。 蓉宝也不挣扎了,她眼睛亮晶晶的,“爹,这花这么值钱啊?那种出来岂不是能挣好多钱。” “钻钱眼里去了?”赵老四没好气道:“值钱是一回事,东西可不好找,你娘跑遍了县城才买到这十几盆,一下子全让你嚯嚯完了。” 蓉宝虚心请教,“爹,花要怎么种?” 赵老四见她满心满眼里只有钱,忍不住人往她脑门上拍了好几下,“你六哥是个败家子,你怎么学了个守财奴啊!” “守财奴是说人舍不得花钱,我可舍得了,就是没有钱,而且六哥自己会挣钱,也不算败家子。”蓉宝说着说着有点唏嘘,“原来挣钱真的很难。” “挣钱不难花钱难啊?”赵老四实在不解,“你真缺钱啊?” “我不缺钱,邓大郎缺。”蓉宝想着她爹跟邓婶子认识,就没有瞒着,“她娘生病了,都没有钱治。” 随即又道:“不过我以后也会缺钱,因为我要买很多书,庄先生以前可有钱了,就是买书买穷的。” “不应该啊!”赵老四的注意力全在她上句话上,“病的很重吗?” “可严重了,都躺在床上起不来了,邓大郎想退学,被他娘大骂了一顿。”蓉宝有点纠结,“爹,我和同窗想帮帮他,直接给钱可以吗?” 赵老四跟邓娘子说不上关系有多好,只是生意上的往来,后来卖酒的活移交给赵老三后,他已经许久没跟邓娘子见过面了。 直到赵老三上回说了几句,他才知道邓娘子许久没有进城卖东西了。 不过小猫是闺女的同窗,她又那么关心…… “世上的穷人有很多个,你帮的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赵老四认真的问道:“蓉宝,你觉得小猫聪明吗?” 蓉宝认真想了想,“应该聪明吧……我也不知道,反正不笨。” 能进石山学堂的都不是什么蠢人,邓少衍的话不多,平日十分低调,小考的成绩不上不下的,蓉宝真看不出他聪不聪明,不过人挺好,平时会帮忙扫地打饭占位置。 赵老四换了个问法,“那你六哥聪不聪明?” 蓉宝立即摇头,“不聪明。” 她的话带了太多自己的情绪,赵老四知道不可信,便提声问道:“嘉宝,你觉得小猫聪不聪明。” 嘉宝端着碗委婉道:“没有我和蓉宝聪明。” 赵老四:…… 他就不该多此一问。 蓉宝锲而不舍,“爹,你有花种子吗?” “咯,花都在这里了,你自己看看有没有种子。”赵老四把她赶走,“快去洗漱吃饭,等会记得给果树浇水。” “好吧,”蓉宝打着哈欠去洗漱,“爹,那你买花的时候记得帮我也买几颗花种。” 赵老四觉得愁死人了,虽然乐于助人是好事,可不能因此一心惦记着挣钱啊,就连一向懂事的嘉宝也跟着一块胡闹。 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要是身后没有大人跟着,早被拐走了。 蓉宝觉得问心无愧,虽然取名字费了很多精力,但也都是在空闲时间,她们泡在书阁,不仅认识了很多字,还学会了很多学问。 至于放假,那不就是玩的时候吗?她们用玩的时间去挣钱,也没什么大错。 而且身边会跟着人她们早就知道了,因为唐爷爷上次就说,去挣钱可以,但身边一定要跟着大人。 齐小六的书童和婢女都是会拳脚功夫的,厉害的很,就是不知道像不像戏文里说的那么厉害,可以飞檐走壁。 蓉宝提着水桶,满怀憧憬,“我也想学武功,到时候就可以打坏人了。” 第285章 分地 “要真能飞檐走壁,我也想跟着学。” 世上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只是一年又一年的苦练,身手比普通人利索很多,因此可以轻松的上树爬墙。 但蓉宝嘉宝不知道这事,还以为学武很简单,便提着小水桶憧憬了一路。 果树种的不远,就在村口的山脚下,地贫还不好用水,大家伙都是种的菜蔬和麦子,因此赵家的果树就格外显眼。开花的时候还有不少熊孩子拿着棍子来糟蹋树,要不是赵老头扛着锄头把人轰走,这十几棵树估计都得被嚯嚯一遍。 靠近大河边的几亩好地都种了菜蔬瓜果,就算是艳阳天,地里还是一片绿油油的。 其余的地也稀稀疏疏种了一些麦子,打理的并不是很尽心。 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算家里有牛可以帮忙耕田,赵老大几个也没法每块田都顾忌的上。 因此就会选择一些肥田来精耕,剩下的一些就是撒点种子,能收多少看老天爷的意思,运气好能有个一石,运气差连半石都没有。 分到大家伙手上的口分田都是这德行,基本都是荒地,石头草多,这十几亩地还是赵老头带着儿子费了大半年的功夫收拾出来的。 赵大郎去年刚成家,因此衙门二十亩的口分田和五亩永业田也分了下来,田地离村子有点远,靠近下通村那块去了,平时干活十分不方便。 于是赵二郎就有点着急,不知道自己的地会被分到哪里去,而且越到后面,口分田就越差,如今都分到山上去了,地又硬石头又多,一锄头下去,锄刃都得干折。 这还是赵大和帮忙的结果,听说去年有几家人分的地压根没开出来,都在山坡上,种点啥都得累死人。 村里人没少在背后抱怨,分的地上面一根草都没有,每年还得交那么多税,要是再加收一道,日子可真过不下去了。 赵二郎成家越近,心里就越忐忑着急,他已经跟着奶奶去好几个寺庙拜过了,除了求财和求姻缘,剩下的就是希望能分块好一点的地,不过这事……好像不归观音菩萨管。 他拉着板车放在路边,随即拿起上面的竹筐,满心忧虑。 在树荫底下歇气的蓉宝嘉宝一眼就看到了赵二郎,立即起身抬手招呼,“二哥!” “蓉宝,嘉宝。”赵老二跑过来好奇的问道:“你们在这干嘛?今天不是要去学堂吗?” “不着急,二哥快来坐。”蓉宝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我们在给果子树浇水呢,这样秋天就能长出好多果子了。” “花开的挺好的,不知道果子甜不甜。” 蓉宝肯定道:“肯定甜,我们浇了那么多水呢。” 幸好离家里近,不然得多跑好多路。 赵二郎不敢苟同。 嘉宝好奇问道:“二哥,你最近怎么都不开心啊?昨天我们跟你打招呼你都没听到。” “还不是为了分田的事,等你二嫂进门,我就能分到丁田。可如今衙门哪里还有好地,都是偏僻的山地,大哥的田都分到下通村去了,咱们村今年又有三个人成家,等轮到我,还不知道分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了。” “偏僻的地不能种吗?” “当然不能种,都是石头和树枝,没有水就算了,还在山上,要自己开出来,这地要了也是浪费税钱。”赵二郎把心里的郁闷发泄一通,又好奇问道:“三婶说你们去挣钱了?挣了多少。” “才十文钱。”蓉宝不觉得的这值得炫耀,便继续追问分田的事,“挖个坑种豆子不就行了吗?爷爷说贫地都可以用来种豆子,多浇点肥,总能长大。” 赵二郎撇嘴,“我可没那么大的精力去种豆子,那么硬的地,一年都开不出来几亩,肥下在里面也是浪费。” “二哥,那你可以种果树啊!很多果子树都是种在山上的。” 赵二郎抬头看了看石榴花,牛头不对马脚的问道:“四叔去年还买了石榴树?” “咦,这是石榴树吗?”蓉宝疑惑道:“我们没买石榴树啊。” “可能是爹又买了树。”嘉宝从头尾数了一遍,发现真的多了不少,“去年这边好像才二十棵树,现在有三十多棵了。” 赵二郎冷不丁的又出声,“种树是不错,可口分田等我死了要收回衙门的,到时种那么多树,都便宜朝廷去了。” 蓉宝和嘉宝就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二哥,你现在才多少岁?到时等你老了,那果树说不定都死了,而且到那个时候,你说不定变的很有钱了,压根就不在意这些果子树。” 赵二郎厚脸皮的劲像赵老四,其他方面可有很大不同,比如说他抠,“有钱也不能浪费啊!谁会嫌钱多。” 嘉宝一本正经道:“二哥,我觉得你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毕竟种粮食是为了吃,种果树也是为了吃,只要能吃到嘴里不就行了吗?” “当然是有区别的。”赵二郎给他们算了一笔账,“一亩地至少种十棵树,就算一棵两百文,那十棵就得……” “就得……”这个赵二郎没带算盘算不出来,“反正要好多钱。” “要是长的好还能往外卖点钱,要是长的不好我岂不是亏惨了,而且我也不一定有这么多钱。”赵二郎苦着脸,“万一天旱,我还得天天浇水,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蓉宝迟疑道:“不对吧,好像不是这么算的。” 嘉宝也觉得不对,“二哥,你种那么多果子树干嘛?” “朝廷规定要种这么多,你以为我想啊!” 蓉宝义愤填膺,“这规定就不合理,要是有特别穷的人家分到了山地,又不能种豆子,又不能种树,那还能干什么?” 嘉宝现在还没接触过律书,一时也不能分辨真假,但按照直觉来说,他二哥的话一定不能全信,“二哥,要不……我帮你问问我们先生,他读了很多书,说不定知道可以用来种别的东西。” “好啊好啊!”赵二郎打起精神,“顺便再帮我问一下口分田能不能买。” 第286章 回学堂 蓉宝摘下他头上的帽子来扇风,“有钱不就能买田吗?” “那是别人卖的永业田,东一块西一块的,没什么用,而且价钱还贵。口分田要收回衙门,不能随意买卖。”他从中解释了原因和朝廷的规定。 “唐爷爷家有很多田,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他们村里和外村的田都是他的。”蓉宝开心道:“齐小六还请我们去他姥爷家里玩,可以摘果子摘甜瓜。” “这么多田,是大地主吗?” “应该是吧,唐爷爷家里有很多田。” “大地主也要很多年才能买下这么多田,我再过十年二十年,也能买下不少田,不过想要连成片的太难了,因为大家伙只要能吃饱饭就不会卖田,除非遇上灾旱。” 蓉宝嘉宝点了点头,不管听没听懂,先点头再说。 赵二郎想着两人的年纪还小,听不懂这些事,便问起了别的问题,“怎么是你们来浇水,四叔呢?” “我爹在家睡大觉呢。”蓉宝问,“二哥,你是来干嘛的?” “摘菜,”赵二郎指着河边的菜地,凄凄惨道:“家里的菜长的太快了,我现在天天吃豇豆茄子,吃的我都快吐了。” 蓉宝嘉宝以前也经历过这样的事,闻言同情的看着他,“其实缸豆也挺好吃的,有些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赵二郎立即道:“好东西都给你们吃。” 蓉宝哈哈大笑,“我要去读书,想吃也吃不到啊!我们学堂很少吃豇豆,因为先生也不喜欢吃。” 赵二郎把她蹂躏了一顿,随即问道:“你们的树浇完水了没有,要不你们去帮我摘菜,我去帮你们浇水。” “好呀好呀!” 互相换了工作后的几人效率特别高,蓉宝嘉宝虽然摘不到高处的缸豆,但低处的茄子和辣子还是能摘到的,就是菜是真的很多,足足摘了好几筐。 蓉宝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她无精打采的跟赵二郎告别,“二哥,我先回家了啊。” “好,中午来奶奶这里吃饭,家里要祭祖,做了很多菜。” 蓉宝嘉宝应了一声,就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不过拿钱的时候就精神了,“爹,一共浇三十二树。” 赵老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但脑子转的很快,“胡说,明明就是二十二棵树。” “就是三十二棵,我和嘉宝数了好几次。”蓉宝哼了一声,“你想赖账?” “你别是给别人家的树浇水去了吧。”赵老四坐直了身子,怀疑的看着她,“去年总共才买三十多颗树种,你林大哥家分一点,又种了几颗在院子里,地里只有二十二颗。” “就是有三十多颗,都在我们地里。” “不可能。” “眼见为实!” 父女俩没争多久,杨氏提着洗干净的衣服进院,“爹从山上挪了很多树过来。” “有两颗石榴树是从舅舅家挖过来的,剩下的栗子和桑树都是从山里挖的。”她把衣服晾在竹竿上,“应该有三十来颗,爹说等夏收过了再去山上找一点。” 赵老头的地少,忙的时候还几个儿子孙子帮忙,因此他的时间很多,除了编竹席就是去山上钻,瞧见山里长了几颗小栗子树,他想着赵老三赵老四家的地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种点能吃的东西,这才费了好大功夫挖回来。 赵家祭祖讲究少,自家吃什么祖宗吃什么,但菜品一定要多,一般都是六个菜,但不管怎么做,都少不了白瓜和豇豆。 赵二郎不爱吃许氏做的菜,就隔几天买块肉在赵大郎家里蹭饭,今天也不例外。 因为赵四郎几人放假的缘故,桌上除了豇豆白瓜,还有各种肉菜,炒兔子、炖鱼、茄子炒肉、干菜蒸肉、炒雍菜、蘑菇鸡汤,比以前可是要丰盛很多。 赵大郎端着菜去祠堂拜完祖宗后才在屋檐下摆饭,赵老四看着赵二郎狼吞虎咽的样子,打趣道:“等你媳妇进门,有的是好菜伺候你。” 赵二郎脸蛋只微微红了两下。 赵老头看向孙子,“聘礼准备好了没有?” “跟大嫂娘家订一半猪,再添些酒水茶叶,聘钱六两银子,再准备一根金簪。” 也是一笔不薄的聘礼,赵老头想了想,“拿根银簪就够了,你媳妇嫁进来这些东西也是她的。” 虽然老辈的规矩是返一半的聘钱,但越穷的人家,闺女的聘礼就扣的越多,只给一床薄被当嫁妆的人家多的是。 赵老头没有便宜别家的想法,毕竟六两银子的聘钱就不少了,“马上要成亲了,别整天往外跑,在家捂捂。” 赵二郎:…… “爷,地里还有那么多活呢。”赵二郎看着自己黝黑的胳膊,有点心梗,“而且一个月也捂不白了。” “这样就挺好的,地里人家,男娃黑一点有啥关系?”吴氏道:“家里的干菜都晒了一屋子里,你拿些去城里卖。” 赵二郎也知道家里的菜太多了,但县里的菜也多,一文钱一斤卖出去都不算贱,“奶,县里的新鲜菜都卖不出去,更何况干菜。” 吴氏并没有失望,菜多就代表着收成好,“今年的年头好,地里的菜多,粮食也长的好。” 赵老四扒着饭,“不着急,定南城那边没有地,到时天气冷了就把菜拉到那边去卖。” 不用进城,在城外边把消息往里面递,自然有人会出城买。 这一顿饭吃的很快,蓉宝嘉宝放下碗就跑回家收拾自己的东西,除了书和吃食,还有草帽和蒲扇。 “你带这玩意干嘛?下地种田?” “学堂离学舍有点远,太阳太大,带上帽子就能遮阴。” “那扇子呢。”赵老四帮她把东西搬上车,“你以前不是带了扇子过去吗?” 绣着花的团扇中看不中用啊!反正蓉宝觉得大蒲扇的风大。 好在今年的夏季都快过去了,不然还要熬很久。 她和嘉宝一左一右的坐在车辕上,感受一丝细微的风,宽大的草帽能挡住大部分的太阳,蓉宝伸开手触摸沿途的草木,觉得比坐在车里有意思多了。 第287章 开镰 学堂门口站着不少人,要不就是跟家人依依不舍,要不是就是等同窗好友,蓉宝嘉宝老远就嗷嗷叫着要下车。 两人背着挎包挤到人堆里,七嘴八舌的说了一大通,赵老四帮忙提着菜站了一会,见几人还没有进去的打算,就道:“我把东西放到嘉宝学舍里去了。” 齐鸣谨觉得站在学堂门口讲课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我们先进去吧。” 蓉宝摘下自己的草帽扇了扇风,“邓大郎还没有来呢。” 李为先挤到她旁边蹭风,“不管他,热死了。” 其余众人也觉得热,又背着书箱提着东西,周边伺候的下人小厮也巴不得自己家小公子进去。 蓉宝想了想,“好吧,那我们先进去。” 跨过门槛前,她还跟守门的秦大爷说了两句。 学堂里的日子还是一样,听课看书,时不时跟同窗挤在一堆抱怨东西难吃,要不然就是坐在树荫底下纳凉。 学堂后院有一条小溪,是从山里直接到村子里的,算是一条活水,蓉宝众人经常会在这里冰甜瓜吃。 据说甜瓜是有钱老爷捐的,至于具体是谁,庄先生没说,但蓉宝众人猜来猜去,一致认为钱家,毕竟他名字里就有个钱字。 庄先生一说散学,蓉宝几人跑的比兔子还快,嘉宝一个人遥遥领先,“蓉宝你放了几个甜瓜?” “我放了四个。” 甜瓜也不是每天都有,一般是三天发一回,但小孩子一个人吃太多凉的东西不好,于是大家伙商量把东西都放在一起,每天吃一点,这样就天天都能吃到了。 “不对啊!”嘉宝拿出被纱布包着的甜瓜,“这里只有三个。” 蓉宝跑过来,“我放了六个的。” 她蹲在溪边,先把自己的双手洗一下,这才去上游看甜瓜。 “会不会顺着水流下去了?” 十几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院墙。 蓉宝还是觉得不对,毕竟她们都吃了好几回了,一点事都没有,“不可能,我全部都放进去了。” 李为先压抑着兴奋,“你们说会不会是别人拿走了?” 蓉宝气呼呼道:“不问自取即为偷。” 齐鸣谨不愿意用恶意去揣测同窗,“读书人皆知廉耻,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吧。” 钱妙来流着口水,“反正就一个瓜,先不管了,我们去找李大娘吧。” 他们年纪还小,自然拿不了刀,李婆子帮忙把瓜切成四份,学生便井然有序的一人拿一块。 凉爽的果肉下肚,蓉宝心里开心了一点,“肯定有偷瓜贼。” 她眼珠子转了转,“我们去抓小偷吧。” 李为先几人都挺感兴趣的,“怎么抓?” “下午的课我们轮流跟先生请假,然后跑去后院看一下,要是发现瓜不见了,就可以去问我四哥谁离开过讲堂。” 想出了办法,但实际操作也不是什么简单事,庄先生看着自己的学生总是念一会书就要去如厕,一天是这样,两天还是这样,在第三天的时候,庄先生把人抓起来训了一番。 钱妙来耷拉着脑袋,“我们看了好几天都没抓到贼,说不定真是记混了。” 蓉宝抿着嘴,“肯定是被人偷了。” “偷就偷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元锦打了个哈欠,有点犯困,“为了抓贼,我最近落下了好多功课了。” 蓉宝也有些文章没背下来,她只能把抓贼的事先放在一边,认真读书。 村里的田埂上坐了不少人,赵老头碾着手里的麦穗,脸皮欢喜的动了动,“明天就开镰,我家好几亩地都可以收了。” 麦子地并不是一起熟,有些种的晚的地就要熟的晚,刚好也给了众人收麦的时间。 天才微微亮,村里家家户户都响起了洗漱声,许灵桃的身子不方便,就和吴氏负责在家做饭。 赵老头又蹲在地上把自己的宝贝镰刀磨了半天,手在镰刃上摸的时候都有点抖,不是怕,而是年纪大了,控制不住。 “爷爷,你这刀磨的真亮。” 赵老头不理会拍马屁的孙子。 赵二郎再接再厉,“爷,咱用石碾把麦子压出来吧。” “压坏了咋整?”赵老头抬眼看他,“祖祖辈辈都是手搓,到你这就不行了?” “手搓太慢了,这么多麦子,得干到什么时候去。” 往年全家一起搓麦打麦要大半个月才能收拾出来。 “咱们村又没有石碾子,还要运到镇上去,你不嫌麻烦啊?” 赶牛车到镇上也就两刻钟的时间,赵二郎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怕麻烦,“爷,我去借三叔四叔的车,那镇上的石碾子比林婶子家的磨还大,几天就能把活全干了。” 石碾虽然是石头做的,但价钱可不便宜,小一些的一两银子左右,大的要好几两银子,都快比的上磨盘了。 赵老头知道这东西没法白用,他问道:“多少钱啊?” 赵二郎见爷爷松了口,立即道:“我们借碾子使,一天才八十文钱。” “谁拉碾子?这么热的天,来福也顶不住啊!” 赵老头格外爱惜家里的牲口。 两房八十多亩地,好田收两石多,其他的一石左右,这么一算下来,至少有一百来石,拉碾子可不比拉犁松快。 “我从三叔家借驴子,换着来拉,十几天时间差不多了。” 家里以前都是用手搓或者用棍子打,赵老头还没试过用石头碾,“你明天拉一点麦子去看看,要是好使,看看能不能直接买一个。” 这种大件农具,几房共用一个就够了,没必要多费钱。 三房四房不种地,就是大房二房出钱,赵二郎应的很干脆,想着要是打个石碾子,还可以打个磨盘,不管做豆腐自家吃还是拿去卖都行。 反正林二婶家的豆腐生意最近好久没做了,一直在专心种树养猪。 农忙都是几家一起吃饭,许灵桃刚喊开饭,赵大郎就去火上端蒸屉。 许灵桃又甜蜜又觉得心疼,“村里谁怀了孩子不用干活?你明天不用起那么早帮我揉面,我又不用下地,做点饭还是能行的。” 第288章 收粮(1) “怀着孩子本来就辛苦,夏天做饭也不是个难事,我一个大老爷们,多干点活应该的。” 赵家一开始可没有这规矩,还是赵老头年轻的时候事做太过分了,自个出门干活,家里的事全交给吴氏一个人做,她当时怀着身子又要带三个孩子,还要去挑水砍柴。 赵老四待在亲娘的肚子里又是个不安分的,吴氏整天吃不下饭也就算了,还吐的昏天黑地,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第二天还得去河边洗衣服。 所以大着肚子的时候特别感谢黑子媳妇帮忙挑水,赵老头在这上面气短,有时候夫妻俩吵架的时候,吴氏一提这事,他就不敢出声。 赵老头受了气就喜欢去骂赵老四,所以赵老四从小就知道女人怀孩子辛苦,后来别说是干重活,就是冷水都舍不得杨氏沾。 受他的影响,赵大郎等人也有样学样。 灶房里的温度高,许灵桃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汗,“你去县里买两块肥肉,再买一根排骨,要是有便宜的下水也买一点回来,咱们换换口味。” 赵大郎点了点头。 除了两屉馒头,还有两碟小菜,腊肉炒缸豆丁和鸡蛋炒辣子。 赵老头带着儿子孙子大吃了一顿后,扎紧袖子就开干。 吴氏带着草帽跟着过去赶雀鸟,棍子一拍,麦穗上就飞起来很多麻雀。 她抱起麦穗放到板车上,嘴里心疼不已,“一年到头不知道流了多少汗在地里,你们说吃就吃,没良心的畜生。” 许氏从旁边直起腰,苦着张脸,“热死了,从来没这么热过。” 累还是其次,主要是热,就连赵老头这样的老把头都顶不住,干半个时辰就要喝一大碗水,歇一会。 田地连的很紧,他刚坐下就有村里人坐过来,两人背靠背拿着草帽扇风,“赵叔,这粮食咋收,别把人热坏了。” 赵老头伸手擦了擦眼睛上的汗,“地里人只要有收成,啥苦都能吃,但这天也热的太邪乎了。” 他心里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还是得尽快把粮食收进屋。” 林大郎双手撑着膝盖喘气,“赵四呢?又去县里忙去了?” “老四媳妇忙着挣钱,老四不知道干啥去了,最近整天呆在家里不出门,跟个小媳妇一样。” 赵老三的忙是大家伙有目共睹的,那身上掉下去的肉就是证据,但赵老四最近闲的很,不是去村里吹牛,就撸起裤腿下水摸鱼,比村里的小孩子还贪玩。 赵老四大上午的才出门,镰刀也没带,就从自家地里摸了几个甜瓜,边吃边过来。 “老四,你腿脚咋了?走不动路?” 村里的大嗓门吸引到赵老头的注意力,汗水挡住了视线,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晃晃悠悠。 他直了直腰,抬头往太阳上看了一眼,又马上被刺的低头,“老四,闲着呢?” 赵老四加快脚步,提声道:“不闲。” 他把手里的甜瓜一人分一个,“刚刚去下河村买了几只兔子。” 赵老头把手在麦秆上擦了擦,接过甜瓜咬了两大口,“这瓜不甜,还是去年你娘买的种子好。” “爹,咱家要这么多菜里也没用,不如多种点甜瓜,外面卖七八文一个呢。” 赵老头冷哼一声,“你以为瓜这么好种?咱家一亩地才出多瓜?哎,老四,我听说外面还有啥寒瓜的。” 他比划出人脑袋的大小,“这么大个头,经吃。” “爹,你听谁说的啊?南阳府都没这东西。” “你不去打听咋知道没有?”赵老头吃瓜就跟吃馒头一样,“兔子多少钱买的?” “十六文钱一斤,我买了几只肥的。” 赵老头没喊他下地,这活本来就不是三房四房的,赵老四把吴氏赶回家,看着麻雀犯馋。 地里干活的人中午吃饭都没回家,许灵桃和吴氏提着几个篮子来送饭,都是肉菜干饭,油水还足。 赵老头带着儿子坐在树荫下吃了一顿。 太阳正是最毒辣的时候,谁都没有立即去干活,赵老四拿帽子盖住头,睡的鼾声连天。 吴氏指着他笑,小声说,“老大老二没成丁的时候,家里地少,用不上他干活。到了年岁大一点,又成天东跑西跑,还能挣几个钱回来,我和你爷爷也就没拘着他。如今当爹的人,干活没个干活样。” “四婶说,人各有长处,”许灵桃把碗筷收起来笑道:“有人干活厉害,有人会做生意,有人会念书。没必要去比较,只要能养家糊口就算大本事。” “你四婶读过很多书,年纪轻轻就懂得这样的道理,不像我们,一辈子才想通。”吴氏把赵老四喊醒之后,才跟孙媳回家,“你闲着没事也可以跟你四婶多学几个字,这读书的用处大着嘞。” 许灵桃含笑点头,“四婶人好,我想学什么都告诉我。” 因为夏收的原因,许二嫂三人最近都不用来做事,但县里的人休息不了,杨氏把画好的花样子交给绣娘,又去饭店帮了会忙才跟着赵老三一块回家。 琪宝的胳膊腿细了点,但脸上的肉还是很多,杨氏抱着她逗着玩,“琪宝,要不要跟蓉宝一块去学堂啊?” 琪宝看了看姐姐,很坚定的摇头,“不去学堂。” “为什么啊!学堂有很多孩子,还可以跟蓉宝嘉宝一起玩,你不想她们吗?” 琪宝犹豫起来,好半天才说,“不去学堂。” “舍不得娘和姐姐啊?” 琪宝把脑袋埋进她的怀里,小手拽的很紧,“不去。” 慧姐笑道:“昨天石山学堂的先生到店里吃饭,把她吓住了。” 杨氏笑个不停,“日后长大了就不怕了。” 她捏了捏小姑娘的脸,“不去也行,四婶给你当先生。” 慧姐知道她最近很忙,怕这事太麻烦了,忙道:“四婶,我可以教琪宝,我跟蓉宝学了不少字。” “蓉宝跟我讲了,她说你比她同窗还要聪明。”杨氏可惜道:“当年要是让你跟六郎一道去学堂就好了。” 慧姐觉得自己不行,她可没有蓉宝那样的胆子。 第289章 收粮(2) 六七岁的时候,光是自己一个人住,慧姐都怕的在被子里直抖,她简直不敢想一个人去学堂读书的场面,不说那么多生人,就是那“刻板严肃”的先生,在她心里估计也是坏人的样子。 杨氏却认真想了起来,“你最近在跟你娘学厨艺吗?” “我娘的手艺是独一份的,我根本就学不会。”慧姐叹了口气,“大嫂更有天赋。” “你近些天先不去店里帮忙了,叫你娘请个人帮忙,我教你盘账管人。”杨氏笑问,“帮四婶做工,有工钱拿,可愿意?” 赵老三的耳朵竖了竖,心想闺女你考虑啥啊!那店里的活请个人才几百文一个月,你跟着你四婶学的东西可多了,还能看赵四怎么挣钱的,这种好事,当然得一口应下啊。 慧姐也没想多久,只一小会就道:“我等店里招到人了就回家。” 车子一进村,蹲在地上拍蚊子的赵二郎就大声喊道:“三叔,四婶,大哥喊你们去他家吃饭。” “行。” 今天人多,就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吃饭,杨氏和慧姐把食盒里的菜都摆了出来,也是一些大鱼大肉,一看就知道是给谁吃的。 平日天气热还吃不下这么多油腻的东西,但抢收可是地里最累的活,没有油水吃,人根本就扛不住。 桌上只有碗筷碰撞声,众人吃饭完后也没有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而是立即洗澡上床睡觉。 赵老四趴在床上,杨氏一手给她捶背,一手扇风,“下地割麦子了?” “嗯,早上赶麻雀,下午割了会麦子,又累又热,而且还痒。”他抬起自己抓的通红的手臂,“爹说明天请了人,我不去了。” “累了一年,全收上来也才卖二十多两银子。”赵老四的声音越来越小,“粮食不挣钱,还是种别的划算。” 杨氏看了他半晌,“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这种胆子。” 大家难道不知道粮食的价钱贱吗?可有什么办法,人总是要吃要喝,种树填不饱肚子,种麻种棉怕卖不出去,也就粮食稳妥。 不管年景好坏,都有粮食进屋,收成不好混着菜和麦麸也能活下去。 夏收要持续小半个月,黑子家来帮工的人第二天就早早的到了地里。 赵老头拿着镰刀下地的时候,还收获了很多“招呼声”,黑子年纪大了,怕自己干不动活并没有来帮忙,田里只有三个汉子,腰间别着镰刀。 人看着瘦瘦弱弱的,但精气神很好。 赵老头看着他们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的事,要不是吴氏命大,可能他就没有媳妇和幺儿了。 “你爹咋没来?” 年纪最大的汉子回道:“我爹身子不好,干活不利索了。” 赵老头动了动酸疼的腰,想着人果然要服老,如今不仅干不动了,连小儿子都比不了,那小子昨天喊累,今天又生龙活虎的进城去了。 有了黑子一家的帮忙,速度快的不是一星半点,第二天就收了一小半。 第三天土根家的汉子也拿着镰刀来做工,人多活就干的快,赵老头龇牙咧嘴五天后,地里的粮食就全部堆在家里。 赵二郎拿着最后一捆麦子,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快就收完了?” 赵老头看了孙子一眼,“请了那么多人呢。” 这么多天下来,都快去了一吊多钱了,他抢过赵二郎手上的麦子放在嘴里嚼,“二郎,那石碾子买到了没?” 赵二郎摇了摇头,“没人卖,得重新打一个。” 赵老头觉得孙子的话自己不一定爱听,“重新打一个得花多少钱啊?” “小的二两多银子,大的得五六两。” “先不打了。”赵老头十分果断,“租一个来使使,不行就用手搓算了。” “……爷,我都跟大哥商量好了。” “那你们商量。”赵老头抱起地上的麦子,“今天歇一天,我明天也跟你去看看。” 赵二郎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万分不解,“这咋叫歇一天,不跟前几天一个样吗,天亮出门摸黑进屋。” 麦子一车一车的运回家,吴氏坐在院子里搓的双手通红,许灵桃没吃过这样的苦,一双手细皮嫩肉的,便拿了根棍子打麦。 赵老头跟村里人吹完牛后才背着手慢悠悠的回家。 还没到吃饭的时候,赵老头搬了条小马扎坐在吴氏身边,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今年的收成,“麦子都快有三石了,老大家的稻子打出来应该有四石。” 吴氏惊喜抬眼,“收成有这么高?” “我割的地我能不知道吗?”赵老头也搓的双手通红,“要是咱们这边水渠多就可以把旱田都改成水田。” “这是照料精细才有这么高的收成,要换块地,能有三石都是老天爷保佑了。” “老二家也有几亩地在那附近,明年干脆都种稻子得了。”赵老头心里有成算的很,“三十文钱一斗,一亩地至少能挣个五六百文。” “这是去年的粮价,今年的粮价还没有出来呢。”吴氏停了手里的动作,“今年的粮食都留着不卖。” “看看吧,这么多粮食,就是再来一家子人也吃不完。要是粮价高,咱们就卖一点。” 赵老头第二天带着一双通红的手去镇上看石碾子。 半人高的大石碾子,可以人拉也可以牲口拉,稻杆放在砖地上,滚圆的石头从上面碾过,很快就脱下不少麦子。 赵老头还上手试了试,确实不比犁轻松,家里这几年都是牛拉犁,赵老头身上的劲也松了,他走了两圈就有点扛不住。 赵二郎接过东西,也兴致勃勃的转了两圈,好用是好用,但累也累人,不比手搓麦子轻松。 “二郎,让来福去拉。” 八十文一天呢,孙子的劲肯定比不上牛劲。 赵老二牵着牛,赵老头就拿耙子把没脱完的麦杆往上挑,一天功夫,就收拾出几十石谷子。 “这玩意真挺好使的。”赵老头满面红光,“买个小的回家就够用了。” 轻一点的石碾子人也拉的动,还好存放,赵老头觉得自己如今是越来越聪明了。 第290章 送粮 麦子都是赵大郎赵二郎两兄弟去镇上打,赵老头闲着没事就背着手到处看看,蓉宝嘉宝刚放假便也跟在他身后转悠。 “老赵,你家那麦子用车拉去哪啊?” “去镇上用碾子碾。” 大家伙是知道这件农具的,但拉碾并不比拉犁轻松,价钱又贵,就算是一个小碾子都得要一两多钱。 “可不便宜吧?我们还是用手搓算了,正好歇一歇。” “还是家里有牛方便,又能赶路又能干活。” 有人问,“老赵,你家新买的牛不是头母牛吗?啥时候给它配种啊?” 赵老头真没想过这事,家里那么多地,母牛怀孕不能干活,万一生小牛犊的时候出了事咋办。 最好还是先干几年活再说,免得赔的干干净净,“过几年再说。” “你家要是生了小牛犊,可得给我留一只啊。” 小牛总是要便宜一点,三四两银子就能买到。 赵老头很爽快的答应了,“行嘞。” 于是大家伙又聊起了今年的收成。 “我家最肥的一块地收了近三石麦子。” 赵老头啧了两声,“给我留点麦种。” “我用麦种换你家稻种。” 赵老头警惕起来,“稻子可贵多了,你准备咋换?” 那人面色一噎,“四斗换你三斗。” 赵老头算了一下,亏不了,“行,晚几天你换就是了。” 他就近找了个田埂坐下,举目眺望远方的麦田。 蓉宝嘉宝有样学样,但她们的视线低,只能看到光秃秃的地面,“爷爷,你在看什么?” “看好日子。”赵老头感慨,“粮食装满仓就是好日子。” “我们先生也说是好事,县里来了不少外地人,都是来收粮食的。”蓉宝摇头晃脑,“民生大计,在于粮仓,仓满则民盛。” 赵老头听不懂她后半句,但前面的话他懂,“这么早就来粮商了,看来今年的粮价不低。” 他自己一个人乐了半天,随即又问道:“我听你爹说,你们最近在挣钱?” 蓉宝嘉宝不用听,就知道后半句话是什么。 “这么小的娃,挣啥钱啊,”赵老头伸手从怀里掏了几下,“要买啥东西跟你爹说就是了。” 蓉宝嘉宝看着他手上的五文钱目瞪口呆,“爷,你藏私房钱。” 赵家都是女人管家,赵老四现在的钱也都在杨氏手上,当然,他偶尔也会藏一点,嘉宝不能理解这种行为,毕竟他藏的钱又不用,每年都被蓉宝哄走了。 “买东西剩下的,不是什么大钱。”赵老头心里有点虚,但在孙子孙女面前不想丢脸,便强装镇定道:“拿着想买啥买啥。” 自家爷爷给的钱,蓉宝嘉宝自然不会拒绝,两人笑眯了眼,“谢谢爷。” 算上今天早上挣的钱,都有五十多文了,再加上零花钱和浇水的钱,马上就能买一本新书。 原本只是奔着帮邓少衍去的,但今天分钱的那一刻,蓉宝几人都觉得自己很快乐,毕竟县里的花费不高,几十个铜板能吃好多东西了。 太阳光越来越薄,拿着镰刀背着麦子回家的人不少,还有赵家的板车,这段时间被借来借去,现在都不知道在谁家里。 “蓉宝嘉宝放假了啊。” “老赵,你家的粮食都收拾完了?” 一人撑着锄柄,捶了捶老腰,“热惨嘞,地板还烫脚,得亏咱们这边有山泉,不然吃水都是个问题。” 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打了井,蓉宝觉得耳熟,她抬头一看,正是老熟人,“老田头,你家的粮食收完了没。” “我家有啥粮食,都是你姥爷家的地,还要两天嘞。” 毕竟一百多亩的地不是说着玩的,田家二十几口人干了十来天都没有收完。 “还要这么久?”蓉宝有点失落,“那什么时候打年糕。” 赵老头立即道:“家里有稻子,叫你爹打。” 蓉宝怀疑,“我爹行吗?” “这有啥不行的。”赵老头自信,“家里大米和糯米都有,我叫你奶泡十来斤。” 蓉宝嘉宝对十来斤的米没什么概念,但老田头听的目瞪口呆,想到杨老爷的女婿,觉得这活可能会累死个人。 赵老四是第二天早上才听到这种噩耗,他神情迷糊的指着自己,“我打年糕?” 赵家没有这习俗,赵老四也不会这手艺,但老杨头会,他在旁边指挥女婿。 “你这锤子抡的跟棉花一样,咋了,舍不得下力气,怕把石臼锤坏。” “爹,腰疼,歇会歇会。” 赵二郎昨晚就知道他四叔要捶年糕的事,因此早上摘完菜就撸着袖子过来看戏。 赵老四揉了揉腰,把活派出去,“二郎,你帮忙捶一下。” 赵二郎的力气可比他大多了,一刻钟的样子,香香软软的年糕就捶打成型,蓉宝嘉宝眼巴巴蹲在旁边看。 老杨头洗干净手揪了团给她们吃,剩下的叫赵老四移到案板上,开始按压成型。 十六斤的年糕,两家各分一半,赵老头和吴氏都不喜欢吃这么瓷实的东西,梗心,许灵桃吃着觉得喜欢,赵老大便又留了一些糯米和大米,剩下的十四石稻米都送到了赵老四家里。 “大哥,这也太多了吧?” 粮食都没过秤,赵老四一看到大半个屋子的粮食就知道肯定多给了不少。 “不多,”赵老大抬起胳膊擦了擦汗,“你家的地如今都是我在种,差不多了。” “大哥,你明年不用种这么多稻子,我们家也吃不完,六郎几个都不在家,我和月娘也在外面忙,要是放久了怕返潮。” “你这屋子好,隔几个月来熏一下,放两年都不成问题。” 赵大郎也累的够呛,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喝水。 赵老大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轻松了一点,“老四,今年的粮价你晓得吗?” 他还真问对人了,赵老四回道:“新麦三十文一斗,稻谷四十文一斗。” “嚯,”赵老大咋舌,“今年的粮价高啊!” “大哥,你家收了多少粮食?” “麦子差不多有一百二十多石。” 家里分家得的十五亩永业田,大房自身有十亩田,还有赵老四的二十亩,就算分出一些当菜地,也还有四十多亩良田,再加上五十多亩贫瘠的口分田,在村里算的上家大业大了。 第291章 商量买地 南元朝永业田的粮税十五税一,一年两税。 永业田不能荒废,口分田没种粮食就得缴钱,每亩三十文,一年一缴。 没有绢税,只收人头税,大人一百二十文一年,孩童二十文一年。 赵老大今年得缴八石粮食,还有三百八十文的人头税。 再除去自家吃喝,抬到四房的粮食,大概还能卖七十石,三百多斗,十两银子左右。 主要是今年的收成好,赵大郎又领了丁田,才能挣这么多。 但赵老大肯定不会全卖了,他准备只卖四十石,剩下的留着,多吃一年没什么问题。 赵老二家的收成也差不多,一百二十石左右,也挑了十多石麦子过来。 赵老三一回家道:“大哥二哥,你们的粮食别都卖了,我们家还得买不少,就按市价来。” 他往嘴里塞了一块年糕,含糊不清道:“丁是丁卯是卯,你多给的粮食我就收下了,但粮价不能降,咱们兄弟,总没有让你们吃亏的理。” 赵老大赵老二没有再做声。 赵老三看向赵老四,“老四,你那稻子匀我点。” “想屁吃。”赵老四不屑的扭头,“我家都不够吃呢,你想要不会去外头买吗?” 村里人就算没地也不会去县里买粮,价太高了,去年二十文钱一斗的麦子,磨成白面得要五十文一斗。 三十文一斗的稻谷,去完壳要卖六七文一斗,这不能说是挣钱,是挣翻了。 “我又不要很多。”赵老三搭着他的肩,“你三嫂想再买个铺子,你觉得怎么样?” 赵氏手艺虽然不算最好,但一些家常菜做的特别有味道,为人厚道实在,现在已经是附近生意最好的一家饭馆了。 “你三嫂带了两个徒弟,如今有一个已经有了几分样子,她就想再买一个小铺子,在西城的太源河边,那边有个码头,平日去游玩的人不少。” 一入夜蚊子就特别多,赵老三拍死了好几个,每只蚊子都吸饱了血,他骂骂咧咧的起身,“大哥,二哥,今天在这里吃饭,咱们兄弟几个喝一杯。” “大郎二郎也在这里吃。” 赵大郎惦记着媳妇,拒绝道:“三叔,家里的饭已经做好了,我回去吃。” 赵二郎打趣道:“大哥想媳妇了。” 但很快,他也怪后悔的,“四叔,不行不行,我再喝就迷糊了。” “怕什么,四叔家这么大,还怕住不下你。” 赵二郎心里无比后悔,自己怎么就没跟大哥一起走呢,赵老二也不拦着,看着儿子被欺负。 赵老三把酒给他灌下去,取笑道:“马上就要娶媳妇,这点酒都喝不下,到时怎么洞房啊。” 赵老大“哈哈”乐了两声,“老三,多大人了,还欺负侄子呢。” 赵二郎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家大伯黑炉子一样的脸啥时候被刷干净了。 赵老三和赵老四嘀咕了两句,没有再作弄赵二郎,继续谈起了下午的事,“现在这个店子一个月差不多有二十两,太源河边的那个铺子地段不错,梨枝的意思是让两个徒弟去掌勺。” “赵四,你觉得怎么样?” 赵老四又没见过,“你和三嫂去看过吗?” 赵老三笑的十分开心,“看过,外边的人流和买东西吃的人差不多有四五千。我就算不卖饭,也可以卖小食。” “周边有别的吃食店吗?” “有,你不是去过吗?就在沅水食肆对面。” 要说地段还是沅水食肆这个地方最好,毕竟是人群经过的地方,但对岸强在有一个道观,香火鼎盛,平日上香还愿的人多。 铺子价钱也比较便宜,才七十多两,而且每逢年节,人更是像蚂蚁一样。 赵老四挑眉,“买啊!这有什么不敢的。” “做生意哪是一句话的事,”赵老大罕见的多说了几句,“老三,你和你媳妇再多看看。” 屋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蓉宝偷吃甜瓜把自己噎着了,还不小心打了一个嗝,杨氏一下子就揪住了她,“这瓜本就不能多吃,你刚刚才放下碗,要是撑着了怎么办。” 蓉宝小声道:“不撑。” 她快速将剩下的瓜屁股啃完,双腿在地面一蹬,“娘,我去看书了。” 杨氏在她脑门上敲了几下,“不准偷吃了!” “知道了知道了。” 两个小孩像花蝴蝶一样飞出门,油灯和屋子都是熏好的,没有蚊子,还放了一盆冰。 隔壁赵老四几人也就此讨论了一番,最后说到买地上面,“大哥,我想买几座荒山。” “你准备种啥啊?” “种树种花都行。” 赵老大也听说过林家买山的打算,“我和爹都不会种树,你要买多了,得去请个果农。都是荒山,你还得请人开出来,种树也行,但种花干啥?” “月娘想自己做胭脂。” 赵老大几个大老爷们只知道胭脂很贵,因此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老四媳妇还会做胭脂?” “不知道能不能行,先试一下。” 弟弟家的事,赵老大也没有多说,他知道自己在做生意上面不精通,但种地还算擅长,因此想买几亩地。 赵老二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地里人,田地就是根,越多越好。 但年头好,轻易没有人愿意卖地,至少附近村子没有,就算有也是稀稀拉拉的一两块,不成气候。 赵老四算了算自己手上的东西,店铺都已经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去南阳府买几个会养花的下人,还有买山的钱,肯定是够的,何况县里镇上的几个铺子一直在挣钱,“大哥,你们想不想种桑养蝉?” “别的地方听说过有种桑的人家,可我们这边没人会啊?也不知道能不能行。”赵老大看向几个弟弟,“老四,你们说种棉花怎么样?” 赵老二道:“咱家也没人会纺花啊。” “哥,你要想种,我就能带人过来教。种桑、养蚕、织布都可以学,只是这东西头回种肯定有风险,万一赔了可能连底都保不住。” 第292章 送礼进京 “做啥事没有风险,”赵老三满脸不在乎,“想挣钱就得有挣有赔,我先跟你试试。” 赵老大有点迟疑,赵大郎如今不在,他想找个人商量都没办法。 赵二郎看了自家爹一眼,立即出声,“四叔,要是织出了丝绸要卖到哪里去?” “我在府城有几个朋友,可以帮我们带到外面去卖。” 赵老四是不敢跟着商队跑的,如今家里分家,他万一被人打成商籍,哭都没地方哭。 “四叔,那也算我们家一份。” 赵家三房都想做这事,赵老大纠结半天也点了点头。 于是赵老四和杨氏又要准备出远门,这就意味着事变多了。 蓉宝嘉宝在睡梦中就听见噼里啪嗒的声音,等两眼迷瞪的起床,就发现家里堆了很多东西。 蓉宝蹲下身子翻了翻,有一些干菜熏肉,剩下的都是衣服鞋袜,“娘,我们要搬家吗?” 杨氏把钱匣子藏回去,“这些是送给你舅舅和表哥的。” 蓉宝嘉宝便在屋里转了起来,见有几个封好的大箱子,上面写着赵长兴、杨章成等。 嘉宝大胆猜测,“娘,你要去京城?” “京城太远了,一来一回大半年都过去了。”杨氏笑道:“你章成表哥马上就要成亲了,这是给他送的贺礼,你们有没有什么东西要送?” 蓉宝嘉宝其实很少见到章成表哥,因为他常年在外读书,但每年都能收到表哥送的礼物,有时是一些玩具,有时是书、首饰衣服。 小孩子的心思简单,有奶就是娘,因此章成表哥在两人心里的地位很高。 杨氏不知道他们塞了些什么东西进来,零零散散的,到处放。 礼单上面没写全,只说了一句,蓉宝嘉宝给了贺礼。 这几箱子礼物和二百两银票要在十一月多才能抵京,要想收到那边的回信又得等三个月。 蓉宝有点遗憾自己不能喝喜酒,“娘,章和表哥也会在京城里娶媳妇吗?” “你操心这事干嘛?” “我想喝喜酒。”蓉宝趴在车窗口唉声叹气,“我要是不读书是不是就能去京城喝喜酒了?” “想的美。”赵老四瞥了她一眼,“你以为京城那么好去的,三个月的车程,累也累死你。” “可外面很好玩啊。”嘉宝眼神向往,他看过太多游记了,高山险峻,草原壮阔,江河浩荡,烟波缥缈,这些都是花溪县看不到的景色,“先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想做一个好官,必须低下头来看老百姓。” 赵老四嘲笑他的异想天开,“三个月一直在车里赶路,只有晚上才能出去走一走,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要坐船,你估计一天都受不了。” “坐车很好玩啊!”蓉宝从花花草草上面收回目光,“而且我还没坐过船呢。” 虽然已经是七月底,但太阳依旧很嚣张,杨氏和赵老四把两人送进学堂,又去镖局寄东西,顺便领了两封外地的来信。 都是赵四郎写的,上面说他又到了一个新地方,会跟着先生去书院听学,拜会厉害的先生。 除了自己的碎碎念,还有一路的风土人情,写的颇为详细,杨氏从信里就可以想象出外府的热闹繁华。 最后再惋惜自己年纪小,不能带家里长辈出门游玩。 赵老四眼睛都有点发酸,他也大半年没见到这个儿子,只知道又长高了一点,还花钱在外面买了两套衣裳,“这游学咋像到处玩一样,又吃又喝的,能学到东西吗?” 杨氏有点伤感,“人总是要吃喝,没有荒废学业,总能长不少见识。” “六郎人在外地,生辰都没法过。” 杨氏想了想,还是借镖局的纸笔写了一封信,祝他生辰喜乐,还有赵二郎和杨章成成亲的事,一并寄到他所在的地方,没有放钱,怕赵六郎去别的地方了。 账房打着算盘过来,“大娘子,算上这两封信一共五十六两。” 地方远,一路上的贼匪不少,得多派一些镖师,自然要价不会便宜,杨氏给他拿了一张银票,又数了一些碎银,这才和赵老四去胭脂铺里看看。 下午人少,晴姐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扇风,没过一会就低着头打瞌睡,但外面一有动静她就能睁开眼,等看到两只猫走过后又闭上了眼。 屋内熏着淡香,清新怡人。 学堂大门缓缓关上,蓉宝一行人拿着席子坐在后院小溪边吃瓜啃肉,所有人都收到了自己的布袋子,尾款也结了过来。 蓉宝和嘉宝各拿着一堆在数,她们也是才知道一块小银子就是一万钱,大一点的两万钱、更大一点的五万钱,还有金子,一小块就十万钱。 不过她们还是更喜欢铜板,一串看起来好多,可以花好久。 这些都是齐鸣谨教的,他还能从银子身上看出来是谁家打的银锭。 数钱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蓉宝笑的脸颊红扑扑的。 李为先多嘴道:“我觉得你笑的好奸诈。” “奸诈是形容坏人的,我是好人,这叫开心。” 远处的贺延文插嘴,“你就是奸诈,在学堂做生意。” “做生意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要你的钱。”思娘切了一声,“猫吃耗子多管闲事。” 贺延文脸颊涨红,“我才不给你钱呢。” 蓉宝不屑,“我才不要。” 她拉着好朋友走后门,“你明日帮我拿一个馒头和鸡蛋,我不想去饭堂了。” 思娘点头,“我送到你学舍。” 蓉宝开心了,“好!” 贺延文就这样被一行人无视,他气的直捶地面,“我要去告诉先生。” 有一个男孩迟疑道:“先生应该不会管这事,赵蓉又没有在学堂里卖东西,她只是……” 她只是背着一袋银子回家,后半句话男孩说不出来,太扎心了,想他累死累活陪贺大少爷玩,一个月才挣几百文,赵蓉家里不过是用布做几块东西,就挣这么多,人跟人果然还是不能比。 贺延文抿着嘴满脸不开心,他的脾气虽然坏,但对身边人大方,因此大家伙虽然觉得他傻,但还是有人会选择跟他玩。 第293章 买镯子 钱照样放在蓉宝屋子里,她每天睡觉之前都要数一遍,数钱不仅让人开心,还能一下子就睡着。 第二天起的也很早,嘉宝几人都是见鬼的表情。 蓉宝小口的吃着馒头,双眼无神的发呆,过了大半天才突然开口问道:“嘉宝,你说我跟爹要这么多钱他会不会给。” 嘉宝疑惑道:“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数啊!”蓉宝精神一振,“数钱可好玩了。” “数钱有什么意思?花钱才好玩呢。”元锦的年纪最大,又见过很多世面,“尤其是一些雅阁,既可以吃东西,又可以听曲,可有意思了。” 钱妙来和李为先震惊的抬头看他,真没想到啊!真想不到啊!小伙伴年纪轻轻就这么风流。 “不不不……”元锦显然也知道他们误会了,“不是……我说的不是那种地方,就是喝茶聊天的地方,我跟我小舅舅经常去。” 李为先张大了嘴巴,“你小舅舅居然带这么小的孩子去。” 元锦越描越黑,索性闭着嘴巴懊恼。 有元锦这一番话,蓉宝的问题立马被揭过去了,她拿着书进学堂,觉得自己好像又忘了什么事。 赵二郎驾着车来杂货铺送东西,掌柜是吴家表哥,正叼着个包子摆货。 “孝文哥,你怎么才吃早食?” 吴孝文大嘴一张,把包子吞下肚,“没听见打更声,起晚了。” 几筐绿油油的菜蔬摆到屋内,上面的泥点子都洗的干干净净,菜还用稻绳捆成小把,一斤的重量,方便卖。 月底要盘账了,吴孝文把东西都摆出来,这才去后院拿钱匣子,总共二十多两。 菜都是在家种的,在赵二郎眼里根本不叫成本,剩下的竹编、腌菜,杂物,都是从家里算了钱的,利润在三成左右,交了商税,除去成本,差不多七八两银子。 “最近不是出新粮了吗?你也拿点过来卖啊,总不可能比粮商的便宜。” 赵二郎骂自己糊涂,这事都想不到,他把账本里的账都算了一遍,这才把钱数出来,其中给了一两银子给吴孝文,剩下的钱要留二十两做成本,一两五钱的房租,其余的才是他和赵大郎平分。 除了店里的账本,他手里也有一个账本,是跟赵氏买腌菜、赵老二买竹筐、赵老头买席子,或者去村里收其他东西的钱。 赵家如今分家,生意也得分出来,免得账算不清楚。 晴姐坐在柜台边绣花,一个人待久了,心还容易静下来。 “你这绣的什么?野鸡?” 晴姐脸色涨红,“这是鸳鸯!” 赵二郎“哦”了一声,收回脖子,“绣的挺好的。” 晴姐更气了,她跟赵二郎年纪差不多,因此在二哥面前反而更自在一点,“你真没有眼光。” 赵二郎戳了戳自己的眼睛,“是是是,我眼瞎。” “大嫂的身子怎么样?” “好的很,就是大哥有点不好。”赵二郎取笑道:“成天提心吊胆。” 晴姐哼了一声,“你不是马上就要娶媳妇了吗?我看你能好到哪去。” “大妹啊,你要知道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我就不害臊,脸皮厚。” 晴姐佩服的五体投地,“你还好意思说。” “这有什么,四叔也是这样教我的,”赵二郎一点都不以为耻,“我想送个东西给你二嫂,你觉得买什么好?” 南来北往都是客人,胭脂铺的女客大部分都精致讲究,晴姐觉得自己的眼光不差,“二嫂喜欢什么?” 赵二郎实话实说,“喜欢钱。” “我也喜欢,二哥你给我也送点。” “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平日没见她戴过什么首饰,身上就挂着一个荷包。”赵二郎刚拿了分红,十分大方道:“你要是让你二嫂开心了,我就给你包个红包。” 晴姐拍马屁,“二哥真是个好男人。” “不戴首饰不一定是不喜欢,也许是没有。”晴姐又问,“平日应该能看出来,喜欢花吗?” 赵二郎心里一愣,说不定还真让晴姐说中了,连春儿小小年纪管着家已经很不容易了,又怎么舍得花钱买首饰。 “喜欢兔子。” 连春儿经常买兔子吃。 “二哥,准备的聘礼里面有什么首饰。” 赵二郎立即道:“一根银簪子和一对银耳坠。” “那就买一个手镯吧,我记得隔壁金娘子店里就有一个银手镯,周边刻了纹样和兔子,不过价钱也不便宜。”晴姐露出肉疼的表情,“三两重的镯子要四两八钱。” 这做工费着实太高了点,不过东西真的很好看,小小的一个,周边刻着很小的纹样和兔子,赵二郎想着自己要买树种的事,一时下定不了决心。 伙计看他把镯子拿起再放下,就知道是喜欢但是觉得不划算,便推荐便宜一点的,“小郎君可以看这边的,只要二两多钱。” 虽然细了点,但也是银的啊,戴在手上就是个体面。 赵二郎看了一眼就继续把目光放到这个四两多的手镯上,他挣扎着开口,“三两重的镯子就要四两八钱太贵了,便宜一点。” 伙计耐着性子,“那小郎君你觉得多少合适。” 赵二郎自信开口,“四两五钱。” 一砍就掉三百,伙计就算是掌柜亲儿子也不敢点头啊,他笑的十分勉强,“小郎君,你莫要唬我,哪有这样削价的,你家还有个那么大胭脂铺,哪里就缺这点钱了。” “那是我四叔的,又不是我的,就算有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哪能白吃大亏啊。”赵二郎也知道这个金阁的价钱一向实在,便商量着要赠品,“你把这朵绢花送给我。” 晴姐几个年纪小,不喜欢这种夸张的首饰,但许氏喜欢,上回给她买的那朵大红娟花都戴的褪色了。 绢花有贵的有便宜的,好的用绸缎和细纱做的,上面还会坠珠子流苏,放十几二十年都不会褪色,差的就是布做的,但样子还是挺好看的。 伙计有点犹豫,毕竟这绢花卖出去都得要五百多文。 金娘子的声音从侧间传来,“送给他吧。” 绢花进价也就两百多文,但那只镯子可以挣一两多。 第294章 赵二郎娶亲(1) 做生意就是要懂得取舍,隔壁店铺以前买了不少首饰,算是大主顾,又是邻里,少说得互相照看点生意,谁家客人多,自然也能带动另一家挣钱。 赵家那么多人,今天给个实惠,下回说不定就会带着亲朋好友来,虽然少挣了,但只要东西卖的多,以后只会多不会少。 老客就是这样来的,你不给点实惠,人家凭什么天天在你这买。 晴姐管着店子好几个月,如今也认识不少熟客,许多小姑娘在店里不忙的时候会拿着针线过来玩。 平日里买东西也能实惠一点,比如说抹个零头,送一些梳子发带。 赵老四觉得这主意好,但其他其他几个店铺里的掌柜他并不是很信任,便没说这件事。 七月底的时候,赵家人浩浩荡荡的抬了嫁妆去连家村。 连家村穷,娶妻嫁女自然没有这么风光过,大家伙杵着锄头站在田埂上,艳羡不已,“连家那个老姑娘居然嫁的这么好。” 连春儿虽然干活勤快,但不能生男娃就是她最大的缺点,不然也不至于剩到现在。 “这下子连熊媳妇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连母才不开心呢,赵家人一走,嫁妆就被连春儿抬到自己房里去了,连母看都没看到,但面对村里人的询问,她还是仰着下巴得意道:“五两银子,还有那么大根的簪子。” 有没有先不管,吹了再说,反正大家伙也不可能去她家里翻。 周围妇人果然惊呼出声,有脑子灵活的立马拉住她道:“我娘家有个侄女,今年才六岁,模样俊的很,我娘家大嫂你也知道,生了九个儿子,就这一个闺女。” 言外之意是,我娘家人都很会生。 连母才没这么傻,这么小的年纪说什么亲,万一自家以后发达了,岂不是要讨个泥腿子当儿媳。 她应付完村里婆娘,立即拉着脸回家。 天不算黑,连春儿和弟弟在院子里洗菜,连母怕被儿子骂,只能先憋着一口气,等家里的灯熄了,她才拉着连春儿进屋讲悄悄话。 “我去打听过了,赵家上回帮你小叔子还赌债都还了四十两,他家又不缺钱,你还从娘家带这么多东西便宜外人干嘛?” 连春儿冷笑道:“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谁是家人谁是外人?” “嫁妆你带过去没事,聘礼得留下吧,我和你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谁家聘礼不是给娘家,就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人还没嫁过去,就惦记外人了。” “谁拉扯谁啊?娘,说话要凭良心,要不是我,你跟爹早就饿死了。”连春儿声音没想压低,不仅连父听的到,就连连财宝也听的一清二楚。 连父觉得丢脸,但也不敢去耍老子威风,事实确实是这样,而且连财宝那小崽子一向护着那丫头,万一以后不给自己养老了咋办,那小子心黑的很,跟他姐姐一模一样。 “娘,你说啥呢?谁吃里扒外。”连财宝打着赤脚跑过来,“你要再欺负姐姐,我以后就叫恶媳妇欺负你。” 一山压一山,连财宝不管说的话多大逆不道,连母都舍不得骂,她窝着火回屋,“生个闺女有啥用,赔钱东西。” 婚期将近,赵家也忙碌了起来,除了婚房布置,请客,再有就是酒席的大小。 因为刚办过赵大郎的婚事,所以杨氏的经验充足,但许家那边还得让赵老二走一趟,不然不请许家舅舅万一被掀桌子了怎么办。 赵老二沉默了几天,才和许氏带着儿子去小塘村。 两家见面都有点尴尬,许父黑沉着脸,半晌才在许母的推搡僵硬的说道:“娶媳妇了是好事,你大舅哥和你嫂子去就行了。” 赵二郎是最轻松的那个,不管心里有多厌恶,但面上一团和气,“姥爷,你和姥姥是长辈,这种嫁娶大事,还要麻烦你们二老给外孙添点福。” 这话说的可比那个不孝女婿的话中听多了,许父面色缓和了一点。 赵二郎看了看闷驴一样的爹和娘,认命的打起了圆场,“舅舅一定要带着全家一去过去,你不来坐正席,后厨都不敢上菜。” 两家原本一直存在小矛盾,只是去年彻底闹开了,赵二郎未必多希望许家人过去,但面子情一定得做足了,免得许家去酒席上闹。 娘亲舅大,赵老二要不来这一趟,许家舅舅就是去掀了酒席理也在许家这边。 许家人显然也知道赵二郎的话并不是真心话,但如今已经给了台阶,许家舅舅也不能不去,不然村里的闲话就该往一边倒了。 许父许母不去不要紧,毕竟老人身子总会有点问题,一句话就盖过去。 蓉宝嘉宝八月初休过一次旬假,但为了吃喜酒,她们坚决要请假,给赵二郎当滚床童子,然后喜滋滋的领一个红封。 连家村比较远,接亲的队伍早早的便出发,蓉宝嘉宝喜气洋洋的跟在人堆里面,快乐的不得了。 一路吹吹打打的过去,到了连家放了好几挂炮仗,连母现在的心情复杂的很,有开心,有恼怒,有窃喜,还有一点点不舍,她磕磕绊绊道:“嫁人之后要好好孝敬公婆,伺候丈夫。” 连春儿磕头。 连父道:“在婆家不要太好强,事要跟你丈夫公婆商量着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的压迫一下子消失,他居然感觉胸口有点闷闷的。 不管父女之间的感情有多浅,但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爹还是爹,女儿还是女儿。 媒婆在外面催亲,连春儿被堂姐扶着手出门,她走的很稳,这条路,她想了十几年,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她将来生了孩子一定不会不管不顾,她要好好挣钱,走出另一条路。 只不过,这一次不只她一个人。 连春儿把手搭在赵二郎的手上,胸膛的那颗心跳的很快。 连财宝强忍着泪意,跟在众人身后送亲。 一般都是娘家人哭鼻子,蓉宝嘉宝可开心了,蹦蹦跳跳的跟堂哥表哥谈论闹洞房的事。 新郎牵着亲娘子进门,周围的人群顿时哇哇大叫,蓉宝的嗓音最响亮。 娶媳妇就是要热热闹闹的。 第295章 赵二郎娶亲(2) 相比于赵大郎被灌的不省人事,赵二郎可就灵活很多,逮着个兄弟就拉他过来挡酒,他自己没啥事,其他人喝的脸红扑扑的。 赵老四作为叔叔要给许家舅舅作陪,他推了推身边的赵老三,笑骂道:“我就说这小子奸,去年大郎会被灌醉一看就是他捣的鬼。” 许家舅舅看了两人一眼,觉得这酒吃的也太烧心了。 许家大嫂带着孩子却吃的欢实,不仅吃自己桌上的,还推了推自家小子,让他去他爹那边吃点好东西,酒桌上的菜剩的多。 村里人都知道赵家的席面好,因此借东西帮忙也爽快,都惦记着这边还东西了,给送一碗菜呢。 小孩子也来的多,一张桌子坐十几个人,大人坐席,小孩子站着,桌上连口汤都没剩下。 不是菜的分量小,而是剩下的都被大家伙拿回家了,就算没有肉,里面的油水也能补一补啊。 主人家开心,吃席的也开心,院里一片和气,都是捧赵家的好话。 蓉宝嘉宝端着几个肉丸子蹲在院子外面吃,和狗蛋他们数天上的星星。 等碗里的东西吃完了,席上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蓉宝打了个嗝,觉得自己已经吃不下剩下的菜了,但还是跑到赵老四身边尝了一点点肉。 赵老四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把人赶走,“饱了,快去看新娘子。” 赵二郎处事圆滑,在堂兄表兄间吃的开,因此新房外面的人特别多。 “二郎,牵了新娘子的小手没?” “准备啥时候吹灯啊?” “多使点劲,明年来喝你家小子的周岁酒。” 赵二郎把这群醉鬼赶走,“去去去,以后别被我逮到机会了。” 好几个十多岁的小子瞬间闭上了嘴巴,这事换在别人身上快乐,要是轮到自己可就不美了。 “蓉宝嘉宝,快把你堂哥和表哥请回去。” 蓉宝歪了歪脑袋,觉得二哥糊涂了,她可是站在堂哥这一边的。 赵二郎薄红着一张脸笑骂两声,随即从怀里掏出几个红封,偷偷的塞给两人,挤眉弄眼道:“快去快去。” 蓉宝嘉宝的面色顿时严肃起来,“二堂哥,你喝醉了,要去吹吹风。” “大表哥,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带其他表哥来起哄,良辰吉日,咱们别碍事了。” 有人笑骂道:“好呀,做叛徒了是不是。” 赵大郎自然也是帮自家人,便护着蓉宝嘉宝,一行人推推嚷嚷的出门,互相埋怨。 “拖我干嘛,多闹闹,二郎明年抱俩呢。” “不是你推我的吗?” 这个时候谁也不承认。 家里的东西请村里婶子收拾,杨氏切了几个甜瓜,还洗了不少鲜果过来,让众人边吃边玩。 赵大和的长子赵鹰诧异道:“杨堂婶,如今地里还有甜瓜?” 杨氏笑道:“这是晚瓜,还能吃个十来天。” 县里有甜瓜卖,但不一定能买的到,毕竟大家伙这个时候的菜地都要腾出来种豆子了。 赵家种了一亩多地,瓜还挺多的,赵老头道:“爱吃明天就摘一些回去。” 林淮刚要拒绝。 吴氏笑道:“给你奶奶尝一尝,她如今不在村里,想吃个瓜都要花钱买。” 给了一个人,其他人也少不了,这么多侄孙儿侄孙女都在这,赵老大第二天早早的就去地里摘了二十几个瓜,一人分一些带回去。 回学堂念书的蓉宝嘉宝也带了几个进学。 赵老头趁着中午吃饭,搬了个小马扎坐到赵老大身边,“如今家里的地不少,老大老二的地都在你们手上,明年就多种些瓜,省得去外面花钱买,八文钱一个,都能买两斤粮食了。” 主要原因不在这里,赵老头又道:“咱们家如今就孤零零的两支,再不拧成一股绳,到时遇到点什么事,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大和手松,每年做人情送礼,都是帮我们家撑面子,喜事就是人多才热闹。” 赵老大郑重点头。 赵老头有心想说什么,但又怕他听不懂,这个时候他格外想念赵老四,“你曾爷爷动身时说过,咱们祖上是郑西赵家逃灾过来的,只是地方太远了,也不知道本家还在不在,要是能回去最好,要是回不去,也得修个家谱,免得后人不知道祖宗。” 赵老大直愣愣的点头,只觉得赵老头的每个字他都听的懂,但一块说就有一点迷糊了,什么叫“修家谱”。 不是一般都是族里修族谱吗? 赵二郎端着碗过来,“爷,这家谱是只修我们一家,还是堂叔他们一起。” “肯定要把你堂叔他们写上去。”赵老头不自信道:“等你四叔回来我再问问他。” 世道乱起来,多的是找不到祖宗的人,赵老头觉得自己还是命好,至少活着,还养了这么多孩子,如今谁家有他们赵家人多。 时间太久了,赵老头不知道回家的路,连记忆都变的模糊,只知道村子叫郑西村,对外报身份都是郑西赵家,镇叫关泉镇,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有机会去给祖宗上柱香。 赵二郎觉得这事不用犯愁,等自己多挣点钱,说不定过几年就能找过去了。 赵老头在儿子跟孙子当中选择跟孙子讨论这件事,家谱不像族谱有那么多规矩,都是家里有谁就写谁,从赵二郎曾爷爷那一辈写起,最后记到赵大郎这一辈,以后生了孩子,再添上就行了。 赵老四还不知道回来又有事等着他呢。 他赶路去府城,必须在秋节前回家,幸好在府城有不少认识的人,赵老四一进城就找到最大的牙行。 里面十几个牙人,都是跟衙门签了契书的,听到赵老四要买下人,立即把他带到一个大院子里面,“老爷买下人有什么要求吗?” “年纪小一些的,要有手艺,种桑养蚕,种花,织布的都行,会种果子的也行。” 牙人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老爷高看我们了,咱们南阳可没有会种桑种花的,外地货也到不了我手上,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也早早被人买走了,您看其他的可以吗?绣娘,厨娘,车夫,我这边都有,还有几个识字会打算盘的。” 第296章 买人 赵老四一开始并没有想过买这么多下人,他手里的钱还有他用,但如今听牙人一说,心里就有点痒痒,“会绣花和识字的我看一下。” 牙人喜笑颜开道:“老爷,您放心,这批下人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规矩差不了。” 赵老四虽然没买过下人,但一些讲究也了解,被府里转卖出来的基本都是犯了大错的,“大户人家转卖出来的?” 牙人忙解释,“前些天城里沈同知一家被抄了,家里的男人被砍了脑袋,女人都卖到窑子里去了,这府里的下人自然得找个新主家。” “为什么抄家啊?” 牙人见赵老四对这些感兴趣,就把自己知道的润色了一半,真假不确定,“……贪了很多钱,抄出来六万两白银,更别说那些首饰摆设,咱们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 赵老四听着这个数字也咋舌不已,果然还是当官的挣钱,不过这脑袋也挂在脖子上,说掉就掉了。 沈家的下人都住在一个院子里,门口还有两个汉子守着,他们远远的看到有人过来,就朝里吼了一嗓子,等赵老四到的时候,二十几个下人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院子里等待挑选。 牙人指着众人一一介绍,“这是大成媳妇,以前在厨房干过活。” 他沉声道:“快来见过老爷。” 一个四十多岁的夫妻牵着儿女上前见礼,“大成(王氏)见过老爷。” “你男人是做什么的?” “回老爷,小的以前跟着主家的二老爷,通一些文墨算账。” 牙人问道:“你家丫头小子都会些什么?” “我家小子叫听墨,是前主家三少爷的书童,平日陪着读书玩耍,丫头叫访冬,跟着前主人家的二姑娘,女红和厨艺都会一点,也认识几个字。” 大成回完话就恭敬的退下,站了有一会时间,院里的人连晃都没晃一下,赵老四在心里唏嘘,都说大户人家的下人体面,可这伺候人的活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牙人始终跟在他身后两步远,“老爷觉得怎么样?” 这么好的下人能被剩下,肯定是有原因的,赵老四问道:“什么价钱?” “七十两。”牙人也知道贵了点,但仍然想着大赚一笔,“沈家二老爷可是出了名的有本事,他身边调教出来的下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一家四口都能干活,还带着手艺,规矩也是一顶一的好,这错过了将来可就没有了。” 赵老四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子,“大户人家几百个丫鬟小厮,个个都是好的?” “自然有差的,但这些可都是好的。”牙人仍不死心,“那丫头今年十三岁,模样也好,老爷带在身边捏肩……” 赵老四凉嗖嗖的看了他一眼。 牙人觉得全身都泛起了阴风。 本来还想杀杀价的赵老四彻底不考虑了,可别买回去让媳妇误会了。 这也正好合了大成一家的心思,他们也不想跟着赵老四走,毕竟是在大户人家里有体面的下人,这赵老四一看就不是什么有身份地位的人,自家跟着去,也只能做下等活。 除此之外,还有两家,不过人比较多。 赵老四一一详问,牙人也不厌其烦的回答,其中老背头一家是最好的,他年纪虽然有些大,但在府里养了十几年的花,儿子儿媳是车夫和粗使婆子,三个孙女也学过规矩和字,正好能跟着月娘学绣花。 主要是价钱便宜啊!这么多人,才四十两。 牙人利索的把人收拾好送到赵老四身边,同时带着他去看另一批人,这些人参差不齐,但无论男女都黝黑一片,他们除了茫然还有麻木。 赵老四看手就知道都是地里人家。 牙人咳了两声,随即问道:“有没有会种桑养蚕的?” 院子的人躁动了两下,随即有两个姑娘跪下来磕头祈求道:“老爷,我会种地,吃的少干的多。” 她们这些人都是被挑剩下的,府里卖不进去只能往窑子里卖,那就是吃人的地方,姑娘家一进去,这辈子都直不起腰了。 赵老四摇了摇头,世上的可怜人太多了,不是他一个普通人能救的过来的。 牙人走过去恶狠狠把两个丫头踹了几脚,这才弯腰恭敬道:“老爷要是不着急,我可以带您去我堂哥那边看看,他手上有不少外地货。” 肥水不流外人田,亲堂哥那就是自家人,谁挣都一样。 那边还真有南边来的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干不了什么重活,这才被剩下了,赵老四只花了六两银子就买了两个。 人是选好了,但办理契书还要一会时间,赵老四赶的急,便往牙人手上塞了两块碎银子,托他快一点。 收人好处,自然得尽心办事,牙人头天下午跟赵老四签了白契,第二天就去衙门备案,盖章交税。 本来这次杨氏也要跟着过来的,但岷文县的铺子已经修缮好了。 她和赵二郎赵老三把家里的货全部带了过去,找阴阳先生算定好吉日吉时,就噼里啪啦点着炮仗开张了。 成明慧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他抱着算盘,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裳,结结巴巴的招待客人。 头天看热闹的人多,那些布娃娃其它地方也有卖,不过样式都没这么好看,毕竟那大倭瓜大辣椒让人越看越喜欢,还有别的地方没有的新鲜东西。 有人拿着布袋问道:“这包袱咋还绣花啊?” 杨氏笑着解释,“这是佩囊,平日提着买菜,或给家里的孩子当书袋方便的很,又轻巧又好看。” 她指向其它样式的,同时还在自己身上试了一下,“可以系在腰上装钱,也可以背在肩膀上,比荷包实用多了。” 杨氏不仅翻了很多古书,还看过不少古画,佩囊配色绚烂多彩,样子也大不一样,除了像包袱一样背在身上的,还有背在后背的,手垮的,手提的都有不少。 大家伙也觉得新鲜,不过看到了八九百文的价钱只能望而却步。 杨氏也不着急,在店里算完今天的入账后就选了一个小袋子背回客栈。 第297章 动怒 第二天店里的生意就好了起来,成明慧收钱记账忙的有点手忙脚乱。 除了大婶和小娘子,还有不少汉子进店,他们呆愣愣的站了半天,都是杨氏说买什么就买什么,付钱也爽快。 跟大娘纠缠一天的杨氏觉得真省心啊! 中秋节是县里最热闹的时候,店子当然不能关,杨氏又招了成明慧的堂妹来干活,这才和赵二郎赵老三一起回家。 蓉宝嘉宝早就知道爹娘要出远门的事,因此放假就背着个袋子像个小可怜一样,赵二郎刚娶媳妇,正是情浓的时候,也不想带她们玩,于是两人就跟着齐鸣谨回家了。 赵二郎拉都拉不住,当然,是跟家里人说过的,赵四郎也跟着一块去,他年纪大,在众人心里是半个大人了,有他在旁边,赵氏才能放心。 唐家有两辆马车来接,车厢里面还有书架和小桌子,又宽敞又平稳,蓉宝晃着晃着就想睡觉,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 嘉宝齐鸣谨也被瞌睡虫影响,等到家的时候,几个孩子已经睡成一团了。 丫鬟正要轻轻的将人推醒,齐氏小声吩咐道:“让他们睡吧,把车停到树荫底下去,再叫厨房备些点心瓜果。” 唐家宅院里面有很多树,因此风也比较凉快,赵四郎一个人坐在敞轩里看书,桌上一桌子的点心茶水。 他对着天长叹一声,觉得自己真是命苦,放假了不能回家就算了,还要一个人在这里读书。 唐家孙子辈的人很多,算上几房一起,能排到三十多,大家伙从下人口里听到姑姑家今天来了客人,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过来看看。 自然不是怀着善意来的,这些唐家的少爷小姐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归宗的姑姑,因为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外人抢自己的钱。 十几道目光在身上游离,赵四郎觉得自己像猴子一样。 “这就是姑姑家的客人?看起来好像乡下的泥腿子。” “读书人本来就都是穷鬼。” 说话的几个小孩年纪都不大,虽说童言无忌,但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就格外刺耳,赵四郎低着头神色如常的读书,但内心并不平静。 齐氏管家很有一套,如今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都是自己带过来的丫鬟小厮,因此这边的话刚说不久,那边的齐氏就一字不落的全听到了,她把手上的账本往桌上一搁,声音虽然不大,但里面的寒意十分明显,“我那几个嫂嫂确实聪明,只几句话,就哄得这些庶子庶女像只野猴一样惹人嫌。” “也罢,久住唐府终究不是个事。” 旁边的老嬷嬷心疼道:“小姐,老爷夫人一向疼你,闺女住在爹娘家天经地义,我看哪个多嘴婆子敢到处嘀咕。” “嫁人了,终归不一样。”齐氏叹了一声,“我手里还有几块地,你过两天便寻匠师建造宅院,不用太大,最好离家里远些。” 离开唐家这个是非地,也能亲近一点,齐氏手上不是没钱,只是唐老爷夫妻俩舍不得闺女,又怜惜外孙小小年纪丧父,便想把他带在身边多疼些,这才不准齐氏搬出去。 “把鸣谨和那两个孩子都喊起来,该用午食了。”齐氏又道:“建房子的事先跟老太爷说一声吧。” 老嬷嬷的眼神动了动,出门就把这话传的满府都是,唐老爷子和唐老夫人年纪大了,一直在院子里躲凉,但话自然有人传到他们耳边。 “把大爷二爷都喊过来,当爷爷的人了,连个儿女都教不好,将来还有什么出息。” 丫鬟看着震怒的老太爷,立即跑过去请人。 饭刚吃两口的兄弟俩一下都不敢耽搁,放下筷子就来了,四十多岁的人,低着头站在门口。 屋内传来唐老太爷震怒的声音,“你们就这一个妹妹,她叫你们十几年的哥哥,如今就是吃了家里两口饭都得遭白眼,何况还不是吃你们的。我和你娘挣下的家业,将来想给谁就给谁,还轮不到你们做主!” 两人用袖子抹着汗,“儿子不敢。” “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别以为你们欺负鸣谨那事我和你娘不知道,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就住那么大点的地方,能吃的了几口饭,你们就是看不顺眼想把人赶出去,我和你娘还没死呢。” “儿子不敢。”这话说的严重,兄弟俩赶紧跪下为自己叫屈,“爹,家里的事一向是大嫂在管,我和媳妇是真不知道这事。” 大老爷心里暗自叫苦,这就是表面兄弟了,一遇到事就互相推,“爹,是儿子没有教好媳妇,这就去日后万万不会有这事发生。” 唐老太爷怒气还是消不下去,“你妹妹回家多久了,你那一双眼睛瞎了,耳朵也不灵了?收起你们的小心思,要是真寒了我跟你娘的心,这家业没你们俩的事。” 大老爷和二老爷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只敢低声应道:“是。” 两人在亲爹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回到院子就大发脾气,“你怎么管的家?孩子教不好也就算了,下人也管不住,家里客人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下贱东西笑话,传出去我们唐家还有脸吗?” 妇人心想,那可不是下贱人,都是你生的孽种,一窝一窝的。 她冷哼一声,“我怎么教,人家的亲娘是柳姨娘,都快成府里的半个主子了,我要是打了骂了,你不得把我扫出门去,可不敢动老爷的心尖肉。” 大老爷的火气被一盆水迎头浇下,“小孩子懂什么?还不是那些多嘴的下人唆使的。” 妇人也干脆,“把带着少爷去芸香阁的小厮丫鬟全打二十个板子,罚三个月的例银。” 大老爷拍着桌子,“全打发到庄子上去。” 妇人心里冷笑一声,看看,妾就是妾,被捧一下就这么上不得台面,孩子被教的这么蠢就算了,下人也像只野鸡一样。 柳姨娘自然是哭哭啼啼的不肯,但来的都是力气大的婆子,不仅有大夫人的人,还有太夫人的人,几下子就把人拉走了。 第298章 吃瓜 府里的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主,见跟着柳姨娘的下人都落不到好,顿时就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厨娘手艺好,蓉宝几人捧着碗吃的十分香甜。 齐氏饭量一向小,但为了陪着几个小客人也跟着多吃了一点,喜的老嬷嬷开心不已,她低声吩咐丫鬟道:“拿半吊钱赏给厨房。” 小丫鬟福身应是。 桌上并没有其他声音,直到碗筷被撤下,三个孩子才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你们家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齐鸣谨摇头,“没有。” 蓉宝好奇追问,“那你平常在家干什么?” 齐鸣谨指着书房,“看书,写字。” 蓉宝嘉宝失落道:“不好玩。” “那……”齐鸣谨很少跟同龄孩子一起玩,因此一时什么都想不出来。 齐氏在一旁笑道:“山上的桃子李子熟了不少,还有地里的甜瓜,你们要玩,等会跟着巧云姐姐去。” 这会太阳正大,自然是没法出门的,因此蓉宝几人就被邀请到书房看书。 老嬷嬷轻轻给齐氏扇风,“少爷从小便板着脸,如今去了学堂,性子也活泼了一点。” “小孩子就该这样,调皮捣蛋,要不是……”齐氏没有多提自己的伤心事,转了话头道:“等会去山上剪些果子,再提一些糕点酒水当节礼。” 客人被欺负,一般就是主人家的没面子,赔礼道歉也应该是主人家去。 但赵家情况有点复杂,齐氏曾听唐老太爷说过,赵家虽然是个农户,但家里孩子都读书识字,又是鸣谨的同窗,不适合拿特别贵重的东西。 经过种种考虑,齐氏最后决定借中秋节送一份节礼。 赵四郎一开始是有点气,但看到一屋子的书后就觉得自己这点话还是能承受住的,他抖着手抽出一卷书,封面上面是《续资治通鉴》,书页泛黄,一看就不是手抄本。 他也不敢多翻,只是摸几下就放了回去,又找出一本文集,是永安三年到永安十三年的文章诗词。 蓉宝原本还想找个游记来看,但嘉宝和齐鸣谨看的都是正经书,她挣扎半天,还是把手里的书塞了回去,重新看书。 丫鬟中途来送茶水点心,见蓉宝坐在地上,提醒道:“蓉小姐,地下凉,您坐凳子上去。” 在别人家里,蓉宝不敢耍小心眼,但等人一走,她又盘着腿靠坐在书柜上。 外面传来细微的走动声,老嬷嬷问了几句,就端着茶水找到齐氏,“都在看书呢,比唐少爷他们听话懂事多了。” 唐家小辈自然也有先生教,但没一个喜欢读书的,唐老太爷有时看着认真读书的齐鸣谨就老泪纵横,“家里如今虽然有钱,但后代子孙不懂上进,将来就是万贯家财也会败光啊。” 唐家如今置办下来的田地都是唐老太爷当年跑商挣下的钱,他没有让儿子拉商队,就是想守着田地铺子过活,到时曾孙那一辈就能科举当官。 可惜,后代不修,注定成为空想。 老嬷嬷从小带着齐氏,对唐家其他少爷也是有感情的,只是时间太久了,一切都物是人非。 下午太阳往地面跑的时候,巧云轻轻敲了敲门,“小少爷,外边的太阳落了。” 蓉宝最先抬起头,她把手里的书按照记忆往书架里一塞,就去推嘉宝和齐鸣谨,“可去摘果子了。” 三人都有点兴奋,他们想这一天已经想了十天了。 赵四郎也低着脑袋看书,蓉宝贴到他对面,“四哥,摘果子!” “你们去玩吧,等会回家了叫我。”赵四郎正看的入迷,没有起身的打算。 唐家种了很多果树,这周围的一片山都是唐地主家的,几乎什么树都有,果农住在山下的小房子里,见主家来人,立即放下手里的活领他们去看,一路走还一路介绍各种树开花结果的时间。 蓉宝嘉宝听的津津有味,主要是她家里也有果树,但要十月份的时候才会长果子。 桃子和李子已经摘过好几批了,果农将几人带到几棵晚熟的果树下,教他们怎么选果子才甜。 有时候开心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至少齐鸣谨就觉得有意思。 蓉宝摘了一个特别大特别红的果子,只在身上擦了擦就想吃,小丫鬟惊慌的拦住她,“蓉小姐,得洗了才能吃。” 果农在一旁道:“没事,都挂在树上,干净的。” 巧云笑道:“如今天热,放在水里冰一下要好吃。” 蓉宝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她便把自己的桃子放在最上面,还强调道:“这个最大最甜的桃子是我的。” 嘉宝和齐鸣谨的眼神就变的羡慕起来,不过树上的果子很多,两人找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差不多大的。 这才心满意足的去瓜田,甜瓜也长的大,远远闻着十分香甜,这边都是佃户在伺候,大家伙认识齐鸣谨,但不认识蓉宝嘉宝,便总偷偷往这边看。 清澈见底的溪水时不时游过几尾小鱼,蓉宝把手放进里面洗了洗,过会又忍不住脱了鞋子坐在田埂上,把脚放进去。 水在脚指头上流过,十分好玩。 蓉宝忍不住踢来踢去,小孩子的快乐容易感染,最后变成三人排排坐,一边吃果子一边泡脚。 齐鸣谨还是第一次做这么没有规矩的事,屁股下面是枯草,有点刺屁股,他动了动,手里的桃子差点掉进去。 “你们以前也这样玩吗?” 蓉宝眨了眨眼,“我以前跟着爷爷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就会坐在小溪边玩水。” 主要不是干活,而是玩水,赵老头一点都不希望他们去,毕竟孙子孙女玩水,他得抽出空来盯着。 巧云也不希望自己少爷玩水,不过看着他开开心心的样子,还是没说什么。 夕阳西下,乡间小道上走过几个撸起裤腿提着鞋的小孩,虽然小石子有点硌脚,但路上的小脚丫踩了一长串。 齐鸣谨站在家门口有点不敢进去,在他犹豫要不要穿鞋子的时候,蓉宝嘉宝已经扯着嗓子喊赵四郎了。 第299章 下人 齐氏站在门口看着打着赤脚的儿子。 齐鸣谨下意识的把脚往身后藏。 齐氏笑了一声,“快去洗脚穿鞋子。” 她小时候虽然家里发家了,但也跟村里小姑娘到处玩,别说是玩水,就是树都不知道爬过多少回,只是人越长大,就越容易被束缚住。 “你跟着贺二把蓉小姐几个送回家,东西记得给过去。” 巧云清脆的“哎”了一声,鲜果捡了一篮子,还有糕点和酒水,都备了两份。 蓉宝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坐在车辕上,她朝齐鸣谨挥了挥手,就兴冲冲的给人指路,“我家在上通村,就是走马道附近。” 贺二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怎么走,但先去走马道再说。 蓉宝并没有走过这一段路,所以她往去县城的方向指,贺二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虽然心里打鼓,但还是架着车过去,一直到了岔道口,蓉宝激动的站起身,“我家到了。” 这条路她走了很多遍,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回家。 一到入夜,蚊子就出来吃饭了,赵老四蹲在村口拍了大半天,才听到远处的车轮声。 他凭直觉喊道:“蓉宝嘉宝。” 蓉宝也扯着嗓子回道:“爹!” 贺二便把马车停在赵老四身边,蓉宝直直的往下扑,赵老四差点都没接住她。 赵四郎则抱着嘉宝下车。 巧云从车厢里拿出礼物,把自家夫人的话重复道:“蓉小姐和嘉少爷是我们家少爷最要好的朋友,今日招待不周,这些瓜果都是自家种的,还有些糕点和酒,全当明日的节礼。” 赵老四抱着蓉宝甩了几下,爽朗道:“姑娘且先等一等,既然是节礼,那就应该有来有往。” 他没有推辞,但也从家里回了不少东西,也是些糕点酒水之类的吃食,除此之外,还有赵氏做的酥皮月饼。 齐鸣谨对于蓉宝他们的回礼很感兴趣,饭前一直围在旁边看,想吃东西,又怕等会吃不下饭。 齐氏温声道:“你拿一个月饼,我们一起尝一下。” 齐鸣谨惊喜的抬头。 这孩子太聪明了,齐氏有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跟他敞开心扉的聊一聊,身边的闲言碎语,同辈孩子的不喜和恶意,他都能直白的感受到。 “读了那么久的书,还没跟娘说过,你们先生好不好呢?” 齐鸣谨只犹豫了一下,“我们先生很好,就是……就是饭不好吃。” 齐氏对学堂里的饭起了好奇心,得有多难吃,才能让齐鸣谨说出这句话,她接着问,“同窗怎么样?” “同窗也很好,我们经常在一起做课业看书,还有学兄,有时也会帮忙指点功课……” 齐氏小口的吃着饼,只觉得这年中秋的月亮好看的惊人。 …… 上通村,赵老四家里的灯还是没灭。 蓉宝拿着书看着家里的“客人”,过一会又仰头看赵老四,“爹,这是哪里的亲戚。” “这不是亲戚,这是……”赵老四想了想,“这是请的短工,来帮我们家种田的。” 蓉宝张大嘴巴,“爹,要是被爷爷知道了,他会打死你。” “所以你别嚷嚷出去,”赵老四捏住她的嘴巴,“要是传出去,我先打死你。” 蓉宝摸着屁股,有点害怕。 买的下人没有厨艺厉害的,但有三个小姑娘,十多岁的年纪,还认得些字。 杨氏问道:“你们三个叫什么名字?” 三个小姑娘福了福身,“奴婢春柳。” “奴婢绿芽。” “奴婢白露。” 蓉宝一听就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她贴在赵老四的耳朵上,“爹,这是我们家的下人吗?” “对,我们家的,不是你的,家里的碗还是你刷,还有家里的果树,你得多浇点水,别渴死了。” 蓉宝都没想到这一点,但也轮不到她想,因为赵老四已经把路堵死了。 杨氏看了父女俩一眼,随后目光收回来,“既换了主家,这名字自然也得变。” 她沉思片刻,“改为玉簪、云水、晴山,日后跟着我学女红,每月例钱六百文。” 三人齐声道:“多谢夫人赐名。” 老背头的名字不动,现在负责伺候家里的果树,等明年就去山上种花,例钱三百文。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汉子,一个叫江财,一个叫丁二,都是地里的老把头,会种桑养蚕,暂时去伺候菜地,也是三百文。 剩下的大福和她婆娘的名字也不变,男的以后可以帮忙往县里送东西,女的就养小鸡,收拾家里。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又得多买很多粮食,还不好安排,想到这里,杨氏瞪了赵老四一眼。 后者心虚的低下头。 蓉宝嘉宝也不敢乱说话,直觉告诉她们,娘的心情现在很不好。 杨氏带众人下去安排房间,顺便喊上了慧姐,教她一些事。 家里除去灶房柴房总共六间,现在只有两间空房,好在赵老三家里还有房间。 “买来的家仆,年纪小的一定要改名,因为你以后要用她,这代表重视和喜爱。但老背头这些上了年纪的,就不用再改名字,老人念旧,舍不得丢根。” 杨氏推开门,从家里找出几身旧衣服,“管家,不仅要靠威信,还得靠钱,做错事了该罚的罚,但把事办妥了,该有的赏钱也少不得。他们虽然是下人,但也不能随便作践,谁都是爹娘养的……” 慧姐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听的不是很懂,“四婶,这些人以后都在我们家里吗?” 杨氏摇头,“家里太小了,有三个小姑娘我会带去镇上。等你四叔买了地,到时就在山脚下建几栋房子,老背头三人去照看,剩下的一对夫妻只能留在家里,有时跑跑腿,买东西都可以用的上。” 她停下脚步,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亮,“其实我想买个小丫头跟在你身边,只要五郎中了秀才举人,你将来的亲事也差不了,身边有个合用的丫鬟,在婆家也不至于形影相吊。” 慧姐的脸上爬上一层薄红,“我还久着呢,大姐都还没嫁。” 杨氏笑道:“晴姐儿心里比你有成算的多了。” 第300章 长的着急 其实杨氏还有一句话没说,不用等太久,章成娶了媳妇之后,自然有消息灵通的人会来讨好赵家。 那座靠山,不仅为章成开了路,也为赵家开了路。 除了赵大郎和赵二郎,剩下几个孩子的姻缘会高很多,或是为了押宝,或是为了靠上杨家。 但无论如何,杨氏绝对不会让自己,拖累远在京城的侄子。 中秋前后的月亮都格外的圆,蓉宝嘉宝坐在爹娘身边仰着脖子看月亮,时不时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娘,嫦娥仙子要吃饭吗?” “爹,十五的月亮为什么最圆?” 杨氏和赵老四当做没听到,就在蓉宝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赵老四一手一个把人拎回家,“半夜了,还不睡觉呢。” 失眠的玉簪、云水、晴山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禁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主家好像很穷,不会让我们种地吧。” 玉簪年纪最大,也最沉稳,“夫人不是说了让我学针线活吗?就算种地那也是我们的分内事。” 晴山紧紧的靠着姐姐,“我不会种地。” “别怕,六百文的例钱都可以请一个好的长工了,主家要真是买我们种地的,那岂不是要亏死。” 云水道:“可爷爷他们不就是买来种地的吗?” 玉簪觉得两个妹妹好像都没长脑子,“那是爷爷会伺候花,不然老爷也不会买我们,还有丁爷爷,估计就是让他教人种桑养蚕,不然这么大年纪的人,买来干嘛?” 不得不说,世上心思通透的人不少,只多想几下,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我看主家不是什么刻薄人,又没有那么多规矩,我们只要把自己的活干好就行了。” 赵老四确实不讲规矩,他第二天光着膀子出门,就跟玉簪几姐妹对上眼,双方都怕的要死。 赵老四穿好衣服心有余悸道:“差点清白不保。” 玉簪几姐妹则怕老爷是个急色之人。 因此几人都退的远远的,扫地的扫地,摘菜的摘菜,绣花的绣花,直到辰时末的时候,玉簪去敲房门,“少爷,小姐,该起床了。” 蓉宝迷茫的睁开眼睛,但听到陌生的声音后,又翻了个身,趴着继续睡。 赵老四喊住她们,“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我去叫人。” 玉簪微微低着头,“夫人说辰时末必须把少爷小姐喊起来。” “你们喊不起。”赵老四感觉自己浑身都不自在,暗自叹道,这福气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起的,至少他现在非常不适应。 赵老四喊人起床就要直白很多,直接上床把两个人都拎起来,因为晚睡的缘故,蓉宝和嘉宝困的睁不开眼。 好不容扶正的脑袋,一下子又栽了回去,赵老四在旁边威胁,“要是还不起来,今天就不带你们去县里玩了。” 这怎么行,蓉宝嘉宝盼这一天都快盼出花了。 吃完早食后,两人就摸着本书蹲在院子里,看着玉簪几人嘀咕个不停。 “姐姐,你们是哪里的人?为什么会来我们家当下人?” 玉簪受宠若惊的道:“小姐叫我玉簪就行了,我是南阳府的人,我爹娘都是下人,所以我也是下人……” 顶着两人好奇的目光,玉簪把自己的来历简单说了一遍,蓉宝气愤道:“又是贪官。” 玉簪在旁边不敢讲话,但心里的想法跟她截然不同,那个当官的不贪,只是多少而已。 蓉宝和嘉宝一起把沈同知骂了一遍,过会又去找丁二他们讲话。 江财以前是地主家的长工,虽然每月拿工钱,但不会攒钱,根本娶不到媳妇,家里遭灾后,他为了活命只能把自己卖了。 丁二则是有儿有女,不过后代不修,几个儿子把家里的粮食都藏了起来,后来还被儿媳妇卖了。 蓉宝好奇问,“那你闺女呢?” 丁二支支吾吾的没有出声。 蓉宝和嘉宝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你是不是偏心眼?总是欺负闺女。” 丁二没有回话,但一声叹息很能说明问题。 于是蓉宝嘉宝都不理他,两人围着江财问,“你为什么娶不到媳妇。” “我们那边女娃少,聘钱高,像我大嫂都是全家攒钱娶回来的。” 蓉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你们那边的聘钱多少啊?” “最差的都要十两银子,要是寡妇就能便宜一点,六七两银子就行了,就连不能生的女人都得四两银子,谁家娶的起啊。”江财说起伤心事难过的很,“我在地主家干活,一个月才四百文。” “那一年就有四两多银子,攒个几年不就能娶媳妇了吗?” “人不要吃喝啊?我家里的地和房子都分给了大哥了。” 蓉宝觉得他有点可怜,“我们这边的媳妇便宜,你到时可以攒钱娶一个,但是何二婶不行,她嘴巴太多了。” “何二婶是谁?” 蓉宝便给他把村里人都介绍了一遍,顺便在背后说说坏话。 江财却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她那么老,我找她当媳妇干嘛?” 蓉宝瞥嘴,“你不也挺老的吗?” “谁说的。”江财气的身躯直抖,“我才三十二岁。” 蓉宝嘉宝:…… 丁二:…… 其余众人:…… “我就是很久没有修面,这才显的年纪大,但我可不老。”江财底气不足,“我还要娶媳妇生孩子的。” “爹,娘。”蓉宝扯开嗓子喊,“江财叔叔疯了。” 大家伙都被他的年纪震撼到了,毕竟众人都认为江财有四五十岁。 赵老三更是一副见鬼的样子围着他打转,“你这……长的挺着急啊。” 尤其是杂乱打结的胡子,没有一把年纪,绝对长不出来。 总得来说,这事算的上秋节小趣事。 赵家中午坐在一块吃了顿饭,下午的时候就架着车子进城,许灵桃的肚子大了,去人多的地方怕挤着,于是赵大郎也在家里陪媳妇。 连春儿和赵二郎坐在前面赶车,时不时说几句腻歪的话,或者摸摸小手。 赵老四眼睛眯了起来,“二郎,你嘴巴咋是歪的?” 第301章 拍花子(1) 赵老四的声音把路上的行人都吸引了过来,赵二郎收起了笑,决定明年不帮四叔去送礼,要知道那么多月饼,也是挺难提的。 每年最热闹的时候就是端午和秋节,南方那边还会过上元节,但花溪县太冷了,压根没有人乐意进城。 许是人开心,风也跟着悠扬起来。 走马道前一段路还不算堵,但到了后面就有点走走停停,尤其是在城门口,队伍能排出二里地去。 人车混杂,还有各种活鸡活鸭,牲畜的粪便,蓉宝还看到有人专门捡这些东西。 “奇怪,我以前怎么不觉得很臭。” 嘉宝说,“今年进城的人好像多了不少。” 杨氏笑着解释道:“衙门今天不收进城费。” 告示才贴没多久,就一传十十传百的流传出去,大家伙就都知道今天衙门不收入城费的事,因此只要闲着没事,就拖家带口的进城看热闹。 人都过来了,自然也得把家里攒的鸡蛋,地里的菜蔬,顺路带过来卖,这才导致 城外全是挑着担的小贩。 蓉宝和嘉宝捂着鼻子等了半天,最后实在坐不住了,就下车走走。 蓉宝脚一落地就往城门口跑,那里贴了很多有趣的事,比如说,衙门又抓了几个小偷,怎么判刑的,县里又丢了几个孩子,谁家被贼偷的干干净净。 前几年的大事蓉宝嘉宝都看过了,因此他们就找到最新的一张。 上面说,县里最近丢了几个孩子,还没有抓到坏人,要大家伙带孩子进城都小心一点。 认字的人很少,蓉宝嘉宝嘀咕一阵后都觉得这样没用,衙门得敲锣打鼓的跟大家伙说一下才行。 不过县令老爷显然没有这样的打算,只有巡街衙役才会多嘴两句,但话说多了就口干,赵大和嚷了几嗓子后就不再开口。 他现在已经开始带手下,显然郑捕头想把自己的小舅子提拔上去,如今还没换县令,是最好的机会。 资历不够,只能靠功劳来凑,赵大和最近又抓了好几个贼,还花钱跟武馆的师傅学了好几招厉害的功夫,不说能放倒好几个大汉,但一般人可打不过他。 “你们盯紧一点,千万别出事,今年的人可比去年还多。” 赵大和又朝人堆凶神恶煞的吼了几嗓子,“再挤把你们都抓牢里去。” 于是乎整条街上的人都乖巧不少。 “爹,我不要跟你一块去玩。” 赵老四瞪眼,“那你想跟谁去?” “我跟四哥就行了,还有我朋友呢,他等会就过来。” 来的只有齐鸣谨和贺二叔,一进城就看到了蓉宝和嘉宝,没办法,他们家的人太多了,就算赵老大几人没来,也有十几个。 赵四郎还想一个人去玩,但现在领了带小孩的任务,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收起了自己的心思,任劳任怨跟在三人身后。 蓉宝原本想把琪宝也喊上,但杨氏可不敢,万一几人玩的太开心把琪宝忘了怎么办,县里又不像村里,到处都是熟人,看到谁家孩子丢了会好心的送回去。 好在齐鸣谨身后跟着一个大人,不然杨氏和赵老四一定不会放心的。 大溪街上人挤人,蓉宝和小伙伴商量过后就决定直接去太源河边,这里的人不多,但吃食摊位不少,河里还有好看的花灯。 蓉宝一到地方就高兴的摊开手,“我出三十文。” 嘉宝和齐鸣谨便也掏出三十文。 赵四郎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你们干嘛?” “吃东西啊!”蓉宝把钱收到一起,“好吃的太多了,我们要是每样都吃一份肯定出不下,还不如凑在一起,一人尝一点。” 赵四郎觉得的稀奇,“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要是被四叔听到这一番话,他一定十分欣慰。” 蓉宝显然也模模糊糊回想起之前的事,她有点尴尬道:“那是年纪小不懂事,人总会长大的呀。” “也对。”赵四郎有点犹豫,“那我要跟你们一块吃吗。” 蓉宝几人不介意,“都行。” 赵四郎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占小孩子便宜有点不道德,就没有参与这一件事。 岸边三十几个小贩,对岸还有,不过众人也只是把这边的东西买了一遍,随后找到一个甜水摊,要了几杯酸梅饮,这才开开心心坐在一块吃。 齐鸣谨还是第一次在外面吃东西,因为他家里有厨娘,手艺很好,不过今天吃的东西感觉不一样,虽然味道有好有坏,但吃起来很开心。 蓉宝咬了一个糖葫芦,被酸的面容扭曲了一下,她神色如常的吸了一口气,递给嘉宝,等嘉宝和齐鸣谨都吃了后,她才吐槽出声,“好酸啊,没有三伯母卖的好吃。” 嘉宝道:“猪脚也没有大嫂做的好吃。” 齐鸣谨道:“糕点没有我家厨娘做的好吃。” 赵四郎看了几人一眼,心想你们是投了个好胎,不然想吃还吃不到呢。 虽然进城的人多,但舍得花钱买东西的人可不多。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倒挂在水里,蓉宝选了一个最小的肉饼趴到桥边看水看月亮,等手上的肉饼啃完了,县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往这边赶来。 贺二皱着眉往四周看,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不知是哪里传来一句,“有拍花子,救命啊!” 人群很快惊慌起来,拉着孩子到处跑,如此一来,衙役就有点压不住场子。 赵大和的冷汗都要下来了,衙门马上要准备放烟火,他就提前带着几个衙役在河边准备,这会子街上的人手不足,人牙子才趁这个时候偷了好几个孩子。 逢年过节最怕起乱子,要是出了人命,府城那边肯定会追责。 他咬着牙,“大虎快去跟师爷调些人手过来,二虎跟我一起去疏散人群。” 周围的几个汉子各自领了活,赵大和摸着刀冲向人群,“别挤,小心踩到人。” 但处于极度恐慌的人群显然不会听他的话,都是抱着孩子往城门口冲。 赵四郎也想拉着几人走,但嘉宝冷静道:“这边人少,我们站在这里反而更安全一点。” 齐鸣谨看着贺二,迟疑道:“贺二叔。” 贺二并不想多管闲事,“少爷,这事自有衙门的人来管。” 第302章 拍花子(2) 街上的哭声越来越多,先是妇人的祈求声,后是痛苦哭嚎声,随即没过一会,又响起了凄厉的惊呼,“抢孩子了!” 这是光明正大的抢,妇人力气小,又挤在人堆里,一不小心就被人把孩子拽过去了。 等大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人早就钻到人堆里了。 蓉宝和嘉宝都有点害怕,双手紧紧的扒着赵四郎的大腿。 齐鸣谨忍不住喊道:“贺二叔。” 贺二叹了口气,“少爷,赵少爷几个年纪还小,我是不可能把你们留在这里的。” 赵四郎虽然看起来高大,但到底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连自己都管不住,如何能保护的了三个孩子。 嘉宝虽然不知道小伙伴口里的贺二叔多有本事,但也知道拍花子要尽快抓住,不然等人出城,就是再的本事都找不到人了,他在人群里看见几个熟悉的人影。 梁捕快一脸稀罕,“咋就你们几个小人头,你爹呢?” 蓉宝指着贺二,“我们跟着大人来玩的。” “城里有好几个拐子,你长的白白胖胖的,还是要小心一点。” “是啊!是啊!”蓉宝点头,“我们可害怕了,堂伯说这边有个衙门的房子,我们可以躲里面去吧。” 梁捕快是真没在几人脸上看到害怕,“……小赵连这事都跟你们说啊。” 蓉宝心道,不止呢,堂伯有时候来家喝酒还骂县令老爷,不过这话她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朋友的孩子,梁捕块自然是能帮就帮,他把人带到了一个简陋木头小屋,里面只摆着几条凳子和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瓜子茶水等物。 “外面乱的很,你们别出去啊。” 三人齐齐点头。 梁捕快也没那么多时间陪他们玩,拿着茶壶喝了几大口水后,就气势汹汹的出门。 贺二对上四双眼睛,犹豫了半天,才说,“赵少爷,还要麻烦看好几人。” 赵四郎拍着胸脯,“我一定守住门。” 贺二把背上的东西换到手上。 街上的路不好走,他踩着几个桌子梁木借力跳上了屋顶。 蓉宝嘉宝齐齐的“哇”了一声,“好厉害啊!” 齐鸣谨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他家里养了不少护院,贺大叔和贺二叔是最厉害的两个。 蓉宝扒着窗户,“这就是戏文里说的飞檐走壁吗!” “肯定是,贺二叔会不会轻功水上漂啊?” 齐鸣谨肯定的摇头,“不行。” 只是身手敏捷,又不是修炼成仙。 贺二是齐氏从丈夫手里接过来的,回娘家后又花大价钱买了八个小孩子跟贺大学武,想着等将来齐鸣谨当官,身边有几个拳脚厉害的人好办事。 这就是寒门和世家最大的不同,像是潭州四族,族里至少养着几百个私兵。 窗子并不大,能看的东西有限,贺二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几人眼前。 蓉宝激动过后,又有点担心,“琪宝不会被拍花子拍走吧。” 赵四郎翻了个白眼,“三叔几个都在呢,谁那么不长眼偷我们家的人。” 虽然没有拍花子偷,但不代表就安全了。 人群乱起来的时候,杨氏一行人正往河边去,最先喊有拍花子的就是杨氏身边的妇人,声音一出来,杨氏就抱紧了琪宝,只是人流的冲击太大,她被挤的撞到墙上,手臂刚好压在了墙沿。 赵老四反应最快,他把慧姐和连氏几人往店子推,自己去拉杨氏,一边是往城门口去的,一边是往城里挤的,两边推来推去,杨氏被紧紧压在墙上,赵老四没办法,一边骂一边踹,好半天才抱到人。 这边安全了,但蓉宝嘉宝那边还不清楚情况,杨氏脸上毫无血色,有一小半原因是疼的,更多的是急的。 店铺掌柜一看情况不对,早早把店门关上,赵老四往桌上放了一把碎银子,立即跑上二楼,这边视野开阔,也能彻底看清乱象,他盯了半天,总算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就在上面喊,“大虎,大和在不在这边?” 大虎耳膜都快被尖叫声震碎了,但在一片混乱吵嚷声里,赵老四的声音明显,因为是从天上来的,他抬起头,正对着二楼的赵老四,“赵哥不在这边。” 赵老四有点听不清他的话,只能通过他摇头的动作猜出点什么。 不过好在衙门那边很快来了人,十几个衙役一起拔刀,“站住,别挤!” 但人群安静了两下,很快又挤嚷起来,赵老四站在上面看的清清楚楚,有好几个人在人群里面捣鬼,他拿东西遮着脸,扯着嗓子吼,“别挤,人牙子已经抓到了!你们挤来挤去,要是踩倒人,是要去衙门吃板子的。” 人群安静了一会,但很快又骚动起来。 赵老四气的头顶都在冒烟,“衙门说的话都不管用了?挤来挤去摔地上怎么办,这么多人,一人一脚,能把人踩的渣都不剩。” 县令也着急忙慌跑过来,他虽然在大家伙心目中没什么本事,但到底是父母官,站在那里就是威慑。 师爷靠近他附耳讲了几句。 县令沉着声音,“人贩子如今已经抓到衙门去了,丢了孩子的到时来衙门领,这会都站在原地不要动,谁要是敢走,那就是人贩子的同伙!” 人群里面的几个汉子妇人脸色煞白,人群越乱,他们才能浑水摸鱼。 赵老四见主事的人过来了,忙走到一个衙役旁边,“麻烦兄弟带我去见大和。” 男子没问什么,只是亮出佩刀从人群里开出一条道。 赵老四焦急的拍了拍赵大和,“蓉宝嘉宝和四郎在街上玩,如今不知道去哪了。” 他只是说了一句,随即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在二楼看到几个故意闹事的,估计就是人贩子,就算孩子没在他们手上,也肯定是同伙。” 赵大和面色一凝,安慰道:“你别担心,城门口不准出进,就算人贩子拐了孩子,一时半会也出不去。” 只要不出县城,找到的几率就大。 赵老四看人的记性还算好,他指了几个方向,赵大和和其他衙役分成几队去抓人。 第303章 拍花子(3) 糖人摊旁边站着一个面色和善的妇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不哭也不闹,赵大和朝几人使了个眼色,大家伙一块抓人。 其中三个汉子手里都抱着一个被迷晕过去的孩子,远处的人群估计发现了什么,又开始混乱起来。 郑捕头气沉丹田,“县里还有一些人贩子的同伙,大家伙要是看到谁想跑,就把人抓住送到衙门,县令大人自然有嘉奖。” 县令忙出声,“对对对,抓到人贩子,本官自然会大大嘉奖。” 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不知道县令口里的嘉奖有多少钱,但不影响大家伙的热情,人群很快欢呼起来,“大人,我这里有一个人贩子。” 不过片刻时间,地上就跪了十几个人,自然不全是人贩子,但被误抓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县里的老混混,都有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前科,于是县令大人袖子一挥,“都带回去。” 孩子只找回了四个,剩下还有五个连影子都看不到,师爷一边安抚家属,一边派人继续搜查人贩子,可街道巷子有点多,要是人有心想躲,衙门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人的。 赵大和借着职务的便利,把蓉宝几人的长相形容了一下,“两个六岁的孩子,一男一女,这么高的样子,穿着绿色和蓝色衣裳,长的很白,还有一个十一岁的男娃,长的黑黄黑黄的,你们要是看到,就把人带过来。” 赵老四几人也想去找人,赵大和拉住他们,“如今街上到河岸都有人守着,你们要是到处乱走,容易引起大家伙不满。” 赵老四也知道自己不好乱走,老百姓好不容易被安抚下来,他要是仗着关系到处窜,被人逮了咋办,“蓉宝嘉宝爱看热闹,皮影戏、杂耍摊旁边帮我多找一下。” 赵大和点头,“你放心吧,今天来了几十个兄弟,肯定能把孩子找回来。” 大溪街这边安定下来,但其他的小街道还是一片混乱,梁捕块带着同僚跑断腿了都没能安抚住人,主要巷子多,加上人贩子到处传风扇火,一时半会消停不了。 贺二脚踩在屋顶上特意弄出声响,小光指着头上,“师傅,咱头上有人。” “头上有人也救不了该死的鬼,”梁捕快心痛,“又要扣俸禄了。” “不是,是屋顶上有人。”小武猜测道:“师傅,不会是人贩子吧?” 梁捕快打心底里觉得这事不可能,有这本事,还当什么人贩子啊。 郑捕头从小习武,眼睛耳朵都比其他衙役要厉害一点,他侧头往左前方看去,正对上贺二的目光,对方点了点头。 郑捕头眯了眯眼,吩咐道:“跟我走。” 贺二确实找到了人,不过对面有四个人守着,孩子也不晓得关在哪里,就怕这些人突然狗急跳墙对孩子动手,还是多叫点人过去才稳妥一点。 “头儿,这边以前是李家大院,如今都没人住。” 郑捕头叹了一口气,“就是没人住才好藏东西啊。” 地上的路坑坑洼洼,房屋院落破败不堪,几人走路步子重些,还有瓦片掉落,只有伸出墙外的柿子树郁郁葱葱,挂着黄绿色的果子,郑捕头皱着眉头,“这么大块地就这么荒废可惜了。” 没人敢回话,这地方当年没人敢沾,后来又传出闹鬼的事,商人衡量过后,觉得买了不坏算,就一直压在衙门手上。 贺二也不敢在屋顶上走,就放缓步子等梁捕头一行人,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 郑捕头跟着他绕进一片废墟里面,这些危房肯定不可以住人,但往左边再走一段路,就是几间茅草房。 门前还停着几辆车,一个身子壮硕的妇人焦急转悠,“我早就说过抓几个好的就收手,你们偏要贪心,如今财子几个还没见到人,要是出了事,你我都跑不掉。” 男子的脸色也很难看,“花溪县不是好下手的地方,这边有钱人读书人多,你既然决定干了,自然不能做亏本买卖。” 贺二压低声音,“孩子就在车里,但车里守着人,我先去把人引开,你们趁机把孩子救出来。” 郑捕头点头。 贺二故意弄出点动静,那边本就精神紧绷几人,一看到他眼神就变的凶狠起来。 肥胖妇人手里出现了一把匕首,双方都没说废话,碰上就打了起来。 贺二收着手,马上就落了下风,但两人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妇人大声喊道:“牛二。” 第二辆驴车里面钻出一个矮瘦男子,梁捕头没动,车子里面还有人。 直到一刻钟的样子,对面终于打的不耐烦了,郑捕头也摸出了自己的弓,对准车前,箭如离弦破空而出,刀疤脸汉子张大嘴巴还来不及出声就摔倒在地。 贺二拔出了手上的刀,干净利落的抹了两人,梁捕头眉头跳来跳去,“留一个活口。” 贺二收了刀势,伸腿把人踢的摔倒在地。 这么大的动静,车里都没有声音,郑捕头挨个把人拍醒,吩咐手下将孩子送回去。 梁捕头和赵大和在半路会面,双方皆松了一口气。 一个孩子哭,其他孩子也跟着哭,最后演变成鬼哭狼嚎,赵大和尝试安抚几人,但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总有几个犟头,就是喜欢嚎。 不过孩子平安救回来就是天大的好事,除此之外,被挤到的人也不少,好在没出人命。 县令也没心情搂着美妾喝酒赏月了,他回到衙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群人贩子都打二十大板。 主薄皱眉,“大人,案件还未开堂审理,这不合规矩。” “本官乃一县父母官,治下出现了这种害家破门的恶人,如何能不痛心,不狠狠惩治,不足以平我心中之痛。” 主要是他的一桌子好酒好菜,还有娇滴滴的美妾,一口都没吃啊! 主薄看了看师爷,见他不说话,自己便也闭上了嘴巴。 外面有跟过来看热闹的老百姓,闻言高呼,“县令老爷说的对,这等恶人就是杀了都便宜他们了,应该活活打死。” 有人振臂一挥,“活活打死。” 彼时的蓉宝嘉宝还眼巴巴的等在河边看烟火。 第304章 默认规定 县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衙门也没人闲着来放烟火,但有其他商户在,蓉宝嘉宝的等待还是值得的。 岸上的烟火“砰砰砰”的响,蓉宝大声的问齐鸣谨,顺便把手里的花灯放到河里去,“潭州有这么好玩吗?” 肯定是比这里要好玩很多,不过齐谨鸣没什么印象,他年纪太小了,对于父亲的记忆都全是从齐氏嘴里听到的。 “比这边好玩。” 蓉宝跟在赵老四身后憧憬不已,“我以后也要去潭州玩。” 热闹的声音和绚烂的光把方才紧张的情绪冲刷不少,大家伙又抬起脖子念念有词,愿望都挺接地气。 “仙子保佑我们家小子娶个好媳妇。” “保佑我家的老鼠都死的干干净净。” 赵大和晚一点还是急色匆匆的过来把烟火点了,赵老四找到他问情况,明天好去村里吹。 “跑了几个,还好今天被拐的孩子都找回来了。”赵大和神情疲惫,“哎,今年的腊赐没得咯。” 衙役的俸禄很少,要是不捞油水,连自己都养不活,但过年的腊赐也是一大笔收入,有钱、米、肉,职位不同,东西也不同,像赵大和就是一两银子,十斗米,两块肉,虽然不多,但是快乐啊。 “堂伯,人贩子什么时候砍头啊?” 赵大和:…… 他幽幽出声,“以前偷的好几个孩子都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要等明天开堂审理。” 毕竟得查到孩子的下落,才能将人定罪。 因为拐卖人的去向不同,律法也不同,像是把人卖给别人当下人或者从事贱业就会杀头,把人卖给人当妻妾子孙的,流放边疆。 蓉宝好奇道:“不都是拐卖小孩吗?为什么不杀头。” 赵大和觉得她说的话对,都是拐卖,还分什么高低,不过律法就是这样规定的。 “其实流放的日子也不好过,像这种犯了大罪的,就算遇上大赦也没法回到原籍,要一辈子在边关挖石头。” 蓉宝几个小孩子都挺不理解,嘉宝道:“我们明天去问问先生。” 不懂的事都可以问先生,比如说口分田可不可以买,一般情况下是不可以买的,但谁让花溪县天高黄帝远呢,而且又不是良田,分下去的山地荒地只要拿出合适的价钱都可以买卖。 还有衙门规定的一亩地十棵树,也没多大关系,一般来说,民不告官不管,只要不闹到衙门,没有谁那么闲来数你种了多少棵树。 这就是规定之下的“默认规定”,其实世上还存在很多这种情况,比如说偷偷挖掉田垄,这样一年多一点,一年多一点,等过了几年,那一大块地就都是自己的了。 只要衙门不派人来丈量田地,就一点事都没有,因为世家大族都是这样操作的,两亩地合成一亩,一年要少交很多粮税,衙门是不知道吗?那是不敢管。 像县城附近的好几个村子都有钱家沈家的地。 遇上灾害的时候,他们几家就会用特别低的价钱买地,然后花点钱去衙门走关系,说是旱灾或者涝灾的原因,把良田改为不适合耕种的荒地,这样不用交粮税。 庄先生没讲这么深,但这些事以后几人经历多了,自然而然的会懂。 有了蓉宝带来的话,赵二郎就十分放心的带着媳妇去县里领取婚契,然后等着分口分田,不过他也花了点小心思,暗戳戳给管理户房的官吏塞了点钱。 对方脸上笑开了花,“二郎放心,我和大和是亲兄弟,你是大和的侄子,那就是我侄子,县里如今刚收了几十亩口分田上来,虽然离你们村有点远,但都是好地。” 赵二郎忙道:“虞叔,帮我分一块走马道到村口那一块的吧。” 虞书吏愣了一下,“那边可都是荒地啊。” 赵二郎笑眯眯道:没事,我就喜欢那边。” 主要是家里准备把走马道附近的山买下来,然后从雨水村的河里引水,又靠近大路,运东西也方便。 虞书吏虽然不理解但表示尊重,“行吧行吧,那就分这一块。” 热热闹闹的秋节一过,蓉宝几人又得背着书回学堂,她今年来的早,就站在学堂门口打哈欠,反正太阳不下山,她们才不会进去。 “站在门口做什么?” 庄先生的声音还是挺可怕的,至少蓉宝的瞌睡虫瞬间飞走了,她站的笔直,躲在同窗身后喊,“庄先生好。” 庄先生今日换了一身新衣裳,就连胡子都变的好看了一点,蓉宝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语出惊人道:“庄先生,你去相媳妇了吗?” 原本跟人聊的热火朝天的赵老四僵硬转动脖子,他没听错吧,那真是他闺女的声音。 庄先生没有妻儿在学堂里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去冒犯先生,比如说,介绍媳妇,虽然蓉宝不是这个想法,但说的话在众人听来也十分冒犯。 庄先生“哈哈”笑了两声,并没有生气,只道:“蓉宝,你年纪虽幼,但也要慢慢学着‘谨言慎行’四字,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气量宽大,为了让你讲记性,便将方才四个字抄上百遍。” “知道了,先生。”蓉宝高昂着的头低了下来,她觉得她长记性了。 因为庄先生在的缘故,众人便都跟着他一块进学。 钱妙来拖拖拉拉的走到最后面,然后用手肘撞了撞蓉宝,“你胆子真肥,居然敢打趣先生。” 蓉宝不服,“我没有打趣先生,我说的真心话,你就不觉得先生今天特好看吗?” “是衣服的原因,这身衣裳好看。”元锦羡慕道:“我们县里没有县学,有些富庶的县城有县学,里面的学子都统一穿着蓝衫,走出去特有面子。” “我们学堂也可以做啊,隔壁的松木学堂就有青衫。” 元景嫌弃道:“算了吧,青衫特别丑,襕衫又素了点。” 走在最前面的庄先生听着众人的议论哑然一笑,青衫儒服是最早的学子服,后面流行了一阵襕衫,到现在基本都是圆领的蓝衫,不过脱白挂绿仍是很多学子的梦想,指的是从一件襕衫到绿襕袍,白身到官身。 第305章 挖水渠 蓉宝回到学舍后把东西都放好,凳子上还有放假前没看完的书,蓉宝心虚的掰着手指头,已经十天了,不知道莫先生骂人凶不凶。 不过这会儿她还没功夫去看,因为还有一百遍的惩罚。 学堂里面有好几个凉亭,最大的一个靠近后院,山高树多,起风的时候也最凉爽。 李大娘来点了灯笼,还有熏蚊虫的药包,放在小火盆里慢慢烧,钱妙来拿书扇风,“我应该叫我爹捐点冰块。” 埋头苦写的蓉宝抬起头,“还是叫伯父多捐点甜瓜吧。” “怎么又是我家捐。”钱小掌柜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上回咱们学堂的灯笼就是我家捐的,这回该换个人了吧。” 众人仰着脖子看着四个大灯笼,满意的点头,真亮啊。 元锦叹气,“我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将来的聘礼嫁妆钱都不够用,实在没钱。” 李为先无辜的摇头,“你是知道我的,每月才二两银子的月钱,我爹才舍不得为我花钱。” 钱妙来看向蓉宝嘉宝。 “我家可是农户,还要种地呢。”蓉宝十分坦然,“可穷了。” 嘉宝顺着她的话点头。 钱妙来最后看向齐鸣谨。 “我家……”齐鸣谨以前是不在乎这些东西的,因为他真的有钱,去年掌柜送来的账本都把桌子堆满了,可跟蓉宝嘉宝在一起玩久了,也变的有点小气,“我家就我娘一个人。” 钱妙来向他投去一个歉然的眼神,随即凶悍的扑向元锦,“你秋节买了一块玉就上百两,你怎么会没钱。” 李为先装作焦急的去拉架,“学堂不可斗殴,要是被先生看到了,你们都得去扫院子。” 蓉宝几人顿时写字的写字,看书的看书,辩论的辩论,免得先生把看热闹的也罚了。 不远处也有一个小亭子,不过就五个人,贺延文不开心的皱起眉,“他们是来读书的还是来玩闹的,整天大喊大叫,打扰我们学习。” 旁边的小跟班当做没看到他拿反的书,也跟着应和两声。 秋节前后的月亮格外的圆,也很好看,思娘和蓉宝坐在台阶上吃月饼。 蓉宝仰着头,看向光洁如玉的月亮,“真好看啊。” 思娘左看右看没看出哪里好看,她指着天上的星星,“明天又是大晴天。” 蓉宝叹了口气,“夏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啊。” 思娘道:“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于是蓉宝感觉自己更忧伤了,她捧着月饼有点吃不下去,“我怎么感觉月饼一过了秋节就不好吃了。” “没有啊,我觉得很好吃。” “我带了好多过来,等会给你拿几个。” “你不吃吗?” “我爹非要我带的。” 主要是家里的月饼泛滥了,赵老头和吴氏想吃不敢多吃,赵老大赵老二又不爱吃甜的东西,赵大郎几个吃着觉得腻,因为四叔家的月饼真的很多,尽管今年特意少买了,但还是收到了二十多个。 加上京里来的几十个月饼,一时消化不掉,赵老四就想着让两人带过来分给同窗吃。 进城的节礼八月初几就到了,随之而来还有一个大消息,朝廷重修京城到潭州的官道,到时候一个多月就能从潭州到京城。 赵老四莫名其妙的感觉脖子一凉,要知道皇帝老爷要建什么东西,都是老百姓去服役,要是那边人手不够,说不定还会来南阳府抽役。 不过修路是好事,赵老四赞成,只要不喊自己去就行了。 他没把这个不好的事说出去,免得影响大家伙快乐的心。 八月底的时候,赵二郎的口分田下来了,赵老四买了两座山,其余三房都只买了一座山,靠的很近都在走马道附近。 因为对面有一条河,雨水村的那条太源河分支,虽然有点远,但赵老四想去衙门申请一下修水渠,接到自己村里去,这条水利是用来灌溉良田的,衙门那边应该会同意,反正也不用他们出钱。 县令巴不得有人出钱修路修水渠,就算赵老四不做,他也得招徭役兴修水利。 工房书吏还亲自过来看了看,他暗示赵老四,你看你都接到你们村了,也顺便挖远一点,多修几个村子。 赵老四不接话匣子,他又不是傻子,白费这么多钱干嘛? 书吏冷着脸看着他,赵老四也沉着脸一言不发。 “赵兄弟,咱们都是自家人,我也不坑你,你买这山肯定是有大用处的,但那水势低,你就算引水过来也是在山脚,用水还是有点难处。衙门今年还有几条水利要修,我这里有一条十里村的水利,他们村地势高,准备从江阳河引水。”书吏指了指走马道对面的小村落,“从那边的阔山到这边的行山,刚好可以在山腰挖一条小水渠,这可要费不少功夫,比你们村挖到南山村难多了。” 赵老四的脸色一下子就灿烂起来了,“我堂哥总是说原书吏厚道,只是我这脑子不记事。” 他从身上摸了摸,只有两块碎银子,“原书吏拿去打酒喝,当小人的赔罪。” 原书吏轻哼了一声,奸诈。 他带着赵老四去雨水村走了一圈,说一下水渠该怎么挖,走向,大小,深度都有规定。 赵老四送走人后,走路都带风,他坐在村口等了两个时辰,一见到赵老三就把人带去看山,并把原书吏的话说了说,十里村离走马道可是两座山的距离,虽然听着近,但山上树木多,又要平整土地,想修水渠并不简单。 “我要把另一座山也买下来。” 反正价钱便宜,他买两个山才一百二十多两,虽然阔山有点大,但八十两也够了。 赵老四觉得自己要是能把这几座山都养出来,日后就可以躺着数钱了。 赵老三咋舌,“这衙门里的人太精了啊,他们招摇役,我们还要交钱代工,挖出来的水渠还都是县令的功绩。老四,你不觉得亏的慌吗?” “是有点。”赵老四叹气,“我听说唐家湾的唐地主,他那一块的水渠和路全是自己修挖的,就是衙门看他有钱,修水利修路的时候从来不会考虑唐家湾。” 第306章 林家分家 “咱们村又没有地主。”赵老四嘿嘿乐了两下,“说不定以后就有地主了。” 他把手放在后脑勺上,哼唱道:“有吃有喝好日子,不愁穿来不愁吃,娶个媳妇好日子,有人……” 虽然赵家没有很多地,但要是有很多山,应该也算是地主。 林大郎就没这好运了,他听了赵老四几人的打算,后悔的捶胸顿足,“我为了养树,还打了一口井,你猜猜花了多少钱?” 他哀嚎一声,“天杀的,三十两银子啊。” 主要是这口井打的深,足足有八丈,内壁还贴了石砖,差不多都够半个村子里的人用了。 赵老四和赵老三却面露懊恼了,“忘了这法子了。” “不过以后可以把家里的旱田改为水田,这么一想也还行。”赵老四问,“你家的猪养了没有?” “我娘说这天太热了,等九月变了风向再去抱小猪仔。”林大郎指着山顶,“我家的山从交完粮税就开始请人赶山,如今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一共十三个村里人,一天四十文,用了八天时间,山就清理的差不多了,赵老四往山上走了几步,就见山里空荡荡的,地面上全是碎枝草屑。 树也有,但年份大的不多,林大郎指着一些地方,说那边种什么树,这边种什么树,也只是小树苗的时候需要浇水,等树长大了,林大郎也懒的管。 “家里这山在我名下,我想着再挣几年钱,就给二郎也买一座,到时分家也好分。” 赵老四挑眉,“你家这么早分家了?” “你家不分的更早吗?”林大郎叹了口气,“我媳妇上个月已经从县里回来了,如今在家这也要说说,那也要说说,我那个弟妹虽然老实,但她娘家不是个省油的灯,总在娘面前说偏心之类的话。” “人的感情哪有那么深啊。”林大郎望天,“小时候总想着长大,如今大了,离家还远了。” 这是所有人家里都会有的难处,就算再和睦再融洽,也总归有不顺心的地方,亲母子父子之间尚有争吵,更何况两个陌生的女人呢。 林二婶心里也难过啊,她就这两个儿子,平日也是尽量把一碗水端平,可做事总会有些顾不到的地方,于是两个儿媳都觉得委屈。 林大郎也是听了林二婶的话,才知道看似和睦的家里还藏着那么多问题。 只是还没等林大郎挣够钱,家里就猝不及防的分了家,林二婶把家里最近的大事全部说了一遍,然后才道:“这手艺是你大哥自个从外面学回来的,做学徒苦啊,帮别人累了六年才学了点东西,回家就把这手艺教给你。” “树大分杈,人大分家,吴婶家也早早的就分了。如今你们都娶了媳妇,当爹娘的人,自己手上没钱也过的不自在。” 林大郎媳妇看着丈夫,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这么大的事自己被瞒的死死的,她不信林大郎不知道。 林二婶把钱匣子里的钱全倒出来,“最近买山,打井,买种子,请人干活,前前后后差不多花了九十两,剩下的全在这里了。” 还有六十六两,李二婶全推到林二郎那边,“村里的规矩是长子占七成,这么一分钱也差不多。” 林二郎沉默,“娘,咱们家怎么好端端要分家了。” 林二婶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心神不宁的二儿媳,“年纪这么大了,还指望我给你拉犁啊?” “分家里又不是断亲,家里的生意,你们兄弟两自己商量,家里的十亩地,老大家的三亩,老二家七亩,剩下你们自己的永业田口分田,糊饱张嘴巴还是够的。” “还有猪……” “家里在对面有块荒地,你自己请人建个房子,年前搬进去应该是来的及的。” 林二郎还是不解,“我跟大哥干活干的好好的,咋就突然分家了。” 他身边的妇人抖了一下,这事跟她娘家逃不了干系。 林大郎媳妇之前一直在赵氏那边干活,头几个月都是一两多的工钱,后来涨到一两五钱,一直往家里交一半。 去年过年的时候,林二郎岳家来人,不知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起的话头,讲到了公用钱上面。 “家里儿孙多,就更不能偏心,不能这个有,那个没有。像我家的几个儿子儿媳挣的钱都得交到了手上,挣了多少,花用了多少,我把账记清楚,在几个儿子儿面前没骗过任何人。” 这话就是在点林二婶,她碍于两家的情分和自家的面子没有怼回去,但心里到底扎了一根。 又因为林大郎今年在干山上的活,没怎么下地,于是那边又来人了,大夏天的,差点把林二婶气的冒火。 “……二郎,你媳妇对这次的事并不知道,她娘家也没从咱们家要钱,光是这一点,就比其他亲家强太多了,如今你和你大哥分家,日后就是自己过自己的,你丈母娘肯定没啥话说。” 林二婶觉得这个亲家还是不错,毕竟养出来的闺女不会倒贴娘家,而且很多时候,还会补贴闺女。 林家悄悄摸摸的就把家给分了,直到林二郎要在村里建房子大家伙才知道这事。 赵老头站在田里烧杂草和麦秆,火势冲天而起,热浪扑面,他龇着牙退了好远,这才拿着锄头坐下。 “赵爷爷,你家除了烧麦秆,还烧了啥?” 赵老头见林大郎感兴趣,立马细细的跟他说了起来,“我家老四媳妇说这法子叫沤肥,把这草灰和尿水混一混,放几个月,等明年春耕时就可以肥地。” “还可以在地里种马吃的草,长出来就割掉撒到地里,就跟咱们的豆秆一样,都能肥地。” “还有把长好的豆子割了埋到地里,不过这法子可不能用,豆子是粮食,要是这样浪费了,五谷大仙会怪罪的。” 林大郎也赞同他的说话,“豆子在旱年可是个好东西嘞。” “对对对,现在是年头好,要是换成以前,豆子磨成粉,掺到菜里面。”他咂了咂嘴,“好滋味啊。” 第307章 重阳(1) 到了九月,热气散的差不多了,地里也没啥活,赵老四开始挨家挨户的请人,当然,和自己有仇的肯定不会请。 四十文一天,不管吃,自己带着干粮锄头上山。 几乎全村的汉子都开开心心的过来了,家里的地就让儿子媳妇伺候,先把这钱挣到了最要紧。 赵老四带着老背头几人上山管人,防止一些人拿着钱不干活,大家伙见看的这么紧,就算有这么心思的也不敢露出来。 汉子往手心里吐了几口唾沫,“老四,你家买这么多山干嘛?” 赵老四看了他一眼,“种桑,你们要种不?” 这可是个新鲜东西,大家伙只听过有这玩意,“咱们这边也可以种桑啊?” “都是地为啥不能种。”他摸了一把地上的黑褐色土地,“还挺肥的。” 有人看的眼热,“这一块比家里的地还肥,开出来种地麦子倒是不错。” 赵老四觉得自己疯了才会想到在山上种麦子,费力不说,到时都喂山里的鸟雀了,他背着手走了一圈,最后决定把老屋后山里的几棵茶树挪过来。 几个儿子费这么多钱开山,赵老头自然得来看一下,他辈分年纪高,有些赵老四不好讲的话他都能说,“老病头,你这锄头咋挖的,不断根削一层土皮,明年长的满山都是,还找你来干活啊?” 老病头自然是乐意,就在家门口挣钱,又是村里人,哪找这好事啊。 “大黑,你干活也要有个干活的样子,撅的屁股拉屎去了。” 大黑讪讪一笑,“赵叔,你说话咋这么梗人呢。” 赵老头掀开眼皮子看他,“我家花这么多钱又不是请你来享福的。” “王在,咋,干不动啦?先回家歇着去,算半日工钱。” 刚杵着锄头歇了一会的王在立马举起锄头,“这活累啥啊。” “黑蛋他爹……” 有赵老头在,大家伙干活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赵老四瞅着时机说要撒尿,结果一走人就不见了。 这么多地没人管,赵老头骂了两句又舍不得走人,于是大家伙就陷入水深火热中。 “村里人没这么多事,要换成地主家,你这么偷懒耍滑,早把人赶回家了,乡里乡亲,歇口气没啥,但也不能杵着锄头站半天吧。” 一众汉子,“赵叔说的对。” 赵老头也是苦过来的,要是之前有人花四十文请他干活,别说是山里的杂草,就是石头都得能帮忙捡干净。 李大郎的后山平日来的人多,所以很快就很开出来,但走马道附近的山又深又密,平日连捡柴都很少有人来,所以开出来是一个很费时间的活,而且还怕有野猪老虎。 好在人多,山上的东西听到这么大的动静都被吓跑。 赵老头收拾完手上的地就来山上到处转,被他走过的地方地面都修的齐整,上面全是晒干的细竹和小草,不经烧又占地方,大家伙都懒的拖回家当柴火。 赵老头背着手,朝身边的孙子道:“你去把家里的板车拖出来,喊上你大哥,把山里的柴火全拖回去放在地里烧了。” 赵二郎苦着脸回家,“大哥,爷说我们去山上拖柴火。” 蹲在许灵桃对面的赵大郎起身,“家里没柴火了吗?” “爷说把山上的干柴拖到地里烧了,明年沤肥用。”赵老二从后院掀开草帘子,拖出了一个老旧的板车,“大哥,你再去林婶家借一副板车,干活快点。” 从村子到走马道还是有一点路程的,连春儿跟在两人身后帮忙推车,“那山太深了,我听四叔说如今才开了一半。” 三天时间才开了二十多亩地,人力明显不足,赵老四今天已经去别的村子请人了,这种好事,村里人自然不想落了自家亲戚,便都跑过来问,“老四,我舅家好几个壮劳力,干活有的是力气。” 赵老四瞥了他一眼,是村里最爱偷懒的一个,两人算是小时候的玩伴,“来干活行,要是跟你一样偷懒,人我可不会要啊。” “这啥话啊,我可没有歇着,手都磨出泡了。” 赵老四笑骂一声,“数你被我爹骂的最多,他要不是看乡亲的面子上,早把你撵回家了。” 汉子讨好笑道:“可别,我家里十几张嘴等着吃喝呢,帮我在叔那里说说好话啊。” “要是家太远得自个找地方住,我可不管。” 汉子摆手,“住我家不要你管。” 村里家家户户基本都是这样,亲戚过来干活背点粮住在自家,这一下子,人手翻了好几倍,赵老头就算长八只眼睛也看不过来,赵老四又从吴家请了几个人盯着。 一晃眼就到了重阳节,家里有大福媳妇看着不用操心,杨氏带着大福把岷文县和几个镇子都走了几遍,这才让他驾着车到处送货。 玉簪三姐妹则跟着绣娘在镇上的宅院里面学绣花,许灵桃和许家大嫂几个也在这里,平日就做布娃娃和布袋,有时还会绣鞋子发带和团扇,不过东西卖的不多。 “四婶,你帮我看看这花用什么针法最好。” 杨氏把手里提着的重阳糕和羊肉搁在桌上,先转身对大福说,“你拿十二份节礼下来,剩下的等会送到镇上和县里的铺子。” 岷文县和其他地方都是前几天就送过去的,今天便只剩花溪县和古井镇还没有发节礼。 大福憨厚的应了一声,如今他干的活多,月钱也提到了五百文,三个闺女边学手艺边做活,铺里生意好的时候还有赏钱,除了地位不高,还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夫人,小公子那边要不要送些吃食过去。” 杨氏笑道:“他们学堂有发,而且今日也不在学堂里面。” 重阳登高,石山学堂里的先生早收拾好东西带学生去西山爬山去了,这是县里最大最高的山,路上志同道合的人不少,大家伙都是呼朋唤友一块登山。 蓉宝在半山腰就已经不行了,她从路上捡了根棍子,跟老奶奶一样杵着上去,其余同窗见状也有样学样,走在前面的赵四郎往后面看了几眼,很快折返回来,“蓉宝,我帮你背包袱吧?” 第308章 上山(1) 他是蓉宝的四哥,在这群小孩心里,也等于是自己四哥,便纷纷哀嚎出声,“学兄,你也帮我背一下吧。” 蓉宝稍微停了一下,拒绝道:“不要,我要自己上去。” 钱妙来喘着粗气跑过来,“四哥,我不行了。” 他人长的有点胖,平日在家也是千娇百宠的,虽然今天跟先生爬过不少山,不过那都是小山,两刻钟时辰就到了,哪像现在,半个时辰了还看不到顶。 赵四郎看着众人感慨,想当年他们刚入学堂的时候也是这副德行,爬到山顶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 庄先生像是早就料到自己学生的反应,微微停住了脚步,“山高水远路难知,持之以恒志可至。攀登不畏艰与险,绝顶风光待君识。登山之趣,不止在山,还在一个登子,不仅可以强健身体,还能磨炼意志。” 钱妙来拖着软绵绵的腿不断叹息,他们这些年纪的小孩还是有几个身体不错的,像邓少衍,他扶着钱妙来也只有点微喘。 “你怎么一点都不累。”钱妙来有点嫉妒,看着他的小胳膊小腿,“肯定是你身上的肉少,所以用的力气比较小。” 蓉宝看着齐鸣谨,觉得不一定。 邓少衍小声解释道:“我小时候身子不好,家里又穷,吃不起药,老郎中就叫我吃点蛋多走走,我从小就跟我娘走一个多时辰来县里赶集。” 钱妙来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想这得有多累,他想起邓少衍家里的情况,不好意思的问道:“你娘的身体好了吗?” “病好了。” 不然蓉宝嘉宝秋节放假也不会去齐鸣谨家里玩。 “不行了不行了,我真的走不动。”钱妙来哀嚎一声,腿软的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同路的大人鼓励道:“就快到了。” “真的吗?” 所有人精神一震,蓉宝赶紧把钱钱妙来拉起来,费力道:“快起来。” 钱妙来感觉四肢百骸又有了点力气,就在两个小伙伴的搀扶下走了起来,只是没想到大人嘴里的快到了一点都不真,每当他蹲在路上走不动的时候,身边总会有几个大人说,“好本事,这么小的年纪就爬上来了,剩下的路歇会一口气就爬上去了,不远。” 这个不远实在太远了,好在路上的风大,大家伙不会汗如雨下,但到了后面,蓉宝几人都咬着牙齿一言不发。 后面的贺延文更不行,累的嘴巴都张不开,完全是被几个同窗推着走的,他眼眶带泪,想到了自己在学堂里的不顺心,同窗的嘲笑,心里一酸,泪珠子像雨水一样直直的往下掉。 周围几个人都惊呆了,“贺延文,你怎么了?” “我不要爬山,我不要在学堂读书,我要回家。”他睁开几人的力道,马上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身上的疼痛让他心里的委屈加重,“我讨厌先生,我讨厌你们。” “贺延文,路上人多,你先别哭啊。” “快去找先生。” “你累就先歇会,我们等会再上山。” 庄先生朝几个先生歉然道:“诸位先生请先行一步。” 钱夫子几人点头。 庄先生这才下山来关怀学生。 贺家虽算不上大家世族,但也不是小门小户。 贺延文父亲在朝为官,母亲是官家贵女,花溪县这个小庙,他就算闭着眼睛走路都没人敢碰他一下。 父母教养虽严,但祖母很是溺爱这个小孙子,从小便养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又因为读书天资不错,还骄傲自负。 这些算的上世家公子的通病,庄先生也不会说他错,但作为一个先生,一个山长,他可以选择不教这个学生。 只是贺大人和贺夫人亲自登门致歉,说自己教子无方,还往学堂捐了几百个甜瓜,就是希望庄先生能把贺延文的性子掰正过来。 庄先生只是授学先生,并不是神人,他懂得的很多道理,但就算全塞给贺延文也没用,贪多嚼不烂,他也未必喜欢,庄先生便只能一点一点的塞。 他伸手拉起贺延文,“路已经走了大半程,就这么下山未免太可惜了,先生带你上去如何,或许,你到山顶一观,会有不同的想法。” 学堂里面只有他有这个殊荣,贺延文又抽泣了几下,半天才点了点头。 庄先生的步履看着慢,但一下便把大家伙拉出一大截,蓉宝羡慕不已,扯着嗓子喊,“先生啊,你最有出息的学生也走不动了。” 不止前面的庄先生哑然回头,就是最起前面的钱夫子几人也猛然看过来,都想瞅瞅这个不要脸的学生长什么样子。 钱先生扯着嘴角笑了笑,“赵蓉,先生带你上山?” 蓉宝一腔正气,“先生不必管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今日只有靠自己爬上山,他日才能攀登上学山。” 钱先生似笑非笑,“说的好。” 蓉宝一下子打破了众人凄苦的心境,大家伙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都围在她身边指指点点,“蓉宝,你真不要脸。” “你真敢说啊,我要是先生,今日就把你从山上踢下去了,免得丢脸。” 蓉宝指着自己,“先生的得意门生,总该是不一样的。” 众人齐齐的“切”了一声。 山脚越来越模糊,但山顶越来越清晰,蓉宝开心的指着上面的赵四郎,“到了到了。” 于是一个个的也不累了,也不喘了,也不叹气了,手里的棍子一丢,嗷嗷叫着爬上去。 山顶上的人不少,庄先生找人占了个好位置,叫众人把带的布都铺出来,摆上糕点茶水,围坐在一块歇息。 众人压根没有一点胃口,只喝了两口水,就到处跑,庄先生严肃训道:“不可追逐打闹,四处攀爬,山顶陡峭,是为险地。” 读书的孩子还是没有村里小孩那么皮实,至少蓉宝没见到有人爬树的,她和小伙伴们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对着若隐若现的县城惊叹出声。 “好小啊!” 天边的云也很近,蓉宝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两下,又和几人开开心心争起了哪朵云最好看。 第309章 上山(2) 孩子这么欢乐,先生和李婆子他们可没法歇着,得时刻注意这群学生,免得摔了。 见众人都是乖巧的挤在一起玩,钱夫子感慨,“这批学生可比上一批好太多了。” 旁边的赵四郎等人:…… 先生,当面说坏话不好吧。 人站的越高,目光所及越远,心胸就越开阔,贺延文四处看了半天,十分后悔刚才的行为,要是被他爹知道,他因为爬不上山哭,肯定会被臭骂一顿。 温和的阳光穿过树影落在地面,贺延文拿着一根短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半天,才小心的挪到庄先生旁边,低头道歉。 庄先生笑道:“授业是先生的职责,毅力是今日的课业,先生希望你能学会。” 他看向大石头上的学生,“你要谢的是帮扶你的同窗。” 贺延文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才在庄先生的目光下不情不愿的道歉。 他身后的几个小跟班都惊呆了,言语慌乱道:“没事,没事,同窗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见状,庄先生满意,贺延文也满意,他语气真诚了一点,“下回旬假,我请你们吃东西。” 财神爷又发好处,几人当然乐意。 九月的风吹的很舒服,微微一动,枯黄树叶就像雪花一样飘落。 大石头上横七竖八的睡着十几个孩子,剩下精神好的也没有精力大喊大叫,就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庄先生则与钱夫子几人慢悠悠的喝着菊花酒,山好,云好,人也好。 重阳一过就是旬假,大家伙欢天喜地的收拾东西,蓉宝匆匆忙忙的跟赵二郎说了几句话,就去饭店拿自己的糖葫芦。 她们现在已经有了不少老顾客,大家伙除了买糖葫芦,就是听故事,蓉宝和嘉宝两人轮流讲一个,等糖葫芦吃完,故事也听完了。 齐鸣谨觉得这就像茶楼一样,他们是说书先生。 蓉宝撑着脸犯困,“说书先生是什么?” “也是讲故事的。” 嘉宝问,“跟我们讲一样的故事吗?” “不一样,有讲名将的故事,像《杨家将》,还有《白蛇传》和《包公案》就跟看戏一样。” 嘉宝十分感兴趣,“是不是还有话本。” 齐鸣谨点了点头,“也有闲书。” 相比于晦涩难懂的科举用书,蓉宝嘉宝还是比较喜欢游记那样有意思的书,齐鸣谨自然也是看过的,“我家里也有,不过都被我娘收起来了。” “我六哥喜欢看话本,我比较喜欢游记,蓉宝喜欢鬼故事。” 闲书只是说明它对科举无用,并不是说书读了一点用都没有,有一些好书里的遣词造句或诗词用典,处世之道,都有可取的地方。 只要不是看那种不正经的书,庄先生都不会太过苛责,毕竟就是自己闲的时候也会看看游记杂谈,不过要分主次,不能因为闲书荒废课业。 嘉宝把今天挣的钱数了一下,总共只有一百五十多文,全部是卖糖葫芦挣的,取名字的生意早就被人抢走了,而且贪便宜的大娘大婶也很多,反而是一些年轻小姑娘舍得花钱给自己取个好听的名字。 邓少衍如今已经不需要自己挣钱,因为他娘的身体好了,但大夫交代过人不能太劳累,所以他一散学就去集市上帮忙东西,因此来的只有蓉宝三人。 蓉宝的脑袋一前一后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旁边看着的下人心都提了起来,这要是磕着了,岂不是一脸的包。 “蓉宝,”嘉宝和齐鸣谨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便一起喊她,“蓉宝,回家了。” 小姑娘骤然打了一个激灵,她伸手把嘴边的口水擦了擦,嘴馋道:“我们去吃羊肉饼吧。” 家里的东西再香,也没有外面的好吃。 王大饼是县里生意最好的一家饼铺,每天卖出去的肉饼能从城门口摆到石山学堂,当然,这是掌柜说的,蓉宝几人也不知道真假,不过看他说的一脸认真,便也跟着信了。 肉饼刚从油锅里出来,又香又软,轻轻咬一口,里面咸鲜的汁水就弥漫在舌尖。 胖掌柜眯着眼看他们,“好吃吧,我这肉饼在县里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三人点头如捣蒜。 “王掌柜,你做饼做了多少年了。” 此刻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胖掌柜便一边忙活一边跟她们吹牛,“几十年了,我几岁的时候就跟我爷学做饼,十多岁就开了这个店子。” 旁边有老顾客拆穿道:“你们别听他吹,这店子才开了九年,不过饼的味道确实没话说,我从十岁吃到现在。” 胖掌柜的眼睛本来就小,再一笑,连条缝都没有了,他把刚出炉的饼包到荷叶里面,笑道:“这店虽然才开九年,但我摆摊子可摆了十多年了,这县里谁没有吃过我的饼,就是那些大户人家,也经常叫府里的下人来买。” 老顾客满足的咬了两口,随即才含含糊糊道:“你这吹的,县令的小舅子都听到了。” “有本事,你以后别来吃了。” “我不来你挣啥啊?” 蓉宝三人津津有味的看着他们争,等手里最后一口饼下肚,蓉宝豪气道:“我要买二十个饼。” 嘉宝好奇,“你买这么多干嘛?” “给爷爷奶奶尝一下。” 嘉宝道:“那我出一半。” 齐鸣谨便犹豫起来,他娘总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不知道会不会吃,不过看到一旁正在算账的两人,便也买了几个,想着外祖父外祖母和娘不吃,他一个人也能吃完。 胖掌柜从几个孩子手里接了一个大单,五文钱一个,二十个就是一百文,加上齐鸣谨的五个,直接收了一百二十五文。 老顾客羡慕的看了几眼,“我要是有你这手艺,生八个儿子都不用愁了。” 蓉宝惊呆了,“八个儿子娶八个媳妇,一个媳妇再生三个孩子,那你家不就有一堆人了,能住的下吗?” 胖掌柜和老顾客都笑起来,“要是真这么兴旺才好呢。” 毕竟生下来不算本事,养活了才算本事。 第310章 挣多少 村里最多的一户人家生了十几个,可惜孩子都没站住,到现在也就几兄妹,像赵老头爷爷那一辈子,家里七个男丁,死了五个,四个女娃,没一个活下来的。 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从年头到年尾就是麦麸混野菜,有时候天旱,连野菜都没得吃,所以赵老头才说现在的日子好过。 他接过孙子孙女孝敬的肉饼,咬一口嘴里全是肉,“蓉宝,这饼得不少钱吧。” 蓉宝忍不住也吃了一个,“五文钱,这是县里最好吃的肉饼,肉最多了。” “哦哟,”赵老头被这价钱吓的抖了一下,“那馄饨才六文钱一碗呢。” “这都是肉啊。”蓉宝吃的香喷喷,“三伯母也觉得好吃。” “吃肯定好吃啊。” 嘉宝道:“一斤羊肉二十多文钱。” 这边靠近边关,羊肉的价钱还算便宜,要是到了南阳府和京城,至少要三十个钱一斤。 “这养羊可比养猪划算的多。”赵老头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脑瓜子算了一下,一头一百五六十多斤的猪也才挣一两六七钱,一头这么重的羊,起码有两个这么多啊,养上几头够娶四五个媳妇了。 “我们这边不好养羊,因为羊吃草,村里没有这么多草。” 赵老头一想也是,自家的牛都还不够吃呢,哪有草给羊吃。 “爷,我们家山上要种什么树?果子树吗?” “你爹说种桑,还请了师傅来,也不晓得能不能成。” 赵老头心里最忐忑,虽然晓得赵老四卖掉种菜的法子挣了很多钱,但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啊,万一要是不成,那钱不就白费了吗。 山上干活的人看着祖孙三人咽口水,这也太香了,本来干活肚子就饿,现在一闻到香味,谁的锄头还挥的动啊。 “赵叔,你吃啥东西啊?” 赵老头把剩下的肉饼全塞进嘴里,“吃饼。” “咋恁香啊,馋死人了。” 赵老头太知道这些人的德行了,要是一讲话,那手上的活就干不动了,难怪盯着大家伙服役的衙役手上要拿鞭子,有时候不抽不行啊,一不注意就偷懒去了。 比如说现在,赵老头沉着脸踹了一脚。 “谁……谁谁谁!干啥啊。”汉子被人从美梦中踹了出来,他对着赵老头尬笑两下,“赵叔,昨晚没睡好。” “王在那懒蛋娶个媳妇也不是个勤快的,连着大舅子都懒成蛋了,你们这一家。”赵老头实在没什么话讲,“干完今天,明天就不用来了,四十文钱请你来睡大觉啊?美不死你。” 汉子急道:“赵叔,我就眯了一会,前面费了牛鼻子劲干活啊,其他人可都看到了啊。” 赵老头望向村里人,“你们都看到了?” 众人望天。 王在僵笑着跑出来,话还没说就先给小舅子一脚,“赵叔,你再让他干一天,要是还偷懒,直接赶走就行了。老四最近不是要人吗,我小舅子长的人高马大,挖水渠绝对是个好手。” 大家伙也是最近才知道赵家居然买了这么多山,听说还要招人挖水渠,那可是河里来的水,夏天都不怕干的。 村里无数妇人扼腕叹息,这赵家也太有钱了,早知道就把自家闺女(侄女,外甥女)说给赵家小子了,如今可好,这么好的亲家,白白便宜了别人。 “这开山用不上他,要是还想干活,就去挖水渠。”赵老头面露嫌弃,“我要不是看着你跟老四小时候一起光过屁股,这种懒货,我才不留。” 蓉宝和嘉宝好奇打量着汉子,想不到这么大高个,居然这么喜欢偷懒,要知道家里就自己爹最懒,但碰上挣钱的时候也会变的很勤快。 许是两人的目光太过扎心了,汉子居然脸红起来,他吭哧吭哧道:“赵叔,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活。” 赵老头用鼻子哼了一声,随即瞪向看热闹的人,“瞅啥呢,活不用干了?” 村里人齐叹一声,咋以前没发现赵叔这么凶呢。 蓉宝蹲在汉子旁边,“你娶媳妇了吗?” 王在笑道:“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娃都会打酱油了。” “王在叔。”蓉宝指着赵老头的后背,“我爷看到了又得骂你。” 王在立马收起笑,手里的锄头舞的飞快。 蓉宝继续盘问,“你几个孩子啊?家里多少地?每年能挣多少钱啊?” 汉子原本不想搭理这么小的孩子,但想到她是东家的闺女,日后自己还得讨活做呢,便耐着性子道:“两个儿子三个闺女,十二亩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钱都在我婆娘那里,不晓得挣多少。” 蓉宝和嘉宝嘀咕好一阵,就在汉子以为两人没话问的时候,嘉宝就道:“如果多种点番薯,夏收后再种豆子,多吃粗粮少吃麦子,一年应该能存个二两多。” 事实上不止这么一点,大家伙都是麦粥,番薯,豆饭轮着吃,白面那是有钱人家才能吃的起的东西。 不过就算千攒万攒,除去吃喝,一年最多余个二两多钱,这还是一文钱掰成两半花,要是多吃两块肉,说不定就只有一两多钱了。 攒个两三年才够娶一个媳妇,虽说儿子成亲可以分田,但马上又要生孙子孙女,多添几张嘴,花销又要多一点,一年滚一年,要是碰上年景不好,家底就掏干净了。 这也是汉子最愁的点,分了口分田就能存点钱,可不娶媳妇就分不到田,也不知道这东西谁定的,这么坑人,“我家要是能攒这么多钱,我也不会来这干活了。” 蓉宝宽慰道:“你好好干活,一天四十文,十天就有四百文,你干一个月就能攒一两多,要是我家还要人,你两个月就能挣到儿子娶媳妇的钱。” “在你家干活可比在地里干活累多了。” “可是我家给的钱多啊!”蓉宝玩着面前的小石头,摆了摆去,半晌才道:“你要是在我家干十个月,就能挣十二两。” 汉子吓了一跳,“有这么多?” 王在搁一旁听的心里发痒,“你家要招长工啊?” 第311章 吓唬 “长工是什么?” 王在看着她睿智的目光,激动的心冷却下来,小孩子的胡言乱语,要是干活这么挣钱,大家伙还种啥地啊,“就是每天都帮你家做工。” “这个不知道,得问我爹。”蓉宝语重心长的劝诫,“王叔,你可得好好挣钱,别再偷懒了,要不然你家大头连媳妇都娶不上。” “我家又不缺娶媳妇的钱。” “可是你懒啊,爹娘爱偷懒,孩子也会有样学样,也爱偷懒,到时别人一打听,知道你们是一家子懒汉,肯定不乐意把闺女嫁给你家大头。” 王在自信道:“我多出点聘礼,不信谁家那么傻,有钱不挣。” “我呀。”蓉宝恨铁不成钢,“我要是有闺女,我才不乐意让她嫁给懒汉呢。” “我儿子娶你闺女干啥啊?” 蓉宝读过这么多书,家里还那么有钱,将来肯定是要嫁到县里去的,他家就算祖坟冒青烟,也娶不上蓉宝闺女啊。 “这媳妇也有好坏,有勤快的也有懒的,要是大头娶了个懒媳妇,将来谁给你养老啊。” 王在觉得有一点道理。 “娶媳妇当然是要娶好的啊,就像我们家,我大伯几个和我大哥几个,干活可厉害了,所以娶的媳妇也很厉害。” “那你二伯母……”王在的话没有说全,但那意思很明显。 蓉宝虽然也觉得二伯母没什么优点,但在外人面前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她据理力争,“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人总会变的,在我奶奶和二伯的教导下,她现在就很勤快,每天都在挣钱。” 她掐灭王在心里的小火苗,“王叔,你就别瞎想了,你和王婶子都很懒,上梁不正下梁歪,公公婆婆是这样,她自然也学着偷懒啊。” 王先觉得自己心痛的很,“我才不给我儿子娶个懒媳妇呢。” 蓉宝操心道:“什么样的郎配什么样的媳妇,王叔,你可长点心,把大头几个好好教一下,将来勤快一点。” 王先敷衍道:“教教教。” “要是换成嘉宝当县令,你这样的懒汉还得挨打。” 王先嘲笑她的天真,“官老爷也不能随便打人啊。” “县令的职责就是劝课农桑,教化百姓。” “啥意思啊?” “就是县令要教大家伙种田,碰上懒汉不干活荒废田地,当然得打板子。” “当官的咋晓得种田啊?” “县老爷会看农书啊,上面写了很多种田法子,他可以告诉你们。” 王先没见过这么好的县令,那些官老爷出门都要用轿子抬的,咋会来这黄泥巴地,就算想起了大家伙,也从来没有啥好事,不是招役就是交税。 “那我可等着嘉宝当个官老爷来教我们种地啊,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随便打人啊。” “哎,”蓉宝叹气,“县令是谁?那是百姓父母官,都是父母了,看到自家儿子偷懒不干活,自然得揍啊?” 蓉宝往周围看去,高声问,“大叔大伯,要是你们家儿子偷懒不干活,你们揍不揍?” “当然得揍!” 赵老头也道:“不打不成器。” 王在觉得这句话没问题。 所有人都觉得没问题。 赵老头也觉得没问题,他清咳两声,目光转了一圈,“咋了,大下午的活就不干了?” 有人讨好道:“赵叔,你家蓉宝可真聪明啊,像你家老四。” 赵老头翘了翘嘴,“像他有啥用。” 他张开双手赶人,“都干活去。” 嘉宝小声道:“你这说法不对。” 蓉宝看了他一眼,“有时候,脑子得灵活一点,能吓唬的事,就不要动棍子了。” 王先现在就不敢偷懒,他在为自己担忧,现在这个县令明年就得走人了,万一来一个不讲理的县令,打人咋办。 赵老头刚好背着手从他身边走过,“好好干活。” 后面的蓉宝也摆起架势道:“王叔,好好干活。” 嘉宝:……这该死的熟悉感。 放假总共就两天时间,在县里耽搁一上午,又在山上玩了一下午,蓉宝嘉宝的课业又落下了,他们现在的任务很繁重,要练的字太多了。 庄先生根据他们每个人的情况都各自安排了课业,像最厉害的齐鸣谨,他现在已经开始学破题,便要看历届考生的文章。 贺延文也差不多了,不过庄先生觉得他太容易分神,便给他布置了抄书的课业,既可以温故知新,还可以培养耐心。 蓉宝李为先几人的进度差不多,目前就是练字和背释义。 邓少衍基础要差一些,身子骨也不行,现在还是跟其他学生一样,课业并不多,让蓉宝等人都要羡慕死了。 屋子里用药提前熏过了,点了两盏油灯,蓉宝屁股下面垫着木板,纸张放在小宽凳上,嘉宝在另一边。 大福媳妇中途还拿了糕点茶水和鲜果送进来,蓉宝嘉宝终于感受到久违的母爱,可以边读书边吃东西。 不过糕点鲜果也不多,杨氏特别叮嘱了不能让两人吃太多零嘴。 赵老四回家咔呲咔呲的啃了好几个桃子,这才指着书房的门问道:“都在看书?” 大福媳妇好歹也是从大户人家里出来的,自然知道捡着好话说,“小姐和少爷一回家便去读书了,十分用功。” 赵老四摸着肚子,“夫人也没回来?” “夫人今日去看铺子,可能要晚点回来。” “家里有没有吃的。”赵老四觉得自己真是干苦力去了,人晒的像黑炭一样,胃口还格外的大。 “还有几个小姐买回来的肉饼,说是给三老爷他们留着的。” “留三个,剩下的拿过来。”反正都是在县里买的,赵老三想吃天天能吃到,不过媳妇的不能吃,慧姐和琪宝也得留一下,赵老四心里的算盘珠子打的十分响亮,毫无心理负担的吃了两个。 于是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赵老三就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蓉宝嘉宝怎么没有肉饼啊?” 两人抬起头,“我们吃过了。” 赵老三沉默的看着赵老四,等院子人少的时候,他立即冲了上去,咬牙切齿道:“我的肉饼呢?” “我闺女买的,我怎么就不能吃。”赵老四理不直气也壮,“你天天进城,差这一个饼吃?” 赵老三呸了一声,“无耻小贼!” 第312章 潺州(1) 家里最近新养了几只鸡,鸡鸣声也格外大,蓉宝被吵醒后抱着被子拱了两下,随即又沉沉睡去。 直至日上三竿,杨氏才进屋喊人,蓉宝闭着眼睛扑倒她怀里,语气十分雀跃,“娘,你今天不用忙啊?” “今天没什么事,娘送你去学堂。” 蓉宝小声嘟嚷着,“不用,我要跟齐小六一起去。” “我记得你同窗不是叫齐鸣谨吗?”杨氏拿手摸上她的脸,“为什么要叫齐小六。” “她自己说的,她在家里行六。”蓉宝还是感觉很困,不过想到了马上临近的授衣假就很开心,“娘,我们二十号就放授衣假了。” 杨氏笑问,“读书累吧?” 蓉宝摇头,“不累,就是困。”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阳光刺眼,又马上闭上,只是一会,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娘 ,嘉宝呢?” “嘉宝早就起床了。” 蓉宝身子一僵,忙从杨氏怀里一溜烟的爬起来。 她叼着馒头找到嘉宝,“你为什么不叫我?” “我叫了。”嘉宝抬起微微泛红的脸颊,“证据就在脸上。” 早上本来还有些迷糊的嘉宝立即被这一巴掌打醒了。 蓉宝十分心虚,“我叫大福婶给你煮个鸡蛋敷。” “下次我再也不喊你了。” 蓉宝十分愧疚,声音都小了几度,“我自己能醒来。” 大福媳妇的手艺算不上好,但也不难吃,经过饭堂荼毒的兄妹俩一点都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蓉宝喝着水漱口,开始点菜,“爹,我想吃猪脚和兔子。” “我记得你们学堂应该要放授衣假了,你到时想吃什么跟大福说,”这点小愿望赵老四还是能满足她的,“你六哥前几天来信,说自己如今在潺州,那边有海,比江大多了,水还是咸的,还有很多螃蟹和鱼,你们想不想吃?” 蓉宝立即道:“想,爹,我旬考可厉害了,一直都是前五名。” 这边还是用了一个小心机的,学堂第一名永远是齐鸣谨,其余就是嘉宝,贺延文,蓉宝,李为先四人来争,差不多轮着来坐。 “不错不错。”赵老四看向嘉宝,“嘉宝呢?” 没吃过的东西,自然是稀罕的,“想!” 父子几人就这么悄咪咪的定下了,至于谁买东西,自然是写信的赵六郎了。 潺州并没有很远,坐车马七八天的路程,要是寄信走快镖,三四天时间就能到,赵六郎在上一个地方收到了家里的去信,因此这回还托人带了几颗小珍珠过来,最好看的给杨氏和弟弟妹妹,一颗最丑的给赵二郎当贺礼。 财大气粗着实把赵二郎震惊了一下,谁家送礼送珍珠啊,虽然是小小的一颗,但看成色至少要一两多钱。 蓉宝嘉宝背着小书袋跟家里人挥手作别。 人没来的时候还不觉得冷清,如今俩人来了又走,赵老四和杨氏一点都不习惯,便搬了桌凳坐在院子里看账本。 岷文县的娃娃铺上个月挣了五十多两,新开的胭脂铺差了点,头个月才八两银子,不过只要不亏本就行。 县里的胭脂铺生意很好,上个月又逢秋节,足足有二十两的利润,如今手上的胭脂存货不多,赵老四上个月给南边的管事送了信和银票,再等上个十几天,东西也应该到了。 “多亏了晴姐费心,铺里的生意才能这么好,我准备把她的工钱提到一两五钱,然后再给二两银子的分红。” 赵老四得意道:“我当时就觉得晴姐适合做生意,如今才学多久啊,手上都有几十个老客了。” “不止呢。”杨氏伸手在他腿上画了一横。 赵老四“嚯”了一声,“大哥怎么不多生几个侄女。”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杨氏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翻看账本,镇上几个胭脂铺生意都好了一点,差不多五两银子的收入,如今家里的总账上还有六百五十多两,买桑种和果树的钱够了。 “我给六郎写了信,叫他买些咸鱼寄过来,到时可以当年礼送出去。” 杨氏用难以言说的目光看向他,“你不会没给六郎钱吧?” 赵老四一点都不心虚,“六郎买那么多珠子,连二郎都有,他亲爹没有。那边的鱼虾都很便宜,一斤七八文都算贵了,买上一百斤才多少钱。” 杨氏沉默了,“你的信送出去了没有。” “过两天都到了。” 杨氏揉着额角,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真是亲爹啊。” 过几天收到信的赵六郎也是这样的想法,他看着碧蓝的海面,忧伤道:“我真是我爹生的吗?” 卫甄怜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爹特别爱收义子,你要是在家里过不下去了,尽管来投奔我。” “你猜我开不开心?”赵六郎踢了踢脚底的水,“这里的学堂怎么这么破败 ” “穷啊,连根菜叶子都找不出来,虽然有一个盐场,但都被县令和当地豪族瓜分了。”宁远道:“我们将来如果考官出仕,也是来这些偏僻贫穷的地方当县令。” “这里的山不多,没有毒蛇毒虫,不容易生瘴气,有些靠海的地方,每隔几年就要死一个县令。” “为什么?” “被蛇虫咬死的,或者病死的,还有些倒霉蛋,一上任就碰上疟疾,死了不少人,然后就被砍头了。” 赵六郎不解,“既然这个地方这么危险,不应该派有经验的官员来治理吗?” 宁远嗤笑一声,“这么穷,谁愿意去啊,近海的地方田地没有收成,又不像江州一样,到处都是盐场,潺州,能不饿死人就算好的了。” “六郎不是要买鱼虾吗?前面就是渔村。” 赵六郎在身上摸了摸,“我没带多少钱。” “花不了多少钱的。” 渔村跟小山村完全不用,这里没有青绿色田地,也没有麦田,只有满嘴的沙子。 家家户户门前都晒着渔网,随处可见干瘦黑黄的小孩子,帮忙处理鱼或晾晒鱼干。 赵六郎的目光在村里扫视一遍,发现很少有穿衣服鞋子的小男孩,就连汉子也是光着上半身,妇人扎起裤腿撸着袖子,民风比南阳府开放多了。 第313章 潺州(2) 民风开放不能算完全的好事,因为这代表着当地百姓没有受过教化,不识字不懂法,就没有敬畏。 当地人听不懂官话,宁远会一点潺州话,他与人交谈,赵六郎三人便围在一块好奇的张望。 卫甄皱了皱眉,“怎么感觉他们都在看我们。” 赵六郎也咽了咽口水,他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鱼一样,“我听当地县令说,这边很多山匪。” 剩下一个胆子最小的倪严都快哭了,“我们买完快回去吧。” 有一个缺牙老者用口音奇怪的官话问道:“娃仔,你是哪里来的。” “从外府来的。”赵六郎看向这个年纪和自家爷爷差不多大的老者,心里的恐惧退散了些。 “莫怕。”那人察觉出三人的不自在,笑容和蔼道:“我们都是渔民,不是黑户。” “你们是来买鱼的?”他有些话不会说就伸手比划,赵六郎居然神奇般的都听懂了。 “我买鱼寄回老家。” “鱼好,咸鱼便宜,煮菜都不用放盐了。”老者肩膀上背着一个斗笠,脸和手都像皱起的枯树皮,被岁月和海水腐蚀的粗糙黝黑。 赵六郎想着宁远还在跟人交谈,便多问了几句,“老爷爷,你们村也没有地?” “没有地,”老者摇了摇头,手指向一望无垠的海岸,“这一块地方都没有地。” 赵六郎也听先生讲过这事,靠近海边的地太咸了,根本不长粮食,所以住在海边的渔民都是靠打渔为生。 他指着外面的大树,“为什么这种树能长出来。” 老者泡了几十年的海水,身体就像老渔船一样腐朽萎败,无法和生机勃勃的年轻人比耐力了,他动作僵硬跨腿坐下,然后眯起眼睛远望海面,“那叫椰树,夏天会长果子,叫椰栗。” 赵六郎坐到他旁边,惊讶道:“这就是椰栗,很甜的果子,外面卖的可贵了。” 老者古怪的笑了一下,“卖给你们贵,卖给其他人还不够买一斗粮。” 赵六郎的神情敛了起来,许是出身农户的缘故,他对于地里的事还算了解,知道粮价,也知道粮食在粮商手里的一进一出,像麦子在花溪县就二十文钱一斗,但要是运到这里来卖,最便宜都要四十文一斗。 老者指着这一大片椰树,“衙门分给我们村的,一年也就收个两千斤,一文钱两斤,分到大家伙手里连个娃娃都养不活。” 赵六郎也学着他眯起眼睛看向远方,他进城时就吃过这种当地特产,一个四斤不到的椰栗要四十文钱。 “可以自己进城去卖,椰栗水清甜,椰肉也好吃,肯定能卖出去。我家也是地里人,以前家里有吃不完的菜和鸡蛋都会自己拿进城去卖。” 老者浑浊的眸子里浮现泪花,“进城要两文钱,还要给那些当官的送几个,到城里摆摊又要交个几十文,卖完东西了还要交税,折腾完,不剩几个子了。” 赵六郎震惊,“去城里卖东西要交这么多钱?!” 他低着头喃喃自语,“潺州知府和平南县令都是寒门出身,为什么会收这么高的入城费,这么穷的地方居然还要老百姓交商税,城里没有人买卖,钱不流通,怎么会富裕的起来。” 老者也知道外面的规矩跟他们这里大不一样,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梧桐县,大家伙进城根本不用入城费,在县里卖东西也只要交几文钱的摊位费,县令还会亲自下乡教他们种药材,原本贫穷的下县,五年就升到了中县,如今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逢年过节还有新衣穿。 一老一少坐在沙子上,久久没有说话。 卫甄和倪严互相看了看,不解道:“六郎这是在干嘛呢?” “可能又在想游记吧。” 没错,赵六郎从五月份的时候就开始写游记,他看过很多话本和闲书,又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虽然笔力差劲,但编故事的能力一流,其中的吃食风俗还经的起考察推敲,如今已经算是小有名气的作者了。 写了两本书,挣了不少钱,不然也没钱买珍珠,不过赵六郎这会却是在想正经事,“地不能种粮食,可以种树啊,反正树又不用人管,种下去浇点水就能活,种一棵挣不到钱,如果种很多棵呢。” 赵六郎越说语速越快,“我把椰栗树写进书里面,知道的人多,就会有大商人过来,你们就跟他们讲价,一文两斤太便宜了,至少要三文钱一斤。这么甜的果子,肯定很多人爱吃,如果不行我就叫我朋友来买,他家里有很多商铺,还有一个商队,元宝虽然读书不行,但做生意还是挺聪明的,到时一定能把东西卖出去。” 老者迷茫的看着他,一段话只听懂了几个字。 赵六郎有点着急,放缓声音道:“是好事,你们村有没有会讲官话的年轻人?” 老者瞅着这个像烈日一样的少年,手撑着地面爬起身。 赵六郎刚想去扶他,立马被喝住。 “不用,年纪老了,手脚还不能老。” 要是动弹不得,家里的小孙子孙女咋办,村里人咋办,他是渔村的村长,什么时候出海捕鱼,都靠他的经验来判断。 接班人还没培养出来,孙子孙女还没长大,他这个时候不能倒下。 老者一瘸一拐的脚步逐渐平稳,他用家乡话喊了一个年轻人出来,又交谈了老半天。 海存坐到赵六郎身边,露出和老者如出一辙的神情,“你认识大商人?” 赵六郎:…… 感情那么多话,只听懂了一句啊。 “你这地方很大,可以种树……” 赵六郎的话很多,尤其他现在正在兴头上,嘴巴一张就叭叭叭个不停,连宁远几个站在他身后都没注意。 “……就是,我不知道这树种从哪里取。” 海存立即道:“这个我知道,椰栗不吃会自己长芽,把它埋到地里就会长成树。” “我们村没有粮食地,村里汉子出海死了不少人,剩下很多女人和小孩,我一直劝我阿爷去别的地方,因为海养不活人。”海存道:“可村子是人的根,树离了根更不好活。” 第314章 潺州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赵,家里行六,你可以叫我赵六郎,也可以叫我赵衡。” 海风卷着海浪奔涌而来,海存起身张开双手,任由海风拍打,“可我们这边除了缺粮,还缺水,种了树不一定能活。” 赵六郎指着沙地里参差不齐的一排树,“它们能活,其他树也能活。我爷说,那些大灾活下来的人,都是为了子孙后辈咬着牙苦熬。他们能长出来,就是为了庇护子孙在这片土地扎根。” 海存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读书人吗?” 赵六郎点头。 “你很厉害,虽然想的主意不一定靠谱,但说的话很有道理。”海存笑道:“椰树要很多年才会结果子,八年九年,我们不一定等的到。” 他说,“我会在这里种下一大片椰树,你等十年之后再过来,这里应该会很漂亮。” 赵六郎四人都沉默了。 半晌,宁远开口,“你给我们讲讲村里的事吧。” 其实小渔村没有多少故事,他像平南县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渔村一样,一代又一代靠捕鱼为生,最痛苦的记忆就是无数消失在海上的人。 像老村长,他的眼神不好,已经看不准风向,只能在出海的时候多拜一拜天后,祈求庇佑。 还有海存,他的年纪很小,但本事很大,是村里公认的小村长,同时也是村里十八个孩子的爹。 赵六郎十分安静的倾听,今日这一番话,像他又不像他。 在宁远的心里,赵六郎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他读书并不用功,但一些道理好像生来就懂,这叫天赋。 他性子直爽心思纯善,虽然是农户出身,但家境并不差,从言行举止就可以看出被爹娘教育的很好,面对世家子弟不怯懦不自卑,对寒门学子也不会鄙夷怜悯,而是平等相交。 先生说他身上赤子之心最是难得,比书院里很多人都适合入仕,又最不适合入仕,他看的清楚,会对这个朝廷失望,也会对这个世道失望。 赵六郎豪气的买了四袋子咸鱼,一共八十多斤,什么品种都有。 卫甄忍不住说,“你想咸死你爹吗?” “我家人多,我有三个伯父,五个哥哥,还有四个堂姑,一个堂伯,八个表舅。”赵六郎伸出手比划,“我还有很多朋友,到时让我爹分一分,就没有多少了。” 他这一番话讲的卫甄几人都心动了,最后没忍住全部买了十多斤。 村里人开心坏了,这可是按照市价来的,最便宜的海货都要六文钱一斤,这一下子就挣一两多钱。 有人送给赵六郎十几个椰栗,他又找村里人买了几十个,最后进城的时候五个板车送过来的。 守门的衙役精神一震,又可以挣外快了,只是等看清人脸后,他们全身骨头一软,懒洋洋说道:“进去吧。”。 赵六郎抱着一个椰栗用芦苇杆吸,“不用交进城费吗?” “不用不用,几位小公子是大人的贵客,直接进城就行。”守卫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小公子这是准备回家了?” “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这是寄回老家的。” “小公子有眼光,我们潺州的咸鱼在外面有名的很。” 赵六郎点头附和,正想再去跟人详细交谈一下时就被卫甄几人拉走了。 “你的话真多,就这一天假,全被你耽搁了。” 他们游学自然是带着目的来的,除了跟各地的书院县学互相交流,还要辩论定南城该不该开关市。 这也是目前朝堂上争论最凶的问题,赵六郎自然是觉得开关市好,受赵老四的影响,他觉得老百姓富不富裕跟做生意有很大的关系,一个地方的商人越多,就代表那个地方越有钱,反之,没商人就代表穷,就像潺州一样,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有。 老百姓进城卖个东西这里交钱那里交钱,久而久之,谁还敢进城,除了私底下以物换物,手里基本没有钱流通。 但关市终究跟别的地方不一样,所以争论的点多,赵六郎中途还被人说服过,但最后还是守住了自己的想法。 关外多骏马,要是用粮食和盐换来马,然后喂养成好上好的战马,训出一支精锐骑兵,自然不怕关外宵小。 这话是陈文说的,他觉得南元朝如今虽然是一个上国,但四周住着太多长着獠牙的邻居了,这些都是猛兽,只会越饿越凶,一旦对面走投无路,受苦的就是边关百姓。 所以只能打,驯服猛兽就得比他们更凶猛,陈文以前在学堂也说过这话,不过大家伙那时都没当回事,毕竟读书人说的再多也只是妄议朝政。 不过等他到了那个位置还能说出这话就足以让人钦佩,毕竟栾城是真有架打啊。 赵六郎一共去了五个县城,大家论述的观点都大差不大,明先生要求每到一个地方就写一篇文章。 赵六郎觉得他自己的想法写的差不多了,毕竟没亲眼去看过,很多事都是靠推测和想象,不过现在,他想写一篇别的文章,反正先生又没有明确规定写什么。 城里的镖局也很简陋,好在还算靠谱,毕竟是在衙门过了明路的,赵六郎签契书的时候发现多一袋咸鱼。 此时出了城门的海存也觉得不对,他在怀里摸了摸,两块小金子,是卫甄刚刚和他搭肩时塞进来的。 他蓦地转身,当即就要折返回去,但想到村里没爹的孩子,又忍不住停住脚步,将钱捏的更紧,椰树长大需要的时间太久了,要是赵六郎早点来,或者他们村里的汉子多活几个,或许能熬到那一天,只是可惜,可惜该来的人来的太晚,该留下的人去的太早。 海存赤脚迎着海风跑了好长时间,直到海浪褪去,他伸手往后撑坐在地面,声音放的很大,“天后娘娘,求您保平安。” “海存。”小姑娘放下手里的木桶,抱着膝盖坐到他身边,轻声问,“村里来的几个人很厉害吗?” 海存的笑容像天上的红日一样,“很厉害!” 第315章 潺州(4) 明先生换下锦衣宽袍,只着短衫坐在院子里读书。 赵六郎三人带着一身鱼腥味溜进院,刚走一步就被明先生发现了,“今天放假,我又不拘着你们读书识字,为何如此害怕?” 赵六郎快言快语道:“怕先生觉得我们不用功。” 明先生笑道:“宁远几个怕就罢了,六郎也怕?” “我不怕先生,只是觉得打扰到先生读书了不好。” “确实不好。” 其余三人内心一紧。 随即又听明先生温淳的嗓音响起,“今日去了何处?可有想说的话,若是言之有理,便不罚了。” 宁远四人你看看我,我推推你,随即分别见礼说出自己的想法,“平南县的入城费太高,商税也不应该向农户收取,不然城内也不会这么寂静冷清。” 明先生看着卫甄点了点头,“不错,但这只是原因之一。” “鱼价太低了,渔民冒险出海一天,挣的钱还不够买一石粮食。” 明先生看着倪严亦点头,“也是其一。” 宁远沉声道:“学生觉得,朝廷律法有许多不足。乱世当用重典,如今各地粮价虚高,南阳府的粮食都只有五十文一斗,但在这么穷的地方,却要六十文一斗,这么高的粮价,有多少百姓能吃的起。”宁远的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学生以为,当对虚抬粮价的粮商处以极刑。” 明先生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个孩子,就连先帝都不敢说出这样的话,“粮食是朝廷的命脉,这个折子根本呈不到御前。” 宁远低着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明先生原以为他是在害怕。 但直到一声很小的“呜咽”传出,他才发现自己的学生哭了。 “学生今日人微言轻,但他日若能站在圣前,必将执着己见。” “朝廷的存粮喂养不起一国百姓,若粮商因此囤积粮食,圣人是该举刀无故杀人吗?” 并不是当了皇帝就能随心所欲,举朝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要是皇帝真因为粮商不卖粮而杀人,文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宁远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能想到这些,先生很高兴。执政者能为民请命固然是好,可如今百姓饥不饱食,衣不遮体,他们赤裸裸的行在世间,扛不住任何风雨。还不是时候,只有等,天下圣明,海晏河清,到时,终将迎来我们想要的盛世。” 不过恐怕没这机会了,当今是个糊涂皇帝,底下的皇子要不残暴,要不无能,要不懦弱,无一人可堪大任。 海晏河清…… 终究是先帝旧臣的梦。 明先生问,“六郎呢?” “学生有一事不解,潺州知府和平南县令出身寒门,明知百姓苦,为何要贪没人命钱。” 明先生面色严肃起来,他沉思片刻后道:“进屋吧。” “六郎,你难道觉得寒门官员便都是清官?” 赵六郎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点头。 “世家玩权弄势,侵占民田,买卖官职,私吞灾款,众所周知,可你们焉知寒门不想成为下一个世家呢?” 这句话把屋内几人惊的后背发冷。 “寒门官员手上无权无势,他们想往上走,就得要钱,可一年俸禄才多少,那钱从哪里来?” 赵六郎涩声道:“贪。” “对,”明先生看着赵六郎,这个自己最看好的学生,他家连寒门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庶民,“并非所有世家子弟都利欲熏心,也并非所有寒门官员都清正廉洁,明辨是非,论迹不论心。” “潺州梧桐县县令徐先和出自京城名门,五年前走马上任,如今梧桐县已经从下县升为中县,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明先生道:“过两天我带你们去见见。” “还有齐山主,出自潭州四族,一生未入仕,抄写族中藏书二千三百卷带到赫章书院。”明先生继续道:“世家倒了还会有新的世家,所以杨……” 赵六郎敏感的抬头。 明先生神情自若道:“治世之道,从不在于杀干净不同道者,而在于制衡,寒门盯着世家,世家看顾寒门,那么今上,就能放心的颁布政令推行策论。” 赵六郎听的脑子昏昏沉沉,但是三天后,还是写出了一篇了不得的文章,全是治理县城的看法,通篇没有引经据典,但就是让明先生爱不释手。 只是这字太丑了,他把纸张收了起来,准备誊抄一篇自己留着,原稿给杨文礼寄过去,让他看看自己外甥这好字,好好写信骂一顿。 …… 九月二十日,学堂放授衣假,人群和车马挤的水泄不通。 蓉宝艰难的朝齐鸣谨挥手,“你一定要来啊。” 齐鸣谨点头。 赵老四帮两人提着衣裳,半天才找到牛车。 “爹,我们去看砍头。” “什么砍头?” “人贩子啊,他们在菜市口砍头。” 赵老四皱眉,“这有什么好看的?” “不要,我就要去看,先生说律法是经过不断修改而来的,我以后要是有本事劝别人认同我的想法,也能修改律法,所以我现在得多去看看。” 终究是大的拗不过小的,赵老四还是带人去了菜市口,这里的人只多不少,都挤在街道两侧,赵老四把车停在小巷子里,然后带着蓉宝几人走路过去。 人群中央跪着两个人,旁边站着两个手持铡刀的壮汉。 贺二的眼神很好,一眼就能在人群里找到父子三人。 齐鸣谨戳了戳蓉宝的后背。 “还没砍头吗?” “还没有,我爹说要等到午时三刻。” “为什么只有两个人贩子?” 于是乎,蓉宝就从律法巴拉巴拉解释了一大堆,以及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这条律法不对,都是拐卖小孩,就应该砍头。被拐走的小孩家人知道了会有多伤心啊,说不定还会把眼睛都哭瞎呢。” 听到这段话的大人侧头来看,见是几个小孩子又收回目光,只当童言稚语。 远处有人气势十足的喊了一声,“时辰到——” 县令丢下一块像木头一样的东西,“斩——” 又有人拔高声音,“斩——” 赵老四都不用捂住两人的小眼睛,因为他们根本就看不到,只能听到人群抽冷气的声音。 第316章 遇上先生 众人觉得大快人心,纷纷说砍的好。 “爹,你挡住我了。”蓉宝不满的想把赵老四扒拉开。 “这有啥好看的啊。”赵老四能让她得逞吗,见到人群有散开的趋势,他赶紧把两人牵走,“你三伯母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菜,等会都冷了。” “爹,”蓉宝的声音有点蔫蔫的,“你太小看我了。” “我不小看你,只是你确实小,等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做什么,我才不管你。” “真的。”蓉宝惊喜的声音都变了,“那你不能管我。” “真的。”赵老四腹诽,我不管你,直接拿棍子抽就是了。 蓉宝开开心心的看向齐鸣谨,“齐小六,你来我三伯母家吃饭吧,她做饭可好吃了。” 齐鸣谨看向贺二,“贺叔……” “少爷,夫人和老太爷老夫人还等着你回去呢。”贺二为难道:“下回进城再去吃也一样。” 齐鸣谨便只能心痛的拒绝蓉宝嘉宝了。 “我们过几天去找你玩。” 齐鸣谨眼睛一亮,“好,我叫我们厨娘做好吃的,你要吃什么?” “我想吃发糕,嘉宝喜欢吃绿豆糕。”蓉宝跟朋友是真不客气,从糕点说到饭菜,最后吸了吸口水,“你家还有甜瓜吗?” 齐鸣谨摇头,“我们家没有,不过外面有卖。” 县里最近新开了一个菜铺,里面都是地里没有的菜,价钱比较贵,但生意好的不得了。 “那算了,我家打了很多枣子,又大又甜,比甜瓜还好吃呢。”蓉宝把手放在嘴边,声音压的很低,“我攒了很多钱,过几天我们来县里玩。” 齐鸣谨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压低声音,但也小声说,“行。” 赵老四听的不是很清楚,但贺二的耳力好,他实在搞不懂小孩子的想法,为什么很正常的话要藏着掖着。 双方坐在车上挥了挥手,然后就朝相反的方向去。 蓉宝听着路上的吆喝交谈声,又忍不住把脑袋伸出去,赵老四背后没长眼睛,不知道她的小动作,但有一个仗义的大叔嚷道,“娃崽,路上那么多人,小心撞到脑袋。” “蓉宝,听见没有,你要是再把脑袋伸出去,今天就自己走回家。” 蓉宝害怕的把脖子缩进来,然后瘫在车里,跟嘉宝抱怨道:“好累啊,先生布置了好多课业。” 每天要写五张大字,还要背一篇文章,除此之外,先生还列了一张书单,至少要挑一本出来读。 蓉宝沉重的想,好像放假也并不是很好玩,至少她没感觉出快乐。 小食寻客如今是附近最名的一家饭店,手艺算不上县里最好,但食材新鲜,价钱又不贵,还有附近学堂里的先生也经常来吃。 于是刚举起酒杯的庄先生就看到了自己学生,“蓉宝,嘉宝?” 俩小孩呆滞的回头,看着熟悉的长胡子,忍不住眨眼再眨眼,“庄先生?” 庄先生笑道:“是。” 钱夫子在旁清咳两声。 躲在门口的赵四郎也磨磨蹭蹭的进屋,弯腰拱手,“钱先生,山长。” 这下可齐全了,两张桌子并一张。 庄先生为几人介绍,“这是松木学堂的曾夫子,这是……” 蓉宝三人低头一一问好。 曾夫子摸着胡子道:“早就听说庄学兄带了一个女学生,如今一见,果然聪颖不凡。” 蓉宝十分正经的端坐。 庄先生看着她笑了一下,“只是有几分灵性,至诚过誉了,听说你有一个学生……” 双方互相吹捧了好一会,庄先生问过蓉宝三人想吃什么后,就多添了几个菜,赵二郎对着三人挤眉弄眼。 蓉宝也开开心心朝他眨眼睛,庄先生看了看眼熟的赵二郎,又瞧见柜台边的杨氏,哪还看不出来自己学生和这家店的关系。 赵氏一听客人是蓉宝的先生,立即从柜子里端了两碟卤肉和酱肉,“给先生下酒。” 赵二郎点了点头,“三婶,店里客人多,你还是照着单子来炒。” 赵氏想先炒庄先生点的菜,但往前屋一瞧,见都是老客,也不好意思让别人久等,就又叫赵二郎往前面送了一个汤和一碟羊肉包子。 钱夫子疑惑道:“我们并没有要这些菜,是不是送错了?” 拿着包子啃的蓉宝迷茫抬头。 庄先生笑着解释,“饭店掌柜是我这三个学生的长辈。” 钱夫子恍然大悟,难怪今天能在这里撞上。 饭吃到一半,李为先也被逮个正着。 于是蓉宝身边又多了一张凳子,她低着头小声问道:“今天放假,你娘没给你做好吃的吗?” “你不也在这里吗?” “我爹娘他们都在这里啊。” 李为先吃着肘子都觉得不香了,“早知道我晚点再过来。” 相比拘谨难过的学生,庄先生几个要自在很多,县里的学堂不多,里面的先生基本上都互相认识,如今放授衣假,很多先生都要回老家,所以才会选在今日来聚聚。 蓉宝几人吃饱后就起身跟先生道谢。 曾夫子这才问道:“庄学兄今年不去踩水游玩?” 庄先生摇头,“我有一个同窗如今在赫章书院授课,早年他曾邀我一道上山任教,只是我自认学问不精,推拒了此事。但如今却想去一睹书院风采。” 曾夫子一愣,“钱兄也去?” “是,听说齐山主带了两千多册手抄本过来。”钱夫子羡慕道:“要是能看一眼,也就不枉经年了。” 庄先生花了几十年的功夫,也才只有三百多本藏书,两千多册,相当于齐家半数藏书。 …… 蓉宝几人疯玩到晚上才回去,等到家后天都黑的不行了。 赵老四看着车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被子,衣裳,书,纸笔……玩具,也不知道俩人怎么收拾的,揉成一团就带回来了,他喊住往家里跑的俩人,“蓉宝,嘉宝,来把自己的东西都放好。” 大福媳妇忙跑过来,“老爷,我来收拾。” “不用。”赵老四并不想把孩子养的太娇气,“他们自己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做。” 蓉宝看着一车厢东西就觉得眼晕,她埋怨道:“嘉宝,你怎么有这么多东西?” 嘉宝觉得自己被污蔑了,他找出几个包袱和两床被子,指着剩下的一堆东西道:“这些的都是你的。” 第317章 送豆腐脑 蓉宝沉默了半天,然后边往家里搬东西边质疑,“我哪有这么多东西?” 只是等她把剩下的东西都搬回家后,才发现真的都是自己的,蓉宝把几个布娃娃翻出来丢到床上,“这个小狗我什么时候带过去的?” “你上次说一个睡觉太害怕了,就把家里的布娃娃都带了过去。” “扇子肯定不是我的,我又没长八只手,为什么有这么多扇子?” “你每次回家都说扇子不见了。” “那……那那这个墨条呢,我记得很清楚,我一定没带。” “你上次旬考第一名,先生的奖励。” 当所有事实摆在面前时,蓉宝辩无可辩,她一边难过一边开心的收拾东西,折腾了大半天。 村里人还在帮赵家干活,除了开山还要挖水渠,建房子,大家伙在日复一日的震惊中麻木,也不再去打听赵家有多少钱,而是开始算自己能挣多少钱。 要是能做到过年,一个人就能挣一两多,不过地里种的番薯和豆子十月底之前得都收回家,要歇几天。 王在直起腰杆举目望去,全是不认识的人,因为挖水渠挣的多,虽然人累,但一天有五十文,干一个月就是一两五钱,村里人几乎都过去了。 王在不想啊,虽然都是干活,但开山就跟家里干活一样,趁人不注意,还能偷偷歇口气,挖水渠又要挖土,又要挑,哪有山上来的自在。 头顶的鸟看着陌生的家一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王在抬起脖子,想着明天从家里带个弹弓,把这些鸟都打回家炖了。 蓉宝嘉宝也在看他,“王叔,你又偷懒了。” “大头可怎么办啊。” “听说他今年十岁了,连挑柴都不愿意。” “小时候不教,长大后就教不了了。” 两人一言一语把王在吓了一跳,他反条件性的拿起锄头猛刨,等偷偷抬头没看到赵老头后,才松了一大口气,“你们吓死人了。” 蓉宝和嘉宝蹲在地上,单手撑着脸颊,“王在叔,你怎么没去挖泥巴啊。” “开山不还要人吗,我去挖泥巴干嘛?” “黑叔他们都在挖泥巴。” 王在手里的动作没停,有点难受,“你们怎么天天往山上跑。” “来看你啊。” “我不要你们看,山上这么多杂草,小心被绊跟头。” “我们可不傻。”蓉宝问道:“王叔,你想吃豆腐脑吗?” “想啊,”王在嬉皮笑脸道:“你们请我吃啊?” 蓉宝的手往旁边一指,“我表舅拿了豆腐脑给大家伙吃。” 王在双眼瞪了起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果然瞧见了不少人挤在一团,他火急火燎的把锄头丢开,急急道:“你们怎么不早说。” “还说呢。”蓉宝晃着脑袋,“嗓子喊破了你都听不到。” 王在一边跑一边道:“小心点,这地上有些根没挖干净,别被绊了。” 他来的最晚,吴峰把桶里的豆腐脑都倒给他。 王在哧溜的吸了一大口,马上抬头惊喜道:“还有糖呢。” 虽然不多,但也有点甜味。 吴峰是负责监督这二十多个人干活的,他把空桶和碗都收起来,看向蓉宝嘉宝,“你爹说叫你们回家,别在山上乱逛。” “我和嘉宝看了一天的书了,才刚出门。”蓉宝撅起嘴,“我不回去,我还得去看黑叔呢。” 吴峰感慨,“你们这念书也太苦了,一点都不松快。” 放假读书全靠自觉,蓉宝嘉宝头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又在村里疯玩一天,第二天才开始摸书,早上背书,练字,下午再看一个时辰的书,然后吃点东西玩一会,晚上继续看书。 蓉宝习惯了之后觉得比在学堂要轻松很多,不过这话她可不会说,便也跟着难受道:“读书是比较辛苦,不过宝剑锋从磨砺出,三表叔,你以后一定要把你的儿子孙子都送到学堂念书,这样他们以后才会懂道理,有出息。” 吴峰心想,我要是能把儿子孙子都送去读书,我肯定知道这个道理,不过没钱,还是得找点轻松的活,不然一辈子苦在地里看不到头。 吴家看着风光,其实内里的日子也难过,四代同堂,除了吃喝花销大,磕绊也少不了。 吴大舅不是不想分家,只是一提这事,家里争个三天三夜都没完没了,比如说房子怎么分,镇上的铺子怎么分,大房说自家是长子,要占七成家业,那剩下的四个弟弟只能分三成。 大家伙当然不肯,吴大舅想效仿赵家,自己留点东西养老,剩下的平分下去,大儿子一家又不肯,儿媳拿根绳子要上吊,孙女要投井。 要是长子养老,大房就一定要占大头,拿四成都不肯,闹来闹去,只能扯着糊涂过日子。 吴大舅心淡如水,想着自己走了,这家是肯定要分,随他们几个去。 吴二舅偏心幼子,也压着不肯分,两家如今是怨气滔天,长辈失和,下面的小辈见面也像仇人一样。 赵老四从吴家找人帮忙,没有一碗水端平的打算,只看哪个表哥厚道,就请谁家的孩子来干活。 基本都是夹在中间的,像吴大舅家的吴二表哥吴三表哥家都来了人,为了这笔干活的钱,家里又有的吵。 吴峰想着自己还没影的媳妇,突然就垂头丧气起来,家里公用的钱虽然有一百多两,但分完之后,各家还得建房子,像自家三兄弟,房子至少得建六间,要是儿女大了,还得加盖。 其实最主要的家业还是镇上的铺子,那才是大头,吴大舅和吴二舅一起的生意,自然两房要商量。 吴八表哥自己有本事,根本看不上这三瓜两枣,但耐不住吴二舅偏心儿子,总想把其他儿子都赶出去,让吴八表哥单独挣这笔钱。 自然也会从别的地方找补回去,但谁都不是个傻子,钱总有用完的一天,铺子是家业,一直能生钱的东西。 吴峰蹲下身子张望着一片山,目光全是艳羡和感慨,都说儿子多人丁就兴旺,可村里人有四五个男娃家里日子都不好过,还不如那些闺女多的人,只有两个儿子,不管是娶媳妇还是分家都好办。 第318章 找朋友玩(1) 王在幸福的眯起眼睛,对一旁玩泥巴的蓉宝嘉宝道:“你爹终于大方一回了。” 蓉宝偏着头疑惑的“嗯”了一声,“我爹一直都很大方啊。” 王在扬了扬手里的碗,示意这种大方。 蓉宝道:“谁叫你不去挖水渠呢,虽然辛苦,但是每天都有甜水喝啊,昨天是甜豆水,前天也是甜豆水……” 王在不等她说完话就急急忙忙的嚷道:“那为啥我们没有?” 其他人也竖起耳朵,听听是什么情况。 “挖水渠辛苦啊,像我小舅子,呸呸,像你小舅子,从早到晚,衣裳都没干过,干活这么辛苦,自然得吃好的补一下。” 王在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心里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咋小牛回家都没说呢。” 为啥没说,自然是累的啊。 虽然赵家不会像衙门一样,整天盯着人干活,但那是分了工的,几人负责挖一段路,挖完了就能早点收工拿到工钱,挖不完就得一直干活。 人还是大家伙自己拉拢的,五个人一块,有村里人也有亲戚,力气大的就干的快,有时候大下午就挖完了,可以选择回家休息,也可以继续干活。 小牛虽然爱偷懒,但自家大哥二哥可是勤快人,连带着家里其他亲戚也一直催命一样,于是只能咬着牙干。 两天拿三天的工钱。 现在都麻木了。 饿过穷过的人,比其他人更能吃苦。 赵老四看着这不要命的架势都有点怕,干活归干活,别死在这里了。 大牛借着吃豆腐脑的功夫歇了一会,衣裳黏在背上,脑门后背全都是汗,“东家年纪小,没吃过多大的苦头,我年纪大,生的早,跟着爹娘啥东西没吃过,树皮草根有时候都抢不到,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了,这点活又算什么,现在不干,服役也是一样的干。” 赵老四揪着地上的草根,“有些地方确实比较苦,那边的人干活也是这种劲头,我爹说饿怕了,看到钱就想挣。” 大牛吹捧了一下,“东家好见识,咱们这边算好,有些荒郊野岭的地,十里路上都看不到人烟,还有些山民,到现在都没穿过布衣裳。” 山民不穿衣裳,穿皮子,没本事的山民早被蛇狼咬死了,如今能住在山里的,都是有几分本事的,就像五里坡那群人,前几个月已经去衙门登记办了户籍,虽然分不到田,但至少可以安稳的进城了。 小牛巴不得多歇息一会,便安静的听着他大哥和东家吹,虽然村里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能讲的这么利索的人还是少有。 因为是分工干活,所以并不用人管,大家伙歇够了,就举起锄头开干,赵老四有点可惜,开山不好分,不然按这种法子,能省多少钱啊。 主要是干活还不用人操心,赵老头背着手转了一圈,也十分满意的走了。 对于蓉宝嘉宝来说,时间过的很快,他们在放假第五天的时候,终于等到了赵二郎闲下来。 “二哥,我想去朋友家玩,你能送送我吗?” 赵二郎对上她的脸,“我说你怎么天天在我面前晃呢,原来打的这主意,干嘛不早说,我抽个时间出来就行了。” “那可不行。”蓉宝骄傲的抬头,“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耽误别人的事。” “这有什么耽误的。”赵二郎又手痒的扯了扯她的脸,“现在就去。” 蓉宝嘉宝对视一眼,“好呀好呀。” “跟四叔说过了没。” “早就说了。” 到了村口的时候,两人跑回家拿自己的书袋。 大福媳妇听动静出门问,“小公子,你们今天还要吃山楂水吗?” “不吃了。” 山楂水就是把山楂放在糖水里煮,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 山楂都是自家树上摘的,酸的死人,不这样吃压根下不去嘴。 柿子树和石榴树都没怎么长果子,但枣子树长的好,都把树枝压弯了。 于是俩人拎了一篮子枣子去看望朋友,齐鸣谨没想到她们今天才过来玩,有点惊喜又不自觉带着点抱怨,“你们怎么才来啊,我前几天叫我家厨娘做了很多点心,结果都吃不完。” 蓉宝有点心虚,“我家里可忙了,很多人干活。” “很多人干活。”齐鸣谨猜测道:“你家也要建房子?” “没有,我家要种果子树。”蓉宝兴奋的跟小伙伴分享这一件事,“很大的山,全部要种树。” 齐鸣谨也瞪大了眼睛,“有我外祖父的山那么大吗?” 他伸手往左边指了指,蓉宝嘉宝齐齐看过去。 “差不多,不过我家有好几个这么大的山。”蓉宝抬起下巴骄傲道:“等明年我也请你去我家吃果子。” “好啊。”三人站在门口聊了半天,久到旁边的巧云都忍不住提醒,“少爷,还是先让嘉少爷和蓉小姐进院吧。” 齐鸣谨点头,“你们快进来吧,我叫花姨做好吃的。” “好。” 齐鸣谨带路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们一个人来的吗?” 蓉宝摇头,“不是,我二哥二嫂送我过来的。” 齐鸣谨扭头去看,果然见不远处的田边站着一对年轻夫妻,“你二哥二嫂怎么不过来?” “我二哥二嫂都要挣钱,他们可忙了。” 齐鸣谨是家里独子,闻言十分羡慕,“你家里人真厉害,个个都会挣钱。” 一旁的巧云听着孩子有趣的话,忍不住笑眯了眼。 赵家虽是地里人,但家中教养从孩子身上便可窥出全貌,子孙后辈都落落大方,上进懂分寸,要是换成别家,早巴不得上门来讨茶水喝。 十月份已经没有什么太阳,就算有,也只是笑了两下又缩回去,蓉宝穿了两件衣服,但进院子莫名其妙的抖了抖,“你家真凉快。” “院子里有一条山泉水流动,所以会凉快一点。” 蓉宝嘉宝这是第二次来唐府,按理来说早该去拜见唐老太爷和唐老夫人,但府里其他人都是不长脑子的,见不得齐鸣谨身边有人,为了避免一些污糟话,齐氏便没提这件事。 反正是几个小辈来往,不需要守大人间的规矩。 知道自己在旁边会让三人不自在,齐氏坐了一会后便起身去忙了。 第319章 找朋友玩(2) 齐鸣谨和几人在敞轩坐了一会,便商量着去书房看书。 “巧云姐,我想吃桂花糕,发糕和绿豆糕。” 巧云笑眯眯道:“喜欢也不能多吃,只能选一样。” “那……”秉持着客人为先的原则,齐鸣谨看向蓉宝和嘉宝。 蓉宝真诚的建议,“吃发糕吧,甜甜软软的,最好吃了。” 嘉宝向来不跟她争,因为争不过,“好吧。” 齐鸣谨安慰道:“我们今天吃发糕,明天吃绿豆糕,后天吃桂花糕。” 蓉宝迟疑道:“天天都要来吗?” 齐鸣谨便也迟疑了,“你们以后不来了吗?” “不知道哎。”蓉宝想了想,“要是不忙我就过来。” 她语气一顿,“其实,你也可以来我家玩。” 齐鸣谨眼睛大亮,“可以吗?” “可以吗?”随后又问了一句,却是看向巧云。 蓉宝狂点头,“当然可以,山上好多野果都熟了,有栗子、酸枣、野柿子,我们一起去摘,可好玩了。” 巧云看着自家少爷的小胳膊小腿,有点忧心,男孩子皮一点是好事,可自家少爷从小就没这么野过啊。 齐鸣谨却是迫不及待的点头,三人叽叽喳喳聊了一会,随即就去书房看书。 因为有了朋友的原因,书房还多了几张凳子。 几人低着头十分安静,屋子里只有沙沙的翻书声和小声抽气声,巧云轻手轻脚的端着糕点进屋,对着齐鸣谨轻声道:“花姨做了莲叶羹。” 齐鸣谨“嗯”了一声。 等门被合上,他就放开声音喊道:“我们先吃糕点吧。” 总共就三小块糕点,刚好让几人填饱肚子。 “花姨做了莲叶羹,我们等会出去吃吧。” “莲叶是什么?是荷叶吗?” 齐鸣谨点头,“是荷叶,还有莲子。” “好吃吗?” “好吃。”齐鸣谨马上又补充道:“花姨说这是补身体的。” 蓉宝放心了,她揉了揉眼睛,把手里的正经书放回去,太难看懂了,又没有断句,又没有注解,只是靠生吞硬嚼,很少有小孩子能看的进去。 齐鸣谨家里的藏书还是挺多的,蓉宝和嘉宝细细数了一下,至少有一千多册,柜子顶上的竹简和绢书还没数到。 蓉宝来来回回的找了半天,才抽出一本鬼怪杂谈,上面是讲各种鬼杀人的事,多是民间杜撰。 嘉宝察觉出自己浮躁的心思,也换了本游记来看,这才重新沉浸心神。 一直到申时末,巧云敲了敲门,轻声提醒道:“少爷,莲叶羹再不喝就冷了。” 蓉宝嘉宝还要回家,要是时间太晚,路不好走,她家里人肯定会担心。 齐鸣谨意犹未尽的合了书,蓉宝一脸佩服的看着他,“你真厉害,这么难的书都能看懂。” 她的目光落在“清谈”两个字上,“你看的是什么书?” “讲的是永安六年的清谈会,座上有叙先生,翁老,秋先生等一些名世大儒,虽然记载有所缺失,但其中问答颇有趣味。” “庄先生说清谈是不务实际的空谈,”嘉宝好奇问道:“听说座上都是不入仕的文人。” “不一定,”齐鸣谨把书翻开,“你们看这一句,魏其名抨击如今的官场是苦余春秋度,此人是上元二十四年的举人,后面三考三落,最后愤而甩袖,说自己不屑名利。” “还有这个……是准备下考的举人,来参加清谈只是为了扬名而已,再说这个……上元三十年的进士,朝考后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本应该三年后外放为县令,但其在外公然驳斥崔相的政见被贬为偏远县令,在任三年不到就辞官归隐。” 蓉宝和嘉宝都有点傻眼,“先生不是说政见不合可以互相争论吗?” 嘉宝道:“文崇宁,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是崔相门生。” 蓉宝又迷糊了,她还没接触过这些朝廷上的东西。 齐鸣谨便把三省六部详细讲了一遍,又道:“崔相二十二年入翰林,三年后升翰林院侍读学士兼礼部员外郎,后升太子少傅兼户部侍郎,最后入门下省,任左相一职兼太傅,学问之深,官位之高,乃古今第一等,是天下寒门学子的表率。” 他说到这里时声音都放重了些,“崔相是历朝历代最年轻的左相,门下省地位很高,和中书省同掌机要,共议国政,并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而且陛下十分信任左相,一般他打回去的诏令,根本没有第二次下达机会。” 齐鸣谨其实对这些东西也是似懂非懂,他记忆力好,又看过很多书,虽然说不出自己的想法,但能把旁人的见解搬出来用。 当时的寒门便是以崔相为首,世家以中书令冯少阁、尚书令齐修晋为尊。 寒门虽然势弱,但先帝有意打压世家,大肆选拔任用寒门学子,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把朝中小半数大臣尽数换下,尽管这样,政令依旧不好实施。 不过门下省有崔相,世家那边就犹如被卡住咽喉,更加不好受。 文崇宁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世人的视野当中,他虽只是二榜进士,但对时事和治理州县都有独特的见解,只是花期太短,在崔相上书废除三省设立内阁时,他在酒楼大声斥骂崔相是个胆小鼠辈,棋盘还未决胜负,他便先投子认输。 左相这个位置太重要,他于寒门官员来说是一把遮天伞,只有他在,只能有他在,才能制衡世家,留给寒门喘息发展的机会。 可大好局势不过几年时间,崔贤居然要废三省,这意味着势力重洗,中间有太多不确定了。 文崇宁任过两地县令,最后在愤怒和失望中辞官,直到新帝即位,他好像在恍惚中又明白了点什么。 当时的首辅是崔贤,次辅是百年清贵的唐家,其余职位也有轮换,最主要的是,决策权被收拢到皇上手里。 文崇宁虽在外任县官,但有不少同窗好友,所以朝中大事他都能收到消息,均田制推行的第二年,他被平调至南阳府花溪县。 可惜天不遂人愿,上元三十四年,策令还未彻底推行开,帝崩。 当时的崔贤立刻就意识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在新帝上位的两年时间里,他夜以继日夙夜在公的将均田制推行开,可惜也只能到这一步。 第320章 均田制 新帝亲近世家,崔相的政见和上书屡次被驳,寒门官员在朝堂上逐渐步履维艰,文崇宁虽将身放逐野外,但心还是在朝堂之上。 他投了无数拜帖,欲为当时意气用事致歉。 崔贤起初并不在京城,文崇宁等了半年后,他才从南阳回来,“崇宁,朝堂之上的鬼魅魍魉可以看清,但地方上仍是一团迷雾,以你之能,不该留在京城与小人争权夺利。” 他指向天边,“那才是雄鹰该去的地方。 崔贤这个时候在想什么呢,他想到了君臣相惜,想到了那个雄才大略的贤明君王,他说要去除沉疴,肃清朝廷,他说要拔除世家,还田与民,“可惜天不佑我朝……” 他站在皇城仰看世间,除了一望无际的天就是厚重的城墙,“我和陛下曾经很看好你。待拔出朝廷上的钉子后,便是州县,是潭州,是江州,这些地方,需要一个治世能臣。你的本事和能力不在笔杆子里,在你心里和手上,这是一条畏生不畏死的道路。” 清瘦老者目光温和,但常居高位的气势却仍压的这个年轻人喘不过气,他说,“不过此刻晚了,老夫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顾不暇。时机不对,你不该来。” 文崇宁不服,指向一旁,“那为何他可以?” 老者侧头看向十九岁的赵朝廷,“他是我对故人的承诺,前路万难,也是他注定要走的路——” 赵朝廷绷着脸看了他一眼,“你不必嫉妒我,你不如我。” 这话就像是打火石,引炸了火桶,“我不如你?我家境贫寒,十二岁才开始读书,十八岁考上秀才,二十一岁得中举人,二十四岁高中进士,你凭什么说我不如你?” 赵朝廷肯定道:“子肖父,学生亦像先生。” 文崇宁不知为何红了眼眶,他掀开衣袍跪下,结实的磕了一个响头,“学生愚钝。” 他在京城逗留了半年,看着赵朝廷身着红衣,高骑大马,走在所有人的前面。 永和三年,连中三元者——赵朝廷。 …… 均田制的推行并不顺利,除了世家的阻力,还有四起的民怨,但随着成丁分田后,大家伙的不满都憋到了心里。 赵老头曾经就是叫嚣最凶的那批人,因为占田制可以占垦荒地,也就说只要能吃苦,开多亩荒地都是自己的。 不过弊端也显而易见,世家、商人大肆圈地,大地主为了招更多佃户干活,就会用伤天害理的手段逼迫农户卖地卖田,大多数人走投无路后只能变成佃户,有更甚者会逼良民为流民,随后以最低廉的价钱收拢流民种地,这些人只要不去衙门登记就不算良民,世世代代都被困在那片地里。 “以前那边全是地主家的地,”赵老头指向村里的大河,“后来地主全家都被砍了脑袋,地就分给我们种了。” “爷爷,你去看过他们砍脑袋吗?” “我闲着啊?砍头有啥好看的?”赵老头感慨,“以前他们家多威风啊,从我们村子一直到赵家村,全是地主家的地。” 蓉宝惊讶问道:“他们家那么富有,还会被砍脑袋吗?” “知道地主为啥有钱吗?” “有很多地。” 赵老头得意道:“是因为他们不用交税,那么大一块地,一粒米都不用往上交,可不就有钱吗。” 嘉宝问,“地主家有很多读书人吗?” “地主家能读个什么鸟出来,能认识几个字就不错了。”赵老头眼里的地主都是欺男霸女,贪图享受的坏人,家里那么有钱,自然吃不了读书这种苦。 读书是真累啊,赵老头每问起蓉宝嘉宝,赵老四都说他们在看书,要不就是在练字。 而且地主家的人也不一定有这脑子,就像赵老四一样,人是聪明,但读书也不行啊。 嘉宝若有所思,“难不成商人和官员勾结逃税。” 赵老头点头,“那地在我们眼里是良田,在衙门里记得可都是荒地,一亩省下一斗多粮税,几百亩地就省几百斗,可不就挣钱吗。” 蓉宝听懂了,“爷爷,那后来怎么发现的?” “朝廷来了新的官老爷,到村里一问,啥事不清楚?这不,拔出萝卜带着泥,一窝端了。”赵老头忍不住拿起旱烟叼在嘴里,“人不做亏心事,就不怕掉脑袋。” “以后嘉宝出息了,咱做个好官,不欺负老百姓。这钱挣的再多,也得有命花啊。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县令老爷就是土皇帝,什么潇洒日子过不得,偏偏要做那丧良心的事,到处收税敛财,还坑朝廷的钱,可不就被砍了脑袋,还要被大家伙骂嘞。” 别人骂没骂赵老头不知道,反正他是骂过的,谁让县令不干人事,天天招徭役,一去一两个月,错过了春耕夏收,还得自己想法子填肚子。 徭役为什么那么苦,一是干活太累了,第二个也是吃不饱,家里本来就穷,还得自个带着粮食白做工,这不是要人命吗。 白云轮转,从山上干活的人扛着锄头回家,见到坐在路边的祖孙三人就忍不住多嘴,“赵叔,你在这干啥啊?带着娃偷懒啊。” “你要是给我发工钱,我现在就去你家拉犁。” 说话的汉子摸了摸鼻子,赵老头敢去,他可不敢请,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万一一口气没上来,趴地里了怎么办。 “赵叔,咱们村今年又得去服役啊?” 赵老头皱起眉,这一年两役,有点难熬啊,“老四说年前还会招一次,不知道是抽役还是挨家挨户都要去。” 大家伙挣到钱的快乐瞬间就消失了,“又想牛犁地又不给牛吃草,我们一年累到头全帮衙门种地去了。” 冬役几乎年年都有,所以别想着像夏役一样补钱补粮,而且日子也不好过,天冷啊。 不过好在提前知道了这事,家里的活可以安排一下,顺便商量好家里谁去服役。 赵老四没这烦恼,他没成丁之前家里的劳役轮不上他,成丁后又花钱代役,所以他从来都没吃过这种苦头。 不过每年要交给衙门这么多钱还是比较心痛的。 第321章 齐民要术 十月初三的时候,蓉宝嘉宝和齐鸣谨进城去玩。 城门口的衙役都认识几人了,没办法,经常进城的就那么几百号人,三个孩子几乎天天都来,还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我娘说我们买的那卷书可能是《齐民要术》的残篇。齐小六,你家有这本书吗?” 齐鸣谨摇了摇头,他都把家里找遍了,也只找到两本残缺的农书,还都是后人整合编修的,“我娘说存世的农书本来就少,估计如今只有翰林院才有全册。” 嘉宝也做了不少功课,“《齐民要术》写的东西很多,不仅有谷物、蔬菜、果树、林木的栽培方法,还有畜牧、酿造等多方面的技术记载。” 蓉宝兴奋道:“庄先生说这本书还教人挣钱呢,要是我们看完了,就能挣好多好多钱。” 嘉宝眼睛也跟着亮起来,“我们不是有一篇吗,可以跟着上面来学种果子。” 齐鸣谨虽然不知道两个小伙伴为什么那么喜欢挣钱,不过分钱那一刻确实很快乐,他便也期待起来,“种树怎么种?种在山上吗?” “对,种在山上,我家里好多山,我可以跟我爹借一块地。”蓉宝有点苦恼,“可是我家里的桃子都已经吃完了,找不到桃核。” “这有什么难的。”齐鸣谨财大气粗道:“潭州那边十二月会有冬桃,我叫我娘多买几筐。” 贺二的眉心跳了跳,我的少爷,你知道潭州的冬桃多贵吗,二三十文钱一个啊,虽然他的月钱高达五两,但也不敢这么花啊。 守门的衙役刚好听到了最后一句,心里不禁泪流满面。 “冬桃,多买几筐。”多陌生的字眼啊。 蓉宝从布袋里拿出半卷书,上面的字迹虽然模糊不清,但把眼睛贴到上面,还是能缓慢的念出来,“……至春既生,移栽实地。若仍处粪地中,则实小而味苦矣。栽法: 以锹合土掘移之。桃性易种难栽,若离本土……” 释义比那些科举用书好解太多了,意思是把一整个桃子埋在粪堆里,等明年春天发芽用铁锹连带着泥巴一起挖出来。 蓉宝的脸皱成一团,“粪堆好臭,这样真的能长出好吃的桃子吗?” “那叫农肥。”嘉宝猜测道:“就是把种子放在施过肥的地里,这样就能发芽,不过桃树要三年才能长大。” 齐鸣谨从蓉宝手里拿过书,发现还有其他几个法子,比如说把果核放进牛粪里面, 齐鸣谨又问道:“还要种别的吗?” “我还想吃大鸭梨。”蓉宝觉得自己都要流口水了,“廉州凛云县有大鸭梨卖,很大一个,又甜又脆,就连皇帝老爷都爱吃。” 齐鸣谨吃过梨,但没有吃过蓉宝嘴里的大鸭梨,“什么书?谁写的?” “叙先生写的《遇春游记》,讲了很多地方的山水饮食,可好看了。” “要去哪里买大鸭梨。” “廉州凛云县有卖,不过地方太远了。”蓉宝扭头问嘉宝,“是不是在京城附近?” “对,廉州在京城后面,坐车要好几个月,所以根本没有商人愿意来我们这里卖大鸭梨。” 齐鸣谨开心道:“我舅舅家就在京城,我可以写信叫他帮忙买一下种子,然后我们自己种出来。” “我舅舅也在京城。”蓉宝眼睛都瞪大了,“我五哥也在,还有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 于是蓉宝发现自己在外面还是有很多亲戚的,“京城这么多人,肯定很好玩。” “书上说,京城前几年内外城一共有七十多万人,可挤了。” 蓉宝掰来掰去的手指头逐渐放下,“七十多万是多少啊?” 嘉宝和她面面相觑,算不出这么庞大的数字。 齐鸣谨想象不出来这种人山人海的大场面,他打个比喻,“我们花溪县才十三万人。” 蓉宝惊呼一声,“我觉得我们县里好多人啊……” “我也这么觉得,过节的时候好挤。” 终究还是几个孩子,话题一歪,种果树挣钱的事就被抛到一边去了。 贺二实在不能理解,自家少爷这么有钱,还要去累死累活的挣那几十文,赵家的家境也不错,虽然算不上富户,但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户,不至于穷到几十文都拿不出来。 大人不理解小孩子挣钱的快乐,就像小孩子也无法理解大人省钱的心。 挣钱不就是买了东西吗?钱没了以后可以再挣啊,可是东西不买,有可能就被别人买走了。 县里一共有三个书肆,最大的叫揽文阁,蓉宝三人今天是带着目的来的,于是一进门就跑到放竹简的架子上翻找起来,昨天就是在这里买到了《齐民要术》的残篇。 可惜好运气也不是天天有,几人把眼睛都挑花了连影子都没看到。 长时间蹲在地上低着头,蓉宝感觉自己的脖子很酸,“我都看过了,最下面的书架上没有。” 嘉宝把重重的竹简小心合上,“我也看过了,这边也没有。” “我这里也没有。”齐鸣谨把自己挑出来的几卷书抱在手上,准备买回家。 伙计和掌柜都认识他们,“小公子小娘子可有找到自己喜欢的书啊?” “没有。”蓉宝失落的摇了摇头,但很快便兴致勃勃的问,“大掌柜,我听老诚掌柜说他们那边有新出的文集和诗集,还卖的很便宜呢,你们家有没有?” “我们家当然有,”一听到死对头的名字,掌柜身躯一震,骄傲道:“我们揽文阁遍布大江南北,市面上有的书我们家都有,市面上没有的书我们家也有。” 蓉宝三人齐齐点头,确实是,连《齐民要术》的残篇都有。 齐鸣谨小声问,“你们要买文集和诗集?” 蓉宝开心的捂住荷包,“我帮我娘买。” 她和嘉宝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帮家里买几本新书。 自从蓉宝嘉宝天天去小伙伴家里看书后,杨氏便意识到这个问题,家里如今三个孩子都在念书,但书房里的藏书并不多,一共三百多本,都是她没嫁人之前抄的手抄本。 后来她有空也陆陆续续抄了几十本,但时间还是不太够,六郎几个如今最要紧的是读书,要是花太多时间在抄书上面就是本末倒置。 第322章 买书 杨氏算了算手上铺子的收入,觉得每月拿二十两银子出来添几本新书还是可行的,于是这个有趣又重要的任务就到了蓉宝嘉宝手上。 为了防止俩人乱买书,杨氏给了很多条件,比如说,不准买话本,游记只能买一册,还必须是新出的,文集和诗集各添一本,剩下再买一本家里没有的书。 “这些都是新来的书,有潭州今年的文集和诗集,四两银子一本,还有国子监今年的策论,五百文到二两银子一卷不等……”掌柜也没说太多,简单的介绍一遍后,才自信道:“绝对是县里的最低价。” 蓉宝踮着脚拿起一篇策论,有点不解,“怎么是一卷一卷的?” 掌柜笑道:“一共六十八卷,观点不一,定价不同,小娘子可以选几篇自己喜欢的,我们店里帮忙装订。” 主要还是作者的区别,名气越高的学子,售价就越贵,蓉宝三人都觉得这种买卖很新鲜,便挨凑在一块选自己喜欢的。 三人里面只有齐鸣谨写过几篇文章,因此一些引典用句他们都看不懂,不过也有能看懂的,比如。 “……凡进城买卖,需到市集,由衙门统管……” 意思是进城卖东西以后都要去专门的集市,由衙门进行管理,收取商税,既能增添户部收入,还可以有效防止老百姓到处占道,影响车马通行。 蓉宝气愤不已,“这个人好坏,让衙门来欺负老百姓,我们乡下人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还要加收税,是贪官。” 齐鸣谨瞅着愤怒的蓉宝,又看了看一脸赞同的嘉宝,觉得自己这会儿还是不出声为好。 情感上他可能会和蓉宝站一条线上,但理智上还是比较认同这个观点,占道卖东西的人确实太多了,每逢年节,路上都是小摊小贩,不止车马难行,就连人都很难行走。 不过市集上要收取商税还是不太好,毕竟入城费就已经收了一文钱了,来卖东西的大多数都是穷人,她们从家里进城要走一两个时辰,就算把带来的东西全卖出去,一天也就四十文多。 而且蓉宝嘉宝还把自家爷爷的经历详细跟小伙伴讲了好几遍,于是齐鸣谨便知道了粮食的珍贵,挣钱的艰难,以及赵老头的伟大。 “不买他的,”蓉宝把纸放回去,“你也不准买。” 齐鸣谨没意见。 最后几人又小声嘀咕了好半天。 “我买五卷,你也买五卷,我们互相换着看,可以省好多钱呢。” 嘉宝赞同,“我们抄一份,这样就都有了。” 看着最有钱的齐鸣谨心情愉悦道:“省下来的钱我可以去买东西吃。” 掌柜:…… 他虽然不至于为了这么点损失心痛,但心里就是不得劲,好像马上到自己腰包里的钱被人掏走了一样。 蓉宝嘉宝买了几卷策论和三本书,其中还有一本新出的游记,大白话文,有意思的很。 齐鸣谨买的就多了,几乎新出的书他都买了一本,几个小孩子总共花了七十多两。 掌柜笑的牙不见眼,蓉宝扒着柜台,“大掌柜,我们买这么多东西要便宜一点啊。” 掌柜点了点头,“都是实诚价,小娘子的十八两三钱,给个十八两就行,小公子的五十一两……便取个整,拿五十两。” 蓉宝三人开心的互看一眼,蓉宝想起赵老三买东西时说的话,又道:“掌柜大叔,我喜欢这种花纸,可以送一点吗?” 嘉宝帮腔,“大掌柜给个实惠,我们下回还来。” 蓉宝立即道:“带我的朋友一起来。” 齐鸣谨还是第一次看见砍价场面,好奇的很。 掌柜虽然赚了很多,但面色嘴里十分为难,“小娘子,你也是读书人,应该知道印一本书有多不容易,看着贵,但其实也就挣个辛苦钱,没什么利润。本来就不挣钱,又便宜了一两多银子,基本都是成本价给你们了。这纸真的没法送,总不能做赔本买卖吧。” “怎么会不挣钱,抄一本书才几十文,可书肆最便宜的书都要卖几百文。”蓉宝虽然不知道印刷书的成本,但以小见大,手抄本挣这么多钱,其他书应该也能挣这么多。 掌柜就苦着脸解释,“那纸张墨条可都是我们店里出的,再加上店铺的租金,请的伙计,成本就占了一大半。要是下大雨返潮,或生了虫子,书可就卖不出去了。” 齐鸣谨一听觉得有理,像他家里的书一年至少晒一次,得十几个下人一起忙活,他正想开口,就被蓉宝踩了一脚。 “我爹说了,生意人从来都不会做赔本买卖,像酒楼至少要挣一半,金阁挣……” 掌柜急急忙忙出声,“小娘子着实聪慧,我这新纸和新笔便都送给小娘子,就当赔本留客。” 对上嘉宝和齐鸣谨钦佩的目光,蓉宝得意的抬起头。 下午的时间还剩很多,几人抱着书往车厢里一扔,又往对面的书肆走去。 等把所有的书架翻过之后,三人才神情疲惫的出门。 天上一朵巨大的白云在慢悠悠飞,蓉宝觉得像水煮出来的鸡蛋,“我们去吃东西吧。” 早就饿了的齐鸣谨和嘉宝一点意见都没有。 贺二眼睁睁看着几人愈行愈远。 蓉宝左手拿着饼,右手啃着馒头,感慨出声,“县里好小啊。” 嘉宝含糊道:“这只是主街道,还有很多巷子呢,里面也有卖东西的。” “我怎么不知道,”蓉宝想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主意,“我们去巷子里找好吃的吧,然后把地方写下来,到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其余两人完全没怀疑过事情的可行性,都在一言一语的出主意。 “要把街道和店名都写清楚,还有卖的东西,价钱。” “好不好吃也要写上。” 蓉宝一个劲的猛点头,“大溪街上有很多好吃的,我回家就可以写。” 嘉宝相信她的记忆力,但不相信她的语言组织能力,“我们的口味不一样,想法肯定也不一样,你爱吃的,我们未必喜欢吃,相反,我们喜欢吃的你也不一定喜欢吃。” 第323章 仁者见仁 蓉宝想说服两人,“好吃的东西我都喜欢吃,只有难吃的东西我才不喜欢吃。” 嘉宝淡定道:“豆沙包不好吃。” 蓉宝的声音陡然拔高,“豆沙包最好吃了。” 吃食上面永远争不出结果,蓉宝说服不了嘉宝和齐鸣谨,但俩人也说服不了她。 蓉宝气呼呼的咬了一口肉饼,“那我们就各写各的。” “我们可以一起写,要是都觉得好吃就写好吃,要是有人觉得不好吃,就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 街上的人不算少,蓉宝三人围蹲在地上争了半天,最后才各退一步,决定一起把这些事记下来。 贺二抱着刀靠在墙上,觉得自己就算多长两个脑袋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但蓉宝几人觉得很开心,他们既可以走遍县城,还能知道县里所有好吃的东西,特别有面子,至少在同窗面前,他们可以吹嘘了。 而且记东西这件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因为庄先生很多问题都没给出答案,一开始是齐鸣谨把这些疑问都记在纸上,后来蓉宝嘉宝看到了,也觉得这办法好,因为他们也有很多想不通的问题。 从去堤坝上看完徭工服役后,蓉宝和嘉宝就开始记录自己不懂的问题,有些问题庄先生给了答案,他们也不能理解,所以还是写在纸上面。 但更多的是没有答案的问题,也就是争不出对错的问题,庄先生举了一个例子,前朝修沅江大坝时死了两万役工,掏空了户部,导致大旱拨不出救灾钱款,饿死了好几万人,当时朝野上下全是骂声一片。 可上元十年大涝,就是因为有沅江大坝截流河水,才保住了一州百姓,当然,自然有几个村子遭殃了,不过朝廷提前把人疏散,帮村民重新安排了村子。 因为有过先例,所以先帝在位时,对水利特别看重。 蓉宝嘉宝心里也没有答案,他们只是在想,要是朝廷有钱,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所以就用幼稚的话语写上自己的想法。 次日一早,杨氏得闲,就在家里跟老背头学种花,主要学的是花肥和浇水,就跟粮食一样,水少了不行,水多了也不行。 其实大户人家的花特别讲究,既要开的好看,也要长的好看,不过杨氏养的不是观赏花,就只学了怎么剪枝才能让花长的更好。 老背头拿着叶片解释道:“有些花喜欢晒太阳,有些花不喜欢,我养了几十年的花,才记得很多花的习性,但要是不知道,就可以看叶子。叶片平平的,就不用管,要是叶片上翘,得往光亮的地方放,叶片下垂,就得换个黑一点的地方。” 杨氏是一个很好的学生,很多种花的诀窍她都在书上看到过,老背头细细再跟她讲一下,杨氏就能彻底理解。 书房里静悄悄的,方才还在屋子里读书的俩人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杨氏把竹盘放在桌上,瞧见旁边到处都是散落的稿纸,就帮忙收拾了一下。 只几个呼吸的时间,杨氏的面色就严肃起来,她把这沓纸仔细看完,心绪如石击清潭般长鸣。 身后传来脚步交谈声,杨氏转头,声音细的像三月春雨,含着绵绵温柔,“这些都是你们写的?” “娘。”蓉宝挺起胸膛,“一大半都是我写的。” 杨氏看字迹也能看出来,蓉宝写的比较多,因为她的话太多了,总是写着写着写到别的地方去了,然后绕一大圈才回来,嘉宝的就比较简单,直观明了。 “是先生教你们写的吗?” “不是,我们自己想的。” 屋内半响没动静,蓉宝觉得良心不安的补充道:“我们跟齐小六学的,他说这个叫手稿,就是把现在想不通的东西记起来,等以后长大了再想。” 杨氏喃喃低语道:“齐家……了不得啊。” “那下面写的答案,是你们自己想的吗?” 蓉宝选了几个又红又大的枣子,“有些是我们一起想的,还有些是先生说的。” “你们,是同窗吗?” “对,就是齐小六他们,还有邓少衍……” “为何有些问题没有答案?” 蓉宝把枣子放在桌上,背着手,学着庄先生说话,“有些浅薄的道理先生可以教给你们,但有些道理,需要你们自己去想。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知者……“ 嘉宝提示道:“知者见之谓之知。” 蓉宝咳了两声,继续道:“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先生觉得天晴好,适合读书游行,可地里的农人会觉得许久不见雨水,庄稼长不出。” “这代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和考量。先生的道理只是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对,也不一定好,你们可以听,可以信,可以反驳,可以怀疑。若是能用自己的道理说服先生,那么你的道理便是对的。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蓉宝长长的一番话把自己说的自信起来,“因为我们觉得先生的道理不好,所以就没写,不过等我长大了,一定能想出最好的道理。” 杨氏等她停住嘴,半晌才把手稿放下,郑重道:“庄先生是个名师,你和嘉宝好好跟先生学。” “放心吧,娘,我可听话了。”蓉宝想起了今天买的书,立即风风火火全拿了过来,跟杨氏说自己的想法,“齐小六家有很多书,等我将来练好字了,我就全抄过来,这样我们家也能有很多书了。” 杨氏忍不住笑了几声,“你知道一本书要抄多久吗?” “我写一百个字要半个时辰。”蓉宝手上没有石头,她便用手指头算,“一本五千字的书就要……” 半天之后,终于算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时间。 杨氏没有解释写字速度不同的问题,她笑着点了点头,“书是用来的看的,你花费这么多时间抄书,还有时间读书吗?所以遇上自己喜欢的书,可以直接花钱买下。” 蓉宝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心痛道:“可……可是我今天有本书没买。” 好在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蓉宝过了一会又开开心心说自己最近干的事。 第324章 嫁接 俩人除了读书就是去山上溜达耍威风,等到下午就去找齐鸣谨一起看书,有时候还会跟着府里的下人去看抓鱼摸田螺。 嘉宝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提醒道:“果树。” 蓉宝又急急忙忙去房里拿书,她捧着竹简来求解,“娘,书里有些话我们看不懂。” 杨氏接过来摊开在桌上,想着自己有时间还是得抄录一份,免得把原本损坏了,“哪里不懂?” 嘉宝指着:“桃酢法……” 杨氏小声的念了一遍,随即解释道:“讲的是做桃醋的法子,等桃子烂熟自己掉了,收起来放到瓮里,盖紧瓮口。七天之后,果肉完全烂了,滤去皮和核,严密封起来。再等二十一天,醋就做好了,味道香美。” 蓉宝嘉宝齐齐咽口水,“好吃吗?” 杨氏沉默,她也没吃过,不过记在农书里的东西,应该挺好吃的。 书卷不算厚,但上面记着的东西还是挺多的,除了讲种桃子,还有其他听过或没听过的小果子,比如说楔桃,果子特别小,果树也少见,是只有皇帝老爷才能吃的果子。 竹简中间有一段话已经被磨损掉了,杨氏略过不讲,接着往下看,这篇主要是讲李子,有详细的种植方法和技术,比如说正月初一或十五日的时候,用砖头石块压在李树树杈中间,可以让树多结果子。 还有其他法子,腊月用棍子敲打桠杈,正月末再打一次,也可以多结果实。 种地种树确实是个大学问,杨氏自己看着看着也觉得颇有趣味,可惜农书不全,只能看到梨树篇。 蓉宝嘉宝听了一遍,自己又拿着书研究了半天,最后决定种桃子李子和梨子,其中还讲了梨树嫁接的方法,可以更快结果,长出来的果子也更大更甜。 只是看懂了,但不知道怎么下手,于是两人决定去问赵老头。 毕竟他可是村里的老把头,种地可厉害了。 吃完午食玩了一会,两人就往走马道上跑,那边现在人可多了,来来往往,比镇上还热闹。 山里的杂草荆棘虽然被清理干净了,但还有不少树根和草根,蓉宝嘉宝拉着手在一片竹林里找到赵老头。 赵老头没听说这种法子,只觉得俩人口里吐出来的话他都认识,但就是听不懂,“啥嫁接啊?” “就是种一棵棠梨树,可以长出大鸭梨。” “为啥啊?”赵老头一脸懵,“种的棠梨树,咋能长出鸭梨?” “这不就跟……”他仔细想了一下,“老母鸡拿鸡蛋敷出个鸭崽子一样吗?” 蓉宝眨了眨眼睛,“书里就是这样写的,把两棵树接在一起,就能长出别的果实了。” 赵老头觉得好笑到极点的笑话其实是不好笑的,“蓉宝啊,你们这看的啥书啊?我们种这么多年的地了,还没听说过种豆子能蹦出个瓜来。” 声音没有放低,这导致周围干活的人全往这边看了过来,大家伙心里也是一样的想法,小娃嘴里的话还是不能信啊。 蓉宝坚持道:“爷爷,书是一个种地很厉害的人写的,一定没错。” “读书人种地有多厉害?估计连稻子和麦都分不清。”赵老头一百个不信,这么多年了,还没听说过哪个读过书的人会种地,像隔壁村有个读书人,今年三十多了,一大家子人都靠爹娘养着嘞,“啥人干啥活,像你们这些读书识字的娃,以后长大了不是当官就是当账房,做的都是体面活,谁会下乡来种地啊。” 一旁众人:就是就是。 “这书上写的也不一定对啊,就像老辈传下来的话,就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一旁众人杵着锄头,连连点头。 赵老头终于发现了不对,他猛然扭头,见山上干活的人又半死不活的挥锄头,顿时沉声骂道:“咋跟吊着萝卜的驴一样,不抽不知道动。” 众人嬉皮笑脸,“赵叔,你这后脑勺长着几个脑袋啊,刚放下锄头就被你看到了 ” “别人都长着两只手,就你们只有一只手。”赵老头笑骂道:“去去去,别耍嘴皮子,有这功夫能干一箩筐活了。” 教训完干活的人,他又继续聊刚才的问题,“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咋有种豆子长瓜的,十里八村没听说过这一回事。” 蓉宝坚持道:“那本书是很厉害的人写的,肯定有豆子可以长出瓜。” 赵老头虽然觉得蓉宝嘉宝聪明,但不觉得她们能比自己还了解种地,所以自然是不信的。 嘉宝想了想,“我们得去问果农,他们应该会嫁接。” 术业有专攻,赵老头会种地,但不会种树啊,所以不知道也正常。 其实这事都不用去问果农,老背头就知道。 “果树嫁接我不太清楚,但花是可以嫁接的。” “花也可以接?”蓉宝追问,“是种红花长出白花吗?” 老背头笑道:“花匠确实有这种本事。把海棠接在梨树上,海棠可以提前开花。梅花接的比较多,楝树上接梅花,会长成墨梅,或接其他树上,长成其他梅树,不过手艺只有花匠才会。” “咦,你不也是花匠吗?” “我算不得花匠,只懂得剪枝浇水,和那些靠手艺为生的花匠差远了。” 老背头虽然不知道怎么嫁接,但肯定了这种法子是可行的,蓉宝嘉宝又跑到山上去问江财和丁二,两人也不太清楚。 “我老家有一个大地主,家里上千亩果林,整个州城就数他家的果子最好吃,应该懂这种法子。” 蓉宝蹲在江财旁边问道:“财叔,你老家是哪里的?” “我老家在逐元,就是澄州那一带。” 嘉宝看的游记多,知道澄州靠近京城,远的很。 江财笑道:“公子小姐如今年纪还小,等以后长大了,想去什么地方去不了。” 蓉宝失落的望天,“长大,还要那么久呢。” 江财看了两个丁点大的小孩一眼,只觉得聪明人和蠢人之间的区别太大了。像他六岁的时候,还撅着屁股在河里玩水呢,可主家的公子小姐就想着果树嫁接了。 第325章 养蚕法子 忙起来时间就过的快,赵老四已经十来天没有进城了,天天都在山里到处跑。 他知道自己手上的钱不够,所以只开了一座山,山里除了各种大树留了下来,其余小树和野果树都连着泥巴挖出来种到山顶去了。 这个时候移栽,能活一半就行了。 至于剩下的大树刚好砍了建房子。 其中还有几棵年份大的好树,赵老头叫赵老大拖回家留给孙女打嫁妆。 这不是个轻松的活,木头重,又在山上,赵老四把手放在嘴边吼了一嗓子,“往边上稍稍,别乱窜啊。” 干活的人寻着声音瞅过去,等看到赵老四脚边的大木头,顿时活都停了,拿着锄头镰刀围在两边看热闹。 赵老四喊了几嗓子,确定所有人都能听到后,就松开手把木头踢下去。 山不算陡峭,路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坑洼,两人合抱大的圆木卡在半路上,赵老四带着风跑下去,又狠狠的踹一脚。 山脚等着的赵老大和赵大郎几人是有多远溜多远,没人会嫌自己的命长,这么大块的木头,要是压在人身上,神仙来了也救不活啊。 等三节大木头全部滚下去后,赵老四才吼了一嗓子,“没了。” 赵老大几人这才合力把树搬上板车,旁边有建房子的木匠看的眼馋,“东家,好木料啊。” 他的手在木头截面上来回摩挲,手掌都快烧出火来了,“老榆木啊!至少六十个年头了。” 赵老头十分自得,这些大树都在深山里面,平时大家伙都不敢进,如今山开出来,才能看到这些好木头,“除了榆树,还有几棵核桃木,柞木松木也有几十年了。” 山顶上的树都没有动,等再过十年,木头又能大一轮,打的嫁妆更好,核桃木出了名的贵,赵老头也让赵老四留了下来。 如今家里就晴姐年纪大一些,到了说亲的年纪,其他孙女还不用着急,赵老头伸手在木头上拍了拍,满意道:“给晴姐打几个柜子,再做一套桌凳。” “东家,我做了几十年的木活了,手艺不敢说最好,但在十里八村不会差。”木匠商量道:“我也不要工钱,多给截好木就成了。” “那不行。”赵老头立即拒绝,“我们家的木具都是双林村兄弟俩打的,十几年的交情了,工价便宜。” 木匠遗憾的长嘘一声,然后继续去建房子。 木头是滚下来了,但运回家也不容易,赵老大几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木头搬上车,赵大郎甩了甩发颤的手,然后慢悠悠架着牛车回家。 赵老四等木头都运走了才下山,他蹲到赵老头旁边,学着他抬起脖子远望。 “这几座山太密了。”赵老头眯着眼睛问道:“这边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大哥二哥的山还没开工呢。” 赵老三想着开山的进度,皱着眉愁道:“至少还要两三天才能收工,人手还是不够,万一十一月招役,这活得等到明年去。” “人不够就请啊。”赵老四蹲在地上,双手拿着棍子到处戳,“我准备后天就去外面买果子树,得趁天好早点种下,要再过一段日子,地就该上冻了。” “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现在附近几个村的老少爷们可都过来了,算账挖水渠,都有三百来个人了。” 工钱都发了百来两,赵老头感觉心抽抽的疼,这可都是钱啊,“那水渠挖的快,再要个五六天都能通水了,等那边收工,就让他们继续开山。” 要说他最满意的是什么,还得是这水渠啊,直接从自家田边上过,家里二十多亩地都能改成水田,也不怕断水。 “爹,家里的活不管了?”赵老三反问,“那豆子和番薯过段日子可都能收了。” 赵老头嫌弃的看了一眼儿子,“豆子和番薯才值几个钱?又不是夏收,地里的活让家里的女人忙活一下,男人在这挣钱多好啊。” 赵老三小声嘀咕道:“不是你说粮食才是命根子吗。” “嘀咕啥呢?”赵老头目光如炬看过去。 “没啥。”这老爷子,耳朵够灵啊,赵老三把腹诽都压到心里,随即说起了桑树苗的事,“花溪县没有桑树苗,得去抿文县那边。” “这天冷了,树苗能活吗?” “能。”赵老三信誓旦旦,“桑树耐旱耐寒,咱们买两年的树种,第四年就能摘叶了。” 赵老头从地上拽过一些干草,随即一屁股坐在上面,有点担心,“老四,咱这边真能养蚕吗?” “为啥不能养啊,江财以前就是专门伺候桑树的。”赵老四把赵老头往旁边挤了挤,自己一屁股也坐上去,开始胡吹海侃起来,“这养蚕就跟养小鸡崽一样,养过一次就会了。” 赵老三:…… 赵老头:…… 这不废话吗,就是挨了打,第二次也晓得躲着点啊。 丁二家以前就是桑户,从种桑树,到纺绢,他都懂一点。 赵老四学了个把月,才勉强会一点皮毛。 买来的蚕卵低温存种,等到元旦的时候把蚕卵用桑灰水或者稻灰水泡一天,洗掉蛾尿、鳞毛、尘埃,提高蚕卵的孵化。 还有一种叫天浴,腊月大雪的时候,把蚕卵铺在雪上冻上一天,然后就能筛出不好的卵,剩下的都是良种。 赵老四觉得这法子一点都不靠谱,万一把蚕卵冻死了咋办。 等到开春的时候,就要暖种,如果天气暖和,可以直接在太阳底下晒。天气冷就得把卵种包起来放在人身上暖,就跟孵小鸡崽一样。 赵老四觉得这法子有点费人,他跟丁二江财两人讨论了半天,决定建几个暖房,到时把屋子烧暖和也一样。至于温度,得靠丁二来把控,他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到时候去感受一下。 蚕卵孵出来后,就得收蚁。 也有好几种法子,丁二老家那边是用芦苇花把蚕卵从蚕种纸上扫下来,还有人是用羽毛,像北方则是用桃木轻轻在蚕卵纸上敲打,把蚕卵震下来。 然后称蚁,算好要用多少桑叶,免得到时候不够。 最后还有给桑除沙上蔟,听着不难,但做起来可不简单。 第326章 规划 赵老四滔滔不绝的讲了大半天,听着是挺靠谱的。 赵老头咳了两下,“桑树和蚕种也别买多了,明年先试试再说。咱村不是有几棵大桑树吗?都七八个年头了,那叶子估计得有七八公斤,能养几只蚕啊?” 赵老四还真没问过这事,不过就指头盖大的虫,能吃多少东西啊,他豪气道:“我准备先买几千个蚕种来试试。” 赵老头习惯性的要拿烟杆,不过往旁边一摸全是泥巴,他拍了拍手,“那老丁不是会养蚕吗?你听他的,别自己瞎搞。” “爹,你怎么越老越抠门啊?我娘饿着你了?”赵老四灵活的挪开屁股,继续嚷嚷,“这也抠那也抠,能省几个钱啊?” 赵老头抓了一把泥巴朝他扬去,“你放狗屁。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这钱在你眼里就跟泥巴一样,踩两脚就被别人黏走了。” 赵老四仗着自己年轻,一边跑一边回嘴。 赵老三看着父子俩个对骂,觉得自己就是水里的死鱼,于是趁赵老头不注意,他也起身溜了。 等赵老头回来神,两个儿子连影子都看不到了,他伸直僵硬的双腿,一直到头顶的白云转走,才撑着地面起身。 另一边的赵老四去水渠边转了一圈,见大家伙都埋着脑袋干活就觉得这钱还是花的值,不过八天时间,就从雨水村挖到村里来了。 “赵四叔!” “赵四哥。” 越靠近村子看热闹的人就越多,一窝小孩一看到赵老四就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道:“赵四叔,蓉宝嘉宝什么时候回家啊?” “晚上就回来了。” 一个年纪最大的小孩问道:“赵四哥,你家还要人干活不?” 赵老四嫌弃道:“你个小鸡崽子能干啥活?” “咋看不起人呢。”原本没这打算的林小柴不满道:“我过两年都能拉犁了。” “那过两年再说。” “赵四哥,我是想帮我姐夫问问。你见过的,那个大个子,你说一只手能把你捶死的那个?” 赵老四立即反驳,“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林小年撇嘴,“前年你跟我大郎侄子在村里吹牛的时候。” 赵老四感觉牙疼,比林大郎小十岁的小孩一本正经叫他侄子,辈分高一等压死人啊,“你姐夫要来干啥活?” “啥活都行,只要能挣钱。”林小年一点都不怯场,“赵四哥,还要几个人啊,我姐夫村里全是大体格子,都能单手扛起一头牛。” 赵老四终于遇上了一个比他还能吹的了,“要干活勤快的……” 他语气一顿,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去处,“帮我挖个塘吧。” 林小年一本正经道:“赵四叔你放心,保准把活给你做的漂漂亮亮的。” 赵老四伸手搭在他肩上,把人带过来蹲下,“你大侄子山里不是要人干活吗?你咋在这里闲逛啊。” 林小年愁啊,“我二嫂这人啥都好,只是嘴巴太多了,上回我姐回娘家,被她好一顿说。” 林二婶跟小姑子有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赵老四不做评价。 “赵四叔,我们能去你家山上玩吗?” “去干啥?” “山上的栗子高粱泡都熟了,不摘掉浪费了。” 赵老四小声问,“城里啥价啊?” 林小年笑嘻嘻道:“有高有低,看本事了。” 林家聪明窍都开在林大郎和林小年身上了。 赵老四不会跟孩子抢这点苍蝇小利,但自家的山以后是要种东西的,肯定不能让人随便进出。 “我山上可没有高粱泡了,栗子树好像有几棵。现在山还没收拾好,你们可以去玩玩,等以后种了树,你们别乱窜啊,小心我放狗咬人啊。” 林小年开心道:“行,我跟他们说。” 孩子王的话在小孩堆里比亲爹亲娘还管用,赵老四笑眯眯的看着一群吸鼻子的小孩,吓唬道:“别往山上去啊,小心有狼。” 小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举着手里的棍子道:“我是大圣,我要打狼。” 林小年朝他脑门拍了一下,“你个傻子,就你还能打狼呢?狼几口就把你叼走了,到时候吃掉你的胳膊腿,连脑袋嚼个稀巴烂。” 这么恐怖的话比赵老四的吓唬管用多了,大家伙果然不敢到处乱跑,乖巧的跟在林小年身后。 赵老四等他们欢呼的冲到山上,才又一路转悠着回家。 以前十月的时候村里总是会聚集很多妇人和汉子,但现在格外冷清,大家伙都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呢。 有人瞧见赵老四还会打趣两句,“老四,你以后就是我们村的地主老爷了。” 赵老四谦虚道:“算不上地主,只是有点小钱。” 几个妇人笑骂道,“这说话是真不害臊。” “一个大老爷们,说话做事当然得爽利啊。” “呸,村里就数你嘴巴会说,臭的说成香的。”有人端着一盆衣裳过来,拔高声音问,“你家的活要干到啥时候去,这地里的豆子都黄了。” 赵老四抬头看了看天,觉得这段时间应该不至于下雨,“家里有活先紧着家里,我那边不着急。” 妇人嘴里说“行”,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把家里的孩子都喊出去收粮食,让家里的男人再多挣些钱。 她们也是很有智慧的好不好。 四十文钱,都可以买一斗麦子了。 其余妇人也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你那山打算种啥啊?” “种桑,婶子一块种啊。” “哎呦,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玩意,可不敢乱种。” 人对于陌生的东西总是畏惧的,站在外面看里面是一团迷雾,但只有走近,才能看清内里。 赵老四没多说,他可不会闲着劝大家伙一块种桑,这要是出了事,自己可就是罪人了。 等自家挣到了钱,自然有人上门请教。 趋吉避害,人的本能而已。 “你那么大块山都准备种桑树啊?” 那肯定不会,赵老四有三座山,加起来两百多亩地,要是都种桑,那得养多少蚕啊。 他目前的规划是在山脚种花,山腰处种果树和桑树,最上面就种林木。 想是这么想,但做起来就完全不是这回事了。 第327章 聪明人才有出息 栽种果树,年份大的价钱高,不好移栽,还容易死。年份小的又要施肥浇水,等好几年才能结果。 最主要的还是人力,虽然村里人干活便宜,但招的人多,钱也花了不少,至少这段时间,赵老四和赵老三前前后后就花了上百两出去了。 他怀着满腹心事回家,结果只看到了大福媳妇。 “蓉宝嘉宝又出去玩了?” 大福媳妇恭敬道:“少爷小姐这段日子天天出去玩。” 赵老四羡慕不已,这就是年纪小的好处了,啥都不用操心,每天一睁眼就是想着今天吃什么。 县城一条小巷子里,蓉宝扭过头打了一个大喷嚏。 嘉宝接过笔,在纸上写下,“城西文人巷三岔口老张馄饨铺,肉馅鲜美,皮薄如纸,汤汁清甜,价钱实惠,六文钱一小碗,着小菜一碟。” 蓉宝用袖子抹了抹鼻子,随后凑上来看,觉得没什么问题。 齐鸣谨道:“还有倭瓜粥也好喝。” 蓉宝也觉得好喝,“豆粥和粟粥也好喝。” 嘉宝把笔给齐鸣谨,让他执笔,蓉宝也想参与,可惜被无情镇压了。 “你的字太大了,纸都装不下。” “那叫大字。”蓉宝哼了一声,她不能写,但嘴巴会说。 三人今天尝了三家的美食,其中最好吃的是馄饨,还有一家卖猪肉面的,味道一般,其中最难吃的是一家小饭馆,油少味咸,但是价钱很便宜,五文钱可以买三个馒头,和一小碗带肉的菜。 虽然三人觉得味道难吃,但也在下面中肯的评价,“菜量大,东西特别便宜,是县里最便宜的饭馆。” 蓉宝提醒道:“饭菜不好吃。” “我觉得还行,不是特别难吃,比二伯母做的好吃多了。” 蓉宝觉得便宜是一回事,但味道又是另一回事,在这上面,她坚决不肯让步,“你们觉得好吃?” “不好吃,”嘉宝摇头,“三伯母说少油少盐的菜就是这样,但一分钱一分货,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齐鸣谨提着笔十分犹豫,“我也觉得不好吃。” 三人面面相觑,蓉宝纠结半晌,“水煮菜本来就不好吃。” 最后,齐鸣谨还是添了一句味道寡淡,写完这些,三人才揉着发麻的腿起身。 “现在去你三伯母家吗?” “不去。”蓉宝摇了摇头,“我们直接回家吧,我得跟我爹借一块小地来种果树。” “我们明天还进城吗?” “不了,坐车好累啊,我明天得休息一天。” 路途长远颠簸,来回就要两个时辰,别说小孩受不了,就是大人也顶不住,原本齐鸣谨身边还跟着一个下人,只是坐车久了,就犯了腰疾。 三人挤在一块,有一个专心看书,其他两个也会不自觉的被影响到,现在都快养成边坐车边看书的习惯了。 车子晃了半天,蓉宝还是没忍住把书合上,随即趴在窗口看路上的山水,秋天寂寥,夕阳却温暖静谧,淡青的天被橘红晕染,拉出一大片火烧云。 这是夏季过后最好看的晚霞,蓉宝想躺在地上,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贺二仰靠在马车上,眼里都是忧伤和郁闷,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现在天天要跟着几个小屁孩穿街走巷,上山摸鱼,时不时还得为几人一些幼稚的话憋笑,这车夫,也太辛苦了点。 他的背影孤寂落寞,和山顶上几个欢喜洋溢的小孩截然不同。 蓉宝躺在地上,伸手指着弯弯曲曲的云朵,“我爷爷说那是老龙王,老天爷下不下雨得看他开不开心。” 齐鸣谨仔细看了好几眼,“老龙王不是水里的吗?” “老龙王是神仙,当然住在天上,神仙都住在天上。” “天上什么样?” “天上……天上都是金子。” “神仙不喜欢金子,皇帝才喜欢金子。” 齐鸣谨和蓉宝齐齐追问,“为什么?” “金子是用来买东西的,神仙不用吃饭,当然不喜欢金子。” 贺二虽然离的远,但三人的交谈声还是飞到了耳边,金澄澄的太阳开始倾落,他掐着时间喊人上车。 马车轮子滚动,轧在石头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两刻钟后,蓉宝嘉宝才从车上下来,俩人抱着书跟齐鸣谨告别,“我们后天去找你玩。” 齐鸣谨从窗口处看着他们,认真点头,“好。” 路面不算黑,至少蓉宝还能清楚的看到人脸。 村口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挤在一块不知道在说什么,蓉宝和嘉宝凑上去听了听,除了埋怨今天的太阳大,就是讨论地里的收成。 蓉宝这才发觉自己的假期已经过去一大半了,便也学着大人叹气。 王在不太想跟她讲话,这孩子话密的很,句句往人心尖上戳,“你们俩从哪来,咋还不回家?” “从城里回来。”想到刚才听到的话,蓉宝多问了一句,“王叔,村里要收豆子了?” “是啊,趁着天晴早点收进屋,免得以后下雨。” 主要也是为了去赵家挣钱,家里男人不在,劳力就要少很多,只靠女人和孩子自然得早点收。 “那我也得去收豆子。”蓉宝想了想去年秋收,自家可是忙了五六天。 “你收啥豆子,你家又没种地。” 蓉宝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对啊,我家没种地。” 这么一想,她就有点乐。 要知道收粮食可是很累人的,就算是跟在大人身后捡豆子也得弯腰。 王在羡慕出声,“你爹日子舒坦,整天就到处溜达,啥都不用做。” “谁说的。”蓉宝歪了歪脑袋,“我爹虽然是懒了一点,但他最近可勤快了,天天都忙到很晚了回家。” “他累啥啊。”王在吐槽,“整天锄头都不摸一下,饿了吃,困了睡,神仙都没他悠闲。” “不能只看这一面。”嘉宝正色道:“我爹请这么多人干活都是要付工钱的,花了这么多钱,他当然得操心能不能挣钱,而且钱也是他以前辛苦挣的。” 王在“啧”了一声,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当着小孩子的面说不好,便把话憋回肚子里,只感慨道:“所以说人要聪明才能有出息啊。” 第328章 风险 蓉宝捧着脸,“那也不一定,人只要好好干活,也能有出息。” “在地里有啥出息。”王在亮出自己的双手,上面有七八个小伤口,“地里人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 “只要你勤奋啊。”蓉宝苦口婆心,“你看冯奶奶家,她家以前也可穷了,后来还不是好好干活攒了很多钱,现在不仅挣了大房子,还能把狗蛋送进学堂读书呢。” “冯寿家那是享他爷爷的福,冯老爷子在的时候干活多利索,咱村口那一大块地全被他家占了。” 斜阳余晖笼罩山光水色,从蓉宝视线可以看到被染红的远山,瑰丽无比。 她在学堂学过很多道理,也从大人嘴里学过很多道理。 庄先生说,书里的大道理可以让人开智、明理,懂是非,知好坏,行走世间,身虽荡荡,但心怀圆满,但做人的道理全在书外。 所以他们既要跟先生学书上的道理,也要和家里长辈学做人做事的道理。 蓉宝很多种地的道理就是跟赵老头学的,所以在种地有没有出息上面,她自有自己的一套说法,“地主也不是生下来就有钱,都是他祖宗努力干活挣钱买的,你要是努力干活,到时候也能给大头他们留很多钱,他们就可以自己买地啦。” “种地能挣多少钱。”王在固执的想跟她辩一辩,“咱们地里人累一年,还没有商人一个月挣的多。” 他往左右看了看,见周围都是人,便挪了个位置朝两人招手,“你家不是也开了店子吗?一个月四五两银子总有吧?” 蓉宝和嘉宝齐齐眨巴了几下眼睛,也小声问,“王叔,你怎么知道?” “村里人不怎么进城,我可是经常去城里卖东西的啊,你三伯母那个饭店我去看了,一天起码有这个数。”他伸手比了一个二,“还有你家的胭脂铺,东西卖的真贵,一个月也得挣不少钱吧。” 蓉宝点头,“可挣钱也是要担风险的,像我三伯和我爹都投了很多钱,要是他们挣不到钱,前面花的钱不就都赔了吗?” 王在嘻嘻哈哈道:“怎么可能赔,只要东西能卖出去,那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那要是卖不出去了。” “咋可能卖不出去。” 蓉宝反问,“王叔,那你敢把家里的钱都拿出去做生意吗?要是不想做生意,你敢拿钱出来种桑养蚕吗?桑蚕可挣钱了,一匹绢比棉布贵好多呢。” 王在愣住了,半天没得话讲。 谁不知道做买卖能挣钱,可没有多少人敢去做,一是怕赔钱,二是商人地位低,让人看不起,可要是真有挣钱的买卖,谁又愿意守着一亩三分地累死累活呢。 王在颓废的低下头,他不仅没有赵老四那样的魄力,也没有林大郎那样的胆量,又好吃懒做,胆小怕事,这么多年就跟村里的汉子爷们吹吹牛,讲讲荤话。 想的最多的就是粮价高低,卖出去能挣多少钱,一年到头能赚多少。 人这样活着已经很累了,要是什么都操心,日子还有盼头吗。 “王叔,我觉得你也可以养蚕,农桑是民生之本。”蓉宝万分真诚的建议道:“大头要是大两岁,他一定会觉得我这话说的对。” “我又买不起山。”王在声音闷闷的,像是在跟她怄气,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嘲讽。 “你家不是有田吗?”蓉宝又从地上扒拉出几颗石子,来来回回的摆弄,“一棵树能摘十多斤的叶子,养三百只蚕,纺一匹布要七千多个蚕宝宝,那就得种……” 她又从旁边捡了几个石子,和嘉宝一块算数,“种二十四棵树。” 蓉宝抬头十分兴奋,“能卖九两银子呢,而且桑葚也可以吃,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王在倒吸一口冷气,压下的她的脑袋,再次细声问道:“挣多少?” 蓉宝也小声回道:“九两银子。” 这是上好的绢才有这样的价,像蚕茧一共有两层,外面一层的蚕衣价钱就低,织出来的绢五六两银子,还可以做蚕丝扇、屏风、绢布等,里面细长丝就可以织成丝绸,好的能卖十两左右,上等丝绸更是二三十两。 养蚕挣钱,不过桑税也高,像一亩地就要交一匹绢,这样一算下来,桑税就占了一半。 不过绢比麻和布都要贵,只要家里人多,还是能挣不少钱,南方的桑户也普遍比较富裕,而且女人的地位高,所以江财才会这么大年纪都娶不上媳妇。 不过他坚信自己很快就能娶到媳妇了,因为花溪县的聘钱特别低,就以上通村来说,二两聘银能娶一个特别好的媳妇了。 不过对于兢兢业业种地的王在来说,二两银子还是有点压力的,就像种桑树,虽然树种可以从山上挖,但农肥和人力就是巨大的成本。 他需要考虑要投入多少心血在这上面, 毕竟蓉宝说了,衙门虽然现在不收桑税,但谁家要是种桑养蚕,将来肯定是要交绢税。 “你爹真晓得养蚕?” “我们家可是有两个大师傅的,而且书上有写,就算他们不会,我也会,我先生也会。” 王在这次是实实在在的羡慕了,“你们家读书人多,啥都知道。” “你看……”他把声音放的极小,“大头聪明不,读书咋样?” 蓉宝迟疑道:“得看先生怎么说,因为聪明的人不一定会读书。” 王在吐出一口浊气,“大头要是能有你们一半聪明,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会供啊。” 嘉宝立即道:“那你别供了,我们先生说,贫寒之家首先要做的维护温饱,不应该掏空家底去供孩子读书。因为读书真的很难,科举也很难,还要看运气。比如说前年,下场考试的学子全是学问高深之辈,就是我大表哥去了,都不一定能稳坐头榜。” 杨章成厉不厉害,肯定是厉害的,他四岁开蒙,五岁读《大学》,六岁解《论语》,十二岁入府城读书,十五岁拜崔相为师,入国子监,在书院有大儒授课,在外有崔贤和赵朝廷这两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讲学,这样的人,就是比对世家大族的宗子也是佼佼者。 可对上前年下考的学子,也不由畏惧退缩。 第329章 借地 嘉宝想,如果是自己,肯定会下场博一博,但章成表哥不一样,他是崔相的关门弟子,还没出仕就注定站到了世家的对面。 所以会试,只能力压群雄,不能旗鼓相当。 蓉宝想不到这么上面,但她也一百个不认可,“你要是掏空家底给大头去读书,他身上的担子得多重啊。” 王在有点不想听她的大道理,他觉得蓉宝嘴里的话就没一句中听的。 “家里没钱,你跟婶子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二头没钱娶媳妇,大妞也没有嫁妆,你们一家人就想着等大头考个秀才,然后挣很多钱。可秀才挣不了多少钱,只能免二十亩税,只有院试前十名的廪生才有钱和粮食发。不过廪生也不好当,每年都要考试的,要是考的不好,就会被降成生员,要是还不行,就连秀才都没有当了。” 王在和村里人都瞪大了眼睛,“这费这么多钱,还是端不稳这碗饭啊?” 蓉宝点头,“嗯呐”了一声。 “大头要是考上了还好,要是没考上,二头几个怎么办,他们肯定会觉得爹娘偏心,然后你和婶子也肯定会怪大头笨,考不上秀才。” 王在心虚的到处乱看。 蓉宝继续道:“而且念书真的要花好多好花钱,买一本书四五两呢,纸也要两文钱一张,就算是最便宜的墨条都要三十文,大头将来要挣多少钱才够还啊。” 这些道理都是先生跟他们说的,庄先生不歧视寒门学子,但不赞同几代人供一个读书人,他见过太多的天纵奇才了,如今能站在朝堂里的少之又少。 寒门出贵子,那也得是有钱的寒门,像村里人那都是庶民。 崔相虽然出身寒门,但家里并不穷,崔家在前朝是百年大族,就算如今没落了,家里还有百亩良田。 再说赵朝廷,众人只知道他幼年失怙,但不知道他母亲出生南阳李氏,当年盛极一时大族,要不是后来出了事,如今该写在氏族录里的头三页。 大的不说说小的,近百年九成的寒门进士都家有薄产,只有一成,算的上真正的穷人,但这些人,也有亲戚族里帮扶。 就像赵四郎,他要不是因为有两个厉害的叔叔,这辈子都摸不到秀才的门槛。 所有先帝才会执着于办免费官学,因为识字读书的人真的是太少了,可惜用效不大,又特别费钱,朝廷压根就养不起,不止大臣有怨言,就是太子也埋怨不已。 于是等先帝一走,皇帝和臣子就开开心心的把免费官学取消了。 当年的王在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如今年纪一上来,他才觉得免费官学的好处,“要是老夫子还在,我家大头二头说不定都能去读书。” “狗蛋就去读书了。”蓉宝怂恿他,“你把大头二头也送到私塾学几个字吧,将来还能帮你记账呢。” “你不是说没钱不能送孩子去念书吗?” “我是说你不要把砸锅卖铁送大头去念书啊。像去私塾就可以,一年一两银子的束修,买些便宜的纸笔,跟先生认字打算盘。” “哪家先生教人打算盘啊?” “我们先生就教啊,他还教我们算数呢,就是用手指……” 蓉宝兴致勃勃把手指算数和石头算数的方法讲了一遍,可惜大家伙都是死脑袋,回家被水一冲就忘干净了。 但蓉宝嘉宝的记忆好,于是杨氏一回家就被摁倒椅子上,蓉宝给他捏肩,嘉宝奉茶,这么殷勤,一看就有事相求,“说吧,什么事?” 蓉宝“嘿嘿”笑了两声,“娘,我想跟你借一块地。” 杨氏问道:“借地可以,得商量好租金。” 蓉宝嘉宝觉得情况不对。 杨氏继续道:“要借多大的地,是现在就付钱还是晚几年付,要是晚几年,利息又该算多少。” 蓉宝憋屈道:“娘,我就要我们家的山地,一小块。” “你们要地做什么?” 蓉宝兴奋又期待道:“种果树,我想种桃子和梨。” 嘉宝跟着道:“我们把梨树嫁接,以后就能收获又大又甜的果子。” “可以种冬天长出来的桃子。” “还有大鸭梨。” 杨氏笑问,“那长出了果子是算你们的还是算家里的。” 蓉宝撅着嘴,把目光投向赵老四。 后者清咳两声,“我们家山地多,空出一块也没事。” 杨氏笑眯眯的摇了摇头,“借地要借几年?” 蓉宝心想,这还用问,自然是越久越好。 “那这算借还是算给?” “算借。”蓉宝强调,“娘,我们就是借一小块来种果树,到时请你吃冬桃和大鸭梨。” 杨氏依旧摇头,“那不行,地给你了,家里还怎么挣钱。” 蓉宝人都快傻了,盯着杨氏不断瞅,想瞧出她到底是不是亲娘。 嘉宝皱着眉,“娘,那租金怎么算?” 蓉宝伸脚踩了踩他,“嘉宝!” 嘉宝小声说,“娘是一定要收租金的,放心吧,等我们的果子种出来了,就能挣好多钱。” 蓉宝心里也特别自信种果树能挣钱,她和嘉宝小声嘀咕半天,才抬头道:“娘,那你要便宜一点,要是贵了我们没钱。” 杨氏也不是真要这点钱,她就是想让俩人知道,不管是种地,还是做生意,都要成本和代价,“你们觉得多少合适?” 蓉宝嘉宝齐齐看向赵老四。 “二十亩山地一年才几百文呢,你们拿五百文就行了。”赵老四向俩人挤眉弄眼,“你们快点把果子种出来啊,要是嫁接真行,就把家里的果树全接了。” 杨氏轻叹一声,打破父子三人的快乐,“按照地租来吧,村里一般都是四六分,不过我们到底是一家人,就三七分,我还帮你招两个长工干活。” 蓉宝理解,“也就是挣一两银子,我们要给娘三百文。” “不,是给家里三百文。” “这有什么区别。”蓉宝小声的嘀咕一声,随即点头,“那行吧,娘,你可得给我两个干活厉害的长工。” 嘉宝忍不住道:“把江财叔叔给我们吧,他当管事。” 第330章 租地 “江财是帮你们管事,还是带你们胡玩啊?”赵老四帮忙拒绝,“他明年得养蚕,没时间。” 蓉宝才不听他的,家里谁大谁小,她心里清楚着呢,“娘。” “江财又不会种果树,也没当过管事,你们要真想做出一番东西来,还是得好好考虑。” “不用考虑。”蓉宝肯定道:“就让江财叔叔管,他可会吓唬人了。” 嘉宝点头肯定她的话,随即道:“娘,如果是租借,我们得多要点地。” “你们想要多少?” 嘉宝试探性的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亩。” “行,那就按我们商量好的说了算。”杨氏痛快的答应,买地加收拾才几十两银子,就算俩人折腾不出什么,也能买个教训。 蓉宝和嘉宝开开心心的从桌上撑起身,“娘,那我们要不要签租契。” “签。”杨氏问,“你们会写吗?” “会啊!”蓉宝在家里见过很多契书,田契,地契,还有赵三郎的借据,她觉得挺简单的,就是写上时间名字,原因,最下面签名摁个手印就行了。 不过事做起来总比想的要难,俩人拿着笔涂涂改改半天都没有思绪,赵老四洗完澡拿着甜瓜路过,只虚看一眼,就知道原因出在哪里,“就写,租借山地二十亩用于种树,地里出产四六分,主家拿四成,提供两个长工和管事,租户拿六成……” “爹,会不会太简单了。”蓉宝又下意识的咬着笔杆。 赵老四眉毛一挤,用手肘往她手上撞了撞,训斥道:“还咬,脏不脏啊?” 蓉宝立即放下满头口水的笔杆。 赵老四才道:“写契书不需要弯弯绕绕,把事写清楚了,就是一份好契书。” 见蓉宝又低着头,赵老四忍不住啰嗦道:“别咬笔杆子,脏。” “知道了爹。”蓉宝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随即就低下头专心的写契书。 杨氏等这一张纸等到半夜才睡觉,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才有精力去看上面写了什么,除了字丑一点,这已经是张合格的契书了,“只是光知道一式两份,不知道衙门那边还要一份。” 时辰还早,赵老四迷迷糊糊回道:“真让他们当小租户啊。” 杨氏轻声道:“地主帮租户干活,也是天底下的独一份了。” 因为从家里租到了地,蓉宝和嘉宝都很兴奋,尤其是亲手写的契书,上面还有他们的名字呢。 这也给俩人一种错觉,好似从小孩变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人,心里既激动,又有对责任的害怕。 因为前些日子天天进城累着了,蓉宝今天就没去找小伙伴玩,她和嘉宝带着村里一群孩子呼呼啦啦的进山,其他小孩忙着摘野果捡栗子,蓉宝和嘉宝忙着巡视自己的地。 “这里种桃树,那里种梨树,这边种枣树。”蓉宝开心之余也没有忘记正事,她和嘉宝在山里找了半天才看到几颗矮小的山桃,“山大伯说山桃树最适合嫁接了,长出来的果子不怕旱也不怕涝,还甜的很。” 没错,蓉宝现在对于嫁接这种技术已经十分了解,主要来源于唐老爷家的果农。 对于唐老爷这么大的地主来说,除了家里的田地,山地也能挣一笔不少的钱,像唐家湾附近的山,如今都在唐家名下,有些远处的好山,也挂的是唐家的名,虽然还没有收拾出来,但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唐家的。 这么多山,除了林木,就是果树,足足有几百来亩,所以唐老爷不仅知道嫁接,他还很懂呢。 不过他年纪大了,没法陪几个孩子上山窜,便叫老果农教几人这方面的知识。 蓉宝三人都是老果农手把手教出来的,虽然力气不足,但经验可多的很。 因此一见到那几棵山桃树,蓉宝嘉宝便想着怎么截掉树干做砧木,桃穗自然是那些好吃的大桃子,像这边常见的毛桃,或是唐家山上的蜜桃,还有齐鸣谨嘴里的冬桃和外府的白桃,这些在蓉宝和嘉宝心里都是好吃的桃子。 江财刚从主家老爷嘴里听说自己又领了一个管事的活,人还没开心多久,下一刻就听到蓉宝和嘉宝商量开春把家里的桃树锯了,从别的地方拿几枝桃枝过来嫁接。 江财不是心疼果树,而是怕俩人真自己拿着刀干活,“少爷,小姐,这嫁接法子到时候你们教给我,我再教给长工,不用你们亲自忙活。” 蓉宝立即拒绝,“不行,嫁接可难了,要是手艺不好,树就全死了。” 江财沉默的看了两人一眼,无声是最好的控诉,这几根萝卜样的手指能有什么好手艺,到时磕了碰了,自己才是死的那个。 他在心里坚定的摇了摇头,决定好好学嫁接,“小姐,要不你们教我吧,我的手稳,以前还有老木匠想收我当学徒呢。” 江财的手确实稳,他以前经常帮主家纺线,丝线绕出来又细又匀称,比女人还厉害。 “不行,”蓉宝还是拒绝,“我自己来,我学的可好了。” 江财伸手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冷汗,“小姐,你开春还得去学堂念书呢,能干多少多活啊?像这一大块地,至少得种几百棵树苗,一个人哪忙的过来啊。” 蓉宝觉得他说的话有点道理,但还是不肯让步,不止是怕嫁接失败,还因为嫁接很好玩,蓉宝三人跟山大伯可还没学尽兴呢。 这就跟照顾一个树苗从小到大一样,有意思的很。 江财见劝不动,只能在心里叹息想些别的事,东家已经决定明年养一万只蚕,村里的桑叶不够就去村外摘,反正野桑多的很。 蓉宝和嘉宝见江财没再说话,就对视一眼笑个不停,随后又跑到另一个地方去看野果树。 这都是特意留下来的,一年左右的树种,等明年开春,就进行枝接,蓉宝霸道说,“我接的穗最好了,我要负责做多的。” 嘉宝跟她抢活干,“前几天都说好了,我们一人接一点。” “自然是能者多劳,你们没我厉害,接一点点就行了。” 第331章 换钱 嘉宝抿着嘴,“不行,君子重诺,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孩。” 经过庄先生半年的教导,蓉宝已经不太想成为一个君子了,她要当夫子,花溪县第一个女夫子。 嘉宝搬出一大堆道理,后来见这样没用,就把小时候的事翻来覆去的讲,这么一来,就难免起口舌,等江财来哄两位小主子回家时,俩人一个满脸不岔,一个愤愤不平,最后都将问题丢给江财,问他该怎么分。 目光灼灼之下,江财急的直咽口水,这是什么要命的问题,说这个对,那个会哭,说那个对,这个又会不开心。 场面安静了的老半天,江财灵光一闪,问道:“公子小姐准备买多少树苗啊。” “树苗……”蓉宝忘了,她扭头去看嘉宝,见他也是一脸惊讶,语气顿时就欢快起来,“我爹说一亩地要种二十棵树。” 她说到这里,身子突然一僵,嘉宝也是。 俩人对视一眼,都张大嘴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这么多树种,都要她们花钱买。 于是气也不争了,树也不分了,两人拔腿就往家里跑,数自己还有多少钱。 蓉宝花钱比较大手大脚,看到长的古怪的木雕要买一个,长的好看的羽毛也要摸一下,就连河里的石头都忍不住掏钱,因此她的钱少,只有一两三钱。 嘉宝则有三大串铜板,除此之外,两人还有一些银子和金子,这些他们算不准多少钱,便挑了一些自己最不喜欢的,找赵老四换。 “这么多。”当爹的也没想到自己儿子闺女这么有钱,赵老四全拿起来掂了掂,差不多一斤重了,其中还有一些金子,算下至少有个二十多两。 “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压岁钱啊。”蓉宝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因为她有些钱都是别人偷偷给的,比如说赵六郎。 “爹,我要跟娘换铜钱。” “为什么要换铜钱。” 蓉宝叹气一声,“要买种子,我和嘉宝算过了,得花一百多两呢。” 赵老四呛了一下,知道俩人是按照去年买树种的价钱算了,现在肯定不同,不说买卖大,就是果树也只要一年的,价钱肯定没那么贵,“你们的钱够了?” “自然是不够的。”蓉宝自信道:“不过我们有其他办法。” 赵老四明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爹,这是秘密。” 杨氏还没回家,赵老四也没钱换给俩人,便拉着她们聊闲话,比如说,这些天到处乱跑去玩了啥,将来山上准备种什么树。 这些都不算秘密,赵老四很快便得到了回答。 二十亩地,准备种十亩的桃子和梨子,剩下的十亩,则种一些枣子,柿子,桑树等。 “等会。”赵老四打断她们的话,“你们种桑树干嘛?” “卖钱啊。” “你们准备养蚕吗?” “不养啊,”蓉宝嘿嘿一笑,“爹,我们卖给你啊,你不是要养好多蚕吗?到时候叶子肯定不够吃。” “我那么多地,自己不知道种啊?” “卖不出去也没事,我们自己吃,还可以卖桑葚。” 赵老四便没多说,契书都签了,树种也是俩人自己掏钱买,他管东管西的干嘛。 杨氏酉时末才带着慧姐儿回家,除了大福,身后还跟着一辆驴车,车厢里拉的是赵六郎寄来的特产。 几大袋子咸鱼干,蓉宝嘉宝在家里都能闻到一股味,便齐齐捏着鼻子不肯出门。 赵老四可惜道:“好吃的东西没口福咯。” 杨氏边指挥大福搬东西边道:“四天前就到了,我忘记跟大福讲了,所以今天才去镖局看。” 咸鱼的盐腥味还是挺冲人的,杨氏低头闻闻衣领,觉得衣裳都被染透了,她叫住把东西往家里搬的大福夫妻,“放院子里吧,这味大,等会把屋子都熏出味来了。” 大福媳妇把手里的咸鱼就地一放,自己去屋内把刚搬进去的两袋咸鱼又搬出来,“夫人,这鱼要不要用火烘一下,免得放坏了。” 赵老四用手摸了摸,“没事,这鱼干,又有盐养着,不怕。” 大福媳妇还没吃过这东西,外面有卖,但不是她一个下人能买的起的,府里有时候也有几道咸鱼豆腐煲,咸鱼鲞之类的菜,但也到不了她嘴边,因此不会收拾咸鱼。 杨氏也不会,“明天先不吃,我拿点去问问我三嫂,看看这东西要怎么煮。” 大福媳妇连连点头,“夫人,我方才瞧见里面不止鱼虾,还有很多认不得的东西,您都拿去给三夫人看看。” 杨氏笑着点头,“那鱼先不吃,旁边有一袋子干虾,直接吃滋味不错,你拿些给蓉宝嘉宝送去。” 大福媳妇“哎”了一声,大福则把驴子牵到后院吃草。 除了咸鱼,还有几个木头疙瘩,看不出是干嘛的,赵老四一手一个抱到自己房里去。 “这椰栗不能吃了,六郎说拿来做种的。”杨氏把手上的信拆开给赵老四看,“说是稀罕东西,里面长着水,甜丝丝的,还能吃果子肉,味道也不错。” 赵老四的想法很清奇,“我就说六郎有钱,这么多东西,绝不是一文两文下的来的。” 杨氏:…… 没听到媳妇的回答,赵老四又自顾自的说道:“这小子怎么到哪都忘不了吃喝。” 椰栗不能吃,赵老四只得遗憾的把东西堆到后院去,准备照赵六郎给的种树法子试一下。 至于这么硬的木头疙瘩能发芽吗,赵老四不关心,他此刻正抢自家闺女的虾干吃。 味道确实不错,虾肉紧实,带着微微的盐味,和鲜虾完全不一样,多了许多特殊风味。 “好吃吗?” “还行吧。”蓉宝点头特别勉强,“就是味道怪怪的。” “那是海的味道。” 相比眼前的吃食,还是没涉及过的领域更吸引人,蓉宝立即问道:“爹,大海是什么样子。” “大海,又咸又大,水深不见底,还有大浪潮。” “爹,你去过啊?” 第332章 香煎咸鱼 “没去过,”赵老四兴致不减,“明年我们可以去看看。“ 蓉宝和嘉宝期待不已,“爹,盐是海里的吗?” “是的吧,都是咸的,应该是海里来的。” “那我们可以多装点盐回家,这样就不用买盐了。” “这不行。”赵老四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贩卖私盐是要砍头的。” “我们不卖,自己吃。” “那也不行。”赵老四为了打消两人这个可怕的念头,就把关于私盐的律法全部讲了一遍,像抄家砍头都算好事,有些做的大,还会连累亲戚族里,他再次严肃告诫道:“我们家也不缺买盐的钱,你们的嘴巴可别瞎嚷嚷啊。” 蓉宝嘉宝聪明的很,这种事面上不能说,但私底下未必不能讨论,像住在海边的人,他们虽然不能私自卖盐,但自家肯定不用出去买盐。 于是半夜静悄悄的时候,两人就偷偷摸摸的讨论盐是怎么出来的,“盐是石头磨出来的。” 蓉宝这么说可是有大依据的,因为外面除了盐粒,还有长的像石头一样的盐,买回家要自己磨成粉,味道又苦又涩,一点都不好吃。 嘉宝也觉得有理,“那我们就去找石头。” “好!” 不过现在离明年还远的很,俩人畅想一番,慢慢就觉得眼皮子打架,蓉宝压住身侧的被子滚过去,立即坠入梦乡。 半夜的时候,杨氏起床来帮两人掖被子,嘉宝睡姿好,只有一小节手腕露在外面,杨氏帮忙把小手塞进去。 至于蓉宝睡的可太自在潇洒了,被子都是横的,手腕脚踝全在外面,只有中间半截身子盖了被子,杨氏一边把她重新塞进被窝,一边小声念叨,“这睡觉怎么睡的,手脚全在外面冻。” 蓉宝在睡梦里感受到一切,不满的哼唧两声。 过了夏天,晚上就越来越长,大福媳妇卯时初就起床做早食,杨氏卯时四刻左右起床,赵老四也没睡多久,踩着棉花样虚浮的脚步蹲到院子洗漱。 两人吃完饭出门后,大福媳妇就可以回去睡个回笼觉,因为蓉宝嘉宝要巳时初才会起床,而且会自己找吃的。 饼和粥都放在灶火上,蓉宝踮脚拿了两个饼,又看到一旁炖着汤,就知道今天早上有面吃。 在她刚吃完一个饼后,大福媳妇端出了两小碗面,上面有肉鸡蛋还有两个大虾。 蓉宝开心的不得了,当即宣布,“大福婶子,我还要吃一碗。” 锅里虽然没有东西了,但大福媳妇还是点头笑道:“小姐吃完再盛。” 蓉宝笑眯了眼,拿筷子把面卷起来吃,等卷到一口的量,面也刚好可以入嘴。 只是等吃完这一小碗面,肚子也饱了,蓉宝眼巴巴的看着大福媳妇收走她的碗,“大福婶,我们中午还吃大虾面吧。” “小姐今天不去找朋友玩?” 随着去齐鸣谨家里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人去的时间也逐渐提前,以前是吃完午食才过去,现在都是吃完早食就带着课业跑过去,中午和小伙伴一起吃饭,因为昨天俩人就嚷嚷着今天要出门,所以大福媳妇还没准备菜呢。 家里有好吃的,蓉宝就不想出门,“下午再去,大福婶,我想吃大虾和鱼。” 鱼自然是家里的咸鱼,蓉宝虽然不喜欢那股鱼腥味,但对于味道还是挺好奇的。 大福媳妇有点为难,“我以前没做过咸鱼,怕做出来不好吃。” “鱼可以煮着吃,还可以煎着吃。”蓉宝觉得自己的肚子又饿了,”就跟小鱼干一样,煎着吃。“ “那我就煎着试一下。”大福媳妇想着多放点油,总不至于难吃,做菜之前她煎了一条小鱼自己尝了一下,有点软,很咸,但味道不错。 于是煎小鱼干又加了一点辣子和蒜叶,当天就香出二里地,蓉宝嘉宝都放下书跟在大福媳妇身后转,一人手里拿着一点咸鱼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书房。 嘉宝吸了吸嘴巴,“有点辣,好咸。” 蓉宝大声说,“好好吃,比小鱼干还要好吃。\" “什么好吃?”赵老四高声问。 “爹,咸鱼好吃。”蓉宝跑出门接人,“大福婶子煎了咸鱼,可好吃了。” 赵老四也是被这股香味吸引回家的,他又带着蓉宝进灶房拿了一条鱼,蓉宝凑在他手上咬了一小口,香的摇头晃脑。 赵老四自己咬了一大口,面色先是一变,随即慢慢缓和了两下,“这也太咸了。” 大福媳妇忙出声解释,“老爷,这鱼咸,我一点盐都没放。” 为了减淡味道,大福媳妇还放了很多辣子和蒜叶,不然这会儿更咸。 “没事,挺好吃的。” 咸鱼虽然便宜,但走商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穷山恶水出刁民,像潺州那一带是出了名的土匪窝子,就算神仙打那过都得被扒下一层皮来,所以那边的商镖也特别贵。 像赵六郎买鱼才花了一两三钱,但寄过来就费了六两多,要是被劫了也只是照货物原价赔偿,镖钱是不退的,所以路上的花费实在太大了。 虽然花溪县距离潺州近,但这边都没有咸鱼卖,商人把东西卖到更远的南方去了,那边有钱人多,挣头大。 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便宜的鱼。 到了下工的点,大家伙路过村口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赵老四家,“做啥菜,咋恁香。” 也分不出是啥香味,但闻到嘴里就忍不住泛口水,这一顿饭,大家伙都是拿着碗蹲在外面咽下去的。 蓉宝嘉宝也坐在外面吃,光亮,还能看见花草树木,香香的吃完这一顿就喊上赵二郎去唐家。 齐鸣谨也刚放下碗筷不久,正在院子里写字呢。 蓉宝悄悄的摸过去,然后“嘿”了一声。齐鸣谨身躯一颤,认出是蓉宝后,他心里绷紧的弦才骤然一松,“你……吓死我了。” 蓉宝“哈哈”大笑两声,把手里的香煎咸鱼放在桌上,随后趴在一边看他写字,“这是谁的字帖?” 不像她们临的字那么工整规矩,另有飘逸流畅之美。 第333章 家话 “这是赵公的《洛神赋》,我想学行书,我娘就叫我先临赵公的字帖,待过段时日,再临其他大家字帖。” “比我的字帖要好看,我也想学这一种。” 嘉宝提醒道:“你楷书还没学好呢,先生说先习楷书,再转习其他书法更好。” 蓉宝像一摊水一样趴在桌子上,“练字好难啊,就不能自己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吗。” 嘉宝嘲笑,“你要写你的毛毛虫字体吗?” “我现在写字很好看了。” “你要不临帖,能写这么好。” 两人争了几句,随即才想起被晾在一边的小伙伴,蓉宝打开油纸,里面躺着三条小咸鱼和三个软饼。 单吃鱼太咸了,但就着饼子吃正好。 齐鸣谨动了动鼻子,“好香啊,你们去河里抓鱼了?” “不是抓的,是我六哥寄过来的咸鱼,还有大虾,可香可好吃了。” 大虾齐鸣谨吃过,但咸鱼他还没听过,便用油纸包着好奇的尝了尝。 “好咸。”和蓉宝嘉宝不同,齐鸣谨从小到大的口味都很清淡,所以他在学堂适应的很好,不过人是会受环境影响的,在同窗的影响下,他现在也比较喜欢重油重辣的菜。 “咸鱼本来就咸。”蓉宝拿一个饼发给他,“你要放在一起吃,可香了。” 齐鸣谨点头,又拿鱼配着饼一起吃,咸味被减弱,入嘴就是鱼香味和饼香味,“好吃。” “我也觉得好吃,我最喜欢吃我三伯母做的饼了。” 赵氏做的发面饼虽然软但很有嚼劲,里面还裹着油酥。 东西不多,一人一个饼和半条小鱼干,但三人吃完后还是觉得很撑,巧云忙去厨房告诉厨娘今天不必做点心了。 花姨喊住她问,“云丫头,今晚这咸鱼怎么吃?” 蓉宝不仅给齐鸣谨带了吃食,还有礼物呢,一大包的咸鱼和大虾。 跑到门外的小姑娘又转身回来,背后的束起来的头发也跟着微微晃动两下,声音清脆,“花姨,煎着吃吧。” “这鱼煎着咸,做汤或茄煲最合适不过了。” “煎着吃吧,香一点。”巧云眉眼弯弯,凑在花姨身边讲了好一大通话,是说那煎鱼如何香,又说齐鸣谨如何喜欢。 只把花姨哄的惊疑不定,“这鱼煎着吃当真那样味美。” 不过小主子喜欢,她们这些下人就没必要卖弄聪明,不管好赖,合心意就是最好的。 …… 齐夫人原本打算趁学堂放假带齐鸣谨出门,不过他最近正跟朋友玩的开心呢,并不想出远门。 齐夫人欣喜他能跟着一块玩闹,就把行程换了一下,改为月底再去巡店,因此这段日子很悠闲,不是浇花养草,就是和齐鸣谨一块看书,或者去唐家二老面前尽孝。 “俩孩子今天又过来顽了?”唐老太爷把手里的茶盏合拢,有点羡慕道:“明哥儿几个也是调皮爱玩的年纪,让他们也跟鸣谨一块顽,热闹些。” 齐夫人只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唐老夫人瞪了自家老伴一眼,“鸣谨是读书的娃,咋能天天疯顽呢?” 她轻叹一声,转头埋怨起儿子,“老大老二两个蠢蛋,自个大字不识,也让儿子闺女做个睁眼瞎。如今外边哪家有头有脸的人家看的上我们家孩子,私下都说我们唐家一窝泥腿子呢。这挣钱容易守财难,三代要没个出息货,任他再厉害的家业也得败光了。” 唐老爷也深觉无力,“前几天你帮忙请来的西席先生也请辞,我是好话说尽,都留不住人。” 先生的话语并没有多难听,只用自己学问不精来推辞,但唐老太爷就是感觉自己的脸都被人打肿了,为了找个好先生,他是千请万请,一张老脸都顾不上。 结果没一个先生教过一年的,都说自己学问不精,让他另请名师。 这番推脱之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背后缘由。 唐老太爷看向闺女,忍不住问道:“难不成我们唐家连个会念书的娃都找不出来?你大哥二哥十几个孩子呢,你再帮忙看看哪个聪明,我给送进学堂去。” “爹,”齐夫人无奈道:“读书虽讲究天赋,但字人人都可以学得,立哥儿倒是聪明,可一心扑在做生意上面,根本读不进书。松哥儿聪明是聪明,可性子未免也太娇纵了些,对先生都敢发脾气摆脸色。” 明哥儿和松哥儿都是大房的孩子,一个嫡一个庶,大夫人出身商户,圣贤书万卷,她只认得一个钱字,气量狭小,眼皮子浅,把儿女都教成了爱钱如命的性子。 松哥儿则是唐大爷最喜欢的一个妾氏所生,子凭母贵,从出身开始就是唐大爷的掌上明珠,一应吃穿都比照着嫡出大哥来,甚至还要强过不少。 不过唐大爷糊涂,唐老太爷可不是个糊涂的,儿子扶不起来,就培养孙子,如今十九岁的嫡长孙已经接手家里一大半的家产了。 他忍不住拍了桌子,“你大哥这个没用的东西啊!” 话语咬的特别重,之后半天都没有作声,所有的话语和情绪都在这一句话里面。 宠妾灭妻,注定家宅不宁。 气氛一时焦灼。 唐老夫人挺喜欢活泼好动的小孙子,见此情形立即扯开话,问起了蓉宝,“赵家我倒没听说过,家里是干什么的?” “只是农户,不过长辈开明,后辈上进,家庭和睦,日益昌盛。不出几年,气数必然不同。” 唐老夫人以前也只是个普通农女,因此并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他们家长辈确实开明,这么小的女娃就送到学堂念书了。” 齐氏也攒道:“蓉宝有这份天资,又有运道,她娘也是个颇有才情的女子。” 唐老夫人“哦”了一声,“这读书人家的闺女怎么嫁到乡下来了?” 齐夫人打听过一点消息,因此把自己知道的挑拣着讲了一下。 “杨家我知道,那个杨家小子当年有名气的很,县里一大堆小姑娘妄嫁的好郎君,样子长的是真俊,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第334章 一块读书 唐老太爷只知道自家钓友姓杨,却不知他就是杨文礼的生父,想起外边的风言风语,他忍不住问,“听说杨家小子有个好岳家。” 齐氏有自己的消息门路,她比大部分人知道的都多,不过对着唐老太爷,她只是说,“县里没听说这件事,并不清楚。” 唐老太爷拿起茶杯准备喝一口茶压压自己激动的心,但很快又觉得这会儿心里有话,不吐不快,他捋着胡须,“不行,松哥儿倒也罢了,明哥儿可不能这样胡闹下去,他年纪大,正好带着鸣谨出去玩。” 顺便亲近一下赵家两个孩子,不管传言是真是假,跟聪明人玩总好过跟混小子胡闹。 后山,白白胖胖的小胖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伸脚踢了踢树,催促道:“快抓啊。” 果树细小,小孩爬上去都能把树干压弯,小胖子刚才踢那几脚,树就跟河里的芦苇一样,左摇右晃的。 树上的小厮惨白着一张脸,“少爷,这窝里没有鸟蛋。” 小胖子气的团团转,“你不是说有鸟蛋吗?” 小厮也欲哭无泪,昨天晚上他才看见里面有几个鸟蛋,结果今天爬上来,连根毛都找不到,“少爷,我们再去其他地方走走吧,这边树多,肯定能找到。” “不要!”小胖子愤怒道:“我要去跟大虎他们玩捉迷藏。” 他一动,周围五个下人也跟着走了,只剩下树上打颤的小厮,他现在可算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少爷,少爷,你等等我啊。” 前面的小胖子捂住耳朵,蹭蹭蹭的就跑远了,嘴里还念叨着“好烦。” 跟在他身边的几人都一言一语的附和道:“少爷,小蚊子办事不行,这么远的路让您白走一趟,这山上的鸟有什么好玩的,村里今天抓鱼,可热闹了。” 小胖子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就是,我本来要去村里看抓鱼,都怪他说这里有鸟蛋,我再也不听他的话了。” “哎呦,我的少爷,您是主子,您听他说话干嘛,他没本事,咱就换个有本事的……” 山不算陡峭,但路程不短,小胖子走到一半就喘着粗气不肯动弹,方才念叨一路的下人见机把人背了起来,咬着牙下山的同时,还不忘上眼药。 一群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在他们走后,树边冒出来三个小孩,蓉宝目瞪口呆,“这就是狗腿子吗?” 嘉宝想了半天,冒昧出声,“齐小六,这是你表哥吗?看起来……不太聪明。” “这是我十五表哥。” “十五,名字好奇怪啊。” 齐鸣谨解释,“我一共有十六个表哥,他排行十五。” “十……六哥表哥?”蓉宝的音调都变了,“你有这么多哥哥?” 她一直以为她家里的人已经算多了,上面有七个哥哥两个姐姐,在村里玩的时候可威风了,都没人敢欺负。 只是没想到唐家的小孩子更多,蓉宝羡慕道:“那你可以在村里横着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横着走。” “就是威风的意思……我奶奶说,家里兄弟姐妹多,才不会被别人欺负。” 齐鸣谨想了想,犹豫道:“我表哥都不喜欢我。” 蓉宝怜悯的看着他,“没事,你以后出去玩多带点下人也一样,这样就有人帮你打架了。” 齐鸣谨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架,不过小伙伴这样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树上的叶子黄的差不多了,蓉宝说要带齐鸣谨去找高粱泡,不过附近山上的杂草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三人绕了一大圈只得无功而返。 正准备去书房拿书的蓉宝眼尖的看到了唐老太爷,她兴奋的打招呼,“唐爷爷。” “哎,蓉宝啊。”唐老太爷很喜欢念书的小孩,“这是要去哪啊。” “去拿书。” “哦,鸣谨和嘉宝呢?” “他们在外面。” 唐老太爷没追问,等蓉宝背着两个书袋出门的时候,他才把角落里的孙子拉出来,介绍道:“四郎,那是蓉宝,比你小两岁,你平日没事可以带着妹妹一块玩。” 小胖子在爷爷面前不敢嚣张,乖巧无比的应了一声。 蓉宝愁的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她几次三番的想开口,但又觉得话不合适,毕竟唐老太爷是个很温和的长辈,还带她们去学嫁接。 唐老太爷看出了她心里的纠结,无声的乐了半天,最后才问道:“可是有哪里不方便?” “唐爷爷,”蓉宝叹了一口气,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苦楚都叙述一遍,“……我们的课业可多了,根本没有时间玩。” “那一块看书也使得。”唐老太爷又不是真心希望孙子带着外孙玩,“一样的年纪,又都认字,正好一块读书。” 蓉宝并不开心,她觉得眼前的小胖子太笨了,一看就不聪明,不过碍于“人情世故”,她还是勉强道:“得问齐小六,书房是他的。” 唐老太爷含笑点头,“那是自然。” 小胖子三言两语就被决定了去处,他此刻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爷爷,我不想……” 唐老太爷眉眼一耷,面色不怒自威,“明小子,你那么多哥哥,那个不是读书识字的。” 小胖子立即反驳出声,“他们读的啥书,天天看话本呢。” 唐老太爷脸黑的像墨汁一样,“看什么话本?” “没……没什么,爷爷,我……我我……”唐明左眼狂跳,结结巴巴的想把话盖过去,“爷爷,我自己会念书,不用跟表弟一起。” 唐老太爷声音低沉,“谁看话本。” 眼见这事过不过去了,唐明立即扯开嗓子,“姑姑,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蓉宝则趁爷孙俩说话的空隙跑出门。 唐府门口的石墩子上,齐鸣谨正和嘉宝一块算数。 “一共能挣多少钱。” 齐鸣谨回道:“我问了我外祖父,他说一亩地的果树能卖十两多钱。” 这个数是不准确的,年头好,果子多,挣的自然也多,还是在唐家果农精心伺候的前提下。 蓉宝不管这些,她只觉得一箱一箱的铜钱在向自己招手,“那我们种二十亩果子,可以挣多少钱?” 第335章 分红 “如果果子长的好,我们就能挣两百多两。”齐鸣谨压低声音说,“我和嘉宝说好了,我拿三十两买树种,我要两成分红 。” “行。”蓉宝爽快的点头,毕竟在她和嘉宝算来,买树种可是要一大堆钱的,而她们的钱加在一起才二十多两,这是远远不够的。 “那你们明天过来玩,我把我的钱拿出来。”齐鸣谨也是小小年纪就能自己拿压岁钱了,而且他的钱特别多,还都是好看的金裸子和花钱。 “好,那我们明天再来找你玩。” 俩人熟练的爬上马车,然后从窗口伸手作别。 道路平坦,马车走的很快,只是蓉宝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一直到家,她才嘀咕出声,“不知道唐爷爷会不会跟齐小六讲。” 唐老太爷自然会跟外孙讲,他晚上带着孙子在闺女院里吃饭,等喝完饭后茶,才希冀出声,“鸣谨,让你表哥跟你一块玩行不行?” 齐鸣谨朝唐明看去,不出意外的收获了一个威胁的眼神,他淡定点头,“可以啊,不过我和嘉宝他们要看两个时辰的书才出去玩,表哥也看书吗?” 唐老太爷拍板道:“一起读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互相问。” 唐明急的泪珠子都快出来了,“爷爷,我还要练字呢。” “在这边也可以练。” “我我我......,我不想在这边读书,我不喜欢。” 唐老太爷目光严厉的看向孙子,“我们听先生说,你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发呆,学了这么多年,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他咬牙切齿的问道:“四郎,你是要读书还是要玩?要是想玩,家里也不用花这么多钱买纸笔了。” 唐明虽然在兄弟中排十五,但小名却是四郎,他此刻倒想说自己想玩,但也知道后果不是他能受的起的,便只能含泪的点头,“爷爷,我想念书。” 唐老太爷面色稍霁,“爷爷不指望你念出个大名头来,但字总得多认一点,像你的名字,你爹的名字,你得都会写。” 他摸着孙子的头,“你以为家里有钱就可以万事大吉了?钱再多总有花完的一天,你要有本事,才能源源不断的挣钱。” “你大哥小时候也是在家读书识字,十二岁才学习打理家业,事吩咐下去也就一句话的事,可里面的讲究不少。” “家里这么多地,你也不可能全部盯着看,麦子卖了十两,管事非说是八两,账房也说是八两,你自己要是不会算数,不认字,能发现吗?” 唐明心里的委屈渐渐退了下去,听爷爷说自己的见地和道理。 直至暮色消沉,才有丫鬟打着灯把一老一少接回去,唐老太爷出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拿着书的外孙。 这孩子聪慧过人,不止会念书,行事也坦荡大方,对是对,错是错,不骄矜,也不自负。 论出身尊贵,齐鸣谨才是真正的大家公子,可这两年看下来,这孩子身上竟没有一点坏脾气,除了不太爱闹……不过这也不算缺点。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不姓唐,不过是自己外孙也不错,将来出身去了,总会念着唐家的情分。 思及此处,唐老太爷又忍不住嘱咐孙子,“四郎,你跟鸣谨乃是表亲,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你们多在一处读书玩闹,将来……” 他剩下的半截话没有说出来,一同长大的情分,终究是不一样的。 大房有个糊涂的当家人在,唐明的处境并不算好,他上面有个嫡亲出色的大哥,下面有个受宠的庶弟,其它堂哥堂弟也一大堆,将来分家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不过一心指望分割祖业也不是个事。 唐老太爷还是希望后辈能闯出自己的路。 …… 次日一早,蓉宝嘉宝吃完早食就屁颠屁颠的往唐家来,三个孩子一碰面就是去书房数钱。 蓉宝拿着桃花银裸子,有点舍不得花出去,“这钱真好看。” “这是我们家打的。”齐鸣谨解释道:“我还有很多呢,你要是喜欢,可以拿一个。” 蓉宝摇头,“我爹说,钱是用来花不是用来看的。” 齐鸣谨艳羡道:“你爹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蓉宝嘴里的赵老四,是一个不太称职的父亲,不过也正是这样,才更得孩子喜欢。 她觉得她爹有时候不好,比如说拿胡子扎她的时候,有时候又很好,比如说带她下水摸鱼的时候。 “我爹明天就要去买果子树,我和嘉宝也要去,你去不去?” 齐鸣谨立即问,“什么时辰。” “一大早上就去,吃完早食。” “我也想去。”齐鸣谨想了想,“我等会去问我娘。” “好哦。”蓉宝觉得齐夫人一定会同意,因为她也是一个很好的娘。 一锭银子是五两,三人数了六个出来,全放在蓉宝的小书袋里,因为她想多摸摸这种好看的银子。 门口的巧云加重步子,轻轻敲了敲门,“少爷,吃饭了。” 平常齐鸣谨都是和齐夫人在厅堂吃的饭,不过蓉宝嘉宝喜欢在敞轩里吃东西,因为下面就有一条小溪,能边吃饭边喂鱼,旁边也都是花花草草,可好看了。 孩子一多,吃饭就香,齐鸣谨多添了一碗饭,就连齐夫人也多伸了两筷子。 饭后,她放下茶杯看着三人的背影,心里闷的难受,“要是正则在……” 齐鸣谨也不会是一个人,他有父亲遮风挡雨,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便好。 耳边孩子的交谈声越发模糊,齐夫人坐在木椅上,怔怔的流泪。 老嬷嬷叹息一声,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她吩咐旁边的小丫鬟,“去叫厨房做几碗甜水,等会送到书房。” 在她看来,读书比种地轻松不到哪去,自家小少爷就是因为读书太用功了,人才这么瘦。 累了自然得多吃一点,长的像明少爷一样结结实实的才好呢。 正说曹操,曹操就到。 唐明身后只跟着两个丫鬟,帮忙拿着书和纸笔,他手里握着一根细小的棍子,一路挥挥砍砍过来。 第336章 乌龟 唐明睡了一晚醒来后,感觉快乐都被偷走了,尤其是听到下人说姑姑家里有客人的时候更是感觉天都塌了。 他在床上磨磨蹭蹭不肯起来,也没人来催,正当他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碗刚放下就被两个丫鬟催着他去跟齐鸣谨一块念书。 因此心里很是不忿,不过对自家奶奶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他也不敢不满,就怀着一肚子怨气踢开了门。 这么大的动静,直接把屋里的三人都惊了一下。 蓉宝看着纸上写错的大字,忍不住磨了磨牙,“你踢门干什么?” “我可没踢门。”唐明冷哼一声,“要不是我爷爷让我过来,我才不跟你们一块读书呢。” 蓉宝也冷哼一声,“要不是唐爷爷说让让你过来,我们才不跟你一块读书。” 双方都是相看两厌,大书案被齐鸣谨三人占着,唐明就找了一张小桌子,坐立不安的练字。 耳边时不时传来几人的交谈声,一会说哪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一会又说那个官吃了什么好吃的。 唐明烦躁的把笔一丢,更静不下心了,他恶声恶气的开口,“你们是读书还是玩啊,嘴巴那么多。” 蓉宝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这叫集思广益,切磋琢磨。” “你们这是学习吗?不会在看话本吧。”唐明越想越觉得对,毕竟没有那个正经书会写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他自认为抓住了几人的小辫子,顿时得意的扬起头,“你们看话本,我要去告诉爷爷。” “你去吧,告状精,我才不怕你呢。” 齐鸣谨和嘉宝非常淡定的看书,只有蓉宝和唐明争辩。 “我现在就去,还说你们认真读书呢,原来都是在看话本。” 蓉宝一点都不怕,她最近比较忙,都已经很久没有看鬼故事了,至于游记和杂谈,那都是课业需求。 庄先生列的书单就有不少游记,都是大家之作,书里引典用据十分考究,甚至还有很多心得体悟。 唐明不知道,他非常肯定几人看的不是正经书,但蓉宝三人太镇定了,一时让他有点犹豫,该不该去跟爷爷说。 这么一思量,时辰就过的很快,直到三人出去玩,唐明才抖了一个激灵,他拿着笔低头一看,好几张纸上全是墨团,完全看不出写了什么。 他大声问,“你们去哪里?” “不告诉你。”蓉宝扭头朝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头也不回的飞跑出去。 山上大部分果树都光秃秃的,蓉宝三人在下人的带领下,找了一棵野栗子树。 野栗小,外面还裹着一圈毛刺,蓉宝和嘉宝从地上捡了十几个,然后用棍子扒开栗蓬,取出里面的果肉直接吃。 齐鸣谨看两人直接上嘴咬,他便也学着。 生栗子肉脆甜,尤其是野栗,还带着股清香,和煮熟的栗子完全不同。 蓉宝用牙齿咬住栗子壳,整个人都在用力,最后发现实在剥不出,就啃自己能吃到的。 “你们村山上的栗子树好少,我们村里多,有十几颗呢,狗蛋每年都能捡一篮子。” 大头自然被大人捡走了,不过遗漏的野果也够村里小孩吃饱,蓉宝今年也和他们换了不少野果,可以晒干存放两个月,等十二月份的时候,就炒年货。 齐鸣谨好奇的问,“狗蛋是谁?” “是我朋友。”蓉宝把狗蛋介绍了一下,“他现在也在念书,不过有点笨,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他名字就叫……狗蛋吗?” “不是,他叫冯金财,有金还有财,名字可好听了。” 齐鸣谨结结巴巴的“哦”了一声,不想赞同她的话。 秋风飒爽,叶落枯黄,蓉宝把地上的枯叶拢到一起,然后躺在上面,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皮。 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但也就两刻钟的样子,嘉宝把她喊醒回家。 书房里的唐明早就不见人影,只剩桌上几张稿纸,蓉宝拿起来看了看,就见一张纸上有一只巨大的乌龟,还写着蓉宝的名字。 她哼了一声,然后提笔把自己的名字抹了,换成唐明的名字。 提着书袋的嘉宝催她快点,蓉宝便把笔放到笔架上,急急忙忙的出门,“来了。” 此刻坐在自己房里吃点心的小胖子还在为自己的“杰作”洋洋得意,丝毫不知道那只乌龟已经改了名字。 也没让他快活多久,唐老夫人院子里的大丫鬟很快请他过去,唐明吃点心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一路都低着头闷闷不乐。 唐老太爷坐在亭里喝茶,石桌上还有两张纸,他一只手压在桌上,一只手在桌边轻敲,目光放的很远,不知道在看什么。 唐明小声的喊“爷爷”。 唐老太爷回神笑问,“四郎,你今天下午看了什么书?” 唐明心思一转就想撒谎,不过想起自家爷爷的本事,还是认命把自己偷懒的事迹讲述了一下。 唐老太爷并不失望,这孩子是什么样子,他比儿子儿媳还清楚,正因为清楚,他才总想做点什么,“四郎,过来陪爷爷坐坐。” 唐明听话的坐到唐老太爷身边。 爷孙俩个就像是大树栽小树一样,唐老太爷没有讲大道理,他从自己小时候说起,怎么调皮,怎么贪玩,自然也少不了挨打。 唐明听的津津有味,对他而言,自己爷爷的事迹比话本子还精彩,比如说偷果子,偷鱼。 不过这事是不对的,唐老太爷就告诉孙子,“人快饿死的时候,是不讲道理的,这并不能说一个人不好。” 像人溺水,手里摸根草都能当做救命浮木,假如有人下水施救,很有可能被拖住一块溺亡。 这并不能说明落水者是个坏人,人在死亡面前总是恐惧的。 唐明好奇的问,“爷爷,偷东西也不算坏人吗?” “偷东西当然算坏人,不过坏人里面也分好坏。如果有人快饿死了,他摘了我们家的果子,但隔天又还了两个,那这个人算好人还是坏人?” 唐明抓着脑袋,半天回答不上来。 第337章 利益 唐老太爷继续说道:“如果有一个人天天被别人欺负,有一天,他把对方打死了,那这个人算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唐明会,他自信道:“好人,这叫报仇雪恨。” “不对,这个人是坏人。” 唐明喃喃问道:“为什么?” “欺负人也要分轻重,假如一个人被别人打了一拳,就把对方杀了,这算好人还是算坏人?” 唐明感觉脑子都快晕了,他顺着爷爷话,自问道:“好人还是坏人?” “衙门说这种人是恶民,要判杀头。”唐老太爷唏嘘道:“我在你这个年纪也觉得县令判决不公,哪怕被欺负的这个人下手狠了一点,但也是对方出手先欺负人的。有因有果,不该避开不谈。” 他感慨道:“可年纪大了,读了律书,反而认为律法严格是好的。世上有多少人会因为挨一下打就把对方打死的?可被打死的人却不少。” 作恶者可以用这个说法来逃避罪责,当官的也可以借助法理容情来收受贿赂,到时候,泱泱世道,还有什么公道可言呢? 所以不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杀人也好,还是故意杀人也罢,该是何种刑法,就该何种刑法。 唐明抿着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不开心,“那受欺负了怎么办?” 唐老太爷叹气,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比拳头,谁的拳头硬谁就有理,因为县令不管村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般都是村长出面,如果村长有心偏袒,那这事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对,律法里面有写,被人欺辱可以去衙门断公道。”唐明虽然只看过两眼律书,但一些简单条例他还是有点印象。 说了半天,终于到点子上了,唐老太爷正色道:“不错,可以报官,不过有多少人会去呢?四郎,你读过书,所以明法懂理,可别人都读过吗?” 不仅是因为大家伙惧怕衙门,更多的是因为他们不懂律法,不知者无畏,所以大家伙一直都是按照自己的规矩来办事。 唐老太爷若有所指道:“你平时总觉得读书无用,现在可觉得有用?” 唐明嘴巴动了动,想说还是没什么用,因为他不需要跟人打架,也没有人敢欺负他。 唐老太爷就像是能看透他心里想的什么一样,“我们家在村里是比较有钱,可跟大户人家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要是比我们家更有钱的人欺负你呢,你能怎么做?” 唐明立即说,“打回去。” “你有一个家丁,别人有两个,你有十个,别人有二十个,你拿什么还手?一个小小的花溪县都有很多比我们家更有钱的人,更别说外面了。”唐老太爷说,“四郎,你现在年纪还小,不懂世道艰难,等你大上两岁,去外面看看,就知道我们家不算什么。” 无忧无虑的唐明第一次有了危机感,他趴在桌子上,问出了自己心里的话,“那我读书就能不被欺负吗?” 唐老太爷摇头,“不能,但熟读诗书,可以当官,就没人敢欺负,精通律法,可以站在堂上陈情。” “可我不能科举。”唐明为自己的小心思找补,“爷爷,我以后会好好学挣钱,帮大哥打理家业。” “打理家业也不是个容易事,你不仅要会管人,还要能打算盘会算数,更要学会与人谈生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种地种树是为了挣钱,商人买我们的东西也是为了挣钱,挣多挣少都看各自的本事。但钱挣的多,难免被人恶人惦记上,这个时候就要花钱请厉害的人撑腰。” “士农工商,咱们商人是最末流。你表弟聪慧,将来一定会考官。那个叫赵嘉的小童也会,他们家还有很多读书的兄弟,包括以前教你们念书的先生,说不定十年二十年后,他们也是一地县令。”唐老太爷不是要孙子去讨好几人,但想让他多结交一些读书人,这群孩子,说不定以后就是一地州官。 幼年时的情分最是纯粹难得,哪怕日后再薄情寡义的人,大部分也会念着过往见上一面,唐老太爷摸着孙子的脸,“鸣谨是个好孩子,表亲兄弟,又与你年纪相当,理应十分亲近才对,为何这般不喜。” 唐明不讲话。 唐老太爷道:“你娘说的话不一定是对,你要自己学会分辨是非。你表弟只是回家暂住而已,他有名有姓,有家业有族亲,将来还是会回家的。” 唐明讶异的抬起头,这跟他娘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他娘,乃至周围的下人,都说表弟是来跟他抢家业的,原本每顿饭能吃两个鸡腿,现在只能吃一只,因为要分一半出去。 唐老太爷眼底流露一丝伤感,“你姑姑已在建房子,年前应该就会搬出去。” 齐夫人对于唐明来说只是亲戚,可亲可疏,但对于唐老太爷和唐老夫人来说,那是自身血脉的一部分,闺女受苦,父母的心也跟着疼。 她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回到了父母身边,住着爹娘建的房子,在家吃了两口饭,就被嫂子和侄子厌恶。 唐老太爷无比庆幸自己活的久,不然闺女怕是连娘家的门都难进,他不是没想过跟孙子讲道理,可几个大人都学不会的道理,孩子又从哪里学呢。 儿媳目光短浅,认为小姑子没了男人,将来就没有依靠。 可往深一想,齐鸣谨的出身已经高出众人太多了,他虽然没有父亲,但还有族亲可靠,他姓齐,背后站的是潭州齐家。 只要能平安长大,身份和地位对于他来说唾手可得。 唐老太爷对闺女的疼爱并不纯粹,里面还掺杂了两分利益。 他会因为孙子排挤外孙而生气,但更多的是气自己,没能给儿子生个好脑子,也没给他娶个有脑子的媳妇,才把孙子教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唐明是孙辈年纪最小心思最单纯的一个,由他跟外孙往来,将来等他和老伴走了,两家应该也不至于情分冷淡。 经过爷爷开解后的唐明,心里对表弟成见确实少了一点,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谁让他整天捧着书,害得自己总是被长辈拿来比较。 第338章 买树苗(1) 唐明第二天并没有等到人来喊他去念书,反而是听到了齐鸣谨出去玩的消息,他有点羡慕,随后就快快乐乐出门去玩了。 齐鸣谨辰时末在家吃完早食就屁颠屁颠去找小伙伴。 贺二对上通村很熟悉,对蓉宝的家也很熟悉,所以当蓉宝还蹲在院子里洗漱的时候,嘉宝已经和小伙伴聊上了。 “你怎么来这么早?” “蓉宝说一大早就要去。” 齐鸣谨不知道她话里的一大早是多早,所以挑了个大家伙出门干活的时间。 除了夏天,其余时候都是吃完早食再下地,田里河边都是忙忙碌碌的妇人和小孩,齐鸣谨还看到了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端着大木盆在河边洗衣服。 这种现象在乡下很常见,四五岁帮着家里干活的孩子比比皆是。 像蓉宝嘉宝,家里抢收的时候,她们也要去地里帮忙。 蓉宝拿着饼坐在小伙伴身边吃,嘴巴没歇过,“齐小六,你会捡豆子吗?会拔花生吗?” 齐鸣谨诚实的摇头,他见过长在地里的豆子,但没有见过花生,更别说拔花生了。 “可好玩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块玩。”蓉宝眨了眨真诚的大眼睛,邀请道:“庄先生说皇帝都要亲自种地呢,你要好好学,将来才能做个好官。” 齐鸣谨没有犹豫道:“好,那我什么时候捡豆子?” “我得问我爷爷。” 上了小伙伴贼船的齐鸣谨丝毫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和蓉宝嘉宝坐在马车里,前面是赵老四和赵大郎几人。 买树的地方有点远,蓉宝都经过好几个村子了,路上还看见有人养了几头羊,脏兮兮的,像刚从泥坑里滚过一样。 马车晃了一个半时辰,才拐进了一条宽敞的大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个小农庄。 在地里忙活的佃户只看了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干活,他们在松土,把地里的大块土疙瘩全部敲碎,顺便把一些杂草挖了埋在地里。 只有把地养好养肥,明年的收成才会好,他们也能分到更多粮食。 蓉宝双手撑在窗口,在路上看到很多小孩,都背着比自己人还高的篓子,里面装着山货和柴火,也有年纪大一点的,就用扁担挑着一大担柴,疾步如风。 她还看到好几个小孩都没穿鞋子,脚板黢黑。 蓉宝夏天的时候也喜欢打赤脚,不过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她们不冷吗?” 齐鸣谨和嘉宝听到她的发问也从另一侧去看,确实很多孩子都没穿鞋,还露出一大截小腿。 俩人也想问,他们不冷吗? “可能是不怕冷。”蓉宝还没往没有鞋子穿上面想去,毕竟她们村里的人虽然不舍得吃肉,但烂衣裳烂鞋子还是有的穿的。 齐鸣谨和嘉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这边也是个大田庄,光是从大道走到庄子就要了一刻多钟,入目扫去,全是成片的农田和大山,只在很远的地方才能看到茅草屋。 地主老爷并不在庄子里,接待一行人是管事,这边一千百多亩良田和五百亩山都是他负责。 “老爷来的早,正好可以去山上看看。” 毕竟上山也要很长的时间,尤其对于那些有钱人来说,走一路歇两口,管事看向三个小孩,询问道:“少爷小姐也要跟着一道上山?” 蓉宝点头,“我也要买树种。” 见赵老四几个大人没有出声,管事笑道:“我们东家买了不少山,如今一大半都种果树。” 他走在前面给几人领路,“像桃树、李树、梨树、枣树都种在不同的地方,老爷都去看看吗?” 赵老四“嗯”了一声,“都去看看。” 蓉宝也背着手装模作样像大人一样,见到那光秃秃的树杆,夸道:“好树。” 自家闺女的声音,就算再小,赵老四也能听出来,他感觉牙疼,但看到三个孩子嘀嘀咕咕的样子还是什么都没说,专心的跟管事讨价还价。 做生意就是这样,双方都要退一点,赵老四出声道:“果树难伺候,一不小心就发病,能活六成已经算好了。” 管事回道:“老爷放心,我家树种出了名的好,伺候精细,买回去好好栽种能活七成以上。” 话里自然有夸大,不过比别家的树种耐活倒是真的,赵老四站在一片山坡前,环视果林,想着自家到时也这样规划,摸索出来的东西,肯定比不上别家多年的经验。 管事此刻在和赵老三交锋,两人都是奔着各自的利益去的,自然是想尽法子。 赵老三先挑对方的刺把价钱往下砍了点,随后委婉的表达自己的难处,“这大头的钱还不在这树种上面,买山、开山、农肥、人力,那都是钱。也是年纪太轻,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仔细考量,走到如今,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去,着实为难。” 管事想着他和赵老四的年纪,默默的在心里点头赞同,年轻人总以为做什么事都很简单,但这世界上只有空想才不费力。 谁不想挣大钱,可最后挣到钱的也就那么一点点人,不是其他人蠢,只是没这个命。 不过对着客人,他自然不会说那么丧气的话,先捧了一段好话,紧接语气一顿,为难道:“也并不是我要跟老爷争这苍蝇小利,只是这么大的庄子,总要挣口饭吃,我一张嘴是小事,但山上还有那么多果农呢,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一文都少不得。这样吧,老爷要的多,我这边就做主再削一点,图个吉利,都少个十文。” 赵老三在心里吐了一口气,心想管事也太难缠了,难怪一个人管这么大的庄子,没几分本事还真撑不起这张台。 “平管家厚道。” 管事心里数着时间笑道:“也是老爷爽快。这时辰也不早了,不如赏脸吃个饭再签契书。” 赵老三没有推辞,“那就多谢平管家款待了。” 客人满意,平管家也满意,三百两的生意都做了,一顿饭的事,再贵能贵到哪去呢。 第339章 买树苗(2) 下山的路很平整,但蓉宝三人累的都没精神说话。 贺二一路气定神闲,半晌才问脸色发白小少爷,“少爷,我背你下去吧。” 齐鸣谨看了看两个小伙伴,最后倔强的拄着手里的棍子,“不用,我自己能行。” 蓉宝无力的掀开眼皮,她站在小路上往下看,眼里的庄子都变成一个小点了,她这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远,“我好累啊。” 嘉宝调整了一下呼吸,“比爬山累多了。” 他们除了上山,还跟着管事到处看树,这一大片都是小棵的树苗,走到山脚,才能看到大树,上面的叶子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只剩光秃秃的杆。 蓉宝看着看着,突然视线一凝,她双腿蹬直,快步跑到树边,指着上面缠绕的布条兴奋道:“嫁接。” 所有人都被吸引过来,管事目光一顿,这种手艺一般都不外传,不多蓉宝竟然自己知道,他也没故意去遮掩,反而赞道:“这是今年新接的白桃,个大、色鲜、味甜、质脆,很受大户人家喜欢。” 赵老四眼睛一亮,虽然蓉宝说书上有嫁接的法子,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行,他们今天买的都是毛桃和蜜桃,白桃还没听说过,“平管家手里有白桃树种吗?” 管事摇头,“这枝都是从远方截来的,还在试种。” 一层湿沙一层桃穗,到这边都死了很多了,仅剩的几十枝都用来接种,要是能养出好果子,才会大批量的种。 蓉宝眼睛亮晶晶的,“管家伯伯,你们是用枝接吗?” 管事犹豫了一下,随即点头,“是的,我们庄子里的果树都是接枝,树活的多,苗也长的快。” 芽接基本都是用来培育花草,法子简单,但活的少,照料也要特别精细。 齐鸣谨和嘉宝也好奇围在旁边看,他们没有上手,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声,过了半晌才跟上大人。 庄子里已经备好了酒菜,蓉宝三个小孩坐在一块吃饭,看着大人推杯换盏。 “我会喝酒。”蓉宝小声说,“我家有甜酒,可好喝了。” “甜酒是什么酒?”齐鸣只听过九酝春酒,烧春酒等一些风雅的酒名。 “江米做的酒,甜甜的,你没吃过吗?” 齐鸣谨摇头,他确实没听过。 蓉宝就用一种很可怜的目光看着他,拍着胸脯仗义道:“我家有,我明天给你带一碗。” 齐鸣谨期待的点头。 贺二在旁边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齐鸣谨虽然没喝过甜酒,但他喝过江米酒啊,还有醪糟做的桂花汤圆。 贺二没喝酒,简单的吃了两碗饭后,就背着刀坐在一旁。 来齐家这么多年,他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连着他媳妇儿子过的都是大户人家的生活。 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齐夫人恩义,他自然也得投桃报李。 平管事也能看出他的不俗,不说别的,就说他背后背着的东西就绝不是普通人家的下人。 因此在桌上也有意无意的打探齐鸣谨的身份,赵老四和赵老三是个老油条,总能把话扯开。 平管事见三番两次的开腔都没能达成目的,只得遗憾作罢。 可惜了,要是能打听出是谁家的人,说不定还能借此搭上一条人脉,不过这机缘,能握住更好,没有也行,毕竟他家老爷在花溪县扎根这么多年,要说背后没人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可能是累到的缘故,蓉宝几人的胃口很好。 贺二眼睁睁看着他家小少爷吃了三小碗饭,又喝了半碗汤。 赵老四也时刻盯着蓉宝嘉宝,见两人肚子一圆,就伸手把碗筷收了,“去外面转转,消消食。” 大人之间的聊天太无聊了,蓉宝屁股一滑,就去周围转了起来。 等到饭桌下撤,赵老四才把几人喊过来,“你们不是要买树吗?如今平管事就在这里,自己谈去。” 蓉宝看着赵老四瞪大了双眼,“爹……我还只是个孩子。” 不过说是这样说,蓉宝对于亲自谈生意,还是挺开心的。 三个小孩排排坐,蓉宝开口,“平管事,我们要二十亩的树种。” 原本是算好了买多少棵树的,但齐鸣谨说,“他们家专门种树,肯定知道一亩地要多少。” 蓉宝觉得有理,种树还是要手艺的,就像种地一样,老把势的庄稼总比别家长的好。 平管事只微微一愣,立即道:“我们家树种的开,一亩地是三十棵桃树、五十棵李子树、四十棵梨树、四十棵枣树、七十棵橘树……” 蓉宝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后跟小伙伴对了一下眼神,说道:“我们只要桃树、梨树、枣树和橘子树,各要四亩。” 平管事旁边有几个下人,其中有一个拿算盘的,等蓉宝一说完,马上就把价钱给算了出来,“桃树一百文一棵,梨树一百二十文一棵,枣树一百五十文一棵,橘树一百一十文一棵,一共八十六两。” 齐鸣谨和嘉宝也在一旁算,不过这数太复杂了,没有摸算盘一时半会儿是理不清的。 蓉宝呆呆的张大了嘴巴,她迷迷糊糊的点头,随后朝齐鸣谨小声说,“我觉得我们的钱可能不够用。” 三人各商量拿出三十两买树苗,蓉宝没这么多钱,还是把自己首饰都押到杨氏手里借过来的,她把钱给出去的时候心都在疼。 平管事十分意外,没想到居然真是几个孩子给钱,一般的小户人家可不会给孩子这么多钱,他在心里琢磨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县里也没听过有赵老爷这一号人啊。 齐……他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潭州,不过很快便在心里骂了自己,齐家出贵人,怎么会来这种山野小地。 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忌惮些,赵老四和赵老三拿着契书看了半天,见没有坑才签了字。 两千多棵树,要是人多,三四天就能种出来,赵老四便和平管事约定每天运四百棵树,由平管事派人送过去。 秋天没什么活,平管事手里人多,牛和驴子也多,运送简单。 蓉宝没有乱跑,一直跟在大人身边,她自认为自己今天谈了生意,也是大人了,便十分自得的昂着头。 第340章 丧事(1) 赵老四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动手抽了她一下,“这脖子怎么回事?” 大白鹅一样的蓉宝终于低下头了,深觉在大人面前丢脸的蓉宝生气的跑开了。 齐鸣谨直接回家,所以蓉宝在唐家湾就就下了车,她扒着车厢,“我们明天就去县城。” “好。” 得到回复的蓉宝这才跑到前面牛车上去,车里面有赵老四和赵二郎,见俩人过来,就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从唐家湾到上通村就两刻钟的距离,几人还没进村,就隐隐约约听见炮仗声。 村里最近并没有喜事,又不逢清明和中元节,就算是长辈祭日,一般也没有人会放炮仗。 赵老四探出头和赵老三对视一眼,心想应该是村里有人走了。 只是没想到不是村里人,而是家里亲戚。 “老三,你来的刚好,你小姑家来人了。” 赵老三心里咯噔一声,赵老四也钻出脑袋,“婶,我小姑家来了几个。” “两个小子都来了。”大婶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贴心的解释道:“一路哭着来的,怕是……” 两个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看见吴氏就跪了下去。 “这是……”吴氏一手扶住一人,声音有点颤抖,“你娘……?” 李木用袖子抹眼睛,“午时末动的身。” 老人看见同辈的人走了,都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何况还是自家姑姐,吴氏哽咽着声音问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早上还好好的,中午吃了饭就把我们都喊到床边,话还没说两句,人就合眼了。” 站在屋里偷看的许氏走出门扶住婆婆,白事为大,她也没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还聪明的问道:“娘,我去把爹喊回来。” 吴氏这才惊醒,“快去,把你公公和老大老二都喊回来。” 赵老头最近都在山上,赵老大赵老二则在地里忙,许氏找了个高坡,扯开嗓子喊,“当家的,娘说让你和大哥快回家。” 正弯腰锄地的赵老二抬起头,他顺着声源往村里看,只能瞧见大坡上的一个小人影。 许氏见他往这边看,忙又扯着嗓子喊了两句。 赵老二听清楚后,也高声回道:“知道了。” 嗓子快冒烟的许氏这才歇住声,不过去找赵老头的时候她还是有点后悔,想着自己怎么脑子不清醒了,非常给自己找事做。 赵老三驾着牛车从她身边过,刚想招呼一声,就见许氏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说实在话,赵老三对两个姑姑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赵大姑赵二姑家里穷,一年到头难回娘家一次,赵老三和赵老四自然更亲近舅舅那边,毕竟有好饭好菜,还有一两文的零花钱拿。 别小看这两文钱,要知道一棵饴糖才一文,可以吃好久。 谁要是能拿出钱跟货郎买零嘴,那都能在村里当老大了,大家伙巴结,就是为了舔一口糖吃。 所以赵老三和赵老四五六岁的时候也是村里的土霸王,就是因为他们舅舅家有钱。 赵老三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赵大姑以前并不喜欢他们,因为赵老头在家受宠,已经嫁了人的赵大姑赵二姑都对这个幺弟怀着怨气,自然也不会喜欢这几个侄子。 所以赵老三叫姑姑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是爷爷奶奶去世后,两家的关系才缓和一些,一直到赵老三赵老四能挣钱了,大姑那边才亲近起来。 所以是念着血亲,还是冲着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赵老头和吴氏一直对两个姐姐怀有愧疚,虽然是年轻时长辈造的孽,不过好处确是他们实实在在的享了。 毕竟有亏的一方,就有挣的一方,赵家以前的好处,基本都落在赵老头头上。 所以就算赵老三不念血缘,也得顾忌爹娘,给些好处过去。要不是两个姑姑家小辈行事过分,像一些能挣钱的活他肯定是请自家人做。 阔山上的赵老头心情很好,主要是水渠已经从村里挖过去了,再过一天,就可以通水,到时自己的地都可以引水浇一浇。 他正想着等会下地把自己的田收拾一下,这些天都在这边盯着村里人干活,连锄地都没有时间。 江财正值壮年,腿脚也厉害,他一路跑上山,气喘吁吁道:“赵叔,赵婶子喊你回家呢。” “家又不会跑,你赶那么急干啥?”赵老头正想慢步下山,就又听见江财着急道。 “说是李家来人请孝了。” 赵老头愣了半天,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越来粗重的呼吸彰显他内心的不平静。 江财在旁边喊了好几声,赵老头才僵直着步子下山。 许氏现在越来越怕公公,因此远远隔开不敢靠近。 一路到家,赵老头看见腰间系麻绳的两人,心就梗了起来,不过年纪到了,生老病死见的多,并没有多失态,他沉声问两个侄子,“什么时候的事。” 李木的眼眶又红了起来,不知是装的还是幡然醒悟,“午时末,刚吃完午食人就不行了,已经请了阴阳先生,在看时辰算日子。” 赵老头沉默片刻,随即道:“亲戚都走完了?” “村里人都知道了,大姨那边还没去,还有大舅母……”李木的语气里有点为难,灵堂旁边不能走人,城里又比较远。 赵老三赵老四都在旁边,赵老头说道:“家里的事先放放,老三明天带你表哥进城。” 赵老三干脆点头。 赵老头没揽其它的事,白事都是子女和村里人帮忙操持,自家离的那么远,又是娘家人,还是别掺和李家的事。 “你娘在时没见你们孝顺过,如今走了,可别随便糊弄。” 李木心里的愧疚和懊悔像潮水一样上涌,他想张嘴说些什么,结果一下子就尝到了咸味。 李家的白事办的还挺不错,至少赵老头带着儿子孙子到的时候,灵棚已经搭起来了。 他和吴氏先举香三叩。 随即赵老大几人轮流上前三跪九叩,至于蓉宝几人也是三叩首,有辈分大或是年纪大的只是上了炷香。 一旁跪着孝子贤孙跪谢磕头。 第341章 丧事(2) 李木媳妇拿了一扎麻绳给赵老大几人系在身上,蓉宝还是第一次带这种东西,她玩着身上细细的麻绳。 赵老四看到了就说,“别丢了啊。” 蓉宝没有多伤心,她在灵棚里只见到了一个棺木,周围人或真或假的掉几滴眼泪。或许这种事发生在身边她才能清楚感受到这种痛,可现在对她而言,只是一个不太熟的亲戚死了。 蓉宝和嘉宝蹲在门口看众人打了半天的炮仗,最后觉得无聊,就去找赵二郎,问什么时候回家。 她们来的时候时辰就不早了,现在天都黑透了,赵二郎也想回家,不过爷爷这会儿正跟大姑奶奶哭成一团呢。 赵大姑今年都六十三了,矮矮瘦瘦的一个人,脸上松垮的皮肤往下掉,额高而突,下巴尖,一听到妹妹去世的消息就哭的悲痛不已。 也许姐妹俩之间是有不少矛盾,可感情到底在,从小长大的情分,相互依偎取暖走过来的,她为人小气刻薄,可这会儿看到侄子来报孝是真的痛心,几乎拍着胸口喊着赵小姑的名字要哭晕过去了。 李木也被惹出了泪,坐在大姨旁边跟着一块哭,以前亲娘在的时候她总觉得是拖累,可如今人走了,他又觉得天在往下塌。 干活回家的时候再也没人在老屋喊“大儿”了。 赵大姑哭的气都喘不上来,一会儿骂自己死去的爹娘,一会儿说自己和妹妹命苦,这辈子没过舒坦日子,“小草啊!你走了干净,下辈子也投胎做个男娃,到有钱人家里去,再不用吃这样的苦了。” 赵老头吧唧着烟杆却没有点燃,眼睛通红,他听着自己姐姐哭自己这一辈子的不公。 “我们没个好命,苦了一辈子啊!爹不是爹,娘不是娘,生了闺女像仇人一样,吃喝不管,等养大了就按斤卖出去,连猪都不如。”赵大姑哭腔抑扬顿挫,音调慢慢拔高,最后又骤然落下,“我苦命的妹妹,没摊上好爹娘,还没嫁个好郎,这一辈子苦在地里,老了还要躺在床上受罪……” 跪在一旁的李木几人感觉自己被人扒光了一样,身后若有若无投过来的目光算不上和善。 圆脸妇人感觉再任大姨哭下去,自家的名声就彻底臭了,她去棺木边拉住人,好话劝道:“大姨,你这么大年纪了,别为了我婆婆伤神,她临走的时候还说,叫我们多去看看您,说她就这一个姐姐……” 赵大姑又是凄厉大哭,“小草儿……” 吴氏上去搀扶她,“大姐,您先坐着歇一歇,二姐还在这里看着呢,你哭成这样,她走的都不安稳了。” 赵大姑几个儿媳也忙上前安抚婆婆,“是啊娘,小姨看着呢。” 赵大姑的头都直不起来,她软在几人身上,悲戚道:“你小姨命苦啊……” 灵棚里都是孝子贤孙,辈分最大的赵大姑在这里哭,她们那些小辈自然不能坐在一旁喝茶,因此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十分悲痛伤心。 等赵大姑歇气后,众人才上桌吃饭,因为算不上正席,所以饭菜也没那么讲究,就是家里有什么做什么。 赵大姑几人都没胃口,只有小辈饿坏了,拿着碗风卷残云,蓉宝和嘉宝举着筷子,不知道该吃什么。 最后还是赵老四给拿了两个馒头。 蓉宝蹲着外面数着天上的星星,为自己的功课发愁,今天早上去买树已经耽误一天了,明天后天和大后天都来过来喝酒,功课怎么办。 嘉宝也在想这个问题,他看到走来走去的赵老四,忍不住问道:“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赵老四一拍额头,埋怨自己这个爹当的不合格,李家男丁这几天要守灵,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操办丧事,方才赵大姑就让自己几个儿子都在这边帮忙。 赵老四倒是想回家,但几家人都觉得他的本事大,因此让他来管事,对别人来说,这是一件吃回扣的好差事,但对赵老四来说,这算个麻烦,他在男人堆里找出赵二郎,“你帮我把蓉宝嘉宝送回家,叫你婶子明天中午过来就行。” 赵老大几个还要陪着长辈坐,但赵大郎也跟着一块回家了,许灵桃有身孕,就不用来上香磕头,免得冲撞到。 家里的杨氏已经从村里人的口里听到了这事,还特意给蓉宝嘉宝留了饭,只是许久等不到人。 慧姐把手里的娃娃给琪宝玩,有点担心,“婶子,四叔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杨氏猜测道:“你爹和你四叔今晚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操办丧事不是个简单活,除了安排人做事,还有香、蜡烛、炮仗等一切白事要用的上的东西都得去买,还有请人,像吹鼓手和白事先生。 厨子肯定是要花钱的,但帮忙干活一般都是村里人,不用给钱,白事办完后得送点剩菜过去就可以了。 赵老四还是第一次领这样的活,他对李家的亲戚并不熟悉,见有来吊唁,先把人引去上香,这才向李家人打听是谁,随后“叔婶子”叫的极其自然,顺便把人引到该去的位置,比如赵家人,周围坐着的都是赵大姑一家。 杨氏怕蓉宝嘉宝乱跑被吓到,就把两人交给连春儿和慧姐帮忙带着,“听话,别到处乱跑啊。” 蓉宝两眼迷瞪的点头,昨晚睡的太晚了,以至于今天早上是被人从被窝里薅出来的。 赵二姑走的突然,李家什么都没有准备,赵老四接手的时候看的眼前一黑,李木给的钱太少了,亲戚又多,加上村里人能有二十来桌,家里只剩二两银子。 他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当着赵大姑和赵老头的面就把钱的事好好算了一下,要想席面过的去,白事办的热闹,至少得五两银子,不然就只能简单的办。 赵大姑气的直捶桌,“你爹是个混账东西,要不是你娘咬着牙把你们兄弟俩拉扯大,你们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如今媳妇娶了,孩子也生了,反倒把老娘撇到一边,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第342章 大发神威(1) 李木低着头不敢讲话,他媳妇伸手掐了他好几下,见人不作声,便暗骂两句没用的东西,自己出声哭穷,“婆婆病了……” 赵大姑是什么人,那是恶人的头子,她能不知道这个侄媳妇打的什么算盘,当即就嗤笑一声,“我问李木,你一个女人插什么嘴?” 李木媳妇面色涨红,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这样下面子,但很快,李木也没脸了。 “自己亲娘的后事,你不管,让你婆娘来管,她是外姓人,又不是从你娘肚子里钻出来的,能孝顺到哪里去。你一个大男人,在婆娘面前都立不起来,将来还有个什么用。” 这话说的太难听了,好在屋子里都是本家人,不会传出去,但尽管这样,李木也觉得坐立难安,他抬起头,底气不足的回话,“家的银钱并不多……” “不多?”赵大姑冷笑一声,“你大舅家里每年给你娘多少钱,你又给你娘花了多少钱,我这就去找大夫来问,真给你娘花了,你算有点良心,还是吃进自己嘴里了,我看你们李家还要脸不。” 李木恍神不已,额头上都是大滴的汗。 赵大姑是真能做的出来,她在十里八村是出了名不要脸,谁家从她家门口拔了一棵草都被骂半天。 李家两个大伯迫于名声的压力站出来出说,“这村里办丧事,二两银子已经够了,人都走了,总不能再借钱讨个风光,为难子女吧。” 赵大姑可从来不要体面,她回望过去,“我在问我侄子,你又插什么嘴,他嘴巴长在身上,是不会说话吗?” 赵老三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大姑虽然缺点一大堆,但有时候还是挺给力的,自家这么多年少说也往李家去了二十几两银子。 李木嗫嚅道:“花光了。” 赵大姑大怒,指着他骂,“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转头吩咐自家儿子,“老大,你去问问给你小姨看病的大夫,看你这个好表弟,一年给你小姨花了多少买药钱。” 李木媳妇刚刚被训过了,但看着自家男人不顶用的样子,她还是站出来说,“大姨,我婆婆躺床上这多年,除了吃药,这吃穿也得费钱啊,我们可是天天鸡蛋肉养着的。” 赵大姑这个人吧,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她贪财刻薄自私,但要换成身边人这样做就是不行,“没教养的东西,有没有规矩,长辈说话三番四次插嘴,你爹娘白生了你。” 当时屋子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很精彩,李家人是觉得丢脸,赵家是觉得好笑,尤其是赵老四,他在人群咬着手背全身颤抖,多新鲜啊,大姑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李木媳妇这下子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我嫁到李家,那就是李家的人,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大姨来做主吧。这上门又是哭又是要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欠你的呢。” 有些人脑子生来就蠢,在大嫂说出这句话后,圆脸妇人就知道她没有好日子过了,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那么多亲朋好友看着呢,要是闹出了事,丢的是他们李家的人,何况有李大伯李二伯在。 赵大姑虽然话说的难听,但事可是占理的,婆婆娘家那边给的钱大部分还是她们花用了,说好听点是贴补家用,说的不好听点就是不孝,昧下婆婆的治病钱。 果然不出她所料,李家大伯立即出声,“李木,你这媳妇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今天是你娘的白事,你大姨也只是让你把你娘后事办的风光。你媳妇撒什么泼,家里的事还轮不上她一个婆娘做主。” 李木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赵大姑不罢休,对于她来说,妹子是亲妹子,但几个侄子是别家的人。 “你们李家做事这样没脸。”赵大姑骂了一句,随即看向赵老头,“小弟,你们家老大几个,一年拿多少钱孝敬小妹。” 赵老头和吴氏的眉头拧了起来,但很快,赵老头就道:“去年李木来我家借二两,过年他们兄弟四个一人拿了五百文。” 足足四两银子,都比的上村里人一年的收成了。 李家人齐齐沉默下来,他们真的不知道赵小姑娘家来了这么多钱。 赵大姑底气更足,“我妹子病了八年,总共花了多少两银子?” 不知情的人不敢说,知情的人也不敢说。 她一拍桌子,看向李木问道:“李木,哑巴了?你来说!” 一个六尺男儿没一点气性,李木这时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去哪都好,免得像现在一样在火上煎熬。 赵老三盯着他看,眼底满是厌恶和嘲弄,李家两个儿子,大的虚伪无能,既要好处,还想要名声。 如今人都没了,李木觉得自己是孝子,是个好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所以哭的伤痛欲绝,但一旦侵害到他的利益,他又长着耳装聋子。 圆脸妇人犹豫再三,终是在赵大姑耐心告罄之前出声,“婆婆买药花了四两,做衣裳花了一两多。” 李木震惊的看向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他觉得自己的面皮被人活扒了下来,痛彻心扉,“家里的钱不都是你和你大嫂管吗?” 圆脸妇人承认,“是啊,大嫂管着呢,他说连宗是长孙,得吃好喝好……” 李木媳妇恐慌起来,她自己的老底被人掀翻,便要去捅对方的底,“你也没少要钱,装什么好人。” 圆脸妇人反唇相讥,“要不是大嫂把家里的钱往自己口袋装,我能拿婆婆的钱用。”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大大小小的碎银,一看就早有准备,“这些年,大舅和小舅家都给了不少钱,我这里是六两银子,想着到时家里要用钱的时候就拿出来。” 李木夫妻俩看着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原本两房都有错,如今她这一番话把自己摘的干净。 众人虽然不信这一套说辞,但至少面上过的去。 李家大伯失望的看向李木,“如今老二媳妇把钱都拿出来了,你还要当个畜生?!” 他往桌上一拍,茶杯被震落,茶水顺着桌子淌到地上,“钱呢?” 第343章 大发神威(2) 李木牙齿都在打颤,他推着媳妇,“钱呢?” 李木媳妇哪来的钱,自然是吃吃穿穿花的差不多了。 屋内静悄悄,所有人都下意识放缓了呼吸,赵大姑把矛头对准李木媳妇,“黑了心肝的东西,把你婆婆的治病钱往娘家划拉,我妹子如今睡在这里,全是你这个心黑婆娘害的,这种儿媳,在我们村是要吊起打死的。” 她指着李木,“还有你,不孝的东西,枉你娘累死累活把你拉扯大。你要是自己不养老娘也就算了,如今连你舅舅家给你娘治病的钱都黑下,你还是个东西?” 赵大姑骂人厉害,又犀利又难听,圆脸妇人没有被波及,她心里还有点小得意,大嫂那个蠢货,仗着自己是长媳就耀武扬威得寸进尺,过了今天,他们大房在李家可得不到什么好脸。 赵老四看着圆脸妇人若有所思,没想到他小姑家还有个厉害人,这事办的太漂亮了,以后亲戚路上,谁还看的起李木夫妻俩。 一个瘦小的老太太,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精气头,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李大伯坐不住,打断她的话,“他亲家大姨,既然拿了钱,还是先把白事办好要紧,啥话都可以放放。” 圆脸妇人闻言十分心痛,这钱可是她攒了好多年的。 赵家大姑厌恶的瞥了一眼李木,“老人的白事,没有只让一个儿子出钱的道理。” 赵家大伯为难道:“如今李木手里没钱……” “没钱不是还有地吗?咱们村里人分家都是长子占大头,但老二可是出了钱安葬老娘,按道理该让他家小子摔盆。” 见赵大姑还想插手他们李家分家的事,李家大伯沉了脸,“这事我们族里自然会商量,不烦亲家大姨费心了。” “都是我侄子,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说谁好,但老二媳妇能拿出钱,她就比这两个东西有良心!”赵大姑充耳不闻,“分家老二占一半,今天他家出的钱,礼钱都该归他家收。” 圆脸妇人的心砰咚砰咚直跳,要是能多分两成家产,那钱给的也值了,虽然李家没什么家底,但能多分两亩地呢,一年就能多挣几百文。 李木媳妇自然不干,她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世上没听说过这样的理,大姨管侄子分家,规矩不是规矩,礼法不是礼法……” 屋外干活吊唁的人还是挺多的,大家伙听见动静,就搬着凳子坐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一大握瓜子。 李大伯和李二伯看见外头晃动的人影,忙压低声音骂道:“李木,管好你婆娘,你们家不要脸,族里还要脸,自己做这没良心的事,还敢嚎出来,你就不怕你娘半夜来骂你这个不孝子。”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附和他的话,门窗紧闭的屋里居然起了一阵风,打在李木的后背上,吹的他哆哆嗦嗦的。 哭嚎声很快消失,大家伙听不到声,也不再执着于坐在门口,又把凳子搬回原位。 葬礼一共四天,第二天的晚食,一直到第四天,吃完早食就出殡。 李家账上有钱,赵老四也好安排人做事。 席面四个荤菜,一个汤,一个鱼,两个素菜,酒是兑水的高粱酒。 炮仗买了几十挂,这几天一直噼里啪嗒的在放,村里小孩都围在周围看热闹。 蓉宝嘉宝玩了两天,就想回家看书,可惜她们得跟着游香,根本没时间,于是只能苦中作乐,跟着表哥表姐到处跑。 自然不是李家的人,而是刘氏的孙子外孙,每家都来了两个,赵盼儿第三天早上才到,她婆婆最近身子不好,家里走不开,于是没能看到赵大姑大发神威的样子,只能从杨氏嘴里听听热闹。 “大姑这嘴巴还是厉害。”赵盼儿没去赵大姑面前晃眼,她们几姐妹小时候没被赵大姑嫌弃。 赵圆儿好奇问,“后面李家同意这样分家了?” 杨氏抿嘴憋笑,只是不知道谁噗嗤一声,她也跟着笑了出来,“李家掰腕子可掰不过大姑。” 当时李家确实不同意,虽说李木事做的不对,但也没苛待打骂老娘,他到底是长子,可不能随便坏规矩。 只是赵大姑当时就恼了,那么大年纪的人,瘫在椅子上哭,骂李木不是人,骂李家没教养,还拖着李家人不让走,谁要是敢动手,她就躺地上装死,赵大姑儿子儿媳说要去县里报官,谁让他们有衙门里的亲戚呢。 吓的李家几房话都不敢说重,忙把这烫手山芋丢出来。 赵盼儿感慨,“大姑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坏人做一件好事并不能成为好人,反之,好人做一件坏事也不算坏人,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不能以人论事,也不能以事论人,得以事论事。 赵大姑在赵家闹事撒泼自然没怀好心,但在李家这一闹,确是真心为了赵小姑,大家伙觉得人死后越风光,下辈子就能投个富贵门第。 她没少在背后念叨,叫赵小姑投个好胎,等她再世为人,姐妹俩互相照应。 赵盼儿十分唏嘘,“这骨头血亲是打不断的,我看二叔这几天脸色也不好。” 杨氏道:“姐妹四人如今走了两个,怎么舍的下来。” 赵盼儿目光一黯,想到了死去的爹。 “露姐和喜儿姐呢?今天怎么没来。” “我大姐……”赵盼儿想到了难以为情的事,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压低声音,像打算盘一样把事简单讲了一下。 还是孩子的事,赵露现在只有一个孙女,眼见儿子年纪越来越大,冯小狗坐不住了,他生怕自己断后,对不起祖宗,还要被村里人取笑,就压着儿子休妻。 好好的一个闺女,孙女都给他们家生了,如今才二十四岁,就说人不能生男娃,那个好人家能受的了这气。 赵露儿媳的娘家人又多,光是哥哥就有五个,更别说一些堂哥堂弟,出去坐席,得占五六桌,出了名的能生,她们家先前也是看在这点才把人闺女娶回家的。 “我先前就叫我大姐劝劝姐夫,这夫妻俩年纪还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第344章 无故休妻 显然,赵露并没有劝动。 赵盼儿愁的头发直往下掉,县令任期一满,八月份就该走了,如今这种要紧关头,自然不能出事。 可大姐夫不知道是头发昏了,还是仗着家里在衙门有人,行事猖狂,还当着两村人放话,说自己妹夫和小舅子都在衙门做事,到时闹事的人全抓到牢里去。 远在城里的赵盼儿还不知道他们假借名头狐假虎威,还是赵露前两人求上门来,她才知道这事。 这休妻不只给一张纸那么简单,还得去衙门报备,那边会把女方的户籍从男家迁出来,证明两家以后没有关系。 赵露亲家咽不下这口气,自然不会随他们去衙门,甚至还说要去报官,这一开始只是唬人的话,但冯小狗说话嚣张,不把人放在眼里,彻底激起名怨,没两天就闹上了衙门,捕快都到冯家抓人了。 赵盼儿听的心惊肉跳,她用无比陌生的目光看向大姐,“无故休妻是要挨板子的。” 赵露慌的六神无主,“是!是!县令说要打板子,这怎么能打板子呢,财哥儿媳妇生不出男娃,不能传宗接代,咋还不能休了。” 赵盼儿全身都在颤抖,她扶住额头,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财哥儿媳妇不是生了一个闺女吗?以后怎么就不能生,娘也是生了我们四个才生的大和啊。” 只有女娃不能同姓传宗,确实算无子,可有年龄限制,南元律法规定,三十岁之前无子才可以休妻。 律法每个朝代都在变,像前朝就是出嫁五年生不出男娃就可以休妻,大家伙不识字,也不知道律法改了,就按老辈传下来的规矩做事,不闹到衙门没事,如今闹到公堂上,可就出问题了。 赵露眼泪直往下流,“我不知道啊,你姐夫说没生男娃就可以休,我不知道啊!盼儿,你一定要救救财哥儿,他是你姐夫唯一的根了,要是挨五十个板子还能有命在吗?” 赵盼儿手掐着手臂,劝自己冷静下来,自家相公和小弟都在衙门,只要劝冯家改口,说财哥儿媳妇不事舅姑,事情应该会好办。 衙门外,围着一堆看热闹的老百姓,大家伙通过两家的哭诉和县令的盘问拼凑出是非。 县里的老百姓比村里人见多识广,“这不生了一个女娃吗?咋就不能生了。” “这么年轻怕啥啊,先开花后结果,迟些进宝嘞。” “七八年生不出男娃,谁知道以后能不能生。” “你个没见识的东西,不知道三十岁之前不能休妻啊。” 外面的指指点点传进公堂,冯小狗面无菜色,跪在一旁的冯财也脸色煞白。 堂上只有站班皂隶,郑捕头和赵大和都不在,两人坐在屋里皱着眉头。刚才已经跟堂上的兄弟打过招呼了,要是打板子轻着来,五十大板也只伤个皮肉,但就怕冯家嘴里说出什么话。 如今里外那么多人,就算他们没有用权谋私也得惹一身骚,毕竟这亲戚是实打实的。 郑捕头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水,面色难看,“我还不知道有人把我当虎皮用呢。” 捕头说的好听点是个小官,说的不好听就是不入流的小吏,郑捕头在任这么多年,也不敢说出这么嚣张的话,冯家厉害啊! 张嘴就是把人抓进牢房,县令都不敢随便做这事啊! 赵大和左右为难,一个是亲姐姐,一个是前程,想想就觉得窒息。 这案子好判,冯家到了堂上还敢梗着脖子说要休妻,县令只是没本事,又不是不懂律法,他都没问师爷,就判冯家把人好好接回去,并将冯小狗责三十,冯财责五十。 一听到要挨打,冯小狗怕的不行,忙求道:“青年大老爷,我妹夫是衙门的捕头,我们是一家人啊。” 冯小狗媳妇娘家有个厉害的后生出声道:“县令大人,冯家就是仗着有个捕头妹夫和捕块小舅子才在村里耀武扬威,平常没少欺负人。县令大人,您是青年大老爷,老百姓的父母官,可得为民做主啊。” “原来是在衙门有关系,难怪敢这么嚣张。” “呸,仗势欺人,就欺负咱们老百姓。” 县令老爷脸沉了下来,不是觉得他多事,而是责怪自己的下属连家里人都管不住,才让他这么丢脸。 师爷看好郑捕头,还真不想因为这事就把人放弃了,便低声在县老爷面前说了几句,县令大人面色缓和,但声音却十分严厉,“大胆冯小狗,知错不改,还假借亲戚名份为祸乡里。郑荀的为人,本官再清楚不过,他就任以来,恪守职责,兢兢业业,为了抓捕罪犯,更是不顾危险,多年来也没听说过仗势欺人。” 他话音一顿,大声道:“来人,传郑捕头,本官便叫他来与你对峙,看有没有说过让你欺压百姓的话。” 郑捕头上了公堂反而心定了下来,他先一脸感动的捧了县令老爷,随即才进行解释,最后引咎自辞。 冯家扯虎皮,郑捕头和赵大和都不知情,但大过不至于,小错逃不了,郑捕头罚俸半年,赵大和罚俸三个月。 人堆后面的赵盼儿手脚一软,差点晕了过去。 罚俸是件小事,就怕被辞退。 就算郑捕头念在多年情分不说什么,冯家也不可能消停,包括赵盼儿自己,她估计都会怨恨亲姐姐,毕竟谁都是先顾小家。 赵露在一旁哭个不停,赵盼儿拉着她回屋,关上门窗才发火,“大姐,这些年你明里暗里的讥讽,我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可没下你脸,可你也不能害我家啊!你嫁冯家,是我让你嫁的吗?不是你自己点头的吗?如今觉得四姐妹里就你一个可怜人,我们三个就活该欠你的。你说姐夫要休了财哥儿媳妇,你自己心里没这么想过吗?” 赵露嘴唇翁动,想解释,但又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姐妹之间再亲,也在日复一日不对等的身份里消磨,前二十年赵露都没有这样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在妹妹们越嫁越好的时候,在赵大和买了大房子的时候,她才清晰认知到几人的差距,从羡慕到嫉妒,只是时间关系。 第345章 出殡 赵盼儿把心里的闷气一吐而出,杨氏呆了呆,“姐夫那边怎么判的?” “大姐夫和财哥儿都打了五十个板子。”赵盼儿又捏了捏胀痛的额头,“财哥儿媳妇也和离了。” 杨氏和赵圆儿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良久,赵圆儿叹息道:“可怜了欢姐儿。” 冯家算是咎由自取,但冯欢一个五岁的小女娃,娘不在了,在爷爷和爹手里能讨到什么好。 赵盼儿低着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随即道:“喜儿婆家最近也办了白事,今早送殡,她下午才会来。” 三人说了小半天,随即才找桌子入席,因为都是本家人,蓉宝和嘉宝端着碗多吃了一抓饭,但等鱼一上,两人又溜了。 草鱼多刺,除了鱼肚子上的肉,杨氏还真不敢让她们多吃,万一卡住喉咙了可不是小事。 晚上的人更多,赵露和赵喜儿都在,姐妹之间罕见的沉默。 赵露怨赵盼儿不帮自己,赵盼儿埋怨姐夫找事,姐妹俩消停,赵露跟其他妹妹就更没有什么话说了。 她年纪大,又总是呆在村里,一些想法和行事都学了村里人,小气节俭。 但赵圆儿三人都有家底,见识多,方方面面总要强一点,就算不说话,坐在一起都有差距。 赵大姑也是见人下菜碟,对赵盼儿和赵喜儿十分热情,但在赵露和赵圆儿面前总冷着脸。 蓉宝不喜欢这个姑奶奶,因为她话多,总是说自己一个女娃不配穿新衣裳,小孩子不会遮掩心里的想法,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因此在赵大姑的呼唤下,她屁股一扭就跑了。 嘉宝也麻溜的跟了上去。 赵老四先赵大姑一步开口,“时辰不早了,大姑早点睡吧。” 赵大姑胸膛起伏两下,想说蓉宝没教养,但对上赵老四和杨氏的目光知道自己讨不到好,便气鼓鼓的起身。 她一走,其余人就放松下来,三三两两坐在一块聊天吹牛。 杨氏摸着他的胡茬子,轻声问,“几天没洗澡了。” 这天不热,赵老四觉得十天半个月没啥问题,“四天。” “明天早点回家洗澡,都要发臭了。” 赵老四在身上闻了闻,觉得香的很。 明天出殡,还有不少活要做,得提前拿着锄头柴刀探路,把路上的杂草石头清理一下,再请抬棺的汉子吃一顿干饭。 停了两天的哭嚎又响了起来,赵小姑闺女哭肝肠寸断,还往棺木上面冲,她身边的人忙拉扯劝慰。 其余人也跟着红了眼眶,就连杨氏都假装哭几声,哀乐一路上山,把人送到,杨氏就拉着蓉宝嘉宝转身,还叮嘱千万不能回头。 赵老四还要在山上安排下葬,一时半会不能下山。 一直到午时,杨氏才发现家门口停了一辆牛车。 “蓉宝,拿两个枣子。” 悬腕写字的蓉宝当做没听到,嘉宝把书放下,给他把桌上的枣子端出去。 赵老四拿着大红枣感慨,“还是你们会享受啊,枣子都是又大又红的。” 这算是大福媳妇的偏心,她把好的枣子挑出来,都给俩个读书的娃娃吃了。 嘉宝看他躺在铺了狼皮的软榻上,犹豫问道:“爹,你洗了澡没有?” 赵老四无所谓道:“都没出汗,洗啥啊。” 嘉宝好心提醒,“爹,娘今天在家。” 赵老四跳了起来,“你娘不是要进城吗?” 他身上都是香烛味,嘉宝都能闻出来,更别说杨氏了,赵老四蹲在地上吃完一盆红枣,这才磨磨蹭蹭的出门,还刚好撞上进院的杨氏。 “媳妇,我洗澡去了,穿哪身衣裳啊?” 大福媳妇在灶房里刷碗,心想有钱没钱都是一样,男人啥事不管,衣来张手饭来张口。 因为赵小姑的事耽误了几天时间,家里的水渠早就挖通了,蓉宝和嘉宝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蹲在河边看潺潺流水。 多了一条水,村里媳妇洗衣服的地儿又多了好几个,大家伙搬着大石头放在水里,好洗菜锤衣服,就连蓉宝家门口都有三块大石头。 连春儿有时候就会绕远路去村口,大家伙往她木盆里看,好奇问道:“二郎媳妇,你咋天天出门洗衣服啊?” 这种冷天,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都很正常,就连地里山上干活的汉子也只是冲了冲汗,衣裳是不会换的。 总共就两身衣裳,洗了要好几天才干呢。 所以隔几天洗一次澡的连春儿就成了稀罕物,她笑道:“出了汗,不换衣裳就跟没洗澡一样。” 大家伙笑道:“还是你讲究。” 最近因为赵家请村里人干活,所以大家伙都很和善,至少面上是这样的,原本讲连春儿闲话的一群人也消停下来。 她一路从村里过,看到其余地方都有人在洗衣服,就往赵老四家里走,这边偏,一般都没有人过来。 但今天却有三个小孩围在旁边,蓉宝得意道:“是不是有鱼。” 嘉宝看着拇指粗细的黑色小鱼,实诚道:“都是小鱼。” 蓉宝流着口水,“可以吃煎小鱼啊,最香了。” 齐鸣谨问,“煎小鱼是什么?” “就是煎出来的小鱼,跟煎咸鱼一样,可好吃了。” 见几人还要往河边伸脖子,大福媳妇赶忙道:“离远些,别摔水里了。” 虽然溪边全是人,但水冷,掉里面也冻的够呛。 蓉宝听不进去,但也没再往河边靠了,她指着几个地方,“我爹说明天放几个篓子,就可以抓到鱼了。” “是鱼篓吗?”齐鸣谨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书上说还有渔网,比鱼篓捕鱼厉害。” “渔网是什么?我们家没有。” 大福媳妇道:“就是绳子编出来的,网口有大有小,大的抓大鱼,小的抓小鱼,都是在河里面用的。” “可以自己做出来吗?县里有卖吗?” “这是手艺活,一般人可不知道做,不过城里应该有卖。”大福媳妇还没去花溪县好好逛过呢,她买肉都是去镇上。 蓉宝和小伙伴对视一眼,准备下午就去买一个渔网,然后来捕鱼。 连春儿走近道:“别在河边玩啊,小心栽下去。” 第346章 道理不对 蓉宝和嘉宝意外扭头,“二嫂,你没去城里吗?” 她们现在也算是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天天吃豆腐脑。 只是一样东西吃多了,总会腻味,蓉宝嘉宝现在都不怎么喜欢豆腐味了。 天天吃天天吃,谁也抵不住啊。 “你二哥去了。”豆腐都是在家里做好的,今天就拿了五板过去,全卖出去能挣个六十多文。 连春儿把木盆放下,然后把三人都拎回去,小孩子千万不能放任,不然趁大人不注意,她们就会往水边走。 杨氏和赵老四都不在,她把几人严厉训斥一番,才回去洗衣裳。 大福媳妇端起木盆给她腾位置,连春儿也没客气,在另一块大石头上捶衣裳。 最近见不到太阳,河水冰凉,淌在手上能让人身躯一颤。 连春儿的心境不免波动了两下。 赵家从外面看是一团麻线,但站在里面却十分清晰。 她是新进门的媳妇,平日和婆婆大嫂很少见面,更多是和吴氏相处,所以很多观点看法不免就受到了她的影响。 吴氏说,人的一辈子不可能不犯错,有过有改,才是常态。 赵老三赵老四小时候未必没有错,只是那时他们年纪小,家里的长辈又下意识的纵容,所以这点错只算在小孩顽劣里面。 吴氏和赵老头看自己孩子不同,那是一种掏出全部仍嫌不够的爱。 但赵老大赵老二是为什么呢?他们是兄长,把关爱弟弟当成了自己的责任,这并不是应该的爱,世上除了父母,没有任何人需要对另一个人负责。 一个碗里的东西是有限的,有人多吃了两口,有人就得少吃两口,一天两天,分饭的人还会觉得愧疚,但时间一长,这些付出好像就变成理所当然了。 哥哥就该照顾弟弟,大的就该让着小的。 一个不算道理的道理,在所有人的默认下变成了天经地义。 赵老三赵老四那些快乐无忧无虑的童年,是吴氏给人低头道歉换来的。在小孩挨打酣睡后,吴氏和赵老头半夜点油灯,为赔给别家的药费发愁。 赵老头气不过,还想把自家混小子拎起来揍一顿,是吴氏心疼又痛苦的说,“打坏了还要拿钱治呢。” 赵老三兄弟俩六七岁时,整个上通村,应该是十里八村就没见过这么调皮的孩子,赵老头是真没少打啊,棍子都断了好几根,都是吴氏扑上去拦住全部的怒气。 男人性子急,气性上头六亲不认,只是受点皮肉骨就算了,要是伤到手脚,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吴氏泪没少流,好不容易挨到孩子大了,这俩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居然敢自己一个人跑去县城,那么远的路,一走两个多时辰,路上都是山路小道,但凡有过路的行人起了歹心,一只手就能把两人拐走卖了。 村里一些人还十分羡慕,说赵家小子有出息。 只有吴氏和赵老头都快吓昏过去了。 吴氏有时都恨不得自己没生这两个小的算了,说不定能多活好几年。 从这之后,赵老三赵老四身边总会跟着一个人,那条进县城的路,也是赵老大赵老二一步一脚带他们走遍的。 有时走累了,赵老三赵老四就轮流在哥哥的背上歇息。 吴氏看着夕阳下几人的影子,既开心又酸涩了,她在想,怎么会有这么懂事孝顺的孩子,这么好的孩子又都在自己家里。 好孩子其实不少的,只是很少有人能看的到,换成别家,赵老大和赵老二这种牛葫芦性子就是最不讨喜的孩子,但在吴氏眼里,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只是人总是要长大的,小家变成大家,又分成小家,家里的人多了,心思也多了。 有聪明的,也有笨的,有会挣钱的,也有本分过日子的,吴氏虽然告诉自己,家里的规矩该是怎样就怎样。 但几人的差距越拉越大,会挣钱的挣的越来越多,本分老实的越来越爱折腾,吴氏就意识到,这棵老树该分叉了。 她从来不否认自己有私心,想要出息的孩子拉一下不出息的。 对于赵老大四人来说,他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但对于杨氏来说,都是自己的儿子,她分不出远近,贪心的想要所有人都好。 如果一个山珍海味,一个吃糠咽菜,吴氏是绝不可能眼睁睁看下去的,就算儿子不看在爹娘的份上,也得念哥哥的好,小时候给他们撑腰,背他们走路,那是一片真心。 她没读过书,也不认字,道理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自然有对的,也有不对的,那些矛盾和挣扎都在夜复一夜的月色里破土重生再枯萎。 儿子姓赵,但媳妇是外姓人,她们在家里的依靠是丈夫和子女,所以自然是为自己的小家打算,这一点谁都没错。 人可以小气,可以自私,但不能贪得无厌。 张氏是踩在了吴氏的底线上,她每一次的折腾都是在消磨两房之间的情分,人的感情是有限度的,就算是父母子女之间,做的过了,也会把人心伤透。 她对晴姐和赵大郎说的每一句话,将来必然成为这两个孩子心里的一根刺。 等心被扎透了,母子情分到头了,兄弟姐妹之间也会渐行渐远,包括赵老大—— 一个不作为的爹,多年后,等赵大郎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会想,为什么天底下父母都能做到的事,自己爹娘做不到,失望和恨会在时间里凝聚成心结,终有一天会轰然爆发。 不过这孩子自小孝顺懂事,就算再恨再怨,将来给爹娘养老他还是会伸手,但不能仗着孩子孝顺懂事,就欺负他,冷落他。 吴氏说,这是不对的,她看着连春儿笑,“我几个孙子里面,大郎没有哪里不好,孝顺听话懂事,重情义,心思豁达。但二郎那孩子像他四叔,从小就有主意,心思又正,知道他娘做的事不对,想纠正父母的过错却无能为力。根已经扎下去了,就算把树枝全掰正了,底子还是歪的。” 连春儿趴在凳子上,侧头听着。 第347章 收豆子 老人的衰老并不在缓慢的岁月里,只是偶尔一天,多年不见的人相会,才发现对方已经雪鬓霜鬟。 去年的时候,连春儿见这位老人还是精气十足的老太太,只一年时间,她就像秋日枝干上的落叶,衰败苍老。 吴氏年轻时爱笑,爽利痛快,像天边的阳日,沁人心暖,但老了,笑容就慈祥温柔,只有皱起眉头才能看出几分厉害。 “世上通情达理的人少,但不管日子如何,稀里糊涂也过下去了。只是二郎心思通透,他看的明白,要想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只能委屈自己。”吴氏笑说,“你公公的性子和二郎爷爷一样,嘴上话不多,但比二郎爷爷要强,他不说反话,也不说气话。” “亲人之间,最顾忌这点,嘴硬最伤人心啊!二郎是个好孩子,他会是个好父亲,将来还会是个好爷爷,你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多放点心在他身上,他不会辜负你的。” 连春儿郑重点头,“奶奶,你放心,二郎用真心待我,我自然会用真心待他。” 连春儿捶衣服的动作变的缓慢,不知从哪飘来一块小草,拉回她的思绪。 连春儿感受到冰凉的水温,竟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大福媳妇注意到她的瑟缩,“姑娘家少沾冷水,就算这会没什么病,到老了,身上的病根就全出来了。” 主要还怕影响子嗣,像大户人家的小姐,那夏天冰饮和冰块也是不能多用的,费钱算小事,就怕坏了身子。 连春儿也是才想起这事,原本打算去找大夫摸摸脉,只是她才刚进门不久,要是被村里人知道了,又得闲言碎语到处飘。 大福媳妇的提醒是好意,她觉得老爷有钱买下人,那家里兄弟自然也不会穷到哪里去,像这种冷天费些柴火烧热水都只是小事,身子骨最重要。 要是换个人,她就不会说这种话,穷人家哪里在乎这些,别说是十月十一月,就算是腊月寒冬,在河边洗东西的人也不是没有,只要冻不死。 毕竟在家洗衣服,又费水,又要费柴火,浪费大半天的时间不说,还洗不干净。 不像在河边,只要一小会儿的功夫。 连春儿端着木盆回家,衣裳拧的很干,一路上都不滴水,她刚进院子,就发现许灵桃坐在吴氏旁边做小衣服,俩人时不时抬头说两句话。 “大嫂今天没去镇上吗?” 许灵桃还没抬头,就回道:“四婶说休息两天。以前就听二郎说你爱干净,这么冷的天隔两天就要洗衣服。” 连春儿把衣服摊开在竹竿上,并把衣角全部抻直,这样晒出来才不会皱,“在家没事做,闲着也是闲着。” 她把木盆放回原位,路过灶房时,发现里面有两个空碗,忍不住都洗干净了才出门。 眼里有活的人根本闲不下来,连春儿做豆腐这么多年,一收工就要把家伙事全洗干净了才去忙别的,不然她心里就跟有什么东西在挠一样,不舒服的很。 见家里人都出去干活了,她也搬着小凳子坐到吴氏身边,拿出针线补衣裳。 吴氏最近总喜欢跟人讲话,许灵桃和连春儿不在的时候,她都要跟许氏讲两句,不是八卦和闲话,都是念叨家里的小事。 比如说下大雪了,一定要记得扫雪,后院的鸡窝多放点稻草等,细细碎碎,家常琐事。 连春儿总觉得不对,在晚上的时候,就跟赵二郎说起她的反常,“奶奶以前都没这么多话的。” 赵二郎想了想,“小姑奶奶走了,爷爷奶奶心里肯定不好受。” 连春儿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只是找不出感觉来形容。 她的话提醒了赵二郎,于是第二天,他抽了点时间陪吴氏讲话,老人家果然很开心,“二郎,你三叔那边不是在种树吗?你不去忙?” 赵二郎苦着脸卖惨,“奶奶,让我偷个懒吧,我最近在给蓉宝嘉宝种树,累死人了。” “累了就歇会儿,不落事。”吴氏笑问,“怎么是给蓉宝嘉宝种树?” 赵二郎便把蓉宝嘉宝租地种树的想法简单讲了一遍,其中还讲了嫁接。 吴氏听的一脸迷茫,但看着清瘦不少的孙子,她没追问,只是点头说好。 赵二郎看着她手上的扇子,好奇问道:“奶,这大冷天你还热啊?” 吴氏把扇子翻过来,“这是把好蒲扇,就是边上线松了,我用布缝上,就经用了。” 赵二郎看着这把大蒲扇十分眼熟,“这……老家伙了吧,我记得我小时候就用这把扇子扇的风。” “比你的年纪大多了。”吴氏怀念道:“你三叔十岁的时候买过来的,花了好几文呢。” “……十几年啊?”赵二郎咂舌,“奶奶,您这东西用的珍贵。” “用了几年也坏,我叫你爷爷拿绳子扎了,一直用到现在,也还好好的。” 赵二郎从她手里拿过扇子,见一大半的地方都用碎布缝了上去,“这还能有风吗?” “风大着呢,你试试。” 赵二郎扇几下就感觉手酸的不行,“风还挺足的,就是费手。” 吴氏被他的话逗笑了,“傻崽。” 十月十七号的时候,村里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在收豆子了。 齐鸣谨也遵守约定,当真一大早就来帮忙捡豆子。 彼时的蓉宝还在家里睡懒觉,外面传来敲门声,她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门口,随即又沉沉睡去。 嘉宝推开房门,轻车熟路的掀被子,“齐小六来了。” “你好烦啊。”蓉宝哼唧两声,不情不愿穿衣服。 等她收拾好吃完早食,嘉宝和齐鸣谨都已经下地了。 赵二郎割着割着就到了两人跟前,“你们来干嘛啊?” “收豆子。”嘉宝解释,“我朋友没见过豆子,想来看看。” “嘶……”怎么说呢,赵二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豆子有啥好看的,粮食铺一大堆,还特别便宜,他割了两株给两人玩,还不忘左右看了看,见赵老头不在,便大气的说,“拿去旁边玩。” 第348章 捡豆子 齐鸣谨和嘉宝对视一眼,齐齐解释道:“我们不玩豆子。” “那你们要玩什么?” “我们帮忙捡豆子。” 赵二郎看了看白白净净的齐鸣谨一眼,心想嘉宝捡豆子也就算了,毕竟以前干过这活,但这小少爷,从小娇生惯养的,又是读书人,做这农活合适吗? 齐鸣谨早就跟在嘉宝身后学了起来,黄豆还是很好认的,只要捡起来放在布袋里就行了,豆子一颗一颗堆满布袋,一亩地捡下来,能有好几斤。 等蓉宝过来,三人还上手拔了几株的豆杆,费了牛鼻子劲,顺便摔几个屁股墩。 蓉宝拍着屁股龇牙咧嘴的爬起来,“要用镰刀割。” 齐鸣谨看向大人手上弯弯的东西,指着问,“那个是镰刀吗?” “对。”蓉宝收回目光,可惜道:“小孩子不能拿镰刀。” 至于原因有很多,流传最广的一个就是山上的狼会吃玩镰刀的小孩。 蓉宝不信,因为很多小孩子也会拿镰刀割草,不过大人有自己的一套说法,讲道理不管用,就会威胁。 不远处的贺二抬手遮住眼睛,觉得自己就像个老妈子一样,陪吃陪玩,现在还要陪着下地。 赵二郎的怀疑也并不是没有道理,齐鸣谨早上还觉得挺快乐的,但到了下午就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十分沉重。 他味如嚼蜡的吃着饭,眼睛里都没有光彩了,“我们下午还要捡豆子吗?我想看书。” 桌上其他人都扭头,“看书好,捡豆子不用你们。” 赵老头说,“四郎和蓉宝嘉宝也专心读书,地里的活用不上你们。”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家里请了那么多人干活,空一两个出来帮忙收一下豆子还是没问题的。 下午去地里的人就少了几个,但人力没缺多少。 蓉宝三人先是坐在院子里看了大半天的书,然后带着没见识的齐鸣谨去地里看扯花生,虽然都是一样的种子,但种出来的东西可大不相同,舍得下肥费力气的花生就长的大株,花生肉饱满。 舍不得吃苦的,花生就矮小,花生肉也小。 一个人扯,许灵桃几人坐在一旁摘,大大小小沾泥的花生放到箩里,一下午也就两担。 蓉宝带着小伙伴在花生地里转了一圈,齐鸣谨看着赵大郎拔花生的动作,眼睛特别明亮,“花生是这样种出来的?” 蓉宝高昂着头,“对,我就会种花生。” 就是往坑里放种子。 齐鸣谨用敬佩的目光看向她,“你真厉害。” “这有什么,我还会种麦子呢。” 嘉宝扭头,不想听她吹。 “犁地后就可以撒麦种,然后用土盖起来就可以长麦子了。” 听着很简单,齐鸣谨心动道:“我明年试试自己种麦子。” 蓉宝立即否决,“你不行?” “为什么?” “你有地吗?” “我外祖父家里有地。” “好吧,唐爷爷是大地主,地主家确实有很多地。”蓉宝苦恼的想了半天,又说,“那你家有农肥吗?你会犁地吗?会用锄头吗?会挖水沟吗?” 齐鸣谨听的有点头晕,“种地这么麻烦?” “对啊,种地可累了。”蓉宝打消了小伙伴种麦子的心,“所以我要好好读书。读书可以当官——” “虽然我不可以,但我可以当账房,还能抄书,能当先生,可以写春联,帮别人写信,反正比种地轻松。” 嘉宝反驳,“读书也很累的,当官也不容易,要是运气不好碰上时疫天灾,就会被砍头。” 在赵老头和赵老四耳濡目染之下长大的蓉宝坚定道:“虽然读书也挺累的,但我还是觉得种地累。” 她反问,“那你要种地?” “我要读书。”嘉宝回答的很快,“我喜欢读书。” “你不是说读书累吗?” 嘉宝觉得这并不冲突,“累啊,但我喜欢读书。” 于是俩人之间便沉默了。 齐鸣谨半晌才说,“读书的说读书累,种地的说种地累……” 他想了半天都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 但站在赵二郎的位置上,他对读书累这句话嗤之以鼻,“读书有啥累的?就拿本书坐在学堂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多舒坦啊。” 蓉宝坐在豆杆上,回怼道:“才不是呢,读书很热,还不能扇风,冬天的时候,墨一下子就干了,手还冷的很。而且还要背很多书,写很多字,回答不了先生的问题,还要站着上课。” 赵二郎故作老成道:“还是没吃过苦,把你丢在地里干几天活就知道累了。” “种地很累,但读书也不轻松,我们又不是坐在学堂里玩,你看看四哥,他读书都快读傻了。” 天边泛灰,地里干活的农人开始收拾家当回家,赵二郎也挤在人群里,一进门就去看赵四郎,看看是不是真像蓉宝说的,读书读傻了。 “二哥……你干嘛?”赵四郎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手里的笔却没有停过。 赵二郎皱着眉头打量他,除了眼下发黑,看着挺机灵的啊。 “二哥,豆子都收回来了?” “没这么快。”赵二郎低头看桌上的书,书角微微卷起,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字迹。 …… 赵家足足用了六天时间,齐鸣谨也往小伙伴家里跑了六天,除了去地里认识五谷,剩下的时间都扑在了山上。 蓉宝啃着新苞谷,跟在江财后面巡视自己的地盘。 “这几天死了几十棵树,老爷说不用补种,到时要种其他树。” 蓉宝吃着东西不方便,嘉宝问,“种什么树?” 江财看着一个比一个懵的几人,纳闷道:“老爷说会有鸭梨树。” “那还要好久呢。” 赵老四是给京城那边去了消息,但来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四个月,今年是别想拿到树种了。 “可以剪一段树枝过来,也可以嫁接。” “那要等发芽了才行。” 嫁接今年是不可能了,等明年,蓉宝准备把毛桃树嫁接到山桃树上,这样毛桃树就能跟山桃树一样抗旱抗寒。 还能培养出良种树,就跟种地一样,麦种和稻种都要挑穗多种子饱满的,这样长出来的庄稼收成高。 第349章 咽嗌 树也是一样,把最好的毛桃树接到山桃树身上,这样所有树结的果子都能又大又甜了。 蓉宝看着满山的树,脑海里都是自己数钱的场景。 山脚下建了十几个小木屋,地方不大,但五脏俱全,除了暖房,还有长工住的地方。 赵老四就躲在一个大房子里睡觉,蓉宝在外面听见呼噜声就确定是他。 “爹,爹……爹,天亮了。” 赵老四烦躁的啧了一声,旋即翻身继续睡。 在蓉宝坚持不懈的呼唤下,赵老四终于暴躁的睁眼,“干嘛?” 蓉宝“嘿嘿”一笑,指着桌子上的苞谷,随后问,“爹,山上都种了果树,桑树怎么办?我们家不养蚕了吗?” 她还准备带小伙伴来看蚕宝宝呢,毕竟劝课农桑,桑也很重要。 赵老四的声音很粗,还带着喑哑,“讨债鬼。” 他静坐半晌,回神的时候发现屋里还有其他人。 齐鸣谨和嘉宝坐在小凳子上一人一句,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简陋的木桌上放着一根嫩苞谷,满屋清香。 赵老四也不洗手,用荷叶包着吃,“今天没去城里玩啊?” “明天去。”蓉宝坐在他对面,有点忧愁的捧着脸,“马上就要上学了。” “好事啊,免得你到处撒泼。” “撒泼是骂人的。” 赵老四说,“你听不出来我骂你?” 蓉宝噘嘴,“爹,你不种桑树了吗?” “种啊,”嫩玉米汁水多,还带着清甜,赵老四啃的很香,他睁大眼睛,下巴往门口抬了抬。 蓉宝顺着他的视线去看,只有干净的地面和远处的大树。 “种行山上,那边水多,又靠近村里,干活方便。” 蓉宝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但很快就放开思维想到,“爹,蚕也是虫子,不会爬我们家里去吧。” “想什么呢?”赵老四觑着她,“蚕在这边养,又不放到山里吃叶子,你怕什么。” 种蚕可不像养鸡,给什么都吃,那虫子又小又娇贵,不能吃沾水的叶子,如果碰上下雨,要不就提前把叶子摘回家存着,要不就擦干。 这也是丝绸昂贵的原因,毕竟一个蚕茧只有里面细长柔软的丝才能用来织丝绸。 等桑树种下,赵老四就得去外面找销路,免得绢布织出来没人要。 蓉宝三人没有这样的忧愁,在山里看过自己的树后,又沿着水渠边回家,并约定好明天就进城,早上就去。 蓉宝嘉宝不肯坐家里的车,杨氏带着俩人在走马道上等了一会儿,就看见齐家的马车。 齐鸣谨捧着一个大茶杯,上面是蓝白相间的花纹。 蓉宝挤到他身边探头看,“你在吃什么?” 齐鸣谨先吸了一下鼻子,等喉咙舒服一点才说,“热水润喉。” “你声音好奇怪,是得风寒了吗?” 齐鸣谨摇头,“不是,风寒会发热,我又不会发热,只是嗓子不舒服。” 嘉宝犹疑道:“是咽嗌,那你只能喝粥。” 齐鸣谨神情落寞,“大夫也是这样说,只能吃清淡的东西,可我想吃鸡丝粥。” “可以吃菜粥,里面只放了一点点一点点的肉。”蓉宝边说边伸出手比划,她自己吸溜口水,馋人道:“我要吃羊肉饼,吃三个!” 齐鸣谨扭过头不想理他,太过分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因为小伙伴身体不适,蓉宝三人也没有大吃特吃,先去县里最好吃的饼铺里买了两个饼,随后找了一个食肆,要了几碗粥。 至于为什么不去赵氏那边吃,蓉宝觉得是因为地方太远了,都快到学堂那边去了,而且也没有这么好喝的粥。 齐鸣谨拿着勺子小口喝粥,闻一下就是羊肉饼的香味,他张嘴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小声说,“我想吃一口。” 蓉宝也知道这叫偷吃,她看了一眼贺二,小声说,“不行。” 齐鸣谨想克制,但在这个年纪,其实随心所欲才是正常的,他安静了没一会,又说,“我就吃一点点,好久没吃了。” 他说话费力,声音又小又哑,眉眼耷拉着,瞧不出的可怜味道。 蓉宝起身挡住视线,嘉宝给他分了一点点,真就一点点,指甲盖那么大,三个孩子像做贼一样心虚。 齐鸣谨眉眼上扬,胃口都好了不少。 在贺二眼皮子底下偷吃完后,三人又去街上和书铺逛了一圈,还是那个掌柜,看到几人围在一块看书也不驱赶,还搬了几张凳子过来。 蓉宝几人开开心心道:“谢谢掌柜。” 店铺里视线最好的就是两个窗户底下,几人找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不打扰客人,这才凑到一块小声嘀咕。 蓉宝说,“这本书你家不是有吗?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看?” 齐鸣谨费力的挤出话,“这些书我家都有,但感觉不一样。” 因为周围还有其他人的缘故,齐鸣谨并没有细说,等出了书肆,他咳了两声,才道:“就跟学堂一样,我在家里也可以读书,但在学堂里念书比较开心。” 蓉宝不解的晃了晃脑袋,“真奇怪。” 其余俩人点头。 看书也是,一个看书就觉得无聊,但是几个人一起看,就容易沉浸进去。 秉着照顾小伙伴的心思,原本打算去吃大餐的俩人找了一个好吃的食肆,点了一个素炒青菜、排骨汤和炒鸡,味道一般,但汤好喝,没有猪肉腥味。 因为有贺二在的缘故,齐鸣谨要出两份钱,但这都是小事,几十两都花出去了,还在乎这一点。 蓉宝又掏出她的小本子记上,吃了什么菜,什么价钱,在什么位置,好不好吃等等。 贺二对这本小册子十分好奇,要是过几年,里面记的地方估计比地方舆图还要详细,可惜写的都是吃喝。 不过很快他就自己骂自己,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不能跟着胡闹,要真让他们把所有地方都写出来,那岂不是就等于私绘舆图,这是杀头大罪啊。 城里就只热闹一个早上,午时一过,大溪街和城门口空荡荡的,虽然也有行人和车马,但比对早上的繁华就显的分外冷清。 第350章 冬役(1) 蓉宝昂着脖子,一字一句念道:“永安十五年冬役,十月一号至十一月三十号,十五岁至四十五岁的成年男丁……” 有刚好路过的大娘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啥?娃子,你这念的啥?” 蓉宝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因为这张告示跟以前的一点都不一样,她踮起脚试图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一点,“……体弱或身残者,可免役。” 齐鸣谨和嘉宝见她久久不语,也凑头来看。 其实就是一份徭役告示,跟往年的冬役一样,都是一个月,但人数上面有变化,以前是一户一役,现在是不管多少户,只要满了十五岁,不超过四十五岁的男丁都要来服役。 这说明今年的役工会很多,需要修挖的水渠和道路也不少,光是从走马道到镇上的路就有三条,其中还有一条最远的,从花溪县到府城。 大娘一听天都塌了,她双手拍在腿上先是哭嚎一阵,随即侥幸问道:“没看错吧?” 她自己不认字,但也瞪大眼睛往那纸上 瞅。 蓉宝点头,“告示上是这么写的。” “哎呦,没法活啊。”大娘这下子站都站不住了,她一屁股墩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我们的命咋这么苦啊……” 蓉宝安慰道:“大娘,十一月才出去干活呢,刚好可以把家里的粮食都收了,你不用伤心。” 大娘难受的甩了甩脑袋,“我的天爷,没法活,没法活啊。” 蓉宝看向嘉宝,嘉宝摊开两只手,束手无策咯。 每次服役都有这种情况,村里最厉害的长舌妇天天叉腰在家门口骂官老爷,但等衙役进村,大家伙该送丈夫的送丈夫,送儿子的送儿子,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说到底还是没办法,民不与官斗,又不是去送死,刀不架在脖子上,谁都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城门口人来人往,渐渐就聚拢了七八个,大家伙你问问我,我问问你,等理清楚事后,没有一个人脸色好看。 一个年轻小媳妇扯了扯自己丈夫的袖子,“当家的,你去看看。” 汉子长的高,不用踮脚就能把一切尽收眼底,他语气艰涩,“就是冬役,家里成丁的男娃都要去。” 小媳妇面色煞白,她才刚进门几天,正是情浓的时候,哪里舍得自己丈夫去吃这种苦。 这下子难受的就不止那个大娘了。 大家伙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夏天刚交了二两银子,现在又要交钱,我看——” 他压低声音对伙伴说,“那县老爷任期到了,想多捞一笔再走。” 村里人总觉得镇上的人不用服役,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是用钱代役,毕竟他们帮人干活,少一个月的薪水不要紧,但活可就没了。 所以大部分人都是勒勒裤腰带,破财消灾。 冬役赶上农闲,村里人都没啥事,但镇上县里的人可就叫苦不迭了,那主家的活少一天都不成。 所有人都是好奇挤进来,又忧心忡忡的回家,他们得赶快把这事跟家里说说,商量办法。 蓉宝坐在马车里心情沉重的叹了口气。 齐鸣谨劝慰道:“你家不穷,可以花钱代役。” 蓉宝有点难过又有点得意的看了他一眼,“我家还要请人干活呢,要是村里人都去服役了,我们家就招不到人了。” 她骄傲于自己的想法周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她想到了。 蓉宝把消息带回村子里,她一路爷爷的喊,地里干活的人抬头,抹去脸上的汗水后,坐到田埂上歇气。 赵老头拔高声音问,“咋了,蓉宝?” “爷,我有大事要跟你说。” 听着这洪亮的嗓音,赵老头觉得特别有面子,他乐呵呵问,“啥事啊。” 蓉宝和嘉宝朝他跑去,撒腿之余,还不忘张嘴,“招劳役了。” 这个消息,大家伙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并没有人觉得意外,赵老头问,“衙门贴了告示?” “贴了告示。”蓉宝伸手拍着胸口喘了几下,“每户不止要出一个劳丁呢。” 赵老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每户两丁?” “不是。”蓉宝不卖关子,“十五岁到四十五岁的男丁都要服役。” 赵二郎没心情干活了,他刚刚还在跟爷爷比谁扯花生快呢,“我也要去?” 蓉宝怜悯的看着他,“要去,你都十五岁了。” 赵二郎闷闷的,“我才刚成丁。” “哎,二哥,你真可怜。” 赵二郎不觉得自己可怜,不过郁闷肯定是有一点的,要是换成家里没钱,他真的会哭死,不过现在有家底,拿出四两银子还是没问题的。 赵二郎左想右想,突然说道:“那舅公家岂不是要几十两银子。” 吴大舅家四个儿子,十几个孙子,如今成丁的都有八九个了,吴二舅家人更多。 他一句话,让蓉宝嘉宝又情不自禁的算了起来,赵二郎把脚底下的石头丢开,“那我们家干活不是没人了?” 蓉宝被他打扰,点头如捣蒜,“是啊,我的树还要浇水呢。” 长工都请的村里人,到时服役,他们肯定也都要去,毕竟一个月的工钱可远远没有二两。 顺藤摸瓜,蓉宝又想到了江财他们,“江叔叔要去吗?” “他又不是良籍。”赵二郎只解释了一句,就四处把消息传播一下。 原本就心思浮躁的众人更是像颗火星一样,一出声就点燃燎原之火,谁都没有心情干活了。 “这县令真不是个东西,夏役没过几个月,又招冬役,铁打的汉子不经这样使啊!” “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咱的命比畜生还不如嘞。” “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恨不得逼死我们。” “林子娘,你咋了?” “哎呦,昏过去了。” 蓉宝瞪大了眼睛,正要拔腿去请大夫,但林子娘靠着自己的毅力,硬生生挺住了,她话没出口,泪先糊了满脸。 “我家林子……我的儿,你该咋办啊……” 众人唏嘘。 “林子娘,你家找亲戚凑凑,拿钱代役,不然也没别的法子了。听说还要去修官道呢,那地方远,光走就要一天时间。” 第351章 冬役(2) 村里除了林子娘一时受不住,其他人也感觉两眼一黑。 身子骨不行的,还有缺胳膊少腿的,平日下地割个麦子都费劲,更别说服徭役了,因此在大家伙心中,这就是县令找个由头要钱来了。 赵二郎被唬了一跳,见众人都要急冒烟了,只得干巴巴的安慰,“这身子骨不行也干不了活啊,说不定跟杨叔说说,能免役呢。” 蓉宝想说纸上写了,但被赵二郎挡住,人总是贪心的,要是知道能免役,那就会想方设法的撒泼打滚了。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落音后大家伙的氛围就不同了。 几个妇人抹去脸上的泪,在众人的宽慰下渐渐心安。 “杨叔呢?” “去城里了,这几天都没看到人。” 老杨头最近很少在村里,在家住几天就进城去钓鱼了,从早坐到晚,第二天也是一样,就算下着下雨,也穿个蓑衣坐在河边,一天不落。 他的钓鱼技术越来越好,但鱼也越来越精明,经常空着鱼篓回家,有时候老伙计不在,他就转去市集买两三条。 不过老杨头的好心情很快就没有了,冬役在整个花溪县都掀起了轩然大波,城门口的告示隔天就被撕下,贴一张新的上去。 上面没有的消息,衙门的人私底下跟村长讲了,村里有病弱、伤残的汉子都带到衙门登记。 这从另一方面杜绝了村长贪污,不过这油水还在,从村里转到了衙门,所有经手的人,上头的官,都要分一点。 大头还在县令手上,代役钱可不是笔小数目,十份里面拿一份买粮食就够了,剩下的基本都到了县令的口袋里。 他吃了肉,汤也得往下分分,所以聪明人就会拿钱去走衙门的关系。 赵大和最近忙的头昏脑涨,还是为了徭役的事,从花溪县到南阳府的官道七八年没有修缮了,有些行车少的地方还长出了杂草小树。 他得带几个兄弟把那条路跑一下,几路要修缮平整的路段。 赵大和是捕快,主要负责抓贼巡街,这种活不归他干,但衙门忙啊,现在连门口的两个石狮子都恨不得长手帮忙。 “老忖,行不行?” 赵老头探头去看,只见一条黑线周围标了好几个点,旁边写着工整的小字。 赵大和看了半天都不知道写的啥,他进衙门那么多年,光学骑射武艺去了,书是一本都没摸过,自然也不识字。 年过半百的老忖低着头回道:“年轻人急啥啊?这活又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赵大和吐出嘴里的尘土,把手里的狗尾巴草放嘴里叼着,“不急啥啊,我都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这屁股疼,腰也疼,啃干粮啃的脸都快干巴了。” 老忖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一边写字一边说,“年纪轻轻,闭门酣歌。” 赵大和不太喜欢跟读书人拽文咬字,他更喜欢村里汉子的直来直往,因此听不懂就直接问了,“啥意思?” 老忖没有回答,只说,“你们都觉得累,我这把老骨头没有散架就算好了。” 赵大和双手枕在脑后往地上倒,他唉声叹气道:“零嘴钱没咯。” 谁都知道这是个捞油水的好机会,赵大和也不傻,挣几笔都够花用好一阵子了。 老杨头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立即把村里一些体弱缺胳膊缺腿的带到衙门里占个名。 但不乏有些无理取闹的妇人在家门口撒泼。 老杨头也算是个读书人,一些粗话他说不出口,不过赵老四没这个顾虑,他早上出门瞅到老丈人家里有人,中午吃饭看到人还在,下午就没去山上。 一共四个妇人,何二婶领头坐在地上哭嚎,硬要老杨头把她家大儿子的徭役给免了,其余几个人也怀着这样的心思,不过没有直白的吐出来。 “杨叔,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就指望这几个人干活呢,要是都走了,家里咋办吗?这地里没活,但山上的柴火总要拾掇吧?” 主要还是舍不得挣钱,去找老四家帮工,一个月能有一两多银子呢。 老杨头沉着脸,“这是干啥?衙门定下的事找我有啥办法?你们要是谁觉得自家男人不行就带去衙门,我没有半句话说。” “杨叔,这一个村里的人,你都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刚成丁不到一个月,媳妇还没娶呢……” 赵老四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到了,他咳了两声,声音洪亮喊道:“爹。” 老杨头忙拿起自己的包袱,“老四,我进城有点事,你帮我看着点,到时有人送粮来了,记得开门啊。” 赵老四点头,“行,爹,我送你去吧。” “用不上,我搭车方便。” 何二婶见老杨头要走,忙扯住他尖声道:“村长啊!这事你一定要帮帮忙啊,我家大狗子聪明,到时出息了一定报答你。” “干嘛呢?”赵老四把自己老丈人解救出来,“咋了,何二婶仗着一把年纪欺负人呢?大白天的,拉拉扯扯,你不要脸,我老丈人还要脸呢。” 何二婶冷脸道:“没教养的东西,嘴巴这么臭。” 赵老四“哼”了一声,“婶子要是个好东西,我就不这么讲话了。谁家没男人,就你家何俊是个软蛋?来来来,问问村里人,要是大家伙都觉得何俊不行,我帮你家出了这钱。” 他扭头问,“麦婶,牛婶,你家小子也不行啊?这样,等村里男人回家了,咱把人喊过来问问,要是大家伙都点头,我也帮你们家出了。” 妇人嘴角一僵,村里人咋会同意,谁家都有男人有小子,偏你家的不能去? 至于老杨头帮忙的那几家,那是真没办法,就像林子,村里出了名的病秧子,三十多岁连一捆麦子都抱不动,这样的人服役,地方还没到,人先死路上了。 其他人也都是缺胳膊缺腿的,命已经够苦了。 老杨头当天下午就进城了,至于达不到目的的何二婶甘不甘心,没人管他。 大家伙自己都心烦着呢,尤其是在外挣钱的汉子,几天都没个笑脸。 赵老四比他们更愁,原本打算十月底把桑树种上,十一月浇水施肥,可数来数去,村里就剩几个老骨头了。 第352章 熏香 杨氏往脸上抹了面脂,看到一旁的糙大汉赵老四,就挖了一点,往他面上抹,“怎么还没剃须,好丑。” 闻到带着香味的面脂,赵老四感觉浑身不自在,“这是什么?” “面脂,”杨氏在他脸上抹了一遍,又拉起他的手,“最近城里来了一款面药,说是能泽肤养颜,要是用着好,你也抹一点。” 这种香香滑滑的东西在男人心里就是涂脂抹粉,娘们兮兮的,赵老四想躲开她的手,但又被拉了回来,他苦着脸说,“这么大的香味,我都没脸见人了。” 赵老四没干过地里活,手里没有茧子和死皮,杨氏把他的手都抹一遍,才满意的松开,“好东西的,这么一小罐要五百多文呢,我还买了一罐洗头膏,带着花香,好闻的很。” 赵老四对带着香味的东西不感兴趣,他是个糙汉子,一点都不觉得熏香哪里雅致了,“那些大户人家好像都喜欢熏香,味道够呛的,像从山上打过滚一样。” 春三月的山野田地里都是细碎的小花,人在上面滚一遭,什么味道都有。 杨氏轻笑,“熏香不只是身上带香,还有很多效用,可以祛秽、安眠、安神、宁心、驱蚊等。还可药用,或配戴,涂抹,熏烧,熏蒸,泡浴等,能调和脏腑阴阳。” “有这么厉害?娘这段时间总是睡不着觉,我买几根来熏熏。”赵老四喜滋滋夸道:“我媳妇就是懂的多。” “我去医馆买,挑个香味淡的,免得呛人。”正好说到这,杨氏就多讲了一点,“香料价钱昂贵,有底蕴的人家都是自己调香。以檀香、沉香等木材为原料,香味深沉、悠长,可以静心,凝神;用玫瑰、茉莉等花卉为原料,香气芬芳、馥郁,养颜欢心;以薰衣草、迷迭香等草为原料,香味清新自然,有助舒心、安眠。有些木料或者花卉能入药,越名贵的药材,效用就越大。” 赵老四咋舌,“那迷迭香我知道,外邦来的名贵花草,普通人家想看一眼都没这缘分,这香熏的……” 他语气一顿,随即感慨,“烧钱一样。” “名贵香料价值千金,并非空谈。” “媳妇,你会调香吗?咱家不是有几盆花吗?” 杨氏并不是很想回,“我没调香的天赋。” 总结,学了,学不会。 “不过蓉宝嘉宝日后想学,我可以帮他们找个好师傅。” 赵老四实在不敢想蓉宝嘉宝玩花的样子,他“哎呀”了一声,把这一幕从脑海里赶走。 见杨氏又盯着自己的胡子看,赵老四底气不足说,“我过两天跟江财一块去修面,他还说要买身好衣裳娶媳妇。对了媳妇,你要碰见寡妇记得帮他留意一下。” 贱籍自然不能娶良家女,不过江财的年纪大了,家里没有适配的下人,赵老四也不想再买一个二三十多岁的寡妇回来,就答应他明年干一年就给他放籍。 但人不能走,得签长契,留在这里做工。 赵老四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仁慈,不过给江财专门买一个媳妇回来他又不甘心,毕竟当初买江财才花几两银子。 杨氏早就不只听他念叨一回人买亏了,“我们就算把十里八村走遍了,也不如媒婆的消息灵通。他喜欢什么样的?到时抽空找媒婆问问。” 赵老四还真不了解,不过想到江财三十岁的年纪五十岁的长相就觉得娶个漂亮媳妇有点难了,他“啧”了一声,“找个年轻漂亮点的,最好能生孩子。” 杨氏想了半天,“年轻的有,但漂亮的没有,他能拿出多少聘钱?” 赵老四是个很大方的人,谁有主意,把事做好了,他就舍得给钱,像挖水渠分工的点子就是江财想的,现在还管着木工泥匠十余人以及蓉宝她们的果树。 所以得了一两银子的赏钱,工钱也被提到了八百文,虽然比不上大户人家管事的零头,但赵老四觉得他够可以了。 毕竟一个下人不仅要买身钱,还要交税,管吃管住,这么一算下来,养一个下人一年就要十多两。 而且将来娶媳妇,赵老四也不可能一毛不拔,他捂住脸颊,“四五两聘钱随便拿的。就算没有漂亮姑娘,也不能太丑,你没听蓉宝说,爹娘长的丑生出来的孩子也丑,江财长成这德行,要再讨个丑媳妇,生了闺女咋嫁人啊。” 杨氏手腕搭在他肩上笑个不停,“什……什么……歪……理啊。” 赵老四也笑的胸腔震动,“有说法的。你看外面地主家小妇生的孩子都很好看,但原配的子女就一般了。还有矮子配矮子,生出来的也是个矮子。” 杨氏被逗的半天都止不住笑,刚抹上脸的面脂全蹭衣服上了,她伸手轻轻锤了赵老四两下,“混说。” “我可没混说啊,”赵老四扭头把人搂到自己怀里,“我娘相看媳妇不也要找高挑的女娃吗。” 杨氏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抿唇带笑,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声说,“不止你们男人喜欢漂亮姑娘,我也喜欢俊的。” 赵老四故作凶巴巴说,“好啊,还说我以色看人,你不也是。” 大福媳妇去地里给果树浇水了,赵老四仗着家里没人,就侧头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 杨氏没躲过去,吃了一脸的口水,她赶紧道:“说江财的婚事呢。” “好姑娘不等人,你还是得问问他的喜好,高矮胖瘦,我心里也有个准——” 杨氏沉思片刻,“其实我这边还真有个合适的姑娘,才二十五岁,五官端正,做事爽利,丈夫前几个月死了,身边带着一个四岁女娃。” 赵老四知道杨氏的眼光高,她说五官端正,那姑娘一定不差,不过样样都好也恰恰说明不好,人家一个清白人家的大姑娘,就算是个寡妇,凭啥嫁给毫无家底的江财。 “让你往好的看,也别往天上挑啊!江财那张脸,笑起来跟戏摊上的丑角一样,张嘴就能把人家姑娘吓跑。” 也不是丑,就是年纪大,看着可显老了,三十多岁的年纪,就跟四五十岁的老头一样,跟年轻的姑娘走出去,别人还以为是父女呢。 第353章 赵盼儿来了 “自然是可行的,不然我也不会提……”杨氏缓缓说,“她如今归宗在家,父母兄弟正打算将人嫁出去换一大笔聘钱呢。” 二嫁的女人基本没有聘钱,就是两家说好,收拾行李住到男家,再去衙门迁个户籍就行了。 张氏再嫁也只是两家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个饭,连挂炮仗都没放,不是舍不得,而是二嫁都是这样的规矩。 有些人心黑,想从闺女身上再捞一笔聘钱的,就会把人嫁给四五十岁的老鳏夫,或者是喜欢打女人的屠夫。 要真是这样,还不如嫁给江财,至少他看着忠厚老实,还能挣钱。 杨氏歪着头,“我去说说,不过人比较急,估计没法子等一年了,江财要真有想法,得自己找人说说,表明心意,但也不能唐突了。” 赵老四心思不在这上面,他又玩着杨氏的耳坠,白色的珠子轻轻转动,色泽无瑕,质地温润。 “他那软蛋有什么胆子,敢牵姑娘的小手我都喊他一声大爷,平时在村里看到大婶大娘就埋着头走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瞎子呢。你去找那姑娘说说,帮忙牵牵线,能不能成就看他自己了。” 诋毁完江财,赵老四又凑近了一点,呼吸全打在杨氏脖颈处,“怎么没戴那对红珠子耳坠了?” “都戴一个多月了,腻了。”杨氏什么都少,但耳坠足足有两匣子,金银玉石的都有,光不同料子的翡翠耳坠就有二十多对,价钱从几百文到几两银子不等,最贵就是这一对白玉耳坠。 当年杨文礼给妹妹打的嫁妆,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玉,取了一只手镯,剩下的边角料打成山水牌和平安扣,再小一点的就做成耳坠,手串。 杨文礼小时候在杨家长大,自然有些世家大族的讲究。 “红珠子是玛瑙吧?好看。”赵老四的心思蠢蠢欲动,“戴腻了再去买新的。” 玉石耳坠用的都是边角料,价钱一般都不贵,杨氏也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耳坠,基本每个月都不重样。 她拍开赵老四的手,“没钱。” 赵老四微微直起身,“不可能吧,我都那么省了。” “没钱。”杨氏给他算账,“你买桑树买蚕种不要钱了?还有簸箕、架子等,这么多东西都要花钱买,马上又要过年,年货得准备起来。” “你看你又来,买对耳坠能花多少钱啊?”赵老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有花有挣,这财气才流通。” 杨氏摇头,她也不是小气,只是身上的钱不多,或者家里急需用钱的时候就捏的很紧。 赵老四可从来都不知道省钱为何物,兜里有钱想到什么买什么,想起从前的潇洒日子,他忍不住惋惜道:“许久没去找三姐夫喝酒了。” 捕头虽然不能往上升,但也分在谁手上做事,在华溪县,郑捕头只是一个小小的衙役,但要到了南阳府或者更大的地方,他比偏远县令可威风多了。 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就算人小位卑,但身后靠着大佛,也不是一般人能动的。 不知道是不是郑捕头听见了他的心声,赵盼儿隔天就带着长子提着点心上门。 蓉宝和嘉宝招待客人,不仅拿了一些果子零嘴,连茶水都有。 赵盼儿看着蓉宝捧着比她脸还大的碗吃豆腐脑就忍不住想笑,“你爹娘呢?” “我娘忙去了,我爹在山上玩。”蓉宝正襟危坐,“三姑姑,你来找我爹有事吗?” “我来找你娘说话的?她去哪了?” “我娘在镇上。”蓉宝想了一会,“我叫我二哥把我娘喊回来。” 古井镇不远,坐车半个时辰都不用。 赵盼儿正想找人说说心里的郁闷,因此吩咐儿子,“越儿,你去镇上喊一下杨舅母。” 郑越今年十九岁,以村里人的眼光来看,他都算的上老光棍了,可他在县里很吃香,不仅因为郑捕头,大部分人更看重他的品貌。 少年习武,剑眉星目,英气蓬勃,脸上总带着轻佻的笑,不知道俘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他把手里的碗放在桌上,声音轻扬道:“蓉宝给我带路?” 蓉宝仰着头看他,眼睛还眨了两下,她对这个表哥并不是很眼熟,因为郑越大部分时间都跟在郑捕头身后,不过这个表哥是真的高,都顶到门槛了。 赵盼儿看着她呆呆傻傻的样子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傻了?” 蓉宝义正言辞道:“不行,不能让客人干活,我二哥在家,我叫他去。” 主要是她和嘉宝也不知道杨氏在哪里。 “三姑姑,你先坐一会,我去喊我爹。” 赵盼儿不无不可,“别走丢了啊!” 村里人都互相认识,就算走丢了都能送回来,赵盼儿并不担心,俩人出去没一会儿,大福媳妇就急急忙忙的回家,正拿出好茶准备煮,赵盼儿起身,“您老先不用忙,我去看看我叔婶,等会儿再过来。” 她就是怕赵老四夫妻都不在,这才先往这边走了一趟,车里的点心酒水全部提了下来,赵盼儿侧头跟长子说见到谁怎么叫。 刚好是在嘉宝找到赵二郎后,赵老头也放下了锄头,洗手回家。 刚喝完水,院口就有了动静,赵盼儿高声喊,“二叔二婶。” 吴氏把手里的茶碗放下,出门接客,她拉着郑越问,“这是越小子吧?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窜的跟猴子一样,前几年总嚷着腿疼。”出色的孩子总是父母能宣之于口的骄傲,赵盼儿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吴氏一点都不觉得厌烦,见赵盼儿不说,她还主动问,“好出挑的男儿,不知这月老牵给谁家做女婿了。” 赵盼儿神色黯然。 吴氏还以为她没找到合适的姑娘,安抚道:“你也别急,孩子有本事,不怕寻不到好闺女。” “好闺女倒是有,只是瞧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家。”赵盼儿先自我唾弃几句,随后说,“前些日子倒有人说了个媒,只是闺女没有十成十的好,我就怕委屈了孩子。” 第354章 做媒(1) 赵盼儿话里的意思就是没看上那个姑娘,但碍于媒人的面子,不太好拒绝,或者说不能拒绝。 她今天上门不像是来道喜的,又先去了老四家,吴氏心里有数,这一遭,怕是来求个主意的。 既然是自己帮不上忙的事,她就没多问,免得惹人心烦。 吴氏和她说起家里秋收的事,“你今天来的正是时候,地里的苞谷都熟了,等会我叫老大掰几十个给你带回去,你们三兄妹分着吃。” 赵盼儿喜道:“我娘这几天总念叨村里,说这个时候该收豆子苞谷了。” “城里哪有村里好,什么都要买,你如今过来了,就再带些花生番薯回去,吃个新鲜。” “就记着这一口呢。”赵盼儿莞尔一笑,“想起小时候为几颗豆子跟村里孩子打架,好没意思。” 吴氏也笑,“你这丫头野,没谁家小子打的过你。” “女娃本来就吃亏,我要不泼一点,早被人欺负死了。哎,婶子,土根土块两兄弟怎么样了?” 吴氏皱眉,“土块倒还好,他媳妇管的厉害,前几年也当爷爷了。土根日子不太好过——” “他那个娘一向偏心眼,娶个媳妇是个没本事的,只会哭。生两个小子都没站住,如今家里就一个丫头,前年说要招郎,但去年又说从他兄弟那边过继一个,今天不知道怎么说,那闺女也被耽误了,十七了还没嫁呢。” 赵盼儿会特意提起两人,也是记忆深刻,土根土块两兄弟像他爹,从小就蛮横,在村里作威作福,到处欺负人。 赵露和赵圆儿性子软,被打了骂了就躲着人走,但赵盼儿可不是个吃素的,手里有什么抄什么,硬生生把兄弟俩都打服了。 后来捡豆子总爱去土根家地里,把土踩的梆硬,土根娘没少骂娘。 如今听见俩人过的好与不好,她心里都没什么情绪,时间久了,意气相争都淡了。 又坐了一小会儿,杨氏一回村,赵盼儿就愁容满面的上门。 有些话不想让儿子听到,她支开人说,“越儿,你四堂舅家种了很多果树,你去看看,也散散心。” 郑越起身,“麻烦表弟表妹带我看看了。” 晃着小腿的蓉宝低着头喝水,心里十分不情愿。 “我正好有点事。”赵老四搭着郑越的肩耳语了几句,然后把恋恋不舍的蓉宝提溜出门,隔的很远,杨氏都能听到蓉宝的声音,“爹,我讨厌你,你欺负小孩。” “谁欺负你了,没点眼力见。 “哼,为什么小孩子不能聊天。” 赵老四反问,“为什么大人不能知道小孩子的秘密?” 蓉宝撅着嘴,没有再说,但很快又据理力争,“我想跟三姑姑聊天。” “你想……”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寂静,赵盼儿收回思绪,“县令知道我家越儿还没成家,给说了一桩媒。” 当父母的都想给子女最好的,赵盼儿几年前就开始留意县里的适龄姑娘,就是想找个好儿媳,如今县令做媒,是旁人求不来的殊荣。 杨氏问,“那姑娘?” 赵盼儿揉了揉眉心,“师爷的幺女,家世比我们家强多了,可……可,” 她面色难堪,“那姑娘是小妇生的,生母出身……不干净!” 妾身女倒也罢了,她们这样的小户也不在乎嫡女庶女,可生母出身烟花柳巷就是大事,有讲究的人家娶这样的媳妇进门都嫌辱没门楣。 郑家算不上寒门,就当吞了口苍蝇也能受了,可赵盼儿心里难受,自己身上掉的肉,眼见就要成家生子,居然要受这样的委屈。 杨氏皱眉,“县令看重三姐夫,怎么会做这般折辱人的事?” 师爷虽然是县令的幕僚,但算不得官身,就算将来子嗣科举出仕,有人帮扶,但此刻就是一介白身。 将庶女配人家嫡长子本就不相当,还是妓生子。 赵盼儿深吸了一口气,放在桌上的手都在抖,她拿起茶杯,喝了两大口后,张嘴竟尝到了咸味,“我的孩子就算万般不好,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配的上哪个姑娘,谁看的上他,都随旁人去。什么锅配什么盖,只要出身清清白白,明事懂礼,性子好,我就算万般挑剔也没话说。” 她泣不成声,“那姑娘这样的出身倒也罢了,可还样貌平平,粗笨不堪,这样姑娘,就是村里人也看不上啊!” 赵盼儿最后半句话几乎是嘶吼出声,心里的不忿、怨怼、委屈,在这一刻猛然倾泻。 “我不求他出人头地,只要平平安安,一生顺遂,比什么都好。”赵盼儿哭的仰起头,“他……爹……他爹,要不是……要不是我拦着,他爹……就把儿子卖出去了。” 杨氏拿帕子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 赵盼儿哭了近一个多钟,才慢慢缓过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有人都劝我,说娶回来不喜欢也没事,到时有了前程,娶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可我就是不甘心,我只要一想到,将来她要给我敬茶,我就喘不过气。她跟我家越儿,究竟有哪里相配?” 说到底这就是一个选择,同意了亲事,就彻底成为县令的亲信,师爷也会尽心安排郑越的前程,不同意,就继续在花溪县当捕头。 只看这个阶梯,郑家接不接了。 郑捕头权衡利弊后,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他是个男人,心有丘壑,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儿女小事,不过是娶个自己不喜欢的媳妇,没有什么要紧,将来权势在手,想什么漂亮女人想不到。 但赵盼儿跟他闹的凶,都动起手来了,郑母听完始末,也不肯要一个这样的孙媳,但郑父却能理解儿子。 吵来吵去,家里没有安生地,赵盼儿说,“都说我没见识,可也没见几个靠岳家有好日子过的。我儿这么好的孩子,五六岁跟他爹学武就没喊过一声苦,爱护幼弟,疼爱妹妹,孝顺长辈,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呢?” 她咬着下唇,“都怨我,都怨我,没有早点帮他定亲,才会陷入现在两难之地。” 第355章 做媒(2) “他一向听话懂事,就算不喜欢,碍于他爹说的话一定会同意。”赵盼儿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消沉道:“此事还有缘由,师爷虽然没有功名,但他爹是个举人,有个兄弟是同进士出身,五年前谋了个外地县令,说是再过一年,就能更进一步。”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近乎自言自语,“不过一个捕头,何至于这样钻研。” 杨氏等她自己回神,才说,“贺县令出身贺家,靠自己的本事考了个举人,虽然官途短,但有族里帮忙运作,将来做到知府应当不难。” 赵盼儿也了解过一点,她知道知府是五品官,管着很多地方,比县令可大多了,她声音平静道:“当官的就能随便欺负人吗?我不稀罕。越儿他爹说的比唱的好听,不喜欢冷着就是,可岳家权势那么大,我们家不得捧着供着。” 她冷笑一声,“到时回家告一状,他估计又要怪我没有教好孩子了,这样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是一辈子,跟入赘有什么区别?” “什么叫有前程?再厉害,能比上人家那么大的官。”赵盼儿抚着额角的碎发,“他要真这能忍,当初为什么非要娶我,他自己做不到的事,偏要孩子做到。” 当初情深,此刻缘薄,年轻时的郑捕头也曾为了一个姑娘,三番四次跟爹娘顶嘴,小心翼翼的护了好几年,如今一切都如愿了,心也变了。 赵盼儿又何曾不是看出了丈夫的凉薄,为了追求那看不见的前程,连孩子的一辈子说搭上去就搭上去,现在便如此,将来呢? 是不是有人看上了闺女,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他得心所愿,可自己呢,赵盼儿问。 她就三个孩子,都让人给毁了吗? 心里答案越来越清明,好像并不需要杨氏的劝解,她觉得自己就能做主。 人生难求大富贵。 都说贵人相助,飞黄腾达,可又有几人有这好命数,不都是一代一代积累而来。 家里如今不缺钱财,儿子也没必要去当衙役,到时三代过后,靠着家里的家资读书,未必就不能翻身了。 赵盼儿幼时吃过很多苦,她更喜欢过安稳日子,就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月娘,你帮帮我。”赵盼儿握住她的手,“不求你别的,将来县令要是报复,你……” 后面的话,实在难以说出口,赵盼儿都想把自己唾一口,这叫什么话,觉得人性子好就得寸进尺。 不过身如浮萍,如今能抱住的也只有杨氏了。 杨氏眉眼未动,只说,“堂姐放心,这点小事县令定然不会放在心上。”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自前朝起,世家联手把持朝政,左右皇权,欺压百姓,大肆敛财。 可富贵权势握不住一辈子,总有人会站出来鸣不平,一人力微,两人言轻,但十人百人总会有点用,如今贺家自己都自顾不暇,贺县令的风光也只是自我维持的体面。 贺尚书还能撑多久说也说不准,他一旦倒下,贺家这棵庞然大树没人撑的起来,郑捕头不靠上去最好,但要真铁了心跟着,杨氏也不会多嘴,拦人前程因果太大了。 午时末才吃饭,赵盼儿心不在焉,郑越也有点食不下咽,蓉宝端着碗把所有人都看一圈,然后把碗里的米粒都扒干净,就迫不及待的跑了。 课业太重,过两天就要上学了。 赵老四追着她们的背影喊,“你二哥说家里煮了苞谷和番薯,你们要吃就去奶奶家。” 蓉宝从门口伸出个脑袋,“爹,我想吃烤苞谷。” “你想着吧。”赵老四微微侧头,“别撑着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 有了好吃的,蓉宝又把课业放到脑后,她和嘉宝跑到老屋。 赵二郎刚放下碗,就被俩人央求着烤苞谷番薯。 “你们还吃的下啊?” 蓉宝拍着胸脯保证,“能。” “行行行。” 想参与这个活动的人还是挺多的,连春儿和赵大郎都帮忙捡了不少柴火。 赵二郎找了一个土坑,先烧一大堆火,等火势小了,就把番薯苞谷埋进去,蓉宝还放了几个鸡蛋。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焦香味传出,蓉宝拿棍子去刨坑。 翻开火堆,里面是焦黄的番薯和苞米,蓉宝吃的手和脸黢黑,她拿着玉米啃,吹两下还要呼几口热气。 山势高,可以看到大半个村子,蓉宝指着一处,“大伯。” 赵二郎眯着眼睛,只能瞧到一个壮实的身影,“你怎么知道?” 蓉宝站起身,指着路上的马车,“三姑姑家的车,最高的是郑越表哥,那旁边肯定是大伯二伯他们。” 赵二郎夸道:“这心眼子,真不错啊。” 那头确实是赵盼儿几人,来村里一趟 足足拉了百来斤的东西,要不是放不下,杨氏还想把栗子给她带着呢。 “都是自家的东西,不要钱,城里花销大,能省一点是一点。” 赵盼儿拉着吴氏的手,“哎,您照顾好自己,多吃肉,这胳膊都细了。” “吃,天天都吃肉。”吴氏笑眯了眼,“没事多去看看你娘。” “嗯。”赵盼儿点头,她抽手上车,探出半个身上跟众人告别,“叔婶,不用送了。” 赵家人等马车消失不见,才各自散去干活。 路上郑越问,“娘,你今天来找杨舅母什么事?” 赵盼儿把手里的花生肉倒进嘴里,“回家再说。” 车子跑出小路,沿走马道走了一段,又拐进一条小路,等再看见走马道时,就离家不远了。 郑捕头今天上早衙,末时四刻就下衙了,但家里并没人。 郑锦神情惴惴,生怕她追问,但赵盼儿只是把爬树的小儿子骂了一顿,就在家里忙活起来。 郑锦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更加不安。 一直到戌时,郑捕头才一身酒气的进屋,他以前喝酒都有分寸,顶多红个脸,但最近几天都是醉醺醺的回家。 习惯性去摸桌上,发现上面没有醒酒汤,郑铺头喊道:“刘婶儿?” 外面传来脚步声,来的并不是厨娘,而是赵盼儿,她把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冷静道:“我有事跟你说。” 第356章 周家 尽管神志不清,郑捕头还是知道她想说什么,因此神情不耐,他把醒酒汤一口喝净,冷脸坐在一旁,“越儿的事我自有打算,我是他爹……” “不行,我已经跟媒人说好了,明天就去廉家提亲,你不去我自己去。” 郑捕头差点把腕上的崖柏木串扯断,“我说了,这件事不需要你管。” 赵盼儿的心气很平和,她坐在一旁,腰杆笔直,“郑云,这件事没得商量。我嫁给你不到五年,你就说公务繁忙,日日流连在外。你夜夜与人喝酒我忍了,出入花街柳巷我也忍了。樊儿长这么大,你抱过他几次?爹娘的生辰,哪回不是我上上下下的操持?你是个男人,在外面挣钱很辛苦,我知道。我心甘情愿做这一切,并没有任何不满,但你不能骂我蠢。我赵盼儿生来不比任何人差,我会种地会做生意,深熟人情世故,我就算不嫁给你,我也会过的很好。” 她直直的对上郑云的目光,音调不变,但眼眶通红,“在你心里,女人的一辈子就活该是这样吗?只配待在家里伺候你吃喝,连句抱怨的话都不能说。我知道你有抱负,不甘心只做一个衙役,你觉得你思虑之后做出来的决定一定没错,可你从来没考虑过越儿。你不是良籍,越儿不能科考,也当不了官。他这一辈子应当找个喜欢的姑娘安安稳稳过日子,经营家业,教导子女。这是他的路,也是我的心愿。” 衙门里衙役的差事是可以父传子的,但赵盼儿从来就没想过让儿子接他爹的班。捕头虽然在老百姓眼里是个官,但地位太低了,贱籍不可置产,不可与平民通婚,唯一的好处是不殃及子女。 如今家里的银钱已经够用了,好好打理,养活三代不成问题,到了曾孙那一辈,家里孩子就可以读书科举,进士科难,考个名经当个文职小官也是条出路。 酒气略散,郑捕头喉咙动了动,“衙门里的事你不清楚,那姑娘没你想的那么不好,她生母跟师爷有旧,对外虽说是妾氏,但在家地位不比正室差多少。样貌虽然普通,但精通诗书,颇有才气。越儿娶了她,将来后院内宅不必忧心,你也能有人帮衬。” 赵盼儿的心猛然沉到了谷底,“廉掌柜家的廉二姑娘玉貌花容,温柔贤惠,是越儿的良配,你见了也应当会欢喜。” 郑云心里又涌上一股烦躁,“你就非得按你的心意做事?” “我没有考虑过吗?半个月了,我怎么过的?你去外面打听打听,邱家是什么名声?说的好听点是秦楼里出来的,说不好听就是……” 她那两个字咬的很轻,话到嘴边都有点说不出口,“我也不是恶人,她有可取之处我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可你摸着良心说,这样的姑娘,你喜欢吗?” 赵盼儿软了态度,眸中带泪,“你当年遇上我的时候,不也说枕边人该是心上人吗?” 第一个喜欢的姑娘情分总比旁的莺莺燕燕不同,郑云烦躁的仰起头,“让越儿自己做决定吧。” 今天晚上谁都睡不着,赵盼儿侧躺着朝外,在黑暗中睁眼到天明。 郑越卯时初就起床扎马步打拳,赵盼儿端着一盆白面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心事重重。 “娘,你有话要跟我说吗?”郑越收了拳势。 “没事……”赵盼儿原本想提前劝劝他,但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她看着儿子脸上的汗水,担忧道:“我烧了热水,等会洗个澡,免得着凉了。” 事不解决,就像跟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一直到辰时初,家里人陆陆续续起床,坐在一起吃完饭后,又各自忙活自己的事,赵盼儿拉着郑越进屋,把事情讲一遍后,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婚姻大事,不容儿戏,我和你爹谁也没法让步。既然是你的事,你就自己做主。” 屋内沉默良久,郑越说,“娘,我不娶廉家姑娘。” 郑捕头眉头一松,但没等他欢喜多久,郑越又道:“我看上了周镖师家的姑娘。” “啊?”赵盼儿一呆,“谁家的?” “周三小姐周闺。” 赵盼儿刚提起的心又放下去了一点,周家的姑娘她没见过,不过再坏也坏不过邱家的,“行,娘明天就去打听一下。” 郑越点头,望向郑捕头,正色道:“爹,我要去参军。” 郑捕头有抱负和野心,一手教大的郑越自然也有,不过他不想倚靠大树,他要靠自己。 男儿不展风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赵盼儿的行动急,生怕郑捕头一个反悔,又让儿子娶邱家姑娘。 于是杨氏和赵老四来送蓉宝嘉宝入学的时候,还跟着去周家相看了一下。 身材魁梧的周镖师身边站着一个黄衫小姑娘,不似别的娇女纤细柔弱,身量很高,明眸皓齿,笑容爽朗。 杨氏一眼就觉得亲近,低头跟赵盼儿小声的说了两句,那边的郑捕头已经跟周镖师聊上了。 周闺看似目不斜视,但余光和心思早就飞到郑越身上去了,两人眉眼相交,看到的大人只当眼瞎。 周镖师埋怨闺女不成器,女娃不矜持,多不值钱啊。 周闺被亲爹瞪了一眼,反而笑开了花,趁双方大人一言一语的交锋,她溜去后院找到周母,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娘,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让爹别为难人。” 不同于闺女的英气,周母生的温婉,她点着周闺的额头,无奈道:“你呀,当真不识好坏,姑娘家不自重,嫁到别家多不值钱啊。你别操心,郑家小子若真有意,自然会对此事上心。” 周闺抱着她的手臂不回话,伸脚踢着地上的石子,有点惆怅又期待道:“不知道嫁人好不好。” 她两个姐姐嫁出门好几年,每回过年都是抱怨家里的琐事,不是婆婆为难人,就是丈夫万事不管。 周闺在心里祈祷,“天尊老爷,我每年给你磕那么多响头,就保佑我一次吧,保佑我嫁个好人。” 第357章 换蜡烛 郑家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还算一个不错的归宿,郑捕头虽然地位低,但郑越是个良民,家里除了几处宅院,还有好几个铺子,就算不挣钱,吃喝也足够了。 不似别家相看你来我往的盘问,周镖师只问了几句,就说跟郑越比划两招。 周家宅院大,有个专门的练武场,周镖师摆起架势和郑越拳脚比划一番,只一上手,郑越就察觉到自己的不足,出招不够利落,处处顾忌,反观周镖师出手果决厉害。 赵老四看的津津有味,突发奇想道:“姐夫,我学这个还来不来的及?” 郑云虚眯着眼,“苦头多着呢,你要是能忍下来,学几招傍身还是没问题。” “那算了,我这条腿可不是一般人能追的上的。”遇事不决,先跑为快,只要跑的快,危险就追不上自己,想到赵六郎,赵老四又说,“我家六郎好像会学武功,听说骑马射箭都要学,到时你帮忙指点一下。” 郑捕头点头,“是骡子是马,到时候看看。” “我知道你有门路,帮我打几把弓。”赵老四目不斜视,但嘴里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这外边也不太平,还是会些拳脚好。” 他又想一出是一出,“你看我家蓉宝和嘉宝有武学天赋没有?不需要多厉害,一个打三个就行了。” 郑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一个打三个,你是真说的出口啊。” 离那天的争执过去有几天了,郑云虽然气消了一大半,但心底到底还压着火,此刻被赵老四这么一问,反而洒脱几分,“你不是会扎马步吗?先拎着练练,要是腿不颤了,我就教几招。” 赵老四“啧”了一声,“那算了,我看着心疼。” “玉不琢不成器,幸好你家孩子不会窜天,不然有你这爹在,天都要捅穿了。” “捅呗,天塌了有我顶着。”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郑捕头心尖一颤,习武之人眼力好,郑捕头是其中的佼佼者,旁人只能看到两人一来一往的过招,看似旗鼓相当,只有他能看到郑越皱起的眉头。 不到一刻多钟,郑越气息乱了,下盘不稳,周镖师收手,故作沉稳的吐出一句,“不错。” 远处的周母赞道:“好身手。” 周闺略有些得意,“一般吧,我都能跟他打个平手。” 周母脸色大变,“你又跟着你爹学武了?” 周闺的两个姐姐都是如周母一样温婉性子,嫁人后相夫教子,伺候公婆,没有哪点做的不好,可她们并不快乐,大姐身上总是带着伤,二姐也被打过几次,周闺想,凭什么。 她去看过律书,丈夫长期殴打妻子,两人是可以和离的,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就连周母都说,两个人过日子,哪里没有磕绊,谁家都是这样,退一步也就过去了。 周闺说服不了身边的人,她清醒又痛苦的长大,不过她得给自己一个交代,所以背着周母跟周父学武,握住缰绳在郊外跑马的时候,她心底是从所未有的欢快,她还想做很多事,跟外面的女娘一样走街串巷的做生意,或者跟弟兄一样,挎着刀押镖,她想做一个不一样的姑娘,不会被丈夫欺负,也不用整天困在家里,她想舞刀想跑马,想去很远的地方看看。 郑越不拦着她,他说,“他要去投军,将来带着她一起,在塞外跑马放羊。” 周闺不知道他的承诺管不管用,因为男人好像天生就会说假话,大姐夫还没成亲之前也是真心一片,夏日送冰酪,冬日送暖炉,只是成亲不到一年,容颜秀丽的姐姐就像株枯萎荷花,安静的腐败。 周闺心里的欢喜淡了一点,她低着头,十分委屈的说了一句,“娘,我怕疼。” 周母抱着她安抚,心里有点责怪长女的多嘴,妹妹年纪那么小,总在她跟前说一些琐事干嘛,“夫妻不比旁人,有争吵和不对付说两句就过去,揪着不放只会让自己难过。娘看那郑娘子倒是个性子爽朗的,将来定不会嗟磨你。” “我不喜欢女红,也不喜欢进厨房。”周闺抬眼,眸中坚毅,“娘,世上不只有男人能读书习武,我不怕苦,二哥做不到的事,我做到了。我要是能去走镖,我也能挣很多钱。” “傻姑娘,又说胡话。”周母轻笑,只当是小女孩的稚言,“嫁人之后万不可如此胡闹了。” 周闺心里难受,又踢起地上的一颗石子,看着它们圆乎乎的滚来滚去。 周家的好事基本已经定下了,赵盼儿一回家就火急火燎的找人算吉日,找媒婆正式上门提亲。 杨氏讶异,“这般急?” “不急不行啊,我家越儿都十九了,那周家姑娘也十六了,紧着点来,最迟年后就把婚事办了,我这颗心才能彻底落下来。” 杨氏想起郑越和周闺隔得远远说话的样子,笑道:“子随父,倒一点都没错。” 当年的郑捕头也是这样看上了赵盼儿。 …… 石山学堂,冷清了一个月的学舍凉亭又热闹了起来。 蓉宝仰头看着大灯笼,总觉得暗了不少,“钱多多,你家捐的灯笼一点都不好,还没用半年呢,就坏掉了。” 钱妙来正往嘴里塞糕点,闻言就跳起来辩解,“才没有,都怪你们总在这边看书,人这么多,灯笼就用的快。” 这句说的实在没有道理,众人齐齐“嘁”了一声,元锦抬头摸着下巴,“是没有蜡烛了。” “我有蜡烛!怎么放进去?”蓉宝话刚出口,就收获了一堆奇怪的目光,她苍白的解释,“我给先生带的,他学舍里的烛火实在太暗了。” 众人:“哦。” 元锦踩上凳子,取下一个最低的灯笼,他捣鼓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打开,众人挤在一旁,蓉宝玩过不少花灯,她推推扭扭,很快在底部找到两根绳子,解开后,灯罩就能拿开,里面是剩一点小尾巴的蜡烛。 她爬下凳子,留下一句“我去拿蜡烛”就溜了。 元锦用手肘撞了撞钱妙来,“我看到你也带了蜡烛,去拿过来。” 第358章 罚抄 钱妙来气鼓鼓的说不,“凭什么?” “你不拿我就告先生。” 钱妙来气极,“你个告状精。” 元锦哼了一声,“你睡在我旁边,万一烛火点燃被子,我是第一个被烧的,我才不让你点蜡烛呢,你不拿出来,我现在就去找先生。” 钱妙来都快气疯了,他“啊啊啊”叫了几声,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去拿蜡烛。 大灯笼换上新的蜡烛后果然变的明亮,蓉宝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没想什么好主意,“我想借一个回我房间。” 嘉宝问,“为什么?” “我晚上可以偷偷看书,然后我就可以当第一名。” “想的美。” “无耻小贼。” 众人对她这种行为表示唾弃,黑成木炭的邓少衍说,“先生说要睡足四个时辰,不然第二天起来会犯困。” 蓉宝自信说,“我不怕困。” 钱妙来脑子在这上面转的快,“你也不怕罚。” “你也不怕。”蓉宝拿着书躲到嘉宝身后,“你还欠着十个院子没扫呢。” 笑容顿时消失,钱妙来萎靡的趴在桌子上。 元锦和他自幼相熟,因此笑的很是开怀,“我们学堂的扫帚也不好用了,你叫伯父捐几个。” 钱妙来一点都不客气的踹了他两脚,然后继续长吁短叹。 “苦啊,命苦啊,日子苦啊。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学堂吃苦,他们在家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是游园就是看戏,只苦了我——” 元锦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扇子挡在嘴边,“你不是会爬墙吗?我们学堂的院墙低,你翻出去快活快活。” 钱妙来鄙夷的看向他,“你真把我当傻子啊,要是被先生发现了,我回家一定挨揍。” 元锦笑的前仆后仰,“脑子终于会转弯了。” 他趴到桌子的另一侧,望向认真念书的一群人,有害羞腼腆的邓少衍,虽然读书少,但胜在脑子还算不错,又勤奋努力,已经从学里的倒数考到前十名。 样样都好的齐鸣谨,天资高,家境优渥,没有少爷脾性,是先生眼里有着大好前程的好学生。 赵蓉赵嘉两兄妹,灵巧聪慧,虽然出生农户,但家境富裕,教养极好,不怯懦胆小,是杨先生的外甥。 至于李为先,元锦在心里撇了撇嘴,难说。 如今来看,值得交好的也就这个几个人,他又侧头,看向另一个小亭子,是贺延文带着他的狗腿子,虽然贺家世代书香,贺延文学识不错,但脑子实在太蠢了,喜形于色,不懂审时度势,这种人进了官场也活不下去。 将小伙伴都点评一番后的元锦在思量年前该用什么借口送礼物,读书人,无非就是笔墨纸砚,上次他父亲去庸州买了一车奇石,可以雕个笔架出来。 他们这些商户子弟,进学堂也就是为了跟先生同窗攀上交情,将来找门路送礼也有个去处。 元锦的喜好全在做生意上面,对此道钻研极深。 他五岁就会打算盘,六岁跟着父亲盘算账本,八岁用私房钱开了一家布庄,虽然没挣到什么大钱,每月也有十多两的分红。 有钱有人,开个挣钱的铺子自然不值得夸耀,但他的年纪实在太小了,在别的孩子光着屁股蛋爬树的时候,他把事安排的井井有条,这种手腕心计,谁见了不说一声虎父无犬子。 元锦是三房的嫡长子,元家分家,他们这一房只分了一成,还是元父自己有本事,折腾出如今的家业,见到儿子有出息,他心里自然欢喜,要不是元母怕元锦过早接触家业恐失心性,恐怕他现在已经去了好多个地方了。 天上慢慢淡出了半轮弯月,月色映照庭院,格外的温馨静谧,先生敲了钟,提醒众人该洗漱睡觉了,蓉宝提着灯笼和思娘手拉手回学舍。 次日卯时四刻,天微亮,小钟响了一遍,又过了一刻钟,大钟连响三下,蓉宝夹着被子,把脑袋蒙住,又沉沉睡去。 思娘把门拍的砰砰响,“蓉宝,起床,要迟到了。” “蓉宝。” 蓉宝无力的“嗯”了一声,脑袋接触到冷气,迷糊就去了一大半,她坐在床上把衣裳穿好,心里开始数着日子盼过年。 天冷起床难,蓉宝在路上碰见拿着书和戒尺的庄先生,她停下做了一个揖礼,然后一溜烟跑先生前头去了。 讲堂里的位置空出六七个,蓉宝小心的抬头打量着先生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顿时就有点失落,正嘀咕着先生怎么不罚人。 庄先生就检查课业了,背书一个一个来,学童脑海里此时一片空白,《论语》在家背的滚瓜烂熟,但在庄先生面前就是磕磕绊绊,“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约之以礼……” 庄先生翻看他的大字和描红,见到写的好地方就会点头,见到不好的地方就会拧眉。 蓉宝见庄先生没有抬头,就张开嘴巴用很小的声音提醒,“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那人盯着她的嘴巴看了好几遍,总算是一头汗水的背了下去。 虽然不利索,但还算齐全,庄先生没有训斥。 不过一群六七岁的孩子,就算有父母管着,未必能把心思放到读书上面,又是生涩拗口的文章,就算偷懒也很正常。 问到第三个人时,迟到的学生才姗姗来迟,先生不发话,站在门口的众人是进来也不是,不进来也不是。 蓉宝看着着急,朝钱妙来招手,心想你傻啊,就算受罚也得站在先生面前去,不然他怎么知道。 钱妙来领悟不到小伙伴的意思,他把双手合十拜了拜,然后又看了看先生,蓉宝扭头,不想帮傻子说话,但想到吃了他家捐的甜瓜,还有大灯笼,还是出声解围,“先生,钱妙来迟到了,罚他今天打扫讲堂吧。” 钱妙来瞪着一双喷火的眼睛看她,嘴里的牙齿都快咬碎了,他才不要扫地,他要罚站。 庄先生就像是能猜中他在想什么,淡声说,“先进来,拿着书站着读,罚抄五遍《大学》。” 第359章 要债 钱妙来这下是彻底傻了,他和几个“同道”之人垂头丧气的进屋,然后磨磨蹭蹭的拿着书站在墙边。 蓉宝扭头做了几个表情,既可怜又有点幸灾乐祸,这是一种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心理,幸好她今天来的早,不然也要抄书了。 大部分人的课业都是背《论语》,蓉宝几人除外,她们背的是《孟子》,虽然不知释义,但能背下来,等先生讲的时候,就能更快领悟。 庄先生看着她的字,面色回暖不少,“费了时间的。书、心画也。人难窥其心,但字可见风骨心性,楷书以小楷为最,像钟大家,卫夫人都擅长此体,你若能练好,也算不俗。” 蓉宝不喜欢娟秀精巧的小楷,“先生,等我练好了楷书,我要学行书,还有草书也要学,读书厉害的人都会写很多种字,我都要学。” 庄先生摇头笑了笑,心想旁人一生能习好一种字已是难得,几样皆通,非大家不出其外也。 头天在先生的检查课业中度过,第二天就正式上课,庄先生讲《论语》,又细又深,蓉宝第一次觉得,原来小小的《论语》里面有这么多道理。 她抓了抓头发,正要去借嘉宝的手稿,余光就看到钱妙来身边围了一大堆人,蓉宝本来就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便丢了笔,也挤过去。 钱妙来压住自己的书,小声赶人,“没带什么,就是书。” “我们知道是书啊。”有人贴在他耳边问,“是不是话本?” 钱妙来气的不行,“我都说了是书,你们再围着我,我就喊先生了。”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几人也拿他没办法,便觉无趣的散开,刚好露出蓉宝,她兴致勃勃的问,“什么书?” 钱妙来一看到她就想起自己被罚抄的事,原本不美的心情更差劲了,他抬头看着屋顶,“没什么书。” 话本可是先生再三禁止的书,钱妙来可不敢试探先生的仁慈,要是被抓到了,只怕下午家里就该来人把他抓回家挨揍。 十月底起了好一阵风,杨氏从家里收拾出两套厚衣服送进学堂,见不到人,便留了一张纸,上面叮嘱两人要添衣,至少穿四件衣裳。 一夜入凉冬,村里妇人开始骂骂咧咧,“这狗官就知道吸我们老百姓的血,嘴巴一张就要人去服役,哪管我们的死活。” “这狗官真不是个好东西,还不如以前的县令。” 虽然都是脏东西,但要让她们选的话,众人还是喜欢以前的县令,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招徭役。 没被南方水患波及,反而被县令累死,找谁说理去。 赵家的门槛又被踏破,都打着“吃大户”的心思来借钱,吴氏最近身体不好,病了两回,家里便由许灵桃待客,她挺着个大肚子,坐了一会儿就伸手打哈欠。 大家伙还算要脸,没有对着一个孕妇死缠烂打,许灵桃只借了一两多钱出去,都是村里人比较穷苦的人家,家里去两个男丁,如今凑钱保一个下来,免得两个都留不住。 服役死人可不是说着玩的,今年夏役死了几十个人,都是身子骨弱,被大太阳一晒,人就顶不住趴地上了,听说赔了几两银子,但人都走了,这几两银子也没多大的用,有良心的人还会拿一点出来养孤儿寡母,没良心的就是兄弟吞掉了。 冬役虽然不热,但冷起来也是要人命的,往年多多少少也要死几个人,多的是得了风寒治不好的,有些汉子回家病在床上一个多月,药钱都不止二两。 “婶子也知道,都是村里人,总不能借这个不借那个,我们家确实有点小钱,但今年光买那几座山就花的差不多了,婶子要是急用,我就把我的嫁妆拿出来先顶顶。” 妇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借人嫁妆,这事要传出去,整个村都要没脸,她拿着手里五百文钱,也不敢再哭穷了,就起身道谢,“大郎媳妇,你放心,等年前家里的猪卖了,这钱马上还你。” 许灵桃扶着腰站起来,“婶子先用着,也不用太着急。” “哎,你身子不方便,不用讲那些虚礼,坐着坐着。” 妇人拿着钱转身,心里松快了一点,虽然只有三百文,但过年也够花了。 吴氏精神不济的靠坐屋里烤火,药喝多了,身上全是苦味,连春儿坐在她身边剥花生吃,这段日子不用整天去县里卖豆腐,她整个人都懒了不少。 许灵桃推开门进屋,吴氏指着自己对面,“坐在开边,别过了病气。” 桌上放着一张借条,是夏役的时候借出去的,几户都还了,如今还剩这一家,许灵桃拿起来看了看,“木婶子家五月借的,还没还啊。” 吴氏点头,“正等二郎回来呢,他嘴巴厉害,就说我治病要钱用,把这账消了。” “巧了,木婶子前几天来找过我,开口就是借二两银子,我哪有这么多钱,缠了我大半天,还是四叔把人说走的。”许灵桃把几户人记在心里,村里人也不都是好的,至少这几家就是出了名的赖子。 赵二郎虽然是个小辈,但小辈有小辈的法子,他不跟妇人纠缠,找到了木叔把事说了说,“人都有急用,一个村里的人,帮把手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最近家里不凑手,这才厚着脸皮来要这笔账。” 木叔虽然感觉丢脸,但还是红着脸呐呐道:“家里……家里最近也要用钱,想还都凑不出来。” 赵二郎叹息说,“我奶奶都是我几个叔伯孝敬的一点银子,原本想着夏收后就能收回家,只是木叔家不知有什么难处一直没上门。老人家也体谅你们家的难处,没说什么。可木叔也知道,我们家最近买了几座山,这请人干活都是借的钱,如今家里的花用还是卖粮食的那点钱,再过一个月,就该花我媳妇的嫁妆了,我和我爹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花女人的钱吧?” 木叔手握成拳,“二郎,县里招徭役,只恨钱不够,我如今是当真没办法。” 第360章 还钱 赵二郎眉心闪过一丝不耐,要不是为了说出去好听,他直接把堂叔抬出来,这些嚷着没钱的人,就算把家拆了都会凑出来,他语气重了重,“有借有还,方是信用,木婶子当初找我奶奶借钱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粮食下来了就还钱,如今秋收都过了,你们家还没一点动静,连一个上门解释的人都没有。如今我言好语,木叔还推三阻四。白纸黑字写着呢——” 他起身,茶水都没沾唇,“借钱的当儿子,还钱的充老子,你们家要是想赖,我们家也不怕,大不了去衙门走一趟。” 能把衙门挂在嘴边的也就只有赵家了,毕竟只有他们家有亲戚在衙门里做事,恐惧来源于无知,什么都懂,自然也就没那么怕。 木叔急急忙忙的起身,“二郎,都是村里人,你还信不过我吗?家里要是有钱,我肯定第一个就把你家的钱还了。过两天大家伙就要去服役,代役的钱都交到村长家去了,也拿不回来了啊。” 赵二郎脚步一顿,“没有钱那是你家的事,我奶奶借钱给你们可没收一文钱好处,家里有钱不还,存的什么心思你们心知肚明。木叔,这村里不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木叔脸色难看,“村里人借一点钱都那么小气,又不是不还,至于说的这么难听。” “这年头好人当不得,借钱还借出仇来了。”赵二郎推开木家的几个汉子,横眉冷目,“挡着做什么?要打架啊?” 院外的连春儿正和村里大娘念叨呢,哪座山的柴火多,哪座山是地主家的不能去。 大娘看着她,真心实意的羡慕,“闺女,你嫁到赵家是享福来了。” 连春儿知道她指哪一方便,但这话不好回,说是或不是都有炫耀的嫌疑,她笑眯眯道:“享大福,村里叔婶都好,问啥事都有人教。” 大娘也笑了几声,问她在这里干嘛。 连春儿看向木家,“二郎找木叔有点事,我等他呢。” “你们这两口子走的亲。” 就算是赵大郎和许灵桃也只是腻歪了一个多月,但连春儿自从嫁过来,经常跟在赵二郎身边,形影不离,村里人看到的就是腻歪的两口子。 凉风卷过,大娘穿着薄衫浑身一颤,心里的愁苦都要溢出来了,她家的男人都去服役了,但家里的钱也不多,只能买几十斤棉花缝个小袄子,不然这么冷的天可抵不住。 “家里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有时间你来我家坐。” 连春儿点头,“哎,有时间一定找婶子说话。” 横一点还是有用的,木家第二天就派了一个妇人来送钱,走的时候还说了几句难听的话,许氏追在她屁股后面骂,“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借我婆婆的钱不还你还有理了,嘴里吃了狗屎一样臭。” 木家媳妇扭头,“谁稀罕,一点臭钱催来催去,催命一样。我呸,你这德行还好意思说我,上梁不正下梁歪,养出来没一个好货。有钱不认人,张氏就是被你们家赶走了。” 连春儿还没起身,许氏就背着背篓追过去,“你个不要脸的贱妇,借钱不还还骂上你老娘了,我什么德行你管不着。你是什么东西大家伙都长着眼睛呢,张氏一和离就嫁了男人,肚子比她儿媳妇挺的还大,你说张氏好,是不是也早就找好男人准备和离再嫁了。” 她叉腰,神情得意,比不过赵氏和杨氏,她还比不过张氏吗?现在村里人骂人可不是先骂她了。 木家媳妇回嘴,“你们把人赶走,还不准别人嫁个好婆家,给你们家做了媳妇就卖给你们家了不成?” 许氏不知道什么叫脸,她跟在木家媳妇身后,不管有没有道理,一路骂过去,甚至还说是木家唆使张氏和离,说他们在中间拉线偷男人。 连春儿听的脸都黑了,骂人连着自家一起骂也就自己这个婆婆能做的出来了,给张氏乱扣帽子有什么好处,丢脸的还不是赵大伯和赵大郎几个。 “娘,奶奶喊你回去。” 许氏扭头骂她,“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人在头顶上拉屎都不知道吭一声,二郎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连春儿拉住她的手,常年推磨的手劲大,一用力就把许氏扯的踉跄几步,她小声说,“娘,爹在外边干活,要是听到你骂人……” “作死啊,你……”许氏骂人的话哽在喉尖,心里恨的牙痒痒,但没有任何整治儿媳妇的办法。 立规矩,刚叫连春儿帮忙衣服,她就被赵老二捶了一顿,又想把家里的活都丢给连春儿干,赵二郎就让她把钱交公。 她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命苦,走在路上放低身段说,“春儿啊,你公公要是问起,你就说是木家找事,大清早骂上门,这不是欺负人吗。” 连春儿淡声说,“娘,你骂木家就骂木家,好端端说大伯母做甚?要是被大伯和大哥听到了,他们能开心的起来?” “你刚进门你知道什么,那张氏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又没说错。”许氏扁着嘴嘲讽道:“上个月还挺着肚子跟你大伯哭呢。” 连春儿眸色一动,接着问,“哭什么啊?” “哭钱呗。”许氏扬起得意的嘴脸,“嫁人了还跟先夫拉拉扯扯,真不要脸。” 连春儿拧眉,这事确实不小,虽然不知道大伯心里怎么想的,但要是被别人看到了,指定说不出好话。 张氏嫁人了还跟大伯私下独处,不管目的是什么,只要传出去就是不检点,对赵大伯和张氏都没有一点好处。 两人刚进院子,吴氏就喊,“老二媳妇。” 声音不像往常那样洪亮,许氏放下背篓,紧张的挪进屋,“娘,不是我找事,那木家嘴臭。” “你骂人归骂人,也不能像个泼妇一样追着人咬啊。”吴氏恨不得把自己的道理全塞她脑子里,能聪明一点是一点,“咱们家占理,你把缘由说清,村里人自然晓得是非对错。你这样扯着嗓子对骂,不是让村里人看笑话吗?” 第361章 招女工 许氏的脑子里装不下这些东西,她“嗯嗯”的敷衍两句,吴氏看着心烦,就把她赶走了。 冬天万物寂寥,但山上能吃的野果还是挺多的,霜降之后的拐枣比蜜还甜,能卖到十多文钱一斤,不过不太好找,还有金樱子和一些其他的野果凑到一起也能挣点钱。 许氏知道时间不多了,最近都忙的起飞,要不是刚才跟人对骂,这会儿都已经进山了,她背起背篓,手里拿着柴刀和木钩子,想把连春儿喊上帮忙干活,但想到这个儿媳的厉害,还是自己一个人走了。 连春儿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婆婆的脑子也是挺有意思的,从深山刨出来的钱居然都送给娘家,自己唯一用钱的地方就是买了一朵丑的出奇的绢花,大蓝色的,整天戴在头上,用裹头布包着进山。 她是一辈子都做不到这一点,让她给钱给弟弟花还有可能,但要让她拿钱养着娘家爹娘,她就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死都要吐对面一脸。 村里的汉子都要服役,一百多个人的山眨眼就剩十几个了,这两天得在家好好养养,补点油水,不然去干一个月活,人是顶不住的。 赵老四坐在树下和江财面面相觑。 一脸胡子的江财太过辣眼睛,赵老四移开眼,“我大哥二哥家的山还没收拾出来呢,那桑树都跟人定好,没人种啊。” 江财眼睛到处转了一圈,出了一个嗖主意,“东家,你再买几十个人。” 赵老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要我命来了?” 家里几个下人都快养不起了,还几十个呢。 江财退而求其次,“那就买几个,小姐少爷的山没人管啊,我一个人也看顾不过来。” 见赵老四沉默不语,江财七想八想居然想到了娶媳妇的事,“东家,我们什么时候进城啊,我得把我的张俊脸收拾出来。” 赵老四有点泛恶心。 江财厚着脸皮继续说,“万一靠脸就把那小媳妇迷住了,非要嫁我……我现在也娶不了。” 赵老四觉得简直没眼看,“哪个不长眼的女人能看上你这张脸啊……等会儿……” 他语气一顿,“男人不在,女人还在啊,都是下地干活了的人差不了多少,不过力气比不上,工钱得少一点。” 他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半天,江财还沉浸在自己娶媳妇上面,最后被赵老四拍了一巴掌,“快去告诉你三爷,就说招工,招女人。” 刚好是在妇人眼里包泪把自家男人送走的时候,赵家传出来的消息就像甘霖一样洋洋洒洒落在地面。 女人把孩子交给婆婆,火急火燎搭着伴就来了,挤在吴峰面前嚷着,“王翠花。” “刘三花。” “何二妞。” 吴峰头都要炸了,江财敲了两声锣,“挤啥啊?还要不要干了?一个一个来!” 他拔高声音,“先说好,干活不厉害的我们家不招,山里干活的,三十五文一天,帮忙浇水撒肥的四十文一天,想干啥活一个一个说,要是吵就直接走人。” 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众人挤着成一条道,伸长脖子张望,生怕轮到自己就不收了,大部分人都想要钱多的活,排在前面的人就抢到了好活,后面的只能去山上干活。 虽然少了五文钱很心痛,但能挣三十五文钱还是挺不错的,有机灵的妇人见到人堆里还有外村人,就拉着江财背过人问,“大管事,这边还要人不,我娘家嫂子干活的一把好手。” 江财点头,“要啊,你叫她们过来。” 妇人撅着个大腚就跑了,娘家离的不远,一路飞奔过去,喘着气将亲戚都喊了过来。 妇人挣钱的机会少,又是在所有人家底单薄的时候,这种好机会,自然是能握住就紧紧握住,不到两天时间,就招了两百多个人,歇下来的山又忙碌了起来。 女人比男人好管很多,赵老头只过来看了两眼就扭头回家陪吴氏坐着,刚煮出来的花生控干水分,放在火上烘干,吃着一点都不怕上火,但赵老头还是喜欢炒花生,赵老四也喜欢,吴氏看着老伴说,“你坐着也没事,把屋里的花生剥了,下午炒一点出来吃。” 赵老头犯牛脾气,“不吃,家里还有花生呢。” “去,还有栗子,用刀破个壳,也炒出来,蓉宝嘉宝明天放假,刚好有的吃。” “二郎媳妇不在家,我可不会炒。” “我会炒。”吴氏对丈夫失去了耐心,“能费多少事?东西家里都有,动一下就能吃,你左推右推。” 她扶着桌子要起身,赵老头把烟杆放在桌上,叫嚷着去拿花生,洗好的有半篓子,吴氏又差使他去拿了一个干净的簸箕,自己坐在火边剥花生,赵老头则拿着刀给栗子破壳。 “老大几个的山怎么样了?” “人请的多,过六七天就能收拾出来,等把桑树种下,今年就算回事了。” “我还没去看过呢,过几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你去啥?那么高的山,你爬的上去啊?” 吴氏对自己的能力心知肚明,年轻时太要强,老了就一生病,不是胳膊疼就是腿疼,“我就在下面看看。” 赵老头低着闷闷道:“随你。” 家里有小石子,把花生用水过一遍,就和洗干净的石子一起炒,赵老头把火烧起来后,把门关上,然后拉开吴氏自己接过活,“净你逞能。” 吴氏站在他身边看,“好多年没炒过了,也不知道这手艺还在不在。” 赵老头只会用铲子,火候得要吴氏来掌控,她添了柴火就起身,等看到颜色差不多了,就伸手捏一下。 刚出锅花生过一会儿再吃就脆香,味似松子,但比松子便宜。 炒好的花生和栗子都放进木盘晾,赵老头口是心非,坐在火边嘴巴没停过,吃美了还去打了一点酒。 吴氏把花生和栗子分了好几份,最后留在盘子里的就只剩一点点,赵老头不悦,“忙活一下午光伺候儿子去了。” “今年家里忙,他们几房哪有空做这些东西,我是个闲人,有空就帮忙收拾收拾,过两天再抄一点。” 第362章 飞檐走壁 “在外头买能花多少钱,你要把自己折腾病了,还要去个多的。” 吴氏手里的动作一顿,神情怔怔,人最怕老,更怕老了没用。 她歇下了干活的心,但剥了不少花生粒,这种简单的活要是都不做,人就真的没盼头了。 赵老四晚上吃着花生粒果然很开心,他像老赵头一样,喜欢吃这些干燥的东西,“媳妇,今年过年的年货还没收拾,我过几天去买点干菌干枣子,家里的栗子够吃吗?松子是买炒好的,还是买生的。” “忙的都忘记这一茬了,你多买些吧,到时备几份给店里的伙计当年货。” 去年卖干货挣了不少钱,赵老四虽然没空,但赵大郎和赵二郎可以抽出时间来,他把事情交代一下,能不能挣到钱就看两人自己的本事了。 蓉宝和嘉宝大下午才回家,说是去同窗家里看花了,“娘,你知道吗,这么冷的天,花开的可漂亮了。” “那是在暖房里培育出来的,不便宜吧。” 蓉宝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一朵牡丹,“那当然,娘,送给你,这可是我用两篇文章换的。” 杨氏接过花,觉得稀奇,“什么文章,你还会写文章?” “抄的《大学》,”蓉宝伸出两根手指,“两篇呢,才换这一株好看的花。” 杨氏欣喜,“娘很喜欢。” 一旁的嘉宝叹了一口气,怎么会有人生下来就知道讨好人,还好她娘神智清明,不然就被蓉宝哄的找不着北了。 那株好看的牡丹被杨氏找个小瓷瓶摆在书房,抬眼就能看到。 赵老四躺在软榻吃花生,伸手踢了踢一旁的蓉宝,“去跟奶奶问好。” 雨露均沾,又踹了踹嘉宝,“你二嫂给你们留了豆腐脑,快去。” 原本腻昧的两人经过学堂饭食的洗礼后,又对着豆腐脑犯馋,一路跑到上房,跟吴氏和赵老头打过招呼后,蓉宝嘉宝就端着碗撒糖,就薄薄的一层,吃完上面再撒一层,这是最好吃的法子。 赵四郎也在吃东西,兄妹几个默契的闭嘴,吃饱喝足才互相问候两句,“四哥,明年春闱,钱夫子要下场吗?” “自然是要的,不过科举难啊,钱先生学问这么深厚都考不上,哎……”赵四郎不知道是在为钱夫子叹气,还是在为自己叹气。 秀才考五六次,举人考五六次,进士又是五六次,很多白发苍苍的读书人一辈子就指望春闱有名,钱夫子还算豁达,一边授课一边读书,就算落榜也只是可惜一下,但很多天资一般的读书人日日手不释卷,家里全靠老父母和妻子劳累。 赵四郎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不能当这样的人,要是考不上就去考明经,大小也是个官,不至于被村里人笑,总比守着当官梦碌碌一生好。 吴氏分不清明经和进士的区别,她一辈子都是村里妇人,但听到孙子讲出来的道理,她一下子就能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能考到什么考什么,就算考不到,将来寻个地方做账房也有大出息。隔壁赵家村就有个后生在做账房,一年三十多两,养五六个孩子都够了。” “你别慌,奶奶知道这读书难,但就跟做生意一样,看着简单,嘴皮一动的事,但大部分人就没这本事。” 赵四郎低着头,有羞愧也有难过,他也想考秀才考举人光宗耀祖,可有些事隔的太远了,光看着就觉得心颤,他怕没法给家里人交代。 蓉宝嘉宝蹲在赵老头身边吃东西,兴高采烈分享学堂里的有趣事,谁谁谁挨先生板子了,谁谁谁被罚抄书扫院子了,年考第几名,倒数几名是谁等。 痛快的玩了一小个下午,晚上又关上门读书练字,第二天一大早蓉宝嘉宝就收拾包裹去齐鸣谨家里。 赵老四看着他们的背影,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什么时候改姓的?” 大福媳妇怕主家真的生气,忙解释,“一起读书做课业,学的进去。” “两个人还不够热闹啊。”赵老四嘟嚷一声,把碗里的粥喝的干干净净,就去山里监工了。 蓉宝嘉宝自然是带着目的的,她们小伙伴——齐鸣谨,有个新伴读,不认字,但会飞檐走壁,可厉害了。 大鱼把脖子僵硬的转一圈,“我不会飞。” 蓉宝嘉宝看向齐鸣谨。 大少爷急了,“你上一次还飞了。” 就是因为这个本事,他才选大鱼做了伴读。 “那不是飞,只是借力踏墙。” “那你踏一个。” “好吧。”大鱼感受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视线,让几人散开,就踩着一块小石头落到墙上,平稳走了七八步,又借力上墙。 齐刷刷的鼓掌声。 “好厉害!” “太厉害了。” “真的会飞。” 大鱼也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解释这不叫飞,他沉默的坐在墙头。 蓉宝扯着嗓子喊,“大鱼大哥,能教教我们吗?” “好像不行。” 嘉宝问,“为什么?” 超出自己职责范围之类的问题都是麻烦事,十二岁的大鱼很酷,“我不会。” 蓉宝嘉宝又齐齐看向齐鸣谨,想让他争取一下,但大少爷自己都管不住大鱼,便当没看见。 四人墙上墙下对视。 蓉宝龇开大牙笑,“大鱼大哥,你教我飞,我教你读书。” 大鱼最讨厌读书了,他是不可能答应这个交易的。 嘉宝说,“拜师学艺,得有拜师费,我们给束修,你教教我们吧。” 大鱼不为所动。 蓉宝小声问齐鸣谨,“你知道他的弱点……不,是喜好吗?我们投人所好,才能求人办事。” 齐鸣谨一问三不知,他上次去读书之前选的伴读,还没见过几次呢。 蓉宝绞尽脑汁的想,“你喜欢玩具吗?我有很多玩具,还有大布娃娃,还有小泥人……” 口干舌燥的说了半天,没能把人说动,但惊扰了院子的主人,“谁啊,大清晨吵死了!” 小胖子外衣都没穿好,耷拉着鞋子就出门了,眼眶通红,怒火滔天,“谁!滚出来!看我不打死你们。” 蓉宝和嘉宝脖子一凉,边跑边问齐鸣谨,“这是你表哥的屋子?” 第363章 澄州大涝 齐鸣谨歉意道;“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 自己犯错在先,蓉宝没有叫嚷的气势,她和小伙伴灰溜溜的跑了,等唐大少爷气的鼻孔喷气出了院子,外边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他朝左边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我都听到声音了,我马上就去告诉爷爷,你们欺负我!” 他继续怒吼,“齐鸣谨,赵蓉赵嘉,你们几个讨厌鬼!我讨厌你们!” 声音传不了多远,至少蓉宝三人没听到,大鱼听到了也当没听到,没在家里吃饭,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现在就进城。 “少爷,家里有山药汤,吃了再走。”老嬷嬷看着几人的背影喊都喊不住,要换成贺二,这会儿一定会停车,但大鱼心眼实,齐鸣谨说什么他做什么,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屋里传来齐氏的声音,“算了,不必管他,往老太爷院子里多送一点儿。” 这山药还是别的地方运过来的,益气养阴,补脾肺肾,炖汤滋味更是一绝。 没有口福的三人快快乐乐的进城,蓉宝看着路边建到一半的房子,拉了拉齐鸣谨,“那是你家吗?” 齐鸣谨点头,“是我家,都快建好了,我娘说年前就搬进去,我以后能住自己家里了。” 原本齐氏是准备待两年回潭州的,但那边好像不安稳,加之花溪县的先生也不错,她思量许久,还是决定留下来。 齐家枝繁叶茂,动一下叶子就纷纷杨杨的往下掉,待在底下并不安全。 院子里有两棵梧桐树,正是落叶的时候,齐氏看了半天,突然说,“来风了。” 小风小雨都不算大事,但众人就怕打雷,还没入城,乌云势如破竹倾压而下,守城的衙役骂了两句脏话,“它娘的,十一月下什么雨啊。” 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有的怕淋雨,有的怕家里晒的东西淋雨,不过片刻时间,拥挤热闹的街便只剩寥寥几人。 买东西的汉子和妇人都在亭子下或屋檐下避雨,想着等天亮开再动身,只是老天爷并不如人愿,耳边雷声轰鸣不断炸响,天都黑了好几个度,还能看见电光。 更难熬的是役工,他们的房子都是临时搭建的简陋木屋,人挤人睡在一起,漏风又漏雨,这么大的雨打下来,没有人身上能干爽。 赵大踢了一脚腿边的泥巴,“娘老子的,又吐口水。” 外头黑的看不清路,他郁闷的蹲在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所有人都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但一直过了两刻多钟,雨水都没有落下来。 只是头顶的电闪雷鸣还挂在耳边,吓哭了好多孩童,妇人抱着孩子哄,“不怕,不怕,娘在,小宝不怕。” 蓉宝托腮郁闷道;“我还想去买羊肉饼呢。” 大鱼精准捕捉字眼,“羊肉饼,好吃吗?” “好吃啊,县里最好吃的羊肉饼。”蓉宝眼珠子一转,“你教我们飞,我就给你买最好吃的羊肉饼。” 大鱼没出息的咽口水,他从被主家买回来后就没怎么出门,家里的吃食虽然不错,但十年如一日,人参燕窝也该腻了,“我要先尝尝。” 蓉宝朝齐鸣谨眨了眨眼睛,“不可以,吃了就要教我们。” 大鱼觉得这并不相等,学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买一个,我教一点。” 蓉宝眉眼弯弯,“好呀好呀。” 有了大鱼的承诺,蓉宝的心情更好了,她看到门口的掌柜和伙计,也挤过去看,“要下大雨了。” “何止是大雨啊。”掌柜唏嘘,“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天都要塌下来了。” 伙计一个大男人都有点怕,他往屋子缩去,“掌柜的,别站在门口了,那雷凶的很,万一……” 这个万一还没说出口,店子对面的铺子就被劈了,好在人没事,但牌匾都掉了下来,掌柜就像被烫到了一样躲进屋子,还把蓉宝也拉了回去,“哟哟哟……哎呦……” 他神智未定,方才那雷要是劈在他门口,人估计就没了,“太吓人了,吓死了,老天爷保佑,祖宗保佑,菩萨保佑,天尊老爷保佑。” 蓉宝看着他朝天四处拜,忍不住出声提醒,“掌柜大伯,一个人不能拜两路神仙。” “管用就行。”掌柜都慌不择言了,他回想自己这一生,除了贪财一点,好色一点,小气一点,也没做什么伤心害理的事,老天爷降雷劈人应该劈不到他,但对面的掌柜可不是啥好人,不孝爹娘,殴打婆娘,毒打闺女,这一回,说不定就是老天爷看不过眼了。 一共劈了三道雷,死了一个人,邻居看到都骂死的好,活该,但没有一个人脸色好看的,谁没做过几件坏事,都怕这雷劈自己身上呢,好在老天爷发怒了半个时辰后,雷声渐消,天也慢慢亮开,但南阳府却没有谁能笑出来。 赫章书院。 所有先生聚在一起,面露忧色。 齐霄同不觉得这一劫这么好过,没过两天就听说潭州也打了雷,一直等到七天后,山脚下一个书童几乎是爬着跑上来的,他径直穿过书院,找到山长的住所,齐霄同青衣大袖,正拿着一卷竹简誉抄,上好的墨,就这样污了衣裳。 “全淹了全淹了,先生,澄州大涝,十七个州县全淹了。”书童跪地大哭,“本可以泄洪至鹿河,再引水到澧江,但京城也逢大雨,怕澧江水位上涨……” 就弃澄州保京城,书童不是奴籍,他家是澄州的大地主,费了好多银子,花了许多钱,才把他送到齐霄同身边。 齐霄同咳了两声,去年澄州才遭旱,今年又大涝,且又在这个时候,他撑着书案要起身,却发现头晕目眩,齐霄同闭着眼睛,撑在桌上的手逐渐发白,“天时人和,要变天了。” 这个时候,他都不知道该去怪谁,京城是天子居所,自然不容有误,但澄州数千万人,万顷良田,毁于一旦。 书童又磕了一个响头,“先生,我要回家。” 第364章 户部没钱 齐霄同几乎想要呕血,只怕不出五日,陛下无道以招天罚的话就该传的大街小巷都是,不肯泄洪引水救民,澄州活下去的难民怕是要把朝廷骂死,至于谁是那个替罪羊。 额边又泛起阵痛,几乎没什么可想,皇帝没胆子动世家,便只能拿寒门官员,这么大的事,一动就是九族大罪,谁受的住,齐霄同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备马车,回潭州。” 棋子已经动了,陛下往哪里走都不对,世家不能动,寒门动不得,如今朝廷里站着的几个,都是崔相的门生,这把刀,直中心口。 崔相一倒,天下寒门学子便会彻底倒戈,既无明主,自寻明主。 天下有才之士往哪边走,谁就是背后推手。 人有了,名有了。 齐霄同想了一路,直到进了潭州,心里才起了几分怅然,齐家最鼎盛的时候,出过太后,出过太傅,出过宰相,盛极必衰,鲜花着锦哪几十年耗尽了后辈的气运,导致先帝在位时,齐家已经没有能拿的出手的后辈,齐霄同和一个旁系族兄是这一辈最有出息的人,只是一个病逝,一个出世。 车夫也许多年没有回过潭州了,他顺着记忆中的道走,一路都是行色匆匆的读书人,字画摊、书铺、文阁随处可见,就连卖茶汤的老汉都在耳濡目染之下认识不少字。 正是散学的时辰,锦衣华服结伴而行的读书人浩浩荡荡涌入茶楼文馆,腰间系着玉佩白的如枝头雪。 着学子服的读书人则行色匆匆的往家去,家底一般,不敢在外面花钱。 同一座书院出来的学生,互为陌路,泾渭分明。 车夫听着耳边商贩的叫卖声,忍不住感慨,“几年不见,城内又热闹不少。” 可不热闹吗,宋家出了一位圣眷正浓的贵妃,族中子弟如流水般入仕,如日中天。 齐霄同摩挲着腰间玉,当今昏庸好色,后宫妃嫔无数,但子嗣不丰,除了嫡出的二皇子,其余两个皇子一个公主皆是贵妃所生,大皇子占长,且素有贤名,又得圣心,早在四年前就有人提议立皇长子为太子,当今是点过头的。 只是崔阁老和皇后母族上书,才没有废嫡立长,但京中局势也越发紧张。 两派都想当外戚,斗的你死我活。 崔阁老不赞同废嫡立长,只得卷入这场漩涡,今上本来就不喜欢受制于臣,但碍于崔相是他老师,只得憋下这口气,不过心里的怨念是越来越深,直到今年十月,昌乐公主出宫游玩,骑马踩死了一个小孩。 若是平民百姓家,多予些钱财也就没事了,可偏偏那两个孩子竟也大有来头,是白大儒的长孙长孙女,一对双生子,当年其母生产凶险,没过几年就走了。 两个孩子从小跟在爷爷身边读书识字,这回进京是应宋家相邀,来给大皇子讲学,如今倒好,还没上门,孙子便被公主纵马踩死,孙女也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这么好的把柄,皇后母族当然不会放过,不到半日,言官的折子便如雪花一样,参公主娇纵蛮横,枉顾人命,让陛下严惩公主,以平民愤。 皇帝当然不乐意,踩死了一个人,难不成还让公主赔命不可,但白家累世清流,出了不少名师大儒,国子监祭酒还是白大儒的亲子侄,一呼百应,各地学生纷纷上书。 这不仅是为了帮老师,更是为了人间公道,世道清明,今日屠刀在他人头上,我畏惧权势,懦弱不言,但他日屠刀未必不会在我头上。 皇帝是这世间最尊贵之人,握着生杀权柄,他若偏袒皇女,人命便如草芥。 崔相已过天命,发须皆白,但眼神清明,他跪在地上,尽力挺直腰杆,“公主尊贵,万人供养,一言一行当为天下表率,纵马伤民,已是大过,陛下若行包庇之举,便是错上加错。陛下爱民如子,不可行事偏颇,枉顾王法,寒天下臣民之心。煌煌天日,当还以清明,还望陛下三思。” 殿内大臣都跟着跪言,“望陛下三思。” 皇帝气的拂袖而去,最后还是皇长子卸冠带着妹妹去白家上门赔罪,并削了昌乐公主一千食邑,禁足半年。 此事不出半日,便已传遍京都,皇长子美名高涨,白家就算再不愿,也得规规矩矩躬身谢礼。 此事大事化小,但言官可有的上书了,整日不是说公主的封地不合礼制,就是训斥公主娇纵,随意打杀下人。 皇帝早看这群多嘴的文官不顺眼,怒上心头便找了个由头将人下狱。 言官的职责本就是监督与上谏,规劝君主及文武百官的过错,就算是“闻风而奏”,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若真让永安帝开了先河,他日言官谁还敢随意上书。 崔贤知道自己这个学生没有才能,但也没想到会昏庸到这种地步,他颤着手下跪,伏地痛哭,“陛下,时政清白才能平朝乱,稳民生。见君主有过而不敢言者,见百官不法而不敢谏者,此等鄙薄之人何以事君?!泱泱大国,卑躬屈膝,媚言君主者,何以为臣?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臣微力愚才,只恨言短不能报君,才浅无力安社稷……” 衷呦之言,劝不动一言九鼎的皇帝,明黄龙靴大步走过,牢里言官一语之失,人头落地。 起居郎奋笔疾书,时不时还拿帕子抹一下眼泪。 事不过一月,朝廷又为了澄州涝灾一事炸开了锅,崔贤面色颓唐,立如老松,但袖子里的手总是不自觉的轻颤。 京城内外两城多日大雨,闷热的喘不过气,文武百官面色凝重的上朝,汇报灾情,澄州十七个州县民宅全部损毁,良田被大水冲刷,夷为荒地。 死伤几百万人,尸骨成堆。 有人还在为泄洪一事争执不休,崔贤手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两下,“褚尚书先把救灾款拨出去,其余事情,以后再议。” 户部尚书褚行满心忧虑,“去年澄州大旱,又有安阳芷州几县遭灾,税收便少了近六成,如今官员俸禄已经两个月没发了,下官是左算右算,也挤不出多少钱。” 第365章 加税 次辅唐瞻担忧不已,“钱粮还可筹措一二,但就是怕……役病。” 大灾过后,容易生瘟,尤其是涝灾,尸首来不及掩埋,脏水到处流。 崔贤脸色难看,“京城几地县令须严守城门,灾民暂时不得入城,外设粥棚,发放衣袄,救治灾民。至于防疫,还需请太医院院正共同商议。” 户部尚书都要哭了,“阁老,户部如今穷的比下官的脸还要干净,能刮出救灾钱就不错了。灾民众多,药材昂贵,便是户部充盈,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户部没钱怎么办,除了商户官员世族捐款,便是加税。 齐霄同和祖父对坐,屋内静的只有落子声。 “我观你心性,似乎有所变化。” 齐霄同答非所问,“祖父消瘦不少,可还苦夏。” 白子温润,但一落定便是绞杀之棋,老者默然。 半晌都未发一子,他问,“你如今可曾后悔?” 齐霄同沉默,“是……” 老者观他面相,“既忧君,何不谋政。” “豫年无以报君。” 齐霄同其人看似温润如玉,但最是肃己严苛,他有自己的一套章法行事,谁都劝不动,如果早生十几年,他会见到一个雄心勃勃的先帝。 可惜偏逢先帝暮年,再厉害贤明的君主都藏不住心里的惶恐,他站在大殿上看这群年轻的读书人,心里想的是三十个进士,有二十五个是世家学子。 尽管先帝再不重门第家世,资源上的差异还是让双方之间存在天堑般的距离。 齐霄同当年何等的意气风发,与他同辈的学子没他厉害,比他厉害的没他年轻,策论诗赋,皆是上等。 骑马游街,一眼就抢去了状元郎的风头,可惜正逢家里长辈过世,他孝期还没满,先帝崩逝,今上即位,齐霄同在翰林院呆了三个月,就心灰意冷辞官归家,专心治学。 聪明人骗不了自己,永安帝懦弱无为,专宠贵妃,偏帮宋家,纵容外戚干政,把持朝纲,只有崔相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朝廷。 齐霄同身后站着几千个族人,一但入仕,便系一族荣辱,他观那滩浑水,最终还是没有踏进去。 他赌不起,便寄希望于后来者。 京城还是阴雨连绵,但潭州风清气爽。 老者长叹,“天灾人祸,苦民生矣。” 齐霄同双手放在膝上,“眼前迫在眉睫便是救灾一事,京中年年大雪,除了钱粮,怕是还要多备上一些药材,不知户部能不能拿出钱来。” 老者摇头,“户部没钱,宋尚书在任就已经是个空壳了。” “那就难办了。”齐霄同望向京城的方向,“怕是要加税了。” 还在骂县令不干人事的老百姓,并不知道马上又要交钱,大家伙早上骂归骂,但做事一点都不耽搁,三座大山,清理的干干净净,赵老四坐在驴板车上,给车夫指路,“往左拐,直走便是。” 一共七俩驴车,拉的全是桑树,两年的没有,太大了,只有一年多的,比人高出半个脑袋,全种在行山上。 赵老四也跟着一块忙活,挖坑,埋土,浇水,干的热火朝天,中午吃饭也只是扒两口就过来了,这种树也分工,种一棵树三文钱,几人合伙,能种一百来棵,分到几人手里五六十文。 人乐意干,效率就高,原本打算七八天种完的树,五天就收工了,大家伙还是挺不舍的,十多天来,挣了快一两银子了。 “老四,你家还要干啥活不?” “没啥活了。”赵老四站在山脚下回道:“婶子收工就来领钱啊。” 妇人失落不已,几人喊来管事,等对方一颗一颗看过后,才点头在本子上画了一横。 山脚处的赵老四早被人团团围住了,他一手翻账本,一手拨算盘,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就叫赵二郎几人数钱出来。 因为提前算过工钱的缘故,大家伙接过钱再数一遍就行,“哗啦哗啦”的铜板碰撞声络绎不绝,直到一个时辰后,这边才清静下来。 林二婶拿碗从桶里舀了一碗豆腐脑,像喝水一样吸溜进肚,“你家二郎媳妇能吃苦,这做豆腐累的死人。” 她家也做过几个月,挣了五六两银子,但儿子儿媳都累的面色发青,时间一久,比下地还苦。 现在早就没做了,都忙活养猪,猪草一天几担从村里人手里买,但要剁,要煮出来,二十几头猪崽就要吃一大锅。 如今分家,二儿媳的娘家再没有多余的话说,卖炭还是兄弟俩一起干,不过这养猪的钱就跟二房没有关系了。 “我家二郎马上要搬家了,到时请你去暖房。” 赵老四一口答应,“行啊,二嫂,啥时候的事,我带着我媳妇一块去。” 林二婶笑的开怀,“十一月二十五号,年前吃搬家酒,年后吃周岁酒。” 林二郎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有六个月大了,还是上个月才发现的,新媳妇没经验,胃口不好还以为苦夏。 但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林二婶一问,就知道身上是有了,这下子心里最后一点气也没了,说到底这个儿媳也不错,性子软和,她说什么是什么,没什么计较,可能也是这缘故,她娘家那边才会多操份心。 嘚啵嘚啵说了一顿,林二婶就帮忙提着桶回家,儿子儿媳都在忙活,她得帮衬点家里事。 至少这两个月没得歇,烧炭从一入秋就开始忙活,砍树,垒窑,十月份开始烧制,十一月十二月往外卖。 三斤都累成细胳膊细腿了,车厢黑乎乎的一片,村里人都在忙活,没人管林家的驴 车去干嘛了,去年村里人问了,林二婶说是帮人去运东西。 大家伙自然不信,都疑心她家在山里找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往外卖,去年还有精力偷偷去山上转转,今年就没啥闲功夫了,从赵家领了工钱回家,大家伙就马不停蹄的进山。 人一多,许氏就拉着一张脸,山里已经没什么野货,但好柴火也是要抢的,人一多,就像跟她抢钱一样。 第366章 烦心事 “老二媳妇,你也来捡柴啊?” 许氏今天早出晚归,已经很少在村口坐了,除了没时间,还怕挨打。 没法看笑话的众人还是挺怀念从前的,只有许氏在的地方,就格外团结热闹。 “老二媳妇,你就享福了,家里买那么大的山,是个地主夫人了。” 许氏故意把头上的布勾掉,露出一朵大绢花,这首饰值钱,又大又好看,中间还有一颗珠子。 果然有人看见了,“你这么大朵的花多少钱?看着跟真花一样。” “一两银子。”怕这么贵的花被勾坏,她又赶紧把头包起来,“不贵。” 其余妇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不管许氏说的是心里话还是装模作样的,她们都酸,平时一两银子的耳坠手镯都舍不得买,谁舍得买朵花戴啊。 “花好看。” 许氏心疼的直抽抽,心想着还要你说,要不好看她会买吗,这一年挣的钱差不多都花在这上面了。 赵二郎挺开心的,想她娘只要安分一点,一年花几两银子都是小事。 县里的杂货铺生意越来越好,一个月的纯利润有六七两,刨去请人的工钱和房租,两房也能分到二两银子。 主要是东西便宜还全乎,要个啥玩意都能找到,菜蔬瓜果也跟市场上的价钱一样,到了下午还便宜一点,除了菜叶子有点蔫巴,但这又不影响吃,住在周边的人自然是就近买。 看着几文钱十几文钱的东西,但人一多,算下来也挣钱,如今家里还在给县里的酒楼送菜,一年十几两,杂货铺也有十几二十两,其余一些编竹筐,卖干货干菜,零零散散也有些银子,就连赵老头卖竹席都挣了一两多。 许灵桃在镇上做绣活,一个月二两左右,这钱不用交工,都是她自己收着,晴姐当掌柜的工钱也是她自己拿着。 连春儿则每天做豆腐,分别在菜市口和杂货铺子里卖,一天百来文,刨去成本也有二三两。 虽然忙的团团转,但只要能挣钱,累点也值了。 快到月底,赵二郎和连春儿坐在床上数钱,虽然不记得每一笔钱怎么挣的,但数出八两多还是开心的不得了,“林二叔家卖木炭,正缺人帮忙呢,我想着过年也不忙,就去镇上租一辆牛车挣个跑腿钱。” 连春儿小声说,“家里用车的地方多,不如再买一辆牛车,春耕也方便。” 赵二郎想了想,“倒是可行,我晚上跟爹商量一下,家里的这头就给大哥了。” 赵老二对于大儿子的话一向没意见,“要用就再买一头,家里的地多,正好都能用上。” 一头牛可顶两个劳力。 许氏收起了笑脸,从碗里拔出头,“那头牛好几两银子呢。” 赵二郎低着头扒饭,“买牛的钱大哥会给我的。” 许氏还是觉得吃亏,“我天天打那么多草,卖给林二家都能挣几文钱一捆。” 赵老二沉声说,“这饭你还吃不吃了?” 桌上三菜一汤,除了干茄子蒸肉,还有酸豆角鸡蛋汤,一小碗咸鱼和一道炒羊肉。 猪肉价贱,一斤才十多文,但羊肉至少要三四十文一斤,可不是普通人家桌上常见的吃食。 许氏碗里的肉还没吃完,又伸手夹了两筷子,把自己的嘴巴堵上。 “爹,我们家有几亩地在水渠边,明年也改成水田吧,种稻子简单,麦子难收拾。” 稻子的收成高,赵老二自然乐意,他想到自己连成一片的十三亩地,有点可惜,“你的田分的远,到赵家村那头去了,平时也不方便干活。” “没事,正好种豆子。” 永业田可是良田,赵老二有点舍不得,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地远,一来一回就小半个时辰,时间耽误在路上,白费这么多功夫。 赵三郎沉默的听着父子俩的对话,牙咬的很紧,家里人都很忙,没有人会专门去开解教育赵三郎,除了吴氏,她有时见干活辛苦,就让赵三郎歇一会儿。 要说没变,赵三郎现在干活已经有几分样子,要说变了,他平等仇视家里每个人,尤其是赵老二。 家里多有钱啊,二哥娶媳妇就花了十几两,买山几十两也是说拿就拿,凭什么给他花钱就要把人打死,都姓赵,家里人就那么偏心。 还有奶奶,口口声声说不偏心,那为什么三叔四叔家里那么有钱,自己家里就这么穷。 心里恨意深种,但就是个样子货,他没胆子跟亲爹闹,怕被打断腿。 男人比女人总是要更理智一点,当自己养大的孩子变成伤人尖刀的时候,赵老二能狠心断了这把刀。 许氏也不是个合格的娘,儿子被打,她第一念头是远远的躲开,就像赵三郎当年输了那么多钱,许氏心里更舍不得钱。 赵三郎从出生开始,性子就随了亲娘,又没有人细心教养引导,走上歪路似乎不足为奇,但村里小孩基本都是这样带大的,大家伙也不懂什么道理,孩子不听话打就是了,再不听话就继续打,总有一天会打服。 这种教育并不能说完全不对,见识决定眼光,人还在为三餐饱饭奔波劳累的时候,谁都没有心神分到别的地方,孩子只要能平安养大,做父母都已经够格了。 一家子坐在一起吃完饭,就各自去忙活,等动静一小,油灯也一盏接一盏的熄灭,赵大郎睡不着,他睁开眼睛坐在床上,心里就像火烧一样。 许灵桃有了身子容易犯困,迷迷糊糊打起精神问他,“大郎,还不睡吗?” 赵大郎在黑暗里没说话,但手握住了许灵桃,“你先睡。” “什么事烦心?”许灵桃轻轻撑起腰,靠在他身上。 “我……”赵大郎不知道怎么说,爹娘私底下偷偷见面,说出去要让人戳脊梁骨的,“我娘不是重新嫁了个人吗……” 许灵桃“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她上个月生了个孩子。” 许灵桃算了算,觉得差不多,“我们要去看看吗?” 第367章 生了 “不去。”赵大郎的话接的又快又重,“她嫁人了,就是别人家的人,我们总过去算什么事。” 但他不过去,张氏可是会过来的,赵大郎想想就觉得呼吸一窒,对着媳妇都说不下去,这种没脸的事,“我娘私下找了我爹两次。” 所有人都不知道两人呆在一块说了什么,赵大郎气的也正是这一点,你有话当着别人的面说,没有人会说闲话。 但藏藏掖掖,就是没做什么,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做了不好的勾当,“她都嫁人生子了,还找我爹干嘛?” 许灵桃心头起了烦躁,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快落地了,最近这个月都没去干活,头胎本来就害怕紧张,猛的一听这么大的事,心头就一紧,紧接着肚子就有了动静,她慌张的推着人,“大郎,我……我好像……是要生了。” 赵大郎把她放到床上,几乎是滚着下床,外头没有月亮,低头不见路,赵大郎撞了好几次才点燃烛火,鞋子都没穿好就跑了。 赵二郎的房间就在隔壁,他敲了好几下,把夫妻两个吵醒,“二弟妹,我媳妇好像要生了,麻烦你帮忙看顾一下,我去叫接生婆和大夫。” 连春儿混沌的脑子一瞬清明,她着急起身穿衣,高声回道:“大哥,你去请接生婆,让二郎去请大夫。” 她推着旁边的赵二郎,催促道:“你快点。” 生孩子可是一件大事,曾孙辈的第一个孩子,院子里的灯一盏一盏亮起,吴氏浑身都有了力气,她生过了那么多孩子,有经验的很,一边吩咐许氏去烧热水,再煮一碗糖水,连春儿就帮忙把草垫拿出来,放在地上,所有用的上的东西都要用热水煮一遍,吴氏扶着许灵桃带着她在屋子里走动,“没事,头胎是要难些,多走动,孩子落地快,也少痛一点。” 许灵桃不断的吸气喘气,脸色煞白,虽然痛的迈不开腿,但想着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在房里转悠。 接生婆是村里的李婆子,有六十多岁了,身子硬朗,往常一丝不苟的头发这会儿都只是简单的盘了两下,她一进屋,吴氏就不用那么劳累。 李婆子显然更有经验,她安抚住许灵桃,叫她有节奏的呼吸吐气,约摸一刻钟的功夫,许灵桃的声音越发痛苦。 赵大郎急的根本站不住,吴氏从房间里出来,见到孙子火烧眉毛一样,立即出言安慰,“没事,胎相正,日子也差不多了。” 赵大郎一点都放不下心来,他见过几个婶娘生孩子,叫的比许灵桃还惨的也不是没有,但这会儿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叫痛,难怪四叔就跟脚下长钉子一样。 李婆子摸了摸许灵桃,见差不多了,就让她微微坐着,拉住系在床上的绳子,连春儿抱着她的腰,李婆子接生,许灵桃痛苦的尖叫好几声,身上全是汗水。 但胎像好,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李婆子满脸喜气的把孩子抱到木盆里洗,同时掰开腿看了看,大声说,“吴妹子,大喜事,曾孙落地了。” 吴氏怕自己进屋让许灵桃不好,就站在门口拔高声音说,“大喜大喜。” 赵大郎的腿一软,绷紧的心一下子全松了,他扒着房门口问,“没事吧。” “没事,请大夫开几副汤药。” 老大夫抖了抖衣袖,闭着眼睛都能写方子,生化汤,主要作用就是帮助排出恶露,化除淤血,要是情绪不佳,还可以配一些补气和安神的药。 见儿子一副傻愣瞪的样子,赵老大去拿了钱,还问怎么煎熬。 吴氏又给了一个红封,大晚上的过来,总不能让人白走一趟,“老大夫辛苦,沾沾喜气。” “多谢。” 半夜折腾这一遭,院子里的众人许久才睡。 第二天一早,大房没有长辈的短处就显出来了,一些脏被子衣服都堆在一起,连春儿想帮忙,许灵桃有点害臊,忙道:“春儿,昨晚多谢你了,你跟二郎去忙吧,我娘马上就过来了。” 连春儿也没坚持,许母过来,自然比她做的要好,只是看到许灵桃生孩子,不免就想到了自己,自己虽然有婆婆,但可一点都指望不上,娘家那边也靠不住。 原以为万事靠一个人咬牙都能熬过去,但看着白家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她还是忍不住眼含羡慕。 许家大嫂把东西全掏出来,除了孩童衣物,还有鸡蛋、红枣、红糖和两只大肥鸡。 白氏坐在许灵桃的床边,只看了两眼外孙,就摸着许灵桃苍白的脸,“我在家也算到应当就是这些日子了,还准备叫你大嫂今天过来问问,大郎就过去了。” “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灵桃摇头,“没有哪里不舒服,李婆婆说这胎养的好。” “顺当就好顺当就好。”白氏忙说,“我叫你爹进城看看有没有鲫鱼,好炖汤喝,我还抓了两老母鸡,等过几天再杀。这两天沾不得大荤,中午用鸡蛋打个汤,等你爹送排骨过来,再炖排骨吃,那个不油。” 许灵桃在亲娘面前要自在很多,“娘,生孩子好痛啊。” 白氏笑道:“能不痛吗?怀着受罪,生了也受罪,你没婆婆,带孩子有你的苦头吃。” 杨氏和赵老三赵老四也是早上才知道这事,两房都提着东西过来,只有杨氏一个人进房间坐了一会儿,见许灵桃有点精神不济,就起身出门。 吴氏正拉着白氏讲话,言语恳切的请亲家帮忙照顾一下月子,刚好就住在许灵桃旁边。 白氏自然乐意,她亲闺女她不疼谁疼。 孩子长的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到洗三那天,已经能看出俊秀的眉眼。 只请了许家和赵老二几个,县里也去了信,赵大和媳妇亲自过来了。 吴氏往盆里丢了一个小镯子,其余人按照长幼分别丢一些有寓意的东西,像花生、莲子、红枣或添清水,再有钱一点就用银子打花生豆子。 赵氏和杨氏觉得婆婆肯定早就备好了镯子,就丢了银豆子添财。 第368章 水牛 许灵桃没带任何首饰,衣裳也是以舒服为主,她坐在屋内吃熬的雪白的鱼汤,碗刚放下,就听见了容宝嘉宝的声音,“奶奶,我大侄子呢。” 四五岁的人儿,也当叔叔和姑姑了,吴氏笑道:“在你大嫂屋里呢,小声点,别吵着了,不然有的哭。” 蓉宝捂了捂嘴巴,但很快又放了下来,就跟做贼一样,“奶奶,为什么哭啊?” “小孩子都是哭过来的。” “我不爱哭,我不是小孩子。” 嘉宝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蓉宝回头瞪他,再次强调,“我才不喜欢哭呢。” “是啊,你不爱哭。”吴氏倒真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你就欺负嘉宝,他哭的脸都红了。” “有吗?”蓉宝皱起脸,坚决不承认自己是这样的坏孩子。 嘉宝也不肯承认自己哭了,于是这个问题就被轻轻揭过。 白氏开门让两人进屋看孩子,顺便把空碗带出去。 蓉宝和嘉宝趴在摇车边,目光灼灼的看向大侄子,可惜的是,并不像大人口中说的那么好看,闭着眼睛就像个小老头一样。 许灵桃轻声问,“等大狸醒了,你们再来玩。” 蓉宝憋着气,拉着大嫂出去,出了房门,蓉宝立即兴冲冲的问,“大嫂,大侄子的名字叫大狸吗?” “小名叫大狸。” 蓉宝绞尽脑汁的想了一圈,问,“那小侄子叫二狸?” 许灵桃噗嗤一声,“这个得问你大哥了。” 村里人给孩子取小名都往贱了取,像大狗子二狗子狗蛋都是大人抢着要的小名,还有人认为女娃好养活,就会让男娃取女娃的名字,赵大郎原本想叫儿子狸奴,但想着自己以后可能不只有这一个儿子,就叫大狸,到时生了孩子排下去。 没错,我们村里人就是这么高瞻远瞩。 蓉宝想了想,又问,“那小侄子大名叫什么?” “年纪还小,先不取名,大两岁再说。” 孩子不用上族谱,大家伙就不急着娶大名。 蓉宝有点遗憾,“要是大哥不会取名字可以来问我,我取名字可厉害了。” 许灵桃眸中带笑的点头,“好。” 学业还是比较紧的,蓉宝嘉宝跟吴氏坐着聊了会天,就又一前一后的跑回家了,赵二郎在路上还撞上了两人,他牵着一头大水牛,威风凛凛。 蓉宝看着黑黢黢的大牛,瞬间就被震撼到了,“二哥,这是骡子吗?” “这是大水牛。” 水牛耐热畏冷,花溪县很少见,赵二郎也是从别人手上买的,价钱便宜,只花了五两银子。 水牛年纪不大,眼睛又大又圆,神情温和,一看就是头好牛。 蓉宝试探性的伸手摸了摸牛背,大水牛扭头看了她一眼,晃了两下尾巴,就没有多理会。 蓉宝大着胆子去摸牛脑袋,水牛轻轻拱了拱她,就像在玩闹一样,嘉宝见她没事,也开始动手。 “二哥,它叫什么名字。” “还没取名呢,”赵二郎想了一会儿,“就叫来财。” 蓉宝觉得名字土,但她毕竟不是主人,只能一口一口“来财”的叫着,和大水牛玩闹了好一会儿,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回家。 晚上放牛的时候,赵二郎还特地把两人也叫过去了,黄牛在地里嚼草,大水牛则在大溪湾里喝水,头埋进去,半天都不见上来。 没见识的蓉宝嘉宝又是一阵惊呼叫喊,“来财,快上来,别淹死了。” 赵二郎捂着肚子笑,“哈哈哈哈……哈哈,水牛……哈哈哈……淹死,水牛居然会淹死。” 蓉宝嘉宝目无表情的瞪他,赵二郎笑了半天才讪讪起身。 来财适应的很好,面对大人还有两分警惕,但看着蓉宝嘉宝压根不理会儿,喝饱水后,就在路边吃草。 晚上杨氏一回家,蓉宝的话就噼里啪啦的往外吐,“娘,大侄子长的不好看,还爱哭,还尿床。二哥买了一头大水牛,可威风了,比大花大好多,比大哥还高。” 杨氏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边卸珠环边说,“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你还不如大狸呢。” 蓉宝吭哧吭哧跑到她身边,“谁说的,我从小就听话懂事。” “你又是听谁说的?小时候就数你最闹腾,琪宝和嘉宝都乖。” 听到她夸别人贬低自己,蓉宝不乐意了,“我才没有呢。” “你还没有?”杨氏动作一顿,扭头看着她认真道:“深更半夜,别人都睡了你不睡,还要嚎的嘉宝陪你一起玩,白天大人干活,你就趴着睡觉,一有动静就哭,你爹差点没被折腾死。” 正经话,容不得蓉宝不信,她看了杨氏一眼,试图在她脸上找出破绽,但半晌都没发现有开玩笑的痕迹,便又去看嘉宝,最后略有点心虚移开目光,“小孩子都爱哭。” 有了亲身经历,蓉宝对小侄子就要宽容很多,听到大狸哭,还会学着大人哄两句。 看过孩子,两人又跟吴氏坐了一会儿,随后拿着书坐在院子里念。 白氏听着都羡慕,对闺女道:“你爹你哥都是大老粗,半字不识一个,你婆家厉害,六岁的娃娃都晓得念书。” 许灵桃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但被亲娘一说,听着外边的念书声,也觉得婆家厉害,毕竟在外面随便打听,也没有谁家有这么多读书人的,算上在外的两个,足足五个读书的孩子。 白氏抱着孩子哄,嘴巴没歇过,“你跟大郎好好挣钱,到时把大狸也送去念书,这行当上百条路,最风光的就是这读书人了。” 许灵桃重重点头,她从白氏手里抱过孩子,“娘,你坐着歇会儿。” 小孩子认人,在白氏怀里待习惯了,突然换了个地方还有点不乐意,白氏一听到哭声就把孩子又抱了回去,坐在床上轻轻晃动。 亲娘终究比婆婆亲,白氏处处心疼闺女,许灵桃被照顾的很好。 赵大郎忙了一天回家,先喊过丈母娘,才去房里看孩子,他身子脏,只伸出手握了握孩子的小拳头,打舌逗了几下。 “身上出汗了没,要洗澡吗?” 赵大郎恋恋不舍的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小串钱放在桌上,“帮贵哥卖炭挣了一百多文,没出汗,就是身上全是灰,我先去换身衣服。” 许灵桃帮他脱掉外衣,“洗个澡吧,舒坦些。” 第369章 洗碗 赵大郎懒的洗澡,但往脖子上一抹就是一手灰,不得已只能瑟瑟发抖的去冲两下。 脏衣服没换,明天干活照样穿上就是了,许灵桃给孩子喂了奶,就拿布把铜板擦了擦,这钱也是辛苦钱,跟在灰里打滚没差,忙活一冬,人就像黑猴子一样。 小孩子除了吃就是睡,等赵大郎进屋,大狸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招手叫许灵桃出门吃饭,白氏端着碗进屋,对闺女说,“你去外头吃,娘看着。” 许灵桃往她碗里看了看,见有肉才放心的出门。 晚上有点小风,赵大郎换了个位置帮她挡着,进了屋子,才发现吴氏和赵老头都在。 吴氏往两人身后看了看,皱眉正色道:“大郎,你去喊你丈母娘过来一块吃。” 赵大郎也有点不好意思,以前丈母娘和媳妇都在屋子里吃,还没觉得有什么,但这会儿听到奶奶的话,他自己先羞愧的起身,说了好大一通话才把白氏请过来。 吴氏起身扶住白氏,“亲家,大郎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您担待。” “哎呦,婶子臊我了,一家人说两家话。大郎是个好孩子,回家就喊一声,又不缺我吃的。”白氏坐在吴氏身边,继续说,“小娃离不开人,等会醒了没看到大人,又要哭。” 吴氏给她夹菜,“亲家尽管吃,孩子闹了,叫大郎去哄。” 桌上除了白氏煮的菜,还有两碟子肉,等赵老头动了筷子,白氏尝了两块,竟没吃出是什么。 吴氏笑着解释,“我家老三媳妇做的酱牛肉和炙鹿肉,不是什么贵东西,就是难得吃一回。” 她又伸手给白氏夹了两筷子,“亲家多吃菜。” 白氏拿着碗躲开,“婶子吃,婶子吃,我要吃什么自己夹。” 越热情招待客人就越显示看重,白氏还是挺高兴的,她嚼着嘴里的肉,心里想这菜是怎么做的,油香还没有异味。 大狸也给面子,一直到散桌都没有醒。 赵大郎熟练的把碗筷收走,还拿布把桌子擦了擦,白氏忙接过女婿的活,紧张的朝上房看了看,见没人在屋外才松了一口气,“大郎,你累一天了,早点歇息。” 赵大郎刚想说自己不累,就被丈母娘推进了屋,“歇着去,看看孩子。” 白氏是真不知道闺女怎么想的,就算想管着男人也不能让女婿做洗碗的活啊,一个大男人,让长辈看到了算什么话,传出去多丢脸啊。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都没眯眼,想着明天一定要跟闺女好好说说,就算赵家长辈开明,也不能这样欺负自己男人啊。 隔天等女婿一走,白氏就心急火燎的关上房门,说了一大通。 许灵桃眼里都是迷茫,“平日在家,都是我收拾碗筷,我不知道大郎会洗碗。” 白氏自然不会怀疑闺女,心里便感慨赵大郎真是个十里八村难求的好女婿,“就算大郎懂礼,那灶房的活计也不是他该干的,你晚上提两句,免得让他走在外面被人笑话。” “倒也不用。”许灵桃迟疑道:“我听大郎说,以前没分家时,六郎也经常被四婶罚去洗碗。” 赵家四房大名鼎鼎,白氏瞬间就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不成,罚孩子洗碗有什么好处?” 许灵桃抿嘴摇头,“倒也不是,听说有时候赵四叔不想洗碗了,就叫六郎去。” “赵家老四一个大男人洗什么碗啊?”白氏脑子在疯狂的转动。 “不止洗碗,以前还帮四婶洗过衣服呢。” 白氏的眼睛都瞪大了,“这不得被村里人笑死去。” 许灵桃年纪轻,闻言还有点羡慕,“没人笑。” “那……那也不行啊,手又不是不能动,咋能让男人洗衣服。大郎待你好,你也要心疼他,别什么事都指望他做,夫妻两个一起忙活,这家才能兴旺。” 许灵桃“嗯”了一声,抱过一旁嗷嗷哭的小子,手往下面一摸,果然是尿了。 冬天尿布成堆,这边刚洗完,那边的又脏了,两根晾衣杆都不够,白氏从家里找了个熏笼,罩在火盆上,稍干一点的尿布就可以放在上面烤。 赵大郎还没忘了爹娘那件事,犹豫了好几天,才找了个时间问赵老大,“爹,前段时间,娘找你啥事?” 赵老大面皮一抽,没问你是怎么看到的,只闷闷的说,“来要钱的。” 赵大郎额角又开始直抽抽,“爹,你给了多少?” 赵老大沉默了半天,才说,“一百多文。” “爹……”尽管说爹娘的不是再不对,赵大郎也忍不住开口,“娘和离的时候,奶奶拿了不少钱,还有布,晴姐的一些首饰都被娘拿走了,家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赵老大身躯越发的佝偻,“你娘生孩子年纪大了,花了不少钱。” “那也是她自找的!生的谁家的孩子?跟着你姓吗?”赵大郎这句话说的又难听又刺耳,他这会儿好像把最肮脏的自己剥开在阳光底下,难堪又屈辱,“我这个当儿子已经做的够好了,她嫁人也好,生孩子也罢,我一点都不怨她。但她已经嫁人了,我们是两家人,她有丈夫有儿子,但凡有点廉耻心,就不应该再来找你!” 他实在是伤心张氏的自私,一个亲娘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给子女留下,她又是怎么有脸上门的。 赵大郎深深的看了赵老大一眼,没说别的话,父子两个就这样沉默的对峙,一直到赵老大起身。 赵大郎才开口,“爹,你也为晴姐多想想,娘现在已经嫁人了,你们两个私底下躲着人说话,要是被人看到了,村里人会什么说……是说娘偷汉子?还是你偷女人?我和四郎是个男人也就算了,晴姐怎么办?她一个女孩子,爹娘做出这样的事,哪个好人家愿意娶她?你不能这么自私糊涂!” “你总把错归咎在别人身上,但这十几年来,娘都是一样的说话行事,你怕麻烦,就当做看不见。如今挑明了事,你又怨我们。”赵大郎握紧了拳头,“如果有的选,我一点都不想当你的儿子,二叔都比你好太多了。” 第370章 上张家村 院子就这么大,谁家有争吵,一会儿就听出来了,吴氏虽然听的不是很清楚,但父子两一定动手了,白氏和许灵桃快她一步过去。 赵大郎没事,但屋里一片狼藉,许灵桃快步跑到他身边,声音有点紧张,“没事吧?” 父子有争吵,动手的一定是老子,白氏也把赵大郎拉出门,嘴里不断宽慰,“一家人有啥事不能坐下好好说,别置气。” 吴氏则拉着赵老大问,“怎么回事?好端端怎么吵起来了,大郎那样好性的人,你别犯糊涂。” 赵老头蹲在门口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旱烟,脸上的皱纹能夹死蚊子。 家里才消停多久! 晚上就没过多追问,等第二天起来,吴氏才盘问出父子之间的这出官司,怕他气着,赵大郎还含糊了一些话儿。 “大郎,你跟奶奶说,你是咋想的?” 吴氏已经憋了一口气了,家里事总是牵扯多,不看僧面看佛面,张氏的事,得顾忌到大房几个孩子,他们是为人子女的,一边是生母,一边是家里,左右为难。 赵大郎如今已经为人父了,小时候的一些遗憾对于如今他来说也只是过去,他有妻子,马上还有儿女,心里记挂的东西多,想的就长远。 血缘是一辈子都斩不断的,张氏不管嫁到谁家,她哭上门来,赵大郎总得给口饭吃,不然在外人看来就是这几个儿女狠心,与其这么磕绊任人拿捏,不如早说清楚为好,“都有家了,就该各过各的日子。” 吴氏烦闷的情绪散了一些,她想了一整晚,这事得提早说开,没喊赵大郎几个,叫上许氏扶着手,就去张家湾了。 张母对着赵家人没有好脸色,但张家两个儿媳招待客人还算周到,放下手里的事请婶子进屋喝茶。 许氏对着张母翻了个白眼,“用不上,你们家门槛子高,别绊了我婆婆。” 张母端着簸箕对着院门冷声说,“咋了,这是你们娘老子?这么眼巴巴的凑上去。” 张家两个儿媳又臊又恨,没得这么不讲礼的人家,礼数不到就算了,嘴巴也得讲两句好听的,这要让村里人知道了,又有的笑。 吴氏倒也和善,“没亲没故的,就不进屋了,我就站在门口说。” 张家都不知道他们家卖什么关子,两家去年就已经断干净了,赵大郎都没来拜年。 “我家老大和张氏缘分不够,去年也说清楚断了夫妻情分,你们家姑娘的陪嫁都是你们家里人抬回来的。” 十一月总是要闲一点,张氏和赵家的事早就传到十里八村去了,有人不认识吴氏,还以为是哪家亲戚,但听了一两嘴后就兴奋的瞪大眼睛,抱着孙子孙女走近看热闹。 张家人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们家姑娘进门时也才六七件东西,抬着东西回娘家时可是把屋子搬空了的,衣裳布料,还有我买给孙女的首饰,一个子都没留下。想着她帮我老赵家生了几个孩子,我这个做婆婆的,还拿了几两银子给她糊嘴。张氏出门时一句话都没给三个孩子留,这当娘的心狠不狠,只有她自己晓得。”吴氏拔高声音,“给她张氏留面子,我半句话都没往外吐。我们家做到这一步,够厚道了吧?” 一个抱着孩子的外村妇人骂了张氏几句,“这当娘的心真狠啊,离了那边还不到一个月,就又找了个男人。” 随即大声嚷道:“婶子心善,顶厚道人。” 张家两个儿媳急的脚底都要长泡了,“婶子有话进屋说,坐着喝茶。” 许氏说不出大道理,但难听的话那是一句接一句,“你们家小姑子做了不敢见人的事还要堵别人的嘴。” 她伸长脖子往院子里骂,“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当娘的什么样,养出来的女儿也什么样。” 张母厉声骂道:“我闺女在你们家做牛做马那么多年,这钱该她拿。黑了心肝的货,就是见不得人日子好过,看到我闺女在别家过的好,就眼红,上门找晦气来了。” 许氏听她还敢还嘴,立即扒着院门,“干点活就是当牛做马了?谁家女人不要下地干活?大家伙都是当牛做马的?你们家闺女又不是娇小姐,还想躺着等人喂饭啊?!我算是看出来了,张氏就是随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娘,没脸没皮的老虔婆!欺负我婆婆厚道呢。” 她边说还边哗啦着手,“就张氏那种祸害娘们,要换成我儿媳,早休了这种东西。” 张母气的浑身颤抖,抄起扫帚就出门打人,许氏一边跑一边叫,“打死人了,老虔婆要打死人了。” 吴氏心里的恶气又去了一口,继续把来龙去脉摆出来,与其是说给张家听的,不如说是跟村里人讲的,“当日说好好聚好散,嫁娶各不相干,过年时,我那孙子还去看过他娘,掏了几百文钱。孩子有孝心是好事,但这当娘的哪像个长辈?上个月来找我们家老大两回,说生了孩子吃药花了不少钱,来我们家要钱来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已经嫁到别人家去了,给别家传香火,反过来找我们家要钱!”吴氏捶着胸口,摇头叹息,“这口气憋在心里,实在下不去。她已经嫁人了,还来找我们家老大,不知道的人还说我们家老大偷人。天地良心,我们家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就惹了这么一个煞星,搅和我们家不安分。” 张家村的妇人自然是维护村里人,就算有厚道老实的也只是闭着嘴巴不说话,剩下嘴巴厉害的就算不占理,也不能认了这事,“家事闹到外边算怎么一回事,你们赵家不要脸,我们张家还要呢,好坏坏话都让你们家说了,我婶子有冤也无处申啊?” 除了张家村的人,还有隔壁青溪屯的人,这个村子大,姓花的大族,不仅有私塾,还有几十亩族田,村里人的日子都好过,孩子读书识字,大人在耳濡目染之下,讲道理的人多。 第371章 孝顺 众人见吴氏一大把年纪,满头白发,双目含泪,说话也有理有据,顿时起了同情心,“婶子,您老也别气,这种儿媳,早离了早好。那张氏再做这么不要脸的事,就叫她男人管着点,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没得这么不检点。” “是啊,婶子,你老别急,气坏了自己,还让别人得意。”方才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意有所指的往张家看去,“你宽心,将来孙子出息,有的是福享。” 吴氏眼里带泪,“这世上还是有明理人的。我这心就像蚂蚁一样在咬,气都喘不动,过不去,过不去啊!” 众人又安慰了一会儿,有知情者就把两家详细的官司情况讲出来,有人不解,“这赵家这么有钱,那张氏为啥要和离啊。” “估计脑子发昏了,我有个亲戚就是上通村的婆家,说那赵家的女人平时都不用下地干活,家里有钱的很,好几辆牛车。” 人总是同情弱者,听见赵家和睦有钱,大家伙仗义的心消停了一点。 抱着孩子的妇人心思动了动,“这有钱人的日子也不一定舒坦,摊上这么个狗皮膏药,有的愁。” 大家伙想到张氏,顿时心里就舒坦不少,还有一点隐秘的开心,心想就算你家这么有钱,还不是闹腾个没完。 见张家村人不敢说话,大家伙看了会儿热闹,就扭着屁股回村了,这么大的事,得跟其他人说说。 不出半日,张氏的名声就臭的不能再臭了,连带着张家村也没得句好话,原本跟张家村在相看的人家,也通通把媒婆拒了,生怕自己也娶进一个不检点的儿媳。 吴氏走这一趟,两家彻底结仇,但最大的好处就是张氏没法仗着自己的身份拿捏赵大郎几个,将来有什么事,也好向外说道。 村里人现在看赵大郎都满含同情,说闲话的时候都知道避人了,吃人嘴软,从赵家挣了那么多钱,这段时间还是长了点良心的。 冬天白日短,用完早食就差不多晌午了,吴氏夜里总是睡不安稳了,点了熏香也没用。 杨氏想着天冷,就赶制了几件坎肩给吴氏穿在里面,还用狼皮做了一件小被子,白天烤火的时候盖在腿上,就不怕吹风。 吴氏是有汤婆子的,灌了热水放到被子里,那一块都是暖的,但时间久了,水就冷的快,赵老大兄弟几个一起掏钱给吴氏买了两个新的汤婆子,塞到被窝里,睡到早上还是暖的。 吴氏埋怨儿子乱花钱,“一个就够了,你爹火气旺,都要捂出汗了。” 赵老头最近抽旱烟越发的凶,他坐在门口,闻言不快道:“你使你的,早上起床,那手脚都是冷的,跟冰溜子一样。” 人就像花草一样,总是要凋谢枯萎,赵老四把县里所有的大夫请到家里来,但每一个大夫都是摇头,吴氏看在眼里,心总是沉郁几分。 杨氏细心,觉察后跟赵老四商量了一下,就没再请大夫折腾,老人家本来心思就重,看到来来往往这么多大夫哪还不知道自己要不好了,虽然福也享过了,心里牵挂少,但真到了这一步,还是不免畏惧。 杨氏坐在火边做衣裳,棕灰布料,上面绣着寿纹和花草,说是给吴氏过年穿的,里衣是许灵桃在做,她还没出月子,但做做针线活也不累人,连春儿针线活不好,就陪吴氏逗趣解闷,就连赵氏最近都回家看了两回,还抽出时间在县里做了一双鞋子。 子孙孝顺,本该其乐融融,但气氛却格外压抑,赵老头开心不起来,指着几个儿子骂,“咋了,日子不过了,吃吃喝喝算一回事了?” 赵老三想说什么,被赵老四拉住了,“家里的年货还没备好呢,我明天带二郎出去看看。” 赵老头扭开了脸,恶声恶气,“该干嘛干嘛,成天挤在家里算啥事,几个大男人,懒出生天了。” 被爹骂了一顿,赵老四几个就都去做自己的事了,吴氏看着还挺开心,听说几人要去南阳府周边卖干菌,就说,“大和就在那边做事,这天冷地冷的,又远着家,你们从家里拿点吃食过去,给他换着吃。” 赵老四几人看着她脸上的神采,哪还有不应的,当着她的面,就收拾出一些腌菜和酱,吴氏跟在几人身后转,看到挂在梁上的腊肉,就说炒个萝卜过去,不沾水,放多久都不会坏。 如今都是十一月底了,外出服役的人过几天就回家了,但赵老四啥都没说,让大福媳妇炒了一罐,闻着香味,他还用手拿了两块肉吃,吴氏看到了就骂,“这么不讲究,筷子就在手边,拿一下的事,还用手吃东西,什么坏毛病。” 赵老四嬉皮笑脸的当做没听到。 赵老四几人带着赵二郎去外边买干菌山货,到时倒腾一回手,也能挣个几两银子,过年添点肉菜。 杨氏就没怎么出去,店子里有掌柜,镇上有慧姐在,她年纪虽小,但杨氏带着她学盘账管事,看起来也有了几分样子。 吴氏看着她问,“蓉宝嘉宝什么时候放假?” “还要几天呢,”说到两人,杨氏就想笑,“蓉宝前些日子跟她爹说学堂太冷了,想搬个炉子过去。她说话一向爱往大了讲,我就问嘉宝。那么大个学堂哪里没有炉子,但都放在墙角,免得点着了书纸。手里烤不到火自然有点冷,但屋子里是暖和的,不然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抗的住。” “是不成。”吴氏虽然心疼孙子孙女这大冷天不能烤火,但也知道轻重,小孩子不懂事,一不小心就烫着烧着了,不过这法子不行,还有别的法子,“你给她们买个汤婆子,晚上睡觉暖和。” “早买了,上回去学堂的时候就带进去了,被子铺的厚,倒是不冷,但蓉宝睡觉不安分,手脚总是在外边冻。” 杨氏原本还想麻烦厨娘帮忙看顾一二,但跟先生说的时候,发现人家早就有了准备,半夜起身两回,帮这群年纪不大的学生掖被子。 第372章 花莲儿 先生想的周全,大人也就不担心,不过孩子总惦记玩,有几个家里报了风寒没去上学,蓉宝羡慕的眼睛都红了,过年是最好玩的时候,烤火、赶集、钓鱼,可热闹了,因此上回期期艾艾把自己的小心思说了出来。 杨氏和赵老四都没点头,读书可不是玩闹,想不去就不去,要是开了个口子,日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读书岂不是就跟玩一样,不过现在,杨氏却认真考虑起来了。 吴氏看着身子还好,除了小病小痛,没什么大病,但身子早就一天不如一天,去年赵盼儿见她的时候,头发还是乌里带白,但今年早就是一头白发了,十月份的时候,又生了几场大病,请了好几个大夫看,没人敢下重药,这病就一直拖着,十一月多了才好。 前几天为了大房的事累神,当晚人就不大好,赵老四连夜去镇上请的大夫,后面几天还请了县里的大夫,虽然治不好,但走一趟的诊金就要二两多钱。 都是摇头说不好,这不是病,只是人活到头了,别说大夫治不好,就是神仙都没这本事。 吴氏大底是做了好事的,没像其他老人一样磨床,照样能吃能喝,赵老头把钱匣子掏出来,让儿子儿媳多买点吃的。 赵老四兄弟四个,哪还要老爹老娘出钱,但赵老头硬是要用自己的钱,他觉得这是不一样的,至于为什么不一样,他说不出来。 那钱匣子众人都没有打开,兄弟四人凑的钱,杨氏和大福媳妇每天去镇上买菜,换着花样来。 赵大郎去县里把自家没吃过的东西全买了一遍,许是日子到头了,吴氏也没念叨费钱,她每样都尝尝,听听外面的事,好像这辈子也走过一遭。 杨氏看着她喜欢吃蜜饯,还叫大福去岷文县走了一趟,把那边的稀罕东西也买了一车。 人的相处是有感情的,吴氏爱屋及乌,没在她面前摆过婆婆谱,又是赵老四的亲娘,杨氏想,要是她走了,自己丈夫该有多伤心呢。 只要想到这里,她心里便也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爱深了,总该为人多思虑一二,便也奉出了自己的真心,哭了几场。 不过当着吴氏的面,再大忧心总要往下压的。 吴氏抱着一个小狗样的娃娃趴在桌上,里面填的棉花,又暖和又软,和硬邦邦的枕头大不一样。 连春儿和杨氏学针线,总是扎着自己的手,“我这笨脑子,真做不来。” 杨氏安慰她,“手熟了就好,我小时候摸针也扎了不少。” 连春儿心里好受一点,但对女红还是有点畏惧,便放到篮子里,拿着桌上的东西吃,小块裹着糖霜的蜜饯,不带酸味,味道有点奇怪,但好吃的很。 吴氏见她吃,也忍不住拿了一个,心想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贪嘴起来了。 杨氏见两人喜欢,就笑道:“这是金桔,长的跟橘子一样,但个头小,皮也可以吃,止咳润肺,吃着好。” 吴氏没问多少钱,只感慨道:“这外边的吃食花样太多了,我以前还以为果子就桃子李子这些,没成想还有菠萝、苹果、木瓜,就连姜都能裹糖做出来。” “六郎上回还送了椰栗回来,外头长的跟木头一样,得敲开才能吃到果肉,不过时间久了,吃不得,只能留种。” “跟榛子一个样?敲开吃里头的肉?” 杨氏掖掌,“倒差不多,不过一个大一个小,一个是果子,一个是干货。” 就算吃食太新鲜,吴氏也不敢没有节制的塞,她又拿了一小块糖姜片慢慢吃,跟儿媳孙媳说话。 中午刚放下碗不久,院子外就有人喊,“吴婶子,在家吗?” 杨氏边出门边说,“在呢。” 院门口站着三个妇人,眼熟点的是黑子媳妇,旁边两人,年纪大一些的穿着好,头上还带着一股金钗,另一个就要素很多,一身灰衣,头发只用木簪盘了,但脸圆又带着笑,让人一眼就添了两分亲近。 “婶子,快进屋,我婆婆在屋里烤火。” 黑子媳妇哎了一声,跟旁边的妇人介绍杨氏,“吴婶子的小儿媳,性子一等一的好。” 那位年纪略大的妇人热情道:“我长你十几岁,就厚着脸皮叫你一句妹子了。” 他拉过旁边的妇人,“这是我小姑子,叫花莲儿。” 杨氏笑着点头,“外面天冷,花姐姐快进屋坐。” 黑子媳妇跟吴氏有旧,有时也会上门来坐坐,不过她家穷,大部分时间还是想法子干活糊嘴,因此杨氏跟她并不熟。 吴氏贪热闹,这会儿见到黑子媳妇还是挺开心的,两人坐在一块叙了会儿旧,黑子媳妇也是个有眼色的,见到屋内这么多吃食,再看吴氏的面色,哪还不懂什么情况,她心里想的多,但面上仍是爽朗的笑,讲以前的旧事。 话过三旬,才说到正事。 吴氏瞧着那个年纪略大的妇人总觉得有点眼熟,又听那人开口说自己是青溪屯的,顿时就“哦”了一声,扭头开心的很,“我那回去张家村还见过你呢。” 妇人脸上挂笑,“哎,是是是,我那日抱着孙子到处走了走,就见到了婶子。” 有这缘分在,几人的关系顿时近了不少,妇人拉过小姑子,略说了几句,“我上回见婶子就觉得面善,这不是,在家也闲着,就带着我小姑子上门亲近亲近。” 这话透露出来的意思就很不一样了,走亲访友带着小姑子,杨氏边起身添茶,边打量唐莲儿,见穿着虽然朴素,但衣服料子并不差,手腕上带着一个银镯子,手指有点弯曲,还带着不少老茧。 吴氏最近有点糊涂,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后面不知聊什么聊到了唐莲儿,妇人叹道:“我这小姑子命不好,嫁出门十多年也没能生个一儿半女,大夫也看了,菩萨也拜了,就是没法子,前些年才得了个准话,说她这辈子没有儿女缘。生不出孩子,婆家成天不是打就是骂,我公婆心疼闺女,当即就把人接回家来了。可怜见的,身上没块好肉,还说要把我家小姑子休了。” 第373章 满意 “我当家的也算读了点书,我小姑子是给公婆守满孝的,又整天被丈夫殴打,就算闹到衙门,那也该判我们和离,这才把嫁妆要了回来,如今在家帮着做事,我们妯娌几个还轻快。” 妇人说这话倒是真心的,花莲儿帮着下地干活带孩子,就是一口饭的事,比长工划算多了。不过也是如今公婆还在,哥嫂才没意见,但时间久了,人老了,肯定会遭嫌的。花父花母疼过这个闺女,自然得帮她做打算,这几年都在寻摸好去处。 妇人也是那天听了一嘴,就想到自己小姑子,来之前还到处打探了许久,确定赵家门风不坏,这才借着走亲戚的由头上门。 既是拉媒的,吴氏不免就多看了几眼花莲儿,五官不丑,因着这些年在娘家吃住的缘故,脸上还养了点肉,说话说虽不是很爽朗,但也没有小家子气,主要还是不能生,正好撞吴氏心口上了。 要说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赵老大这个拎不清的,张氏说几句软话,他就找不到北。 想着娶了媳妇,时间一久,那边就淡下去,到时老了,也能有人照顾,不然贴身衣物都没人帮忙洗。 即是双方有意,说话便热切了些,连春儿看着四婶,见杨氏点点头,她就起身去喊大伯了,都不是毛头小子,乐不乐意见一面再说。 赵老大身上的缺点多,但只有一点好,重情义,在弟弟面前没什么好说的,不存坏心,虽然性子不行,惹老娘操心,但要把村里人拉出来比一比,真没几个能比的过他。 如今是弟弟有钱,显不出他,但凡家里穷一点,他给赵老头和吴氏养老,绝对不会亏了良心。 这也是张氏找他要钱的缘由,枕边人什么性子,张氏一清二楚,二十多年的情分在,她哭诉一番,赵老大还是会心软。 好在如今大房是赵大郎当家,钱都在许灵桃手里,就算赵老大有心,他也拿不出钱。 要是能给他娶个媳妇,管住钱袋子,就算张氏再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吴氏对花莲儿格外热情,只侧着话说了一些长子的性子,以及对于许灵桃这个儿媳的看重。 花莲儿不能生,对于管不管家无所谓,但总要攒一些养老钱,听着吴氏的话,就有点打退堂鼓,钱匣子在儿媳手里,那她岂不是只能靠继子养老,这人有良心还好,要是心坏,老了连吃口饭估计都成问题。 杨氏在旁帮着婆婆找补,见花家人脸色没有刚才那么欢喜,在心里想了几圈,就把赵家交公用钱的规矩和赵老大拿钱给张氏的事说了说。 既是告诉花莲儿,赵老大手里是有私钱的,她将来进门除了靠丈夫,自己要是有本事挣钱,也可以攒着,还暗示了希望她进门捏着钱袋子。 花莲儿眼底又流露出些光彩,看的到路才有盼头,不然她也不必嫁了,等爹娘一走,也用根绳子跟着走,免得日后在这世上受苦。 离晚食还有一个时辰,不过客人坐了半天,总得做点吃食垫肚子,杨氏起身去灶房吩咐大福媳妇煮几个鸡蛋。 这边鸡蛋刚入冷水剥壳,连春儿就带着赵老大进院,在山上忙活,少不得沾些泥灰,“大伯,家里有客人,你先去换身衣裳吧。” 路上只简单暗示了几句,说有女客在家,赵老大没往这上面想,但进院听着堂屋里的闲谈声,又见侄媳妇让他换身衣服,脑子好像突然灵光了一下。 吴氏以前不是没提过这事,儿女有儿女的小家,日后总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亲爹,只有夫妻俩,将来才能扶着手到老。 赵老大是不太乐意的,既有对张氏未断的情分,还怕将来又惹老娘操心,想着就这样过了。 连春儿看出他的犹豫,添了句话,“大伯,奶奶今天高兴,你穿精神点,让她看着开心开心。” 赵老大闷声点头,洗了把手,又去屋里换了一身敞亮的衣裳。 吴氏算着时间喊道:“老大,新炒了些花生,你拿些去吃。” 房门打开,赵老大没进屋,花莲儿和她嫂子就坐在里面往外面,打量了赵老大几眼,乡下汉子都长的差不多,只要身量高,体壮,五官不丑,就不孬。 赵老大虽然显老,但花莲儿以前在婆家也受过罪,干活伤了身子,就老的比别人快,因此还真没法挑。 屋里人有点多,赵老大只用余光看了一眼,瞅谁都长一个样,从连春儿手里接过花生就走了。 妇人看着他的背影夸道:“板正。” “性子犟,跟他爹一样,钻进牛角就不出来了,平日能急死个人。”吴氏叹息道:“要是能机灵一点,家里也就没那么多糟心事了。” 别人父母说自家孩子不好,外人自然是要夸的,黑子媳妇觉得赵老大不错,不会亏待媳妇,她是村里人,也清楚赵家后辈的品行,因此在一旁凑着好话。 吃完鸡蛋,又坐了一会儿,几人才起身。 花莲儿出院门时还朝旁边看了看,赵老大坐在檐下劈竹子,被她注视的人没有抬头,花莲儿也不介意,这么大年纪,早忘了情爱的滋味,只要两人凑在一起能过日子,这辈子也算有缘。 客人一走,吴氏就迫不及待找到赵老大,问他怎么想的。 赵老大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停下手里的柴刀,看着吴氏消瘦的脸,鼻子就忍不住酸涩。 心里的愧疚和懊恼交织在一起,把他架在油锅上煎,比酷暑还难熬,赵老大也不是恬不知耻的汉子,上个月把话说清就决定以后不见面了。 只是张氏见到好处,没有那么好打发,后头又来了一回,刚好被许氏瞧见了,这才捅了出来。 这两年说到底都是因着他的事,娘才这么伤神,赵老大低下头,盖住通红的眼睛,“娘,寻个老实些的。” 吴氏笑逐颜开,“哎,哎,成,娘洗干净眼睛,给你寻个好的,将来大郎媳妇要去挣钱,也能帮着带孩子。” 第374章 狗崽 有了赵老大的话,吴氏才敢到处去打听,除了花家,远一些的也有两个不能生的寡妇,女人命苦,在夫家生不出一儿半女,能熬过来的,都是能吃苦的人。 赵媒婆找认识的媒人打听了一大通,这些天都往赵家跑,要论十里八村的姑娘,还是媒婆清楚。 几家比过后,还是花家好些,不说别的,青溪屯里的姑娘素来比别的村里姑娘讲道理懂规矩,再比家境,那花家孩子都是念过书的,虽然没有功名,但识字就比旁人强上太多了。 且又是主动找上门来的,说明花家也存了心思,既是两家有意,成了便两全其美。 吴氏这几日欢喜的很,吃饭都多吃了两口,赵老头看她开心,心里也跟着松快起来,对着赵老大也不总沉脸。 二婚简单,就是两家看上眼了,双方坐在一块吃个饭,寻个吉日把人领回家,去衙门走一趟便成了。 就是再合心意,也没有说成就成的,只是赵家想借着喜事冲冲,便和花家说了几句好话,出二两八的聘银,吉日吉时还特意请阴阳先生算了,十二月十二号进门好。 花母却犹豫不决,虽然闺女是二嫁,不讲究什么,但万一一进门吴氏便走了,那花莲儿岂不是要落下一个克亲的名头。 这生不出娃的女人本就招人说嘴,要再出其他事,村里人就更没一句好话了。 家里人坐在屋里头商量了好几天,花父定下主意,嫁! 自家闺女进门受了委屈,日后有事也好上门撑腰,但吴氏万一走了,赵家讲究一点,守三年孝,中间还不知道出什么变故。 花母一想也是,便看在那聘钱的份上点了头。 人逢喜事精神爽,吴氏的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她跟赵老头把自家的地全部看了一遍,见土松软,便晓得是用心伺候的,地肥才有收成,粮食进屋就不会饿肚子,子孙后代便是没有出息,守着根过活,也够意思了。 村里人许久没见过吴氏,如今瞧见夫妻俩,热络的很,一路都有人拉家常。 “吴婶子,哪头去啊?” “出门走走。”吴氏心情大好,看到妇人手里的扁担和柴刀,便问,“这是打柴去啊?” “是啊,家里的男人还没回家,柴火可要先备好,到时落了雪,就不好上山了。” 赵家今年不缺柴火,就是山里头的好树砍了,枝干都能拉回家做柴火,有些木料打家具不好,也劈了当柴烧。 许氏倒忙的很,成天在山里钻,打了柴火去城里卖的,他们家也买了头牛,套个板车拉进城就是了,又快又好,一石柴火能得二十文呢。 她多进山几次,一天五六十文就出来了,挣了钱她自己收着,是贴补娘家,还是糊嘴巴,家里没人管她。 因此逢集就去镇上逛逛,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再掏钱买一碗面吃,也只限于管自己了,丈夫儿子她是一个都不操心,要是换到别家,这种媳妇早被赶出去,也就赵家有本事,不在乎这点东西。 挣钱的路子也是赵二郎给亲娘找的,山里有野菜山货就卖野菜山货,入了冬就打柴卖,秋天的时候还买了十几只秋雏,让许氏养着,蛋和肉对半分。 忙起来就没空去村里说闲话,大家伙稀罕了几个月,如今都习惯了许氏的变化,直说吴氏教的好,这种儿媳都教好了。 吴氏得了脸,也乐意讲几句好话,“当娘还是这个样,万事不管,但手脚好动了点,也不在外多嘴多舌。” “愿意干活就是好事,这村里头一大窝的懒女人还不如你家老二媳妇呢。” “都是臭的,非得说个香的出来,没法比。” 女人凑在一块说话便没完没了,赵老头听的脑瓜疼,对吴氏使眼色。 “他婶子,不聊了,我去外头山上转转。” 众人羡慕,“咱村口那几块山如今都是你家的了,日后长了果子,不愁挣不到钱。” “借好话了。” 赵老头离吴氏近了些,好让她借把力走路,吴氏腿脚麻利,但容易倦,多走些路便会累着。 村里人瞅着两人的背影,又是羡慕又是唏嘘。 “好好的人,去年瞧着精神的很,还跟我家婆一道洗衣服,今年看着就不成了。” “命不好,活着多享福啊,四个儿子没一个穷的。” “也没法子,阎王老爷要收人,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挡不住。” “吴婶子苦,以前干活比男人还厉害,好不容易孩子都出息,偏偏身子骨不成了,好赖享了几年福,不然白来这一辈子,亏了去了。” 这种闲话,村里人也没在吴氏跟前说,多戳心窝子啊。 挖水渠的役工离的近,都已经收拾包袱到家了,吴氏跟着赵老头转了一圈,没有大树遮挡,一眼看起就像秋收过后的地,光秃秃的。 两人沿着水渠走,最远的一座山最热闹,山脚下住着江财和老背头几人,还养了六只胖嘟嘟的狗崽,见到赵老头和吴氏就围着两人转。 江财上两天去县里拾掇了一番,胡子刮了,头发剪短了,露出额头和脸,虽然脸看着比较沧桑,但到底精神干净了不少,还在杨氏的安排下,和寡妇见了一面,对方虽然长的黑,但五官秀气,性子爽利,是个过日子的好女人。 他是满意的,就是对面…… 江财忧伤的叹了口气,据老爷说,人家全程只瞅了他一眼,后面也没说什么话,大概是不成了。 见到赵老头和吴氏两人,江财忙跑过去把狗崽踹走,“大脑袋,短尾巴,去去去去。” 吴氏听着想笑,“这名字取的有意思。” 江财人长的丑,嘴巴不笨,立即说,“东家取的,脑袋大的狗崽就叫大脑袋,尾巴短的就叫短尾巴,那只没有尾巴的叫没尾巴,最凶的一只小黑狗叫棉花,爱吃菜叶子的叫肘子,还有一个……” 江财瞅了半天,才在土坑里拎出一条黄白相间的狗崽,长的最胖,看起来也最傻,睁着眼睛看着吴氏,憨态可掬,“这叫二傻。” 第375章 肘子 听的赵老头和吴氏笑了半天,直骂,“那混小子。” 村里人给狗取名字都是朴实无华的,黑狗叫大黑,灰狗叫大灰,讲究一点就招财来福旺财轮着叫,哪有这么稀奇古怪的名字。 江财把二傻放下,跟在两人身后走,嘴巴甜话又多,“叔婶,你们这会儿哪去啊?” “老四说,衙门挖了一条水渠,我去看看。” “那远的很,到山腰了。”江财指着远处,“也没多深的水,浇水够使了。” “够了够了。”赵老头乐呵,“通水就方便,日后不用从山脚挑。” “可不就是,两头用水,方便的很。” 地方远吴氏就没去,她在山脚转了一会儿,又进屋喝了杯茶,见屋内没有床,只有两张桌子,便晓得这地方歇息用的。 山上泥土多,狗崽在一块追逐打闹,你咬咬我,我踢踢你,身上脏兮兮的都要看不出毛色,一抖全是灰。 吴氏走的时候,肘子跟在后面,小短腿跑的飞快,一眨眼就到前面领路去了,赵老头瞧见了想把他赶回去,吴氏笑道:“带回家养几天也成。” 这只爱吃青菜的狗就去豪华狗窝里住单间了,它不咬人,精力充足到处窜,对新家的什么都很好奇,尤其是地里的菘菜,看见了就不撒嘴。 赵老头心里觉得稀奇,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爱吃菜的狗,他嘴里嫌弃狗崽脏,但傍晚的时候就带着它去地里吃大餐,有时候觉得自家地远了,就去跟老伙计说一句,就近吃一顿。 嘴硬的很。 …… 徭役十一月底结束,但村里干活的汉子十二月八号才一窝蜂的回村,母子、夫妻、父子一见面就忍不住心酸,在外干活的人能有个什么好样子,衣服几道口子漏风,胡子邋遢,干瘦疲惫,看着就像个野人一样。 家里人哭哭啼啼把人接回家,养了一晚才说上话,少不得温情,但争吵也越发激烈。 吴氏坐在屋里都听见了动静,隐约还有哭声,“村里人都全乎回来了?” 杨氏小声说,“走了两个。” 一个是老父亲帮儿子代役,一个是大哥替幺弟去的,前几天没抗住风寒,几天就去了。 吴氏念叨了几声,“造孽啊。” 又问,“谁家的?” “李大伯和王炉子。” 吴氏惊呼了一声,“王炉子好像是黑子他大哥?” “是。” 听到熟人,吴氏不免多了想了些,“黑子都有四十出头了,他大哥早七八年,落不到他头上啊。” 杨氏不太清楚内情,但村里代役的人多的很,全虚全尾回来了还好,出了事的,媳妇罢休不了。 早上刚念叨完,村里人就有人喊,“打架了打架了。” 一个村子里的人,于情于理都得去看看,杨氏扶着吴氏出门,婆媳两个站在最外边,听不大真切,只晓得哥哥帮弟弟代役,如今人一走,弟弟就来欺负寡嫂,杀人抢钱了。 林二婶带着儿媳挤在最前面,她心肠热,不免帮着说几句公道话,“炉子他娘,你家炉子人刚走,你就惦记上他的买命钱,欺负儿媳孙子,亏不亏心啊。” 老太太眉眼宽,颧骨高,下巴尖锐,说话也刻薄的很,“我们家的事,你管啥,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家炉子的姘头呢。” 林二婶是个寡妇,这种家说出来就是戳心窝子的,林大郎媳妇面色一冷,嘲讽说,“一把年纪没学个人样,尽当畜生,我婆婆也是你能攀咬的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老货,嘴巴一张就咬人,比狗都不如。” “你个贱货浪蹄子,嘴巴跟塞粪一样,没教养的小娼妇……” 林二婶一个寡妇能养大两个孩子,靠的可不是村里人和善,她双手叉腰,“你个老不死的老贱货,东家摸鸡西家摸狗,打量谁不知道你们一家子贼……” 原本是炉子家里的事,老太太嘴巴不讲究,一下子扯了林家,双方骂的凶,直到老杨头过来了还在互相吐口水。 这村长是一天也不想当了,老杨头黑沉着脸,“咋了,莫是嫌村里不够大,把天掀翻去?” 林二婶跟杨氏熟,自然不会不给村长面子,她也没说自家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把炉子家的事讲了一遍,“……这老货不舍得让幺儿去服役,就死逼着长子替他弟弟去,如今人走了,衙门赔了二两银子。她们家倒也要脸,上门来抢,还说炉子走了,帮着照顾大嫂侄子,听这意思,屋子和田地他们家都要。” 林二婶嗤笑一声,“笑死个人,炉子都当爷爷了,还要你这个当叔叔帮着养不成?没良心的货,害死大哥,还想着吃孤儿寡母,世上就没见过这样的东西,老畜生养的小畜生,也不怕遭报应。” 村里大部分人都是一脸唾弃,只有几个素爱在家占便宜的不以为然,觉得村里人多管闲事。 老杨头管着村子,关上门的事他管不了,但这种闹开的事,他得说几句占理的话,“李金子,你大哥五十岁的年纪,要不是替你去服役,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死?人要讲良心,你大哥走了,你还得拿钱出来养侄子才对。如今在做什么?拉着老娘媳妇来大嫂家抢钱?” 李金子不说话,保全自己的面子,这种时候,老娘和媳妇闹一场,不管成不成,他都能当好人。 老太太往地上一坐,双手拍着大腿哭嚎,“老天爷,欺负人了,仗着人多,管天管地还管别家屋里事。老头子,你还留着我干嘛,把我带走吧,这日子没法过了,儿子一走,不孝的儿媳就欺负婆婆了……” 李金子是个完全不要脸的,名声臭就臭了,没什么比钱更重要,至于村长,连个官都不是,有什么用,就算是县老爷也没权利管大家伙的家事啊。 滚刀肉不怕烫,村长也拿他没办法。 不过一个人做事太过,总会惹起众怒,村里人七嘴八舌的嘀咕不停。 “真不是个东西,摊上这个娘,李炉子倒霉。” “李金子才心毒呢,好处全得了,还要吃人命钱。” “这一家子都是黑心货。” 第376章 打架(1) 老杨头看着李金子一家颇有点束手无策,不过他的权利也不只在于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像户籍管理、赋税征纳、治安维护,虽然不算正经官,但真要想欺压村民,法子还是多的很。 也就老杨头家里有钱,没仗着职务收受贿赂,像其他村子的村长,日子总比别家好过。 他板着脸,气势越发大,李金儿那头讲不通,直接跟李炉子一家讲,“分家之后便是两家人,就是爹娘的养老钱也是写在分家文书里头的,每年按时给了,谁都没权利占你家的东西。” 就差明着说,拳头硬打回去就是了,长辈没法动,就打同辈的人,村里人又不讲律法,谁的拳头硬谁有理。 炉子媳妇也是个不顶事的,这么多年在婆婆面前只会哭哭啼啼,也不劝丈夫多顾小家。 反而是儿媳更有气性,一个妇人从家里拿了一把柴刀交到自己丈夫手里,哭嚎道:“公公已经被你们一家子逼死了,如今还要来逼死我们,横竖都是死,咱们都别活了。” 那汉子脸皮动了几下,看了眼受气包一样的亲娘,又看着媳妇和儿女,想到吃了一辈子苦的亲爹,心头那口气直直往上冲,拿着刀挣开黑子媳妇的手,冲过去对着李金子一阵乱砍,“三叔,你不是要钱吗?都给你们家,打棺材用!” 李金子骇的后退几步,双腿哆哆嗦嗦的,妇人忙扯过自家孩子,尖叫逃窜,“杀人了啊!杀人了啊!” 汉子真不是吓唬人的,那刀都砍李金子大儿子腿上了,要不是躲的快,腿就该断了,但也伤的不浅,裤腿都染红了。 李金子家中小辈仗着奶奶偏心,哪里吃过这样的苦,顿时眼泪鼻涕一起流,躺在地上说自己要死了。 村里人怕被连累到,又厌恶李金子的为人,便只在嘴巴上说两句,没人出来拉架,最后还是草生和黑子家的人抱住了他。 “混账小子,一点小事打打杀杀,你要杀人,叫你老娘媳妇怎么办?” “树生,别犯左性,长辈和村长都在呢,帮你们家做主。” “哥,你别犯气。” 炉子媳妇越发哭的撕心裂肺,“树生!” 树生媳妇恨极了公婆,她总在想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恶事,这辈子嫁到李家来,自己吃苦受罪,带累儿子闺女也活不出个人样。 她拉着孩子坐到井边,先是恨恨的看向李金子,“你们这群没良心的畜生,要了我公公的命,还要把我们家吃绝户,老天爷有眼,迟早降道雷劈死你们。” 李金子被一个晚辈骂,顿时脸就挂不住,“没大没小的东西,嫁到我们老李家,还想反天了?!” 树生媳妇往地上“唾”了一口,“老娘就在这,你带着你家畜生来咬死我啊,不要脸的烂玩意!” 李金子暴怒,从院子里拿过一根扁担要来抽人,原本安分下来的李树生立马像头蛮牛一样扑倒李金子,还伸手打了两拳。 老太太看到儿子被孙子揍了,顿时不得了,忙上去抓头发扇巴掌。 树生媳妇恨了很多年了,她把儿子闺女往屋里一堆,见着李金子家的人就往死里打,一个常年下地干活的妇人手劲大着很,一巴掌扇过去,对面得懵半天。 草生媳妇见大嫂都去了,忙扯着丈夫也冲过去。 哭嚎声,求饶声,叫骂声混成一团。 老杨头扫视着看热闹的人群,恨不得一人抽一下,这群没脑子的,他跑过去拉架,吼道:“瞅啥啊,拉着点!拉着点啊!” 大家伙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把众人拉开。 老太太也挨了不少打,人群混乱,都看不清谁动的手,她嗷嗷哭嚎,“老天爷啊……” 话还没说完,树生媳妇又从众人手里挣扎出去,不打她,但李金子儿媳头发又被拽下来一把。 周围汉子看着这么凶悍的娘们,心里都有点发毛。 树生媳妇又被杨氏等人拉住,好半晌气力才松下来,头上的木簪和布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散的,脸上一脸抓痕,她坐在地面上,像是把一辈子的恶气一次性出尽。 李金子家更可怜,女人脸上没一块好肉,头发还被拽掉了好几块,眼泪把脸都洗了一遍,哭声微弱。 炉子媳妇呆愣愣的看了半晌,最后颤着声望向儿子儿媳,“那是你小叔……” 她不出声还好,一开口便惹人厌,杨氏皱着眉,心里觉得她太拎不清了。 树生媳妇更是像疯了一样,用仇视的目光看向婆婆,咬牙切齿的恨意连孩子都能听的出来,“分了家养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就算了,还要养着李金子那一家畜生!你们老两口做孝子,连儿子孙子的命都不要了!八岁的孩子,没吃过一口饱饭穿过一件好衣。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大孽,这辈子才嫁到你们家来当牛做马!” “四十多岁的人,成天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下地喊疼,做饭喊累,给外人送钱送粮倒舍得。”她指着屋里几个瘦巴巴的孩子,“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孙子都饿成什么样子了!那老不死的心毒,你的心也狠,孩子饿死在你面前你都不看一眼,你们两口子只顾好自己,那管我们的死活,你看看你儿子……” 李树生挨了好几拳头,靠在篱笆上眼神涣散,听见妻子指责爹娘,他心里是畅快的,去她娘的孝顺,生了不养,狗屁都不是。 同样姓李,小叔家的孩子从小穿的好吃的饱,他和弟弟就跟捡来的野孩子一样,每天只有做不完的活和剩饭剩菜。 好不容易捱到分家,娶妻生子,原以为有好日子过了,爹娘还是往小叔家送钱送粮,家里但凡有一口肉都要孝敬出去。 谁能不恨。 亲爹死了,他心里是快活的,甚至恨不得亲娘也死了算了,免得拖着他一辈子不得超生。 炉子媳妇的哭腔戛然而止,面对媳妇的指责,她只呐呐道:“孝顺长辈……” 似乎觉得自己没错,她拉着村里妇人的手,开始谩骂儿媳,“树生娶了个这么不孝的东西,家门不幸啊!” 第377章 打架(2) 树生媳妇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屋里拽出一对儿女往井边冲,“你个狠心的毒妇,这辈子就该没人养老送终,你们李家活该绝后。” 杨氏和几个手脚发软的妇人忙把人拉住。 “来不得,来不得,活着比啥都重要,孩子都这么大了,眼瞅着就娶媳妇嫁人了,万万来不得啊。” 两个孩子嗷嗷哭,拉着树生媳妇的手哭,“娘。” 树生媳妇扭过脸,不知道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哭孩子,“三十多岁的人,这辈子吃过一顿饱饭没有?天黑透了才回家,天没亮就出门,地里山上到处忙活,好不容易挣了几个钱,马上就被公婆拿去孝敬外人,我和孩子哪沾的上一口。逢年过节,连油腥都见不到,问我婆婆拿钱买肉……” 她嘴唇嗡动,声不成声,调不成调,“全送给……全送给那边去了,孩子饿的灌凉水,拉着我的裤腿说,‘娘,我想吃饭’。” 树生媳妇大力的拍着胸口,“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心痛啊。” 草生媳妇也拉着大嫂哭,两个苦命的女人哭自己不幸的半辈子。 村里有儿女的妇人无不动容,没人再管炉子媳妇,只是劝道:“日后好好过日子,把孩子带大,马上也苦出头了,那头给点养老粮也就罢了,村里分家的孩子谁不是这样。” “莫哭,别气坏了身子,孩子这么大了,走过来不容易,今日说开了,往后好好过日子。” 没有人傻到去问为什么要把钱给公婆,这老辈的规矩就是当家人管钱,公婆大方的,还能私下攒点钱,要是不大方的,儿子儿媳手里一个铜板都别想拿,东西在老人那边都有数的,少了一个铜板,以后在村里都别想抬起头做人。 老子打儿子,婆婆管儿媳也是天经地义。 只能说命不好,摊上了不好的公婆。 黑子也是被老娘拖累的,但他不像大哥一样愚孝,分家后就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老娘要是来闹,李金子就逃不过一顿揍,时间久了,老太太也知道二小子不好惹,就只在长子面前作威作福。 本以为拿捏大儿媳轻而易举,但没料到孙子孙媳那么凶,对着她都敢动手,别人不知道,她看的一清二楚,那树生媳妇想掐死她,奔着要她命来的。 老太太自然怕,她六十多,在村里算的上长寿老人,好日子还没过几年呢,哪舍得住地里去,瞅着孙媳疯疯癫癫的样子,心里一肚子话不敢发,生怕又把人惹疯了。 李金子混,这口委屈噎在喉咙里,怎么都咽不下去,“侄子打叔叔,挨天打雷劈的小畜生……” 李树生听到他的声音才回神,厉声道:“小叔还真当我是我爹那样的窝囊废呢?我家穷成这样,也没什么放不下的,索性拿着刀去你家,大的小的一窝全捅死了,去地下也有个伴。” 李金子对上他的眼睛,感觉自己被恶狼盯上了一样,李树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但他的日子好过啊,分家分大头,这些年有大哥的接济,隔三差五就能吃几口肉,就算以后拿不到好处,好好种地,日子依旧能过。 横斗不过狠,他移开目光,小声咒骂喊疼。 李金子媳妇娘家人多,正想着今天吃亏,明天就带着哥嫂打回去的时候,就听见李树生又开口,“好好过日子大家就相安无事,谁要再敢欺负我们家,我也不怕死,打不过大的就打小的。” 李金子媳妇心里一抖,顿时就不敢起别的念头。 村里人也不太敢靠近李树生一家人,生怕他们突然发疯拿刀砍人,老杨头拧着眉训几声,“遇事喊打喊杀算什么样?村里住烦了,想去蹲牢子了?” 李树生没吭声。 李金子一家消停,这事就没什么好闹的,双方互相搀扶着进屋,关系近的,就上门安慰几句,关系远的,就坐在一块嘀咕个不停。 吴氏刚进院子,肘子就摇着尾巴围了上来,一会儿咬着吴氏的裤腿,一会儿啃杨氏的鞋子。 “有这偏心窝子的娘和拎不清的公婆,难为树生媳妇了,那么高挑的一个人,瘦的跟麻杆一样,手脚只剩骨头了。” 吴氏心眼子不偏,自然站在树生媳妇那一头的,不过想起李树生说的话,既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法子,又觉得太过狠辣一些。 不过到底是别人家的事,自家说两句也就算了,没去村里和旁人凑嘴。 林二婶是个坐不住的,往身上装一握瓜子,就呼朋喊伴的去村口坐,好些个抱孙的妇人也跟着凑热闹,你看看我孙子,我夸夸你家孩子,喜气洋洋的。 林二婶带过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但对小儿媳肚子的孩子还是稀罕的,这会儿看着一两岁的娃娃爱的不行,说东家孩子养的好,又说西家孩子长的漂亮。 众人自然得夸回去,“你家老小媳妇长的俊,孩子差不了。” 林二婶笑的合不拢嘴,把手里的瓜子一人分几颗,说起闲话来。 “树生两口子真豁的出去,那刀子都见血了。” “上回要不是赵家老四媳妇拉住了,人就真投井了。” “以前看炉子家就可怜,大冬天的都不烧火,孩子冻的像鸡仔一样,还是来我家借的柴火,一问,全送到那边去了。” “炉子叔走了也好,这么一个拎不清的长辈,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还得好吃好喝的养着,换谁家日子都不会好过。” 林二婶撇嘴,“炉子婶也不是啥好东西,树生两口子在外边干活,孩子就放在地上冻,她看着也不管,说身子不好管不住,树生家的老大不就是得病没留住走了吗。” 众人不屑,“能吃能喝,精气神足着呢,还不是想着儿子儿媳干,她吃现成的。” 林二婶杵了身边人,“你大伯还放在家里呢,啥时候办白事啊?” 黑子大儿媳叹了口气,“就那么二两银子,树生媳妇全捏在手里,打口棺材都不肯。家里一穷二白,就几个豁嘴碗,连两捧米都凑不出来,真要逼着人拿钱,几个孩子都得饿死。” 第378章 剃胡子 林二婶“啧”了两声,觉得不可思议,村里哪里见过这么穷的人,就是最穷的几户人家,家里都有两缸粮,“今年收成好,我看他家种了不少番薯,那玩意顶饿,吃一个东也够了,到了开春,山上能吃的东西多,折腾到镇上也能换点钱。” 黑子大儿媳面色有点为难,“哪有东西,家里那么多人,又要拿些孝敬……” 众人也是长见识了,掏空家底孝敬老娘的,这真是独一个的“孝子。” “那咋办,总不能放着不埋的,这天冷还好,要是热起来,几天就臭了。” “有啥法子,我公婆还在那边帮忙呢。树生媳妇就一句话,要钱可以,打口薄棺直接埋了,白事不办,也没粮食请村里人吃饭。” 人讲究身后事,办的漂亮热闹,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树生媳妇草生媳妇恨死公婆了,哪会想着借钱办白事,树生草生两兄弟倒是想办,但没钱啊,打口棺材就要七八百文,就算停灵一天,请白事先生,办席也要钱要粮。 家里没有只能买,那么点钱禁什么用,要让他们借钱给亲爹办白事,那肯定是不乐意的,毕竟家里穷成这副德行全是拜爹娘所赐。 炉子媳妇倒是心疼老伴,要死要活逼着儿子办白事,树生媳妇嫌吵,就不给饭吃,什么时候消停了,就送个番薯进屋。 树生两兄弟也没话说,家里常吃的都是粗粮,不是豆子,就是番薯,还有麦麸磨碎了,做野菜团团。 相比于李家草草下葬,王家的白事办的热闹,本来就是老子替儿子代役,如今人没了,再不办的热闹些,就该被戳着脊梁骨骂死了。 赵家和王家没亲,不过一个村里的人,无论如何都该去坐席送一程,每家出一个人,默认十文钱的人情,就连城里的赵大和媳妇都到村里坐席。 一直送灵上山,众人才各自回家,蓉宝嘉宝没去吃正席,但王二家不知抽什么风,来还桌椅的时候还送了一碗菜,说是后厨剩的菜,干净的。 吴氏客气了几句,王二媳妇已经把菜倒到灶房里去了,“婶子尝尝,不是什么好菜,但干净的,没沾筷子。” 王家三个儿子,王三早死,连媳妇都没来的及娶。 王大媳妇是虎子娘,家穷又不讲理,爱说闲话,上头的老人偏心,早早的分了家,只给二儿子留了三成家业。 王二虽然在分家上面吃了亏,但夫妻两个舍得下力气,当家人也不糊涂,熬了几年,如今过的有滋有味。 王老汉为了替长子代役,人直接走了,白事是两房一起办的,王二媳妇想着自己在赵家挣了不少钱,就留了一碗菜送过来。 吴氏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送菜,不过人家也是一份心意,“春儿,把桌上的零嘴抓些给你王二婶家的小娃吃。” 王二媳妇忙撒腿跑了,“不用,家里都有。” 连春儿拿着零嘴出门,见人不见了,就给吴氏塞了一点,自己又吃了起来,小时候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如今大了,手里有钱,嘴巴就歇不下来,要是被她娘看见了,估计又得骂“好吃鬼。” 折箩菜虽然油少,但混在一起就是香,蓉宝和嘉宝飞跑过来吃好的,夹一个还要猜一下是什么,好吃又好玩。 吴氏看两人喜欢,就说,“你爹要去你舅公家吃酒席,你们也跟着一起去。” 只有本家亲戚办酒席时把孩子带过去才不会招人嫌,还能坐正席,蓉宝和嘉宝自然想去,不过要上学,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吴氏也反应过来自己搞错了,两人是昨天放的假。 肘子抱着一颗菘菜啃来啃去,蓉宝和嘉宝摸着狗脑袋,又捏捏耳朵,嘴里念念有词,“肘子喜欢吃肘子吗?我也喜欢吃肘子,可好吃了。” 边说还边吸溜,蓉宝什么都想吃,不过人的肚量就这么大,吃了这样,就吃不下那样,她就把自己想法攒起来,今天吃一点,明天吃一点。 肘子显然跟她不同,它是一条专一的狗,只爱吃菜,偶尔啃点骨头和剩菜剩饭。 赵老头觉得肘子好养活,粮食舍不得喂,菜好说,他们家的菜地大,年年要晒很多干菜和腌菜,有时吃不完,剁吧剁吧就喂鸡了。 只是家里的牲口多了,草就不够吃,春秋的时候还可以到外面放牛,但入冬就看不见绿色,赵老四年年都是买的干草,赵老大有空晒了一点,但也不够牛吃,便也去镇上买了一屋子。 是专门种出来的草,听说长的快,不用费心伺候就能长出来。 赵老头觉得稀奇,种地的巴不得地里不长一根草,现在竟然还特意去种草,价钱还不便宜,两文钱一斤,一头牛一个冬日下来得要一两多银子。 不过明年这笔钱省了,果林和桑林都要人打理,收拾出的草就晒干,足够家里的牲口吃了。 最近花钱多,赵老四也有点心虚,他带着赵二郎出去了七八天,挣了八两多钱,要不是回家赶的急,又要跟蓉宝嘉宝错过了。 “爹,你的胡子呢?”蓉宝在他下巴上摸了好几下,发现并不像以前那么扎人。 “刮了,头发也剪短了,是不是好看?” 蓉宝捧着他的脸认真打量一遍,还扭头看向嘉宝,两人就着年轻了好几岁的“爹”,从有胡子好不好看讨论到了人为什么会长胡子。 “聊啥呢,我是问你们好不好看。” 蓉宝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期期艾艾道:“还行吧,就是看着不像。” 赵老四得意,“那当然,年轻了十几岁。” 他是专门去剃头铺里剃的,像赵老头和一些村里老人都是自己拿刀刮的,也有留胡子的,像老杨头的胡子就很长,其他村子的族长村长也留着长胡子,大家伙觉得这样看起来聪明,主要还是为了彰显地位。 “江财也剃了,本来就丑,现在更丑了,上回带她相媳妇,人家都不拿正眼瞧他……” 蓉宝听不下去了,“爹,你的眼光不要那么小,人不可貌相,江财叔虽然长的不好看,但他聪明啊!” 第379章 请舞龙 赵老四不服,“江财聪明?你从哪看出来的?” “反正不笨,你不能老嘲笑别人长的丑,要让江财叔听到了,他多伤心啊。” 赵老四扭头看看嘉宝,又扭头看蓉宝,想说这是好兄弟之间的打趣话,“这也不是嘲笑,我就说几句,我要真笑他……还能给他找媳妇?” “媳妇呢?找到了吗?” “找媳妇又不是一两句话的事,他乐意,别人不一定乐意啊。” 蓉宝眼珠子转了转,“我们村没有好媳妇,可以去舅公村里找啊,他们村人多。” 吴江村确实要比上通村大很多,子孙兴旺,看吴大舅家就知道了,不过姑娘多,寡妇不多,有也瞧不上江财。 面丑,没有房子没有地,身子也不够壮实。 赵老四没跟小孩子多说娶媳妇的事,敷衍了两声“知道了”,就去家里抓花生吃。 许灵桃和白氏都抱着孩子坐在屋里和吴氏几人围炉而坐,就连许氏都在。 吴氏摸了摸他的手背,冷的像冰块一样,“叫大郎送几个孩子去上学,你和二郎在屋里烤烤火,去寒气。” “蓉宝嘉宝等会就进城了,坐别人的车去。”赵老四打了个哈欠,“我困死了,外边没睡个好觉。” “快去睡一觉,灌个汤婆子,床上就不冷了。” “不着急。”剥了壳的炒花生吃起来方便,赵老四抓了几把,一颗连一颗往嘴里丢,“娘,这炒松子好吃吗?我和二郎买了一些桂圆和榧子,等会叫他拿进来。” “一屋子吃的,我这都快成耗子窝了,柜子被啃坏了好几个脚,你爹昨晚打了大半夜的耗子,今天一早就把东西全放缸里去了。”吴氏有点埋怨的看着儿子儿媳,“别再跟搬家一样买吃食了,你们自个也多备些年货,过年了好装盘。” 杨氏笑道:“也没什么要备的,无非是些花生瓜子,今年倒多添了几样蜜饯。” 蓉宝嘉宝去家里收拾东西,等会儿大福媳妇送她们去路上等车,赵老四睡意稍稍退了一点,就搬张凳子挤到杨氏身边,和吴氏说一些家常琐事。 “上回吃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吴氏话音一顿,半天想不起叫什么名。 杨氏猜道:“金桔干和姜片?” “是是是,那些东西贵,收着自家吃。摆盘用些花生瓜子豆子就行了。” 村里小孩很少吃零嘴,一到过年,最喜欢的就是到处拜年,教养好一些的,吃相还算好,教养差的,恨不得连盆都往兜里装,看着花不了什么钱,但一个年下来,得吃掉不少干果零嘴。 赵老四一个大老爷们挤在屋里也不觉得不自在,反而十分热情的跟众人讨论吃食点心,人情往来。 今天风调雨顺,除了夏役和冬役不顺心之外,其余日子还是挺舒坦,人吃饱了就要想法子挣钱,这不,亲戚路上到处都是办酒的,有寿宴,有满月酒,喜酒。 光吴家那边,就得去四次,也意味着要准备四个人情,吴氏虽然是那边的娘屋,但看到这样的吃相也觉得心里不舒坦,想着几个儿子肯定顾她的面子,人情往大了做。 但自家又不常办酒,这些给出去的人情不一定收的回来,便早早撂了话,每房三百文。 四个人情一做,一两多银子就没了,赵老四也讨厌这种办酒席捞钱的事,他有钱,就算给几两银子给舅舅那是他当外甥的孝顺,但做人情又是另一回事了。 “娘,大狸办个满月酒,再办个周岁酒,这钱不就收回来了吗?” 吴氏瞪了他一眼,“你出的馊主意,不缺胳膊不缺腿,总想着去别人兜里掏算什么事?满月周岁全办,等晴姐出嫁又是一个酒,骂都得骂死你。” 赵老四悄悄往杨氏身后躲了躲。 吴氏又道:“满月酒不大办,我们两家坐在一起吃顿饭,等周岁再办个大酒。” 白氏忙附和,“这样才好,办酒也不是个轻松活,席面差了,被亲戚说道,席面好了,还得赔钱进去,有这精力,自家都能热闹的吃几桌了。” “亲家说的好,你说这人好手好脚的,自己挣自己吃,多舒坦了,非得眼红别人家那点钱。” “是这个理!” 年尾是最热闹的时节,村里人脸上的笑意总是要多些,好几家日子不错的人都被喊到一起。 “老大,咱们几家虽然不同姓不同宗,但也在村里住了二十几年了,祖宗都睡在同一个山上,今年不如凑钱热闹一点。” 赵老大双手放在膝上,问道:“李二哥领头?” 李二是村里出了名的泥瓦匠,手艺好,还经常去大户人家家里干活,如今几个孩子都是学这门手艺,虽然也姓李,但跟李黑子家同姓不同宗,也少有往来,他憨厚的摸着脑袋,“大家伙要是嫌麻烦,我就来领头。” 赵家自然没意见,林大郎也没话讲,剩下的就是钱家和孙家,钱家在村里田多,也买了一头牛,孙家有个两个做账房的小子,出了名的体面人家。 李二也是跟家里长辈商量后,才把众人拉拢,他领头,钱就要出的比大家伙多,想着如今挣了不少钱,也得让祖宗长长脸,一咬牙道:“请条龙进门热闹热闹,我这边出二两银子,村里谁家要请龙进屋,就出两百文份子。” 赵老四眼睛一亮,“还有舞狮子,龙进屋,狮子闹场,再放几个炮仗,热闹的很。” 舞龙舞狮都是手艺活,苦练多年的功夫,好的舞龙活灵活现的,价钱也不便宜,请人走一趟就是十几二十两。 李二领头,其他出钱的人自然不能压过他,赵老大想了想,“我家出一两八钱。” 赵老二林大郎几个也跟着他。 钱老大思索半天,“我家家底薄,就出一两五钱。” 李二大喜,光是这些就有十两多了。 孙老二倒是不敢随意点头,他不是长子,还没分家,等问过上头的长辈才能定主意。 如今还只是先议论一下,过几天再交钱办事。 第380章 不是亲生 李二领头,那么去村里走动也是他的事,今年虽有夏冬两役,但家底厚实的人还是挺多的,足足收了四两多份子。 一般来说,花钱请龙都是一些地主老爷,既是为了彰显自身财力,也为了求家宅平安、财运亨通。 这些人在十里八村都很有名望,像唐老爷家,年年都要请舞龙舞狮的来村子里热闹一下,由于都是族亲的缘故,大家伙都跟着占便宜,请龙进屋沾喜气。 其他不富裕的村子就很少有这样的事,上通村靠近小塘村、下通村、赵家村,一有热闹,其他村子里的人都会过来瞅两眼,村里人自然有面子。 赵老头和吴氏这些老辈子都挺开心的,大家伙一把老骨头,凑在一起讲话,谁都没想到能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过,当年逃灾的时候多苦啊,李老头伸出四根手指头,“我兄弟四个,还有两个妹子,侄子侄女外甥一大堆,在路上全没了。还不敢随便埋,大半夜的,我和我媳妇把尸体扔河里,如今也快三十个年头了。” 赵老头低着头抽烟,“都过去了,好日子在后头呢。” 李老头壮年时带着一家老小离村,走到最后,爹娘没了,哥嫂没了,侄子侄儿妹妹妹夫,外甥全没了,就连他自己的孩子也死了几个。 赵家运气好,逃的早,跟在几个大户人家后头,虽然饿个半死,但一家子都拉扯着活了,不过刚落户那十几年也苦的不行,看到草根都忍不住挖回家,如今一晃二十余年,再想起那样的苦日子,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众人撒开腿坐在屋檐底下,一会说起今天的收成,明年的农时,过一会儿又议论起各家的孩子,无非是谁家孩子有出息,谁家孩子什么时候娶媳妇。 聊到上山打柴的人归家,烟囱飘出白烟,妇人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唤儿回家。 赵老头也慢悠悠的起身,李老头突然叫住他,“老赵,你家做了米酒没有?” 吴氏有一手做米酒的好手艺,一样的酒曲糯米,她做出来就香甜清爽。 刚到上通村的那几年,赵老头在大晚上的时候还挑着担卖过酒,大家伙手上也没钱,都是拿蜀黍苞谷换的。 后来虽然不卖酒了,但也会做几缸自家吃,只是近几年上了年纪,做一缸坏一缸,吴氏就没再费粮食。 赵老头神情黯淡,“人老了,做不动了。” 李老头没再问,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走了。 人倚黄昏,渐开天晓。 虽然说二婚不办酒席,但两家人坐在一起也要开四五桌,赵氏不在,许氏不顶事,许灵桃还在月子里,赵家女眷便只剩杨氏和连春儿,两人的手艺都不怎么好,就请了林二嫂和白氏帮忙忙活。 午食就是家常便饭,大下午才收拾鸡鸭,该蒸的蒸,该炒的炒。 酒席少不了烧肘子和羊肉,赵二郎还从下通村买了几条鲜鱼,炖着家里的大豆腐。 又有新发的豆芽和地里的菘菜,剩下的干笋子,干菌,酸长豆、腊肉腊排、咸虾等,也做了十二个菜。 赵老大兄弟几个驾着车把花家人接过来,花莲儿穿了一身枣红色的衣服,头戴银钗,唇点胭脂,添了几分艳丽之色。 车子在院门口停下,只放几挂鞭炮热闹两下,不用拜堂,见过长辈和亲戚后,就坐在一块吃饭。 原本吴氏眼前就许氏一个儿媳,如今又来了一个大嫂压她一头,许氏心里不痛快,用挑剔的眼神把花莲儿从头扫到脚,心想这不下蛋的母鸡都有人要,一顿饭吃下来,光翻白眼撇嘴了,看见花莲儿伸手夹肘子,她快一步伸手,嘴里嘀嘀咕咕,“不要脸的人命真好。” 桌上是花家女眷和杨氏几人,小姑子被人下脸,花家人自然不乐意,“命好也是天老子注定的,有人求还求不到呢。” 妇人夹了块肉放进花莲儿碗里,“这也是缘分,你婆婆相中你了,也是觉得你性子好,将来在婆家,可得好好照顾大郎几个,都是‘好孩子’。” 她特意在“好孩子”上面咬中了音,又说,“你是长媳,妯娌间要和睦,好好相予,别成天到晚的没事找事,那种女人不仅招人嫌,还不得自己男人喜欢。” 明着是教花莲儿,暗着点许氏,杨氏眼睫煽动,没做声。 许氏好几个月没挨打了,现在又暗戳戳的作死讨人嫌,有人治着她挺好的,花家比张家厉害多了,花莲儿再软弱无能,背后也有个厉害的娘家在。 赵大郎晴姐心情复杂,除了几分别扭,还有一种大石落地的感觉,后娘入门,亲娘总要消停一点。 赵老大再娶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张扬,但一个村子里的人总会知道这事,大家伙先前还在村口张望呢,只是人坐在车里面,她们瞧不见长啥样子。 有见过的说模样一般,但大家伙心里头还是痒,这不,就盼儿明早去赵家瞅两眼呢。 “长的再好看有啥用?那肚子里没货。” “不能生也好,那前头都有两个儿子了,也够了。” 再和善的场面,总有人怀着恶意,“不是自己亲生的,能孝顺到哪去?现在日子舒服,老了有她可怜的。” “手里攒些养老钱,不怕侄亲不孝顺。大郎那孩子也不是没良心的人,总不至于连口饭都不舍得。”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家有亲娘,再怎么说也是那边肚子里钻出来的,肯定是孝敬那边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半响才有人讥讽出声,“眼红了呗,也不知是谁,眼巴巴拉着娘家妹子等在路上,人家没看上,心里不得劲,自然得说几句痛快痛快。” 场面一寂,妇人恼羞成怒,“赵家给你喂了口饭,就把你训的服服帖帖,比那狗还听话。” “放下筷子骂娘的事我可干不出,吃了人家的,总得帮着说两句好话,要是都像某些人一样良心被狗叼走了,这世上还有好人吗?” “你乐意给人家当狗,我可不乐意。” “你一头死猪也轮不上你说话!” 为了防止两人骂架,众人赶紧把人拉开,安抚了半天才屁股对屁股的走人了。 第381章 挣钱 杨氏和赵老四收拾完院子后,就打着灯笼回家,琪宝一向睡的早,回去的时候趴在赵老三肩膀上眯了眼。 像天上的闭着眼睛的弯月,香甜宁静。 赵老大从堂屋走出来,看着花莲儿默默无言。 夫妻两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十分陌生疏离,又不是毛丫头毛小子,腼腆羞涩,到了如今什么都懂的年纪,总会自己找事做,花莲儿烧了热水,问他要洗脚吗。 天气冷,不出汗十来天才洗个澡,不过下地干活的人身上灰尘多,像赵大郎赵二郎最近在帮忙拉炭,几乎天天都要洗澡。 赵老大点了点头,依旧不知道说什么。 花莲儿等他洗漱完,去灶房把火全熄了,才不自在的进屋睡觉,两人隔着一个手臂宽的距离,她以为自己到了陌生的地方会会睡不着,但心底的惶恐消散,只几个念头的功夫,意识就模糊下去。 赵家大公鸡少,吴氏去年养了十几只秋雏,今年正是下蛋的时候,吃不完的鸡蛋还卖了不少钱,只是这两个月身子吃不消,都是连春儿在看顾,她拿着小篮子在鸡窝摸了三个蛋,把鸡都赶出栏,才去准备鸡食。 许氏嚼着柳枝,看着她说,“春儿,家里没鸡蛋了。” 连春儿回道:“等会我去村里买一些。” 许氏撇嘴,“家里不是有鸡蛋吗?费什么钱啊。” 连春儿没理会她,只是打了两碗鸡蛋,加了点酱油猪肉和盐,滚烫的米汤冲下去,香味瞬间飘出。 许氏不死心,“你公公干活辛苦,吃点鸡蛋好。” 连春儿端着鸡蛋水绕过她,“我等会就去村里买,吃十个也没事。” 许氏胯下脸,“蠢东西。” 有便宜都不会占,冬天的鸡蛋多贵啊,三文钱一个都能卖出去。 花莲儿起的也早,她对家里还不熟悉,就跟在白氏身后忙活。 管家权还在闺女手里,白氏也没多大的敌意,甚至还十分热情,她是娘家人,总不能一辈子在赵家帮闺女带孩子,时间久了,家里儿子儿媳不说,外人也要弹嘴皮子。 这后娘只要不是坏心的人,帮忙看几眼孩子,自家闺女就能多挣点钱,听说如今在镇上绣花,一个月有二三银子,都够一大家人一年嚼头了。 花莲儿察觉出她的善意,也尽心尽力的在学,她虽然没生过孩子,但侄子侄女带了不少,有她帮忙,白氏也松快一点。 十八号孩子满月,许灵桃终于换了一身衣裳,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桌上的菜也没放多少辣子,但许灵桃馋的不行,专挑辣子炒兔肉吃了两大碗饭,白氏看她还想伸筷子,立即拍了一下,“还要给孩子喂奶呢。” 许灵桃虽然嘴馋,但到底是当娘的,就放下筷子喝了碗汤。 许屠夫是个粗汉子,和赵老四几个喝酒都是实打实的,没过一会儿人就晕乎乎,大声喊着,“继续……继续喝。” 白氏看着都头大,想着闺女如今出了月子,家里也有人帮忙做饭,就收拾包袱一道跟着回家了。 赵大郎和许灵桃没想到她走的这么突然,忙去家里收拾半天,拿了好几样蜜饯和一些糖给白氏带回家。 “自家人买这么多东西干嘛?”白氏嗔怪的看着闺女,“你留着自己吃。” 许灵桃拿过她的包袱,把东西全塞进去,十分不舍,“娘,家里还有,我想吃什么叫大郎买就是了,你跟爹年纪大了,有什么事让哥哥嫂嫂去做,想吃什么买什么。” 白氏笑道:“像个小管婆了,知道了,你快些回去,外边风大。” 许灵桃硬是把爹娘送出村口了才回家。 白氏扶着许屠夫,背着前面的儿媳在他身上拧了一把,“我不在家,你就惦记这几两马尿,喝的脖子都粗了。” 许屠夫龇牙咧嘴的笑了两声,不敢回话。 白氏一进屋就把包袱里的东西掏出来给孙子孙女吃,还不忘炫耀几句,“你们小姑给的,有样果子叫什么金桔,花溪县都没得卖,外地货,还有那糖姜片,大人吃着也好,都来尝尝。” 许老二媳妇不在,其余三人都围在白氏身边,一人尝了一下这稀罕东西,除了蜜饯,还有凤梨酥和杏酥糖,也是没吃过的新鲜东西,如今托闺女的福,白氏也算做了一回有钱人。 翻到下面,还有几块碎银子,许大郎媳妇当做没看到,心里却对小姑子十分满意,这过年虽说地里不忙,但山上打柴,养鸡喂猪都要人,尤其是妯娌不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忙活,做饭洗衣,样样离不得人,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不过婆婆在家素来有威信,自家丈夫又孝顺,不愿为了这点小事让老娘为难,她这个当儿媳的也只能把话往肚子里咽,原先见到吃食心里的气就散了,这会儿知道小姑子还给了钱,她心里更是满意的不得了,想着过年多熏几块腊肉给小姑子。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不一定要对等,但一定要用真心换真心。 白氏看到钱心里骂了几句自家的傻丫头,拿的那些吃食就不便宜了,还要给钱,不过闺女孝顺,她心里到底还是开心。 人老了就想有点银子傍身,公用钱是家里的,花多了也招儿媳说嘴,将来老了,除了儿女的孝敬,就剩家里养鸡挣的一点钱了。 花莲儿从嫁进门开始,就盘算着怎么挣钱,她二两银子的嫁妆加上赵家的聘钱也才四两多,真要坐山吃空是不经花的。 管家的是儿媳,平日油盐肉菜都是继子买回来,她不用操心,也意味着她手里沾不到钱。 看见许氏天天上山打柴,花莲儿心里也有过想法,不过家里有小孩,将来说不准她要帮忙看顾,那就没空进山。 她也没什么不满的,嫁进门一日三餐都沾荤腥,还不用去外面干活,就帮着抱孩子哄孩子,洗尿布都是许灵桃自己动手,这么好的日子要是能过一辈子也不错。 只是她心里不安,总想自己多攒点傍身银子,将来老了,有个小病也不至于惹人白眼。 第382章 养鸡 一连想了好几天,直到听见杨氏问大福媳妇家里还有鸡蛋吗,她就像是被人点悟了一样,通透清明。 家里的鸡鸭一般都是地位的象征,没分家之前都是婆婆的,捡了多少鸡蛋,卖鸡卖了多少钱,只有当家人才知道。 花莲儿想养鸡,一天下七八个蛋,一年攒下来也有不少,养大的公鸡母鸡也能卖,二十多文钱一斤呢。 冬日日头短,大家伙舍不得油灯,多是入夜就睡了,赵老大刚进屋就看见一脸踌躇的花莲儿,同人虽同榻而眠,但心不在一处,平日鲜少像寻常夫妻一般。 赵老大累了一天,吃了晚食就早早的上床,花莲儿还晚一些,或是帮许灵桃哄哄孩子,或者坐在油灯下补衣服。 “当家的,我想在家里养些鸡。” 赵老大脱鞋的手一顿,“家里的事你自己做主。” 虽然女人管家不稀奇,但花莲儿还是开心的很,看着面色冷硬的赵老大也不像往常那拘谨,话不自觉的就多了两句,“开春了买十几只春雏,左右就是做点鸡食,不耽误家里事。自家养了鸡,鸡蛋就不用去外头买,平日吃不完攒起来卖也是一项出息。逢年过节,提着走人情也体面,还有大狸,如今年纪小,吃不得粥饭,等大一岁,每天一个鸡蛋,养出来的小孩壮实。” 赵老大将脱下的鞋又穿了回去,看着她坐在灯下补衣服,便去外边拿了几节竹子进屋,打成薄片编簸箕。 花莲儿先是紧张了一会儿,嘴里停了话。 烛火幽幽,见赵老大在专心干活,花莲儿就觉得心口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酸酸胀胀,她低头咬断了针线,翻出衣服上的另一个大口子,对着灯串线,把针在头上划两下,继续缝补起来。 干活的人衣裳不禁穿,张氏不在,赵老大也不好意思让儿媳帮忙补衣服,就捡着两身好一点的在穿。 花莲儿晚上没事,就把柜子清理了一遍,一些太过破烂的放到一边,准备明年扎稻草人用,好料子就裁剪下来补衣服,就算现在用不到,将来也可以用。 这些活村里妇人都会做,但没有这么细致,花莲儿虽然不会绣花,但跟着许灵桃也学了几个针法,用颜色相近的料子,再把针脚藏起来,不仔细看就跟新的一样,穿出去也体面。 赵老大不关心这些小事,但听花莲儿说起家里的鸡鸭就忍不住心颤,张氏刚进门那会儿,夫妻俩也是晚上坐在床上数着钱说话,张氏说要买些小鸡放家里养,到时捡了鸡蛋给赵大郎吃,吃不完的往外卖,一年也能挣几百文。 春秋山货多,只要不怕累,进山倒腾一番,总能捡几个钱。 赵老大年纪不大,听着媳妇盘算,只觉得她娘眼光好,给他寻了一个这么好的媳妇。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里的琐事变成了别家的闲话,还有赵老三赵老四出门一趟能挣多少钱,后来赵四郎进学,她说的便都是孩子的学业和前程。 钱是夫妻两争执的导火索,张氏觉得赵老大没本事,不像他两个弟弟一样会挣钱,赵老大觉得张氏好强,事事要跟最好的比,只是他嘴笨,又珍惜往日夫妻情分,便没有次次反驳争吵。 如今再听到熟悉的话,竟有一种尘埃落点的恍惚感,他用余光看了一眼花莲儿,总算记清了长相,眉眼寡淡,但带着过日子的踏实感。 屋内太过安静,花莲儿纠结半天,才又没话找话说,“四弟妹说村里十五号请人舞龙,闹元宵,到时我们家也多买几个炮仗,点了热闹些。” 家里的公用钱许灵桃已经跟花莲儿交过底,除去买山买种子,还有五十六两,最近这些日子也在购置年货,但是腊肉熏鸡就花去一两多,又有干果炒货,年画香烛等。 约摸到了大年还要去掉几两。 家里有钱就舍得吃喝,花莲儿不由庆幸自己的运道好,二嫁还能寻到这样有福的好人家。 以前媒婆介绍的多一些小气抠搜,穷困潦倒的门户,不说男子人品如何,但家里名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不是婆母刻薄,就是男人酗酒。 就算有一两户家境殷实的好人家,对她也是百般挑剔。 花莲儿清楚的很,只有那些家里子嗣兴旺的人家才会寻到她头上来,无非是想着有一个儿媳进门帮忙照顾孩子,伺候公婆。 赵家看上她,自然也是这样的打算。 花莲儿则是图着赵家人品贵重,将来继子能帮忙养老送终,就进门这几天来看,倒真是没有选错。 出门时她娘还担心,赵大郎这么大的年纪,会不把不把后娘当回事,但赵家不愧是读书识字的人家,好教养,通事理,虽不与她十分亲近,但把她当长辈来敬重。 花莲儿觉得这就够了,还图什么呢。 许是今天对赵老大开口说话,她觉得双方的关系近了一点,总忍不住念叨一些家常琐事。 赵老大话少,也不吭声,看不出嫌不嫌烦,只有偶尔问到了一些事,他才会嗯一声。 外头起了冷风,刮了几下门窗,花莲儿终于从灯下抬起头,这才发觉手脚僵硬,她用火钳拨了拨炭盆里的木炭,总觉得这个冬天不似往年那般冷。 花家再热闹,那也是几个哥哥的家。 刚换到到火盆底下的木炭霹雳吧啦响了两声,外头又冷起了大风,花莲儿放下手里的针线,推开门去看两眼。 刮在脸上的除了风,还有麻麻点点,她伸手接了两下,语气讶异,“落雪了。” 今年雪下的早,二十二号就白了一地,大家伙赶紧去家里把压箱底的衣裳全掏出来,从头到脚,裹的跟粽子一样。 初雪新霁,村里孩童追逐打闹,狗蛋已经放假好几天了,他从家里抓了一把花生瓜子,路过赵老四家时长叹一声。 远处有两个小孩扯着嗓子喊,“狗蛋,打雪仗去啊。” 狗蛋心里的难过一下子烟消云散,回了一句“来了”,就像小牛犊子一样冲过去,双颊通红。 第383章 准备做豆腐 大人从雪地里拎起自家混小子,一边拍打一边骂,“你个小兔崽子,玩了一身雪,要是染了风寒就别进屋。” 小孩缩了缩脖子,不舍的往远处看了一眼。 视线尽头有十几个小孩,穿什么样的都有,大家伙从地上团出雪球到处砸,乐的嗷嗷叫,也有那种娇气一点的,被砸了两下就哭。 大人看到后,脸色难看的把人拎走,嘴里还要嘀咕几句,“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被别人欺负了就会哭。” 说罢不解气,还伸手在自家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两下,“大雪天的,要是得病哪有那么多钱给你治,冻死了活该。” 孩子哭嚎的更大声,一把鼻涕一把泪被爹娘拉回家。 村里其余妇人看到了就撇嘴,“十多岁的孩子,连吃饭都是奶奶喂的。” “何俊的这个儿子算是废了,光长这一身肉了。” 冯氏撇嘴,“就这一个宝贝金孙,可不得供着。” “他家二狗子懂事,今年跟着她娘干活,挑水除草样样都会。” “一家子总得有个好的。”妇人觉得何家晦气,又问起了别家的事,“狗蛋娘,你家狗蛋一年念书多少钱啊。” 冯氏笑道:“我家狗蛋进学晚,只收了一半,五百文,明年一年就是一两银子。” 有人觉得贵,也有人觉得便宜。 “哎呦,坐在里头就花一两银子啊?这么小的年纪,能学个什么东西,多浪费钱啊。” “束修不贵,就是笔墨和书贵的很,狗蛋娘,你家狗蛋笔墨费一年花多少啊?” “刚进学,就捡便宜的买了一杆笔,墨条六十文一块,能用好久呢。便宜的纸一百文钱一刀,书贵,书铺里面要五六百文,我跟他们夫子买的,只花了三百文,崭新的书。”冯氏眉飞色舞,“也花不了多钱,我家狗蛋就学了几个月,就会写我的名字了,冯小花,写的好嘞。” 众人羡慕的看向她,“你家狗蛋聪明,以后也考秀才。” 正聊的热火朝天,林二婶带着儿媳过来,众人一看到两人,就挤到长凳上,让出两张小凳。 “林二家的,坐这边。”妇人拍了拍屁股旁边的空位,“过来,我们有事跟你说呢。” 林二婶撇嘴,“黄鼠狼给鸡拜年了。” “筐你过来,一口咬了吃。” 众人大笑,林二婶乐呵呵的坐在人堆里,“今儿个这么闲,凑一块聊趣啊。” 妇人往小孩堆上指了指,“那群撒丫子的牛,扯不住。” 林二婶一拍大腿,“哎呦,忘了喊我家大毛了,他就惦记着出来乐呢。” “别喊了,明个儿我们上你家去。” 林二嫂笑道:“来我家,好东西不饱肚,茶水管够啊。” “不要你管茶水,把你家驴子拉出来,做点豆腐吃。” “我倒忘了这事了,小年还没到就做豆腐?早了点吧?” “做些糊住馋嘴,家里豆子多,也卖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做成豆腐,冻在外炖汤吃,也是个好菜。” “哎呦,我家今年没压酸菜,你家有做没?” “有,一大缸呢,你拿着盆来装。” “酸菜做的最好的还是赵三媳妇儿,她进城做生意去了,也不好上门讨。” “咋,嫌我手艺不行嘞?你甭吃了,给你还嫌来嫌去。” “天老爷啊,这可是活天冤枉,我嫌钱多,也不嫌你。” “后天小年,就明天做罢。” 做豆腐虽然不难,但很费时间,不说做豆腐的事,就是做完,又要洗布,又要洗豆腐模具,家里兴功一次,一天就差不多了。 而且有些人手艺不好,点的豆腐不好吃,往年都是在林二婶家做,她人缘出了名的好,手艺也好,煮浆、点卤看一眼就知道合不合适。 尤其是她家还有驴子,磨豆子方便。 林二婶也不嫌麻烦,见到有人不在,还敲门喊她们一块去做豆腐吃。 想着连春儿也会做豆腐,林二婶算着时间,上门和她坐了坐,连春儿说要帮忙,林二婶语气坚决的拒了。 连春儿是做生意的人,自然得趁着过年多挣些钱,如今落雪,许多人家都想买豆腐冻上,一天十板都不够卖。 只是钱挣的多,人也累的慌,夫妻两个大半夜就起来了,好在家里牲口多,轮流拉磨,人才没累趴下。 连春儿还特意回家看了看弟弟,连家没有连春儿帮忙,连财宝年纪又小,活就都落到了连父连母身上。 两人懒惯了,开始也不愿意干,连财宝可不惯着爹娘,威胁不管用,就去连老汉面前打滚,哭爹娘不挣钱,要饿死他。 连家眼看着就这一根独苗苗,连老汉疼的跟眼珠子一样,见儿子儿媳犯懒,就拿棍子抽。 连父连母没法子,只得咬着干,一番折腾,也挣了不少钱。 连春儿对着弟弟竖大拇指,又悄悄给他塞了点钱。 连财宝推开她的手,拍着自己的胸脯道:“姐,你留着养孩子,我有钱呢,家里的一大半的豆腐都是我卖的,我的钱才不给娘。” 连春儿欢喜弟弟的聪慧,爹娘不顶事,家里有多少钱花多少,“你拿着,你姐夫给你买零嘴吃的。” 连财宝郑重点头,“那好吧。” “自己的钱别乱花,想吃零嘴了找娘要钱,不然她手里有钱,又不乐意干活了。” 连春儿原本想着家里盘个铺子,但爹娘实在不争气,打一下动一下,不挡着就往下滚,连财宝的年纪小,也撑不起一个店子,还得再过几年,翻个个头,才当的起家,到时找媳妇也好找。 “你别担心我,你姐夫好着呢,家里的钱都是我管。明年得闲,我还要跟他去外头看看。” 连财宝羡慕道:“姐,你和姐夫要去哪快活啊?” 话刚落音,就收获了一个大榔头。 “怎么说话呢。”连春儿骂道:“好的不学学坏的,小小年纪,小痞子……” 她话音一顿,目光看向在隔壁屋睡大觉的爹娘,又转到连财宝身上,喃喃低语,“得找先生好好教一教。” 不知道大祸临头的连父连母还在睡着美觉,大冬天的,就是要躺在床上才舒坦,要不是生了一个讨债的小崽子,她们也不用一大清早的起床干活。 第384章 做豆腐 连老汉看着抽条长个的孙女,心口烧了一口热气,“春儿,你说让财宝去念书?” “爷,财宝聪明,在家里又没人教,我想把他送到学堂认两个字,将来做生意也不怕被蒙。” 期待着孙子当官的连老汉失落的叹了一口气,他就说吗,穷人家的娃娃咋能当官啊。 “科举费钱,咱们家可供不起,财宝只要跟先生学几个字,学些道理,将来也好找媳妇。” 连老汉理所当然道:“你婆家不有钱的……” 连春儿脸上的笑意淡了点,连财宝瞅着爷爷,“我姐夫家的钱又不是我姐的。” 连老汉知道自己这个孙子伶俐的很,又听春儿那个丫头片子的话,怕多说两句被他记恨上,只得悻悻歇了心思。 连春儿面色回温,“爷,我爹娘平日不打不动,还要你多过去骂骂。” 她摸着弟弟的脑袋,“财宝念书,将来寻个有钱人家的媳妇,也好生养。” 连老汉心里头一片火热,有钱人家的媳妇养的娇,会生养,到时生五六个曾孙,看谁还敢说他们老连家绝后。 “那个两个懒货,成天就是吃睡。”连老汉太清楚儿子儿媳的德行了,屎堆到头上来了都不会倒一下。 在爷爷家坐了一会,连春儿又回家说了过年要买的东西,以及给亲戚长辈送礼,人住在村里,不可能不逢人。 家里如今在做生意,要是大过年连三爷爷家都不舍得割块肉,还不知道被怎么说呢。 独木难支,真要只靠自己,得被村里人欺负死,或挖断你家田里的水,或占你家的地,闹到村里都没人帮忙说话。 连母没有这样的眼界和想法,她不爱干活,家里的地白给别人种都行,只要有口吃的,饿不死就成。 听到这败家闺女又要往别人家送钱,心疼的肉都在掉,往年管不住,如今好不容易把人嫁出去了,还能受这气?顿时恶声恶气道:“没良心的东西,一天到头没个孝敬,还想管娘家的事!” 连父觑着闺女的脸色,不敢说话,这丫头片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娘要是不乐意就回姥爷住,到时给我爹再讨一个媳妇。” 连父精神抖擞,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要是有钱,谁还看的上家里那个黄脸婆。 连母尖叫,“你个讨债的赔钱货,连亲娘都不要,你也不怕将来遭报应,绝子绝孙!” 连春儿还没出声,连父先骂道:“怎么说话呢,你是你个当娘的能说出来的话!你个懒婆娘,家里的脏衣服都不洗。” 半斤八两的货色,谁也别说谁,连母气的火冒三丈,当场就咬了起来,连春儿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她拉着弟弟,吩咐往两个舅舅家走礼,还有三爷爷家,拿十个鸡蛋,再买块肉就够了。 连财宝点头,他特别喜欢三爷爷,家里小孩多,会带着他点炮仗玩,还给他肉吃。 走前又说了一遍,见弟弟面色认真,连春儿才彻底放心。 赵二郎去县里卖豆腐了,连春儿是走路过来的,她脚程快,来回只花了一个多时辰,进村的时候,村里大人小孩正热热闹闹的挤在林家。 花莲儿和大福媳妇也端着豆子,还从自家拿了不少柴火,林二婶从孙家和赵家各借了一套豆腐模具,加上自己家的一套,压豆腐快的很。 大家伙端着小马扎坐在外边的排队,见到认识的人就喊过来一起聊天说话。 “黑子家的,你家做这么多豆腐啊?” “我家孩子多,二十几张嘴,吃什么东西不快啊。” “现在苦一点,等孙子大了,你享福着嘞。” “真要享福就好了。” 豆子已经磨好,前边煮豆腐的锅一空出来,黑子媳妇就拿着自己的家伙事过去,生豆浆煮开,豆腥味消散,香味飘的满村都是。 黑子家的孙子孙女眼巴巴在旁边看,黑子媳妇和儿媳拿着碗一人舀了一大碗,过会儿又喊几人过去吃豆花,孩子开心的嗷嗷叫。 家里舍得的还会把豆腐用油炸了,外酥里嫩,是另一种味道。 连春儿见自家人在,也过去帮忙,村里人看到她,凑合着挤到一块,拿凳子的拿凳子,分瓜子的分瓜子。 “二郎媳妇今天没去卖豆腐啊?” “生意一般,二郎一个人卖的过来。” “城里人穿金戴银舍得的很,但吃喝抠抠搜搜,还没我们村里人舍得呢。” “一文钱一块豆腐,乖乖,买十块就十文钱,那我今天做的五斤豆腐,不就挣了几十文啊。” 众人“哈哈哈”的笑了一阵,又起了别的话头,说过年买些什么年货。 镇上逢年过节热闹的很,没去过县里的村里人想着城里应该也就这个样了。 一早起的头,忙活到大下午才歇工,林二婶给自家驴挣了不少口粮,柴火也多了几堆。 几个豆腐模具和脏布块都洗干净送还回去,她才捶着腰回家,这一天累的够呛。 灶房里的灶没停,林大郎媳妇正在炸豆腐,两个小孩子跟在她脚边,捞一个吃一个,看到婆婆,妇人把装豆腐的碗递过去,“娘,趁热尝尝,香的很。” 林二婶也不觉得不干净,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一连吃了好几块,“香,明天蒸肉吃。” 林大郎媳妇一只手哗拉着锅里的豆腐,一只手叉腰,“这菜籽油炸东西好,不知道当家的从哪里买的,到时炸鱼炸丸子吃。” 林二婶打开油罐看了一眼,“这是赵四媳妇给的,说是从外边买的两缸油,吃起没猪油腻味。” “是好,得去问问多少钱,我们家也买些。” “今天没时间了,过两天我去赵四家借点儿。老二呢?” “说是弟妹身子不舒服,回家了。” 林二婶没回话,蹲下身子逗孙子孙女,“福蛋喜不喜欢吃啊?” 虎头虎头的福蛋猛点头,“喜欢。” 林二婶看着欢喜,又问旁边的孙女,“大妞喜不喜欢?” 小姑娘手上嘴巴上都油乎乎的,她看着哥哥,福蛋把自己吃剩下的豆腐塞给她,大妞也不嫌,拿着继续吃,“喜欢!” 第385章 炸豆腐 林二婶拿帕子给两人抹了抹嘴巴,“小心点吃。” 大妞拿着豆腐又怼到脸上去了,她张大嘴巴,好半天才塞进嘴里,“好。” 小孩子吃东西就是这样,抹的哪里都是,但年纪大了,大人喂着吃一辈子也吃不好,林二婶没管两人,洗了手,拿了块豆腐放在手上,刀轻轻一切,再贴着油面放到锅里,“孩子喜欢吃,过两天再多做点豆腐,炸两板出来,蒸肉炒着吃都行。” 豆子不贵,林大郎媳妇自然舍得,她去年在城里帮着赵氏干活的时候,还学了几样新鲜菜,其中有个酿豆腐,就是把香菇鸡肉鱼肉剁碎了,添些酱油、盐、味粉沫子,姜、蒜、胡葱,塞到炸好的豆腐里,下锅炸了放到雪里冻上,要吃的时候上锅蒸了,有滋味的很。 想着家里如今也不穷,就盘算着到时塞上几十个,过年待客又新鲜又有面子。 外头停了一天的雪又陆陆续续洒了下来,蓉宝缩在被窝里,觉得坐车也不是很冷。 杨氏撩开车窗帘子看了看,路边的草木全被雪盖了起来,但一眼就能猜出到哪了。 “娘,六哥什么时候回家。” “前几天刚收到信,说小年前后就会回来,如今没见到人,估计得过两天。” 蓉宝卷着小被子挪到嘉宝身边,拔高声音问,“爹,我们的树不会冻死吧。” 赶车的人受罪,赵老四全身上下裹的严严实实,但还是觉得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他把脖子上的布往下拉了一点,“读书读傻了?树比你耐冻。” 蓉宝放心了,继续钻到被子里当蚕宝宝。 “明天镇上大集,你们要不要去玩?” “好呀好呀。”蓉宝刚放假,只要不是念书,什么都乐意的很,“娘,大伯是不是又娶了个媳妇?长什么样啊?”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有什么稀罕的。” “爹,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赵老四不屑,“说的你话少一样。” 父女两个念叨起来一样的招人嫌,嘀嘀咕咕,大下午才进村。 看到村口处玩雪的几个小孩,蓉宝嘉宝都闹着要下去,这会儿也不嫌冷了,杨氏找了两件薄衫给两人穿到里面,在小屁股上拍了两下,“别在雪里打滚,玩一会儿就去看奶奶。” 这话不管用,还得赵老四帮腔,“你大伯母在家里炸了豆腐,香的很。” 这样说,小孩子就能听的进去,蓉宝嘉宝在雪厚地方踩了几脚,地面上立即出现了一堆小脚印,“狗蛋!” 正堆着雪人的狗蛋回头,“蓉宝!嘉宝!” 三人站在一块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才去跟其他人一块玩,大家伙除了聊明天的大集,就是村里做豆腐的事。 讲的蓉宝嘉宝直咽口水,两人嫌冷,没伸手玩雪,但互相拉着手踩了好多个地方,厚厚的雪被踩成薄薄的一小块,欢乐的很。 只是外面再好玩,也没得豆腐吃,狗蛋双手通红,要不是身子骨好,保准一手冻疮,他看着两个小伙伴的背影问,“你们等会儿还来玩吗?” 蓉宝在小雪里回头,“不玩了,我要睡觉。” 大冬天的,早起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蓉宝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放假,早就想钻到家里的被窝里了。 暖和的屋子一打开,外边的冷气就钻了进去,蓉宝嘉宝带着一身雪进屋。 吴氏听着两人喊奶奶,欢欢喜喜的应了好几声。 赵四郎中午就回家了,蓉宝嘉宝跟小伙伴聚餐,下午才回来。 连春儿把两人身上的雪拍干净,这才把人塞到火盆边,吴氏先拉过蓉宝,帮她脱了鞋子,拿着小脚放火边烤,嘉宝也是一样。 约摸一刻钟,冷气才消散,蓉宝惬意的吃着蜜饯,脚指头一翘一翘的,“奶奶,爷爷呢?” “你爷在你大伯屋里呢。”突然想起了什么的吴氏笑道:“家里炸了豆腐,香的很。” 蓉宝终于记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挣扎了两下,吴氏摸了摸两人的手脚,见暖烘烘的,就把人放下,“在你大伯屋里,你大伯母也在,记得喊人。别在外头踩雪了,这风寒可不是好玩的。” 蓉宝嘉宝乖巧应声,就几步路的距离,但还是吹的两人颤巍巍,进屋了才暖和。 赵老头赵老大几个都在,蓉宝嘉宝喊过人,又答了几句问题,才拿着碗装了炸豆腐,“大伯,大伯母在家吗?” “在大郎屋里。” 孩子身子弱,受不得一点冻,所以赵大郎屋里比吴氏那边还暖和。 许灵稻抱着孩子说话,她讲一句,大狸笑一下,一旦大人停嘴,大狸就扯着嗓子哭,吴氏说这孩子以后也是个话多的。 蓉宝嘉宝敲了敲门,“大嫂,我们来看大侄子。” 花莲儿起身开门,正对上蓉宝的目光,正想着这是谁家孩子的时候,就听见两声清脆的“大伯母。” 花莲儿一边把两人拉进屋,一边试探道:“蓉宝嘉宝。” “是啊是啊。”蓉宝看着她,觉得确实就像爹说的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没什么特别的。 火烧的暖和,蓉宝嘉宝脸上红彤彤一片。 花莲儿怕她们热出汗,还帮忙脱了一件衣服。 两人手上都是油,也不好抱孩子,就坐在小凳子上和大侄子说话,“大狸,知道这是什么吗?炸豆腐,可香可吃了,我能吃十块豆腐,还可以蒸肉吃,炖鸡吃也可以……” 有了小碎嘴子,许灵桃乐的轻松,只是大狸听着蓉宝的话,居然还流了口水,可把许灵桃和花莲儿笑的不行。 许灵桃拿帕子给孩子擦嘴,笑呵呵问,“怎么,你也想吃啊,小馋猫,听着小姑的话就馋。” 今天赵四郎三人回家,花莲儿就算刚进门,也知道这个时候得去收拾晚食,许灵桃给孩子换了尿布,就把大狸放到栏车里,由着蓉宝嘉宝逗她玩,自己则撸起袖子去灶房给花莲儿帮忙。 大狸双手握拳,左看看右看看,笑个不停。 许是被蓉宝吃东西馋到了,大狸过了一会儿就哭,嘉宝忙出门把许灵桃喊过来。 第386章 大集 家里做了豆腐,晚上好几碗菜便都是吃豆腐。 炸豆腐蒸肉,香煎豆腐,豆腐鸡蛋松菜汤,还有豆腐炖鱼,剩下的腊肉炒萝卜丁,炒豆芽,也下饭好吃。 许灵桃抱着孩子不方便,花莲儿便急急忙忙扒了几口饭,接过她手里的孩子。 家宅和睦,吴氏心里开心的很,晚上把分好的首饰布料又重新分了一下。 雪落的紧,打开门就是摄人的冷气,大福媳妇打着灯笼,先去堂屋里头把火烧起来,然后才去后院看望小鸡。 养了十几只秋雏,还不能下蛋。 但大笼子里还关着十几只不能下蛋的老母鸡,这是养来过年吃的,她哝咕两声,挑了一只大肥鸡,绑了翅膀丢到地上,其余的鸡也从笼子里放出来,在鸡窝里走来走去。 大福媳妇提着一桶柴火灰撒在地上,这才去烧水洗漱。 冬天喝粥暖和,大福媳妇去窖里拿了一个大南瓜,洗洗干净切成块熬粥,添上柴火架了锅就不用守在旁边,她又舀了两碗白面,做了猪肉菌菇包的包子,等杨氏几人起床洗漱完,就可以在另一口灶上蒸包子。 要去镇上的大集玩,早上就不能睡懒觉,蓉宝磨了一个多钟才下床,洗漱完看到爹娘和哥哥坐在屋里吃早食,她一下子就跑了,都要去赶大集了,还在家吃什么早食,自然要留着肚子去镇上吃。 赵老四余光瞥到一闪而过的身影,“蓉宝,过来吃碗粥。” 外边天冷,一大清早吃点热乎的下肚,能抗寒气。 蓉宝心虚的停住嘴,站在门口说道:“我不饿。” 赵老四可不管她饿不饿,“不吃早食就不带你去了。” 他神色认真,看着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蓉宝也只能磨磨蹭蹭的进屋,端着碗吃了小半碗粥。 一家四口,收拾齐整后,就驾车准备出门。 镇子不远,走路只要两刻多钟,不过到时买多了东西,提着也不方便。 “琪宝呢?”蓉宝左右张望了一圈,“三伯呢?” “都进城陪你三伯母过小年了。” 赵氏的店子打算二十七号关张,这几天进城的人多,买饭买粥,咬咬牙也舍得。 蓉宝缩着脖子,“那还有谁去逛大集?” “你大哥大嫂和你二嫂都去。” 许灵桃都两个多月没有出门了,家里如今有花莲儿帮衬,吴氏就叫小两口都出门玩了。 “那二哥呢?” “你二哥得去卖豆腐,到时在县里跟你三伯母一块吃饭。” 牛车刚到村口,就有一堆提着篮子的妇人,赵老四招呼道:“婶子赶集去?坐车一道走啊。” 老太太笑道:“我们这一堆人,就是再来两头牛都坨不动,就二里路,走几步就到了,刚好也暖暖身子。” 牛车虽然挤不了多少人,但赵老四得客气两声,坐不坐的下是一回事,有没有这份心又是一回事。 牛车走的快,几句话的功夫就哒哒哒的到了镇上,这里没有衙门设的拴马柱,但有牲口棚,给四个铜板,领了牌子,等要走的时候直接来取便是。 四人坐在镇子口喝了几碗甜水,正搁下碗筷,赵大郎几人就拉着手过来了。 杨氏扭头,找店家又要了几碗甜豆水。 连春儿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双手合十放在嘴边哈气,“这天冷,站一会儿就冻成柱子了。” 蓉宝也学着她的样子说道:“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是好年景。” 桌上的大人不置可否,说是这样说,但瑞雪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家里有钱还有身暖和衣裳穿,没钱的只能靠老天爷保佑。 每年冬天,得死多少老人和小孩。 尤其是城里的乞儿和流民,身无居所,只能靠破庙烂屋度日。 “店家,来玩豆儿水,几个钱啊?” “六文钱一大碗。” 客人惊呼出声,“咋恁贵?昨天还是四文钱呢。” 店家苦着脸,“这天冷的,柴火贵了几文钱一担,烧锅也要多费两根柴。” 客人把背上沉重的背篓放下,身躯硬的跟石头一样,“那给我来一大碗热茶吧。” “两文钱一碗,不够可以添。” 往日都是一文钱,客人心如刀绞,但也实在没别的办法,一路走来受了寒,若不吃点热乎东西,外邪入体可就不得了。 生计所迫,逢年过节也没个歇,只盼自己带来的冬笋能卖个好价,不然吃着贵的茶水实在造孽。 许氏落座在儿媳的旁边,也厚着脸皮白吃了一碗豆儿水,豆子多,煮的烂糊,刚从锅里出来还带着热气,掺了饴糖,有点甜味,但要说香甜软糯实在称不上。 她拿着勺子搅合两下,撇嘴不屑的想,就这还六文钱呢。 连春儿皱着眉看了一眼婆婆,“娘,我和大嫂去街上逛逛,你要买什么东西自己买,等会在这边等我们就行。” 许氏不乐意,“这么大冷天,你叫我一个人买东西。” “年货买齐全了,不烦娘操心,你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好。”连春儿太清楚她在想什么了,不就是惦记着自己过去付钱吗?要是别个,连春儿自然乐意孝顺婆婆,不过许氏就算了,她一向不把别人的钱当钱,有了冤大头,恨不得把整条街都买下。 许氏想跟在儿媳身边,不过看见明着不待见她的赵老四夫妇两,只得悻悻打消了念头,“你奶奶家那糕好吃,叫啥名啊?” “刺梨糕,我等会买两份。” 许氏占了便宜,心满意足。 赵大郎一行人没管她,各自散开逛大集买东西。 蓉宝看到喜欢的吃食,就和嘉宝双手把赵老四扯过去,“爹,买饼。” 一通逛下来,年货一个没买,东西吃了不少。 街上蒸汽腾腾,如同云山雾绕。 赶集图的就是一个喜庆热闹,街上孩子多,手里或多或少拿着吃食。 听到街口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人群乌泱泱的挤过去看,赵老四和杨氏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正好可以看清场内耍把戏的。 为了赶喜庆,小女孩嘴里叼着一块绢布,翻身上柱子弯腰,嘴里的布也抖落开。 第387章 要钱来了 喜乐安康四字常出现在春联里,大家伙就算不认识,听旁边的人一说,也鼓起掌来。 又有一个汉子,在地上翻了几下,最后利落的站直身子,双手一划。 左右两边分别是,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这还只是小年,到了过年的花样估计更多。 蓉宝和嘉宝用力拍手,等闹过一场,也丢了几个钱。 场上小女孩看着只比蓉宝嘉宝大两岁,就已经踢花毽、蹬坛子样样都会,大冬天的衣裳单薄,手背看着十分纤细苍白,杨氏一个当娘看一眼就觉得心软,又从身上拿了十几文丢进去。 讨生活的,谁都不容易。 旁边还有耍猴,空手变物的,蓉宝嘉宝看的尽兴而归。 中午在老屋吃的饭,大福媳妇晚上才炖了那一只老母鸡,吃饱喝足摊在软榻上,蓉宝就忍不住想赵六郎,“爹,六哥什么时候回家啊?” 赵老四把她挤成一小坨,自己躺了上去,“这我哪知道。” “五哥又不回来过年吗?舅舅呢?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呢?” “哪有这么多话,京城远的很,一来一回好几个月,自然没时间回来,不过你舅舅写了信。” 蓉宝艰难翻身,“我要看。” 赵老四吩咐坐在小凳子上的嘉宝,“嘉宝,柜子里面有一个大盒子,里面有你六哥和你舅舅的信。” 嘉宝慢吞吞把手里的松子吃完,才去把盒子捧过来,蓉宝没法起身,只得在赵老四身后费力伸出一只小手,“嘉宝,我要看。” 嘉宝站在她旁边,质疑道:“你看的到?” 连脑袋都伸不出来,只能是把眼珠子抠出来看,蓉宝生气的推了推赵老四,“爹,你快把我压扁了。” “扁了还能说话啊?你够厉害的。” “起……开……”她伸手推赵老四,费力的挤出话,“爹,你走开。” 赵老四硬要挤着她,直到蓉宝真的发飙了,才高抬贵臀,“傻闺女,急啥啊。” 蓉宝冷哼一声,拉着嘉宝坐在对面,两人盘着腿读信,杨文礼除了问家里的情况,就是说赵五郎几人的学业,其中还提到了赵六郎,说让杨氏别过多拘束他,最后还问到了蓉宝嘉宝。 两人开心的不得了,又继续往下看,赵五郎的书信已经给赵老三了,但杨章成三兄弟的书信全在一起,章成年纪最大,也最沉稳,开头跟家里长辈问好,又说了自己的近况,最后说鸭梨树种,要明春才能到。 杨章和也差不多,说话一眼一板,好像从信里就能看出拔高沉稳的少年,至于杨章义,那可就多了,洋洋洒洒足足五张纸,从学堂先生写到市井小吃,还问蓉宝,家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有没有下大雪?老杨头有没有钓鱼?打了年糕没? 刚开始盘腿坐着看,最后两人嫌累,就趴着看。 京城里面六十七万人,更别说外边的村落小镇,要是挤在一起,估计有百来万人。 天子脚下,年节如景。 端午、中秋、过年繁华热闹的很,外城没有宵禁,就算卯时都有卖吃食的小摊贩,游船画舫随处可见,还有蓝眼睛黄头发的外邦人。 蓉宝嘉宝看的津津有味,话本里面的吃食美景都是经过修辞的,辞藻堆砌、镶金嵌玉。好彰显学问高深,文采不俗,初读惊艳,但多看两眼就觉得无味。 反而是杨章义一封小小的家书,平铺直叙,更能引人入胜。 …… 小年刚过,村里好似就有一种风雨欲来的趋势。 钱老大吃了两碗麦粥就去村里敲锣。 刚钻出被窝的众人心里纳闷,这大过年的村长把大家伙聚起来干啥。 不过想归想,妇人还是掀开了自家男人的被窝,催他去看看。 王二埋怨个不停,“大冷天的,好不容易歇两天,啥事这么急。” 王二媳妇帮他整理衣裳,“嘴里嘀咕着啥呢,去看一眼不就晓得了吗?” 老杨头在村里不太爱摆架子,村里人看到他基本都是“杨叔”、“老杨头”的叫,还能说几句玩笑话。 “杨叔,啥事啊?请我们大家伙拜年啊。” 老杨头瞥了他一眼,难看的面色稍霁,“要不要大年初一给你磕一个?” 王在尬笑两声,“哎呦,这说的,该是我来给你磕才对。” 老杨头没跟他耍嘴皮子,等人稀稀拉拉来的差不多了,就沉声道:“澄州那边前些日子发大水了。” 一听到最后几个字,众人瞬间清醒,“咱这边有没有事啊?” “澄州是哪啊?” “大过年发大水,明年日子也不好过。” “上个月那么大的雨,没落咱们这里就好。” 钱老大沉声问道:“杨叔,是衙门又有啥事吗?” 这才是大家伙最关心的问题,会不会影响到自己。 “衙门贴了告示,年前加收人丁税和年田税,大人一百二十文一个人头,娃娃三十文,家里没钱的可以用粮食抵。” 村里人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腿都软了起来,眉眼间不见任何喜气,只有绝望和愁苦。 钱老大抖着声音再问,“那年田税是啥?” “一亩永业田一百文钱。” 这可要了老命了,就连钱老大也呐呐的说不出话,他家里八十多亩永业田,一交就是八两银子,虽不至于倾家荡产,但伤筋动骨是肯定的。 雪下的寂寥,村子格外安静,不知是谁先呜咽出声,随即就是沉痛悲苦的哭嚎。 十月拿出钱代役的几户人家悔的肠子都青了,男人铁青着脸,绷着身子坐在屋里想法子凑钱,媳妇儿媳哭成一团。 小孩看奶奶和娘哭的伤心,也跟着扁了嘴巴。 什么叫祸不单行,这就是。 夏役熬过来了,又是冬役,如今冬役一过,还要加税。 南阳府这一带还好,靠近澄州那边的富庶之地,除了人口税和年田税,还有桑税、林税……反正是想尽法子要钱。 有钱人家吃糠野菜也能熬到明年夏收,一些穷人家走投无路只得卖田卖子。 一场大水,把澄州打的七零八落,民不聊生,如今这场祸蔓延开来。 这个年,不好过了。 第388章 商议 京城如困兽之龙,水深火热。 永安帝都没空安抚后宫的美人爱妃,日日陪着几个糟老头子拍桌骂街。 褚行愤怒起身,抖着下巴道:“白州粮仓备的是军粮,万不能动。” 吏部尚书宋威斜眼看他,“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莫非要守着三仓粮食饿死一州百姓不成?” 兵部尚书刘沅冷哼一声,“澄州十大粮仓损毁,明年春粮不济,边关将士啃着土块过日子不成?” “边境太平,军屯足以自养,难不成全靠朝廷养着?” “宋大人真是脱裤子骂娘啊,边境太平还没几年,就不肯出粮出钱,十万将士在外出生入死,家中妻儿老小还得饿肚子。” “刘沅,栾城一年吃了多少军饷?定南城三万将士连个零头都花不到。” “呸,你们要是舍得给钱,定南城就不会穷的吃边沙了!” “朝廷一年就这么多税收,全批给你们兵部,其他几部守着空板凳瞪眼算了!” “你们还有脸说?你们工部一年就挖了几条沟,那条子都快贴满户部了!” “水利,军备那都是大事,你们兵部有本事别用我们造的刀枪。” “钱给我们,往后我们自己造!” “莽夫!” 屋内乱哄哄的一片,实在看不出半点文臣风骨,说急眼了还瞪眼拍桌子。 崔贤八分不动,阖目沉思。 永安帝皱眉,对贴着大太监说,“看看看看,这就是朕的朝臣,打着安置流民的幌子,报自己的私仇。” 大太监尬笑两声,不敢接话。 这段时日天天都这样,陛下不烦,他一个阉人看着都烦。 永安帝拍了拍桌子,咬牙切齿道:“行了!日日都闹这一出给朕看,这议事台,比戏班子都热闹。” 褚行等人起身,“臣等惶恐。” “惶恐无用!城外流民都快把城门堵死了!诸位爱卿倒是给个主意啊?!成天就是议事议事!朕坐在这里,都睡过去三回了,一天拖一天,主意还没想出来,流民就先死干净了。”永安帝随手指了一个,“宋爱卿,当初泄洪引流你头一个不同意,如今外头都快把朕骂成昏君了,你说说,这事该如何解决?” 宋威擦着额头的汗,先是说了一堆京城人多,君体贵重之言,随后拍马屁道:“澄州受灾,陛下贵为一国之主,自然心痛,只是京城八十余万人,又是国都所在,若受损毁,京城百姓该流离何地?陛下哀心于民,为了天下臣民受不白之议,待澄州水患平歇,百姓定然感念陛下圣明。” 永安帝面色稍缓,对于这番话很是受用,不过君臣心照不宣的借口不足以堵住老百姓和外面的读书人。 只是这个时候明显不适合追责,宋威躲过一劫,也不敢再冒头说话。 崔贤双手笼袖,“开白州粮仓救民,待各地税款收上来,再将春粮补齐。褚行,几位太医可商量出拔除疫病的方子了?” 褚行摇头,“如今只能延缓疫病的发作,还没有根治之法。” 屋内安静下来,不论政见之别,私心如何,澄州水役,朝廷上下愿景一致,就是年后一定要安置下来,不耽误春耕。 大年二十五,京城静悄悄的,炮仗铺生意冷清,街上连个行人都见不到。 皇帝都不过年,老百姓谁还敢过年? 不止京城,远在花溪县也没有过年氛围,赵六郎就背着一个小包袱,双眼亮晶晶的。 卫甄也轻装简行,蹦下车后搓了搓手,“去哪啊?” “我妹妹说县里有一个好吃的饼铺,我们去尝尝,再去见见我三伯母就回家。” “你们这边过年都不出门的啊,街上都没人。”卫甄踩着满地的雪,唏嘘道:“我们定南城热闹,过了小年,街上全是人。” “谁说的,我们花溪县过年可热闹了,进城的人一窝一窝的,可能是时辰晚了,都回家去了。” 赵六郎虽然外出读书,但对县城熟悉的很,连路都没问,就找到了饼铺,店门开了,没看见掌柜。 他左右瞅了瞅,“店家,买东西。” 卫甄也跟着喊,“买东西了。” 饼铺掌柜拿着个铲子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已经关门了。” “这么早。”赵六郎嘀咕了两声,不死心的问道:“一个饼都没有吗?” “没有了没有了。”掌柜刚转身走两步,又扭头问,“有昨天剩的饼,味道差不多了,我给你便宜一点,三文钱一个。” 赵六郎不在乎便不便宜,他只关心能不能吃,“行行行,我要三个……” 卫甄不等他问也跟着道:“我要五个。” “那再多拿两个,一共……”赵六郎掏出钱袋子数了数,“一共三十文,你数数。” 掌柜看了两人一眼,用脚踢了一个火盆放在桌边,“坐着烤火。” 约摸一刻多钟,掌柜才拿着两个饼子出门,“先趁热垫垫肚子。” 赵六郎和卫甄两个半大小伙,一路走来都是热水啃干饼子,肚子早空了,如今闻着油香味就流口水。 赵六郎接过来啃了一大口,开心的身上直冒泡,真好吃啊,不愧是县里第一饼铺,实至名归。 “好吃。”饼香肉嫩,卫甄心思活络,想着店铺要是能搬去定南城就好了。 定南城羊多,卫甄什么羊肉做法都吃过,饼子也啃了不少,但这么好滋味的羊肉饼确实第一回尝,可惜定南城如今不能买卖吃食粮食,不然他一定让叔父把人请过去。 赵六郎不知道他挖墙角的小心思,两人在铺子里坐了小半个时辰,才拿着饼边吃边走。 街上不止没有摊贩,就是店铺都关了不少,赵六郎和卫甄越看越不对,这怎么都不像是过年。 一个老头看着东张西望的两人,出声道:“后生仔,瞅啥呢?店铺早关门走了。” 赵六郎扭头问老者,“过年不挣钱了?” 老头闷笑几声,“挣啥钱?家都被掏空了,谁有钱买东西。” 赵六郎听的一愣一愣的,他们赶路时间巧,早上出城,下午南阳府就贴了告示,所以两人并不知道这事。 第389章 吃饭 老头叹气,“衙门年前加税,谁还有闲心过年啊。” 赵六郎拧眉,“好端端的加税……” 他深吸了一口气,“难不成衙门又没钱了?” “不是衙门,好像是哪里发了大水,叫大家伙交税。” “那就是了,澄州那边发大水,好几个县城全被淹了,估计朝廷要钱救灾,才会加税。”赵六郎觉得这事实在荒谬,年年交那么多钱,朝廷都不够花,一出事就加税,拆西墙补东墙。 澄州灾民得救,其他地方的贫苦人家又有谁来救,赵六郎满腹心事,走一步挪一步。 知道了缘由,再看这场雪,竟有两分凄苦之意,卫甄“啧”了好几声,暗骂朝廷事多,有好处不想着他们定南城,一到打仗交钱就一视同仁了。 边关百姓日子虽然苦,但好在手里还是有几个铜板的,只是别的地方穷人多,两人路过一个大宅院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妇人拉着两个孩子跪在门口,“老爷夫人心善,将她们买去吧。两个孩子听话懂事,洗衣做饭扫地样样都会做,绝不嫌累。老夫人慈悲……” 赵六郎和卫甄烦躁的站在原地,衣衫单薄的妇人带着两个闺女在大雪里瑟缩,不断磕头哀求。 里头出现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嬷嬷,“大过年的,跪在门前磕头,本就晦气。我们家老夫人慈悲,没有将你们母女三个打出去,你倒得寸进尺,哭哭啼啼。不识好歹的贱皮子,非得我们拿扫帚打才肯走。” 卫甄扯了扯赵六郎,生怕他心软拿钱。 雪天卖女固然悲苦,但世上的可怜人千千万,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不去牙行,非得跪在别家门口磕头,还不是想着将来就算卖了,还能找到地儿上门要钱。 就算没怀着这个心思,品行也不端,不去后门寻人问,反而跪在大门嚎哭,不就是想逼人就范。 路遇苦命人,虽有恻隐心,但无匡世力。 赵六郎到店子的时候,赵氏正和赵老三几人收拾东西,慧姐抱着妹妹,余光看到一双黑色长靴,再仔细定睛一看,“六郎?” “二姐,三伯,三伯母。” 赵氏和赵老三都扭头望向门口,果然瞧见在门口抖雪的赵六郎。 一年没见,赵六郎没长什么个子,但脸上的青涩褪去不少,走在村里,大家伙一定会念叨说“长大了”。 “你爹娘小年就在念叨你了,可算是回家了。”赵老三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看着他满头的雪,也帮着拍了好几下,“怎么看着还瘦了。” 赵六郎扬起胳膊,“壮实了,游学的都是铁汉子,只有坐在屋里读书的才叫白脸书生。” 赵老三捏了捏他紧实的手臂,点头承认道:“是壮实了。” 简单说了两句,他又问起旁边的卫甄。 “我同窗,叫卫甄,家在定南城。” 卫甄是习武之人,光站在那里,精气神就跟旁人不一样,他随着赵六郎叫,“三伯。” 没到午时,店子里的锅和碗筷已经收起来了,赵老三和赵氏关了店子,带着两人去外头吃饭。 提起关张的都是小食馆,大酒楼并不受什么影响,伙计带着一行人在靠窗的桌子坐下,拿出身后的布巾在干净的桌子上又仔细擦了一遍,朗声问,”客官吃点什么? “糟鸭掌来一份……”赵老三问赵六郎和卫甄,“你们俩吃啥自己点。” 在他面前,赵六郎也就没客气,自己要了一份炸排骨,又给卫甄要了一个烧羊肉,卫甄是边城人,吃不惯猪肉。赵氏和慧姐也各要了一个菜。 赵六郎喊住伙计,“多打点饭,我比较能吃。” “汤也多打一些。”赵老三打趣道:“前儿你爹还说叫你交饭钱,不然把家都吃穷了。” 赵六郎故作伤心,“三伯,我给你当儿子吧,你管我饭吃。” “行啊,三叔别的本事没有,饭管饱。” 赵氏等人都被逗着笑起来。 赵老三还以为真是自己侄子吃的多,结果看了两眼,发现卫甄的饭量更大,小伙子一开始还有点拘谨,但看赵老三几个慢慢停了筷子,就敞开肚子吃。 赵六郎还问了他几句,“这遭鸭掌好吃吧?” “不错,我们那边都没有这菜。” “贺仙来的招牌,滋味一绝。老厨子做的更好吃,不过他年纪大,回家养老了。” 菜的分量足,赵老三几个吃不了多少,一大半都进了赵六郎和卫甄的肚子里。 饭菜热乎,也抗冻些,赵六郎抱起琪宝,逗她玩,“认不认识哥哥?我是谁?” 五岁的小孩子记性差,琪宝现在连赵五郎都快忘干净了。 慧姐帮她把衣服整理了一下,笑道:“这是六郎哥哥。” 琪宝把手里的布娃娃拍了两下,看着赵六郎直愣愣道:“哥……哥哥。” “对,”赵六郎欣喜的很,扭过身子让他看卫甄,“这也是哥哥。” “哥哥。”琪宝对卫甄完全陌生,喊过一声,又扭头抱紧赵六郎。 卫甄不知道怎么跟小孩玩,看到人家不理他,憋在喉咙的里话就彻底吐不出口了。 “琪宝好像长高了。” 赵氏有点骄傲,“是长高了,前些日子教她背《三字经》,到现在还记得。” 赵六郎特别捧场,“哇,琪宝这么厉害啊,背给哥哥听。” 琪宝听到自己被夸,忍不住眯起眼睛笑,过会儿对上赵六郎的目光,又羞涩的把头埋到他怀里。 赵六郎不依不饶,“琪宝这么厉害啊,哥哥都不会背,人之初……后面是什么来着……琪宝知道吗?” 琪宝本来不想开口,但耐不住赵六郎的花言巧语和诱哄,最后小声的背道:“人之初,性本善……” 赵六郎撞了撞卫甄。 后者夸张的拍手,“厉害,太厉害了。” 琪宝得到了鼓舞,不仅背了《三字经》,还背了几句耳熟能详的《论语》。 赵六郎又是大夸特夸,“这么聪明的小孩是谁啊?哦,是琪宝啊……” 不重样的好话,把琪宝哄的找不着北。 自家闺女被蒙骗,赵老三看的清清楚楚,赵六郎这张嘴,越长大越像赵老四。 第390章 孙家 花溪县冷清,上通村可热闹了。 家里有钱的几家每天都要接待几个亲戚,不是来借钱就是来哭穷。 吴氏支着下巴看着外甥,“你娘老子如今身子可好?” 孙大郎媳妇拦住想张嘴说话的丈夫,实诚道:“吃喝倒还好,就是人老了,肩膀腿疼,睡不着觉。” “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 妇人“唉”了一声,“咱们乡下人整天忙活地里家里的那点事,哪有的歇,就是如今外边落雪了,也得坐在家里打簸箕编席子。” 吴氏见她说这些家里琐事,也乐意回几句。 一旁的孙大郎没耐心,见自家蠢婆娘只晓的说这些没用闲话,顿时脾气上来,骂道:“一个女人嘴巴这么多,我跟二舅说话,你一个婆娘插啥嘴?” 屋内融洽的氛围一滞,妇人勉强笑了笑,端起茶碗掩盖自己的尴尬。 孙大郎见她乖顺,满意的望向吴老头,自信开口,“二舅,这上面加税,手头紧,想借几个钱使使。” 吴老头拿着烟杆在桌子边磕了磕,“老大几个在下通村买鱼,等他们回来,你跟他们商量。” 孙大郎以为吴老头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说道:“二舅,家里孩子大人多,乱七八糟的杂税得花好几两银子,家里凑了半天也才一个零头。” 吴老头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你表弟如今分家了,我也不好管,左右都是亲戚,你跟老大几个商量就是了。” 借钱可是个讲究活,从赵老头手里借,将来拖着拖着,账就难说清了。 孙大郎见自己算计不成,面上就不大好看。 吴氏在一旁解释,“我和你舅舅如今都是你几个表弟养着,手里也就几个糊嘴钱。昨天李木他们过来,也是跟老大家借的钱。” 孙大郎媳妇还算懂点人情世故,立即道:“那感情好,等表弟回来,我们就厚着脸皮上门了。” 吴氏笑道:“你们要不是真缺钱也不会上门,不用觉得不好意思,都是亲戚,谁家没个手头紧的时候。” 往年这钱都是从吴氏手里出的,几家的老人都在,三兄妹一个肚子里钻出来的人,外甥哭着求上门,真不管不问,也不可能。 不过赵小姑已经走了,往后不必顾忌她的面子,李木跟赵老大借了一两银子,这钱不还,再想有来往是不可能了。 吴氏想开了,这亲戚路上,有情义的多来往,没情义的淡了就淡了,要真论起血脉亲戚,说不得村里人往上数几十代都沾着亲呢。 孙大郎没从吴氏手里拿到钱,怨气都写在脸上。 赵老大嘴巴笨,抹不开面子,花莲儿就派上用场了,一边拿钱,一边叫赵四郎写个欠条,免得自家记性不好,到时表哥来还钱说不清。 孙大郎撇嘴不屑道:“表弟派头足了,还学外边放利子钱的打欠条了。” 赵四郎拿着笔写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花莲儿笑道:“表哥误会了,也就是记个数,村里亲戚借钱的人多,这个三百文,那个四百文,明年还钱的时候,若是记混了还不知扯出多少事。如今就是把这钱数记起来,到时忘了,也有个账。” 赵四郎心里一定,拿笔把时间和钱款仔细写了,确实不算借条,不用签字也不用摁手指头。 孙大郎觉得屁股下的凳子就跟烙铁一样,烧的他脸红,桌上放着二两银子,他看都没看一眼,背着手出门。 孙大郎媳妇忙把钱揣怀里,草草致歉道:“家里为了这钱正闹的不可开交呢,也没时间久坐,过年得闲了,再跟弟妹说说话。” 这就是长媳的好处,赵大姑端着面子,自然不会上弟弟家的门,其余几个儿子儿媳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能货,也就这个大儿媳顶事。 赵大姑表面上疼小儿子,其实心里的那杆秤清楚着,将来她要是动弹不得了,也就这个大儿媳会给口饭吃,因此私房体己都藏的很紧,就是家里穷的要借钱了,都不说拿出来用。 孙大郎媳妇对此心知肚明,长辈做错了事,她一个当儿媳的外姓人有啥办法,还不是只能当做不知情,陪丈夫上门借钱。 孙大郎还不领情,仗着腿脚长,走的飞快,这大雪天,外边都看不到人,尤是山里的小路,阴凉的很,妇人怕的双腿打颤,扯着嗓子呼唤着前面的丈夫。 孙大郎恶声恶气道:“叫叫叫,叫魂啊。” “你走慢点。” 她越这样说,孙大郎越走的快。 妇人久追不上,心里的委屈和恐惧在鼻尖蔓延,脸上的泪珠子一个劲往地上砸。 “我怎么这么命苦,嫁了一个这样的男人……” 娘家图聘礼把她嫁给孙大郎,害了她一辈子。 男人没本事,还不准自己盘算。 亲戚路上,谁家有钱谁家没钱,在众人心里都有谱的很。 妇人早在几年前就叫自家男人买点酒水点心,孝顺一下长辈,也跟赵家人多亲近一下,问问有没有挣钱的活计。 孙大郎为她这一句话,骂骂咧咧好几年,说她没脸没皮,总想着巴结人,丢了他们家的面子。 妇人觉得委屈的很,都是自家亲戚,就上门问一句的事,饭都吃不饱了,问了这句话还能要了命不成。 他要是有本事也就算了,偏偏只是个窝里横,外人欺负到头上了,屁都不敢放半个,在家欺负婆娘孩子倒是威风。 身上的雪越来越多,妇人的心也越来越冷,她一个人沉默的走完那段路,站在家门口,偏生不敢推门进去。 低矮的黄泥屋,熬不出头的日子。 她抓紧了身上的银钱,一个人走的那一路,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但凡是个男人,早过上好日子了,才不会为了这二两银子上门求人,里外落不到好。 说不可怜,也算不上,说可怜,更算不上。 村里哪个女人不挨打,谁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可怜自己还来不及呢,哪里有空操心别人。 脚冻的没有知觉,房门紧闭的屋子,一个三岁女童打开门,就像是有感应一般,扶着墙走到院子里,对着妇人喊:“娘。” 第391章 挖笋 孙大郎媳妇如梦初醒,看着她怔怔的没有说话,直到女孩跌坐在雪里,妇人迟疑的上前两步,脚冻的没有自觉,她忍不住越走越快,抱起女儿数落道:“外面下着大雪,你乱跑什么。” 女童摸了摸她的脸,察觉到冷意后,抖了两下,随后将脸颊贴了上去,“娘,冷。”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冷,还是娘冷。 早上下通村有人凿冰捕鱼,用的是渔网,绳子编的,丢到水里,一次能捞十几条。 冬天的吃食贵,往年一条两斤的鲫鱼就要四十多文。 只是衙门刚收了一大笔钱,大家伙心慌着呢,哪有钱来买多余的吃食。 镇上也是这样的情况,生意不好做。 捕鱼的汉子没法子,见来的就几家人,只得连卖带送把鱼卖出去,赵老大几个买了几大桶,中午刚好吃炖鱼。 有压的酸菜和冻豆腐,也不用费别的事,就把锅端到火炉上,一家人围坐在旁边吃。 鱼肉紧实嫩滑鲜嫩,虽然没放辣子,但围着火吃,还是让众人出了一层薄汗。 “老四两口子今天怎么没来?” “外边的铺子都提前关门了,四叔四婶要去发工钱和年礼。” “老四这个当掌柜的舍得,逢年过节都发肉。” 赵二郎给蓉宝嘉宝挑了鱼肚子的肉,解释道:“铺子里就一两个人,平常生意得靠他们多费心。这过年了,东家挣了钱,不说分利息,红封总要包一个,再给些米面和肉,过年都能想着东家的好。” 鱼炖的十分鲜嫩入味,可吴氏早早的就搁下了筷,“蓉宝嘉宝小心点吃,这鱼刺多。” 蓉宝用手从嘴里拿出一根小鱼刺,头点的像拨浪鼓一样,“我吃鱼厉害。” 吴氏看她有点够不着菜,就把桌子挪近了点,“过两天你二嫂在家做豆腐,你们早点起床来吃豆浆和豆腐脑。” “好哦!” 嘉宝夹起一块菜,没认出是什么,就侧头问蓉宝。 蓉宝张嘴咬上去嚼了几下,“笋。” 冬笋炒腊肉,鲜嫩脆爽,炖汤也好吃。 “这笋在山里挖的?” 许灵桃吃完饭在屋里给孩子喂奶,花莲儿道:“亲家送来的。” 大房的亲家就是许屠夫,东西虽小,但心意十足,吴氏道:“亲家有心了。” 过了一会儿,吴氏又开口道:“咱们家山后不有一片竹子吗?往年都长了笋,今年也可以去找找。” 蓉宝嘉宝筷子停了下来,挖笋是一项很好玩的游戏,不过大雪天的笋不好找,只能通过竹鞭的长势来判断。 赵老大赵老二都没这个本事,赵二郎跃跃欲试,反正在家里也没啥事,找点活干才好。 赵老大赵老二不太愿意,就看着家里几个小子拿着锄头提着簸箕走了,吴氏受不得冷,不然也想出去看看。赵老头在家坐了好半天,花生都吃了一大盆,还没看到人回来,就穿了外衣缩着手出门。 竹林里大大小小七八个人,阵势摆的挺开,赵老头往簸箕里一看,就一个巴掌大的小笋,赵二郎还扶着一棵竹子分析,进鞭出鞭是哪里,挖哪里有笋。 赵老头听了两句,脸都快皱成黄瓜了,“放屁,哪头有笋?” 他伸脚指了指对面,“从那边挖。” 赵大郎屁颠屁颠拿着锄头把上面的雪挖开,又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开始一层一层的削土,也不用挖很深,这边没有,就换个地方。 蓉宝嘉宝都快把眼睛黏上去了,赵二郎从后面把两人拽开,“大哥在干活,顾不上你们。” 带着雪渣子的泥土被挖到一边,约摸小半盏茶的功夫,一个笋尖尖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赵大郎的动作放轻,仔细把笋周围的土挖开,最后一锄头下去,一个巴掌大的枯黄冬笋落到地面。 收获是令人喜悦的,赵老头判断出哪些地方可能有笋后,就叫蓉宝嘉宝站在上面,然后赵大郎赵二郎一路挖过去。 费了两个多时辰,才堆满一簸箕,赵大郎双手提了提,“三十多斤,不错了。” “大户人家就喜欢这些山鲜,一斤能卖十几二十文。” 听着孙子的一言一语,赵老头心里得意,几百文,说挣就挣。 挖的痛快了,这会儿才觉得冷,连春儿一手牵着一个小孩,带着他们小跑回家。 刚把手烤暖和,就听见外边有踩雪声,紧接而来的就是赵六郎的大嗓门,“爷爷,奶奶。” 在外读书的人就是稀客,一年见一回,赵家人都起身出门,就连许灵桃也抱着大狸起身打招呼。 “外头这么大的雪,坐车冷吧?” 赵六郎吸了吸鼻子,“是有冷,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盖两床被子都冻人。” 吴氏一听更心疼了,“你们学堂放假也太晚了,这大雪年节,路上不好走。” “放假放的挺早的。”赵六郎从桌上抓了几把零嘴,给蓉宝和小伙伴各分了一点,“跟同窗约好一块看书,就多留了几天。” 吴氏自是一番询问。 蓉宝嘉宝像左右护法一样,挨着赵六郎坐,蓉宝坐累了,就靠躺在赵六郎身上,面向卫甄,“卫甄哥哥,你也是书院的学生吗?” “是啊。” “那你读书厉害还是我六哥厉害。” 卫甄不假思索,“我厉害。” 蓉宝追问,“有多厉害?在书院排第几名?” 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卫甄知道赵六郎的妹妹也在学堂念书,反问道:“你在学堂排第几?” 蓉宝微微抬起下巴,“第三。” “我比你要差一点,我排第十。” 蓉宝想了想,“那我六哥呢?” “他排第五。” “那你为什么比他厉害?” “我骑射比他厉害啊!” “骑射……”蓉宝嘀咕了两声,好奇问,“骑射是什么?” “骑马和射箭,丁字班的人都没我厉害。” 卫甄说的话触及到了蓉宝的知识盲区,她对其它学堂的东西都很好奇,因此缠着卫甄问了许久。 晚上在赵老大家里吃完饭,赵六郎左右瞅了瞅,“爹娘呢?” 第392章 盘问 “爹娘去发工钱了。” 出去一趟的赵六郎对家里十分陌生,“什么工钱。” “给掌柜发工钱啊。” 小孩子解释不清,赵六郎把两人往卫甄手里一塞,就去问赵老三了。 一年不见,家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伯娶了媳妇,自家开了店子,还准备养蚕。 赵六郎神情恍惚,把蓉宝嘉宝塞进被窝里后,就抱着一个大布老虎进屋,坐在凳子上思考了大半天。 卫甄眼皮子发沉,强打精神看着赵六郎,“你准备什么时候睡啊?” “不对啊……”赵六郎双手抓住卫甄晃来晃去,“我一直以为我家没什么钱——” 不算富贵,但吃穿不愁的小门小户。 “我知道,你游学都没跟你爹要钱。” “对啊,我以前在县里念书的时候,一个月就一百文,攒一年都买不起一本书,还是我自己想办法挣的。” 卫甄两眼迷瞪,“那你爹娘说过家里很穷吗?” “那没有,我娘从不叫我省着用钱,只是说别乱花……” 别乱花的范围是别买一些中看中不用的东西,吃喝倒从来没说过。 赵六郎喋喋不休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卫甄鼾声连天,他才遗憾的捶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我真傻,怎么就忘记问呢。” 问了也没用,家里的零花钱还是一样,没有涨。 赵六郎不信,逼问蓉宝嘉宝,“真的吗?” “真的,每个月一百文钱。”蓉宝偏头看他,“六哥,你去府城读书多少钱啊?” 赵六郎起身走人。 蓉宝从被子里蹿出来扯住他,“六哥,你要说。” ”不了吧,也没多少钱。” 赵六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了怕你们羡慕啊,一年二十两。 “六哥……” 赵六郎不说是别想走了,他撒了一个善意的小谎,“二两银子。” 蓉宝“哇”了一声,表示羡慕。 嘉宝也从被子里钻出来,“不对,坐车就要好几两了。” 越大越不好糊弄,赵六郎把两人摁回去,“十两银子。” “这么多。”蓉宝攒了这么久……现在连一两银子都没了,她裹着被子像蚕蛹一样的往床边蹭,“六哥……”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赵六郎不上她的黑当,“起床!” 卫甄小叔下午骑着一匹进村接人,蓉宝嘉宝伸着手,想摸又不敢摸。 “豆子,”卫甄喊了一声,牵住大黑马,安抚的摸了几下,又从怀里摸出一把黄豆。 豆子吃了零嘴心情好,也让摸了,卫甄看向两人,“你们摸摸。” 蓉宝和嘉宝这才伸手在豆子身上摸了两下,只是手刚放上去又缩了回了,重复两次口,见大马没有撂蹄子,才得寸进尺的顺毛。 过年事多,谁都没法久留,卫守诚在屋里喝了杯茶水,就起身告辞,“家里闲杂事多,实在没法久坐。” 赵老三也随之起身,“不妨不妨,家里事要紧。” 赵老四两口子不在,赵氏就帮忙包了一个红封,一百文钱,沉甸甸的。 这种天骑马也是受罪,好在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虽然冷了点,但不至于受寒。 卫甄翻身上马,跟小伙伴招手,“赵六,年后见。” 赵六郎也挥手作别,“好。” 马踏雪泥,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出了村口。 蓉宝看的越发欢喜,想到自己刚刚摸了一匹这么酷的马,就忍不住原地转圈,赵六郎拽着她的衣领进屋,“给你一蹄子,你就知道好坏了。” “马有灵性,才不会随便伤人呢。”蓉宝吃掉他剥的花生,“六哥,你游学好玩吗?” 赵六郎挎着脸,“还行吧。” 好玩是挺好玩的,但坐车也累,白天晚上都在车厢里,下雨又闷又热,也吃不到热乎饭菜,而且语言不通,城里人说官话,村里人都是讲的土话,问路都不好问。 饮食习性也不同,有个地方的人就吃炖菜,排骨肉菜蔬一锅炖,头回吃还觉得新鲜,多吃几次后就下不去嘴。 还有些贫穷苦寒之地,麦子都带着糠,吃进嘴里刮嗓子,还没有什么肉。 尤其是……赵六郎想起来就有点反胃,他顺了两下胸口,“有个地方的猪肉特别难吃,臭的很,我们就好奇怎么养的,然后发现。” “猪居然吃屎!!!” 其他人脸上的好奇和笑意完全消失了。 赵六郎比划道:“旱厕下面建猪圈……呕……” 他干呕了两声,那种场面见过估计一辈子都不想吃猪肉了,好在赵六郎心理素质强大,一个月就克服了。 蓉宝和嘉宝脸色难看,更别说旁边的赵氏和赵老三。 几人真后悔啊,为什么要听赵六郎讲这些。 赵老三勉强道:“咱们村的猪都是吃草和麦麸的。” “他们那边的人都比较懒,不爱洗澡不爱干活,那地里的草都比粮食还高了。”赵六郎一脸嫌疑,“猪也脏,身上全是……” 蓉宝和嘉宝过来捂他的嘴巴,“六哥,你说点别的……” “我们先生原本要我们写一篇文章,那边为什么那么穷,然后他去看过猪圈后就带我们直接走了……”他详细的描述了一下先生和同窗的脸色,乐呵呵道:“先生吃了好几个月干饼子,都快把自己饿死了。” 除了这一件事,还有潺州,那边有大海,有甜甜的椰栗,还有很多鱼虾,烹饪方法也多,煎、煮、炖、炒、蒸、炸,还能生吃,沾点茱萸粉和葱蒜酱油,鲜甜味美。 蓉宝馋的流口水,“六哥,潺州是不是不远?” 赵六郎皱着眉思索片刻,“离我们这边就五六天的时间,不过路上危险的很,那边贼匪多。” “抢钱的吗?” “对,我们和先生都差点被抢了,要不是我厉害……”赵六郎站起身舞了几下拳脚,“嘿,嘿,就这么几下把人打跑。” 蓉宝嘉宝一左一右的偏头,表示不信。 “我们先生厉害,看着瘦瘦弱弱,那箭射的可准了,一箭就把那贼匪头头给杀了。” “还有卫甄,打架也凶,几下刷刷刷的就把贼打跑了,我们还去领赏了,足足八两银子,吃了好几顿大餐。” 第393章 流民 赵老三和赵氏心惊肉跳,“这游学路上咋这么危险,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赵六郎还没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们先生说没事。” “你们就一个大人几个小孩,走这么远的地,哪能没事?” 赵六郎立即道:“不只有我们跟先生,还有六个厉害的武师。” 赵老三心口气略松,“那就好,这外边有些地方乱,抢钱,杀人都没人管。” 赵六郎一脸赞同的点头,去外面走了一圈,才知道花溪县的好。 杨氏和赵老四下午才回家,杨氏刚下车,一眼就看见了吃着东西的赵六郎,她快走几步,搂着人“六郎六郎”的叫一会儿,随即摸摸他的脸蛋,又拉着他转了一圈,看人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长高。 “瘦了,没怎么长。” 赵六郎钦佩她的火眼金睛,“娘,你真厉害,这都能看出来。” 一个母亲只有瞎了才看不出孩子身形的变化,“可是游学辛苦?” “也不苦,就是车里不好睡觉。”赵六郎问,“娘,上回我给你寄的咸鱼好吃吗?” “好吃,就是太咸了,吃了小半年还有一大半呢。” 赵六郎压低声音,“你没给大伯他们分分?” 杨氏搭着他的肩膀进屋,“你几个伯伯,几个姑姑都送了一大袋,家里就留了几斤。” 赵六郎突然扭头,“爹,你可得把钱给我。” 赵老四装傻充愣,“什么钱?” “你叫我买咸鱼的钱。” “那是蓉宝嘉宝要吃。”赵老四一点都不厚道的说,“你们两个,给钱!” 蓉宝气的去顶他,“欺负小孩。” “谁吃谁给钱,反正我没吃。” 赵氏和赵老三心里都有点黯淡,过年别家都团圆了,就赵五郎一个人在外面。 一轮圆月,两心离愁。 越到过年,京城的气氛就越压抑。 杨章成打着伞陪老师沿街走到城门口,新雪初落,草棚上白皑皑一片,这场极寒抑住了疫病,但也扼死了老人孩童。 官兵捂着嘴巴把棚子里冻死的人拖出去。 崔贤站在城门上,默默数了一刻多钟,“一、二、三……十七……三十……八十二……” 一直数到一百七十一才停下,“昨天死了三百五十七人,今天死了一百七十一人。” “朝延还没下衙。”崔贤叹了口气,“人力有尽。” 杨章成没有说话。 “你小叔可有与你谈论过此事?” “有。” 崔贤惊讶的“哦”了一声,“他如何说?” “我小叔说,澄州水役已成必然,只是当初得知灾情的时候就该安排好救灾事宜。” 三十几年前澄州也遭过水役,不过先帝意旨一天就到澄州,开闸泄洪,只淹了京城几个村庄,澄州得保。 如今一样的形势,任由崔贤如何上谏,皇帝都担心万一水淹京城了怎么办。 直到京城雨歇,皇帝松口泄洪之时,卢水大坝突然就塌了,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杨章成继续道:“陛下是您教过的学生,他的性子,您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如果站在崔贤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杨文礼,他不会争泄洪一事。 只是崔贤太想把陛下培养成一位贤明的君王,他据理力争,苦心劝谏,奈何君向明月,明月不喜。 崔贤手放在冰冷的城墙上,寒意蔓延,“是我之过……” 城门外。 “娘,我冷。” 衣裳单薄的妇人抱着瑟瑟发抖的孩童往火堆旁边挤,只是草屋漏风,柴火不足,刚经历过水灾的孩童再也扛不住了。 他伸出馒头一样的手搂住娘的脖子,害怕无措,“娘,冷。” 妇人把他紧紧护在怀里,手在背部轻拍,“没事,没事,娘在,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好了……” 怀里的孩子渐渐没有声响,泪水滚烫,落在鲜血淋漓的双手上,如同滚油煎肉,痛苦难抑,她越哭身子越暖和。 妇人抱着孩子踉跄的走到城门口,“狗皇帝,你害死十几万人,你不得好死。” 官兵拿着刀凶神恶煞的,“干嘛呢?乱说什么,舌头不要了。” 她抱着孩子滚落在雪里,又艰难爬起身,“你们不得好死……” 官兵见她还敢出言不逊,立即拔出了配刀,“若不是陛下心系百姓,谁管……” 他话还没说完,妇人就撞上了刀刃,红梅溅雪,眼神涣散之际,还不断呢喃,“十多万冤魂找你索命……”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家里的长辈和县令都说京城会泄洪,叫大家不用担心,谁都没跑,就守着那片沃土。 澄州是天下粮仓,南北遭役,都是从澄州调粮过去,只一个澄州,就可以养活十州百姓。 是以先帝宁愿舍了京城也要保澄州。 崔贤仰头观雪,如一头迷途的老鹿,辨不清方向。 杨章成扶住他,“老师,回去吧。” “再看看吧。”崔贤又旁边走了几步,正看到官兵抬着几大锅白粥出来,除了稻米还有番薯豆子,一起熬煮,盛到碗里总算不是汤汤水水。 草棚里钻出很多个人,密密麻麻,蓬头垢面,双眼无神,手脚肿的老高,在官兵的训斥下瑟缩着脖子。 好在只有冻死病死的,倒还没有饿死的,只是今年还有口薄粥,明年呢,崔贤又想了想,开春了好,山里的野菜多,饿不死人。 但京城的粮价又该往上涨了。 “这是天子脚下,我能看到之地……”崔贤望向远方,“其余州县呢?该是何种境况。” 大批流民来了京城,但也有去往其他州县的,怕生疫病,县令都不敢开城门,但不作为又怕死的流民太多,乌纱帽不保,只得草草建了几个草棚安置。 没钱没粮,都从衙门里掏,一天能吃一顿算是好事,其余时间都是煮开的热水,倒是有城中富户施粥,不过来了几回后,都回家准备过年了。 不知城里哪家大户过寿,炮仗打了六十几挂,听的外面的人还以为是过年了。 “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等雪停了就回。” “那雪什么时候停?” “过完年了就停。” “娘,我想回家过年,哥哥买了好几个炮仗,我还没放。” 第394章 放炮仗 世上可怜人多,救一人两人的是大夫,救一州一国百姓的是天子朝臣。 皇帝不作为,朝臣如何忠君报国。 杨章成把老师送回府后,又去沅安县看了师兄赵朝廷,东门靠近澄州,是流民最多,最热闹之地,去年他还为了街道拥挤而烦闷,今年就要想方设法的安抚流民和城内百姓。 “老师身子可安好?” 杨章成拿起案上的纸张看,上面详细记录了流民的户籍,本来厚厚几摞,如今已经从中挑拣出一大半了。 “前几日病的汤药难进,昨日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只能温养,不得操劳烦忧。” 赵朝廷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他几乎是住在衙门,一日三餐没个准时,得闲就吃个包子馒头,没空就滴水不进,更别说洗漱换衣,因此整个人很是邋遢,“过年了,先生也该歇歇。” “京城附近的农户已经追种了春小麦,但只是杯水车薪,明年春粮不济,赈灾粮款都筹不齐,更别说军粮。栾城那边已经来了好几道折子……” 平昭王骂侄子可一点都不客气,什么贪生怕死、懦弱无能,什么话难听骂什么,偏偏皇帝只能忍下这一口气。 京城才三万兵马,栾城压着十万大军,而且多年过去了,永安帝才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叔叔手里只有十万人。 要不是怕遗臭万年,栾城早反了。 永安帝就算知道卧榻睡了一头猛虎,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当做没看见,甚至还要好言好语的安抚,比如说,叔叔身子可好,朕近来得了什么宝物,送给叔叔。 平昭王不鸟他,骂完皇帝,还骂那些出馊主意的大臣,边关将士守着万里尘沙,不赏就罢了,还要扣克口粮,饿着肚子,谁乐意打仗。 他十二岁就骑马上阵,睡军帐,啃干粮,打仗的时候像地痞流氓一样叫骂,闲着就跟帐里的大老粗扯荤话。 自然瞧不上读书人那些文绉绉的屁话。 说话粗蛮霸道,点名叫宋威把自己儿子孙子送到栾城,看看没有东西吃饿不饿的死。 杨章成话音一顿,“先生说,去年加税,明年粮价必定疯涨,老百姓都要饿肚子了。” 不止明年,只要朝廷种不出足够的粮食,粮价就会一直居高不下,有田地的平民百姓还好,但一些沿海州县,还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赵朝廷也为了这事心烦,京城人多,耕地少,一直都是从澄州买粮才养活了这一州百姓,“我记得有许多贫瘠之地都种番薯,收成高,比麦子稻子好种,还易饱腹,京城地少,但其他耕地多的州县可多推重番薯。” 杨章成点了点头,“老师亦有此想。” 他翻开几张大纸,上面是京城外面的村庄,住户多少,田地几何,衙门有没有良田,可以安置几户人家。 赵朝廷边写边道:“澄州损毁,大批流民定然是要迁往他地,不知老师作何想。” 杨章成在心里斟酌着话,“潭州空地颇多……水路通达。” “南阳府这些年也未曾受灾……”赵朝廷不等他回答,自己先摇头,“不妥不妥。” 南阳府靠近定南城,战事纷起,很容易被敌人扼住咽喉。 他随口问道:“你小叔呢?如今闲着无事,也不知来帮帮我。” 杨章成皱着眉,“小叔上个月病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好。” “可寻医看过。” “京城名医都瞧了,只说是染了风寒,但如今都咳了一个多月了。” “京城比南阳府要冷,说不得冻着了。”赵朝廷终于停下手里的事,“我府里有一件上等白狐鹤氅,你去找你嫂子拿一下。” 杨章成点头,“师兄,嫂子问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衙门一堆烂事,饶是赵朝廷都忍不住冒了脏话,“过个屁的年,不累死就算好的了。” 尽管城内再萧条,众人不敢打炮仗,但年夜饭还是做的香喷喷的。 天高皇帝远的花溪县才不怕,赵六郎一行人站在院子外,蓉宝用竹枝挂着一串炮仗,缠着赵六郎点火。 玩的乐不思蜀的赵六郎吓唬道:“要是被吓到了不准哭啊,不然我就揍你。” 蓉宝一脸愤愤,“你太小看人了,我才不怕呢。” “那我点了。”赵六郎拿着一根带火星的木柴点燃炮仗。 离的最近的蓉宝耳朵有一瞬失聪,不过炮仗轮番炸响,虽然没有烟花那么漂亮,但噼里啪啦的,热闹极了。 村里的小孩大人都在自家门口看。 赵老四又从家里拿了十几挂炮仗,豪气道:“玩的尽兴,家里还有。” 一挂炮仗七八十文,吴氏虽然也觉得热闹,但方才已经放了大半天了,怕是一两银子都烧没了,他拉住凑在小孩子堆里玩的赵老四,“别纵着他们胡闹,热闹热闹就罢了,哪能真可着性玩啊。” “娘,那城里的炮仗都卖不出去,我买了几十挂才一两多银子,便宜着呢。” 院子里看热闹的人诡异沉默了下来,一两多银子还便宜了,大过年的,吴氏也没说不好听的话,只叫众人早点吃年夜饭,不然饭菜都冷了。 嘉宝和蓉宝一起拿着一挂炮仗,叫赵老四点,这是另一种,声音大,响了很久,两人一边笑一边叫,直到进屋吃饭,还恋恋不舍。 “爹,元宵节我也要放炮仗。” “你有钱吗?” 蓉宝警惕道:“没有。” “那我就只能卖给二郎了,你们在旁边看着他玩。” 蓉宝咬着筷子,半晌问道:“多少钱?” “八十文一挂。” “怎么这么贵。”蓉宝惊呼。 “外面都是这个价,今天你玩了这么多我还没找你要钱呢。” 蓉宝继续低头吃饭。 她不说话,赵老四还要逗她,“你是我闺女,我肯定不坑你,给你便宜一点,五十文钱一挂,一两银子可以买二十挂,多划算啊。” 蓉宝扭动身子,用屁股对他。 今晚要守岁,年夜饭就吃的慢,说说话,讲讲玩笑,一个时辰后才撤桌。 男人挤在一堆吹牛聊天,女人裁红封做绣活消磨时间。 第395章 看大戏 孩子扛不住,到了半夜就犯困睡下了。 杨氏撑着下巴打瞌睡,赵老四凑到她身边,“家里这么多人守夜,你去眯一眯。” “你明早记得去拿财。” “知道了。” 村里有一棵大樟树,绿叶常年不落,大年初一早上,村里人都会去折几根树枝插在门口,也叫拿财。 老屋这边睡不下这么多人,赵老三赵老四几个就抱着孩子回去了,路上走过好几户人家,屋里都亮着灯,还能听见小孩子的吵嚷声。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一大早,杨氏起身看着门窗上的财枝笑了笑。 早上不动荤,吃了两碗素面,中午再把年夜饭热一下,随即就是热热闹闹的拜年。 蓉宝的头发又长了不少,杨氏在她头上折腾好半天,盘了一个好看的发髻,上面别着小发簪,还有根长长的发带挂在脑后。 蓉宝对着镜子美了半天,才在赵老四和赵六郎的千催万请下出门。 本来就受村里姑娘排挤的蓉宝更加没有人愿意靠近了,她挤在男孩堆里,高高兴兴的到处拜年。 大年初一到初八都没得闲,一直到初九,蓉宝才在家里睡了一个大懒觉,中午起床,刚好赶上吃午食。 杨氏帮她绑了头发,“玩闹了这么久,也该收收心。” 蓉宝扬起脖子,“我们先生说,过年就是要开开心心才好,所以不用写课业。” “那你之前欠下的课业写完了吗?” 蓉宝扭头看嘉宝,杨氏道:“问你呢,你看哥哥干嘛?” 蓉宝眼巴巴的问,“嘉宝写完了吗?” 尽管不敢相信,但嘉宝还是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点头。 蓉宝拍着胸脯顺了顺气,继续扭头吃饭,说到课业,就不免想起小伙伴,她突然记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齐小六有没有搬家,他怎么没请我们去暖房。” 原本说好年前搬家,但齐氏今年收了一封信带着齐鸣谨回家过年了,走的匆忙,连个口信都没留下。 埋头苦写的蓉宝一直到大年十三才搁下笔跟着大伯母她们出去玩。 杨氏喊住她,“不准玩雪。” 蓉宝心虚的时候嗓门就大,“娘,你放心吧。” 杨氏不可能放心,她叮嘱赵六郎,“看住蓉宝,别让她玩雪,外面天冷,要是染了风寒,还不知要受多少罪呢。” “放心吧,娘。”赵六郎从外面走了一趟学了点东西,大冬天的手里拿一把扇子耍帅,看着都冷。 青溪屯有大户请了城里的戏班子在村里唱大戏,镇长都很少有唱大戏的,更别说村里了,听到了消息,好几个村子里的人都赶着去凑热闹,蓉宝扯了扯赵六郎的衣摆,气喘吁吁的问,“六哥,什么时候到啊。” 赵六郎微低着头,扇子挡在嘴边,看着人模狗样,说话难听的很,“你怎么那么没用?” 蓉宝用两只手拽住他,“你才没用呢。” 确实不是她走不动,只是雪有点深,她像只小鸡崽一样紧紧扯着赵六郎不放,还有闲心左右乱瞟,这一看就发现嘉宝被连春儿牵着走到最前面去了,她快跑两步,抱住赵六郎的手,“六哥,我们走快点。” “着啥急,戏班子都还没到呢。” 蓉宝眼见追逐无望,嫌弃道:“六哥,你好没用。” “你要不扯着我,我这会儿都到了。” 上通村除了赵家,还有狗蛋家,林家等一些有家底的人家才敢带孩子出门,换成黑子家就只能想想了,身上就几件薄衫,坐在屋里都嫌冷,更别说坐到外面看戏了。 要是一不小心染了风寒,哪有钱治。 花莲儿是青溪屯的娘屋,所以蓉宝等人并不需要从家里带凳子过去,几人到的时候戏台子刚搭起来,有一个六十多岁的慈祥老太太被妇人簇拥着坐在檐下烤火。 花莲儿喊了声二奶奶,“你老长命百岁。” 老太太很是开心,招手示意她过去,“莲丫头,过来坐。” 花莲儿带着众人进院,先互相婶子嫂子的叫了一通,拜个年,随后再捧着茶水坐下。 老太太乐呵呵问,“过年累挺吗?” “累,比在家里累多了,操心这操心那,成天没个消停。” “你如今做当家人了,操心的事自然多。” 都是本家亲戚,所有人都知道花莲儿的事,如今看到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就知道日子过的不错。 赵大郎夫妻俩怕有客人上门,又要带孩子,不方便出门,赵四郎要念书,琪宝身子骨弱,也没出来。 这一趟就只有赵二郎夫妻俩,晴姐,慧姐,赵六郎,蓉宝和嘉宝,都是刚成年的小子或小孩,在众人面前不仅辈分小,年纪也小。 老太太拉过赵六郎看了看,问,“这是你们家哪个孩子?” 花莲儿回道:“我四弟妹家里的长子。” 老太太虽然知道侄孙女嫁人了,但对她的夫家并不了解。 花家大嫂解释道:“他娘是杨秀才的亲妹子。” 这么说老太太就懂了,她小儿子是个举人,以前在家没少提杨文礼,见赵六郎年纪虽小,但气度不俗,又想着他家也算跟读书人沾上边了,不免要喜爱一些,“多大了?读书了没?” 赵六郎在长辈面前乖巧无比,“十一了,读了六年书了。” 老太太更加欢喜,“好俊的小子,有礼节的很。” 她夸人,其余小辈不免要附和几句。 赵六郎一点都不害臊,甚至觉得这一趟真的是来对了。 瞧他没有丝毫拘谨,老太太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又夸道:“性子好,与我们家淑姐儿一样呢。” 花莲儿和大嫂对视一眼,淑姐儿是二房小叔的闺女,今年九岁,养的亭亭玉立,知书达理,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如今说这话,是真看赵六郎顺眼了。 其余妇人心思各异,都分出心神瞧瞧晴姐几个,能被老太太看上的人应该不是简单门户。 见晴姐长的秀气,说话落落大方,家里有儿子的不免就起了心思,至于慧姐,年纪小了点,没和晴姐一样天天与人打交道,见这么多生人,腼腆的不敢讲话,在众人心里就先落了一等。 第396章 骆氏 待盘问过年纪有没有婚嫁后,众人便知晓她就是花莲儿的继女,嫁娶都是媒人和长辈的事,有心者便想着年后去赵家走动走动。 晴姐就算猜出了旁人的心思也不害臊,她每天在县城里见那么多人,若是为了这一点小事就羞赧,她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只是……她苦恼的想,要是嫁的远,以后还能去县城当掌柜吗,而且夫家也不一定会同意,若是要去,自然是要与丈夫一起,她一年挣三十多两,可以交一半到公用里,也不知婆家会不会同意。 而且嫁人后还要生孩子,那店子怎么办。 想的多了,晴姐心情不免低落,觉得还是当男人好,有这么挣钱的营生别人巴不得把闺女嫁进来呢。 小孩不知大人愁,蓉宝和嘉宝靠在赵六郎身边,等的直打哈欠,想着这戏班子什么时候才到。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路上雪深,被绊住了脚。 这戏班子是花举人为了给老母亲过寿请来热闹三天的,所以戏目也可以自己点,花老太太以前也没看过什么戏,就听众人七嘴八舌点了几出热闹的。 戏台周边用草席搭了一个大棚子,底下摆着桌椅,就像戏院看戏的一样,茶水点心火盆样样都有,地方不大,只能坐几十个人,其余村里小孩就搬着小马扎坐在大人身边,外村赶来看戏的人都穿着蓑衣围在外面,讨论的热火朝天。 “哎呦,这戏班子还能往家里请,得花多少钱啊?” “十几两银子,贵着呢。” “咋这么贵,唱两句就挣这么多钱?” “你要羡慕,也把你闺女送到戏班子里去。” “我家就算穷死了,也不会把闺女送去做小粉头子。” “所以挣钱有啥用?生的儿女一辈子都靠这门子事过活了。” 尽管村里人再穷,也是打心底看不上乐户戏子,众人从身上掏出一把瓜子,边嗑边道:“花举人可真孝顺,花这么多钱给老太太过寿。” “还是读书好,花举人一出息,家里人都跟着过好日子去了。” “可不就是,我听说花举人还娶了一个千金小姐,生的貌美如花,知书达理,就跟戏里唱的一样。” 花家老太太自然有些得意,她儿子出息孝顺,村里村外,哪个老太太有她这么享福。 “姐姐命好,成远孝顺,不像我家那个,娶了媳妇忘了娘。” 说话的是花老太太亲妹子,骆氏年轻时好样貌,嫁了一个有钱商人,一辈子顺风顺水,几个儿子都在外面经商置业,最有出息的是长子,如今已经是一地富商了。 她全身上下金光闪闪,别人一根金簪,她插两根,满头金银,手腕上还带着两个粗重金镯,闪眼的很。 一路走来,比花老太太还夺人眼球。 骆氏听到村里人讨论请戏班子只花了十几两时,她还在心里嘲笑对方没见识,这么冷的天请一个戏班子,最便宜的都得二十两。 不过听到有人聊到花举人的好媳妇时,她就心气不顺。 大多数婆媳都是天生的对头,骆氏虽然不算刻薄,但在家也把几个儿媳治的服服帖帖。 除了长媳,她家里有钱,嘴巴厉害,嫁进门这么多年就没来老家拜过祖宗。 骆府里就几个主子,但有二十多个下人,洗衣、做饭、扫地,就连带孩子都有奶娘,花老太太出身农户,虽然享过不少富贵,但眼皮子浅,只觉得小儿媳惫懒娇惯,不一心伺候丈夫孩子,成天就知道打扮的妖妖艳艳,去外头买首饰布料。 一想到花的都是自己儿子的钱,她就忍不住心痛,有心想管教儿媳,但被儿子数落了好几顿。 说什么能有今天全靠老丈人,又说妻子打理内宅,教导子女万分妥帖,没有任何不好,反而埋怨她多事。 府里有下人伺候,安安分分的享福就是了,还管东管西说这么多干嘛。 骆氏气的够呛,哭自己养大儿子的不易,如今却被儿媳教唆的不孝,说要给儿子纳妾。 “孝”字一大压死人。 骆老爷夹在中间十分为难,但妻子并未有过错,成天被一个乡下婆婆指桑骂槐,便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 去年秋天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小住,一去就是一两个月,府里下人没人管,不出半个月就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骆老爷还算孝顺,他是一片好心接老娘过来享福,但老人闲不住,管的又多又爱端婆婆架子,如今把儿媳气走,她又唆使儿子休了媳妇。 骆老爷气个半死,连夜差人送她回家。 骆氏是灰溜溜被赶回来的,不过为了面子,自然是说舍不得家里。 骆氏老伴走的早,几个儿子不在身边,一个人孤零零的,听说老姐姐过寿,一早就富态十足的过来了,有心想在村里炫耀炫耀,但看着花老太太众星捧月的样子又忍不住心里发酸。 “大姐,你过大寿,你家成远两口子都没过来啊?” 花老太太脸上的笑意淡了点,“成远在外读书,又是大风大雪,我叫他别累挺了。” “哎呦,这大过年的,也不回家,成远要念书,你家成远媳妇也该来你这个婆婆身边尽尽孝。” 花老太太抿着嘴,半晌才淡声道:“孩子抽不开身,我们当老人的人也要多为儿孙想想,路上不便,心意到了就行。” 骆氏就像是没听出来她的不开心,不依不饶道:“哎呦,都说这念过书的孩子孝顺,我看也未必。” 她摸摸头上的金簪子,又晃了晃手里的大金镯,“我那几个儿子儿媳就是太孝顺了,逢年过节又是金镯子,又是金簪子,还都是外边的紧俏货。哎呦,我一个遭老婆子,戴这些东西不是让人笑话吗,但不戴又糟蹋了孩子的心意,只能挑几个不起眼的挂身上。” 周围并没有人理她,但骆氏说的十分来劲,还从头上拔了一根最不值钱的簪子,要往花老太太头上插,“大姐,你如今是举人娘了,打扮的这么穷酸不是让人看笑话吗?多带点金银添添贵气。” 第397章 唱戏 花老太太脸都黑了,她头上有根低调的碧绿玉镯,有见识的人自然能看出不凡,但骆氏平日就好金银,哪知道玉石更值钱,只觉得自己在这上面压过了大姐,得意的很。 任凭花老太太如何推脱,她都把那根簪子送了出去。 骆氏越想越觉得大姐可怜,儿子考举人出息了又怎么样,连个首饰都舍不得给亲娘买,想着想着,又从自己手里撸下一个金镯子,往花老太太手腕上套。 虽然花老太太不乐意要,但在外人眼里,骆氏可是大方的很,那么重的金镯子,得要好几十两。 连春儿几人都被这豪气的一幕震慑到了,不过再瞧怨气深深的花老太太,居然忍不住想笑。 偏偏骆氏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大姐,我下回见了成远,一定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你和姐夫辛苦了一辈子,把他培养成人,如今出息发达了,连老娘都不要。这大过年的,又是你生辰,他都不带着孩子回来看一眼,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花老太太冷着脸,“妹妹管好自家事就成,我们家成远孝顺的很。” 骆氏拔高声音,“大姐,你可别犯糊涂……” 虽然句句都像是为花老太太好,但就连蓉宝和嘉宝都听出了夹枪带棒的感觉,她忍不住插嘴解释,“春闱在开春二月,得提前去京城。” 花老太太立即道:“是,我倒忘了,我们成远得去考进士了,如今这个时候正在赶路呢。” “哦……,科举啊……”骆氏消停了半天,马上又找别的话头,“这科举难的很,哪是说考就能考上的……” 蓉宝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明明台上的戏还没开场,下面就先唱了起来。 好在咿咿呀呀的声音响起,骆氏终于消停了,把矛头对准了台上的戏班子,又说哪一出没唱好,那名角谁谁谁怎么唱的,又说这个戏班子不好看,没有县里那个贵的好。 周围人把她当成乱叫的蚊子。 蓉宝嘉宝坐在前头,人乌泱泱的挤在一团,一点都不冷,甚至在兴奋鼓掌时还有点热。 一共唱了三出,众人才热热闹闹的回家。 时间不早了,花莲儿也没久坐,带着晴姐随着人流回家。 过年热闹,儿孙都在身边,又没有烦心事,吴氏过的很宽心,看到一身冷气的赵六郎几个,笑着问,“唱的什么戏?有没有镇上热闹。” “可热闹了,比镇上人还多。”蓉宝坐在她身边,自己把鞋子脱了,在火上烤脚丫子。 赵六郎讨嫌的很,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夸张的扇了扇,“好臭啊。” 蓉宝掰着自己的脚闻了一下,肯定道:“不臭。” “还不臭呢。” 蓉宝瞪了他一眼,还拿花生壳扔他,并决定以后再也不理六哥了。 吴氏摸了摸蓉宝的小脚,“外头冷,这手脚都是冰的,明日别去了,到时天气暖和了再去外头玩。” 蓉宝连连摇头,“不要,外面可热闹可好玩了。” 吴氏把手里的汤婆子给要面子的嘉宝暖手,“幸好琪宝没去,这要是在外头冻一天,遭罪的很。” “奶奶,没有多冷。”连春儿几人随后进屋,“哪里搭了个草棚,还有火盆热茶,人又多,挤在一起暖和的很。” “人肯定多,咱们这边七八个村子呢。” “老远地方的人都来了,闹哄哄的。”连春儿坐下描述了几句,就说到晴姐身上,“奶奶把孙女养的好,外边一窝子人惦记呢。” 吴氏一只手撑在桌上,好奇问,“青溪屯的人家?” “是啊,好几户人家都打听我们家的闺女。”连春儿见她感兴趣,忙细细说起来,“青溪屯大的很,溪水长流,家家户户都有小院子,栽的树啊花啊,比我们这边好看多了。” 吴氏虽然现在年纪大,没空出门走动,但对于附近的几个村子了解的很,“那边水土好,天旱都不断水。” “田地收成是好,还有私塾,家家户户的小娃都读书识字,我跟几个大娘婶子聊过,看着都不是蛮横的人。”连春儿回想道:“有一家与大伯母还是本家亲戚呢,就是大伯母堂哥家的小儿子,今年十七岁,如今给大户老爷家做事,也在县里,一年挣个二三十两。” “再有一个是青溪屯族长家的长孙,家里百来亩田地,十八岁,是个小童生,我还瞧过一眼,长的白白瘦瘦。” “还有花郎中家独子,十六岁。”这个连春儿倒不清楚,只是有人与她提了提,说明意向,其余还有几家,家境太差,连春儿就没有说出来。 这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不说往高门大户挤,也不能随意找个人嫁了,家境相当人品贵重都是首要。 旁边的晴姐脸颊泛红,但没有起身回避,就坐在奶奶身边听自己的婚姻大事。 长孙长孙女在长辈心里的分量肯定是要重一些,吴氏看着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大孙女,眼眶都有点发热,这一眨眼的时间,都要嫁人了,“粗听着倒还好,只是不清楚家里教养,门风如何。” 连春儿往外看了看,“大伯母清楚,请她分说分说,奶奶心里也好有个数。” 花莲儿在娘家住了二十多年,问她再清楚不过了,要是自己亲闺女,花莲儿还能凭着自己的心思来挑,但这是继女,就不免有点束手束脚,“家里好坏都关着门,有些事我也不甚了解。” 她没有偏袒自家亲戚,第一个就说出堂哥家的不好,“我那小侄子人倒是聪慧,十五岁出门讨活,见过不少世面,我堂嫂也疼他,私下里接济不少。” 只这一句话,就透出太多东西了。 男娃在家受宠,上头的大哥大嫂肯定有意见,又说父母接济不少,都给大户人家当管事了,一年挣几十两,应该是他拿钱孝敬父母才对,花莲儿没说,就说明那男娃要不不孝顺,要不就是在外面把钱花了。 花莲儿又道:“他上头有两个哥哥,都已经娶妻,日子倒过的不错,只是妯娌间难免有摩擦。” 第398章 不想嫁 “族长家人丁兴旺,家境富裕,平日在村里处事极为公道。”花莲儿话音一顿,半晌才说,“就是这一代人丁单薄了些,才两兄弟,大的已经可以成家了,小的才三岁。” 父母本来就疼幺儿,如今大的成家,小的还刚会走路,要说大人不偏心,谁都不信。 “花郎中家里人丁单薄,祖上三代一脉单传,有祖传医术,平日吃穿不愁,多有富余。” 花莲儿就算有心想撮合继女嫁进族里,也不敢帮谁说句好坏,这媒人是最难当的,要是拉错红线,得被两家人怨一辈子。 她觉得族长家和花郎中家都不错,但看婆婆的脸色,怕是这几家都要不成了。 吴氏心里有判断,只听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直到吃完晚食,她关上门来问孙女,“你亲娘不在,奶奶就多嘴问几句,你心里咋想的。” 晴姐轻轻靠在她肩上,“奶奶,我不想那么早嫁人,我想当掌柜,想去县里,想挣钱,想多孝敬你两年。” 吴氏拿另一只手摸着她的脑袋,“傻姑娘,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你如今觉得自在,没人绊脚,不用操心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用伺候公婆,顾这顾那,但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将来成家生子,万事都要以小家为先,为孩子打算。” 晴姐不服,“奶奶,咱们女人吃亏,长大了就要嫁到别人家里去,伺候别人的爹娘。处处顺着、让着丈夫,回娘家还得问别人同不同意,这样的日子,也太难熬了。” 吴氏不知道怎么说服这个犟孙女,她想了想,“你不嫁人以后怎么办?逢年过节,看着哥嫂侄子一家人和和美美,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病了没人照顾,也没个知心人,做什么事连帮手的人都没有。” “我挣很多钱,倒时买几个下人,不怕没人伺候。” “又胡说。”吴氏一点都不赞同她这样的想法,“外人怎么比的过枕边人,屋里没个男人村里人想欺负你就欺负你,外边也是一样,你看哪个寡妇有好日子过?你大伯母家里也不缺她一口饭吃,为啥还要找个好婆家?为了就是人老了,有老伴说说话,子孙在身边孝敬。百年之后,有人上香火。” 这些道理,晴姐都懂,但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嫁了,就成了别家的人了。 没名没姓,一过就是一辈子。 此后便如水中浮萍,回娘家是客人,在婆家是外人。 得一心伺候别人的爹娘,孝顺别人的长辈。 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所有人都会劝女人忍耐,听话乖巧一点,没有人任何人觉得男人打人不对 男人会挣钱叫有本事,女人嫁给他是命好,跟着享福,可村里很多女人都很厉害,她们干的活不比男人少,但这世道好像对女人的夸赞只有一个词,贤妻良母。 柔顺、温驯。 晴姐没有看不起旁人的意思,但她不喜欢呆在家里,她想当赵掌柜,打算盘记账,与客人侃侃而谈。 她不是一个只会生孩子做女红的女人,她读书识字,胆大心细,比很多男人都要厉害,她能靠自己的本事养活一个家。 吴氏说,“孝顺公婆不是看公婆的面子上,而是看丈夫的面子上。男人待你好,他没有时间在二老面前尽孝,你爱屋及屋,自然会帮他看顾两分。将心比心,若丈夫待妻子不好,谁又能真心实意孝顺公婆。就像女婿待丈人,他若疼你,也会顾着你爹娘生养你一场。” 晴姐心口有点松动,但还是嘀咕道:“我要是个男人,早娶媳妇了。” 吴氏听着也为她可惜,大孙子虽然也不错,但在人情通达上面,远远比不上大孙女,“奶奶知道你有大本事,不用怕,外头的男人那么多,咱们慢慢找,寻个好的。到时你们两口子都在外头挣钱,日子过的兴旺热闹。” 若这么想,那花郎中家就不考虑了,他家一个独子,又有手艺在身,家业都在村里,应该不可能进城。 花族长家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读书的小子,不管考不考的上,都能在县里找事做。 晴姐不急,她觉得十八岁出嫁都没事,但吴氏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始对这件事上心,也不是急着把人嫁出去,就是想多看几个人家, 有好的就可以定下。 晴姐去青溪屯看了三天的大戏,吴氏就抓着连春儿问了三天,有没有其他合适的男娃。 按照赵家如今的家境,这十里八村少有人配的上。 “奶奶,大妹如今在县里当掌柜,指不定有多少人看上了这个好儿媳呢,说不得年后媒人都要把门槛踏破了。” 连春儿一语成谶,刚出节没几天,家里就来了一个县里的媒婆,嘴巴是一等一的能说,夸晴姐模样好,性子好,样样都拔尖的很,最后看着吴氏拍着大褪笑道:“这就是天定的好良缘。男家姓云,虽然不是大户人家,但家里有一门祖传的染布手艺,吃香的很。 家里就两个儿子,大儿子厚道老实,前几年成的家。小儿子的人品好,样貌周正,性子一等一的好,说什么是什么。 这云老板家里两个染布坊,到时分家了,兄弟两一人一个。还有两个外租的铺子和一个宅子,买了下人,嫁进门只管端着碗吃饭就行了。” 媒人嘴里的话自然是真真假假,又是给县里人说媒,吴氏客客气气的聊了几句,就婉拒了这桩亲。 真有心自然会再次上门,赵家也正好找个时间问询一下。 媒人也知道说媒不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的事,她满脸堆笑,“老太太有福,你家孙女养的好,好几户人都托我来来说媒呢,不急这一会儿,好好挑挑。” 吴氏笑着回道:“辛苦媒人了,这么远的路过来。” “害呀,不妨事。” 连春儿从身上数了八个铜板,塞给媒婆,“这天冷地远的,辛苦你跑一趟了,拿着喝杯热茶。” 第399章 椿芽 媒婆推辞了几下,然后才欢欢喜喜揣到身上,钱虽然少,但吃一顿早食够了。 送走了她,赵家就讨论起这件事,赵大郎和赵二郎都没听说过云家,更别说赵老大。 倒是晴姐清楚一些,“我在县里卖东西的时候,有几个舍得花钱的客人,其中有一个云大娘。” “家里小辈教养随大人。”吴氏问,“那云大娘说话做事如何?” “说话爽利,出手大方,不是个爱计较的人。”店里来往的客人多,晴姐想了半天,才道:“看着挺好的。” 吴氏想了想,“今年的雪停的早,也不知道老三老四啥时候进城,到时大郎去打听一下,问问街坊邻里,多问几户人家,好坏便都知道了。” 赵大郎应下。 这事还远的很,众人说一阵,也就放到脑后,吴氏看着空旷的屋子问,“六郎几个呢?怎么不见人。” 赵老头终于能插上话了,“跟老四去河里钓鱼了。” “这大冷天,去外边钓啥鱼,若要吃鱼,镇上就有卖。” “老四觉得好玩,把几个孩子都带过去了。这个没正形的——” 赵老四去年养了一身膘,今年就不乐意再躺了,思来想去,索性从老丈人家里拿了几根鱼竿,寻了个好地方搭个棚子,躲在里面钓鱼,鱼是没钓到,但冻的够呛。 老杨头笑了女婿好几天,直到蓉宝流鼻涕咳嗽。 赵老四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杨氏最生气,冷了他好几天没个笑脸,赵老头骂的最凶,天天没事就背着手过来看看,听着蓉宝的咳嗽声就恨不得拿烟杆抽这个不着调的儿子。 铁打一样的蓉宝吸吸鼻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烤火,尽管这样,嘉宝还是跟着咳。 虽然没有发热,喉咙也不痛,但咳嗽就是止不住,大半夜把杨氏吵醒,给她们烧热水润喉。 除了不能出门玩,还不能去看吴氏,老人家身子不好,要是被染上了,受罪的很。 今年雪去的早,一月底村里人就到处忙活,赵氏和杨氏商量了一下,店子二月初就开张。 家里大人忙,就没人管小孩。 蓉宝打了几个大喷嚏,然后隔着桌子问赵六郎,“六哥,你什么时候去府城?” “明天就去。”赵六郎熟练的把包袱绑好,他看着床上的布娃娃,觉得一个男人喜欢娘们兮兮的东西有点丢脸,但想到同窗都没有见过,他就拿了一堆小的过去,不占地方。 “我去年不是带了几本游记吗?”赵六郎语气十分自得,“写的可好了,你们可以看看。” 蓉宝和嘉宝对视一眼,小声的问他,“六哥,那是不是你写的?” 赵六郎惊讶无比,“你们怎么知道?” “里面写了猪吃……” 嘉宝打断她的话,“一猜就能知道,用词遣句直白,好多话都是你以前说过的。” 赵六郎对他聪明的小脑瓜子表示肯定,“算你聪明啊。” “六哥,你写书挣了多少钱啊?” 这可是秘密,赵六郎把门窗都关了,贴着两人耳边细声说了一句,随即道:“也没剩多少了,游学路上要吃喝,还买了一些书。” 蓉宝眼睛瞪大,然后捂住嘴巴,最后若有所思,“我以后也要着书立作,挣很多钱。” 赵六郎不打击她的雄心壮志,反而很支持,“你是个女孩子,不能科举,也不能当先生,写书倒是很合适,反正没人知道你是谁。” 蓉宝的野心大的很,她已经决定了,要一边当先生一边写书,不过赵六郎讨人厌,总爱嘲笑别人。 嘉宝支持她,还说将来当了官,就给她建一个大书院,让她去教学生。 蓉宝顿时期待不已。 杨柳依依,细雨夹着离愁。 杨氏一整晚都没怎么合眼,她撑在车辕上,细细叮嘱,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天冷加衣,好好吃饭。” 赵六郎连连保证,“娘,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这一走又是一年,杨氏看着驴车走远,手背挡在眼侧,泪流满面。 人间最难是别离,相见难,思念苦,分离愁。 蓉宝嘉宝的风寒,断断续续,小半个月才好,病根拔除的那一天,两人还多吃了一小碗饭。 杨氏看着往外跑的两人,问去干嘛。 蓉宝回道:“吃豆腐脑。” 杨氏过去摸了摸她们的衣服,见足够厚实才点头,“中午去你大嫂家吃饭,娘要去铺子里看看。” “大福婶子呢?”蓉宝左右找了找,“她说今天吃椿芽煎蛋。” “你大嫂家也有,喜欢吃跟大嫂说,让她多煎几个蛋。” 蓉宝流着口水点头。 香椿一年就这一季可以吃到,过了时令,又要再等一年。 许灵桃把两把椿芽洗净,抵着刀切成碎末,大碗里打入六个鸡蛋,加上盐酱油椿芽搅匀。 锅里多放点油,烧到飘小烟,把蛋液倒进锅里,几个呼吸的功夫,霸道的香味就在院子里蔓延开来。 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 连春儿就不爱吃,她甚至还觉得味道难闻。 香喷喷的吃过这一顿饭,蓉宝又坐在屋里吃零嘴,没人管她,想什么吃什么,开心的很。 家里的男人都去地里忙活了,只有女人在家,许灵桃抱着大狸进屋,小娃彻底长开,大眼睛乌溜溜的,灵气十足又可爱。 “你婆婆呢?” 许灵桃道:“说是去抱小鸡崽了。” “今年暖和,春雏好养活。” “婆婆说她还抱点鸭来养,过年就不用去外头买,腌咸鸭蛋也方便。” 听着就是个会过日子的,吴氏再放心不过了,“大河里不好放鸭子,倒是你四叔的山里有条小溪,放鸭子合适。” 许灵桃“哎”了一声,“晚些我跟婆婆说说。” 院门房门都没关,梅氏站在门口喊,“婶子在家吗?” 吴氏回,“在家,进屋坐。” 村里人多,也不是个个都熟,不过有人上门,于情于理都要请人进屋坐。 喜气洋洋的梅氏身后跟着一个提着东西的年轻妇人,眼生的很。 第400章 梅家上门 梅氏还是头一回上赵家的门,她嘴巴多,爱讲闲话,在村里也没什么好名声。 以前还经常说赵家的不是,她也知道自己讨人嫌,但有事上门,就得放下脸面。 “婶子家收拾的齐整,那院子都干干净净的。” 这事不是硬夸,赵家人确实勤快,家里十几只鸡,院子里都看不到鸡屎。 吴氏嘴角扯出笑,“不收拾干净,住着也不舒坦。” “婶子家里人勤快,我们家哪有这么讲究,有条路进屋就行了。”梅氏瞧着一旁的蓉宝嘉宝,又找话说,“孩子也养的白净,跟那画里的小仙童一样。” 吴氏自然又是一通谦虚。 如此干坐了好半天,梅氏身边的妇人眉宇间就有点不耐,不是因为赵家,而是觉得自家小姑子一点用都没有,她寻着时机插上话,“院子亮堂,子孙后辈也出息。” 吴氏望向她,因着不知道是谁家的,懊恼道:“我这年纪大了,一时认不出你是……” 妇人自抱家门,“婶子不认识我才对,我是她娘家嫂子,夫家姓梅,离这边远的很。家里做木活的,平日闲着没事就爱去县里逛逛,买些胭脂水粉。” 吴氏笑意真诚了些,问道:“可是梅大娘子?我那孙女常在家说,梅大娘子是铺里老客,常在一块喝茶闲话。” “难为婶子惦记了。”妇人精神一震,“小赵掌柜聪明伶俐,为人大方,我去买东西受了不少好处。” 相比梅氏的没话找话,妇人显然跟吴氏更加聊的来,说到最后,不免讲到了家里孩子,“我家老大嘴巴厉害,手艺学不好,他爹没少骂,说光练嘴皮子不练木活。我家那老二又缺了张嘴巴,打小不爱说话,但心里有成算,木活手艺比他爹还要厉害,前年帮大户老爷家打嫁妆,上漆雕花,一做就是两年,挣了点钱。我和他爹就想着两个孩子各有本事,都能自个挣钱,不如分开过活,省得红脸。只是我家老二还没成家。” 梅氏听的眼红,心想哪是挣了点钱,那大户人家舍得,光是工钱就给了一百多两。 前两年杨氏婉拒了这事,没想到她大嫂还是不死心,非得一颗心吊死在赵家。 吴氏又不是个不知事的小媳妇,哪能想不到妇人这么远是来做什么的,两人都没捅破这张纸,一个有心说,一个有心问,倒也将梅家了解的七七八八。 梅家虽然是木匠,但以前是做棺材发家的,如今梅木匠年纪大了,县里的铺子是长子在管。 小儿子的手艺比他爹好,如今帮人打嫁妆做木具。 吴氏心里倒没什么膈应的,杀猪匠、白事先生这些村里人嫌弃的营生,实则挣钱的很。多的不说,只要有些本事的杀猪匠,在镇上县里支个铺,一年几十两随便挣。 只是想着家里有几个读书人,怕说出去不好听。 妇人陪着自家男人挣下这么大的家业,自然有几分眼色在的,见吴氏面露倦色,立即起身告辞。 梅氏吃着零嘴好吃,起身时又舔着脸抓了一大把。 “大嫂,我小姑子家有个姑娘,长的秀气,做事也厉害。” 妇人冷笑道:“你婆婆什么东西?你小姑子能有什么德行?” 她提着一大堆东西过来,就住了一晚吃了几口饭,梅氏婆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梅氏知道自家婆婆抠门小气,只得讪笑道:“这赵家一向瞧不起人,想着把孙女往大户人家嫁呢。” “人家有这本事,自然不会找那种没出息的。”妇人有点欢喜又有点愁,开心晴姐有本事,将来她管着自己儿子日子差不了,愁的是晴姐太有本事了,县里有些家底的人都动了心思,人家直言,就是看上了晴姐这个人,不论她的出身家世。 大户人家讲究女眷不抛头露面,平民百姓家没这么多讲究,多的是盘起头发做生意的妇人,至少梅大娘子就看晴姐很好,能顶事,会来活。 她从小姑子家把包袱一卷,就拦了辆牛车回家,地方远,天黑了才到。 屋里的梅宝运欢喜跑出门,“娘。” 和村里人的院子不同,梅家到处都堆着木头,梅大娘子进屋连喝了两杯水才抱怨出声,“你小姑家又抠又穷,我提了那么多糕点糖,连个鸡蛋都舍不得炒,一天三顿水煮野菜,吃的嘴巴都发苦。” 抠门小气不分有钱没钱,家里就算再穷,客人提过去的礼也该拿些出来待客,但梅氏婆家贪心的很,那些贵东西全收到柜子里去了,还怕梅大娘子占便宜,连个鸡蛋都舍不得煮,没这么不讲究的人家。 梅宝运自然是心疼亲娘,看着她风尘仆仆的脸,忙去柜子里拿了吃食点心,“娘,你先垫垫肚子,我去下碗面。” 梅大娘子拿起栗子糕两三口吃下肚,朝在灶房忙活的闺女问,“你爹呢?” “爹带着二哥去买鹿肉了。” “咋大晚上的去。” “老猎户刚打的鹿,还剩一口气便宜卖,爹说能买多少买多少,明天送进城。” 梅大娘子心思活络起来,虽然说婚姻大事长辈做主,但男娃女娃要是自己看对眼了,将来日子过的也舒心,“你二哥这几天闲着没事,我带他去做两身衣裳。” 村里人家基本都是自己买布做衣裳,但手艺自然比不过外面的裁缝,梅大娘子舍得花钱,每年都带儿女找裁缝做几身好衣裳。 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做衣服的幌子把儿子拉到胭脂铺里去,让两人见上一面。 年后的生意不如年前,晴姐坐在小凳子上和几个年轻姑娘聊天,都是街坊四邻,没事就凑在一块说说笑笑。 没嫁人的小姑娘凑一堆,就是聊聊县里时兴的衣裳首饰,妆容打扮,颜色最俏的白兰香把瓜子皮吐在手里,说起城里的热闹事,“你们还记得谢茵吗?过年的时候哭哭啼啼回家,连鞋子都跑掉了。” 晴姐又不住在城里,自然不清楚县里人的八卦,其他人倒是知道一点,就忙催促她讲。 第401章 见面 白兰香清咳两声,“去年嫁到钱家那张狂样,屁股都扭到天上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收了三百两聘银。” 她纤细的双手拍了拍,“结果咋样,半年不到就抬了两个小妾进门。” 白兰香又往店里看了看,见没有客人,就把小姐妹拢到一起,小声说,“有一个还是窑子里出来的。这也就算了,结果年前,那钱家六少爷有个通房丫头还大了肚子。” 几个没成家的小姑娘脸蛋微红,唾弃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脏的臭的都不嫌。” “那谢茵一向心气高,哪受的住,大过年的跟她屋里那个打了一架,哭着回娘家了。” 众人唏嘘,“攀高枝也未必好,要不是她一心想嫁进高门大户,也没这样的事。” “算什么大户,就是一个庶子,将来分家,半成家业都分不到。” “钱家那么大的家业,就算分半成,腰也比咱们粗。” “傻子,你当有多少呢?钱家两个嫡子,长子占七成,次子占两成,其余六个庶子再分剩下的一成。要是庶出的没本事,过不了几年,就跟咱们差不多了。” 晴姐不懂这些嫡嫡庶庶,听着觉得挺有意思的。 店铺门口停了一辆骡车,眼尖的小姑娘推推几人,示意有人来了。 梅立忪只是不喜欢说话,又不是傻,他看着店铺里一大堆小姑娘,不乐意进去。 梅大娘子硬拉着他,“娘身上没带钱,你帮忙垫一下,” 梅立忪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 梅大娘子当做看不到,扯着他进店。 胭脂铺以前也有男客,晴姐自在的很,“梅婶过年喝了仙水一样,又年轻不少。” 梅大娘子笑的合不拢嘴,“我这头发白的快,找大夫要了几个方子,说是能养颜,吃了一冬,费了不少钱呢。” 晴姐又仔细打量了她两眼,笑道:“这钱花的值。” 其余小姑娘也扭头来看,纷纷问她要方子,梅大娘子回了几句,就去一旁挑东西。 白兰香把梅立松打量一遍,拉过梅宝运小声问,“这是你哪个哥哥?” “我二哥哥。”梅宝运护犊子一样,“他性子腼腆,你别乱说话。” 白兰香看了看晴姐的背影,又看了看浑身像根木头一样的梅立松,撇嘴道:“晴姐见了那么多男人,就你二哥哥最没出息。” 梅宝运忙护着,“这种才好呢,那种见到女人就知道耍嘴皮子的才不是正经人。” 白兰香此时跟她的想法出奇的一致,“就是!” 梅宝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的又看了她一眼。 白兰香左右四处看,不敢对上她的目光。 有人解释,“她家最近来了一个媒婆,粘人的紧,三天两头的上门。” 话刚落音,外面就来了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大姐,娘说家里有事,喊你回去。” 白兰香嘴里嘀咕了两句“烦死了”,但还是起身走了。 那人继续道:“又去会金龟婿了。” 其余人连带着晴姐都笑了起来。 梅立松越发站立不安,好在梅大娘子知道自家傻儿子害臊,就随便拿了几样。 晴姐一手记账,一手拨算盘,声音清脆利索,“一两五钱三十文,拿一两五钱便是了。” 梅立松从钱袋里拿出两块碎银子,晴姐拿戥子称又费了些时间,“刚好一两五钱。” 梅立松如蒙大赦一样跑出门,连东西都忘了拿。 梅宝运也觉得自己哥哥没出息,别人见到姑娘害羞 ,也没像他这样。 “晴姐姐,我哥人虽然有点傻,但对我可好了,经常拿钱给我花。” 晴姐笑道:“只是性子不同。有人嘴皮子厉害,也有人不擅长讲话,哪里就傻了。” 梅宝运听的心花怒放,眼睛笑的跟月牙一样,“就是就是,这才不叫傻。” 笑容是最容易感染人的,晴姐也跟着笑起来。 世上自然是有傻子的,但各人见花皆不同,难以一概而论。 梅大娘子听的心里也舒坦,想着不愧是做掌柜的,说话就是中听,她问自家儿子,“瞧着怎么样?这么好的闺女,配的上你吧?” 梅立松脸憋的通红,他就没看清人长什么样,但娘和妹妹都说不错,那应该是好的,“娘,你做主就好。” 梅大娘子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做主,就是人家未必会同意。” 成家是一辈子的事,晴姐心里惶恐不已,更别说自己考虑。 倒是县里的几个小姐妹给晴姐出主意,一个说这家的好,长的俊。 一个说那家的好,婆婆性子和善。 白兰香都摇头否决,“长的俊有啥用,没本事将来拿什么养家糊口?婆婆胆子那么小,一点都不顶事,将来什么都要靠自己,累挺的很。” 众人笑问,“那你说,找什么样的?” 白兰香装模作样的思索半天,最后摇头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你们这些小蹄子心真野。” 众人呸她一脸,“那你爹娘做主,你咋不乐意?” 白兰香俏脸一板,“我就不乐意嫁给他。” “为啥不乐意?云覃家里有钱,长的又俊,还有本事。” “就是不喜欢。”白兰香也说不个所以然,只得烦闷道:“不说他了,再说翻脸啊。” 言罢,又懊恼道,“早知道那天不过来玩了。” 云母原本是带儿子过来瞧瞧晴姐,结果云覃一眼看上了俏丽的白兰香,非她不要。 云母拗不过他,一打听那姑娘家里是卖醋的,也不穷,就干脆顺着儿子的心意上白家提亲。 晴姐不在乎,她本来也没多中意这门亲事,而且八字还没一撇,人家爱娶谁娶谁。 但白兰香心里又羞又恼,羞的是自己抢晴姐的亲事,恼的是那云覃不要脸,天天喊媒婆上门。 白父白母见云覃长的好,兄弟不多,家里又有手艺,自然是乐意的,只是白兰香不同意。 云覃能说会道,脸皮又厚,把白家上上下下哄的服服帖帖,就连四岁的小娃娃都喜欢的不得了。 他越得人心,白兰香就越不乐意,如今半个月都没松口 第402章 见一面 又说哪头的梅家,梅大娘子听说云家去向白家提亲后彻底松了一个口气,县里的小户人家,也就这个云家好一些,其他的要不就是家底薄,要不是就男娃德行不好。 梅大娘子请媒婆头回上门时,赵家还是拒了的,只说姑娘家还小,想多留两年。 一些有钱的大户人家疼闺女,也会多留两年再嫁。 只是梅立松年纪大一点,要等个几年太晚了,梅大娘子心里就有点泄气,想着再托媒婆去几趟,如若不成,两个孩子也只能是有缘无份了。 梅宝运也犯愁,成日里在家长吁短叹。 “你这么小的年纪叹气作甚?” “哎......”梅宝运看着刨木头的二哥哥,面上全是恨铁不成钢,“我哥这个榆木脑袋,平日就知道干活,媳妇都不要。” 梅大娘子往她脑门上拍了一下,“说什么呢?你哥干活还不好吗,这种男人最靠谱了。” “靠谱又怎么样,他不出门见人,跟个小媳妇一样,谁知道啊。”梅宝运捧着脸颊,“兰香姐姐成天被人缠着,今日送点心,明日送烧饼,花言巧语,伎俩频出,厉害的很。” 梅大娘子好奇问,“那白家丫头点头了?” “快了快了,好女怕郎缠,迟早春心萌动。” “这男人嘴巴厉害,哄人一套一套的,那是这种不知事的年轻小姑娘挡的住。”梅大娘子听完了八卦又扭头埋怨闺女,“你这死丫头还没出嫁呢,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要是传出去了,你怎么做人啊。” 梅宝运不敢顶嘴,但心里不以为意,心想你不也听的挺开心的吗。 白兰香确实挡不住,嘴上嫌,但心里比糖还甜。 又是从双方长辈那边过的明路,不到半个月就定下了好事。 晴姐真心为小姐妹开心。 …… 三月倒春寒厉害,吴氏吹了风,就倒在床上起不来。 赵老四几兄弟轮流在她身边伺候,连春耕都顾不上。 杨氏恭敬的送走大夫,双手握拳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把屋里的赵老四喊了出来,“我等会儿给六郎写信,你送进城,顺便把蓉宝几个都接回来。” 这是准备见最后一面了。 赵老四抱着头慢慢蹲到地上,“娘昨天吃了参汤精神好了不少。“ 杨氏看着他,心里酸酸胀胀的,眼中不自觉就沁出了泪水。 不食不喝,药食难医。 赵老四把脸埋在手臂处,小声哭泣。 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在偌大的天地间何其渺小,但他是爹娘眼里的大丈夫,是妻子身边的主心骨,是儿女心里的顶梁柱。 他在此时,亦是一个无能为力的不孝子。 蓉宝才念了八天书,就一脸茫然的背着书袋回家,杨氏对着两人细细叮嘱,“奶奶病了,你们在旁边陪她说说话,别吵闹。” 两人懵懵懂懂的“哦”了一声。 此时孩子年纪尚小,并不清楚缘由,只是看到院子的晴姐和赵氏时,蓉宝歪着脖子站在门外往屋里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嘉宝在屋里喊她,她才慢悠悠的进门。 吴氏又瘦了,整个人几乎脱相,赵老头坐在她身边,烟杆不离嘴,只是没有点燃。 看见蓉宝嘉宝,赵老头低头轻声说,“老婆子,四郎几个来了。” 蓉宝嘉宝跑到她身边。 蓉宝学着杨氏的样子摸摸脸,又摸摸手,心疼的问,“奶奶,你生了什么病?” 随即扭头对嘉宝道:“瘦了。” 只这一句话,赵老头红了眼眶,抖着声音问道:“老婆子,你要吃东西吗?吃点啥啊。” 嘉宝说,“奶奶吃肉,吃肉长的壮实。” 吴氏连抬手都十分费劲,她慢吞吞说,“不吃,啥都吃过了。” 赵老头就像是没听到一样,“老三媳妇回来了,她做饭好吃,叫她给你做碗面吃。” 吴氏没回答,只是问赵四郎几人念书怎么样。 蓉宝说,“先生昨天夸我聪明,还说嘉宝厉害,读了很多书,学识渊博。” 大字不识一个的吴氏开心的很,“你们兄妹几个要好好的,别斗气。” 蓉宝又摸着她的脸,“奶奶,你是不是没好好吃药。” 吴氏笑说,“药苦,难吃。” 蓉宝凶巴巴道:“良药苦口,吃药才能好的快。” 嘉宝也点头,“奶奶,你别怕苦,好好吃药就能好起来了。“ 吴氏不怕苦,她靠自己一双手养大四个儿子,心里开心的很,只是最近家里的零嘴吃多了,在吃药,竟苦的下不了口。 坐在椅子上的琪宝也慢慢走过来,她不像蓉宝那样感情直白,只是呆呆的看着吴氏,半晌把手里粘腻的蜜饯递过去。 吴氏实在没力气接,她看着孙女道:”琪宝也是个好孩子。“ 几天没吃饭,人容易犯困,吴氏看着子孙都去外面吃饭了,才在赵老头的絮絮叨叨声里闭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一整晚,屋里坐着赵老大和赵老四,几乎在吴氏翻身的一瞬间就起身上前,赵老四胡子拉碴的凑到她面前,双眼通红,“娘,你要吃东西吗?” 吴氏精神从所未有的好,她自己撑着床下地,问两人,“吃了饭没有。” 赵老四扶着她,笑问道:“还没呢,天刚亮,娘,你要吃什么?” “肉太腻歪了。”吴氏站在天光下,“以前你爹经常去外面干活,有天给我带了一个菜团子,说是用山上的清明菜做的,吃着又香又甜,就是噎人的很,蓉宝以前从县里买了几个,里面包着馅,我吃着粘牙,不太喜欢,今天倒犯了馋。” 她上半辈子快乐的日子很少,只有那一个菜团子,是赵老头捂在怀里带回家的,没给儿子,给了媳妇,两人躲着半夜的微光里,贪心的吃光了那个带点甜的点心。 赵老大闷着头大步出了院子。 赵老四沸腾的心也渐渐冷却,手脚像断了一样,没长在自己身上,直到杨氏站在身边,他才好似重新长出了血肉。 赵氏没做过青团,但听蓉宝几人描述,一边想一边做,倒真蒸出了一屉。 第403章 去世 吴氏胃口好,吃了两个才停住嘴,赵老头也吃了两个,说“太甜了。” “比蓉宝上次买的好吃。” 蓉宝双手拿着青团嚼,有点黏牙,但就算这样也要夸几句,“三伯母做的好吃。 吴氏趁着家里人都在,去柜子拿出了一个包袱,里面是儿子儿媳这么多年的孝敬,有赵氏杨氏送的,也有吴氏自己买的,还有融了重新打的,一大包袱,碰在一起很好听。 杨氏几个脸上并没有笑意。 吴氏分东西,几个儿媳,几个孙子孙女,连在外的赵五郎赵六郎也有。 杨氏是一个宽大的银镯子,却不是最贵的,赵氏手里嵌珠子的银镯更值钱。 但老人家不太能分的出贵重,只知道杨氏手里的那个银镯子重,肯定更值钱。 老四媳妇在她面前孝敬的东西最多,临走前,就偏心一次,“这是银子融了打的新的,那老板说这花样子好,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娘是个村里妇人,很多事都没做好,多谢你担待我这十几年。” 杨氏手背挡住半张脸,哑声道:“有您这样的婆婆是儿媳的福气。” 人这一辈子都是在犹豫徘徊中选择,有对的,自然也有错的,吴氏不是圣人,她多说多行多错,但错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对。 本心使然,她控制不了。 吴氏喘了两下,说让老三两口子以后好好过日子,别争气,拌了嘴一定要把心里话说开,别憋在心里。 赵氏拉着琪宝,眼眶通红的点头,“娘,会的。” 吴氏心里的大石落了一半,她望向赵老大,“你媳妇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好女人,你要好好待她。” 听到赵老大说好,吴氏才继续道:“大郎已经娶妻生子,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但晴姐是我看顾着长大的,以前在家没少照顾弟弟妹妹,你们几个做婶娘的一定要帮忙好好找个婆家,不求多富贵,得对孩子好。” 晴姐趴在许灵桃身上哭,喊着“奶奶。” “老二……”吴氏沉默了许久才道:“是娘瞎了眼,对不住你。” 赵老二忙说没有,“是儿子没本事,让娘操心了。” 许氏眼珠子刚转两下,吴氏就说到她,“你没摊上个好爹娘,蠢了上半辈子也就罢了,我如今留句好语给你。老二是值得托付的人,你在家安分点,将来儿子出息,绝不会亏待你这个亲娘。你要还是一心惦记着娘家,到时老二休了你,你娘家能靠的住多久?人的情分都是有数的,用一分少一分,到时真折腾完了,你未必不会后悔。” 许氏玩着手里的银簪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氏没再看她,“二郎两口子都是有盘算的,我也不多话,三郎……” 她气息都有点紊乱,“外面有人招窑工学徒,你去个八年,学点手艺,将来也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别让人瞧不起。” 这话犹犹如晴天霹雳,赵三郎傻了半天,随即哀嚎道:“奶奶,我不去外面当学徒,我要在家好好种地。” 在家里饿了渴了想吃什么吃什么,累的不行了歇一天也没事,但在外面可没人惯着他,尤其是给人当学徒,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做,做不好还又打又骂。 吴氏扭开脸,却没有心软。 赵三郎还没意识到,爹和哥哥已经不准备管他了,一根坏竹子,没人愿意耐心掰直,他一辈子就完了。 先去外头学几年,等年纪大了,就回家娶个媳妇,这个吴氏跟赵老二再三说了,一定要找个有本事的姑娘,把赵三郎管住。 三房的五郎和四房的六郎都不在,吴氏来不及看最后一眼,她想了想,也不知道孙子胖了还是瘦了。 赵老头拉着她的手坐在床上,吴氏的瞳孔已经有点涣散了,她最后看了眼屋内的儿孙,又看着赵老头细声说,“你这个犟骨头,这一辈子气死我了,下辈子我不逢你。” 赵老头用袖子抹泪,委屈的像个孩子。 吴氏眼里沁出泪水,尽量放大声音,“你年纪大了,家里的田都给孩子种,你在家里歇着,想吃什么叫老大几个买。” 表面是说赵老头,实则是跟屋里的子孙说的,她眼睛半合,“肘子呢?吃了饭没有?” 赵老头弯腰拎起脚边脏兮兮的小狗崽,“吃了一箩筐。” 吴氏看着它,嘴唇动了动,最后无力合上。 肘子在家陪着那个犟骨头,免得他成天闲着没事找事。 小狗崽颇通人性,看到吴氏闭上眼睛,居然还小声的汪了两下。 赵老大几兄弟跪扑到床前,凄声喊,“娘!” 杨氏也牵着蓉宝嘉宝跪下,泣不成声。 小孩子并不清楚死别哀苦,但蓉宝嘉宝心里闷闷的,好像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村子里响起了炮仗声,地里干活的汉子直起腰,“这是谁家?” 平白无事响炮仗,除了白事就是丧。 赵老四几兄弟挨家挨户的去报孝。 杨老头一手扶一个,看着女婿憔悴的脸,最后只得叹气一声。 生老病死,实在没办法。 村里人也唏嘘不断,“去年看吴婶子人就有点不对了,今天熬了开春还是走了。” “这谁能想的到,前些日子看到她家去了媒婆。” “这走了可惜啊,她家几个孩子多有出息啊。” “再有出息也没法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吴婶子做了好事,没受什么罪。” “也不知道她家守百日孝还是守三年。” “几个儿子养的好,哪个不孝顺,肯定守三年。” “那也不一定,她家晴姐十六,再守三年,那不就十九了,留成老姑娘,将来还怎么嫁人啊。” 倒真让她们猜中了,吴氏从去年就在说,守满百日就行了,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赵老大给亲戚报孝,守灵的是赵大郎这些孝孙孝媳,蓉宝和嘉宝抿着嘴一言不发,沉默的跟着赵大郎几个跪在地上烧纸。 吴大舅吴二舅一路哭过来,上完香又站在灵棚前哭了大半天,他们年纪大了,还以为是自己先走,没想到两个妹妹都走到了前头。 第404章 送灵 赵老姑腿脚不利索,被儿子轮流背过来的,站在灵前,倒也掉了不少眼泪。 蓉宝手里烧着纸钱,再抬头看她,竟觉得不像往日那样讨厌。 哀乐齐鸣,纸钱纷飞。 唱灵、哭丧,丧鼓整夜不歇。 ”人生在世犹如水上浮萍......无常已到世事尽抛,劝亡者休想家乡,劝儿女不必悲伤,山中哪有千年树,人间哪有百岁郎......” 赵大和进村连腰牌都来不及卸,跪在灵前哭了半天,杨氏和林二婶好说歹说把扶起来。 “我娘本来说昨天要来,但人病倒了,如今躺在床上,说送灵那天一定要过来。” 赵老头声音沙哑,“你娘那么大年纪了,别折腾。” 赵老大特意等赵大和在家的时候才过去请孝,就是怕老人家受不住,尽管这样,刘氏还是悲痛欲绝,说身边人都走了,还留着她这把老骨头在这世上干嘛呢。 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人不中用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拉着儿子的手,说让他帮忙多看几眼。 主事的人是村里长辈和吴家几兄弟,一应香烛、纸钱、纸马等,都是按最好的来。 席上八大碗,除了一碗青菜一碗糕,其他都是大荤。 停灵五天,封棺下葬。 蓉宝看着棺材被人抬走,好似才回过神来,她撕心裂肺的哭,追着棺材哭。 “奶奶!” 她一出声,嘉宝琪宝也开始哭,大人紧紧拉着她们。 蓉宝对着杨氏和连春儿又打又咬,像头小牛犊子一样,哭喊着“我要奶奶。” 晴姐和慧姐也哭,泪水把衣服打的湿透。 生离死别从来就不是一刹那的苦,是很多年后,吃着饭、说着话,音貌突然戳到心口,以至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 赵老头去年按照孙女说的法子沤了不少肥,如今摸着沉甸甸的麦穗,就知道今年的收成不错。 脸上罕见的带了笑,扭头看到肘子在啃别人的菜,忙给了一巴掌。 肘子也不是真要吃,就是觉得好玩,他松开嘴,绕着赵老头来回转了好几圈。 “莫乱吃,被人看见了要被打死的。” 肘子好似听懂了一样,“汪汪”叫了两声。 它长大了不少,已经不是以前小狗崽的模样,但还是喜欢吃菜,就连苦瓜都能啃上两口了。 赵老头看着他脏兮兮的毛色,嫌弃的骂了两声,随后把它摁在水渠里用草刷了半天。 肘子在他手里挣扎,但又不敢太大力,直到从泥巴狗变成小白狗才一把蹿出去,抖了抖水珠。 赵老头顺便把自己的鞋刷了刷,老妻不在,衣服也不好意思让儿媳孙媳帮忙洗。反正他也不用干啥地里活,就自己刷刷,干净不到哪里去,但穿着舒坦。 村里好像没啥变化,只是不断有老人死去,又有小孩出生。 “老赵,你家啥时候开镰啊?” 赵老头扭头,肘子也跟着扭头,还围着对面转了转,“这天看的不对劲,我家老大说明天就收,说不得还要打几个夜工呢。” 打夜工就是摸黑干活,有时候雨水来的急,就白天连着夜里一起干,把粮食都收进屋了才踏实。 钱老头讶异,“这么急?穗还没满嘞。” 赵老头抬头看天,“怕雨水。” 周围又渐渐围上来了几个人,大家伙都不是神仙,也不一定看的准,但有一个人说会下雨,其他几个心里便也跟着打鼓。 赵老头没多言,粮食就是大家伙的命根子,提前收了收成肯定要差一点,真落雨还好,要是没下雨,指定遭埋怨。 钱老头拿着旱烟吸了一口,最后咬牙道:“我家也收,少吃好过没得吃。” 这可是大事,其余几个老把头心里没个准,想着回家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赵老头晚上坐在院子里看星星,亮堂堂的,还有一阵阵的凉风,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把儿子喊起来收粮。 赵老大赵老二刚上床,闻言立刻披着衣裳下地,油灯一盏盏的点亮,家里除了许灵桃,其余人都拿着锄头下地。 许灵桃也没闲着,把孩子哄睡就去家里发面蒸馒头,又拿了一块腊肉,泡了干萝卜,这活累人,不吃点油水压根就扛不住。 赵老头把镰刀别在裤腰带上,跟亲家说了几句。 老杨头种地没村里老把式厉害,但清楚粮食对于村里人的重要性,要不是真看出点什么,赵老头也不会大半夜敲他家的门。 老杨头穿好衣服,打着灯去喊起几家佃户,也没法踏实睡着,他是村长,有??催驱赋役?的责任。 夜里出门,村里的狗汪汪叫个不停,睡眠浅的老人都要起床看一眼才放心。 钱老太太把门合上,“这白天热的都烫脚,总算起了凉风了。” 钱老头猛的睁眼,钱家能从农户变成富农,自然靠的不是运气,他着急下床,连鞋子都没穿好,外头果然起了风,丝丝凉凉,舒坦的很。 只是他的心并不舒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走出院子往地里看,果然瞧见了几个影子。 钱老头在原地转悠了两圈,也把刚睡下的儿子儿媳喊起来,地里人家,一出门就被风吹的清醒,不要人说,自觉去柴房拿了镰刀。 几家的动静有点大,村里亮灯越来越多,三更天的时候,又有人拿着锄头下地。 老杨头问过好几个老把头,大家伙都说这风怪的很,怕是要下大雨,他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忙去村里敲锣,边敲边喊,“屁股黏床上不肯起,地里的粮食不要了,长着嘴巴等天上掉馅饼咧。” 许灵桃抱着孩子匆匆忙忙的回娘家,路上也见到了一家人在地里忙活,但自家的屋子还是黑的,顾不上孩子在哭,她站在院子外扯着嗓子喊,“爹,娘,外头风向不对,看着要下大雨嘞。” 白氏在黑暗里睁眼,推了推旁边的丈夫,“我怎么听到桃子的声音了。” 许屠夫睡的两眼迷瞪,“半夜三更,听错了吧。” 白氏一想也是,大半夜的,自家闺女怎么会过来。 但马上又听见外面传来的叫喊声,还有孩子的哭声,白氏这下子是彻底醒了。 第405章 抢收 刚出门就看见一脸焦急的许灵桃,白氏还没张嘴就被闺女堵了回去。 “娘,外头风不对,怕是要下大雨,快点收粮。” 白氏打开了院子,吹了几下风,立即扯着大嗓门喊,“变天了。” 连家比较远,赵二郎赶着车过去知会。 连父连母不乐意大晚上的干活,连财宝打着赤脚把自家爷爷喊起来,说外头好像要下雨了。 都是亲戚通知亲戚,有人信也有人不信,就是村里都有好几户人家觉得太小题大做了,在地里磨洋工。 到了第二天,艳阳高照,抢收的好几家都后悔了。 但下午没有太阳,天却格外亮,所有人都知道厉害,后悔不迭。 赵老四最近也忙,春天养的一万多只蚕死了不少,但剩下的几千个已经成功结茧,如今正在找织娘。 知道地里抢收后,他一次性从镇上请了三十几个短工,一半给老丈人家,一半给自家。 都是地里干活的好手,主家工钱又给的多,忙活到晚上就收的差不多了,赵老头硬是憋着一口气,把稻穗麦穗都装到屋里才放心。 钱家就盯着这边,见到长工歇了吃完饭,忙过来把人要走,工钱又加了十文,连着赵家的几辆车子都被一道借走了。 一天一夜都没睡觉,众人身上除了汗水就是麦芒,男人打着井水站在院子里冲淋,花莲儿几个烧点热水洗了头发和澡。 许灵桃已经做好了饭菜,腊肉腊鸭一起用蒜炒了,蒸了腊肠和咸鸭蛋,还有大肠炒腌豆角和鸡蛋汤,主食是一屉白饭。 顾不得规矩,饿了就吃,所有人都饿的前胸贴后背,端着碗胡吃海塞。 好半晌赵老头才疲惫出声,“老大几个去你们丈人家里帮帮忙。” 花莲儿几个感激不已,只有赵老二没这个想法,他要过去,许家的地就都是他的事了。 许氏倒是想叫儿子过去,但赵二郎要去连家,赵三郎不在,就只能和赵大郎两口子搭着伴回娘家。 许灵桃娘家地少,她两个哥哥又都是身量高大的壮汉子,忙活大半夜和一整天,地里就收的差不多了,赵大郎过去,正好帮忙收尾。 白氏硬要留着闺女和女婿住一晚,饭桌上全是肉,赵大郎端着一个大碗,一时不知道怎么下嘴,刚在家里吃过一顿,如今还没那么饿。 但白氏十分热情,又是夹菜又是问要不要添饭,差点把赵大郎噎死。 白氏见他放下筷子,又拿出一堆吃食干货。 许家众人都习以为常的拿起来吃,赵大郎看了看老丈人扎实的胳膊,好像知道这是怎么养出来的了。 “要再晴两天就好,把麦子晒了。” 白氏抱着小外孙逗了逗,闻言说,“这雨气都那么大了,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 虽然现在开镰收成差了点,但家里人的心都很踏实。 “你家那么多地,咋收的这么快,我还准备喊你舅哥去帮帮忙呢。” 赵大郎道:“我四叔从县里请了十多个长工,一天就干完了。” 话说的轻松,但都是咬着牙在干。 许屠夫咂舌,这女婿家还真舍得,十多个长工,都快一两银子了。 正闲聊间,天边炸了好几个雷。 许屠夫脸色一变,赶紧喊儿子儿媳把麦子都搬回家,随即去弟弟家里帮忙。 地里干活的人急得汗水直往下冒,家里五六岁大的孩子都在搬麦穗,叫嚷声,哭嚎声,哀求声此起彼伏。 都在求老天爷给面子,晚几天下雨。 也多亏了赵老四请的那十几个长工,老杨头地里的粮食也全部收回了屋,村里其他老头羡慕的不行,想着这样的好女婿为什么不是自家的。 但这会儿也没时间瞎想,都弯着腰猛干,跟老天爷抢饭吃,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林大郎家粮食收的早,昨晚开夜工,白天没歇,晚上又累了大半宿,但还有六亩多地没收,靠着关系把老杨头家里的长工全请了过来,不到一个时辰就干的差不多了。 价钱也不便宜,废了好几百文,村里有人舍不得,想着万一没下雨,这钱不就白费了吗。 也有胆子小的,掏空家底也请了两个短工。 赵家的短工和钱家的长工是又痛苦又幸福,这一天一夜就挣了三百多文,但人也累个半死。 一直到五更天,炸了两个响雷后就开始落雨,弯腰在地里忙活的人又哭又喊,“下雨了,快收。” 雨势来的又急又长,像水一样倒,原本还想着抢收一下的几家无力坐在田里哭。 钱老头怦怦直跳的心终于坠地,还好,还好,他们家只剩几亩地没收了。 老杨头穿着蓑衣挨家挨户的问,收了多少粮食。 村里只有十来户人家把粮食全收回家了,几家是靠命,还有几家靠钱,但不管怎么说,粮食进屋就是好事。 不过也不能堆在一起,用绳子挂起来透气,不然捂着也得发芽。 赵老头这一觉睡了将近一天,起床后感觉全身都是疼的,看着儿子孙子坐在通风的屋子里扎麦穗,也过去帮忙,顺嘴问了几句亲家的情况。 赵老大说花家淋了六亩地,许家没事。 连春儿和赵二郎还没回来,也不清楚情况。 “这回多亏了老四,要不是他请那么多长工,我们家也收不完。” 碰上阴雨天,村里人的第一想法就是自己拼命干,哪里想的到请短工,顶多就是在村里请人干活。 但这次的雨来的太快太急了,大家伙自家都忙活不完,更别说别家了。 赵老大赵老二兄弟俩也确实佩服,虽然花了八百多文,但粮食都收回家了,多挣了十多两。 今天的收成好,都不用过称,收麦子稻子的时候就能看出来,赵老头看着外边的大雨,心疼道:“村里好多人家的粮食都没收回来,全白折腾了。” 要是小雨还能救一点回来,但这么大的雨,麦子稻子全倒在田里泡水,就算收回来也没地晒,过两天就全发芽了。 去年因为澄州水灾,外面的粮食一天比一天贵,好不容易捱到夏收,又出了这样的事。 第406章 收成一半 老杨头心里发沉,急的睡不着觉。 朝廷规定永业田必须要种粮食,良田至少亩产两石。 每个村里一个定额,规定多少良田要往衙门交多少粮税,多了没事,少了衙门就会来找麻烦,所以就算年景差,收成没有两石,也至少要交一斗粮税。 所以老杨头才那么着急,每年从衙门领了几石粮食,那不是白吃的,除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得督促村里人种地,就算是懒汉,也不能在家躺着,得种点东西,不然衙门就会罚款,严重的还会把田收回去。 他背着手站在屋檐下躲雨,也睡不着,想了想又穿着蓑衣打着伞去隔壁下通村。 下通村村长的面色也不好看,说了自己村里的情况,连一半都没收进屋,老杨头一算,那自己村里还算好的,起码收了一半多,就是钱家的永业田就占了一小半。 “也不晓得衙门咋说,要是不减税,今年得吃糠了。” 麦麸和糠都是好东西,家家户户攒着好几袋,风调雨顺给家里的鸡吃,年景不好,就混着粗粮给人吃。 就是刮嗓子还拉不出屎。 下通村的老村长眼巴巴的抬着头,他家里几十亩地也才收了十几亩,雨来的太快了,就算再卯着力气干,也斗不过天。 吃喝苦点倒也罢了,丁钱可咋办啊,去年为了交税,许多人家还欠着钱呢,就等今年的粮食下来了再还钱。 头天大雨,后两天小雨淅淅沥沥的,半夜才停,第四天太阳一出来,往地里看去全是倒伏的麦子和稻子,全生了芽。 大人扎紧裤腰带拿着镰刀下地,还没到自家地里的时候就手脚发软,虽然知道已经长芽了,但亲眼看到的那一刻还是受不住,坐在地里哭天喊地。 别说村里老人,就是杨氏都觉得十分心酸。 赵老头和儿子儿媳把院子收拾出来,铺上竹席晒稻谷,燥热的阳光很快把地面烤的十分结实,也褪去麦粒中的水气。 他在家根本坐不住,转悠了几圈就带着肘子出门。 小白狗尾巴摇的像风里的芦苇一样,低头去嗅麦子,还没张嘴就被赵老头踢了一脚。 家里的菜摘点给狗吃没事,但粮食可不能糟蹋了,肘子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温顺的低着头摇尾巴,一会儿又咬着赵老头的裤腿催促他快一点。 “去去……”赵老头轻轻踢了两脚,又慢悠悠往田地里走去,成片田地一大半都只剩稻茬。 钱老头也在,看着自家没收上来的粮食可惜,他撑着膝盖起身,没走 两步余光看到赵老头就停下来等了会,“老赵,你还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继续道:“老杨说就咱们村最好了,收的快。” 很多地方都是大下午看到天气不对了才收东西,就算干到深夜,一大家子人也才收几亩地,温饱肯定是不够的,只能混着糠和菜填填肚子。 “去年那么大的阵势都没下雨,我就觉得心里不踏实。”赵老头诚实道:“又听我那小孙女说府城那边六月发了水,冲了好几个村子,心里就怕。” “啥光景哦,一年不如一年。”老辈说,天下要乱,大灾小灾就多,不过朝廷的事他们老百姓可管不了,还是想法子填饱自己的肚子才是要紧事,钱老头叹气说,“咱们还好,家里地多不怕饿肚子,村里其他人可咋办。” 赵老头粗粗的眉毛也皱了起来,“年景这么差,粮价肯定也高。” 这算是好事,老百姓多卖点粮食,把丁税交上,地里种点番薯豆子,熬到十月十一月也有东西续上来。 但没地的人家日子不好过。 运气好的,租到地主家的地,勉强饿不死,但靠干苦力脚力的人可就吃了上顿没下顿。 太源河的码头边上一天也有一两艘船,走粮食或者南边的稀罕货。 瘦巴巴的汉子撸起裤脚往船上搬东西,常年干这种苦力活的汉子膝盖脚都有点变形,一天几十文,除了家里人的吃喝,还有丁钱和儿子娶媳妇的钱。 运气不好,十天半个月都是大雨,根本没活干。 谁都清楚今年难熬,肩上千斤重的担子,就算地面烫脚都咬着牙往前走。 米铺粮店的粗粮和旧米一早就被抢空,价钱也是一涨再涨。 到了七月底的时候,麦子已经六十文一斗了。 不止花溪县,外面的粮价也高,尤其是京城,九十文一斗的都有。 官府完全管不了,朝廷也没钱没粮,都眼巴巴等着这一批夏粮,结果传来多地受灾的消息。 皇帝已经完全不管事了,崔贤看似大权在握,但实则寸步难行。 出了事总要有人揽罪。 澄州两任知府都是崔贤的门生,如今一朝清算,澄州知府和一些小官员对大坝疏于管理看护,导致水淹澄州,以渎职罪下狱。 知府全家抄斩,其余大小官员按照轻重程度来选择杀头还是流放,一长串的名单下来,基本没几个活口。 澄州之事乃是天灾非人祸,卢水大坝是在先帝手上建成,每隔三年加固修复,没有任何问题,只是雨水太大太急,才破的那么快。 澄州知府就算再有错,顶多就是摘掉乌纱帽,远不至于全家抄斩。 但皇帝的错需要有人来担,百姓的愤怒也需要有人来担,以宋威为首的群臣纷纷参澄州知府渎职,皇帝借坡下驴,几句话就把人给办了。 崔贤上书无用,谏言不成,急火攻心,先去了半条命。 京城人多,站在四面通透的大街上都觉得闷热,杨文礼从宅院走到崔府。 宽大的四进院落,只有一个门房和几个老嬷嬷。杨文礼没有拜帖进不去,他站在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 下衙的赵朝廷匆匆赶来,他官服和腰牌都没来的及摘,看到杨文礼后,先是面上一喜,随即笑意又敛起来。 门房认识赵朝廷,甚至还十分娴熟,“小赵啊,你进去劝劝,老爷不吃饭怎么能行呢。” 赵朝廷点了点头,眼下一片青黑。 第407章 粮价上涨 杨文礼跟在他身后,赵朝廷半句话都没与他说,只是加快了脚步,但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又慢了下来。 他不说话,杨文礼也不说话,石子路上,只有赵朝廷腰间环佩碰撞的声音。 赵朝廷冷哼一声。 心想这人如今心虚,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崔贤的卧房就在书房旁边,他穿戴整齐靠在床上,双眼无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夫人端着粥坐在桌边抹泪,但不敢出声,泪水把帕子沾湿。 赵朝廷在门后恭敬喊道:“先生。” 崔贤回神,“进来吧。” 崔夫人慌张的把泪水抹去,端着粥起身。 赵朝廷推门而入,对她弯腰行礼,“师娘。” 崔夫人脸上挤出一个笑,“澄明来了,可用过晚食了?” “在衙门吃过了,不劳师娘费心。” 后面的杨文礼崔夫人不认识,还以为又是衙门里的哪个小官,只匆匆打个照面便走了。 崔贤越过赵朝廷去看杨文礼,审视道:“你是谁的人?” 在背后推了什么,目的又是什么,崔贤猜不透。 若是为了权利,为什么杨文礼不入仕,如果不为权,为何又要做背后推手。 “得人赏识,混口饭吃。” 崔贤眸色渐沉,“当日南阳是老夫错看了你。” 他不是野鹤,他是雄鹰,飞来琢皇城里面的燕。 杨文礼避而不答,只问道:“大势至此,先生已经无力回天了。” 崔贤并未讲话,赵朝廷眉眼冷下来,“你真当你杨文礼是圣手,落子不败吗?” 杨文礼歉然一礼,不回他的话,只说,“先生之恩,子违无力以还。” 赵朝廷气的脖子都有点泛红,“不必了,你杨文礼做你的乱世能臣去,他日是封侯拜相还是位高权重,都与我家先生无关,至于章成……” 他话音一顿,“他不是你。” 杨文礼一躬到底,毅然决然的转身。 赵朝廷站在原地,良久才转身。 崔贤费力喘息了一下,“政见之别无对错。” 赵朝廷倔强道:“先生无错,学生亦无错。” 这么些年了,那个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不是本事不行,而是被先生所累,崔贤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 最后一口气,总得再做一点什么。 八月初,各地县令都擦着额头冷汗干活,生怕做错了什么触怒朝廷。 花溪县的粮税迟迟收不上去,衙门也不急,这不,新县令还没到呢。 权力交迭,也给了众人喘息之机。 赵老头坐在村口的大树底下听着众人议论纷纷。 “昨天村里来了几个人,说是收粮,旧粮四十文一斗,新粮五十文一斗。” 有人懊恼,“咋比去年贵那么多,早知道家里多留一些。” 谁舍得多留,新粮比旧粮要贵好几文钱一斗呢,大家伙都是留几袋自家吃,其他的往外面,只是没想到今年的粮价那么高。 “豆子啥价啊?” “涨了,二十文钱一斗。” 豆子是贱粮,一般都是贫民的吃食,所以价钱涨的不高,但二十文钱一斗确实贵的让众人咂舌。 “哎呦,那卖得,我家有十来斗豆子呢。” 有人欢喜有人愁,“败家婆娘,非得把豆子往你娘家送。” 妇人心里也懊悔,但嘴上仍是不认,“谁晓得今年是这样的年景,我要早知道,去年的粮食都不卖了嘞!” “卖都卖了说再多有啥用啊,”众人围着老杨头,眼巴巴问,“老杨,你看这粮能不能卖。” 老杨头眉头拧的很紧,现在刚收粮不久,以后肯定还会往上涨,只是新县令快到了,不知道手腕厉不厉害,若是个有本事的,肯定有法子抑制往上涨的粮价,他犹豫道:“再看看吧。” 村里人都是地里汉子,这会儿听他的话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 钱老头心尖发颤,这么高的粮价,他家百来亩地能挣多少钱啊。 数字有点庞大,光想着就头脑发晕。 又过了两天,村里来了四五辆大马,后面是十多辆驴车,管事从车上下来,高声喊着,“高价收粮,新麦五十五文一斗,新稻六十文一斗。” 村里人听着心里火热,忙凑上去跟管事又讨价还价一番,最后麦子五十八文钱一斗,稻子六十二文钱一斗。 大家伙本来准备留下要交的粮税,剩下的全卖了,但一看村里几个大户都没卖,顿时又把粮食扛回家了。 一直到八月九号,村里都没有粮商过来,大家伙有点坐不住了,到处串门打听,“你家的粮食卖了没?” “卖了,六十文一斗,挣了不少钱。” 虽然挣了不少,但县里的东西也贵了,糖、点心、酒、包子馒头馄饨等,比以前贵了好几番。 猪肉没贵多少,二十文一斤,但大家伙也舍不得买,毕竟以前只要十五文一斤。 “我家老小今年就不娶媳妇了,等明年收成好了再说。” 妇人心里盘算,粮食这么贵,办一顿酒席得多花多少钱啊。 对面的大娘叹气,“我家里的粮食还没有卖呢,当初说好五十八文钱一斗,早知道......” 妇人心里悔的苦水都要出来了,但也没啥用,正想着要不要去镇上卖粮的时候,闺女就站在院子外面喊,“娘,爹说叫你回家,卖粮食了。” 妇人大喜过望,还没到村口,就看见家家户户都把粮食绑上板车,他男人站在家门口骂人,“屁股坐下就起不来了,不叫人去喊你,连饭都不记得吃了。” 要换成以前,妇人指定得跟他掰扯两句,不过现在还是买粮重要,“这是干啥啊?去镇上卖粮?” “去县里卖,六十五文钱一斗呢。”虽然地方远,但能多五文钱一斗,大家伙乐意的很。 妇人双眼发亮,“去哪卖啊?” “东问西问的,嘴巴那么多,快点把窝头给我装上,我听说外面的吃食贵的很,一个馒头都要四五文。” 妇人虽然心里痒痒,但也晓得轻重,还是把粮卖了最重要,她用布包着几个窝头,就看见自家男人把粮食往邻居家的板车上放,到时两家一起推过去,也省点力气。 第408章 卖粮 村里其他人也是这样的做法,三三两两的搭伙,有的人家里地少,几户人家一起都没有十袋粮。 赵家的粮食都用车子运着走,也没有全卖,留了不少在家,有空着的地方,还顺便帮村里几个老太太把粮食带过去了。 钱家的粮食最多,还从隔壁村叫了几辆车,剩下的花钱雇村里人帮忙送过去。 地方远,山路颠簸又难走,好在都是下地干活的汉子,几个时辰走下去,除了双腿打颤,精神好的很。 就是身上灰扑扑的,衣裳补丁打补丁,一看就知道是穷人家,只有稍微穿的好一点的几户人家才敢四处打量,惊呼不断,“那马车外头用布做的,不怕被风刮跑啊。” 其余人一瞅,心里也这么想,不是木头打的车厢,跟板车有啥区别,四面灌风,张嘴吃一嘴泥。 又瞧见城门口跑出几匹大马,当真是威风,毛色黑亮,长鬓飞扬,跑起来像天上的俊鸟一样,好看的紧。 那马上的人也一样,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都衣着富贵,头戴金冠。 马跑的快,几个抬眼的功夫就只能看见扬起的泥尘,大家伙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又担忧的瞅着城门口,生怕那官老爷贪心,要抱一包米走,又想着就算抱也别抱自家的,钱家地多,拿他们家的。 这么想也不是瞎担忧,毕竟衙门小鬼难缠,捞油水的法子多的是。 老杨头跟城门衙役说了几句,交了入城费,便十分顺畅的进城,只是到了里面,大家伙更不敢随便乱走了。 街上都是有钱的体面人,他们生怕自己撞到谁,闯祸惹事,虽然说村里人多,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人家的地盘上,就是神仙来了都斗不过啊。 好在要去的地方避开了人流,大家伙踩在宽敞平稳的道路上,羡慕的不行,“这地上都是石头板,晒粮食好啊。” 听他这么一说,有人还伸手往地上摸了一下,顿时兴奋道:“这个好啊,咱村里要是能铺就好了。” 胆子大的,还找到老杨头,问这东西贵不贵,赵杨头瞥着他,说不贵你乐意出钱? 那个人尬笑两声,“现在手上没钱,等以后有钱了也铺几块,就不用踩的一裤腿泥了。” “贵倒是不贵,就是要时间。” “跟修官道一样,先把上面的浮土全挖了,铺一层大石头,再铺小石头,最上面铺一层黏土混着碎石的东西,用木板平整,再用车拖着石碾子在上面滚,费劲的很。” 大家伙一听忙不迭的说不用了,这么费劲,都能打十几张竹帘子了,要是不够,就直接晒在夯土的土上,到时把泥灰筛出来就是了。 难得进一次城,大家伙看什么东西都新鲜,那么高的屋子和好看的楼,还有到处都是的青砖大瓦房,瞅的眼睛都直了。 还有些过路的妇人和小姑娘,穿的鲜亮,还涂了脸,又白又瘦,好看的很。 老杨头余光看到王在下流的目光,一脚踹他屁股上,“还瞅,眼珠子不想要了。” 王在“嗷”的叫了一声,捂着屁股干笑两声,“那衣裳好看,我瞅瞅,到时给我媳妇买一身。” 都是男人,谁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汉子闷笑两声,“这么疼婆娘,等我回家就跟你媳妇讲去。” 王在脸垮了下来,忙说,“家里没钱,买不起。” 人群哄笑。 走到半路,赵老大一行人接了过来,帮忙推车。 太源河码头停着几艘大船,赵老三赵老四站在船边陪一个中年男子吃面。 两个看到村里人,几大口把面嗦了,去一旁找人帮忙过秤。 这边一过秤,那边账房给钱,痛快的很。 村里人数数都不是很厉害,数了半天才起身把钱藏衣服里。 少的只有一两多银子,多的有四五两,尤其是钱家,收了几大锭银子,大家伙挤在旁边都抢着摸摸,赵老四看这边安排好了,忙去附近买了一兜馒头,贵的很,四文钱一个,村里人一人一个垫垫肚子。 铁骨铮铮的大汉子眼泪都要出来,深刻意识到外面有人好办事,就像这卖粮,要不是赵老四找的地方,大家伙就便宜卖了。 其实不止是村里人对赵家的态度大变,就是赵老四对村里人的看法也改变不少,要换成以前,他才不做这种没有好处的事。 有部分原因是发现村里人也没那么让人讨厌,更多的是见过的东西多了,心眼子大了一点。 虽然村里人爱说闲话,小气又抠门,但抛开这一切去看,都是为了活命在地里挣扎的普通人。 收成不好,拜天骂地。 衙门要钱,哭爹喊娘,顺便在背后骂骂县令,胆子大,还要骂几句狗县令狗皇帝。 赵老四有时候在想,多亏老天爷给面子,让他走到外面多见了点世面,现在才不用为了吃穿发愁。 …… 村里新修了一条水渠,浇灌了不少田地,所以稻米比较多,沈家管事十分满意,北边不爱吃稻米,南人一日三餐可离不开,这批粮食运到潭州,能卖百来文一斗。 赵老四见他心情好,又多问了几句,一共有哪些地方受灾。 沈管事面露侥幸,“咱们这边还好,留了一两口吃的,南阳府和潭州那边好几个地方都发了水。” 这两年的雨水好像格外多,各地受灾,灾情还不少,雪上加霜的是,朝廷还没有赈灾钱款,从上到下就一个态度,各地衙门自己想办法。 衙门想办法,想个屁的办法,坏心眼的县令就把流民往别的地方引,去哪都行,别死在自己县里就成了。 赵老头听的后背都有点发凉,说起当初逃灾时候的事,“那可苦着嘞,一路走过来,到哪都进不去,尤其是府县门口,哪衙役还拿刀杀人……” 啃树皮的,吃土的,吃人的,十死九生,难有活路。 赵老头没多讲,问粮食卖了多少钱。 赵老大赵老二只卖了一小半,就这样每家也挣三十多两。 赵老头的眉头舒展开,“把田松了,埋点肥养一冬。” 第409章 堆肥 家里这么多田,自然不会全拿来种豆子,赵老头心眼多,想着自己口分田也留不住几年了,就撒点肥种豆子花生番薯。 再挑一点薄田出来种东西,其余田地都埋肥养着,等明年才好种粮食,不然连着转,地肥跟不上。 毕竟一家人一年才攒多少肥,要想都顾到那是不可能的,只能费心养好粮食地,不过堆肥用的肥料就少,还比粪水好使,看今年的收成都能看出来。 去年还在嘻嘻哈哈看笑话热闹的村里人都提着东西上门,许灵桃还以为又是借钱了,就把孩子给婆婆抱一会儿,出门去上房看看。 人多,天气又热,大家伙没进屋,就搬着凳子坐在门口,手里提着鸡蛋的、抱着倭瓜冬瓜的,还有抓着一只鸡的,都放在屋檐下,七嘴八舌的问着堆肥的事。 许灵桃听了几嘴,见不是来借钱的,就没过去了。 “老赵,你家一亩地收了多少?” 赵老头面上得意,伸出四根手指头,“五石多。” 人群哗然,“真有这么多?” “我唬你作甚,你们又不是没看过稻穗。” 确实是,那沉甸甸的稻穗大家伙都摸过,看着就肥。 有人接着问,“麦子呢。” 收的急,也没有专门去看,赵老头只能估出一个数,“四石左右吧,也不太清楚。” 毕竟家里的地太多了,有的肥多,有的肥少。 大家伙听的心口都热了起来,好像有这么高的收成是自己的地一样,“这也不少了,高了一石多。那肥咋做的啊?” 这才是众人来的目的,赵老头没卖关子,“草木灰混粪水,家里吃剩的烂菜叶子和山上的树叶子都能丢到坑里搅搅就成了。” 这个简单,大家伙一听就晓得咋样做,但还是不放心,说要去看看,赵老头领着他们往后院去,新搭的一个茅草房,下面堆着黑色的肥。 村里人家都晓得黑色的地就肥,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种东西就是长的好,大家伙看完摸完,又仔细问完后,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虽然今年遇上大雨收成不好,但以后还是能用的上的,人总要往前看,尤其是村里人,要是整天在家哭哭啼啼,早饿死了。 而且粮价高了,好歹挽回了点损失,饿肚子不怕,谁没饿过,只要不死就成。 等衙门进村收完税,大家伙手里的钱还有剩,想着卖粮食多亏了赵家,又学了好使的堆肥法子,不上门坐坐都说不过去。 还有几家欠了钱的人,都主动上门把钱给了,手里拿着一把菜两个蛋,对赵老头千恩万谢,说多亏了他们家。 几件事碰在一起,赵家的好名声一下子就宣扬出去了。 外村的人虽然不太信这肥有用,但看着嫁出门的闺女说好,便也将信将疑的听了一点,想着拿一点粪水试试再说。 妇人忙在娘家叮嘱,“要堆三个月半年的才有用。” “放屋里那么久得多臭啊。” “一点都不臭,堆成黑的,就一点味。” 谁也不是傻子,那粪水咋会不臭,不过为了好收成,大家伙都乖乖照做,在后院搭了一个屋子,专门用来沤肥。 旁边就是鸡窝猪窝,臭的都堆一起,也分不出哪个最臭。 许家花家和吴家倒痛快,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毕竟亲家的收成摆在那里,也不会害了他们。 提到连家,连春儿和赵二郎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连家的田地少,就十多亩良田,赵二郎是连夜过去喊起丈人丈母娘,结果第二天晚上过去,只稀稀拉拉收了一亩多地,连财宝帮忙搬麦子,急的跺脚。 但爷爷家和大伯家都在忙活,也没有人有空来管教连熊两口子,这两个懒货动一下歇一下,一天多时间才收一亩多地。 连春儿虽然提前做好了打算,但看到连父连母事不关己的样子还是觉得心灰意冷,她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自己的吃喝都不顾。 就好比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叫她们走路去捡一下都不乐意。 连春儿没法子,一边哭一边干,紧干慢干赶着下雨前多收了一亩多地,她牵着弟弟找族老说要分家,把连财宝分出来,以后不要她们养,将来成家了,再给点口粮给过去,不然摊上这么一对爹娘,就算是累死在地里也没用。 这话称的上大逆不道了,还没听说过哪家爹娘把独子分出去的,但村里人都清楚她们家的情况,背后也没少唏嘘两个孩子命苦。 别家摊上一个懒汉已经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连春儿兄妹俩还摊上两个,上面又没有奶奶,孩子可怜的哟,那衣服都挂到腿肚子上了,也没人给做个新的。 后来看她家卖豆腐挣了不少钱,大家伙又眼红,但看到连春儿嫁出去后,那两懒货的德行,心气又顺了起来。 看看,甭管祖上再怎么冒青烟,懒着不干的一辈子都是个穷。 族老心里门清,但这事绝对不能开口子,从老辈起就没有儿女说分家的规矩,而且又是独子,分出去了,将来谁给养老。 要是真点头,村里人有样学样怎么办?以后家家户户岂不是都要闹的不可安生了。 再者说,连春儿一个嫁出门的闺女,也没权管娘家的事。 连财宝护着他姐,站出来说他要分家,等成家了该给多少孝敬就给多少孝敬,但不想在一起过了。 他年纪小,一个人咋过活啊,连老头可舍不得,“你这么小的娃,知道干啥啊,就算有吃有喝,谁做饭啊。” 连财宝偷偷看了姐姐一眼,“我娶个小媳妇,她在家做饭洗衣,我去外面挣钱。” 赵二郎都听的目瞪口呆,自己这个小舅子,想的也太长远了吧。 连春儿拧了弟弟一把,这臭小子,啥都敢想,她闹这么大一通,是为了让族老骂骂爹娘,免得自己不在,懒出生天了。 连财宝知道疼了,立即把嘴巴闭起来。 族老也气的不轻,大家伙都是勤劳能干的地里人,偏偏就出了两个这样的懒东西,不仅影响村里风气,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啊。 第410章 教训 族老的拐杖在地上敲了好几下,对着后面耷头耷脑的夫妻两骂,“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两货都懒成什么样了,喂嘴边的粮食都嫌累,不肯张嘴吃。一双儿女有说你们一点好吗?连熊啊,你就这一个儿子,他将来要是记恨你这个老子,将来谁伺候你?” 连熊脱口而出,“我是他老子,他敢不伺候。” 随即看到了翻白眼的连财宝,顿时心里一凉,这小子是真敢。 但一个当爹的,也不能就这样认了,不然他面子往哪搁,他哽着脖子说,“我是他爹,他敢不管我。” 族老拿拐杖抽了他一下,“混蛋玩意,你就是这样教儿子的?当爹的当娘的,成日没个正形,都快懒出蛋来了,村里谁像你们两口子一样?说出去有个好名声吗?你就不怕你儿子学你的样,将来也不做事,三个懒货躺家里,谁伺候你们?” 连熊两口子立即扭头看连春儿,但马上又把头扭了回来,那死丫头更靠不住,没良心的东西,估计自己饿死了都讨不到一口饭吃。 族长瞅着这两口子死不知悔改的样子,气的嘴唇发颤,“我要是有命在,真想看看你们老了是个啥下场!闺女不要,儿子不养,又懒又馋,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就是老瘸子家的闺女都不上你家的门。” 这话吓的村里最穷的老瘸子连连摇头,他家是穷了点,但闺女干活厉害又听话,就是嫁到穷人家靠自己的手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换成连熊家就不一样了,费半条命都不一定养的起那一家子人。 连老头也觉得没面子,族老虽然辈分大,但分量还是不够,只能够骂一骂,罚一罚,但他不一样,他是当爹的,父打子,天经地义。 连熊汗毛直立,刚跑几步,就被族里多管闲事之人摁住了肩膀,还来不及看清是谁,就被他老子几巴掌扇到地上。 “嗷……爹,爹,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我好……好好干活,我不偷懒了……” 连老头感觉更丢脸了。 赵二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场面,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但转念一想不对,他是女婿,不上去拉架得被村里人说成啥样啊。 于是手忙脚乱的这个扯扯,那个拉拉,“爹,爷,有话好好说,别打了。” 连熊奸,看到他老子不敢打女婿,顿时就往他身后躲,嘴里好念叨,“好女婿,把你媳妇带回去,以后都不用回娘家了。” 外头大雨如瀑,大家挤在祠堂里看的津津有味。 族长和几位族老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扭头怒视村里小辈道:“愣着干啥?上去拉着点啊!” 大家伙这才“哦”了几声,上去拉架。 连财宝和连春儿的表情如出一辙,都龇着牙吸冷气。 “姐,姐夫没事吧?”连财宝小声问。 连春儿拉着他往外面走了几步,回道:“没事,你姐夫精着呢。” 本来就不是存心拉架,赵二郎嘴巴比谁都厉害,但躲的比谁都快,等两人被拉开,他还揉了揉胳膊和脸。 族老忍不住了,没打连熊,揍了连老头几下,“儿子教成这个德行,你要掰不正,今年就写族志里面去了。” 连老头和连熊都有点怕,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丢脸,而是丢脸丢到祖宗十八代了,到时后代翻看族志的时候,就会知道祖上还出过这样的懒汉。 然后连熊的事迹会一代一代的传下去,被人拿来教导儿女,“难不成你要像谁谁谁一样当个懒汉?” 这可太屈辱了,就是连春儿此刻都乖巧无比。 连老头没忍住,又抽了儿子一下,随即恨声说,“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族长不赞成在外人面前打孩子,但要是换成连熊,他就睁一只眼闭一眼了。 雨还没歇,大家伙终于想起了地里的粮食,忙着抹眼泪,“杀千刀的啊!我说早点收粮,她劝我别收,现在全没了……” 换汤不换药,骂来骂去都是这些话,连春儿在连财宝耳边耳语几句。 小孩立即跑到连老头身边,认真而诚恳道:“爷,你把我爹分出去吧,咱爷俩过日子,等我长大挣钱了就给你养老。” 瞅瞅这话说的多好听,简直讲到连老头心坎上了,他这么大年纪了怕什么,不就是怕死了没人送终,但到底是经过风浪的,没被迷魂汤眯眼,父子哪有隔夜仇,他笑的和蔼,“你爹要是再犯浑,你就来喊爷。” 连老头身上的气势十分危险,仿佛在说,再有下次打死这个逆子。 连熊讪讪的缩了缩脖子,小声骂身边的媳妇跑的快,都不帮忙拦着点,疼死他了。 连熊媳妇哪敢拦啊,她又是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被公公注意到了,加上村里人拱火,说不定要被赶回娘家。到时候怎么在村里抬起头做人啊,更重要的事,她连娘家的门都难进,嫂子嫌她光吃不干,哥哥没钱做屋,压根没地方给她住。 所以遇事就往后躲,除了被赶回娘家,其他的啥也不怕。 连熊是不可能休妻的,他懒成那样,就算是带着孩子的寡妇都不乐意嫁给他,看不到指望。 其实前段日子两口子还挺上进,一心想着挣钱,但后来数了数存款,发现就算一年不干活都有肉吃后,就开始故态萌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连财宝觉得他爹娘没得救了,就麻溜找到姐姐,说帮忙卖豆腐,拿点工钱。 姐夫的铺子在西城,他摆集市里面,周围都是认识的大叔大爷,只要嘴巴甜一点,往周围送点豆腐豆腐脑,大家伙看到谁欺负他一个小娃都会帮衬,一天三十多文,他一天的吃喝尽够了。 而且这种不用指望爹娘的感觉太自在了,到时等他长大,娶个媳妇,他就能自己做豆腐,领着媳妇孩子过好日子。 爹娘不顶事,连春儿想把弟弟送去认字的念头也只能告吹,她虽然有钱,但终归是嫁人了,没有姐夫给小舅子掏钱读书的理。 第411章 交税 家里挣了那么大一笔钱,连春儿也见不到多高兴,她撑着下巴膝盖坐在院子外发呆,想着弟弟以后怎么办。 财宝从出生开始就跟在她身后,虽然学了点做生意的手段,但如今没人管,在外头学了不少坏毛病。 原本想着把他送到学堂念书,让先生教教,但如今这条路也走不通。 赵二郎洗了两个甜瓜,自己吃一个,拿着另一个找到连春儿,“上两天下的雨太大了,这瓜都不甜。” 手里的甜瓜丝丝凉气,连春儿吃了一大口,确实不甜,但放在井里吊过,微微的甜香,就能在炎日沁人心脾,她忍不住把自己的烦恼分享出去。 赵二郎咔嚓咔嚓的吃甜瓜,含糊说,“送去念书好啊。” 连春儿先把甜瓜屁股咬了,那头苦,但也没丢,可以给家里的鸡吃,她咬了一口嚼了几下,“我爹娘你也知道,不把财宝饿死已经算好的了,哪乐意拿钱给他念书。” 赵二郎吃的腮帮子鼓鼓,“要只是想学字,也不一定要去学堂,在外头找个账房学徒,五六年的,写字打算盘记账都能学会。” 就是一年到头都在外面,管吃管住,一个月二百文钱,对于其他人来说工钱低了点,但连财宝这么小的年纪,一年在外安安稳稳拿二两多银子,攒上个几年也是一大笔钱,到时接了账房的班,一个月二两银子,又体面又轻松,比做豆腐轻松太多了。 别看做豆腐挣钱,但人确实累个半死,连春儿心里意动,“外头的好事哪有这么好找,而且财宝还不识字。” “认字简单,三叔四叔,还有我和大哥,都认识几个字。”赵二郎灵机一动,“把他送到店里跟表哥学一年,明年我们去县里看看。” 连春儿脸颊鼓了鼓,“好是好,就是怕耽误表哥做事。” “一点都不耽误,表哥说店里有时候忙起来,他一个人根本转不开。财宝以前也是做过生意的,有他帮忙招呼客人,方便的很,就和表哥一块住,你进城就能见面。” 连春儿怎么会不心动,但到底是婆家的生意,她还要跟公公大哥大嫂商量一下,不过心情已经开朗起来,“我在家时的烦心事多了去了,财宝年纪小,我爹娘又不爱干活,有时村里的老把头说云厚,可能会下雨,我就一个人拿着镰刀下地,边骂边哭,边哭边干,咬着牙把粮食收了,不然一年的辛苦全白费了。” 但从来没有一个人给她出主意,还是后来年纪大了,想法周全,才把爹娘收拾的服服帖帖。 连春儿说,“我小时候可羡慕别人家的爹娘,就算是凶巴巴打人的我也羡慕。财宝没出生的时候,我心里怕的要死,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娃,也没法从大伯家过继,肯定是要招婿的。能给人做上门女婿的男人,要不就歪瓜裂枣,要不就家里特别穷,指望把儿子嫁出门帮扶家里。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我那爹娘,巴不得有人把饭喂到他们嘴边,到时我一成家,家里家外的活都是我一个人的事,生了孩子还没人带,只要一想,我就巴不得我没从我娘的肚子里钻出来。” 赵二郎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便说,“我娘也是这个德行,以前家里没什么钱,她就扣我们口粮送到我姥爷家,后来家里有钱了,三叔四叔送的好东西,奶奶给的布料,她都往娘家搬,我那个时候就恨,为什么要从我娘的肚子里钻出来。” 但好在他还有爷爷奶奶,爹和叔婶,连春儿一无所有,直到弟弟出生,她才在那个压抑窒息的家里看到一丝光亮。 不过往事就是往事,两人剖心析肝的聊了几句,就往将来看,钱挣的不少了,现在就盼一个孩子,连春儿孤独了很多年,也不解了很多年,什么样的爹娘,能眼睁睁看着闺女饿死。 赵二郎安抚她,“没事,上次不是找大夫看过了吗?好好养养能生孩子。” 连春儿头往后仰,靠在树上,“我就是怕,我四五岁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洗衣服了,冷水沾的多,后来卖豆腐又吃了不少苦……” 赵二郎贴近她耳侧,“你与其求大夫,不如求我……” 后半截话说的又轻又慢,像是要细细嚼碎了咽肚子里去一样,连春儿面上爆红,伸手推开他的脑袋,“青天白日,说什么浑话。” 花溪县要到九月才入冬,所以秋节热的很,大家伙大中午的都没在家里睡凉觉,都拿着大蒲扇把家里的粮食搬出来,汗如雨下的在树荫底下排队。 衙门粮税官也不好受,这几天都被晒成一块老腊肉了,他拿纸笔记录夏收情况,见上通村的粮食收的多,脸上喜意大盛,夸奖老杨头这个村长做的好。 “应该做的。大人一路辛苦,吃几碗凉水凉快凉快。”老杨头递上了几大碗冰冷的井水。 黑黝黝的粮税官拿着大宽碗喝了两碗,说会帮他跟新县令表功。 老杨头趁机说自己年纪大了,当村长有点力不从心。 村长要求识文断字,还要懂一些律法,一般都是父传子,粮税官问道:“老伯家可有年纪大的后辈?” 明显的提携之意,老杨头把儿孙的情况简单说了,都不在身边,而且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自然不会乐意在村里当个小小村长。 粮税官对他正色不少,“老伯在村里寻个有本事的后生好好教教,明年我过来瞧瞧。” 老杨头连连点头。 好事啊!好事啊! 村长看起来闲,但要是整天在村里晃,东家丢鸡,西家少鸭的鸡毛蒜皮能让他忙死,而且还要帮忙写分家文书,各种龌龊,偏心眼子的屋里事都能看到。 还要时不时去地里看看,催促大家伙好好种地,事情繁杂,堆砌到一起确实难以招架。 村里人听不清村长跟大官聊了啥,但个个还是伸着脖子,竖起耳朵尽力去听。 老杨头余光一瞥,“瞅啥呢?” 第412章 粮税官 村里人像鹌鹑一样把脑袋缩回去了。 虽然受了一场雨,但该交的粮税还是得交,村里其他人都是按照最低的税上缴,只有零星的几个大户才值得粮税官奋笔疾书。 “良田十七亩,收成多少?” “十亩水田四十九石三斗,七亩旱田二十六石八斗。” 粮税官停住笔。 赵老头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重复了一遍。 农税官嘶了一声,忙翻到前一页,“钱家……三十亩水田,收粮一百零七石六斗......” 怎么差这么多,虽然各个地方的收成有好有差,但一个村子的地,再差也不至于差这么多。 “你家从外头买肥了?” 赵老头小声说,“没有。” 其他胆子大的村里人还嘀咕了几句,这肥咋买啊。 都是肥地的好东西,谁会傻到往外卖。 新上任的粮税官脾气好,还解释道:“城里有收夜香的,找他们买肥。” 买是能买,但肯定要花不少钱,这对于连一文钱都舍不得花的村里人可是大事,大家伙又嘀咕了两句就闭上嘴巴,这边可都是官老爷,谁敢随便讲话,万一被抓到衙门里去了怎么办。 粮税官把纸笔给副手,说要去赵家的地里头看看。 赵老头瞅着刺眼的大太阳,心里不情愿但动作麻利的很,把人往最近的田里带。 头上的太阳跟火炉一样,粮税官晒的黝黑发亮,一点都不像一个当官的,比地里庄稼汉还要黑。 “老伯地种的好,天象也看的准。” 赵老头心里惶恐,想着这官老爷不会看他家粮食比较多,想捞钱吧,但一想又觉得不对,钱家才是村里大户。 粮税官察觉出他心里的忐忑,直白说,“老伯家地里的收成好,我想问怎么种的。” 赵老头吐出一口浊气,腰杆子也直了,“种地都是老辈子传下的经验,大家伙怎么种,我们家也怎么种,就是往地里多撒了点肥。” 粮税官有点失望,肥足收成好,但农人哪有那么多肥,就连地主家的肥也不够。 “我家里也才十多口人,肥也不够,但我家那念书的小孙子小孙女从书上看到个法子,说是用草木灰烂菜叶和粪水堆肥好使。” 粮税官精神一振,脚步都慢了下来,专心听他讲。 “去年就在家试着堆了点。”老杨头又解释怕这肥不好,就在菜地里先使了使,发现菜长的好,说明这肥也好,才用在粮食地里,“粮收的急,也没仔细去算,但摸着那稻穗要重不少。” 粮税官心里激动,如果真能提高收成,就算是高半石,都是大功绩。 说不定都不用等三年,明年就可以调上去。 徐先和在梧桐县呆了三年,那可是实实在在做了不少功绩,只是朝廷风向不对,徐家思量再三,还是没有大力运作。 吏部都是宋家的人,看到徐先和的名字,直接平调了。 也不算平调,梧桐县县令是从七品,花溪县县令可是正七品,而且是个攒资历的好去处。 不过功绩还在,将来调任的时候一起论。 粮税官是徐家的从属,和师爷一起帮徐先和谋事,这几年喝茶的机会少,在地里田间被晒成黑炭了。 他按捺住心里的激动,看完了赵家的地后,又去赵家看肥堆。 有一个已经堆了小半年了,平日烂菜叶子都会往里面丢,另一堆刚堆不久,臭气冲天。 好几个小吏都用袖子捂住鼻子,只有粮税官神色如常,问的仔细。 旁边一个瘦猴子样的男子捧着纸写的飞快。 赵老头说的口都干了。 粮税官也不嫌烦,事无巨细反复的问。 这官也不是普通人能当的。 不止赵老头有这种感慨,就连赵老大也觉得这官当的不容易。 好不容易读完书,还要来地里头晒,那脑门都发亮。 众人把官老爷送走后,就围在赵老头身边七嘴八舌的问。 “老赵,那大官找你啥事啊?” 有人猜测,“是不是问堆肥的事?” 大家伙心里头有点遗憾,这法子要是瞒着,他们就能多挣点钱了。 赵老头精神抖擞,带着肘子在树底下找个阴凉地坐着,开始唾沫横飞的吹牛。 说那大官夸他家会种地,人聪明。 其实原话是说,家里教养好,子孙后辈聪明。 但掐头去尾,可不就是这话吗? 村里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粮税官有眼光,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大官脾气好,还跟我讲外头怎么种田。说有一个靠海的地方,田地薄,雨水少,有时连一石都收不上来。” “一石都没有?”有人咂舌,“那咋活啊。” 他们一亩良田收两石都觉得少了,平日里买几块布,买点肉就紧巴巴的。 “饿死了不少人,还是他们县令......咱们新县令过去教大家伙种番薯花生和橘子,卖了钱买粮食吃,现在日子好过着呢。” “番薯值啥钱,橘子也不好吃,酸牙。” “人家那边的不酸,比糖还甜,三文一斤,十多亩地的橘子卖出去,能挣十几二十两。” 原本满心同情的妇人心里又不由自主的泛酸,“挣再多钱有啥用,粮食还要花钱买,要是年景不好,一年就败光了。” 这个还真不会,那边不种麦子水稻,都是花生和番薯,只要不是大旱大涝,饿不死人。 正聊的热火朝天,有人拿着扁担挤过来问,“听说咱们县来了一个新县令,新县令叫啥名啊?长啥样啊。” 新县令刚到没几天,别说村里人不认识,就是城里人都不太清楚。 圆的扁的,高矮胖瘦啥都不知道。 赵大和见过,但也不会特意跑到村里说,他姐夫已经卸了腰牌走人了,新捕头还没定,正是好好表现争功的时候。 赵大和资历浅,排肯定是排不过衙门里的老捕快,但好在他姐夫给他铺了路,去年好几件大功都记在他头上,身手也不错,就看这个县令是不是个走寻常路的。 再说郑捕头,卸牌下任确实跟师爷有关。 大地方来的人,多少有点傲气。 郑家这种不入流的门第,师爷自然瞧不上眼。 第413章 新县令 但郑越这孩子不错,品貌好,还有抱负,就算不能科举,留在老爷身边做个亲信也不错。 主要还是他闺女的出身低了一点,不然都是别人上赶着巴上来,没成想郑家还敢拒绝。 虽然用的理由是八字不合,但大家伙谁不清楚真正缘由啊!师爷当时就恼了,明里暗里的下绊子。 郑捕头焦头烂额的,这还只是些小事,但衙门里的人没一个手脚干净的,真要被人办了,那就是坐牢子。 虽然不情愿,但郑捕头还是及时抽身走了。 后来师爷把自己的心腹提拔上去,那人以前被郑捕头压着,心里一直憋着气,如今一朝得势,自然是狐假虎威,好不威风。 可惜命不好,喝酒猝死了。 县令已经拍拍屁股走人了,大家伙就只能等新县令来拿主意。 这新县令也怪,刚进城就在家里歇了好几天,说是一路奔波辛苦,病倒了。 栾州才多远,几天的路程,能生啥病啊。 腹诽归腹诽,但大家伙都提着东西大包小包的上门,表达关怀。 县令也没推拒,收了。 大家伙安心了不少,收了就代表接纳,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面色红润的徐先和坐在屋里翻册子,还时不时剥几颗花生吃。 师爷又抱着一打账本进屋,是衙门的收支和粮税,看到桌上的大包小包和地上的活鸡,师爷感到牙疼,“花溪县的老百姓还是纯朴啊。” 徐先和朝旁边偏头,“也有不淳朴的。” 一箱一箱的月饼,下面包着金银,都是城里的商户送的。 徐先和坦然收了,见面礼而已。 他从来就不是清官,但也不是贪官,见面礼收了,大家伙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但将来有事求上门,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穿着这身官服,想一袖清风滴水不沾太难了。 只要不谋民利,在在泱泱史册中都能称的上一个正。 师爷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空椅上,在桌上扒拉两下,花生、松子、番薯干、腊肉,还有两只烧鸡,难怪这么香。 师爷咽了咽口水。 徐先和让他拿着吃,说民风淳朴挺好的,吃喝都不用自己买。 师爷去外头洗了手,一点也不拘小节,拿着鸡蹲在门口吃,吃完抹了油乎乎的嘴巴才进屋。 前几天也有人送礼,还是当着众人的面送的。 几个学堂的学生和先生一起迎接新县令,都是读书人,站在一块拉风的很。 徐先和远远看到就笑,“花溪县果然学风浓厚。” 虽然比不上潭州,但比其他县城好多了。 师爷抬眼去瞅,说看着挺有钱的,都穿着袍子。 在一众男孩子里面,盘着头发,衣着靓丽的蓉宝格外显眼,更别说她们一堆人手里还提着东西,荷叶包的,看不出是啥,但香味馋人的很,好多小孩都偷偷流口水了。 马车走近,主薄弯腰拱手高声道:“下官高文,携同僚以及学堂夫子学生见过县令。” 有功名在身的作揖行礼,其余人都下跪磕头。 蓉宝把额头放在手背上,不会被小石子磕到。 “起来吧。”县令声音很年轻,人也很年轻,站在马车前笑吟吟说,“天气炎热,辛苦诸位了。延明,把车上的橘子拿出来分分。” 衙门里的小官和小小官拿着两个橘子,看不出新县令卖的什么关子。 当官的哪个不是板着脸端着架子,不然也压不住衙门里的一群小鬼,但徐先和太古怪了,古怪的没有一点气势。 与人说话也十分亲和,他半蹲在蓉宝面前,问她是谁。 蓉宝看了看先生,庄先生对她点头。 蓉宝就大声说,“我叫赵蓉。” 并没有后话,徐先和笑说,“你也是小读书人?” 小读书人这个这句话听的蓉宝心花怒放,她狠狠点头,“县令大人,你真聪明。” 钱妙来众人都有点钦佩的看着她,真厉害啊,这么小就知道拍马屁了。 新县令长的黑,不像白白净净养尊处优的读书人,更不像大官。 蓉宝绞尽脑汁的想了想,最后灵光一闪,像他二哥。 徐先和觉得这个县城挺有意思的,看着不怎么富庶,但居然有这么多读书人,还有女娃读书。 了不得,孩子父母了不得,先生和山主也了不得。 正要起身的时候,突然闻到香味,他侧低着头看去,就见好几个孩子手上都提着东西,看不出来是什么,但闻着味就知道是吃食。 钱妙来一干孩子到底年纪小,知道当官的厉害,不敢随便说话,只有蓉宝胆子大,不清楚其中利害,朗声道:“县令大人,这是我和同窗一起买的羊肉饼——县里最好吃的羊肉饼,可贵了。” 确实是贵,粮食涨价,东西都跟着涨价,现在一个饼要十二文,她们买了十个就花了一百二十文。 徐先和不讲客气,自己拿了一个,又接过嘉宝的给师爷递去,正要吃,就瞅到眼巴巴的钱妙来等人。 “县令大人,我也买了。” “还有我。” 徐先和和和气气的给身边人分了。 大家伙看的风中凌乱,新县令不正常,石山学堂里的学生也不正常,撞一窝了。 师爷嘴角一抽,这花溪县为何如此与众不同,还是头一回看到在宾兴礼送东西的,送什么不好,偏偏要送饼,也好在是送饼。 他低头咬了一口,眉头先是拧紧,“咦。” 好吃啊。 随即又是一口,香啊,一路上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猛的吃到这么香的饼,居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蓉宝还在旁边讲解,“这是我们县最好吃的羊肉饼,我们都觉得好吃,我们先生也觉得好吃,县令大人,你觉得好吃吗?” 后面的贺延文撇嘴,谁说的,他就觉得不好吃,但这种心里话肯定是不能讲的。 徐先和点头,“确实好吃。” 得到县令肯定的羊肉饼,不只有衙门里的人好奇,就连其他学堂的学子和先生心里都抓心挠肝一样。 如今过去了好几天,师爷还想着那般滋味,“大人,县里晚上有夜市,你要不要去看看?” 徐先和把手里的账本合上,伸了个懒腰,“走吧。” 第414章 平抑粮价(1) 过几天便是秋节,虽然日子惨淡,但碰上年节,还是得热闹点。 有一种说法是,逢年过节抠抠搜搜,往后都日子也不好过,虽然不清楚真假,但大家伙还是信了。 年节热闹一场,以后日子就顺当。 但街上的小摊小贩还是比不得以前,能掏上几个钱买点东西的都是家底厚实的人家。 徐先和带着师爷和两个手下在街上闲逛,买了不少东西,有时还会停下来唠两句。 “老伯哪里人啊?” “城外的南花村的。” 讲的土话,徐先和一时听不懂。 旁边插进一道声音,“城外南花村的。” 徐先和觉得这声音耳熟,微微侧头,就看见一溜烟十几个小孩捧着吃食瞪着眼睛打量着他,脸上还有点激动。 徐先和手比脑子快,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旋即有点好奇,“你们不用上学吗?” “我们先生去寻友了,给我们放了好几天假。”蓉宝又啃了两口饼,压低声音问,“县令大人,你在这边干嘛?” 不等他回答,就人帮他说,“体悟民生。” 这是好听的说法,其实众人都觉得徐县令今天就是出门游玩的。 徐先和点头,戴上了这顶高帽,“我听衙门的人说年节县里很热闹,就出来看看。” 他这么平易近人,让钱妙来等人都放松下来。 民怕官是刻到骨子里的,更别说钱妙来和元锦这些商户子弟。 不说远了,就说今年,上任县令在的时候,城里商户可没少送银子。 就连钱妙来知道了,都要在背后骂几句贪官,但没办法,民不与官斗。 商户地位本来就低,要是上面存心找麻烦,别说钱了,就是家业都可能保不住。 钱妙来觉得憋屈,朝廷对商户的限制太大了。 除非搭上朝廷做皇家的生意,不然就算再富贵的门庭也让人瞧不起。 钱妙来愉快的心情低落下来,也不跟着小伙伴在前面和新县令讲话了,只捧着饼和鸡走在最后面,长吁短叹。 “县令大人,你想到抑制粮价的办法没有?” 徐先和早在上任之前就有安排打算,但仍是波澜不惊的问,“正想着呢?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蓉宝说,“衙门不准粮商卖这么贵。” 徐先和慢步走了两步,在一个脚店里坐下,还请十几个小读书人喝了一碗甜水,随意问道:“你们先生教你们的?” “我们自己想的。”蓉宝捧着脸看他,只觉得新县令长的真黑啊,比她爹还黑,要是不当黑心县令就好了,“我们先生说也可以多想想,这都是以后当官可能会遇见的困难。” 徐先和点头,“当官不是纸上事。” 蓉宝继续问,“县令大人,那你觉得我们想的这个办法是好办法吗?” 徐先和反问,“什么叫好办法。'' 蓉宝往身边的小伙伴看了看,嘉宝接话说,“能抑制粮价就是好办法。” 徐先和吃了两口甜水,依旧甜的腻人,“嗯......是个办法,但不是好办法。” 蓉宝几人都有点沮丧,这可是翻了好多书才想出来的,就连李为先几个都眼巴巴的看过来。 徐先和清咳两声,开始说理由,“商人高价卖粮是为了挣钱,要是衙门不准卖这么贵,他们大可不卖,或者不在城里卖,去邻县,或者运到其他州县。” 有人问,“那我们县里不就没有粮食卖了?” 徐先和温和的点头,“正是。” 就算不准商人出城,他们也等的起,但城里老百姓可耗不起,衙门总是要低头的。 其实不止商人重利,普通老百姓也不愿意吃亏。 收成不好,大家伙自然也晓得高价卖粮。 就像上通村一样,哪怕粮商给的价钱比去年高几十文,大家伙也要讨价还价。 但没有商人在其中干预,价钱也不会涨的比天高。 坏就坏在粮商恶意屯粮,粮食压在仓库里不往外面卖,价钱就越涨越高。 但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卖平价粮呢?老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在,就不会走投无路,卖儿卖女,自然没人愿意去买高价粮。 小粮商怕粮食坏掉,只得降价往外卖。 以前澄州粮仓就是这个用处。 除了做赈灾粮用,各地衙门还可以上折子买粮,由专门的官员负责审查批条子,进城卖粮,价钱朝廷都有规定,最多涨价五文钱一斗。 粮商就算再不乐意,也只能肉疼的降价。 但今年不一样,澄州没了,这对于各地粮商来说都是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他们不在乎会死多少人,只要有利可图,就是好事。 其实老百姓也没骂错,大部分商人确实没什么良心。 除了朝廷抑制粮价,还有各地衙门也可以丰年购粮、灾年卖粮。 但花溪县......徐先和叹了口气,还真是贪啊。 衙门百来石粮食早就低价卖出了,如今就只有今年税收的粮食。 徐先和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只是举个例子,“早菜最贵能卖七八文钱一斤,但过十几二十天,菜价便降到一两文钱。“ “没这么贵。”蓉宝反驳道:“早菜能卖七文钱一斤就算好的了。” 虽然关注点错了,但徐先和顺着她的话问,“你这么知道?” “我爹以前卖过。”蓉宝思考了半天,又道:“我爹说,有人看他挣了钱,第二天也跟着种,市面上的菜一多,就不值钱了。” 徐先和挑眉道:“菜一多就不值钱了。” 蓉宝叹气,“是啊,什么东西一多就不值钱了,到时出菜的时候,一文钱一斤都卖不出去呢。我爹说大家都不是傻子,看到别人挣钱了,自然也要跟着学......” 嘉宝插嘴打断她的喋喋不休,“粮食多了就不值钱了。” 这个道理元锦比小伙伴更懂,他也知道朝廷平抑粮价的法子,但什么都没说,他是商人 “粮食多了不值钱。”蓉宝愣了半晌,又不解的嘀咕道:“就是收成不好粮价才高啊。” 徐先和怅然若失道:“是啊,收成不好粮价才高。” 第415章 平抑粮价(2) 蓉宝闭着嘴巴吹的脸颊鼓鼓,她好像懂了点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徐先和看着一群萝卜大小的孩子,把朝廷两个法子都简单解释了一遍。 蓉宝失落道:“可是澄州遭了大水,田都冲没了。” 大水会把良田冲毁,那些肥田沃土都会变成荒田,得要好大的功夫才能养回来呢。 徐先和笑道;“所以还有另一种方法。” 衙门没粮食,可不代表他手上没粮。 在梧桐县做县令时,为了把农户的橘子卖出去,头年拉了一条商队,虽然有点与民争利的味道,但实实在在开了不少方便之门。 徐先和本来就不是冲着挣钱去的,所以收购东西都提的平价,卖出去也才刚够保本,但一进一出,扎扎实实的让梧桐县富裕了起来。 这也就是他的胆子这么大,背靠徐家,有人有钱,其余县令可不敢这么大手脚。 徐先和卖了一个关子,没有直说出来。 但秋节前几天,城里新开了一个粮铺,粮价五十五文一斗,粗粮更便宜,虽然比往年要贵一些,但比那些八九十文的好多了。 没等其余商户打探出一二,就有人说粮铺是徐县令开的,县令两个字还吓唬不住众人,毕竟能做成大商户的,谁还没个靠山。 但徐家,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南阳知府也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让原本愤怒的商户只得吞下这口恶气,在背后偷偷摸摸的咬牙。 冷笑道:“让你卖,看你手里的东西能撑多久。” 大粮商压一批粮食没事,手里的钱还能转的开,再不济还能往外卖,但其余小粮铺就扛不住了,心慌的很。 如今八月,到了十一月就能收豆子和番薯,扎紧裤腰带,熬到明年夏粮没什么问题。 “老夏,咋样啊?” 夏掌柜脸色难看,“要拿着户籍去,大人一斗,孩童半斗,每月去一次。” 妇人焦急的在屋里转来转去,“咱们这批粮食可是五十三一斗收回来的,要是过两个月落价了,那得亏死去啊。” 夏掌柜也烦,又听着媳妇在身边嘀嘀咕咕,心头的火一下子就往上冒,“眼皮子浅的妇人,他手里能有多少东西?养的起这一县人?” 妇人往地上唾了一口,“人家当官的,就算粮铺里没粮,不准你卖高价,你还敢不听?” 夏掌柜“哎哎”了几声,说不出话。 “我看,把价钱降下来,卖六十五文一斗,也是有的挣的,就当做好事了。” 夏掌柜可舍不得,手里的粮食要是能高价卖出去,又能多买好几个宅子了。 “你个蠢妇别瞎嘀咕!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店里都好几天没来人了,你心里有什么数?”妇人弯腰抱起孩子,“你就守着粮食饿死去吧。” 夏掌柜又对着她的背影骂了两声蠢妇,但心里就上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他双手握拳在店里转悠好几圈,最后一咬牙,去找了大粮商,想把自己手里的粮食卖一点出去。 六十文一斤都没人收,只肯出五十文。 这价连本都收不回来,夏掌柜自然不乐意。 大掌柜话说的漂亮,说不如再等等,一个新县令,手腕再了得也养不活一城的人啊。 夏掌柜虽然心里焦急,但苦于在其他地方没有门路,便只能坐在店里干等。 徐先和也不急,现在就看谁先坐不住了。 粮价降下来容易,涨回来却难。 秋节前一天,进城买粮的人格外多,除了城里镇上的,还有其他州县的人也推着板车过来。 低价粮本来是为了压下本县粮价,要是随便往外卖,以后存粮不够了怎么办。 掌柜不敢随便拿主意,只得往上头报。 师爷亲自过来看,又算了算手里的东西,痛快道:“卖吧。” 推着板车的汉子喜极而泣,语无伦次的说了几句好话,还下跪磕头,喊道:“老善人。” 师爷见过太多人情冷暖了,又深知平民百姓的不易,此刻眼圈都有点发红。 正伤神的时候,就感觉衣服被人扯了扯。 “师爷大人。“蓉宝从人堆里挤出来,脸蛋红扑扑的,但语气异常兴奋,“粮铺降价了。” 她一句话让周围人都投来炙热的目光。 一个大人一个月一斗粮食省省也够吃了,毕竟谁也不是天天都吃干饭。 但总有几个家底厚实的人家。 “多少钱一斗?哪个粮铺?” 师爷还没开口,就有人把他的心里话问了出来。 “麦子六十五文一斗,就是来源米铺。” 价钱只高了五文,一斗挣个十多文,倒和以前差不多,只是还是贵了不少。 妇人心里犹豫。 蓉宝又说,“人可多了。” 人确不少,城里的人总要吃喝,商户又多,大钱不敢花,几两银子还是有的。 主要是怕粮价又涨回去,不如趁价钱便宜的时候多买一点。 妇人一听,脚底就像是安了车轮子一样,粮食给儿子孙子搬回去,自己屁颠屁颠的过去了,还不忘扯着嗓子说,“老大啊,你把东西放回家,再带根扁担出来啊。” 有一就有二,好多听到消息的人都拔腿跑过去。 师爷喜的胡子都揪掉了几根,心想再等一阵子,价钱应该还有的便宜。 扭头就要去跟大人说说这个好事。 蓉宝抬着脖子看他,真诚夸道:“师爷大人,你的胡子好看。” 师爷脸上的笑意一僵,虽然是夸奖的话,但听着并不是很开心,他乐呵呵的转开话头,“你叫赵蓉是吧?” 蓉宝点头,小声的踮脚问,“师爷大人,这就是县里大人说的好办法吧?” 一个女娃,胆大聪慧,灵气逼人,就算是京城这般年纪的贵女也很少有比的上的。 更重要农家出身,还可以去学堂读书。 师爷虽然不是农家子,但这些年在村里到处走动,就算不特意去问,也知道读书的困难,更别说一个女娃。 并不是看不起人,只是姑娘在世上的处境总要艰难些。 他心里好奇,也就问了。 第416章 平仓法 蓉宝的心眼多,“师爷大人,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告诉你。” 师爷面色不变,但神情越发和蔼,“这事我可说不清楚,不然让我家大人跟你说?” “你是要请我去你家做客吗?” 师爷双手拢袖,点了点头。 蓉宝警惕性很高,她面色犹豫,望向嘉宝。 两人虽然没有交流,但也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蓉宝撂下一句“我要去跟我爹说一下”,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师爷望着她的背影,见两人进了一个铺子,心里才了然道:“果然是家底厚实之人,要是普通农户,定然舍不得送女娃读书。” 别说是农户,就是高门大户也都是希望男丁多,家族才兴旺。 毕竟男子可以科考当官,女子终究是外嫁女,能给家族带来的利益少。 徐先和正坐在衙门里看文书,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事,这边的农户都不种桑麻。 而且税也收的奇怪,大部分口分田是收税银,二十文一亩。 要是赵老头在这里一定会告诉他,一斗麦子三十文,自然是交钱划算。 以前还没这好事,也是最近两年人口越来越多,衙门的地都不够分了,只能把荒地分出去。 徐先和刚来,不懂纸上的下等田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衙门的粮税够乱。 师爷在外面敲门,“大人,有两位小童有事找你。” 屋内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蓉宝和嘉宝跟在师爷身后,一本正经的拱手道:“见过县令大人。” 徐先和抬头,先是意外,随即笑道:“你们今日进城玩乐?” “不是。”蓉宝怕他听不清,上前走了几步,小声说,“县令大人,外面的粮食已经降价了,是不是你的办法管用了。” “这么快?”徐先和大感意外,原本想着还要磨个十来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扛不住了,他矜持的颔首,“那应该是管用了。” 嘉宝问,“大人,这是不是书上说的平仓法?” “大差不差!”徐先和搁下纸笔,问道:“你们自己从书上看来的?” “不是,我朋友说的。” 徐先和意外,“你朋友,也是学堂的学生?” 说到这,蓉宝就有点遗憾,“是的是的,以前就坐在我旁边,但去年回家过年了,现在还没回来念书呢。” 自从粮食涨价,蓉宝就写信给齐鸣谨,说明花溪县的情况,并问小伙伴什么时候回家。 齐鸣谨先是惋惜自己暂时不能出门,又说他家庄子趁着粮价高挣了好多钱,但他外祖父家的粮食来不及收回屋,坏了好多。 最后谈到了粮税情况,说潭州的粮价奇高,一斗米要一百五十多文,并且还在上涨。 潭州知府不管不忘,任由粮价疯涨。 还有城里的流民也多,都挤在街上,他娘有时候会出去施粥,但自从粮食欠收后就再没出门。 流民没有吃的,饿死了好多人。 蓉宝和嘉宝说了自己对抑制粮价的看法, 齐鸣谨看的书多,说朝廷有一种平仓法,在丰年买粮食存着,等到灾年再以平价卖出去,以前就是这样做的,但去年澄州粮仓被冲垮了,所以粮食不够吃。 虽然朝廷已经送了很多流民去开荒种地,但没有饭吃,谁也没有力气干活。 并且有一些人已经偷偷跑了,说是去外面找活路,有可能还会去花溪县呢。 蓉宝今天还没看到有流民,就问道:“县令大人,你知道外面的事吗?” “外面有什么事?” “澄州流民啊!他们的房子和田地都被水淹了,命根子都没有了,很难活下去。” “那是朝廷的事,不归我管。” 嘉宝说,“可他们马上就要来花溪县了。” 徐先和眼皮子一跳,不会吧。 “我朋友是潭州的,说他们那里有很多流民没有饭吃,来外面寻活路了。” 徐先和为难的啧了两声,这都是什么事,自家事还没理清,又有外人来敲门。 蓉宝见他沉默不语,忍不住问道:“县令大人,你准备怎么安置流民?” 怎么安置?把衙门卖掉算了。 朝廷上下谁不穷,连潭州大哥都管不了,他们这些小弟拿什么管。 其实活路还是有的,卖身为奴或者做佃户都能讨一口饭吃,但大部分人还是想做农户。 要是来几十个人倒能安排,只是当官的哪个不是人精,一旦徐先和开了这个口子,只怕不出半个月,消息就要满天飞了,到时澄州流民都往花溪县来,那才是要了老命。 还是得朝廷拨粮,各地衙门才好安置。 徐先和没法给出承诺,人都有恻隐心,但有些时候只能无能为力。 他避而不答,反问蓉宝念书的事。 “我爷爷种地,我大伯他们也种地。”蓉宝话音一顿,心眼冒出来,“我爹也是农户。” 徐先和笑问,“那你家都种什么?” 蓉宝掰着手指头,“麦子、稻子、花生和番薯,还有各种各样的菜蔬瓜果。” 嘉宝补充,“还有豆子、蜀黎、玉蜀黎,有时候还种夏小米。” “你们不种桑麻吗?” “不种,我爷说麻收起来太麻烦了,有这闲功夫不如去山上多打一担柴,攒个十来天都能买一匹麻布了。” 徐先和又问,“那桑呢?绢布和丝绸价钱贵,为什么没人种?” 蓉宝兴奋说,“我家种了,养了很多蚕,也死了很多个,我爹说只能织出一匹布。\" 徐先和打听过物价,知道花溪县的布料比较贵,“一匹绢布也值个六七两了,这不是挺挣钱的吗?” 蓉宝诉苦,“县令大人,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绢布值钱,但桑树也值钱啊,除了这些还得费好多时间,我爹为了养蚕特意请了好几个人,一年就要好几两,更别说吃喝,还得管娶媳妇。” 徐先和被她噎住了,“你们家的蚕养少了,南边的桑户一年养几万只蚕,能出五六匹绢布。” “可是桑税也高,要交一半上去。” 徐先和不反驳桑税高的事,但尽管这样,桑户也比普通农户的日子好过。 第417章 人不如旧 蓉宝对外面的事很好奇,徐先和对他们村的事也很好奇,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你问我一件事,我问你一件事。 “你们村的穷人多吗?” “可多了,好多人家一年都舍不得吃肉。” 这确实够穷,但徐先和也没有全信,有些农户就算有钱也不舍得吃喝。 “县令大人,外面的桃子卖的贵吗?” “鲜桃价高,七八文钱一斤的,也有十多文钱一斤的。” 蓉宝眼睛一亮,盛进满天星子,直白鲜活。 “你们家一年收入多少?是你们村最有钱的吗?” 蓉宝为难道:“这个不能说。” 财不外露,她才不傻呢。 徐先和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改口问,“你们家卖粮食能收入多少?” “我们家没种地,我大伯二伯种地,今年卖了三十多两,我爷说除了粮价高的缘由,还有收成好。” 师爷插嘴问,“听说你们家会一种堆肥法子?” 蓉宝微微抬起下巴,“是我和嘉宝在书上看到的。” 师爷追问,“不知是哪一本书?” “没有名字。”蓉宝说,“我娘说是残卷。” 师爷遗憾的叹了口气,以前世道动荡的时候,损毁了不少好书啊。 不过有一个法子也不错,往上报就是功绩,有徐家在,旁人也不敢抢功,就是真假还得试一下。 这一坐就是大半天,直到蓉宝觉得肚子饿才停住嘴。 徐先和挽留两人吃饭。 蓉宝嘴上说她爹会担心,但心里却嫌弃衙门的饭不好吃。 师爷叫两个衙役把两人送回去,蓉宝十分健谈,又跟衙役大哥聊上了。 街上的人步履匆匆,都是去粮店买粮食的。 走马道虽然是官道,但很长一截没有什么人走动,所以衙门也没修。 二三十个推着几车粮食的汉子连夜赶路,虽然脚疼,但精神格外好。 不过怕路上有人抢粮,大家伙手里都拿着锄头和柴刀,从白天走到晚上。 秋节圆月,月色也格外亮,并不用怕看不清路。 直到四更天的时候,巷子里的狗突然叫了起来。 好几户人家亮起油灯,妇人急急忙忙的穿衣下床,连掉落的被子都顾不上,一口气跑出院门。 巷子口一行人正往这边来,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丈夫,几乎是飞扑过去,“怎么才来啊?” 花溪县地方远,家里又没有车,一走就是四五天,妇人的眼睛都快哭干了,生怕男人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男人安慰道:”这有啥事,我们这么多人呢,就是在城里耽搁了一会儿。“ 他家近,大家伙帮忙卸了好几袋粮食下来,妇人看到这么多粮食又是欣喜又是疑惑。 她娘家大哥说买粮是按照人头来的,一个大人一斗粮,她们家人少,总共就是两个大人两个孩子,应该是三斗粮食才对。 不过外面也不是说话的地儿,又奔波劳累好几天了,就算家里粮缸见底,妇人还是做了一大碗出来,还打了一个鸡蛋。 男人洗完澡坐在桌上狼吞虎咽,吃完面后才解释说,“五十五文钱一斗的粮食只可以买三斗。” 妇人有些焦急了,虽然这些年在城里做活挣了不少钱,但家里花销也大,两个儿子眼见年纪大了,马上要娶媳妇,钱可不能随便花用,“我大哥上次不是送了几斗豆子过来吗?再买三斗粮尽够了!那外边的粮食多贵啊,花这么多钱,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啊?你个大老粗,要急死我是不是?” “你莫急,先听我说。”自己媳妇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太急了些,“我原本也想着买三斗粮食够了,但其他粮店的粮食也便宜,才六十五文,人挤人多的很,我等了大半天才买到十三斗粮食。” “明儿一早,咱去城里卖了,就卖八十文一斗,比城里粮铺便宜多了。” 妇人心里还是有点害怕,“能卖出去吗?” “百来斗的粮食都有人买,咱们这八十文一斗的为啥没人买?”男人心里自信的很,“而且明儿秋节,人逢喜事就舍得。” 这事一开始他们也没想到,还是在路上听两个小娃讨论,说她表哥去店里买了几十斗粮食,去其他地方卖,就卖八十文一斗,多少也能挣一点。 当时男人就想着他们岷文县粮价也高,不如趁现在大家伙还不知道这些事,挣些钱。 多的不敢卖,怕被衙门的人抓,但十多斗粮食还是没什么怕的。 吃完面已经五更天了,男人没睡,等天蒙蒙亮就推着车子去巷子里走动,没敢叫卖,但有妇人路过瞧见了就会问卖什么的。 男人说是家里的麦子。 外面卖的东西比铺子里的东西要便宜,妇人家里二十多口人,又是做生意的,算是有点小钱,平时百来文的粮食也买了不少。 “什么价钱?” “八十文一斗,都是家里产的新粮。” 妇人听到没说贵,只是拿了几颗麦子丢到嘴里嚼了嚼,小声说,“我看你们这的粮食也不多,都卖给我们家算了。” 她一个人是吃不了这么多,便又敲响邻居家的院子,两人一起全部买了下来,双方都觉得自己挣了,买卖做的十分爽快。 今年秋节是肯定不如往年热闹的,就算粮铺里面人挤人,街上的游人也少,就连蓉宝嘉宝都觉得无聊。 赵老四看两人兴致不高,大方的发了一小块碎银,“拉着脸干啥,等会儿跟你二哥他们去玩。” 赵大郎依旧没进城,大狸年纪还小,根本离不开许灵桃,他也在家陪媳妇了。 蓉宝拿勺子在碗里戳了戳,叹气道:“没意思。” 嘉宝也点头,“还不如回家看书呢。” 县令大人已经说了今年没有烟花,景不如旧,人也不如旧。 杨氏起身在桌上放了二十几个铜板。 花好月圆,人不相会,谈何团圆。 一家四口牵着手,赵老四还是不甘心。 “媳妇,那太源河边如今可热闹了,咱们去看看。” 蓉宝不要,“我不去。” “不要你去。” “娘也不去。” “你说的不算。” “我说的算!” 第418章 钱家说亲 庄先生要去府城,花的时间也多,算起来要放十多天的假。 蓉宝嘉宝乐呵的很,连续睡了五六天的懒觉,各种吃食零嘴往嘴巴里塞。 只是少了小伙伴,总是没有去年那么快乐。 而且老屋看不到吴氏,就连狗蛋都去学堂了。 蓉宝嘉宝在村里山上跑了几天后就再也提不起兴趣,一听到家里的公鸡打鸣就起床读书,把先生布置的课业写了,又把县里大人说的一些话和道理记本子上,互相探讨,倒是又寻到了一丝乐趣。 孩子好学。 老父亲又是欣慰又是怅然,怎么七岁的年纪就长大了呢。 ....... 今年六月份的时候还有一件大事,杨章成中了状元。 多大的荣耀,城里城外的商户一车一车的东西往杨家送,就连赵家都招待了不少客人。 不仅上通村敲锣打鼓热闹了一个多月,京城更是津津乐道了好半年,一门三翰林,崔首辅了不得啊!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只要不做蠢事,基本都是三品荣养,更别说崔相的学生。 老杨头和杨氏再怎么低调,也拦不住世人的趋炎附势。 好在商人都极有眼色,察觉出杨家和赵家的厌恶后,没再眼巴巴的凑上来。 他们是想打好关系,又不是想结仇,自然清楚适可而止的道理。 但暗地里还是送了一些好处,比如生意上的便利。 赵老四装傻充愣当做不知道。 大家伙虽然郁闷,但也做不出当面邀功的事,只得安慰自己就当送礼了。 虽然搭不上关系,但也不至于得罪。 他们十分清楚赵老四不敢把生意做大,家里有这么好的人脉,科举入仕才是正道,没人会傻到经商。 都不用费心想,光看就能看出来,赵家的铺子都在县城镇上,将来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能尽快处理掉,这都是为以后铺的路。 各大商户这才开始正视赵家,虽然看着是小门小户不成气候,但仔细思量,也不由敬佩赵老三赵老四两兄弟,白手起家,能做到这一步也了不得了,就算不走仕途,将来也能成为一地富豪。 面对吹捧和夸奖,赵老四还是有点得意的,但做事也更加谨慎,没有再随便买铺子。 如今自家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难保没有人心存坏心。 一直平静的过了中秋,赵老四刚把蓉宝嘉宝送进学堂,回家就被热情的村里人喊住了。 “老四,你大哥家来了富贵老爷嘞!” 秋节过后天气就热一阵冷一阵。 赵老大是个憨厚汉子,面对一身贵气的大老爷还是有点拘谨。 钱三老爷姿态放的低,“家里小儿不成器,读书不行,没能跟他堂弟一样去石山学堂进学。我听说赵老哥小儿子也在石山学堂进学?年少有为,前程无量啊!” 说到赵老大熟悉的地方,他心里的紧张退却不少,但声音还是比较小,又是带着口音的官话,他自己都觉得滑稽,“就认几个字,将来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钱三老爷面色不变,笑呵呵的像个弥勒佛,“赵大哥谦虚了,石山学堂可不好进。” 石山学堂确实不好进,赵四郎能进去还是托了关系,赵老大越发不知道怎么回话。 要是村里人笑笑就过去了,但钱老爷不仅是客,还是贵客,主人家不好好招待就是失了礼数。 好在赵老四来的快,人刚进院,声音就飘进屋了,“钱老爷稀客啊!” 钱老爷把茶杯放下赶忙起身,“赵老板客套了,进城都不去找我吃酒。” “钱老板那么多美妾娇娘,哪用的着我哄啊!” “女人只是逗个乐,与赵老板喝酒才是畅快事!” 两人都是生意人,互相吹捧聊了半天才说到正事。 “钱老爷是个敞亮人,我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大哥是个庄稼汉子,不会做生意,钱老爷以后有事可以找我那侄子。” “不谈生意,不谈生意,是要说私事。我家夫人上回出门瞧上了一个好姑娘,五官大气,做事厉害,性子也爽快,一打听才知道是赵老板的亲侄女。这不巧了吗!我家也有个小子,年纪相当,样貌门第也合配,天定的好姻缘啊!”钱老板望向赵老大,“就是不知赵大哥肯不肯将娇女拱手。” 老狐狸,赵老四在心里骂道,还用打听,自家的祖宗十八代早被打听清楚了。 只是晴姐终归隔着好几道亲,又是农家女,高门大户舍不得嫡子,庶子又不合适,其余小门户又觉得自家攀不上,这才迟迟没有人上门。 “我家侄女确实是个好姑娘,我这个当叔叔的也盼着她寻个好人家。”赵老四叹了口气,“儿女婚事,当爹娘的从生下来就开始操心了。” 钱三老爷也感叹,“确是确是。” “我们家也不讲究高门嫁女,只要两家家世相当,男家和善,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成。” 钱三老爷听出了赵老四话里的意思,他们这样的门户,家里是安稳不了的,尤其是钱家,兄弟太多了。 不算那一大窝的庶子,就是嫡子都七八个,又是商户,家里少不得为了利益争斗。 晴姐就算再厉害,也比不得那些从小在利益熏陶中长大的姑娘,娘家无权无势,还帮不上忙。 婆婆就算碍于杨家的面子不为难这个儿媳,但丈夫未必会喜欢。 将来纳一大堆的妾,晴姐也没有权力去管。 杨章成说到底姓杨不姓赵,而且赵家分家了,杨氏只是她婶娘。 赵老四看的透,但不知道大哥心里怎么想的。 赵老大虽然被钱家的甜枣砸昏了头,但好歹知道自己没见识,没乱说话。 而且天上没有免费的馅饼掉,庄稼人最懂这个道理了。 钱三老爷无功而返也不生气,心想这赵家人确实是聪明,要是换成别家遇上这种好事早点头答应了。 华贵的马车从村口驶离,地里干活的村里人瞧见不免羡慕几句。 “赵老四娶了个好媳妇嘞!赵家祖上积德,后辈享福,我们就没这好命咯!” 第419章 吴家分家 钱家后来没在上门,但媒婆渐渐多了起来。 花莲儿和许灵桃都有点应付不过来,这个说,“富贵人家,家里十几个铺子宅子,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将来家业都是他的。” 又有人说,“家里良田千亩,家财万贯,有名的大地主,虽然兄弟多,但爹娘偏疼这一个小儿子!” 唯一能让许灵桃多说两句的是举人家的小公子,年纪虽然小,但已经是个秀才了。 赵大郎闻言道:“虽然是举人,但门第低,在朝廷没有人脉关系,将来就算考官也难往上走,娶了晴姐指望杨家表哥到时念亲戚情分帮把手。” 许灵桃虚心求教,“那是好还是不好?” 赵大郎坐在凳子上逗儿子,“看家里是什么样的,要是教养好,晴姐就不会受什么委屈,要是教养不好,晴姐有的气受。不过读书人要面子,行事不会太过分。” 许灵桃瞬间没了好印象,“老举人说话和善,但举人娘子板着张脸,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所以奶奶才说不求富贵,只要待晴姐好。” 商人富贵,读书人尊贵,看着满堆锦绣,但门第不对等,只有受委屈的份。 赵大郎不想害了妹妹,也叫媳妇别乱点头,“晴姐有主意着,到时有好人家,叫她自己相看。” “胡说,女儿家的婚事哪有自己看的。”许灵桃虽然觉得小姑子厉害,但成家大事,自然得郑重相商,“到时问问三嫂四婶。” 一个在城里见过大世面,一个读过不少书,多少都能帮忙看看。 “大狸,喊爹!” 栏车里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哼了一声,赵大郎拿着拨浪鼓逗他,拖长声音道:“叫爹!” 许灵桃把桌上和凳子上的小玩具全捡起来,家里有个孩子就干净不起来,不说玩具,就是衣裳也放的满屋都是。 正是转天的时候,早上凉,中午又热,到了晚上又冷,孩子洗澡都是大下午的就洗了,此时抱在手里香喷喷的。 赵大郎头回当爹也觉得新鲜,跟谁请教不好,偏偏问赵老四,学着买一堆布料玩具,被孩子丢的满屋都是。 许灵桃为了这事没少说他,“你别乱花钱,家里的拨浪鼓都有四五个了,他就两只手,能玩多少东西。” 如今转了天气,大狸多穿了一件衣裳,正要爬起身去抓他爹手上的拨浪鼓,就被赵大郎推了回去。 他坐在车里懵了一会儿,随即又挣扎着起身,嘴里哼哼唧唧的。 刚扶住栏车,又被轻轻推了下去,他呆愣愣的看着赵大郎,继续起身。 许灵桃余光看到了,“你别逗他,小心哭。” 赵大郎眼见儿子眼里真的冒泪花了,忙抱起来哄。 许灵桃又问,“那举人家的小子倒长的好,斯斯文文的,说话也和气。” “和气有啥用啊?” “家里大人不行,儿媳难做的很。”许灵桃接上了他后半句话,“我明天跟你一起进城买几块布料,顺便给四郎做两身衣裳,读书孩子,还是要穿的好些。” 家里有钱,许灵桃也没有抠门舍不得,赵四郎做衣裳是公用出钱,但买布料用她的私钱,送给花莲儿的。 要是没有这个婆婆帮忙,一个人带孩子辛苦的很。 投桃报李,自然得有所表示。 花莲儿养的十几只春雏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下蛋,一天捡十二三个,攒几天就要托赵大郎带去城里卖,一个月能有好几百文。 这段时间因为粮食涨价的问题,鸡蛋也跟着涨了一文,她伺候的更勤快,鸡窝扫的干干净净。 “娘。”许灵桃抱着大狸出门,“我和大郎要进城买点东西,还要麻烦你帮忙带一下大狸。” 花莲儿正在把自己这几天攒的蛋数出来,一共五十三个,放在装满糠的竹篓里,就不怕路上颠簸碎了。 “你等会儿啊,我把鸡蛋捡了。”赵家的日子顺心,上面还没有婆婆,她除了带带孩子,就是晒点干菜,这个也可以卖,虽然价钱低,但多少是个进项。 花莲儿把鸡蛋数好,赵老大就帮忙搬上车,还把自己打的稻席也放上去了,冷天稻席睡的暖和,“过两天你表叔办搬家酒,你得空出时间。” 吴家终于分家了,主要还是吴大舅身子不好,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顾,大房不乐意沾手,其余几房就算孝顺也不肯吃下这亏。 吴二舅老当益壮,拿着板凳把大侄子揍了一顿。 吴大舅躺在床上喊弟弟,说让他帮忙主持分家,田地均分,镇上的铺子给了没本事的两个儿子,其余人多分点钱。 屋子每房三间,他留一间住,手里再留一份养老钱,除此之外,每房每年要送两斗粮食,两百文钱。 吴大表哥两口子在家闹的天翻地覆,又要带着孩子投井,吴大舅满眼失望,说让他投。 赵老四当时就带着赵大郎在旁边看热闹,还小声把吴家众人之间的算计全摊开了讲,“你大表叔一直就是这德行,被女人拿捏,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这些年和弟弟之间弄的人情淡薄,往后分家说不定就成仇了。 你二表哥看着憨厚,其实心里也打着盘算,他儿子最多,多亏这回在你舅公面前孝顺,不然还分不到铺子。 你三表叔家里的几个儿子都有本事,但年纪都大了,又要做屋又要掏聘礼,他要不想办法多分点东西,这几年的日子也不好过。 再说你五表叔,这么些年也不冒头,但几个兄弟把你舅公推来推去的时候,他把人接屋里孝敬,以后要能继续孝顺下去,你舅公不会亏待他的。 至于你六表叔是最蠢的一个,父母爱幺儿,他要是站出来说要孝顺你舅公,你舅公绝对会跟他过,多分一成家产不成问题。” 吴大舅这么大年纪,又是帮别家做白事的人,啥场面没见过?这样分家,说明他对几个儿子都没有信任,手里留的东西绝对不止二两银子。 就算只有二两银子,赵老四这些当外甥的逢年过节送礼,至少都拿两百文钱,一年光收孝敬都有好几两银子。 第420章 看病 赵大郎既钦佩又感到后背发凉,父子之间,这么防备算计,家还是家吗? 不由的又想到了自家,如果爷爷奶奶没有早早分家,三叔四叔会不会这样算计他不知道,但自己亲娘一定会为了钱撕破脸皮。 到时他跟堂弟之间绝对不会像如今这样感情深厚,三叔四叔也不会念着血脉亲情,教导拉扯他们这些侄儿。 人心冷,世情薄。 谁的心意也不容践踏,不说叔侄兄弟,就是父子妻儿间也得小心相护。 秋日乍寒,昨天还只穿一件薄衣,今日就要多添一件厚衣。 赵家的牛车刚到村口被人喊住,“大郎,你车里还能栽人吗?” “空着呢!”赵大郎勒住绳子,许灵桃伸手把树生媳妇拉上来。 “妹子,实在谢谢了。”树生媳妇把手里的竹筐放到车里,立即转身叫自己闺女,“三丫,上来。” 瘦巴巴的三丫被亲娘扯着手拉上车。 车子不大,里面摆了东西还坐着三个人,便显的有些拥挤,三丫挤着亲娘坐,眼睛里面都包着泪。 许灵桃见她拘谨局促,侧身从篮子里翻出一块糖递过去,进城的路远,早上吃的东西少不顶事,路上吃块糖人就有劲。 三丫睁大了眼睛,手里的力道收紧。 树生媳妇拒绝道:“多谢多谢,不用了,哪能吃你这么贵的东西。” “没事,吃吧。”许灵桃把糖又往前递了递。 树生媳妇手掌宽大粗黑,常年的地里劳作,上面布满老茧,看起来脏兮兮的,但在水里洗过很多遍,她双手接过,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三丫依偎在母亲身边,嘴里含着糖,眼神依旧怯生生,但嘴角一路上扬。 树生媳妇家里穷,往常是舍不得进城的,也不经常坐车,她双手紧紧的扶着车座,心里除了感激就是沉重的害怕。 小姑子出嫁十多年还没生个孩子,前天被她婆家送回来了,说是寻大夫看了,是个不能生的。 细问之下,原来是年轻时饿狠了,又干了数不清的活,亏了身子,这才不能生。 树生媳妇和妯娌当时就怕了,女人不能生孩子哪家愿意要,就算找个死了老婆的,婆家也未必会把人当人看。 只是家里实在是穷,多添一张嘴都为难,能别说拿钱瞧病了,村里郎中好说话,见她们家穷,帮忙看了一下,说是有一点,但要问清楚还得去城里找更厉害的大夫。 没法子,树生媳妇只得回娘家死皮赖脸的借了一百文,又蹭赵家的车才得已进城。 坐在车里不觉得的紧张,但下车后站在石头地面上,看着周围人来人往,顿时就羞愧害怕起来。 许灵桃见母女两个像是迷路的小鸡崽,就好心问了一嘴,“嫂子要去哪里?我可以帮忙指个路。” 树生媳妇感激道:“想去寻郎中看一下,不晓得这城里哪个医馆最好。” 许灵桃看了三丫一眼,立即说,“最好的叫万和堂,但价钱贵,把个脉就要五十文,实惠些的叫回春堂,里面有个姓王的老郎中医术也不错。” 树生媳妇心口一紧,想到身上那一百文,怕是不够,“多谢许妹子,我再多嘴问问,集市在哪?从家里带了些干菌,想一块卖了。” 许灵桃手往前指,“直接往前面走就是大溪街了,左边是肉市,右边是菜市,但要收十文钱的市费,你在外头卖,寻个人少点的地方,就不用交钱。” 言罢,又说,“我们巳时便回去了,你要是赶的上,就在这边等。” 树生媳妇连“哎”了两声,对着许灵桃千恩万谢,随即把背上的筐子往肩膀上抵了抵,牵着瘦小的三丫消失在人流里。 许灵桃叹息一声,也是个可怜人。 街上人车多,赵大郎费了好大的劲才架着车穿过去。 杂货铺里的人也多了起来,赵大郎没去喊人,绕到后院,把东西搬了进去。 吴孝文忙的脚不沾地,如今县里的粮价下去了,大家伙心里踏实,也乐意掏点钱来买点其他东西。 “这菜鲜亮,刚从地里摘的吧?” “大娘眼力好,刚送过来的。” 年纪大的大娘大婶有经验,摸摸菜叶就晓得是不是新鲜货,虽然东西好,价钱也不贵,但还是习惯性的砍价,“便宜些,三文钱两捆。” “大娘,不贵了,都是洗了泥的,一捆就两文钱,够一大家子人吃了。” 大娘挑挑拣拣拿了三捆,“这韭菜都有点老了,便宜点给,三捆五文钱了。” 店里的东西都有数在,吴孝文可不敢随便便宜,便指向旁边装缸豆的筐子,“大娘,真的便宜不了,菜地本来就难伺候,又费时间又费肥。这样吧,你买的多,我给些缸豆做搭头。” 大娘有点不乐意,但也懒的再去集市上转,就伸手拿了一大把,估计得有个半斤,带回家又能炒一盘菜了。 除了韭菜,还有松菜、豇豆、茄子、豆芽、辣子、倭瓜、芋头、莲藕等,东西虽然多,但一个时辰就能卖完。 尤其是刚出的豇豆,又嫩又便宜,一文钱一斤,可以吃两顿,还有许多人买了回家腌咸菜、晒干菜。 也有些人会特意再等一个月,那个时候市面上的豇豆多,一文钱可以买两斤。 赵大郎把鸡蛋和稻席搬进屋,等吴孝文记了账,才和许灵桃去城里买东西。 街上的小贩又多了起来,卖吃食用物的应有尽有,还有很多其他县里的人,进城买粮的时候顺便把自家的东西带来卖一下,因此很是热闹。 许灵桃都已经一年多没进过城了,大狸在肚子里的时候不方便,等孩子抱在手上更不方便,如今月份大了,能吃些辅食离开人,许灵桃才敢进城,她拿着荷叶包的饼吃,嘴里含糊道:“蓉宝秋节说城里不好玩。” “是不好玩。”赵大郎虽然没来,但从平日里的人流也能猜出一二,“街上都没什么人,铺子也关了不少,就连三婶都关了一个多月。” 粮食涨价,吃食铺子也跟着涨价,一个馒头要两三文钱,普通人家谁舍得吃啊! 第421章 了解民生 赵氏开了两天,见没生意,立即关了铺子回家好好休息了一个多月,如今粮价平稳,才重新开门做生意,但客人还是少。 有钱人家不会来小馆子吃饭,没钱人家吃不起,好在还有学堂先生,一天下来也能挣个几百文。 许灵桃叹气,“这日子也太苦了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四叔说粮食一时半会降不下去,到了明年估计麦子也要五十文一斗。”这对于农户来说是好事,但对于靠手脚来吃饭的人就有点难为人了。 许灵桃直念两声老天爷保佑。 老百姓口袋里没钱,布料都便宜了一些,许灵桃把赵四郎的身量说了一下,挑了一块淡蓝色的布料做身袍子,袖口和衣摆处都绣暗纹。 又选了秋色料子做一身夹棉衣袄。 这店子还是杨氏引荐的,她最近比较忙,没时间做衣裳,干脆就拿料子麻烦裁缝做,给了工钱。 老裁缝手艺好,做出来的衣裳贴身齐整,比村里人做的好多了,许灵桃见了,便也量了赵四郎的身围,花钱请裁缝做。 “赵娘子急不急?” “袍子帮我做快些,袄子倒是不急。” 老裁缝道:“那就九月中旬来拿袍子,袄子就要到九月底了。” 十来天也不久,许灵桃点头,交了定钱,又抱着两匹布出门,刚走两步,耳边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两人循声看去,粮铺门口挤着一圈小孩,其中两个不是蓉宝嘉宝又是谁。 这两孩子读书跟赵四郎大不同,不用整天闷在学堂里,经常跟先生出门游玩,爬过山,钓过鱼,还撸起裤腿下过地。 去年修走马道的时候,还走了大半天的路去找役工,赵家人表示不理解,但想着庄先生是一个学问厉害的读书人,这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 “你看你看,我就说这家不肯卖粮食。” 有人抬头,“这是谁家的粮铺。” “我知道我知道,是钱掌柜!” 钱妙来敏感的抬起头,立即撇清关系,“不是我爹,我爹不卖米。” “那也是你家的。”蓉宝撅着屁股想透过门缝看看有没有人,这种鬼鬼祟祟的样子,引得过路行人纷纷回头。 “蓉宝,你在看什么?” “看人啊!”屋里黑漆漆的一片,蓉宝又嘀咕了两句,“真的没人啊。” 只是声音有一点不对,蓉宝缓缓转头,正对上赵大郎的大脸,她哇哇乱叫的往旁边蹦去,还拍着胸口顺气,“大哥,你吓死我了。” “你吓她做什么。”许灵桃忙帮忙拍胸口,“你们怎么在街上,先生呢?” 嘉宝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忙过来喊人,“大哥大嫂。” 钱妙来几人纠结半天,也跟着拖拖拉拉的喊,“大哥大嫂。” 许灵桃被吓一跳,倒是把刚才的问题忘了,对上十几双亮晶晶的眼神,她愣了半晌才问,“你们吃了早食没有?要不要吃东西?” 蓉宝吸着口水,遗憾的说,“吃了。” 赵大郎追问,“你们在这干啥呢?” “了解民生,看看现在的粮价和物价。”蓉宝补充,“我们先生说,这都是县令要知道的事。” 赵大郎不是很懂,县令要知道的事,跟她们这些读书的娃娃有啥关系,难不成认为这一些娃娃以后都能当官? 虽然想不通,但还是顺嘴问,“那你们打听清楚了没?” “打听清楚了。”蓉宝掏出小本子,“县里大粮铺三个,小粮铺十二个,现在已经开了八个小粮铺,麦子一斗都是六十五文,稻谷……” “集市上的肉涨了五文钱,肉铺老板说粮食涨价了,所以肉才涨价,但很奇怪……”蓉宝话音一顿,十分不解,“可是猪又不吃粮食。” “猪食要放一点谷糠,谷糠也涨价了。” 蓉宝嘉宝一愣,忙挤到小本子周围翻找,发现并没有谷糠的价钱。 赵大郎忍不住多嘴,“谷糠和麦糠都是稻谷麦子身上打下来的……” 蓉宝灵光一闪,“麦子和稻子涨价了,所以谷糠也涨价了!” “那豆腐应该也会涨价。”嘉宝笃定说,“豆子都涨价了。” 赵大郎点头,“豆腐是贵了一点,以前一文钱一块,现在三文钱两块。” “难怪了。”蓉宝恍然大悟,“用粮食做的东西都会涨价。” 除了涨价还有降价的,蓉宝说,“集市上的竹筐又便宜了一文钱,以前一个小竹筐要四文钱,现在三文钱就可以买到。还有卖泥人的……” 她列举了很多东西,但始终想不通为什么,粮食涨价是因为欠收,东西降价是因为什么? 赵大郎和许灵桃急着回家没有多留,走之前给每人买了一串糖葫芦,让这群小读书人开心的很。 虽然大家伙自己可以花钱买,但吃到蓉宝大嫂买的就是很开心,“谢谢大哥!” “谢谢大嫂!” 许灵桃双手撑在膝上,笑眯眯的起身,“不用客气。” 蓉宝苦恼半天都想不出来,就咬着糖葫芦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还嘀咕个不停,“烧鸭,烧鸡,烧鹅,糟鹅掌……” 嘉宝慢慢扭头,思索间被一个糖葫芦酸的“呕”了一声,五官瞬间皱了起来,但思维越发清晰,“我们干嘛要自己想,去问一下老板不就行了吗?” 蓉宝钱妙来等人纷纷扭头,齐齐看向他,随即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互相埋怨。 “你怎么没想起来?” “你不也没想出来吗?” “蓉宝呢,你话那么多,怎么不多问几句?” 蓉宝底气十足,“先生只说了解物价,我怎么知道还要思考为什么会涨价降价。”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没想到,蓉宝捶了捶自己的小腿,后悔万分。 糖葫芦一串五个,四文钱一串,一群孩子吃了半天。 蓉宝起身拍了拍屁股,“走吧!我们再去问问。” 嘉宝走在最后面,目光从几个熟悉的大人身上划过,随即看向了泥人摊,“我们可以不用去集市了。” 众人齐齐扭头,异口同声的问,“为什么?” 第422章 物价课业(1) 做泥人也算门厉害的手艺,那是能养家糊口的好本事。 街上的小娃,但凡兜里有点钱的,谁看到了活灵活现的小泥人不想要。 只是吃这碗饭也要看本事,谁做的好才能养家糊口。 所以泥人匠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也有年纪轻轻的汉子,但手显然没有别的老泥人匠巧,经常被人嫌弃。 “老伯,你的泥人怎么卖的?” 泥人摊主抬头,神情有点迷茫,“老伯?” 蓉宝从善如流的改口,“大哥,你的泥人怎么卖的?” 泥人大哥把一群小孩都打量了一遍,衡量她们手上的私钱后,“三十……二十文一个。” 蓉宝的嘴巴都要合不拢了,“好便宜,我以前买小泥人要五十文一个。” 泥人大哥叹息一声,为家里的生计发愁,可不就是,以前一天卖几个就够养活一大家子人了,如今卖不卖的出去都是个问题。 钱妙来蹲到蓉宝旁边,比她更惊讶,“我家里卖的泥人都是几百文一个的,还有好几两银子的呢。” “那你被人骗了。”蓉宝下结论,“做生意的人可黑心了。” “不是我买的,是我府里的下人买的。”钱妙来小心的拿起一个小泥人,比较道:“我的泥人比这里的好看,那贵一点也是应该的。” 蓉宝一想也是,就专心的跟他讨论起来,“你家有什么泥人?” 嘉宝见话问不到点子上,便自己上阵,“大哥,你的泥人为什么这么便宜?” 泥人大哥往天上看了看,觉得奇了,居然还有人嫌便宜,要是换成大人,他肯定张嘴就哭诉讨生活的不易,但对着一堆小孩,良心上过不去,便实诚说,“我的手艺不好,只值这个价。” 嘉宝皱起眉,“没有别的原因吗?” 泥人大哥又说,“你们一群小孩想必身上也没有多少钱,我若说贵了,你们也买不起。” “难不成其他老板也看我们是小孩,才把价钱说便宜了。”嘉宝心里嘀咕。 泥人大哥又长叹一声,“还能有啥原因,不便宜连糊嘴钱都挣不到了。日子不好过啊!” 嘉宝眼睛微亮,“大哥,为什么粮食涨价,你还要降价啊?” “不降价吃屁去!”泥人大哥都被问乐了,“现在谁还有闲钱来买这东西,要是不便宜些,连口饭都吃不上了。” 嘉宝犹如醍醐灌顶,“钱都拿去买粮食了,所以没有钱买其他东西。” “是啊!从早到晚就挣这几十个铜板,要管一家八口人的吃喝,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别说闲钱,就是想买块肉都拿不出钱来,也不知道这粮价什么时候才能降下去。”泥人大哥大吐苦水,“以前哪有这事,就是地里绝收,粮价也才四十多文钱一斗。以前衙门还卖粮食呢,现在衙门不卖了,那些粮铺恨不得把价涨到天上去。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饿死了就饿死了。哎,还是家里有地好啊!一年四季都有的吃……” 蓉宝对县令还是挺有好感的,就出声维护,“衙门卖粮食啊!徐家粮铺就是衙门的,粮价多低啊!” “五十五文一斗还叫低啊?”泥人大哥嚷嚷道:“去年才四十三文一斗呢。” “那是丰年,粮食多自然就便宜。今年好多地方的粮食都受灾,我们家的粮食都要六十文一斗呢,要不是县令用平仓法抑制粮价,城里的粮食估计要卖到一百多文钱一斗。”蓉宝侃侃而谈,“我们先生说县令能做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外头很多地方官不管事,都饿死人了。我们县已经把粮价稳了下来,明年夏收,粮价又会降一点,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泥人大哥吭吭哧哧的反驳不了。 蓉宝又问,“你是觉得手艺不好要回家种地吗?” “我们家没地。” “这还不简单,你可以拿手艺跟人换地啊!你觉得种田好,有些人觉得靠手艺挣钱轻松,你跟村里人换着来,肯定有人乐意。” 村里人乐意,泥人大哥不乐意啊!他又不是傻子,那种地多累啊!又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而且他们家世代都是靠手艺为生,压根不会种地。 他沉默不语,蓉宝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我三哥不听话,都快把我二伯和二哥气死了,他也在外面跟别人学手艺,但要学好久,还不如拿地跟你换呢,早点学会,以后就能来城里卖泥人,这样我以后就再也不用花钱买泥人了。” 钱妙来几个畅享了一下,都觉得心里火热,还问摊主,“我家没有地,可以拿钱跟你学吗?” “我家有地,也可以跟你换。” 就连邓少衍都出声了,“女娃可以学吗?” 嘉宝侧目,语气十分意外,“你娘要学做泥人?” “我妹妹学。”邓小衍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先生说有手艺在身,总不会把自己饿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像直接到了把手艺学会的那一天。 蓉宝眼珠子一转,贴到小伙伴的耳边,“你们傻啊!只要有一个人学了,再教给其他人不就行了吗?” 听的一清二楚的泥人大哥:…… 他扭过头,闭着嘴巴不吱声。 任凭蓉宝众人怎么哀求利诱,泥人大哥都不肯把手艺教出去,城里的泥人匠本来就多,将来要是人人都会了,他们还怎么挣钱啊! 虽然今年挣的少,但往年十两银子还是有的,加上家里婆娘去给别家做工,刨去吃喝,一年攒个五六两,日子比乡下人舒服多了。 蓉宝几个虽然遗憾,但也不好意思强买强卖,只得幽怨的望向摊主,最后以十五文的价钱一人买了一个小泥人。 好在还没忘记自己的来意,蓉宝捧着东西和小伙伴坐到钱家粮铺讨论起来。 “粮食涨价是因为粮食欠收,东西降价是因为老百姓家里都没钱了,买不起东西,所以才会降价……” “等会……”蓉宝脑瓜子晃了几下,“好像还有其他原因。” 钱妙来插嘴,“手艺不好东西就便宜。” 第423章 物价课业(2) “不对!”蓉宝仰头看了好久的白云,“东西多了也会降价。” 就跟菜一样,早菜总是要贵一点,但等市面上的菜多了,就得降价。 嘉宝只听一句就能猜出她心里的想法,“是因为进城卖东西的人多了,不只我们县的,还有其他县的人也过来卖东西。” 邓少衍等了半天才寻个机会插嘴,“村里人没钱就会想法子挣钱,往年要十月十一月才有人进山,但今年八九月就已经有人进山找东西卖了。” 一年都没有钱进账,粮缸也是空的,所有人心里都发慌,除了家家都会的竹编簸箕竹篓,还有山里的菌菇、山货,只要是能卖钱的东西,都有人抢,卖东西的人一多,东西就便宜。 蓉宝赞同,她没钱的时候也会想办法挣钱,比如说卖糖葫芦,帮家里浇水。 不过她爹说了,果子成熟的时候不能浇水,所以今年没有钱挣。 “粮食涨价不是好事,但东西降价是好事吗?”嘉宝问。 “为什么不好,东西便宜,大家就都买的起了。” “一点都不好。”钱妙来撇嘴,“我们家的时兴布料要是一时半会卖不出去,以后就得降价,得赔好大一笔钱呢。” 蓉宝好像也听过这话,但特意去想又想不起来,“才不会赔,商人不做赔本买卖。我爹说了,布庄挣钱的很,南方来的布料一两银子一匹,我们这边能卖三两银子。” “麻布葛布和棉布便宜,但绢布和丝绸贵了。”石大米小声插嘴,“我家就是卖布的。” “你家这么有钱啊,那你还要走路回家?” “我爹娘忙,没空接我。” “那你家有车吗?” “有车,但不能坐,那是用来送货的。” 蓉宝问完后,才意犹未尽停嘴,她托着下巴,用肩膀撞了撞嘉宝,“是不是因为澄州水灾,绢布和丝绸才会涨价,那我们家的桑树要是长大了,岂不是能挣好多钱。” 嘉宝没有回答她的话,只低头写字,纸上的小楷虽然不是特别齐整,但单拎出来看十分漂亮,这一坐就是小半天,直到庄先生亲自过来把众人领回学堂。 一共三波人,都是同样的课业,蓉宝想找小伙伴打听一下,但被众人防的很紧。 李为先掌管纸笔,坚决不让蓉宝得逞,以贺延文为首的一群人就更不会让她看了。 蓉宝撅着嘴回来,拉着小伙伴继续嘀咕。 上午在外走了好几圈,所有人都累的很,但肚子却不饿,一看那嘴油光发亮,就知道在外吃了不少好东西。 吃过饭后就坐在亭子里歇息睡觉,如今转了天,风大很,钱妙来被冻醒好几次后就去学舍睡觉了,顺便把自己带来的零嘴拿回去。 蓉宝爱吃他家的花生,外头还裹着糖,酥酥脆脆的,见状就说拿酱菜跟他换。 钱妙来麻溜的把东西放下,火急火燎的转过身还不忘说,“你记得给我啊!” 蓉宝摆手,“知道了。” 白云悠悠,树影沉沉。 古树下钟声一响,稀稀拉拉的学子开始往讲堂飞奔而去。 蓉宝屁股一落坐,就发现好几个熟悉的人都不在,元锦和齐鸣谨是家里有事请假了,而且大概率不会再来,但先生还是留了一个位置。 至于钱妙来,蓉宝侧头压低声音,“钱多多呢?不会睡过头了吧。” 冷天睡觉舒服,脑袋一沾枕头,半天都起不来,钱妙来原本想着再眯一下,结果这一眯,就眯到了墙边。 他两眼迷糊的站着,显然是还没睡醒神,但蓉宝几个已经在回答自己的课业了。 庄先生听的不住点头,话语用词虽然稚嫩,但有理有实,待日后长大,多读些书,再添些东西,写出来便是一篇精彩的文章。 嘉宝问,“先生,粮食涨价是不好的,那东西降价是好的吗?” 庄先生反问,“你们觉得呢。” 蓉宝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当然是好的,要是粮价也降价就好了,那馒头一文钱就可以买两个了。” 庄先生没有回答,由着这一帮学生论述,半天后才打断众人的话,问起另外两批学生。 贺延文有心想压蓉宝等人一头,除了清楚粮价还去店铺里问了伙计的工钱以及脚夫车夫等。 “码头六月的工价还有四五十文,但现在只有三十多文……脚夫帮忙送水,以前三文钱一担,现在两文钱一担,酒楼里的伙计工钱也降了几十文,还有长工…… 工钱低了,本来就买不起粮食,现在更买不起了,我们问了管事,管事说……干活的人多,价钱自然便宜。” 原话是,“能干就干,不干就滚,城里有的是人。” 以前管事给的价钱低了,大家伙都会去找别的活计,但现在到处都是干活的人,除了城里人,还有乡下人,一得闲就进城,力气大,工钱也要的少,可不就把工价压下去了。 这一方面,是蓉宝嘉宝都没想到的,就算两人以前跟贺延文有过节,此刻也听的津津有味,蓉宝还小声说,“难怪爹说他亏了。” 城里的工价降了,但自家请来干活的人可都是按去年的价钱来,一是沾亲带故的不好意思张口,其二也都是村里人,要是少了钱,还不知道被怎么嘀咕呢。 赵老四思来想去,觉得没必要为了这十文钱麻烦。 庄先生亦连连点头,都没错,写策论就是这样,破题之法千千万,只要有理有据,办法可行,都是上乘之作,另外一点就是文采用典。 但大部分读书人其实是不太清楚这些东西的,他们只是看书上写的,比如说,粮价高了,该怎么抑制粮价。 书上就有记载,哪朝哪代,谁碰上了这个事是怎么做的,又有哪位先贤提出了什么好法子,一一论述之后,证明自身观点的可行性。 这也没错,但缺乏主观意识。 历朝历代情况都是不一样的,粮价上涨的原因也不一样,得要自己亲自去了解,才能写出一篇合用精彩的策论。 第424章 提早放假 物价降的快,证明老百姓兜里的钱少,没有钱,集市就运转不起来,商人也就不乐意往城里来。 一个县城,若连商人不愿意进来,说明这个地方十分穷苦。 当县令的,就得对症下药,或是提高粮食的收成,或者想法子种一些能卖钱的东西。 比如说梧桐县的橘子。 有钱挣,商人闻风而来,既会带来外面的商品,也会顺便采买其他东西,钱就流通起来了,县城富裕,酒楼商铺多,挣钱的营生也多。 但粮食价钱低是好事,证明收成好,老百姓都能吃饱穿暖。 庄先生尽量用浅显的话把这些道理讲了,下面的学生有的拿笔记,有的互相探讨,叽叽喳喳的,像春日里的雏鸟,褪去稚毛的时候,就是展翅高飞的那天。 赵六郎九岁还没学习策论,但蓉宝嘉宝七岁时,已经拿笔把很多道理都写了一遍。 庄先生又问了李为先他们的看法,也是讲县里粮价,同时又说到食铺,粮食价高的时候,县里很多小食摊饭馆都没有开门做生意。 李为先觉得是粮食太贵的原因。 庄先生晒然,解释说,“小食摊饭馆价钱便宜,普通老百姓才愿意上门。如今粮价贵,店里的东西也贵,老百姓吃不起,就没有生意,自然也就关门了。大酒楼来往的都是豪商显贵,他们并不在乎这点钱,所以客人愿意去。” 李为先“哦”了一声,埋头苦写。 外门天气灰蒙蒙的,看着似要下大雨,庄先生把手里的书和戒尺都收起来,说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变天了,先生与好友有约,要去赴一场秋宴,今年的授衣假便早些放。” 讲堂内先是一寂,随后欢呼出声。 庄先生咳了两声,“九月中旬到十月中旬,课业不可荒废。每日晨起早读,临帖习字,文章通背三十篇,大字六十张,读两本新书,不可看闲书,更不可不看。” 他的声音一顿,课堂里众人也随之吸着一口气,“今天辩了‘物价’一题,得要写一篇文章……” 蓉宝抓着头发,“先生,我们还没学写文章呢。” 庄先生微微一笑,“还有五日,可得好好学啊!” 蓉宝掰着手指头数,再过五天,刚好就是九月十号,她心里更担心另一个事,“先生,要是学不会怎么办?” 庄先生笑而不语。 这么大年纪会写什么文章,只是他想看看,这群学生,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事,能说出什么道理。 破题之法很多,端看这群孩子如何想了,或许能看到一些先生都看不到的事。 可写粮价高涨的利害,也可写商人的好坏,还可引看至官场或者朝廷,孩子想不到这么多,家里总有长辈提点。 总归是稚童论述之言,便是大胆些也无妨。 赵蓉赵嘉才思敏捷敢思敢言,贺延文见识广博目光敏锐,李为先……那孩子不好说,许是家境之故,总是藏锋守拙。 邓少衍天资一般,但毅力非其余同窗可能比拟,贺杨学识差,但见解独到,自有不凡之处,将来不谋书吏,也能为人幕僚师爷,石小米不争不论,但守着自己的道理,也算稚子之心…… 庄先生雕刻印章的手一顿,竟不知该不该往下携刻。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雨夜辩论尤挂耳边,庄先生起身在屋内转悠了好几圈,他不知道杨文礼的抉择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自己袖手旁观是否有违道义,但以身入局是为君子取义,可守成待机也不失为破局之法。 只是杨文礼未免太急了些,先辈与先帝做不成的事,非一日可功成,如今杨文礼率先将自己锁入局中,只有生死可破也。 外头狂风骤起,庄先生脚步越发急切,他在桌前坐下,摒弃一切,继续携刻玉章,几个苍劲磅礴的“先我往矣”破势而出。 九月下旬,潭州有一场清谈,几乎聚集了五湖四海的名士文人,就连叙明舟也会携妻同往。 组局者,怀鹤先生。 近两年,怀鹤先生赴了许多文宴诗局,与人高谈阔论,辩解争驳,以其字画双绝、远见卓识在各地声名鹊起,就连一向自在的叙明舟也忍不住一往。 庄先生心生钦佩的同时又忍不住黯然神伤。 先往者先亡矣。 暗室灯明,总要去看一眼。 只是这枚印章终归没有送出去,学堂放假的那天,庄先生从镖局收到一封信,上面虽没有名讳,但庄先生心知肚明是谁写的,白纸上只有短短八字,“深秋夜凉,先生安矣。” …… 蓉宝今天是自己扎的头发,好不好看还是其次,主要是没扎好,飞一吹就在脸上到处打,她气极了,就和风对着吹,赵老四把她身上的书袋塞到书厢,立即拿着发绳帮自家闺女绑头发。 蓉宝乐呵呵的问,“爹,我们家的柿子熟了没有?山楂呢?有没有长大。” “熟了熟了,就等着你去摘呢。” 蓉宝又问,“那我们家的丝绸有没有卖出去?” “哪有丝绸。”赵老四嘀咕,“就一块绢布,是比棉布要好一点。” 他小声说,“你别瞎嚷嚷,改天做几身绸衣给你们穿在里面。” 就算是富商也不敢大喇喇的把丝绸穿出来,那都是官家才能穿的绫罗绸缎,更别说其他小商户了,就算赚了钱,也只敢穿里面。 赵老四自然也不敢。 蓉宝声音小了,“爹,我们家从哪里找的织娘?我听钱多多说,有些厉害的织娘能织出花来。” “正要说呢,县里最近来了好多流民,车子都不好走。”赵老四快手快脚的帮她绑好头发,又扯了扯,见十分紧实,满意的把人拎上车,“我去找牙人买了两个,贵的很。” 一对母女花了几十两,但手艺真的不错,织出来的布又细密又柔软,不比布庄里卖的差。 今年亏本,等到明年就大批量养蚕,就是不知道桑税怎么收。 他们家没有桑田,种在山上总会便宜点吧。 第425章 侵吞民田 蓉宝扶着车门,拿脑袋抵在赵老四背上,“爹,我们县里来流民了?是潭州来的吗?县令大人怎么安置的?” “怎么安置?”赵老四停了停车,把她扯到前面坐,示意她看向街边两侧,“一人发个破碗,正讨钱呢。” 这是不可能的,徐先和虽然心里嫌麻烦,但还是尽可能的抠了些东西出来,比如请几大商户游园赏花,看完了一地的枯枝落叶,第二天县里就多了几个粥棚,还有衙门的人在旁边帮忙,免得流民闹事。 蓉宝鼓着小脸,没想到县令大人真的不管了。 嘉宝也要出来,他坐在赵老四的另外一边,像是能猜出蓉宝心里的想法一样,“先生说了,县令虽然是一地父母官,但也有很多不得已。” “可先生也说了,忧心于民,才是一个正直的好官。这么多流民,本来就可怜,要是还没有吃喝,那不是更可怜。”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嘉宝反驳,“县令大人为百姓做了实事,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官,要不是真的没办法,也不会不管老百姓。” 蓉宝也觉得县令大人挺好,至少比前任县令好,她忍不住问,“要是贺县令在会怎么做?” 嘉宝小声说,“拦着不让流民进城。” 蓉宝点头,是贺县令能做出来的事,先生说贺县令也不算坏官,他虽然没有事事为百姓谋利,但也做好了县令的本分,虽然私收贿赂,但没有徇私枉法,就是贪了点。 但也不算特别贪,还是有分寸的,不然那三年可修不出那么多水渠,村里有水,就方便灌溉,农人省事,能多种好多田地。 就是本事不足,胆子还小,想要功绩,又不敢大刀阔斧的干。 这话也全是庄先生说的,学堂的小伙伴各自讨论一番添了进去,钱妙来觉得贺县令贪财,蓉宝觉得贺县令没有为百姓考虑,嘉宝觉得贺县令没本事,再结合先生说的一些话,可不就是这些吗? 容宝兴奋的说,“我觉得要是贺县令在,他才不会管县里的粮价呢。” “不止不会管,还会也卖这么贵的粮食。” 赵老四要不是空不出手,不然非得把两人的嘴缝起来,当官的是他们能议论的吗?就算贺县令已经走了,也不是老百姓能随便编排的。 好在贺县令都没什么可说的,两人聊了几句,就感慨说,“还是徐县令好。” 徐先和忍了半路,终于忍不住开口,“谢谢啊。” 这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车上几人都吓一跳,路上行人流民多,所以驴车也走的慢,赵老四心都停了半拍,扭头看到一旁的徐先和,悔恨当初没有把两人的嘴堵起来。 徐先和看赵老四战战兢兢的停车,忙说,“没事,不用行虚礼。” 蓉宝自觉跟他很熟,忙问,“县令大人,你不管这些流民了吗?” 车子走的不慢,不然徐先和也不会听到两人对自己的议论,他双手拿着扇子,沉思片刻,“还不清楚,京城那边好像已经腾出了地方安置流民。” 朝廷的本意是把澄州流民都送到潭州种地,过几年再建粮仓,只是朝廷没拨钱款,潭州知府就以衙门没钱迟迟不管,任由流民被城里世族招为佃户。 朝廷一看,这样下去不行啊,人都被抢光了,将来还怎么建立粮仓。 二皇子及其母族领头捐了不少钱粮,朝中多数大臣大赞皇后二皇子仁义,又有人上书弹劾潭州知府抗旨不遵。 宋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弹劾的是潭州知府,跟宋家有什么关系。 但听到二皇子说世家侵吞民田他就有意见了,开什么玩笑,皇后母族谢家也是出了名的世家望族,手里干净不到哪去。 二皇子此举,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崔贤那个老匹夫也站了出来,就不容他多想,是不是二皇子已经笼络了寒门。 宋威一行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夺嫡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潭州氏族手里虽然握着盐税,但这几年在朝廷里,已经没有能说的上话的人。 杨家遭遇变故,早就已经退出了朝廷,这也是杨家族长为什么千番百次的要请回杨文礼,实在是后代不济。 冯家更不用说,朝廷里都已经没有冯家的文官了,倒是出了几个武将,勉强能行。 齐家有望官至首辅的齐霄同没有入仕,天资聪颖的齐霄魏早逝,族里虽有年轻的后辈为朝廷注入新鲜的血液,但能站在殿里的也就那么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说是士子出潭州,但官至高位的其实没几个。 远不如唐薛几家。 唐家不用说,有个次辅唐瞻。 谢家是皇后母族,谢尚书虽然已经致仕,但家里后辈几乎都官至三品,又与徐薛两家是姻亲。 徐家有个太师顶着,虽然是虚衔,但在皇帝那边说的上话,族里还有个出色的后辈,有人直言,徐先和将会是下一个唐瞻。 至于薛家,虽然不争气,但大理寺就是薛家的一言堂,比之潭州四族厉害多了。 唐家虽然不会参与夺嫡,但徐薛两家可就不一定了,宋威脸色阴沉。 如今又加上一个崔贤,那个老匹夫活的久,又爱多管闲事,圣上给他留了不少情面,不然就凭三天一回的谏言,早就撸了这多嘴的首辅。 大皇子就算再得圣心,也只占长不占嫡,要是二皇子贤德兼备,就是皇帝再宠爱贵妃,也不会硬要废嫡立长,不然都不用等到千年后承担骂名,就是现在老白姓的唾沫星子都能喷死他。 二皇子说的痛快,查的也痛快,第一个就拿自己的亲舅舅开刀,谢家人虽然臭着张脸,但还是吐了一点东西,成就外甥的威名。 徐薛两家也查的快,潭州四族查的更快,宋威还没想出对策,证据和人就呈到御前了。 杨家遭受重创,自然快速调养生息。这些年仗着家势,占了不少良田,来京城告状的人都能排到城门口。 宋家也不少,查出来的东西更多,除了侵吞民田,还有罔顾人命以及偷漏盐税! 第426章 流民闹事 宋威的脑袋当场就炸了,这么快查出这么多东西,要说不是早有打算鬼都不信。 二皇子意气风发,拿着折子站在朝廷上侃侃而谈,直接砍断潭州四族的胳膊腿。 那边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大家互相比手腕,你说我偷漏盐税,我就查你买卖官职,这么狗咬狗,倒是没人管崔贤了。他把赵朝廷一提再提,短时间内从六品升到了正四品,这还不是终点,他年纪大了,迟早有一天得退下去,到那时,赵朝廷会官至三品。 沉寂了十余年,资历和功绩早就攒够了。 朝野上下都能看出崔贤的意思,他要退了,就得有一个弟子站在朝廷上代替他说话。 崔贤是内阁首辅兼礼部尚书兼太傅,这一退,空出来的位置足够朝中大臣争的头破血流。 徐先和远在花溪县都收了好几封家书,无非是说徐家现在进不如退,宋谢两家无论谁赢,都会清洗朝堂。 如今看似谢家稳占上风,但潭州四族靠着盐税早就把潭州瓜分干净了,潭州大小官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世家名谱背熟,免得不开眼得罪了人。 谁也不知道潭州那潭水有多浑,暗地里见不得的人东西有多少,就连二皇子派出去的人也只能查到一些众所周知的事。 水上迷雾才最可怕。 京中局势瞬息万变,徐家已经足够富贵,不如伺机而动。 徐先和一看字迹就知道是祖父亲笔。 只是他能看懂水面下的漩涡,家里父亲长辈未必看的懂,这种时候,还惦记着把徐家女儿送进宫呢。 徐先和身为人子,只能暗示不能提点,倒是他祖父肯定将利害破析出来了,但徐父仍然一意孤行,说明他对谢家的赢面很有把握。 只是天高地远,徐先和想管也管不了,索性做好县令的分内之事,不过如今也够头疼的。 朝廷不安稳,底下人也别想好过。 大批流民进城,占据街道小巷,还有不少人挤到饭馆酒楼讨饭吃,各大掌柜怨气冲天,已经抓了不少关到牢里去了。 这可合了大家伙的意,衙门有吃有睡,可比在外面讨饭好多了,左右考量之后,心一横就故意闹事被抓起来。 虽然挨几脚,但总比饿死强。 徐先和磨牙骂了半天,“关起来有什么用?你们管吃管喝?” 衙差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都快把地面看穿了。 徐先和黑的和以前世家公子的模样判若两人,脾性自然也有变化,“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稍微动点脑子,城里那么多流民,都抓过来关你们家啊?” 衙差本来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还有些子承父业,脑子有问题,这种时候还出声说,“我家小,关不下。” 徐先和冷哼一声,“衙门就能关下了?”嘲讽了一句后,便正色厉言道:“打,抬到衙门门口打,敲锣打鼓让老百姓都过来看。” 师爷站出来说了一句屁话,“大人,这不合规矩。” 朝廷对于妨碍商家做生意的地痞流氓没有具体刑罚,但商家还手,只要不打死人,衙门都不会管。 但有人告官,衙门也管,一般都是关十天半个月,牢里面吃不好睡不好,自然没人再往老虎身上拔牙。 像大酒楼,里面的伙计都会一些拳脚功夫,就是为了防止酒楼里面有人闹事。如今把人往衙门里送,就是来给新县令添堵的,顺便试试深浅,看看衙门里坐的是虎还是猫。 徐先和心知肚明,他睨了一眼师爷,“延明,朝廷律法要读,地方律例也要看啊!日后凡在外故意闹事者头回打十大板,若下次再抓到,就每人打二十大板,再有下回,就再加十大板。” 衙差这回胸脯挺的笔直,声音洪亮,“是,大人!” 说要敲锣打鼓,那就是敲锣打鼓,城里闲着没事的人都跟着过来看打板子,直说打的好。 流民不仅影响到商铺小贩的生计,也影响到了老百姓的出行,有时候走着走着就被人抱住大腿。 还有大批量的流民睡在巷子里,不仅挡路,还随地脱裤子,地上全是屎尿,臭哄哄的。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城里流民越来越多,衙门里的人手严重不足,这些日子治安差的很。 蓉宝原本还满怀同情,但看到有人当街偷钱抢东西后,就气的头发都要往上冒,她最讨厌拐子和小偷了。 要是换成他们村,早将人打断腿了。 徐和先朝身后使了使眼色,立即有人上前三两下抓住了流民,把钱袋子抢了回来。 老百姓一拥而上,拳打脚踢的把人揍了一顿。 蓉宝也想下去踹几脚,但被赵老四及时拎住了。 徐先和笑眯眯问,“流民还可怜吗?” 这显然超出了蓉宝的想象,她闷闷不乐道:“流民虽然可怜,但老百姓也可怜,钱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挣的,要是被偷了得多伤心。” 言外之意,就是觉得流民是坏人。 “也不能一言代之。”徐先和又走了一段路,到了炭街,马上要入冬了,许多地方都已经开窑,炭坊老板正要寻人帮忙砍树挑炭,力气强壮的流民是最好的选择,二十个铜板都有人乐意干活。 连半斗米都买不起,但还是有人挤破了脑袋往里面钻。 一个全身黑乎乎的汉子,推着一大板车木炭赤着脚踩在地面,他的背微弯着,腰也往下压了点,方便发力。 一口气从巷子口推到炭坊,又马不停蹄把车上的炭卸了下来。 管事满意的点头,这流民干活可比城里人厉害多了,工钱还要的少。 “满仓,好好干,今天给你多发一个饼子。” 一个饼子要三四文钱,虽然不如馒头划算,但多得的东西,总是让人开心的。 汉子咧嘴笑了一下,这才看出几分人样。 赵老四没拉住蓉宝,她挤到徐先和身边,“县令大人,我可以跟你一块去看看吗?” 嘉宝屁股一滑,也跑了过来,郑重说,“县令大人,我也想看看。” 孩童尚年幼,不知人间苦。 徐先和微微点头笑道:“荣幸至极。” 第427章 贪钱 赵老四虽然不放心,但想着徐先和好歹是县令,应该做不出拐卖孩子的事,就没有跟上去。 徐先和带两人站在炭街巷口看了看,里面有很多黑乎乎的汉子在干活,走近了才发现众人几乎都没有穿衣裳,脚上也没有鞋。 “不只缺吃喝,还缺御寒的衣物。衙门钱粮不多,除了官员俸禄,还得留一笔钱预防今年大雪,粮食也不能全动,万一明年年景不好,这是救命粮。” 算是解释衙门为什么不管不顾的原因,蓉宝和嘉宝都抬头看着他。 徐先和笑道:“我是一地县令,花溪县的百姓父母官。” 对于徐先和来说,他是花溪县的父母官,受的是花溪县老百姓的供养,就有职责护好这一县百姓。 蓉宝嘉宝不懂。 “当官的爱民如子,不管是我们,还是流民,不都是南元朝百姓吗?” 徐先和又说了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在其位,谋其政。” 官场浮沉,就是各种抉择,徐先和不是圣人,没有开万世太平的气魄,他接下官印,只能竭尽全力的做好自己的本分。 蓉宝脑海里搅合的跟浆糊一样,一会儿觉得徐先和是个好官,一会儿又觉得他不是一个好官。 左右摇摆,衡量不定。 徐先和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带他们去难民街看了看,以前烧毁的李家大院,成了遮风避雨的场所。 还有好多光着屁股蛋的小孩,蓉宝拿手捂住了脸,偷偷从指缝中往外看,目之所及没一个有人样的,瘦的脏的看不出男女。 蓉宝抿了抿嘴,不放心的问道:“县令大人,朝廷真的会管流民吗?” 徐先和肯定道:“一定会管的,偌大的一个澄州,数万流民流离失所,陛下爱民如子,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蓉宝和嘉宝信了,心里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信上三言两句的描绘终将有限,齐鸣谨说流民可怜,蓉宝嘉宝没有切实体会,只有亲眼看到了,才知道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是什么样。 蓉宝很认真的看着徐先和,突然问道:“县令大人,为什么朝廷没有钱,我们每年要交那么多税粮。” 从去年开始,朝廷就没钱,所以年前加了一笔税收,但今年又不是所有地方都下了大雨,就算收成差,朝廷又没有免税,怎么可能没钱呢。 蓉宝不懂。 别说是徐先和,就是师爷都想上前捂嘴巴。 嘉宝更是话不惊人语不休,但好歹知道是在外面,只用很小的声音说,“是被贪官贪污了吗?” 师爷不淡定了,“成了成了,多大点人啊!关心这事干嘛?就算是真的,你们又能干嘛呢?我们家大人都管不了的事,你们还能翻天了啊。万一要是被人听到了……” 蓉宝一脸无辜,“先生说了,私底下说说,不妨事。我们村还有好多大娘大婶也骂贪官呢,只要不让人听到就可以了。” 师爷目瞪口呆,“民风彪悍,不知者无畏啊!” 同时又对两人的先生佩服至极,“你们先生真有气魄啊!” 蓉宝嘉宝年纪小,庄先生没有特意去教,也不敢特意去教,但两人聪慧太过了,从大人的只言片语就能窥出不同寻常。 徐先和笑意渐收,郑重教他们一课,“学子可论国事,但不能妄议朝政。” 嘉宝反驳,“不对,前朝左相被罢官下狱,是天下学子远赴皇都上书请愿。” 徐先和不拘小节,带着两人蹲到一个小角落里讲悄悄话,“那是因为天子圣明。” 气头上说的话,抹不开面子当做没说过,恰好有学子前来请愿,就顺坡下驴了。 蓉宝指着他,看向师爷,“县令大人是不是也大胆?” 师爷点头,忧愁无比,“胆大包天啊!” 就差明着说当今天子不够圣明了。 蓉宝胆子壮了两分,“我朋友说朝廷的钱都是户部管,那户部尚书……” “哎哎哎……”徐先和打断她,“管天下钱粮的是户部,但批条子的是内阁。” 徐先和看着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孩,觉得这话说了她们可能也听不懂,但还是说了,“除了官员俸禄,还有兵部的军饷,工部每年的水利军备等,谁要用钱了,就上书到内阁,由首辅次辅以及内阁官员共同商议,若是同意,再呈上御前,陛下点头,内阁签字盖章,再去找户部要钱。” 徐先和说,“例如你要买笔,你娘给你四十文,你只花了二十文,你爹娘也不知道笔到底多少钱……” 蓉宝接话,“我娘知道,她可聪明了。” 这熊孩子。 徐先和哽了半天才又出声,“假如你爹娘不知道,你拿四十文,买了一支二十文的笔,剩下的钱你不就能自己花了吗?” 蓉宝拧着眉头,“可是我娘很聪明,她发现了怎么办?” “她在家里那么忙?怎么有空来管你?” 徐先和站起身,这个道理虽然浅显,但教小孩子够用了。 蓉宝和嘉宝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后走,嘀嘀咕咕的,“县令大人,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徐先和想了想,“那你就说,你就是花四十文买的。” 嘉宝问,“如果写有契书呢?” “分五文钱给店铺老板,在契书上写四十文不就行了吗?”徐先生话音一顿,接着说道:“把契书撕了也行。” 蓉宝嘉宝听的专注。 徐先和也讲的透,好像就只是在教两个孩子怎么贪这二十文钱一样。 蓉宝好像理解了,“就跟我爹一样,他拿钱买东西,就会把剩下的钱自己藏起来。” 徐先和笑的身子都在颤抖,“这可不一样。” 蓉宝疑惑的“嗯”了一声。 徐先和没有再解释的意思,花钱买了几串糖葫芦,边吃边问,“你们学堂放授衣假了?” 蓉宝把糖葫芦叼在嘴里,双手鼓掌,“县令大人,你真聪明。” “你们授衣假放多久?” “一个月。” 县令大人震惊了,“这么久?” 蓉宝和嘉宝齐齐望向他。 “京城的学堂只有十日授衣假,十五日的农假。” 第428章 做生意 “我们没有农假?”蓉宝咬着糖葫芦球,吐字都不是很清楚,“县令大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见多识广的徐先和还真要请教一下,毕竟府城的官学都有农假。 蓉宝把糖葫芦嚼吧两下吞到肚子里,“能进学堂念书的孩子金贵着呢,别说是下地干活,就是饭都不用自己盛,好好念书就行了。” 这个回答出乎徐先和的意料,但细想又觉得有道理,费尽银钱送孩子读书无非是指望后辈出息成器,自要以念书为重。 “我以为你会说农家子都念不起书呢。” “也有这一个原因。”蓉宝想了想,“我们学堂里基本上没有穷人,像我们家虽然是农户,但我爹会挣钱,所以我们家并不穷。齐小六家里也可有钱了,一屋子的书,他姥爷还是个大地主,有很多田和山。钱妙来他们家里都是做生意的,比我们家有钱多了,一辈子都花不完。其余同窗家里就算没做生意,也是村里的富户,根本不用孩子下地干活。 只有猫儿家里穷,他家以前还是挺有钱的,只是后来他爹摔了腿,不能科举,家里就穷了起来。” 买糖葫芦特别看运气,一根糖葫芦上面有甜的也有酸到掉牙的,徐先和面无表情的把核往地上吐,“他爹也是个读书人?” “是啊!读了好多年的书,可惜摔了腿。”蓉宝感慨,“肯定是平时没拜菩萨,太倒霉了,要不然他爹考了秀才,他就是秀才的儿子了。” “你一个读书人还信鬼神之事?”徐先和果然被勾起了几分好奇,“那他平日靠什么维持生计?还能把孩子送进学堂念书。” 蓉宝看了他一眼,又快速低下头,“这是猫儿的家事,不能随便跟外人说。” 初一都说完了,还怕这十五,徐先和不顺着她的小心思往下问。 蓉宝反而上蹿下跳起来,“县令大人,不过你是个好官,我可以跟你说说。” 徐先和捂住一只耳朵,“我不想听。” 蓉宝长长的叹息一声,像村里老人讲故事一样,“说起来也可怜,猫儿他爹伤了腿之后,他娘就跑了。家里还分了家,两个伯伯连一粒米都没留下,要不是命大,他早就饿死了……” 徐先和顺嘴问,“那他家怎么有钱送孩子念书?” “这就多亏他后娘挣钱供他读书。”蓉宝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是家事,便只说了邓少衍的后娘如何辛苦挣钱,他们家如何穷,最后才万分期待说,“县令大人,你觉得他可怜吗?” 可怜是肯定可怜的,但世上的可怜人那么多,不说别的,就是城里干活的力工哪个不可怜? 徐先和不接茬。 蓉宝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县令大人,你们衙门的人多吗?” 徐先和还以为她要走后门塞人,立即拒绝,还加快了脚步,“衙门不缺书吏,就算缺人,身体残缺之人也不能取。” 蓉宝小跑两步才追上他,认真道:“不是当书吏,是要谈生意。衙门里的饭连肉都没有,这样不好,人只有吃好了,干活才有劲。” “说的不错。”徐先和问,“但这跟你同窗有什么关系?” “他家养了好多鱼,卖的便宜,八文钱一斤。” “你想让衙门从你同窗家里买鱼?” “是啊!这样猫儿家能挣钱,衙门也有肉吃,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嘉宝也道:“要是觉得价钱贵了,肯定还有的商量。” 徐先和平时都不在衙门吃,自然不清楚衙门的饭有多难吃,倒是师爷吃过两顿,一说起来脸就皱成苦瓜了。 “花溪县看着也不是很穷,但衙门抠抠搜搜的,十年不见得修一回,饭食也是真的难吃。” 蓉宝赞同的点头,“比我们学堂里的饭还难吃呢。” 石山学堂里的饭食只是清淡,比起衙门里的豇豆炖豇豆,菘菜炖萝卜好吃多了。 徐先和自上任以来,先是抑制粮价,后推行堆肥方法,现在又要管流民,实在没有精力在衙门瞎转悠,也就不清楚饭食这回事,他思索片刻,大方说,“我请你们去衙门吃饭吧?” 蓉宝转身,“这就不用了,我爹还在等我呢。” 徐先和眼疾手快的揪住她,威胁道:“县令大人请吃饭都不去?” 蓉宝叹息一声,“那我得去跟我爹说一声。” “不必,我吩咐人走一趟就行了。” 蓉宝颇为惊奇,“你知道我家在哪?” “知道啊!有个小饭馆是你家的吧?还有杂货铺……” “不是不是,有些是我三伯家的,有些是我大伯二伯家的,都是我三伯母和大嫂她们的嫁妆,就挣一些胭脂水粉钱。” 县令大人显然不信,“那你家的胭脂铺……” 蓉宝立即说,“是我娘的嫁妆。” 徐先和“哦”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意思,把蓉宝嘉宝的心也吊在半空里不上不下的。 县衙在最宽敞的正阳街上,占地二十多亩,从大门看去就极为气派,衙门门口也只有一个衙差值守,剩下的人都去吃饭了。 徐先和一来,原本还懒洋洋打哈欠的衙差立即站的笔直,拱手行礼,“小的见过大人。” 徐先和点头,大步流星的带着人进院,师爷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还有……衙差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真的看到了两个小孩,背影还有点眼熟。 倒是没听过县令带着妻儿来赴任,而且徐县令看起来这么年轻,也不一定就娶妻生子了。 衙差心里嘀咕半天,突然想到蓉宝,“那不是……大和的小侄女吗?” 以前蓉宝嘉宝调皮,赵老四就把人送到衙门,让赵大和拎进去训一顿,有时要办什么事,带着孩子不方便,也把两人丢给赵大和。 两三岁的娃娃,坐在凳子上乖的不得了,生怕被人拉去打板子,后来大了两岁,倒不是很怕衙门了,有时候也过来玩玩。 只得最近两年没怎么见到人,说是去学堂念书了,男娃女娃都去。 第429章 杂粮馒头 衙门里的衙差都是一群糙汉子,吃饭也不拘小节,院子里,门槛上,哪里坐的舒坦坐哪里。 三五成群的凑一堆,聊聊干活的趣事,或者说说荤话。 “还是在衙门里头的人舒坦,不像我们,成天到晚的没歇过,那群臭要饭的,到处闹事,生怕我们闲着。”汉子把嘴里的鸡骨头吐到地上,伸手去牙缝里面抠,“娘的,那群狗娘养的,净会惹事。” 赵大和吃饭也快,桌上就一只烧鸡,五六个人,一人两口就嚼没了,他往嘴里塞了半个馒头,麦子磨的不够细,还刮嗓子,“也不晓得县令咋想的,这么多天还没个章程。” “咱们县令就是太年轻了,要是换成贺县令都不会让这帮人进城。哪有这么多事啊?在城门口饿个几天,自然就走了。如今倒好,人放进来,把咱们县搞的乌烟瘴气的,城外的人都不敢进城卖东西了,我常吃的那家馄饨摊,都好几天没开张了。街道司的那帮人都快撂担子不干了。” 流民进城,吃喝拉撒都在街巷,街道司负责清扫大街的大娘天天都在骂街,就差拿粪桶泼人了。 城里百姓也是怨声载道,恨不得衙门把这些人全部抓起来。 有人心软道:“也是可怜的,从澄州那边过来,都快挨着京城了,多远的地儿,哪还能走的动。再说了,咱们附近也就一个岷文县和定南城了,再走能走到哪去啊?” “走哪都好,别呆咱们花溪县。要不是咱们城里的商户多,赏一口粥喝,那群流民早饿死了,就这还三天两头的闹事,就是吃的太饱,饿他们几天就乖了。”汉子弹了一下指甲,又去抠牙,“咱们县令太年轻了,眼光不长远,好好的非得给自己揽事……就前几天,还找户房的人要了田册,吃饱了闲着没事干……” 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说话入迷的汉子失去了平常的警觉,他高声嚷嚷,“啥人都能当官……” 赵大和原本还当听个乐,但余光看到一角衣袍后,整个人就激灵了,他伸手把汉子撞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大和,你那眼睛咋长的,都快把我的屎摔出来了……” 赵大和额头上虚汗直冒,扯着嗓子喊,“县令大人!” 院子里,屋内的人声瞬间消失。 汉子哆哆嗦嗦的扭头,抬眼就看到了一个小娃。 蓉宝嘉宝想把他扶起来,“大东叔。” 大东都快尿了,全身瘫在地上,恨不得就地找个缝钻进去。 徐先和敛起笑意,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气势十足,并不是官威,而是与生俱来的贵气。 师爷上前训斥几声,“县令大人也是你等能够妄议的?!嘴里塞两口饭,就认不清自己是谁了?糊涂东西!领了这份差,就得办好事,谁要不想干,卸了腰牌直接走人,没人会拦。” 大东好像才回过神来,跪在地上自打巴掌,“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赵大和虽然听出了蓉宝的声音,但顾不得多想,此时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自扇两巴掌,喝了几口马尿,就认不清自己是谁了,指着县令骂,这是大不敬啊! 徐先和没说话,抬步进屋。 师爷落在后面,皱着眉说,“你们叫什么名字?谁管的?” 赵大和硬着头皮上前说,“小人赵大和,在捕役乙班当差,上头还没任命捕头,现在是林皂头暂管。” “大人宽厚,不计较这事。”师爷走到门口才冷声撂下一句,“但再有下回……!” 大东浑身一抖,“小的该死,日后再不敢说这样的糊涂话了。” 等脚步声消失,他微张着嘴往脖子上一摸,一手的汗。 县令在饭堂,屋里吃饭的衙役和书吏要规矩很多,蓉宝伸着脑袋往外看,想去打个招呼。 但看到师爷过来,又忙坐直身子。 这凳子歪歪扭扭,坐到上面还能摇晃,好玩的很。 徐先和伸手摁住他,随和道:“不用太过麻烦,有什么拿什么。” 厨子“哎”了几声,嘴上说好,但实在不敢有什么拿什么,这些当官的都是嘴上货,个个标榜自个多清正廉洁,真要随便了,说不定明天他就拎着包袱回家了。 几人在灶房翻找半天都没找出一片肉。 衙门里的这笔钱早被上面瓜分干净了,有的吃就不错了,现在连个像样的菜都整不出来。 也是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县令屈尊这种地方。 虽然想不通,但还是手忙脚乱的一阵倒腾,翻出了几个鸡蛋和葱一起煎了,好歹算个荤菜端上去。 蓉宝撑着下巴到处打量,觉得这个地方太眼熟了,还有一个胖大叔,好像以前见过。 胖大叔也越看两人越眼熟,半晌才问,“你是蓉宝吧?” 又看向低头吃饭的嘉宝,“这是嘉宝。” “是啊是啊!你是哪个叔叔?” “我是你胖叔叔,当年我还抱过你嘞。”胖大叔留着心眼打量着县令,见他没反应,才敢继续叙旧,“你当年就这么长。” 边说还边比划,“看到皂隶就吓的哇哇直哭,还是我买糖把你哄好的。” “咦,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才多大啊!就是五六岁的娃娃都不记事呢。”胖大叔感慨,“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这边还在热火朝天的聊着,县令已经吃上了,第一口皱眉,第二口变脸,第三口面无表情。 确实差,还比不上直接蒸熟的番薯。 嘉宝吃了几口,也觉得噎的慌,他拿着馒头研究,想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他们家也吃馒头,有白馒头和黄馒头,还有灰色的馒头,但都香香软软,嚼着回甜。 这个黑的馒头不一样,难吃又难咽。 蓉宝等胖大叔走了,觉得馒头黑乎乎的,还拿手擦了擦,见还是黑乎乎的,就咬了一大口,这才发现馒头的硬实,就算咬下来了,也嚼的腮帮子疼,咽下去还刮嗓子。 她不信邪,又吃了几口,才确定真的难吃,她语气沉重的开口,“县令大人,这馒头好难吃啊。” 第430章 黎家 衙门以前的伙食也没这么差,只是最近粮食贵,上面批下来的钱不多,想要填饱肚子,就得委屈嘴巴。 好在马上秋收,番薯豆子苞米全部下来了,也能改善改善伙食。 县令大人虽然还不是很清楚衙门里的深浅,但师爷门清,说上两天有人送了一份“糕点”。 就是从中捞的油水。 徐县令也不缺这点银子,但一点都不收就不好办事,因为这钱不只县令这一道油水 ,下面的主簿和经手的官员,多多少少都得吃一点。 县令带头“清正”,下面的人也不敢贪吃,衙门里面有些事就不好做了。 衙门的小官员就像大户人家的下人一样,三三两两的抱团,有听这个小管事,也有认那个大管事,虽然上头的主子是老爷夫人。 但有些时候,管事的吩咐比老爷夫人还要管用。 像徐先和,他不需要能管住衙门里的几百个人,只要主簿和几个领头的听话,他说的话就一言九鼎。 嘴里的炖豇豆实在索然无味,徐先和想了想,“糕点吃不了那么多,留一块,剩下的全分下去。” 师爷点头说好。 这番哑谜蓉宝嘉宝是不知道的,两人苦着脸吃完这一顿,连县令泡的茶都没喝,就迈着小短腿跑回家了。 徐先和瞧着两人的背影伫立良久。 师爷感慨道:“年纪虽小,但说话行事不卑不亢,虽然比不得京中子弟的博学多才,但已是庸中佼佼。” “庸中佼佼。”徐先和缓缓念了一遍,随即笑道:“延明怕是看走眼了,天资聪颖者多,但心智卓绝者少有,这番心性胸怀,少有啊!” 师爷不认同,也没有否决,两人的性子确实不像京中儿郎,但也是情理之中,一方养在富贵檐下,风雨不沾;一方放在山野里,摧风折雨。 心怀怜悯者多,但直面过人间疾苦者少,这是寒门学子的长处,也是他们的短处,容易为世情所累。 . 屋漏偏逢连夜雨,半夜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一夜没停。 市集上卖菜的小贩少。 虽然是细雨,但说不好会被人踩脏鞋,大家伙就更不乐意绕小半个城去买东西了。 好在家门口就有一个卖菜的铺子,除了没肉,其余东西应有尽有。 “你个小丫头磨磨蹭蹭的,要是去晚了,好菜都被别人挑走了。” 正戴耳坠的小姑娘撇了撇嘴,“都是菜,炒出来一个味,有什么好挑的?” 妇人骂道:“你个磨蹭鬼,别人是早起吃好的,你专吃别人剩下的。集市上的东西去晚了都是一些歪头八脑的,还没得便宜,多亏啊!那群老娘们尽着好的挑……” 妇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这个家已经习以为常,小姑娘没再顶嘴,对着镜子照了两下,见脸蛋像花一样,才眉开眼笑的出门。 巷子虽然小,但密密麻麻住了不少人,还有提着桶去井边打水的,都是妇人和小姑娘,一见面就聊的嘴巴都不歇。 有人看见挎着篮子的母女俩,“黎家的,这干啥去呢?” 黎氏往前指,“去买点菜,这下着小雨,懒的去集上挤了。” “哎呦,别去,街上那头全是外面来的人,挤的很。”妇人面露嫌弃,”也不讲究,到处都是……哎呦!” 黎氏面色也有点难看,但到底不是心硬之人,说不出什么难听话,只骂了一些干坏事的人,“丧尽天良的东西,自己没得吃,就抢别人的。” “可不是,这样的人难怪家里遭灾,报应哎!” 人就算再可怜再有苦衷,偷了抢了就是不对,别人又不欠你的,都是老百姓,谁家里也不宽裕。 小姑娘心气高,要强,不喜欢亲娘像长舌妇一样说人长短,就把人扯走了,“娘,再不走快点,那好菜都被别人挑走了。” 黎氏有点意犹未尽,把手上的篮子塞到闺女手上,好声说,“你先去挑一些好菜,等会儿娘去付钱。” 小姑娘跺了跺脚,“娘!” “行了行了,别闹我了,你这死丫头,上辈子欠你的。”黎氏只得匆匆跟众人告别,“先不聊了,家里等着菜下锅呢。” 其余妇人纷纷道:“我打了水也回家做饭了。” “闲着再聊啊!” 黎氏从闺女手上拿过篮子,兴致勃勃跟她说起县上的流民,“女人孩子可怜,遭罪,要是粮食便宜,还可以舍一点,就当做个好事。” 小姑娘拧着眉,不太赞同母亲的善心,“有手有脚的,帮人家干活,给地主家种地,哪样不能活?” 她从小到大,样样掐尖,一手绣活,比城里大多数的姑娘都要厉害,是每天枯坐五六个时辰练出来的,要想挣钱,就得吃苦头。 “你这小丫头,抠搜劲跟谁学的?娘多做点好事积德,将来菩萨保佑你们。” 小姑娘不信佛,“我不要菩萨保佑,你把那钱给我当嫁妆,我日子好过着呢。” 黎氏无言以对,半晌才说,“都是娘生父母养的,遭了罪要是能活,谁愿意跪在街上讨饭?都是苦命人,能帮就帮一把。这城里的钱要真是那么好挣,也不会有那么多穷人了。你舍不得东西是你的事,别人的好心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桥断了,你只管过你的路,总有好人去修。” 小姑娘嘀咕,“那这不是傻子吗?” 黎氏气的不想再看她。 小姑娘追了上去,似是不解,又像是询问,“娘,这世上真有菩萨?” “你不信就没有。” 小姑娘站在原地沉思片刻,随即又追了上去,“娘,你上回不是说让我去做工吗?什么时候去?” “生意不好做,也不晓得还要不要人。” “去年我就说要去了,你不让。” “你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姑娘去镇上,我和你爹谁能放心?” “我才不怕,都是绣娘我怕什么?”小姑娘恶声恶气的道:“你这样想,我爹可不这样想,她巴不得我走呢。” “你爹疼你还来不及。”黎母生了三个女儿,但就这个最招人疼,虽然脾气差了点,但手里的活做的样样出色。 第431章 卖菜 只是太要强了不好,招家里嫂子的眼,那头成日明里暗里的挤兑。 这小丫头也不是个能受气的,什么话难听就挑什么话说,闹的家里三天两头的不安稳。 她爹不好直接去说儿媳,就专挑闺女骂,时间一久,这边委屈,就埋怨上了。 但男人要面子,就算知道自己不对,也咬着牙死不承认,时间一久,父女间的感情就一天不如一天。 去年有一个相熟的人请绣娘干活,有吃有住,一个月一两银子,活做的好,还有红封发。 样样都好,就是地方远了些,到镇上去了,跟家里人见个面都不容易,黎母就舍不得。 去年有去那边干过的绣娘说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有二两多钱,逢年节都有东西发,过年还有一个二两银子的红封。 黎母虽然羡慕,但舍不得闺女,还是没提这事,但碍不住自家丫头想去,提了十几回了。 拗不过闺女,黎母就想着寻个时候跟人说说。 蓉宝嘉宝昨天晚上数钱睡的晚,今天又一大早进城,困的眼皮睁都睁不开。 赵老四把人抱下车,两人就扶着车座瞌睡。 吴孝文带着连财宝出门搬东西,问今天怎么是他来。 赵老四似抱怨似打趣,“酒席吃腻了,来城里吃点新鲜的。” 办酒,除了热闹就是为了收份子钱。 吴大舅分家之后,吴二舅家吵闹了大半个月也分了,这下可好,两家的地基都是早年打好的,建房子就半个月的事。 几家人争先恐后的办酒,城里粮价又贵,主家就抠抠搜搜的,吃都吃不饱。赵老四去了两家觉得实在没意思,就把钱给侄子让他们帮忙做人情。 如今吴氏已经走了,赵家和吴家的亲缘淡了不少,等吴大舅吴二舅一动身,基本就是普通亲戚了。 吴孝文心里庆幸,幸好自家没做这么没脸的事,一两个月四个酒席,亲戚路上谁不骂,要是换成他们家的亲戚这样办酒,他爹娘也要在背后骂黑心肝的。 村里人上门只要意思一下,十文二十文的都行,但像赵家这种近亲,就是五十文都低了。 一场酒席办下来,挣个一两银子是有的。 而且有些家里儿子少的,这人情都收不回来,反正算来算去都是个亏。 吴孝文看着趴在车子上睡觉的两人,“老四,把孩子抱去床上睡,外头冷。” “没事,我等会儿带他们去外面转一圈,这睡虫就跑了。” 连财宝看着人小,但说话做事已经是城里的老油条了,力气也大,吭吭哧哧的搬完东西,才觉得心头有点失落。 原来世上的爹娘并不都是他爹娘那样的。 也就一会儿功夫,店里就进了不少人,赵老四见吴孝文忙不过来,就帮着卖了点东西。 “婶子,你就买,这菜好吃着呢,跟酒楼里的菜一个样。” “这咋一样?那酒楼的东西多贵啊!菜能是这样的便宜货吗?”大娘拿着一把芹菜抖搂抖搂,把一些断掉的菜叶子挑出来。 赵老四眼尖,出声道:“大姐,那都一个价,一把三文钱。” 大娘立即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重新挑了一把大的,又选了一些干货。 赵老四往屋外看了看,见车子还在,就收回目光,顺嘴说,“明天该有新鲜菌子了,做菜打汤好吃的很……” “什么价啊?” “便宜,平菇一文钱一斤,都是新鲜的。” 集市上基本也都是这价了,东西太多了,村里得闲的人都上山捡。 大娘看他往自己篮子里多放了一小把葱,心里开心的不得了,“明儿来,帮我留着好的。” 赵老四满口答应,“你放心,把最好的给你留着。” 能送进城来卖的东西自然都是挑好的,大娘出门买菜也早,用不上特意留,但这样说,客人心里就舒坦。 大娘脸笑的跟菊花一样走了。 其他熟客注意到,今天的掌柜换人了,算账利落,说话也中听,大家伙不管有没有买菜都是乐呵呵的。 黎母拉着闺女赶过来,一看到这么多人,就直说来晚了,“今天买菜的人多,也不知道还有没有。” 小姑娘不能理解,“城里的菜那么多,这边没有,去别的地方买就是了。” “你个傻丫头,这边的菜便宜,一把有一斤多,这不比外头的好?”黎母边走边说,“而且菜也好,干干净净的,看着就清爽。” 黎母在门口选了一个老倭瓜,拿回家煮粥做汤好吃,往里挑,就是茄子莲藕扁豆等,还有小半筐。 黎母拿了两个茄子,又挑了点雍菜,正在犹豫要不要买一个大冬瓜的时候,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新鲜栗子,昨天刚去山上捡的,甜着呢,嫂子尝尝?”赵老四抓了一把分给众人,自己也抓了一把吃,新鲜栗子好剥,果肉淡黄色,带着清香。 黎母一扭头就看到赵老四,顿时惊喜道:“赵四,你媳妇呢?” 赵老四抬头,半晌才认出人,“黎嫂子啊?我媳妇有事忙去了。” 屋子里人多,也不好讲话,黎母拿着菜不着急,等他歇下来了,才喊着人去外边,问问绣坊还招不招人。 黎母也是个老绣娘了,她教出来的闺女,手艺差不到哪去,但赵老四得回家问问,因此就没直接答复。 黎母心里并没有不痛快,反而十分理解,“如今生意不好做,不要人了也没事,以后生意红火了,别忘了我家梨子。” 她拉过闺女,隆重介绍,“梨子,这是你赵四叔,有本事着嘞,在县里开了好几个铺子,这店子也是他兄弟家的。” 黎梨突然就紧张起来,还有点忸怩,“赵四叔。” 黎母是杨氏的熟人,做绣活认识的,赵老四并不是很熟,也就没多聊,只说过几天给答复,就架着车走人了。 “这男人有本事,女人的日子就好过。”黎母感慨说,“也就你杨婶那样的人物才配的上了。” 黎梨眸光浮动,像是无意的问道:“那店里以前来的那个是赵四叔的兄弟吗?” 第432章 骨汤面 “哎呦,那可不是,年纪那么小,侄子辈的了。”黎母也不清楚女儿问的是哪个,但两个人的年纪都不大,应该都是侄子辈的。 黎梨又问,“亲侄子啊?” “表的可享不到这福。”黎母看着络绎不绝的来客,只觉得有些人天生就走财运,这店子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做生意,可做一个倒一个,也就这个杂货铺挣了一箩筐的钱了。 黎梨心跳的厉害,“娘,多大年纪了。” “这哪知道?看着十五六岁,一共两个小子,大的应该有二十来岁了。”黎母正说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她看着闺女,“梨子,你想什么呢?” 黎梨心口漏了一拍,但故作茫然,“我就随口问问。” 黎母将信将疑,嘴里嘀咕说,“大的那个年纪大了,家里应该早有妻儿,小的倒不知道,别人家的家事,也不好打听。” 言罢,妇人又盯着她问,“你真没想什么?” 黎梨一脸真诚,说话也显的不耐烦,“我能想什么啊?” 黎母一想也是,自家闺女自幼要强,哪看的上乡下人,将来说亲也不知多为难。 黎梨跟在黎母身后,脸上已经没有刚才那么轻松了。 少女心思,如空中明月,缺一分都不得圆满。 . 赵老四勒住绳子,扭头掀开车帘,伸手在两人脸上轻轻拍了拍,“别睡了,吃东西了。” 蓉宝茫然的睁开眼睛,见是赵老四,就平仰着头发呆。 嘉宝醒的快,就是在车上睡了一路,腰酸腿疼的,他把身上的小被子团吧团吧塞到筐里,然后钻出小半个脑袋,“爹,到衙门了吗?” “还没到,先吃点东西。”赵老四背着他跟摊主说话,“来三碗面——” “有没有饼啊?”缩着身子把小摊全扫视一遍,除了雾气腾腾的热水,就是小巧玲珑的馄饨,赵老四试图找出点别的吃食。 “今个儿天不好,没敢做别的,平日里还有馄饨饼包子。”小贩也被冻的不轻,脸蛋都是红的,他利落的架起一口锅,舀了三勺骨汤。 赵老四剁了两下脚,“多放点肉,还要蛋。” 街边的骨汤面最是鲜美,鲜新骨汤煮鲜肉,再添一个蛋,等汤烧开,就把烫好的面放里面煮一会,香气扑鼻。 小贩手脚渐渐暖和起来,干活也越发麻利,大溪街上不好做生意,他胆子也大,跑到衙门边上来,既不怕流民的骚扰,也能揽住几个客。 赵老四来的最早,要完东西后,就钻进车里把两孩子拉起来,蓉宝扑在他肩膀上,双手环上脖子,说话有气无力的,“爹,你真是犟头。” 赵老四帮她擦了擦眼睛,然后一拍屁股,“没大没小啊,我要不是为了你们,今天才不来受这罪呢。” 蓉宝身子没动,脑袋抬了抬,然后朝他爹撞了过去,赵老四也不惯着,父女两个对着顶,直到蓉宝被挤在车子上,她卸了劲,四处找机会逃出去。 赵老四拦了几下,最后装作不小心的把她放走,他又拽着嘉宝把脸擦了擦,直到把人揉的满脸不耐才收了神通。 骨头越炖越香,蓉宝拿了两根筷子眼巴巴的瞅着,恨不得面这会儿就端过来。 辰时初,出门干活的人比比皆是,还有街道司的大娘,正拿着大扫帚扫地,时不时还要问候一下别家的“祖宗”,民风十分淳朴。 一碗骨汤面七文钱,若要肉和蛋,又是另一种价钱,但分量给的足,面多肉也多。 蓉宝和嘉宝先把肉和鸡蛋挑着吃了,才慢吞吞的吃面,赵老四也不着急,把汤喝干净后,找了根牙签剔牙,跟小贩打谈。 “我家祖传的做面手艺,以前还有人请我去大酒楼干活呢!一个月一两银子我都没去。” 赵老四笑着倾听。 摊主一看,倾诉的热情又高涨几分,“我一个村里汉子,野惯了,不爱去那种地方,啥事都要听人吩咐,我这摆个小摊,想干就干,想歇就歇,快活的很。” “最近生意不好做吧?这一天能上多少客啊?” “哎呦,不好做,压根就没法做,东西贵了,谁舍得吃……” 正聊着,左边就来了几个衙差,远远的就喊,“来几碗面。” 要换以前,借给摊主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到衙门边上卖东西,但这几年花溪县的治下好,没有出现那种吃东西不给钱的衙差,顶多就是占点便宜。 赵老四用余光打量一遍,都是生脸,应该是狱卒。 “快点,急着吃。”刀疤脸的汉子把刀放在桌上催促,牢里干活的人,身上总带着点阴气,浑身上下都看着不舒服。 摊主虽然有点害怕,但秉着对衙门的信任,还是抖着手煮面。 “你甭吓唬人了。”干巴巴的汉子压低嗓门,神秘兮兮的出声,“听说上头要给饭堂添东西了。” “能添什么?萝卜炖萝卜?”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都跟着笑起来。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新县令够和气了,人还没发作,就往下撒钱了。” 一人嗤笑一声,随即压低声音,“衙门不烧火,莆主薄不也跟个孙子一样?贺县令够有本事吧?在徐县令面前压根就不够看,不然也不会走的那么痛快了。” 每任县令都要在衙门刮一层,要不是地板撬不动,这衙门都得被拆了,但贺县令走的体面,连银子都没敢多贪。 怕的就是被徐先和惦记上给他使绊子,都是有头有脸的门户,犯不着为了这点东西撕破脸皮,反正他去了另一个地方照样能贪。 赵老四离的远,只依稀的听到了县令主薄等字,想着这新县令上任,总得在衙门做点什么。 蓉宝从家里出门时喝了一小碗粥,现在又吃了肉和鸡蛋,面就吃不下多少,赵老四拖过碗,接过蓉宝的筷子就吃了起来。 嘉宝吃的多一点,最后只剩两筷子,赵老四一口就解决了。 “不行了,撑的很。”赵老四也不赶车,就牵着牛走到衙门。 守门的衙差还是一脸睡不醒的样子,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第433章 打拳 蓉宝微弯着腰,撅着屁股偏头打量着他的脸。 衙差正模模糊糊的做着发财的好梦,一箱金子刚数完,抬头就看见徐县令的黑脸,正厉声喝道:“大胆贪官!” 他猛得甩头,嘴里嚷着,“我没贪,我没贪。” 蓉宝被他吓的忙往赵老四身边跑。 视线里的人影比较模糊,衙差闭了闭眼,半晌才睁开,他动了动发麻的腿,瞪着蓉宝,脸色十分难看,“干嘛的?” “找县令大人有事。” 衙差呵斥说,“县令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蓉宝不解,“难道不是吗?” 她都好几次在街上看到徐县令了。 “别在衙门闹事,滚滚滚。”衙差丝毫不给好脸色,“一大清早的,真晦气啊!” “睡糊涂了吧,牛三!这不是大和家的亲戚吗。”又有一个年纪大的衙役边咬着包子边走近,他站在赵老四面前,问几人来干嘛的。 “我们来找县令大人。”蓉宝坦然说,“找他有事。” 吃包子的衙差两口把最后一个包子吞下去,“我帮你去问问啊。” 进衙门办事好说,但见县令还是得去通报一下,他路过门口时,指着蓉宝一行人小声的跟牛三说,“县令昨天还带着这两个孩子来衙门吃饭了,你看着办。” 牛三心里又怕又虚,但就这样舔着脸贴上去也不好意思,干脆照样冷着脸,不搭理几人。 师爷出门接人,赵老四不想进去,民怕官是天性,他又不是读书人,站在一旁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师爷也没强求,带着两个小孩穿过大堂,直接去衙门后院,游廊小道,路上的下人小厮都极有规矩的往两侧避开,弯腰行礼。 “柳师爷!” 等脚步声彻底远离,众人才敢抬头,互相耳语几句,“那两孩子是谁?” “柳师爷亲自去接的,莫不是?” 手里的活还没干完,大家伙虽然心里好奇,但还是不敢多语。 要是被管事听到了,那可是要罚工钱挨板子的。 府里藏不住事,不到一刻钟,师爷带了两个孩子进府的事就传的满院都是,老嬷嬷和管事对视一眼,心里各有计较。 两人一个是徐夫人的陪嫁婆子,一个是徐老太太身边的人,平日除了帮少爷打理后宅,也有通风报信之意。 老嬷嬷摸了摸手里的珠子,少爷在外谋官,身边只带了一个通房丫头,就算外面养个女人,也不为过。 只是外室和私生子终归上不了台面,有损徐家的颜面名声,若是误会一场也就罢了,要是真有,肯定是要早点纳进府的。 此事宜早不宜迟,还是得早日打探清楚。 至于老管事,心里则对孩子的好奇心重一些,大户人家看重子嗣,他们家少爷二十多岁的年纪,膝下还只有一子,着实单薄了些。 “京中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来信了。”老嬷嬷面露担忧,“也不知府中诸事可还安稳。” 老管事笑而不语,半晌才说,“小少爷今年应该五岁了,年纪不小了。” 老嬷嬷若有所思的去灶房端了盘点心,过去探探口风。 . “好累啊!” “手高点,这套拳法厉害着呢,修身养性,定气凝神。” 蓉宝双腿颤巍巍的,手也发酸,一套柔中带刚的拳被她打的软绵绵的,她呼了几口气,余光看到嘉宝学的有模有样,便也不肯认输,咬着牙继续抖腿。 徐先和看不下去了,轮番上手纠正两人的架势,直至一套“拳”打完,在徐先和一声“行了”落音后,蓉宝嘉宝才腿脚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在下人刚把院子扫的干干净净,但还是冻屁股,徐先和一手一个把两坨烂泥揪起来放到凳子上,然后倒了杯茶水润喉咙,“读书也不能整天坐在凳子上,还是得跑跑动动,不然身子骨差。尤其嘉宝以后要去外地当官,不会些拳脚功夫是会挨揍的。” 蓉宝费力问,“还有人敢打大官?” 她赞叹道:“真厉害啊!” 徐先和点头,“有些县城离的十万八千里,又靠近边关,常年动荡,要是腿脚不利索,逃跑都跑不过别人。” 蓉宝嘉宝皆觉得有理,“这就是打不过就跑。” “也可以这样说,所以你们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打打拳,蹲蹲马步,有用的很。” “马步我会蹲!”蓉宝有点得意,“我可厉害了!嘉宝和齐小六都比不过我。” 她不知哪来的精力,坐直了脊背,双手放在桌上,好奇的问,“县令大人,是不是京城里的文官都会打架?” “君子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多数世家子弟都要学。” “那二流子呢?就是……”蓉宝吭哧半天,才想到比喻,“就是不爱念书的人,欺儿霸女的坏人,他们也都会吗?” “我们京城里叫纨绔,虽然爱好玩乐,但一些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的,比如礼乐射御。” “那就不是二流子。”蓉宝再度解释,“就是什么都不会,还好吃懒做的……” “我想想啊……”徐先和支着下颚,“那还真没有,多多少少得学点东西。” 礼不可废,就算是睡在女人堆上的二世祖,大礼小礼也学的清清楚楚,至于乐……不学一技之长都得不到名妓青眼,剩下的射和御就是打猎骑马的必备,谁要不会,能被好友死对头笑一辈子。 具体缘由也不好跟两个孩子讲,徐先和小声说,“京城里的纨绔多,不是打马溜街,就是玩鸟斗鸡……” “骑马也能算是纨绔吗?” 徐先和学着她说话,声音放软,“那当然,既不当官又不挣钱的,还整天玩乐,这就是败家子啊!” 蓉宝嘉宝被他的怪腔怪调逗笑了,“哈哈哈”的乐了起来。 院门口的老嬷嬷躲在墙后,见到蓉宝嘉宝第一眼心就放了下来,这么大年纪的孩子,应该不是他们少爷的,只是夫妻常年不见面也不是个事。 虽有书信,但怎比的上日夜相伴的情分,而且少爷子嗣实在单薄了些。 就算上头的婆母不讲,京中谣言也传的不好听。 第434章 救民论(1) 夜里起了凉风,越近初冬,天气就越冷。 去年雪来的晚,去的早,今年却冷的出奇。 砚盘里的墨没写几个字就已经被冻住,师爷停下笔甩了甩手,“这花溪县真冷啊!跟成天打着霜一样。” 徐先和把脚边的炭盆往他那边踢了踢,“时辰不早了,该睡觉了。” 城里的流民还没解决,师爷哪有心情睡觉,他掀开衣袍蹲在火盆边烤火,突然想起了自己房间还有一袋芋头,也不知道谁送的, 混在一堆鸡鸭里,格外显眼。 “一共有一千三百多人,全安排下去,至少得要一千亩地。” “哪有这么多地,衙门手里的良田本来就不多。”徐先和把纸张摊开在一边,等它晾干,“这破地方,递个折子都得一两个月才能到。” “等潭州到京城的官道建好了就快了。”师爷“欸”了一声,“不是简单活啊,又要砍树,又要挖山搬石头,两年估计都难。” “潭州哪有这么多人,还不是朝我们要人。”徐先和心里不痛快,“地里的粮食还没收呢,信已经送来了,今年本来就冷。” 多余的话没说,师爷不会听不懂,他仔细思量片刻,“澄州那么多流民,若能管吃喝,应该也够用了。” 徐先和“哼”了一声,“拿什么管?就指望着我的人去填亏空呢。” 师爷看了眼明亮的油灯,“潭州这几年越发猖獗了,闹的实在不像样。” “宋威那老匹夫捅破天了还有宫里的好贵妃给他们家担着。” “听闻宫里又送了一个美人,颇有贵妃年轻时的风姿。”师爷面不改色,好似嘴里吐出的不是那皇家秘事,“宋大人的处境也算不上好。” 宋威依仗的无非是宫里的贵妃和两个外甥,这么多年来,无数美人像流水一样入宫,但贵妃盛宠不减。 “咱们这位圣上……“徐先和一时间也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这位帝王,说他好色风流,但对宋贵妃情深意厚,说他色令智昏,又没让外戚专权。 说他没本事,帝王稳坐高位,说他有本事,朝纲岌岌可危。 徐先和把此事抛诸脑后,伏案疾书小半个时辰,才撑着桌子起身,除了手,其他地方好像被冻住了一样。 师爷身子骨要弱很多,不抗冻,这会儿脚下又多了一个火盆,正沉心时,就听徐先和开口。 “有人今日送了二十多两银子,说是托我买粮食济灾。” 师爷茫然的抬头,不清楚自家大人的用意,是暗示这城里的商户该捐善款了,还是暗示他要掏银子。 但细想一下又觉得不对劲,这捐善款哪有二十两二十两的捐,而且今天衙门没有别人,只有两个孩子来过……师爷小声“哦”了一下,有点钦佩,又十分不解,“要行善事,为何不干脆搭个粥棚?” 许多大户人家搭建粥棚,都会说这是府中哪个老夫人慈悲,或者哪个小姐心善,既做了好事,也博取了美名。 就是京城里的士族行事也是如此,做了好事就要留名,免得钱白花了。 早上小雨初歇,天空澄澈。 蓉宝和嘉宝在赵老四那里当了全身身家,换了二十多两银子,虽然舍不得钱,但想到城里的流民,又泄气一般的耷拉脑袋,有气无力的叮嘱,“县令大人,你别买细粮,那个贵,城里的粗粮便宜,像麦粥、豆饭,虽然不好吃,但顶饱,穷人只要能活着就好了。” “也可以再等一个月,地里的番薯和豆子收了,就能煮番薯粥,这个顶饱也好吃。” 徐先和面上虽然带笑,但眼中的笑意已经消失殆尽,“这么多钱,你们家中长辈可清楚?” “我爹娘都知道。”蓉宝叹息,“还是我爹给我换的呢,我没这么多银子。” “县令大人,你去我们村里买粮食吧,番薯便宜……”蓉宝祈求般说,“只要给流民发一点吃的,人就饿不死,他们可以开荒,到了初春,衙门再发点锄头种子,这些流民都能活下去。” “人口增多,商贸繁华,都是县令的功绩。”嘉宝道:“县令大人,这对于你和流民来说都是好事。” 徐先和心神撼动,纯善之言,对于大人来说颇为可笑,但在天地间,却震耳欲聋。 他定了定神,“衙门可以安置城内流民,但南阳府、潭州以及周围县城,都有流民,到时花溪县救民赈灾的消息一出……” 院内沉默半晌,嘉宝出声,“到时我们县里就会来很多流民……” 徐先和声音轻飘飘的,没有支点,“一县一城力微。” 蓉宝好像懂了朝廷为什么这么久还没能安置好流民,她生气道:“能救一个是一个,总不能怕救不了全部的人,就连一个都不救吧?这是不对的。我也是不对的……” 她像是十分伤心,如一只刚跑出深山的小兽,以为仰头就可以看到日月星辰,但站在这里,听了这番话,再抬头一观,还是遮天蔽日的繁叶。 蓉宝既羞愧又气愤,“先生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要做好事,不能要求别人去做,所以我没有问我爹娘要钱。但县令大人不同,你是百姓父母官,朝廷有无数个百姓父母官,你们的俸禄是老百姓交的粮税。花溪县也好,澄州也好,都是朝廷的子民,这回是澄州受灾,那下回呢?” 她像是在质问徐先和,又像是在问自己,“如果花溪县遭灾,你不在了,还有谁管我们?县令大人,当官的人不能太仁慈,但也不能没有慈爱仁义之心,如果你不是县令,你看到陌生人这么可怜,你会不会救?” 徐先和喉咙一紧,抬手挡在头顶,这一刻他是如此的卑劣,站在光里,无处遁形。 嘉宝说,“我们先生说,君子品德高尚,胸怀天下,能立于朝堂,救民生死。但如果救人会把自己陷入险地,就不应该去救,这并没有错。可天下不止一个君子,一个人救不了,两个人,三个人,乃至一城一州!” 第435章 救民论(2) “善人有恻隐之心,好人有济世之德,哪怕是重利贪财的商户,也会施粥救民。县令大人,朝廷中那么多官员,就没一个心怀仁爱之人吗?天底下那么多县令,就没有一个好官吗?”嘉宝郑重一揖,“徐县令,你是个好官,是朝中能臣,你的道理没错,但我会坚持我的道理。今日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朝廷里能站着说话的人少,能为民说话的人更少,徐先和是徐家人,为官哪怕再清正廉明,家族利益依旧排在首位。 他是小人,不是君子。 只是对于花溪县老百姓来说,徐县令是他们见过为数不多的好官。 蓉宝扭过头用袖子抹了眼泪,哭的鼻子脸蛋都是红的,她把桌上的钱全抱起来。 徐先和问,“干嘛,不捐钱了?” 蓉宝说,“不给你。” 当官的要官声,衙门做的好事,老百姓夸的都是县令,这对于徐先和的政绩考核大有用处。 但蓉宝不想便宜徐县令,她一腔赤诚而来,撞的自己一颗真心七零八落,她知道不能怪徐先和,徐县令是个好官,她只是生气,为什么都能伸手搭救,但又都选择袖手旁观。 徐先和郑重说,“是我不对。” 蓉宝又抬起袖子抹眼泪,手里的银子全部掉了下去。 徐先和说,他会去给其他县令去信,顺利的话一个月内就能把流民安置下来,不顺利的话可能要等很久。 “我是个小孩,没读过你们这么多书,懂的事也比较少,有些道理不清楚。但我知道,天底下,不止一个徐县令,有可能还有赵县令,张县令,也不止一个赵蓉和赵嘉。” 青衣小姑娘站在日暮下,如巍峨高山。 她和嘉宝蹲在地上把银钱捡起来,双手捧给徐先和,“要是……要是做不到也没事,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官。” 徐先和在想什么呢,他在想历史长河里的先贤圣人,很奇怪,他在两个孩子身上看到了淡薄的影子。 “延明,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分不清我站在哪里,也分不清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谁,甚至分不清我经年所学是对是错。”徐先和说,“我从未听过这种浅薄无知又有力量的话,更想不出来,竟会是从两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的。我站在她们面前,如蜉蝣见晴天朗月,未曾张嘴便已自行惭愧。我试图去辩驳,去解释,去说服,但最后万卷书里都找不出一句话。” “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有我坚守的道理,我有我要走的路,跟所有人都不同。我不觉得他们的道理是对的,也许是对的,但我不认可,我徐先和不做能臣,我出身徐家,这辈子注定要手握权柄。” “他们都说我像崔相,但我不是,我也不会是。我更不会是宋威,我徐家也不是宋家,我与任何人都不同,我是徐先和,没有两袖清风高风亮节的气节,但我对的起我自己,更对的起旁人。” “流民一事,我不管是最好的,因为朝廷有人拿他们斗法,我横插一脚,这棋盘就散了。” 徐先和真的没有本事安置好流民吗?士族底蕴,可抵十城之富。但没必要,更没有价值,除了一个好官声,徐先和什么都得不到。 他把自己从徐家摘出来,站在普通官员的位置上,发现谁都不会傻到接过这个烂摊子,权衡利弊,徐先和给了世人一个理由。 无能为力! 这怪不了他,很多县令都无能为力,秋冬苦寒,谁都想当个救世圣主,但真要面对千军万马,除了惶恐,就只剩畏惧。 就像朝廷里的大部分官员一样,他们为了明哲保身,在朝廷上首鼠两端,左右摇摆。 他们错了吗?错哪了? 既没有搜刮民脂民膏,也没有欺压百姓,他们用尽才学才在偌大的京城里站稳脚跟。 徐先和说,“我答应于人的事就一定会做,若真有人愿意,那做便做了,天高皇帝远,谁还能管到我头上来。” 他轻笑一声,“我不信。乌龟咬王八,都自顾不暇了,还有空来管我。” “大人多思了,能臣治国,权臣治世,只看得失,不论好坏。”师爷真心夸道:“治理梧桐县,让一城百姓衣食无忧,平复花溪县粮价,让穷苦人家足以饱食,振济澄州灾民,让城内没有饿殍。大人,你是个好官。” . “徐县令是个好官,可我就是生气。他说当县令最重要的是管好城里百姓,这没有错,可流民以前也是农户,家里有田有地,给朝廷交了很多税银,但朝廷不管他们。”蓉宝捧着脸,“庄先生说,我们国家很厉害,是一个强国,有广阔的疆土和厉害的兵马,可这么厉害的国家,为什么连流民都安置不好。” “一个强国,不应该是很厉害很厉害吗?” 杨氏摸着她的头,“路上没有饿殍,城里没有乞丐,那就是盛世。我们国家虽然强大,但面对天灾也只能无能为力,所以世上会有流民,这不是朝廷的错。” 嘉宝说,“但流民得不到安置,就是朝廷的错。” 杨氏点头,“君主无能,利欲熏心的官员就会贪赃枉法,户部没钱,不发放赈灾粮款,府县的官员也就万事不管。这不是一个人的错,但有一个人有大错。” 蓉宝说,“君主。” 杨氏把手放在嘴唇上,“娘跟你们说的话,只可记在心里,不可向外说。” 蓉宝全身软绵绵的瘫在桌上,“哎,我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昏君,现在可算是知道了。要是我是澄州百姓,才不会认这个皇帝呢,太没用了。” 杨氏面色肃然,“娘刚刚说的什么话?” 蓉宝抬起脖子,“娘,你放心吧,我的嘴可严实了,爷爷问我捐了多少钱我都没说呢。” 二十两银子,对于赵老头来说是笔天大的巨款,白白捐出去,就算打死他都没可能。 不过想到小孙女小孙子说的五两银子,心还是抽抽的疼,这钱也不少啊,都够娶两个媳妇了。 第436章 粥棚 “老四两口子也不拦着点,这么多钱,都能买多少粮食了,那城里的流民再可怜,也有朝廷管,咱们这些老百姓,管好自己才是正事嘞!” 赵大郎赵二郎正往车上搬东西,今天带进城的东西多,两个车子都差点装不上。赵老头把脚边的肘子踢开,背着手巡视了好几回,越看越不对劲,“这咋这么多菜,能卖完吗?” 赵大郎的底气有点不足,结结巴巴说,“能……能卖完。” 赵老头狐疑的看他好几眼,拧着眉头在旁边转悠,半晌幽幽出声,“你们两个啥事藏着掖着?瞒到我头上来了。” 两人低着头干活,当做没听到。 赵老头喊住连春儿,“二郎媳妇,你们准备进城干啥啊?” 连春儿坦率直言,“去城里搭个粥棚。” 又不是做什么坏事,瞒着做什么。 赵老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啊”了一声,“钱多的用不完了往城里扔?这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有县令有朝廷,我们送吃的有啥用啊?农民没有地,该饿死还是得饿死!你们能养人一辈子啊!” 他气的团团转,“再说了,蓉宝嘉宝都捐了那么多银子了,你们还去干啥?” “爷,这搭了粥棚,人家来问,就可以说是赵家杂货铺的,名头打出去,能招不少客人呢。”赵二郎爬进车厢,把东西都紧紧捆在车上,免得路上颠簸,打翻了竹筐。 “有点钱就瞎霍霍,有这心,多给自己做两身新衣裳多好。”赵老头还在院子里头嘀咕,他是一万个舍不得,但钱是儿孙挣的,念叨两句还行,真要管是管不住的,“这车里的东西都要送给别人吃啊?” “没什么值钱东西,就是地里的菜。” “菜不值当什么,那粮食可贵嘞!煮麦粥得了,村里人都是这样吃的。” “四叔也说熬麦粥。”赵大郎问,“爷,你要进城去看看吗?” 肘子好似听懂了这句话一样,摇着尾巴在院子里疯跑。 “我不去。” 赵老大赵老二也没准备下地,赵老头就明白了这事就他不晓得,原本吐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流民饿起来可不讲道理,你们几个小心点。” 他又肉疼的叹了半天气,最后在肘子一声叠一声的叫喊下去村里头遛狗了,屁股刚沾凳子上,就看到赵老四架着车往老屋去。 赵老头目光锁住他,知道这歪主意一定是赵老四领的头,“成天吃了睡,睡了吃,一到花钱的时候,你就激灵了!” “爷爷!”蓉宝掀开车窗帘子,欢天喜地的跟他打招呼,“你吃了饭没?” 赵老头的脸色一下子变的温和,“吃了,你们吃了没?” “吃了,吃了两个馒头呢。” “多吃点好,长个头。” 蓉宝欢呼,“多吃好,长的跟我六哥一样高。” 赵老头“哈哈哈”大笑几声,只是马上又觉得不太对劲,一个女娃要那么高干啥?到时都不好找婆家。 村里其他老头没注意这一岔子,还在跟他拉近乎,“老赵,你帮我家看看,那肥是那样堆的吗?” “衙门都来人说了,不是这样堆的还是哪样堆?”赵老头敲了敲烟杆,刚把烟嘴塞到嘴里,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忍住了心里的痒意,放下烟杆,继续跟老伙计唠嗑,“咱们这个新县令做事厉害,头天学了,第二天就说的十里八村都知道了。” “别村就算学了,也没咱做的好,我家那肥才堆一个月就臭的屋子都翻了。” “屎尿也别全往里倒,攒点以后使啊!” 七嘴八舌的议论正在兴头上,赵家的车子一辆接着一辆从身边过,赵老头不自觉就把背直了起来。 这可是牛和驴子,村里这么多户人家,难得几户人家有,他们家可是有三头牛的,老赵家出息啊! 秋风过境,满山深红。 城里卖果子的小贩多了起来,基本都是自家栽的果子树,有甜的有酸的,用稻草垫在筐子里,一路小心的挑进城,价钱贵的很,两三文一斤,都比的上粮食价了。 嘴馋的城里人有时候会买两个尝尝鲜,但要想当饭吃,那还是舍不得。 小门小户家底更厚实些,都是去鲜果店里买,果子又大又甜,卖相还好看,六七文钱一斤。 杂货店也添了果子,味道没有市面上的那么好,但价钱便宜,买回家晒成果干,或熬煮成果浆泡水都好吃。 “这枣子怎么卖的?” 连财宝小跑过来,“五文钱一斤。” 黎氏嘴里嘟嚷了两句贵,但手已经开始挑起来了,带红的小枣落在荷叶里,一大包才两斤。 黎梨四处看了看,见还有一小篮子的覆盆子,这东西山上少,有一点都被村里小孩吃光了,城里人难吃上这一口。 她手里有钱,买东西也不用问黎母,自己尝了几个,觉得甜,就把一篮子都买下了。 只是东西不太好装,吴孝文就叫连财宝帮忙送过去,等会儿把篮子提回来。 “我家不远,就在旁边。”黎母说,“你们店里忙,我晚点儿送来。” 一个竹编篮子,几文钱的事,就算不还回来也没事,吴孝文笑说,“那就麻烦婶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 黎母挎着篮子和闺女回家,一路说着闲话,“这山里的东西不要钱,以前还有村里小孩进城卖呢,后来日子好过了,卖这东西的人就少。” “山里的东西还这么贵。” “傻姑娘,这东西多甜啊!吃进嘴里像蜜一样,比糖便宜多了。” 黎梨没说话,黎母又道:“这么大一篮子才三斤多,亏得在山上一通好找,乡下人的钱也不好挣,除了地里出息,也就是去山上倒腾点东西。“ 一语未了,又欢喜说,“你嫂子正说这几天胃口不好……” 黎梨冷着脸,生气的打断黎母的话,“我买的东西跟她有什么关系?” “又犯左性,你不吃你大嫂的?都是一家人,嘴上绊几句,还能真记一辈子?别说你现在还没嫁人,就是以后嫁人了,还得要大嫂在后头撑腰呢。” 第437章 争气 黎梨咬着下唇,不肯低头,“她是谁,我是谁?我姓黎,在家吃爹娘的有什么不对,碍着她了?照娘这么说,头上有个大哥,嫂子一进门,这家都归她当去了,别的孩子都是余出来的?那还生我干嘛?左右你们有大哥就够了。” “我就说了这么一句,你顶我十句。”黎母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就算现在是吃我和你爹的,倒时我们百年之后,你回娘家,还不是你大嫂招待。本是一家人,你现在跟她要强干嘛?你是出嫁的姑娘,又不在家过一辈子,将来去了婆家,受了委屈,也有个帮你出头的。” “我要她帮我出头,不如一根绳子死了干净!你们反正都瞧我不顺眼,那就别留了,找个地方,远远的把我嫁出去,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我也不往娘家来了,吃不到她头上去,就是饿死了,要饭也不来!” 话说的这么重,黎母呐呐道:“女人没娘家,连个靠头都没有,你看谁家稀罕你。” “不稀罕就不稀罕,你们也没稀罕过我!我活着碍眼,等嫁出去了,给家里换了聘银,你们就全当我死了,也不要你管。” 黎母前面两个闺女都是听话懂事的,平日里不爱与人争长短,唯独这个小闺女,嘴巴厉害,又受不得气,因此听到这番话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 要是骂,那丫头估计得把家都掀翻了,要是打,就更不得了,以后都别想消停,思索半天,也只得在心里叹气,也不知道这丫头随了谁,性子这样古怪。 黎梨红了眼眶,人到家门口,又转身回去。 黎母忙追上去死死的抓住她,慌张不已,“梨丫头,你干嘛去?” “我买的东西,才不给她吃,我去找大姐,给大姐吃。”黎梨从她手里挣脱开,手腕上红了一圈,“你别管我,我才舍不得死呢,我要活的比她久,气死她。” 黎母怒道:“这么大年纪了,一点都不知事,我要是不疼你,你早被你爹打死了。” 黎梨抿着嘴,越想越觉得伤心,“那就让爹打死我,下辈子我投到好人家去,才不受他的气。” 巷子里买菜过路的人不少,黎母收了声音,“家里的钱在我手上,你大嫂就算再不喜欢你,也亏不到你。左右不过是嘴上占两句便宜,她是你大嫂,替你大哥生了两个孩子,你让让又能怎么样?” “我管她是谁,她又没生我又没养我,凭什么欺负我?我就算再不好,也跟她没关系。” 黎母哄道:“娘知道了,你别气了。” 黎梨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置气,猛然转身就走了。 黎母喊了两声,见她不回头,只得叹着气回家。 黎父正在院里抱孙子,见只有老伴一个人回家,立即脸色一沉,“黎梨呢?” “你管呢!父女两都什么臭脾气。”黎母把菜放到井边,从灶房里找了个木盆洗菜,忍不住对丈夫生了几分怨气,“年头年尾不给个好脸色,你再嫌那也是我肚子里钻出来的,襁褓里养大,才十多个年头,马上就是别家的人了,你成天做样给谁看!” “我做什么样?这么大个人了,成天向外跑,还不是你这个当娘的惯坏了。” 黎母面色不渝,“那你把我们娘俩都打死,再讨个好的进屋,省得吃你的饱气。” 父女两小时候的关系并没有这么不对付,只随着儿子娶妻,家里多了孙子孙女,黎父的心思不免放在了小的身上。 黎大嫂又是个心眼小的,爱占别人便宜,在家当姑娘的时候,没受过疼,嫁到婆家,见黎梨一个赔钱货成日里不是买新衣服新鞋,就是首饰头绳,公婆丈夫也不说,她心里就窝火。 丈夫是独子,家里的钱日后可都是她们两口子的,凭什么给一个“外人”用,心里有怨,嘴上就没把门,总说黎母瞎了眼,偏心小丫头片子,将来闺女嫁出去了,全便宜别家了。 黎梨心眼比她更小,就说大嫂这瓢泼出来的水,怎么年年倒贴娘家。 她大嫂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又说小姑子是个“金贵货色”,普通人家养不起,还暗讽她在家里白吃白住。 黎母也管不住儿媳,她是给黎家添了男丁的,别说是黎大哥,就是黎父也是站在儿媳那一边。 她只能拉着闺女劝,让她气性小一些。 黎梨能听懂道理,黎母是当婆婆的,又只有一个儿子,将来养老送终都要靠大哥大嫂,可不就夹在中间为难。 但这本来就是小辈之间的事,她爹偏偏要掺和进来,每回都是偏帮,好似那个才是他亲闺女,自己是捡来的一样。 黎大姐拿出帕子帮妹妹抹了抹脸,苦口婆心的劝,“你也是,怎么总爱与人争气呢?你在家里还能住几年,她闹任她闹,一个泼妇,外人知道了,只会说她的不是。你是小辈,跟她对着来,最后倒成了你的不是了,你是不是傻?” 黎梨摸着额头,面上罕见露出了姑娘家的娇憨,“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哪有亲骨肉不疼,疼外人的?” 黎大姐叹了口气,“小弟性子软,全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娘也不好动气。” 黎梨摸了摸旁边的小侄女,笑问,“好吃吗?” 小姑娘把手里的覆盆子塞进嘴里,笑的甜甜软软,“好吃。” “那小姨下回再给你买。” “欸,”黎大姐把妹妹拉远了些,“你手里的钱省着点,到时去了婆家也好过日子。” “大姐,你别管我了,我心里有数。”黎梨玩了会手里的篮子,半晌才说,“我走了啊。” 黎大姐“哎”了一声,避着婆母和孩子给妹妹拿了十文钱,叫她吃个早食,“你早点回家去,别在外面乱晃了啊!” 黎梨点头,扭头送篮子去了。 黎大姐抱着闺女进院,婆婆已经把覆盆子都洗了一遍,边喂孙子边说,这种乡下东西不值什么钱。 公公在一旁说了句公道话,就算是路上捡的,送到城里也要钱买。 第438章 麦粥 麦子只粗粗去了点壳,就放在锅里熬煮,等麦粒软了,再放十几个切成块的大倭瓜,最后放几大勺盐。 既顶饿又有力气,不过熬粥可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 赵二郎拽了拽蓉宝的小辫子,朝两人问,“要去玩吗?” 蓉宝去后院找到了杨氏,再三叮嘱,“娘,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一定要等我一起去。” 杨氏点头的弧度很大,“去吧去吧。” 蓉宝扭头跑了两步,又吭哧吭哧的跑回来,想带棋宝一起去。 棋宝裹的圆乎乎的坐在灶边,手里还拿着蒙学书,目光在大人身上和小伙伴身上徘徊几下,坚定的说不去。 “好吧。”蓉宝松开她的手,立即撒着腿丫子往外跑,但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又折返回来,再次叮嘱,“娘,你一定要等我啊!” 杨氏抬了抬手,手背在外,一个无奈又赶人的动作。 小孩子的话多,赵老四和杨氏忙的时候顾不上两人,如今放假了,蓉宝的小嘴就叭叭叭个没完。 端着碗都能聊半天,一会儿说学堂的事,一会又讲到流民和徐县令,有时候还会格外想念赵六郎。 杨氏这个当娘的都有点受不了。 店里干活的妇人半真半假的夸道:“县里最好的学堂就是石山学堂了,听说考了不少秀才呢。先生教的好,能在里面读书的娃都是聪明孩子,个个顶伶俐。” 杨氏谦虚了几声,随即岔开话聊,“今年比往年要冷。” “比往年冷多了,雨水也多,五六月份那会儿没停过。今年雨水多,就怕明年旱,粮食本来就贵,要是老天爷还不睁眼,明年家里都要断炊了。” “我们只能是过一日算一日了,管爹管娘,也管不到老天爷身上去,有吃的就好,没得吃也没法子。” 天气冷,大家伙洗菜切菜都凑在一块,聊会天,也顾不上外头的冷风了。 李氏已经在店铺里干了一年多了,除了洗碗,现在还要帮着洗菜切菜上菜,工钱自然涨了,有六百文一个月,逢年过节还有油粮发。 要是店里有客人没吃完的饭菜也能带回家去,家里孩子老人都能跟着贴贴油水,吃的好,身子骨壮实,就不容易得病。 “你家小儿不是今年要说亲了吗?” 另一个干活的妇人叫秀梅,三十出头的年纪,但看着有四五十岁了,干活利索清爽,特别爱干净。 “说是要五两银子的聘银,哪拿的出来。” 秀梅没干过地里活,但在娘家的时候,就帮人洗衣刷碗挣钱,嫁到婆家,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除了要挣钱,还要照顾公婆孩子,她沉默寡言,整天除了干活,基本没有多余的话说,但想到烦心事,这个笨嘴的女人也不免多说了两句,“我家男人说重新找一个,我家三小子不肯,就认准这一个了。” 李氏唏嘘,“这城里姑娘贵,管她坏的臭的,张嘴就是几两银子,我们这种人家就算娶进门,也养活不起。” 秀梅婶万分无奈的叹了口气,“都是前世的债,这辈子来收我了。” 前年给二小子娶媳妇已经花了好几两银子,这两年夫妻两个攒了点钱,想着给小儿子娶了媳妇,以后的担子就松快了。 哪能想到这么贵的聘银,五两银子,还要个银镯子,连着酒席办下来,七八两银子都算少了。 要是有钱人也就算了,都是在城里讨活的人,一家几口挤着那小院子,上不见天,内不透光,能挣个糊嘴钱都是老天爷保佑。 今年年头不好,上半年攒了一两银子,还没捂热呢,买粮食又全花了出去。 眼见着世道不好,要把家底全掏出来,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她和丈夫都不同意,但小儿子就跟秤砣一样,铁了心的要那个,秀梅婶没办法,想着拖吧,拖到那边把闺女嫁出去了再给儿子说个媳妇。 不然也没别的办法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因为小儿子一个,让家里人都寒了心。 李氏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以前各个地方到处干活,谁家的消息都能听上一嘴,说的跟唱曲一样,有趣儿的很,“城里有个黎家,家里爷们是窑头烧瓦的,活计又脏又累,但钱挣了不知数。两年就在城里买了一个大宅子,就是家里男丁少,就一个小子,三个丫头。” “丫头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前两个都嫁到家底厚实的人家去了,只有这个小的,性子古怪,又长的俏,好打扮,一般人家可养不住……” 杨氏越听越觉得熟悉,“是青云巷的黎福家吗?” “可不正是!”李氏一拍大腿,兴奋问,“赵四娘子认识?” “倒真巧了,黎嫂子做的一手好绣活,以前请她帮忙做过东西。” “哎呦,这真是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那黎家二姑娘嫁的是我男人的亲大哥,叫我一声三婶子呢!我那大嫂为了聘这个儿媳,前前后后花了十两银子是有了。” 秀梅婶的嘴角抿了抿。 李氏接着说,“这钱花的值当,那姑娘进门孝顺的不得了,从不跟妯娌争气,踏踏实实的过自己的日子,平日里绣个花打个络子去卖,给儿女买零嘴买头绳打扮的漂漂亮亮,街坊四邻谁不夸啊!” “按理来说,前头两个丫头都是好的,这小的该更招人惦记才对。” 杨氏拿着一根长棍子在膝盖上掰断,也不拨火了,专心听着,就连秀梅干活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可惜太要强了,气性小,成天跟上头的大嫂吵个没完,这种姑娘,谁家敢要?” 杨氏拿起一旁的火钳把灶口里的柴火往上拨,火势变大,锅里的粥也咕嘟咕嘟响。 “我家侄媳妇就整天愁,想着寻摸个好后生,把妹子说过去。姑娘家的要强能顶门户,我家小子要是年纪大上一些,我倒是要厚着脸皮讨这一门亲,只是缘分淡了点。” 李氏瞥了一眼杨氏和赵氏,见两人没有皱眉,心里松了一口气。 第439章 不干了 杨氏不清楚实情,自然不会通过别人的一言两语,就轻看人。她认识黎氏,虽然没见过那黎三姑娘,但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其余想法倒是没有。 李氏说起这茬,除了闲话,也有递消息的意思。 想着赵家虽是乡下人,但在城里有店铺,估摸着也是个不差钱的主,要是有好男娃,帮忙拉个线,到时两家搭上亲,她这活计就更稳当了。 杨氏没往这上头讲,主要是家里适龄的孩子都已经成家。 至于赵三郎?那种德行,就是亲爹亲哥哥做梦都不敢想这好事。 赵家以后的门第就算再高,赵三郎还是赵三郎,一个男人,又没有功名,又没有本事,自己立不起来,再好的姑娘嫁进去也得吃苦。 何况有点本事心气的姑娘都看不上这种男人。嫁人,要不就图钱,要不就图一个好字。不然好姑娘凭什么嫁给你? 凭你穷?凭你丑?凭你是个乡下泥腿子,还没本事养家糊口?还是凭你好吃懒做爱赌钱? 赵二郎每每想起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疼,赵三郎给人当学徒,本事是一个没学,尽挨打了,听铺里的伙计说,不是嫌饭菜不好吃,就是嫌窑炉热,不愿意干活。 赵二郎也不是存心折腾他,想着要不把人接回家算了,反正家里的地多,到时分家的时候多分几亩地,算是全了这场兄弟情,免得现在心里煎熬。 窑里光着膀子的老师傅看着他嗤笑出声,“娃子干点活跟要了命一样,烧窑苦嘞。这外头干啥活不苦?打铁的,搬货的,磨刀的,哪个轻快了?能进窑里来当学徒的,那都是家里废了大劲送进来的,这学出去一辈子都吃不了亏。” 他在凳子上敲了敲烟杆,又深深的吸了一大口,“要不是你们家求到我这里来,我也不愿意收这么大的学徒,我这里的娃,都是六七岁就送过来了。” 赵二郎眉心拧的很紧,心里天人交战。 老师傅用浑浊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这县里的碗筷碟盘基本上都是从我们窑口出的,不说干一年吃一辈子,但比一般的小门小户强多了。” “不瞒大师傅,这家里头也有点钱……” 老师傅皱着脸,嫌弃的不行,“你们家要是高门大户,就不会把孩子送来了。既是小门小户,兄弟一分,还能有多少钱?要是村里人家,也是下地干活的,比这里能轻松到哪去?” “你这弟弟,看起来就是个不中用的软蛋,顶门立户都嫌磕碜了,趁早不学个手艺,将来娶妻生子,还是个穷字。”老师傅刚拿起茶壶,就扯着嗓子喊,“三发,你这个懒货精——” 赵二郎正想看看这个三发是谁,结果就瞅见一个黑乎乎,脏兮兮的赵三郎,走路都挺不直背。赵二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结结巴巴说,“三……三郎,你掉灶里了?” 赵三郎浑身一僵,黯淡的眼神一下子变的怨毒起来,但心里的害怕畏惧,又让他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赵二郎把他带回家。 老师傅瞪着他骂,“没脑子的东西,一个事情教了八遍也没个长进,这辈子就这出息了。” 赵三郎忍气吞声的拿着茶壶去打水。 赵二郎原地转悠了会儿,想着这学徒也太苦了,人干的都不像人。 “得了,看来我刚才的话你是半句都没听进去。”老师傅也不劝了,人各有志,他一只手拿着烟杆,一只手在桌子上敲,哼唱出声,“人在世上求快活……” 等赵三郎提着茶壶过来,赵二郎问,“你不想干了?” “不干,这种好事你们怎么不来啊?”赵三郎说话的语气很冲,就差把心里话,家里那个老不死的怎么也不来吐出口,好在还有点理智,只说再干下去人就要累死了。 赵三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把心里仅剩的那点兄弟情收了回去,只说,回家跟爷爷和爹说一声。 赵三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里燃起希望,他眼巴巴的站在原地往门口瞅,老师傅哼了两声,“孬货……” 赵二郎心绪复杂,这地方是吴氏在世的时候托几个儿子打听的,又费了不少钱和时间才把人送进来。要不是吴氏的遗言,赵老二也不会费劲吧啦的把人抬上车,当老子的把人养大,还了那么多债,再帮忙娶个媳妇,够本了。 他坐在凳子上扒饭,含糊说,“他不乐意算了。” 反正家里还有地,只要愿意干活,照样饿不死。 赵老头急了,气的脸色通红,站起直说,“这个东西!” “这么个货!要不是你奶奶在中间和泥,这种混账东西,打个半死看他下回还敢不敢!”赵老头坐在门槛上骂了好半天,最后说,“你奶奶特意寻的地方,要不是念着他,能这么操心?有一门手艺,将来传子传孙,只要后继有人,就穷不了。” 赵二郎也是纠结在这上面,毕竟是老人家的遗愿。 赵老头瞪着孙子,“你一个老爷们,学这娘们样!要是你家小子去学本事吃苦受罪,你给接回来?” 赵二郎悻悻的说,“那肯定不行,但这又不一样……” 一个是儿子,父教子,天经地义,一个是弟弟,虽是骨肉血亲,但到底有近远。 “那你还说啥?” 赵二郎铩羽而归,忙不迭的跑了。 赵老头在门外坐了许久,久到手脚都冷,他喊过一旁啃菜叶子的肘子骂,“你也是个没出息的,好东西不吃,就吃这种便宜货。” 肘子吐了吐舌头,无辜的看着他。 赵老头扶住门框起身,“吃吃吃,一辈子就吃几片烂菜叶子!” 肘子又用前爪扒拉了菜,继续低头啃的津津有味。 赵老头往院子里看了看,见儿子孙子不在,才红着眼眶哭的伤心,他嘴里嘀咕,慈母败儿,没教个好。 赵三郎暂且是回不来了,赵二郎也懒的想他,如今正是秋收的时候,山上的东西多着呢,他忙着去山沟沟里收货,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要不是因为要施粥,他还得不了这个闲。 第440章 招人 蓉宝嘉宝来杂货铺里的次数不多,但一来就有很多话讲,“孝文表哥,为什么不卖糖葫芦?” “为什么不卖饴糖?” “还有蜜枣也好吃。” “还有……” 吴孝文打着算盘,差点忘记自己算到哪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解释道:“店子太小了,摆不开。”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不会做,糖葫芦饴糖和蜜枣那都是手艺人吃饭的东西,从别人手里买又没什么挣头,卖不完还怕坏掉。 如果都像盐一样好卖,又不怕过夜,就算挣头少,也能摆上来。 赵二郎站在门口看了看,见对面两个关着门的铺子,心里算盘珠子开始拨起来。 黎梨远远的脚步一停,双手提着篮子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她心跳急促了些,脸也开始发烫。 半晌,在冷风下,脸上的红晕才晕染开,她双手捧了捧脸,深深吐了几口气,才平静的走过去。 她站在门口,偏头往里面看,声音脆响,“吴掌柜,我来还篮子。” 正在和蓉宝几个说话的吴孝文回神,见是她笑着指向门口,“放那边就成。” 黎梨用余光往旁边瞥了一眼,见赵二郎正好看过来,手心又不自觉的泛汗,她走了几步,装作买东西的样子挑拣起来。 但耳朵竖起,心思全放在别的地方。 “二哥,我们等会儿去哪玩?” “找个地吃东西。”赵二郎趴在柜台上翻看账本,问道:“这个月的生意咋样?” “年前生意都不错,等山上的栗子榛子下来了,生意还要好。”吴孝文搭话,“上回四叔拿来的咸鱼好卖。” “咸鱼是外地货,东西便宜,但送过来要花不少钱。”赵二郎说,“不划算” 吴孝文就没再说这件事,转而说起了现在什么东西好卖,像辣子,城里人基本上是一袋一袋的买,除了晒成干菜,还能碾成粉。 还有倭瓜、芋头等,存放在地窖里可以吃完这个冬。 黎梨手里拿着干蘑听了半天,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赵二郎最近这段时间很少过来,一般都是赵大郎来杂货店送菜。 “姐夫。”连财宝溜达过来,“我姐在城里吗?” 黎梨的背脊一僵,并没有回头。 下一刻,赵二郎爽朗的声音响起,“你姐卖豆腐去了,要晚点才过来。” 黎梨的呼吸一滞,手里的菌子都被捏成一个球了,她尽量平复着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平静淡然。 耳旁的声音如潮水一般褪去,黎梨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店里就只剩吴孝文一个人了。 她抓了一大把菌子去柜台边结账,心里的失落沮丧让她看起来有点萎靡,到底是个小姑娘,遇事难免思索不周全,要是黎母瞧出了她的心意,早寻人把消息打听清楚了,也不会闹出这种乌龙。 “你是黎家的那个丫头吧?”吴孝文把她打量了好几遍,突然一拍脑袋,懊恼道:“哎呦,都忙糊涂了。黎家丫头,我四叔托我给你娘带句话,说还要绣娘,过几日我四婶有空了,会亲自过来。” 黎梨呆呆的“哦”了一声,但很快意识到这话里的意思,她心跳的比刚才还迅猛,心里的沮丧一扫而空,笑容明媚的把钱数出来,提着裙摆跑回家。 就算一个月一两银子,一年就有十二两,给娘分一半,她还能攒不少,到时晚两年出嫁…… 黎梨越想心里越雀跃,那点怀春心思早被抛之脑后,嫁人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吗?她多挣点钱,嫁给谁都是好日子。 脚步轻快,就算一路小跑也不觉得累,她推开院门,从灶房把黎母拉进屋子,声音难掩激动,“娘,我要去外面挣钱了!” 黎母还没回过神来,“去哪挣钱?” “赵四婶子说还要人。” 黎母恍然,“你见过杨娘子了?” 黎梨摇头,“没有,是吴掌柜递的话,说过几天就来接我。” 黎母瞧她一脸喜气,心里又有点后悔,“那地方远,来回一趟好几个时辰呢。” 黎梨人站在这里,心却早就已经飘到天涯海角去了,除了欢喜自己以后能挣钱,还有即将出远门的忐忑。 民间绣娘大多没有正经师承,除了从布坊接点绣活做,是没法谋个正经营生的。 世人对于民间绣娘的价值也都停在嫁个好男人身上,无论手艺再精湛与否,旁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永远都是,嫁了个好男人。 像她娘,年轻的时候,每月靠自己的一双手能挣七八百文,但身边所有的亲戚,都是觉得她娘命好,嫁了个好男人,吃穿不用愁。 小黎梨不懂这些道理,直到现在长大了,她模模糊糊的想,要是能去绣楼当绣娘,每月都有工钱拿,是不是就跟她娘不同。 黎母心情沉重,嘴里念叨个没完,“要不还是别去了,那么远的地,你一个姑娘家,娘不放心。” 黎梨斗志昂扬,“娘,你别担心了,外面那么多做生意的小姑娘,她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这哪能一样,你……”黎母看着她叹息一声,“出了家门,在外要与人好好相与,别那么要强,性子软和些,嘴巴甜一点,才不会招人嫌。” 黎梨敷衍的点着头,“知道了,娘,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娘这心里哪能踏实。”黎母抱着一件衣裳,看着她心急火燎的样子,心里不禁生出了几分恼火,“长了腿,巴不得飞出去了。” 黎梨朝她伸手,“娘,衣裳给我。” “你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去了人放机灵些,你年纪小,要是让人欺负了,就跟你赵四婶子说。” 黎梨“嗯嗯”的点头,把收拾好的包袱塞到柜子里,到时走了拎上就是。 “外面人生地不熟的,别到处乱逛,就算想出门买点东西,也喊人搭个伴去。” 以前还不觉得时间过的那么慢,这会儿心里有期待,黎梨只觉得每一刻都那么煎熬,她坐在院子里剥豆子,总是忍不住望天,想透过这小小的院子窥到外面更宽大广阔的天地。 第441章 施粥 大溪街上人太多了,赵家在别的地方找了块大空地,把牌子立出来。 路上行人好奇的瞄了半天,最后按耐不住,走上前问,“这是干嘛啊?” 手里拿着风车的蓉宝说,“施粥。” 行人眼珠子一转,“白粥啊?” “麦粥。”蓉宝古怪的打量他,觉得这人没安好心。 行人嘴上说是好事,心里却不以为然,麦粥喇嗓子,也就穷鬼才吃的下。 不过人不能吃,可以给家里的牲畜吃啊。 行人又张望了几眼,看到摆了两个大缸,就屁股一转,往家里去了。 “孩子他娘,去找几身烂衣服出来。” 正忙着干活的妇人不解问道:“要烂衣服干啥啊?” “街上有人施粥,我们也去打几碗给鸡吃。” “哎呦,人吃的东西你给鸡吃,多造孽啊!”妇人不赞同丈夫占便宜的想法,家里又不是很穷,何苦跟苦命人抢这两口,多缺德的事啊! 汉子面露不耐,“你个败家娘们,天上掉东西都不会捡,那么多粥,我就打两碗,还能要了谁的命不成。” “城里这么多流民,没吃没喝的,好不容易有人发善心,你去跟人抢什么?” 汉子往地里吐了两口唾沫,嘴里骂骂咧咧,“臭娘们,管到老子头上来了!” 妇人不敢再说话,空出手找了一身烂衣裳,但自己不肯去,她看着丈夫这一身肉,心想这县里流民要能长的跟猪一样壮就好了。 心黑的不止一两人。 大家伙看看热闹,互相传传话,马上就多出了一大批干干净净的流民,妇人居多,大多数汉子都要面子,不肯过来。 蓉宝眼睛眯了眯,凑在嘉宝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两人捂着嘴偷偷笑。 人群越聚越大,但有赵老大几个在前面拦着,还没有人敢闹事。 杨氏看着面前带着缺口的碗,先打了一小勺,“你先吃一口,等会儿再给你打一点。” 妇人脏的看不出年纪面貌,只要扯动的嘴角发觉出她的高兴,麦粥冒着热气,除了软糯的倭瓜,还带着咸味。 她喉咙滚动,是盐! 不用杨氏再说,她就捧着碗往前递,“多谢。” 声音比磨盘里的麦子还粗。 不是所有人都有碗,有些拿着破缸碎罐,只有一个角能用,要侧着拿。 大人小孩像蚁群一样往前挪动。 蓉宝嘉宝看到的流民,没几个干净人,身上还泛着酸臭味,但也没法子,天气冷,又只有几件衣服,全套在身上防寒了,湿了一个袖子都没别的衣裳穿。 “善人是哪家夫人老爷?”老妪颤颤巍巍的问。 “不是什么老爷夫人,就是村里农户。” 老妪舔了舔嘴唇,走路一瘸一拐的,身子微弯,“善心人。” 杨氏没说话,世上哪有这么多善心人。 “你是流民?”蓉宝眼神紧盯着一个衣着破烂的老妇,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一遍,嫌弃说,“你脸这么白,手也这么白,身上还这么干净,你是哪里的流民?”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这边投来,打量审视着妇人。 可不就是,除了衣服破一点,身上干干净净,体胖腰圆,从头到脚都不像干干巴巴的流民。 妇人僵在原地,心里暗骂这个该死的小丫头片子,察觉到众人不善的目光,她硬着头皮说,“澄州来的,咋,别人都能领粥,我们不能领?” 蓉宝双手叉腰,嘴角一撇,“那你会说澄州话吗?” 嘉宝重复说,“你说一句澄州话,我们就信你是流民。” 赵老四蹲在地上竖大拇指,“可以啊!随我!” 赵老三呸了他一嘴,“有脸啊?” 这法子好,赵二郎扯着嗓子喊,让流民都讲澄州话。 虽然花溪县的人听不懂,但这么多流民,用不着他们去分辩,自然有人站出来维护自己的利益。 那老妇见身边的人都眼神凶狠的瞪着她,哪还敢纠缠,拿着自己的碗就夹着屁股走了。 人群里稀稀拉拉又走出不少人。 汉子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看着赵二郎一行人满脸不甘,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几句,很快就被风吹的连打好几个喷嚏。 师爷笼着袖,“大人,还要叫人过去吗?” 徐先和手里有私卫,一般都帮他在县里打探消息,比如说今天谁家施粥。 原本城里几个大商户,和几个小商户都是一人轮一天的来,这样能保证流民每天都有一口吃的。 吃饱是不可能的,但活下去还是挺容易。 只是没想到今天出现个老熟人,东西还不少,县令大人立即就丢下了手里的公务出门看看。 “今天不用。”徐先和被风吹的直缩脖子,“不知道这好事做几天。” “都说咱们县有大善人,如今都往这边来了。” 徐先和骂道:“那群老东西,一点东西都不给啊!” 这消息指定是隔壁县传出去的,目的就是让流民主动来花溪县,徐先和在心里问候了一下几个邻居的祖宗十八代,随后找个脚店,等赵家施完粥。 嘉宝掏出纸笔,找几个会说官话的人问,“你是从潭州过来的?” “是。” “以前是在京城吗?” “没去京城,我有个亲戚在潭州。” 嘉宝的手一顿,“那你怎么做流民了?” “又不是我爹娘,自然不乐意白养我。”男人打了个饱嗝,“今年粮食贵,他们就把我赶出来了。” 他日子过的还不错,就算亲戚不好,那也是亲戚,走的时候还给他拿了几身好衣裳和一些钱,所以也没什么好怨的。 蓉宝也蹲过来,“那你爹娘兄弟呢。” “都死了。”男人说话很平淡,并不是不在意,只是麻木了,“我老子娘被房子砸死了,我哥嫂和侄子都被水冲走了。” 蓉宝咬了咬手指,心里愧疚蹭蹭蹭的往上冒,“潭州不是分了地吗?” 男人十分坦率,“就几块荒地,今年收完,连税都交不上。” 蓉宝张大嘴巴,“荒地还要交粮食税?” “不用,交其他税。” “就是人头税。” “哎呦,那可就多了,祛鼠税,建屋税,贫民税,还有个啥……路损税。” 第442章 问询(1) 蓉宝嘉宝大开眼界,就连赵老四都听的津津有味,捞钱的祖宗,一层一层剥下去,就算身上还有点钱的也被抽干了。 男人抓了抓脖子,“倒了大霉了,早知道去京城了,那边在皇帝跟前,估计没这么多贪官。” “一个样。”一个老头摆了摆手,“到哪都一个样。京城里边灯油税、街扫税、路税、沟税、保税,数都数不清。” 赵老四豁了一声,“这是存心不让人活啊!” 老头说,“一些穷地方就没这么多税,但地方穷,没吃没喝的,照样是个死。” 蓉宝有点骄傲,“我们县没这么多税,就人头税和粮食税。” 赵老四没搭腔,花溪县以前也有几个税,像夏天就是消暑税,冬天驱寒税,秋天还有丰收税。 反正县令缺钱了,就有杂税。 贺县令没以前的县令那么坏,捞的没那么狠。 男人吃了一大碗粥还是觉得肚里空空,他舔了舔嘴唇,“还能再吃吗?” “你等等。”蓉宝没有直接答应,只小声对他说,“要是还有剩就给你。” 男人有点失落,但过会儿又打起了精神,蹲在一旁等。 嘉宝还是拿着笔问他,“要是我们县令给你分地,你还会做流民吗?” “真的只有人头税啊?”这句话不知道是在问谁,不过也不重要,男人随即呢喃,“我们澄州的好山水,比你们这边的地肥多了。” “澄州的沃土流失严重,屋子也全倒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拾好呢。”蓉宝劝他,“人要向前看,我们这边的田地肥,还不缺水。” 男人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般的难过起来,他冷笑说,“要不是我们澄州年年种那么多粮食,你们这边的人都要饿肚子。” “澄州粮商和布商多。”蓉宝跟杨氏要了几颗糖,自己吃一颗,分一颗给嘉宝,剩下的一颗给男人。 嘴里甜津津的,连带着心都跟着甜了起来,男人颓丧的垂着头,像一棵被风折断的芦苇,他舔着嘴里的糖,碎掉的心慢慢粘黏,这个过程是极痛苦的。 “我娘还说帮我说个媳妇呢,就是隔壁村的秀兰,长的跟花一样,是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聘钱也是最贵的,要十五两银子。我娘说,等过年卖了猪,就请媒婆上门提亲。”他身子渐渐颤抖,“就差一点儿。” 蓉宝和嘉宝静静听着。 “为什么是我们澄州,我们年年大祭上供,数不清的鸡鸭羊,都是孝敬天地神灵的,为什么他们看着都不搭把手!” “天底下这么多人,你求姻缘,他求平安,神仙怎么管的过来。”蓉宝摸着脖子上的玉佛,“我爷爷也是讨灾来的,他比你可惨多了,一路吃树皮嚼树根,饿狠的时候还吃过土。” “我知道那一次,就我们澄州和京城没事。”男人没有亲眼得见,但听家里长辈说过,城外全是流民,死了一批又一批,还不敢往山里埋。 如今风水轮流转,男人心灰意冷的坐在原地,眼神都没有焦距。 蓉宝如同分享小秘密般说道:“我知道你身上还有不少钱。” 男人脊背一下子绷了起来,眼神也带上了几分狠辣。 “要真是走投无路,你早就给地主老爷做佃户去了。”蓉宝话语坦荡。 男人问,“知道潭州为什么有那么重的税收吗?” 嘉宝肯定说,“想逼你们去做佃户。” 男人风牛马不相及的说了一句,“你们县的小孩都像你们一样聪明吗?” 他用袖子在地上擦了擦,然后一屁股坐下去,“当官有钱的没一个好东西。” 蓉宝狠狠的点头,“说的好说的好。” 嘉宝的笔跟着几人的讨论而动,聊的尽兴时,并没有发现徐县令好奇的目光,直到缸底空了,流民各自散去,等候多时的徐县令才带着人上前嘉奖几句,顺便询问一下,赵家以后还会不会施粥。 赵家众人齐齐看向赵老四,这头是他领的。 “徐县令,朝廷准备什么时候安置这些流民?” 徐县令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十月底就会有消息。” 今天几大缸粥算下来花了有二两多银子了,粮食贵,盐也贵,还要耽误近一天的工夫。 “草民是个乡下汉子,就算想救人也没有多大的本事。” 杨氏拉了拉赵老四。 “不过家里还有点余粮,省一点出来做做善事,就算是积德了。”赵老四诚恳说,“全凭县令大人安排。” 徐县令看了这个圆滑的市井汉子一眼,笑着夸道:“大善!” 剩下的事都是师爷跟赵家人交涉,确定好施粥的时间和地方,并派了几个衙差帮忙。 赵老四说话越发松快,“徐县令大公无私,舍己为民,令人敬佩。” 师爷帮忙受了这个马屁。 . 男人昂着脖子不断的张望。 蓉宝无语,“已经没有粥了。” “哎呦,说了这么久,肚子又饿了,嘴巴还干。” 蓉宝当做听不出言外之意,又问,“你家一个亲戚都没有了吗?” “不知道,可能还有表哥堂哥,但这么大的地儿,从哪找人啊!”天地冷,地上坐久了也冻屁股,他把鞋子穿上,想继续回自己的窝里。 水灾不比旱灾,来的突然又迅猛,把人冲的七零八落。 “你们家做什么生意的啊?这么有钱咋不多做点好事,煮个肉粥。”刚说一句,嘴边就有口水直往下流,男人也不觉得丢脸,继续说,“就算没有肉,煮点白粥也成啊!我们澄州很少吃麦子,基本都是白饭。” 蓉宝给她算账,“你知道城里有多少流民吗?一千多个,就算每个人吃两文的东西,也要二两多银子,对于有钱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在我们村里,都够一大家子人一年的花销了。” 男子小声嘀咕,“那你们村子真够穷的。” 这话蓉宝就不爱听了,“我们村里人虽然穷,但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挣钱,都是血汗钱。” 她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一次二两银子,我爹还舍得,要是三两四两,我爹就不乐意了。” 第443章 问询(2) 赵老四为什么不乐意,自然因为他不是冤大头,什么好人善人,一个烂名头,将来他要出了事,未必会有大善人来救他。 蓉宝说,“假如一群人要饿死了,你是买一袋馒头救所有人,还是请几个人去酒楼吃一顿呢?” 显而易见的答案。 蓉宝又道:“我们先生说,真正值得救的人是那些快死的人。” 这话点他呢,男人不吭声了,他身上藏了不少钱,是从爹娘身上搜出来的家底,在路上不敢花,去了亲戚家也没有拿出来,变成流民后,就更不敢花了。 他拿着自己的碗走了几步,腿脚也慢慢变的不利索,这一幕让蓉宝嘉宝看愣了。 身后如芒在背,男人收起了“瘸腿”,又跑回来问,“你们村在哪?地肥不肥?引水方不方便?还有没有空地啊?” 蓉宝兴奋了,给他详细指了个方向,又拍着胸脯说自己的村子有多好,而且还不排外。 是真的不排外,三户不同姓,娶媳妇都可着村里人相看。 男人虽然聪明,但到底还没成家,一路流离过来,心里的惶恐慌乱不必多说,他忸怩问,“你们村有好看的姑娘吗?” 徐县令问,“要多好看?” 这问的,让人情何以堪,旬框人一下子就变的精神起来了,“大眼睛,小圆脸,看着就有福气的,我娘以前给我说的媳妇就长这样。五官可好了,招财旺夫,就是不知道她还活着没。要是没发大水,我现在连娃娃都有了……” 正说的起劲,心头突然觉得有点奇怪,刚刚那声音…… 男人嘴里的话戛然而止,警惕的看着徐先和。 蓉宝热情帮他做介绍,“这是我们县的县令大人,人可好了,你要想娶媳妇,可以让他帮你找,他是百姓父母官,花溪县的人他都认识。” 徐先和:…… 这破事也往他身上揽。 旬框跪下磕了个头,立即想开溜,奈和蓉宝盯他盯的紧。 “县令大人,他想去我们村安家落户。” 旬框喉咙一紧,“我……我没有。” 蓉宝诧异的看着他,“你不用害怕,徐县令是个好官,他不会欺负你的。” 戴着高帽的徐先和没有被迷魂汤灌迷糊,先例不好开,有一就有二,他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不过也说了等过段时间分地了,就把旬框安排到上通村。 旬框不敢有任何意见,说什么是什么,问什么答什么。 “澄州农桑鱼米之地,你认识织娘和桑农吗?” 旬框嘴巴都有点发白,这问题不是要了老命吗?他认识谁啊!咋知道谁会养蚕。 徐先和也很快意识到自己问的不妥,他改口,“哪些地方的桑户厉害?” 旬框战战兢兢的开始回答,“鱼羊湾、回香屯……” 徐先和望向嘉宝,无比自然的吩咐,“记上。” 这些问题都是为将来安置流民做准备,徐先和从衙门掏钱养活了这么多人,自然惦记着乌鸦反哺。 . “啥?还要去城里施粥?”赵老头一脸见鬼的表情,想拿锄头把儿子孙子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花了不少钱吧?” “也没多少,都是家里有的东西。” 赵老头又拿起烟杆吞云吐雾,“老大啊!你是大哥,就这么看着他们胡闹嘞?” “爹,花不了多少钱。” “那麦子和倭瓜都是地上白捡的?城里的柴火都二三十文一石。”赵老头额头上的皱纹一层一层的挤了起来,“有了点钱就开始败!这家啥时候兴旺啊!” “汪汪汪!”肘子跟着叫了好几声,就像是捧话一样。 赵老头的火气一时半会消停不下,他是苦过来的,地上掉了粒米都要捡起来吃了,更别说家里的粮食和钱,那都是命根子,就算日进斗金也得攒着。 赵大郎趁着他爹挨骂,偷偷溜进屋去看儿子。 大狸在栏车里爬,见没人跟他玩,就“啊啊”叫个不停。 许灵桃低头做衣裳,偶尔发出点声音安抚。 大狸看出亲娘的敷衍,就生气靠坐在栏车里,把拨浪鼓到处丢,许灵桃被闹的没办法,马马虎虎下了几针,然后用嘴把线咬断,抱起吵闹的臭小子,无奈又气愤道:“干嘛啊?” 虎头虎脑的大狸看着她笑了半天,挥舞着双手“啊啊”出声,许灵桃把他胸前垫的布整理了一下,认命的带着大狸在屋里转了一会儿,这摸摸,那碰碰。 赵大郎进屋拍了拍手掌。 大狸顺着声音往外看,见是赵大郎,立即笑的眼睛眯起,张开双手要抱。 孩子越长越壮实,许灵桃双手发酸,忙把孩子放到丈夫手上,一边干活一边问,“熬了多少粥?” “好几大缸,这边分粥,那边煮。”赵大郎把脸贴到孩子脸上,蹭来蹭去,“四叔说以后的流民会越来越多。” “还要去几回?” “许县令说再去三次,还会派衙差帮我们压场子。”赵大郎打了几个响哨,逗的大狸“嘿嘿”乐,他拿起儿子的双手,放在嘴里咬了咬。 “欸……”许灵桃来不及阻止,就把那句摸了尿布的话咽到肚子里,“城里的布料便宜,我准备再买两匹好的放在家里,到时要做衣裳了也方便。” “家里现在有不少好木头,爷爷给我们分了些,我准备拿两根给晴姐打嫁妆,就当是我这个哥嫂的心意。” 赵大郎一愣,“晴姐儿的婚事有苗头了?” “媒婆来了不少,就是没有合适的。”许灵桃不知道怎么说,“家底厚实的,门风不好,别说是四婶了,就是我都瞧不上。” “城里选不到好的,也可以从村里选,只要家风正,家底不薄的人家都能考虑。”赵大郎倒没想过拿妹妹攀高枝,他的本事就这么点,四郎虽然是个读书人,但连个举人都难考。 这话不是赵大郎看不起人,而是赵四郎自己说的。 许灵桃道:“亲事不急,我们先慢慢寻摸,不过这嫁妆可得早点备好,我寻思打点屏风和书案,既体面又好看。” 第444章 零星的爱 秋分越近,北风就越大,还淅淅沥沥下了雨。 秋雨无情,落在身上像冰锥一样,冻的人骨头疼。 黎梨坐在窗户边绣团扇,脚边放着一个炭盆,冷天干啥活都受罪,更别说坐着绣花了,用不了一个时辰,手脚就冷的像冰溜子一样。 黎大嫂一边嗑瓜子,一边瞪着小姑子,时不时冷哼一声。 黎母推门而入,察觉到她的恶意,嘴唇张合几下,还是没说话,但看到坐在地上玩的孙子,顿时皱眉道:“这么冷的天让孩子坐在地上玩,你这个当娘的吃干饭的。” 黎大嫂眉头一挑,声音尖锐,“死丫头,我不是叫你看着弟弟吗?你又去哪野了?” 大妞在灶房里烧火,半天都没点起来,反而把自己呛的一肚子烟,连说话声都细了起来,“烧灶。” “烧个灶要半天,手脚跟不会动一样。”黎大嫂起身拍掉身上的瓜子壳,骂骂咧咧的出门,“没用的东西,啥事都做不好,这么大个人白养一场。” 大妞闭着嘴巴不吭声。 黎大嫂骂了一阵,见大妞一点反应都没有,又说她是木头,死人精。 “一个两个都等着老娘伺候,自己躲在屋里享清福。呸!”她用脚踩断了一根木头,“都是死人啊!光吃不做。” 黎梨坐在窗户下,手指灵活的在绣棚上穿梭,等收了最后一针,立即起身推门。 黎母用双手拦住她,小声哀求,“没事没事,让她说,这种多嘴的东西,下辈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黎梨出不去,但嘴巴可没被堵住,“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天天在家骂娘?要是不想过了,尽管走,我掏钱给我哥再娶个媳妇,照样能给我们黎家传香火。” “别说了,别说了。”黎母几次三番的想打断她的话。 “哎呀!”这种拉偏架的人格外讨人嫌,黎梨烦死她了,“你们乐意供着,我不乐意,有本事把我打死了,死了干净,否则我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她挣开黎母的手,猛然推门,站在灶房门口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骂我!你们一家子的吸血虫,都指望你这个母大虫养着呢!满街满巷去打听打听,谁家当嫂子的当成你这样,公婆还没死,先惦记着把小姑子赶出家门。都是娘生爹娘养的,偏你是个心狠毒辣的,嫁到谁家,就要别人的命。你有本事就张开你那张臭嘴,再骂大声一点,好让街坊邻居都听听,你是个什么东西!” 灶房里一下子就没声了,黎大嫂惯会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今日闹这一场,外人又该说黎梨的不是。 梨母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你一个姑娘家,跟她争这些长短做什么?嘴上少说两句,就要了你的命不成?” 黎梨红着眼瞪她,怨恨难过交织,一时连呼吸都困难,她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一颗心被伤的鲜血淋漓,再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的意识到,她在家里无比多余。 小雨渐大,黎梨靠坐在墙边,沉默的盯着地面。 黎母红着眼在一旁抹泪,“千错万错都是娘的错,你先回屋,有啥话进屋再说。” 黎梨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无波无澜,没有埋怨,没有失望,更没有期待,“错的是我,我不该来,你不生下我,也不必左右为难。现在也不晚,寻个人牙子把我卖了,以后你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好好跟你的儿子儿媳过快活日子。”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这是要我的命啊!”黎母撑着伞,几次三番想抬手,看着她眼睛,又压着声音“呜呜”的哭,“你说这话不是剜娘的心吗?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黎梨冷漠的看着她,“你知道错不在我,为什么永远都不站在我这一边。因为你疼大哥,也疼孙子,所以你纵容大嫂。你总说你最疼我,你为我做了什么?说我不听话,总让我忍着,你是我娘啊!你为什么不心疼心疼我?” “我……你大嫂就是嘴巴多,没有坏心……” “你总是这一副说辞,被说几句不会掉块肉,那我说大嫂你拦什么?你怕你儿子怨你,丈夫厌恶你,所以你总要我息事宁人。我什么都没做错。她没生我没养我,凭什么骂我啊?凭你跟爹偏心!大哥帮妻子理所当然,你凭什么帮儿媳欺负我啊?我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活该挨骂啊?” 黎母是疼过这个女儿,但比不得儿子孙子,甚至还比不上陌生的儿媳,她总有一番大道理劝闺女,但没有说儿媳的一句不是。 管着家的婆婆,还管不住一个儿媳吗?她拿话粉饰太平,试图从别的地方补回去,她以为这种交易很平等,但爱从来就不是商品。 黎梨靠在墙上,像一株从绝境里开出来的花,慢慢凋谢枯萎,“我恨死你们了。” 爱又不够爱,恨又不够恨,让站在尖刃上的人寸步难行。 . 秋冬天亮的晚,但晴姐还是缩在被窝里起不来,她抬头往窗口望了望。 天边已经泛大白,偶尔还能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 她抖着双腿爬起身,等把衣裳全部套上,心里的睡虫才飞掉。 屋里有个小炭盆,已经看不到火星了。 她洗漱完后点了炭盆,又熬上粥,才锁了门去外面买吃食。 巷子里开了院门的人不少,大家伙看到晴姐纷纷招呼,“晴丫头,起的这么早啊?” “婶子也起的早,这饭都煮上了。” “不早了,忙活忙活一天就过去了。” 城里人虽然不用下地干活,但家里的琐碎事也多,做饭,扫地,带孩子,缝衣服,反正一天到晚也没得闲。 有的人家还在家里养鸡种菜,不勤奋点收拾,家都要臭了。 晴姐脚步没停,“婶子忙活,我去买个包子。” 天气冷,她一个人吃饭,也懒得发面做包子,索性花三文钱买一个,配一碗粥喝,方便的很。 只是这天太冷了,走在路上被风一吹脸蛋就僵了。 第445章 楚翘 街上都是热气腾腾的吃食,晴姐去了常吃的一家包子摊。 “一个素包。” “好嘞。”小贩打开蒸屉,用荷叶包了一个,“三文钱,您拿好。” 晴姐看着包子笑道:“个头大了。” “如今最难做的就是我们卖吃的了,价钱便宜了亏本,贵了卖不出去。”小贩把手塞到袖子里,“天还这么冷,受罪又不挣钱。” 晴姐附和几句,随即又问,“如今粮价还是六十五文一斗?” 小贩左右看了看,拉着她小声说,“如今还是六十五文,但我有个远房亲戚,说京城那边的粮价已经降到几十文一斗了,咱们这边肯定还有的降。” 晴姐惊讶,“哪来的这么多粮食?” “听说有个大官被办了,抄出了一屋子钱和几十个粮铺,这不,那些粮商怕了,也不敢再抬天价。”小贩的语气既有艳羡,还带着幸灾乐祸,“这人,作恶多端迟早得遭报应。” 晴姐吃了个包子,又听了一嘴八卦才满意而归。 清晨还没什么人,但到了辰时末,城里的人都起床出门,就有妇人带着闺女,或者几个小姑娘结伴上门。 晴姐一人招呼好几个客人也游刃有余。 “这是我们店里自己制的胭脂,不比南边货差,不用大老远的运过来,价钱就便宜一些,但东西绝对差不了,您也是个老行家了,一看就知道好坏。” “最亮的就是胭脂色,淡些的有海棠、桃红,香味也各不同,您都试试,瞧着哪个好了,以后再买。” “一共六百五十文,价钱都是最公道了,没法少,这样,您挑两根发带,当个饶头。” “面脂养肤润颜,您用着好了,下回再来啊。” “哎,掌柜,我问你,昨天有个圆脸小姑娘,有没有在你这买东西?” 晴姐念书的记性不好,但记人一等一的厉害,只略微一想,就道:“可是双手带着鸳鸯镯的小娘子?” 小姑娘点头,“是是是,她是我表妹。” 她身边的几个姑娘问道:“说有一样苏合香的面脂,如今可还有?” 晴姐取了几罐,又拿了一罐抹过的,让几人试试。 众人试了半天,才东拼西凑的一人要了一罐,走时还叽叽喳喳念叨个不停,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像花一样,娇艳鲜嫩。 晴姐儿拿着算盘略微有些失神,但很快眸色清明,眉宇间的英气十分夺目。 忙了一个多时辰,外头又下了毛毛细雨。 晴姐心情顿时就差了起来,这城里做生意的,怕是只有伞匠和蓑衣匠喜欢下雨。 细雨打在地面,虽然不至于让行人抱头而走,但也赶跑了不少闲客。 杨氏站在门口合伞,除了她和大福,身边还带了一个小姑娘,叫楚翘,生的娇美,但身子骨有些不好,是逃灾时落下的病根。 “四婶,你怎么来了?”原本萎靡的小掌柜一下子就振作起来,“这几天的生意都不怎么好。” “城里哪行都不好做。”杨氏把伞靠在门口,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她带着人进屋,叫晴姐去倒几杯热水出来,自己站在柜台外边翻账本。 几天前刚看过,如今是瞧自家制的胭脂卖的怎么样了,一共就拿了十几盒,如今只卖了一盒。杨氏轻叹一声,这事不能急,只要东西好,店里有客,迟早能卖出去,就是要点时间。 晴姐怕她伤心,忙解释,“前几天下雨,店里没来什么人。” “下个月就好了,年前总是要热闹些。”杨氏把账本合上,扭头对楚翘道:“你自己瞧瞧,喜欢哪样挑哪样。” 楚翘的脸是没有血色的白,眉眼也病殃殃的,她腼腆的说了一句谢谢婶子,随后就一个人去看了起来。 晴姐儿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有点古怪,她又把楚翘打量一遍。 不可能吧。 . 城里卖身的流民不少,这楚翘母子都是从人牙子手里买的,家里长辈全死,亲戚走散,打听了一年多也没消息,只能当全死了,两个女人,能走多远的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卖身活命。 楚母年纪虽然大,但有织布的好手艺,原本也能卖个好价钱,但难就难在她要带着一个闺女,楚翘虽然长的貌美,但身子骨不行,万一带回家就死了,多晦气啊。 这一忌讳,挑挑拣拣的就转到了花溪县来,赵老四刚好缺一个织娘,挑了半天都没有合适的。 又听人牙子的一通吹嘘,当即就犹豫半天还是点头了。 村里人看着赵老四带着两个女人进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个塞一个的会想,“老四,你这是讨了个小老婆,那城里人咋说的,纳妾!” “这咋还有两个,讨的是哪个啊?” “那么大个的小闺女,别是外面养的,如今有钱了,把人和孩子都接过来了。” “少扯她娘的屁话。”赵老四骂道:“谁要娶小老婆,我掏钱请媒婆说亲。” 王在双眼发亮,正要去跟好兄弟深入聊聊这件事,就被妇人揪着耳朵拽回家了。 “你个臭德行,见到女人腰杆子都软了,你立的起来吗?你个没卵的东西,就知道做这没良心的事,今天不是想王寡妇,就是念刘寡妇,老娘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货,眼里就那二两肉!” 王在想拾起自己男人的雄风,“你个婆娘说啥疯话呢!” “家里穷的米缸都见底了,你还想讨小老婆,送你一个你都养不起,还想这好事。” 赵老四瞅着两口子的背影直乐呵,煽风点火道:“嫂子,上个月多发了二十文工钱。” “王在!”王在媳妇立即炸了,声音都能把人的耳膜刮破,“老娘跟了你十几年,帮你生儿育女,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王在被兄弟捅刀子,声音格外悲愤,“赵四,你大爷的!” 赵老四假惺惺道:“哥,嫂子嫁给你这么多年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对她。” “我对你大爷,老子今晚就去你家田坝上挖水!” 第446章 安排住处(1) 赵老四牵着牛,神清气爽的解释一番,“我们村的风气淳朴。” 楚翘母女:…… 确实是淳朴。 他走走停停,看到方才起哄的人就大声说,“牛叔,你喜欢啥样的女人,我叫媒婆给你寻一个。” 老汉都一大把年纪了,被他臊的话都说不出,半晌才道:“这混蛋小子。” “大盐,想讨小老婆吗?” 大盐闷头干活,他婆娘就在旁边,咋说都要遭一顿骂,女人就是这么不讲理。 赵老四心眼坏啊,一路走一路说, 成功把村里妇人的视线都移到自家男人身上。 . 赵老四家的房子很大,正房有八间,但除去几个卧房,以及堂屋、书房,就只剩两间客卧,有一间住了大福夫妻俩,剩下的一间屋子放了东西,腾不出来。 杨氏想着楚翘孤儿寡母,住在赵老三家也不合适,思来想去,便把人安排到了山脚下,那边除了江财几个,还有招的长工,男女都有,二十来个人,既热闹又不怕村里人嚼舌根。 赵老四啃了一个晚甜瓜,索然无味道:“今年的甜瓜一点都不好吃。” “爹说雨水多了。”杨氏微低着头,把楚母的卖身契收到匣子里,“城里不是有卖甜瓜的吗?那店里的好吃。” 城里有个菜蔬店,一年四季啥菜都有,价钱也贵到天上去了,但生意好的不得了,都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每月出来采买,一个月就能挣到别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众人要说不眼红是不可能的,但奈何掌柜背后的靠山太大,莫说是沈元这些商户,就是南阳府那边也没人敢动。 赵老四去一次就觉得心痛一次,但东西已经卖出去了,就算悔的肠子都青了也没用,他小声哼唧,口是心非说,“也不是很甜,还是自家地里种的好吃。“ 一个甜瓜十文钱,都能买十个馒头了,这还只是在秋天,要是落了雪,五十文一个都买不到。 普通人家嫌贵吃不起,大户人家一筐一筐的买,还嫌不够。 杨氏把匣子锁到柜子里,朝外大声道:“福嫂,你去帮忙收拾一下屋子。” “哎。”大福媳妇把手里的衣裳放下,领着楚翘母女俩过去,顺带说说赵家的情况,“规矩没有大户人家那么讲究,但下人的本分也不能丢了,主家吩咐下去的活要好好干,别偷懒。” 楚母以前是清白的农户人家,没有干过伺候人的活,也不晓得不大户人家的规矩,如今听到这话,原本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松快,连连点头,“是,我一定好好干活。” 大福媳妇瞧她还算本分,面色缓和不少,“老爷夫人不是刻薄人,你做好自己的本人,没人寻你的麻烦。” 她听着楚翘的咳嗽声,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半晌才道:“你闺女这个身子骨可不行,我们这边冬日冷,有一两个月的大雪,屋里就是烧炭火也是冷的,还是得早点把病治好。” 楚母满脸忧愁,“一路都在瞧大夫,说是要好好养着。” 大福媳妇面露怜悯,宽慰道:“村里有吃有喝,还清净,养病最好了。” 楚母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有了点希望。 大福媳妇又看了一眼咳个不停的楚翘,觉得这母子俩命苦。 这富贵病最是折磨人,若是大户人家,娇养一辈子倒也算了。但普通老百姓摊上这病,跟大祸临头没什么两样。 不治又舍不得,治又没钱,夹在中间,能把人活活熬干。 下人每月就几百文的月钱,又要瞧病,又要花用,就是一文钱掰开两半花也不够用。 而且又不知道啥时候能好,要是一辈子都好不了,那钱和心血不就都白费了吗?大福媳妇心想,要是换成她们家,肯定不会治。 毕竟有三个闺女,总不能为了一个人,连累家里其他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吧。 不过楚氏不同,她是逃灾来的,家里人死的就剩这一个闺女了,就算是万般难养,也得留个香火。 只不过这样子……大福媳妇总是忍不住偷偷打量楚翘。 模样倒好,跟夫人比差不了多少,性子不清楚,但就算是个样样都好的姑娘,也没谁愿意讨个这样的媳妇回家。 不说楚氏是奴籍,就是楚翘这命不久矣的样子,别说传香火,就是活不活的下去都不一定。 山脚下已经建了几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小木屋,有的住了人,有的做蚕房,钥匙在江财手上。 大福媳妇带着两个生人过来,门口打闹的狗子立即“汪汪汪”叫个不停,凶一点还露出了獠牙。 江财娶媳妇不顺利,精神都萎靡不少,他伸脚踢了一下棉花,狗里面就它最机灵最凶,算是头狗,“别叫。” 棉花停下了叫声,鼻子动了两下,便懒洋洋的趴到地上。 老大一消停,聪明的小弟也安静了下来,啃骨头的啃骨头,打架的打架,只有二傻“汪汪汪”叫个不停。 江财往它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说你是二傻还真没错啊!狗脑都不晓得转。” 二傻被拍懵了,下意识去看趴在地上睡觉的棉花。 棉花嫌弃这个小弟,连个眼神都不给。二傻又“汪”了几声,才乐颠颠的跑到老大身边吐舌头。 “福婶,这么冷的天过来有啥事?” “老爷买了个织娘,你给安排个住处。” 江财挠了挠头发,往四处看了一眼,指着最边上的一间屋子,“那屋还没人住。” “边上住着啥人啊?” “厨娘两口子。” 大福媳妇这才领着人过去,一边帮忙收拾东西一边道:“屋子都是去年建的,虽然简陋了些,但灶房和床都有,你们要是想添些什么东西,可以跟江小子说,他是这边的管事。还有一个吴管事,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高高的,是主家的亲戚,管花田蚕桑。” 楚母抱着被子铺上去,一边应声一边问,“多少亩的桑树?” “一共六个山头,三个是咱们老爷家的,还有三个是老爷哥哥家的,都是一家人,平日里照料看顾都是一块管。今天刚开头,没养多少蚕,明年就多了,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第447章 安排住处(2) 楚母忙道:“我明日去看看有多少桑树,要是多,就得提前教两个人出来。” 一个厉害的织娘,光是看有多少亩桑树,就能算出能养多少蚕,自然也能算出要几个织娘。 大福媳妇不太懂这些,只道:“你有啥事找江小子就成了。” 屋子刚建好没多久,除了一点灰尘,也没有多少地方要收拾,大福媳妇帮忙铺了床又烧了火盆,才带着楚母在山脚转了转,指着几个屋子说,“江小子和吴管事一个屋,就住在对面,还有丁叔和我家公,你们要是有啥事,尽管说。” 楚母跟着她把地方转了转,又追问村里有没有大夫。 “有个胡老大夫,虽然年纪大了,但医术高超,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找他瞧。”大福媳妇多嘴道:“虽说村里大夫看病便宜,但城里大夫肯定要厉害一些,这不该省的地方千万不能省。” 楚母抿了抿嘴,眼神黯淡下来,“城里寻大夫瞧过了,也是一样的说辞,每日吃药,多吃点鸡蛋羊肉补身子。” 大福媳妇咂舌,这药怕是就不便宜了,鸡蛋还好,一文两文的,那羊肉可就贵了,三四十文钱一斤。 “你手里有方子就可以找胡老夫抓药。” 楚母点头,“正是这样想,省着时常进城,耽误事。” 她心里有数,显然是铁了心要给闺女治病,大福媳妇自然不会说啥晦气话,“我男人时常要进城,你要是会绣花打络子,也能多挣两个钱。” 楚母心情低落下来,“我从小摸着纺机长大,针线活会,但是不精。” “可惜了,你那闺女要是身子好,也能去夫人手下挣几个钱。”大福媳妇道:“我三个闺女如今都跟着夫人做事,一天能攒四五两银子。” 楚母露出羡慕的表情,“闺女像亲娘,你有本事,几个闺女也差不了。” “我有啥本事啊,粗手粗脚的,全靠夫人赏识,给口饭吃。”大福媳妇嘴上自贬,但心里很是受用,想到澄州大水,好好的富农全成了流民,心里不免又起了几分同情,仔细交代了去那头吃饭,又见楚母衣裳单薄,心想明日找几件旧衣裳送过来。 花溪县不比澄州,冷的死人。 江财拿着书蹲在门口,折磨了自己半天,一个字都没念进去,他又抓着鸡窝一样的头发揉了揉,觉得这书真不是人能念的东西,但为了早日娶上媳妇,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读。 老爷说了,读书识字才能学更多本事,将来当亲信做管事。 这么好的甜枣,谁都想尝上一口,就连老丁头那么大年纪了,还在磕磕绊绊的学字呢,说是为了不做个真眼瞎,但还是怕自己年纪大了遭人嫌。 毕竟身边没个一儿半女,也干不动什么活,要是主家心善,还能安排个松快活养老,要是不管不顾,那连吃热饭都吃不上。 到了吃饭的时辰,山里干活的人陆陆续续的下山,江财拦着不让吴峰进屋,指着书硬要他读一遍,才放开人。 吴峰一身泥巴,他进屋喝了杯热茶,又出门蹦蹦跳跳把灰抖了,才踢了一脚门槛上的江财,“咋样,你媳妇娶到没有?” 江财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你明知故问。 吴峰瞅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心想这么不修边幅的人也是少见,人长的不好看,还不拾掇拾掇,哪个姑娘瞧的上,“上回我四婶就叫你把衣服和鞋子刷了。” 江财那个悔啊,“我哪知道夫人会突然带人过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这大冷天的,谁隔三差五的洗澡,又要刷鞋又要洗衣服,你有这么勤快?” 吴峰没有,一般都是把衣服送到家里托吴母帮忙洗一下,但他洗澡勤快,反正比江财干净多了,他怜悯的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棉花都嫌你了,要是鞋子再不刷,我们屋都臭成茅房了。” 他起身去屋里拿碗,出门的时候,余光一瞥,见对面屋子有人走动,便随口问道:“又来人了?” “福婶送来的,说是织娘。” 吴峰“哦”了一声就没有再问,径直去了饭堂吃饭。 . 楚母是个生脸,厨娘和干活的人都不认识她,还是江财带过去的。 “你们是南方人,常吃大米,要是吃不惯馒头,就跟翠姨说,让她蒸馒头的时候蒸一碗白饭。”江财补充道:“也没法多煮,今年的粮价贵。” “多谢江管事。”楚母感激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心生不满。 江财的背不自觉就挺了起来,他做事细心,又是出了名的随和人,年纪小辈分小,一溜烟全是长辈,也不好摆管事的架子。 就导致别人都是江小子,江小子的叫。 猛得一听江管事这称呼,顿时神气十足,十分热情的带人打饭。他在旁边,厨娘还多打了两块肉,瞅着楚母只要了两个馒头,还关怀道:“这么点够吃吗?” 不做重活的人饭量小,楚母诚恳点头,“够了够了。” 楚翘身子骨太差了,三天两头的吃药,咳的时候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摇摇欲坠。 楚母搂着闺女拍背,哄着她说以后日子就安稳了,“你好好看大夫,将来身子骨好了,娘再帮你寻个好婆家。” “咳咳……咳。”楚翘察觉到喉咙里的血腥味,心口就像被针扎一样疼,她拿着帕子捂嘴,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娘,我这病估计是好不了了。” “胡说。”楚母捂住闺女的嘴,眼圈红了,她骂道:“别说这不吉利的话,收回去。” 楚翘又难耐的咳了两下。 楚母把她的头摁在怀里,眸中泪光朦胧,说话语调十分轻柔,“没事,娘给你寻大夫,看了大夫吃了药就没事了。以后要是有运道,找到你堂兄堂姊,就带着你爹回家,落叶归根。” 楚翘心里比嘴里更苦,吃药,看大夫,哪有钱啊,卖身钱花的差不多了,如今就每月几百文的月钱,能抓几贴药,她这个病鬼,利索走了才干净,免得拖累身边人。 “娘,我不吃药了,太苦了。” 第448章 绢布 “病了就要吃药。”楚母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金镯子,心口疼,但又格外踏实。这一路为了给楚翘治病,能花的钱,能卖的首饰,都用的差不多了。这个镯子是当年定亲时的信物,如今能用来救女儿,又何曾不是另一种圆满呢。 只盼公婆丈夫在天保佑,翘儿身子康健。 楚翘胃口小,又生了病,压根吃不下东西,楚母便拿钱找人买了一斗米,熬了两碗粥。 楚翘眼圈都红了,脸上格外憔悴,带着热气的白粥,入嘴的每一口又咸又涩。 楚母看着她吃,过会儿受了不住就扭头,拿帕子抹抹眼泪,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转身,跟她说花溪县和赵家的情况。 厨娘还送了很多柴火过来,说最近砍了很多树,柴火够用,“不过你有空也可以去拾掇拾掇,我们这边雪大,能冻两三个月,今年又冷得早,怕是雪下的也早 。那个冷啊,家里不烧火,就是裹着厚棉被,也抵不过去。” 她是做事的长工,过年了要回家的,倒是不用攒柴火,还好心道:“你闺女看着不抗冻,就更离不得火盆了。” 楚母把这些事都记在心里,澄州一年只下一场大雪,半个多月,瑞雪兆丰年,预示着明年又是个丰收年。 不过北边到底不同,天气冷,还有大雪,要是不听当地人的话,就有的苦头受。 寒风在林子里穿梭,如同鬼怪怒嚎,但楚翘睡的十分安心,夜里都没有咳嗽。 江财第二天带楚母去织纺看了看,窗子多,光线亮堂,地方也大,一共一架斜织机和一架手摇缫车。 “今年的蚕丝不多,都纺成线了,你把绢布织出来,试试这纺机好不好使,若是合同,就再叫师傅做两架。”江财把窗户都打开,屋里几个角落都进了光,越发的通透明亮。 这建屋子是找地师算过的,蚕房建哪里,织纺又建哪里,就连朝向都有讲究,足以可见东家的重视。 楚母织了几十年的布,不用上手,光看就能知道这架织布机精致昂贵,怕是要十多两银子,她小心的摸了上去,心里难掩激动。 北边姑娘很少有会织布的,也不用织布机做嫁妆,但南边的桑户,许多有钱人家的姑娘都有一台脚踏织布机做嫁妆,不只体面,还代表姑娘家能干,是带着手艺进门的。 楚母是其中的翘楚,绢布织的又快又好,若有运道,能学上一两分织金、妆金、妆花的手艺,更是大造化。 不过绢布和绸布,也有上下等之分,一是蚕茧的好坏,二便是这织娘的手艺。 江财虽然还没见过楚母的本事,但想着应该差不了,澄州什么地方,贫农都能扯出一身绢布。 他锁上门,取出一把钥匙给楚母, “婶子,我过几天挑几个伶俐姑娘,还要麻烦楚婶子教一下。” 楚母自是没意见,她都卖身为奴了,就是有造金子的手艺,藏着也没用。 这种既能学手艺还能挣钱的好事,十里八村的姑娘都想凑上来,但不是谁都有这个福分的。 赵老四都是优先往亲戚里头选,但吴家有几分聪明伶俐的丫头小子能帮一把的都已经帮一把了,剩下的要不就是品行不好,要不就是呆呆笨笨。 赵老四瞧了一圈都没有满意的,最后把这事扔给了侄子。 赵大郎夫妻俩商量的时候,考虑的是花家和许家,许灵桃为难道:“我家就几个小子,倒是我大伯家有几个姑娘,除了小麦,还有个小稻做事也好,只是……都是我大堂哥的闺女。去年就因着小麦的事,我二堂嫂三堂嫂就已经有点不满了,说是一家人,没得疼这个不疼那个的,我爹娘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只是人的性子不同,有耐性好的,有心细的,还有手笨脑钝的。倒不是我瞧不起人,只是一码归一码,做生意自是为了挣钱,没得为了顾念亲戚情分,好的不选要坏的。”许灵桃自是知道自己这话有些无情,但却是她的真心话,“若是亲戚穷困,大可给点银子帮扶,但只用亲戚做事,怕是不好。” 许灵桃看着丈夫,“我娘家那边不必去了,只问问花家那边有没有小姑娘,挑个好的。” 赵大郎沉思片刻。 吴家已经帮了不少,许家也拉过一把,剩下的二婶家和三婶家不管,杨家用不上他们帮,连家人丁稀薄,二弟妹自有打算,如今就花家没有表示。 村里谁家出息了,那都是要拉扯亲戚的,不然亲戚路上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赵大郎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沾亲带故的,总比外人要靠谱。 只是还是有点犹豫,想着再去问一下长辈该怎么做。 赵老四在这上面尤其果决,凭着喜好做事,喜欢这个表侄就愿意提拔,不然别说是吴家,就算是亲侄子他也不乐意管。 赵三郎就是个例子。 这种行事心性有好有坏。 若是普通人家日子就过的舒坦,但若要往上走,就容易陷入独木难支的境地。 赵大郎是长子长孙,他做事不能随心,目光得放长远,能顾及大是大非。将来赵四郎几个在外为官,家里后辈亲戚还要靠他照抚,提拔培养。 . 楚母只用了八天就把绢布织了出来,不足四丈,但做两身衣裳够了。 绢布是纯白的,拿在手里像水一样滑。 赵老头不敢摸,手太糙了,怕把这大户人家穿的金贵料子摸坏,他激动不已,“这是老四养的虫子织出来的?值多少钱啊?” 杨氏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若是染了色,要六七两银子。” 赵老头咂了咂舌,虽然觉得贵,但也没有刚才那么稀罕了,才六七两银子,也不是很贵,不过要他花钱买是肯定舍不得的。 “爹,这块布给你做衣裳。”赵老四心情美的不得了,如今该花的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以后坐着收钱便是。 “我不要。”赵老头也不羡慕老太爷的威风了,抗拒的很,“这么贵的东西套身上,走路都不晓得咋走了。” 第449章 绫罗绸缎 “爹,这衣裳舒服,给你做一身里衣穿着,睡觉也舒坦。” 赵老头也不看热闹了,走开了些,“我不穿,你们谁喜欢谁穿。” 他小声嘀咕,“穿这衣裳咋下地干活啊。” 地里干活又是泥巴又是汗,热起来,外衣都要脱了。这料子又白又软,万一扯坏子,这钱不就糟蹋了吗。 地里人家,连棉衣都不舍得穿下地,都是耐磨耐脏的麻布衣,坏了也不心疼。 赵老四眉开眼笑的,一心要做个孝子,想着这块布一定要给他爹做身衣裳,等明年多养些蚕,再给家里人做衣裳。 “你别给我做,我不穿。”赵老头像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严肃说,“我穿不来这东西,棉衣就够了。” 他心里觉得这东西也没那么稀罕,但脚盯在地上,就是走不动,“老四,你不是说那绸缎也是这蚕丝织的吗?” “爹,这绫罗绸缎都是蚕丝织的不假,但织法不同,像这种上头没花的就是绢布,上头有纹样有花的就是绸缎。” 自然不像他说的这么简单,但要长篇大论起来,别说赵老头听不懂,就连赵大郎几个都要糊涂。 绫是用斜纹织法,叠山一样的纹样,有素绫和纹绫之分,素绫就是普通纹样,纹绫还要在斜纹上织上暗花。 罗用了罗绸的织法,织物表面呈现纱空眼,质地轻薄,通风透凉,做夏衣最好。 绸缎是用各种不同的织法织出纹样,平滑光亮、质地柔软、色彩丰富、纹路精细。府县常见的有花软缎、素软缎、织锦缎和古香缎等,价钱十分昂贵,并非普通人家可以穿的。 赵老头不清楚里面的具体差别,但知道绢布和绸缎的差别,一个贵,一个特别贵,他心痛道:“那绸缎一匹十多两银子呢。” “那都是便宜的。”赵老四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好看的绸缎,一匹几十上百两,最好的还是给皇帝穿的绸缎,有些贵的,都能卖到二百多两。” 赵老头心肝都在颤,他不可置信的问,“就一匹布,能有这么贵?” “那布上都是各种各样的花,有的还用了金线,好几个织娘忙活好几个月才能织出来,费时费力的很。”赵老四越说心里越难过,要是以后挣钱了,这绸缎买的起,但没法穿啊,只能指望赵六郎考个秀才,到时他们家就算耕读人家,也能阔气一把。 像杨氏手里的云锦,就算放在箱子里堆灰,也没法穿在身上,身份地位不够。 这就是读书人为什么要拼了命的考取功名,不争馒头争口气,谁也不乐意一辈子穿绢布衣。 许灵桃以前在布庄里摸过绢布,但这会摸着,心里又是不同的感觉,手掌都热了起来,这都是能卖钱的东西,一匹绢布这么贵,卖上几匹,比的上许多人家好几年的收入了。 她看着丈夫,眼睫弯弯,心里都是对将来的期盼,不只是为了自己过好日子,还有儿女的前程,赵家越好,子孙后辈能走的更远。 . 村里人知道赵家在养蚕,开春的时候都伸着脖子观望,原以为这么大阵势,能挣一大堆钱,但知道一匹布都织不出来后,就把心思放到了地里,觉得养蚕不靠谱。 那赵家几兄弟有这么多钱做什么不好,偏偏想着养蚕,这下好了,都死了吧,那钱都花出去了,就算后悔也晚了。 赵叔和吴婶那么聪明的两个人,咋就不知道劝着点呢,这家业再大,也禁不住这点败啊! 有老人拄着锄头,说的唾沫横飞,“以前咱们村不是种过麻吗,又是剥麻皮又是撕麻线,一匹布才几百文,费事的很。” “那蚕丝可是用来做绸缎的,贵,一匹要好几两呢。” “再贵也养不出来,听说养了好几批,一万多只蚕,死了一大半。” “赵四说是吃了沾水的桑叶。”老头越说越愁,“这人哪看的准天,说下雨就下雨,到时养一半死一半,还挣啥钱啊。” “你们担心啥啊?”钱老头背着手,溜达过来,“就算养蚕不成,那一山的果树也挣钱。” “也是。”老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钱全败光了,还有地呢。” “县里还有铺子,穷不了。” 钱老头只要一想到赵老三赵老四就忍不住叹息,颇一种孩子咋不是自家的惋惜感,他儿孙要是有这魄力,他睡觉都能笑醒。 家里的田地虽然多,也有后辈在外读书,但看不出有啥大前程,几个儿子下地干活是把好手,但就是没哪个能想到从别的地方挣钱这事。 钱老头又叹息一声,想着是不是他爹娘的坟没选好,才生不出一个聪明崽,他坐在田埂上,心思放空。 家里的地虽然多,但儿孙也多,花销不少。 除了吃喝,每年攒个二十多两,今年挣的多,足足有四十多两。 家里虽然有钱,但地也不是那么好买的,田是命根子,谁家都不舍得卖,就算卖了也是一亩两亩的,东一块西一块,不好耕种。 钱收在手里也没用,还是去年知道赵家在县里买了铺子,他和老妻儿子商量了一个月,才揣着钱去城里也买了一个,如今一年能收十一两的租钱。 钱老头自然也想学赵家一样做生意,但又怕自家无权无势的被打成商籍,尽管赵老头说了没事,但家里几个儿子都不乐意,觉得有田地有铺子,没必要去做生意,丢人的很。 要是能说出读书比做生意好,钱老头还不会这么愁,但“丢人”两个字,他一想起来手就痒了。 地里干活的老头看着他悠闲的样子,心里头泛酸,以前就数钱家富裕,是村里的大户,那是祖上留的家业。 爹娘比不过,寻思比后辈,又被赵家压了下去,赵老头以前多苦啊,那都是靠一身力气把几个孩子拉扯大的,如今多享福。 成日里不是遛狗,就是村里村外溜达,比镇上的大户老爷还清闲。 靠的是啥?摊上个好儿子了! 第450章 吴峰(1) 赵老头倒也没这么闲,老妻走了之后,几个儿子就不准他再种地,地如今都给大房去了,他就跟着儿孙吃喝,在家打点稻席草席。 但总是闲不住,爱扛着锄头下地,清一下田沟,除一下草,要不就把家里的牛赶去吃草,偶尔还要去山里看一看,有没有人偷懒。 赵老头常去,干活的人都知道他是东家爹,见面老太爷喊的一声比一声响亮。 肘子到了老家,撒着蹄子就跑过去了,尾巴都快摇出残影了。 江财正指挥着人修路呢,这山上没什么草,一下雨就滑的很,要是不修出一条路,能从山顶滑到山脚。 他听到一声叠一声的狗叫,就拿着锄头站在山腰往下看了看,离的远,第一眼还没认出是谁,但仔细辨认过后,就把立即锄头一丢,下山拍马屁去了。 赵老头没找到江财,倒是看到了吴峰。 “峰小子,这大白日的,你不去盯着他们干活,在这干啥呢?”赵老头面色有点古怪,询问道:“你刚刚跟谁说话啊?” “没啥啊?”吴峰心跳的有点快,但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装傻充愣道:“姑爷爷,这天冷,你咋过来了?” 赵老头眼睛又眯了眯,对上他的目光,似乎想分辨些什么,但吴峰一脸坦荡,正气十足。 但恰恰是这副模样,才让赵老头越发肯定,这后辈心里藏人了。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哪家姑娘会专门跑到山里来会儿郎,品行已是差一等,吴峰还不敢告知长辈,又是一个大不对,最后村里适龄的姑娘家没几个,能配上的也没几个。 这事儿……赵老头想起了老妻,要是她还在,拎着侄孙盘问教训一番也就罢了,但老妻不在,赵老头就懒的管这事,只是拿着工钱不干活可不行,他训道:“你不上去看着,干活的人能抡的动锄头?那群懒货,没人管,能一觉睡到天黑。” 下山的江财瞅着吴峰的鹌鹑样,先是在心里笑了半天,随后才出声帮忙解围,“赵叔,这天儿这么冷,你咋过来了。” “老四说绢布织完了,那织娘现在不就没事干吗。”赵老头心里一直惦记这事,这干活的人可都是花钱请的,钱可不能白花,没有蚕丝,就织棉布,到时去村外买点棉花。 江财一边朝吴峰使眼神,一边道:“有事干,东家说过两天送几个小姑娘过来学织布。” 一听有活,赵老头就没再惦记这事,想到吴峰就问道:“你们这边还有小姑娘过来?” 江财眼睛一亮,“有小姑娘过来?” 赵老头看他一脸憨样,骂道:“问你呢?” “别说小姑娘,大姑娘都没一个。”江财失落不已,但很快又打起精神,“赵叔,你帮我留意一下,给我说堂亲呗。” “你想讨媳妇,做事就勤快些,这头乱的跟鸟窝一样,都能在里面生蛋了!” 江财这不要脸的德行有点像赵老四,嘴巴又利索,看见赵老头就赵叔赵叔的喊,时日一久,赵老头真把他当晚辈来瞧。 因此这话虽然说的不中听,但都是好意,“我听老四说你上个月又做了一身新衣裳,你一个大老爷们要这么多衣裳干啥啊,把钱攒起来,将来养媳妇养儿子才是正事。” 赵老头又仔细把他打量一遍,数落道:“这衣裳都黑的看不出色了,你也好好搓搓,还有鞋子,比那煤球还黑,就算没婆娘,你自己洗一下也费不了什么事。这又脏又邋遢的,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你。” 骂完才道:“老四媳妇不是说上回领了女人来相看吗?瞅的上?” 江财不知道这话是问他瞅不瞅的上对面,还是问对面看不看的上他,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没差,“没瞅上。” 赵老头瞪眼,“你没瞅上?” “我哪敢,是她没瞅上我。”江财伤心着呢,就是去年说的那个寡妇,二十六岁,长的虽然不是很好看,但说话做事利索,他稀罕的很,但人家不稀罕他。 江财不死心,求道:“赵叔,你再帮我说和说和,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没个媳妇暖被窝。” 赵老头瞥他一眼,“我再帮你说说。但你自个也要争气啊,把身上好好刷刷,头发衣服鞋子全给理理,没得这么埋汰的,这村里哪个汉子像你一样。” 江财连连点头应是。 赵老头又唠叨了几句,随即问刚才的事,“真没见到小姑娘?” “没有!”江财十分肯定。 赵老头虽然怀疑,但也没把精力放在这上面,地里的番薯和豆子过一个月就能收了,大家伙的眼睛都盯在这上面呢。 毕竟县里的粮价还没下去,都指望再挣一笔钱。 赵老头看地里粮食长的好,心里止不住的高兴,把田全转一遍,才扛着锄头回家。 大家伙看了看还亮堂的天色,“老赵,这么早回家啊?” “天太冷了,回家烤火去。” 这话引来不少羡慕,“你就享福嘞,张着嘴巴等吃就行。” 赵老头觉得这不是啥好话,“我有手有脚,身子壮的很,你可别咒我啊!” “去你的,好话你都不爱听。” “这啥好话啊。” 老头好奇的问道:“你家不是招了长工吗?咋还要你忙活。” “这么多地,哪顾的过来。” 以前是赵大郎几个一起干,今年的事多,又要管城里的铺子和家里的菜地,还要忙活山里的事,赵大郎赵二郎就转不开,家里的地又多,就从村里找了两个长工,这才忙乎过来。 外头冷,赵老头也没有多唠,说两句就回家了,刚在火边坐一会儿,吴三两口子就急头白脸的进门,还喘着粗气,“姑父!” 赵老头一愣,“这咋了?” 吴三不太好意思张口,他媳妇道:“我听说姑父家里有个叫楚翘的小姑娘。” “啥楚翘……”赵老头一脸迷茫,实在不知道他家啥时候有个楚翘了。 还是许灵桃听到动静,抱着孩子出门,说是楚织娘的闺女。 第451章 吴峰(2) 吴三媳妇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下来,她小声的说了一句,“不要脸的,”随即就要拉着丈夫过去问罪。 许灵桃瞳孔一缩,察觉到气氛不对,问道:“表叔表婶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赵老头也皱着眉,看着侄子,“这干啥啊?” “那小姑娘不要脸的勾男人。”吴三媳妇气的胸口不断起伏,“我倒要去看看,这年纪轻轻的,什么狐媚劲。” 吴三拉着她,“你小点声,吼啥啊?” “我吼啥?她有脸做还没脸认了?不要脸的小贱蹄子……” 许灵桃没怎么接触过楚织娘,只知道楚翘的身子骨不好,一般都是在屋里烤火,鲜少出门。 “表叔表婶先进屋喝杯茶水,有啥事坐下来慢慢说,我去把楚织娘和我四叔喊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啥误会,不要脸的东西,勾三搭四,还不知是个什么货呢!”吴三媳妇越说越激动,还把袖子撸了上去,“不要脸的东西,我活撕了她们母女两的面皮。” 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许灵桃脸上的笑淡了点,说道:“表嫂在家不清楚这边的事,楚翘她娘是我四叔买来的织娘,就算真有什么不是,也该与我四叔说才对。不如这样,我去把楚翘和我四叔叫来,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才好,免得有了什么误会,伤了两家和气。” “什么误会,那么大的事,你们家都当个睁眼瞎,欺负我家峰小子年纪小,框着人呢。我那老姑一走,这亲戚就成鞋底泥巴,踩来踩去的。” 赵老头冷了脸,“三小子,你姑对你们不薄吧?” “这婆娘,糊涂了。”吴三自打嘴巴,随即瞪了自家蠢婆娘一眼,示意她安分一点,这才说起前因后果。 原是一个亲戚上门,说吴峰被一个姑娘勾着了。 吴三两口子自然不信,自家孩子啥品行自己知道,但那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吴三媳妇心里就起了疑心。 等吴峰回家的时候,就盘问起了儿子。 吴峰本就想寻个机会跟家里说这事,如今爹娘问起,就把楚翘说了出来。 吴三媳妇一开始还以为是村里谁家姑娘,结果越听越不对劲,“那姑娘是下人的女儿?” 吴峰忙解释道:“是澄州流民,会织布养蚕,长的好看,性子也好。” 他红着脸,虽然有点羞涩,但还是说了,“娘,我喜欢她。” 吴三两口子当时脸就绿了,哪个好人家娶个下人闺女。 “要是村里姑娘,家里穷的四面漏风,娘看在你的面子上都会乐意。”吴三媳妇手指着门外,尖声道:“但给人家当牛做马伺候人的,你娶个这样的媳妇,咱们吴家还要脸吗?” 吴家在村里算是大户,就算分了家不如以前,但还有出息的亲戚呢,将来互相拉扯,也比地里人家强多了。 而且吴峰这么聪明,现在做管事都有一两银子一个月,村里几个小子比的上。 就算不找个有钱的岳家,也不能找个下人的女儿啊,那是贱籍,说出去祖宗都蒙羞。 吴峰跪到地上,急的不行,觉得爹娘可能有点误会,忙解释说,“娘,楚翘是澄州人,农户家的闺女,清白人家。” “那她娘是不是下人?”不说还好,一说吴三媳妇气的脑袋都发昏,她看着执迷不悟的儿子,差点一口气直接走了,“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勾男人,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活被妖精迷住了!我生养你一场,费了多少心血,你如今翅膀硬了,为了个女人忤逆爹娘。” 吴峰才说几句话不到,就被扣上了忤逆的大罪,他白着脸,还在解释,但眼里的神采已经淡了下去,“娘,她是个好姑娘。” 吴三媳妇深吸一口气,“她就算是个天仙儿我们家也不要,除非我死了,不然你死了这条心。” 吴峰大哥板着脸,严肃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有哪个清白人家的姑娘会跟男人说话往来,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是非不辩吗?” 吴峰大嫂在旁添油加醋,“峰小子,爹娘把你养大多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出息了,还要讨个下人当媳妇,到时村里怎么说你?我跟你大哥都跟着一块丢脸啊!” 吴峰孤独的跪在地上,惶恐无措的哭着解释,“不是的,不是的,大哥,她没跟我说话,是我喜欢她,我缠着她,她是个好姑娘,是个正经人家的好姑娘。” 吴小妹撇撇嘴,十分不认同,“三哥,这成婚都讲究门当户对,咱家虽然穷,但是正经的农籍,她娘是下人,就跟那窑子……” 意识到这个比喻不妥当,吴小妹在爹娘和几个哥哥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村外这么多好姑娘,要谁不行。” 爹娘兄长姊妹的一言一语都像刀子一样割在身上,他们理所当然的把所有错推到别人身上,但有错的明明是自己。 吴峰心口疼的不行,眼前发黑,有为自己的天真鲁莽,更多的是对楚翘的歉意,他咬着牙关,流着泪说这事跟别人没关系,是他自己的意思,以后也不会再提了。 他错的离谱,以为人人都跟他想的一样,以为爹娘会在意她,以为兄长姊妹能够理解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将来一定可以娶到自己喜欢的姑娘。 吴峰麻木的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的磕头,说自己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吴三媳妇气过了又心疼不已,“娘不是不让你娶媳妇,只是下人的闺女,咱们家不嫌弃,这村里嚼舌根的能有个什么好话。你当做耳旁风,你哥嫂你妹妹咋办?还有你爷爷,那么大年纪了,就盼着你娶个好媳妇,你这不是气他吗?” 吴峰一下子就软了身子,外头刮进来的风像刀子一样把他割的千疮百孔。 他实在不懂,下人的闺女怎么了?怎么就低人一等了。 没偷没抢,也是干活拿钱,怎么就不清白了。 吴峰的眼神冷漠空洞,“娘,我以后再也不会提这件事,你也不准再说。” 第452章 对峙 吴三媳妇心尖一颤,她迟迟不做声。 吴峰就一直看着她,直到听见一声“好”,他才如释重负的笑了一声,既痛苦,又开心。 在沉闷的屋里格外突兀。 吴三消下的火气又蹭蹭的往上冒,“糊涂东西,这么大个人,一点道理都不懂。” “行了行了,还没成家呢,懂什么事,好好教教就行了。” “十六岁的人了!他堂哥在他这么大的年纪都成大师傅了。” 吴三媳妇虽然管着家里的钱,但大事上做主的还是自家男人,她也没跟丈夫多争,只小声的对儿子说,“地上冷,快起来。” “起什么起?跪着!什么时候长记性了什么时候再起身。” “说啥呢,这天这么冷,跪在地上受凉了怎么办。” 吴峰跪的笔直,像一棵小树,任凭风吹雨打也纹丝不动。 父子吵架,大吵大闹不足畏惧,但一旦有一个不开口,或者是不想、不愿开口,那就代表,这是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 吴三媳妇显然也意识到这点,她温声劝着,试图用她的道理洗去吴峰心里的想法。 可磐石坚硬,油盐不进。 见道理讲不通,吴三媳妇就开始哭,哭自己前半生的不易,哭儿子没良心,是个不孝子,“你起来,娘不说了,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地上冷,你听话,先起来。我的儿,你怎么就这么犟啊!好话坏话说遍,你就是不听,你还要娘怎么办啊!” “让他跪!”吴三愤怒的把自己媳妇扯出去,“蠢婆娘,都是你惯的,乐意跪就跪着!” 吴三媳妇哭的眼睛都肿了,“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犟种啊!” 吴峰也想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犟,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年轻人大底都有反心,不想自退一步,不想委屈求全,不想妥协于世俗道理下。 一墙之隔,吴三媳妇推着丈夫,“你喊他起来,这种天再跪下去,身子骨怎么抵的住。” 吴三绷着一张脸,声音放的很大,故意让屋里的吴峰听到,“反了天了!当儿子的要挟起老子了,那个没出息的东西,愿意跪就跪着!” 吴三媳妇急的团团转,但父子两个,她一个也劝不动,只得哭一阵再站在旁边干着急。 一直到晚食,屋里还没动静。 吴家众人轮流进屋劝了劝,但吴峰就是咬着牙不肯起身,父子两个,无声的拉锯对抗。 吴大嫂把孩子从婆婆手里抱走,面上没有一点笑意,“娘,先吃吧,饭菜都冷了。” 吴三媳妇心里十分不好受,“你三叔子还没吃呢。” “三叔要是一直不吃,总不能等一晚上吧?”吴大嫂冷笑道:“我们少吃一顿没事,饿着孩子了怎么办。” 吴三面皮一抽,沉声道:“吃饭。” 吴三媳妇一点胃口也没有,只一心坐在桌子边抹眼泪,先把丈夫数落一顿,又说到了儿子闺女,说他们不该说那样的话,最后埋怨起了楚翘。 一家人自是没有过不去的仇,父子就算一个比一个犟,也有降的住的人。 吴峰被爷爷说了一顿后,虽然没再置气,但鲜少再笑,对爹娘恭敬,却没了往日的亲近。 吴三媳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里过不去,说到底,自家小子犯糊涂都赖那姑娘,不然也不会吵架。 心里那口压下去的气又冒了起来。 这赵家好歹还是姻亲呢,自家小子过去做事,当长辈的也不帮忙看着点,净让些不干不净的人勾搭了。 这才有了来赵家的这一遭。 从吴三的片面之词上都有很多不对,什么叫下人的闺女,楚母是奴籍不假,但楚翘可是实实在在的清白人家。 站的端行的正,拿的是清白银子,不比谁矮一头。 真放到大户人家身上,那些有头有脸的丫鬟,将来放籍了,都是配给大管事或者有钱人家的,也没见到哪个嫌出身不好。 赵老四脸臭的不行,“表哥,什么叫不清白?我们家买的下人,去衙门盖了章的,怎么就不清白了?那楚翘又不是我们家的下人,人家有头有脸的,吴峰真要娶,人家还不一定看的上。” “老四,你说这话违不违心?敢情不是你儿子要娶下人的闺女,你站着说风凉话呢?我家小子可是你亲表侄,你帮着外人数落自家人,十里八村没见着你这样的。要是姑还在,你能是这副嘴脸,如今人一走,娘舅就成山根草了。” “表嫂说这话不亏心啊?要不是念着大舅那点好,我能在这跟你讲道理?”赵老四嗤笑一声,“也别掰扯了,等江财带着人过来,我倒要看看里头什么门道。” 楚翘身子不好,江财旁敲侧击大半天才把来龙去脉说了。 瘦瘦弱弱的姑娘拿着帕子掩嘴咳了好几下,纤细的手臂像没长成的嫰竹,脆弱的撑在墙壁上。 江财看的心惊胆颤的,生怕这根病竹一下就断了。 好在竹子虽细,但韧劲十足。 楚翘缓了一会气,慢声道:“我随你去。” “妹子,要不,我跟你娘说一下……乡下人,嗓门比较大,说话粗直,要是有哪里不中听的,你这小身板也吵不过啊!”江财瞅着她忧心忡忡。 楚翘摇头,笑说,“我也是村里姑娘,只是身子不中用,又不是哑巴,自然能把事说清楚的。我娘给主家干活,哪能总因着我耽误事。” 江财对她肃然起敬,能说出这番话,应该不至于被气死,就是可惜了身子不好,要是换成以前,别说是吴家,就算是赵家小子,那也是说配就配的。 毕竟比起澄州,花溪县着实穷苦了些。 单就楚母所说,家家户户粮满仓,顿顿都是大米饭,还有荤腥,比一般的小门小户强多了。 . 楚母虽然不在,但大福婶子擦巴擦巴手也去旁边看热闹了,她是下人,吴三两口子一口一个奴籍、不清白、招人笑话,早被她惦记上了。 下人怎么了,跟外头的长工短工一样都是帮人做活的,村里人还不一定能比的上她呢。 第453章 毒誓 赵家虽然和善,但门庭地位可远远比不上上任主家。 那可是官家门第,就是一个看门的下人,许多读书人都要恭恭敬敬的说话,哪轮的上她一个村里妇人瞧不起。 真要说这话,也只有那些高门大户的贵人才有资格说。 也不是小心眼,但被人指着鼻子骂,大福媳妇心里指定是不舒坦的,她们大家子人都是奴籍,三个闺女一年挣十多两,她们两口子和公公一年也有十多两,又不用打点人,这钱都可以存着,再过几年,求了老爷夫人让闺女赎身嫁人,比地里人家强多了。 又见楚翘病弱游丝的样子,不免想到了自己闺女,心口就软上几分,心里嘀咕。 老爷一家人看着都和和善善的,心地也好。 哪能想到能有这么不讲理的亲戚,嘴臭的跟粪桶一样。这姑娘要嫁人,郎要娶妻,看对眼了,老天爷都拦不了啊!又不是私定终身,只是找父母高堂谈婚论嫁,怎么就是勾搭了。 一问,只晓得说那吴峰硬要娶楚翘。 这不是无妄之灾吗?说是勾搭,没人看到,也没有信物,血口翻张的就是咬人,跟疯狗有什么差别。 只是可惜了姑娘家的,好不容易捱到现在,病还没治好,又受这样的气,可就委屈了。 “你别怕,村里许多婆子不讲道理,张着嘴就知道骂人,你只管站在我身边。老爷讲道理,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江财也宽慰说,“你财哥在,肯定给你撑腰!” 他就住在楚家对面,楚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有时候捡些柴火,都不跟旁人说话。 主要缘由还是在吴峰身上,瞧上人家姑娘,还捅这么大一篓子,不争气啊!不争气啊! 赵家气氛诡异,赵老头烟杆不离手,烟雾朦胧间有一双泛着水光的枯眼。 吴三两口子总把老妻拿出来说事,他心里是冷的,要不是念着当年大舅子帮扶,早把人赶出去了。 赵老四吃着东西,姿态闲适。 “东家!” 院门外传来江财的声音。 赵老四蹲在门口,伸手把门推开,看着楚翘几人,拍了拍手,起身说道:“来了。” 吴三媳妇猛得站起来,直勾勾的盯着楚翘打量,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说话也十分难听,“就是你这么个货色勾搭男人。” 楚翘抬头,面上毫无血色,听到这番侮辱人的话也只是眼波动了动,“我祖籍澄州,门户世代清白,我娘是我爹请媒下婚书娶回来的正头娘子。我有名有姓,并不是你嘴里的‘货色’。” “至于勾搭男人,若大娘说的是吴管事。我大可站在这里,当着天地老爷和四方神灵起誓,我楚翘,绝对没有嫁给吴峰为妻的心,要是有,就叫我不得好死,世代不得善终。” 大福婶子急的要去捂她的嘴,“哎呦,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楚翘眼中带泪,话语虽然轻缓,但十分有力,“我楚翘虽然父兄不在了,但还有亲娘,有先祖在天上护着。我就算是死,就算无后而终,也绝不沾染你家分毫。你是长辈,也有父母有儿女,如今见我是个孤女,就作践谩骂,欺负我无人相护、无家可依是何道理?莫非这天下都是人多欺负人少,无理欺负有理?” “吴峰跟你们怎么说的我不知道,但我楚翘,从来就没有瞧上你吴家儿郎。我楚家乃一地大族,祖上出过不少进士举人,我爹是里长,读书识字,在当地颇有名望。我娘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巧手织娘,我哥哥是童生,嫂子是秀才闺女。就算我楚家遭难,没落至今,我依旧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好姑娘。别说私相相授,就是你吴家请媒人上门提亲,有你这等长辈,门风教养不端,我楚翘也不要。” 局势扭转的太快,吴三嫂子原本还有点心虚,毕竟她们也没亲眼看到,见楚翘发着毒誓,顿时就懂这是自家小子的单相思,但后面听着楚翘指桑骂槐的话,心头火顿时又烧起来,“谁家没有个风光的时候,如今你娘是个下人,你摆着款给谁瞧呢。我呸!看不上我们吴家,我倒要看看,你这只落难的凤凰能有什么好命。” 江财面色一板,“吴大娘,你怕是误会了,我与吴峰小子住在一个屋里,是他瞧上我楚翘妹子。如今我这妹子都发了毒誓,大娘还这么咄咄逼人,难不成真像我妹子说的,人多欺负人少,有理欺负没理的不成?就算是下人,犯了错,那也是主子打罚,没得让外人欺负的理。况且我这妹子是良籍,大娘这话,就是毁她清誉,一个姑娘家,要是没了名声,将来还怎么嫁人啊!要真是如此,逼的人走投无路了,大不了去公堂上,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讨个公道。” 理是这样说,但吴三婶子面上盖不住,“啥叫败坏她名声,她要真清白,别人也说不到她身上去。” “表嫂,你这嘴巴够厉害的啊!黑的都能被你说成白的。话都说这么清楚了,你还哽着脖子哈气呢?我还当吴峰是个有担当有本事的,如今就这德行,瞧上了姑娘说是被人家勾搭了。”赵老四猛得一踢凳子,“叫他过来!” 这一声巨响把屋里人都吓了一跳。 赵老四阴沉着脸,语气也阴恻恻的,“一个大老爷们,就这担当能干,白瞎活这一场。” 赵家脾气最坏的就是赵老四了,性子也怪,喜怒分明,在外面能忍,那是为了挣钱不得已,但在家就随心所欲,哪个亲戚一旦惹他不高兴,他就不乐意给脸。 年纪大了慢慢收敛了些,学了些气度,但要换成他年轻的时候,桌子早被掀了。 赵老四倒也不只是为了楚翘出头,更多的是失望吴峰,他从吴家选出来的人,做事顾前不顾尾,且没有一点担当责任。 身为人子,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不知道。 糊涂的说了也罢,还劝不住爹娘。 他认个错,服个软,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但楚翘呢? 第454章 病好 吴三媳妇小心解释,“病了,还在床上躺着,他不知情,是我和他爹误会了。” 赵老四突然就笑了,像是叹息,又像是释然,“表嫂,楚织娘是在我家做事,你欺负人家闺女,总得给个说法。”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吴三半晌才道:“是个误会,确实得说句对不住。” 屋内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赵老头沉声说,“你们夫妻两听风就是雨,事都不问清楚,咧着张嘴就胡咧咧的上门。这是丫头的长辈不在,要是在,今个儿这事能是几句话的事?” 江财心里暗道,这可不一定,要是楚翘有父兄撑腰,吴家还敢上门? “你们是做长辈的,更应该给小辈带个样才是。吴峰那孩子我看着好,被你们这么一折腾……”赵老头“冷哼”一声,“全给毁了。” 吴三面色一僵,扭头看向楚翘,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有羞恼,有懊悔,还有埋怨。 他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憋了半天才臭着脸出声,“对不住了,丫头。” 语气十分不情愿。 试问哪有长辈跟小辈低头的。 吴三媳妇的面子更挂不住,别说道歉,就是认错都咬紧牙关一个字没有。 赵老头嫌弃的挪开眼,小辈争气,大人拖后腿,就算祖坟冒青烟了家也发不起来。 这事不管吴峰清不清楚,以后两家是绝没有往日的亲厚了。 看在吴大舅的面子上,赵老四可以当做啥都没发生,但时间过去了,事过不去。 晚上吃了饭,天黑的看不清路,屋里的一盏油灯也暗,忽明忽暗的打在脸上,洗去风尘。 赵老头黑沉了脸,呆坐半天才拿起烟杆狠抽两口,随即舒坦的吐出两口气,“老四,楚丫头她娘不是在你那边做事吗?送礼上门,赔个不是。” 赵老头以前烟杆不离手,现在只有心里难受的时候才会吸两口。 老妻走之前说了,让他多活几年,得把三郎安排好。 “爹,我知道了,不用你操心。”赵老四扶着自己踢坏的凳子,拿着那个脚比划,见是断掉了,就一把丢开。 还修什么啊!家里又不是没钱,县里镇上哪里没有卖,再买一张就是了。 父子几人坐在一张屋里,烤着火吃着茶,说今年的收成和挣头。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大福的声音,“老爷,天晚了,回家吧。” 赵老四把手里的瓜子壳放在桌上,“爹,我先走了啊。” “嗯,这天黑,路上注意点。” . 吴峰烧的昏昏沉沉,膝盖也疼。 他身子骨一向好,如今一病,就如高山倾倒,养了五六天才见起色。 病丝一抽,人的精气神就慢慢起来了,但病容还在,看着十分脆弱可怜。 吴三媳妇知道是那天跪久了,寒气从腿入,才有这一遭病,心疼之余不免埋怨丈夫的无情,让孩子跪了一晚。 “你再养几天,不着急去干活。” “那怎么行。”吴峰大口的吃着东西,抽空回道:“如今急着修路建房子,忙的很。” 吴三媳妇“哎”了一声,想把那天的事说一下,但看着吴峰面上的神采,心头就是一紧,不敢多言。 只说,“你再歇一段时日。” 时间一久,事就过去了。 吴峰摇头,三下五除二的把东西吃了,就进屋翻找起衣裳,一些厚的放包袱里,剩下的就一股脑塞到箱子里去。 吴三媳妇拿了一罐子腌菜,缸豆辣子都有,“你在你表叔家吃的饱吗?” “吃的饱,粮食尽着吃。” 都是下力气干活的人,吃不饱也干不动,赵老四自然不会在这上面苛待人。 “你那包袱烂掉了,我重新给你补了补。” 吴峰摸着那么大个补丁,觉得有点丑,“娘,你再给我换块布,这包袱都打了多少个补丁了。” “这包袱多结实啊!换啥啊,用来装东西最好了,管它好坏,只要能使,就是好的。”吴三媳妇帮他把包袱里的衣裳掏出来折齐整,像是一个送儿子远行的老母亲,温声道:“上回你带的那罐子腌菜吃完了没?吃完了把罐子带回家。” 男人过日子,不免糙了些,吴峰挠了挠头,“不知道有没有吃完,我等会儿去看看。” “东西别乱丢,罐子二十多文钱一个呢。”吴三媳妇絮絮叨叨半晌,直到吴峰出了门,她才一拍大腿,“三小子,你等会儿。” 她转身去屋里翻出了两双新鞋,嫌弃的絮叨,“别人穿鞋,一年都还是新的,你穿鞋就跟吃鞋一样,半把月就烂了。” “每天都要上山下山,鞋子不经穿,娘,你给我做麻鞋就行了,耐穿。” “那不成,这天这么冷,穿麻鞋人都要冻坏了。”吴三媳妇又打开他的包袱,把鞋子塞进去,目送儿子远去。 原本走远的吴峰突然回头,怔怔的望向家的方向,泪流满面。 父母子女间,是非对错一辈子都辩不清楚。 吴峰心口像是压了一座大山,每走过一段路,大山就轻一些,直到看见了小木屋,他背着包袱,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大口气,才欢喜的跑过去。 棉花几个狗子立即围过来,转圈摇尾巴。 吴峰心头开阔,远望右边的一条水渠,所有的郁闷都随潺潺流水远去。 少年郎行起山野,怀抱日月。 楚翘穿了好几件厚衣裳,从山上拖了几根树枝,只微微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但面色红润,看见吴峰只当一阵风吹过,视线没有片刻停留。 吴峰想过去帮忙,但又想到爹娘的话,心头的那口气突然就散了,便闷闷不乐的把包袱丢到床上,锁了屋门上山去了。 江财叼着根狗尾巴草,拖着一筐石头开始铺路,天冷是冷了点,但干活的汉子都是穿着单衣,干的热火朝天。 前几天下了一阵小雨,这活就停了好几天,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地面干透,自然得干快点,不然到了明年,上山下山多不方便啊。 江财直了直腰,刚想歇一会儿,余光一扫,就看到了吴峰。 第455章 父母之过 “峰小子,终于舍得出山了啊!”江财累的慌,嗓子也干,干脆叫大家伙歇着,喝口水,他等吴峰走近,就摆着一副老大哥的谱,宽慰道:“多大点事,老爷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你放宽心。” 江财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吴峰整个人都忍不住战栗起来,他嘴巴好似被黏住了一样,半晌发不出声,直到脖子冰凉一片,他才问道:“我……我,是不是我爹娘来过了?” 他一句话让江财也沉默下来。 干瘦黝黑的汉子结结巴巴道:“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这几天才没过来。” 吴峰抿着唇,喉咙滑动两下,连再次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他失魂落魄的坐在江财旁边,整个人就此垮了下来。 江财扭过头抽了自己一巴掌,小声嘀咕,“都怪你这嘴,瞎咧巴什么呢,你真该死啊你。” 但就算悔的肠子都青了,江财还是要面对现实,他扯着嘴角,干巴巴道:“也没啥事,就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 “老爷知道你的为人,不会怪你的,楚妹子心思豁达……” 话没完全落音,江财就知道又遭了,他急的整张脸都有点扭曲,“我这破嘴,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笨死了。” 吴峰朗朗,是山间少年郎,他来时坦荡 走时也坦荡。 江财扑在床上,不准他把被子拿走,“吴老弟,你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他们都嫌我脚臭,以后谁跟我住啊!” 吴峰便放弃了这床被子,扭头去收拾自己的其他东西。 江财抓着头发,脑袋都要着火了,“你咋傻愣愣的一根筋呢,你爹娘做的事跟你没关系,你犯了浑头啊!老爷看重你,还说明年带你去南阳府,你就因为这事走了,他多失望啊。” “再说,你和老爷是亲戚,有啥事过不去的。”江财拦住他,“你就这么走了,你爹娘怎么想,他们估计以为是老爷把你赶回去的,多伤亲戚情份啊。” “就算你爹娘长辈不说,外人看到了,指不定怎么编排呢。你不能就这么走了,起码得跟老爷老太爷说一声吧!”江财靠在门槛上,撑着手挡住门,“我从小就到处找活干,知道讨生活的不易。你有个这么好的亲戚,自己也聪明,年纪轻轻就做了管事。明年要是蚕养的好,工钱肯定会涨,到时人一多,你风风光光做你的大管事,多威风啊!” “你爹娘糊涂,那是他们没读过书,不懂什么道理。你不一样,你读过这么多书,见过这么多世面,总不能跟你爹娘一样莽撞轻率吧。你今日要是走了,就彻底伤了两家的情份。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老爷一定会生气的,他那么多侄子,就挑了你带在身边,亲侄子都不一定有这个福气呢。” 吴峰拿着包袱的手逐渐收紧,到最后没有一丝血色,他抬眸看着讲江财,像一个走投无路的晚辈,寻求长辈指点开解。 江财心里松了一口气,“我是没念过什么书,但我见识多啊,我从八岁起就跟着我舅舅到处干活,别人拿工钱,我就只能挣口饭吃。一直到十二岁,我才有工钱,但也只有别人的一半。 我们那边娶媳妇贵,我爹娘为了给我大哥攒聘钱,从小就没管过我们,我四个哥哥死了两个,还有一个给人做了上门女婿。我弟弟年纪小,家里总有他一口吃的。我以前以为是我生早了些,又长的丑,我爹娘才不要我。后来长大了,就再也没想过这事了,因为比我可怜的人还有一大把。 世上人人都不同,当爹娘的自然也不同。我以前听蓉小姐他们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是错的,我没念过书,不懂是啥意思,只是又听嘉少爷和齐少爷说,父母溺爱太过或严苛太过,定然是有错的。虽是出于一片爱子之心,但错就是错。 养儿不教,儿女闯祸,他日害人害己,是父母之过。若是严苛教子,定要自家儿女将来有大出息、大前程,见儿女蠢笨,父母就失望不管、肆意打骂,这种父母定然是有错的。 就算儿女孝顺,心里也会伤心。 还有一种偏心、自私的父母,生而不养不教,更是大过。” 江财仔细的想了想,“要是让我养我爹娘,我就跟村里人一样,送些粮食和钱,但要我在爹娘面前伺候,那是不可能的。”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颇具争议,大多人直解为,父母没有任何过错。 但圣人都有错,更何况父母。 也有人说,此句是说,父母对子女不管是溺爱还是管教,都是出自一片爱子之心,本意没错,只是用错了方法,让子女伤心。 但错便是错,纵有千万种理由,也是错。 虽有“亲有过,谏使更;谏不入,悦复谏”一句。 但儿女劝谏父母,对于大多父母而言,无论有没有道理都是忤逆犯上,就算道理再对,只要话出自儿女的口中,便都是错的。 吴峰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依旧懵懂。 吴三两口子不同意儿子娶楚翘,是因为她们觉得楚翘配不上自家儿子,仗着父母的身份枉顾吴峰意愿。 后面又把答应吴峰的事抛到脑后,去寻楚翘的麻烦,丝毫不辩是非对错,让吴峰难以自处。 看似是为了儿女,但当真是为了儿女吗? 一个想吃馒头的人,非得让他吃肉包,还要在一旁说肉包昂贵,可笑可悲。 江财小心翼翼看着面如死灰的吴峰,苦口婆心的劝道:“峰小子,不对,大侄子,谁能不犯错啊?你又不是神仙,就是神仙也有打盹的时候呢。俗话说,有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听江哥一句劝,再好好想想。” “还有楚妹子。”江财指着对面,“虽然是你爹娘说了难听的话,但事说到底也跟你有关,你怎么着都得赔个不是吧。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担,你今日逃了,以后呢?遇事就躲?多没出息啊!” 第456章 赔礼 江财把吴峰的包袱抢下来,指着对面,催促道:“快去快去,赔个不是,也别说多了,她身子不好,万一被你气病了,那就不只是几句话的事了。” 吴峰侧头,恰好看见了楚翘,她俏生生的站在门前,风把裙摆吹着动了动,她伸手压了下去,但很快又捂着嘴咳了起来。 似乎察觉到注视的目光,楚翘抬头看过来,吴峰慌乱的移开视线,心口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一样,疼的很。 他被江财半推半就的拉了过去,离了五尺远,弯腰赔礼。 楚翘拿着帕子掩住半张脸,没有看吴峰,只微微低着头细声说,“不必,往事已往。” 江财在中斡旋,“我这兄弟没啥坏心,就是年纪小,不会办事,连累到楚姑娘,实在该死。这样,叫他帮你搬一院子的柴火,全当赔罪。” 楚翘欣然接受,说了句“多谢”,随即转身回屋。 江财欣赏不已,想着澄州不愧是富贵地,农户养出来的姑娘都这么大气有胆识,要是自己再年轻个十来岁,这么好的姑娘,他也喜欢。 “要是我将来生的闺女,也有这么聪明就好了。”江财也顾不上安慰好兄弟,开始担心自己的婚事。 孩子要多生几个,不过儿子有两个就够了,不然多了娶不上媳妇。 想到了生孩子,不免就想到了自己的家底。 在主家干活,吃住都不要花钱,一年还有四身衣裳,但要想买点零嘴或者去镇上吃杯酒,还是得另外花钱。 如今攒了八九两银子是有的。 只是娶媳妇要花一大笔钱,算上聘钱和酒席钱,最少都要几两银子。 而且明年放了契,就得去衙门立户,到时总要做个屋,这样一来,手里的钱就远远不够。 江财烦闷的蹲在门口。 这娶个媳妇可真不容易啊,还是别生两个小子了,生一个就够了,免得将来儿子娶不上媳妇发愁。 . 山里的叶子枯的快,一夜风吹过,满山金黄。 晴姐从二嫂嘴里听的这事,只知道吴峰表哥瞧上了一个姑娘,但家里不同意,表伯误以为是楚翘说了什么话,上门来闹了一顿。 没成想这么快就能看到楚翘,样子挺好的,就是一身病态,说话的声音也小,细的像蚊子一样。 难怪吴表伯不同意,要是换成她,估计也不会同意,毕竟病的太严重了。 吴三两口子开始也不知道这姑娘身子不好,还是那日从赵家回家后,才晓得是个病秧子,心里愈发不快。 要不是吴峰躺在床上,又得挨一顿臭骂。 这谁家娶媳妇不是找好的,一个病秧子抬进屋,能不能生孩子再说,这人养不养的活也不一定。 杨氏看着她的目光,笑道:“大夫说已经慢慢在转好,日后吃的精细一点,这病便是大好。” 晴姐犹豫半晌,小声问,“病好了,吴峰表哥……” 杨氏摇了摇,意为不可能了。 就算吴家同意了,这姑娘也不会嫁。 要不是身上有一股气,也撑不到现在。 晴姐颇有点可惜,想着要是吴峰表哥能和楚翘在一起,就有点像戏文里的故事,但戏文终将是戏文,瞧瞧可以,多瞧几眼可就不成了。 楚翘买了一罐面脂,刚拿出荷包。 晴姐就道:“我四婶说了,记她账上。” 随即好奇问道:“织娘也要养手?” “天气冷,手会冻伤。” 这么一说,晴姐便懂了,她趴在柜台上,又问,“你们澄州姑娘个个都会织布吗?” “也有不会的,得花钱和别人学。” 织布也算一门好手艺,基本都是婆传媳,母传女。谁家有个织娘,一般家里的女娃都会织布,但手艺也分好坏。 晴姐一愣,“得花多少钱。” “村里人和亲戚每月拿个一百文就成了。” 不便宜,但却是个能吃饭的好手艺。 换成上通村,有钱人家的姑娘都乐意花点钱学,以前还有个外村姑娘专门找杨氏学绣花,每月两百文钱,逢年过节都送礼。 后来嫁人后就没有消息了,听说是跟丈夫去外头做生意了。 一盏茶的功夫,停在门口的驴车就已经走了。 黎家在杂货店附近,杨氏路过的时候,还撩开帘子看了看,两三个客人才出门不久,又有人进店。 她放下帘子,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没过一会儿,大福勒住绳子,喊道:“夫人,到黎家了。” 黎家院门是开的,但站在门口看不到人,应当是在家里烤火。 大福敲了敲门。 黎家大嫂高声问,“谁啊。” “杨婉月,找黎嫂子。” 屋里的黎母把孙子放下,急急忙忙的出门,一边招呼客人,“杨妹子来的早啊。” 一边吩咐儿媳,“去煮几碗面。” 杨氏忙道:“不用忙活了,吃了早食过来的。” “一大早吃的东西,这会儿也饿了,再吃碗面垫垫肚子。” “真的不必麻烦,家里还有事,坐不了多久。” 黎母强留道:“就一会儿功夫,不吃面也得吃碗糖水。” 黎大嫂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好儿媳的模样,也跟着婆婆劝客,“婶子这么远过来,总不能连杯水都不喝吧,这天冷,烤火吃点东西,身子也暖和。” 杨氏实在推脱不过,只得坐下。 黎梨也放下手里的活,把自己收拾齐整出门,帮黎母泡茶捡果子,站在一旁乖觉的不得了。 杨氏看着她的面相,便知黎梨不是个乖觉的性。 不过性情如何,并不能说明教养不好,也不能说明姑娘不好。 世上的人又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算是一个肚子里钻出来的,有的是个闷嘴葫芦,有的是个话唠子。 “这天冷,难为你跑这一趟了。” “接走别家姑娘,多走几趟都是应该的。” 黎母笑了两声,又接着和杨氏叙旧。 黎梨把楚翘打量一番,心想莫非她也是去做绣娘,又仔细瞧了瞧手,见十指细如嫩柳枝,就知是个手艺姑娘,只是太瘦了,手背都泛着青色。 面庞也白的像雪一样,一看就知身子不利索。 第457章 走了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黎大嫂端着几碗糖水蛋过来。 楚翘吃不得水煮蛋,推脱不要。 黎母还以为她是客套,硬把筷子塞她手里,“丫头,不妨事,鸡蛋吃了补人的。” 杨氏吃不下两个蛋,也没沾筷,说道:“不是客套,只是她身子不好,大夫说不宜多吃。” 黎母怜惜道:“这人一病就受罪,荤腥沾不得就算了,这鸡蛋怎得也不能吃,磨人哦。” 虽然不能吃鸡蛋,但另拿个空碗把鸡蛋拨出来,吃糖水就没事了,“这糖水不妨事,你放心吃。” 楚翘接过碗,低头道谢。 黎母见她拿着一方帕子安静的坐在一边,姿态不俗,但人情规矩却不差分毫,心里不由想到了“大家教养”四字。 一看就跟普通人家的闺女不同。 黎母让黎大嫂在这边陪客,自己则进屋跟闺女交代话,来来回回还是那么几句。 黎梨拿着一件衣裳折了又散开,散开又重新折。 “娘说多了你也嫌烦,一些道理人情世故你都懂,就是这性子太尖了些,人活在这世上,总得圆滑些。谁家没个磕绊?以前娘进门的时候,你奶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一个当儿媳的除了听着受着,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跟她顶嘴吵起来吧?如今分家,我自己做主,任你奶奶再怎么厉害,也管不到我头上来了。” 黎梨闷声“嗯”了一下,心里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在心里轻轻问了一句,那为什么大嫂可以跟你顶嘴。 说白了,就是底气的问题,要是娘家厉害的,婆婆自然不敢随意嗟磨;要是自己有本事的,能挣钱,婆家供着还来不及。 黎梨想,有她大嫂在,这个娘家有跟没有一样,还是得靠自己,要是她一年能挣十几两银子,别说婆婆了,就是在丈夫面前也能挺直腰杆。 自己拿着钱,也不用受气。 黎母见她听一句应一声,心里头也难过,这一走,怕是一个月才能见一回,她眼睛红了一圈,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自家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执拗了些。 这些年在亲爹面前都不服软。 小时候那伶俐劲,缠着她爹,哪回不是带一兜子的吃食回家。 那男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一辈子怕是都说不出一个错字,就等着闺女跟她低头。 黎母帮她理了理头发,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你爹是不乐意你去的,家里不缺你一口饭吃,他嘴硬,但心里头是疼你这个闺女的。你小时候嘴馋,就爱拉着你爹去街上逛,看到什么东西都想吃,你爹吓唬说要打你,你就躺在地上打滚,哭的一整条街都听到了。他嘴上骂几句馋丫头,但还是拿钱给你买了,别说是你姐姐,就是你大哥都没享过这福。” 黎母叹了一声,这亲人之间,好与不好当真是说不清,她拉过闺女的手,把钱袋子放在她手里,细细叮嘱,“娘给你放了一两碎银,你爹又给了一些,你在外头吃东西要吃饱,想吃什么买什么,挣的钱自己收着,将来出嫁了带去婆家。” 她声音有点哽咽,“娘就算千万般不是,你就当我老糊涂,别跟我计较。” 黎梨一把扑进她怀里,哭的黎母衣裳都湿透了。 娘对儿女狠不下心,儿女对爹娘又何尝狠的下心,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是爹娘没错,只是做儿女的舍不得、割不断。 黎母轻拍她的后背,又把脸挨在她头上,安抚道:“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不怕羞啊。” 黎梨摇了摇头,哽咽道:“不怕。” 黎母拿帕子抹了抹眼泪,起身说,“把东西收拾好,别让你杨婶等久了。” 她去堂屋又坐了会,“我这丫头被我宠坏了,脾气不小,要是有做不好的地方,你尽管跟我说,我来教训她。” 杨氏笑道:“黎嫂子这么好的性情,教的姑娘差不了,我瞧着也好,有礼有节的,好教养。” 黎母心头舒坦,又说了几句,见杨氏三人起身,她立即朝屋里喊。 黎梨背着两个大包袱出门,看着娇小瘦弱,力气可真不小。 黎家人心思各异的把小姑娘送上车,街坊四邻也出门瞧了一眼。 “娘,你回去吧。” 黎母催促着她,“娘不急,你赶紧上去,在外要听话,好好做事。” 黎梨“嗯”了一声,脸上并没有多欢喜,“娘,有大嫂在,你在家好好歇着,别累着自己了。” 黎大嫂笑脸一僵,余光看到好几个婶子大娘,心里都要把小姑子骂死了,但嘴上阴阳怪气的说,“梨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娘。” 黎母心里暗骂,这臭丫头,要走了还要摆她大嫂一道。 黎梨嘴角弯起,心情很好的上了驴车,大福等人都坐下了,才掉头往回走。 黎梨从窗子里探出头,只能看到越来越小的娘和家。 . “黎家的,你家这小丫头干嘛去啊?” 黎母淡笑道:“在外头找了活计,挣点零嘴钱。” “工钱咋样啊?” “就几百文一个月,寻个事做。” 妇人虽然知道她没说实话,但也没法追问,只道:“你如今享福,丈夫儿子都在外头挣钱,如今闺女也能挣钱,还有个这么好的儿媳,家里样样都不要你操心,坐着等吃就成了。” 黎母回道:“是啊!儿媳好,享福呢。” 黎母没啥心情跟邻居闲聊,就找了个由头回家了,闺女一走,院子都好像大了起来。 黎家父子天摸黑了才回家,两人身上全是灰土,先把衣裳换了,稍微洗漱一下才进屋吃饭。 黎父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拿碗倒了杯酒。 黎大问,“梨子呢?” “你杨婶子接走了,说每月有三日假,可以回家一趟。头两个月工钱八百文,第三个月工钱就高两百文,要是生意好,工钱还有的加,忙的时候,能挣二两银子一个月。” 黎父的筷子停了下来。 黎母继续道:“年前要忙些,可能没得假放,但工钱也多。” 第458章 吵架 黎大嫂按一两银子一月算了算账,这一年就有十几两,家里两年的嚼头都够了,她钻进被窝念叨,“今年家里挣这么钱,也不知道娘舍不舍得吃肉,猪肉味道大,还是羊肉好吃。” “娘不是每年都买了羊肉吗?” “就那么一点,一人几筷子就没了。”黎大嫂算盘打的很响,“今年多一个人挣钱,就算拿一两银子出来买肉,都能多吃不少。” 黎大有点没听懂,“啥多了一个人?” “你妹子不是挣钱了吗。” “梨子挣的钱跟家里有啥关系?” 黎大嫂猛得坐起身,“什么叫跟家里没关系?她还没嫁人呢,这钱自然得交工!” “她是个女娃,交啥工啊。” “她以前没在这家里吃住啊?花的不都是家里的钱。” “爹娘挣的钱,跟我们又没啥关系。” “你是男丁,家里的钱以后都是我们的,她在家吃了就得出钱!”钱大嫂原本窃喜的心全被这一句话给搅碎了,她胸口剧烈起伏,像有一团火在烧一样,难受的不行。 黎大看着她,觉得这话简直不可理喻,不过多年的伏低做小让他没法在媳妇面前硬气,只能耐着性子小声解释,“爹在外头挣钱,娘卖绣活也能挣钱,梨子就一个小姑娘,能吃多少东西?就算爹娘不在了,她是我亲妹子,吃一口饭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说的容易。”黎大嫂手背拍着手心,“这柴米盐油哪样不要钱,她一天三顿还要吃零嘴果子,都不是钱?你大方,你还娶媳妇干啥啊?跟你妹子过去啊!” 黎大脱掉一半的衣裳又穿了回去,面上浮现薄怒,“你说的什么话?家里多了这一口吃的,就能饿死你了?” 黎大嫂铁青着脸,坐在床边,冷笑道:“你反正什么都不管,做甩手掌柜。孩子大了将来不要娶媳妇?不要生孩子?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倒是轻巧。哼,一口饭!谁家姑娘像你妹子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养的跟娇小姐一样,你有能耐,你有能耐也挣个大老爷当当,我就服你!” “我说不过你,但爹娘还在,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说出你心里话了吧!我嫁到你家这么多年,做牛做马的伺候你们一大家子人享清福。我要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一根绳子吊死了,也不进你家的门!” 两人火气上来了,说话便不管不顾,陈年旧事的积怨全翻上来讲。 黎母眼见吵的越来越不像样,就披衣下床,站在门口说道:“梨子在家是没干过什么活,但每月做绣活挣的钱都来买肉塞你这张嘴了,你要是觉得日子过不下去,只管回你娘家去。” 屋内的争执吵闹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便是压抑的哭声。 黎大高声道:“娘,就随口一说。” 黎母又扶着门框往外走了两步,正欲再说,就被黎父的声音打断。 “行了,好好的一个家吵来吵去,家都要被吵散了!” 黎母把话咽了回去,刚关上门,马上又打开,“老大,我跟你爹不是在为你卖命,你还有几姊妹,都是从我肚子里钻出去的,我生的人,自然是我养。我和你爹如今还能动弹,用不上你养。等将来躺床上了,靠你的那天,你媳妇再说这话不迟。” 黎父双手垫在脑后,皱着眉扭头,“你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干啥?” 黎母没理他,又道:“你挣的那些钱,以后不用再给我了,给你媳妇,免得她总说你妹子吃了你的,心里难受。” 要是往常,黎母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今日黎梨都已经走了,当哥嫂的不心疼就罢了,背过身就是算计,谁听到了都觉得心冷。 “你嘴巴怎么这么多呢,她们两口子的事,你掺和干嘛?”黎父不满的埋怨。 “我什么时候掺和他们两口子的事了?要不是说到梨子,我才懒的管。”黎母把外衣挂在衣桁上,“你睡你的就行了,家里事我管。” “闹成这样,咋睡啊!”黎父起身靠在床上,从一边的柜子上拿了烟杆,但手上没火,就只叼在嘴里,过过瘾。 黎母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抽旱烟了?” 黎父没吱声,上了年纪的人,做事容易乏,闲时点了旱烟吸上一两口,心里头就舒坦。 黎母在他身边侧躺下,一丝睡意也没有,心里难受的紧。 半晌,呼吸声一停,黎母说道:“梨子明年就十五了,我去找亲戚打听一下,看看城里有没有好男娃。” “也不急,年纪小了点,她姐姐都是十七才嫁的。” “这家里头不安生,你如今还能做的动,我管着家,过两年老了没用了,就是想多操点心都没这个精力。”黎母扭头去看丈夫,“她两个姐姐都是一套嫁妆,五两银子出门,她也按这个来,加上她自己攒的钱,不少了。” 黎父的手臂越过她把烟杆放回去,含糊说,“以后再说,不着急。”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屋内再次陷入寂静。 黎大屋。 黎大嫂一脸泪水,来来回回就几句话,我嫁到你家这么多年,给你生了两个孩子,街坊四邻谁不说我一句好。 黎大耐着性子哄,“娘也没说啥,以后我工钱给你拿着,你想买啥买啥。” 拿着丈夫的工钱有啥用啊,又拿不到家里的钱匣子,黎大嫂哭的更伤心了,“你娘防着我,生怕我占你们家便宜。” “我娘防你啥了?这钱给你管还不成?” 黎大实在想不通,这不是好事吗?手里有钱,想买什么买什么,自在的很。 “你娘还在,我一个当儿媳的管家,外人知道了,背后还不知怎么说我呢!”黎大嫂抬起通红的眼睛,凝视着丈夫,软着声音说,“我说那话都是为了谁啊,还不都是为了你,孩子是你们老黎家的,我又占不到半分便宜。你娘说我的不是就算了,你还不帮我,我还活着干嘛啊?干脆死了算了。” 黎大的心顿时就软了,“你以后别说这话了,都是一家人。” 第459章 就当是这样 绣楼一共两层,一楼是几个卧房,二楼是一间宽大的绣楼,四面进光,还挂着纱帘,天热了,就用来挡太阳。 黎梨当天把自己住的屋子收拾出来,除了她自己带的衣物,其余被褥柜子桌凳都有,屋里同住的是一个老绣娘,年纪最大,也是大师傅,手里的绣活十分漂亮。 头回离家,黎梨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老绣娘觉浅,刚眯眼不久被动静吵醒,她打了个哈欠,哑着声音问,“睡不着啊?” 黎梨拽着被子不敢出声,半晌才轻轻的“嗯”了一句。 “你们小姑娘没出过家门,头天睡不着也是正常的。”老绣娘问,“你是跟你娘学的绣活?” “是……” “几年了。”她的声音又轻又缓,在夜里带着温和的抚慰。 “九个年头了,我娘说我五岁就开始拿针。” “针线活谁都会,但会绣花的人少,有些人就算学了,也没本事吃上这碗饭。聪慧灵巧的姑娘不多见,杨东家是一个,学的是湘绣,有一副鹊春图当真是姿态生动,针线细腻精致。若是用了上好的丝线绢布,上百两银子也卖得。” 黎梨抽了一口冷气。 老绣娘道:“我跟我嫂子学的北绣,后来拜了一个师傅,学了点蜀绣,手和眼睛厉害,熬了几个冬,挣了不少钱。但后来嫁人,生孩子带孩子,手艺就搁下了。” 黎梨问,“大师傅,你嫁人了就没做过绣活吗?” “我丈夫是秀才,常年不在家。公婆年纪大,我又带着几个孩子,料理家事都忙不开身,哪有时间拿针。” 黎梨又小声问,“大师傅,那你不就是秀才娘子?” 老绣娘叹了口气,释然道:“我丈夫几年后中了举人。” 未出阁的姑娘,没有一个不喜欢书生的,黎梨心里激动,一句举人娘子正要脱口而出。 老绣娘先一步说道:“他在外头养了外室。” 黎梨全身都好似被冻了起来,难怪举人娘子还在外面当绣娘,她结结巴巴的道歉,“我……我嘴巴多。” 老绣娘能跟旁人说起这事,心里自然是不在意的,她和善笑道:“我有两个闺女,就是性子太软了。” “我娘说,姑娘家贞静些才好嫁人。” 老绣娘在心里反驳,性子泼辣的姑娘比懂事听话的姑娘日子好过多了,“各有长处,你将来嫁人了,厉害些不受委屈。” 黎梨有点开心,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骂她性子泼辣,反而夸她的。 黎梨是头回出门,就算心再怎么大,也难免惶恐不安,有这么一个长辈在,她心里不自觉的就亲近不已,“大师傅,你人真好,跟我娘一样。” 老绣娘抬手抹掉眼角的泪,“你如今有机会挣钱,得好好珍惜,将来就算嫁人了,也别把针线放下。姑娘家处世不易,你有本事,有能干,能自己挣钱,婆家会高看你的。” 黎梨声音轻轻的,“我娘也这样说,叫我好好学绣活,将来嫁到婆家,能自己挣钱,就不用买什么都问婆婆丈夫要了。” 人就是这样,问多了就不值钱,别人主动给的,接着才有面子。 后来还说了什么黎梨记的不是很清楚,只是在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时,也跟着爬起身。 院里有两个年纪比她小的姑娘,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靠在一块说话。 燕子声音小,“大师傅说今年忙,可能不放假了。” 许小麦无所谓说,“我爹娘经常来赶集,回不回去都一样。我娘说,等山上的栗子熟了,就炒一大袋子送过来,我们一块吃。” 她话音一顿,咽着口水道:“要是能再吃栗子烧鸡就好了。” 燕子胆子还是小,不敢跟生人说话,但笑容比以前快乐多了,“那我叫我爷爷从家里抓一只鸡过来。” 她爹在县城做账房,一年能挣不少钱。 二叔也在外头干活,三个姑姑嫁了一个,剩下的两个姑姑都有自己的营生活计。 爷爷奶奶在家里种地养猪,并不缺一只鸡,孙女想吃,送过来就是。 吴八表哥也没想到大孙女能有这造化,以前刚生下来的时候就瘦巴巴的,哭声细弱,说话也迟,儿子和儿媳不太喜欢这个闺女。 但到底是长房长孙女,就算是个女娃,吴八两口子也抱着疼了好几年,见她不爱说话,还取了个燕子的小名。 如今倒也算巧,真像个燕子一样飞到外头来了。 吴燕还在学绣花,工钱比旁人少,每月五百文,但有吃有住,就算自己花用些,一年几年银子也是随随便便的攒。 许小麦十分羡慕她家里有钱,但有时候又觉得她很可怜。吴燕还有个弟弟妹妹,都跟着爹娘住在县里,她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见到爹娘。 吴燕虽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羡慕期待的,想着她爹娘什么时候来见她,夸她一句很厉害。 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会想,等时间久一点,她多挣些钱,爹娘总会有一天,发现燕子这么厉害了,然后从县里买一些好吃的糕点和好看的头绳来看她。 燕子就可以开开心心的跟大师傅请假,和爹娘去镇上玩一天。 就算不买东西,不去镇子上玩,见一面也行。 爷爷奶奶从不在她面前说爹娘的事,但好多个夜晚吴燕都偷偷听见了。 奶奶说她弟弟去学堂念书了,先生夸他聪明,将来是要当官的。妹妹长的很好看,就跟……就跟叔祖父家的蓉宝一样好看。 还有爹,又挣了很多钱,说明年买个大房子,接爷爷奶奶去县里住。 还说到了姑姑的亲事,就是没有说到她。 年纪很小的吴燕一个人睡在房间里,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很久很久,久到月亮都钻进去了,她抱着被子,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女娃不招人疼,不聪明的小孩也不招人疼。 吴燕全占了,村里大娘婶子还爱在她面前说。 “燕子,你爹娘咋不带着你一块去县里?” 奶奶听见了就说是她舍不得孙女,这才留在身边。 吴燕咬了咬嘴唇,就当是这样了。 第460章 送货 黎梨绣活不差,虽然比不上几个绣娘,但比许小麦和燕子好多了,所以她只学了两天,就已经学会了一大半东西。 主要是做各种娃娃,还有布袋和小荷包。 有时候也会绣一点发带和团扇和帕子。 做好的东西都堆在大竹筐里,上面盖着宽布。 许小麦和燕子看梨梨的眼神又羡慕又敬佩,她们虽然来的早,但做的基本都是塞芦絮和棉花的简单活,没法做绣样。 还有精致些的,像布老虎,小兔子边上还会坠些珠子,好看是好看,就是东西不便宜,做的也不是很多。 天黑的比较早,为了不伤眼睛,大师傅早早的就关了绣房。黎梨闲着没事,也和许小麦两人蹲在院子里打络子,顺便把自己心里的好奇问个干净,“县里卖布老虎的店子是东家的吗?” “有一个是,卖的东西可多了,荷包、布袋、团扇、络子都有,我没去瞧过。”许小麦偏头问,“师傅,东家的店叫什么名?” 老绣娘把茶杯合上,仔细回忆了一下,“叫杨花阁。” 花溪县的杨花阁是后面开的,生意不冷不淡,算是挣个脂粉钱。 岷文县的杨花阁生意好,现除了一个掌柜还有一个伙计,生意旺的时候能有三十多两一个月。 许小麦虽然没去亲眼看过,但每月做多少活她还是知道的。 不由有点担心,今年的生意不好,万一不要她干活了咋办。 但许小麦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因为过两天就有驴车来送布料和线。 绣楼里都是女人,管事熟练的指派两个伙计把东西搬上楼,自己则跟在柳绣娘身边,“您瞧瞧,都是好货。” 柳绣娘手摸上去就知道没差,她稍微退后几步,让出一条宽敞的道,站在驴车边上跟管事闲聊,“这回怎么这么多货?” 管事乐呵呵道:“杨东家昨个儿亲自去店里看的,恭祝贵店生意兴隆!” 柳绣娘显然也很开心,绣楼忙,就代表生意好,东家挣钱了,自然不会亏待她们。 “谢管事也财源广进,同喜。” 双方互相恭维寒暄好一阵,东西才搬干净。 伙计跑上跑下累的直喘粗气,半晌才迈着酸软的腿,断断续续说,“谢管事,都搬完了。” 谢管事退后一步,伸出手做个恭请的手势,“柳师傅请看货。” 柳绣娘以前拿笔都是用来画花样子的,还是后来管了绣坊的事,临时学的字。 年纪大了难记事,但胜在肯下苦功,手又稳,一年的功夫已经像样了。 黎梨站在一旁探头探脑的看,只觉得一身长袍的谢管事很有气势,但拿着纸笔的大师傅丝毫不差。 她言语匮乏,不知怎么描述这种场面,但心里全是震撼和钦佩。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挽起头发站在人前,才知那是一种被认可的自信。 不是因为出身,也不是因为丈夫,而是孤身一人,一路披荆斩棘,费尽千辛万苦才站到山上。 就像杨氏,她一个人在外奔走,世人对她的称呼便是杨东家,而不是东家娘子,或者赵娘子。 虽只是一个小小的称谓,但背后含义天差地别。 柳绣娘签了契书,又从腰间拿出荷包,给伙计拿了十几文钱,语气和善,“辛苦了。” 两个伙计精神一震,刚才下垂的眼尾瞬间拉了上去,喜滋滋道:“不辛苦,不辛苦,多谢柳师傅。” 谢管事心里想着这两个伙计不中用,但面上仍旧笑吟吟道:“还有一些碎布,想着柳师傅可能会用到,就都带过来了。” “多谢费心了。”柳师傅把纸笔递给一旁的许小麦,邀请道:“管事辛苦一路,一定要进屋喝杯茶水。” 绣坊都是女人,站在门口说说话还成,但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谢管事觉着这茶不是那么好喝,便用事多婉拒了。 许小麦胆子大一些,等柳绣娘一进屋就问,“大师傅,今年要做这么多活啊?” “东家说今年冷,怕是要早点把东西都做了。” 下雪的时候不仅费炭火,还容易伤手,上了年纪的绣娘,冬日一受冻手就疼,许小麦这些年轻姑娘还容易生冻疮,所以下雪的时候一般不做活。 这就意味着从这个月开始就要忙起来。 . 星子点点,夜风微凉。 杨氏提着一个手炉,敲了敲书房的门,蓉宝盘腿坐在凳子上,低着头看书,下意识喊道:“娘。” 杨氏这才推门而入,冷风也随之钻入。 蓉宝嘉宝身子齐刷刷的一抖。 “时辰不早了,先睡觉,明日再看。” 蓉宝摇头,“不行,白天要玩。” 杨氏把她的袖子往下扯了扯,语气严肃几分,“早点睡觉,小心坏了眼睛。” 蓉宝依依不舍的从书上移开目光,指着两个大油灯辩解道:“爹说书房跟白天一样亮,要是会伤眼睛,那白天看书也会伤眼睛。” 杨氏不理会她的歪门邪说,只拿着火钳把炭盆拨了好几下,微弱的火势渐大,若有若无的在她脸上打上一层光,“一日之计在于晨。” “我们先生说要早起读书,但早起很困,根本记不住多少东西,还是晚上好,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精神可好了。” 杨氏揉了揉她黑乎乎的眼睛,“只听说过早起好的,还没听说过晚睡好的,这熬的眼睛都红了,你爹也受你们的罪,睡着了还要被你吵醒。” 蓉宝长叹一声,“我就算不吵,爹也不会早起,他还不如晚点睡呢,这样能多玩一会。” 赵老四自从管家里的山后,那是一天起的比一天晚,后来传到赵老头的耳朵里,还挨了好几顿骂。 但他这么大年纪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左耳进右耳出,就算赵老头也拿这坨黏狗屎没啥办法。 要不是赵家有钱,赵老四就是村里的第六个懒汉了,排在他前面的王在都能挪个位置。 对于庄稼人来说,睡懒觉就是造孽的事,别说下地干活的大人,就是小娃天一亮都要起床。 蓉宝嘉宝两人也爱睡懒觉,赵老头就觉得是当爹的带坏了儿女,虽然赵老四喊冤,但这个屎盆子依旧稳稳的扣在他头上。 第461章 搬柴火 书房的灯一盏一盏被熄灭,赵老四听到人走动的声音,就扭头看向门口,一会儿功夫,屋里就钻进来两个小人,嘴里嚷嚷着“好冷好冷”。 蓉宝跟他商量,“爹,你以后晚点睡吧。” 赵老四纳闷道:“我晚点睡干嘛?” “读书啊!”蓉宝脱了衣裳钻进被窝,手脚是冷的,还要往她爹身上放。 赵老四的瞌睡虫瞬间被赶跑,想把人扔出去。 “我们先生说,没事的时候就要多读书。” 赵老四不想搭理她,他又不考秀才又不当账房的,能认一些字就行了,读那么多书干嘛?没罪找罪受? “爹,你太懒了,你看爷爷,那么大年纪了都在外面干活挣钱。” 赵老四不可置信的问,“我老了,你还指望我去干活挣钱啊?” “你不是还没老吗?正值壮年,施展抱负大展拳脚的好时候,爹,你可一定要上进,要是只知道享受,就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有被败光的一天。”蓉宝话刚说到一半,屋子就暗了下来,她话音一顿,随即接着说,“吃了睡睡了吃,不就跟小猪崽一样吗?” 赵老四气急败坏道:“你少听你爷爷瞎说,我早上干那么多活呢。” “爹,我当然知道你很辛苦。”蓉宝手肘撑在床上,趴着念叨,“但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读书可以让人变聪明,我和嘉宝以前有小聪明,现在有大聪明,你多读点书,也能有大聪明。” 杨氏摁住她的脖颈往下压,大聪明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蓉宝艰难的抬起脑袋,苦心劝道:“爹,你不读书多没意思,到时我和娘六哥嘉宝都在看书,就只有你坐在一边,多可怜。” 赵老四油盐不进,“我不可怜,我吃东西。” 蓉宝反驳不了,她觉得吃东西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 残夜尽退,青白日暮拉开天光。 勤快的村里人已经下地干活了,大家伙都察觉出今年比较冷,因此柴火也囤的更多。 小孩在山脚下捡一些小树枝,大人有空了就拿着柴刀进山,把树上的枯枝砍下来,也有一些人会砍大树,但都是用来做凳子木具,或者给闺女打嫁妆,还有一些为了做棺材。 有老人听说赵老四山里有好木,专门上山看了看,虽然是村里人,但到底是别人花钱买的东西,不好白要,便说,“我叫我家小子帮你干一天活。” 赵老四指着山里,“树是小事,但砍下来难,都在里面,叔要几棵砍几棵。” 也不全是高山,还有几个深沟,树又大又粗,得用绳子拽出来。 大爷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虽然有点远,但那树高笔直,一看就是好木料,他心里开心,这棺材就跟屋子一样,做的好才睡的舒坦,到地里也风光。 村里人一般三十多岁就把棺材打了,既是取长寿之意,也是怕突然走了,没个地方睡,只有一些家里穷到拿不出工钱才会往后拖。 只是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就算再没钱,儿女也要凑一些出来,防止人动身走了,找不到合适的棺材。 大爷拄着拐杖的手抖个不停,说话也有点含糊,但容光焕发,中气十足,“赶明个儿我家小子没事了,我叫他们过来帮你忙活一天。” “成。”赵老四没拒绝,村里有的是人想占便宜,要是太好说话,那就成软柿子了。 山上乌泱泱跑下一堆小孩,最后面的蓉宝嘉宝脸蛋红扑扑的,拖着几根树叉往家里去,看到赵老四只打了声招呼就跑了,“嗷嗷嗷”叫个不停。 冯氏看到了自家傻儿子,拖着树枝往赵家送,干活卖力的很。 蓉宝倒也没想让大家伙帮忙,只是小伙伴太热情了,完全拒绝不了。 这么来来回回的几趟,家里和隔壁院子都堆满了树枝,大福媳妇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只得拿着柴刀坐在院子里慢慢收拾。 大根的柴火堆到柴房,小细枝就放到灶房,蓉宝两刻钟左右就看到了她,十分兴奋的喊道:“福婶,我捡了好多柴火。” 大福媳妇立即说道:“这么远的地方,跑来跑去也太累挺了。” 蓉宝拿手抹掉脸上的汗,是觉得有点脚酸,就找了个叶子多的地方坐在上面喘气,但嘴里依旧说,“不累。” 大福媳妇失笑的摇了摇头,想着这村里娃娃到底跟大户人家养的不一样,没那么精细,身子骨壮实多了,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拖的动这么重的柴火。 只是怕出汗,身子一冷一热的容易着凉,但想着老爷都没说啥,她便没有多劝,只道:“跑慢些,不着急。” 原本跑出去的蓉宝回头摆了摆手,接着呼呼啦啦的往外冲,今年先生的课业抓的紧,她们都好久没去爬山了。 如今跑出了一身汗,上段时间心里积压的心事一扫而空,脑袋心里空荡荡的,只知道跑上跑下的搬柴火,兴奋的很。 赵老四在众人的必经之路逮人,先拉住蓉宝,在她脖子上摸了摸,一手的汗,就嫌弃道:“别玩了,叫福婶烧热水,洗个澡。” 蓉宝小腿打颤,胳膊也疼,要不是人多热闹,她早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如今虽然有点不舍,但还算乖巧的点了点头。 赵老四撒手,“去吧去吧。” 放了蓉宝,随即拦着嘉宝,也摸了摸他的脖子,听着嘉宝有气无力的喘息,笑问,“跑累了?” 嘉宝立即摇头,蓉宝一个女娃都没累,他一个男娃,又是当哥哥的,自然不累。 赵老四瞅他嘴硬,都没有揭穿的欲望,只提醒道:“明天要去城里施粥。” 嘉宝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心里越发沮丧。 山爬多了,睡一觉起来腿就疼,先生说是累到了。 但明天施粥也不能错过。 蓉宝思考了大半天,随即就把不快乐的事抛到脑后,继续懒洋洋的趴在软榻上,好让大福婶子帮她擦头发。 屋里的火烤的人十分舒服,蓉宝想着想着,意识一恍惚,人就睡着了。 第462章 布狮子 蓉宝睡梦中还能听到爹娘的声音。 “怎么这个时辰睡?” “去山里拖了一下午的柴火,累到了。” “出了汗没?” “跑来跑去的哪能不出汗,进屋就洗了澡。” 杨氏朝丈夫招手,小声说,“你出来,让她们睡。” 赵老四不情不愿的出门,坐到堂屋烤火。 杨氏轻轻把门合上,手里拿着好几个账本,花溪县两个店,三个镇上的店,还有岷文县两个店,以及绣楼的账本。 赵老四草草看了一遍,店铺的账都差不多,但绣楼那边居然挣了八两多银子,他侧头去看。 杨氏也正好看过来,笑道:“东西卖给货郎挣了些钱,如今已经有四五个货郎来绣楼买东西,除了玩物,还有香包荷包一些东西都一并买了,虽然挣头小,但东西卖的多,每月也能挣不少钱。” 她靠近丈夫,手指在账本上,“如今绣楼挣的钱都够绣娘的工钱了,我想着日后若是生意好,就再招些人。” 赵老四往外面看了一眼,天刚蒙蒙黑,只能看的清人影,他拉着媳妇的手,面色正经说,“都听杨东家的。” 杨氏不知想到了哪,脸颊烧了起来,小声的说了一句,“白日没正形。” 赵老四贴近她耳边,“我是说真的,杨东家有本事,如今家全靠你养着。” 这话是万分真心,赵老四已经很久没有管过铺子生意,全是杨氏在打理,他每月只要在家等着数钱。 杨氏轻咳了几声,“小店管起来也不难,我娘说我以前有个表姑,家里的店契和田契都有一本书那么厚了,夫家更是了不得,家里店铺有好几条街那么多……” 她本意是想说大户人家的管家才难,但赵老四显然是误会了,神情低落道:“是我没本事。” 杨氏总觉得这话从他嘴里出来跟别人不一样,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能柔声安慰。 赵老四特别吃这一套,还懂得适可而止,“虽然我没本事,但我媳妇有本事,做生意这么厉害的,也就只有我媳妇了。” 杨氏被他直白的话语夸的耳朵都是红的,但在夜色和油灯下并不显眼,她缓缓吐了一口气,等心中欢喜退散一些,才说,“并不是我想到的,是江货郎找了我。” . 江货郎生了一个小子,媳妇在家带孩子,家里的花销全压在他身上,靠一个货郎架子,养家糊口是够了。 要是以后要是多生了几个孩子,这小屋子住不开,总得建新屋吧。 将来男娃娶媳妇,得出聘钱,女娃要嫁人,也得打些嫁妆。 若是不想法子挣钱,将来儿女都得吃苦。 思来想去,就想法子多倒腾些东西去卖。 这一打量,就注意到县里最近新兴起的玩物,大大小小的布老虎、布狮子等。 村里人穷些,买孩童玩物的人不多,但若是家里的小子闹着要买,一些疼孩子的大人咬咬牙也会掏钱。 江货郎跟妻子商量过后,也不敢多买,只从绣楼拿了十几个。 布老虎、布狮子、布兔子绣的栩栩如生,挂在货郎架子上,格外引人注目。 小孩嘴里舔着糖,还不忘拉着奶奶,手指着货郎架子,说要大狮子。 老太太看了一眼就嫌弃说不买,不能吃不能穿,白花这冤枉钱干啥。 小孩顿时就不乐意了,拉着奶奶的腿干嚎,说就要买,就要。 老太太骂了两声,但到底是亲孙子,不舍得打,嘴里念叨好半天,还是臭着脸去问价。 “五十文一个。” 老太太两眼一瞪,双手拉起孙子,嘴里骂骂咧咧,“啥东西就五十文,都能买一只鸡了,做生意的没一个好人,净是黑了心肝的。” 小孩抱着奶奶的腿不肯走,硬是要大狮子,布老虎村里好几个小孩都有了,但大狮子可是独一个,拿出去多威风啊! “奶,我要狮子,我要大狮子。” 老太太被吵的耳膜发疼,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拍了孙子几巴掌,“你个败家小子,这些没用的东西买来干啥?你以为家里有很多钱能让你这么败,就算一屋子钱,也禁不住这么花啊!走,回家!要是再哭看我打不打的死你。” 小孩嚎哭的声更大,他撒开手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喊,“我要,我就要,拴子有布老虎,我要布狮子。” 围在货郎周边买东西的村里人都扭头瞧热闹。 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张家的,你就这一个宝孙,也舍得打啊!这哭的多可怜啊!他要你就买一个呗。”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的说,“你家有钱,干啥不给你家小子买?” 那妇人抱着孩子,心里肉疼,但面上得意,“我家小子要,哪能不买啊!这针线活做的漂亮,跟那镇上舞的大狮子一模一样!” 东西是好东西,但不能吃不能喝的,也就大手大脚的妇人会舍得这个钱了,反正老太太是不会买的,她拖着孙子,一边吓唬道:“看到啥玩意你都要,有这钱买肉吃多好,你要是买狮子,咱家今年就别吃肉了。” 小孩不知事,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他现下就是要哪个布狮子,别说奶奶,就是爹在这里一样撒泼,“奶,我要狮子,不吃肉了,我要狮子。” 声音又高又尖,都快把村子掀翻过去了,老太太面黑如炭,嘴里骂着那货郎真是个害人的东西,卖什么东西不好,非得卖这些害人玩物。 小孩看到就撒泼打滚的想要,这不是搅家精吗? 地里干活的一个妇人听到自家小子在哭,顿时就把锄头搁下,对自己丈夫说去看看孩子。 汉子心大一些,“有娘看着能出什么事。” “这都哭了大半天了,我心里不安生。”妇人在小溪里洗了手,“我去看看。” 她受了婆婆那么多年的白眼才得了这一个小子,心里自然是疼的不行。 快步走到村里一瞧,就见他家小子坐在地上哭,全身上下全是泥巴,脸还黑一块黄一块的,看起来跟镇上的小乞儿差不多,可怜的紧。 第463章 傻姑娘 “板凳他娘,你家小子哭了大半天了,这脸都哭红了。” 板凳娘从地上抱起板凳,一边帮他抹眼泪一边问,“这是怎么了?咋哭了,你奶呢?” 板凳身子一抽一抽的,哽咽说,“奶奶要打我。” “奶奶为啥打你。”板凳娘纳闷,她丈夫是独苗,家里又只有板凳一个小子,疼还来不及,平日里养的也娇,跟村里的一些野小子可不一样。 “你干啥,那地里的活不干了。” 板凳娘寻声看去,拿着竹枝一脸凶神恶煞的老太不是自家婆婆又是谁。 板凳显然也从奶奶身上察觉出了不好惹的气息,忙扭过头抹了抹脸,不敢再嚷着要布狮子。 张老太见孙子温驯下来,面色也缓和不少,但对着儿媳依旧是恶声恶气的,“还杵在这干啥?那地里的活不干了?” 板凳娘一脸茫然的起身,有心想多问两句,但对上自家婆婆的眼神,又被吓的不敢说话,满心疑问的走了。 板凳眼睛上还挂着泪珠,扁着嘴巴叫奶奶,张老太长相很凶,脸颊皱巴巴的,全是凸出来的骨头,说话也难听,说你下回再闹,打死你这个不听话的东西。 只是看着孙子通红的脸,又有点心软,这回没舍得买,但等江货郎下回来村里,还是抱着自家不能下蛋的老母鸡,换了那个布狮子。 只是板凳这个年纪的男娃,正是皮的时候,衣裳从来没有干净过,那个漂亮的布狮子不到半个月就看不出颜色。 张老太一边骂一边后悔,但钱都已经花了,只得拿着皂角去河边洗了大半天,才把布狮子刷干净。 想这东西珍惜点用,等曾孙出来了也能玩才好。 至于家里的几个孙女,都是赔钱货,等大了全嫁出去,换了钱给孙子娶媳妇。 这也是村里所有人的想法,给口吃的把女娃养大了就成,将来嫁出去了,不仅能换聘钱还能补贴家里。 江货郎卖的玩物也都是小子喜欢的,十几个村子,只有一户人家舍得给女娃买玩物。 也是一对双生子,妇人生的时候九死一生,差点命都要没了,家里便看重些,女娃穿着干净的衣裳,漂漂亮亮的,趴在爷爷的肩上,指着那个白色的兔子,说要买。 老头手里没钱,就抱着孩子喊来了媳妇,老太太收拾体面,衣裳上面没有补丁,头上还插着一根银簪子,讨价还价特别厉害,九十五文买了两个。 东西给孙子孙女玩,她继续跟江货郎打听,“你是跑哪几个村子的?” “古井镇周边的村子我都去。” 老太太眼睛一亮,“那你去过上通村没?” “常去。”江货郎问,“大娘想打听谁家。” “也不是打听,就是听旁人说过,那上通村有个赵家,招人干活。” 江货郎笑说,“去年招了不少人,但今年活干的差不多了,不要人了。” “我家小子是有手艺的,以前在地主家干活,像移栽、选种、施肥、浇水,还有那啥……”老太太记性不是很好,有些话记不大清。 还是老头补上,“还会嫁接,就是把一棵树接到另一棵树上,有手艺的,找个活干。” 虽然老头也不懂嫁接是什么意思,但一听就是个很厉害的手艺,就算挣不到大钱,也比村里其他人厉害。 江货郎也不懂这一些,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看在对面花了不少钱的份上,便道:“我下回帮你们问问。” 老太太面上一喜,“多谢了,快进屋喝杯茶水,歇歇脚。” “不进屋了,还要去别的地儿呢。” 江货郎来一趟要把周边的村子都走一遍才回家。 牛车慢悠悠的下山而去,轻快有韵味的叫卖声良久不绝。 老头把两岁多的孙子孙女抱进屋,就继续坐在院子里打簸箕,村里没有闲人,干不动地里活了,家里活少不了,像老两口除了带孩子,还有晒干菜打簸箕养鸡养猪,也松快不到哪里去。 “要真要人,立南的担子也能轻一些。” 老头手里的活没停,回道:“也就糊张嘴巴,孩子娶媳妇咋办。” 老太太看孙子孙女拿着玩物坐在凳子上耍,就没管,心里开始操心闺女和外孙,“那个死丫头,蠢的要死,怎么说都不听,家里那口子挣的钱全往上交。如今倒好,人一分家,连一个铜板都见不到。” 说罢,恨恨的看了一眼老伴,“都是随了你。” 老头小声嘟嚷,“我比她硬气多了,可生不出这样的软柿子。” 说到立南,原是两口子三十多岁才得了一个闺女,想着以后靠闺女顶香火,就取了个立南,就是指望她能像男人一样立起来。 结果养了好几年,怎么教性子都软的像面团一样。 两口子心里愁啊!这上门女婿就没一个好东西,进了门,心还是在外边,要是女娃不争气,等老的一动身,这家就彻底改外姓了。 但好在祖上保佑,三十七岁又生了一个小子,两人以前瞧过算命先生,说是她们命里无子,但闺女命里带了个弟弟,所以虽有男丁,但对这个闺女还是一样的疼。 养到十七岁才嫁出门,找的婆家就在隔壁村,走路一刻钟就能到。 丈夫极有本事,在外头挣钱,一年能拿六七两银子回家,要是换成别人,日子自然过的舒坦,可惜这姑娘是个傻的。 进门十多年,钱全部往上交,公婆说什么是什么,夫妻两个全身上下翻遍了,掏不出一个子。 老太太在女婿不好说,但对闺女那是千叮咛万嘱咐,“你是有儿有女的人,手里不留点钱怎么行?这做长辈的最是偏心,你公婆还有长子跟幺儿在,你们两口子夹在中间,不招人疼。” 那傻闺女怎么回的。 “娘,你不用操心,我婆婆说了,等牛蛋大了,就送他去念书,也学几个字。” 别说是见过风浪的老太太被噎的说不出话,就是一旁的老头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闺女。 两口子晚上睡觉时煎熬的很,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心思这么通透的人居然能生出一个这么傻的丫头。 第464章 刘从 那话说了还不到一年,女婿就被人辞了,说是有个管事要把自家亲戚塞进来。 没了钱进屋,面上美满的一家子一下就争吵不休。 村里人都说刘二小子脑子不机灵,要换成他兄弟去,这活肯定能保住。 老太太也是这样想的,要是换个聪明的,这钱不会都给爹娘,至少都要留一小半,给媳妇儿女花用。 逢年过节再给管事送点礼,要是能搭上关系,将来儿子孙子说不定也能找个活计。 可惜人太老实了,还死心眼,就知道傻孝顺,他乐意,自个闺女跟着受苦。 一年不到,刘家分了家,面上大头是大房占的,但私下里还不知有多少东西到了小的那边去了,两手空空的就自己那个傻闺女。 如今晓得利害了,也不说公婆好了。 只是性子难改,就算看清了是一群妖魔鬼怪作乱,也没有神通术法将人收服,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眼前蹦跶。 老太太只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心口绞痛,怨自己嫁错了闺女,也是亲家那两个老货太会装样了,外人面前大方和善,话说的好听,把人哄的团团转,但心黑的很。 虽恨女婿无能闺女软弱,但到底就这一个闺女,少不得多操心帮扶,贴补一二。 但自己和老伴年纪大了,家里如今全靠儿子儿媳操劳,也不能回回把钱往闺女手里塞,寒了儿子儿媳的心。 只盼江货郎那头有好话传来,也不要多了,一年挣个四五两银子回家,糊张嘴巴是不用愁了。 老两口盼了大半个月,直到九月下旬,才听到货郎的叫卖声。 “赵四兄弟要真有这手艺,就尽管拎着包袱过去。” 老两口心里大喜,硬拉着他进屋坐,还煮了几个鸡蛋,又买了不少油盐家用之物,浅表感谢之情。 江货郎前脚刚走,老头后脚就去邻村,在田边找到两口子。 两个外孙年纪都不大,没人帮忙看着,就用绳子拴在树上,坐在垫着干草稻杆的地上玩。 老头面沉如水抱起孩子,心里把闺女女婿骂个狗血淋头,这两个没本事的东西,尽让孩子遭罪。 “姥爷!”年纪大的外孙今年四岁,长的虎头虎脑的,人也机灵,见到老头就扯着嗓子喊爹娘,说姥爷来了。 地里干活的妇人放下锄头过来,深色的裹头巾被风吹鼓起来,声音也淹没在风声里,“爹,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这两小子都快被冻死了。” 妇人脸色一变,慌忙拿手去握孩子的手,又把脸贴上去,试图让孩子暖和起来,只是握着握着,眼睛就发酸,忍不住想哭。 老头看她这窝囊样,心口就是一堵,说没教吧,小的时候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但性子就是扭不过来,“这么大个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做爹娘的没本事,孩子都跟着你遭罪咧!” 被亲爹一说,陈立南的嘴巴一扁,强忍着盈眶的泪,羞愧无言。 又是这副样子,三杆子都打不出一个屁,啥话都不说,陈老头深深叹了一口气,自觉上辈子欠了债,这辈子来还的。 他把上通村招人干活的事说了说,又再三嘱咐,“工钱要只有三四百文一月,就别干,回家种田更划算。” 陈立南哽咽着应是。 陈老头嘴唇嗡动半晌,说如今分家了,这钱你得拿紧,别往你公婆手里送了,不然两个孩子怎么办。 他知道说这话没什么用,陈立南要真能立起来,分家就不会什么都捞不到了。 但陈老头心里还是期盼,有一天没出息的孩子,能做出一番事来, 陈立南嘴唇嗫嚅半晌,呐呐说分家了,不用交公。 陈老头一听就气的头晕眼涨,他拉着外孙回家,站在田埂上,像个顽童一样跺脚道:“你不听你公婆的,她们能打死你不成?” 陈立南像个蠢学生一样,领悟不了先生的教导和期待,她像一株丝萝,出嫁前攀附娘家,出嫁后依靠婆家,永远没有自己的主见和思想。 她迷茫的看过去,不懂这句话的含义,更不懂爹娘背后的苦心,只是心里有丝丝缕缕的痛意,让她额角后背濡湿一片。 苍茫日暮下,群山连绵,一大两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脚处。 . 陈立南丈夫叫刘从,两口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面团夫妻,谁都能上去捏一下,如今又分了家,就更没人看的起。 见刘从背着包袱像是要出远门一样,有抱着孩子的妇人问,“刘从,你这是去干啥?又去做活了?” 刘从浓眉大眼,周字脸,面容和善憨厚,一看就老实,也好欺负,他短促的说了一声,“没去。” 就迈着大步子继续往外赶路。 那妇人瞧着他的背影眼尾渐渐耷拉下来,刻薄道:“咱们村出了名的孝顺种,爹娘兄弟全养着。” “可不是,当儿子的孝顺,做儿媳的也像条狗一样,怎么使唤往哪里钻。这老刘婶怎么舍得分家,这么听话的儿子儿媳,不比家里的老黄牛管用啊?” “说是她家三小子要去镇上做生意,把老子娘全接过去了,以后要是出息,难不成让别人占便宜?”妇人嗤笑出声,“她家三小子什么孝顺,还不是惦记着那点钱。刘从在外干了十多年,少说都往家里送了五六十两了。” 她抱着孩子,心里全是快意,“幸好当年我没嫁进去,不然以后还不知要受多少罪呢!” 一旁的人连声说道:“你命好,如今谁能有你享福。” 只是说着说着,心里不免想到,要是说了这个进门,刘家怕是没有如今的好日子过,有她掌家,刘从挣的钱,至少能攒下一半。 风有些大,妇人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当年看上刘从,家里还找媒婆上门说和,只是老刘婶觉得她性子厉害,没同意这门亲事,千挑万选定了陈家姑娘。 如今一晃六七年,她男人虽然只晓得干地里活,但精打细算下,一年攒个几两银子不成问题。 反观刘从,日子过的一塌糊涂。 第465章 写文章 九月下旬的时候,城里的流民明显又多了起来。 蓉宝拿着笔发呆,笔尖凝聚的墨滴在信上,把好几个字都给染黑了。 嘉宝生气的推了推她,“你写不写,不写就把信给我。” “你别催,我正想着呢。”蓉宝用手臂压住纸张,眉头挤了起来,“也不知道县令大人的好法子有没有成功。” “我和齐小六都觉得是个好主意,但我们不是大人,大人想的要多一些,胆子也小。” “哎,这就是书里说的权衡利弊,有好处才做,没有好处就不做。”蓉宝觉得自己十分忧愁,自我怀疑道:“难不成这么多官,就只有徐县令是个好官。” “章成表哥也是好官。” “章成表哥在京城,管不了我们这里。” 嘉宝脱口而出道:“朝廷管地方。” “是皇帝管着天底下的官。”蓉宝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小声说,“皇帝好,好官才会多。” 嘉宝用气音回道:“我觉得现在的皇帝不好。” 蓉宝有种说小秘密的刺激和兴奋,“我也觉得不好。齐小六说皇帝的年纪大了,马上就……” 这话可不兴说,嘉宝忙捂住她的嘴。 蓉宝眼珠子转了两下,又眨了两下眼睛。 嘉宝撒开手,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句,“旧的不好,新的也不一定好。” 蓉宝把笔搁在笔架上,双手托着腮帮子说,“先生说盛世出能臣。我觉得齐小六和你是能臣,那就一定是盛世。” 嘉宝蹙眉,“这句话是这样解的吗?” 蓉宝疑惑,“难道不是吗?” 嘉宝细细想了一下,虽觉得这话有点本末倒置,但还是遵循本心的点头,“那就是盛世。” “我也想当能臣。”蓉宝不快的趴在桌上,“先生说,有大作为的官还能被记到书里,百年千年之后都有后人能看到。” 她心里幻想着一幅画面,一群读书人看着史书,夸赵大人治政有方、勤政爱民,乃天下第一等的好官。 “天下最好的官。”蓉宝哝咕一句,随即伤心的说,“只能是赵嘉大人,不能是赵蓉大人。” 嘉宝不知她想哪去了,诡异的沉默半天,随即干巴巴的安抚说,“等我当了县令,就请你去当师爷。” 蓉宝立即摇头,“我不要,我要当先生。” 她一字一句说,“赵先生。” 嘉宝跟着说,“赵先生。” 蓉宝开开心心道:“你是赵大人!” 嘉宝嘴角微弯,有点高兴,但又觉得高兴的太早了,毕竟现在才读这么一点书,离当官还远着呢,他不仅要读很多书,还要跟先生学很多治政道理。 蓉宝的想法又多又远,这一会儿功夫,她又想到,“可是状元不能当县令。” 嘉宝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了了,他心里有点发虚,“就算不当状元,也能做一个好官。” “状元才是最厉害的!”蓉宝瞪着他,“我又不能科考,你怕什么?” 嘉宝:…… 你厉害! “先生说不能自满。” “我这叫实话实说。” “你比不过齐小六。” “那是他多读了几年书。”蓉宝不服,“我要是也四岁念书,我一定比他厉害,那样就是学堂里最厉害的人了。” “最厉害的人!”蓉宝越想越美,“气死贺延文。” 嘉宝:…… “好志气。” 蓉宝一股脑的坐起身,拿着笔开始写信,先是巴拉巴拉一堆我很想你的话,随即劝小伙伴不要一整天都看书,接着就自己的趣事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纸。 她吹了吹墨,略有些得意说,“齐小六少看点书,我多看点书。日也用功,夜也用功,我不信比不过他。” 嘉宝再次拜服。 “娘说县里新开了一个镖局,送东西又快又好,我准备给齐小六送一点小鱼干。” 嘉宝不解,“潭州没有鱼吗?” “潭州的鱼是潭州鱼,我们这里是花溪县的鱼,叫花溪小鱼干。”回想起酥酥脆脆的小鱼干,蓉宝嘴巴又馋了起来,她边喊边出门,“福婶,福婶!明天可以吃鱼吗?” 嘉宝拿着信瞄了几眼。 书上还没有哪句话劝人少读书,蓉宝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句“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是说,有时紧张,有时放松,才是周文王、周武王治国的办法。 后面就是自己的一些话,什么只会读书就是一个书呆子,得有壮实的身子骨,文武双全才是真君子。 最后还附赠了徐县令教的拳,说是八段锦,每日坚持打一遍,能爬三座山都不累。 嘉宝又在后面添了几句,蓉宝十天才打一回,不是睡懒觉,就是嫌冷。 最后在蓉宝进屋之前,把信装了起来。 大福媳妇想着蓉宝要吃小鱼干,见天色还早,就收拾收拾,提着篮子去外村走走,看看有没有人捞小鱼,出门之前还站在门口说了一声,叫两人别到处乱跑。 蓉宝兴冲冲的跑出门,“福婶,你要去哪里买小鱼,我也想去。” “去其他村子走走,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卖呢,这天冷,你在屋里坐着多暖和啊。” “成日看书,我脑袋都要被书塞满了……” 嘉宝提醒说,“先生说的那篇文章你还没写呢。” 蓉宝立即改口,“福婶,我也不是现在就想吃小鱼干,天冷,你明日再去买小鱼吧。” “我在屋里也没啥事做,正好出去走走。”大福媳妇挎着篮子走了几步,回头看她还眼巴巴的站在原地,好笑说,“快进屋,别冻着了。” 蓉宝看着一望无际的天,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小孩,她趿拉着脚步进屋,像一条菜虫一样塌在椅子上,懒洋洋的问道:“嘉宝,你要写什么文章?” 嘉宝停笔道:“我写朝廷粮仓。” “那我不跟你写一样的。”蓉宝冥思苦想了大半天,最后提笔写了个开头。 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蓉宝觉得还是粮食的收成太低了,才会一地受灾的影响这么大,要是每个州县的粮食收成高,这样就算有几个地方受灾,粮价也不至于这么高。 第466章 赔钱 容宝为了写出一篇好文章,成天拿根笔跟在赵老头身后,问他种地的事。 “现在收成好多了。”赵老头看着她,“蓉宝啊,你问这个干啥?” “先生叫我们写文章,我得先了解一下。” “了解种地啊?”赵老头黝黑干瘦脸皱起来,他心里发痒,又忍不住举起烟杆。 “是呀,文章要有理有实。”蓉宝咬着笔杆,眼巴巴的问,“爷爷,我们家今年的收成比去年高了多少?” “高了一石左右。”赵老头得意说,“家里的肥也够用。” 蓉宝若有所思的提笔写上肥多收成就高,她又问,“爷爷,你一个人可以种多少地?” “我年轻时能顾三十多亩地。”赵老头感慨,“现在老咯,不顶用了。” 蓉宝知道三十多亩地有多大,顿时就用钦佩的目光看向赵老头,“爷爷,你真厉害,我的果林才二十多亩地呢,都招了两个长工干活。” 赵老头不自觉的咳了两下,没好意思跟孙女说,有二十多亩地只是松松土撒个种就没管了。 但其他人也是这样,毕竟就算有那么大的力气,也没那么多时间。 “那我们家今年是不是比去年多挣了很多钱。”蓉宝问完之后立即皱起了眉,“不对,今年的粮价太高了。” 她改口问,“爷爷,我们家今年比去年多收了多少粮食?” 赵老头在其他方面可能不太记事,但对于地里收成,那是记的滚瓜烂熟,“今年家里有二十多亩永业田改了水田,收成比去年要好,每亩地能有个五石的收成,旱田有四石左右的收成。口分田没咋管,但撒了点农肥,收成也多一两斗……” 蓉宝的笔跟着赵老头的嘴巴在动,但脑子却有点跟不上,因为她想的有点多,稻子收成比麦子高,就说明水田比旱田好。 主要还是在水源上,要是能多引水,把所有旱田改成水田…… 蓉宝渐渐听不清赵老头在说什么,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下去,农肥、水利……还有人力。 人力就只能靠生孩子来解决,多生孩子,家里劳力就越多…… “……家里有牛方便多了,咱们家的地三头牛轮着犁,好使的很。” 蓉宝猛然抬头,“牛……家里人手不够,可以买牛啊。” “买牛不要钱啊?一头牛七八两银子,谁家有这么多钱。”赵老头有点骄傲,“又不是谁家都像我们家一样,每年能挣几十两银子,要是一年能挣这么多银子,谁还在村里种地啊!” “我们家不是在村里种地吗?” 赵老头瞥了她一眼,“你爹和你三伯都没种地,你大哥二哥今年要去外头挣钱,也没咋种地,都是花钱请人干活。” “哎,”蓉宝叹了口气,农肥水利还能想想法子,但这人力确实是难。 “犁地深一寸,等于上层粪。人哪比的上牛劲,牛犁一遍地,收成就是要好一些。” 蓉宝灵光一闪,“爷爷,养孩子也要钱,那为什么不能少生一个孩子买一头牛呢?” “啥?“赵老头的胡子抖了两下,“那人是人,咋能跟畜生比嘞?” 蓉宝小声的“哦”了一声,随即又勇敢道:“村里好多婶子都说女娃是赔钱货,家里穷的养不起了,那为什么还要生?” “这生男生女都是老天爷定的,谁能做主?”赵老头解释说,“要是生男娃,长大了衙门就给分地。” “可是男娃不是要娶媳妇吗?娶了媳妇又要生孩子,孩子生的多,家里不一样的穷吗?” “所以要多生男娃啊。” 蓉宝忍不住辩解,“男娃要娶媳妇生孩子啊!生一个孩子就多一张嘴,不还是一样吗?” “这咋一样。”赵老头肯定说,“孩子才吃多少东西,一年一石粮食都够了。” 要是家里穷些的,稀汤野菜就能养大一个孩子,当然,赵老头是没有这么抠搜过,家里的小子都是吃饱喝足长大的,不然也长不成这么高个子。 蓉宝用手算了一下,一斗粮食三十文,一石就是一百五十文,养到十五岁,才花二两多银子,那养大一个女娃怎么会赔钱。 毕竟家里的孩子五六岁就能帮着干活,就算力气比不上大人,但也能洗衣做饭捡柴火,比长工划算多了。 蓉宝觉得是村里人不会算账,生闺女不赔钱,生儿子才赔钱呢,毕竟还要准备聘钱。 要是儿子不争气,还得努力干活养儿子和孙子。 就算家里少几亩地,去外面做长工,一年挣两三两银子,也比生儿子划算多了。 . 天气凉爽好干活,但现在天冷,出了汗就容易着凉,所以大家伙也不是很喜欢。 坐在田埂上歇息的时候,总是要念叨一句,“天冷的早,往年这个时候还只穿两件衣裳,家里不用烧火,今年不烧火就抵不住。” 路过的人听见了,就停下步子凑嘴,“可不就是,晒干菜都不好晒。” “天冷点没事,只要不去衙门不用服役,年前日子就好过。” “你这张嘴瞎哝咕啥呢?衙门哪有这么多活干?我们不要歇,那些当官的也要歇啊!” “这倒也是。” 互相唠了几句,回家的回家,干活的继续干活。 蓉宝从田埂上一路小跑,刚关上院子,气都没喘匀乎,门口就来了一个眼生的汉子。 蓉宝往家门口靠了几步,大声问他,“你找谁?” 刘从道:“外村的,来做长工。” 蓉宝瞅了他半天,觉得这人看着不像坏人,但福婶不在,还是得小心一点,万一是拐子怎么办,“我爹不在,你等一会儿吧。” 屋里的嘉宝听到动静也出门问道:“他是谁?” “不知道,说是来干活的,只是没听说过家里要招长工。”蓉宝压低声音问,“福婶什么时候回家?” “刚出门不久。”嘉宝往村口看了一眼,见都是小孩,村里人也在,就决定带着人过去找江财。 虽然走在一条路上,但一前一后的远远隔开,这样就算是坏人,她们也能跑掉。 第467章 看长相 一到山脚下,蓉宝嘉宝就没什么好怕了,这边好多人,还有好几条小狗。 蓉宝扭头道:“你等一会儿,我把财叔喊下来。” 刘从握着包袱,心里一上一下的忐忑不已。 蓉宝嘉宝喊人的方式很直白,就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朝山上吼,“江叔叔。” “财叔!” “江财叔叔。” “江管事。” 一般不到五声,江财就会有回应。 只是下山还要点时间。 蓉宝扯了点树叶把石头擦一擦,一屁股坐在上面问刘从。 ”你是哪来的? “青水湾那头。” 蓉宝不知道在哪,又问道:“离我们村远吗?” “远,走来要五六个时辰。” 蓉宝惊呼一声,“比县里还远。” 刘从挠了挠头,“要是坐车就会快些。” “我们走到县城只要三个多时辰呢。”蓉宝没走过,但听村里人说过,大半天的时间才到,“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招人干活,我爹跟你说的吗?” “我丈人听到的消息……” 至于为什么会传那么远,就多靠村里妇人这张嘴了。 回娘家就炫耀自己在赵家干活挣了多少钱,然后娘家人就跟各个亲戚炫耀,于是羡慕的人又往外边传,这一人一张嘴,很快就传老远。 上通村也算出了名,还有人想把闺女嫁过来的,只是地方实在太远了,媒婆都不乐意过来。 蓉宝听的津津有味,还问了一些你们村地里的收成多少,一年能攒多少钱等话。 刘从十二三岁就去外头干活了,对家里的收成并不了解,今年虽然在家里干活,但夏天的那场雨让农人近乎绝收。 嘉宝问,“你们村的粮食都发芽了?” 刘从苦涩的点头,“只收了一亩多地。” “你们村里没有老把头看天时吗?” “没人看出来。” 蓉宝正还想问问他们村主要种什么粮食,就被江财打断。 “小东家,干啥呀?” 蓉宝往边上一指,“他来做长工的。” 江财皱眉,“干活的人够了。” 刘从握着包袱的手紧了紧,“我丈人托江货郎问了赵东家,说让我过来。” 江财扭头看向蓉宝嘉宝,“东家让过来的,你们不知道?” “大人的事,小孩怎么知道?”蓉宝感觉屁股有点冷,就蹦到地上,边拍屁股边问,“你是江叔叔的亲戚吗?” “我不认得他。”刘从嘴笨,呐呐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最后还是嘉宝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手艺?” “不算手艺,只是以前在地主家做过果农。” 江财一脸的恍然大悟,“哦,难怪了。” 长工到处都是,但带着手艺的人少。 蓉宝兴致高涨,“你会嫁接吗?” 刘从点头,“会!” 嘴上说不如动手来的实在,江财不知从哪里找了把柴刀,指着一棵小树,你试试。 蓉宝和嘉宝也会,今年山上的很多果子树都是她们教人嫁接的。 蓉宝本来想自己动手,但小孩的力气小,手也不如大人稳当。 只是不管江财再怎么小心,也死了不少果树。 如今一听刘从会,还是个十多年的老手,心里顿时激动起来,围在旁边看。 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刘从心里紧张的不行,但一想到这关乎到饭碗,又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柴刃在小树枝上斜切而下,很快又在另一棵树的枝上切了一刀,两个切口严丝合缝的对齐。 手不仅快,还稳。 蓉宝伸着脖子仔细看了看,随后鼓掌,“厉害的厉害的。” 江财又问了他一些其他的问题,比如说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施肥,刘从按照自己的经验一一答了。 江财满意的点头,“确实不错。” 刘从面上一喜,但想到丈人吩咐的话,又问了工钱。 “我们这边的长工每月三百文,但你有手艺,工钱肯定要高,我做不了主,得去问东家。” 蓉宝嘉宝一听是要去找赵老四,一扭屁股就跑了,还是看书做课业最要紧,还有十来天就上学了。 赵老四在另一座山里带着人修路,石头倒在土上,用大石头滚一会儿就结实了,他嘴里咬着一根树枝,牙齿一用力,苦涩的汁液就弥漫在舌尖。 赵老四朝地面呸了好几下,想了一会儿说道:“今年四百文一月,明年四百五。” 江财在心里算了算,今年也没几个月了,明年就涨五十文,五两四钱一年,加上一些节礼年礼,但村里算不错的活计了。 刘从一听有五两银子一年,忙不迭的点头,家里的地不多,媳妇忙不过来就花钱请人帮忙干活,管家里吃喝是够了,加上他挣的钱,一年攒个三两银子还是能成的。 他同意留下干活,江财就安排了住的地方,又带他去周边转了转,认认路,随即撂下一句,“你先把屋子收拾一下,晚上我带你去吃饭,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我”就走了。 这天冷地硬,要是再不抓紧干,落了雪就更别想做活了。 只是钻冷被窝的时候,一想到别的汉子都有媳妇,他就忍不住悲从心来,心想这月老就不能拉根线,保个媒。 他就是长的丑了一些,但可是绝顶好汉子啊!要不是家里穷,也不会拖到现在。 . “江财叔叔是长的有点老,但他没成过亲,这样都找不到媳妇吗?” 赵老四问道:“你操心这个干嘛?” 蓉宝小大人一样,“他帮我干活,我当然得多操心一下?等给他娶个媳妇,他心里就会高兴,高兴的时候干活就快。” “急啥啊,肯定能给他说个媳妇。” 蓉宝小声说,“财叔喜欢上回相的那个,我没见过,爹,长什么样?” “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吗?还能是什么样?”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不一样啊!”蓉宝试探性的问道:“爹,财叔说去年相的那个姑娘瞧不上他。” 赵老四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顺着话说,“是啊!没瞧上。” 蓉宝急了,“为什么啊?” “你江财叔虽然年纪小,但看着可不小。” 蓉宝觉得有理,暂时想不到反驳的点,“但嫁人不能只看长相。” “但不能不看长相。”赵老四说,“至少得长相端正。” 第468章 遂愿 “爹,”蓉宝紧盯着赵老四的眼睛,像是要透过皮相把下面的人看穿,“真的没瞧上上?” “我骗你干嘛。”赵老四坦荡道:“这成亲并不是谁好谁不好就能成的。” 蓉宝又看了他几眼,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低下头看书。 “就算你觉得江财品行好,但别人不一定这么想啊?这嫁人不能只看对方是个好人,毕竟是过一辈子的,就算不找个喜欢的,也得寻个不讨厌的。”赵老四感慨说,“这一辈子就不能将就。蓉宝啊!你年纪还小,有些道理不懂,这男婚女嫁的事,不是书上的道理和别人的道理能说的清的。等你到了那个年纪,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说法。” 就像赵二郎,他娶连春儿是因为对方好?并不全然,连家是一个特别坏的选择,但他选择了连春儿,并不是因为对方合适,也不只是好,还有喜欢。 杨氏会嫁给赵老四,不是因为他好,也不是因为合适,只是在那个年纪,她喜欢赵老四而已。 这种朦胧的情意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体悟,只是相持相扶一生的责任让她们住在一个屋檐下,生儿育女,白头终老。 所以天底下的好儿郎不是全配的好姑娘,好姑娘嫁的也不都是好儿郎,人生在世,本就难求圆满,随心、随缘,各有取舍。 . 九月底下了几天的大雨,泥泞的路面被雨水冲刷,只余一城寂寥。 徐县令不太适应冷秋,屋里时时刻刻都点着火炉。 上好的木炭一块一块燃尽,烤干桌上的纸张。 师爷拿着信大步进院,声音激动,“大人,大喜!” 他一只手推开门,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沓书信。 屋里的温暖稍微让他有些不适,身上微微泛起汗意。 “大人,大喜啊!” 徐先和把手上的事全部放下,眼睛一亮,“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到的,要不是连着几日的雨,早该到了。”师爷走到他身边,把手里的信一封一封展开,上面是各地县令的手书,先是夸一番徐先和的大义,随即表示自己的忧民之心,最后说愿与诸君共行事。 师爷喜上眉梢,“算是遂愿了。” 徐先和看完信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此事要做成不难,只是看有没有人敢做罢了。” 徐先和站出来扛着上头的压力,其余人只需好好考虑该如何安置流民,不乏有想讨好徐先和的人,但无论目的是什么,在这件事上,他们于澄州流民有功。 师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总算卸了一口气,他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刚掀开茶盖,就忍不住扯动衣口,“大人,这屋里也太热了。” 徐先和也不想坐在火炉里,但他自小就没受过冻,京城虽然也有一场大雪,但远不如这边冷。 别说外出走动,就是坐在屋里,整个人都快要冻僵了。 也不知道这边的读书人怎么熬下去的,徐先和只是想想就觉得牙关打颤。 “我们来的不巧,往年都没这么冷,就是到了十一月,有时候正午还出太阳呢。”师爷心口的热气渐渐冷却下去,他喝了一口茶,才询问徐先和接下来的安排,“前两天附近村子的情况都理出来了,县城附近的村子没有多少地可以安置。” “靠近定南城那边的十几个村子不还空荡荡的?” 师爷拧眉,“只是耕地少。” 徐先和从桌上翻了几个册子下来,边看边摇头,“耕地少就开荒。” “大人……”师爷迟疑道:“靠近边关,怕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去。” “若是贪生怕死,能一路跑到花溪县来?”徐先和的眉眼微凛,“延明,你轻看人了。” 他指着纸上的一处空地说道:“这边都归我们衙门管,虽然水利少,但地方不差,走马道两头都是平地,应当挺适合耕种的。” 师爷骑马去看过几眼,觉得地方不错,就是太靠近定南城了。 “有定南城守着,你怕什么?”徐先和淡淡道:“要是定南城都破了,你以为花溪县能独善其身?” 师爷一想也是,“所有流民都已经造册,只是户籍有些零散,来的地方也各不同,还有其他地方的流民。” “其他地方的?”徐先和抬头,“前年没听说过有大灾。” 师爷道:“沿海一带每年都有不少流民。” “那就先把户籍登好,明日再共同商讨。”徐先和说着说着就想到蓉宝,以及答应过的事,“有个叫荀框的,安排到上通村去。” “大人,上通村的良田不多。” “那么多荒地呢,总要用起来。”徐先和叹气说,“良田不在衙门,也不在朝廷,一时半会是拿不回来的。” 当没有办法去解决一件事情的时候,只能先想缓机之法。 安置流民并不是划一块地的事,还得分田分房子,衙门没有这么多东西,就只能分工具粮食和钱下去,让流民重新建屋。 这个事有的忙,所有的流民要重新分发户籍,规划村落和土地。 大冷的天,小娃都不往外跑。 师爷带着瑟瑟发抖的书吏和几个衙差跑去荒郊野岭丈量土地。 拿着笔杆子的读书人不如衙差抗冻,王书吏上下牙齿打颤,“咱们新县令事多,朝廷都不管的事,他充什么好人。” “发展人口也是政绩。”旁边执笔的书吏抖着手,字不如以前规整,拖泥带水的,他庆幸道:“好在人少,要是人多,怕是年前都干不完。” 如今进城的流民有两千多人,一个大村子可以安排一千多人,但田地也要足够多,至少得保证每人两亩地。 “贺县令在的时候,从来不做闲事。”王书吏感慨说,“当官的,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要真想做青天大老爷,就别沾其他东西。” “还真别说,徐县令的官声可比贺县令好太多了。” 不说老百姓,就是衙门里很多人都说徐县令好,为的就是糊嘴巴的那点东西,以前菜叶子吃多了,这会儿看到肉,眼睛都冒绿光。 第469章 意气 王书吏觉得徐县令有点人情味,但不代表他愿意成天到晚的忙个不停,能舒舒服服的坐在屋里,谁乐意干活累的直不起腰啊。 但徐县令和师爷都亲自动手干活,他们就是再多抱怨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 王书吏年纪大,跟过七八任县令,也见过不少出身好的官老爷,但还没一个像徐县令这样。 大家公子的气度,寒门官员的做派。 不只面上干净,后院也干净。 只带了一个小妾在身边,还不爱去风月雅阁吃酒听曲。 倒是好吃,但喜好瞧不出来。 山珍海味吃,街边小食也吃。 王书吏有回下衙的时候,还在巷子口看到了坐在屋檐下吃烤芋头的徐县令和师爷,旁边围着一群看热闹的老百姓,七嘴八舌的唠着。 一会儿问徐县令外头人都吃什么,一会儿又问住在京城里的人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皇帝,还有些胆子大的,问徐县令明年能不能少收一点税钱。 徐先和好脾气的一一答了,等手里的芋头吃完,他也没走,又坐了好长时间,直到天色都暗了,大家伙才意犹未尽的散场。 王书吏笑这个年轻县令的天真和愚蠢,为了收拢民心放低身段,日后再想拾起官威就难了。 但心底又不免想,这样的一个官,总比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好。 县令三年一任,来的匆忙走的急切,许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县令长什么样,只是看到那一扇朱红大门,就忍不住从心底升起畏惧。 . 大雨断断续续下了七八天,别说是地里的农人,就城里人都觉得闷,一心盼着秋雨快去。 蓉宝嘉宝从车上下来,快步钻到伞下,赵老四还给两人带了雨笠,既抗风又防雨。 “在县令面前别乱说话,得有规矩。” 蓉宝连连点头,刚刚绑好的雨笠又往下掉。 赵老四嫌弃的“啧”了一声,把伞夹在肩上,又帮她重新绑好,“别乱动了。” “爹,我头发被压着了,疼。”蓉宝伸手扶了扶雨笠,嘟嚷一声,随即说道:“爹,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去三伯母那里。” 赵老四操心的很,屁大点人,张口闭口就是找县令有事,啥事用的上小孩来管,不添乱碍事就算好了。 徐县令再和善,那也是当官的,跟老百姓不一样,赵老四再次叮嘱:“这是县令家,你们别当自己家一样啊,不准到处乱跑,要听大人的话,别乱七八糟的扯一大堆话,县令那么忙,可没空听你瞎扯。” “爹,你放心吧,徐县令可喜欢跟人聊天了,他说了解一个地方,就得多跟当地人聊聊。” 赵老四叹气说,“那也是跟大人聊,跟一群小孩有什么好聊的?” 蓉宝对着他直摇头,“爹,这你就不懂了吧,大人有大人的话说,小孩也有小孩的话说,每个人看的事情都是不一样。” 她得意道:“而且年纪越大,想的就越多,反而不好。” “长大了做事周全,人在世上行走,不管做什么,总得多多思虑考量,要是不记后果,就是再得老天爷看重,也难免招惹一身祸事。” “哎,爹,你看,这就是你不读书的后果。人是不可能事事周全的,就算是圣人,还有些大道理都想不到呢。但大人为了周全,做事就难免畏手畏脚,反而失了意气。”蓉宝问,“爹,你知道意气是什么吗?” 赵老四在心里说,少年人的冲劲,但嘴上问,“什么意气?” 蓉宝大声说,“少年意气,不畏前路,不惧风浪。” 嘉宝接话,“平心而论,据理力争。” 赵老四小声嘀咕,“小兔崽子,跟六郎一个德行。” 他举着伞走开,赶人道:“行了行了,快进去。” 蓉宝嘉宝对他挥了挥手,就挤在一把伞下,往衙门后院跑去。 身后还有赵老四老妈子一样的叮嘱,“走路看着点,别踩水坑了。” 蓉宝提着裙子,跨过一个又一个水坑,嘉宝力气小,伞举的歪歪扭扭的,好在两人头上带着雨笠,只有袖子湿了一点。 她伸手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才有个提着裙子的小丫鬟问,“你们找谁?” “找徐县令。” 小丫鬟打量了她们好几眼,怀疑的问道:“你们认识我家大人?” “当然认识。”蓉宝一脸奇怪的看着她,“要是不认识,我们找他干嘛。” 小丫鬟犹豫问,“你们叫什么名字,我去说一声。” “我叫赵蓉,他是赵嘉,我们上回还来过徐县令家里玩呢。”蓉宝嘀咕,“要不是今天休衙,我早见到徐县令了。” 小丫鬟听着她熟稔的语气,越深思越觉得奇怪,喊的这么生分,定然不是亲戚,但要说是友人,年纪又太小了一点。 “你们等一会儿啊。”她小声嘱咐一声,随即合上门,去院里通传。 她自是没法直接去见徐先和的,老嬷嬷看的紧,生怕有丫鬟爬床。 “两个小孩子?”老嬷嬷紧锁的眉头片刻之后就松开了,她“哦”了一声,“应当是那两个小娃,你拿着伞把人接进来,好生伺候着,我去跟大人说一声。” 小丫鬟脆声声的应下,衙门破旧,但县令住的地方显然是修缮过的,十分清幽雅致,但院子太大了,人又少,不免显出几分空旷寂静。 蓉宝上回是从衙门进去的,这回走的后门,绕了好多个屋子和院子,她感慨说,“好大啊!” 都有十几个她家那么大了,像一座大山一样。 小丫鬟耳朵尖,闻言就道:“这院子小,要是我家夫人过来,肯定不住在这。” 县令可以住在衙门,但地方不大,又比较破旧狭小,有些家底的县令都会去外头赁居。 她话音刚落,蓉宝就道:“县令夫人要住很大的地方吗?” “那当然,我家小公子也要过来,还有奶嬷嬷和伺候的下人。”小丫鬟话音一顿,“住是能住下,但院子太小了,屋子也旧。” 蓉宝目瞪口呆,“一个人要很多人伺候吗?” 第470章 有好有坏 小丫鬟一路给两人解释,“有粗使婆子负责看门扫院子,又有专管花草的,还有厨房的人和专做女红的,其余就是各院伺候的丫鬟小厮。” 蓉宝真心实意的夸道:“徐县令家真有钱。” 小丫鬟的嘴角翘了翘,“这还不算什么,京城那边才热闹呢,光是我们老夫人院里就有三十多个小丫鬟,还有小厨房、管库房的嬷嬷等。少爷小姐院里的人少些,一等贴身丫鬟一个,二等丫鬟两个,三等粗使四个,光是一个小院就有七个人。你算算,二十几个少爷小姐,得要多少下人?” 蓉宝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么多人住在一块的场面,“那房子得有多大,能住这么多人。” 小丫鬟轻描淡写说,“至少有十几个衙门这么大,我们老太太住的还是五进院子。” 最后这几个字她还咬中了音,但一想到蓉宝嘉宝的年纪,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给聋子听了。 别说是孩子,就是很多没见过世面的大人都不一定懂。 京城贵人多,但上下尊卑森严,住左城还是右城,什么规格的宅子,门口摆什么石狮子都是看官位来,要是僭越了,乌纱帽难保。 徐家的宅子是跟先帝爷打天下时皇帝赏的,也就国公府能有这体面,世袭的爵位,只要不造反不叛国,至少能保百年荣光。 能在这样的府上干活,别说是小丫鬟,就是一个门子腰杆都是笔直的。 “你们是花溪县的人吗?”小丫鬟端了两碟点心,又伸手给两人倒茶。 蓉宝点头应是,她看着金澄澄的茶汤,拒绝道:“姐姐,我不喝茶,会睡不着觉。” “没事,天色还早着呢,吃一杯不耽误睡觉。”小丫鬟微弯着腰,好奇问,“你们怎么认识我家大人的?” 对于这个问题,蓉宝有很多话要说,她第一回听到徐县令的名字是在贺县令走的时候。 庄先生带着学生来送行,城内百姓无一不欢呼雀跃,蓉宝站在人群里,也想快乐的高喊几声。 她们家去年交了不少代役钱,他爹说这笔银子都被县令贪了,蓉宝自然生气。 钱要是用来修水利修路,蓉宝没有任何意见,路是老百姓在走,水也是老百姓用来种地的,甚至衙门还要拨出一笔钱来买工具。 这本该是好事,但当官的太贪了,总想着剥削老百姓手里的钱,有事没事就招徭役。 贺县令在位的三年,几乎年年都有徭役,虽然修了不少水利,但也死了不少人,甚至还有些穷人家破人亡的。 要是蓉宝去干活,她肯定恨死贺县令了,但就算不去,她也不是很喜欢贺县令治理县城的手段。 这就是庄先生口中的急功近利,为了自己的政绩,不管老百姓死活。 不过转念一想,还不知新县令什么样呢,万一是个比贺县令还坏的,那不就遭了吗? 但其余人显然没想到这一点,挑担卖菜的老妪欢喜说,“贺县令走了,今年应该不会招徭役了。” 这事说不准,但有盼头总比没盼头好。 只要新县令不贪,不欺负老百姓,大家伙就心满意足了。 贺县令昂首阔步的走在最前面,从人群中穿过,两侧的老百姓乌泱泱的下跪,等看到人一走远,就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走了好,走了好啊!我家小子去年去干活,落下了一身病,如今天一冷,就一手冻疮,别说干活了,就是拿筷子都拿不起。” “我家男人也是,在外冻着了,回家病了一个多月,家底都要掏空了。” “人能回来就是好事,我们村好几个年纪大的,都是用破席子卷回来的。衙门就给了二两银子,顶什么用,打副棺材都不够。” “你们村还有银子呢,我们村里连个铜板都看不到。” “造孽啊,没吃没喝,钱都让那些当官的给贪了。” 蓉宝挤到庄先生身边,用气音问,“先生,新县令是个好官吗?” 庄先生面色不动,但嘴唇微张,“这要你们自己用眼睛去看了,每个人看到的事情都不同,就像先生觉得贺县令不算坏……” 蓉宝急道:“先生,贺县令不是个好官。” “虽做了错事,但也不能抹掉他做的一些好事,自贺县令在任,花溪县新挖了十多条水利,流灌三十多个村子。”庄先生缓声说,“水源滋润旱地,农人不用大老远的去山上挑水,也不用怕天热的时候溪水断流,蓉宝,你觉得这算好事吗?” 蓉宝小声说,“但死了很多人。” “是啊!死了不少人 ,但总比一些贪官污吏要好。虽然先生这么说是不对的,好似在为坏人辩解一样。但各地县令,能做到贺县令这样的已经不错了。 先生读了很多书,也在书上看过不少真真正为民解难的好官,但史书三千卷,细数而来,这样的好官又有几个?更多的是一些普通的官,虽然贪财,但不会鱼肉百姓。治政上面有很多不足,或许判错了案,做错了事,害死了一些人,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他又是个好官。”庄先生话音一顿,凝神伫立,笑说,“蓉宝,你听。” “多亏了贺父母,我们村才不缺水,真是青天大老爷。” “前年我家小子被拐走了,都出了城,多亏衙门把人抓了回来。” “贺县令是个好官,为民做事。” 蓉宝愕然,“先生……” “官员除了好坏,还有一种人,有好有坏,你觉得贺县令不好,但在旁人心里,他却是个好官。”庄先生扫视了自己的一群学生,“先生再教一课,耳朵听到的不一定为真,旁人的话也不能全信。是非好坏,都各执一言,万事窥全貌,方可言理。” 庄先生说,“你们知道徭役死了很多人,但你们清楚死去的役工都是因何而死,年纪几何?” 蓉宝抿了抿嘴,她听大和堂伯讲过,死去的役工大部分都是老人。 四十五岁以上的人是不用去服役的,他们是替自己的儿子孙子代役。 第471章 小客人 老人年纪大,身子弱,又累又冻自然扛不住,不完全是衙门害死了他们。 就蓉宝所知道的,小塘村就有个五十岁的老人替儿子去干活,听说是活活累死的。 许灵桃知道详情,还说了好几回。 那老人的小儿子跪到亲爹面前求,说家里本来就穷,自己还有那么多儿女,要是出了事,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老头去了,也许是为了儿子,也许是为了孙子,但没人知道,他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这话爹娘可以说得,但为人子的万万说不得。 就像家里老人得了治不好的病,儿女是该掏空家底去治病还是不治,老人主动开口说不治,是体恤儿女。 但儿女说不治,万般理由都是对的,外人也懂这个道理,但有一句话过不去,那是爹娘。 蓉宝拿这个问题问庄先生,庄先生没说自己的答案,他若为人子,就算倾家荡产也一定会治,但他若为人父,一定不想看到儿女做这样的选择。 可若不救,怎对的起父母养育之恩和慈爱之心,可若救了,妻子儿女又该怎么办?这一问本来就是极其痛苦的挣扎,是积年累月的折磨。 他只对自己的学生说,“人无法一辈子都做正确的选择,因为一旦选择,就意味着一种放弃,而有些放弃,是做不到的。但先生希望你们可以做到,入朝为官,你们不只是家中儿女的父亲,更是一地百姓的父母,你们的任何决策,都关乎到万民。” 蓉宝搅着手指,神情失落,“先生,我不能当官。” 庄先生笑了笑,“如今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 蓉宝挺起胸膛,“先生,那以后是多久啊?” “先生无法给出一个时间,但只要你想,愿意去努力,去等,总有这么一天。” 蓉宝闷闷不乐道:“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我已经不在了。” “赵蓉不在,还有李蓉,总会有人跟蓉宝长的一样,想的一样。” 蓉宝虽然不太能接受这样的安慰,但她本来就是一个心宽的小姑娘,难受郁闷过后,很快就打起精神,继续问徐县令的事。 第一回见面是接风洗尘的时候,蓉宝看见徐县令的第一眼还被吓了一跳,又瘦又黑的,根本不像一个读书人,更不像一个县令。 只有走起路来的时候,斜阳落影,阔步而行,比板着脸的贺县令威风多了。 蓉宝和小伙伴在背后讨论,都觉得徐县令应该是个很贪玩的读书人。 后来也发现确实是这样,蓉宝很多回都在街上撞见徐县令,尤其是在县里最好吃的饼铺外边,总能看到徐县令和师爷,两人像是从书院里跑出来的学生一样,躲起来偷偷摸摸的吃东西。 再后来因为流民一事,蓉宝多次对徐县令感到失望,觉得徐县令跟书里写的好官不一样,但他又是个好官。 也许就跟先生说的,不好不坏的官,但蓉宝觉着这话也不对,因为在她心里,徐县令比贺县令好多了。 齐小六说,官员不能这么评判,得往大事上看,比如说,贺县令在任的时候,老百姓的日子过的好不好,这是评判一个官员最好的办法。 蓉宝暂时回答不上来,因为这样算的话,贺县令确实不算是坏官,他还免了不少入城费。 按照她三伯的说法,上上上任县令在的时候,入城费收的高,除了人头费,还有货物费,带一个筐的东西就要多交一文钱,空牛车进城两文钱,要是带了一车东西,就得要五文钱。 还有市金,只要在街上卖东西,就得交五文钱,这些钱并不是朝廷收的,是衙门,更准确来说,是县令收的。 要交这么多杂七杂八的钱,大家伙就不愿意进城,就算是年节,城里也冷冷清清的。 那任县令在任十多年,听说就是官声不好,最后还是花钱贿赂上官,才调走的。 至于赵老三为什么会了解的这么清楚,自然是因为城里百姓传的闲话,大家伙除了背后骂县令贪财无能,还说他好色。 后院一窝小妾,还爱去烟花巷柳。 这话赵老三是不会说的,蓉宝并不知情。 后来上上任县令取消了一些市金,老百姓也能稍微喘口气。 再后来就是贺县令,他上任后规定入城费按人头收取,逢年假还不用入城费,只要不去大溪街上摆摊,就不用交市金。 这一举措,让城里格外热闹。 不仅给了老百姓挣钱的机会,也吸引过来了很多商户,城里逐渐繁荣。 但小孩总是执拗的,蓉宝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但她也不是很想承认,就把问题偷偷藏起来,当做不知道。 . 徐先和最讨厌的事就是休沐的时候下雨,他开了窗户看书,身边摆着两个炭盆,时不时还有小丫鬟进屋拨炭奉茶。 “大人,要不要用些糕点。” 徐先和没抬头,“不必。” 一边看书一边吃东西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他已经不是小孩了。 丫鬟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小心的合上门。 只一会儿功夫,外头又传来脚步声,一个年纪略大的丫鬟站在门外说,“大人,上回那两个孩子来了。” “俩孩子?”徐先和一时没想到是谁,好半天才合上书,自言自语说,“这番言行举止,竟忘了还是两个小孩了。” 他吩咐道:“把人带过来吧,再上些茶水点心。” 门外的人应下,徐先和继续看书,但没翻两页,就听到一道嘹亮的嗓音,“县令大人。” 徐先和每回听这种称呼都觉得十分奇怪,他起身开门,把小客人接进屋。 这间书房是县令和师爷谈事的地方,屋内不只亮堂,还很大,除了书案,还有小茶桌。 不过没有凳子,就像庄先生的书房一样,都是跪坐。 蓉宝的跪姿歪歪扭扭的,十分随性,嘉宝倒是跪的笔直,但过于拘谨规矩。 徐先和作为世家子弟,这些规矩礼仪都是从小就学的,虽然外放做了三年县令,但无论端坐还是跪坐,都十分闲适雅致。 第472章 做客 徐先和喝了口茶,一本正经的问道:“两位小友,今日上门是为何事?” 蓉宝觉得有趣,乐呵呵道:“县令大人,我们想问一下朝廷的粮仓。” 徐先和合了茶盏,把茶杯放到桌上,双手置膝,眼眸微动,不解问道:“朝廷粮仓,你们问这个干嘛?” 蓉宝先巴拉巴拉的将庄先生布置的课业说了一下,随即把话茬子丢给嘉宝。 嘉宝说自己的想法,“县令大人,我觉得各地都应该有粮仓。” “哦,”徐先和饶有趣味的问,“为何作此想。” 嘉宝道:“今年粮价高涨,虽跟澄州水灾有关,但最大的缘由,还是因为朝廷的一大半粮食都在澄州。” 徐先和点了点头,“所言极是。” “我爹说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做生意是这个道理,做其它的事也是这个道理,这样就算一个篮子破了,其它篮子里面也还有鸡蛋。” 徐先和点了点头,安静的听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各地府县都有自己的粮仓,这样就算受灾,衙门也能快速的管制粮价。”嘉宝声音小了一些,“县令大人,我听你讲过,衙门丰年储粮……” 他问了一个双方都心知肚明的问题,粮食放在衙门,一辈子都落不到老百姓的嘴里。 就是澄州粮仓,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还设有督察、巡鉴两司,每隔五年,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全部要换一遍,就是为了防止官员勾连。 因为澄州粮仓存的不只是灾粮,还有军粮。 澄州粮仓在先帝手上建成,光是丈量田地就耗费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更别说迁居,修挖水利道路,足足耗费三年多的时间。 后面由于官员和各地小氏族的阻力,又派了不少官员前去肃清道路,好在澄州势力还没有成大气候,先帝手腕利落的拔萝卜带泥,把澄州洗了一遍。 先帝在位时,建粮仓都如此费时费力,更不用说如今了。 徐先和思索半晌,才斟酌着话语,只说为了方便老百姓耕种,迁了不少村落,更别说水利和垦荒。 不仅耗费人力巨大,还要很多钱。 嘉宝问,“县令大人,你不是说朝廷要在潭州建粮仓吗?” 徐先和的眼神迷茫,“我说过吗?” 蓉宝肯定的点头,“你说过,朝廷把流民迁往潭州是为了建粮仓。” “是啊,可惜成不了。”徐先和叹了口气,没有好处的政策想要推行下去千难万难。 嘉宝拧眉问,“为什么?这不是好事吗?” “是呀,澄州老百姓可有钱了。”蓉宝希冀道:“要是建在我们这里就好了,那我们村的人也会变的很有钱。” 她眼巴巴的问,“县令大人,澄州种地是怎么种的?收成很高吗?” “收成很高,主要是土地好,松软肥沃 ,稻田一亩可收五石多。” 蓉宝语气骄傲道:“我家的稻谷也可以收五石多。” 徐先和笑说,“澄州高山少,到处都是可耕种的土地,还靠近朝廷,水路两道皆可通行。花溪县也不错,但地方太远了,去往京城要两三个月。” “那为什么要建在潭州?潭州就在我们隔壁,离京城也很远。” “因为有人想要建在潭州。” 巡鉴司的权力很大,几乎位同巡按,有代天巡狩之责。 徐先和淡笑着把话揭过,“你们先生布置都课业不是粮价一题,为何会想到粮仓?” “我先生说可以大胆写,那自然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啊!我觉得是粮食收成太低了。很多地方的粮食不够吃,就要从外面买,一旦买不到粮食,粮价自然就高。”蓉宝苦着脸道:“太难了,我想了十多天都还不知道怎么写。” 徐先和道:“粮价高的原因那么多,你们为何只写一个?” 蓉宝眨巴了两下眼睛,“还可以写很多个吗?” “自然可以,你们认为对的道理都可以写上去。”徐先和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下,“不过写文章要给出见解,可不是让你们去问先生的。” “我们先生也这么说,他说我们头回写文章,不要求多好,只要能写出一篇有理有据的文章,就是好事。” 徐先和看了两个矮冬瓜一眼,“那你们还是只写一个见解就行了,免得杂乱无章,见解不明。” 蓉宝从徐县令身上找了一股熟悉的感觉,“我们先生也是这样说的,徐县令,你真厉害。” 徐先和:…… “倒也不是我厉害,只是你们这个年纪写文章,确实益精不益多。”徐先和感慨,“少年凌云志,人间第一流,着实不俗。” 蓉宝撑着下颚,不死心的问道:“县令大人,我们这边真的不可以建粮仓吗?” “不可以。”徐先和手指向北面,“你们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吗?” 他似乎没要得到什么回答,便自顾自说道:“是边关,手中肉不可喂豺狼。” 这句话小孩子显然还理解不了,徐先和并未解释,年纪太小,就算知道这个道理,也理解不了。 孩童尚年幼,正是眼含日月星辰的时候,不该盛满雨水泥点。 徐先和见过很多小孩子,纯真无邪,至纯至善,除了玩耍就是吃喝睡觉,于他们而言,钱财权势不如手里一块好看是石头。 让人见了,不禁恍惚的想,原来路上随处可见之物,也能这么珍贵美好。 蓉宝暂且没有别的事能做,就把自己理解不了的问题,或者不认可的道理都跟徐县令讲了一遍。 大到女子不能做官,小到为什么家里穷还要生很多孩子。 徐先和一度被问到语塞,倒不是答不上来,只是大人思而既懂的道理,但对于小孩子来说,他们并不能理解。 而且答案未必是自己想要的。 蓉宝能问出来,就代表她内心的众多不甘,只是世道规矩如此,莫说是一个小小的蓉宝,就是大大的徐先和,都没有丝毫办法。 徐先和心中惋惜怜悯,但也只能歉然道:“我才疏学浅,暂时没有答案。” 第473章 惋惜 蓉宝歪着头看向窗外,语气委屈,“我本来没法去学堂念书,因为没有哪个先生肯教女学生。我爹说要是学堂不收,就去给我找一个先生回家,就教我一个人。请一个先生要几十两银子一年,就教我一个!” 她回头指着自己,“多厉害啊,先生教我一个人!但我一点也不喜欢,我一点一点也不喜欢,我想跟嘉宝一块去念书,想去学堂,想做学生,但我知道我爹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是我爹,才会觉得女娃念书是应该的,但别人不这么想,所有人都不这么想。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是男娃很可惜,但我很喜欢,因为我爹娘爷爷奶奶都很疼我,我还有很多哥哥,我不并可惜。” 蓉宝轻声嘀咕,“我不可惜,可惜的是别人,很多跟我一样大的孩子没有爹娘疼,她们从小到大都没吃过糖,也没穿过新衣裳,一辈子都不能读书识字,她们才可惜。更可惜的是她们以后生了孩子,也会讨厌女娃,县令大人,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徐先和心情沉重,他正在搜肠刮肚的想一些安慰的话,但扭头一看,蓉宝已经开开心心的在吃糕点了。 这小丫头,真棘手啊。 徐先和牙疼,他就一个儿子,从出生起就只见过一面,别说当爹了,就是丈夫都没当好,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孩。 但蓉宝显然是会自我安慰的,忧愁来的快,去的也快,只剩下心思凌乱的徐大人。 两人坐到了午时才起身 徐先和想留她们吃饭,但蓉宝双腿一迈,就跑没影了。 不能随便在别人家里吃饭,这个道理蓉宝还是知道的,而且也不一定有三伯母做的好吃,尤其是上回在衙门吃的那一顿,记忆尤深。 外边仍下着小雨,徐先和派了辆车送两人回家,蓉宝带上雨笠,朝他摆了摆手,“县令大人,不用送了。” 徐先和无奈的吩咐车夫,“一定要将人送到。” 车夫心头一紧,连连点头,“大人,你放心。” 蓉宝听到交谈声从车厢里探出了头,“县令大人,我不知道你今日休衙,空着手上门了,要是下回再来打扰你,我一定不会失礼的。” 徐先和失笑,“你们两个孩子讲什么礼?” “小孩子只是顽皮,又不是泼皮,自然得讲礼,不过我也没有多少钱,买不了多好的礼物。”蓉宝先给他打好预防针。 徐先和憋笑,“礼轻情意重。” 蓉宝点头,“是的是的。” “你们下回过来,定要留下吃饭。” “下回再说。”蓉宝揉了揉脸蛋,抖着身子坐好,哆哆嗦嗦道:“好冷啊!还是县令大人家里暖和。” 徐先和送别了客人,又用了午食,正要去找师爷谈事,就见老嬷嬷亲自端了茶水进屋。 他忙起身,接过茶水道:“青姨,外头冷,你别劳累了。” “不妨事,就是走几步路。”老嬷嬷温声说,“我今日看那两个孩子灵巧可爱,白白胖胖的,招人疼的很。” “十分聪慧。”徐先和赞道:“心思还通透。” “上回收到蕙娘来信,说是柏哥儿如今已经会认字了。” 徐先和一愣,一时思绪恍惚,原来那个在襁褓里的孩子现在已经会认字了啊。 老嬷嬷叹了口气,“你如今就柏哥儿一个孩子,子嗣到底单薄了些。” “既有柏哥儿了,便不急。” 老嬷嬷试探道:“往年在梧桐县就任,就回京一回,如今花溪县任期还有三年,地方又这么远,怕是难以回京,不如让蕙娘过来在你身边照料,老爷夫人也能安心。” 徐先和想也不想就拒绝,“此地严寒,路途又遥远。” 老嬷嬷一时不知该不该为蕙娘高兴,“你担心她劳累,但她在京中未必会开心。” 徐先和心思不在这上面,但不是个傻子,他成亲不到一年就外放为官,本就有愧于妻儿。 原本打算今年就运作回京,夫妻团聚,但由于种种原因顾虑,最终平调至花溪县,又是三年。 要是蕙娘过来,过年也热闹些,但一想到年纪尚幼的柏哥儿,徐先和心中意动又淡了两分,“路途实在太过辛苦了。” 老嬷嬷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惋惜,不动声色的出门,嘴里叹息道:“我一见那两个孩子,就想到了柏哥儿,不知长高了多少。” 门被轻轻合上,徐先和起身在屋内来回转悠,挣扎了好半天,最后决定跟家里提一下这个事。 柏哥儿他没见过几面,自是有期待的,想那个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样了,是不是也跟蓉宝一样招人疼。 想来想去,不免又想到了早上的谈话。 蓉宝确实说对了,他确实惋惜蓉宝是个姑娘家,若是男子,将来科举入仕,定然能说出自己的一番道理。 小姑娘读了很多书,懂很多道理,胜过世上一大半的姑娘,也正是读了书,才会这么痛苦遗憾。 这般可惜,若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定是旁人千求万聘的好宗妇。 不过就算是个姑娘家,也未必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像当初的谢柳思…… 谢柳思,谢家。 徐先和一愣,想到了自己以前没有得到的一个答案。 为什么是谢家呢? 徐先和心尖一跳,从他祖父卸任兵部尚书后,徐家就没人再往上动,但族里后辈却不断入仕,官位虽小,但都是要职,比如说,内宫营和巡查营。 他的呼吸渐渐加重,好像伸手就能拨开迷雾。 徐先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波澜不惊,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几大潘王的名字,屋内静默无声,半晌才有揉纸的声音响起。 这番猜测太过大胆,徐先和站在屋子里想,该是他祖父的手笔,二十多年的兵部尚书,就算致仕,怎么会不留后手。 除非现任兵部尚书也是那边的人。 这不奇怪,武将粗直,但绝不会笨,朝廷里面肯定会安插自己的人,只是如今还看不清是谁,除了一个兵部尚书,还有谁? 第474章 安置流民 十月初的时候,县里的流民被衙门的送到各个村子里面,像上通村也是有的,但不多,就三户人家。 旬框拿着衙门发的安身钱和粮食,对将来既期待又忐忑。 被雨水浇透的地面微微干爽,在家把屋顶都折腾破的小孩子像一只只出巢鸟,双腿一拔,就往村子里冲。 嘴里“呜呜哦哦”的,边跑边喊,“出去玩咯。” 院里干活的大人眉毛一竖,“下了那么多天的雨,到处都是雨水,你们要是把衣裳弄脏了,看我打不打的死你。” 小孩子心头一紧,觉得他娘一定会说到做到,但更多的孩子完全不怕这种唬人的话,该爬树的爬树,该玩泥巴的玩泥巴。 “臭丫头,去家里给我拿一块糖。” 十三岁的小姑娘已经有几分大人的模样了,但在他七岁的弟弟嘴里依旧是个“臭丫头”。 小姑娘眼帘一掀,声音淡淡,“你要吃自己去拿,我还要干活。” 被她拒绝的小男孩面色阴沉下来,“快去,不然我叫娘打死你。” 小姑娘没答,只是沉默的走远。 “快去!”小男孩像是被彻底激怒了一样,朝着她跑过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咬着牙道:“去不去?!快去!你个死丫头片子,信不信我打死你。” 村里其他小孩子只是看了两眼后就淡定的收回了视线,显然这种场面在村里经常发生。 小姑娘人瘦小,干扁扁的,被弟弟怎么打都一声不吭,但她的沉默并没有换来任何的好处。 小男孩平日在家就是个土皇帝,要什么有什么,如今有意在其他小孩面前摆自己的威风架子,但家里的赔钱货不听话,他自是要好好教训,除了拳打脚踢,还时不时的吐口水辱骂。 七岁的小孩,长的快都有五六十斤了,手劲也不小,毫不收敛的砸在身上自然是疼的。 手腕传来剧痛,手里的木盆一时没拿稳掉落在地,她刚弯腰,又被一脚狠踢在肚子上,小姑娘痛的闷哼一声,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有人惊呼,“哎,小心点。” 身后传来一股力道把她扶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询问,“没事吧?” 小姑娘飞快抬头把人打量了一遍,是生脸,不是村里人,她低声说了句多谢,随即蹲下身子把散落一地的衣裳捡起来。 “姑娘,能不能与你问个事,杨村长住在哪?” 小姑娘没问她们一行人的来意,只是指了个方向,就是村口大路边,很好认。 方才扶住她的那个姑娘,又连连念叨了两句,“多谢多谢。” 按照村里人指路,杨家就在眼前。 方池扭头小声问,“旬哥,文书呢?” 旬筐从怀里掏出几张薄纸,上面是衙门给村长看的文书,有众人的籍贯和分到的田地,但建屋的荒地还得找村长去安排。 老杨头早两天就知道了衙门的安排,每个村里都有流民落户,都是澄州桑户,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不过就算有老师傅,村里人也未必敢做, 除非有人挣到钱,大家伙瞧见好处了,才会乐意养蚕。 老杨头把众人打量一遍,随即说,“你们把包袱放在院里,我先带你们去村里转转,认认路。” 众人大喜,连声说好。 “村里也没啥规矩,住下了就好好过日子,别成日里吵吵闹闹,没个消停。”村里人不排外,但也有没品的人会仗势欺人,老杨头带着人把村子全走了一遍,又指出几块空地,问他们在哪里建屋。 方池爹低问道:“衙门虽给了一些安身钱,但要建新屋远远不够,不知村里有没有旧屋,能有个挡雨的地儿就成。” 安排到村里跟其余流民不同,衙门不会帮他们建屋子,但分的田地都是可以立即耕种的,也就是说,明年一开春就可以种粮食和菜蔬。 老杨头想了一下,“旧屋是有,但年久失修,已经不能住人了。” 方点爹连连说,“不妨事不妨事,修修就成。” 村里的旧屋都是破破烂烂的泥草屋,一间屋子只有一小块地不漏水。 好在前阵子下过一阵大雨,这段时日应当没什么雨水。 这种住不了人的旧屋重新建屋还嫌麻烦,因此村里人拿着两百文钱和新荒地开开心心的同意了。 就连老赵家的老屋都让人买走了,赵老头原本是不想卖的,家里又不缺这点钱,老屋虽然不住人,但大小是个念想。 只是老杨头亲自上门,他就是不看村长的面子也得看亲家的面子。 赵老头好奇问,“城里流民都分到村子里来了?” “有些分到村里,还有些重新建的新村子。” 赵老头咂舌,“那得建屋吧?都是衙门给的钱啊?” 这住的地方解决了,那吃怎么办? 赵老头又问,“这么多人,咱们县的田地够分吗?” “重新开的地,靠近边城那头去了。” “荒地哪有那么好种。”赵老头心里升起了一股同情,想当年,他就开了不少荒地,又费功夫又费地肥,养了十多年才成好地。 苦过那一阵,现在才尝到点甜头。 . 旬框进村的头一天就见到了蓉宝两个。 四目相对的时候,双方显然都很意外。 “原来这是你家啊。” “咦,县令真的把你分过来啦。” 蓉宝兴奋的问,“衙门都给流民分了地吗?” “这我哪知道啊。”旬框对于其他人的去处并不感兴趣,他自己都还没着落呢,“你上回不是说你家要人干活吗,你看我怎么样?” “你不种地吗?” “我就一个人,能干多少活。”旬框懒懒道。 “那你不要娶媳妇啦?”蓉宝搬了几条小凳子,摆成一排,“我们村里嫁人都要看男家有没有地。” “那我不娶你们村的姑娘。” 蓉宝觉得他有点笨,便鄙夷道:“村里姑娘哪个嫁人不看地和屋子?你要是这么想,那你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咯。” “哎,这不是还没想好吗。”旬框抓了抓头发,“我家以前桑地比较多,但你们村的地少,好像都要用来种粮食。” 第475章 劝桑 “良田自然要种粮食,口分田就不用,我爹的口分田就种了果树。”蓉宝托着脸颊幻想,“等我六哥和嘉宝的口分田分下来,也用来种果树。” 旬框看了嘉宝一眼,“那还得要好多年呢。” “快了快了,一眨眼就过去了。” 旬框不想跟她继续聊这个话题,迟疑说,“县令大人有意劝课蚕桑。” 嘉宝道:“这不是好事吗?” 蓉宝连连点头,“我爹说了,自家的山不用缴桑税。” 主要是朝廷没有规定,收税就很麻烦。 像南方家家户户都有衙门分的桑田,就按照朝廷的税收来。 但赵家不一样,他们家是在山上种的,还是自己买的山。 但山地不如桑田好,徐先和现在已经在积极劝说大家把贫瘠的口分田拿来种桑了,但愿意这么干的没几个。 赵老头倒是有这想法,不过也得看自家明年养的蚕能不能成,要是挣钱,家里能种桑树的口分田就都种桑树。 徐先和也打心底里期待赵家争气些,要是挣了钱,他就更好去劝说农人。 “你们这边都没见到有桑户,也不知能不能行,而且桑树至少要长好几年。”旬框苦着一张脸,“就算养出来了,卖给谁啊?” “你们以前卖给谁啊?”蓉宝往嘴巴里吹气,脸颊就像包子一样鼓了起来。 “卖给商户啊!” “我们县里也有商户啊,还有好多布庄呢。” “这压根不是一回事。” 至于其中的区别,旬框没有那么大的兴致跟小孩分说,他长叹一声,坐在小板凳上弯腰揪腿边干枯的小草。 不由心想。 要是他爹娘兄弟还在,根本犯不上愁,一家子人一块种地。 但现在就他一个人,就算再能吃苦,做饭养鸡这活他也不行。 只是现在也娶不到好媳妇,就像蓉宝说的,没地没屋,但凡是个好姑娘都不会嫁给这样的汉子。 思来想去,还是先把屋子做好,但建屋要时间,现在就没地方去,于是旬框就想到了蓉宝。 做长工虽然累人,但有吃有住,还有工钱,好事啊! “我得问我爹。”蓉宝苦恼说,“我们家已经有很多长工了。” “我会养蚕,厉害的很,比你们家的长工厉害。” 蓉宝问道:“你能在我家做几年的活?” 旬框回答不上来,他手里有地,今年除了埋肥也没别的事要做,但明年肯定是要回家干活的。 蓉宝搓了搓手,不想坐在外边吹冷风了,于是邀请旬框上门做客。 旬框不自然的扯了扯袖口,“今天就不去了,我还有事要忙,下回再上门。” 蓉宝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蹭蹭蹭的往家里跑,随即捧了几个软趴趴的小柿子,拳头大小,“我家摘的,可甜了。” “多谢多谢。”旬框是个厚脸皮,立即揣进衣袖里,喜的牙不见眼,“那我先走了,以后再来找你。” “等会儿。”蓉宝喊住他,“你真要来我家干活?” 旬框下意识要点头,但对上蓉宝认真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天这么冷,我干啥活啊。” 蓉宝紧紧盯着他,严肃道:“旬大哥,你不能去县里做泼皮无赖,不然衙门的人会抓你去打板子的。” 像是一句告诫,也像是劝说。 旬框瞳孔一缩,若无其事的走了。 旬框是个聪明的小人,他花言巧语,谎话连篇,混在流民堆里,干了不少坏事。 好些姑娘就是在他的劝说下把自己卖了。 蓉宝嘉宝不知道这些事,只是有回看到他跟县里的地痞混在一起,欺负做生意的老人。 这已经是大坏人了。 . 蓉宝蹲在院子里吃柿子,双手沾着汁水,还糊了嘴巴一圈,嘴里甜滋滋,但心里忧道:“马上就要上学了,我文章还没写出来呢。” 嘉宝扭头看向她,“那你这些天在做什么?” “想啊!我都想了快一个月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写,先生布置的课业也太难了。我觉得我的年纪还小,不该这么早学写文章。”蓉宝抱怨了两声,随即兴奋说,“我们明天去县城看看吧,流民安置好了,县里肯定要热闹不少。” “对了,我们以前记吃食的纸呢,我觉得可以多写两张,就是齐小六不在……”蓉宝叹息一声,“放假都不好玩了。” “没事,他过年就回来了。” 蓉宝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他姥爷在这边,肯定要过来拜年。” 蓉宝下意识想拍嘉宝的手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但手放下去落了个空,嘉宝飞快的挪了几步,嫌弃说,“你的手好脏。” 蓉宝不服,“你的手也是。” 两个人一样的德行,谁也别嫌弃谁。 “柿子好甜。”蓉宝问,“嘉宝,你还要不要吃?” 嘉宝要是想吃,蓉宝就会开开心心的求嘉宝“顺便”多拿一个柿子。 嘉宝要是摇头,蓉宝更有理由了,“你正好要洗手,就帮我拿一个吧。” 所以这是只有一个答案的问题。 但福婶在的话,还有别的选项。 两人谁都不用洗手去拿柿子,就是容易被人念叨。 “也别吃多了,晚点要吃晚食了。” “福婶,柿子好甜,你也吃。” 福婶“哎”了一声,但肯定是不会去吃的。 虽然主家对她和善,不避东西。 但拢共就那么点柿子,几房的人分一些,亲戚家又送了一些,赵老四父子几个每天都要吃一两个,压根没有剩。 福婶等蓉宝嘉宝吃完,就打了热水帮两人洗手,嘴巴还不停,“哎呦,你们又快去学堂了,还有六天,这太冷,上学也遭罪。” “我们学堂有火盆,也不是很冷。”蓉宝真心说,“就是睡觉的时候冷。” “这天儿得换厚被子盖,别冻着了。” “被窝冷啊。”蓉宝皱着一张脸,“被窝可冷了。” 在家里都有她爹暖被窝,但学堂可没人会帮她,去年每晚睡觉的时候,蓉宝都要哆嗦好半天。 “你多带两个汤婆子,放在被窝里捂着,这样睡觉的时候被窝就是暖的了。” 第476章 开心 学堂不让学生带汤婆子手炉,主要是怕学生烫着,但还有磨练心智毅力的意思。 读书本就不是易事,若是这点苦寒都受不住,将如何下场应试。 不过如蓉宝这般大的学生年纪太小了,扛不住风邪,所以上学的时候还是能带个汤婆子捂捂。 蓉宝解决了心头之患,整个人都快乐无比,就算是被赵老四揪脸也不生气。 “捡钱了?”赵老四讶异道:“走路都能飞的起了。” “比捡钱还开心的事。” “有啥事比捡钱还开心。”赵老四眉毛一挑,“说说看?” 蓉宝挺着胸膛宣布,“我要带两个汤婆子去学堂!” “咋了,你比别人多两只手?” “用来捂被窝。”蓉宝抱怨出声,“我们学堂的被窝就像塞了冰块一样,好冷的。” 赵老四嘲笑出声,“要不要我去给你暖被窝?” 蓉宝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怀有几分希冀的问道:“可以吗?” “想的美。”赵老四无情道:“你是去念书的,不是去当大爷的。” 蓉宝撇撇嘴,“大爷也可以念书。” “少贫嘴。”赵老四接着问,“你们拿那么多汤婆子去学堂你们先生会不会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这读书就跟干活一样,要是不专心,东家看到了肯定会不高兴。” “那不会,我们先生胸怀宽广。” 赵老四小声嘀咕了两句,随即念叨说,“多带一个也成,不过拿的时候小心些,别烫着了。” “爹,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蓉宝伸手比着一个数字晃了晃,得瑟道:“八岁了。” “还八岁,八十岁了!”赵老四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嘴里咬了一口,蓉宝“啊啊”的叫几声,把自己的手抢回来,然后往外跑去,大声嚷着,“爹吃小孩了!娘,爹吃小孩了。” 赵老四脸上的笑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咬牙切齿道:“你别胡说八道败坏我名声!看我揍不揍你。” 屋里剩下的嘉宝左右看了看,随即拿起自己的瓷娃娃,小心溜出门。 蓉宝正在灶房吃小灶,她努力的踮脚扒着灶台,嘴巴一张跟念经一样,“福婶,今天晚上要吃猪肉吗啊?猪肉炒什么?我喜欢吃茄子,能不能吃茄子。蘑菇汤有没有,蘑菇肉汤好吃。” 福婶无奈的推开她,“明个儿做蘑菇汤,你先出去,别呛着了。” “没事,福婶,我帮你烧火,我烧火可厉害了。” 蓉宝闲着没事就想给别人找事,她跟在福婶身后转悠,看似乖巧,实则耽误事的很。 福婶一时手忙脚乱,忙的头都大了,好言好语的劝道:“等会要放辣子,呛人,你出去玩。” 蓉宝捂住鼻子,睁大眼睛开心道:“我不怕辣。” 福婶:...... 这要是自己家的娃,早捞起来打两下屁股了,咋这么黏人呢。 福婶一时拿蓉宝毫无办法。 过路的杨氏停下脚步喊道:“蓉宝,过来。” 蓉宝身子微微后仰,看着她问,“娘,什么事?” “帮你做了身衣裳,来试试合不合身。” 蓉宝高兴的“哇”了一声,忙蹦蹦跳跳的跑出门。 “娘,什么衣裳,好看吗?” “你自己瞧瞧不就知道了吗?” “是冬天穿的衣裳吗?” “是冬衣。” 蓉宝嘉宝的冬衣是找裁缝做的,大小刚合适,但赵六郎的冬衣是杨氏亲手做的,没亲眼见到人,应当会大一些。 “娘,我想吃兔子肉。” 杨氏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好笑道:“这嘴巴刚吃完,又馋起来了。” “人只要吃好了,心里才会开心。” 赵老四问,“又是哪来的歪理?” “爹,叫你多读书你不听。”蓉宝说的煞有其事,“书上都写着呢。” 赵老四一百个不相信,“书上还写这个?” “那是自然。” 蓉宝言辞肯定,但赵老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自从蓉宝去学堂后,歪理就变多了,不管有道理的没道理的都说书上有写,赵老四不太信,但他没念过书,没法揭穿反驳,只能任由蓉宝扯着虎皮拉大旗。 “对了,爹,我们村来了好几个流民,旬大哥也来了,就住在我们家。” 赵老四下意识往门口看,“在哪呀?” “在老屋哪里呀。”蓉宝把软榻上的嘉宝往旁边挤了挤,自己坐了上去,“就是东村那边。” “那老屋还能住人啊?” “爷爷说拾掇拾掇就能住啊!墙还好着呢,把屋上的茅草一换,跟新屋一样。” 赵老四不想听自己爹吹出去的话,转而问道:“除了分地,有没有发钱?” “有三百文安家钱和一点点粮食,以后每个月都可以去衙门领钱粮。” “这得花多少钱啊。” “得花好多钱,县令大人心疼的很,说都快把衙门掏空了。” 所有花费衙门书吏开始便算了一个大概,后来由于需要的钱粮太多了,衙门只能一省再省。 “衙门的钱不都是我们的钱吗?”赵老四不在意说,“我们不花,也是当官的花了。” 蓉宝觉得有理,但一想到以后自己的小伙伴可能都要去当官,就忍不住辩解,“人有好人,官也有好官,县令大人就是一个好官。” “就一个好官顶什么用?衙门那么多人呢,他不贪,别人也会贪。” 官员贪财这个想法在老百姓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 赵家在衙门有点关系,平时办事也方便,但要是换成旁人,进一趟衙门,鞋底都得被刮干净。 有的地方防止老百姓乱报官,不论大小事,一律皆打十个板子。 “那六哥和嘉宝以后也要当官啊。\" \"你六哥和嘉宝肯定不一样。\" 蓉宝叹息着说,“三人成虎,坏话总比好话传的远。” 赵老四立即背弃自己心里的想法,“徐县令现在看着是挺好的。” 蓉宝满意的点头。 “你觉得你六哥书念的咋样,真能当官。” “不知道呀,读书不难,只要勤奋好学,考个秀才不难。” “秀才又不能当官。”赵老四失落道:“至少都要考个举人。” 第477章 买蓑衣 要是问蓉宝能不能考上,她肯定毫不犹豫的说能,但要说自己六哥,她心里就迟疑了起来,“六哥勤奋一点,应该能考上吧。” “他不勤奋咋办啊?” “那就没办法咯,我这么聪明的小孩都这么勤奋好学,六哥要是偷懒,能比的过谁?” 赵老四“啧”了一声,欲言又止,这孩子怎么大了两岁脸皮还是这么厚。 蓉宝侧头问,“嘉宝,你觉得六哥能考的上吗?” 嘉宝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先生,而且六哥的年纪也不大,还没下场呢,二十岁考不上就三十岁考,总有一天能考上的。” 蓉宝赞同道:“也是。” 赵老四听着整个人都灰暗了,恨不得把刚才的问题收回去。 不过两人说的也没错,县里三四十岁的秀才都一大把,有的头发花白了还在考试。 赵老四虽然不知道念书的难处,但知道科举的难处,秀才百个里面取一个,举人就更难了,几百个人里面取一个。 考进士赵老四不太清楚,但今年的会试听说有十二万学子下考,只取了二十六个。 小孩有不惧前路的自信,但大人更理智一点,知道科考不容易,只是心里翻来覆去的难受,思来想去,还是得写信督促一下赵六郎,免得他在外面无法无天。 “六郎在外头有先生管着,你怕什么?”杨氏不赞同,“他一个人在外面,一年难回家一趟,你别总说些学业上的事。” “他若是跟五郎一样,就是去京城了我也不担心。”赵老四感慨说,“要不是去问了,我还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读书人,十多万个举人考进士。” 不是读书人少,只是村里的读书人少,十里八村难找几个秀才。 但一些书香门第,连四五岁的娃娃都识字。 赵老四倒也不是愤慨,没钱没办法,总不能家里人都不吃不喝供孩子去读书吧。 杨氏轻声道:“最盛大的一场会试还是上元二十二年,十八万进士同考,只取了二十三人。” 金榜登出,崔贤名满天下。 他用短短十年的时间,走到旁人一辈子都走不到的高处。 . 县里流民一走,大街小巷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美中不足的是,天上又飘起了小雨。 没有完全干透的地面湿漉漉的,车子停在城门口准备入城,蓉宝从车厢里钻出来,拧着眉闷闷不乐道:“我还想去街上玩呢。” 虽是毛毛细雨,但风很大,多大的伞都挡不住。 赵老四道:“真想玩,我们穿蓑衣去。” 蓉宝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惊喜,“真的啊?” 赵老四逗她,“假的假的。” “有小蓑衣吗?” “得去街上看看。” 嘉宝也有点激动,“爹,还要买雨笠。” “谁出钱?” 蓉宝撅着嘴,“当然是爹出钱啊。” 赵老四不认,“我们各买各的。” “我和嘉宝都没带钱。”蓉宝想了想,又补充说,“我们也没多少钱了。” 赵老四知道缘由,但故意问,“为什么没钱了?你姥爷给了那么多压岁钱呢。” “不是都被你拿走了吗?爹,你准备什么时候还给我,去年舅舅给我送的小银花可好看了。” “什么还,你们都把东西当了自然得花钱赎回去。” 蓉宝的小脸皱了起来。 下雨天进城的人少,没一会儿就到了赵老四,他余光见右边有零散几人提着包袱的人,便好奇问道:“那边是干嘛的?” 城门衙差认识赵老四,毕竟有牛车的人不多,更何况赵老四以前几乎天天进城,最主要的是,他有亲戚在衙门。 “新进城的流民,每天都有百来个,衙门忙个不停。”衙差好奇问道:“最近怎么没看到你进城啊?” “不晓得去哪发财,进城没啥用。”赵老四道:“那你们得辛苦一段时日了。” “要是只辛苦一段时间就好了,听说府城那边有文书过来,不是什么好事。”衙差埋怨说,“这倒霉的年头。” 赵老四心里也跟着愁起来,怎么到处都是事啊!日子都没法过了。 两人又说道几句,赵老四就赶紧走了,后头还有人等着进城呢,要是聊久了,指定挨骂。 小雨下的又密又久,赵老四带着两人去伞铺里买了蓑衣雨笠,没有小娃穿的,但有小一点的,都快遮到脚踝了,赵老四笑两人是矮子。 蓉宝不搭理他,喜滋滋的摸着蓑衣,得意道:“我能把全身都挡住。” 赵老四一想觉得挺好的,都快把人包起来了。 “先说好,谁的谁付钱。” 蓉宝扁嘴道:“爹,我没带钱,我不想洗盘子。” 赵老四觉得自己一时耳背,“洗什么?” “洗盘子啊。” 赵老四还没来的及说什么,伙计先乐道:“我们店不要人洗盘子。” “那你们要人干嘛?” “我们店不是卖吃食的,小娘子要是今日没带钱,下回来买也是一样。” 蓉宝指向门外,“我今日买是要躲雨,下回又不一定下雨。” 伙计“哎呦”一声,心想自己糊涂了,他干巴巴说道:“极是极是。” 蓉宝又捧着雨笠美了半天,见赵老四跟掌柜谈好了价钱,立即又道:“爹,我们给娘和六哥也买一件蓑衣,以后下雨了,我们一块出去玩。” 赵老四牙疼,“谁下雨了往外面跑。” 容宝理所当然说,“要是下雨都躲在家里,那为什么有伞匠和蓑衣匠呢。” 这话说的极妙,掌柜低头看了她一眼,夸道:“小娘子聪慧。” “什么聪慧,就是瞎说。”赵老四反驳道:“别人看到下雨了都是往家里跑,就你个木头脑袋去外面淋雨。” 他扭头又跟掌柜继续扯皮,“我多买两身,你再便宜些。” “本就给的公道价,只挣个本钱,要是再便宜,就得做赔本买卖了。” “我这可买了五身,大生意了,掌柜让个价,你我都挣一些,生意厚道,自然以后还来。” 掌柜苦笑,“罢了罢了,就给三百文吧,当留个贵客,客人若有生意,万望引见啊。” 赵老四一边掏钱一边说道:“一定一定。” 第478章 踩水坑 细雨朦胧,蓉宝穿着蓑衣昂头挺胸的走在街上,觉得自己如同大人一样,神气十足,“爹,蓑衣比雨伞方便。” 赵老四嗤笑,“小雨打不倒你,换成大雨试试,能把你整个人都冲走。” “谁会那么傻,下大雨了还出门。” “眼前不就有一个吗?”赵老四指着蓉宝,“大傻。” 随即又指向嘉宝,“二傻。” 蓉宝哼了一声,扭头朝一旁的吃食铺走去。 街上少有卖吃食的摊贩,不过这回不是因着流民,而是因为下雨,所以食铺的生意就要好很多。 至于蓉宝为什么不在三伯母家的店里吃,那自然是因为味道有差别。 赵氏最擅长做包子,煮面差了一些,当然比不得县里十几年的羊汤面好吃。 而且都进城了,自是得在街上吃点东西的,不然多没有意思啊。 就像村里人一样,收成好的时候就惦记着去镇上吃点好东西,虽然吃一顿饭能买好几块肉了,但心里就是开心,还能去村里炫耀。 赵老四只要了两碗羊汤面,多加了一份肉,他站在柜台边搭话道:“这两天生意好。” “比不得去年,能挣个糊嘴钱就不错了。”掌柜数了铜板,说道:“好在流民都走了,不然生意都没法做。” “是,这道都好走不少。” “说是可怜人,也可恨的很,自个日子过不下去了,也巴不得别人的日子不好过。”掌柜的怨气很重,这是他自个的店,生意不好就挣不到钱,还要付租金和伙计的工钱,做赔本买卖,心里能开心呢才怪,“听说衙门发了钱粮,都送到村子里去了。” “是,我们村也去了几个。” 掌柜意外的打量了他几眼,没成想穿着这么体面的人居然是个乡下汉,“那你们可得小心些,有些流民不是什么善茬子。” 赵老四笑了,“到了我们的地界上,还想翻天了?” 掌柜也笑说,“那倒是,村里都是亲戚四邻的。” 徐县令安置流民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一些干过坏事的就给安排到民风不好的村子。 至于什么村子民风不好,徐县令的理解就是爱打架的。 不只动手动脚,还动了锄头,虽然没闹到衙门,但衙役多少能听到点风声,于是有几十个爱闹事的就被送了过去。 乖乖夹着尾巴好好过日子还行,但要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点心思,徐县令心想,那挨揍也活该。 蓉宝进城一趟就在县里乱逛了逛,路上瞧见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就拖着赵老四不让走。 “爹,你就给我买一个吧,我还是孩子呢,今年都没买过玩物。” “你不是说你八岁了吗?已经不是小孩了。” 蓉宝避而不答,继续哀求道:“爹,你就给我买一个吧,等我将来挣钱了,我给你买十个。” “我要这东西干嘛?” 蓉宝一看有戏,麻溜道:“等我挣钱了,你要买什么都行。” 赵老四怀疑的看着她,“我觉得我指望不上你。” 蓉宝用力的拍着胸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赵老四还是摇头,“你靠不住。” 蓉宝哼了一声,故意说,“要是娘和六哥在,她一定会给我买。” 激将法对于赵老四已经不管用了,他笑的十分得意,“你娘忙着呢,她可没功夫搭理你。” 嘴是真的硬,但还是掏钱买了,两个木头雕的小猴子一共五十文。 路上有积水的小坑,蓉宝扭头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下没注意直直的踩到了里面,她呆了半晌。 赵老四也呆了半晌,随即左手用力,把她拉了回来,“怎么走的路,眼睛长屁股后面去了?” 蓉宝异常淡定,“没事。” “还没事呢?鞋都湿透了。”赵老四蹲下身子挽起她的裤腿,好在坑里的水不多,他头疼道:“你可真会找事啊,回家你娘揍你了我不管。” 蓉宝垂头丧气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你故意的我现在就抽你了。”赵老四严肃叮嘱,“别东看西看,看着路。” 蓉宝十分听话,低着头紧盯着地面,不过又容易跟行人撞上,还是嘉宝帮忙拉了好几把。 赵老四肯定道:“你这眼睛真是长屁股上面去了。” 蓉宝不服,“我只有两个眼睛。” “你要有四个眼睛还了得?” “爹,为什么不能有四个眼睛?” 这么深奥的问题赵老四回答不上来,他反问,“你见过四个眼睛的人?” “我没见过,嘉宝,你见过四个眼睛的人吗?” 嘉宝嘴角抽了抽,“没有。” 蓉宝自言自语道:“奇怪,人为什么不能有四个眼睛。” 赵老四在心里回答,废话,自然是因为人只能长两个眼睛。 . 杨氏不在家,衣裳鞋子都是福婶洗的。 “哎呦,今天上哪去了?这鞋子这么湿啊。” 蓉宝叹了口气,“县里路坑坑洼洼的,不好走。” 县里的路在不好走也比村里的泥巴路强多了,虽然鞋子踩湿了,但好在鞋面还是干干净净的。 “这下雨天城里有啥好玩的。” “是不好玩,但天天下雨有什么办法。”蓉宝学着赵老头的姿态,双手背在身后,仰着脖子观天,“这雨还有的下。” “可不能一直下,太耽误事了。” “是呀!过一阵子就要收豆子了。” 福婶没种过地,不太清楚农时,如今听蓉宝这么一说,便也跟着操心起来了,“麦子没收上来,就等着秋粮续上呢,要是再没个收成,日子咋过啊。” “可不就是,县令大人也等着豆子下来呢。”蓉宝满脸忧愁,人不大,想的挺多。 相比起来,福婶也就凑两句嘴,说完就彻底抛到脑后,继续在家忙活,等天擦黑,就问两人今天晚上要吃什么。 蓉宝的声音隔着门传出,“吃鸡蛋。” 福婶应了一声,心里盘算还要添些什么菜。 如今天冷,家里的鸡下蛋少,外头能卖到两文钱一个,再过段时日,就要三文钱才能买的到。 相比起来,猪肉还要更划算些。 第479章 泼辣厉害 毛毛雨下的又长又久,村里人都披着蓑衣下地干活。 这老天爷不停雨,总不能就坐在家里干等着。 真要等下去,五天十天的,地里别想有出息。 尤其是开春,菜苗秧苗都得下种,别说是毛毛雨,就是小雨也得下地忙活,要错过了农时,收成就差别人一大截。 “这外头下着雨,又要出门忙活啊?” “在家歇着也没啥事,这不,想着把地里的草锄一锄。” “你勤快,我是懒的管,怕今年落雪早,还是先把屋顶修修。” “换瓦屋就好了,几年拣一回,下多大的雪都不怕。” “我们家哪有这钱啊,几个小子都还没说亲呢。” “你们家不愁,都是好小子。到时媳妇进屋,用不了几年,就该换瓦房了!” “真好能借你的吉言就好了,不说了,你忙你的去。” “走了啊。” 妇人刚走远,屋里就出来一个年轻小姑娘,撇嘴说,“萍花婶子又去地里干活了?” “可不就是。”妇人压低声音,“没摊上个好男人,懒的屎都堆头上来了,没本事的东西,就知道打媳妇。丈夫不是个东西,娘家也靠不住,如今两个儿子年纪还小,不知长大了是什么德行。” “肯定跟老白叔一个样,九岁的娃,都不去地里帮把手,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也怨不得谁,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还不争气。” 村里有不少打婆娘的男人,但没一个像老何叔一样的,凳子、碗,拿到什么砸什么,这哪是打人,这是杀人去了。 动静大了,邻居亲戚村长就过去拉架,帮忙说几句公道话。 但萍花婶子胆子小,娘家又不管她,挨了打只知道掉眼泪,村里人说的多了,见她没反应,渐渐的也就不爱多管闲事。 要是泼一些的妇人,家里汉子再凶,也不敢这样下狠手。 男人也就是嘴上货,你越怕他,他就越猖狂,真要拿刀对着砍,指不定谁怕谁。 成日里挨打都受住了,还能怕死不成? 不过到底是别家的事,村长都管不了,就更轮不到她们来管了。 “娘,我们村里不是来了十几个流民吗。” “咋了?” “我看里面有个长相齐整的姑娘。” “啥齐整啊,穿身新衣裳,抹点粉,谁都齐整。” “五官齐整,瞧着俊的很。” 妇人心想这有什么好说的,一点乐子都没有,不过转念一想,“多大年纪?” “十五六岁的样子。” “等停了雨,我找机会去瞧瞧。” “样貌挺好的,就是不知道性子怎么样。” “到时瞧瞧。”妇人心里也热切了些,她们祖上都是逃灾过来的,没觉得流民有什么不好,反而想着家底薄的姑娘,聘钱也低,真要能捡个好的,那可不就是老天爷赏的缘分吗? 小姑娘见她娘心情好,就小声说,“娘,我不喜欢上回相的。” “上回相的啥?”妇人眼里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凭借着对闺女的了解,她立即道:“哪里不好?人家家里那么多地呢,又只有两个儿子,那个老大媳妇我看过了,就是一张哭丧脸,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小姑娘撇撇嘴,“我是嫁男人,跟她家媳妇有什么关系?” “你傻呀你,那个不讨人喜欢,你嘴巴甜一点,听话一点,心自然是向着你这头的。”妇人越说越满意,“还是你舅母帮忙打听的。” “反正我不嫁,长的又黑又矮,我嫌丑。” “你年纪轻轻的懂啥啊!这嫁人看婆家好不好,你光看脸有啥用啊?你老白叔,年轻时候出了名的俊后生,养的比小姑娘还白,有什么用?给你你嫁吗?”妇人话音一顿,随即又道:“再说了,赵三不也长的黑吗?那赵氏如今过的什么好日子?” “那怎么能一样,赵三叔又不丑,只是黑了一点。” “你这小丫头,还没嫁人呢,想哪去了。” “我要过一辈子,可不得多想?反正我不嫁。” 妇人恼怒道:“这个不嫁,那个不嫁,你要嫁谁?” “真要说家底,那个能比的上赵家。” “村里谁不知道赵家有钱,都削尖了脑袋把闺女往里头说呢,可惜了,两个好小子都已经娶了媳妇。”妇人也是动过这么心思的,不过村里人太熟了,各自都清楚底细,越是知道,就越清楚,自家可能攀不上。 赵大郎的亲事在村里人看来是门当户对,不过赵二郎的亲事就差太多了,村里人没少眼红的,都觉得自家闺女侄女比连春儿好,不过差了那个享福命。 “不还有赵三郎吗?” 妇人心都凉了半截,声音瞬间大了起来,“赵三郎是个赌鬼,你有多少钱禁的住他败的?你自己也这么大年纪了,长着眼睛会看,这十里八村赌钱的人能有个什么好下场?” “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妇人冷哼一声,“挺好的?那是他老子还在,被打服的,等他老子一走,你能管的住?赌钱就是个败家玩意,沾上了埋到地里了都变不了。” 她越说越激动,“我的天爷,四十两,谁家负担的起?你还想着这好事呢,以为是个香饽饽啊?你以为那许氏又是个什么好的?没个好婆婆,还没个好丈夫,你进门把眼睛哭瞎了都没用。” 小姑娘心里盘算着赵家的家底,还想在挣扎两下,“娘,改好了不就行了吗?” 妇人见自家闺女冥顽不灵,语气重了下来,“要是赵三郎真的好,为啥没人上门说亲?” “上个月不是......” “那是嫁闺女吗?那是卖闺女!家里穷的一干二净,就指望卖闺女发家,我要不是真心疼你一场,我真就不管你这蠢东西了。” 小姑娘抱着她的手臂,软声软气说,“娘,我知道你最疼我了。” 妇人平复了些情绪,真心实意说,“娘不是不指望你好,你过那赵三郎不是个好的。” 小姑娘还是有点不服气,“那他总要娶媳妇吧?” “赵家要是真心疼孙子,会找个极其泼辣厉害的,敢跟老爷们呛声动手,你不行,压不住。” 第480章 亲上加亲 赵三郎刚十五,赵老头倒是不急。 不过赵老二在外听了些不好的风声,不免有点焦心,孩子不管好坏,娶不着媳妇就是大事。 赵三郎本来就有个好吃懒做的坏名声,又赌钱输了四十两银子,就算赵家再富裕,一些有家底的人都要掂量一二。 也有因着赵家分家的缘故,毕竟最有钱的还是三房四房。 并且其余三房都有读书人,无论将来出息好坏,总归是有改换门庭的希望在。 尤其还有个许氏这样的婆婆,就是狗听了都摇头啊! 总之,在多个原因的影响下,赵三郎说亲难。 “爹,上回是不是有个媒人来给三郎说亲了?” 赵老二扒下嘴里的一口饭,回道:“你爷知道,我不太清楚。” 赵二郎若有所思,没消息就是不成,“三郎年纪还小,不着急。” 赵老二出乎意料的接了句话,“也不小了,早点相看好。” 桌上其余几人吃饭的动作齐齐一顿,连春儿心思重,便以为公婆是想早点抱孙子了,她放下筷子,手搭在腿上有点心神不宁。 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怀孩子比别人要难一些。 虽说丈夫不着急,但要是公婆急着抱孙,连春儿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赵二郎停下筷子,沉思片刻后道:“三郎在外面做学徒,自是先学手艺要紧,将来有手艺,也更好说亲,更何况大姐都还没嫁呢。” 赵老二想到在外做学徒的赵三郎,眉心就是狠狠一抽,“手艺至少得学好几年,他吃不了这苦。” 赵二郎问,“爹,你去看过三郎了。” 赵老二面上颇有些一言难尽,“你爷也去了。” 当着窑里那么多人,赵三郎看见赵老头直直的往下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要回家,不知道还以为他被家里人卖了。 窑头老师傅一脸菜色,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了,再三辩解,说自己没亏待人。 学徒工钱也不高,但吃食是尽好的来。 打骂是有,但要想学手艺,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又不是求着你来干活。 你要是受不住,就尽管回家去,窑里不缺学徒。 赵老头忙给人弯腰赔不是,说是自己孙子不成器。 那个丢脸啊!别说是赵老头,就是赵老二也感觉头顶噌噌噌的冒热气。 手里提的包袱都没送回去,踩在地上烫脚板,见一面就走了。 赵老头话不挂在嘴上,但心里有让赵三郎回来的意思,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吴氏动身走的时候都惦记着他,一腔慈爱,感深肺腑。 如今坟头土都还没干呢,赵三郎忘的一干二净。 赵老头是既恼火又生气,苦想了十几天后,觉得也怪不了赵三郎,这歪苗有的能自己长正,有的要靠人扶,赵三郎如今这德行都是自己和他老子没教好,要是小时候狠抽几顿,长了记性,也不会是如今这德行。 不过又不免想到赵二郎,一个娘生的,吃一样的饭,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赵老二肚里憋不出什么话,只惦记着给赵三郎娶媳妇,娶完媳妇就分家,往后日子过成什么样,都是他自己的事。 好在赵三郎兄弟少,要是兄弟多,他就更不值钱了。 也幸好是在赵家,要是换成村里其他人,这种儿孙,当年欠钱的时候就不会管。 家里一大家子人呢,总不能为了一个混账东西家破人亡吧? 也可能是家里有钱的缘故,赵三郎才长歪了,毕竟他小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不小的家底了。 这糟心事赵老头没跟任何人说,只是对着肘子来来回回的念叨,想念已故的亡妻。 . “你爷说,年前就把他接回来,成亲算了。” 赵二郎心烦意乱,想着这样也好,免得做了坏人赵三郎不领情,不过心里内心深处的又有一道声音说这样不行。 许氏一向不太会看人眼色,这个时候还不知死活的插嘴,“我娘家有个侄女,年纪正正好,又是表亲兄妹,知根知底的,亲上加亲好啊。” 连春儿在心里抽了一口冷气,心想自己婆婆也真敢想。 她伸手夹了块肉放到许氏碗里,“娘,先吃饭。” “吃吃吃!就知道吃!”许氏瞪了她一眼,满心嫌弃,想着到时亲侄女嫁过来,收拾一个连春儿还不简单,“虽说三郎不成器,但到底是表兄妹,委屈一下......” “娘!”赵二郎冷了脸。 许氏被儿子这么一喊,手里的筷子都吓掉了,她扯着嘴角,结结巴巴道:“不行就不行,你别喊这么大声,没大没小的。” 许氏弯腰捡起筷子用手擦了擦,小声说,“外头都说三郎赌钱,如今谁愿意把闺女嫁进来,你表妹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别人想娶还娶不到呢。” 这话倒没掺假,爹娘不做,可不都是闺女做吗?但说亲也是真难说,毕竟许氏名声在外,相看她侄女,天王老子来了都得仔细掂量一下。 赵二郎声音平静,“娘。” 不轻不重的一个字立即让许氏紧闭了嘴巴,她心里的小算盘没打响,连吃饭都提不起劲,越看旁边的连春儿越不顺眼,筷子在碗里扒拉几下,嫌弃说,“这家里是穷的吃不上饭了吗?连块肉都没有,这钱都不知道花哪去了。” 赵二郎在他娘面前的情绪十分冷静,他夹了好几块干菜蒸肉放在许氏碗里,不咸不淡道:“娘,吃肉,不够明日我去林婶家买头猪,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许氏感受到了危机,忙垂下头吃饭,连声道:“够了够了。” 连春儿看着婆婆,心里一点气都生不出,能蠢成这样,也是种本事。 自己娘家哥嫂什么德行?养出来的闺女能是个好的?生怕家里有她一个还不够,非得再领个搅家精进门。 这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众人各怀心事。 收拾好碗筷,天已经黑尽,连春儿简单洗漱一下,边卸钗环边进屋。 赵二郎靠在床头上,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连春儿用火钳把木炭拨了拨,问道:“心事重重的?” 第481章 经商 “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我娘的?怎么就给她当儿子了呢?” 连春儿笑道:“说不定是娘上辈子做了好事,这辈子才有你这么一个好儿子。” “我什么都不求,她张着嘴巴等吃就行。”赵二郎认真说,“她心里有没有我这个儿子,我一点都不在乎。只要不插手家里的事,想吃什么我给她买什么,只求别惹事,我念她的好。” 连春儿坐到床边,拿起他的手,涂涂抹抹的,“当着不在乎?” 赵二郎颓然道:“小时候还是想的。你知道吗,我两个婶子很好很好,我那时候就想,她们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可惜不是我娘。一个屋檐下住着的,我很羡慕他们。” 连春儿深有体会,“我四岁的时候就这么想了,天底下那么多爹娘,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 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两人在这上面都能设身处地的感受到对方的不易。 赵二郎没有大吐苦水,只是不解的问道:“我娘为什么就这么死心眼呢?我就不明白了,我舅舅到底哪里对的起她,值得她这么掏心掏肺。” “还要把我表妹嫁过来?”他面色铁青,“别说我在,就是我不在,儿孙也不准跟许家结亲。” 连春儿眉头一拧,提醒道:“大嫂。“ “我就是想不通,你说我娘怎么能开这个口的?她是不是恨不得我们兄弟两一辈子给许家当牛做马她才乐意?” “娘想不到这上面来,就是想着治我呢。”连春儿叫他伸出另一只手,又抹了起来。 赵二郎连连叹气,“我无话可说。” “儿子侄子熟近熟远,她分不清吗?” 连春儿真诚的摇头。 “我娘就不说了,一直是这样。再说三郎,十五岁了,要是聪明一点,种好家里的地都能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可他不会。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了,估计成天在心里想着怎么发财,把我比下去呢。” 连春儿笑问道:“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 “我能不知道?他当年出去赌钱,就是想着发大财,让爷爷和我四叔高看一眼。”赵二郎道:“我四叔那人吧,就喜欢聪明的,笨一点也没事,像我爹一样厚道老实,不讨人嫌。他就算不看在我爷爷奶奶的面子上,也会看在我爹的情分上,给安排条出路。但三郎偏偏像我娘,还比我娘更自私。” 赵二郎摇头,“别说我三叔了,你看我们家有谁喜欢他?这世上除了爹娘,没有谁会喜欢贪吃好玩的孩子。但爷爷奶奶也没亏待谁,以前还把三郎送去念书,只不过他自己贪玩,死活不肯去,为了这事,我娘还在家里闹了一场,说我们二房吃亏......” “走到这一步,终归是咎由自取,只是我奶奶临终前都叮嘱我们一定要好好管教三郎。”赵二郎烦闷道:“我想着四郎他们都是读书人,将来真有了运道考官,照三郎的性子,不可能不惹事。” “只是好言相劝是不可能的,他恨着我们一家子呢。我想,这世上除了父母兄弟,也就妻子儿女最亲,我得用点心给他找个好媳妇。这个姑娘不仅要明大理,晓是非,还要有气性胆量,最好会点拳脚功夫,将来和三郎打起架来,不吃亏。” 连春儿目瞪口呆,心里没底,“这能行吗?” “难啊!”赵二郎眼中光彩熠熠,“不过天底下这么大,村里没有,就去镇上,镇上没有,就去县里,县里再没有,就去府县。” 他突然偏头,看着连春儿道:“大哥守家业,我想去外面走走。” “那是不是要......”连春儿迟疑问道:“那是不是要改商籍?” “对。”赵二郎深吸一口气,“我和三郎都没有念书,唯一有指望的就是孩子,但供养孩子读书本就不容易,更别说以后当官的上下打点钱。外头哪个当官的没有亲戚经商,互相照应,才能往上走。” 连春儿抿着嘴,一时理不清其中关窍。 “我想让爹改商籍,我拉商队跑商,大伯他们投钱给我 ,大家一起挣钱。” “那我们的孩子岂不是不能科举?” “只是晚了一代而已,四郎几个念书都不如嘉宝,只是他的年纪还太小了,读出去至少还得要十几年。就算中了进士,也只是县令,但要是再过十年二十年呢?” 连春儿精神恍惚的点了点头,“我好像懂了。” “四叔也有这意思,只是没找到合适的人。”赵二郎眼睛明亮,“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得等四郎几个有了功名再说。” 连春儿看着他问,“你想了多久了?” “一开始也没想到,还是因为上回吴家的事,四叔发了好大的脾气。年初我四叔就说过,要带吴峰去南阳府,就是带他去见世面。” 连春儿拍了拍自己的脸,“我没什么见识,都听你的。” “我也只是个乡下汉,想是这么想,但不一定能成。” “一定行的。”连春儿无比笃定,“你一定行的。” “到时我带你一块去。” 连春儿心口发热,“哪有女人在外走动。” “外头那么多姑娘,你就放心我?” 连春儿眉头一竖,“你敢?” “不敢不敢。”赵二郎再次说道:“一道去吧,我见四叔总是带四婶去南阳府,艳羡的很。” “只是......”连春儿咬着嘴唇,摸了摸肚子,小声说,“大夫说不易有孕。” “不着急。”赵二郎安抚他,“迟早的事。” 连春儿起身坐到镜台前,捯饬了好一阵。 赵二郎嗅着自己的手,闻到一股香味,不由问道:“你在我手上涂了什么?” “四婶给的手脂,香的很。” 赵二郎又闻了会儿,有点不太适应。 “我要不再去找人看看,我听村里大娘说,有个方子......” 赵二郎朝她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个好方子。” 连春儿迟疑着起身,慢慢凑了过去。 赵二郎等她近了,一把将人抱着倒在床上,笑道:“百试百灵的好方子。” 第482章 大雨 不出地里老把头所料,十月上旬的雨就一直没停过,洋洋洒洒的扑在脸上,让人禁不住颤几颤。 杨氏在门外敲了几下,并未听到任何动静声响,就径直推门而入,声音由轻渐重,“快些起床,早点进城。” 嘉宝钻出个脑袋,声音迷糊,“娘,起床干嘛?” “昨晚还在念着今日要去学堂了,怎么睡一觉就忘的干净。”杨氏温热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顺便把手里烘烤暖和的衣裳塞进被窝,再次催促,“快点起床,天色不怕,怕下大雨。” 嘉宝“哦”了一声,神情木然的坐在床上,眼皮子总是忍不住往下耷拉。 好在还记得自己今日要去学堂,就半眯着眼一脸沉重的起床,出门时,正看到蓉宝往被子里钻。 外头天色被黑云遮挡,只透出一小点光,连路面都有点看不清,嘉宝脚步迟疑,四处看了看,自言自语嘀咕道:“什么时辰啊?怎么天还是黑的。” “都快辰时末了。”赵老四搓着双手,感觉牙光都在冒冷气,“先前还亮一点,就这一会儿功夫,天就完全黑了。” 真就是一小会儿功夫,也就杨氏喊两人起床的功夫。 嘉宝睁大了眼睛,迟钝的思绪转动起来,“爹,这还能进城吗?” “天不开不敢走。”赵老四赶着他进屋,“不说黑的看不清路,就是这么大的阵势,指定有一场大雨。” 嘉宝郁闷道:“那为什么还要叫我们起床。” “大雨来的急去的也快,等下完这一场,就立马进城。” 话刚落音,窗外雷声炸响,银光矫捷如龙蛇劈开天际,电光肆意宣泄在云间。 屋里磨磨蹭蹭的蓉宝一边捂耳朵,一边兴奋道:“娘,打雷了。” 杨氏体会不到她的快乐,心里只有担忧,扭头看一脸兴奋的蓉宝,更担忧了。 小半刻钟的功夫,天地巨兽的咆哮止歇,豆子大滴的雨水砸在屋檐上。 雨水一来,狂风也大作,大树随之怒嚎。 蓉宝刚打开门,就吃了一嘴雨水,她往后一退快速的把门合上,转身抵在上面,语气既兴奋又害怕,“下好大的雨。” “你这么开心做什么?”嘉宝站在凳子上,透过窗子的一条小缝往外看。 “你难道不觉得若是站在雨幕下,是一件很快意的事?” 嘉宝理解不了她奇奇怪怪的想法,“不觉得,我只知道路不好走了。” 官道还稍微好一点,都是夯实的土,但小道就难走了,坑坑洼洼的。 蓉宝心怀期待,“要是能一直下这么大的雨,那我们今日就可以不去学堂了。” “爹说大雨不会下一整天,等天开了就去学堂。” 蓉宝失落的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么快就要上学了。” 上学没什么不好,但也没什么好,对于蓉宝来说,最大的坏处就是她不能晚起。 雨势急猛,不过一刻多钟,田沟就盛满了水,好在并没有持续多久。 下完这一场,天就亮了不少,但仍有乌云聚集。 赵老四忙去后院赶车,大福两口子帮忙搬行李。 福叔道:“老爷,我送少爷小姐进城吧。” 赵老四穿着蓑衣,摇头拒绝。 去县里的路他是走惯的,要是碰上了下雨,路上避一下就行了。 杨氏给他戴雨笠,突然想到了一事,“四郎走的早,估计淋了雨。” “这个时辰都快到了,进城洗个澡换身衣裳,也不妨事。” “路上滑,你赶车走慢些,要是一直下雨,就在城里住一晚。” “我知道了,你也别去镇上了,有什么事让大福去说一声。” 杨氏应声,“好。” . 路上都是泥水,途中又下了一阵雨,好在赵老四看到天色不对,提前去村里躲了躲。 “乡人怎么称呼啊?” “姓赵,在家里行四,老哥若是不嫌,喊我赵四就行。” 汉子姓柏,没有名,但因着是秋天生的,干脆就叫柏秋生。 柏家砖瓦房坐落在村里的头一户,院子也大,还有牲口棚。 赵老四刚坐下没多久就进来一个妇人,上了茶水又合上门出去了。 “赵四兄弟这是往城里去?” “是,这雨下的太大了,只得上门打搅,借院落避一避。” “这防什么事,都是乡里人。” 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屋檐上,没个停歇。 蓉宝嘉宝坐了半晌,难免心思浮动,不过如今在别人家里,自是得讲些规矩。 嘉宝杨扬了扬手里的书,小声说,“我们一起看。” 蓉宝点头,随即找了个光亮的地方,挨凑在一起。 正在聊天的两人没注意到这一桩事,直到停了雨。 柏秋生才注意到两人手里的书,不禁愕然,“赵四兄弟家的两个孩子竟都是读书娃。” “就只识得几个字。” “识字两个字也比我们庄稼汉强。”柏秋生看向蓉宝,忍不住道:“女娃娃竟也认字。” 赵老四又谦虚了几句。 不过蓉宝认字一事显然给了夫妻俩不小的冲击,柏秋生频频看向蓉宝,几次三番想开口,但不知碍于什么缘故,最后又把话咽下。 他媳妇性子大方些,面上急切,“不知赵四兄弟这书是跟谁学的?” 蓉宝一听到跟自己有关的事,耳朵就格外灵敏,“婶子,我跟先生学的。” “先生?”夫妻两个互相看了看,柏秋生问,“是私塾夫子?” “是!” “这女娃也能念书?”妇人语气略微有些紧张。 蓉宝正想回话,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嘴快的赵老四堵了回去,“别的地方不知,但县里的石山学堂是招收女娃。” 妇人又问,“不知一年的束休几何?” “五两银子。”赵老四补充道:“不过进学时,先生还要考教一番。” 夫妻两迷茫,五两银子家里倒是能掏出来,只是不清楚学堂考什么。 赵老四借了柏家的屋檐避雨,自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夫妻俩有心想多问些,想要留饭,不过赵老四进城有事,只得连连推迟。 妇人遗憾道:“下回赵四兄弟若有闲,一定要上门来坐。” 赵老四道:“一定一定。” 第483章 金龟 蓉宝再次坐上车,不觉得晃也不觉得晕,精神格外好,她高高兴兴的问道:“爹,是不是婶子也想送自己闺女去念书?” “别人送闺女念书,你开心什么?” “我在学堂一个人住一个屋,晚上有点害怕。”蓉宝撇嘴道:“而且有时候辩论,我就一个人,太吃亏了。” “嘉宝不帮你啊?” “他才不帮我呢,他就会帮别人。” 赵老四有点怀疑真假,但还是语气温和的问了一句,“嘉宝,你怎么说?” “她说的话没有道理。” 蓉宝炸毛了,“哼,什么叫没有道理,先生强词夺理也是理。” 嘉宝平静道:“先生没说过这句话。” “先生说了,很多问题都不只有一个答案,我说我的道理,有什么不对?” “我不认同你的道理,自然不帮你。” 上学堂就是不一样,蓉宝只哼了一声,没再狡辩。 赵老四等两人吵完,才慢悠悠道:“就算送闺女念书,也不太可能去你们学堂。” 蓉宝问,“为什么?我们学堂可是县里最厉害的学堂。” “女孩子又不用科举,只要学几个字就成了,自然是哪里便宜去哪里。” 五两银子一年,再加上笔墨书本费,七两银子都算少了。 赵老四真心觉得,送去村里的私塾读几年就行了。 “就算不科举,也能学到很多道理啊。” “学这么多道理做什么?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啊?蓉宝,你要明白一件事,村里人送孩子去念书,都是奔着有出息挣大钱去的。”赵老四在蓉宝反驳之前继续说道:“人穷的时候,志向就简单的四个字,‘出人头地’,可不是你说的什么,为民做好事,执政一方,治世能臣等大话。” 蓉宝抬起脖子,想仰天长叹一声,可惜只能看到车顶,她收回脑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爹,我知道了。” 对于这件事,蓉宝认为是学堂的束修太贵了,嘉宝则认为是村里人太穷了。 . 石山学堂周围的道路很不好走,都是牛车马车,来往的下人也多,忙着给自家公子铺床收拾屋子。 赵老四忙活一阵,还等着蓉宝嘉宝带他去学堂逛逛,结果一抬头,就发现人不见了,还是门口的一个小姑娘说,蓉宝去看金龟了。 “什么金龟?”赵老四心里纳闷,只不过四处这么多人,他一时也不知道去哪找,而且天色黑沉,一看就要下大雨,他只能怅然若叹了口气。 这孩子大了,都不要爹了。 思娘拿着一本书坐在门口读,屋里太黑了,点油灯费钱,她听到关门的声响·,小声说,“赵四叔,这里没有别人会来,不用锁门。” 赵老四便只把门合上,问道:“你就是思娘吧?” 思娘略微有点羞涩,“是。” “蓉宝经常跟我说起你,说她在学堂有个好朋友。” 思娘眼睛亮晶晶的,手里的书都往下放了放。 赵老四取下钱袋,随意拿了一把钱,微微弯下腰,“你是蓉宝的好朋友,又喊我一声叔,头回见面,这些钱你拿着自己买点零嘴。” 思娘把手放到身后,摇头道:“不要。” 赵老四温声道:“拿着,你娘要问,就说是蓉宝她爹请你吃零嘴,是长辈给晚辈的。” 思娘一个小孩子,自小没有爹,又没有亲戚,对于“长辈”自然是期待的,只是她受的教养不允许她随意要别人钱。 有规矩的孩子总受人待见些,赵老四见她跟蓉宝差不多大的年纪,又道:“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长者赐,不可辞。” 思娘咬着嘴唇,心里挣扎半晌,才接过钱,“谢谢赵四叔。” 赵老四摸了摸她的脑袋,起身说道:“是我该说谢才是,多谢你平日对蓉宝的照顾。” 思娘不知如何回。 蓉宝去外头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赵老四没多留,看到天色不对立即走了。 思娘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收回视线,她把钱摊开放在书上,来来回回的数着。 一共三十二个,三十二文钱。 在以前可以买三十二个馒头,但在学堂,连一只笔都买不到,但思娘还是很开心,不是因为有这么多钱,而是因为是长辈给的。 除了过年的时候,庄先生会给她五十文钱压岁,还从来没有任何人会给她钱。 蓉宝她爹真的很好,要是她爹也在,会不会也这么好。 正出神的时候,蓉宝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到处看了看,疑惑道:“我爹呢?” 思娘道:“回家了,你爹给了我三十五文钱。” 蓉宝的心里有一点点的愧疚,但很快又开心起来,“走,我带你去看小金龟,还有金猴子,可有意思了。” 真的是金子做的,财大气粗的钱来有带了一匣子,有小摆件,还有笔架,躺在桌子上,金光闪闪。 众人惊叹,“你打这个花了多少钱?” 钱来有说,“不知道,我祖母送的,还有不少呢,那些我不喜欢。” 蓉宝装模做样的掂量了几下,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下说,“肯定得花好多钱。” 大家伙齐齐“切”了一声,纷纷说,“这谁不知道。” 许久未见的元锦也拿起来把玩了两下,“我家有个金貔貅,好像能值八十两。” “那这么大个的金龟,至少都要上百两。”有人羡慕道:“你祖母真好。” “也不全是,前几日我大哥生辰,这是生辰礼。”钱来有说。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钱来有语气平淡道:“我大哥,姨娘生的。”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就是不解其意的蓉宝也没出声。 最后还是门口的贺延文看不惯,出声嘲讽道:“金银不过都是些俗物,也值得你们这么吹捧,真是没见识。” 蓉宝扭头吗,朝他笑道:“那你家的金银不要都可以给我。” 贺延文冷笑道:“凭什么啊?” “你不是说金银都是些俗物吗?你既不喜,自然丢弃不要。”蓉宝反唇相讥,“莫非你舍不得丢?那你不也是个俗人,还好意思说别人,不知羞。” 第484章 挨罚 “背这么多文章有什么用?你又解不出其中的意思。张口闭口的俗物,你有本事不取金银花用?是真名士自风流,像你这种惺惺作态,装强捏调的人最惹人厌了。” 贺延文从脸红到了脖子,虽然清楚自己说不过对面,但仍嘴硬道:“先帝谨训世家豪族不可骄奢倦怠,勤苦节约方可兴家兴国。” “哪有骄奢?金银都是用来花的,那圆的扁的有什么关系呢?”蓉宝抬着下巴,“更何况,这是长辈所赠之物,自是要好好珍爱,以全孝道。” “走开,我不跟你争。” “你以为我想跟你争呢?要不是你多嘴多舌惹人嫌,我才不跟你说话。” “这是我的学舍,你不能进来。” “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说的不算。” \"你一个女孩子......” 钱来有侧低下头,小声说,“怎么又吵起来了?“ “都吵了一年多了,过会儿就消停了。” “嘉宝,你要不去劝一劝蓉宝?声音这么大,万一让先生听到了怎么办。” 嘉宝迎着众人的视线,淡定道:“没事。” 先生来了正好,把两人罚去扫院子,既省了他们动手,也能让蓉宝长个记性。 用心险恶。 恰好今日庄先生不在,管事之人是钱先生,他站在门口清咳一声,屋里一干人做鸟兽散,蓉宝无处可藏,她不知从随手拿了一本书,满脸无辜的见礼问好。 钱先生沉声问,“此地是何处?” 满室寂静,无人作答。 还是蓉宝盯着那灼灼目光,不畏死道:“学舍。” 钱先生的视线从所有人身上扫过,着重落到了蓉宝身上,“即是学舍,为何喧哗吵嚷?” 蓉宝对上钱先生的目光,不由自主心虚气短,只敢小声哼哼,“探讨学问。” 屋内众人小心摆头对视一眼,默认了这个说辞,就像一向争对蓉宝的贺延文也没作声。 “先生,我知错了。”蓉宝突然大声开口,一副豁出去的架势,“请先生责罚。” 钱先生目光严肃,“你且把学规背上一遍......” 蓉宝知道自己今日是逃不掉了,便乖乖的把学规背了一遍,短短一百多个字,她触犯了好几条。 “群众嬉戏、作无益之事、好争斗气,今罚你洒扫敬学堂院落,抄学规百遍,可有异议?” 蓉宝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声,多谢先生训教。 贺延文双手相合,上前两步,礼道:“先生,弟子也触犯了学规。” 钱先生点头,“你也一并。” 嘉宝等人也纷纷上前,行礼告罪。 钱先生的脸虽然还是黑的,但比刚才好了不少,“山上外出有事,还需一日才归,明天我给你们授课。” 蓉宝这下子才感觉天都塌了,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黑着脸的钱先生。 睡觉不踏实,起的也早。 外头漆黑一片,雨打屋檐的声响络绎不绝。 蓉宝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叹气,想着等天亮了再穿衣起床。 只是这一等就是好半天,蓉宝四书都快背完了,才听到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 她蒙着被子坐起身问道:“思娘,什么时辰了?” 门外的思娘回道:“辰时了,不过下好大的雨,天也是黑的,先生说今早不上课,你继续睡吧。” 蓉宝一点都睡不着,也开心不起来,颇有一种自己吃了大亏的感觉。 雨下的比昨天还要大,看不见原本的天色。 坐在屋里连书上最大的字都看不清。 直到午时过后才拨云见雾,得见亮光。 蓉宝坐在烛火下抄了一早上的学规,手都是酸的。 但一想到下午是钱先生的课,她就恨不得时间过的慢一些。 钱先生没教过蒙学,所以讲学比较深奥,他也知道自己的不足,并未开讲新课,只是将众人所写的文章都看了一遍。 蓉宝一遍抄学规,一遍偷偷打量钱先生,见人端坐,手里翻看着文章,面上一丝其余的神色也没有。 要是庄先生,看到好文章就会点头,看到不好的就会皱眉,只是换成钱先生,蓉宝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收回视线,把晾干的纸张收好,准备等会交给钱先生。 耳边依旧有雨声,小雨敲檐,霎是好听。 庄先生赶路,傍晚才归,彼时所有学生正在饭堂吃饭,并不知晓。 倒是临门而居的钱先生屋里燃着烛火,窗口有人影伏案。 庄先生一路风尘仆仆,面上有几分狼狈,但神采格外好,他点了炭火,又拿出茶具煮茶。 清水翻滚,雾气蒸腾间,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中清茶苦涩难咽。 . 几天几夜的风吹雨打,枯黄的落叶铺满一院。 蓉宝一行人裹的严严实实,拿着扫帚有模有样的扫院子,手没停过,嘴巴也没停过。 “都怪你,要不是你拨事,我们也不会扫院子。” “要不是你声音那么大,也不会吵到钱先生!” “明明是你先惹事!” “是你!” “是你!” “是你!” 蓉宝和贺延文就这两个字吵个不停。 钱来有牙齿打颤,“行……行了……快点扫啊!我都要冷死了,还没吃饭,等会就敲钟了。” “是啊是啊,冻死人了。” “别拌嘴了,万一又被钱先生听到了怎么办。” 蓉宝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一句话,心里就浮起一种不妙的感觉,她四处看了看,见没有先生在一旁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不远的屋檐下,两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过,庄先生哑然,“这般大的年纪,倒是有趣。” “虚岁有八,早已不是孩童。” 庄先生明知故问,“守心说的是谁?” “赵家二子。”钱先生皱着眉,“如此天资,若是像其兄一样……” “守心见过不少勤勉的读书人,但却忘了,十岁也只是懵懂孩童罢了。”庄先生道:“世间污浊,孩童懵懂,方能至情至善。” 钱先生默然不语。 “蓉宝倒是像其兄,心性淳善。”庄先生道:“你教过那么多学生,庸庸碌碌之人何其多,为何偏偏对赵衡颇有微词?” 钱先生思索半晌,“农家子念书总比旁人不易。” 第485章 说和 庄先生道:“其父其母颇有本事,虽是农家,并不贫苦。他进学之年,也才六岁,如蓉宝一般大的年纪。守心,你太过苛责了。” 钱先生蹙眉,对于庄先生的话显然不认可,两人的见地不同,谁也没办法说服谁。 对于钱先生来说,堂堂男儿,读书须刻苦勤勉,将来科举入仕,实现自己的抱负才干,才不枉父母教导养育之恩。 只是多数人并没有读书的天资,纵然再如何勤勉,也走不远,但赵六郎有天资,却懒惰不知上进。 但庄先生想的是,一个十岁少年,就该坐看云起云散、草长莺飞,眼中有日月星辰,肩上有朗朗清风。 这才对嘛! 名利欲望责任,那都是大人该背负的一切。 若是人从生下来,就注定了他将来要做什么,未免太可悲了。 这样的人世,不若不来。 或许还可以反过来问问自己,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想什么? 细究起来,多数人还不如其子。 只是许多人都认识不到,像村里的穷酸秀才,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儿子孙子身上,累累重担,背负之人难以开心。 钱先生不欲探讨这个问题,只道:“我昨日看了几篇文章,觉得还不错。” “哦?”庄先生来了兴致,“何人所作。” 钱先生并未回答,只是风牛马不相及的说了一句,“论讲学,我不如你多矣。” 庄先生微微思索,便想到他说的是谁,笑道:“守心说不错,我定是要好好看看。” “不论遣词用句如何,但道理是讲出来了。”钱先生赞赏,“这般年纪,不俗,不俗啊!” “可惜鸣谨不在,那个孩子,有子违的几番风姿。” “齐家子,纵是外出求学,将来还是要回归本家的。” “我做他一回先生,幸事。” 钱先生羡慕道:“幼明运道何止于此。” 庄先生哈哈大笑,“守心怎知是运道,不是我特意为之。” 钱先生道:“有心亦是缘。” . “哎呦,什么叫缘分,有心就有缘分。”媒婆手帕一甩,唾沫横飞,“就是老天爷定的姻缘,也得要媒人在中牵桥搭线。” 她拍着胸脯,“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梅大娘子忙道:“并不急,若是成了自然是好,便是不成,也不必强求。”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媒人伸出五根手指,“我这辈子说和成的亲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家这事,我看好的,一准能成,只是上门之前,还得去瞧瞧那姑娘。” 梅大娘子紧张道:“这两家婚事,都是大人商讨,说与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听,怕是不妥吧?” “大娘子且放心,我老婆子说了这么多桩媒,心里自是有成算的,你且等着,不管成与不成,明日便给你消息。”媒人站起身,“天色不早,我就不多坐了。” 梅大娘子忙起身送客,出门前,还拿了几十个铜板放在媒人手上,“不管成与不成,都劳你老费心了。” 媒人收了钱,拍着她的手安抚了几下,只道:“你且安心。” 梅大娘子心想,要是说旁人,我一点都不担心,但这赵家可不一样,虽然是个农户,但听说有亲戚中了状元。 天爷啊!这只在戏文里听过的词,如今真落到身边,谁敢信啊。 虽然不知道状元是多大的官,但大小是个官,跟他们这么些普通老百姓可不一样。 梅大娘子本来没想厚着脸皮上门,只是见城里好几个有钱人家上门说亲不成,心里一琢磨,又起了几分心思。 不看钱财家底,估摸着就是看人品才貌。 她思来想去,又跟丈夫商量,觉得还是再请媒人走一趟,能成最好,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犹犹豫豫个把月,如今才找了媒人,将女家的情况细细说了,还着重提了一下赵家有个当官的亲戚。 媒人当即就道:“这亲戚也得看是多亲,若是本家叔伯堂兄弟,那倒是难以相配,但要是旁的亲戚,倒也不妨事。” 梅大娘子辩解道:“就是这闺女亲婶子的娘家兄弟,中了状元。” 媒人手里的茶都有点端不稳了,“是上通村杨家?” “正是!” 媒人沉思半晌,才道:“不过隔着亲,就算借势嫁到了大户人家,若是家里没有出息的兄弟撑腰,时日一久,未必风光圆满。我方才听你所讲,这赵家疼爱闺女,就有说合的余地。我只问你一句,那闺女既是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将来嫁到你家,自是不会囿于后宅。你心中若是毫无芥蒂,我便替你家走一遭。” 梅大娘子立即道:“在外挣钱是好事,我欢喜还来不及,家中事若是无人打理,请个婆子就是了。” 媒人一拍大腿,“好,那此事就有两成余地。” 当天接下这桩事,第二天就找到了胭脂铺,见来往客人多,就找了个脚店喝茶水,顺便打听一下晴姐的事。 都是附近做生意的,什么家底行事都有两分了解,晴姐一个小姑娘,自是比旁的掌柜要惹眼些,众人说到她,话也多。 “我家婆娘去买过东西,说那姑娘厉害着呢,嘴巴会说,又会打算盘记账,比一般的男掌柜还要强上两分。” 怪道那梅家心心念念这一个,原来真是有不俗的本事。 媒人一开始还以为,梅家是瞧上了赵家的家世,如今一看,竟真是瞧上了人。 她喝了大半天的茶水,直到人流散去,街上的饭馆酒楼四处飘香,才张望着进店。 开口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以及梅大娘子的一番话转述,“你是个聪明姑娘,老婆子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梅大娘子的为人,你应当知晓,是个厚道实在人,他家小子也与你有过一面之缘,样貌不差。” “我原先还以为她们家是瞧上你家有个状元郎的亲戚,后来一问才知,就是看上你这个人了。去年还亲自去你家中走了一趟,后又遣媒人上门,皆是不成。如今又求了我老婆子,走这一趟,好好说道。” 第486章 成了大半 这媒人并不像旁人一样,两嘴一张就是大话,只是将晴姐心中担忧和介怀一一捋清,又将旁人拉出来比较。 说起城里大户,只说面上风光,娶媳嫁女皆往一个利字上看。 虽地位低下,但又学着一些书香官家门第行事,只是没有规矩礼法,反倒落个四不像。 晴姐面色不变,虽说她比别的姑娘胆子大些,但一些规矩还是得遵一下。 媒人滔滔不绝讲了大半天,像戏台上唱戏的角儿,但晴姐不是看客,她是台上人,不仅要仔细听,还要衡量思索。 “大户人家跟咱们小门户不一样,除了兄弟妯娌,平白多生一窝飞虫蚊蚁,咬上一口虽不算什么大事,但到底是个害。”她遮遮掩掩的讲完这一句话,便不再开口。 晴姐心里早有计较,县里多数上门提亲的人,都是冲着杨家去的。 指望娶了赵家女,能跟状元郎沾上亲。 跟赵家无关,更和晴姐无关,她只是一个比村里姑娘见识多一点的农家女,侥幸识得一些字,才得以站在这里,成为众人口中的“女掌柜”。 只是经商本就是末流,何况她又是个女娘,别说那些眼高于顶的有钱人家瞧不上,就是很多村里妇人都鄙夷嘲讽。 觉得一个女人,在外抛头露面的做生意不仅下贱,还不成体统。 晴姐倒不是很在意这些目光和流言蜚语,只是她若是嫁人,还得看婆家计不计较。 梅家做棺材营生,本就没什么名声可言,又看中赵家的读书人。 见晴姐品貌不差,担心赵家拒亲还来不及。 要知道梅大娘子在赵家刚分家的时候就看上了晴姐,那会儿赵家可没有如今这般情景,真要论起来,赵家大房也只比村里普通人家略强一点。 也就这两年,在县里有了铺子,还买了山,可见兴家之相。 媒人坐着无事,就在心里暗想,这赵家倒是有这副财运,若是往前几年,谁能想到今日。 她暗自抬眼打量,见晴姐头上一根素净银簪,腕上一对柳叶镯,穿着虽简单,但袖口衣领处都有绣花。 虽不贵气逼人,但气质沉稳,也让人不可小觑。 这丫头若是能聘回家当长媳是极不错的。 目光虽谨慎小心,但还是被晴姐知晓,她回过神,歉意笑道:“劳媒人久等了。” “哎,不妨不妨,婚姻大事,思量再久都不为过。” “媒人所言,句句有理,只是婚姻大事,都是爹娘做主。” 柳媒人分辨着她脸上的神情,一时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晴姐添了茶水,微红着脸,小声道:“烦媒人多多操心。” 柳媒人一瞬笑开了眼,拉着她的手,直说好话,“这般齐全的好事,旁人想操心都想不到,老婆子有这福气,欢喜还来不及呢。” 城里的体面人家都是找官媒说亲,她们这种不入流的媒婆,也就挣个糊嘴钱,若真能说成赵梅两家的亲事,将来姻缘美满,自是要承她一两分情。 柳媒人越想面上的笑意越大,她起身道:“打搅多时,便不久留了。” 晴姐留了两句,柳媒人执意要走,她送到门口,等人进了巷子才转身。 心中微叹,不知今日所择是对是错,只望神明保佑。 万事遂心。 不求大富贵,只求安稳喜乐。 . 喜气洋洋的柳媒人一路往梅家去,倒没注意这会儿什么时辰。 进院的时候,梅家人正吃着午食。 梅大娘子一看她面带喜色便知有好事,也不请人进屋吃饭,只拿了钱袋,拉着人说去大酒楼吃一顿。 “家里饭食简陋,不便招待,还是上酒楼吃去才美。” “不麻烦不麻烦,只说两句话,马上家去了。” “哎呦,这话不是臊我吗?托人做事,连口饭都舍不得,我还有脸出门?” “梅娘子实在是太客套了。”柳媒人推脱不下,只得坐在桌前,说在家吃一口便是,“今日不用你费心,但改日自是要请我吃一桌好酒席的。” 桌上的饭菜才动了两口,但也是剩菜,梅大娘子忙吩咐儿媳闺女再去灶房炒几个菜,自己又是沏茶又是上吃食零嘴,倒比过年还要隆重些。 柳媒人虽然觉得这事已经成了八成,但到底没得赵家点头,话不能说太满,“此事虽成了一半,但并未定下……” 梅大娘子自是清楚这事,不过她打听了很多赵家的事,上回又听柳媒人一通分说,倒算出了一二。 赵家不像其他人家,重小子轻闺女。 晴姐在外做事,自然有自己的主意,她若点头,赵家必定多多思量,更何况,赵家大房那个,不是亲娘,说不说的上话还两说呢。 梅父不如媳妇那般欣喜,不过想着若是能成,倒真是桩好亲事。 梅大娘子问,“不知何时上门?” “此事不急,过个十天半个月最好。” 得给晴姐跟赵家明说的时间,赵家长辈打听考量,到时梅家上门,自是水到渠成。 柳媒人往屋里看了看,没见到人,就道:“此事也得与你家小子说说,小辈合意才好。” “定然。”梅大娘子见柳媒人处处考虑,无一不妥帖,心中感激不尽。 客人上门匆忙,家里也来不及去街上买菜,就取了腊肉和鸡蛋,又是蒸又是炒,才凑出四个菜。 梅宝运帮忙烧火打下手,嘴里还碎碎叨叨,“大嫂,听说赵家有个亲戚中了状元,像戏文里唱的那样,打马游金街,可威风了。” 梅家大嫂面色有点不好看,她没回小姑子的话,只是沉默的炒着菜,心里憋气。 这人最怕比较,尤其是妯娌两个,要不是就是东风压了西风,要不是就是西风压了东风。 公婆本就疼小叔子,要是再有个厉害的妯娌进门,这家里哪还有她们两口子的事。 梅宝运没察觉出大嫂的不开心,兀自开心着,“二哥终于能娶媳妇了,我真怕他打光棍。” “你二哥那么有本事,还怕娶不到媳妇?”梅大嫂的声音不冷不淡,“外头多的是人想嫁进来呢。” 第487章 婚嫁道理 “不成不成。”梅宝运连连摇头,就算自家二哥是根木头,那也是根出挑的木头,一般的姑娘肯定配不上。 梅大嫂道:“那么多好姑娘都不成,外人都说我们家眼光高,瞧不上人呢。” “哎,”梅宝运叹气,“这可不能怪二哥,都是我和娘看的。大嫂,你是不知道,还没张嘴呢,便问起了聘钱,说至少要十两银子。” 梅大嫂不说话,她才八两聘银,自是不乐意别人压过她的。 不过想到了这茬,又朝小姑子打听,“赵家有个状元亲戚,聘钱肯定不能少。” “不清楚,还没上门说亲呢。”梅宝运继续愤愤不平,“也不看看自家闺女什么德行,还敢要这么多聘银,样貌一般,又没什么手艺,白送给我们家都不要。” 梅大嫂心里舒坦了,小姑子这么一说,岂不是说明她比那些姑娘都强。 不过看着锅里的菜,又想到赵家,顿时糟心起来。 婆婆为了小叔子费心两年多,也不知那赵晴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就这么招人惦记。 前前后后找了好几个媒婆不说,又是到处打听,又是提着东西上门,人还没接屋里来呢,钱倒是花出去了。 不禁酸着心想,婆婆对小叔子也是真舍得。 梅大嫂憋着火气吃完这一顿饭,扭头见丈夫出门忙活,只得把话憋到心里。 一直等到晚上,夫妻两个躺在床上,才有机会说话。 梅家的院子大,公婆隔着两个屋,声音也不用压着。 “娘真舍得,为了帮小叔寻个好媳妇,忙前忙后两年多。”梅大嫂横了一眼丈夫,“委屈你了,将就了我。” 梅立橡木工手艺一般,是个实实在在的生意人,自然清楚自己媳妇心里所想,“娘看重赵家,也不都是为了立松。咱们如今做生意,每年得往衙门去多少银子,大鬼小鬼,一番收刮下来,连皮带骨要去一大半。再看赵家,有一门好姻亲,在城里做生意,谁敢欺负?” 立橡媳妇气道:“都要分家了,就是天大的光,我们也沾不上。” 梅立橡冷眼看着媳妇,“我亲弟弟,怎么就靠不上了?” 立橡媳妇自知失言,讪讪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既然是借势,爹娘为什么一定要分家。到时外人看了,还以为我容不下人呢。” 梅立橡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说,看看,这不就是理由。 立橡媳妇脸色一僵,没有再执着于这个答案,只是有点委屈,“我哪里做的不好,娘这样想我?这不是伤我的心吗?” 这倒不是因为你,梅立橡心想,娘是怕我欺负小弟呢,我一个亲儿子,她都防着,更何况你。 都说他心眼多,那也是随了娘。 梅立橡心里挫败,别家不都是喜欢机灵的孩子,怎么到了他家,爹娘就喜欢木讷的小弟。 真就傻人有傻福。 梅大娘子倒也不是偏心,只是大儿子的心眼太多了,小儿子又心粗,她要是不管着点,将来情份淡了,大的能把小的吃死。 何况家里的生意都交给长子,到时给小儿子多分点钱,也不存在亏待谁。 梅大娘子也睡不着,对着丈夫念叨,“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到时上门提亲,好好说道便是了,就是不成,外头还有那么多姑娘呢。”梅父纳闷道:“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非惦记赵家不可。” 梅大娘子贴在丈夫耳边,悄悄说,“门当户对的瞧不上我们,往下找又尽是些孬货,瞧来瞧去,晴丫头站在里头当真是出挑。又会做生意,家底也不差,将来有她持家,那傻小子只管挣钱,万事都不用操心。” 她在黑暗中拧了丈夫一把,“这还不好?” “好好好!”梅父龇牙咧嘴的嘶了一声,“你说话就说话,掐我做甚?” “让你醒醒脑。”梅大娘子满足的叹了一口气,“不枉我费这么多心血了!老大我是不用愁,心眼比莲藕还多,还抠门小气。那傻小子要真有运道,我也不用愁。” 梅父还是不解,“上回你娘家不是说了个厉害姑娘,顶顶能干。” “我娘家?”梅大娘子嫌弃道:“能有个什么好姑娘,将来把你儿子卖了养娘家人,你就知道好了!” “你这说的,立松又不是个傻子。” “是个糊涂蛋!”梅大娘子道:“他只惦记着手里的木头,饭塞鼻孔里了都不知道,将来要是没摊上个好媳妇,儿女都要跟着受罪。” 梅父总觉得妻子这话也有骂他的意思,顿时不敢随便反驳,只弱声道:“真要像你这么说,那世上少有几个好姑娘。” “这说亲是有讲究的,要不就男强女弱,要不就反过来,两口子总要有一个能扶的上墙的。但要是两个都要强,日子就过不舒坦,便是有,也少有和睦夫妻。要是两个都弱,那就更不成了,都是些软柿子,旁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岂不是被人欺负死?你看老大,他心眼多,他媳妇就是个傻的,要是换个聪明些的,两口子互相计较,哪有如今的安稳日子过。” 梅父长见识了。 梅大娘子又道:“但女人太过要强了也不行,还得会低头服软,自家男人什么德行?傻的,你不多哭哭,怎么让他心疼你。” 梅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自个想的,你别打岔,听我说。” “除了这些,又有一类人,要强却不争强,厉害却不泼辣,也是适合过日子的人。那晴丫头,正正好,知进退,不会压的那傻小子面上无光。况且赵家有钱,不用担心儿媳贴补娘家。就是贴补了,要真能出个秀才,钱也花的值。” 梅父想了好半天,都理不清其中的道理,只小声夸两句,“你厉害。” 只是说完,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厉害什么?当年还不是被你娘和你妹子欺负?我为了这个家咽着委屈,没说过你娘的一句不是!” 梅父心口乱跳,连连安慰,“我的不是,是我对不住你。” 梅大娘子重重哼了一声,没了说话的心思。 第488章 收番薯 晴姐月末闭了铺子,回家一趟,还是赵大郎亲自接的人。 兄妹俩如今虽常见面,但到底不如往前,整日处在一起。 赵大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铜炉,递到妹妹手上,“这天冷,你捂着手。咱们先去街上吃碗汤面。” 晴姐接过铜炉,左右瞧了瞧,不如有钱人家手里抱的精致奢贵,没穿珠子,也没有各式各样的雕花,但仍不便宜。 想来也不可能是她大哥买的,晴姐问,“下个月大狸周岁,得大办。” 赵大郎走在她身边,说道:“大办,不然人情收不回来。” “席面好,怎么都收不回来。”手心暖的有些发汗,晴姐脸颊也泛着红,“去年三姑不是说今年要办喜酒吗,怎么没听见响啊?” “找人算了,年前才有个好日子。” “那正好,我也过去。” “你要是喜欢,舅公那边还有两顿酒。” 晴姐讶异,“又是什么事?” “娶媳妇。”赵大郎也忍不住叹气,“好几个十五六的。” 娶媳妇是大事,不办酒肯定是不可能的,吴家人又多,等赵大郎这一辈的孩子娶媳妇出嫁,至少还有十几个酒席要吃。 往外走这么多礼,能收回来一半就不错了。 两人一路聊着,在街边走了个汤面摊坐下,许久没人坐过的凳子都有点冻屁股。 赵大郎大声喊,“两碗汤面,加一份肉,再上一碟包子。” 包子是羊肉包,皮薄馅大,透着皮都能看到油。 晴姐拿着筷子,盯着赵大郎看了好几眼,“大哥,你今日怎么这么舍得?” 赵大郎反问,“我以前很抠门吗?” 晴姐点头。 赵大郎笑道:“有钱没钱过日子的法子不一样。” 家里没钱,谁敢大手大脚的花用? 赵大郎以前是有点抠门,但现在家里情况不同了,二十多文钱的东西还是吃的起。 晴姐吃着包子,朝他竖起大拇指,“不错不错。” 肚里吃了热乎东西,打颤的腿脚瞬间直溜起来。 晴姐只吃了两个就放下筷子,等着面上来,她问道:“大哥,爹想给我找什么样的婆家?” 这一句直话,让赵大郎呛了好下,“你……你问这个干嘛?”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给我找婆家,我自是要清楚的。” “是是是,你大嫂也说问你,有几家她瞧着不错,但各有好坏。”赵大郎压低声音,“你喜欢什么样的?” “也没什么好喜欢的,合适就嫁过去。” 赵大郎比她还急,“那怎么行,这过一辈子,自是要找个称心如意的才好。” “如今称心如意,将来未必这般想,但找个合适的,日子不会太难。”晴姐眼底带着失落,但话语很轻快,“我瞧上了梅家。” “梅家……”赵大郎拧着眉,回想这梅家是谁家,也怨不得他不记得,梅家上门的时候,吴氏还在,只略微提过一嘴,说是有个做木活的。 他记不得,自是不会随便说好,只问妹子瞧上梅家哪里了。 “我认识梅大娘子,她为人不错,也见过他家小子,不讨厌。”晴姐仔细想了想,梅宝运哥哥的长相在她心里早已淡化,只有特意去想,才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不讨厌。 . 前两日停了雨,地面被寒风吹透,硬的像冰疙瘩一样。 大家伙拿着锄头在地里刨番薯,双手冻的通红。 赵老头没去干活,坐在屋里烤火,几柜子的零嘴好茶,绊不住他的脚。 肘子抖着肥嘟嘟的屁股,一马当先的冲出院子。 赵老头大声喊了几句,“别乱跑。” 远处的肘子没听清,他在原地犹豫半晌,又扭头朝赵老头奔去,一边摇尾巴,一边围着他转圈。 赵老头嘴里骂了几句,但眼角和嘴边全是笑意,“你也学点本事,白长这么大坨,连个黄皮子都逮不住。” 鸡养在后院,山里的黄皮子总是下山偷吃,花莲儿遭殃,损失了不少钱。 这家里有狗,一点用都没有 肘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汪了几声,丝毫不觉得羞愧。 赵老头觉得还是得养吃肉的狗,凶,这种吃草的狗,还不如圈里的猪。 赵老头的双腿常年踩在地上,弯着腰除草,如今年纪大了,一到寒冬腊月膝盖就疼,走路就慢了下来,细看还有点瘸。 但村里人自然注意不到,只知道赵老头悠闲自在,看得他们十分眼馋,“老赵啊!过来说两句话。” 赵老头走近说,“你地里的活不干啦?” 老头找了个田埂坐下,“没啥活了。” “今年雨水多,番薯不甜。”赵老头坐到他旁边,手里的烟杆熟练的搭到嘴边。 “有的收就是好事。”老头黝黑的手在鼻子下面擦了擦,嘿了一声,“这年头,谁不害怕。” 赵老头虚眯着眼,一时没说话。 “连澄州都出了事,咱们这边,外边怎么说来着,关内毛子。”老头唏嘘,“说的就是咱们,说我们地旱,人也旱。那地旱倒是真的,但这人胆子可不大啊!” “南边水土好,山都是平的。”赵老头的目光落到绵延不断的山上,“粮食种在哪都能活。” “咱们这不错了,我祖籍平丘,那旱的,一两个月见不到一滴雨。”老头道:“人要惜福,过了今年,明年啥样谁也不晓得。” 赵老头坐了半天,觉得屁股都要冻硬了,他起身转悠了几下,跟老伙计说一声,往自家地里去了。 家里在村里请了几个短工,黑子家和炉子家都在,村里人虽然眼酸,但也知道这两家人是真的穷。 “干多少了?” “还有两亩地,今年就算回事了。” 番薯豆子收回家,田地也歇了下来。 “爹,明年空几亩地出来种粟米。” 赵老头问,“种粟米干啥?” “老三说要。” “你们兄弟说好就行,不用问我。”赵老头摆了摆手,随后道:“忙完这几天,把家里的鸡圈和猪圈都要修修,还要多打点柴火。” 冬日只是不要下地,但其余杂事多的很,反正没得闲,就算没事做,也要找事做。 第489章 远去 窗户大,尽管合着门,也不昏暗。 晴姐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时不时伸手逗两下大狸,这个时候的孩子最好玩,嘴里开始吐字,精力也旺盛。 “哎,你再与我仔细说说,那梅家如何?”许灵桃轻拍了她一下。 “知道这些就够了,大嫂。”晴姐打了哈欠,竟有点犯困,“媒人都没我说的这么全乎呢。” “媒人收了钱,自是好话说尽,想法子促成亲事,哪有实话讲。” 晴姐也不是不想细说,只是知道的就这么多,“过段日子有媒人上门,还要麻烦大嫂多帮我瞧瞧了。” “我也没经过什么事,看不准,得问四婶。”许灵桃蹙眉道:“你真想好了?前些日子有人上门,家底比梅家厚实多了。” “再厚实的家底,瞧我不上,将来又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说到底,女人嫁人,主要看丈夫和婆婆,丈夫人品贵重,婆婆和善,才能称个好字。 便是嫁到大户人家,婆婆刁难,丈夫不喜,到时一房又一房的妾氏抬进门,娘家没本事的姑娘,连发作都不敢。 晴姐只要一想,心里就止不住的害怕。 许灵桃不禁有些恼怒,想着一些明明看不上她们家的人,还硬要上门来走这么一遭。 何苦来,为难了自己,也恶心他人。 “我听着是觉得不错,和善人家,只是……”许灵桃的声音一顿,委婉道:“到底还是有些不美。” “尽善尽美之事少,圆缺有序才是常事。”晴姐莞尔一笑,“大嫂就依了我,为我说说好话罢。” “你呀!”许灵桃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爷爷念着你,想给你寻个好婆家,早早说了,不攀门户,只要小子好,婆家人和善,不委屈你,就万事都好。” 晴姐微微侧着头,心里空落落的。 她爷爷怎么可能说的出这话,定是奶奶讲的。 “你自己既觉得好,便听你的。不过等梅家上门,还是要好好考量一番。”许灵桃佯装严肃,“若是不成,你便是在地上打滚也是无用的啊。” 晴姐抿着嘴笑,随即点头。 “哦,对了。”许灵桃想起一事,一拍额头道:“你有十多样嫁妆,上个月就送来了,走,我带你去看看。” 嫁妆就锁在隔壁屋,箱柜、立柜、几案、樟木箱子、匣子、闷户橱?、兀凳、梳妆台、圈椅堆满了一大半的屋子。 除此之外,还有床、桌子、桶、盆等物都还没有打,不过也就年底的事,都能过来。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带着木香的物件放在屋子里,瞧一眼就忍不住眼眶发酸。 带着东西嫁出门,往后再回家,就是客人。 许灵桃的嫁妆也不少,但远没有这么多这么齐全,将来箱子里面要放衣物布料,箱柜里面放银钱,匣子装首饰,才能算作实在的嫁妆。 晴姐自己攒了不少钱,公用有一笔钱出,赵老头也肯定会掏钱给孙女压箱底,加上几房的添妆,不比城里姑娘差。 晴姐今日回来一天,家里就大鱼大肉的操办起来。 许灵桃把孩子给丈夫带,自己和婆婆在灶房忙活,连春儿闲下来,也钻了进来。 许灵桃见她被冻的瑟瑟发抖,好奇问道:“你怎么不去屋里烤火?” “刚去村里走了一圈。”连春儿往灶口靠了靠,就一会儿功夫,人被冻的差点没晃过神,天儿太冷了,好在地里的东西都已经收回了家。 花莲儿喊她,“你来这边烤,这边火大。” 连春儿半蹲着挪过去,惨白的手指慢慢恢复血色,嘴里说着闲话,“今年天冷,村里好多孩子都病了,就连大人都扛不住,吃了几贴药。” 花莲儿搭话道:“如今还没下雪呢,要是下雪了,还不知什么情景。” “虽没下雪,但我觉得比往年下着雪还冷,冻死个人。”连春儿不由自主的颤了两下,随即问道:“晴丫头不是来了吗?怎么没看到人呢?” 许灵桃道:“出门去了。” . 晴姐在村里有几个小姐妹,有的嫁了,有的还要两年,她挑了几根好看的发带,没进屋,把人喊出来,说了会儿话。 “我娘那个人,钻钱眼里去了,要是能把我论斤卖,她能一刀一刀的割下去。”黑瘦小姑娘无奈道:“原先让我嫁给我表哥,现在又说了一个光棍汉子。听说年纪不大,就是以前家里穷,耽搁了,要是性子好,倒是比嫁给我表哥强多了。” 晴姐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短促的叹了一声,“你出嫁前,跟我嫂子说一声,我来给你送嫁。” 黑瘦小姑娘扭头往自家看了一眼,心里难过道:“还说不准什么时候出门呢,到时提着包袱就走了,你就是飞过来也没用啊!” 晴姐抿了抿嘴,“你下午还有事吗?去我家玩,一块说说话。” 小姑娘看着她,命好的人总是让人羡慕的,她微侧开头,黑漆漆的瞳孔里浮现水光,“要去山里捡柴,以后有空在一起坐。” 这话就是拒绝,丝丝缕缕的难过一瞬差点将晴姐压倒,她眼睫动了动,也掩饰性的偏头,轻声说,“今年等黑丫她们回来,我们在一块玩。” 黑瘦小姑娘怔然,她身子不由自主的发颤,用手背掩住哭声,半晌带着哭腔道:“黑丫生孩子没了。” 晴姐猛然回头,喃喃道:“什么叫没了?”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刚出嫁没一年,怎么就没了呢。 黑瘦小姑娘扁着嘴巴直哭。 身边人渐渐远去,她守在原地,经历一场又一场的分别,甚至是生离死别,即使痛彻心扉也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很快她也要走了。 这片土地上又会长出一茬又一茬的小姑娘,她们会像此时的晴姐一样,曾经拥有过的东西都随风远去。 “我们以前都羡慕过你。”黑瘦小姑娘道:“我现在也羡慕你。不过又盼着你好,你过的好,将来才能有更多人过的好。说不定下辈子再睁眼,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第490章 新吃食 “我要走了。”黑瘦小姑娘像是就此割舍掉自己一半的灵魂,留在村里,她弯着眼睛,“天冷,你也早些回家吧。” 晴姐勉强的笑了笑,心中像是有一炉苦药熬着,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你一定……”黑瘦小姑娘说了两个要是,随即转身,在心里轻声说,“一定要过的好啊!” 这样她才知道,原来女孩子并不是生来就有罪。 “茅草。”晴姐大声喊道:“我过年再来找你玩。” 茅草捏紧了手里的发带,当做听不到般落荒而逃,几近狼狈,她没回头,但知道背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她,所以也不敢回头。 只是站在家门口,无力的靠在墙上,轻轻啜泣。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天底下的姑娘并非生来就是贱草。 听不见,看不见,便能欣然接受,而不是日复一日的失望,陷在泥地里痛苦挣扎。 如今亲眼得见,才觉然。 哈,原来不是女娃命贱,只是她的命贱罢了。 狭小的屋子大大小小坐着十多个人,苍老的老妇开口,“上回远山那个,愿意出三两聘钱。” “什么时候送去?家里这么多人,叠一起睡都挤不下。” 老妇冷冷的看了儿媳一眼,“年后开春,地里活你去做?” 妇人撇嘴,没有回答婆婆的话,只是抱怨道:“还有好几个月,住在家里多费粮食啊。” “找媒人说一声,年前嫁出去。”老头开口,显然是认同儿媳的话。 老妇闭上嘴巴,便是再有意见,也不敢忤逆丈夫。 “早该送走了。长的跟细柴一样,能顶什么用?白瞎那么多粮食。”妇人平日受婆婆的气,如今找到机会,就得意挤兑道:“也合该她命好,嫁了个好婆家,将来吃饱穿足,也别忘了爹娘才是。” 说到这,便扯开嗓子喊,“茅草,茅草!死丫头,去哪偷懒了。” 墙外蹲着的小姑娘麻木站起身,瞳孔里没有一丝生气。 妇人一见她就嫌弃,“嫁了人可得好好干活,这瘦巴巴的,遭人嫌被送回来可就丢脸了。 ” 老妇面子挂不住,冷脸道:“你以为谁家媳妇都像你一样甩手享清福,没用的东西,好几年就下一个蛋,还有脸吃饭。” “我再没本事,也传了香火。”妇人音调拔高,“不像别人,屁都没有。” 屋内另一个矮小妇人尖声道:“要不是大嫂偷懒不去干活,我能累掉了孩子?” “怎么着,命不好还怪我头上来了?这村里谁家媳妇不用下地干活,也没见你这样的啊。都是泥里的草根子,摆什么金架势。” “大嫂两嘴一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啊……” “吵吵吵!就知道吵,家里的财气都要被吵散了。”老头黑沉着脸,冷喝道:“娃她娘,你就是这样管家的。” 老妇笑容带着些狠辣,“都是不记打的货,紧紧皮子就好了。” 妇人这会儿是彻底笑不出来了,她恶狠狠瞪了妯娌一眼,随即瞥向小姑子,讥讽道:“别家姑娘文静,咱们家这个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茅草沉默的站在角落里,嘴巴都不曾动一下。 矮小妇人方才跟大嫂对台子,气还没消,这会儿故意抬话,“大嫂先去照照镜子,瞅瞅自己啥样,张嘴就能闻到味,还不如茅坑里的石头呢。” 妇人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茅草,你有个好嫂子,多疼你啊!给你说了那么一个好婆家……” 屋内昏暗,只有门口透进丝丝缕缕的光,茅草寻声看去,只觉得屋内众人的表情个个狰狞可怖,像会吃人的恶鬼。 “到时嫁了人,吃好的穿好的,将来可别忘了嫂子。”妇人放软了声音,但面色越发显狰狞,“逢年过节多走动走动,两家亲近。” 茅草眼睫动了动,随即又恢复死寂,有什么区别呢,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 老妇道:“家里有块旧布,你自己做身衣裳,出门时也好看一点。” 妇人不满的嘟嚷,“嫁人了还要从家里掏东西,谁家养活的起。” 老妇厉声骂道:“嘴巴不会说就缝起来!没眼的蠢婆娘!” 村里那么多人看着人,没嫁妆就算了,要是出门时连身好衣裳都没有,得被人说成什么样。 其实家里也不是很穷,至少吃喝是够的,只是好处落不到女孩儿身上,将来嫁出去都是别家的人,多花一文钱,就赔一文钱,谁都舍不得。 就算是钱家,男娃跟女娃也是不一样的,虽不至于饿着冻着,但要多的定是没有的。 如茅草一般长大的姑娘,是野原上的火,是山里的风,就是不可能是檐下的燕。 断了根自在无拘,但受困在地里,只有被人割采的命。 茅草没告诉晴姐,过年见不到了,她要走了,从一个圈栏去往另一个圈栏。 地方也不是很远,但低矮的门槛,如厚重云层,遮天蔽日。 . 赵老四折腾了一个新玩意,火上炖汤,备上各式各样的菜,想吃什么,就放锅里煮,说是有钱人家的吃法,叫“拨霞供”。 “四叔,真是用大铁锅?”赵二郎琢磨了一下,总觉得不对味,一个窝里煮的,不就跟炖菜一样吗?算什么新鲜货。 “外边是用铜锅,那么小个。”赵老四比划了一下,“那有什么吃头,咱们家人多,这么吃才痛快。” 赵二郎吭吭哧哧半晌,委婉道:“四叔,灶房能站下这么多人吗?” “这倒也是啊。” 外边说是铜锅放在小灶上,边吃边煮,但自家这么大口的锅,小灶可放不下,只能放在大灶上。 赵老四只得遗憾作罢。 赵老头听了一会儿,丝毫不信,“那有钱人家还吃这种东西吗?菜都和在一起煮,哪有好味啊!” “真这样吃,大酒楼还有卖呢,汤是吊出来的羊汤,煮上切成薄片的鲜羊肉,又有各种新鲜的野味,松鸡、野兔、鹿肉等,煮在一块能不好吃吗。” 赵老头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么多肉,煮在一块肯定不难吃。 第491章 一起吃饭 “你吃过?”赵老头发问,“咋知道这么清楚。” “只听过,如今天冷才想起来。”赵老四突发奇想,“要是把小灶做大一点……” 赵老头掀了掀眼皮,“崩费那钱,不就是大灶,我现在就给你砌一个。在哪砌啊?你屋里?” 赵老四尬笑,“这倒也不用。” “不必砌大灶,家里人多,多坐几桌就是了。”杨氏手里提着一个没有熄灭的灯笼,围着披风推门进屋。 赵老四忙上前接过灯笼放在柜子上,又拉着她的手揉了揉,问道:“吃了烤番薯没?干巴巴的,没什么味。” 杨氏没他脸皮厚,屋里这么多人,公公哥嫂都在,她当做没听到,先跟赵老头打了招呼,随即小声道:“我去灶房帮把手。” 赵老四跟着她出门,“灶房有大嫂她们在,人手够了。你还没说呢,那番薯怎么样?我烤了好几个,都没什么味。” “是不怎么好吃,只有香味没有甜味。” “爹说雨下多了,瓜就不甜。”赵老四机灵道:“下回给六郎写信,叫他从南阳府买一筐回来,过年烤着吃。” 杨氏哑然失笑,“一口吃的,从那么远的地方买回来。” “这不是顺路吗,花不了多少钱。”赵老四搓了搓手,冻的牙关打颤,“这鬼天气,冻死人了。” “城里的柴火都快三十文一石了。”杨氏脱了披风放到晴姐屋里,随即合了门,边走边道:“就这样,有时还买不到呢。” 饭馆酒楼用水多,天一冷,水像冰块一样,沾在皮上冷到骨里,洗菜洗碗便都要用热水,这样一来,就特别费柴火。 往年冬天的柴火二十多文钱一石,今年的柴火值钱,许多农户就进山砍柴,钱没挣到多少,先赔了医药费。 也有身子骨壮实的,挣了不少钱,一天卖几石,比种地还挣钱,不过这营生也就这一两个月。 “爹说看着要落雪了。” 杨氏惊讶,下意识往天上看了看,“这么早啊?” 现在才十月底,一般要到过年前的小半个月才开始下雪。 灶房里。 花莲儿许灵桃几个都在里头忙活,两个灶口都烧着,一边蒸一边炒,除了猪肉羊肉,还有两个大肘子。 杨氏进屋,走到晴姐身边,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你在家多玩几天,我去店里。” 晴姐回头,笑道:“方才我还眼巴巴的盼着四婶,如今人一来,就要把我辞了。” 杨氏跟着笑,“人人都认得赵掌柜,谁敢辞你。” 晴姐问道:“四婶怎么这个时辰才回?” “天气冷的拿不稳针,正商量着今年早点回家过年呢。” “对了。”杨氏看着她,“我还没问你,有什么事藏着掖着,连我都不说。” 连春儿打趣道:“除了终生大事,还能有什么事。” 晴姐脸颊泛红,小声道:“前些日子,有个媒人找我,是为梅家说亲而来。” 杨氏不解问道:“既是说亲,找你干嘛?” “梅家请媒人来过,只是没成。”晴姐说道:“估计是觉得我与别的姑娘不同,便先跟我说了。” “说不定看你年纪小,好糊弄呢。”赵老四不知道从哪里搬了两条小凳子,突然出声,把晴姐唬了一跳。 杨氏偏头看他,“我们说话,你留下干嘛?” 赵老四嘻嘻哈哈,“哎呦,大侄女的亲事,我帮着参谋参谋。” “要你参谋?”杨氏笑道:“你出去吧。” “多一个人多一个主意。”赵老四扬声,“大侄女,四叔帮你看看啊。” 晴姐:…… 倒不是羞的,只是张不开嘴巴,总觉得要听到一些不中听的话。 有赵老四在一旁插科打诨,晴姐张不开嘴,一直等吃完饭,杨氏几个坐在屋里,方听了梅家一事。 “听着是挺好的,但不是附近村里人,不清楚底细。”杨氏想了想,说道:“你表姑在城里,兴许会清楚些。” 晴姐没想到这一茬,如今听杨氏说,觉得也是,做生意的人家,总会被人念叨几句。 “四婶。”许灵桃话音一顿,犹豫半晌,才道:“爷爷说上回有个秀才挺好的,门风好,小子样貌也俊。” 杨氏沉思片刻,“读书人家重名声,晴姐若是嫁过去,将来定是不能出门做生意。不过若是学问好,中了举人,地位家世便不可同日而语,定是强过商户不少。要是有运道,中了进士,便是官家。” 许灵桃自是觉得这个好,做生意挣再多钱,也比不上当官的,不过也得看能不能考上,毕竟外头的读书人那么多,“四婶,这学问好不好,怎么看啊?” 要是自家孩子,杨氏问一问,心里就有了数,但是旁人,照着礼数规矩,只能是赵老四这些长辈或者赵四郎几个问。 许灵桃看向晴姐,“我觉得挺好,他们家里有铺子宅院,每年租金几十两,村里还有不少田地。秀才爹娘也是和善人,只有这一个儿子。” 晴姐在心里问着自己。 真想一辈子呆在家里生儿育女吗? 都不需要细想,心里早已有个思索许久的答案。 她今日能回家,也正是因为这个那两个字,“大嫂,我……” 不等她说完,许灵桃便已经知晓,“既是你的亲事,自是遵循你的意愿,只是说出来让你心里有个数。” 赵老头那边是赵大郎去说。 “这做生意的倒没啥,有吃有穿,比村里人强多了,只是还得看看小子什么样。”赵老头虽然没有说不好,但语气也没有多热切。 没办法,见过太多媒婆了,梅家都算差的了。 “哎呦,晴姐怎么会瞧上梅家。”赵老头不解,“那读书人不是更好啊!不愁吃穿还有面子。” 他看向赵老大,“老大,你可得上点心,等那梅家上门的时候,多问问。” 赵老大点头,他也完全赞同爹的话。 赵老四吃着花生,懒洋洋的提醒,“爹,你也别想多了,咱们家还是村里人呢。” 赵老头嘟嚷,“村里人咋了啊?往上数八代,谁家不是泥腿子。” 第492章 名利 赵老四悄悄挪了一下凳子,“爹,我跟你说门当户对,你给我扯祖宗十八代,真要这么论,咱们姓赵的以前还出过皇帝呢。先人好坏,那都是过去,现人如何,才是最要紧的。” 赵老头面皮抽动,方才说话的豪情不在,他瞪着儿子,把一句“就你话多”咽了回去,只凶巴巴道:“人家上门求亲,就说明我们家的姑娘不差。” “谁家……”赵老四正欲再开口,就被赵老三撞了一下。 两人的视线相触半晌,好似有一场无言的交锋。 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你跟他怼什么,又不是咱们家倒贴上门。 黄鼠狼给鸡拜年,做的都是表面功夫,不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吗?打着油灯在里面挑好的,还不如蒙着眼睛摸豆子来的痛快。 赵四,吃药了啊?火气这么大? 赵老四翻了个白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花生壳,推门出去了。 赵老头用余光瞅着他的背影,大声嘟嚷道:“这干啥,在外受了气,朝我撒来了?” “赵四跟个孵蛋的母鸡一样,成日窝在家里,他不给别人气受都算好。”赵老三看向赵老头,“爹,晴姐的事你别操心,她自己心里有主意,还有大郎两口子看着呢。” “我不操心。”赵老头口不对心,“这会儿说到了我才念叨两句。” 他问,“老三,那梅家你晓得吗?真跟晴丫头说的一样。” “去年听娘说了一嘴,那梅大娘子为人不错。” 赵老头单手拿起旁边的茶碗,不过想到天这么晚了,吃多了茶难合眼,就又把茶碗放下,气鼓鼓道:“老三,你在城里做什么去了,怎么横着长了啊?” 赵老三无辜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胖手,这不是家里有钱了吗,心一宽,想吃什么吃什么,肉就长了起来。 “爹,你说我干啥啊?”他捏了捏肚子,“多有福气啊!富户老爷都是这长相。” 赵老头一时语塞。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村里人基本上都干瘦干瘦的,圆胖圆胖的赵老三就格外显眼。 “也别总惦记着吃,那郎中怎么说来着,身上肉多了体虚气短,反正不好。”赵老头给出了个主意,“明年春耕,你在家忙活一个月。” 赵老三惊恐的摇头。 春耕累死半个人,剩下的半个人,留到秋收再死。 “爹,只听说饿死的,没听说过撑死的。”赵老三麻溜的站起身,“天不早了,我先回家,明个儿还要进城呢。” 眼见嘴巴多的都走了,只剩两个锯嘴葫芦,赵老头不想一个人唱戏,从桌上拿起烟杆也走了。 手搭在门上的时候,他突然回头,小声说,“晴姐的亲事,托老四媳妇帮忙掌掌眼,后生不差,就定下吧。明年十七了,也到了年纪。老大,你也别嫌,要换成以前,咱们还攀不上梅家的门呢。” 赵老大哪里会这么想,就是家里堆了金山银山,他的本事和见识摆在这里。 披上锦袍,带上金冠,套着这层皮子,走出去看到的还是沾着泥巴的裤腿。 难能可贵的是,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平庸,所以就算赵四郎比不上任何人,他只有微微的失望。 不管怎么说,儿子胜过老子,就是不孬的后生。 赵老头出了门,在院里看了看,几个屋子都点了油灯。 赵老三几人已经回家了。 “这人倒真变的快。”他喃喃道:“前年给大郎相看的时候都没嫌亲家是个杀猪的,去年二郎说了连家,也没觉得有什么,怎么换了梅家,心里就这么不对劲呢?” 他想到了家业,想到了几个念书的孙子,还想到了杨亲家。 本该最出风头的杨老头,含明隐迹,不露分毫,好似那个风光无限、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并非杨家长孙。 反倒是谢、赵两家,甚至是潭州杨家自鸣得意。 出门在外,说起状元郎便觉得骄傲。 这是人之常情,只是话说多了,总觉得自家也跟着不凡起来,将来靠着状元郎,儿孙也当大官,做人上人。 名利场上的人闻风而动,放低姿态,既谦虚又低调,话里话外捧着人,便是清醒如赵老四,有时也禁不住蛊惑。 好在原本飘飘然的心,如今终于如重物一般坠地。 他是生意人,对“利益”两字本该最明白不过,但现在居然想不透。 有时候,亲事也是一桩买卖,买家能出多少价,就希望卖家手里的东西能值多少钱。 奔着晴姐而来的商户,要的是庇护,他们睡在银票上,守着金阁,不满于此,他们拉拢官员,谋的是利。 自降身价,委屈自己娶一个农家女的读书人,买的是前途。 他们要入仕,需要人提拔,要有靠山。 赵老四告诉自己,借势而为没有错,世上那么多读书人,哪个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他忘了一件事,杨章成是怎么想的。 从老杨头的行事上来看,杨家并不准备成为谁的羽翼。 赵家有杨氏约束,倒也没太出格。 但润物细无声的细雨,很快就会爬满每个人的心口,尽管赵老四不想承认,他确实是最庸俗的凡夫俗子。 “月娘,这世上最厉害的毒药是‘名利’,尝过了滋味,难以忘却。”赵老四窝在软榻上,无端有点落寞,他是从山脚一路爬到现在的,从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要钱和权势。 人可以清醒的沉迷在上面,但不能糊涂的捧在手上,这是无色无味的毒药,沾上便成瘾。 杨氏微侧着头看他,灯下的眉眼,比之十几年前,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但眼神依旧透亮,“怎么了?是觉得梅家不好?” 赵老四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是。” “我也觉得不好。” 赵老四愕然抬头。 杨氏莞尔,“听说梅家小子寡言少语,将来若真成了,丈人女婿见面,不就是舅舅打外甥?” 赵老四的思绪被她带偏,想起自家大哥蹦豆子一样的嘴,将来跟女婿坐在一起,能说些什么。 第493章 梅家上门(1) 赵老四看了她一眼,似乎带着些委屈,更多的是心虚,“我没这么想。” “我知道。”杨氏道:“我也觉得梅家低了点,到底是你侄女,配个读书郎绰绰有余。” “可是旁人不这么想。”杨氏说,“人站在高台上,不管为了什么低头,总是觉得委屈的。” 若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委屈便会化为屈辱。 世人谋的是赵家人脉,而那根线在杨氏手上,她是赵家媳,但也是杨家女,是非好坏在她心中自有权衡。 杨家只是暂时遮阴的树,不是顶上的天。 那些带着诱饵前仆后继靠上来的人,谁动了线,就得担着这份因果。 杨章成不是困在乡野里难以出头的农家子,更不是官场上举步维艰的寒门官员,他姓杨,就算世人刻意避而不谈,他也是出身大家的世家子弟。 他要是愿意,杨家有的是人为他谋划运作,竭尽钱财人脉。 但杨章成拒绝了,他不要用潭州杨家的名头走进官场,他是乡野小民,他要只身入官场,为了老师,为了朝廷,更为自己。 崔贤从状元踏入官场的时候,孤身一人走了一路。 现在换成他的学生,不是崔党,只是朝臣。 杨氏清楚他的抱负,看出了他的意愿,她站在道上,远远的目送。 上门而来的人,都带着目的,接了东西就得把事办了。 杨氏说,杨家没这么大的本事。 小辈婚事虽然没有摊在面上的利益,但聪明人都知道,是冲着什么来的。 夹杂着利益的婚事,单纯和睦不起来。 除非赵家能靠着杨家快速起势,给晴姐撑腰,不然她定是要受委屈的。 不说别的,只单单一个纳妾,她就受不住。 杨氏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以势压人,传出去旁人只会说赵家女善妒。 所以晴姐要是高嫁,就得做好丈夫三妻四妾的打算,她要大度,要贤惠,要孝顺,做好这一切,才是有头有脸的正妻。 晴姐做不到,她比划着说,“四婶,我知道他们看重的不是我,一个赵晴,就这么大,不值得一提。人大了,都牵扯在利益当中,但我想纯粹一些,我艳羡你和我四叔,也羡慕过三叔三婶。或许在万万人眼里,朱门是雕着金子的龙门,值得抛弃一切奔赴而去。但我不是鲤鱼。我是赵晴,一个乡野杂鱼,不值一提。” “我要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我不要那些虚无缥缈的钱财权势。梅家能给我的这一切,我握在手上,很踏实。” 杨氏问,“你会开心吗?” 晴姐笑道:“得偿所愿,我会开心。” . 次日午时刚过,村里就来一辆驴车。 也不一定,大家伙看着那个比驴子高大,比马呆傻的牲口,一时瞅不出来是啥,“这是驴子,咋长这么大?” “我的天爷啊,这是啥牲口,驴不像驴,马不像马。” “是骡子。”旬框道:“少见啊!” 村里人寻声看去,见是澄州流民,人群一时便寂静了下来,要是换成其他村里人,大家伙早就上赶着问了。 旬框也不在意,瞧了眼热闹,就悄身走了。 这些天他们可遭了不少罪,屋子还没修好,风雨便往屋里灌,浇透了心里萌发的嫩芽。 好在村里山多,不缺柴火,大家伙互相依偎,倒是熬了过来。 如今趁着没有下雨,忙想法子修补房子呢。 梅家来的着实巧,晴姐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上门了。 便是赵老头心里也不由嘀咕,莫非真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 只有连春儿看了梅大娘子一眼,猜想应该是看见人不在店里,便晓得是回家了。 今日有媒人在,都不用梅大娘子开口,她坐在一旁,小心的打量着赵家人。 许灵桃几人也悄悄扫视着梅立松,人没什么特别的,要说好坏,真看不出去。 许灵桃和连春儿悄悄出门,一边走一边道:“长的只能算是不丑,性子摸不准。” 连春儿道:“我看着比我公公的话还少。” “虽然寡言少语,但该有的礼节没差。” “那梅大娘子我们以前也见过,是个爽朗性子。”连春儿突然噗嗤一笑,“上回来的时候就说办了亲事就分家,奶奶还嘀咕呢,说这事传出去外人岂不是要说晴丫头的不是,一进门就逼着婆家分家。原是分家文书早在一年前就写好了,倒是一片诚心。” 许灵桃带着几分羞愧道:“昨个儿我还对梅家带着一两分偏看,如今亲眼见了,才恍然是我心胸狭隘。若是去年有梅家这般好的亲事,我欢喜还来不及。” “去年梅家并未说出那番话,便是我们觉得好,晴丫头估计也没这么快点头。”连春儿感慨道:“也是上门求亲的人太多了。只看家底,梅家确实算不上好。但人品贵重,若是抛开四婶,还是晴丫头高攀了。” 毕竟不是谁家婆婆等儿媳一进门就分家,更难得的是,她居然能劝动丈夫,没几分手腕是不可能的。 梅大娘子年轻的时候也受过婆母嗟磨,如今好不容易熬出头,正是威风的时候,居然能舍下这一切。 “难得,难得啊!”连春儿叹气,“虽说家里没几个铜板,但管久了,也招人嫌。将来等我儿媳全进门,我也早早的把家分了,都快活的去过日子的日子,免得我费心费力还不讨好。” 梅家人虽然吃了午食,但进了门,定是要好好招待的,许灵桃和连春儿便煮了几碗糖水蛋。 端进屋的时候,发现赵老大也回来了,正跟梅立松聊天。 说是聊天,也不像。 两人面色严肃,就像是在商讨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基本是赵老大想了半天才问一句。 来来回回也才几句话。 比如说,家里几个兄弟,有几个侄子,会赶车吗等话。 连春儿听的五官皱起,直到把手里的碗放下,才背身咬着嘴唇笑。 这哪是聊天,分明是两个装着饺子的茶壶,晃晃悠悠倒不出来。 不过梅立松并不是嘴笨,只是不爱说话,见老丈人吭吭哧哧半天都憋不出一句个字,他就自己找了个话头。 第494章 梅家上门(2) 梅立松平日少与人交谈,也不会说一些场面话,便把做活的一些事挑出来讲了。 像各种木材,什么年份的最好,是适合打床还是箱柜等物,县里的富户老爷喜欢雕什么花,什么样式,大户小姐的嫁妆一共多少件。 别说赵老大,就是赵老头也不自觉的偏头,听听有钱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 梅大娘子向自家小子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总算是开窍了,哄好了老丈人,还怕亲~事不成? 她眼神扫了一下,瞧见坐在一旁的花莲儿,想这虽是后娘,但也是娘,便拉着她亲亲热热的说话,“上回见了赵大娘子,总觉得亲切,要不是地方远,又怕打扰到你,早就上门亲香亲香了。” “我是个闲人,你要是能过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是上元十三年生人,不知赵大娘子什么年岁?” “今年三十有四了。” “哦哟,那你比我小好些呢。”梅大娘子认真的看了两眼,感慨道:“莫说是三十岁,我便是二十岁也没你这个精气头。” 操劳的人老的快,梅家虽然后头发家,但梅大娘子年轻时可没少干活,主要还是婆婆找事,妯娌两个,家里就靠她一双手忙活。 老货偏心眼子偏的没边了。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她依旧记得婆婆小姑子和妯娌的勾当。 入了土的就罢,但其余两个活着的,可别想得她一个好脸色。 村里人背后说梅家大房不厚道,如今这么大的出息,也不帮兄弟一把。 这明显是火没烧到自己身上,站着说话不腰疼呢。要让她们摊上这婆家,怕是骂的比谁都大声。 也有些人讲公道话,说年轻时欺负人,现在看人家发达了,还想靠上去沾光呢,没脸没皮的,真不要脸。 梅大娘子嘴上不说客套话,但心里记着,谁说话中听,日后打嫁妆木具,都给个便宜。 那些不对付的,工钱就要的贵,管你乐不乐意,反正梅家又不少这一口饭。 如今村里哪个不说她好,便是有眼红的,也只敢关上门讲两句。 只能说一句,风水轮流转。 花莲儿年轻时也受过罪,手糙的像老树皮一样,但在娘家养的好,又不用为儿女操心。 心里压着的事少,人就老的慢。 许灵桃怕公婆用钱不好意思开口,每月还送五百文过去,做足了好儿媳。 花莲儿收着,攒到现在都有好几两银子了。 如今在赵家万事不用她管,除了养鸡养鸭,就是带带孩子,做个饭,每月还有钱进口袋。 娘家离的近,她念着爹娘和哥嫂的好,每月还买点糕点糖给侄子侄女甜嘴。开始还藏着,后来自己卖鸡蛋挣了钱,就明着去,走一趟也花不了多少钱,五六十文就能买好几样。 感情都是互相的,你好我就好。 不管贵贱,花莲儿有这份心,花家几个嫂子就开心的不得了,也乐意给小姑子面子,说赵家的好。 最主要花莲儿不像张氏一样要强。 村里人巴不得赵家的日子不安宁,旁人过的太好了,就衬出她们的日子苦。 因此总想着拨拨话,拱拱火。 什么赵大郎几个到底不是你亲生的,哪能真心孝顺你,都念着生母呢。你是婆婆,就该你当家才对,钱拿在手里,才能靠住。 有有人说,家里田地以前多亏了你家老大伺候,如今一分家,别的倒是吃香喝辣享福去了,你家那个还苦在地里呢。 甚至还有人说到张氏,上个月我瞧见你家大郎去那头了,手里提了不少东西,肯定还有银钱孝敬。这人都嫁了,还生了崽,过年走一趟就是了。平日还把钱送到那边去,不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怎么说你都是上头的“娘”。 诸如此类的话数不胜数。 这些人以前在张氏面前也是这样撺掇,多是说你妯娌小叔子厉害,难怪你婆婆就看重那边。 将来出息了,你们两口子还怕没好日子过? 张氏要强,在村里一向是贤惠好儿媳的模样,如今听村里人说这话,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觉得没脸。 都是赵家儿媳,凭什么她们大房就得靠三房四房才能出息?因此铁了心要把妯娌比下去。 心里想的多,人不累才怪。 这一口气把心肝都熬熟了,自然也不觉得在赵家的日子好过。 如今又嫁了一个,心里还是一样的想法,她肚子钻出来的就是比继子聪明有出息。 男人就是这个德行,念着前妻的时候,儿女就是心头宝。一旦身边有人了,前头留下的那几个,慢慢长成了草。 被张氏一哄,心就往这边偏,如今攒着钱,一心要送儿子去念书。 张氏满意的不得了,想着赵四郎不争气,自有争气的。 村里哪有不透风的墙,张家村是娘屋,上通村是上个婆家,自有人把闲话传过来。 无非是说张氏这个后娘心毒手狠,哄得他男人连亲生儿女都不顾了。去年服役,当爹的不去,把十三岁的儿子送过去。 那么小的娃,还没成家,差点累死在外头。 赵家不在意,但张家可就笑不出来了。 这么烂的名声,将来怎么嫁女。 赵大郎就是为了这事过去的,他娘后头生的那个孩子才多大?成人长志还得要十几年,但夫家儿女可都十多岁了,有的连儿子都落地了,她把人得罪光有什么好处?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她男人早早走了,这娘俩的日子都过不下去。 可惜张氏要是能听进去,当初就不会和离了。 赵大郎吃了一肚子气回来在赵家不是秘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听见,不管,日子等话。 说心里话,花莲儿是有点开心的,继子跟那边关系淡,就代表跟她亲近。 梅家坐了两个时辰才起身,外头虽然光亮,但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天就开始慢慢暗了下来。 赵老头留客,“时辰还早,先吃了饭再走。” 柳媒婆笑说,“今日不急,下回再来吃顿便饭也不迟。” 第495章 打听梅家 “今日是今日,下回是下回。媒人费心上门,连顿饭都没得吃,外人还以为我们家不知礼数呢。”许灵桃把人拉到桌前坐下,“饭菜早早便备好了,现在端来,吃碗饭不耽误赶路。” “赵家娘子客套了,是我们上门打扰了才是,哪还能劳你们这么费心忙活。” “这男女婚嫁,多亏您老帮忙说和呢,便是家里姑娘再好,没个好媒人帮忙牵桥搭线,照样有缘无分。”许灵桃又说了几句好话,就出门去灶房忙活。 菜也刚出锅,怕前面炒的菜冷掉,还用碗罩上了,如今把碗一掀,香味扑鼻。 除了饭菜,又上了酒,梅立松要赶车,只沾了沾唇。梅父陪着赵老头喝了两碗,他和不少大户人家的管事打过交道,见过世面,讲起话自是没有任何拘谨。 就是地里庄稼,也能接上话。 吃了这顿饭,此事差不多就成了,不过梅家到底远了些,赵家还要去村里再仔细打听打听。 若是好,下回上门,两家走礼,亲事就算定下了。 梅父吃了酒,出门被风一吹,越发的晕晕乎乎。 酒的后劲大,梅父平日做活,都是吃杯粗酒暖身,猛得一吃劲头这么大的酒,才半碗就顶不住了。 梅大娘子扶着他,悄声骂了一句酒老鬼。 梅父没听清,只嘿嘿嘿的傻乐,说自己心里高兴。 回家刚申时末,但天已经黑了。 梅父颠簸一路,酒醒了不少,他畅快道:“孩他娘,我这心里头高兴。这城里人个个眼睛长天上去了,嘴上喊我梅掌柜,亲亲热热的,一背身就闲我晦气,说过一遭话,下回就绕着走。老大那媳妇那么傻,但当初也就她娘家人把咱们当回事。我是不在乎,钱挣了,富贵享了,但儿孙走在外头招人嫌。” 梅大娘子叹道:“咱们这些在外头做生意的,哪个不招人嫌,普通人家倒也罢了,那些读过书的,从不拿正眼瞧人,好似沾了铜臭,自个就脏了。” 生意也有上下等之分,书肆、票号、银楼、粮盐等都是上等。 肉铺、牙行、剃头铺、棺材铺等,是为下等,这里面也得分个一二三出来,杀猪要沾血,做棺材带着晦气,都让人瞧不起。 梅父刚入这行的时候,遭过不少白眼,如今挣了钱,外人才笑呵呵的做些面上功夫,因此心里感慨颇多。 有些行当能挣钱是有原因的,像做豆腐、打铁那都是苦力活,屠夫杀猪脏手,猎户进山赌命,都不容易。 “我放心了,放心了啊!”梅父开心道:“赵家有好几个读书人,也没瞧不上我们,门风教养好。” 梅大娘子心想,哪是不嫌弃,只是我们家比别家有长处,人家看上了,这才愿意给面子,“我早说赵家好,要不是念着好,能惦记这么多年。” 梅家院里点了两个灯笼,就是出门也能看清路,听着外头有说话声,屋里人纷纷道:“爹娘回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立橡媳妇把孩子放到地上,跟丈夫说了一声,叫他看孩子,就和小姑子闺女去灶房端饭菜。 梅立橡抱着儿子出门,走了几步就看到迎面走来的爹娘,“娘,怎么样啊?” “差不多了。”梅大娘子喜道:“下回上门应该就定下了。” “那就好。”梅立橡心里酸了一会儿,很快就抛开了,不管怎么说,弟弟没分家里的铺子,他就占了大便宜。 爹娘多操心也是应该的,谁让梅立松是根木头呢,还是根名贵木头。 梅大娘子接过孙子,埋怨说,“外头这么冷,你把锤子抱出来干嘛?” “穿着厚衣裳呢,没事。” “你个当爹的说的轻巧,这么小的孩子,冻到了怎么办?”梅大娘子扯了扯孙子的衣裳,抱着人快步进屋,软声道:“锤子,别听你爹瞎说,要是着凉了,就要喝苦药,你要喝苦药吗?” 锤子小眉头一皱,头摇个不停,“不喝药,不喝苦药,要吃糖。” “吃糖,明儿个叫你爹多买点。” 锤子开心的笑了好几下,“买糖,吃糖咯!” . 那日自梅家走后,赵家大房商量了会儿,觉得梅家还不错,赵大郎就抽了个时间去梅家村走了走,怕自己看不准事,还麻烦了赵二郎。 梅家村是真远啊!从县城去近些,两个多时辰,一路问着过去。 天太冷了,村口都没人。 赵二郎就在田边问老伯梅家的事,说自家是山那头的,想给妹子打些嫁妆,不晓得这梅木匠厚不厚道。 老伯看了两人一眼,心里略有些怀疑,毕竟从来都没见过。 “咋找到这来了?” 赵二郎道:“村里人介绍,说这边有个梅木匠,活做的漂亮。” 老伯道:“活做的漂亮,价钱也实在。” 赵二郎犹犹豫豫道:“我怎么听人说这梅木匠……” 他话说的很慢,面上十分犹豫。 老伯板着脸,语气不愉,“那群多嘴婆娘,人家屋里事,跟她们有啥子关系?自家事都管不好,还好意思说别人。” 他骂了几句,随即解释说,“村里婆娘说的,没一句真话,你们莫信。那事我们村里人都晓得,是那老两口不厚道嘞。那梅二两口子也做的不对,占了家里不少好处,还不念哥嫂的好。如今运道转了,老大两口子发达,心里有气嘞,不与弟弟往来也在情在理。” 这是梅家的事,自然不好当面问,如今听到了,肯定是要问清的,赵二郎故作讶异道:“原来是这般由头啊!我村里婶娘还说是那梅木匠不孝爹娘,不顾兄弟……” “放狗屁……”老伯怒道:“这是村里人婆娘瞧着人家日子过好了,眼红嘞!尽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你莫听他们讲,我说的真话,那梅大两口子真真是好,年轻的时候啊……” 不用赵二郎追问,老伯就详细把缘由讲了,都是村里人亲眼看到的。 无非是长辈偏心,活都叫长子做,钱都给小儿子。 第496章 郑家喜酒(1) 村里这种情况很常见,如赵家大房,看顾家里田地的人是赵大郎,但张氏手里的钱都是给小儿子准备的,慷慨和慈爱,从来就不属于被漠视者。 “……我早些说了,这样做要不得,可没谁愿意听。”老伯对梅家的事知知甚多,“做事不能太过了,疼疼小的,也要疼疼大的,莫让人寒心。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咋能不盼个好嘞?” 他停下声音,手撑着锄柄叹气。 赵二郎附和道:“老伯说的好,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兄弟姊妹不睦,哪个不是因着大人偏心。” “是是是。”老伯连连点头,随即道:“是个好人,你们要请人做活,尽管去,莫得事 。” 赵二郎应下,又去村里找几个人打听了一下,大家伙翻来覆去就是兄弟不和这一桩事。 赵大郎放下心,听多了梅家的事,他还诡异对梅父生出了一股亲近感,同样的经历,赵大郎无比理解那种无尽的失望和痛苦。 挣扎在泥窝里,不得解脱。 赵二郎从路边抽了一根干枯的草,嚼在嘴里,极目远眺。 目之所及只有光秃秃的田地,但赵二郎知道,薄土下还有遗落的种子,只待时机一到,就能发出嫩芽。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赵大郎勒了勒绳,喊道:“走吧,这地儿太远了,也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到家。” 薄云东流,日暮西尽。 昏色侵袭,将天地染透。 牛车越过山间小道,群林坦途,终是在万籁寂静前进村。 村口的狗率先冲夜间的不速之客吼叫,院里吃饭的大人端着碗出门,见是熟人就大声训狗。 赵家还没用晚食,此刻许多人坐在堂屋里头说话,许灵桃隐约听见狗叫,不由欢喜起身,“估计回来了。” 连春儿和她一块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了车子碾过石子的声音。 赵二郎一下车,才发觉身子发酸,脚还有点麻。 上通村到梅家村的路没走过,绕了好几个岔子,不然早在天蒙黑就到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连春儿摸了摸他的手,宽大厚实,带着森森凉气。 “以前没去过,不怎么会走,多了绕好几段路,不然早回了。” “灶房暖和,你先去烤烤,等会儿再吃饭。” 赵二郎又冷又饿,这会儿不太想说话,连春儿说什么,他便应做什么。 赵大郎则去后院栓牛车,许灵桃一块跟过去了,也是问怎么回的这么晚。 “地方远,我和二郎老早就从城里过去了,近午时才到,找人打听了会儿,就紧着回家,路没走过,不太熟。”赵大郎吸着鼻子,脸颊通红。 栏里早就备了草料和水,赵大郎又去泥屋翻出一袋熟豆子,抓了两把,又把袋子塞回去。 豆子是粮食,赵老头就算再怎么稀罕家里的牛,平日里也不舍得喂,也就赵大郎赵二郎会偷偷喂两把。 原本精疲力尽的黄牛看到豆子立即欢喜的叫了两声。 赵大郎摸了摸牛脑袋,嘴里念叨着“辛苦了辛苦了”。 喂完豆子,夫妻俩才进屋。 桌上已经摆了菜,花莲儿端了两碗饭,给了赵老头和赵老大,随即又忙添了一碗,给了赵大郎。 赵大郎饿着了,饭也吃的快,手里端着宽碗,嘴巴靠上去,几下就扒拉干净了,许灵桃抱着孩子,一时不好起身。 吃了饭,屋里才有了些别的声音。 赵大郎把梅家的事挑拣着说了。 赵老头擦了烟杆,刚想放在嘴里,看见眼珠乌溜溜的小曾孙,又给放下了,大人没事,可不能呛到小娃,“过两天再去城里问问,要是行,下回就定了。” 许灵桃心里也搁下了一桩事,她刚进门时,是晴姐在一旁帮忙,又因着和丈夫感情好,爱屋及乌,对这个小姑子也带上了两分长辈的疼惜。 怜她生母不在,喜她和气聪慧,不免多操心。 又坐了会儿,许灵桃小声跟丈夫说了两句,就抱着孩子出门。 小孩子睡觉没个定数,困了就要睡,大半醒了就是闹腾,家里谁也别想睡个好觉,一天两天还好,整天这样,谁都熬不住。 许灵桃跟长辈取经,求了个法子,白天哄着玩,晚上再睡。 大狸闹了一天,这会儿犯困。许灵桃把孩子放在栏车里,拿着拨浪鼓缓慢拨动,嘴里小声哼着摇篮曲。 半盏茶的功夫,屋里就安静下来。 赵大郎进屋时也放轻了手脚,压着声音,“过几天要去三姑姑家吃酒,你也一块去吧。” “我就不去了,带着孩子,多不方便。”许灵桃坐在妆台前,卸了钗发,微微侧头看着丈夫道:“况且你们过去,家里总要留个人。县城远,吃了酒回来,都要大下午了。” 赵大郎哑然,半晌才说,“我也不过去了,爹娘过去。” “诶,”许灵桃对着他摇摇头,“人多才热闹呢。” “你一个人在家……” 许灵桃莞尔,“这有什么,村里这么多人呢,还有福婶,再不行,我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吃一顿。” “也许久没去看过丈人丈母,明个儿咱们提着东西过去。” 许灵桃抿了抿唇,推了推他,含笑道:“早些睡吧,累了一天了。” 赵大郎锲而不舍道:“你带着孩子,做饭也不方便。” 许灵桃无奈点头,“晓得了,快睡吧,时辰不早了。” . 郑越的亲事去年就定下了,只是周家闺女年纪小,多留了一年。 赵盼儿自是想要儿媳早点进门,毕竟郑越年纪不小了,别家这么大的小子,都已经儿女双全。 周家也知道郑家等不了,因此推了一回,就挑了个好日子,只是不美,天儿太冷了。 郑家的亲戚多,赵家亲戚也不少。 赵盼儿把算盘都拨烂的,觉得没几十两银子下不来,她看了丈夫一眼,“哪里来的那么多亲戚,开出几十桌了。” 郑云道:“我叔伯那边就十来桌。” 郑老太厉害,儿女一共十三个,死了五个,还有八个,有些年纪大的已经动身走了,但家里儿孙也不少。 都是堂兄堂姊,本家亲戚。 第497章 郑家喜酒(2) 赵盼儿问道:“我娘家五桌够了,你舅家六桌也差不多,剩下那么多桌,给谁开的啊?” “都是关系好的兄弟,我们家讨媳妇,怎么能不请啊?” 赵盼儿锁着眉,“今年的粮食本来就贵,天还这么冷,哪样都不便宜。这一桌办下来,没个一两银子怎么够?就这还没算请厨子礼账师傅的钱呢。” 郑家是有些家底,但也禁不住这么花,赵盼儿一算,就忍不住直抽冷气。 郑云一向不把钱放在眼里,“也就几十两银子。” “你说的轻巧,过日子哪样不要钱?就是野蔬,买上一把都要两文钱。”赵盼儿起身去拿自己的钱匣子,“年景不好,粮食贵的吓人。” 她当着丈夫的面打开钱匣子,有店契宅契,银票银子都有,分了好几堆,“越儿樊儿习武,打弓箭、请师傅、吃喝就是一大笔银钱。锦儿花费少,但姑娘家的首饰衣裳也不能省。你算算,一个月就去了多少钱了?” “你在外吃酒,三五百文的,一个月就要二三两银子。爹娘年纪大了,每月吃几贴补药,再请大夫搭脉,也是钱。”赵盼儿叹道:“还有你那些个堂兄弟,三天两头的上门,不招待失了礼数,置办上一桌好酒好菜就是两三百文。要是不省着,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郑云皱着眉,“我堂兄过来干嘛?” 赵盼儿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在衙门当差时,旁人求你做甚?” 郑云不吭声,只道:“勿理他们,只管送客就是。” “爹娘不开口,我一个做儿媳的怎么敢做主。”赵盼儿暗戳戳的告状,“你那些兄弟,哪个不说我不是,说我顾娘家,没给他们送钱,都恨着我呢。” “口舌之快,理他们作甚。” “我不理!“赵盼儿声音带着些许委屈,“就差指着我鼻子骂了!当初你说提拔亲戚去衙门,谁瞧的上?如今见我弟弟日子舒坦,眼就红了。” 这话可戳郑云的心口上了,他当年进衙门的时候,本家亲戚都嫌丢脸,鲜少往来,后来见识过威风,又想仗着亲戚情分,找个事做。 郑云又不是个傻子,自然一概不理,只是得顾忌情面,虽然事不肯办,但也不能说难听话。 他脸色不太好看,“四十好几的人了,仗着不要脸皮,上我这来摆威风了,下回再来,我陪陪这些个‘好兄弟’,看他做老子还是我当爷。” 赵盼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道:“四十七桌客未免多了些,不说别的,只说地方,就是摆到巷子口去都坐不下啊!” 这倒也是个问题,幸好周家自己摆嫁女酒,不然赵盼儿真不知道这账该怎么算。 郑云吃了酒,这会儿酒气还没散尽,不免有点心烦意乱,“还有几天呢,也不急着今晚定下。” “不成,明个儿要定菜品,喜轿唱赞的,都要先请,那么多事,一时半会哪来的及。” 郑云当做没听到,自顾起身走着,“明个人再看。” 话音刚落,人已经躺床上去了。 赵盼儿对着他虚踹几脚,方才解了气。 次日下午继续商议,在赵盼儿的强烈拒绝下,郑云把自己年轻时认的一些“好兄弟”全划去了。 如此删删减减一番,只定了三十三桌。 剩下的就是找厨子定菜品。 家里人一块商量,又是一个早上。 赵盼儿拿着纸张去跟人定菜,佐料、菜蔬、鸡鸭鱼肉等每样都得先定好。 她嘴巴厉害,说干了口水省了一两银子下来。冬日鲜蔬少,也就萝卜、豆芽、芹菜、芋头、冬笋等。 价钱还都不便宜,像冬笋十文钱一斤,赵盼儿没舍得买,找到赵大郎几个,从村里买,价钱要便宜很多。 鸡蛋和鸡鸭也是如此,村里有的东西,送到城里来,就要贵不少,但不如就近方便。 虽要昏世才开始吃酒,但郑家一大早就忙活起来,杀鸡宰鸭,杀鱼切肉。 郑锦带着弟弟到处贴喜字和红花,还挂了不少灯笼,连喜联都糊了五六对。 在城里办酒席不方便,地方小,客一多就摆不下,赵盼儿提着东西上门,借了两个邻居的院子。 申时初,院里就陆陆续续的来客。 礼账先生坐在一旁,城里人还好,基本都会讲官话,但村里人都说的地方话。 “王三……” 礼账先生抬头,重复道:“王伞?” “是王三,一二三的三。” “王散,你儿散的散?” “不是,不是,是三啊!” 礼账先生满脸迷茫。 有官话利索点的道:“王——三。” 礼账先生用袖子擦了擦汗,干巴巴道:“王三啊。” 那人点头道:“对对对,王三。” 礼账先生眼睛直抽,他数了钱,“五十个文。” 那人也看不懂,但还是伸着脖子瞅了瞅,至于哪个是名字哪个是账都分不出来。 赵老大等了一会儿,才轮到他,“赵兴祖,五百文。” 铜钱太多了,不好数,他直接拿的碎银子,礼账先生称了称,随即重复了一遍,“赵兴祖,五百文。” 人群哗然,左右扭头窃窃私语,“郑家哪家亲戚,这么大人情。” “不认得。”郑越堂婶仔细辩了辩,“估摸着是娘家人。” “你写多少人情?” “我家没啥钱,随我大嫂,一百文。” 人群有人惊呼,“一百文,我的天爷,你做这么多干啥子?她们那是本家亲戚,一百文都少了。” 郑越堂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赵老大等礼账先生落笔,人没走,又递了银钱,“赵得名,五百文。” “赵立言,五百文。” “赵立行,五百文。” 这名字一听就像亲兄弟。 守在礼账先生旁边的郑家人仔细打量着赵老大,半晌恍然,亲热道:“赵兄弟啊!多年没见,越发富贵了,一时没瞧出来。诶,怎么没跟大和兄弟一块过来?” 赵老大都准备要走了,突然被人叫住,不得不回两句,“进城晚,大和已经过来了。” 那人指着堂屋,“是来的早,正在屋里坐呢。” 第498章 郑家喜酒(3) 客人多,几个屋子都点了火盆,大家伙挤在一块嗑瓜子唠嗑。 虽然都沾亲带故的,但平日没事也不常见,这会儿聚在一块,自是有说不完的闲话。 东家长西家短的扯了一阵,随即说到郑家,“去年就听说越小子定了亲,原以为年后就能吃喜酒,怎得拖到了现在。” “说是那边不同意,要多养两年。” 普通人家可没这么多事,亲事一定,能快就快,多留一天,就多吃一口饭,不值当,也就是家里疼闺女的才会用年纪小多留两年。 要不是郑越年纪大了,婚期要到明年去。 “呸……”妇人往地上吐了瓜子壳,手又捏了一颗,似笑非笑道:“二十岁的人了,再不成家,都成老光棍了。” “也是眼光太高了。前几年那么多媒婆上门,说的个个都是好姑娘。我听郑婶私下讲了,越小子没话说,就是他那个娘,这个不要,那个不要,拖到现在,说亲可不就难了吗?” “郑婶也不说说?” “这么大年纪了,还说什么啊?话多了遭人嫌。家钥匙还在那个手上呢。” “大喜的日子好端端说这话干嘛?嘴巴闲不住,就多塞点瓜子。” “人又不在这里,你做什么好人?” “我是好人。”妇人大翻白眼,“不像你们一样坏心肠。可别再嚷嚷了,这来往都是客,闹起来多难听啊!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对面重重的哼了几声,面色不快。 要是换成别的酒席,今个儿她定要争说两句,只是这大喜的日子,平白无故搅了人家的喜堂,不挨揍都算主家心善。 . “二伯,劳烦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大老远的过来。” 堂屋连着三间厢房,都空出来待客,赵盼儿扶着一个老头,进了堂屋。 郑父郑母和郑云叔伯堂兄弟都坐在里头,大家伙看向门外,年纪小辈分小的全部站起身。 二伯、二爷爷喊了一大通。 等赵盼儿扶着人坐下,众人才跟着落座。 “二哥,外头那么冷,你过来干啥啊。” 老头颤颤巍巍的掀起眼皮,嗓音浑浊,“越小子娶媳妇,我得来看看。” 郑父心里感动的不得了,想着老哥哥还念着自己呢,“二哥,你身子骨好吗?” “好!” 老头的辈分年纪最大,白发白须,牙齿都掉的没剩几个了,桌上的糕点炸货一概不能吃,只喝了两口茶。 赵盼儿替众人添了茶水,刚要走,就被人拉住手臂,“时辰早着呢,别急,坐着说几句。” 赵盼儿笑道:“哪有这闲功夫,桌凳都还没摆好,接亲的轿子也得看好时辰,还有不少事要忙呢。” “你家男人和小子都在呢,你操什么心啊!大半年没见了,合该坐着说会话。” 赵盼儿为难道:“真抽不开身。家里忙的不可开交,等晚上吃酒了,一块多喝两杯。” “你要是不喝,我要记你勾当的啊。” 赵盼儿回了句,“我要是不喝,该挨打。”就急色匆匆的走了。 虽有管事和丈夫在,但不亲力亲为,哪能放心。 尤其是花轿,慢一点都不行,错过了吉时,往后日子该不美满了。 郑云看到赵家来人,喊了几个侄子帮忙做事,自个先进屋坐一会儿,“我如今就是闲人一个。” “闲人还不自在?想什么时候吃酒就什么时候吃酒。” 郑云端起茶杯,跟喝酒一样灌下去,郁闷道:“闲人有闲人的自在,忙人有忙人的快活。” 赵老四看出他心情不好,毕竟做了十几年的捕头,虽比不得县令威风,但手里管着几十号人,寻常商户见了,都得点头哈腰。 赵老三扯开话,不讲衙门的事,只说这县令有什么好玩的地儿。 郑云这个常年混迹风月场所的浪子什么不知道,当即起了几分兴味,有意在众人面前卖弄一番。 秦楼楚馆也并非都是些风流地,有些雅苑专赏舞乐,赵老四还带杨氏去看过呢,确实是个好地儿。 “要说最好的,还得是司桃姑娘,贺县令在的时候,就常去看,那身段,柔的……” 赵老四清咳两声,“时辰不早了,该去接亲了吧?” “你们家的人好没意思。”郑云顿觉意味阑珊,他看了赵大郎一眼,“端着有什么趣儿?活的快活,这辈子才不白来。” 赵老四道:“不端着。你好美酒,我也好美酒,晚上多乐乐。” “与你有什么好乐的?说起话来还没街头屠夫爽快呢。”郑云起身拍了拍衣袍,大步流星的出门。 郑家亲戚多,接亲用不上赵家。 赵老四想瞧热闹,就端着一盘瓜子,跟过去了。路上还拐了个弯把杨氏喊过去。 “这有什么好瞧的?” 赵老四往地上吐出瓜子,“你不知道,城里人接亲可有意思了,要是读书人家,非要作诗才能进屋去。这周家人拳脚厉害,今个儿说不定会打一架。” “打架没意思。”杨氏伸手,赵老四给她抓了一把,虚心求教,“媳妇,那你说什么有意思。” “便是要考,也该是射箭。” 赵老四又吐了一个瓜子壳,“那没意思,还不如玩投壶。” “君子六艺可没有投壶。” “这是民间乐事,比射箭有趣儿多了。”赵老四突然想起来,“下回进城买点东西,教蓉宝嘉宝玩玩。” “玩乐耽业,不了吧。” “这有什么的呀,又不是天天玩,这投壶玩的好,说不定弓也用的好。” “那便再寻人打几把弓箭,立个靶子。” “好主意啊!再去边城买几匹好马。” “边城哪有好马。”杨氏被风吹的有点睁不开眼,声音也细细弱弱,“好马都在军营里。” “种马是山里训的野马,虽比不得战马,但比一般的马要厉害不少。”赵老四手摸个空,他低头一看,盘子已经空了,“明年开春,带六郎他们一块过去瞧瞧,买几匹小马驹,自己养着。” “那可不便宜。” “上等马寻不到,就买二等马,几十两银子一匹。” 第499章 郑家喜酒(4) 这还是靠近边城的缘故,像马贩子把马送去京城,上百两一匹都难求。 “再牵几头羊崽子过来,养肥了过年杀。”赵老四越念叨就越嘴馋,“不知道城里能不能买到鹿肉,烤着吃才香。” 想赶上郑家的花轿,要从巷子里绕过去。 杨氏瞧见四处没人,突然停下脚步,捧住他的脸端详,半晌又一言不发的放下手。 赵老四摸了摸自己的脸,纳闷道:“瞧什么?” 杨氏没回,只喊道:“快走吧,要赶不上了。” 赵老四从左前方隐隐约约听到了炮仗声,并不着急,“没事,赶的上。” 他追问,“方才瞧什么呢?” 杨氏笑道:“胖了。” 赵老四捏了捏自己的脸,“不能够啊,我又不是赵三那个光吃不做的。” 这人最爱捧自己踩别人了。 这边没有镜子,赵老四也不知道真假,他又捏了捏,感觉肉是挺多了,但应该也不胖。 “诶,没什么要忙的吧?咱们过两日进城乐乐。听郑云说释缨阁新排了一支舞,好看的很。” “太冷了,不想去。” “那去镇上看,最近那么多雨,在家都没事做,闲的慌。” 杨氏挑剔道:“镇上的不好看。” “那去别的地儿,正好也瞧瞧铺子。” 杨氏应了。 赵老四拉着他的手,慢悠悠的绕了好几条巷子,才听到后头的炮仗声。 郑越穿着喜袍,骑在大马上,威风凛凛,气质昂扬。 赵老四看了几眼,酸道:“这一绕小半个城都知道了。” 杨氏无力叹气。 赵老四直勾勾的目光看到郑云有些心慌,他低头看了好几眼,确定衣裳是穿好的,心里才踏实。 . 周家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客人虽然少,但都是近亲,大家伙坐在一处,好话连连。 “嫁了个好儿郎,将来日子差不了,你就放宽心。” 周母捏紧了帕子,就是这样才更放心不下。 好好的姑娘家,偏爱拳脚,不通厨艺女工,跟外头的爷们一个样。 以前劝几句还能听的进去,如今被郑家小子教的越发张狂了,哪还听她的说教。 这些苦涩的心里话没法跟外人说,就是自己丈夫听了也不当回事。 这怎么能行呢。哪个姑娘家成日舞枪弄棒的,心思这般野,婆婆怎么会喜欢。 就是男人,这会儿觉得真性情,过了两年,就该说粗蛮不知礼数了。 她心里愈发不安,对着众人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随即脚步沉重的去了侧屋。 周闺穿好了衣裳,这会儿正往脸上点胭脂,她素来不爱这些东西,不过今日看着,竟也生出了几分欢喜。 周母推开门,这动静让屋内里人都偏头看过来。 一见是她,年纪最大的一个小姑娘说,“舅娘,都已经收拾好了,只等上花轿了。” 周母拉着她们的手,说了声麻烦了,就叫众人去堂屋吃茶。 小姑娘快言快语说,“舅娘,我陪着周姐姐吧。” 边上一人拉着她,“快走快走,桌上有一样零嘴,酸酸甜甜的,最是好吃了。” 小姑娘回头看了眼,随即在周母含笑的目光下跟着姐姐出去了。 走远了几步就挨训,“你傻是吧?舅娘要跟周丫头说话,你碍什么眼啊。” “我又不知道。”小姑娘嘟着嘴,“舅娘又不说。” “你是真傻。”那人扭头问,“这妹妹我不要了,你们谁要给你们。” “给我吧给我吧,我就缺个妹妹呢。” . “你今日出门,是喜事,娘本不想说些让你不开兴的话,但还是说了。你愿意听就记下,不愿听,就当娘没说过。去年我瞧着这亲事还不错,只是如今看着,万分后悔。你舞枪弄棒便罢,但去了婆家,一定要多加收敛克制。女儿家,生儿育女,侍奉公婆丈夫才是正事。 你爹不拘着你,是因为他疼你,越小子不说你,是因为他这会儿欢喜你。但男人的心是短暂的,今日好红妆,明日便喜素眉。谁都不敢说能把男人的心留一辈子。人会老,容貌会改,性情也会变。日后他不再喜欢你了,你如今所有的好,便都是不好。 就像你爹觉得你习武比你哥哥厉害,可外人知道了,只会说你粗俗蛮横。聪慧大气才堪为长家媳。便是你公婆不在意你舞刀弄棒,若是在外名声不好听,她会开心吗?一日两日的不在乎,时间一久呢?” 周母叹息,“我的儿,世间女儿难就难在这里。你要去讨旁人的喜欢,才能安稳过自己的日子。这条路,娘走了几十年,比你更清楚其中凶险,你若这般懵懂无知的出门,你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周闺捏着簪子的手渐渐发白,她那么努力的在世上挣扎,最终还是斗不过命,“那我就跟姐姐一样了。” 像是身上的气力一瞬间被抽空,她颤抖起来,头上的珠钗也弯了,但片刻心神大定,“我是周闺,我不是任何人。这辈子痛苦还是欢乐,我认了。” 周母用手背挡住脸,侧身呜咽。 周闺把手里的簪子插入发髻,红着眼睛问道:“娘,我好看吗?” 周母好似像在照镜子一般,她失神半晌,咽下泪,笑道:“好看。” 这一声,恰是暖阳驱阴雨,屋内沉云不在,新月渐起。 周闺望向窗口,她听到了声响,“娘,点炮仗了。” 郑云翻身下马,媒人在前面念几句吉祥话,催着新娘子出门。 周家几兄弟拦着人群,取了弓箭,“娶我妹妹哪有这么容易,你也是个好儿郎,既会拳脚,我们比划两手。” 赵老四竖起大拇指,小声夸道:“媳妇,你真神了。” 杨氏哑然,这也能算本事? 没到吉时,媒人也不催,只在一旁晃着手绢,帮着郑越说话。 “今儿个新郎官这么俊,可不能动拳脚,就取了弓箭,亮几手做罢。” 周家人也说好,“不过这场子不大,瞧不出本事,这样,左巷有棵树,还剩几片叶子,你取一片走。” 不远,三十步的距离,只是叶子小,能射中者还是有些本事的。 第500章 煨番薯(1) 弓比郑越常用的要轻很多,握住手里略微有点不习惯,他适应了一会儿,就迅速搭弓,羽箭顷刻间离弦而出。 周家人愣了好一会,齐刷刷望向空荡荡的树。 这箭出的突然,周遭人都没反应过来,赵老四已经大喊,“起轿了。” 就是这一声,让原本安静的院子又热闹起来。 炮仗连声响,周家人作势还要去拦,被郑家小子搭肩抱臂的挡住,“欸,今个儿大喜,一定要多喝两杯啊!” “本事还没瞧完呢,就想娶走我妹妹啊。”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的是机会,不着急,不着急啊。” 身后洋洋盈耳,郑越抱拳弯腰,“多谢岳父岳母割爱。” 周母轻轻撇开眼,看向闺女,说了些侍奉家翁等。 周父勉强笑道:“走吧,别误了好时辰。” 媒人高声笑道:“迎新娘子入轿。” 一路吹吹打打,小半个时辰后才到郑家。 郑云和赵盼儿端坐上首,屋内皆是郑家长辈,赞者唱礼,拜了高堂,众宾客入座。 赵盼儿担忧儿子吃多了酒误事,先叮嘱了他,“别只知道傻喝 。” 随即又扭头看向侄子外甥,略微正色,笑道:“算婶子麻烦你们一遭,多拦着点,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吃酒吃醉了。” 众人皆拍着胸脯,让婶娘舅母放心。 言罢,就提着酒壶拿着杯挨桌敬酒。 头一桌便是郑父郑云赵大和以及堂叔堂伯。 郑云站起身,酒杯抬高,他这辈子吃过不少酒,十文钱二两的粗酒吃过,二两银子一口的好酒也品过,但从来没有这般滋味。 怅然、感慨、开怀,好似万千愁绪一起涌了上来。 郑云一口喝尽了杯中酒,“男儿为夫为父,当担重责。”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郑越微微侧头,就有堂弟帮忙添了酒。 “子约敬谢舅舅多年慈爱之心。” 赵大和忙起身,也说了几句好话,吃了这杯酒。 郑越不敢多喝,只吃了半杯,又添了些酒 ,再敬郑父,随即又谢了媒人,如今前几桌下来,面上已经带上些潮红。 后面的宾客又要远上一些,郑越只抿了一口,剩下的都由堂弟代喝了。 唯独酒敬赵老四,他又吃了半杯,不为别的,单看杨家。 赵老四打趣说,“欸欸欸,少喝些,别吃醉了,错了美事。” 郑越脸烧了起来,借着酒劲,倒是没人看出他的羞臊。 坐了一会儿,杨氏手脚冰冷,全身好似都被冻住了一样,只喝了碗汤,就不再动筷。 许氏埋头苦吃,席上的荤菜一道接着一道,鸡鸭鱼肉俱全,还有两道野味,家里可不常吃。 桌上都是自家人,也没人跟她抢,赵氏别开脸,望向杨氏问,“怎得不吃了?不合口味?” “没什么胃口。”杨氏道:“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那碗蒸糕不错,你尝尝。” 杨氏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做法差不多,甜味要淡些,倒是好吃,“好吃的。” 赵氏露出一个笑,“村里席面上的蒸糕甜,吃两口就腻人。这厨子菜烧的好,味、香、色都有,油盐还不重。” 杨氏跟她聊着,倒觉得比刚才好上不少,没那么冷了。 热热闹闹吃了这一顿,大家伙连嘴巴上的油水都舍不得抹,把桌上剩菜往自己带的碗里一倒,再喊上自家男人,心满意足的回家。 杨氏合上手,踮着脚探头往男桌看去的时候,竟有几分姑娘家的可爱与娇憨。 熙来攘往,赵老四一眼就瞧到了她,扭头跟身侧人说了几句,就小跑过来,拉过她的手捂着。 温热的手掌下是一块冰凉玉石,赵老四嘶了两声,“鬼天气,冻死人了。” 他身上火气旺,还吃了酒,这会正热着呢,便挨着杨氏,给她挡风。 “大嫂她们呢?”赵老四四处张望。 “桌上还剩些菜,大嫂说带回去。” 赵老四拉着她,“我们先走,不等了。” “你跟大哥他们说了没有?” “跟赵三说了。”赵老四问,“你吃那饭菜怎么样?味道怪好的。” “我吃着也挺好的。” “厨子请的好,等晴姐嫁人了,让大哥也办个出阁宴。” 杨氏哑然失笑,“我们村哪有这规矩。” 赵老四遗憾说,“那吃不到了。” 村里人哪会千里迢迢的来城里请厨子,就是请,也不一定能请到。 赵老四稀奇道:“我也是才知道,嫁女也能摆酒,等将来慧姐嫁人了,叫赵三摆上几桌。” “你怎么不说蓉宝呢?” 赵老四不想说,“屁大点人,离嫁人还远着呢!” “不远了,也就一眨眼的事。” 赵老四悻悻道:“不说蓉宝了。” 街上铺子院落都挂着灯笼。 赵老四嗅着不知哪来的香味,馋虫钻了出来,“我记着城里有个煨番薯的。” 杨氏抬头看了看小湾明月,“这么晚了,定然早歇摊了。” “老妪就住在城里,要到宵禁了才走,我以前和赵三常吃 。”赵老四绕了两条街,人还没走近,就已经闻到香味了。 夜里过了酉时,偏僻的街道人并不多。 就是有呼朋结友的人,也是往酒楼食肆而去,要不就是往小巷子里钻,少有人逗留。 “老妪今年多大了?” 老妪微直起腰,伸出一个手,比划了几下,“六十二了。” “难得,此番年纪依旧精神矍铄。” 师爷赞同的点头,“确实少见。” 老妪眉眼都带着一股慈和,如今寺庙里低眉垂目的菩萨,一见就宁心。 “您老卖煨番薯多少年了?” 老妪有些糊涂,对于从前的事记不大清,“十多个年头了。” “那可是老手艺了啊!”徐先和捧着番薯,又问,“您老一晚能挣几个钱?” “那不知道。十多个番薯,卖完了就回家。” 徐先和问,“您不算账,万一赔了怎么办?” “我家二小子说不会赔,就这样卖,能挣。”她提到儿子,语气满是骄傲,好似她家二小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徐先和算了算,细长番薯半斤左右,算上柴火,一半的利头。 第501章 煨番薯(2) 徐先和以为她是为了挣钱过活,不然这么大年纪了,该在家享福才是。不过这么想好像也不对,徐先和问,“既能挣钱,您老为何不多卖些?多挣两个子。” 老妪笑道:“这么些刚刚好,多了就卖不出去了。” 她六十高龄,长子四十多岁,曾孙都有了,就是人闲不住,早上去街上卖,晚上就在家门口卖。 徐先和低头沉思,半晌笑道:“您老长寿多福。” 老妪笑了一下,并不答话。 长寿未必好,糟老婆子没用,他日端不动碗,吃喝都要人伺候,哪里是福分呢? 如今身子硬朗,子孙多福,也该走了,下去见见老头子,下辈子两人不相逢,各过各的好日子。 赵老四带着杨氏过来,一开始并没有看到徐先和两人,直到捧着番薯,坐在小板凳上,这一偏头,就忍不住瞳孔放大。 怕被他叫破身份,徐先和先道:“我与赵郎君倒真有些缘分。” 赵老四顷刻间便明白过来,心思疯狂转动,县令大人不能喊,称呼什么才合适。 “徐先生难得闲暇啊。” 徐先和笑眯眯道:“前几日我去会了庄山主,闲谈间说到学生,庄山主特意提了赵蓉赵嘉两位小友。” 赵老四眼睛一亮,“庄先生是好先生。” 徐先和点头,“良师益友难求……” 徐先和跟赵老四交谈,杨氏便坐在一旁吃番薯,软糯香甜,有些地方还带着焦色,没入嘴就香气扑鼻。 她晚上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吃着番薯倒觉得格外味美。 师爷悄悄打量着她,虽然早知能教养出赵蓉赵嘉两子的长辈必然不是普通妇人,但亲眼得见,仍是讶异不止。 样貌还是其次,气质姿态太好了些,幽静娴雅,还有眉眼间的熟悉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师爷费力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这抹熟悉感从何而来,他是头一回出京,若说是旧人,都该在京中才是,那这位赵娘子……又是什么出身。 他贸然开口,“先前得见赵蓉赵嘉两位小友,年纪虽小,但谈吐不凡,才学敏捷,乃世间少见的佼佼者。” 杨氏怔了两下,随既微微侧头,不懂他突然说这话的意思,“先生谬赞了,不过乡野顽劣幼童,当不得‘姣姣’二字。平日多有冒犯,多谢先生海涵。” 师爷眉心轻跳,“赵娘子谦逊。两位小友可爱机灵,说的话皆有理有据,于我助益良多。” “先前听赵蓉小友说,赵娘子也读书识字……”话音一顿,他意识到这么问询有些不对,忙歉然道:“在下冒昧,赵娘子见谅。” 杨氏目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徐先和的身份很好猜,能让赵老四这么恭敬且与蓉宝嘉宝相熟,除了新县令没别人。旁侧师爷的身份自然也呼之欲出,不是幕僚就是师爷。 她从蓉宝嘉宝口中,听过的也就师爷。 原以为新县令应该早就寻人打听过自己的身份,但如今看师爷的样子,竟像一无所知。 杨氏吃着东西没答话,半晌突兀道:“幼时跟父兄读了两年书,略识几个字。” 师爷感慨道:“想必赵蓉小友这般年纪有如此见识,多亏了赵娘子善教。” 杨氏谦虚,说多亏了学堂先生才是,后面没再讲话。 师爷也不好再开口,尽管他心里有很多疑惑。 徐先和来的早,已经溜达了一个多时辰,跟赵老四聊了几句,鼓励他一定要让两人继续读书,“赵蓉小友虽为女子,但聪明伶俐,敏而好学,他日未必不能行前人所不能行之事。我从京城来,虽见过不少天资聪颖者,但如赵嘉小友这般幼童着实寥寥无几。好好教导,将来科举入仕,定有自己的一番造化。” 得了县令的这一句话,赵老四心里都快笑开花了,这可是进士,官老爷,他说能中进士当官,那还能错? 可惜六郎不在,要不然也能让县令看看。 徐先和先辞。 赵老四和杨氏忙起身,纷纷以礼相送。 夜凉如冰玉,皎洁明月孤寂的挂在苍穹之上 。 师爷说到杨氏,十分不解,“倒真没想到,赵娘子有这般样貌气度,虽比不得京中贵女雍容,但丝毫不逊于书香门第中教养出来的女子。” 徐先和扬眉,声音平静,“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大人此话何意。”师爷一愣,“莫非那赵娘子大有来头?” “延明,我以为你知道。” 师爷心虚气短,“我该知道什么?” “赵家是哪个村的?” “上通村。” “上通村的村长是何人?” 这可就把师爷难住了,花溪县那么多村子,他能记得叫什么名就已经不错了,哪还能记的住村长啊。不过徐先和这样问,定然是有深意。出身不俗……下嫁乡野小民,师爷灵光一闪,“杨……杨文礼。” “杨文礼的亲妹妹。”徐先和轻笑两声,似是觉得有点好笑,“略识几个字……” “杨文礼善书善画。”徐先和风马牛不相及的提起旧事,“延明还记得我祖父手里,那两幅仿先朝的临溪图吗?” 师爷虽然不知为何突然提到这事,此事虽然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一想起来仍会咬牙切齿。当年有人拿了两幅前朝字画求徐老办事,徐家幕僚来回翻看了三天,都认为是真迹。 还请了不少名画大家进府辨别,只有一人说瞧不准。 徐老得了好画,原本还想寻个好时机约老友闲聚一堂。帖子都还没来的及下,就听说皇上得了新画,徐老进宫一看,不正是家里挂着的那幅。 “画挂在我祖父卧房,我从十三岁便常常赏看。”徐先和道:“此人敢仿画,不怕被天下读书人唾弃,就不是重名之流。只是令我好奇的是,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仿画前脚到我祖父手里,真迹后脚就被送进了宫。延明,你说,世间当真有这么巧的事?” 师爷压下心里的怒火,耐心解释道:“徐老当年也疑心其中有诈,迟迟不敢动作,只是查了半年,好似当真就是桩巧事。” 第502章 世子妃 徐先和轻笑一声,“巧事?我向来不信这些,我只信人算。送画的苏家倒了,你猜猜宁家背后站着谁。” “大人,宁家长媳是谢家的庶三小姐。” “扳倒苏家的可能是谢家,但做局之人另有旁人。祖父查不到什么,就算查到了......”徐先和没再继续说下去,自从猜到了徐家另投新主的那一刻起。徐家所有的进退在他看来都暗指背后之人的布局,仔细算来,竟有十余年之久。 但还差一个理由,徐家远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今上远不如先帝政治清明,朝堂上是一团浓雾和迷烟。但恰是如此,才能容下所有的世家老派。 让徐先和不解的是,如此有利的局面,他祖父为何要事二主。 先帝幼年即位,隐忍十余年,才开始展露獠牙。 上元十九年,李家手持天子剑,直入考场彻查科举舞弊,打破世家樊笼。 利刃饮血。天下寒门学子心向帝王,有才之士源源不断的涌向京城,朝堂上很快就迎来了新鲜的血液。 帝王握紧了自己手里的刀,不断向世家施压,逼的潭州四族一度走投无路。 他手腕决绝,行事雷厉。待朝纲稳定,立即自断双臂,拿掉了李家。 徐先和纵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位坐在龙椅上的雄主,但从祖父寥寥几句中便可窥到其风姿。 可惜政由己出的时日太短,先帝猝然离世,当今在仓促之下坐上龙椅,自此属于崔贤的时代也就此落幕。 新帝并不是最好的储君人选,但却是最合适的。 有崔贤和谢家在,只要新帝不糊涂,他就可以稳坐朝纲。 但崔贤的谏书让帝王感到厌烦,他如今坐在龙椅上,是天子,是万民之主。 不需要辅臣手握权柄,把他逼的寸步难行。 新帝学了先帝的雷霆手段,却没有帝王的果决远见。 他把内阁的权力收拢在自己手里,扶持世家抗衡寒门,但他的亲叔叔不服他。 平昭王重兵在外,虎视眈眈。这位年轻帝王嗅到了野心和威胁,日夜难以安寝。 就在这时,宋家娇女入宫。 新帝睡在温香软玉下,才有片刻心安。 自此朝局大变,崔贤权势渐弱,宋家起势与谢家抗衡。 宋贵妃得圣心,宋家揣度圣意,不只一次劝当今收回栾城兵权。 永安五年,平昭王妃携世子入京给太后贺寿,宋家献计,上书天子下诏令平昭王进京贺寿。 平昭王以边关要塞,群狼虎视不敢擅动之语推拒,群臣上书欲囚禁昭王世子,问罪栾城。 平昭王此刻万不能动,他镇守栾城三十余年,栾城铁骑数次大胜南猛、驱逐定西,狼群虽逐,但仍在夜色里虎视眈眈。 如今天下未定,除了他,再无人可挂帅栾城。 崔贤手持先帝意旨,力排众议,亲送王妃出城,赐封世子,留他在京读书。 平昭王舍不得长子,重兵在外,不敢擅动。 . 徐先和揉乱了纸,“算来世子也有十六了。” 师爷停笔道:“京城如今正为选世子妃烦心呢。” 天潢贵胄,非世家贵女不可配。 “谢家想嫁女。” 师爷摇头,“大人分明知晓谢宋两家不可能再与皇族沾亲。” 徐先和笃定道:“那就是唐家了。” “唐家一向明哲保身,如此关头,怕是不愿。” “天子恩赐,由不得他们不愿。”徐先和又取了一张干净的纸,手上在上面缓缓摩挲,“也有可能是杨家。” 师爷错愕抬头,“杨家?” “杨家也就表面风光,实则朝上无人。”徐先和提笔道:“况且,杨家嫡次女美名在外。” 师爷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大人……” “杨家想效仿宋家,欲做杨国舅,也不看看自己没有没这个命。” “杨家子孙不济,只得把家族兴盛放在女人身上,这杨二小姐原本是要做皇子妃的。” 徐先和接话,“宋贵妃看不上杨家,意在唐家女。陛下的圣旨自翰林而出,唐老宫门一跪,保住了唐家,也保住了孙女。” “宋贵妃谋划落空,退而求次选了冯家。” “冯家手里有兵权,兰鸣山以南都是冯家的地盘,所以冯家也出不了世子妃。” 兰鸣山北侧就是栾城铁骑,冯家相当于朝廷的眼睛,盯着栾城的一举一动。朝廷不可能让冯家女嫁到栾城。 师爷顺着话往下想,“薛家子嗣凋零,并没有适龄贵女。” 说到这,他心口忽得一跳,“大人,如此算来,便只剩……” “只剩徐家和齐家。”徐先和平静道。 师爷忽而问道:“大人,方才在路上说到杨家,你突然就提到仿画一事。” “画出自他手,事未必是他做的。” 徐先和用了未必两字,师爷聪明的没有追问。 . 大雨如注,从屋檐一泻而下。 蓉宝静不下心来读书。 庄先生站在她身后看了看,突然拿书打了打了下她的脑袋,“专心些。” 虽然不疼,但蓉宝还是下意识的捂住了脑袋,“啊”了一声,她把手里的书翻了两页,摇头晃脑的跟着众人念了起来。 庄先生没走,站在她身侧听了一会儿,见她还算乖觉,这才走开。 蓉宝偷偷的往后看了一眼,这么细微的动作,庄先生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叮嘱道:“专心念书。” 蓉宝赶忙回头,大声念书。 只是雨声烦人,她读着读着,心思又不在书上,想着最近经常下雨,都不能出去玩了。 庄先生站在她身侧,也不作声,半晌才轻声问,“在想什么?” “想着放假回家玩……”蓉宝话不过脑,下意识就吐出去了,等意识到这是谁的声音后,脸都挤了起来,她扭头弱弱喊道:“先生 。” 庄先生叹了口气,“既静不下心,便先习字。” 蓉宝大着胆子说,“先生,你给我们讲学吧,讲史书。” 众人齐刷刷的看过来,庄先生拒绝的话堵在喉间,他想了想,并没有拒绝。 蓉宝立即打起精神,准备听故事。 岂料庄先生并不像以往一样直接讲其中道理,反而念起了晦涩难懂的文章。 蓉宝张大嘴巴,心想还可以这样吗?难怪先生答应的那么爽快。 第503章 梅家纳彩 十一月连日阴雨,所有人心里尽是烦闷。 赵老头站在屋檐下,忧心忡忡,今年雨水这么多,明年不会大旱吧。 村里人都有这样的关心,闲着没事就念叨,天老爷,你做做好事,少下点雨。 好在去年修了堤坝,便是河里水位一天天的上涨,也不用太担心。 只是天天下雨,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一件大愁事,活没法干,就挣不到钱。 梅家原本还想找个好时间去赵家,但等了一天又一天,地面永远是湿的,梅大娘子观望了小半个月,气道:“不等了,再等下去,说不定赵家还以为我们家没这个心了。” 梅家的事都是她做主,梅大娘子说去,没两天就买了一车东西,从县里雇了辆驴车,往上通村去。 原本就是八字差一撇的事,媒婆再次上门,赵家受礼,两家婚事水到渠成。 十二月初,梅大娘子请人算了日子,雇了好几辆车,把纳礼送过来。 村里人这才知道,赵家有喜事了。 雨停了好几天,但昨晚落了雪,这会儿满地雪白。在院里干活的大人走出了院子,互相嘀咕道。 “原来上个月是来说媒来了,他家晴丫头也不小了,再过两年,都是老姑娘了。” “说的谁家啊?看这阵势,挺阔气的。” “听说是城里的有钱人。” 有人眼红,“怪只怪我们没个好亲家。” “就算杨家小子考不上哪个什么状元,晴姐也不可能嫁到村里。你们是没瞧见,上次回村,那气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城里姑娘呢。” “穿金戴银,谁都气派。” “有钱自然就气派,你要穿金戴银,谁不说一声体面?”那人又羡慕道:“我是没嫁个好婆家,当年我老子娘要是把我嫁到赵家,如今我也享这福。” “我总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梅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能不眼熟,那是她亲哥嫂,侄子定亲,这么大的事,她这个当姑姑的居然都不知道。 梅大娘子也没存心瞒着,只是她对小姑子厌恶的很,向来不会主动招呼,虽来了上通村好几回,但几乎都是雇的驴车。 梅氏就是看到了,也不知道里头坐着她大嫂。这会儿知道了,不禁又气又怨,想过去看看,又抹不开面。 . 想着赵家有几个读书人,讲究些,梅大娘子还请村长写了婚书,没有大户人家那么繁琐,但显的十分重视。 立橡媳妇心里泛酸,当年去她家提亲,婆婆可没这么上心,尤其是纳礼,按规矩买下来花了十多两。 梅大娘子也知道大儿媳心里不舒服,补了十两银子,堵住她的嘴,若只说偏心也不大确切,毕竟长子娶妻的时候,家里还没这大的家底。 如今有钱了,聘礼就要厚上一些。 立橡媳妇也懂这个道理,但想起来心里总会觉得不舒坦,毕竟差别那么大,如今拿了婆婆的钱,心里虽然还是酸的,但开心不少。 媒人说了些场面话,赵老大接了礼,两家就进屋坐下喝茶。 晴姐在灶房帮忙,许灵桃有意让她去看看梅家小子,就差使人去添茶。 “大嫂,我以前见过他长什么样。” 许灵桃轻推着她,“去瞧瞧,那会儿见过是一回事,今日再看,又是一回事。” 关系不同以往,再见面,心绪自然也不同,晴姐故作镇定的进门。 梅大娘子一看到她,就推了推自己闺女。梅宝运也侧头看过去,她笑着挥了挥手,随即跑到梅立松身边,小声说,“二哥,你看那边。” 梅立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先是一愣,随即平静的移开视线。 梅宝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二哥,你都不脸红吗?” 梅立松不解,“为什么要脸红?” “啊?”这一句话问的梅宝运呆在当场,她心里抓狂,怒吼道,二哥!那是你将来的媳妇,你都不害臊吗? 她要是这样说,她二哥估计还得再问一句,为什么得害臊。 梅宝运心绪复杂的叹了口气,随即望向晴姐欲言又止,心里暗道。 晴姐姐,辛苦你了,我哥这个木头脑袋,是吐不出人话的。 梅立橡嗑着瓜子,笑的幸灾乐祸。 梅宝运心里发毛,“大哥,你笑的这么阴险干嘛?” 这话梅立橡不爱听了,“什么叫阴险?我笑一下都不行啊?” 梅宝运说不上来,“感觉你笑的怪怪的。” 梅立橡问,“你心里不也在笑吗?” “我不是笑,我只是……”梅宝运长叹一声,“同情。” “这呆小子,还没开窍呢。”梅立橡压低声音,“日后晓得了情滋味,嘴巴就甜了。” 这话说的简直惊悚,梅宝运难以想象,她二哥嘴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二哥上辈子说不定是块木头,这辈子才这么不开窍。” “你说大声一点,让你二哥反思一下。”梅立橡敲了她的脑门,“傻子!” 梅立橡虽然心眼多,但对妹妹还是挺好的,梅宝运并不怕他,回了一句“你才傻!”就一溜烟的跑了。 梅大娘子愁道:“你二哥那个傻子,就盯着那张桌子,恨不得瞧不出花来。” “娘,你别担心,二哥以后就开窍。” “别人会开窍,你二哥开不了。也怪我,生你二哥的时候少生了张嘴。”梅大娘子叹气过后,又十分开心,不管怎么样,亲事定下了。 以后傻小子有媳妇管,用不上她操心。 吃了饭,梅家人先出门,柳媒人又坐了会儿,问了八字,才起身告辞。 送走了客人,许灵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怎么样?” “以前就见过,不讨厌,只是……”晴姐不知道怎么说,大哥说亲的时候,她是一直跟着的。 但轮到自己,她总觉得梅立松跟他大哥不一样,跟二哥也不一样。 晴姐怅然,原本她还没觉得有什么,但那不咸不淡的一眼,当真让她有点牙痒痒,又不是洪水猛兽,多看两眼能怎么样。 后头她在屋里,梅立松更是看都不看。 许灵桃问,“怎么了?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好?” “没有,就是……” 第504章 去府县 “我觉得他好像不喜欢我。”晴姐含含糊糊,也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但肯定不是开心就是了。 许灵桃蹙起眉,正欲再细问。 晴姐又说起别的事岔了过去,“县里新来了一批布料,颜色好看的很,我买了两匹。大嫂,你给大狸做两身冬衣吧。” 说起这个许灵桃就头疼,“如今足岁,越发不好糊弄了。我一时半会儿不在,人就嚷了起来,鬼哭狼嚎的。还坐不住,大天冷也要去村里溜达两圈,你大哥都快被冻坏了。” 晴姐笑弯了眼,“真有这么皮啊?” 许灵桃叹道:“你是没见过,能翻了天去,你大哥也不管,尽纵着他。” 毕竟是头一个孩子,赵大郎没在张氏那里得到多少偏心,如今自己有了孩子,难免多疼了些。 晴姐“嘿”了一声,“我去看看,猴儿能有多皮。” “这会儿没声响,估计又去村里溜达了。” 晴姐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就进屋把梅家送的纳礼收拾了一下。 花样比村里多些,像糖就有六种;各色糕点共八样;茶叶两提;酒水两壶;头绳两对;梳子一对;干果六样;鹅鸭各一只;两匹布料。 没有过五谷,但拿了礼金,用红纸包着,有一两八钱。 除了活物养在后院,剩下的东西许灵桃和花莲儿都没动,梅家怎么送来的,就怎么送到晴姐屋里。 她分了分,准备给家里人都送一些。 这些东西对于赵家以前来说是稀罕物,如今能时常吃,因此也不稀奇,就是那糖吃多了不好。 许灵桃把东西全藏了起来,每天只给大狸吃一颗。 小孩尝到甜味,不知克制,反复拉着许灵桃的手喊,“糖……娘,呲糖。” “没啦!”许灵桃张开双手晃了晃,“吃完了,没了。” 大狸眨了两下眼睛,这边行不通,他又去磨赵大郎。 媳妇就在旁边,赵大郎也不敢犯上作乱,硬着心说没有。 一山不过再换一山,大狸颇有毅力,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找耶耶要糖吃。 小孩儿说话含糊,赵老大有点听不懂意思。 晴姐笑道:“要吃糖呢。” 她拍了拍双手,吸引注意,“大狸,叫姑姑,姑姑给你糖吃。” 大狸双手拽着赵老大的衣裳,扭头看她,似乎在辨认是谁,半晌还是觉得不熟,又把头扭回去,专心叫爷爷。 晴宝一把抱起他,点着他的鼻子幽怨道:“周岁的时候才见过呢,才过多久,就不认人了,你个小没良心的。” 大狸从她怀里仰起头,呆呆的喊,“姑姑。” 晴姐心花怒放,乖宝、小宝的叫了好几声,“姑姑没白疼你。” 大狸听不懂话里的意思,但能感受到大人的情绪,谁对他好,心里就亲近一些,等吃了一口糖,嘴巴就齁甜起来,在晴姐怀里连声叫“姑姑”。 路过的赵二郎羡慕道:“大狸,叫二叔。” 大狸正吃着糖,不太想理人。 赵二郎酸道:“得了好处才认人,我大侄子是个人精啊。” “什么话,我们这叫聪明。”晴姐掂了掂怀里的人,“是不是啊,狸宝。” 大狸见她盯着自己,又喊了一声“姑姑。” 晴姐又开开心心叫了声,“狸宝。” 也就这个时候,才像个十多岁的姑娘家。 赵二郎刚从外边回来,身上带着雪粒,他拍了拍,“这天冷,你抱着他在外头做什么?” 大狸左一件右一件,裹的跟粽子一样,晴姐抱着都手酸,“他要看雪,谁能拗的过。” 赵二郎想起了蓉宝嘉宝,“也是个冻不坏的。” 屋檐墙瓦依旧,人更常新,不如故。 赵二郎略带着几分怅然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进城?” “明早过去。” “如今街上人少,四嫂说让你在家多歇两日。” “在家有什么好玩的?”晴姐定睛望向村落,草盖的屋檐掩在絮雪下,干净寂寥。 旧人不在,故地就是无趣之地。 赵二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苍茫日暮,浩土无疆,人生天地,渺如尘埃。 半晌无言,赵二郎许久才道:“我年前要去一趟府县,你有没有要买的东西。” 晴姐回神,“二哥,你去府县干什么?” “四叔过去有事,我厚着脸皮跟过去。”赵二郎心情很好,解释说,“四婶新制了一批胭脂,想往外头走。四叔这回去,是去找人买铺子。” 晴姐一愣,“在府城买铺子?” 赵二郎掩在笑容下的眸子透出几分精明,“记在我爹名下。” 晴姐陡然明白了过来,欲言又止道:“二哥……二叔改商籍?岂不是不能科举了?” “三代不能科考,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呢。而且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万一哪天朝廷就改了律法。这事我跟爷爷说了,他也说好。”赵二郎笑容爽朗,“我们二房没有读书人,先趁这几十年,挣些家底再说。” 晴姐垂眸不知在想什么,风吹动她鬓边的发,她下意识把大狸护在怀里,轻声问,“大哥也知道?” “知道啊。” “二哥,带上我吧。”晴姐双眸清亮,掷地有声道:“书上的天地,我不曾见过,脚下的天地,总得去瞧瞧。” 赵二郎猛得转头看向她,半晌叹息一声,“可惜了。” 晴姐若是男儿,带着一腔志气便可行遍四野,但她是女子,注定走不出后宅小院,困住她的不仅仅是一扇小小的院门。 是百年规矩礼教,是世人的轻视和脚下的镣铐,是世道的轻贱和人言的束缚。 “不可惜的。”晴姐轻轻摇头,“一点都不可惜。” 她单手抱住大狸,另一只手去接天上的雪,指尖微凉,“时间在变,人也在变,将来未必就不会变。蓉宝没去学堂念书之前,我们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竟有小姑娘能堂堂正正坐到学堂念书。 那二哥能不能想到,或许将来,我能穿着衣裙,行商走贩。” 她莞尔一笑,“二哥想不到是吗?我也想不到。” 赵二郎喃喃道;“人最难过的就是,见过日月,却只能俯首观水。” 第505章 送东西 晴姐轻声,像是怕惊走什么,“垂目能观四季变化、花草逢春,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我既见日月,又怎么甘心……明月烈日本都高悬天穹,但我看到了,她就在我的眼中。” 赵二郎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拍了拍自己的双颊,“四叔四婶都教了你一些什么?” “教我多读书。”晴姐道:“我不太喜欢《论语》,常看《孟子》,只是脑子笨,读了两年,也没有读透。四婶说她见过很多读书的女子,但浩瀚史书里,能记名载册的,也就那么几个。不是她们无能,而是世道不许。 我问四婶,你年幼时读书,有没有觉得不甘怨恨。四婶说……” “不甘如何?怨恨又如何?农人怨天干大旱,晒死了庄稼;商人恨朝廷律法,空有金银却受人轻贱;读书人恨天子不仁,恨时运不济,恨世道不公,恨自己一番才学,抱负无门;女人恨福薄命苦,恨爹娘无眼,丈夫无能;儿女恨爹娘偏心,长辈不慈;老人恨子女不孝…… 人人都在恨。世上总有那么多求之不得和望尘莫及。我艳羡白衣入都。天下有才之士如过江之鲫般远赴京城,金榜登科,少年得志。他们站在朝堂上砥砺天地、丈量江山。 惶惶一梦千年,我从纸上窥出一二便已心神撼动。我也曾跪问历代先贤,那些书都是写给谁看的,道理又是讲给谁听的? 既有庙堂之君安社稷,天下何必再遣罗衫。 众鸟高飞,孤云独去。 万人惧退,我独往。” “……万人惧退,我独往。” 赵二郎久久无言,半晌说,“家里怎么都是犟头,爷爷知道了,要拿棍子揍你。” 晴姐笑道:“打,若是能把我这个傻子打醒,再好不过了。” 人难得糊涂,胜在糊涂。 赵二郎压下心头沉重,故作轻松道:“四婶说胭脂各色皆不同,我看着都一个样。那些个海棠、石榴、桃红抹在脸上都是红的,若是觉得颜色淡了,多涂些不就好了?偏你二嫂就爱问我,我哪看的出来。” “二哥,你这个叫什么来着……不解风情!海棠娇艳、石榴可爱、桃红俏丽,各有各的好。”晴姐不着痕迹的收回余光,憋笑问,“二哥,你喜欢哪样?” 赵二郎总觉得这话问的有点古怪,他正要回答,余光忽然瞥到门口的一抹身影,人一下子就激灵了,他干巴巴道:“我哪懂这些。看你嫂子喜欢什么,我就给她买什么。” 连春儿面色稍霁,出声道:“有什么话进屋说,外头风雪这么大,别把人冻坏了。” 赵二郎在心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晴姐笑的肩膀颤动,抱着呆呆愣愣的大狸回屋了,许是看够了,这会儿也不嚷着雪。 . 十一月底就落了细雪,如今下了十多天。 天地一色,碎琼乱玉。 人一脚踩下去,能矮一大截。 刨子刨木的“嚓嚓”声响了一早上,人站在门口就能闻到木香。 梅宝运端着碗站在木房门口吃饭,伸着脖子往屋内张望,喊道:“二哥,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去吃饭?” 屋里的人没回她。 梅宝运嗦了一口面,眼珠子转了几下,端着碗走了。 没过一会儿,领着梅大娘子过来了,两人站在门口说话,“娘,二哥这是怎么了?傻了一样。” “欸,这一大早上的忙活啥啊?”梅大娘子也觉得奇怪,“昨晚忘了给他屋里烧炭火了,不会被冻傻了啊?” “傻了……”梅宝运压低声音,“娘,不会是想给晴姐姐送东西吧?” “送东西?”梅大娘子一愣,表情跟见了鬼一样,第一反应是,“你二哥给谁送东西?老树发芽了?”第二反应是,“给晴丫头送木头做什么?” 梅宝运忧心忡忡,“前段时间表哥请二哥做了一匣子的小摆件,说是要送给表嫂。二哥听了,不会也想给晴姐姐送吧。” 梅大娘子喃喃自语,“不会吧?” “肯定是。”梅宝运笃定道:“二哥昨天还问我喜欢什么。好端端的,他问我做什么? 梅大娘子倒吸一口凉气,正要提着裙子进屋,好好的跟自家小子说说,小姑娘不喜欢木头,但被梅宝运扯住了。 “娘,二哥害臊,他肯定不会承认。我有一个办法,”她眨了眨眼睛,“一试就知。” 梅大娘子将信将疑,指了指屋内,小声嘀咕,“哪有送木头的,这不成。” 梅宝运拍着胸脯,“娘,你就放心吧。” 门口的声音消失,屋里的梅立松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身上的木头屑,出门吃饭。 梅立橡两口子不在,梅父带着孙子出门溜达了。梅大娘子拿着针线心不在焉,一看到梅立松,就立即朝梅宝运使眼色。 “娘,我要买胭脂。” ”你屋里那么多胭脂呢,十几样,都用完了?” 梅宝运余光放在二哥身上,拔高声音道:“那都是去年买的,颜色早就不时兴了,今年又有新制的胭脂,颜色大不一样,好看的很。” “哪有那么多钱,又不能吃又不能喝,买这东西干嘛?” “娘,这你就不懂了吧。女人爱美,除了首饰衣裳,就是胭脂。”梅宝运侃侃而谈,说了大半天,但落到梅立松心里的就一句话,“胭脂首饰,都是越多越好。” 梅大娘子看他停住筷子,心里暗道,还真行。 原来男人都是假正经,还以为自家小子是根木头呢,原来是发了芽的,如今一见光,就长了起来。 开心之余,心里又不由发酸。 这么多年,也没见二小子给她送过一厘半里的,如今一说亲,心就往那边去了。 梅立松的想法简单。 表哥说,定亲的男女,若是男人不重视姑娘,送些礼物,难免有轻视之意。 他把这一番话听进去了,想着赵家姑娘也在城里,他若不送点东西,是不是也有轻视之意。 而且当日定亲的时候,赵家姑娘频频看他,他太紧张了,别说回望过去,就连偷偷瞧上一眼都不敢,并不是不喜欢。 第506章 送礼(1) 这番迟钝的心意颇有波折。 梅立松虽有了主意,但做起来难,他翻出自己的私房钱在屋里来回踱步。 声音悉悉索索,让人听着就心烦。 梅宝运和梅大娘子在背后连连叹气,觉得这东西可能是送不出去了。 “倒是我高看了。瞧瞧,天都黑了,还在屋里数蚂蚁呢。” 梅宝运一只手放在火盆上取暖,另一只手嗑瓜子,“咔嚓咔嚓”好半天,突然道:“要是我才不乐意嫁给二哥呢,两个人坐在一起都没话讲,多无聊啊。” 梅大娘子心里也是这样想,但她一个当娘的,从别人嘴里听到这话,下意识就辩解道:“胡说什么呢。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好坏?就是要你二哥这样的才好呢,没什么话说。那些个嘴巴多的,就会哄人。” 梅宝运感觉嘴巴发干,咕嘟咕嘟的喝了一大杯水才道:“我不喜欢二哥这样的,我就喜欢话多的。” 她光是一想想,一年到头没个陪着说话的人,日子多没意思啊! “你如今是日子好过了,闲着没事就叽里咕噜。要是早生几年,家里地里的活忙都忙不完,哪还有时间说闲话。你大哥那样的,在村里连个媳妇都娶不到。” 丈人看女婿,身量高大、干活利索的最好,丈母则看家底人品。嘴皮子利索是好事,但要只会耍嘴巴,就是村里的狗都嫌。 梅立橡是长子,梅父尽心教了那么多年,手艺还是没眼看,也就强在了这张嘴巴上。 梅父靠手艺吃饭,不太喜欢生意上的门门道道,相比木活平庸的长子,他更喜欢手艺精湛的幼子。 梅大娘子有时也感叹老幺命好,生的晚,不然这种性子,不声不响在家指定是要吃亏的。 “我也不喜欢大哥那样的。”梅运宝气道:“大哥总欺负我,他揪我辫子,还说我的手像猪蹄。” “这哪像猪蹄了?”梅大娘子拿起她的手和自己的手比看,“白白胖胖的,多好看啊,有福气。” 梅宝运郁闷道:“表姐的手才好看呢,又细又长,像嫩葱一样。”、 梅大娘子不觉得,手上没有二两肉,干巴巴的,哪有好看,一看就不是家里疼出来的姑娘。 “你大哥有什么眼光?你看那些有钱人家的媳妇,那个不是脸盘圆润。你表姐太瘦了,面相都变了。以前下巴还有肉,娇娇小小的,如今只剩骨头,看着吓人的很。” “娘,你没眼光。明明那么好看,腰也细,走路像柳枝一样,好看的很。” “你是不是傻啊!有福给你都不会享。你看城里姑娘哪个养的像竹竿一样?”梅大娘子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要觉得那样好,也跟你表姐一样,饿着去。” 梅宝运嘻嘻哈哈的扯开话,“娘,今年过年多买几个猪脚吧,烧肘子好吃。” “那也要能买的到,一头猪就两个前肘,你要是爱吃,改天回村,找屠夫留几个。” 梅宝运拍手欢喜道:“多买几个。” 梅大娘子笑骂,“就记着吃。” 话说远了,一时没注意到梅立松已经出门。 还是梅父回家后问了一句,“你二哥呢?” “欸,”梅宝运左右看了看,“二哥呢?” 梅立橡抱着儿子指着梅宝运道:“快去,跟姑姑玩去。” 几岁的小娃对姑姑比爹还亲,不用人说,已经挣扎着下地。 梅宝运被侄子绊住脚,一时也没功夫去找二哥。 直到吃饭前,梅大娘子才发现小儿子不在家,“这大晚上的,人哪去了。” 话音刚落,她又自己答了上来,“真买东西去了。” 梅父纳闷,“买什么东西?” “我可不知道,得问你儿子。”梅大娘子摆了饭,先留了一碗菜,随即招呼众人先吃,“先吃先吃,这么冷的天,一会儿菜就冷了。” 梅父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偷偷问闺女,“宝运,你二哥出去买什么了?” 梅宝运一边笑一边摇头,“不知道啊!” 梅父嘀咕,“这搞什么名堂,真神神秘秘的。” 梅宝运是真不知道,二哥的想法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她哪猜的到。 吃完饭都还没见到梅立松,梅宝运偷偷问,“娘,二哥有多少私钱?” 这是个敏感话题,毕竟家里如今还没分家,“我不是每月给你们发两百文钱吗,你二哥拿了好几年了,都攒着没用,如今应该有十几两了。”梅大娘子渐渐压低了声音,“还给了些零头过去。” 具体多少梅大娘子没细说,但买礼物是肯定够了。 “二哥真有钱啊!”梅宝运花钱大手大脚,经常买零嘴、头花头绳,出门转悠几圈,钱匣子就见底了。因此一听到这话,是真羡慕。 梅大娘子看向门口,晚食都吃完了,还不见人。 . 城里最大的胭脂铺子叫揽香阁,都是外邦来的稀罕货,除了胭脂水粉,还有宝石珍珠等,出入往来的都是有钱人家。 梅立松不知道这地儿,路上找人问县里最好的胭脂铺是哪家,人就给指了路,地方是找到了,就是不敢进去。 全都是女人! 他在门口杵了半天,想找个人少的时候进店,但刚走两步,就正对上从里面出来的小姑娘,顿时被吓的落荒而逃。 这么一怂,就再也提不起胆子,只得空手打转回家。 刚偷偷摸摸的关上门,背后就幽幽传出一道声音,“二哥,你干嘛去了?” “没……没干嘛啊?”梅立松快速把门合上,扭头强装镇定道:“你怎么还不睡?” 梅宝运目光锐利,在他身上扫视一番,没看到任何东西,逼问道:“二哥,你这么晚了出去干什么?” “有点事……”梅立松心里慌,说话都牛头不对马嘴了,前面还在问梅宝运怎么还不睡,这会儿又问,“你吃了饭没?” 梅宝运示意他抬头,“二哥,你看到了什么?” 梅立松左看右看,一片漆黑,他迷茫道:“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就对了。”梅宝运又问,“二哥,你是不是出去买东西了?” 梅立松瞳孔一缩,“没有啊!” 第507章 送礼(2) 梅宝运才不信,她语气里充满了怀疑,“没有吗?” 梅立松嘴巴严实的很,任凭怎么盘问就是不松开。 梅宝运拖长声音,“没有啊!” 梅立松没再解释,怀疑洗不清,沉默就对了。 梅宝运没问出东西,心里另有主意。 等第二天梅立松出门回来,她就从家里装了一堆吃食,乐颠颠的去找晴姐。 这条路走不通,另一条路也能走。 铺子里有几个客人,正在坐在镜前试胭脂,晴姐帮忙上了妆,为了看起来更漂亮,还重新盘了头发。 女子拿起镜子左右看了好几遍,满意道:“是好看。” “我们店新制的胭脂,这色细,还匀,就是淡了些。但您长的白,点上刚好,既显娇俏又不艳俗。”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什么娇俏。” 晴姐惊讶道:“怎么会,我看您比我大不了几岁。” 女人抬头,指着晴姐笑道:“瞧瞧,多大点姑娘,说话就是好听。” 旁侧人忙道:“人家小姑娘又没哄你,实话你倒不爱听了。” 都是哄人的话,但听着就是舒心,女人佯装抱怨,“是我的不是了。该赔罪,把刚才你用的那些都给我拿上吧。” 见她这么喜欢,其余人也给面子,或多或少买了点。 光这一个生意,就三两多银子。 晴姐送走了客人,才有空招呼梅宝运,“傻丫头,站外头干嘛?不冷啊?” 梅宝运笑呵呵的跑过去,“你做生意呢,不好打扰。” “屋里那么大,就容不下你了?” 梅宝运笑道:“那么多人,我害臊。” 晴姐被她这句话逗笑了,“亏你说的出口。” “我年纪小,说些傻话也不防事。”店里没人,两人坐在火盆边吃东西闲聊,梅宝运许久没来,憋着一肚子话,先劈里啪啦的讲一大堆,随后问,“白姐姐呢,怎么不来玩?” “她明年三月的婚事,如今正在家里绣嫁衣呢。”说到这,晴姐就略微有点不自在,如今两家定亲,梅宝运可不只是一个小妹妹,还是将来的小姑子。不过梅宝运态度自然,跟从前一样,她慢慢也放松下来。 “绣嫁衣。”梅宝运瞪大了眼睛,像猫一样,“还要自己绣嫁妆?” 晴姐一见她这反应就笑,“规矩不一样,像我们村里就不用。” 也不是规矩不同,主要是穷。 村里人哪会绣嫁衣啊!就算会绣,也只是简单的样式,祥云、莲花荷花等,料子也用的淡,将来还可以继续穿。 像精致繁琐的龙凤、鸳鸯不仅对手艺要求高,还费时间,就算绣出来了,也就穿这一回,多不划算啊。 许灵桃的嫁衣也只简单的绣了莲花,但颜色太艳了,不太好穿出门,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图个喜庆,穿一两回。 连春儿的嫁衣就更简单了,红衣上绣了些云纹。 梅宝运呼了一口气,庆幸道:“还好还好。” 晴姐故意捉弄道:“你如今也是城里姑娘,自然要按这边的规矩来。” 梅宝运吃着东西,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不行,我不行,我拿刀还行,拿针不行。” 晴姐“哈哈”笑了两声,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小小年纪就担心嫁人的事了?” 梅宝运知道是在吓唬她,也跟着笑起来,“十三了,再过一年、两年、三年,再过三年我娘就该念叨了。就跟念经一样,听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 她抱怨了两句,随即轻声问,“晴姐姐,我二哥有没有来找你?” “你二哥?”晴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轻声答,“没有啊?他找我做什么?” “啊?”梅宝运小声嘀咕,“没有,那我二哥在干嘛。” 事关梅立松,晴姐没有追问。 她好几天后,才猜出原因。 晴姐怔然,“送给我的?” 梅立松点头,神情无比自然。 晴姐双手接过,一个白瓷小盒子,在寒风四溢的大雪里带着温热。晴姐不知为何,指尖突然有些发烫,险些拿不住手里的东西。 梅立松看着她,迟疑道:“我......第一次买。” 晴姐等他接下来的话,对方迟迟不作声,晴姐小声道:“我很喜欢。” 梅立松紧绷的心神松懈下来,半晌无言。 晴姐也不知道这会儿该说什么,她微垂着头,看见沾雪的靴子,不合时宜的想起他大哥说亲时的模样。 当初她还笑她大哥是个二愣子,如今轮到自己,竟成傻姑娘了。 “你......” “我......”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晴姐道:“你说吧。” 梅立松道:“我先走了。“ 晴姐点头“嗯”了一声,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怅然,她瞥见门外的白,抬眼一看,梅立松肩上带着微微消融的雪。 刚要说话,梅立松已经转身走了。 晴姐匆匆忙忙取了伞,喊住他,“欸,你等会。”她把伞递出去,“外头雪太大了。” 梅立松站在大雪里接过伞。 晴姐抿嘴笑了一下,随即提着裙子跑回店铺。 她拍掉身上的雪,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人了。 街上有孩童笑闹追逐,刚出门偷玩一会儿,就被自家娘拧着耳朵揪回家,“好啊!家里关不住你了是吧,这么冷的天,还敢出门野,要是受了凉,我就把你丢出去。” 还有穿着蓑衣卖炭的老者,一路叫卖而来。 有要买炭的人就站在家门口喊一句,老者便挑着担上门。 价钱要比铺子里的贵一些,毕竟风雪里挑一程,也要挣钱。 不过买卖总有讨价还价,尤其是市井小民,斤斤计较的人多,“那街上的炭才两文钱一斤,你卖三文钱也太贵了些。” 老者双颊被冻的通红,手不自觉的颤抖,他指向城门口的方向,“地方远,又这么冷,挑过来不容易。” 妇人眉头一拧,越发显的额头尖窄,“我买两斤,你算我五文钱。” 老者摇头,不肯卖。 妇人嫌贵,但拉着扁担不让人走,硬要买便宜的炭。 尖细的声音有些刺耳,对面院子走出一人,见此情形冷笑道:“就为了一文钱赖着人不让走,这大雪天,真是造孽。” 第508章 炙肉 妇人嗤笑一声,“假什么大方呢,一个巷子里的人,谁还不知道谁啊。” 对面那人不理她,只喊道:“大爷,我买炭,你挑过来吧。” 老者好言说了几句,妇人仍是不肯撒手。 对面妇人往地上“呸”了一下,大声嚷道:“你是死了男人吗?扯着人陪你过夜?有本事今儿个就别撒手,让大家伙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妇人脸色铁青,松开手气势汹汹的跑过去,叉着腰骂道:“你个贱皮子,三天两头的找事.....” 耳边是激烈的对骂声,老者站在原地,显然有点不知所措。 “老人家,”晴姐带着风领出门,没打伞,飞雪落了满身,“不妨事,您先去忙。” 老者搓着手,“这......吵起来了。” “十几年的对门了,平日里没少拌嘴。” 老者还要趁天冷挣些糊嘴钱,也不想多耽搁,他弯腰抓了两把炭放在地上,指着胖一些的妇人道:“小闺女,还要麻烦你个事......” 却是惦记着那人的好,要送些炭火。 今年的柴火和木炭都要贵些,往年一文多钱的木炭,今年要两文钱。 对于晴姐来说是蚊子大的小钱,连个肉包子都买不到,但对于贫苦人家来说,都是活命钱。 她心里滋味难明,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人,才知“苦”字并非几笔可以写成。 老者像苍茫大地下的一粒尘埃,踩着险峻陡峭的崖壁奔赴未知的明日。 他来过,没人记得,他走了,也没人知道。 . “先生,又下大雪了!” 雪花铺天盖地的落下,把院子翠色尽数掩下。 蓉宝捧着脸,吸了吸鼻子,有点期待又有点纠结,“先生,我们什么时候放年假。” 庄先生拿了笔墨在亭中作画,身边还围了一圈学生,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庄先生手腕一转,提笔问道:“你想什么时候放年假?” “那自然是越早越好,”这是蓉宝和大家伙的心里话,诚实的说出来没有什么不好,“不过《中庸》还没学完。” 她皱起眉,苦恼道:“齐小六如今都学到《孟子》了。” 庄先生目光停在画上,不曾挪动,听到学生的心事,笑道:“他到底年长些,又自小读书。” 蓉宝跑到一旁去添水研墨,心中并不服气,“我也自小就读书了。何况学问哪有先来后来,达者为师,只要我比齐小六厉害,我就是先生。” 学生有这么大的志气,先生欣然快慰。 庄先生爱才心起,作画的兴致淡了下去,“今日无事,不如先生教你?” 蓉宝“啊”了一声,“先生教什么?” “你要学什么先生教什么。” 蓉宝左看右看,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先生,就我一个人吗?” 听到这句话的钱妙来等人后背发凉,慢慢挪步,等一出亭子就撒腿跑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大亭子,只剩下师徒几个。 庄先生无端有点寂寥,他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仅剩的几人。 蓉宝心虚的垂下头,手拿着墨条转的飞快。 嘉宝说昨天学的文章还没读透,给了蓉宝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也溜了。 邓少衍倒是想学,但他远不如蓉宝嘉宝聪慧,先生在堂上的讲学他都听不懂,更别说开小灶。 如此就只剩多嘴的蓉宝,她被庄先生拎着多读了半日的经史,苦着一张脸。 钱妙来丝毫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半晌问,“先生教什么了?” 蓉宝有气无力,“讲了《中庸》。” 经书本来就生涩拗口,讲的道理还多,听起来乏味无趣。更何况还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先生对面,稍微走神就被逮到了。 蓉宝整个人都不快乐了。 钱妙来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哈哈哈”的笑了好半天,半晌道:“我家年前会买许多野味,你们都来我家吃炙肉!” 蓉宝问,“有什么肉?” “羊肉、鹿肉都有,要是东西来的早,你们还能吃到牛肉呢。” 钱妙来最喜欢吃鹿肉,又嫩又香,但其他肉也是有的,滋味各不同。 没见过世面的蓉宝好奇问,“你们家买的什么牛?” 老百姓的牛都要去衙门登记,只有病死或老死才能宰杀。 病牛比老牛要好吃,肉要嫩一点,蓉宝还没吃过炙牛肉呢。毕竟家里买的都是老牛肉,炖半天才能嚼动。 “是关外的牛。”钱妙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牛是从关外买的,比市面上的牛要好吃。 蓉宝一听更好奇了,关外的牛跟城里的牛到底有什么不同,那得尝尝。 她去嘉宝自然也去。 其余人就没这么爽快,要不就说家里长辈管的严,要不就是去走亲戚,都没法去。 钱妙来不开心道:“那可是好东西,都是关外来的,平常还吃不到呢。” “你们家真有钱。”蓉宝感慨,“有钱人家真奢侈。” 嘉宝捧道:“奢侈。” 蓉宝又道:“大户人家真富贵。” 嘉宝也道:“富贵。” 两人一唱一和,还怪有意思的。 “也没有。”钱妙来被转移了注意,“我们这边离关外近,有一大片草场和羊群,还有很多山,不缺野味。换了南阳府,这种紧俏货一般人家还吃不到呢。” “那你们家也挺有钱的,今年肉铺里的羊肉四十文一斤呢。野鹿就更贵了,我爷爷说我们邻村有个猎户打了一头鹿,卖了十两,这几年的嚼头都够了。” 钱妙来有点郁闷,“也就过年能痛快吃一回,平时我想吃,还得自己花钱买。” 钱家虽然有钱,但人也多。钱妙来光是堂兄弟就二十来个,庶出的兄弟姊妹更是数不胜数。这么多人的吃喝教养都是家里出钱,还有上上下下伺候的丫鬟婆子,要不省着点,就是再富贵的门第都得被掏空。 钱妙来一个嫡出少爷,每月也才五两银子的月钱,想买笔墨纸砚还得去账上支钱,并没有外人说的那么潇洒。 但对于蓉宝来说,五两银子已经很多了,都能买两本书了,她也就过年才能拿到这么多钱。 第509章 邀功 钱妙来吃了饭,又去问李为先,“你也来吧,我再喊上元锦。” “今日都十五了,眨眼就小年。路上风雪又大,我得早点回南阳,要是耽误了,我爹非得抽死我。” 钱妙来眼神一黯,“没意思,你们都不去。” “蓉宝嘉宝不是去吗,还有元锦,你们四个一起玩,也挺热闹的。” “就四个人有什么好玩的。去年我和我表哥他们吃炙肉,二三十个人,划拳喝酒,那才好玩呢。” 李为先问,“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喝酒了?” 钱妙来自然是没喝,有奶母婆子看着呢,他偷偷尝一口都得挨骂,但在小伙伴面前要面子,“那当然。” 李为先的眼神充满怀疑,毫无诚意的夸道:“那你厉害。” 钱妙来不擅长撒谎,很快就转移了话茬子,“你也去吧,用不了多少时间。” 蓉宝插嘴劝道:“散学就去,吃玩一场也才午时,不耽误事。” 钱妙来眼巴巴的看向他,“是啊是啊!” 李为先想了半天,才点头说好。 蓉宝问邓少衍,“你怎么不去?炙鹿肉可好吃了。” 邓少衍撒了个小谎,“我要去给长辈过寿。” 这确实是个大事,蓉宝不再劝,只能遗憾道:“要是我们都去,还能比背文章呢。” 邓少衍不是敏感自轻的人,但他出身最低、学问一般,在学堂里毫不出彩。与蓉宝等人相处越久,就越不知道怎么相交闲谈。 蓉宝跟他比较熟,主要还是因为大家都是村里人,有个词怎么说的,惺惺相惜! 虽然不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但都是老乡,得关照一下嘛! 而且她爹还认识邓少衍的娘,都是熟人,自然更亲近些。 邓少小声说,“卖鱼的事,多谢了。” “什么卖鱼?”蓉宝一时半会还没想起来。 “就是卖鱼给衙门,我娘说多亏了你们。” 蓉宝眼睛一亮,“衙门找你们家买鱼了,我还以为县令大人不会管这事呢。” 邓少衍点头,声音轻快,“每月能卖一两多银子呢。” 鱼没什么油水,刺还多,鱼腥味重,还要用油煮。 村里人都不太爱吃,因此价钱比猪肉便宜多了。 最便宜的草鱼,卖上五文钱一斤都算好事,讨价还价一番,一条五斤重的鱼,才二十文。 挣头不大,还费力。 每天都要打鱼草,养大了还要捞鱼。但这都是小事,最麻烦的事,人要时时刻刻的看着,不然村里人看你家养鱼挣钱了,起了坏心,就从山里摘毒草把鱼都药死,那才是哭路无门。 邓少衍已经见识过这样的事了,去年他娘在屋后撒了些姜种,眼见都出芽了,结果就一晚的事,姜芽全被人踩了。 虽然知道是谁,但没有证据,也只能骂几句。 如今家里费了大力气养了一塘鱼,谢英姿自然不敢懈怠,平日都让丈夫看顾。 如今挣钱了,她还找娘家兄弟一块干,逢集就去镇上县里卖,虽然累了点,但只要能挣钱,谁都累的津津有味。 蓉宝也很开心,没想到还真行,她偏头跟嘉宝说了这事,两人对视一眼,突然伸出手,击掌笑道:“好诶!” 钱妙来一脸迷茫的问,“怎么了?” 蓉宝晃了晃脑袋,卖关子道:“救民计。” 邓家也是老百姓,帮他们家想法子挣钱就相当于救民,也没说错。 邓少衍嘀咕道:“什么救民?说话神神道道的。” 蓉宝不理他,兀自开心,“我还以为县令大人不记得这事了,上回见面他都没说。” 笑话,徐先和是谁,这种小事做了便做了,他难不成还要腆着张脸去两个孩子面前邀功。 徐先和做不出来,何况自己邀功,哪比的上从别人嘴里说出去有用。 就像政绩。徐先和要是上折子说自己做了什么实事,取得了什么成效,这都是邀功。朝廷也不会觉得他的功劳有多大,反而会认为这就是一个县令该做的。 但要是朝廷的监察御史上报,折子呈到朝廷,那都是功绩。 徐先和深谙此道。 如今这般局面可不就是大好,蓉宝嘉宝都要开心坏了,心里不约而同的想,县令大人真是个好人啊! 提笔的徐先和总觉得后背发凉,他直起腰,嘀咕道:“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师爷笑道:“小年快到了,人盼团圆。” 徐先和搁下笔,“不知道花溪县的年节怎么过的,热不热闹。” “我翻看过旧年案卷,端午、中秋进城的百姓多如牛毛,但春年比较冷清。” 徐先和“咦”了一声,“我记得朝廷每年都有给各地发放烟火,今年说是又有了新花样。京造所那群人别的本事没有,在讨好陛下这件事上格外有天赋。” 师爷忍不住笑了,“如今各地军备、农事都是工部负责,京造所领着俸禄没事干,要是不想办法出个头,御史就该上书弹劾了。” “京造所是国库养着,谢墨的一言堂,他亲姑姑是皇后,只要不犯大事,凭一两道折子拿不住他。”徐先和话音一顿,随即又道:“不过也说不准。京造所是陛下的小工坊,以前造过火统,后来不知道什么缘由停了,但图纸还在。” “徐老说火统不如弓箭,造价高昂,且弊端大,当年匠人制的第一把火统,在演武场上炸了。这种武器,莫说是送往军中,就是留在京城都要小心出事。” 徐先和道:“总归是柄利器,束之高阁无事,但要是传出去了,莫说是宫里的皇后娘娘,就是谢家都保不住。” “谢墨此人虽流连花月,庸碌无能,但世家子弟没有蠢货。他领了京造所的差,自是清楚什么事不能犯,贪墨钱财是小,看管不严为大。” 徐先和勾唇一笑,“给陛下造了那么多年的烟火,怕是库里都是火药。” 明明屋里火盆烧的正旺,师爷却感觉浑身发凉,连声音都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京造所在外城,且有重兵把守,莫说是人,就连蚊子都飞不进去,应当没事……” 第510章 韩绥 徐先和不以为然,“有事没事向来不是你我二人说了算。谢墨这些年靠着京造所得了不少圣心,但朝上看不惯他大有人在,一旦从摔下来,就别在想爬上去了。” 雪扑枝头,徐先和的心一点都静不下来,只要一合眼,都是京城里的波云诡谲。 京城世家荣辱一体,师爷是徐家的从属,自是希望二皇子继位。 但徐先和日思夜想,左右推演,还是看不到徐家的出路。 世家的风头太盛了。新帝坐上龙椅的那一刻,手里的利刃就该转过身来对准自己人。 世家有左右皇权的力量,对于帝王来说,太可怕了。 宋家和谢家把皇子当成了斗法的棋子,他们拉拢朝臣、提拔下属,在朝堂上针锋相对,铲除异己。 这种滔天手腕让如今尚且稚幼皇子忧心忡忡,但他们又不得不靠着外戚。 日复一日的心惊之下,他们学会了隐忍,也清楚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们拥护的不是一个贤明的君主,而是手里的地位权柄,他们孤注一掷,将身心投入到棋盘之中。 只能胜,不能败。 哪怕皇后不是谢家女,哪怕没有宋贵妃。 这盘棋仍会摆出。 世家风光不再,他们迫切的需要一个时机,重新的站在到世人面前。 师爷听着落雪声,担忧道:“今年京城的雪也挺大的,不知家中如何。” “你父母兄长都在,哪还用你操心?” 师爷叹了一口气,“正是如此我才忧心。我娘和大嫂素来不喜芸娘,常常刁难,往日我在家中还可护着,如今在外,便是知她受了委屈,也鞭长莫及。” 徐先和不好美色,他心里装着地方民治和朝堂党争,没有多余的地方容下妻儿。徐夫人也并不需要丈夫全心全意的爱,她出身薛氏,是富贵屋檐下教养出来的贵女,大气聪慧,管家理账事事周到。 丈夫仕途有成,她在京中比谁都风光。 徐先和妻子相处的时间短,并没有多少夫妻情分,只有责任和愧疚,他沉默了会儿,说道:“延明竟是个情种。” 师爷道:“我远行在外,多亏她替我在家中孝顺二老。” 究竟是愧疚多一些还是情分多一些,他也说不清。 既说到京城妻儿,徐先和突然想到自己前段时日写了一封信,快马加鞭,不日就能得到回音,便道:“延明,你一个人守着空房长夜难渡,不如把妻儿也接过来,刚好与慧娘同行。” 徐先和的家书走的快,一个多月便能到京城。 徐家看完了信,询问了薛元惠的意愿后,就暂定年后动身。 四岁的柏哥儿皱起眉,侧头问奶娘,“花溪县远吗?” 奶娘惊呼一声,“那可远了,都到关外去了。” 柏哥儿兴奋道:“我知道关外,小舅舅前两天给我送了一匹小马驹,是关外烈马。” “骑马都要一个多月呢。”奶娘笑道:“更别说坐马车,就是再快,也要两三个月。” “这么久啊!”柏哥儿皱起脸,顿时觉得出京找父亲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薛元惠偷听了一会儿,扭头朝丫鬟小声抱怨,“这么多年了才想起我们母子俩。” 随即叹气,“知道的是去外地为官,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贬了,一去三千里,连京城的影子都看不到。” 丫鬟笑道:“少爷治城有方,功绩都在吏部记着,待花溪县任期已满,便该入六部了。” 薛元惠轻声道:“他于地方城治大有所为,便是要升,也不会在六部。” “这样的能臣,该放在最合适的地方。” 徐父也担心这一点,朝上如今还有先帝亲手提拔上来的寒门官员,还有唐家。这一批实干派担忧着南元朝的未来。徐先和在梧桐县崭露头角,他出身高,在地方上行事便利,且忧民生,这样一个做实事的官员,崔贤不会放他回京城。 徐老捏着黑子沉思半晌,道:“京中风大云厚,在外反而看的更清明。” 徐父眉头紧锁,几次三番欲开口,都被落子声打断,他拢住袖口,捏着白子迟迟不落,“父亲,崔相年老,他一退,谢家和宋家必有动作。当年宋家三小姐下嫁给大理丞?韩绥,韩绥这些年靠着宋家,经办了不少大案,官位一升再升,前两年进了一步,升大理寺卿?。他手里并不干净,我要是谢文,这会儿一定动韩遂,近年抓不到尾巴,就查旧事,总能查到点东西。” 徐老的目光放在棋盘上,思索半晌问,“韩绥出身差,乍得权势,拿了不少得罪他的人,是出了名的小人。还是那句话,小事拿不下他,大事找不到证据,反而会让韩绥狗急跳墙随便咬人。你知道你和韩绥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徐父面皮抽动,拿他跟韩绥比,一时不知道是夸奖还是侮辱,“儿子不知。” 徐老还没有抬头就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的声音苍老缓慢,但没人敢轻视,“你出身太高,看不到下面的人。韩绥谋略不如你,但论心智,一百个你都不如韩绥。此子善隐忍,手段狠毒,睚眦必报。 当年大理寺那么多世家子弟,偏偏就他韩绥出了头,不是因为他出身好,也不是因为他本事大,而是放的下。为了名利,尊严面子,名声气节,他通通都可以不要。 宋家要一把刀,选中了韩遂。他娶了宋家女,尽心尽力的为宋家做事。朝野上下谁不骂他韩绥是宋家走狗,但他韩绥就是能忍的下这一口气。如今官至三品,手握实权,当年骂他的那些人不是死,就是家破人亡,唯独他韩绥,风光无限。 就算宋家瞧不上他,没把他当人看,韩绥对宋威从始至终都毕恭毕敬。这么大的官儿,家里只有一个大夫人,你信吗?不管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在外人眼里,他韩绥对的住宋家。” 徐父没吭声,话虽然对,但韩遂靠女人得势,且心胸狭隘,手段阴狠,这样的一个小人,注定受人唾弃。 第511章 放的下 徐老叹了口气,“你还是不懂。” 徐父无心棋局,虚心受教,“请父亲指点。” “世间君子犹有几个?崔贤和先帝在中和殿指点江山谋定天下的时候,又有多光明磊落?” 徐父万万没想到父亲会突然说到先帝,好在院中下人已经尽数屏退。 “人人都知道韩绥是个小人,但又都知道他对宋家有情有义,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韩绥若不是个小人,他走不到现在,他为了名利什么都做得,宋威才能放心的用他。”徐老道:“他放的下,你放不下。” 徐老落了黑子,又取了白子,发问道:“先帝为何动李家?” 徐父不假思索道:“李家是外戚,权柄渐大,功高盖主。” “不对。”徐老笃定道:“是因为李家想做新的世家。先帝费尽半生心血,才把八族压下,他不会再允许世家干预皇权。天下最尊贵的人,在宫里纵横谋划,可惜终究没斗过天命。 先帝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算到当今压不住朝臣,所以定谢家女为太子妃。就算新帝再怎么无能,有唐、崔辅政,谢家扶持,足以稳坐朝纲。但他算错了。” 算错了一个九五之尊的新帝,他坐在龙椅上,高高俯瞰世间的时候会想什么。 . 石山学堂二十号放假。 赵老四人不在家,杨氏便和大福去接人。路上积雪厚,牛车并不好走。 临近小年,进城的人多。路上随处可见挑着担,拉着板车的农户。都是地里出产,卖了刚好买年货回家,精打细算下,相当于这一趟没花钱。 杨氏掀开了车帘,靠坐在一旁看书。 大福走走停停,好半天才到城门口。 衙差简单的查看一番就示意放行。 大福掏钱的手一顿,笑问道:“官爷,入城费还没给呢。” 衙差冻的上下牙齿打颤,不太想说话,他烦躁的拧着眉,恶声恶气说,“规矩改了,从今天到出节都不收进城费。” 对于老百姓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原本为了省钱,准备一回把所有东西买齐全的老百姓当即决定明天再来。 反正家里也没啥活,带着伢子进城长长见识也好啊。 衙差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老百姓太爱凑热闹了,哪怕雪把县城埋了,大家伙都惦记着进城转两圈。 他开心不起来,俸银一样多,自然是人越少越好。这么冷的天,大家伙就可以换着去烤火。 街上的雪被街道司的人扫出了一条小道,但天上的雪还在落,很快又铺上薄薄一层。大福更不敢大意,这种被车子压实的路,最容易打滑。 杨氏看出了他的紧张,安慰说,“无妨,走慢些就是了。” 大福应声,但仍是不敢懈怠。 好在路上行人少,除了慢些,倒也顺当。 杨氏带了风帽下车,只看了两眼,就看到赵四郎,他今年十二岁,个头又蹿了不少,站在一群小孩子里鹤立鸡群。 赵四郎正打着抖呢,乍然出了屋子站在风雪下,便如同山上青瘦的竹竿,左摇右摆。他羡慕的看着生龙活虎的蓉宝等人,只觉得小孩子的精力还真是好,这种大雪天,都能悠哉的说话。 “四郎,蓉宝,嘉宝!” 一连喊了三个人,便是耳朵再聋也听见了,蓉宝推开小伙伴,四处寻找起来。 赵四郎摸着她的脑袋掉了个方向,“那边那边。” 蓉宝往远处一瞅,才看到杨氏,她兴奋的蹦跳了两下,然后背着书袋跑过去,“娘!” 杨氏加快了步子,在她摔到雪里的时候扶了一把,“跑什么,差点一头栽雪里去了。” “娘,”蓉宝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她觉得是因为放假了,所以才这么开心。见只有杨氏一个人,蓉宝问道:“爹呢,他没来吗?” “你爹去接你六哥了,还要几天回家。”杨氏帮她拍掉身上的雪。 嘉宝和赵四郎也过来了,杨氏一下子忙了起来,“这么大雪,怎么都不打伞。” 蓉宝指着小伙伴的方向,“有伞啊!” 杨氏定睛一看,果然有几个小丫头帮忙打着伞,但都是给自己少爷挡雪的,蓉宝嘉宝就只遮住了半个脑袋。 “娘,我要去同窗家里玩。” 杨氏从大福手里接过伞,撑开挡在几人头顶,问道:“哪个同窗?” “钱妙来,他家有新鲜的鹿肉,还有关外来的牛肉,烤着吃。” 杨氏略微想了想,问道:“还有谁去?” “元锦和李为先。” “去吧。”杨氏没拦,钱家再富贵,也只是商户,只要不傻,就不会没事去得罪读书人。况且小辈之间的往来,并无利益牵扯,无需顾虑太多。 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去别人家做客……” 蓉宝麻溜的接话,“不能无礼,不能胡闹。” 杨氏被抢了话,无奈道:“也不能胡吃海塞。” “知道了,娘。”蓉宝欢呼,“好哎!” 赵四郎忍不住说道:“我刚才听你们说喝酒。” “没有。”蓉宝快速道:“我们是小孩,不能喝酒。” 她先把话说了,杨氏就是想啰嗦也没话,她蹙起眉,颈侧的珍珠微晃。 怎么回事,总有一种想打人的冲动。 别说是杨氏,就连赵四郎都被噎住了。 蓉宝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觉得自己特别机智,还贴心的问道:“娘,那是我自己去三伯母店里,还是你来接我。” 杨氏:…… 赵四郎:…… 这么大点人,走在路上都能被雪埋了。 杨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午时末大福去接你们。” 蓉宝已经跟家里长辈交代清楚了,当即就要跑到小伙伴那边去。 杨氏拽住她,语气略有点气急败坏,“急什么。” 蓉宝的头发也不知道怎么扎的,跟狗尾草一样四处翘起。杨氏帮她重新绑了头发,又找出风领和风帽给两人戴上。 捧着手炉的钱妙来皱眉,“赵蓉赵嘉呢,怎么人不见了。” 李为先蹲在地上,脑袋埋在风领里,声音闷闷的说道:“估计赵伯母有事叮嘱。” 第512章 吃炙肉(1) 钱妙来和李为先裹的严实,但一干下人丫鬟冻的够呛。 “少爷,外头风雪大,你先去车里等着吧。” 钱妙来侧头看了一眼,见是自己母亲身边的大丫鬟,便说,“银杏姐姐,你先回去吧,跟我娘说留一些鲜肉,再备好炭火点心,我等会儿就回家。” 银杏笑道:“如今才辰时,哪有这么早吃炙肉的。少爷和几位少爷先进府吃碗暖粥,再顽一会儿,炭火也就摆起来了。” 钱妙来不急,什么时候吃都行,他问李为先,“你什么时辰去南阳府?” 李为先抬起头,闷的眼睛都是红的,一张嘴先抽两口冷气,“明早才去。” 钱妙来纳闷,“你不是要回南阳府过小年吗?来的急吗?” “来的急。去年衙门修整了官道,路要好走,两三日便到了。” 钱妙来久居花溪县,自然更向往繁华热闹的南阳府,他一点都不理解,“你怎么一个人来这边念书啊!花溪县有什么好的,还没南阳府一个西城大呢。” “我父亲说南阳府的私塾先生不如庄夫子,所以送我来这边求学。” 钱妙来瞪大眼睛,“庄先生有那么厉害?名声都传到南阳府了?” 李为先入学时也只是个小娃,屁都不懂,只偶尔从大人嘴里听过一两句,“我父亲说庄夫子的学问很深,善教育人。” “我怎么不知道啊。”钱妙来脑袋空空,他在花溪县住了九年,也没听说过庄先生有多大的本事。 “我也不知道。”蓉宝带着风帽凑过来,只能看看一张小圆脸,“庄先生居然藏的这么深。” 钱妙来见她来了,顿时不再念叨庄先生,连连抱怨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我都快冻死了。” “我都好久没见到我娘了,当然得跟她说两句话。”蓉宝晃了晃头上的红缎凤穿牡丹风帽,得意道:“怎么样?好看吧。” 好看还是其次,主要是暖和。 钱妙来披着氅衣,冻的哆嗦,他打了个喷嚏,也不觉得风帽难看了,羡慕道:“我也有,我回家就戴。” 他身后的下人快人快语,“少爷,你不是觉得风帽是女人戴的东西吗?” 钱妙来看着嘉宝,干巴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 元府离衙门不远,蓉宝从车里往外看的时候,还看到了几个熟人在铲雪,她大声喊,“堂伯。” 赵大和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刚抬头,就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最近衙门的伙食好,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钱妙来也挤过去,想看看蓉宝的堂伯长什么样。 但马车走的快,一会儿功夫就路过了几人。赵大和瞅了一大圈,也没看到人,他站在原地思考半天,最后忧心道:“完了,被冻傻了。” 大雪天,老百姓都窝在家里不出门,街上煞是安静。 看似跟往年没两样,但蓉宝又觉得不同,她掀开车帘看了许久,才知道哪里不一样。街上太干净了,去年街上全是雪,行人踩一遍,车马压一遍,沾了黄泥就和成各种颜色。但今年街道上的雪都被扫到一侧,路中间干干净净的,车马好走多了。 钱妙来才不会闲着没事注意到这上面去。倒是车夫接了几句话,说是衙门的人扫的。 蓉宝感慨,“徐县令就是勤快。” 钱妙来纳闷,“这跟勤快有什么关系。” “只有勤快的人才会出门扫雪啊!我大伯二伯勤快,不用人说,就把院子屋檐上的雪扫的干干净净。我爹就懒,每年都要我爷爷催,才愿意出门。” 道理是对的,但逻辑不对,李为先道:“又不是县令扫的雪,他勤快什么?” “扫雪不是衙门的职责,徐县令要是懒,就不会吩咐人出门扫雪了,吃力不讨好的事,还容易遭人埋怨。” 李为先若有所思。 “衙门不都是县令说的算吗?动动嘴巴的事,也没多难吧。” 三人齐齐扭头看向钱妙来。 半晌,蓉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适合当官。” 钱妙来先是弱声弱气的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过想到自己的身份,又理直气壮道:“我本来就不能当官。你们又不说清楚,我当然不知道。” 这样的脑子,蓉宝叹气道:“想不通也挺好的,这样就不会做坏事了。” 被蒙在鼓里的钱妙来笑不出来,“你是不是在骂我?” 蓉宝一脸无辜,“我没骂你啊!夸你呢,夸你是个好人。” 她扭头看向嘉宝,明知故问道:“我有骂他吗?” 嘉宝摇头,“没有。” 李为先不等她问,也说没有 尽管有两个证人,钱妙来还是不信,他一口咬定蓉宝在骂他。 蓉宝心虚气短,声音低了下来,“我没有。” 钱妙来越发笃定,“你有。” 车子停了下来,嘉宝淡定道:“别吵了,去喊元锦。” 蓉宝三个都是头一回来元家,但钱妙来是个熟客,他就算什么话都不说,往门口一站。 门子就满脸堆笑,“哎呦,钱少爷来了。” 钱妙来问,“元锦呢?都许久没见到他了。” “七少爷这段时日病了,向学堂告了假。要我帮您进去说一声吗?” 元锦病了,钱妙来毫不知情,别说是他,就是庄先生都不知道。 毕竟元家是商户,他们家的孩子去念书,也是奔着学两个字去的。家里有事,跟先生说一声就行,一般不会被为难。 “等会儿啊!”钱妙来没让门子通传,先跑去和蓉宝几人在车上嘀咕了好半天,大家伙商量现在要不要去看看元锦。 蓉宝想了想,说道:“去探望生病的人,要提着东西上门,这是礼数。” 钱妙来不太懂,不过蓉宝说要送东西,那就送呗,又不是送不起,“送什么东西?” “我们村里一般都是送鸡蛋和糖。” “那就买鸡蛋和糖。” 车夫听了老半天,觉得这东西提过去也太丢脸了,其他三人没事,毕竟不熟,但钱家怎么说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上门送几个鸡蛋,传出去还怎么做人啊。 他吭吭哧哧大半天,才小声说,“少爷,你们还是孩子,可以不讲礼数。” 第513章 吃炙肉(2) 钱妙来说不行,“大人小孩都要讲礼才对。” 车夫在心里腹诽,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快去送鸡蛋,今天送了,明天就该挨揍了。 李为先迟疑道:“既是给元锦送礼,该送他喜欢的东西才对。” 车夫见缝插针的劝,“是啊!少爷,你送元少爷喜欢的东西,他一开心,说不定病就好的快呢。” “好像是挺有道理的。”蓉宝问,“那他喜欢什么?” 这个问题钱妙来知道,“他喜欢钱。” “谁都喜欢钱,这不算喜好。” 钱妙来想不出来了,他躲到一边不吭声,旁观蓉宝三人商议。 嘀咕了好半天,三人最后决定送笔,让他在闲暇时间写字。 钱妙来觉得元锦应该不会喜欢,毕竟都生病了,谁还想写字,但他一张嘴说不过三张嘴。 车夫还是调转车头,去了书肆。 门子“欸”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就走了。”看来自家少爷和钱少爷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好。 钱妙来财大气粗,一进店铺,就叫掌柜把最贵的笔拿出来。 书肆掌柜最爱听这话了,利索的取了笔,正要喊一个天价,低头就看见蓉宝嘉宝。 王掌柜的笑收敛了些,他把几人扫视一遍,眼光毒辣的看向钱妙来,夸道:“小少爷好眼力,这上等宣笔,在前朝时还是贡品,便是想买都买不到。” 钱妙来一听就觉得是好东西啊! 蓉宝嘉宝一听就觉得贵,“多少钱?” “外头都要三四十两,我与小友相熟,给二十两就行了。” 蓉宝倒吸一口凉气,“王掌柜,你的心是真黑啊。” “欸,两位小友来了这么多次,也知我的为人,向来只做厚道生意。” “二十两银子,这也算厚道?” 钱妙来也觉得贵,他不爱读书,对笔墨纸砚也没什么要求,不知道一只笔能这么贵,不过刚才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要是不买,好像挺没面子的。 他心里天人交战,蓉宝已经跟王掌柜聊的火热了。 “王掌柜,便宜一点。”蓉宝伸出一根手指。 王掌柜试探道:“十两银子……这可卖不得……” 蓉宝半晌没吱声。 王掌柜意识到什么,面皮抽动,马上把笔放了回去,取出了另一支笔,“我这边还有上好的羊毫笔,只要二两三钱。” 钱妙来惊喜,“这么便宜啊!” 蓉宝恨不得一巴掌扇他脑门上,什么便宜。 王掌柜喊二十两银子,是因为那支笔至少值十两,但这支二两银子的笔,可不值二两。 “一两银子我们就买。” 王掌柜拧眉,最讨厌跟小孩子说话了,因为不能跟她们真计较,“卖不得,至少一两八钱。” “一两二钱。” “看在熟客的份上,一两六钱。” “太贵了,一两三钱我们就买。” ”至少一两五钱,再便宜卖不了。” 蓉宝见他言语间并没有多勉强,不肯再加,“就一两三钱,贵了我们不买。” 王掌柜深吸了一口气,“一两四钱,再便宜就要亏本了。” “王掌柜,钱少爷可有钱了,你留住他这个客人,还怕以后没有钱挣吗?” 王掌柜眯眼,“不行,一两四钱我都只挣个本钱,要不是看在熟客的份上,我都不做这保本买卖。” 蓉宝叹息道:“王掌柜,我们都这么熟了,您直接告诉我,一两三钱能不能卖?” 王掌柜牙疼,“能。” . 钱妙来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讨价还价,他眉飞色舞,“你不知道,蓉宝太厉害了,几句话就让掌柜便宜了一两多银子。” 元锦穿着氅衣,面色苍白,像一株白梅,娇弱易碎,“多谢了。” “你病了多久?都好几个月没去学堂了。” 元锦捂嘴咳了两下,“前些日子已经大好了,但最近天冷的厉害,又发作起来,大夫说等开春就好了。” “你身子骨也太差了,要多吃点东西,人长的壮实了,就不容易着凉。” 元锦笑了笑,随即问,“今年雪下的早,我以为先生应该会早点放假。” “先生原本说早点放假的,后来听说松木学堂不放假,我们便也跟着没放了。”钱妙来抱怨两句后,问道:“那你明年会去学堂读书吗?” 元锦微微侧了侧头,言语闪烁,“病好了就去。” 钱妙来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小动作,他还在盘问,“你们家请的哪个大夫,医术一点都不好,都快半年了,还病殃殃的。” “是县里最好的老大夫。”元锦不太想说这些事,再次扯开话题,“你们今日都要去钱妙家吃炙肉?” “是呀是呀,听说还有关外来的牛,就是不知道是病牛还是老牛。” 元锦缓缓的笑道:“关外的牛都是养来吃的,不用去衙门登记。” 蓉宝皱眉,“牛好好的就杀掉吗?” 元锦点头,“可惜了,我如今还在病中,去不了。” 钱妙来小声问,“吃一点应该没事吧?” 元锦没说不行,只道:“年后有机会再一块玩吧。” 因为要吃炙肉的缘故,几人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走了,原本热闹的屋子冷清下来,元锦拿着那一支笔放在手上仔细打量,像是要在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什么病大半年了好不了,自然是因为这不是病,是毒。 . 钱家上下都知道今日要待客,虽不知道来头,但主子吩咐下来,她们照做便是。 钱妙来刚一进府,就有一群丫鬟婆子簇拥上来,给几人撑伞领路。 走了老半天,蓉宝悄声问,“这是去哪啊?” 并不是去他院子里的路,钱妙来猜测道:“应该是去见我祖母。” 蓉宝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去见你祖母干嘛。” 但随即又想到,去别人家拜访,见长辈是应该的,便不再多言。 越往里进,院子越大,又过一个回廊,站在门口的丫鬟高声喊道:“老夫人,小少爷回来了。” 屋内有人推门而出,对着钱妙来几人福身。 钱妙来大步进屋,拱手礼道:“祖母,母亲。” 蓉宝几人也弯腰一礼,问钱老夫人、钱夫人好。 第514章 又过一年 钱老夫人已经过了六十大寿,但人不见老态。身着深色蝙蝠衔折枝花卉夹棉褙子,头戴一根金鹤簪,耳戴碧玉金坠,腕上一个白玉镯。穿戴简单,气质可亲。但屋内一干丫鬟丝毫不敢松懈,皆规矩的站在一旁,这么看着,倒有几分官宦人家的治家严谨。 蓉宝一向不怕人,但对慈祥和蔼的钱老夫人总是亲近不起来,她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个老人,发现她脸上的皱纹也挺多的,头上还有白发。 原来有钱人老了也有皱纹和白发。 蓉宝也不好一直盯着人看,就轻移视线,看向小桌上摆的美人瓶。 钱老夫人把三人打量一遍,朝众人问道:“这是赵家的那个闺女?” 有人笑道:“正是呢,老夫人没细看,这去学堂念过书的孩子就是跟寻常人家的姑娘不一样,气度不凡,带着书香气。” 这话说的自然,就连蓉宝也忍不住怀疑自己,衣服上是不是沾了墨,不然怎么会有书香气。 钱老夫人笑容越发慈祥,“我记得还有一个小子,两人是一对双生子,可不多见。” “正是。虽样貌不同,但一样的气度,光是站着,就能瞧出是一个门户里养出来了的。” 大人嘴里的场面话最是无趣虚伪,蓉宝嘉宝从三岁时就知道这个道理,外人的夸耀,大多都是看在长辈的面子上。 但好话谁不喜欢听,蓉宝就算知道是假的,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都是好孩子,这么冷的天还在学堂念书。”钱老夫人似乎精神不太好,只这一会儿,就面露疲倦,她又说了几句学业勤勉之类的话,就靠坐在椅上。 钱夫人这会儿才拉着蓉宝几人说话,“早听庄先生说过,你们读书用功,比我家的这个混小子勤勉太多了。要是他能有你们一半懂事,我也就不必操心了。” 蓉宝不明白,为什么天底下的大人对别人提起自家孩子时,都爱贬低一二,明明钱妙来并没有这么多不好,但在钱夫人的嘴里,就成了一无是处的人。 蓉宝等她说完,才轻声道:“钱夫人,钱妙来很好,他是个很好的人。” 小孩目光坚定,双眸清亮,钱夫人能在里面看到自己,她愣了好半天才找回笑,细声说,“你们也是。” 从这句话后,钱夫人就没再说钱妙来 ,她没念过书,在学问上一窍不通,便只聊一些吃吃喝喝。 比如说,南方点心和北方点心的不同。 她虽没去过几个地方,但买过很多下人,从她们嘴里了解不少地方的饮食风俗。 蓉宝几人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听的津津有味。就是屋里的丫鬟下人太多了,还有钱老夫人在,总觉得不自在。 钱夫人似乎也顾忌着婆母,不敢多言。 . 在钱老夫人跟前坐了两刻多钟,钱夫人才领着几人出门。 蓉宝这才松了一口气,跟钱妙来小声的咬耳朵,“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感觉见你祖母好紧张。” 钱妙来也小声回道:“我也怕我祖母。我娘说我祖母年轻的时候很厉害,我祖父都不如她。” 蓉宝“哇”了一声,“女中豪杰!” 钱妙来迟疑了一会儿,说,“是吧。” 家里对于祖母的事忌讳如深,他也不清楚其中内情,只是偶尔听年纪大的嬷嬷们说过,要是换成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钱家必然不止如今的富贵。 钱妙来的院子不小,但跟钱老夫人的院子比起来,就显的比较小,好在旁边有假山和水塘,上面卧了雪,自有一番野趣。 钱妙来抱怨,“蓉宝,你能不能把窗户关上,好冷啊!” 蓉宝比几人抗冻,带上风帽,就坐到窗边看雪,学着庄先生的话,“吃肉赏景,才是大雅,关上多无趣啊!” “什么大雅小雅的。”钱妙来跑到她身边,跟蓉宝一块往外看,除了雪,就是自己看腻了的东西,实在找不到哪里雅。 蓉宝鼻子动了动,扭头问,“肉烤好了吗?” 嘉宝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肉,觉得应该没熟,“还要会。” 李为先被烟熏的睁不开眼,有一种撂筷子的冲动,“说要自己烤,你们两个在一边玩。” 蓉宝笑嘻嘻的跑过去,见嘉宝面前的肉黑乎乎的一团,像要烧焦了一样,她忍不住问,“是不是烤焦了?” 嘉宝夹起肉闻了闻,“没有啊。” “那怎么跟章成表哥烤的不一样。”蓉宝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但秉持着对嘉宝的信任,她夹起一块小一点的肉,吹了两下放在嘴里。 嘉宝紧张的盯着她,蓉宝眉头越皱越紧,半晌才道:“你是不是忘记撒盐了?” 嘉宝这才记起,又手忙脚乱的撒了些盐。 蓉宝嚷道:“多了多了。” 几人也就图个新鲜,吃了几口自己烤过的肉后,就把位置让给了厨娘。 蓉宝趴在窗口,不知为何,突然感慨道:“又过一年。” . 今年赵老四去府城,就把赵六郎早早的接了回来。 蓉宝起的晚,揉着眼睛出门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六哥?” 赵六郎讨嫌,刚去雪下转了一圈,还要拿手去揪蓉宝的脸,说话也贱兮兮的,“蓉宝,怎么又长胖了。” 蓉宝被冰的浑身哆嗦,一听他的话,身子抖的更厉害了。 气的! “蓉宝啊,看到六哥高兴的傻……” 赵六郎话还没说完,就被蓉宝突然用脑袋撞了一下,赵六郎牙齿磕在唇上,痛的龇牙咧嘴的。 蓉宝“哼”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关上门,然后撒丫子一跑,大喊,“爹,六哥欺负我!” 赵六郎跟在她身后进屋,不岔道:“就会告状,你除了告状还会什么?” “就会欺负人,你除了欺负人还会什么?” “哎呦,脾气这么大。”赵六郎在外久了,胆大包天,就是看到蓉宝在赵老四怀里都敢去招惹,“你是炮仗吗?一点就着?” 蓉宝抓住他的手,咬了一口。 没用多大的劲,但有一个小牙印。 赵老四觉得赵六郎这副样子太欠了,活该。 第515章 潭州徭役 赵六郎回来的早,离小年都还有两天呢。这年头读书人已经够招人稀罕了,更何况还是府县来的读书人。 村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抱着孩子上门坐坐,主要是想跟赵六郎说几句话,见见世面,然后去亲戚面前吹。 就是问的多了,大家伙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啥,潭州的徭役招到南阳府去了,为啥啊?” 赵六郎道:“潭州的人不够,就找南阳府要人。” “啥时候去的,我们这边咋没消息。” 汉子的话刚落音,就被妇人拍了一下,“没消息还不好?” “你这婆娘,我这不是先问清楚吗?” 赵六郎了解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南阳府发了告示,每户招一个徭丁,去潭州修路。 几人脸色难看,“以前没听说这样的事,不会招到花溪县来吧。” 妇人拍着桌子,“杀千刀的当官的,就晓得招徭丁,大家伙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这消息让众人如鲠在喉,还坐啥啊!先去村里念叨一会儿再说。 不出半日,南阳府招徭工修路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村子。 老杨头也听了一两嘴,他大小也是个官,还是有一些自己的消息渠道,南阳府的事他不知道,但衙门里的事,他有所了解。 南阳府的文书早就到了衙门,只是徐先和的本事大,硬生生把这事摁住了,要人可以,现在不行。 今年什么年头?花溪县冷的跟冰窖一样,潭州再暖和,地也是梆硬的,人送过去,怕是活没干,命就没了半条。 明年开春也不行,得等到明秋,地里的粮食都收回家了,再商讨徭役的事。 南阳知府憋屈,但没办法,谁让徐先和来头大,有人帮他在朝堂上说话。 其他地方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每户一个,十月底就提着包袱出门了。原本说好干一个半月,但潭州那边一拖再拖,说是开春了再回来。 春耕可是件大事,如今朝廷缺钱缺粮,谁也不敢耽搁。听说为了补齐栾城军粮,国库都被掏空了。 潭州知府就是脖子再硬,也不敢伸到铡刀下。 赵老头唉声叹气,觉得流年不利,“你说是不是咱们村没好好拜天地老爷。” 蓉宝奇怪道:“爷爷,徭役跟天地老爷有什么关系?应该去拜皇帝才对,说不定他一高兴,就不修路了。” 赵老头心梗,“那皇帝是我们想拜就能拜的吗?真管用,也不会年年招徭丁了。” 虽然蓉宝也不喜欢皇帝,但还是忍不住为他辩解一句,“爷爷,我们县的徭役都是县令安排的,皇帝才没空管呢。” 赵老头不理她,想着要是自己老妻在,这会儿还能聊上两句。 “六郎也真是的,好端端的说这事干啥?现在好了,过年大家伙都开心不起来。” 蓉宝还记着仇,忙附和道:“就是就是,六哥也太不会说话了。” 赵六郎进门,刚好听到这句话,“蓉宝,就是你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他揪住蓉宝的辫子,“小矮子。” 蓉宝双手捂住头发,气道:“你才是小矮子。” 赵六郎怪腔怪调道:“我是小矮子。” 蓉宝仰头深吸一口气。 赵老头眉头皱的很紧,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六郎太欠了。 . 去年过年村里就不是很热闹,今年因为南阳府徭役的事,大家伙心里又快活不起来,生怕年后被抓徭丁。 要是在县里还好,隔山岔五可以去送口饭,看一眼,但要是去了潭州,山高路远的,连个消息都打听不到。 万一出了什么事,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谁能笑的出来。 “冯婶,你今天不去赶集吗?” 冯氏扭头,就看到蓉宝坐在雪里。 哎呦,这大雪天,不冻屁股吗? 正想着呢,就见赵六郎也在,手里拿着一根绳子,冯氏顺着绳子看去,这才发现下面还有个小爬犁。 “村里都说年后要招徭工了,哪还敢乱花钱啊!” 蓉宝笃定道:“如今粮价那么高,春耕才是头等大事,就算招徭役,至少都要等秋收后。” “那可说不准,当官的哪管这么多。”冯氏看着蓉宝,“这是去赶集啊。” “是的呀。”蓉宝问,“狗蛋呢?” “正在屋里写字呢。”狗蛋念了两年私塾,别的好处没有,但过年已经可以写两幅春联了,虽然字比较丑,但冯氏很满足,要知道村里其他孩子连这字都不认识呢。 看到了好处,冯氏才觉得这钱花的值了。 “狗蛋去玩吗?” “今个儿没空,等会儿要去他大舅家。” 要换成其他时候,冯氏肯定欢天喜地的把儿子喊出门,但今天她娘家侄女嫁人,要去吃酒。要说这亲事,冯氏是一百个看不上。男家小子长的不周正就算了,还不讲究,哪有年前娶媳妇的,这进门又是过年又是春耕,光嫁过去干活去了。 但也不知道哥嫂怎么想的,这样都不吭声。爹娘不管,她一个外人更不好张口。 这规矩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像城里就不讲究这个,还有很多人家为了方便,专门挑年前娶妻嫁女。毕竟只有过年,店铺关门,大家伙才有时间去吃酒。 赵家人也齐全,除了赵五郎其他人都在,明天小年,今天镇上热闹,就一块去了。 地方也不远,用不上驾车,慢慢走过去,身子反而更暖和。 赵六郎拉着蓉宝走在最前面,晴姐侧头问,“听说蓉宝和六郎打架了。” 这消息传的快,半天不到,赵家上下就都知道了。 慧姐解释道:“不是蓉宝六郎打架,是四叔打六郎。” “大过年的,四叔打六郎干什么?” 慧姐深吸一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见得多,才知道六郎有多欠,真不怪蓉宝生气,也怨不得四叔打人,就是她看着,拳头也硬了。 “六郎总欺负蓉宝。” 晴姐“呦”了一声,“出息了啊!还敢欺负蓉宝了。这书没白念,胆子都长起来了。” 慧姐无奈道:“这胆子长的也太大了。” 第516章 赶集(1) 当了苦力的赵六郎累了好半天,兄妹两不知说了什么,随即蓉宝从爬犁上下来,和赵六郎并排走着,时不时扭头说两句话,看起来十分亲热。 杨氏见了,也觉得怪,“蓉宝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嘉宝淡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两人的钱上回都捐给流民了,宝贝还在赵老四手里压着。蓉宝总惦记着把东西赎回来,但每月的零嘴钱就这么多,攒了好几个月也才几百文,上次还花了三百多文钱给元锦买礼物。 手里本来就不多的积蓄又去了一大半。蓉宝现在穷的叮当响,就是去县里吃个饼都要考虑一下。 但赵六郎有钱啊,除了家里给的零用钱,还有自己挣的钱,虽然花的大手大脚,但比贫穷的蓉宝有钱多了。 他拍着胸脯保证,蓉宝想吃什么买什么。 蓉宝不上当,“有娘在,用不上你拿钱。” “那下回我请你吃东西。” “我才不要呢。我又不傻,吃东西才花多少钱。”蓉宝目标明确,“我要买本民间杂谈。” 赵六郎拽着爬犁,叹气道:“多少钱啊。” “不贵不贵。”蓉宝小跑两步,走他的前面,然后转身倒着走,伸出两根手指,“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还是挺多的,赵六郎想再挣扎一下,“你要买书跟娘要钱不就行了吗?” “不行呢。”杂谈都是民间杜撰的一些趣事,是先生最看不上眼的闲书,因为读起来一点用都没有,蓉宝可不敢跟杨氏说。 赵六郎眼看毫无回旋余地,便认命了,他扯住蓉宝,说道:“好好走路!” “六哥,你今年有没有出去游学啊?” “今年到处都是流民,我想去,先生还不敢呢。” 蓉宝虚心请教,“为什么?” “流民饿的叮当响,有胆子大的就会在路上抢钱抢粮。” “抢钱抢粮的……是土匪!” “是啊!流民多,土匪也多,四处都不太平。别说是我们这些读书人了,就是商队都会被抢呢。” 蓉宝好奇的问,“衙门不管吗?” “到处都是,哪管的过来。南阳府这一带还好,地方偏。听说南方那边,许多老百姓失了地,走路无路之下就上山为匪。” 如今为了地方安稳,衙门并没有大力剿匪,但要是哪个山头的盗匪太过猖獗,衙门也不会姑息养奸。 南阳府完全不用怕,定南城就在隔壁呢,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说剿匪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所以赵六郎就算知道外面的世道很乱,他也一点都不担心。 蓉宝却是想到了县里的流民,要是县令不肯安置,会不会也上山做土匪,但这个主意显然不太好,毕竟衙门总有一天会彻底清算,到时抓到了,就是砍头。 而且还连累子孙后辈。 祖上有出过贼匪的,一般都被打成了贱籍,只能靠下九流的营生过活。 所以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大家伙才不会上山为匪,哪怕真要饿死了,也是卖身为奴,或者给人当佃户。虽然也是贱籍,但好歹后代子孙还有点指望。 虽然流民可怜,但山匪一点都不可怜。就是有千万个理由,他们拿起了刀对向无辜人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一个好人。他们可怜,那些被他们劫掠杀死的老百姓更可怜。 庄先生说,当官的不可没有恻隐心,但也不能只有恻隐心。 . 十里八村的老百姓都往镇上去,赴这一场热闹的大集。 还没到正街,就有人拿出竹筐竹席就地摆摊。一溜烟的萝卜、豆芽,还有特别贵的冬笋,也就镇上的几个有钱人会买。 价钱便宜些的干菜、山鲜野货等,卖的特别好。 除了这些吃的,春联、门神、红纸、香烛炮仗也不少。 大人讨价还价好半天,买了点香烛纸钱,这东西不能少,除了供奉先祖,还有土地三神和五谷大仙,平日没有大祭,也只有在逢年过节表表心意。 希望诸天神佛保佑家宅平安、风调雨顺。 小孩子看见旁边的炮仗,连声哀求爹娘买。 大人问了价,见比去年还要贵几文,自然舍不得,“买啥啊……比肉还贵嘞。” 能跟着出门赶集的,都是家里受宠的孩子,这会儿也不怕,站在原地扯着嗓子干嚎,“要炮仗,就要炮仗。” 大人一边哄一边训斥,“你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今年的日子多难过啊?哪有这么多闲钱。一挂炮仗好几十文,都能割几块肉了。别哭了,别哭了啊,娘等会给你买两个肉包,你回去别跟你哥哥姐姐说。” 肉包还是挺吸引人的,小孩犹豫了一会儿,眼巴巴道:“娘,要羊肉包。” 羊肉包比猪肉包要贵两文钱一个,妇人心疼的直抽抽,但想着好歹是吃进肚子里了,也不算亏,就勉强点头,只是语气就没刚才那么好了,“别哭了,再哭下回就别来了。” 小孩舔了舔干燥的嘴巴,开开心心跟在爹娘身后,欢呼不已,“吃包子咯。” 蓉宝拉着赵六郎挤过来,去看摊位上的炮仗,除了大小区别,还有好坏区别,比如有价钱贵一些的,声音就响。 还有响一下和响两下的,还有能蹿到天上去的,好玩的很。 蓉宝觉得还没有点火,耳边就已经噼里啪啦的响起来了。 摊主将两人打量一遍,见衣裳上面没有补丁,还绣着花,就知道是个有钱的,态度立即热情起来。 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个眼力。 “小郎君和小娘子看这些,南边来的新炮仗,响的很。” 蓉宝拽着自己的风帽,侧头看去,几个半个手掌大小的红纸炮仗,她一眼便认出来了,“二踢脚!” 摊主有些尴尬,吹牛没吹成,“哎呦,小娘子好见识,就是叫这名。” 炮仗不便宜,村里人都是买了祭祖接财神爷的时候热闹一下,哪有点着玩的,太奢侈了。所以摊主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主要是走错地方了,去城里就好卖,毕竟有钱人多。 “还有别的没?”赵六郎见都是家里有的,就不太想掏钱,自己买的,哪有爹娘买的好玩啊! 第517章 赶集(2) “南边的新货,都在这了,小郎君再看看?” “这些我家里都有。”赵六郎一扭头,就见蓉宝眼睛亮晶晶的,他勉强道:“就买几个,多了没有。” 蓉宝捧着手,对着他诚恳点头,“谢谢六哥。” 摊主还以为生意做不成了,如今一听两人的话,又热切起来,叽里咕噜的一顿说,又多卖了两个。 赵六郎掏了一小块碎银子,摊主称过后,找了二十六文钱。赵六郎懒的自己拿着,顺手就丢给了蓉宝。 蓉宝开开心心的收起来,屁颠屁颠的跟着赵六郎乱逛。 慢几步的杨氏没看到两人,也没特意去找,就顺着人流把大集逛了一遍。 晴姐和慧姐买了些东西,杨氏空着手,带着众人去糖水摊,吃碗热乎乎的浮圆子。糯米粉调成皮,包着芝麻、桂花、豆沙、白糖等馅,这是南方的做法。 北方北方则先把白糖、芝麻、果仁等揉成馅,在糯米上滚圆,炸着吃,也叫元宵。 虽然一年难吃几次的新鲜东西,但最多也就吃两个,多了便发腻。 晴姐对着勺子上的圆子吹了好几下,这才咬了一小口,芝麻馅料香甜,乍一吃格外惊喜。 慧姐见她喜欢,就道:“我娘说今年滚元宵,你爱吃,就多做一些。” “吃两个就够了,去年从县里买的元宵,吃了小半个月才吃完呢。爷爷说,要是谁再买了不吃,就用棍子赶出去。” 慧姐笑眯了眼,“今年秋节爷爷也在说,谁要买了月饼不吃,就摁着嘴塞进去。” 晴姐下意识看向杨氏,就见杨氏也在笑,眼睫弯弯,当真是好看。 赵氏感慨,“往年月饼也好,元宵也好,都是吃不够的东西,如今年纪大了,反倒不爱了。” 晴姐倒觉得是好东西吃的多了,就像有钱人家一样,山珍海味不爱,反而好那一口清粥小菜。 她吃着浮圆子,不知为何想到了梅家。 过完这个年又大一岁,她十七岁,再晚一年没事,梅立松却十九了,梅家定然是急的,估计也就明年的亲事。 今年还是赵家女,明年就是梅家媳。 晴姐感觉眼眶突然有点发酸,她低下头,吃掉了剩下的那个圆子。 太甜了,腻的很。 但带着甜味的东西一向贵,又是糯米包的,只三个小小的圆子就六文钱一碗。 集上最热闹的就是卖炒货的,花生瓜子,家家户户都要买上一些。还有各式各样的炸货,挑便宜的买两斤。 剩下的就是柿饼和糖,提去走亲访友,十分体面。也有家底殷实的,会买几样点心给孩子甜甜嘴。 赵家年货都从县里买齐全了,但晴姐几人还是乐此不疲的在街上溜达。 卖炒货的摊主大方,见客人过来,就抓上一把分给大家伙尝尝。 “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做了几十年了。瓜子都是自家种的,一年到头也就卖这几天。” 在外面做生意的,都说是家里的祖传手艺,并不能当真,但晴姐吃了,觉得怪香的。 除了盐粒,估摸还添了些别的东西。 赵氏能吃出来,但别人吃饭的东西,她还没那么缺德直接说出来,而且东西都讲究配方,多一点少一点,味道都不对。 “什么价,多买有便宜吗?” “二十文钱一斤,小本生意,没得少。” “再便宜些,我多买两斤,吃着好了,叫村里人以后都找你买。” “种出来都费了不少功夫,又要晒又要炒,还放了这么多盐呢,成本就不便宜。年头到年尾,也就卖这一遭,真没得少。” “都是乡人,走出去亲戚搭着亲戚,您让个利,便宜两文,我买五斤,家里人吃着好了,明年还找你买。” 摊主为难了好半天,才勉强点头,“也就你说话好听,我才做你这生意,没挣你的钱。吃着好了,下回多带几个客人过来。” 这就是场面话,谁乐意做不挣钱的生意,但摊主确实让了利,客人也得了便宜,两生欢喜。 晴姐等她买完,也称了几斤。赵氏几人也各要了一点,加起来能有十多斤。 价钱是没得便宜,但摊主送了两把干枣当添头。 . 正街游人如织,比肩迭迹,一路挨挤才到街尾。 这边的人更多,耍把式的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在里面。地上有雪,不好转碟、耍坛子,只舞了刀枪。 尽管这样,人群也一阵喝彩。 赵六郎小孩子心性,爱这种热闹,昨天就打听到了,镇上街尾有个耍把式的,今天一早就过来了,站在最前面。 看的挺清楚的,就是人太挤了。 蓉宝觉得有点喘不过气,赵六郎帮她解了风帽,蓉宝一下就好,她“咦”了一声,夸道:“六哥,你真厉害。” “有没有可能是你太傻了。” 蓉宝谦虚,“是你太聪明了。” 赵六郎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睛。 蓉宝甜甜一笑,兄友妹恭,感情甚睦。 杨氏买完东西就来街尾找人,但一眼看过去,乌泱泱的后脑勺,哪找的到蓉宝和赵六郎。 琪宝就是靠在赵氏怀里,也看不到什么,但人群喝彩鼓掌,她也跟着用力拍手。 一刻多钟,里面才有锣声传出,这是收场了。 杨氏等了老半天,什么都没看到,忍不住问,“瞧什么呢,这么久。” 赵六郎松开蓉宝,边走边比划了几下,“耍花枪大刀,威风凛凛。” 杨氏让他看路,街上人多,别撞上了。 大集最赶时间,热闹的也就那一两个时辰,如今许多摊贩已经收拾东西回家了。 赵六郎取出了爬犁,蓉宝追着他出了镇子,随即一屁股坐上去。 赵六郎拉着她跑了一阵,就换成蓉宝拉,她把绳子放在肩膀上,艰难的拖着赵六郎,喘息都费劲。 后头的杨氏几人慢慢追了上来,自然也看到了拉爬犁的蓉宝。 这么小的人儿,瞧着直想笑。 杨氏也没管,兄妹俩的事,商量好了就行。 只要不是太严重的打架,他们自己都能处理,就算是打架,长辈也不该贸然掺和进去。 第518章 考虑买铺子 蓉宝拉不动,累的够呛,赵六郎拉了一路,也累的够呛。 兄妹俩一到家就瘫在椅上,半晌没有动静。 福婶端着三碗水进屋,蓉宝一下子闻出是姜水,她苦着脸,决定躺在椅子上装睡。 福婶端着碗送到赵六郎手上,说道:“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寒气,快喝点姜水驱寒。” 蓉宝闭着眼睛,当做没听到。 福婶见她闭着眼睛,还以为是白日瞌睡了,轻声喊,“蓉宝,喝了姜水再去床上睡,别冷着了。” 见蓉宝没反应,福婶加大声音,“蓉宝……” 一连好几声都喊不醒,福婶便拿了小被子往她身上盖,小声念叨,“昨晚什么时辰睡的?今个儿眯的这么沉。” 赵六郎哪能不知道蓉宝的小心思,坏心眼的用手肘杵了杵她,“快点,把姜水喝了。” 蓉宝装不下去了,猛的睁眼瞪着他,气的直磨牙。 福婶被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就有点哭笑不得,她帮蓉宝理了理发髻衣裳,叫她把姜水吃了,“寒气积在身上,人就容易生病,喝了姜水就不怕了。不然受了凉,吃药更遭罪。” 知道躲不过了,蓉宝闭着气咕噜咕噜几大口喝了。 辛辣味上涌,蓉宝的手心一下子就暖和起来,沉甸甸的手脚都恢复了些力气。 福婶把火挪到几人中间,又添了些炭,这才出门忙活。 如今赵氏在家,厨房不用福婶管。 蓉宝可太开心了,打着吃小灶的主意,一闻到饭菜的香味就往灶房钻,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年才五岁呢。 赵氏往她的小碗里装了些肉,低头一看,愣了半晌。 蓉宝坐在小马扎上,吹着筷子上的肉,头上的小颤花一动一动的,煞是可爱。 昔日丁点大的孩子,如今都快有她肩膀那么高了,再过两年,都要成大人了。 五郎呢,如今高了多少?人有没有消减?赵氏通通都不知道,她只能从赵五郎报喜不报忧的信里茫然猜测。 他现在应该跟六郎差不多高大,穿着厚袄坐在屋里读书。 只是临近过年,应当也要购置年货,糊些春联窗花。 好几个冬了,赵氏听说京城没有这里冷,读书能少吃些苦头,就是不知道饭食如何,合不合胃口。 外面的花销大,更别说寸土寸金的京城。赵五郎信里有写,丰年时一个饼都要三文钱,略微吃点好的,一个月便是村里人一年的花销。 就算平日住在杨府,笔墨纸砚总要花钱买。 赵氏和赵老三远在千里之遥,担心赵五郎不舍得用钱,每回寄信的时候都要捎去一些银两,叫他吃穿别省。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外出求学,不说锦衣着身,但穿好点,总能免些异样的眼光。 三房如今手里有两个铺子,一个在学堂附近,一个在太源河边,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三四十两的挣头。 生意不好的时候,也就十几二十两,今年就淡了好几个月,一年下来,才一百多两银子。 除去送到京城里的钱,赵氏手里也没剩多少,但家底还是挺厚实的。赵老四给的那五百两银子花花用用,如今还有二百多两, 加上挣的钱,三百两银子是有的。 赵氏想在县里买个铺子,给慧姐做嫁妆。 地段好一些的七八十两够了,地段差上一些的,五六十两就能买下。不做生意,就是租出去,一年也有十多两的租金。 赵老三没意见,但觉得慧姐的婚事不用急,“五郎如今十三岁,再过几年就能下场一试了,要是考上秀才,慧姐就是秀才妹妹,更好说亲。” 赵氏数钱的手一顿,并没有多欢喜,“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五郎越出息,慧姐儿就越好说亲,嫁到镇上县里总比村里强多了。可你也瞧见了,晴姐的婚事,上门来说亲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家里有钱的,一大堆兄弟姐妹,若是亲的倒也罢了,可尽是小娘养的。上头除了婆母,还有一大堆姨娘。就像娘说的,长辈如此,小辈又能好到哪里去?” 吴氏临终前特意提了晴姐的婚事,就是怜惜她没人帮忙打算。花莲儿心不坏,但终究是后娘,对晴姐没有生养之恩,情分自然也淡。 她若帮忙操心,赵家人反倒不放心。 赵大郎两口子倒是会一心为晴姐打算,只是年纪小,很多道理不懂,还得长辈说教指导。 但有吴氏这一句临终遗言在,莫说是如今说亲,就是将来过日子,叔伯婶娘也会多看顾一眼。 慧姐虽然过几年也要说亲,但有赵氏在,定然不会委屈了她。 “我们家如今也不差,虽比不得人前富贵,但吃喝不尽。将来多给慧姐添些嫁妆,哪怕姑爷没什么大本事,也能保一世安稳。”赵氏看向丈夫,“我总共就这三个孩子,一辈子的辛苦折腾也是为了她们,何必为了攀富贵门误了终生,一辈子不快活呢。” 媳妇说的没错,但要赵老三把闺女嫁给一个普通人,他也不甘心啊! 好在如今慧姐年纪还小,还有时间相看考虑,他就不信了,天下那么多人,找不到一个好儿郎。 “慧姐儿年纪还小,婚事不急,以后再说。”赵老三问,“家里如今还有多少银钱?” “零零散散加起来有三百三十多两,便是拿出七八十两,也不怕到时需要用钱的时候没有。” 家底看着厚实,但也不能全花了,手里总要留些银子,免得将来急用钱的时候拿不出来。 何况如今世道不好,赵氏本来就细心谨慎,更不敢胡乱花钱。 “那就买个铺子,租子钱就给慧姐自个收着。大姑娘了,还是得有些脂粉钱。” 赵氏平日也会给些零钱给慧姐,两三百文,吃零嘴尽够了。何况慧姐如今跟在杨氏身边帮忙,也有工钱拿,并不缺钱用。 赵老三就没操心,但如今说到给慧姐买铺子,想着反正是她的嫁妆,早点管起来也行,多了解一下衙门里的门道,将来嫁人管家,也不会一窍不通。 第519章 小年 门外白雪寂静,天上连星子都没有。 赵老四已经脱了外衣滚床上去了,但睡意并不浓,正靠在床上转着手里的扳指想事。 前些日子在家闲着没事,他找郑云上山冬猎,啥都没打到,钱花了不少,最贵的就是手里的青玉碧色扳指,花了三十多两银子。 原本是为了拉弓时保护手指擦伤,但村里人见了,都觉得戴着很富贵,赵老四想自己钱都花了,不多戴戴,总觉得亏的慌。 蓉宝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见赵老四没回神,就朝嘉宝嘘了一声,两人轻手轻脚的靠过去,然后突然大喊一声。 赵老四一瞬间心都停了半拍,他短促的笑了一声,以示和善,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两人拎上床,一人给几巴掌,“大半夜的,人都吓死了。” 蓉宝把脸趴在被子上,鬼哭狼嚎的喊了几声。她悄悄抬头,从眼缝里看到赵老四脸上的冷笑,决定继续装死。 嘉宝往旁边一滚,盯着头顶的帐子,默背《孟子》,好让自己忘掉这一件事。 蓉宝趴了半天,渐渐感觉有点喘不过气,她抬起了脑袋,先发制人,“爹,你胆子也太小了。” 赵老四笑容阴恻恻的,“是啊,你胆子大。” “也不是很大。”蓉宝嘻嘻一笑,“闺女随爹。” “不敢当,我胆子小。” “当的当的。”蓉宝想把这件事翻篇,就四处找话说,“爹,小年我们是去大伯家吃饭吗?” 赵老四伸手打了个哈欠,“嗯,今年去你大伯家吃饭。” 蓉宝很会抠字眼,“那明年呢?” “今年都还没过完,你惦记那么远干嘛?” “也快了也快了,过完年就是端午,端午过完就是秋节,秋节一过,就要过年了,一眨眼的事。” 这话说的,赵老四感觉自己一眨眼就要入土了。 “爹。”蓉宝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神情陡然凝重。赵老四都情不自禁的微微坐直了身子,等着她的下文。 “明天谁做饭?” 赵老四差点一巴掌呼她脸上。 “我,我做饭。” 蓉宝不可置信,“爹,你还会做饭?” 嘉宝也看过来。 “会啊!怎么不会?”赵老四自信满满,说的跟真的一样,“不就是煎炒炖煮。” 蓉宝撇嘴,“我不要吃你做的,我要吃三伯母做的。” 赵老四不乐意了,“你想吃还吃不到呢。” “我不想吃。” 蓉宝从赵老四这里没问出什么,等杨氏进屋又问一遍,顺便表达自己想吃三伯母做饭的愿望。 “家里这么多人,你三伯母一个做饭多累啊。”杨氏扭头看向她,“娘做饭不行吗?” 蓉宝感觉脖子凉嗖嗖的,她弱声解释,“好久没吃三伯母做的饭了。” 赵老四“欸”了一声,“我记得你上回放假,就是去你三伯母店里吃的饭。” “那也好久了,都十多天了。” 杨氏幽幽道:“娘半年多没做过饭了,你不想吗?” 蓉宝心虚的躲开她的视线,决定勇敢一点,“三伯母做饭好吃。” 赵老四欣赏她的勇敢,立即说,“媳妇,我喜欢吃你做的饭。” 蓉宝顿时就觉得她爹是个小人。 赵老四干过不少捧一踩一的事,赵老三是受害者。他每一个优点背后,都有一个满身缺点的赵老三。 村里人每回提起赵老四,就不得不说说赵老三,“赵四虽然懒了点,但地里的活都会干,赵三就不行了,连农时都不知道。” 每回听到这话,赵老头就不禁感叹,明明一个德行,还要分个低下来。 . 蓉宝问了两个人都没有探清消息,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洗漱完就跑去找赵氏。 慧姐正在给琪宝扎辫子,看见她好奇的问道:“蓉宝,你找什么呢?” “二姐,三伯母呢?” “四婶没说吗?今天去大伯家吃饭。” “三伯母去做饭了?” “嗯,去帮忙了。” 蓉宝一听就放心了。 小年没有大年讲究,但桌上也得有肉,毕竟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月能吃点好的。 所以村里小孩都很开心,连玩都顾不上,就跟在奶奶和娘的屁股后头,吃两块肉。 冯家不穷,地多人少,要想吃肉也能吃的起。但村里人节省,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 所以冯狗蛋盼过年也盼了好久,只是虽然盼到了,但也没有多少肉吃。 冯氏给出的解释是,“你如今念书,将来娶媳妇,都是费钱的事,不省点还怎么过日子?” 最近又因为徭役的事,冯氏就更舍不得了,连回娘家送礼,都只抠嗖的提一块肉。 冯狗蛋连连叹气。 冯母见不得孙子不开心,问道:“狗蛋,怎么总叹着气。” “奶奶,家里今天不吃肉啊?” “今天小年,哪能不吃肉啊。” 冯狗蛋的眼神一下子就幽怨了,是吃肉,也就四五块肉,一人一块都还不够呢。 蓉宝不用担心没肉吃,她只担心肉好不好吃。早上吃的面,羊肉臊子,还有羊肉汤。 许灵桃几个没怎么吃过赵氏做的饭,自然也不惦记。 但许氏可经常吃,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基本都是赵氏做饭。 那会儿吴氏管家,还没如今的家底,吃喝自然没有这么大方,也就农忙和逢年过节才能大口吃肉。 哪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天天有肉吃不说,还不用干活。 许氏看着忙前忙后的连春儿,罕见的给了个笑脸,心里盼着赵三郎能早点娶媳妇,到时家里的活就可以分出去了。 赵老头也好久没吃过老三媳妇做的饭了,连吃了两大碗面才放下筷子,要是换成农忙的时候,他能吃四大碗。 能吃就能干,赵老头吃的多,农活干的也快。年轻时收麦子,两个人都比不过他一个。 看着吃一小碗面就喊饱的孙子孙女,赵老头不由庆幸家里如今有钱,不用靠田地吃饭,不然这小胳膊细腿,能下地干什么活。 四郎、六郎虽然长的高,但胳膊腿也细。 也就赵大郎随了他爹,肩宽背厚?,一看就是干地里活的好手。 第520章 鸡腿 吴氏在当初建房子考虑到家里人多的问题,堂屋建的很大,摆下两张桌子绰绰有余。 采光也好,就是窗户旧了,不然屋里能更亮堂。 菜摆了一桌,人在屋外就能闻到香味。 赵四郎和赵六郎去喊人吃饭,好半天才和晴姐几人哈着手进屋,鞋面上还沾了雪,一看就是从外面刚回来。 赵老头给自己倒了半碗酒,问道:“天这么冷,往外跑啥啊?” 晴姐取了风领挤到火盆边烤火,说,“林婶家准备多杀几头猪,叫我们过去看留哪几头过年吃。” 林家养猪在村里不是秘密,毕竟那么大一个猪圈,还时不时有屠夫进村收猪。 称猪的时候也是村里汉子帮忙,所以村里人都知道林家挣了不少钱。 大家伙虽然羡慕,但没人跟着学。 一头小猪仔可不便宜,想要喂大更不容易。除了每天都要打猪草,还要煮些麦麸、稻糠、豆子,这样养出来的猪才肥。 但大家伙可舍不得,豆子是人吃的东西,麦麸稻糠也能吃,就像今年粮食欠收,村里就有不少人吃麸糠。 就算人不吃,煮鸡食也行啊! 养鸡可比养猪简单,抱窝站住了,基本都能养大。 四五个左右就能下蛋,卖出去就是一文钱,到时鸡养大了,又能卖几十文。 所以村里人家家户户都养鸡,但养猪的人不多。 毕竟抱个小猪崽子就要五百文,养肥了还好,要是没养大, 那亏的连裤衩都不剩了。 成分和风险都太大了,所以哪怕林家挣了钱,也没人眼红。 是真不眼红啊!要是换成她们家养这么多猪,晚上肯定睡不着。 林二婶最近也睡不着,猪栏里还有九头大肥猪,原本是准备过年杀几头,年后再把剩下的猪杀了。 但雪下的早,家里晒的干草不多,吃到年后肯定是不够的。 正愁着呢,就有屠夫说要收猪。 林二婶忙不迭的就同意了。 卖了好,卖了省心,免得成天到晚的担心猪被冻死。 赵老头虽然不挑食,但对于吃肉有自己的坚持,“年猪要吃肥的才香。” 蓉宝刚去猪圈看了猪,鼻子冻的红通通的,她兴奋道:“好多猪,可以做好多肉。” 赵老头喝了一小口酒,美滋滋的放下碗,“蓉宝啊!今年叫你大嫂多做几个肘子。” 蓉宝欢呼,“好!” 一只猪才四个脚,就算再肥,家里这么多人想吃尽兴也不可能。 不过今年够了,因为家里买了三头猪。 有十多个猪脚呢,就是每天吃一个都够了。 赵老头看孙女开心,自己也跟着乐起来,随即想到了县里的侄子侄女,“大和他们今年要多少肉?” 赵老四正在门口抖雪,闻声道:“要了两个猪。” 赵老四咂摸嘴里的剩余酒味,好奇问,“你大堂姐她家也要?” 去年因为冯财休妻不成被打板子的事,赵露对赵盼儿有怨,姐妹两都没怎么来往。 就连年猪都没一起买,只赵圆儿三姐妹和赵大和吃了一头。 赵老四搓着手进屋,一屁股挤到蓉宝身边烤火,才回赵老头的话,“郑家今年娶了新妇,正是喜气洋洋的时候,可不就舍得。” 一头猪看着多,但自家吃一个月,再往亲戚家送些,也没多少肉。 赵盼儿想着儿媳刚进门,头年往周家走礼,总不能薄了。 就跟赵大和几个商量了一下,她家要一头整猪。 十一月就跟赵老四说了,等赵老大几人二十七号进城送礼的时候帮忙带过去。 也就家里有钱的敢这样吃了,换成村里人,过年割上十斤肉都要念叨一句以后不过日子了。 花莲儿端着扣肉进屋,大声招呼,“还坐着干嘛?快上桌吃饭,等会菜都冷了。” 大房一年到头也才请过年几顿饭,赵大郎和许灵桃自然不会省,只要能买到的,桌上都有。 猪肉、羊肉、熏兔肉、熏鹿肉、干大肠,一眼看过去,没几个素菜。 还杀了五只鸡,正腿都有十个。 除了大房,其余三房的孩子都能吃一个,还有赵老头。 赵老头没想到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有吃正腿的一天,但家里这么多孙子孙女呢,就是给他也咽不下去啊,便用手盖着碗,“你们两口子有心了,我喝酒,懒的吃腿,给他们小的吃。” 花莲儿忙道:“爹,都有呢,这个是给你的。” 赵老大几人跟着劝,“爹,大哥大嫂一番心意,推来推去的多不好。” 在小辈的一片孝心下,赵老头吃起了塞牙的鸡腿,要他说,也就小娃爱吃这些东西,真比起来,鸡肉哪有肥肉香。 赵二郎和连春儿如今都已经成家了,更不好意思吃鸡腿,两人忙把自己的碗端远,“大伯母,我这么大年纪了,都快当爹的人了,吃了脸都臊。” 鸡腿在村里是稀罕东西,家里杀了鸡,自家小孩是吃不到的,一般都是招待客人,就算有剩,那也是给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 花莲儿知道一个鸡腿不算什么稀罕物,但这代表着重视,她们大房请饭,赵二郎几个就是客,该给他们吃。 赵老头都没拗过花莲儿,赵二郎两口子就更拗不过了,“一只鸡腿多大点事?家里不缺这只鸡,你们要是这样推,我要不高兴了啊。” 蓉宝这些小娃吃的坦然,但除去其他三房的人,还剩了一只正腿,花莲儿下意识就夹给赵四郎。 他不仅是家里读书的孩子,年纪也小,给他吃也没错。 但赵四郎说不要,“给大姐吧。” 他是真不馋这一个鸡腿,以前去张家拜年的时候,都是他和大哥吃正腿,但大姐基本上没吃过。 晴姐年纪小的时候,赵家还没什么家底,吴氏持家节俭,舍不得杀鸡。 年纪大了后,家里的弟弟妹妹多,就是杀两只鸡都轮不上她,张氏就更不会心疼闺女。 所以晴姐一向得不到长辈的关怀疼爱,如今大了,倒也不馋这口吃的,但心里终究有点遗憾。 只是一听这话,晴姐下意识拒绝,“我不喜欢吃。” 第521章 互相扎刀子 去姥爷家拜年的时候,桌上就两个正腿,张家人自然是给外甥的,但一般都会假惺惺问晴姐一句,张氏就推辞,“她一向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大人的场面话一定是漂亮好听的。 老辈的规矩道理就是这样,晴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这会儿突然就有点矫情,也许是因为迟来的关怀,也许是因为自己即将嫁人,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一时眼睛鼻子都有点泛酸。 她握紧筷子不敢抬头,深怕对上家里人的眼神。 花莲儿正左右为难,许灵桃打着圆场,“如今见晴丫头一面难了,把鸡腿吃了,让嫂子好好疼疼你。” 连春儿凑话,“吃了这只鸡,可得帮忙带孩子啊。狸宝,你说是不是?” 一岁多的大胖狸一脸茫然,半晌奶声奶气的“嗯”了一声。 屋里人顿时笑开,许灵桃冤啊,“这话我可没说啊。” “管你说没说,晴丫头这孩子是带定了。” 赵老头笑眯了眼,这样才好,当哥嫂的有当哥嫂的样儿。 大狸过了周岁就自己拿着勺子吃饭,如今已经不会吃到头上去了,但还是糊的满嘴都是。 蓉宝时不时扭头看他,觉得大侄子有点不爱干净。 嘉宝吃的开心,随口问道:“你看什么呢?” “大侄子吃饭都不好好吃。” 嘉宝筷子一顿,反问道:“你多大他多大?” 小时候的事就是一笔烂账,蓉宝连四五岁时的事都不太记得,更别说两三岁。 真要说句公道话,蓉宝还不如大狸,因为她看到什么都想吃。还没长牙呢,就要吃肉,拿在手里舔半天,一手的油。 但如今大了,长了张嘴,会狡辩,说自己才不是这样,像她这么爱干净的人,才不会吃的到处都是。 嘉宝瞥了她一眼,“回家拿镜子照照。” 蓉宝纳闷,“为什么?” “看看自己的脸皮有多厚。” 蓉宝哼了一声,“那你也要照,我们是一起生的。” 嘉宝被她掰回一局,一点都不着急,啃完鸡腿淡定道:“我不如你……” 蓉宝还以为他认输了,得意道:“你本来就不如我。” 嘉宝慢慢的吐出四个字,“厚颜无耻。” 蓉宝端着碗,扭过头,用屁股对他。 不知道为什么,嘉宝如今说话就跟六哥一样招人嫌,哪有以前好。 蓉宝凄凄惨惨的啃鸡腿,怀念自己早已逝去的童年。 . 蓉宝如是感叹,“六哥,我觉得人变的太快了。” 赵六郎揪着她的脸,一样的胖,又摸了摸她的脑袋,一样的矮,就纳闷道:“没变啊!” 蓉宝都要气炸了,怒气冲天的要跟他决斗。 赵六郎“欸”了几声,“打架是吧?那你别跟爹说。” 蓉宝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觉得自己有本事制服她六哥,自然不会答应。 赵六郎就更不是傻子,把头伸过去讨打。 “蓉宝啊,你都学完《论语》了,还这么不要脸,书算是白读了。” “六哥,你都学完四书了,还欺负妹妹,书也是白读了。” 射出去的箭扎到了自己身上,赵六郎觉得脸有点疼,他洗完笔,正经回答道:“人学的道理越多,自然就会变的聪明。” 蓉宝怀疑的看着他。 赵六郎的笑容僵在脸上。 见面就互相扎刀子,简直没得聊。 蓉宝捧着脸,郁闷道:“嘉宝现在都不让我看他的钱匣子。” 赵六郎心想,傻孩子,嘉宝从小到大攒了多少私房钱,全让你知道了,还有钱在吗? 赵六郎天天听她喊穷,原本是不信的。但昨天江货郎进村,蓉宝跟个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赵六郎就有点怀疑,“你不是有压岁钱吗?这么快就用完了?” 蓉宝叹气,“都被爹拿走了。” 赵六郎眼睛一亮,“爹这么厉害,还能拿走你的压岁钱呢?” 蓉宝不开心的看着他,“六哥,你怎么这么开心?” 赵六郎压住嘴角的笑,“我一点都不开心。” 蓉宝:…… 一旁的嘉宝:…… 蓉宝幽怨的看着他,吓唬道:“六哥,你知道唇亡齿寒是什么意思吗?你现在幸灾乐祸,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赵六郎确实有点笑不出来,他扭头问嘉宝,“爹真的把你们的压岁钱都拿走了?” 这确实是赵老四能做出来的事。 嘉宝点头,一点都没说谎,是拿走了啊!但不是白拿的。 成功抹黑了赵老四的蓉宝心里窃喜,“六哥,我们明天去赶集吧。” 赵六郎透过窗户都能看清门外的雪白,他情不自禁的打抖,“不了吧,我怕冷。” “多出去走走就不怕冷了。” 赵六郎觉得这是个歪主意,“你叫爹去吧。” “爹明天有事。”蓉宝还真打过这个主意,只要带上长辈,买东西就轮不到她给钱,没办法,实在是太穷了。 “我明天也有事。” 蓉宝不接受这个借口,“六哥,你有什么事?” 这还真不是借口,赫章书院有很多外面买不到的书。 赵六郎本想趁闲暇时抄两本。 但学业紧,读书之外的时间实在太少了,赵六郎又没有抄书的经验,速度很慢,一年也就抄了两本。 但好在他还有朋友。 陈留书是个神人,能一边念书一边抄书一边挣钱,甚至还能抽出时间指导赵六郎。 赵六郎找他借了两本手抄本,准备过年的时候抄完放在家里,只是道上有拦路虎。 “我要抄书。” 蓉宝盯着他看,见赵六郎目光坦荡,勉强信了,还特别好心道:“六哥,要不要我帮你抄?” 赵六郎想也不想就拒绝,“你的字不好看。” 蓉宝不服,“谁说的,我现在写的字可好看了,先生都说好呢。” 嘉宝默默的在心里补充,先生是说略微有长进。 蓉宝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字写的太难看了,庄先生不信这个邪,毕竟杨文礼那一手字何等漂亮,落笔尽是先人遗风。庄先生想着蓉宝就算没有其舅风骨,也应该不会太差。 但教了半年后就决定顺其自然,反正蓉宝也不要科举,慢慢来就行了。 十年如一日,总能把这把剑磨起来。 第522章 没礼数 赵六郎要在家抄书,就没和蓉宝嘉宝两人到处玩。 过年除了人多热闹,还有很多好吃的,别人家不知道什么规矩,但赵家每年都要炸零嘴,像油炸鬼、馓子锅巴、圆子、丸子等。 有些是赵家祖传的习俗,有些是赵氏从跟人学的,挑些家里人喜欢吃的,一块炸了。 二十七号就开始炸豆腐。 蓉宝嘉宝自然不能错过,起了个大早就往灶房冲。 晴姐连春儿几个也在,烧火的烧火,打下手的打下手。 屋里十分热闹暖和。 晴姐把细柴放在腿上用膝盖一顶,木头就“咔呲”一声从中折断,她又添了不少柴火,抬头时余光看到蓉宝两个,先是笑说了句,“馋嘴猫来了。” 随即问道:“六郎哪去了?好几日没见到人。” 蓉宝拿着碗夹了两块豆腐,虽然心急,但还是耐心的吹了好几下。 嘉宝回道:“六哥在家里抄书。” “抄书?去府县读书还要抄书啊?”晴姐没见过赵四郎抄书,至少在家里没见过。 因为赵四郎四书都还没读透呢,哪有时间去看别的经史。 他对自己的将来很有规划,努力考个秀才,若是运道好,二十多岁中秀才,便再入府学读几年,乡试不中,就回家当个教书先生。 如果连秀才都考不上,便去考府衙书吏 ,若是落了再考县衙书吏。 各地府衙和京城县衙的书吏选取特别严苛,虽是不入流的书吏,但将来若能在吏部的考察中脱颖而出,也是能做到一地知县,不过再往上走是没可能了。 但要是花溪县书吏,将来最多只能考个主簿。赵四郎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期待的,若是两个弟弟有本事科举入仕,说不得他也能跟着往上走走。 地方书吏没出路,但六部书吏可就不能同日而语。就好比京中贵地,豆腐都能卖出肉价。虽然也是不入流的书吏,但比偏远县令威风多了。 赵四郎承认自己有点异想天开,京城里的官,就是一个小小的衙役,背后少说也站着一座小擎天。 不过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就实现了呢。 实现不了也没事,大不了包袱一卷,给五郎六郎当师爷去,照样能狐假虎威一番。 赵四郎怀揣着对未来的期望,睁眼闭眼都是读书,勤奋用功直追当初的赵五郎。 原因有很多,但最近的一个原因还是来自蓉宝两人的刺激。 十月中旬,钱先生在堂上念了几篇文章,遣词用句虽然有点幼稚可笑,但条理清新,言之有物。若是细品,其中对于民商、生农、治官的提议颇有可行之处。 有两篇文章便是出自蓉宝嘉宝之手,赵四郎开心自豪之余,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就像钱先生说的,此番见解不足为奇,但如今年纪便有如此见解,着实不俗。 赵四郎以前就在赵六郎身上看到“天资”两字,知道世上有一些人,生来就会读书,但蓉宝嘉宝身上还有“勤学”二字。 除了出身差些,其余什么都占了,简直不给人活路。 晴姐可不知道他心里背负了什么,只是每天看到赵四郎用功读书,一边感慨弟弟一眨眼就长大了,一边欣慰他的懂事。 顺便嘀咕两声将来该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媳妇。 毕竟是读书人,就算考不上秀才,也不能随便找一个,起码也得识字才行,不然将来坐在一块都没话说。 像赵老大还能跟媳妇聊些地里的事,赵大郎则跟许灵桃说店铺里的事,但赵四郎能说啥啊? 就是有话说,见识不同,也会吵架。 不过也只是念叨两句,毕竟赵四郎的年纪还小,说亲至少还得要四五年。他又要读书,就是十八九说亲都不怕没有好姑娘。 但随着晴姐的亲事定下,赵三郎的婚事就得提上日程。 赵二郎心里虽然也惦记,但不爱挂在嘴边说。赵三郎的婚事难办,连赵老头都拿不准主意,更别说连春儿几个,若是一个办不好,平白还要遭人怨。 何苦来。 而且赵三郎也不讨人喜欢,不说别的,就是嘴上的礼数称呼都没有,看到许灵桃和连春儿从来不会主动叫大嫂二嫂。有时赵老头和赵老二看到了训两句,他才会不情不愿的喊人。 许灵桃一个当大嫂的,自然犯不上跟堂弟计较,宽和一笑就行了,反正赵三郎的亲事又不用她操心。 连春儿的眼神则一言难尽,虽不介怀这一句口头上的称呼,但一想到这是自家丈夫的亲弟弟,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本来说亲就难,为人处世还这般蠢,她是真想不到哪个瞎眼的丈母娘能看上这种女婿。 就连襁褓里的大狸都知道能在爹面前撒泼打滚,不能去娘面前哭嚎,赵三郎偏看不清家里的局势。 赵二郎对他有兄弟之情,连春儿可没有。要是小叔子好,还能有点情分在,要不是不好,背地里跟赵二郎嘀咕几句,兄弟俩还能和睦吗? 赵二郎就是对这个弟弟不管不顾,外人也没法说闲话,毕竟赵三郎上头还有爹娘,用不上哥嫂做主。 偏偏许氏是个糊涂蛋,顾娘家还来不及,哪还有心力分给小儿子。要是真让她做主,只怕明年就把自己娘家侄女娶进门了。 至于赵老二,一心惦记着帮他娶了媳妇就分家,免得操心。 赵老头虽然念着老妻的临终遗言,但因为赵三郎当学徒时的表现,气愤恼火的很。 嚷着让赵三郎别去了,在家里种一辈子的地也没什么不好的,过两天给他娶个媳妇,年后把家分了,划块荒地,将来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这话虽然没在家里传来传去,但赵大郎几个心里都有数。 连春儿忍不住在背地里拍手叫好,要真这么利索的办了才好呢,省得现在烦心。 . 豆腐在老屋做,顺便就在老屋一块炸了,赵氏和杨氏少不得在灶房走进走出。 赵三郎就坐在檐下劈柴,一见两人就低头,当做没看到。 原本笑容满面的连春儿沉了脸,拳头硬了,这要是她亲弟弟,今天这一顿揍免不了。 第523章 不满 连春儿面无表情的看了赵三郎许久,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的话,淡声说,“三郎,家里的柴火够用,不用劈了。” 赵三郎心里冷哼一声,不用正眼看她,起身抱着柴火往灶房里一丢。 “哗啦”几声,柴火重重的砸在地上。 “今年山里的菌菇……”屋内杨氏的话音一顿。 她身侧的赵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朝外边使了个眼色,杨氏侧头看去,只瞧见了赵三郎的背影。 蓉宝几个还坐在灶火前呢,福婶没忍住说了句,“哎呦,哪有这么做事的,砸到人了怎么办。” 连春儿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是什么心情,这是对她不满,还是对三婶四婶不满。 赵氏冷笑一声,“当了一年的学徒,也没多少长进。” . 大过年的,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跟赵三郎计较。但赵二郎考虑的比较多,想了一晚上后,第二天就跟赵老头说了。 没有称呼只是礼数问题,但在长辈面前摔东西,那就是教养问题。 原本因为过年乐呵呵的赵老头没忍住把赵三郎臭骂了一顿,然后看到一旁的肘子,又把它也骂了,“你也是个没本事的东西,怎么教都不会,好的不学学坏的。” 赵二郎去屋里把赵三郎拽了出来,他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路挣扎,不乐意过去。 赵二郎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挺威风的吗?都在三婶四婶面前摔东西了,这会儿怕什么?” 赵三郎能屈能伸,一进屋就娴熟的跪了下去。 赵老头拍着桌子,“十五岁的人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许氏看了看公爹,又看了看脸色发黑的丈夫,随即瞄了眼沉着脸的儿子,感觉大事不妙。 但这事指定不是冲她来的,许氏机智的往角落里缩了缩,免得自己被怒火波及。 赵老头擦了烟枪,吞吐好几口,烟熏雾绕的,还是压不住心口蹭蹭直冒的火,“你奶奶合眼的时候还在为你打算!她走了还没一年,坟上的土都还是新的,你就哭爹喊娘的要回家!窑里苦……外头干活的人哪个不苦? 你以为去外边给人家当学徒那么容易呢?不是外头没人了,求着你过去!是你四叔找人送礼,费了牛鼻子劲才把你塞进去。那窑里的老师傅是出了名的好手,你要能学出来,将来子孙从泥里拔出腿,都能去外头立身。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嫌苦嫌累,说不干就不干。怎么?你赵新是个活祖宗?一点苦都吃不得?你爹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要养你到死?” 看着跪在地上的赵三郎,赵老头连拍了好几下桌子,“屁大点本事,就会窝里横!你也算是个男人?!你出去打听打听,你赵新在外边是个什么名声?有说你一句好话的吗?你也别给你叔婶哥嫂摆脸色了,她们想不想认不认你这个侄子弟弟还两说。真不想姓赵,去村里找个合眼的,明日磕了头,给别家当儿子去。省得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把你叫祖宗!” 赵三郎跪在地上,半晌没作声。 赵老二粗黑的眉毛挤在一起,起身往他身上狠踢几脚,“哑巴了?你爷问你呢?” 赵三郎缩成一团哭了起来,依旧不吭声。 赵老二猛得拿起一旁的凳子,显然是动了真火。 赵二郎吓的额上直冒冷汗,立即上前拦着,“爹。” 赵老头拔高声音,“没几天就过年了,把人打的半死不活的躺家里有什么用?让亲戚当笑话看呢?账先记着,节后一并算。” 他扶着桌子起身,烟杆在桌上敲了敲,“老二,二郎,来我屋里说话。” 等几尊大佛都出了屋子,许氏才敢出声,“三郎啊,你也是个傻子,嘴上叫一句多大点事,又不会少块肉。二郎媳妇看着老实,其实心最黑了,总在你爹面前告状。你没事得罪他干嘛?” 赵三郎咬着牙,这要不是亲娘,他就一拳头抡上去了,哪见过这样当娘的。 . 连春儿可从来没有告过黑状,实在是心里的那口气下不去,晚上没忍住跟赵二郎念叨了两句,越说越觉得心肝疼。 赵三郎是二房的人,他丢脸,连春儿也跟着抬不起头,“我和大嫂也就罢了,年纪只长他几岁,少声嫂子不少块肉。但三郎对三婶四婶也没个称呼,还当面摔东西,当时蓉宝几个就坐在旁边,要是砸到了怎么办?” 她哼了一声,“既没礼数又没教养,还不知轻重。” 赵二郎闭目养神好半天,突然说道:“当年赌坊的人上门逼债,三叔四叔说了几句重话,他心里一直有怨。” 连春儿对于赵家以前的事并不了解,但赵三郎赌钱这个事,村里人都亲眼看到了。直到现在,还有人在连春儿面前念叨,所以哪怕她没在场,也知道的八九不离十。 “你这弟弟挺有意思的。”连春儿睨了他一眼,“分明是你叔伯借钱给他还了债,如今还怨上了人。” 赵二郎心绪复杂,叹息着说,“我就是不骂他,他都恨着我呢。” 连春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好,“你们家是不是小时候没管教你弟弟?” 不然怎么会是这德行。 五六岁的事赵二郎已经记不大清了,但赵三郎五六岁的事,他记的清清楚楚。赵老二真没少揍啊!只是赵三郎皮比较厚实,抗揍,年纪又小,还会哭,每回嚎起来跟死了爹娘一样。 别说吴氏几个,就是村里人听见了,都要上门来劝几句。 后来又过了几年,家里挣了很多钱,许氏的性子就慢慢变了,干活爱偷懒,还总在背地里抱怨公婆偏心。 赵二郎觉得赵三郎就是在这个时候学坏的,但他又不敢肯定,因为很小的时候,赵三郎就会抢村里小孩的东西吃,只是那个时候,许氏除了爱往娘家送东西,还没有其他毛病。 要是蓉宝嘉宝能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说性本恶。 小孩子生下来不懂道理,需要大人以身作则的教导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第524章 贴春联 一个屋檐下住着,屁大点事都瞒不住。 许灵桃哄着大狸,小声说,“在外总叫苦,如今回家了,偏又要生是非。家里又不曾有人惹他,好好过日子还不行,非要作天作地。” 赵大郎也实在不能理解,近香远臭,以前赵三郎在家的时候还会招几个嫌眼,但今年鲜少碰面,过年团圆,众人对他自然只有关怀。 就连赵老大都会问几句赵三郎的事,可如今才过几天,这丝温情就冷凝僵硬。 赵大郎皱眉摇头道:“越发不成器了。” 许灵桃也唏嘘,“二郎两口子有的愁。” 今年年秋的时候,赵二郎一闲就到处打听谁家有适龄闺女,但贫家没好女,家境殷实的又瞧不上赵三郎。 十里八村的媒人都是一个说法,“若是你家别的小子,莫说是村里的好闺女,就是城里的娇小姐,我也能去说和一二。但你家三郎……” 媒人叹气,“说句不好听的。就甭挑了,寻摸个合适的就定下。” 赵二郎面色难看,勉强笑道:“不挑家底样貌,只要品行好,持家厉害。” “哎呦,这可不容易。”媒人放下茶杯,双手扯着手绢道:“挑样貌还好说,你们家多出些聘钱,多俊的姑娘都有。但人品、持家,得看家里门风教养。穷人家的闺女不多说,你也晓得是哪个样,不掏空婆家养娘家就已经烧高香了。但家里厚实些的,未必能瞧的上你家三郎。” 赵二郎的心就像破屋一样的冷,但还是不死心的说,“聘钱高些也无妨。” 媒人沉思片刻,依旧不敢打包票,只说帮忙多瞧瞧,“你们家三小子以前有个好吃懒做的名声,前两年踏踏实实的下地干活,瞧着像是改好了。但难在他以前还赌钱,一输四十两,莫说村里人怕,就是城里的小门小户也不敢要一个这样的姑爷。” 赵二郎拍着胸脯肯定道:“这个您放心,当年他年纪小不懂事,被人诓了。如今年岁大,晓得厉害,断然不敢再往里头钻。” 媒人就似笑非笑道:“这世上的赌鬼,只要有一口气在,手里有钱就往里头钻,十个里面难有一个改好的。就是镇上县里的有钱人,家里后辈沾了赌,变卖祖业、破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这话,唬唬别人也就罢了,万不能把自己也唬住了。” 村里镇上赌钱的人不少,被人骗了的也有,但都是几十几百文,就是厉害些的,输个几两银子也就不敢了。 但赵三郎当年有胆子输四十两,将来说不得几百上千两都敢赌,别说家里百两银,就是千两金也不够啊。 赵二郎在媒人那边碰壁,少不得烦心叹气,赵大郎开解他,说是缘分还没到,再过两年说不得就碰上了,如今便是急也急不来。 但现在赵大郎想收回这一番话,“还是早点娶媳妇,成家说不定就好了。” 许灵桃说,“但愿吧。” 有些人成家前不着调,但有媳妇孩子后就一心挣钱养家。 . 赵三郎在家里带来的不愉快隔天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赵老头穿着儿子儿媳孝敬的厚袄,揣着手站在屋檐下看赵大郎几个贴春联门福。 他眯着眼睛瞧了会儿,见字迹跟往年不同,便问道:“这春联不是老四媳妇写的?” 赵二郎浑身上下喜气洋洋,朗声说,“六郎写的。” 赵老头“哟”了一声,“六郎写的。” 他走近去看了看,虽然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但看着漂亮的字就觉得心里高兴。 读书好啊!读书好。年纪这么小就会写春联了,拿到镇上去还能卖钱呢。 而且自家还不止一个读书人,赵老头一瞬间腰杆都直了,把手背到伸身后问,“哪个是四郎写的?” 赵大郎遗憾道:“四郎没写。” “四郎咋个不写?”赵老头四处张望,“人去哪了?这大过年的,别总拘在屋里读书,多乐呵两天,年后再用功不迟。” 赵大郎就说,“四郎去四婶家了,说是借两本书来看。” 赵老头就嘀咕,“祖宗拱土了。” 以前也没见赵四郎赵六郎年都不过的,但这今年睁眼就捧着书,比吃饭还勤快。 不过这是好事,赵老头觉得是老妻在天上保佑,他问孙子,“纸钱香烛都买齐全了?” “都买齐全了。” 这么重要的事,赵大郎几个哪敢含糊。 香烛纸钱买了好几百文钱,就是准备过年去给先祖上坟,当然,最主要还是给吴氏烧,免得她在下面没钱用。 春联还没贴完,蓉宝嘉宝就吭哧吭哧的跑过来,手里提着的小篮子垫了油纸,装着炸丸子和小包子。 蓉宝晃了晃脑袋,把身上的雪抖下去,然后脱了风帽,欢快的喊道:“大哥,二哥,快来吃丸子,可好吃了。” 赵二郎快速的把春联贴上去,然后从凳子上跳下来,凑过去道:“给二哥喂一个。” 蓉宝先拿了一个肉丸子,等他吃完,又喂了一个小包子,亮着眼睛问,“是不是很好吃?” 赵二郎不假思索道:“好吃啊!”有肉怎么都好吃。 赵大郎还站在凳子上,他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又看了看蓉宝的小手,觉得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于是拒绝了喂到嘴边的美食。 蓉宝还要赶着回家继续吃好东西,丝毫没有逗留,把小篮子往赵老头面前一放,撒丫子就跑了。 赵老头还在看有些啥好吃的,结果一扭头,两人都不见了,他自言自语道:“急啥啊!” 杨氏也想问,急啥啊! 她刚找个借口打发两人出去送东西,话还没说几句呢,蓉宝就气喘吁吁的坐在小凳子上,抬头眼巴巴的问,“娘,圆子熟了吗?” 杨氏:…… 她语气艰难道:“还要一会儿。” 赵氏没忍住笑出声,乐道:“这是飞来了。” 杨氏叹气,又支使道:“去夹一些丸子给姥爷送去。” 蓉宝自然是说好,不过又赖着吃了个小圆子才出门,杨氏看着她日渐圆润的脸,既喜又忧。 这一天到晚胡吃海塞的,撑坏了怎么办。 第525章 不调皮 蓉宝丝毫不知道杨氏的忧虑,她和嘉宝再次出门,捡了一大篮子的吃食去看望孤寡老人老杨头。 路上碰见了熟人,还给了两个肉丸子。 林二婶牵着胖乎乎的孙女,让她喊小姑小叔。小姑娘怔了好半天,然后抬头眼巴巴的望着奶奶。 林二婶就笑道:“蓉宝嘉宝的辈分高,你该喊小姑。” 这辈分其实也不太准,毕竟不是同族。不过林二婶的公公跟赵老头平辈交,林大郎就跟蓉宝一个辈分。 他儿子闺女自然又要小一辈。 小姑娘看着和善的蓉宝嘉宝,迟疑道:“小姑,小叔。” 蓉宝很有长辈范,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夸道:“真可爱。” 嘉宝没动手,但也尽量慈爱道:“真聪明。” 林二婶笑的停不下来,乐呵呵问,“这么冷的天,出门干啥啊?” “给我姥爷送丸子。”蓉宝这才想起来,她掀开篮子上的布,大方道:“小侄女,小姑请你吃东西,肉丸子,可好吃了。” 蓉宝热情的有点吓人,小姑娘拽着奶奶的袖子,往后躲了两步。林二婶摸了摸孙女的脑袋,叫她过去拿一个,“这是你蓉小姑和嘉小叔,如今在外头读书,本事可大着呢。” 小姑娘这才敢看向蓉宝,又细声细气的喊了声,“小姑。” 蓉宝龇着大牙乐,见小侄女有点怕人,就拿了好几个丸子塞给她,“吃吧吃吧,我三伯母做的,可好吃了。” 到底都是小孩子,小姑娘很快就接受了眼前的小姑,她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谢谢小姑。” 林二婶看着蓉宝嘉宝满脸感慨,“真是一眨眼就大了。” 这人要长大真的不用愁,刚才还抱在怀里,这会儿已经能跑会跳了。 蓉宝只有在放假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感慨,尤其是年后坐在学堂,总觉得年假一眨眼就过去了,还没好好玩一场呢。 天上飘着小雪,林二婶也不好拉着蓉宝一直讲话,就道:“等会儿叫你六哥一块来婶子家里玩。” 蓉宝等会儿还要看书呢,便委婉拒绝道:“过年再去婶子家里玩。” 临近小年,谁家都忙,一般不会互相串门,毕竟家里有客人,主人家就得放下所有的事陪客,太耽误时间。 不过关系好的倒不用避讳,就像蓉宝去老屋,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林二婶抱着孙女走了,蓉宝嘉宝则继续去杨家。 老杨头虽然一个人在家,但门上也贴了春联,还有窗花和灯笼,都是蓉宝三人忙活的,晚上点灯漂亮的很。 他坐在书房里写字,刚一落笔就听到两声响亮的“姥爷。” 老杨头应了声,继续运笔。 蓉宝嘉宝没一会儿推门进来,小跑到老杨头身边,一左一右的站在旁边看。 老杨头收笔后满意的欣赏了好半天,问道:“怎么样。” 蓉宝嘉宝自然是说好。 蓉宝:“气势恢宏。” 嘉宝:“大气磅礴。” “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 老杨头看了两人一看,稀罕道:“这嘴巴抹了蜜了?” 蓉宝一本正经道:“长大了。” 老杨头笑骂,“小鬼灵精,你爹那点心眼全长你身上来了。” 蓉宝觉得冤枉,但他觉得嘉宝并不无辜,“村里人都说我像娘,嘉宝像爹。” 村里人的本意是,蓉宝像杨氏,长的漂亮,嘉宝像赵老四,将来有出息,可没别的意思。 要说到性子像,只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老杨头没反驳后一句话,只道:“你娘可没有你这么调皮。” 蓉宝不信,“我娘说她小时候可爱玩了,还去地里摘过别人家的瓜。” 老杨头便道:“我闺女,我能不知道她的性子?” 蓉宝也道:“我娘,我能不知道她的性子?” 屋内鸦雀无声。 在老杨头和嘉宝的目光下,蓉宝声音弱弱的问,“姥爷,那我娘小时候什么样?” “你娘……”老杨头目光深远,从窗口看向了潭州。 杨氏七八岁的时候,杨母还在,她除了跟哥哥读书,还跟母亲学女红,有时候也会站在村口遥望故土。 “你娘小时候可文静了,上不爬树,下不摸鱼,听话懂事……” 蓉宝惊呆了,“那我娘在家里干嘛?” 随即心疼道:“姥爷,你不会让她整天下地干活吧?” 老杨头没好气道:“我都不下地干活,你娘下地干啥啊?” 蓉宝放心了,“那就好。” “别打岔。”老杨头继续道:“你娘爱读书,比你们勤奋多了。” 蓉宝“咦”了一声,奇怪道:“我娘爱读书,我怎么不知道。” 在她模模糊糊的印象里,杨氏常常绣花,偶尔会写字,但很少读书。 老杨头就叹了一口气,“当你有一天,发现自己无论读多少书都没有任何用的时候,你就懂了。” 蓉宝和嘉宝对视一眼,迷糊道:“读书怎么会没有用,书上那么多道理,使人开智明理,教人立身立心。” 老杨头哑然一笑,“道理是道理,很多人学了,不一定懂,就是懂了,也不一定接受。” 蓉宝恍然大悟,”所以娘觉得书上的道理没用。” 老杨头没说对,也没说错,只念叨道:“你娘小时候可爱看书了,比你舅舅勤学多了。” 杨文礼经常要跟同窗踏青游玩,偶尔也会郊外打马,但杨氏就能安安静静的坐在家里看书,所以她的绣活也学的好。 蓉宝继续盘问,又从老杨头嘴里挖出了不少东西,顺便又吃了不少炸丸子。 过年嘛,除了吃就是吃了。 赵家又有钱,各种各样的零嘴蜜饯干果,还有养到现在的橘子,一天到晚没断过。 蓉宝坐在书房看书,没过一会儿就溜出去把她爹的果盘抢过来,顺便去杨氏屋里溜达一圈,揣一身的零嘴。 埋头苦些的赵六郎也扛不住诱惑,当然,他爱往自己脸上贴金,“读书需专心,哪有一边读书一边吃东西的。” 蓉宝挑了一个又大又扁的柿子,鄙夷道:“六哥,你吃的不也挺开心的吗?” 赵六郎也不觉得脸疼,他放下笔,搬了条小凳子坐到蓉宝旁边。 第526章 邸报 微火暖身,蓉宝惬意的靠在桌脚上,突然直起身问,“六哥,你什么时候去府城?” 赵六郎往外头看了一眼,雪厚三尺,估计初春化雪后的路也不好走,不过学堂二月上旬开课,他最迟二月初就得动身。 明明一句话的事,偏偏还要嘴贱,“这么急着赶我走?” “没得聊,和你说话一点意思都没有。”蓉宝叹气,“噎人的很。” 赵六郎丝毫不觉得羞愧,“我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蓉宝嫌弃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可招人喜欢了。” 赵六郎说我也招人喜欢,他抬眸扬声道:“只是你眼光不行,不识君子。” 这下别说是蓉宝,就是嘉宝都忍不住道:“六哥,你还是去屋里照照镜子吧。” 赵六郎立即指着他,“这个也噎人。” 言罢,又忍不住补了一句,“说话太难听了。” 蓉宝感慨万千,“六哥,你真是亲儿子。” 赵六郎只愣了一会儿就听出话里的犀利,他默默同情了赵老四一会儿。 自知说不过,便无赖道:“我们也真是亲兄妹!” 蓉宝皱着脸,“也可以不是的。” 赵六郎略微有点得意,“说这话,你也不能给我换个爹啊!” “别君三日,当另眼相待。”嘉宝佩服的五体投地,“六哥,南阳府的水土这么养人?” 赵六郎外去求学还是挺有进益的,起码都会装傻充愣了,不利于自己的话就当做听不懂,“我也觉得我变聪明了。” 蓉宝还能说什么,她六哥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难怪能当哥哥呢。 兄妹三人斗了几句嘴,赵六郎才正经道:“二月初就要走人。” “这么快啊!” 赵六郎欣慰起来。 蓉宝继续道:“不知道一月下旬路上好不好走车,要是像去年一样就好了,早早的化雪,我们就能进城去玩了。” 花溪县过年也有不少热闹,但不如秋节、端午盛大,主要原因就是路上的雪太大了,牛车驴车不好走。 赵六郎一看不是舍不得自己,就懒的理她。 嘉宝道:“便是不化雪,月底路也好走很多。” 蓉宝一想也是,开始跟他嘀咕起来,“不知道南阳府的邸报年后能不能到。” “年前衙门都休衙了,哪有那么快整理出报。” 邸报分为两种,朝廷邸报主要是向外传达朝政文书和政事信息的文抄,像皇帝谕旨、大臣奏章、朝廷法令、官员任免信息等。 地方邸报要随意一些,除了各地税收、重大案情等,还有一些民间趣事。 比如说西城有一个有名的悍妇,常在大半夜殴打丈夫,街坊四邻和更夫听见凄厉的痛哭声都以为是闹鬼,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愈演愈烈,至使城内人心惶惶。 话传到了县令的耳朵里,已经变成了冤死的厉鬼索命,县令自然不信这话,就算心里信,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 作为百姓父母官,他自然不能畏缩,当即就派遣衙差半夜蹲守,抓了夫妻二人细审。 城里老百姓一听是悍妇殴夫,比自己娶媳妇了还兴奋,撒腿就跑去衙门看热闹。 县令可一点都不高兴,当即就要杖责悍妇,判男子休妻。 要换成以前,这种家事没告到衙门县令才懒的管,但现在事闹的这么大,县令自然得维持衙门威风,就找了个正经由头下判。 毕竟朝廷律法,丈夫殴打妻子,妻子殴打丈夫都犯法,轻则和离,重则杖责再和离。 谁知那男子一听,顿时跪地痛哭,不愿意休妻。 倒也不是夫妻情分深重,而是男人好赌,输的精光变卖家业不说,就是穷的吃不起饭了,还要借钱去赌。 只有被爹娘妻子打骂一番,才有些许回转,但没几天又固态萌发。 家中二老和儿女全靠妻子一人辛苦拉扯,若是和离了,上无俸爹娘,下难顾儿女,非得家破人亡不可。 后续的判决没有写出来,讲这个故事的意义主要还是为了教导老百姓不要沉迷赌坊。 这份邸报在学堂里被人津津乐道好几个月,大家伙一边猜测县令怎么判,一边猜测男子现在有没有改好。 蓉宝觉得难,因为赌钱就跟吸烟一样,她爷爷的烟枪就算一时半刻放下了,过会儿闲着没事,又会偷偷吸一点。 蓉宝觉得县令应该把赌钱的人好好打一顿,然后派人看着他,要是发现赌钱了再打一顿,打的多了,自然也不敢了,就像她三哥,当年被抽了好几顿,现在才改好。 赵六郎惊讶,“你们现在就看邸报了?” 蓉宝嘉宝齐齐点头,“多有意思啊!足不出户就能了解天下事。” 蓉蓉忍不住期待道:“我觉得衙门可以多出一些邸报,这么多县城呢,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读书识字的人少,就算出再多邸报,村里人也不知道。” “是欸。”蓉宝觉得有理,她想了想,“应该让衙门的人敲锣打鼓的读一遍。” 赵六郎嘲笑她的天真,“一个县城下面有几十个村子,衙门要是一一宣读,得多费多少银子。” 蓉宝道:“那就在镇上城里读。” 嘉宝觉得有可行之处,但又不完全可行,“村里人要忙着下地干活,哪有那么多时间。” “那就请说书先生来讲,敲锣打鼓热闹些。有趣的事总有人愿意听,只要有一个人听到了,他家里人和亲戚便也都知道了,口口相处,总能起些警示。” 嘉宝眼睛大亮,“这个好,若是这样做,除了宣读邸报,也可用来教人识字。” 蓉宝兴奋道:“就算一天学一个字,一天也能学三百多个。” 赵六郎没有打断两人的交谈,他虽然觉得想法简单了些,但若是能加以完善,或许有出其不意的效果,毕竟县令最难的问题就是教化百姓。 “还要教算账。”嘉宝道:“好多人都不会算账,每回买东西的时候都要等很久。” 毕竟不是谁家都有算盘,大家伙掰着手指头算,九文十文的简单,但多买了几样东西,脑子就不够用了。 第527章 看月亮 就像赵老头,问他十几二十文的东西,他还能掰着手指头算算,但要七八十文,那就算不清了。 蓉宝畅想道:“我觉得我们县应该也出邸报。” 嘉宝问,“那写什么?” “可以写好多事啊!比如说衙门判的案子,县里有没有扒手和人牙子,还有一些赌鬼酒鬼,也可以写上去。” “这不就跟城门口的告示一样吗?告示不要钱就可以看,谁会那么傻花钱买邸报。” 蓉宝暗想,要是徐县令真能出邸报,她就买,不只她,学堂里很多人都会买,就连庄先生也会买。 嘉宝又道:“县里的消息还好,十天半个月就能传到村里,但外面的消息太难传进来了,就算有一些风声,也不尽详情。” “所以得把邸报办好。”蓉宝道:“不只要让天下读书人知道,更要让天下老百姓也知道才对。” “难。”赵六郎冷不丁的出声,“衙门撰写邸报,不是有什么事写什么事,而是府衙想写什么事写什么事。” 蓉宝误会了意思,可惜道:“邸报出的太少了,该每天一份,事无巨细的写上去才好。” 嘉宝道:“一份邸报一百多文,要是每天都写,我们得花多少钱买啊。” 蓉宝一想也觉得心痛,“邸报太贵了,得便宜点才行,不然我们和同窗轮流买都买不起。” 赵六郎:……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衙门根本不会让老百姓看到一些真正重要的事。 不过这么小的年纪,说了估计也不懂,赵六郎没多费口舌的解释,只是想到了刚才的话题,觉得话题扯远了,“我们一开始不是在讨论能不能进城的问题吗?” 蓉宝说,“讨论出来了啊。” 赵六郎脑袋空空,“……讨论了什么?” 嘉宝道:“六哥,你真傻,能不能进城得看老天爷下不下雪,我们就是说再多也没用啊。” 大雪天倒也不是不能走,但车马走的太慢了,路上还冷,两个多时辰才能到县城。 冬天本来白日就短,这一来一回一天就过去了。 蓉宝说,“明天祭祖的时候我跟先祖求一下,保佑早点停雪。” 赵六郎都快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他双手扶着蓉宝的肩膀,晃了她几下,咬牙切齿道:“那你刚刚还说。” 蓉宝被晃的脑袋有点晕,她语气飘忽道:“闲话罢了,自然不一定要个结果。” 赵六郎越发觉得她可恨。 年纪小就是这样,想什么说什么,一句话能扯到天南地北去,下回再说起又不记得这事。 路过的杨氏隐隐约约听到些声音,她慢了步子,隔着门道:“六郎,你是兄长,不可带着弟弟妹妹毫无节制的吃东西。” 赵六郎松开手,脸不红心不跳道:“知道了,娘。” 蓉嘉嘉宝立即鄙夷的看向他,蓉宝压低声音,“六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是个小人。” 赵六翻了个白眼,“也不知是谁拿的零嘴。” “我也没逼着你吃啊。” “你们在一旁叽里咕噜的,我哪静的下心。” “你要真静心,怎么还会被打扰?” “读书取静。” “你又没读书,你是抄书。” “并无差别。” “差别大着呢。” 得嘞,又回到起点了。 嘉宝拿了本书,把两人的争吵当成耳旁风,只一会儿,就摒弃耳边杂音,将书看了进去。 赵六郎和蓉宝争吵了一会儿,也各自忙活起来,但时辰不早了,半个时辰左右,天就暗了下去。 杨氏手里拿着烛台,把桌边两盏灯都点亮,她挪步站在三人身后看了会儿,随即小声问赵六郎,“你如今学到哪了?” “五经都有涉猎,主治《春秋》。” “如何,可有不懂之处?” 赵六郎想了想,发现自己现在学过的书并没有哪里不懂,毕竟书上的释义容易理解,但要吃透其中道理,却非一日之功。 “娘,我们先生布置了两篇策论,我现在还不知该如何破题。” 杨氏便道:“拿来我看看。” 赵六郎屁颠屁颠的翻出了两张纸,上面有两个大题,赵六郎显然深思过,旁边还动笔写了几句,但后又觉得不好,弃之不用。 一个是问君子立身,一个是问科举选才。 杨氏看了一眼,指着旁边的“唯贤是举,唯才是用”道:“不是想到了吗?” 赵六郎苦着脸,“破题简单,但要想写好还真不容易。这是先生给的考题,年后进学要看,若是写差了,要去扫院子。” 杨氏闻言立即把纸搁下,轻声道:“书不抄也没事,还是早些把文章写了。写了我帮你看看,若是有不好的便再改。” 赵六郎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要炖肉,赵家的油水格外足,至少蓉宝是圆了一圈,不过小孩嘛,长壮实些好,免得一进学堂就消瘦。 家里有福婶和福叔帮忙,还有玉簪几个小丫头,赵老四无所事事,也跟着到处吃东西。 父子几个的嘴巴从早到晚没停过,杨氏蹙着眉,“蓉宝嘉宝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了?” 赵老四丝毫不害臊,“我年纪也还小呢。” 杨氏都要气笑了,“年纪还小?” 蓉宝帮她爹说话,主要也是为了帮自己,一个人犯错哪有大家都犯错好啊! “娘,过年就乐这么一天,你就放过我们好不好。” 杨氏笑的越发和善,“乐这一天?大年初一初二都不吃了?我放过你们,你们能放过我?昨儿晚上是谁大半夜的不睡觉,在院里数月亮。” 蓉宝嘉宝齐刷刷的指向赵六郎。 赵六郎后颈一凉。 蓉宝把他卖的干干净净,丝毫不拖泥带水,“六哥睡不着,说要看看花溪县的月亮跟南阳府的月亮有什么不同。” 杨氏偏头问,“六郎,看到月亮了?跟南阳府的有什么不同?” 赵六郎扯着嘴角,干巴巴道:“也没什么不同。” “六哥说南阳府的月亮要圆一点。”蓉宝倒也不是真绝情,还帮忙解围呢,“娘,你见过南阳府的月亮吗?是不是要圆一点?” 第528章 过年扫坟 “月亮没见过,不知道圆不圆,但见过南阳府的小孩。” 蓉宝觉得接下来的话自己不会想听,于是聪明的没有接着问下去。昨晚几人看月亮的事,蓉宝嘉宝不算主犯,所以她逃过一劫,但赵六郎少不得挨一顿批。 “六郎,你如今多大了?人有所好是常情,但也不可太过。先人有言,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赵六郎垂着脑袋听训,觉得自己倒霉,明明昨天晚上溜出门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 赵老四煨了个橘子,见蓉宝嘉宝撅着屁股贴在门口,他也静悄悄的摸过去听。 烤过的橘子还带着热气,直往蓉宝脖子上扑,她慢慢的扭头,眼睛瞬间瞪大,“爹”还没喊出口,就被赵老四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巴。 赵老四对着她摇头。 蓉宝眨巴两下眼睛,点着小脑袋,等嘴上捂着的手一松,就用气声问,“爹,你怎么也扒墙角?” 赵老四瞬间咳了起来,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没法继续偷听了,他就顺势道:“媳妇,时辰不早了,要准备扫坟祭祖。” 屋内的杨氏应了一声。 赵老四把两人拉走,进了屋才道:“别乱说话,什么叫扒墙角?” 不能偷听的蓉宝对他十分有怨言,“爹,你能不能有点做长辈的样?帘窥壁听不对,有错不认更不对。言传身教,你要是做不好,我们学去了怎么办?” 赵老四板起脸,还是揪着“扒墙”这个问题不放,“偷听就偷听,说什么扒墙角,从哪学来的?以后别跟村里婶子学,越发不像样了。” “扒墙角”在村里可不是听墙角的意思,说轻了是偷看别人的屋里事,说重了就是偷人。 村里上了年纪的大婶都爱用这个词骂人。 “这不是奶奶说的嘛。”蓉宝顺嘴秃噜了一句,但想到奶奶已经不在了,她又忍不住伤心,“爹,今天是不是要请奶奶吃饭?” 原本不刻意去想,众人心里还是高高兴兴的,但猛然提及,气氛顿时沉重了起来。 赵老四沉默了一会儿,扯开话道:“我那是看六郎有没有挨打,大过年的,不兴打孩子,要是你娘气坏了,我得进去拉着点啊。再说了,给你当爹还得样样都好啊?谁没有一两个坏毛病,你怎么就不知道挑好的学呢?” “我娘可从来都不打人,只会罚跪。”蓉宝想了想,小声的问,“爹,你有什么长处?” 赵老四心里冒火,“我长处那么多呢,你也就记得你爷嘀咕的话。” “那倒没有,村里婶娘也说了你很多坏话。” 不过最主要还是赵老头的影响最大,蓉宝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爹懒,做事爱拖拉,当然,这对于别人来说是天大的毛病,但对于赵老四来说也就是美中不足。 不过村里人一向勤快,哪怕闲着没事都要找事做,所以赵老四的懒病就格外突出。 赵老头又是村里最最勤快的一批人,所以他看儿子犯懒病总忍不住骂几句。 钱经的住几回花啊?给儿子娶媳妇,给闺女打嫁妆,加上一大家子人的吃吃穿穿,眨眼就没了。 所以躺着什么都不干是不行的,至少现在不行,要是跟城里的富户大老爷一样,家里有千亩良田,那怎么懒都没事。 不过蓉宝觉得,哪怕家里真有这么多田,他爷爷还是闲不下来。 听到村里人还在背后说他的坏话,赵老四火气更大,“一放下碗就骂娘,亏我有挣钱的好事还想着她们呢。” 蓉宝忙说,“爹,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村里婶娘可都夸你有本事呢。” 嘉宝道:“说你仁厚,惦记着乡里。” 蓉宝道:“心胸宽广,不计前嫌。” “在外吃的开,会挣钱。” “做事能吃苦,不喊累。” 赵老四瞥了两人一眼,“这么多长处,怎么就不能学?” 蓉宝低眉顺眼,没吭声。 心想他爹除了会挣钱的一点说对了,其他话都不太对。 招村里人干活是图方便,不计前嫌是因为懒的计较,至于吃苦不喊累,那更是无稽之谈。 她爹往年下地干活的时候,一回家就躺到床上起不来了,私下没少抱怨种地太累了。 当然,这些话是不可能让村里人知道的。 . 大年晚上才吃年夜饭,但午时就要祭祖,村里有这习俗的人家都忙活起来。 赵家往年都是在祠堂祭拜一下先祖,但今年还要去扫坟,所以忙活的更早。 赵老头在前头领路,赵老大几个手里拿着锄头镰刀,赵大郎这些小辈就提着整鸡整鸭整鱼和一大块肉、香烛纸钱炮仗等。 家里这么多人,就用不上蓉宝这些小孩子帮忙。 走过蜿蜒的一道山路,赵老头朝山上看了几眼,最后选了一条小道,七绕八绕的上山。 蓉宝累的直喘气,脸蛋红扑扑的。 杨氏摸了摸她和嘉宝的脖子,怕两人捂出汗,就取了风帽。 蓉宝拔出自己的腿,喘着气问,“娘,还有多远?” “快到了,就在山头上。” 蓉宝双手捂脸,把热气降下来,才拉着杨氏的衣裳继续往上爬。 前头腿长脚快的赵老四已经到地方了,坟头还算干净,只有一点杂草,稍微除除就是了。 祭祖都是家里的男人忙活,花莲儿等人只要磕个头就行了。 摆了饭和点心瓜果,赵老头又倒了杯酒,请他爹喝的,嘴里絮絮叨叨,“家里子孙如今都出息了,买铺子买山,四郎几个读书的孩子也用功,再过几年就去考个秀才,咱们老赵家也风光风光。以后真出息去了,就寻回祖籍,把先祖都请过来。” 赵老头话音一顿,抬头四处看了看,见身边没人,就小声道:“爹娘,吴秋花刚去下面,你们可得帮忙照应着点。记得跟祖爷爷说说,她帮我们老赵家传了四根香火,个个有出息。” 炮仗噼里啪啦的响了好一会儿。 赵老头举香站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赵老大四兄弟,再就是赵大郎这些孙子,随后才是花莲儿许灵桃几个。 第529章 过年祭祖 村里也有其他人会上山扫坟,但人不多,主要还是大家伙祖上的习俗不同,有些地方只要去祠堂祭祖就行了。 赵家以前也没这个习俗,但赵老头觉得除夕节,除旧布新、阖家团圆的好日子,还是得来山上扫一下。 钱家也要上山扫坟,但他们家来的晚。钱老大看着一路的脚印,纳闷道:“这谁家上山来了。” 家家户户的祖坟都不同,有的在小山,有的在大山,有的在半山腰,有的抬到山顶上了。 钱家的祖坟就在赵家上面,赵老头刚好带着儿孙下山,两拨人在路上碰面。 钱老头意外道:“老赵,你家今年也上山扫坟啊?” 赵老头点头,“靠祖宗保佑,如今家里后辈出息了,带来给先祖看看。” 钱老头把他身后的一干人扫视一遍,酸溜溜道:“你家这祖坟看的好,一山的风水灵气都汇在这块地上了。” 山虽然是村里的,谁都可以葬,但也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能葬到别家的祖坟上。 赵家当年花大价钱请地师来看,把村里两座山都走了个遍,这才定下这个好地方。 钱家慢了一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旁边一块地。 赵老头以后也是要睡在这里的,他还特意看过,远看就能看到家,低头就是家里的地,挺好的。 还要急着去祠堂祭饭,赵老头只唠了几句就大步下山。 钱老头叹了口气,“真是祖上保佑啊!” 说完又忍不住心塞,自家也是大节小节都拜,但先祖怎么就不显灵呢,家里这么多孩子,出一个聪明种也行啊。 吃老本是大忌,将来家里一分家,大房还好,手里的地多,但其余几房要是后辈不济,迟早衰败下去。 何况家业也是越分越少的,哪怕是大房,两三代后,能吃口饱饭就不错了。 钱老大对他爹的顾虑丝毫不放在心上,家里有这么多地,年年能攒下这么多钱,只有兴家之相。 钱老头恨铁不成钢,“兴啥家啊?钱收在家里有什么用?不用起来就是一堆石头。” 钱老大嘀咕,“要是石头也能花,那我们家就发财了。” 钱老头想抽人,但想到今天大年,不兴打孩子,“你看赵家,儿子去外头做生意,孙子进学读书,这才是兴家之相。每天就知道侍弄田地有啥用啊?” 钱老大讪讪,“读书花那么多钱,要是考不上,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村外多少人家读书把家底败光了,最后还不是要回来种地。” 钱老头暂时不想看到他,便扭开头,随即又觉得不对,嫌弃道:“走开走开,别在我跟前碍眼。” 钱老大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这可是大实话,村里人都这么想。读书当官,那多难啊!十里八村也就杨村长家出了一个。 听说还是祖上了不得,出了很多大官。但自家世代贫农想这好事干嘛?有好衣穿,有肉吃就不错了。 . 赵老头刚一下山,村里就响起了炮仗声,还有小孩子“嗷嗷嗷”的叫喊声。 祠堂里面供奉着先祖,不得嬉戏喧哗。 汉子沉着脸训斥婆娘,妇人立即扯过自家小子打了几下屁股,厉声道:“不准吵,要是再喊,看你爹回家抽不抽你。” 小孩果然被吓住了,不敢再吭声。 其他“嗷嗷”叫的孩子也被自家娘领了回去,还没进屋就挨了半天的训。 狗蛋幸灾乐祸的笑了好几声,想当年他也被揍过好几顿,不过小孩不记事,去年挨打,今年还敢。 冯家人丁稀少,三个人就是三代人,狗蛋学着爷爷和爹举香,有模有样的。 冯母在心里念叨,“列祖列宗保佑家里后人兴旺平安。” 待上完香后,就退到一边等先祖用饭,冯氏感慨,“娘,这读过书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有规矩的很。” 冯母看着一旁蹦蹦跳跳的村里小孩,又看着自家安静的孙子,深以为然的点头。 蓉宝来的很晚,因为老杨头一个人祭祖不方便,杨氏和赵老四带着赵六郎去帮忙,蓉宝嘉宝也帮着搬凳子。 杨家出了状元郎,按理说要把状元匾挂到祠堂,但杨章成没时间回乡祭祖,这事就一直耽搁下来。 主要老杨头心里纠结,孙子有这么大荣光,理应回潭州老家祭祖,牌匾也该入杨家祠宗,但其中有些内情,让老杨头只能遥望故土而久久不归。 不过杨章成金榜题名是大事,潭州那边来了好几波人,劝老杨头带孙子归宗祭祖。 村里人也没什么见识,不知道中举中进士还能往祠堂请功名匾。功名匾也有区别,有的是皇帝亲赐,有的是府衙县衙赐的,毕竟辖内出了进士,县令教育人才有功。 还有些是族里出钱请匠人打的,不过多是举人匾、秀才匾。 除此之外,还有官匾,就是族里出了哪个大官,不仅会详记在族谱上,还会打一个匾额。 像杨家宗祠,占地三亩七分有余,除了历代先祖的功名匾和官匾,还有皇帝赐字以及族里的孝妇节妇,都有一席之地。 . 赵家除了肘子在家里看家,其余人都过来了。 晴姐抱着大狸,站在门口看人来人往。 大狸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吓的把头埋到姑姑的怀里,好半天才偷偷抬头,打量四周。 有人提了一挂炮仗出去,晴姐忙捂住大狸的耳朵。 花莲儿手脚利索的摆饭,赵大郎则擦着香台烛台,待一切收拾妥当,赵老头四处寻摸起来,数自家的人头,看人都到齐了没。 没看到赵老四两口子,赵老头看向赵老三问,“老四呢?” “方才在帮杨叔搬桌子,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话音刚落,赵老四就领着蓉宝嘉宝冒头,嘴里还嚼着东西。 蓉宝也在吃,手里的烤年糕还剩最后一口。 赵老头问,“老四,你媳妇呢?” 赵老四含糊道:“在后面。” 赵老头等了一会儿,等杨氏和赵六郎都到场,才开始点香。祠堂祭祖比扫坟有讲究,还要念一大段祖上传下来的话。 主要是感念先祖,缅怀逝者,以及求请先祖庇佑后人。 第530章 挂灯笼 祠堂肃穆,直到赵老头喊了一句“放去”,气氛才放松下来。 几房的人各自拿着东西回家,吃完午食就开始洗澡换衣裳。 蓉宝打开门,刚伸出个脑袋又被冻的缩了回去,一想到等会还要去洗澡就忍不住心生胆怯,“六哥,你先去洗澡吧,我等会去。” “不要。”赵六郎很有原则,“我要等会儿洗。” 蓉宝又看向赵老四,商量道:“爹,你先去洗澡吧。” 赵老四就更不肯了,他一向是家里最后一个洗澡的,要是哪天突然勤快起来,杨氏都要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左右都不行不通,蓉宝无计可施,只得坐在一旁唉声叹气,“过年怎么就不能出太阳呢,这样洗澡就不冷了。” 赵老四嘲笑道:“要真有这种好事,干脆就别过冬了,有春秋两季就行了。” 蓉宝一听就说不行,“冬天虽然冷,但天地肃然一色,白雪挂枝,冰凌挂树,又好看又好玩,要是冬天不下雪,多没意思啊。” 她话音一顿,说道:“况且瑞雪兆丰年,下了大雪,收成才好。” 好好的一个愿景,赵老四非要杠,“可拉倒吧,我们这边年年下大雪,今年还不是没收成。” 蓉宝机智的不吭声。 . 嘉宝刚洗完头,正在灶火边坐着,玉簪拿着葛布帕子帮他绞头发。 半个时辰后,蓉宝也被杨氏拿着小被子裹了送来,玉簪忙去给她擦头发。 蓉宝被仔细的涮了一遍,本来就白净的脸蛋更是像玉一样,她挪着凳子往灶火边靠,下巴搁在膝盖上。 嘉宝被烤的眯起了眼,懒洋洋的问,“什么时辰了?” 一帮烧水的云水道:“该有申时了。” 嘉宝迟钝的脑子一激灵,倾身朝外看去,天色果然没有方才明亮。 蓉宝也忍不住瞪大眼睛,抬起头道:“怎么这么晚了?” 嘉宝觉得这都是她的错,“谁让你洗这么久。” 蓉宝坚决不认错,“我都好久没有洗澡了,当然要洗干净点。” “那也不要这么久,再晚一点天就黑了。” “天不是还没黑嘛。” 玉簪怕两人吵起来,忙劝道:“时辰还早呢,估计堂少爷他们也正在洗漱,不着急。” 蓉宝又趴了下去,但想到了福婶她们,忍不住问,“玉簪姐姐,你们在哪里吃年夜饭?” 玉簪笑道:“山下那边已经忙活起来了,等会和丁爷爷江叔叔他们一块吃,晚上一起守岁。” 赵家的下人少,算上楚翘母女俩也才十一个。 除了老背头一家,其余几人都是背井离乡的可怜人,身边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众人一商量,干脆就一块过年了。 蓉宝觉得热热闹闹挺好的,又问她们吃什么菜,有没有肉。 云水年纪小,性子活泼一些,听到蓉宝问就像倒豆子一样说,“夫人赏了好多吃食呢,鸡鸭鱼都有,还有一块鹿肉和酱羊肉,我娘说收拾出来有十多个菜。” 赵家如今还没彻底成气候,所以家里还没定规矩,杨氏赏罚就随意了些,过年每人一身新衣、两块布、半吊钱,还有些米面吃食,再就是一桌年夜饭。 当然,并不是个个都有。 玉簪三姐妹在绣楼做事,年前已经给过年礼,所以不赏新衣和钱。江财管着家里的果林和长工,算是个大管事了,所以多赏了一身新衣和半吊钱。 楚翘并不是奴籍,也没得赏,不过年夜饭还是在一块吃。 蓉宝还想去看看呢,但时辰实在太晚了,地方又远,别说玉簪不敢带她过去,就是杨氏也不准。 “方才不是还叫着要和你六哥去放炮仗吗?” 蓉宝托着下巴,觉得不急,“六哥刚洗完澡,还要擦头发呢。” 杨氏扒拉了一下她垂下去的脑袋,在发髻两侧插了一对珠钗,仔细看了看,觉得还是有点不好,就又拿出其它的首饰都试了一下,最后选了一根小灯笼簪,又绑了一根坠珠的红头绳,这才放她出门。 赵六郎都已经束好头发了,他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觉得自己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房门没关,蓉宝直接跑进来,催促道:“六哥六哥你快点,天都要黑了。” 玉簪见赵六郎已经穿戴妥当,就微微福身退了出去。 “你急什么?”赵六郎从柜子里翻了好半天,才翻出一把小竹扇,扇面绘着崖山,还有题字。 蓉宝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眼前一亮,“六哥,你这扇子从哪里买的?” “就是街上买的,才五十文钱,便宜的很。” 蓉宝拉着他的手,要看那把扇子,“那字画找谁提的?” 大冬天了,只是为了装样,又不是真要扇风,赵六郎合上扇面,佻达道:“你猜。” “是留书哥哥提的吗?” “你猜。” 蓉宝才不猜,外头好字画也不是没有,她跨出门槛,一溜烟就跑了。 赵六郎原本还想抬着下巴走路,但看着家里的炮仗,又看向越来越远的两个小背影,大声喊,“你们跑什么?炮仗还没拿呢!” 蓉宝嘉宝当然当做听不到,要是想拿,她们也不会一溜烟的跑了。 老屋此刻也正热闹,赵大郎几人都已经换了衣裳,正在家里挂灯笼,就连秋节猜的花灯都取了出来。 赵老头心疼道:“挂这么多灯笼做啥?灯油不要钱买啊?” 赵二郎道:“不点灯,就挂着好看。” 赵老头这才心里好受些,不过他左看右看,也不觉得院里这一堆灯笼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娶媳妇呢,就是家里娶媳妇,也没挂这么多灯笼的啊! 不过家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灯笼了?赵老头眯起眼睛,问道:“二郎,这灯笼多少钱一个?” 赵二郎脑子转的快,“没花什么钱,都是以前秋节去街上猜灯谜赢的。” 赵老头有点怀疑,“这里都是?” 他刚刚数了一下,大大小小四十多个,就是十文钱一个都要好几百文呢。 赵二郎半真半假道:“就买了几个灯笼,剩下的都没花钱买。可惜五郎六郎秋节不在,不然还能猜更多。” 第531章 抠门 赵老头这才彻底放心,感慨城里人就是有钱,还免费给人送花灯,就算再不值钱,买两个馒头也够了。 “猜灯谜咋猜的?难不难啊?明年让四郎带着蓉宝嘉宝去猜。”赵老头抬头看了看,觉得家里的灯笼已经够多了,但不要钱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不过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烧火又觉得可惜,赵老头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明年把家里的灯笼都拿去铺子里卖,能卖几个钱就卖几个钱,买两个馒头吃也好啊。” 赵二郎看着手里的四角灯笼,虽然灯壁上没有绘画,但灯架样式很是好看,听说花了好几百文买的,他觉得自己爷爷这个主意太馊了,“爷,这灯笼多好看,晚上出门,用棍子绑上当个提灯也行。” “家里四十多个灯笼呢。”赵老头道:“就算多长一双手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家里的灯笼都旧了,卖不了几个钱,但要花钱重新买可不便宜,一两百文呢。” 晴姐也帮腔,“是啊爷爷,这灯笼样式都不一样,过年挂上去多好看啊!” 赵老头在心里说,好看顶啥用啊?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才最实在。但想到老妻的话,又没再吭声。 算了算了,如今个个都有本事了,管他们日子咋过呢。 赵老大几个听到他的话也觉得有理,灯笼不能吃不能喝,用起来要花钱买蜡烛,放在家里又占地方,不如拿到外面卖了,能卖一文是一文。 眼见赵老头打消了卖灯笼的主意,赵二郎几人才松了口气,偷偷背着他往灯笼里放蜡烛。 赵老头嫌外头冷,回屋烤火去了,任由他们折腾。 蓉宝嘉宝还没进院子,就看到一屋檐的灯,两人眼睛大亮,忙跑过去仔细看。 远看是缀满华彩的撼然,但近看也有精美绝伦之美。 蓉宝指着一个燕子衔枝纱灯,不确定道:“这是舅舅画的。” 纱灯做的一般,但绢画不俗,赵二郎印象很深,“正是杨二舅舅画的。” 除此之外,还有圆灯、各种各样的花灯等。 花溪县这边的匠人花样还是少,杨章和的来信里面写了京城灯会,提到蟾蜍灯鹤灯白象花灯做的惟妙惟肖,寓意还好,满大街的人基本上都是提这几样灯。 蓉宝看信的时候羡慕极了,但如今站在屋檐下看,觉得花溪县的灯也不错。 “怎么样?布置的还不错吧?等晚上点了灯才好看呢。” 蓉宝连连点头,“好看的好看的。” 屋内的赵老头听到声音,喊两人进屋烤火。 蓉宝嘉宝进屋坐了一会儿,夸赵老头这身衣裳好看。 “你娘和你伯娘做的,絮了不少棉花,就是料子太软了。”赵老头怕扯破,走路不敢太急。 “软和点穿着才舒服呢。”蓉宝道:“爷爷,等明年蚕吐丝了,给你做两身绢衣。” “不要不要。”赵老头快声说,“穿那衣裳,晚上都要睡不着了。” “那么贵的料子,卖钱才是正理。”赵老头语重深长道:“蓉宝啊!咱们家祖上都是种地的,可不能有钱就挥霍啊!这棉衣已经够软了,还穿绢衣干啥?咱不学那些有钱人家的臭毛病,能过日子就行了。” 他压低声音,“如今山上投进去的钱还没收回来呢,也叫你爹省着点,别啥东西都买,花钱容易挣钱难。” 蓉宝虽然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要偷摸摸的说话,但她也跟着压低了声音,“知道了,爷爷,等出节我就帮你说他。” 赵老头十分欣慰,“家里的东西买那么多干啥呢?年年都送到我这来,我一张嘴能吃多少东西啊?不该买的东西别买,好好攒钱给你们念书才是。” 蓉宝说好,随即惊奇的看向他,“爷爷,我发现你变活泼了。” 赵老头以前可没这么多话,因为有吴氏在。 “你爹要是让人省心,我也就不这么多话了。” 蓉宝自然说好,爷孙俩嘀咕老半天,直到赵六郎过来了,蓉宝噌的一下跑出门,快的赵老头都还没反应过来,“咋跟耗子一样。” 他拿着烟枪起身,也去看放炮仗了。 除了灶房里忙活的几人,家里有一个算一个,都站在院门口。 别家放炮仗图热闹,赵家放炮仗图好玩,“噼里啪啦”的,都快把半边天震翻了。 村里一大半的孩子都来了,剩下的一小半以前跟赵家有仇,家里大人不准过来。 狗蛋穿着略大的衣裳,也举着一挂炮仗。 这可是蓉宝请他玩的,一村的孩子,也就他有这个殊荣。 赵老头站在旁边看,虽然觉得面上有光,但心里在滴血,一挂炮仗五六十文,贵的还有八九十文的,比烧钱还快啊! 不过去年老妻都没说什么,他现在就是再舍不得,也咬着牙没吭声。 钱老头羡慕,“你们家热闹,明年财源滚滚,财运亨通啊。” 赵老头忍着心痛道:“照样照样。” 等放了一刻多钟,钱老头也觉得心疼,“老赵,这得花多少钱啊?” 赵老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老四买的,也不知道多少钱。” 钱老头咂舌,“这是真舍得,怪不得你家老四有出息呢。” 赵老头心里总算好受一点了,默默念着,有舍有得,有舍有得,今年花的多,明年就挣的多。 好在天色暗的快,家家户户都喊吃年夜饭,赵老头也道:“别玩了别玩了,快进屋烤火,等会儿吃饭了。” 赵二郎去檐下点了灯笼,院子渐亮,等所有的灯笼点燃,老赵家都在发光了。 蓉宝几人长长的“哇”了一声,“好漂亮。” 赵老头也觉得好看,比夏天的月亮还亮呢,“不对啊。” 赵老头皱着眉,随便逮着个人问,“老三,那灯笼是不是全点了?” 赵老三扫了一圈,不确定道:“都点了吧。” 赵老头面色一变,哪能不知道自己被诓了,他咬牙切齿道:“那小兔崽子,家里不过日子了?” 赵老三悄悄说,“爹,大年三十,你就别抠门了。” “我抠啥了?”赵老头哼了一声,“都像你们一样大手大脚的败家,日子咋过啊?” 第532章 初一 赵老头的想法一时半会儿是扭转不过来的,不止是他,就是赵老大赵老二看的也心痛,还好钱不是从他们手上出去的,不然更心痛。 不过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也就过年这几天了,不然换成平日,赵老头早就上脚踹了。 赵老四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摇着骰子,没什么花样,就是比大小,猜错了喝酒。 除了年纪小的赵三郎赵四郎赵六郎,其它人都玩了几回。 酒量浅的赵大郎脖子都是红的,他眼前蒙了一层雾,脑袋晕乎乎,显然醉的不轻。 赵老四摇骰子,就输了一把意思一下,这会儿红光满面,就知道起哄,“大郎,快猜快猜。” 杨氏侧头看了眼,随即伸手夹了块肉放蓉宝碗里。 埋头苦吃的蓉宝抬起油乎乎的嘴,看着她娘。 “给你爹送去。”杨氏偏了偏头,“去吧。” 蓉宝还以为他爹没有肉吃呢,屁颠屁颠就过去了,站在赵老四身后给她喂肉,“爹,你吃肉。” “啥肉啊?”赵老四顺嘴接过。 “爹,好吃吗?” “好吃啊!”赵老四的话音刚落,突然反应过来,他回头看了看蓉宝,随即又侧头去看杨氏。 杨氏也正好看过来。 这么多年夫妻,哪怕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赵老四立即收敛了乐呵呵的嘴脸,把手里的骰子放下,看向赵大郎,调侃道:“脸红的跟个大姑娘一样,真醉了?” 桌上众人闻言看去,见赵大郎一张脸果真都红透了。虽说年节不拘什么,但晚些还要守岁,明天还要去村里拜年,肯定不能醉死了,便都说不玩了,吃菜要紧。 蓉宝没走,搬了条小凳子坐在赵老四身后,要吃什么就叫他爹给他夹。 赵老四乐得伺候她,闺女嘛,就这一个。 约摸小半个时辰,花莲儿几人才开始收拾桌子。 赵老头一群大老爷们坐在一块聊天吃茶,杨氏等人则带着孩子裁红封,往里头塞钱。 大房二房的孩子年纪都大了,没法去别家拿红封,因此都是一文钱一个的红封。 三房四房还有小孩子,家里又不是特别穷,就两文钱一个,包了六十多个。 要不是蓉宝嘉宝犯困,杨氏还要多准备一些。 大年初一头一天,不怕多就怕少。 赵老四抱着迷迷糊糊的嘉宝,用手挡着外边的风,杨氏把蓉宝摁在自己怀里,赵六郎和慧姐帮忙提灯打伞。 赵老三则抱着琪宝,赵氏在一旁提灯。 村里的大黄狗“汪汪汪”叫了起来,屋里的主人出门看了一圈,才安心进屋。 一行人影影绰绰的走过一村灯火。 赵六郎站在檐下远望村庄,等屋里亮了灯,他鼓着嘴俯身吹了一口,眼前骤然一黑。 . 新雪覆路影,提灯踏天明。 天亮的如同七月大暑,但光亮并不刺眼,蓉宝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躺了许久,直到杨氏来揪她,才不情不愿的起身。 吃了早食没多久,江财和大福一行人就来拜年。 “老爷夫人新年万福。”江财进屋朝赵老四和杨氏叩头,待起身后又对着蓉宝几人作揖,响声道:“少爷小姐万福,新年吉乐安康。” 蓉宝放下勺子,也跟他拜年,“江财叔叔今年娶个好媳妇。” 江财咧着个大牙傻乐,“托小姐的福,今年一定娶个媳妇。” 赵老四也乐了起来,“年纪不小了,是该娶媳妇了。” “借老爷的吉言。” 众人拜了年后,并不敢落座喝茶,只抓了把零嘴,领了主家的赏。 赵家迟早是要进城的,到时置了宅子,开了府,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要是府里没什么规矩,那是要惹人笑话的。 福婶一家深知这个道理,头年就跟江财两人讲了,“许多大家大府都是从小门小户发家的,身边也有一两个亲近的下人,待之亲厚。但往上一走,见过世面了,晓得人前尊卑,想起之前跟家里奴仆在一张桌上吃过饭,心里总有膈应。时间一久,情分没了,主仆缘分也到头了。好的给了安身钱放出府,不好的,随意寻个由头打发到庄子上去,将来世世代代都难有出路。虽说主家如今看着好,但将来地位高了,少不得讲究,与其让老爷夫人再立规矩,不如自己先把本分守好,将来留个主仆情分在,也能比旁人多些体面。” 江财和老丁头以前都是良籍,哪知道还有这些讲究,想着如今改了奴籍,自然也得有分寸。 赵老四没注意江财几人的变化,杨氏倒是瞧出来了,但就像福婶说的,如今守了规矩,好过将来再反过来教。 杨氏没有久留众人,说了几句贴己话,给了赏钱,就打发人走了。 待吃了午食,众人就去三房拜年。 随后在屋里坐着喝茶闲聊,等村里热闹起来,就一块出门拜年。 杨氏和赵氏是不去的,两人要在家备好零嘴红封,等村里人上门。 大人小孩一共百来个,热热闹闹的从村头拜到村尾,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就连李炉子家和李黑子家的苦相都少了些。 村里走了一遭,接下来就是去亲近的叔伯家拜年。 蓉宝嘉宝揣着一兜吃食红封,一回家就倒在桌上数,虽然红封里面没有多少钱,但拆起来很开心,尤其是老杨头给的,不仅有铜板,还有小银块。 赵六郎也有,他装模作样的掂了掂,高兴道:“五钱。” 村里几十户人家,只有杨家、钱家、李家、孙家、赵家是两文钱,其余都是一文的红封。 除去老杨头的银锭子,拢共收了六十二文,蓉宝开开心心的放到自己的钱匣子里。 这在村里可不是一笔小钱,能买几十块饴糖了,小孩子就是拿了,也要被爹娘搜罗走,就是狗蛋也不例外。 “这么多钱,娘帮你收着,留给你以后娶媳妇。” 狗蛋完全笑不出来,他一点都不乐意,“娘,我自己拿着,蓉宝嘉宝都是自己拿压岁钱。” “你能跟蓉宝嘉宝比啊?让你拿着,没两天就去买零嘴吃了。” 第533章 吴大舅老了 冯氏一点都顾忌不上儿子一颗破碎的心,还是哄着,“娘又不要你的钱,将来都是给你娶媳妇的。” 狗蛋扁着嘴巴,不情不愿的把红封给出去。 冯氏拆开数了数,皱着眉道:“怎么就这么点。” 亏也没亏,但比起往年少了几文。 狗蛋身子一僵,低着头不敢吱声。 冯氏没往他身上想,把钱收了,就开开心心带着狗蛋出去拜年。 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家里人丁越兴旺就越热闹。 大年初一是在村里走动,初二就是媳妇回娘家,初三初四一般是去姑母家和舅家。 外头雪大,蓉宝几个就往吴家走了一趟。 吴大舅老的特别快,好似人的生气一瞬就被抽走了,他费力朝赵六郎看了一会儿,不太确信的问道:“这是五郎?” 赵六郎放下茶杯,回道:“舅公,我是六郎。” 吴大舅“哦哦”了两声,“六郎啊……” 他想了半天,才问出一句,“读书咋样啊?” 赵六郎自我吹嘘,“厉害着呢,年考第五。” 吴大舅笑了起来,“厉害就成,好好念书,给你老子娘长脸。” 赵六郎连连点头,加了一句,“也给爷爷奶奶长脸。” 吴大舅更高兴了,这是妹妹的孙子,好小子,又孝顺又出息。 他最近经常想起以前的事,那些好的坏的,如走马观花一样掠过,能值得记住的事不多,开心的事也不多,除了妻子儿女,便是爹娘和兄弟姊妹。 想到山上的黄土一捧,总是忍不住伤怀。 赵老四看他久久没说话,就吐了瓜子壳问,“大舅,您最近身体咋样啊?” 吴大舅回神,点头说,“身体好,还拿的动锄头。” 赵老四就说了几句老当益壮的好话。 几房的人在屋里坐着陪吴大舅说了会儿话,又就近去吴大表哥几人家里喝了口茶,全走完后就起身给吴大舅拿孝敬钱,一人五百文。 吴大舅不肯要,“我有钱用,你们家小子都在外头读书,家里正是要用钱的时候。” “读书的钱有,这是给您买东西吃的。” 双方又你来我往的拉扯了好一会儿,吴大舅才肯收下。 “等会儿来这里吃饭。” 赵老大说,“外头雪大,怕晚了不好回去,我们等会儿去二舅家坐坐,就直接回家了。” 吴大舅板起脸不悦道:“要是路不好走,在这住一晚就是了。大过年的,哪有饭都不吃一口的,要是来了就走,明年干脆就别来了。” 话都这样说了,赵老大几人只得答应吃了饭再走。 吴大舅这才满意,等外甥一出门,就找二儿子,叫他们两口子好好收拾一顿饭。 吴二表哥在爹娘面前一向说不出一个不字,况且是招呼赵家表弟,他想都不想就一口应下。 吴二表嫂倒是多了些心眼,只是并不多,他想着公爹让她们二房做饭,说不得赵家提来的那些东西,就会送些过来。 其他几房是想请饭都请不到,毕竟如今谁不知道赵家有钱,多来往亲近些,到时就好把自己儿子也送过去做事。 尤其是三房,巴不得借个机会缓和一下关系。去年去赵家闹完后才觉得后悔,但话已经说,事已经做了,就是后悔也没用。 好在吴峰还在山上做事,吴三两口子一边庆幸赵家还是念旧情的,一边又生怕赵家哪一天翻脸,把吴峰赶回来。 提心吊胆的,心里别提有多煎熬了。 另一边,刚从吴大舅家出来的赵老大一行人往吴二舅家去。 人总会有老的那一天,想起大舅如今的样子,赵老三放慢脚步,不禁唏嘘道:“那年我们分家的时候,请大舅过去,他还健步如飞的,这才几年,人就一下子老了。” 赵老四哈着热气,“操心的事多,能不老吗。” 赵老三左右看了看,见附近只有自家人,便压低声音道:“听说分家后闹了好几回。” 基本都是大房挑的事,原本分家的时候已经闹了一场,但吴大舅是当爹的,说一不二,只要不是特别偏心眼,村里族老一般都不会管。 所以哪怕吴大表哥对分家再不满意,也只能骂骂咧咧的应了。 但吴大媳妇不甘心啊!分家没分多少东西就算了,还被其他几房踩了下去。 三房的吴峰和五房的吴孝文,如今都在给赵家做事,一年不知挣了多少钱,村里谁不说一声有出息。 吴大媳妇以前仗着自己是长媳,在家没少作威作福,觉得将来其他几房都要捧着她们大房才是,如今一分家就被人比了下去,心里哪能舒坦,少不得在旁边唆掇丈夫。 一会儿说你爹要真把你当儿子,就不会自个一个人过不跟你了!家里的东西本来就该是我们大房的,凭什么给你弟弟他们分?还不是你爹偏心!就连赵家都只瞧的上你几个弟弟,哪里把你放在眼里。 一会儿又嚷嚷,二房五房就知道往老爷子那边去,私底下还不知道哄了多少钱。 时日一久,吴大表哥哪能不怨,平日见到几个弟弟,少不得愤愤两句。 除了二房,其余几房都不是软柿子,何况早就对哥嫂的作为不满,哪会任捏。 说着说着就不免吵起来,吵架上了头,就动起手,村里人拉了好半天才拉开。 自那一回打架过后,大房和其他几房的关系越发的势同水火,家里小辈碰面都要朝对方吐一口口水。 赵老四不用问,就知道有人在吹枕边风,他背后觑觑道:“大表嫂这辈子是钻钱眼里了,也不知道当年大舅母怎么给大表哥说了这么一堂亲。” 要是吴氏还在,一定会说世上哪有样样都好的人,吴大媳妇虽然爱财,但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勤快人,又会持家,在娘家时,门槛都要被媒婆踏破了,毕竟爱财这个毛病可大可小,总比顾娘家、好吃懒做要强。 就像许氏,没娶进门之前,也不知是这样的性子啊!毕竟村里媳妇,除了看五官,就是看干活勤不勤快,会不会持家。 第534章 薯酒 吴二舅精神好,走路也利索,在屋里听见说话声,就出门接人。 “二舅新年安康,越老越康健。” 吴二舅拍着外甥的肩,回了几句“发财喜乐”之类的话,又问道:“去你们大舅家走过了?” “刚过来。” 院里听到动静的其他人也纷纷出门,双方碰面又是好一阵寒暄。 蓉宝几个被吴表婶抱在怀里,亲热的嘘寒问暖一番,随即羡慕道:“你们家的孩子养的真好,跟画上的童子一样。” 蓉宝白白胖胖的脸又被捏一下,她闭着嘴巴,憋了半天还是没吭声。 其实小孩子生下来都长的差不多,但养几年差距就大了。 主要还是得看家里有没有钱,吃的好,穿的好,养的唇红齿白的自然好看。 家里没钱的小孩帮家里干活晒的跟酱油坛子一样,平日又缺衣少食,不免头发枯黄,瘦若麻秆,又穿着旧衣烂鞋,能好看才怪。 所以在村里老人眼里,五官圆润的姑娘有福气,旺夫。 不只姑娘,就是小子身材高大都能多得老丈人几分青眼,不过壮实跟壮可不一样。 吴二舅看着圆乎乎的三外甥,虽说有吃有喝是好事,但长的太胖了也不行,虽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县里的老大夫都是这样说的。 所以便说了外甥几句,叫他吃喝节制些。 赵老三笑着应“是”,他平日不用做重活,吃什么都往身上长,虽然看着壮实,但身子都是虚的。 去年换季的时候病了好几场,县里的大夫也说不能胖下去了,所以哪怕过年再嘴馋,赵老三也不敢多吃。 这事要是被他爹知道了,肯定叫他去地里干活,照赵老头的话来说就是,在地里干几个月,身上绝对没有多余的肉。 赵老三可不想操练自己,宁愿闭着嘴巴少吃一点。 吴二舅有三个儿子,虽说兄弟几个平日也有摩擦,但比吴大舅家好多了,所以他堵心的事少,人就老的慢,说话中气十足,往凳子上一坐,对家里的小辈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吴氏说吴二舅年轻时可混了,经常和村里的小孩子打架,最严重的一次是拿石头给人脑门砸了一个包,伤了其他地方还好,但脑袋磕一下碰一下可是要人命的。 所以吴家不只赔了一大笔钱,顺手还把吴二舅打个半死拖上门道歉。 那家人见吴二舅都被打的这么惨了,又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沾亲带故的,也不好过多计较,就面色难看的把事揭过。 这还只是其中一件,吴二舅长大后更加无法无天,打架、赌钱、还跟着县里的地痞流氓到处闹事。 也就是后来有了孙子才把毛病改了,不过平日在村里依旧是土霸王一样的存在,没办法,太横了,村里人打架就是互相锤几拳,但吴二舅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石头砸,拿锄头敲,力气稍微大一点,就会打死人,下手狠着呢。 以前赵老头两口子被人欺负了,也是连夜来请吴二舅撑腰。 赵老四小时候还被二舅揍过,揍的可狠了,所以他心里总带着两分畏惧,恰好蓉宝也怕,父女两个就缩在角落里嗑瓜子,不去掺和众人的聊天。 蓉宝悄悄看了一眼二舅公,随即快速的收回视线,小声问,“爹,什么时辰吃饭啊?” 赵老四也小声说,“你饿了?” 蓉宝点头,本来不饿的,但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就觉得饿了,主要是怕二舅公揍她。 赵老四无情道:“那先饿着吧。” 蓉宝失落的叹了口气。 恰好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吴二舅扭头看了父女两一眼,赵老四的腿不抖了,蓉宝也挺直后背。 直到目光消失,两人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好在吴大舅那边很快就有人来喊吃饭,顺便还请了吴二舅和吴四表哥几个。 吴家一共八房,赵家四房,大人小孩凑在一起能坐七八桌,好在过年的菜都已经提前收拾过了,像鸡鸭、蒸肉、丸子只要放灶火上一蒸就可以吃。 剩下再煮个汤,炒一个菜就好了。 菜色虽然简单,但足够重视了。 毕竟要换成自家,吴二媳妇肯定没有这么舍得。她拿着碗筷四处走动,给客人夹菜添酒。 “这酒后劲大,不敢多吃。”赵老四挡住自己的碗,“表嫂别客套了,都是一家人,我想吃什么自己夹,不讲客气。” 吴二表婶就给旁边的赵老三添酒,笑道:“你大舅说你吃酒厉害,还怕这粗酒?” “怕呀,怎么不怕啊!我平日也就跟大舅二舅吃两口,沾点米酒算是好酒量了,这薯酒可不敢多碰。” 吴大舅拿着碗喝了一口,抿嘴“啧”了两下,又伸手夹了一筷子菜,吃完才说,“这薯酒是岷洲那边来的,平日一般人可吃不到。” “别说吃了,许多人连这个名都不知道。”吴八也道:“这还是大伯前年从一个外商手里买的,好似就小半坛,费了八百多文,在家又埋了两年,这会儿才挖出来,你若不吃,错过了将来再想吃可就没有了。” 吴二舅又喝了口酒,吧唧两下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碗。 赵老四以前自然是吃过的,那会儿不知道厉害,只觉得入口辣的够劲,没忍住多吃了两杯,后劲上头,醉了一天一夜,后面就是吃也不敢多沾。 外头叫地瓜烧,极其难买,哪怕有,也多被好酒之人藏起来了,且不论主人家愿不愿意卖,就算愿意卖,价钱也不便宜。 “我是没这福份了,方才喝了半碗人就打晃。” 吴大舅嘲笑了两声,“你也就爱喝那些甜滋滋的酒了。” “那没法,”赵老四笑嘻嘻说,“喝不来这么烈的酒。” 见赵老四说的那么厉害,赵老大几个更不敢多喝。 这红薯烧酒确实陡,酒量浅的人一杯就倒,就是吴大舅这些老酒鬼也不敢多喝,吴二媳妇不喜欢自家男人喝酒,因此也不劝别人的酒。 酒喝多了总归伤身,吴大舅这么大年纪了,身子又不好,要不是实在劝不住,吴二媳妇才不会给他倒酒。 第535章 爬犁 一顿饭吃下来,吴二媳妇屁股都没沾凳子,不是给众人加菜,就是帮忙添饭,连带着儿媳孙女也没入座,直到客人走了,婆媳几个才就着冷菜吃两口饭。 不只吴家这样,明个儿赵家请饭,花莲儿和连春儿也没得歇,这就是长房最不好的地方,无论是兄弟间吃饭,还是亲戚过来,一般都是大房忙活。 妯娌关系好的,还能帮着搭把手,关系不好的,就屁股黏凳子上等着吃。 当然,要是家里没有分家,那就是几房的人共同忙活了,一个年过下来,不比下地干活轻松。 杨氏哪怕不用做饭,也得上茶水点心,等客人走了,屋里还要收拾半天,不过如今有福婶和玉簪三姐妹,这些活是轮不上她了。 到了初八初九,家里的亲戚都走的差不多了,村里人才真的歇下来。 赵老四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等六郎考了秀才,我们去城里赁居,再买几个下人,给你捏肩捶背。” 熏香烟雾袅袅,杨氏吹了蜡烛,说,“好呀。” 赵老四还乐呢,“夏天打扇,冬天打伞。”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别处,立即就收起了二郎腿,猛然坐起身,“媳妇,不用等了,我明年就给你买几个丫头。” 杨氏没拒绝,只问,“住哪啊?” 这倒是个问题,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是三进四进的大宅子,才能住下那么多下人,但自家就一个院子,赵老四思索片刻,道:“再建几个房子。” 杨氏再问,“买这么多小丫头给我干嘛?” 赵老四脱口而出,“伺候你啊?” “那算了。”杨氏把妆台上的匣子取出来,数里头的珠子,半晌说,“我很开心。” 她在心里说,赵立行,你很好,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也不用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你眼里的杨婉月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我眼里的赵立行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儿郎。 若要问赵立行有什么好,不如问杨婉月又有哪里好,不过就是赵立行喜欢罢了,不过又是杨婉月喜欢罢了。 世上哪怕有千千万万个好郎君,但他们不一定喜欢杨婉月,就算是喜欢,也不如赵立行这般喜欢。 赵老四结结巴巴的“哦”了一声,又钻回被窝里,随即说,“赵三说要在城里买个铺子,说是给慧姐当嫁妆。如今城里地段好的铺子七八十两左右,租倒是能租出去,就是租金太低了,不如再添些钱去南阳府买铺子,好的地段,说不得两三年后就会涨。” 说到嫁妆,不免就想到了蓉宝,赵老四又道:“以后给蓉宝买嫁妆,就去南阳府买,要是家里钱多,再往南方走一走,那边富庶,铺子一天一个价,到时看是自己做生意还是租出去。” 杨氏也没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道:“地段好的铺子宅子也不是说买就能买的,若是碰上了,就提前置办,若是碰不上,那就迟两年再说。” 赵老四有点心痛,不知道蓉宝将来要嫁到哪去,万一嫁的远,岂不是一年都难见一次面了,他连声说,“是要迟两年,不能一出阁就嫁了。” 杨氏:…… 你乐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赵老四心里还是有六郎和嘉宝的,他说到两人的聘礼,“若是六郎将来做官,那娶媳妇就不是钱的事,除了银钱铺面,还有首饰、字画、摆件也必不可少,这些东西买下来,没个几百两难办。若是高娶,聘礼还要更厚些。” 这么一想,赵老四就忍不住愁了起来,他还想攒钱给赵六郎在官场上打点呢。 赵六郎还不知道他爹已经想了这么远,他现在最惦记的还是两篇策论,因此在蓉宝嘉宝喊他出去玩爬犁的时候,赵六郎果断拒绝了。 “六哥,你的书不是抄完了吗?” 赵六郎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模样,觉得嫉妒让人嘴脸丑陋,“我还有课业。” 蓉宝眼巴巴道:“六哥,你明天再写吧。” “不行。”赵六郎很有底线,“今天都十号了。” 蓉宝劝不动他,就去屋里磨赵老四,“爹,我们出去玩吧。” “玩什么?” “玩爬犁。” 爬犁,顾名思义,跟地里的犁差不多,需要有人在前面拉,赵老四觉得自己不是很乐意。 蓉宝跑到他身后给他捶背,赵老四不敢受此大礼,问道:“你六哥呢?” “六哥在读书。” 赵老四嘀咕一句,“昨天玩了一天,怎么没见他这么勤快。”随即计上心头,“你去喊琪宝一块玩。” 蓉宝瞪着眼睛看他好一会,半晌说,“爹,你真无耻,居然祸水东引。” 嘉宝觉得不对,在一旁小声提醒,“我们不是祸水,该说嫁祸江东才对。” 不过这两个词赵老四都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不道德,便清咳两声说,“你三伯在家闲着没事,无聊的很,正需要你们陪他玩呢。” 蓉宝佩服的五体投地,憋了半天挤出一句,“爹,你真不要脸。” 赵老四“诶诶”两声,“我可没有,不信你去看看,你三伯是不是躺在家里没事做。” 蓉宝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自然不会被这么拙劣的谎言骗到,“爹,你不也躺在家里没事做吗?” “我肯定有事做啊!等会还要扫雪呢。” “那三伯也要扫雪,他还没有福叔帮忙呢。” 再说下去,赵老四一张老脸都要挂不住了,他把蓉宝哄走,“快去找你三伯,他等会儿就去村里溜达了。” 嫁祸江东用的好效果还是挺不错的,至少赵老四站在院门口看赵老三拉爬犁就觉得挺高兴的。 不过第二天这个法子就不管用了,因为赵老三累坏了。 不过赵老四很快想到了新法子,他把家里的牛牵出来,拉着两人到处转悠。 赵老四揣着袖子,故意道:“去喊琪宝出来玩。” 当然,琪宝出门,赵老三也跟在后头,他看到赶着牛的赵老四就忍不住瞳孔一缩,先是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合适的武器,随即问慧姐,“家里的柴刀放在哪?” 第536章 压塌 大年十三,夜里来了一场急风急雪,冻死了不少牲口,还有些屋子也被压塌了。 老杨头夜里睡不安稳,起床只吃了几口热茶,就穿着蓑衣皱着眉头出门,路上正好碰上了李二。 老杨头面色凝重的问,“你家没啥事吧?” 天太冷了,李二声音都在打颤,“没……没啥事,就是晚上听到有人说屋塌了。” 老杨头夜里没听到什么动静,但看到那么大的风雪,就猜到村里一定有屋子塌了,不说李炉子一家,就是去年进村的流民,住的老屋也只略微修缮了一下。 老杨头走了几步,沉吟道:“先去村里看看。” 李二跟在他身后“哎”了一声。 上通村虽然不算富裕,但好在大部分人还是勤快的,一有时间就坐在家里搓茅草,屋顶还算结实,但也有些年久失修的茅草屋,正敞着屋顶嗖嗖漏风。 老杨头走了一圈,心里大概有数,背着手对李二说,“你挨家挨户去问一声,谁家攒了茅草,先借几张。” 李二点头,略微迟疑道:“杨叔,要不要喊人去帮忙修屋子?” 老杨头摇头,“帮把手不费劲,但万一落了病,谁给治啊?” 李二立即就不敢说让村里人帮忙修屋顶的事了。 赵家的鸡圈也塌了一小角,一大早就敲敲打打忙活个不停,赵老头拿着烟枪出门,见院里有两大坨冰,就走过去踢了踢,这才发现是两只鸡。 挺好的,拔了毛就可以下锅了。 他去后院看了看,见只有赵大郎几个在,不由问道:“大郎,你爹呢?” 赵大郎把新的茅草盖上去,站在屋顶的横木上回道:“去帮方家修屋子了。” 赵老头一愣,皱着眉问道:“哪个方家?” “去年进村的流民,就是租了我们家旧屋的人。” 这么说赵老头就知道了,不过非亲非故的,又不是村里人,他一下子就把这事抛到脑后,继续看赵大郎几个修鸡圈。 此时山脚的方家正热闹。 赵家旧屋本来就不大,算上茅房也才六间,这一下就塌了三个屋子,连睡觉的地儿都没了。 蓉宝站在四面漏风的屋里看了看,见一小角的地方有纷纷扬扬的雪落下,便若有所思道:“这样不就能在家里玩雪了吗?” 忧伤的荀框震惊道:“你们读书人的脑子怎么长的?” 虽然挺乐观的,但一点都不像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 蓉宝“嘿嘿”笑了两声,随即抬头看着屋顶,问道:“你的屋子不修吗?” 荀框心情沉重,“修啥啊!房梁都断了。就算修了,我也不敢住啊,万一屋子塌了怎么办。” 昨晚就差点被砸死了,荀框可不敢赌自己的命硬不硬。 蓉宝表示同情,“你们去年没有修屋子吗?” 荀框一脸悲愤,“我也想修,但进村没几天就天天下雨,好不容易不下雨了,没两天又下大雪,天还这么冷。” 蓉宝闭着嘴巴不再吭声,这确实挺倒霉的,她们去年还在想呢,下着雨怎么建屋子,不过课业繁重,睡一觉起来就没功夫想这事了。 衙门去年原本打算帮流民把房子修了,再趁年前开出一两亩地,精心耕种,多少有些收成。 但人算不如天算,连续两个月的雨,下的人一点脾气都没有,好在屋子建出来了,就是不怎么结实,夜里被风一吹,抬头就能看到星星。 没办法,家家户户都想法子修屋,实在不行就一堆人挤在一块住,等开春了再说。 不过除了雪灾,还要提防山上的狼。 好几个山下的村子都有狼进村,不过地方远,徐先和快出节了才得到消息。 好消息,没死人,坏消息是,受伤的人很多。 主薄和六房老书吏共坐一房议事,徐先和和师爷推门而入,屋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徐先和微微颔首,“天气严寒,辛苦诸位元宵佳节还在此务事。” 屋内众人受宠若惊,纷纷说,“这是我等之责。” 徐先和落座,喝了茶后问户房钱粮之事。 老书吏翻开桌上的纸,开始报账。 去年安置的流民钱粮花销太大了,虽不至于掏空衙门库房,但也是一笔大钱,最主要的,这笔账要持续一年之久。 徐先和怕今年再有别的事,已经想尽办法一省再省,不过户房那边依旧捉襟见肘。 户房书吏斟酌着话道:“大人,狱房和库房年久失修,今年被大雪一压,房梁都断了好几根。尤其是粮仓,如今虽没有什么事,但春雨一落,只怕四处漏水。工房已经报了账。” 师爷从户房书吏手里接过纸。 工房书吏立即道:“大人,县里的官沟还是楚大人在位时修过一次,去年贺县令就说要疏通官沟,只是澄州大水,朝廷向各地征税,衙门公务繁忙,调不出人手,这才拖了下来。不过今年实在是拖不下去了,等城里的雪一化,春雨又来,水道不通,城里臭气熏天不说,还必定会滋养鼠虫。” 兵部书吏接着道:“大人……” “大人……” 徐先和又不是傻子,哪会不知道这些人拿他当软柿子,本该前些年就做下的事拖到现在,银钱花了事没办,如今倒是“尽忠尽职”,他放下茶杯,声音稍微重了一些,让屋内众人都打了一个激灵。 师爷沉声说,“狱房库房倒也罢了,但疏理官沟朝廷可是拨了银子的,如今旧年的账还算不明白,要钱倒是一个比一个爽快。” 他扫视众人一眼,嗤笑道:“这也不妨,只要把往年的账算清了,查出那些银子去哪了,不愁衙门没钱。” 高主薄默默拿起茶杯,假装喝茶。 其余几房的书吏也不敢吭声,都是衙门里的老油条了,钱在哪里,大家伙心里都有数。 “其余事先放一边,先把流民的钱粮发下去。”徐先和沉吟片刻,说,“旧年的事本官也不欲多计较,不过今年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若是账再稀里糊涂的,就休怪本官不念同僚之情了。” 第537章 不急 就如工房书吏所说,城里的官沟年久失修,到处都被东西堵死,去年一下大雨,许多地方都有积水。 不过年年如此,城里的老百姓都习惯了。 春季多雨,虫鼠也多,若是污水排不出去,时日一久,就怕滋生疫病。 徐先和自然也知道厉害,不过衙门如今没钱,流民那边的钱粮不能断,要是少了,估计没到开春人就跑干净了,那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空。 不过疏修官沟也不能等,徐先和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找县里的商户喝喝茶,毕竟新的一年,也该酒宴宾客,联络感情了。 倒霉的沈、钱、元几家憋屈的很,这要钱的是堂老爷,谁敢不给。 不过哪怕不给流民捐钱,也要给县令送孝敬,反正这笔钱少不了,这么一想,心里又舒坦一点。 . 村里人大雪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家里烤火吹牛,顺便给自家孩子说亲。 赵老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给谁说亲?” 媒婆笑道:“你家六郎啊!好俊的小伙,又读过书,十里八村的好姑娘随便配。” 赵老四皱着眉“啧”了一声,“我家六郎才多大的人啊!书还没读完呢,不急不急,怎么着都得十七八了再说。您老要是遇着好姑娘了,给我二侄子说去。” 媒婆一愣,“你家二郎不是有媳妇了吗?” 赵老四笑眯眯说,“他弟弟还没成家呢。” 一听是赵三郎,媒婆就不说话了,毕竟各地的媒婆都有交集,谁不知道赵家的要求。 “好女百家求,要是有好的,早些定下才对。” 赵老四就说,“看缘分,实在没缘分也强求不得。” 媒婆就惋惜不已的走了,那么大一笔说媒钱呢,眼睁睁就飞了。 赵六郎是不可能提前说亲的,赵四郎也不急着提前说亲,哪怕女家的条件再好,赵老头都没松口。 他家四郎可是读书娃,将来说不定就能考个秀才呢,有这出息,去城里娶媳妇多好啊。 虽然说村里姑娘也不错,但在家底上面还是差了一点。 赵老头心里门清,还特意告诉赵老大,“四郎的亲事不急,你别瞎点头。” 赵老大在这上面还是挺听话的,赵老头叮嘱一句后就彻底放心,想着哪怕不找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也得找一个读书识字的姑娘,这样才般配嘛。 至于赵六郎,赵老头丝毫不操心,有那么聪明的爹娘在,总不会害了孩子。 不过来赵家说亲的人还是很多,赵老头一听是给赵四郎说亲的就忍不住失落。 媒婆还在一旁吹嘘,”家里有几百亩地呢,还有下人伺候,就这一个姑娘,爹娘哥嫂都疼的不行,早早的就说了,陪嫁不少田地铺子。” 赵老头一听,挺好的啊!不过一想到是给赵四郎说亲,他就快乐不起来。 媒婆叽里咕噜的说了半天,口水都要干了,她刚端起茶杯,就听见赵老头问。 “怎么不给我家三郎说亲?他年纪大,自然要等他娶媳妇后,才给我家四郎娶媳妇。” 这嘴边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媒婆把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觉得没问题了才说,“这说亲就讲究一个缘分,你家三郎的缘分还没到,不着急。” 赵老头急啊!他现在越看赵三郎越急,生怕这个孙子砸手里了,不过要让他随便娶个媳妇,赵老头又不乐意,毕竟家里又不是没钱。 媒婆喝完手里的茶,清了清嗓子,又想细数女家的好。 赵老头就说,“我家四郎不急,倒是我家三郎年纪大了,该说媳妇了,媒人要是能帮忙说堂好亲,再感激不过了。” 媒婆笑了两下,说一定帮忙留意,只是也没细问赵家想找个什么样的闺女,就起身走了。 赵老头忍不住嘀咕,“怎么回事,这有钱都娶不上媳妇了。” 虽然赵三郎的亲事没有进展,但晴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所以大家伙在月底看到梅家人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但赵六郎不知道啊,就连蓉宝嘉宝都不知道。 “爹,大姐要嫁人了?”蓉宝瞪大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我没说吗?”赵老四仔细回想了一下,也没在这上面纠结,说道:“你大姐嫁人,跟你说了有啥用?” 蓉宝有点生气,“大姐嫁人,我当然要看着点啊!” 赵老四听乐了,“你帮忙看着点?看啥啊?看你姐夫给不给你买糖吃?” 蓉宝“哼”了一声,无法反驳。 赵六郎问道:“爹,大姐说的谁家?人长的咋样?性情如何?家底厚不厚?” 赵老四道:“人都来了,你自己瞧去呗。” 蓉宝几人便撒丫子跑了。 赵六郎边跑边问,“我在外面不知道大姐定亲了,你们怎么也不知道?” 蓉宝道:“我们在学堂专心读书,又怎么会知道?” “那四哥呢?他知道吗?” 赵四郎肯定是知道的,毕竟是他亲姐姐,不过他以前也没见过未来的姐夫,这次见面,不免就多看了梅立松几眼。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就罢了,但旁边还有三道灼灼目光,梅立松坐在其中,不免觉得浑身不自在。 蓉宝看了看他,又忍不住扭头去看大姐,见她没什么反应,就拉了拉赵六郎的袖子。 三人鬼鬼祟祟的溜出门,没过一会,赵六郎又折返回来,把赵四郎也拉了出去。 赵四郎被寒风吹的瑟瑟发抖,声音哆嗦着问,“干……干嘛?” 蓉宝问,“四哥,你觉得姐夫怎么样?” 赵老四脑子空白了一瞬,这么直白的吗?他忍不住往屋里看了一眼,随即真心道:“看着挺老实的。” 蓉宝道:“长的不好看。” “要好看干嘛?”赵六郎原本也想说这句话,但被蓉宝提前说了,他就偏要杠两句,“品行才最重要。” “我喜欢好看的,大姐肯定也喜欢好看的啊!可是大姐夫长的不是很好看,大姐肯定也不喜欢。” 嘉宝道:“你又不是大姐,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 “人都喜欢长的好看的啊?”蓉宝问他,“你不喜欢吗?” 第538章 不喜欢 赵四郎忍不住道:“也没有不好看,长的挺周正的啊。而且……”他迟疑道:“而且我看大姐也没有不喜欢。” 蓉宝“咦”了一声,“大姐喜欢吗?” 她们这小小年纪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就连赵六郎也不懂“情爱”二字。 虽然不懂,但不耽误几人在背后嘀咕。 尤其是赵大郎娶媳妇的时候,她们都在旁边亲眼观摩过,自认十分有经验。 “大哥娶大嫂的时候可开心了,见到大嫂就会脸红,还会偷偷买东西送给大嫂。” 赵六郎道:“不错,这就是书上写的情难自抑,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就会紧张脸红。” 蓉宝问,“那大姐有脸红吗?” 众人齐齐摇头。 “那姐夫呢?” 众人又摇头。 赵六郎面色凝重,“这样说来,大姐不喜欢姐夫,姐夫也不喜欢大姐。”他从肚子里搜肠刮肚的找出一个词,“这不是怨偶吗?” 赵四郎心里咯噔一下,嘴里喃喃道:“不会吧,大姐不喜欢梅二哥为什么要定亲。” 蓉宝笃定道:“大姐被骗了。” 嘉宝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应该是大伯被骗了。” 赵六郎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那书里不都写了吗,黑心媒婆为了挣谢媒钱,哄骗好人家的姑娘嫁给瘸子,或者爹娘为了聘礼,把闺女嫁给鳏夫。 虽然大伯看起来不像这种人……赵六郎的眼神一个劲往赵四郎身上飘,把他看的脖子凉嗖嗖的。 “怎么了?”赵四郎低头看了看,见穿着没有不妥,纳闷道:“看我干吗?” 赵六郎咳了两声,面色严肃起来,“四哥,你家最近是不是缺钱啊?” 赵四郎摇头,“不缺啊。” 他虽然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钱,但时常听大哥说起铺里的生意,觉得还是挣的挺多的,肯定不缺钱。 赵六郎松了一口气,“我觉得得问一下大姐喜不喜欢姐夫。” 蓉宝立即道:“我去问我去问。” “你不行。”赵六郎拦住她,“我们要偷偷的问。” 蓉宝保证道:“这是秘密,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赵四郎也不放心她,忧虑道:“还是我去问吧。” 赵六郎几个被冻的不轻,一进屋就挤到炉火边,蓉宝靠坐在赵六郎的膝盖上,总是忍不住去看梅立松。 虽然目光没有恶意,但被盯着总会有点不自在,梅立松假装无意的扭头。 蓉宝赶忙把脑袋藏到赵六郎身后,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赵二郎余光看到这一幕,就搬着凳子坐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刚才去外面干嘛了?” 大人聊天的声音很大,刚好盖住几人的悄悄话。 蓉宝抱着赵六郎的手臂,又偷偷看了眼梅立松,随即贴到赵二郎耳边说,“二哥,大姐不喜欢姐夫。” 赵二郎微微拧眉,晴姐儿不喜欢梅家小子?不能吧,这亲事都是她自己点头的,不过见蓉宝说的这么笃定,他又有些不确定了,“你大姐告诉你的?” 蓉宝有些得意,“没有,我们猜出来的。” 赵二郎突然就懒的再问,屁大点小孩,知道什么叫嫁人,什么叫娶媳妇吗。 当面蛐蛐客人不太好,于是蓉宝几人就换了个屋子说话。 蓉宝拖了张小凳子坐到几人中间,把刚才的猜测转述一遍。 赵二郎半晌无言,许久才悠悠道:“我娶你二嫂的时候也没脸红啊。” 蓉宝呆了,嘉宝和赵六郎也呆了。 蓉宝小心翼翼的问,“二哥,你不喜欢二嫂?” “谁说的?“赵二郎咳了两声,“我可喜欢你二嫂了。” 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后,赵二郎看着几人不解道:“你们小小年纪,关心这事干嘛?” “这是很重要的事啊!大姐要是没嫁个好丈夫,不仅要干很多活,还会挨打。尤其是恶婆婆,总爱欺负人,要是没擦亮眼睛就嫁过去,会被人欺负死。” 赵二郎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他看着蓉宝问,“你打哪听来的?” 蓉宝眼神清澈,“ 村里婶子都是这样说的。” “话说的没错。”赵二郎摸着她的脑袋,认真的说,“但晴丫头的婚事,爷爷和大伯都很重视,还有大哥大嫂,四叔四婶,都在一旁看着呢,肯定不会让她嫁到不好的人家里去。” 蓉宝托着下巴,“所以梅家很好?” 赵二郎点头,“梅家小子人品贵重,家风清正。” “可我怎么觉得姐夫不喜欢大姐。” 赵二郎就笑,“并不是只有脸红才是喜欢。” 赵六郎也学着蓉宝,托着下巴问,“就像你跟二嫂一样,那也是喜欢。” 赵二郎心想你们懂什么,我们脸皮厚的人可是经过风浪的,自然不会跟喜欢的人说上两句话就脸红,那多没出息。 对面屋子的赵四郎面色严肃,“大姐,你喜欢梅二哥吗?” 晴姐蹙眉,“你问这个干嘛?” 赵四郎紧张起来,“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不能随便,你如果不喜欢,我去跟爹和爷爷说,把亲事退了。” 晴姐“噗嗤”一声笑了,心情很好,“我没有不喜欢。” 赵四郎却是略微纠结道:“大姐,我觉得梅二哥好像不喜欢你。” 晴姐眉头一挑,“怎么说?” “六郎说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就会脸红……” “这是什么屁话啊,脸皮薄的人本就容易脸红,跟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城里那么多儿郎追在喜欢的姑娘身后跑,也不曾见谁脸红过。”晴姐道:“有的人不善言辞,也不善表露心迹,难不成他们就不会喜欢人了?何况嫁人并不是看我喜不喜谁,也不是看谁喜不喜欢我,而是我能不能让人喜欢,他能不能让我喜欢。人生不止短短数十年,我就此出去,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有足够的时间认识他,知道他的好,接受他的不好。春雨有春雨的好,秋风也有秋风的好。但并没有人说过,喜欢春雨,就不能再喜欢秋风。伴我一程的若是春雨,一路花草遍地,自然欢喜,但若是秋风,橙黄橘绿的,不也宜人?” 第539章 商议聘礼 梅立松是有可能不喜欢她,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人这一辈子,并不是只靠喜欢而活。 这世上有多少的痴男怨女,爱不得求不得。 两情相悦是佳偶,但举案齐眉不也是佳话? 追寻虚无缥缈的喜欢本来就傻,只要能得到自己想到的东西,这桩姻缘便是美满。 梅家今天上门主要是告知合八字的情况,毕竟八字相合是大事,要是犯冲,哪怕两家再满意,这桩婚事都得吹。 顺便再商讨一下聘礼,免得到时纳征的时候女家嫌聘礼少。 赵家众人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规矩,都听的一愣一愣的。 “我一见晴丫头就疼的不行,巴不得立即娶回家做媳妇。”梅大娘子委婉的表示,我家小子年纪不小了,希望婚期能快一些,当然聘钱也不会少,“十两银子的聘金,以及银簪、银镯、银耳坠,一石聘饼、两对鸡、五斤肉、四壶酒、四色干果、四色糖、两提茶、一斗糯米、两斤糖……” 梅大娘子为了这聘礼可是问了好多人,又在家里商量了个把月,才定下这些东西,虽看着繁琐,但办下来也就聘金和首饰占大头。 她拿起茶杯润了润口,笑问道:“不知道亲家还有什么要添置的?” 赵老头十分满意,扭头问儿子,“老大,你觉得怎么样?” 赵老大也是头一遭嫁闺女,但给儿子娶过媳妇,并没这么讲究,因此觉得梅家挺有心的,自然不会挑刺。 赵老头拍板,“那就按亲家说的来。” 两家又把纳征的日子定下,梅大娘子不好再多坐,就带着丈夫儿子走了。 赵老头一边回屋一边说,“那聘饼我听过,有些地方有这样的规矩。但两对鸡是干啥的?还过了糯米,这又是做啥用的?” 杨氏看过不少杂书,对各地婚嫁的习俗略有了解,便道:“鸡和猪肉也叫三牲,取丰盛富足的意思,糯米和糖是用来做浮圆子的,取圆满之意。” 这些寓意好的东西只是小头,主要的还在聘金饰金上,越是有钱的人家,聘金和饰金就越重,再添上一些铺面良田、布料羊马,就是一份不错的聘钱了。 赵老头见梅家的聘礼这么重,就问起了孙女的嫁妆,可不能太薄了,不然要被婆家看轻的。 赵大郎便说,“柜子箱笼都已经打好了,就是还有张床,说是还要段时日。” “都小半年了,你下个月去瞧瞧,要是还没好就多催催,这都多久了。” 赵大郎应是。 赵老头看向晴姐,“你的嫁妆你爹会准备,你自个的钱就好好收着,就是跟婆家也别多说。” 晴姐点头说好。 赵老头心里高兴,在屋里坐不住,就索性起身带着肘子去村里溜达。 地上的雪已经化了不少,有些地方还在滴答滴答的往下淌水,大家伙闲着没事也会去地里看看,或者去山上砍几颗竹子,趁着农闲,给家里打些簸箕篮子。 钱老头眼尖的瞅到他,就拔高声音喊,“老赵,快来,来来来,过来坐。” “坐啥啊,这风跟刀子一样。”雪化了,但风还是没走,“呼呼呼”的在夜里鬼哭狼嚎,早上出门能冻的死人,赵老头不太想坐在院子里吹傻风,但耐不住老伙计的热情。 “老赵,来,快来!” 赵老头不情愿的走过去,人还没到,就有人挪了屁股,给他空出一个位置。 “有事问你呢,你家三郎说亲了没?” 赵老头立即就不觉得冷了,“没说亲,你家哪个孙女要嫁人了?” “你想屁吃。”那人笑骂道:“我孙女早定下了。” 赵老头埋怨道:“嫁孙女怎么不想着我家,一个村子里的人,知根知底,多近啊。” 那小老头也气,“你家的好小子不给,还指望我把孙女嫁给你家三郎。” 村里人谁没想过把闺女(孙女)嫁到赵家,尤其是跟赵老头关系好的,没少说起赵二郎,表明结亲家的意愿,但赵老头滑头,就会打哈哈。 “那你问我家三郎有没有说亲干啥?” “我岳家那边有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你岳家哪个村的?” “羊角湾。” 顾名思义,路像羊角一样弯,赵老头就皱眉,“地方也太偏了。” “又不是叫你嫁孙女,你挑这个干嘛?” “咋不挑,那么偏的地方,送礼都要绕半天。”赵老头点了烟杆,吐了几口后问,“我记得羊角湾的地薄,没啥收成。” “那是以前,现在好多了 ”小老头“啧”了一声,“你们家是娶媳妇,又不是嫁孙女,总挑这些干啥啊?” “你个大老粗懂啥啊!”过年家里孩子多,赵老头已经快两个月没闻到烟味了,嘴里吃饭都没有滋味,馋的心痒痒。 这会儿一碰烟嘴,顿时就觉得神清气爽,“这娶媳妇也得看丈母娘啥样,有些门风不好,娶个媳妇就跟抬了个祖宗一样,丈人小舅子一起养。” “这个放心,我老丈母娘可不是这种人,我媳妇那娘家侄女就像她,不然也不会说给你家三郎。” 赵老头一听不由迟疑起来。 小老头怕害了自家亲戚,不放心的问道:“老赵啊!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家三郎真改好了,以后不去赌了?” 赵老头毫不心虚,“你自己没眼瞅啊?干活多利索,早改好了!” 钱老头被烟味勾的受不了,也拿出了自己的烟杆,不过他的烟杆要精致不少,是铜制的,像赵老头等人都是竹制烟杆。 众人显然也发现了,顺嘴问了一句多少钱买的。 钱老头虽然知道价钱,但当做不知道,笑呵呵道:“儿子儿媳送的,我哪知道多少钱。” “铜不便宜,估摸几百文是要的。” 有人就看向赵老头,问他怎么没买一个铜烟杆。 赵老大几兄弟巴不得赵老头把烟戒了,怎么还会给他买好烟杆,赵老头也不在意这些东西,吃烟就是为了解乏提劲,要那么好的烟杆干嘛,拿着都嫌重。 “花钱的东西我怕烫嘴。” 众人哄笑出声。 第540章 撑门户 赵老头穿着厚袄,还是被风吹的肩膀膝盖疼,他起身跺了跺脚,喊着撒欢的肘子慢悠悠回家。 小老头对着他的背影问,“老赵,咋样啊?相不相的中?” 赵老头已经从老伙计嘴里了解了大部分的情况,比如说,家底咋样,上头几个哥哥,下面有没有弟弟,闺女的性情如何。 按小老头的话来说就是,他小舅子家的地不少,年尾除去吃喝还有不少富余,又拢共只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自然犯不着亏着谁。 那闺女也能干,地里屋里样样行,要不是村子太远了,也不至于托亲戚帮忙打听。 这么一听下来是挺不错的,但话里几分真假就不太清楚了。虽说后头要上门相看,但毕竟离的远,有个啥事一瞒,外人哪清楚啊。 主要还是羊角湾那地方太穷了,走过大路,就是十多里的山路,村里人除非家里盐罐见底了,不然不会出村。 一般来说,越偏的地方就越穷,民风也不好,天高皇帝远的,县里的堂老爷都管不到,更别说上面的大官了,所以行事比较蛮横,无理都要壮三分。 穷点倒也没事,反正自家有钱。赵老头主要担心门风不正,到时别又跟老二媳妇一样,娶回家糟心。 赵老头咳两嗓子,把喉咙的痰清了,这才大声说,“我回家问问,过两天给你答复。” “这还问啥啊?找个闲时带你家三郎去看看。”小老头表示,“反正地里现在还没啥活,要是再过十天半月的,地里忙起来了,我可没时间陪你们去相看啊。” 耽误了啥都不能耽误春耕,别说是侄女的亲事,就是自家小子娶媳妇都得往后靠靠。 赵老头又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也没想拖很久,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总拖着算怎么个事,不是存心耽误人家闺女吗? 这么缺德的事赵老头可不会干,因此一回家就把赵老二和孙子召集起来。 昏昏欲睡的许氏一下子就清醒了,起身太快还撞了桌子,她提着鞋骂了两句,然后匆匆忙忙的跟着丈夫出门。 二郎的婚事她插不上手,如今三郎的婚事她一定要在旁边看着,不然二郎那没良心的死小子,指不定给三郎说个啥样的媳妇。 要是再来一个牙尖嘴利的,她这婆婆还怎么当啊?万一将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连个端屎端尿的人都没有! 许氏在心里默默打着主意,如今婆婆不在,三郎的婚事自然是她这个当娘的说了算,哪怕不能亲上加亲,也得娶个听话懂事的。 赵老头没喊她,但看人都过来了,又是三郎的亲事,许氏一个当娘的听听也行。 赵二郎随后拉着连春儿进屋,手搭在门栓上看着他娘。 许氏扭开脸,在心里撇嘴道,没良心的东西,娶了媳妇忘了娘。 连春儿拉了拉丈夫的手,赵二郎这才把门合上,拉过凳子坐到赵老头身边。 “三郎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说亲了,说不定娶了媳妇,就没这么不着调。”赵老头看向赵老二问,“老二,你咋想的?” 赵老二能有啥意见,他去年就在想这事了。 赵老头沉吟一会儿,说了羊角湾那户人家,随即又讲到去年媒婆介绍的几家,情况都差不多,家里穷,兄弟姐妹一大堆,闺女倒是一等一的勤快人,不然媒婆也不好意思说给赵家,但聘钱要的不少。 赵老二还没发表意见呢,许氏就不满了,“爹,那媒婆怀的啥心啊?娶个镇上媳妇都不要六两银子的聘钱!不要脸的东西,也真好意思张嘴。自家穷个底朝天,凭啥要这么多聘金?” 虽然赵家的两个孙媳都去了不少聘钱,但村里普通人家出三两银子的聘金都算不错了,要是家里穷的,一两银子也能打发。 赵老头也觉得媒婆介绍的几户人家不好,倒不是因为聘金,而是家里兄弟太多了,将来要是娶不到媳妇,嫁出门的闺女不得帮衬着点?要是像老二媳妇一样拎不清的,要娘家不要婆家,那不是又掉坑里了吗? 赵家在这上面吃过亏,自然不会再傻到踩第二次。 所以连带着许氏在内,所有人都统一战线,又穷兄弟又多的人家不能结亲。 赵老头说,“那就趁地里不忙,过两天去看看。” 赵二郎不太满意,性情好,就没法当爷们的家,“爷,三郎不懂事,将来屋里最好有个媳妇能帮着撑门户。” 赵老头皱眉,“要女人撑门户干啥啊?他一个大老爷们,难不成还要靠女人吃饭啊?” 赵老头没忍住秃噜道:“再说了,就是吃软饭,也没人看的上他啊。” 赵二郎沉默了,就赵三郎在村里这名声,确实给人当上门女婿都招嫌。 “夫妻两个总要有一个能立起来,三郎这个性子,要是没人管着,将来指不定做出什么事。” 赵老头瞪眼,“他敢!混账小子还想翻天了?就是我不在了,还有你爹呢。” 他扭头叮嘱,“老二,我将来要是不在了,三郎还敢去赌,直接打断腿,免得鬼迷了心窍把家业败了!” 赵老二沉着脸说好。 “爷,爹娘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将来跟三郎走到老的还是他媳妇。”赵二郎正色道:“爹能管十年二十年,还能管一辈子不成?到时三郎老了,又犯了赌瘾怎么办?难不成他儿孙还敢揍他?” 屋内静了下来,赵老头点了烟杆,猛吸两口后才道:“那也不能窝窝囊囊的被女人管着,多没出息啊。” 赵二郎不知哪里来的火气,“我就这么一个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自然是盼着他好。三郎要是有出息,自是给她求聘贤妇。镇上城里,只要姑娘好,就是多花些银钱,我绝对没有半句话说!可他这个样子,还能怎么教?爹没揍过吗?奶奶没教吗?千遍万遍,他就是想不通,学不会!做事不行就算了,世上那么多没本事的人,日子也过的好好的,但他就连做人都学不会。” 第541章 开春 赵二郎疲惫道:“当初赌钱的时候还可以说一声年纪小不懂事,但他现在什么年纪了?过两年都要当爹了。” 他抬起头,既是对长辈说,又是对媳妇说,“我将来也要养儿育女,有自己的妻儿前程要顾,不可能管他一辈子。” 赵老头沉默的吸着烟,这是人之常情,兄弟感情再好,也亲不过妻子儿女。 赵二郎收起了所有的心绪,冷静道:“爷爷,我们赵家迟早有一日会走出去。不管是四郎五郎,亦或者是六郎嘉宝,将来入朝为官,绝对不能有人在家里拖后腿。粗壮的大树,外人拿刀一时半会是砍不断的,但要是里头被虫子啃了,倒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声音凛然,“若不及时除虫害,则后患无穷。” 赵老头脸色掩在烟雾里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格外清明,他眼神凌厉的扫视这个孙子,虽然早知道他比大郎要聪明,但未曾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心胸见识,比之当年的老三老四也不差什么。 他吐出一口烟,缓缓道:“爷爷老了,这个家是你们小辈的。” 赵二郎笑了笑,“爷爷放心。” 有赵二郎的一番话在,赵三郎的婚事再次耽搁了下去。 不过赵老头一点都不急,心情就如同节令一样,春风和煦。 . 地里的雪一消,勤快的人家立马拿着锄头下地,松土,犁地,撒肥,收成好不好,就看活干的细不细致。 为什么一样的地,有的人家收成好,有的人家收成差,就是因为不舍得下力气。 如今家家户户都沤了肥,正是心头火热,迫不及待看收成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想着偷懒,就是王在,也早早的扛着锄头下地了。 钱老头一脸稀奇,先是往天边看了一眼,见太阳真是打东边出来的,才松了一口气。 “今个儿咋这么勤快,被媳妇赶出来了?” 王在家里有悍妇的名声早就传的十里八村都是了,大家伙经常能看见她媳妇插腰骂人的场面,司空见惯之后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在被调侃了也不觉得生气,只是叹气道:“婆娘凶嘞,饭都不给一口。” 要说这王在媳妇也懒,但地里的活总要有个人去干吧?于是王在媳妇就凭着一身本事把丈夫赶出家门。 钱老头“哈哈”大笑好几声,想起村里的谣言,又忍不住问,“你家是不是要把小子送到私塾去念书?” “谁传的谣言?”王在苦着脸,“饭都吃不饱,念啥书啊!” 钱老头闲着没事忍不住八卦,“你去年不是去赵家干活吗?挣了不少吧?” 王在凭着穿开裆裤的交情,地里一闲就去赵家干活,三十文一天,一年到头,一两多银子是有的。但要想把孩子送到私塾念书,这么点钱肯定是不够的。不过去年他家的地收的早,趁着粮价高的时候卖了不少钱,王在还没来得及乐呵呢,就发现家里的粮缸见底了,大人连着小孩,吃了好几个月的糠饭。 王在的锄头渐渐挥不动了,日子苦啊!吃多了糠连屎都拉不出来。 “挣了些钱,但送孩子去念书哪够啊!光是束修就要一两银子了,还要买纸笔,一年到头,好几两银子,家里多少钱才禁的起这样花啊!”王在抱怨道:“何况我家那抠门婆娘,哪舍得花这钱啊!” 王在媳妇还真舍得,她跟冯氏玩的好,两人有时坐在一块闲聊,冯氏就会说到她家狗蛋学了什么字,读了什么书。 “我也不指望他将来考秀才当官,能像镇上的账房老爷一样有出息就行,哪怕没这个运道,将来还能教儿孙识字,这钱也没白费。” 王在媳妇顺嘴道:“念书好啊!念书才有出息。” 冯氏深以为然的点头,“蓉宝嘉宝念了书,如今小小年纪多聪明啊。” “是聪明啊!”王在媳妇“欸”了一声,开始在心里咂摸这个道理,是啊,读书的孩子聪明,要是不读书,岂不是一直不聪明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推了推被窝里的丈夫,问道:“赵三赵四以前是不是也念过书?” 王在已经睡迷糊了,意识昏昏沉沉的,也没意识到她说的什么话,只是一味的“嗯”。 于是王在媳妇就悟出了一个道理。 自家孩子没出息是因为没念过书! 要是王在醒着,一定会跳起脚来反驳,他当年也去学堂念过书的好不好,真说起来,赵四还不如他呢。 只是这一觉醒来,家里已经翻天覆地了。 前年和去年王在做工挣了不少钱,加上卖粮食的钱,王在媳妇年后一数,发现竟有十多两了,家里的房子还不算破,不需要攒钱做屋,大头的年纪还小,娶媳妇还要好几年呢,也不着急。 于是思来想去,王在媳妇觉得可以送孩子去念书了,只是家里有两个小子,不好决定送哪一个。 虽然说学堂里都是年纪小的娃娃,但年纪小就没有定性,去学堂能学到个什么东西?王在媳妇心里更倾向于送大头去念书,但又觉得小儿子更聪明一点,于是就把两孩子拎到跟前打量。 大头低着头,正拿脏兮兮的手挖鼻孔。 王在媳妇:…… 她侧头去看小儿子。 二头吸着鼻涕频频往门外看,已经迫不及待想和小伙伴去撒野了。 真就看不出一个聪明的,王在媳妇嫌弃的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兄弟两“嗷嗷”叫着,一下子就夺门而出。 王在媳妇想了半天,觉得这事还是得去问一下有经验的人。 村里就数赵家念书的孩子最多,王在又和赵老四的关系不错,于是王在媳妇就从家里数了十个鸡蛋过去,主要还是为了感谢赵家让王在做活,顺便问问,今年还要不要人。 春耕在即,也要开始暖种了。 这可是大事,就跟农人春耕一样,赵老四作为一个有些许经验的人,自然得在旁边盯着,就连杨氏也经常去山上看。 王在媳妇来的不巧,正好碰上两人都不在家,于是赵六郎和蓉宝嘉宝待客。 第542章 星宿下凡 王在媳妇把手里的篮子轻轻放在地上,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见柜子木架上放着瓷瓶子,墙上还挂了画。过年人多,一时没注意,这会儿才觉得赵家讲究,屋里摆设布局又敞亮又好看。 蓉宝用圆木盘端了零嘴放在桌上,随即站在凳子边招呼道:“婶子吃瓜子,不用客气。” 王在媳妇“哎呦”了一声,夸道:“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待客了,真聪明。” 蓉宝笑眯了眼,嘴边还有两颗笑窝,她踮脚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炒货放到王在媳妇面前,热情道:“婶子吃瓜子。” 王在媳妇用手在桌上拢了两下,也没客气,“咔嚓咔嚓”的吃了起来,问道:“你爹娘呢?” 蓉宝坐到凳子上,但有点够不到桌上的木盘,她又挪动屁股跳了下来,扒着桌子说,“去山里了,婶子有什么事吗?” 王在媳妇在心里说了声没来对时候,今个儿还提了鸡蛋上门呢,“也没啥事,就是想找你娘说说话。” 蓉宝立即道:“婶子,你有啥话跟我说吧,我等会告诉我娘。” “下回你娘有空了我再上门。”王在媳妇没有跟小娃聊天的想法,准备喝两口茶就起身。 蓉宝眼睛一亮,她还是挺喜欢听村里婶娘说嘴的,不仅用词新鲜,故事也很多。 端着茶水进屋的赵六郎把她扒拉到一边,说道:“我爹娘去山里了,婶子再坐会,我去喊他们。” “别麻烦了。”王在媳妇拦着他,“我家里也有事要忙,等会儿就走了。” 赵六郎这两年去府城读书,也只有过年才能看到人,十多岁的孩子长的快,身量一下子就拔高了,五官一长开,就能看出美丑来。 杨氏本来就生的好看,年轻时是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赵老四虽然黑了点,但五官也俊,赵六郎不管像谁都丑不了。 王在媳妇觉得赵四家的三个孩子都有点像杨秀才,不仅俊,姿态也俊,一看就跟她们这些乡下人不一样,读书人这个叫啥来着? 书卷气!一看就知道是读书的娃。 不过这东西也要钱才能养出来,穷人家的孩子拿啥去读书啊?况且有这钱,不如多割两块肉吃。 村里人以前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十里八村也有几个读书的娃,但也没见着有几个出息的,还连累一家子人省吃俭用,穷的媳妇都娶不到。 不过自家村子不一样,风水好,山水灵秀都拢在这块地上了,不然杨家哪能出状元,赵家哪有如今的家势。 别人读书读不通,但村里的娃可不一样,那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来了,生来带着富贵命!说不定哪个星宿落自己家来了呢,要是不给孩子去念书,这不是耽误了吗? 所以今年不只狗蛋去念书,还有好几家家底厚实的人家也把孩子送到村外私塾去了,盼着孩子将来能出人头地。 所以今年私塾的学生很多,老夫子还以为是自己以前教过的学生中了秀才举人,这才引的村里人把孩子送过来念书。 只是一打听,才知道并不是这回事。 连外村的老夫子都知道了,更别说老杨头,他黑着一张脸把村里妇人召集起来骂了一通。 “地里那么活都干完了?一辈子就这张嘴巴厉害,连狗吃屎都要翻来覆去的念,要是闲着没事,就把家里孩子拾掇拾掇,一个个的,像从土里挖出来的一样,连人样都没有。” 村里小孩:…… 众人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爪子,又去看小伙伴叫花子一样的脸,觉得确实有点脏,但还是能看出人样的。 只是春耕忙,大人没空管孩子,天气又冷,十天半月难洗一个澡,所以人就越来越脏,连嘴巴都看不出在哪。 众人也不敢继续看热闹了,生怕等会就被爹娘拎回去刷洗。 老杨头锁着眉,“啥星宿下凡啊?要真是天上的神仙,能趴地上玩泥巴?” 村里妇人不服,“神仙下凡了那不就是人吗?年纪小不懂事,玩泥巴咋了,将来照样出息。” “你家孩子是神仙下凡,那皇帝爷是谁?” 没人吭声。 这也就是天高皇帝远,话传不出去,要是换到皇城底下,今个儿说的,明个儿脖子就挂到菜市口了。 “平日嘴上就没个把门,如今神神鬼鬼的,什么都敢扯!”老杨头肃着脸,“不想死就把嘴皮子管住了,别有事没事就念叨这些没影的事儿。” 村里汉子本来就不信这话,如今被村长一说,顿时觉得脖子凉嗖嗖,心也凉嗖嗖的,家里这蠢婆娘,不好好干地里活,净说嘴去了。 老杨头挥手,“去去去,都忙活去,别扎堆扯东扯西。” 蓉宝也在人堆里面,不过她个头矮,往大人身后一钻,老杨头压根没看到她。 但等人群四处散开,蓉宝就很显眼了,她一溜烟跑过去问,“姥爷,为什么不能说神仙下凡?状元郎不就是文曲星下凡吗?” “村里人不懂律法,今个儿敢说神仙下凡,明个儿是不是敢说自家孩子有皇帝命了?不知者无畏。人啥都不知道,就没有敬畏之心,不管是对鬼神,还是对皇帝。历朝历代那么多状元,谁敢亲口说自己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就连皇帝也不敢说自己是神仙呐。”老杨头摸着她的脑袋,认真道:“敬鬼神而远之。要是世上真有鬼神,农人为什么还要冒着寒霜酷暑下地干活?商人为什么还要日夜兼程的奔波各地?读书人又为何要经年累月的苦读?那去拜一拜土地爷、财神爷不就行了?” “一粥一饭,一丝一物,都是世人自己辛苦劳作出来的。就像读书,先开蒙,再读四书,后又学五经,还要阅览无数经史子集,才有可能考学入仕。一路走来,并不容易。” 蓉宝仰头看着他,似懂非懂,“所以世上没有神仙,想要挣钱当官都只能靠自己。” 老杨头说的话虽然不只这个意思,但蓉宝这样说也没错,他点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第543章 送去上学 经过老杨头的一番教训,村里人已经不敢在外嘀咕了,不过关上门,大家伙还是觉得村里的风水好。 王在媳妇不信风水,但坚信念过书的孩子就是聪明,于是挑了个小雨绵绵的雨水天去赵家做客。 “开春忙,一直想来坐坐,又怕耽误了你手里的事。” “上回嫂子过来提什么鸡蛋?多见外啊!”杨氏拉着她坐下,吩咐福婶去泡茶,又喊蓉宝几个去端零嘴,这才笑道:“事都在忙人手上,我是个闲人,嫂子没事常来坐坐,我只有开心的。” 王在媳妇表示村里哪有闲人,忙外面是忙,忙家里也是忙,哪怕一时没事,这心里还有的念叨呢。 她也没有毫无目的的闲聊下去,只稍稍扯了几句,就说起读书的事,“如今村里不少人家都把孩子送到私塾念书。我们这些人家,也不求考学当官,只要能认识几个字,多长些见识,比我们这些地里刨土的厉害就行。” 杨氏赞同道:“读书开智明理,纵然不去考学当官,也有立身之本。” “读过书的娃聪明,才晓得去外头挣钱,像我们村里人,一辈子在地里刨食,能有个啥出息?”王在媳妇叹了口气,“我家两个小子都随他爹,没生个聪明脑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读的进去。今个儿上门,就是请弟妹给个主意,这送孩子念书,是年纪大一些的好,还是年纪小一些的好。” 杨氏略微一想,说道:“若是孩子考学,幼年开蒙比较好。若是为了识字,年纪大上几岁也无妨。” 毕竟六七岁的小孩,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少有能在学堂坐的住的,就是蓉宝嘉宝有时都会走神打瞌睡。 王在媳妇也是这么想的,但从杨氏嘴里听来,她就觉得十分可信,因此回家就说要送大头去念书。 王在惊呆了,他在院门口的石头上刮鞋底的泥巴,愣了好一会才道:“难不成我们家大头是星宿下凡?” 王在媳妇都快气笑了,“你儿子啥脑子你不知道?这天上要有傻瓜星,说不定是他。” 大头二头:…… 娘,我们也没这么傻。 王在又在石头上蹭了两下,这才踏着脚进院,“那送大头去念书干啥?家里钱多烧的慌?” “你儿子都这么傻了,不去念书学聪明点能行吗?”王在媳妇看着丈夫,心思蠢蠢欲动,“将来说不定也能去镇上找个活,一年挣十几两!” 王在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她,“你是真敢想啊,镇上的活有那么好找吗?” “咋不行?外头的活总要人干吧?”王在媳妇拧着眉,“王在你什么意思?送你儿子去读书识字你不乐意啊?老娘为了这个家辛辛苦苦容易吗?” 王在在心里撇嘴,你不容易个啥啊?地里活不都是我做的吗?但女人不讲道理,王在根本吵不过,他现在已经学会不吭气了。 “你看赵三赵四,就是念了书才能想到这么多挣钱法子,咱们家大头是不聪明,但也不傻,将来能说会写的,总比我们强。那地里的活多苦啊!你自己都不乐意干,大头能乐意啊?” 大头从屋里探出头,兴奋道:“娘,我乐意下地干活。” 王在媳妇眉头一竖,“你滚!” 大头立马溜了,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一想到以后要去念书,大头就觉得人生黯淡无光。 狗蛋以前在村里多潇洒啊!自从去念了书,早出晚归的,还要背书写字,比下地干活还苦。 大头叹了口气,忍不住去摸二头的脑袋,“你怎么就不能聪明点呢,这样娘就不会送我去念书了。” 二头一脸鄙夷,“你都不聪明,我聪明个啥啊?” 大头忍不住小声道:“爹也不聪明。” 屋外的王在觉得这话不对,什么叫自己觉得下地苦,他是觉得干活都苦,只有在家里睡觉吃东西才不苦,“苦都被我吃了,大头凭啥不吃啊?“他语气泛酸,“我爹下地干活,我不也还是下地干活?” “你盼不盼你儿子好?非得子子孙孙都在地里干活你才开心?” 王在缺心眼道:“那凭啥我下地干活,他们不下地干活?” 王在媳妇沉默下来。 王在觉得这气氛有点不对,他忍不住往院门口靠,这样他媳妇拿扫帚的时候他就能跑的快一点。 王在媳妇翻了个白眼就进屋了。 “大头,娘过两天送你去念书,你可得好好念,将来挣大钱,免得吃你爹留下来的苦头。” 大头心里苦啊,“娘,你送弟弟去念书吧,我去地里干活。” 王在媳妇戳着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傻,别人想去念书还想不到呢。” 大头把村里的小伙伴想了一圈,也不知是哪个呆娃子要去念书,他弱弱道:“娘,弟弟聪明,让弟弟去念书吧。” 二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娘,哥哥聪明,哥哥去。” “二头才多大,屁股粘不住凳子,饭都吃不好,去了能干啥啊?”王在媳妇“哼”了一声,盯着大头冷笑,“你要是不好好念,看我不揍你。” 大头都快要哭出来了。 王在躲在门后听了一会儿,对儿子同情不已,他以前也念过书,知道读书有多苦,老夫子拿着书就跟念经一样。 把人念的直打瞌睡,偏偏还不能睡,要是睡了就得挨板子,背不出书也得挨板子。 “不对啊。”王在“欸”了一声,想起刚刚媳妇说的话,嘀咕道:“赵三赵四是因为念书才聪明的吗?” 王在媳妇大权在握,一人独裁,说要送大头去念书,就是王在都不敢吭声,更别说大头了。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大头忧伤的跟小伙伴告别。 “我要去念书了。” 小伙伴对他表示同情,“听说先生打手板可疼了!狗蛋的手都被打肿了。” “天不亮就要起床,晚上才能回家,都不能去山上玩。” “幸好我弟弟去念书,我不用去。” 大头一听更伤心了,“我也不想去。” 第544章 撒泼 溜达过来的赵老头冷不丁的出声,“念书是好事啊!大头,你爹娘省吃俭用的给你挣前程,就是指着你来将来日子好过,不用吃下地的苦头。这念过书的娃娃有出息,远的不说,就说你孙老叔家,他家三小子只识了几个字都去外头挣大钱了。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那钱挣的多轻松啊!” 一群小孩见大人过来,扭着屁股瞬间跑了一大半。 大头不敢跑,他爹跟赵四叔玩的好。 赵老头十分欣慰,“你爹娘虽然懒,但还是挺有主意的。” 村里有不少懒汉,最出名的是老赖头,其次就是王在两口子。 老赖头不用多说,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村里人都懒的说他。 至于王在,则被众人津津乐道了好多年,尤其是娶了媳妇后,两口子一块懒。 日上三竿起不来,地面一湿就不肯下地,天气太热了又不肯出门,一年三百多天,干活的日子屈指可数。 后来还是他娘爹走了,没了帮衬,家里所有的重担一下子就压到两口子身上,这才稍微勤快了一点。 为了干活这个事,夫妻两个没少打架。 王在媳妇不仅会打,还会撒泼,在王在手里吃了亏,就去姑姐家里哭。 王在大姐虽然知道弟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俗话说的好,谁家的人谁家管,王在媳妇再有不是,也只能是她娘家爹娘哥嫂打骂,轮不到她一个嫁出去的闺女说嘴。 但弟弟是可以揍的,于是王在的日子就水深火热起来。 后来上了年纪,王在悟出一个道理,不管想不想干,地里的活都是他的,那为什么还要挨一顿打再去呢,多欠啊! 于是后来下地干活就不用人喊了,但三伏天的时候还是不太乐意出门,要等太阳落下去,别人都扛着锄头准备回家了,他才慢悠悠的起身。 所以赵老头听到大头要去念书,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再然后就是欣慰。 “你爹说要送你去念书?” 大头垂头丧气,“我娘说送我去念书。” 他爹说的话不算,只要他娘不点头就白搭,所以哪怕王在再不乐意送儿子去念书,也不敢多说一个“不”字。 王在还偷偷跟大头说,“你随便学一点,你娘看你读不进书,就不会再送你去了,到时家里就有肉吃了。” 大头一听口水都要下来了,虽然他不觉得她娘会舍得买肉,不过能不去念书就好。只是这个主意听起来不是很靠谱,大头无比担忧自己的屁股,问他爹,“万一娘觉得我不好好念书,揍我怎么办?” 王在无所谓道:“大老爷们挨几顿打有啥啊?你娘又不会把你打死。” 大头悚然,“但娘会把我的屁股打开花。” 王在就不走心的安抚道:“没事,有爹在,你怕啥啊?” 大头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世事险恶,开开心心的去学堂糊弄了半年,然后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被打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这才知道他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以至很多年后,大头对着儿子感慨,“我这辈子吃过最大的亏就是听你爷爷的话,要不是有他这颗绊脚石在,我小时候也不至于生在福中不知福。” 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至少现在的大头不觉得念书有啥出息,他觉得在家里种地挺好的,不缺吃不缺穿,逢年过节还能有肉吃。 赵老头看了眼心不在焉的大头,挥了挥手让他去玩了,随即自言自语的嘀咕,“这王在媳妇还挺有主意的。” 村里人也聚在一起念叨大头去念书的事,大家伙都不太信,“王在两口子那么懒,还有钱送孩子去念书呢?” “那有啥法子,人家命好!王家两个姑姐每年要往娘家送多少东西?王在就享他姐姐的福,不然哪有这好日子过。” “以前是懒了点,这两年去赵家干活也挣了不少钱。” 有人嘲笑道:“他媳妇拿着棍子打出门的,要不然能有这么勤快?这亲合的好,王在媳妇虽然懒了点,但能管住家里那口子。这不,打着打着日子就过起来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连春儿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听闲话。 村里人对她热情的很,立马挪了挪屁股,打听起她家里的事,“二郎媳妇,你们家不是在山里养了蚕吗?养出来了没有啊?” “养蚕就跟种地一样,除了下种还要除草浇水,不是一两天的功夫,要是老天爷纯心不赏饭吃,就是费再多劲也没用。”连春儿不想说自己家里的事,随便敷衍了一句,就兴致勃勃的打听,“王在婶子有本事啊!把王在叔管的服服帖帖的。” “那可不!”妇人用手指剔了剔牙,舌头又往牙缝里舔了舔,随后往地上“呸”了一下道:“你刚嫁过来不知道,以前才热闹呢。两口子天天打架,王在媳妇隔三差五就抱着孩子哭到犁头村去,她姑姐就回村把王在打一顿。” 妇人遗憾道:“现在好多了,就是口头上吵几句。” 害的她们都没热闹看了。 连春儿眸光一动,又问道:“王在叔和婶子天天打架干嘛?” 她问到这,村里人就有话说了。 “还不是懒,以前就跟你家三郎一样,腿脚不沾泥的……” 众人巴拉巴拉的把王在以前的事迹都讲了一遍,着重说到了两口子以前打架,说王在媳妇彪悍,拿凳子把他男人的脑门都砸青了。 可以说,王在如今能这么勤快,是被他媳妇和大姐揍出来的。 连春儿听的分外专注,眼中异彩连连。 亏得她们还四处去找媒婆打听,这眼前分明有现成的。 人的性子虽然各有不同,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王在媳妇能养成这样的性子,跟村里风气和家里教养有很大的关系。 于此同时,溜达一圈回家的赵老头也一拍大腿,“这王在媳妇挺好的!有能干!” 能把王在小子收拾的服服帖帖,没几分手腕是不可能的。 毕竟王在媳妇长的一般,做事也懒,娘家还没啥钱,纯粹是靠自己撒泼打出来的一片天。 第545章 清水村 赵二郎一回家,就被赵老头喊到屋里说话,爷孙两个嘀咕大半天,都觉得要是有像王在媳妇一样泼辣的姑娘,还是能着重考虑一二的。 赵老头心情大好,问窑里的老师傅咋说的。 没错,赵二郎今天是送赵三郎去窑里干活的,还提了几块肉和几壶酒,送给窑里的几个大师傅,表示我家孩子不懂事,以后还靠大师傅多多关照。 翻了个年,旧事也跟着翻篇。大家伙见赵二郎的态度这么好,又提了重礼,自然不好意思再惦记去年的事。 赵老头一听就放心了,“礼多人不怪。等端午的时候,你再给师傅送点礼,多说说好话,让三郎在里头学些东西。” 他拿烟杆在桌上敲了敲,沉思片刻道:“要是娶了媳妇,总不能常年不着家吧。” “那让三郎回来?” 赵老头皱着眉,连说了两声“不行”,“你让我好好想想。家里的地请了好几个长工,还有你大伯和你爹看着,完全能照应过来。三郎如今年轻,能学点东西最好,要是把手艺学出来,以后自己起个小炉灶,不说多了,总比下地有出息。” 他微仰着头,拧着眉心,长吸了一大口烟,吐出后道:“窑口在清水村那边去了。” 清水村是花溪县最大的一个村子,拢共一百五十多户,村里不仅有私塾,还有大集和寺庙,逢着初一十五,就有大量香客上山,比镇上还热闹。 吴氏信佛,以往每年也都要往寺庙捐些香火钱,所以赵老头对清水村一点都不陌生,他想了一会儿道:“三郎要是娶了媳妇,就去村里租个屋子住。” 建房子是不可能的,村里人不会把宅基地卖给外人,不过可以花钱租个屋子。 赵二郎迟疑道:“爷,要不去镇上租个院子吧?住着也舒服。” “住镇上干啥?吃喝都要钱。”赵老头心里的算盘珠子打的响,“三郎至少还要学好几年呢,给他们两口子在村里租个房,从院里开块小菜地,平日里种些菜蔬瓜果,省得花钱去外头买。” 虽然赵三郎的婚事现在还没有着落,但赵老头已经把他娶媳妇之后的事安排好了,至于二房要不要分家,怎么分,那都是赵老二的事,他不插手。 不过私心来讲,赵老头其实是不想孙子这么早分家的,毕竟县里招徭役一户一丁,不分家只要出一个人丁,分了家就要出两个。 像他们家以前都只出一个,分家后就要出四个,多吃亏啊! 不过三郎那个性子……赵老头叹了口气,没良心啊! . 如今白日渐长,连春儿洗完碗后天边还有点微光,她把灶里没烧完的柴火用水扑了,舀了两瓢热水去洗漱。 赵老二和赵二郎还在说话,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赵二郎才就着窗里透出来的光打了热水随意洗漱一番。 连春儿坐在床上折衣服,听见推门的动静,就扭头兴奋道:“你知道王在婶子吗?” 刚才还跟赵老二聊过王在媳妇的赵二郎愣了好一会儿,有够巧的,都想到这上头去了,他点头道:“爷爷也跟我说了,王在婶子‘管家’厉害。” 连春儿拍着大腿,“可不是一般的厉害,我就没见过这么有本事的。” 村里的泼妇分很多种,一种是对所有人都不讲道理的,一种是讲道理但嘴巴厉害的,另外一种是在家里不讲道理的。 也就是男人说的“悍妇”,但哪怕女人再泼,也很少敢跟自家男人打架,更别说能打过自家男人的。 像许屠夫怕媳妇,那是因为喜欢,情愿退一步。 但王在两口子天生的冤家,可没有谁愿意退一步,都是用拳脚说话,王在媳妇能压着丈夫,全靠自己的本事手腕。 这何止是泼辣,简直是“凶悍”。 连春儿觉得好,赵老头觉得好,赵二郎也觉得好,就连赵老二都连连点头,可惜王在媳妇就这一个。 赵二郎和连春儿异口同声道:“王在婶子家里总有侄女亲戚吧?” 躺在被窝里的王在媳妇打了个喷嚏,她拉着被子,伸脚踹了踹丈夫,“好像变天了。” 王在转了个身,不耐烦道:“变天变呗,你管它干啥。” 外头冷,王在媳妇不太想起身,又踹了踹他,“你去看看大头二头有没有好好盖被子。” “看啥呀?多大的人了,连被子都不知道盖?”王在心里直冒火,“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他不耐烦,王在媳妇更不耐烦,“快去!” “一天到晚没事找事!”王在骂骂咧咧的起身,借着天上一小轮圆月的微光,摸到隔壁屋。 大头梦里感觉有人在推自己的脚。 还听到了他爹暴躁的声音,“多大的人了,被子都不会盖,冻死你活该。” 二头睡的就更潇洒了,人都横过来了,王在粗暴的把他塞回被子里,然后半眯着眼睛急急忙忙的摸出门,路上没注意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于是王在仅剩的那一点睡意瞬间消散了,他整个人都忧郁起来。王在媳妇也睡不着,就在他耳边念,“明个儿你去镇上赶集,给大头买点纸笔过来,买最便宜的就行。” 王在更忧伤了,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娶了陈金花。 他不开心,王在媳妇开心的很,逢人就说要送大头去念书。 村里人少不得夸一两句,“你家大头聪明,读了书去镇上当账房掌柜,你就等着享福吧。” “聪明个啥啊!那臭小子像他爹,傻嘚嘚的。我想着送他去念书,跟着夫子学聪明点,将来不像他爹一样气死个人。” 妇人就笑,“你家王在就是懒了点,脑子还是挺灵光的。” 王在媳妇心里说可得了吧,小时候就数他跟赵四玩的好,但人家十多岁就会挣钱了,他还在跟村里小孩商量去哪条河里摸鱼呢。 这人将来有没有出息,从小时候就看的差不多了。 “脑子再灵光也没用,懒着不做吃啥喝啥,总不能等天上掉馅饼吧?我就怕大头学他爹。” 第546章 送行 春来的快,风一过,寒气去,枝头的芽叶就发了出来。 赵六郎二月初五就收拾包袱去府城了。杨柳依依,凉风习习,杨氏帮他拢了拢披风,轻声道:“早上和夜里的寒气重,记得多添件衣裳,别着凉了。” 她挥手道:“去吧,在外好好的。” 蓉宝嘉宝也对着他挥手,“六哥,好好念书,多吃饭,长高一点。” 本该是温情和美的离别,赵六郎一张嘴就煞风景,“你这么矮,也要多吃点饭,别挑食。” 蓉宝的脸就绿了,嘉宝拉住她,试图挽回岌岌可危的兄妹情,“六哥,你在外常写信回来。” 赵六郎连连点头,说等下次旬假就写信,还委婉的对蓉宝道:“小楷讲究笔画精细、结构严谨、字形规整、气势俊逸,你下笔别太随心了。” 赵六郎在书院自然也是有假期的,跟花溪县一样,放的是旬假,不过只有一天时间。书院的学生大多都是下山买些笔墨纸砚或是去馆子里打打牙祭,还有的会给家里寄家书。 赵六郎跑的最勤快,一年十二个月,他能往镖局跑二十多趟,每回都是一封厚厚的书信,所以镖局的伙计都记住他了。 有时候还会闲聊几句,问赵六郎上次怎么没来,或者跟他念叨府城里一些有趣的八卦。 比如说,哪个老爷又新娶了一房小妾,或者说谁家嫁女抬了半个城的嫁妆。最热闹的要数四月和八月,因为有府试、院试和秋闱,届时大批学子涌向南阳府,一直到放榜,能热闹好几个月。 镖师业务繁忙,不是帮忙寄家书,就是帮忙送口信,有时还要帮忙送学子返乡。 赵六郎也结交了不少学子,见到有花溪县的同乡还会照料一二,所以他在城里的名声很好。 不过这消息也只在考过县试的读书人之间流通,大家伙知道赫章书院有个同乡学子,为人热心慷慨,不仅帮忙找住所,还会分享一些名师书稿注解。 书院除了旬假,还有节假,端午、中秋、孔夫子诞辰等,一般都是三日假,以及半个月的田假和半个月的授衣假。 不过很多家里远的学子不会回去,赵六郎虽然想回家,但他算了算,来回就要一大半的时间,而且路费也不便宜,既耽误时间又浪费钱。 杨氏和赵老四也让他别回来,七月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人躲在家里的都觉得酷热难耐,更别说赶路了。 十月又太冷了,一路风餐露宿的,吃不好睡不好,来回奔波折腾死人。 这还只是在原籍的府城念书呢,要是去外府,过年都不一定能回家。 像赵五郎远在京城,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 . 今天是个送行的好日子,阳光明媚,春风和煦,要是再晚几天,一路草长莺飞就更美了。 蓉宝气鼓鼓的瞪了六哥一眼,“你比我多读这么多年书呢,学问也不过尔尔,我将来到你这个年纪,一定比你厉害。” 于是赵六郎也不开心了。 杨氏叹了口气,以前嘴巴就爱说,怎么现在还嘴贱了呢。兄妹俩的这一番对话,冲淡了不少离别愁绪,杨氏恋恋不舍的看着赵六郎,再次道:“去吧。” 赵六郎一边挥手一边退走几步,随即转身跨步上驴车。 轮子碾过石子路,一会儿便消失在村口。 趁着好天气在河边洗衣裳被褥的妇人直起腰张望几眼,随即又弯腰继续捶打衣裳。 院里几个闲来无事的老太太围坐在一块晒太阳,手里搓着麻绳,或捻线说,“他们家五郎去哪里念书了,好几年没见了,去年吴氏动身的时候都没看到人。” “那走的远,去京城里了,来回要大半年呢。” 老太太感慨,“这儿孙有前程了也不一定好,辛苦一辈子,临了连根香火都受不到。” 另一个老太太在头上擦了擦针,说,“家里这么多孝子贤孙呢,不缺那一个,要真能读出点名堂,吴氏这辈子才值当呢。” 吴氏年前不好的时候,赵老三就想给赵五郎去信,让他赶紧告假回家,但被吴氏拦住了,说孩子在外好端端的念着书,你们把人喊回来干嘛?又不是三五日的功夫,来回一趟小半年,还能读个什么东西?我如今还好好的,就是真不好了,他这会儿又能飞回来了? 就算快马一个月把信送过去了,赵五郎日夜兼程赶回来也至少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说身子骨受不受的住,还不一定能赶在灵前磕头。 后面花莲儿进门,吴氏的身子渐渐好转,大家伙都以为没事了,没想到春风一吹,人就倒下了。 赵六郎离的近,收到信就往家里赶,及时送了吴氏最后一程。 如今一眨眼竟快一年了,赵老头带着肘子回家,影子被渐渐拉长,愈远愈小。 赵六郎一走,蓉宝嘉宝也要准备去学堂了。 过年玩的太尽兴,两人还有些课业没做完,于是这几天就打灯夜战。 赵老四陪在旁边,不过他不想看书,也不想做别的事,就坐在一旁咔嚓咔嚓的吃东西,时不时给两人倒杯水,喂点吃的,再帮忙研墨,前前后后像伺候爹一样,于是心里就不是很得劲了。 他纳闷道:“你们前几天不是天天捧着书看吗?怎么课业还没做完?” 蓉宝抬起头,脸上还沾了墨,“先生布置的课业又不是读书。” “那你们为啥不先做完课业再读书?” 先生布置的课业很多,除了背诵文章,还有练习书法,甚至还要抄写文章、温习算学,除了能让学生温故知新,也有磨炼耐心毅力的意思。 背诵文章还好,两人的记性好,先各自读几遍,再互相背诵,之后每天再温读一遍就好了。但习字和抄文章就比较无聊,尤其是反复写一个字的时候,写着写着就忍不住走神,再然后就写不下去了。 就连嘉宝都坐不住,抄了几页后忍不住去看别的书。 所以尽管两人读书的时间多,但课业却一直没有完成。 第547章 熬夜 赵老四不爱读书,也不懂课业跟读书有啥区别,不都是读书吗?为什么不先读先生布置的,要去读别的书。 就跟做事一样,有轻重缓急,把急的事先做了,不急的事可以慢慢做。 不过蓉宝嘉宝这个年纪根本克制不住自己,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压根做不到。 蓉宝搁下笔,起身一边转悠一边甩手,叹着气道:“先生怎么总让我抄这么多书。” 嘉宝幽幽道:“没让你临帖就不错了。” “明儿还有一天呢,要不今晚早点去睡。” 蓉宝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近两个月的假期,先生布置了一大堆课业,丝毫不比在学堂里轻松。 落下一天,就得用两个时辰的时间来补,蓉宝过年的时候,除了每天临几张字帖,就没再摸过笔,她已经落下很多很多的课业了。 “过来过来,爹给你揉揉。” 夜里冷的很,蓉宝开开心心把自己冷冰冰的手塞到他爹暖和宽大的掌心里,赵老四顿时打了个激灵,这孩子别被冻坏了,他把嘉宝也喊过来烤火,“前年也没见你们有这么多课业啊?” “前年我们还小,正是玩的时候呢。”蓉宝拖了一条小板凳坐到他身边,抱怨起繁重的课业,“我们先生说我们每大一岁,课业就要重一些,因为我们不仅长高了,肩膀也变厚实了,可以担起更多的道理。” 赵老四心想不愧是当先生的,说话这么有深意。 木炭“噼噼叭叭”的响了几下,赵老四打了个哈欠,语气含糊的问,“写完了没?” “快了快了。” 赵老四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滚上床的,只一睁眼就天亮了,他朝门外喊了两声,进屋的是杨氏,帮他拿了衣裳鞋子,说,“时辰不早了。” 赵老四熬了几天,神情萎靡,这会儿人醒了,魂还迷着呢,他卷着被子翻到外面,抱怨说,“干活没累死,陪他们读书差点累死了。” 杨氏把他脸上的头发往后抚了抚,说,“今晚可以好好休息。” “他们的课业写完了?”赵老四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不知道怎么回事,熬夜就感觉怎么睡都睡不够 。 “差不多了。” 赵老四骂了一句“小兔崽子”,说明年再这样他可不奉陪了。 杨氏就笑,“吃一番苦,学一回乖。要还有明年,就该打了。” 赵老四放了狠话,又忍不住心疼,“先生怎么布置这么多课业,六郎以前也没见要写这么多课业。” “并不算多。”杨氏道:“只是拖欠下来凑到一块,可不就急。” 赵老四不觉得少,要是换成他,宁愿被揍的屁股开花,都不想去念书。 上学已经很烦了,老夫子讲学跟念经一样,听的脑瓜疼,回家还要写这么多课业,还不如拿把刀把他杀了呢。 赵老四在床上磨叽了大半天,才黑着眼睛爬起身,脚踩在地上跟踩棉花一样,飘飘然的。 他一路打着哈切出门,路过书房时站在窗户边看了看,蓉宝嘉宝端端正正的坐着里头写字。 . 紧赶慢赶好几天,在去学堂的前一天晚上终于把课业全补上了,蓉宝丢开笔,摊在椅子上半天没动,等缓过气来,她忍不住问道:“嘉宝,你怎么也落了这么多课业?” 嘉宝也不太想动弹,和她一样摊在椅子上,“你玩的时候我也在玩。” 蓉宝就叹气,“好累啊!不知道钱多多他们的课业写完了没。” 去年先生布置的课业少,给众人留下了很多玩乐的时间,以至于今年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要及时写课业。 钱来有的课业不多,但他玩的时间更多!从放假到开春,不是四处走亲戚,就是跟堂姐表姐到处游玩。 因此等他想起要写课业的时候,发现天塌了。 钱来有哭丧着脸,嘴里念叨,“完了完了。” 石头看他着急上火的模样,也跟着急起来,“少爷怎么了?” “我课业要写不完了。” 石头的心放了下来,“少爷放心,还有好几天才上学呢。” 钱来有翻出一张纸,看了两眼就忍不住眼前发黑,抄书练字还好,怎么还有那么多文章要背。 他站起身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连声哀嚎,“完了,要是被我爹知道了,他非得揍死我。” 石头眉头一跳,少爷挨打,他肯定也躲不过,甚至还要多挨几板子,“少……少爷,你又做了什么坏事?” 钱妙来把手里揉成团的纸丢给他。 石头是陪主子长大的近侍小厮,自然识字,他展开皱巴巴的纸,看了两眼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抄书练字他可以帮着糊弄一点,但背书可没任何办法,他总不能帮少爷背吧。 石头正想扭头问问少爷怎么办,然后就发现少爷一直眼巴巴的看着他。 主仆二人对视一会儿,石头道:“少爷,你快背书吧。” 钱来有睁大眼睛,“这么多书,我怎么背的完。” “那怎么办?”石头都快哭了,“过几天去上学,要是被老爷知道你贪玩误了学业,我肯定要被打死了。” 钱来有也怕的不行,他不仅怕他爹,还怕庄先生呢,虽然庄先生不怎么打人,但有时气上头了,也会一人给一手板。 他急中生智,“我……我病了,过段时间再去念书。” 石头一点都笑不出来,“少爷,万一夫人请大夫来给你看病怎么办?” 钱来有就继续冥思苦想,只是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石头也帮着想,他年纪大些,想的主意还挺靠谱的。 “少爷,你要不去跟夫人讲吧。” 钱来有抿了抿嘴,道:“我娘万一生气了怎么办?” “不会的,夫人可疼你呢。” 钱来有不肯去,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不想去。 石头沮丧道:“少爷,那你现在背书,我帮你抄书写字。” 钱来有拿起了书,费力的想把书上的字记到脑子里,但人越急,脑袋就越空,读了小半个时辰,什么都没记住。 第548章 天价 除了蓉宝嘉宝熬了好几个晚上,钱妙来也熬几天几夜,众人在学堂门口一碰面,不约而同的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钱妙来神情萎靡,面容憔悴,他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诉苦道:“先生布置了好多课业,我背了好几天” “我也是。”蓉宝打了个哈欠,问道:“那你背完了没?” 钱妙来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又想哭了,“太多了。” 写完课业的蓉宝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好好跟先生认错,他会轻点揍你。” 钱妙来:…… 怎么回事,心情更沉重了。 钱妙来整颗心都提着,在心里默默希望希望先生的心情能像春风一向和煦。 蓉宝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有点半死不活,但这会儿精神很好,眼眶明亮,神采飞扬,她踮着脚四处张望,看了半天,只看见贺延文那个讨厌鬼。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轻哼了一声。 贺延文感知敏锐,立即扭头对蓉宝翻了个白眼。 摸着胡子的贺父皱眉,堂堂男儿这般心胸,入学不思进取,一味跟小姑娘争强好胜,将来有什么出息。 “二郎!”贺父面沉如水,嗓音里像是压着雷霆。 贺延文不服气的低下头。 贺母抱着儿子,埋怨丈夫道:“二郎怎么又招你了?脸一板跟个堂老爷一样。你是瞧他不顺眼吗?你是瞧我不顺眼!我年纪大了,比不得你后院里的那些美妾。你要实在不喜,就离书一张,咱们两家断个干净,省得你对二郎又打又骂的!” 周边的下人都神情紧张的低下头,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 贺父的脸色更臭了,他低声呵道:“你还有没有一点主母样?青霄白日说的什么话?不知羞耻!” 贺母帮贺延文拢了拢衣裳,淡声道:“我没有主母样,老爷有主君样。” 贺父被气的脸色铁青,把训斥儿子的话都忘了,愤然拂袖离去。 马车边上好几个下人忙追了上去,管事急的额头冒汗,小声劝道:“老爷,舅老爷府上出了事,夫人心里正烦着呢……” 贺父大呵,“滚!” 管事不敢多言。 贺母低头教育儿子,“君子谦而不争。你年长,又是个男子,何必争口舌之利?让着小姑娘一点怎么了?” 贺延文侧头去看蓉宝,“她才不要我让,她厉害着呢。” 贺母沉了脸,“她如何是她的事,你如何做是你的事。男儿当心胸宽广,志在天下,只争一时之气失为君子。” 贺延文抬头,目光坦荡道:“我们先生说,道理从书上而来,但又不止于书。所以读书人该用脚去丈量天下,只有见过无数高山崖岸,才不会觉得世上只有屋墙檐瓦。圣人说的道理不全是对,因为那只是圣人的道理,不是我的道理。我跟她争,是觉得她的道理不对,她反驳我,是觉得我的道理不对。先生说,这是君子之论。” 贺母愣了半晌,恍惚道:“先生大才。” . 蓉宝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小伙伴。 “李为先他们呢?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钱妙来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元锦的病还没好,不能来上学。” 蓉宝和嘉宝惊讶道:“还没好?” “我生病吃两碗药就好了。”蓉宝笃定道:“肯定是大夫医术不精。就像我们村里的胡老大夫和胡大夫,虽然都会把脉开方,但胡老大夫能治好的病,胡大夫治了半个月都没治好,就是因为他医术不精。” 钱妙来觉得挺有道理,但他还有个小疑问,“元家那么有钱,应该不会请一个医术不精的大夫吧。” “那就是被人骗了!”蓉宝眨了眨眼睛,“有些黑心郎中为了挣钱就故意不把人治好。” 钱妙来惊讶,“治不好病还能挣钱啊?” “那当然。”蓉宝也忘了自己是从哪本书上看的,有个黑心郎中为了多赚诊金,就故意拖着小病不治,等拖成大病了,就说要用人参鹿茸……反正是很贵很贵的药来治,这样就可以挣很多钱了。 因为卖药很挣钱,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那当然是老胡大夫说的,说北方的好药材,送到京城去,能卖上天价。 至于天价是多少,就是二十文的东西卖两百文。 钱妙来听的目瞪口呆,随即心里火热起来,“我知道我以后要做什么了,我要开医馆!” 蓉宝问,“你会治病吗?” 钱妙来摇头。 嘉宝问,“那你认识草药吗?” 钱妙来又摇头。 蓉宝嘉宝便鄙夷的看着他,“那你开什么医馆?” 钱妙来心虚道:“我可以请大夫。” 蓉宝摇头,“医术精湛的老大夫都是各大医馆自己培养出来的。” 钱妙来问,“那年轻大夫呢?” 蓉宝想了想,“就跟读书一样,学医也要看很多的书,所以年纪越大的大夫越厉害。就像我们村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找老胡大夫,不过他年纪大了,一点都不想给我们看病。” 她突然想道:“元锦是不是没找老大夫看病?” 钱妙来去看过元锦几次,有一回就刚好碰上大夫进府,他不确定道:“应该不是老大夫,他没长胡子。” 蓉宝就说,“下回旬假,你跟元伯母说说,让他给元锦找个老大夫看病。” 钱妙来点头,然后问,“你怎么不去?” “我又不顺路。”蓉宝叹了口气,“而且我忙着呢。” “你忙什么?” “我只跟你说,你别告诉别人。”蓉宝压低声音,“我大姐要嫁人了,我准备给她抄一本书当嫁妆。” 钱妙来不知人间疾苦道:“为什么要抄书,不可以买吗?” “买书多贵啊!而且我要抄的书是外面买都买不到的。” 钱妙来“哦”了一声。 钱家的下人见自家少爷一时半会不会进去,就从车里拿了几张小凳子。 这会儿有地方坐,三人一言一句聊的更加热火朝天。 钱妙来还是想开个医馆,他觉得太挣钱了,比天上掉金子还快。 “那我请你们村的老胡大夫来看病。” 第549章 开医馆 “要不你请别人?”蓉宝苦恼道:“你把老胡大夫请走了,那我们村的人找谁看病啊?” 钱妙来兴奋道:“来我的医馆看病啊!你放心,我一定会便宜点。” “城里太远了,要不你在我们村里开个医馆吧,那十八村里的人都会来我们村看病了。” 钱妙来又不傻,村里人穷,舍不得看病吃药的人一大把,他去村里开医馆干嘛? 蓉宝表示遗憾。 “我去你们村里开医馆,又挣不到钱。” “谁说的。”蓉宝道:“我们村里这么多人,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不用去看病啊?” 钱妙来在这上面格外聪明,“那你们村里的人也没有城里人多,还没有城里人有钱。” 蓉宝找不到反驳的话,没办法,村里人都比较节俭,有一种小病熬熬就过去了,大病治也治不好的想法,确实不舍得在买药上面花钱。 她说,“你要不开其它铺子,我还能去照顾你的生意呢。” 钱妙来已经想好了,他要做最挣钱的生意,因此格外坚持,“我就要开医馆,多挣钱啊!” 蓉宝勉强道:“那你把老胡大夫请走吧。” 钱妙来开开心心道:“你放心,等我以后挣了钱,就请你吃东西。” 嘉宝:…… 他的眉头越拧越拧。 嘉宝扭头看蓉宝,“你又不是老胡老夫,你怎么知道他愿不愿意去?老胡大夫的年纪这么大,再过两年都七十岁了。” 他就对钱妙来说,“医馆一定要有一个医术精湛的坐堂大夫,所以你请老胡大夫没用,因为城里人又不知道老胡大夫的医术好不好。” 钱家下人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听自家公子和蓉小姐聊天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怪在这里啊。 不过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刚刚还在讨论开医馆的事,霎时又说到庄先生身上去了。 蓉宝说的口干舌燥,才看到他爹提着东西过来。 赵老四把油纸包着的羊肉饼拿出来,给几人分了。 “谢谢赵四叔。”钱妙来跟小伙伴偷偷道:“我还以为你在等李为先呢。” 蓉宝啃着饼,有点不解,“我等他干嘛啊?” “等他一起进学堂啊。” “我又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来。” 钱妙来一愣,“为什么不来。”随即面色一变,“他不会也没写完课业,不敢来吧。” 蓉宝叹息着说,“他又不是你,肯定不会没写课业。” 钱妙来心里好受了一点,“那他今天为什么不来?” 蓉宝说,“家里有事耽搁了呗。” 钱妙来刨根究底,“你怎么知道?” “猜的。” 钱妙来还想再问,赵老四就在前面喊,“蓉宝,快点去开门。” 蓉宝急急忙忙吃了饼,就撒着腿丫子跑到前面去开门。 赵老四给她铺了床,又叮嘱晚上不要踢被子,随后又念叨,“羊肉饼分给同窗,米糕也要趁热吃,这些东西等会拿给你四哥。” 蓉宝点头如捣蒜,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见他爹勤快的把屋里收拾了一遍,不由夸道:“爹,你干活真利索。” 赵老四没好气道:“滚蛋。” 蓉宝“嘿嘿”笑了两声,又指着一个小书架,说上面也要擦。 赵老四抬头看了一眼,觉得地方太高了,蓉宝根本够不着,就拒绝了这个请求,不过帮她把窗纸都换了一遍。 蓉宝跟在旁边递东西,跟他商量,“爹,我想要一张矮桌。” “你屋里不是有桌子吗?” “我觉得太高了,不好写字。” 赵老四看着亮堂堂的窗户,觉得亏的很,这读书交了束修不说,还要搭上窗纸,更别说小书柜、箱子、椅子,都是蓉宝从家里搬过来的。 反正她的屋子够大,又只有她一个人住,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赵老四没拒绝,但还是感慨道:“别人是来读书的,你是来安家的。” 蓉宝有点惋惜,要不是离家太远,她一定把自己屋里的东西都搬过来,还有家里的书,再搬两个大书柜,那就跟先生的屋子一样了,不过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她爹一定不乐意。 “爹,你就把我屋里的那张矮桌搬来就行了。” 赵老四问,“那你放假了怎么办?” 蓉宝理所当然道:“再搬回去啊?” 赵老四气笑了,“你说的轻巧,敢情不是你干活。” 蓉宝围在他身边转圈讨好。 赵老四看的头晕,“行了行了,我有空给你送过来。” 蓉宝又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还有小板凳。” “要不要把床也给你搬过来?” 蓉宝眼睛一亮,“可以吗?” 赵老四一点都不想笑,“你想的美。” 这边忙完,又要脚不沾地的去帮嘉宝收拾床铺。 好在屋子已经有人打扫过了,能摸到的地方都干干净净的,赵老四帮忙铺了床,又同样叮嘱了一句,出太阳就把被子搬出去晒。 蓉宝坐在亭子里晃着腿和思娘说话,余光看见她爹,屁股一滑,人就跑没影了。 时辰还早,赵老四不着急走,就在学堂里逛了逛。 石山学堂去年修缮了一番,院子里添了不少花草,檐上的瓦片也重新拾掇了一遍,还有石子路和石板路,该添的添,该换的换,因此庭院还是挺雅致的。 赵老四不觉得花草有什么好看的,村里一大堆呢,不过对于城里人来说,庭院里的花草越多,就越雅致。 尤其是读书人,竹兰梅菊都是雅物,庄先生也不能免俗,在学堂里种了一丛竹子,还有翠菊和金盏菊。 赵老四俗的没边了,看着院里新栽的梅树,在心里默默算着学堂能挣多少钱。 蓉宝也看到了,她“咦”了一声,“钱老爷真的捐了梅树。” 嘉宝跟她嘀咕,“钱家真是财大气粗!” 钱家十几年前就开始往学堂里捐东西了,主要还是为了送自家小子过来读书,毕竟商户子弟,很多学堂里的先生都不愿意教。 至于目的可不是读书识字,而是为了多结识几个有前程的读书人,将来若有一两个入朝为官,凭借着同窗情分,也能递个帖子上门。 第550章 游学 “读书人挣钱果然轻松。”赵老四羡慕说,“一年轻轻松松就几十两。” 蓉宝和嘉宝便看向他。 赵老四往脸上摸了摸,纳闷道:“怎么了?” “爹,谁一年挣几十两?” 在别人的地盘上说别人的坏话,赵老四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他压低声音说,“你们先生的束修一年应该有几十两。” 蓉宝瞪大眼睛,“我们先生能挣这么多钱?” “差不多。”赵老四就给她们算,两人头年进学只要三两银子的束修,次年就贵了一两银子,赵四郎现在开始治五经,束修又要贵一两。 学堂一共有五十多个学生,按四两银子的束修算,那一年就能收二百多两,学生虽在学堂吃喝,但饭食简单,一年一两银子就够了,那这么算下来,还能余个一百多两。 嘉宝就道:“我们先生和钱先生桂榜有名,几十两银子的束修并不多。” 乡试是一道分水岭,中了举人就能谋外地小官,要是朝廷缺人,还能选个偏远知县当当。 就是不谋官,凭借名望也能成为一地乡绅,再不然就去学堂教书,或者进府当西席先生,所以举人的待遇是很不错的,不然天底下那么多读书人为什么都想考学。 而考上举人并不容易,不说日夜苦读,光是读书的花费就不少,束修笔墨,就是再节俭,一年五六两银子也少不了。 而这笔钱对于村里人来说,可能是一年的收成,若是家里再有个娶妻嫁女,银钱便不凑手了。 所以哪怕普通的农户人家,也不敢送孩子来城里读书,就算要读,也是去村里的私塾跟先生认几个字,真抱着考学的念头,那就要做好家里三代人都省吃俭用的打算。 当然,这种人家少,毕竟哪怕家里兄弟再和睦,进门的新妇也不会同意。所以把孩子送到城里读书,都是家底富裕,或有门手艺傍身的人家。 读书十年就要上百两,而越往后读,花费就越高,更别说将来还要娶妻生子。世上万万个读书人,能考上举人的少之又少,高中进士,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所以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考上举人就已经是一步登天了。要是没有好处,谁还会这么辛苦的读书,大家伙又不傻。 赵老四唏嘘,“我小时候要是知道当先生能这么挣钱,肯定不会只顾着玩。” 蓉宝立即道:“爹,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啊,在家没事的时候看书写字,你也能读出一肚子学问。” 赵老四瞥了她一眼,“小时候家里穷我都不爱读书,现在有这么多钱了,我给自己找罪受干嘛?” 蓉宝叹了口气,“爹,你就是读书太少了,体会不到读书的快乐,你多读几本书,就能读出趣味了。” “我不读书我也很快乐。” “但你体会不了读书的快乐。” “我不觉得读书有什么快乐。” “那是因为你不读书所以不知道。” “我不想知道。” 蓉宝苦口婆心,“爹,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认几个字,将来说不准有大用处呢。” “什么大用处?”赵老四油盐不进,“我这把年纪了难不成还能考秀才?” 这句话没让蓉宝知难而退,反而让她眼睛一亮,“为什么不可以?爹,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考上秀才。” 赵老四干脆利落道:“我不行。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宁愿躺在床上睡大觉都不想读书。” 他话音一顿,狐疑道:“你怎么总想我去读书啊。” 蓉宝睁着真挚的小眼睛看着他,“书,友也。哪怕你一个人在家,只要看书,就会忘掉烦恼,每天都开开心心。” “我不看书也没烦恼,也能开开心心的。”赵老四灵光一闪,坏心眼道:“你爷爷在家一个人无聊,你们有空去教你爷爷认字。” 这主意可太馊了,赵老头一大把年纪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咋写,让他读书,还不如让他去犁二里地。 蓉宝幽幽道:“爹,爷爷会抽你的。” 赵老四就说,“你以后再劝我读书,我也抽你。” 蓉宝“唉”了一声。 嘉宝问道:“爹,你觉得读书是好事吗?” 赵老四脱口而出,“是好事啊。” 但他很快又警惕道:“我觉得不是好事。” “我们先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赵老四赞同的点头,“走的地方越多,见识越广,人就越有远见。” 蓉宝笑眯眯道:“爹,我也想出去见识一番。” 赵老四道:“去吧去吧,今年放假,我带你们去府城玩。” “我还想去很多地方。” “其他地方太远了,十天半个月才到,你们哪有这么多时间。” “有的有的。”蓉宝亮着眼睛,“出去游学就有时间了。” 赵来四猛得停下脚步,也没什么心情逛学堂了,他看着蓉宝皱眉,“啥学问不能在学堂学,非得去外面学?” “那可就多了。”蓉宝给他举例,“我可以见到不同的风土人情、文化历史,还可以了解各地城治和民情,学习他们的治城之策和为人之道。还能和各地学堂的学子进行交流,探讨学问,反正好处多着呢。” 赵老四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他扭头对上蓉宝嘉宝期待的目光就忍不住心梗,“你们这么小的年纪游啥啊?等你们长大了,想去哪我都不管。” “可六哥也出去游学了,他明年还要出去呢,” “你六哥是十一岁的时候才出门游学,而且有学堂里的先生带着。” “我们也有先生带。” 赵老四愁的唉声叹气,“你六哥是个男娃,吃点苦头没事,你一个小姑娘家出去干嘛?路上颠簸,吃不好睡不好,连洗个澡都不方便。再说了,咱们这边还好,外面很多大山,荒郊野岭的,十里都看不到人烟,山里不仅有狼,还有吃人的老虎。” “你没听你六哥说,他出去游学的时候还撞上了劫匪,多危险啊。”赵老四越说主意越正,“嘉宝过两年去赫章书院读书了,再跟先生出去游学,蓉宝要想去,到时爹带你去。” 第551章 春耕 在赵老四强烈的反对下,这个话题没法继续谈下去。 不过蓉宝嘉宝一点都不担心,反正又不是今年去,现在提前商量,只是给他爹接受的时间,免得到时太过伤心。 反正游学是肯定要去的,她爹拦不住。蓉宝蹦蹦跳的回学舍,思娘正坐太阳底下看书。 她停下了欢快的步子,小跑进屋,把自己带来的书和衣裳都收到箱子里,然后用木盆端了一点水洒在地面上,扫地的时候灰尘就要少很多。 只是扫帚太大了,蓉宝人小,有点挥不动,她撸起袖子,吭哧吭哧的扫了大半天,才把屋子彻底收拾干净。 蓉宝往后一倒,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半晌跑起来拖了张大椅子,找了一个太阳最大的地方睡觉。 初春的太阳十分暖和,蓉宝一开始还想着家里的果树今年可以结多少果子,但很快就意识模糊,渐渐沉睡。 北苑是先生的居所,庄先生自然也住在这里,他抱着书过来,看到椅子上的蓉宝一笑,放缓了脚步。 春日好风光,山林田野,河水溪流,都都随着旭日东升渐渐活了过来。 猫了一冬的农人都扎着袖子撸着裤腿下来。 赵老头虽然干重活有点吃力,但松土挖坑还是没什么问题,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两下就握住锄柄继续松土。 赵老大和赵老二则牵着家里的牛忙着犁地耙田。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家里人丁多的好处了,这个累了换那个,大家伙轮着来,活干的又轻松又好。 当然,家里有牛就最好,不仅省人力,还犁的深。 赵家的牛平日里要用,但到了春耕就要想法子空出来,犁地是个辛苦活,不仅人会累,牛也会累,所以下地的牛是不会再干别的活了,而且口粮也好,都是最鲜亮好吃的草。 十几亩水田浸了五六天了,赵老大赶着牛犁了两道,又耙了两遍。村里人见他坐在田坎上休息,就放下锄头凑过去问,“老大,你家的地都犁了吗?” “还有个十几亩水田。” 水田现在还不急,如今主要是种麦子,这一亩地只是先犁出来育秧。 “我家小子去年分了地,家里人手不够,忙不开,你家的牛借我使两天。” 村里人谁家有个好使的农具,或者耕牛都是互相分享的,赵老大也不会小气说不给,但这段时间指定是不行的,因为已经有人预定了,而且牛也要歇息,所以要排到十多天后。 那人“唉”了一声,觉得太耽误时间了,他们可以等,地里的活等不了,而且三月初菜蔬瓜果也要陆续下种了。 汉子回家把这事一说,被家里的婆娘骂的狗血淋头,“去年就让你跟赵大他们家说一声,你就是屎糊着嘴不肯开口,如今别家都说了,你再去说有啥用?” “去年没借牛不也过来了吗?” “去年家里才多少地?你使两把傻力气就够了。今年这么多地,借个牛回来人多轻松?你就臭要面子,死活不开口。” “说一句两句就够了,你叽里咕噜跟念经一样。犁个地咋了,能累死在田里?” 妇人越发的气,“累死你个蠢驴!” 她把碗往桌上一搁,憋着一肚子气出门。 如今村里的牛还是挺多的,赵家三头牛都借出去了,杨家两头牛都在佃户手里,钱家也有两头牛,但地多,这会儿不知耕完了没。 妇人站在院里喊了喊,“钱三媳妇。” 钱三媳妇端着碗出门,请她进屋吃饭。 “在家里吃了来的。”妇人笑问,“你家地啥时候犁完啊?我想跟你借头牛使使。” 钱三媳妇在家带孩子,不太清楚地里的事,就进屋问了问。 家里只剩十几亩地了,一头牛够使,但能不能借还要等钱老头发话。 钱老头点头,“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帮把手是应该的。” 钱三媳妇这才出门说行,“过两天来牵牛。” 妇人松了口气,连说了好几声谢。 拉犁苦的很,就是油水干饭的贴,人也得累掉一层皮,有牛帮忙犁地就轻松太多了。 自家男人就知道做傻活,累不死他! 一年之计在于春,城里忙着洗衣晒被,打马踏青,村里人则忙着犁地松土,除草下种。 完全凑不开手的时候,家里五六岁大的孩子都要帮忙,再心大一点的妇人,还会让五岁大的闺女去河边洗衣裳洗碗,不过都挑在早上河边人最多的时候,这样就算不小心掉水里了,也有人帮忙捞上来。 只是村里人见了,少不得背后说闲话。 说当娘的心狠,这河里的水急,万一被冲走了怎么办,好歹是从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 也有人不以为意,觉得这么大的人了不帮家里做点事干吃白饭吗? 不过如今家家户户都忙,大家伙也就只能趁早上洗衣裳的时候说几嘴,等忙完这一阵,村里又是唾沫闲话满天飞。 . 日头击碎夜间的俨寒,春风拂柳,轻寒料峭,绿意初绽。 大街小巷在第一缕日照下醒来。 背着竹筐进城卖菜的农人天蒙亮就在城门外等着了,地里的菜蔬没这么快,但山里的野蔬不少。 酒楼里各式各样的干菜也换成了野蔬,炒拌、清炒、捏丸子、煎炸,地里随处可见的东西进了这道门就身价倍增。 城里也有不少有钱老爷就好这一口,在外常惦记花溪县的野蔬,这并不是因为野菜有多好吃,而是故土在此,念的是此间山水。 徐先和搁了筷,怅然道:“我记得京中宝味楼有一道荠菜白玉羹,制法虽简单,但滋味鲜美。” 师爷微微一笑,“大人不如吃一下这花溪县的荠菜与京中有何不同。” 徐先和低头侧看熙熙攘攘的街道,半晌无言。 就在师爷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徐先和突然道:“景不同,人不同,心境也不同。” 他叹了口气,“我其实不太喜欢宝味楼厨子的手艺,太清淡了,也并不觉得野蔬有何可食之处。但延明,人都是会变的,我变了,”他看向师爷,笃定道:“你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