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祖宗》 第1页 [古装迷情] 《他的小祖宗》作者:璃原风笙【完结】 文案 武功盖天的周斐之自幼被当杀人武器培养, 除了练武和杀人,别的都提不起兴趣。 有一日,他杀人杀麻了,退婚隐匿山林习练邪功, 有人在这个时候给他塞了个奇怪的姑娘。 姑娘长得漂亮乖巧,稚憨可爱,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欺负。 周斐之为了能光明正大地欺负她,逼着姑娘喊「爹」 姑娘含泪娇娇怯怯喊了声「爹爹..」把周斐之喊得骨头酥了。 渐渐地,他沉浸在有「闺女」的生活中, 抢她嘴里吃剩的,一边骂她挑食一边给她去劫西瓜 她笑一笑,随便喊声「爹」,他就能大材小用以盖天的武功给她震落成树果子、砍柴烧树,做糖葫芦。 他不想再当「爹」了,在他以为姑娘也爱慕他,一头热准备要迎娶时, 朝廷变天了,他被迫回京处理事情,路过家门准备给老太爷临终才娶的未亡人行个后辈礼。 俯身跪地,茶水端了过去,他不情不愿喊了声「太奶奶」 抬眸的那一瞬,周斐之崩溃了。 「斐之乖。」 曾几何时被他逼着喊爹的小姑娘塞了他一颗糖葫芦当红封。 ##### 一眼都未见过就被他公然悔婚的未婚妻突然成了他祖宗, 他被迫日夜侍奉祖宗,大雪天守在祖宗窗前哄睡, 府里下人恨不得剜了双目,大家都察出他眼里的明目张胆, 只有赵稚不察,还安心地趴在他后背,听他声声低沉地唤「祖宗」 后来,这一句「祖宗」,喊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他统领几十万大军,匍匐在她身下,将虎符献上喊「祖宗」。 ps:此文伦理关系的误会没解开之前,男女主不谈恋爱。女主不是真的嫁了老太爷,女主是男主的。 内容标籤: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稚,周斐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孽障!她是你祖宗! 立意: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 第1章 ··· 中秋夜,时辰尚早,刚升起的月亮又大又圆,像颗沉甸甸的大宝珠缀在山峦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此时通往山腰半道处,有一黑一白两支队伍狭路相逢。 黑的那队领着马,腰间繫着大钢刀,一个个面容凶煞。白的那队则白得阴森悽惨,是一支冥婚送嫁队伍。 领头的黑衣须髯大汉认真对比完画像,和跟前白衣八字鬍、宽下巴的男子。 比对了好久,才终于收起画像,用闲谈的语气道: 「时辰还早着,就抬这玩意上路,也不怕冲撞了生人?」 「是的是的,对不起诸位爷!冲撞了诸位爷真不好意思!」赵同德慌忙摸了摸身上,却摸不出一个钱。 刚才在路上才买了粮食,剩下的钱本就不多,又因为今天中秋,路边有卖月饼的摊子,赵稚扒在轿窗的边角偷偷地看,被赵同德发现了立马锁死窗子。 尽管囊中羞涩,但他还是用剩下的钱和其中大半包粮食换了个月饼。 「大哥,轿子里头我来看!」 说着,须髯大汉身后一个罩着眼的手下上前踹轿,被木板钉死的轿门顿时被踹飞。 赵同德眉头一抽,掬起手连忙笑道:「因为小女患了天花去世得急,面容几乎溃烂了,为保她在下头的夫婿不嫌弃,只得连日赶路,以防...」 刚刚踹飞轿门就看见一具苍白面容溃烂,僵硬发黑女尸的男人听了这话,吓得连忙缩腿,频频后退。 身后的汉子们也齐齐掩了口鼻退后,险些栽入了悬崖。 「呀!轿盖可掀不得!掀不得啊!」赵同德眼泪汪汪地流,抬起左臂掩了口鼻,佝偻着身子跌跌撞撞去捡轿门,一副大难临头了的模样。 黑衣杀手们看着黑森轿内的女子,肌肉和关节都硬了,半盍的眼珠露出一点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白,大概轿子被剧烈震盪过的关系,女尸的姿势非常奇怪,脚肘外拐着,半蜷缩斜挂在肩头。 半晌,看见里头隐隐有动静,众人倒抽了口冷气屏息。 「咵哒」一声,原来是手臂滑落下来,在半空虚盪。 可就这一震把那些平常口口声称是不畏鬼神的汉子吓得面如土色,落荒而逃。 赵同德抱起脱落的轿门,没工夫重新钉好,就急急地下命让人抬轿离去。 他得在那群人反应过来之前赶紧离开。 赵稚刚才的手滑动,其实是想去护好怀里那个月饼,那个月饼异常珍贵,花了爹爹不少银子。 又圆又大的月饼被马蹄子毫不客气地压了一下,压去了大半,挤出甜甜软软的豆沙馅儿,被震到了悬崖边。 「吱吱,注意眼神,别看...别看...」 轿里的姑娘眼睛滑动,乌亮亮的眼珠含着水光滑了出来,赵同德一看掐了把汗,赶紧低声去斥。 良久见她还收不住眼神,赵同德顺着她目光看去,嘆息了一声命人停下轿子,在路旁静等那些人走了,才往悬崖边走去。 · 山洞里,身穿轿夫服装的三个娘亲拉着她的手忙着抚慰,赵同德弯腰蹲在地上,借着洞穴外的萤火,小心翼翼剥着月饼上和馅料黏煳一起的砂石,抹着泪,口中喃喃: 第2页 「吱吱啊,好闺女,爹爹答应你下回再也不赌了。」 月亮的清晖撒进洞穴来,赵稚面无表情地看着洞外温柔的月色,今晚中秋夜,她想起了故乡处被她爹爹一把火烧毁的家。 能被赵稚称之为「家」的,就只有红石县某座不知名荒山上的小木屋。 赵稚自懂事起,她爹就经常欠赌债被人斩杀,她经常睡梦中被叫醒,然后被爹爹和三个娘亲藏进箱子里连夜逃亡。 小时候她辗转过不少地方,自己适应新环境比较慢,可稍稍熟悉一些了就又要离开。有时是听见屠刀斩骨,有吆喝声,来往热闹的市井,有时是船舱里逼仄潮湿的空间,有时是富人后院的瓦舍,有时又是朗朗书声的书塾。 可每一处待的地方都不长久,直到她十岁那年遇见一个可怕的哥哥后,才有了一个「长久」的家。 她只记得当时爹爹让她躲起来,她就很熟稔、不慌不忙地从淤泥地里滚了个圈,团成一块石头窝在山洞里。 等洞外的厮杀声停歇,她小心翼翼冒出个头来,就见一个长得很漂亮但也很可怕的哥哥将那些追斩他们的债主,一刀一个脑袋杀掉了。 她吓得呆住了,连石头都忘了怎么装。 那个可怕的哥哥发现了她,不怀好意对她笑了一下,用剑挑起一个人头「啪」一声扔到她旁边,血溅了她一脸,她吓傻了。那个哥哥还逼她把人头上的血擦干净,后来她就直接吓昏了过去,爹爹和三个娘亲找了好久才把她找到。 然后她、爹爹和三个娘亲就在荒山里拥有了一间木屋,木屋虽然简陋,里面甚至连床都没有,许多东西包括一台一凳,藤织的挂床,挂墙上木雕画,东西后来慢慢多了起来,还有小院里用枯树桩雕成的小木马,她记得当时爹爹雕好后,擦了擦汗笑着同她说, 「以后,小木马就根扎在这里,我们的家就一直在这里。」 可后来小木马还是连木屋一块烧掉了。 她爹告诉她,那个哥哥给了他们家好大一笔银子,他们再也不会欠债,再也不用连夜躲藏了。 过了一段时间,她爹又告诉她,那个哥哥是她未来要生活在一起的夫婿。 赵稚整个人都傻了,她不愿意嫁那个可怕的哥哥。 后来那五年间,爹爹再也没有欠过赌债,他们也没有再漂泊。可就在今年六月初,爹爹一次出门砍柴回来,突然慌慌张张说自己又欠了赌债,被人上山追斩,还说要把她卖到周家换钱。 周家就是那个可怕哥哥的家。 直到现在她都没明白一家子与世隔绝了那么多年,爹爹到底又是何时出去欠下赌债的。 「我都要被卖到周家了,爹爹若是再赌,是准备等我嫁过去以后劫回来,然后再卖一次吗?」 过了许久,赵稚才轻眨着长睫,嘆息一声,声音又轻又柔道。 赵同德一脸犯难地转头同身后三位娘子面面相觑,最后熹娘、午娘和晚娘跪着簇拥过来,抱着赵稚的手臂诱哄: 「吱吱啊,你爱你爹爹和三个娘亲吗?」 赵稚想起刚才爹爹在悬崖边差点摔下去也要帮她捡回那个被踩烂的月饼,想起小时候生病了,三位娘亲衣不解带轮流守在她床边,她一丁点小动静全家人都几乎人仰马翻。 有一次她生病不够银子请大夫,爹爹便割肉给大户人家当药引,换来银子给她治病,以致他现在大腿的位置是凹陷下去的。 「爱的,这个世上我最爱爹爹和三个娘亲了。」 她认真地点点头,从善如流。 「那你千万要相信爹爹和娘亲,爹爹娘亲让你嫁到周家去不是害你,以后你在周家吃好的穿好的,就再也不用跟着爹娘东躲西躲了。」 熹午晚娘围在赵稚膝下呜咽道。 那旁花了不少银子聘用来抬轿的绿林大汉看着那边的一家子,感觉怪异极了。 问世间何曾会有当爹当娘的跪着跟女儿说话的,那样子倒更像是小意劝慰、伺候主子的一群奴才似的。 · 团圆月落至柳梢时,赵同德将身上的丧衣一扯,露出里头的大红衣,把白轿上的帷布一掀,里头是火红喜庆的花轿。 熹娘、午娘和晚娘也加紧替赵稚换衣上妆,加盖红盖头。 最后一气儿将晦气的白色烧掉。 「该下山了,翻过这山便是通入京城的西郭城门,我们得赶在宵禁结束的第一时间进城。」 赵稚还低头盯着手里捧着的半个月饼看,眼神有些落寞。 赵同德心里阵阵发酸,擦了把眼泪从随行的木箱子里找出一物,神秘兮兮地背在身后走过来。 「吱吱,别难过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等爹把你卖了有钱了,就再也不赌了。爹要是做不到爹就把手给剁了!」 说着他把身后一个有婴孩那么大的木雕物,塞到赵稚怀里。 赵稚定睛一看,是她最心爱的小木马! 熹娘见了凑过来道:「你爹他知道你捨不得它,放了把火后又折回去把它连根挖了,一路带过来的。」 「吱吱你不要难过,以后见着它就像见到爹和娘亲们一样。」 午娘和晚娘也红了眼睛。 赵稚捧着月饼略略抬头,环视了一圈哭得越发收不住的家人们,将月饼往身后一护,不解地皱了皱眉: 「我就是见饼不多了,捨不得吃而已。」 第3页 我的饼,你们在哭个什么劲? 火红的花轿赶至寅时之前抵达了城门。 进城的那一下,赵同德的心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十五年了,当初他离开时,还是个二十来岁斗志勃勃的小青年,一心觊觎着红色宫墙内,司礼监正殿的玉印玺。 现在他沾染了红尘烟火气,和天下间父母一样,只盼着他家闺女能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那就够了。 唿吸间都是街道上熟悉的脂粉和丹桂夹杂的气味,这一条落虹街和十几年前一样,依旧是些贩卖姑娘胭脂水粉或者香粉首饰的地方,只是现在时间还太早,路上黑漆漆的,商铺还没开市,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街道两头间或地栽了些丹桂,离开时只有一人高,如今已成参天的花树了。从这条路拐过去,没多久就能走到靠近皇城的延安大街,记忆中占据整整一条大街的安国公府便是在那里。 赵同德在缅怀过去的记忆时,甜腻的鼻息间突兀地闯入了一抹肃杀的气息,是铁锈腥血的味道!他睁大眼睛警醒了起来。 「走,跟我抄小道过去。」他压低了声音,悄悄嘱咐着抬轿的人跟随他脚步。 一队人像猫儿一样悄声穿街过巷,灵巧地撒下虚假痕迹一路迂迴地前往延安大街。在看不见团影的地方,也有一伙人急促地追踪那队入城的婚嫁队伍。 两队人在京城街道口周旋到了将近黎明,眼见着前方安国公府门前两尊恢宏大气的石狮就在眼前。 赵同德一边扶着花轿跑,一边喘息着叮嘱轿里的人:「吱吱,抓稳些别摔了,咱们马上就到了!」 赵稚在里头抱着小木马,被颠得髮髻零散,盖头重复盖了好几回,她的眼泪迟缓地一点点溢了上来,用力点头。 然而,就在安国公府快抵达门前的拐角处,几个黑衣腰间配钢刀的人沖了过来。 婚嫁队伍一下子剎停,赵稚错愕不及地从轿门滚了出来,手里抱着的小木马摔了开去。 「吱...」赵同德看着赵稚刚要唿声,脖子前就已经架了把钢刀。 陆续有黑衣人踩瓦从檐墙飞落,踩着石狮扑过来将他们团团围困。 「老头,你这下巴,歪了。」用刀架在赵同德脖子上的须髯汉子毫不客气一手就掐掉了他的宽下巴,并且把八字鬍撕掉。 「喏,跟画像上一模一样,就是老了点。」他弹了弹画卷道。 一个黑衣人刚要去捡落在地上的木马,赵稚一看,平日动作散漫的她突然发了狠似的扑过去拽住了。 「这么紧张这破玩意,难不成东西就藏里头?」 黑衣人话说着,想把她紧拽的手掰掉。 可他一只手刚掰掉,她另外一手就又缠了上来,像水蛭般柔弱却又难缠。 「松开!不然砍了你的手!」赵稚的蛮缠劲惹得黑衣人恼火起来。 黑衣人缓缓摸出了腰间的刀,黑暗中锋利的刀刃对准了赵稚的双臂。 但赵稚卯足了劲儿,指间抠出了血,紧抿着唇,小脸犟得通红,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松开给他啊!没了爹爹重新给你雕!」那头赵同德声嘶起来,刀刃在他脖子处勒出了血痕,须髯汉子冷嗤:「顾好你自己!」 几个娘亲和轿夫这时也陆续被黑衣人钳制。 黑衣人的刀落了下来,刀尖即将落在那双纤细的手臂时,一条柔软的缎锦轻轻巧巧把刀柄击开,而后灵蛇一般顺着小姑娘的双臂扎扎实实束并在一起。 缎锦一收,姑娘便被绑着双手上刑架一般高提了上去。 然此时漆暗中,地面上陆陆续续传来惨叫声,没多久便诡异地沉寂下来。 遥远处终于迎来第一道光,随后大半的天都被光团镶边,不远处宫墙琉璃瓦折射得金光闪闪。 曦光下,延安大街上横七竖八都是断落的头颅和身躯。 小姑娘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眼睛便被瓦檐之上的光刺了一下,再睁眼的时候,便见自己双手被人拎鸡崽似的提着,底下悬空有一堵城墙那么高,那人微微挑起一双极其漂亮而狭长的眼睛,散漫地睨她,似乎只要她稍不顺意,他便要松手摔死她。 第2章 ··· 赵同德最后失力瘫软在零落的尸首之间,熹娘尚且比较淡定,一路躲开满地障碍往前的时候,发现那些头颅间似乎都沾着些什么,于是俯身去看。 男子黑髮如瀑,随金色的晨风微微散开又垂下,赵稚看这头髮根根分明,就像根根锋利笔挺的铁丝,又似闪耀着银泽的黑针。 年轻的男子单手提着她,轻声嘲道:「哟,我这是捞了只女鬼上来。」 赵稚她现在不知道自己,熹午晚娘刚才匆匆给她捯饬的时候,因为时间匆忙脑筋没转过弯来,很习惯性地给她画了个又圆又浓的大腮红,眼睛处一大圈给画成烟浓得散不开,活脱脱是给死人画的妆容。 加之刚才在路上哭过,那妆容就更惨不忍睹,能直接吓到小儿止啼的地步。 熹娘捻着指间那根沾染着腥血和些许皮肉屑的头髮,看得人傻住了。 「熹娘你在干什么?快过来帮我把尸块搬开呀...」赵同德朝熹娘喊了起来。 熹娘收回散失的魂魄,慌神地转过脸来:「这...这些头颅该不会都是叫一根头髮给割断的吧??」 周斐之提着赵稚从高墙上翩然落下,缎带松垂,赵稚「咵」一声滑落下来。 第4页 他盯着她带血的手看了一会,「手里揪着什么破玩意?」 只是随口一提,之后便不大感兴趣似的,大步朝赵同德的方向走去。 赵稚手里握着半截断落的木马尾巴,刚才被她太执拗地拽着,竟然把它给掰断了。她呆了片刻后,开始慌神地在尸首间找寻起来。 「你们怎么上京来了?我十阎殿的人呢?」 五年前,周斐之奉皇命四下暗查赵同德他们的下落,皇帝派出去的人,全都有去无回,只有周斐之亲自带着十阎殿的人找到了赵同德。 「都死了,当时对方派来的显然不是像今日这样的无名之辈,不然你派来的人又怎会轻易被杀。这守都守了五年了...」 赵同德轻嘆口气,想起那个被他忍痛烧毁的家。 熹娘眼定定地朝面前的年轻男子看,这男子生得高大,足足有八尺高,比赵同德高去一个头不止,与五年前相比,个头是拔高不少,褪去了一些少年锐气,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冷傲和睥睨。 模样长得相当出色,唇红齿白,冷艷不羁,男子中甚少有这样好看的容色,还能柔融到男儿冷硬刚强气中的。他身无半寸铁,身上披了件红至发黑的披风,那颜色仿佛能嗅出腥血味道似的,他一边低头繫着腰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赵同德说话。 熹娘简直难以置信,刚才那一群人,他没有武器到底是如何解决掉的。 周斐之腰带繫到一半,发现末端沾染了姑娘手上的血迹,默了片刻,毅然抽出扔在地上。 「脏了,不要了。」他轻蹙眉头,十分不喜的样子。 「对了,头颅帮我洗干净,我一会带回去,还有,这是我家门前的路,太脏了我受不了,你们得帮我洗刷干净了,哦,石狮子上有脚印,虽然不是你们踩的,但这些人也是因你们来的,他们死都死了我总不能到地下把魂勾上来,所以你们顺便把脚印也擦了。」 「我好好的在树上睡觉,结果天没亮就被你们吵醒...」他打了个呵欠,眼睛溢出半星泪水,「没时间睡了,我先去交代些事情,一会回来时你们得把事干完。」 说着他就要走,赵同德不可置信地扯住他下摆, 眼睛圆睁道:「可这...周郎君你,刚才可有听我说话?」 他转身低头看了看被他扯皱了的下摆,眼神闪过一丝戾气,吓得赵同德慌忙缩手,用袖子去擦,却发现自己袖子上都是血,反倒把他的衣袍越擦越脏。 「脏了,帮我一同扔了吧。」他又潇洒地把披风脱了。 「周郎君!我们千辛万苦力排众难,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就是要履行当年的婚约呀!你...」赵同德拉住他手不让他走。 「什么婚约,我可不知道。」他眼皮微挑的样子像极了一头慵懒的、逗小兔子玩的豹子。 「当年这婚书是你亲自送来的呀!」 赵同德慌忙从随嫁的匣子中翻出一个结实的檀木盒子,当年这盒子是周斐之带去给他的,只是里头的东西他没有翻过所以不知道,盒子上头的十几把铜锁是赵同德后来添加上去的。 他几经辛苦打开了十几把铜锁,才将里头的婚书和信物拿了出来。 婚书上头的确白纸黑字写着两个人名,赵家女名稚,周公四世嫡孙,名斐之。男方落款处是安国公周老太爷的私印,女方那边落款,则是一枚金色的印鑑。 周斐之应该对这枚金色印鑑很熟悉,因为十阎殿每次有任务出,皆是这枚金色私印来落款。 「你看看清楚呀!」他把婚书拿起来递到了周斐之跟前。 虽说婚书上头有皇印加盖,但周斐之此人,还真不好说,赵同德已经隐隐生了他会悔婚的想法,急得直冒汗。本就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上京的,要是这门婚事毁了,他们沿路曝光了太多,退路又在哪里呢? 这时赵稚找回了她的小木马,她神情有些落寞,宝贝一样抱紧断了尾巴还沾满污血的木马,走了过来。 赵同德见她过来了,忙压下声量,清了清喉咙改口道:「那个...本来就说好了的嘛,我把闺女卖到你们周家当媳妇,你们以后要负责帮我偿还赌债,不然我铁定要被人砍死!全家横尸街头!」 说着他又朝周斐之挤眉弄眼,正欲把那张有皇印加盖的婚书收起,不让赵稚看。 谁知周斐之伸手接了过来。 「行,我帮你还赌债,人带走我不要。」 在赵同德锥心刺骨的目光下,周斐之用婚书一点一点擦拭掉掌心被他揩出来的脏污。末了还有一点擦不掉,就在赵同德衣物干净处揩了揩,没办法,手是他的,脏了总不能砍掉不要不是? 「记得把人带回去。」 「我不要。」 「脏。」 最后他用下巴颐指了下那边抱着个脏兮兮木马的姑娘,她满脸吓人妆容上是煳开的泪痕,嫁衣肩头松落,鞋子还跑脱了,微微露在红色裙摆外的白嫩脚丫沾满了血污。 「这...这...」 赵同德一会儿看看嘴渐渐瘪起的赵稚,一会儿看看转身离开的周斐之,陷入两难。 「爹爹...小木马坏了...我...他不要我了...我...我能跟你回家...回家去嘛...」 赵稚忍了许久,眼泪终于哗啦啦一声涌了出来,哭得抽噎不已。 赵同德心如刀割,忙着哄她。 第5页 前方在走着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坏了...木马坏了...爹...爹你说它的根扎在那里...我们...我们的家就一直在这里...可是...可是它的根没..没了,拔...拔了...连连尾巴都断了...断了哇——」 赵稚哇一声哭得好厉害,眼泪顺着脸颊涌出,脸上的妆容越来越不堪入目。四人同时在安慰她,却没能止住她的眼泪。 「坏了就坏了,有什么值得哭的,别说得像是我欺负你一样。」 前方飘来了个不善的眼神。 赵稚反应向来迟钝,可意识不到他那个眼神,只使劲儿使劲儿地哭,天渐渐亮起来,很快就会哭得吸引周围人的注意。 周斐之是不在意的,但他越看她那个越哭越脏的模样就有些抓狂,有恨不得把她的脸按在水里用力揉搓把她揉搓干净的冲动。 不过他这人虽然行为偶尔有些不着边调,但分寸感是拿捏好的。 他只是大步地走过来,嫌恶地盯着她看了一阵,然后伸手环过她的脸,从她发后拔出固定头髮的簪子。 簪子一经拔出,她那在晨曦下泛着金光的柔软秀髮顷刻披散下来,淡淡的馨甜遮盖了些少腥血带来的作呕气息。 周斐之双指夹起簪子轻轻巧巧往她怀里一扎,小木马的尾巴便被簪子固定牢固了。 「这不就好了,多大点事。」 说完,他又转身走了,这次就真的一下子消失无影了。 赵家一家在门外跪了颇久,国公府里的人不敢擅自将他们放进来。 街道上的尸首没多久就被衙门的人带回去了,赵同德协助衙门的人把现场清理干净后,扒拉着大堆人头不肯放。 「这...这些不能给你们,我帮人看着的。」 那捕快冷眼睨他:「废什么话,闹出十几条人命,你们几个也得跟我回去关大牢,你就看着吧。」 说着赵稚她们也要被架着走。 大街上陆陆续续来了些围观的人。 就在这时,一顶紫红色高规格的官轿在门前停下,一声苍老却矍铄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且慢。放人。」 出来的是个白髮苍苍满脸褶子的老人,只他那双眼睛却像年轻人的眼睛一样有神,让人过目不忘。 这位就是年愈一百二十多岁的安国公周老太爷,周斐之的高`祖父。 赵同德泪汪汪地把那张满纸血污已经看不清内容的婚书,并那块作为信物的玉佩呈给老安国公。 老人拄拐走到赵稚跟前看了会儿,亲自把手递到赵稚跟前要把她扶起,声音哽咽: 「孩子,你受苦了。」 赵稚有些忐忑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爹,抱着小木马战战兢兢地站起,恭恭敬敬朝老人鞠了个躬。 第3章 ··· 安国公把他们五人带进了府内,暂时安置在慈正堂旁边一个小院里。 下人们过来带赵稚下去沐浴更衣时,都被她的脸吓了大跳。 可幸好国公府内的下人都是见过大场面能够临危不惧的,此时看着赵稚那一脸晦气的妆容,内心暗暗惊骇之后,依旧能保持面不改色带她下去沐浴。 赵稚从未见过这么高大有檐角的房屋,也没有见过弯弯绕绕那么多廊道的院子,看着前面那条冗长的通往远处的走廊,她抱着小木马迟疑地望着赵同德。 「爹爹,我...后悔了,你能不能不要卖我,我们一起回家行吗?」 赵同德心被扎了一下,竭力忍住泪,很严肃道:「赵稚,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把你带来这里吗?我告诉你若你跟着我回去,我得不到国公府一分一毫我就死定了!我和你三位娘亲都死定了!」 赵稚抹抹眼睛尴尬地扬了扬唇:「可是刚才那哥哥...那未婚夫说可以帮你还债,叫你把人带回去呀。」 「你一个小姑娘你懂什么!」赵同德的声量不知不觉大了起来,「你祸害了我十五年以为祸害我不够深吗?」 「爹要不是为了给你治脑袋心里压力大,会去赌博吗?他知道你是个无底洞当初一时煳涂答应爹了,胡乱给个说法事后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你懂不?」 「只要你死赖在这里,他就没办法,没办法自然会不停给钱爹。」 「赵稚我告诉你!你要报答爹娘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就给我乖乖死守在这里,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被人撵走!知道了吗?一定要死赖在这里!」 赵同德抓着小姑娘的肩膀吼得满面通红。 赵稚被他吼得愣愣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下人听了暗暗侧目,一个大丫头听了这话悄悄开熘去给隔壁院报信。 等小姑娘含泪头一回跟着陌生人走后,熹娘扯了扯赵同德的衣袖,怨怪道: 「老爷你话说那么绝干什么?吱吱她该伤心了。」 赵同德低头扇盍着眼睛,一颗颗眼泪掉了下来。 「伤心?伤心总比命没了要好,那傢伙死心眼,不肯嫁人,若不是狠心吼一吼她,她如何肯?」 · 赵稚被人带到了慈正堂一处宽敞的冒着紫气的恆温池旁。 这处温泉池是比对着宫中太恆池来兴建的,就连池底冒散紫气的龙东珠都是先帝御赐的,这是作为开国元勛,安国公戎马一生的最高荣耀。 听说泡了龙东珠浸泡过的温泉,能活血美颜、延年益寿,在宫中除皇帝以外,都是深得隆恩的妃嫔才有幸一泡。这泉池水从几十年前一直在这里,平日里只嘱人进来洒扫,打自周老太爷的元配刘氏去世后,就一直没有人泡过。 第6页 今儿周老太爷竟将这殊荣给了一个来歷不明的小姑娘。 进入有紫气的龙东珠池浸泡之前有一系列的讲究,如若不进行这事前的准备就去泡池,将会毁了这一池好水。赵稚来到东院前下人就将她交给曹嬷嬷,曹嬷嬷是从宫中调派过来看守这池泉水的,规矩她最熟。 曹嬷嬷从小丫鬟口中得知今日来泡泉的姑娘大有可能是个打秋风的,赵同德刚才吼赵稚一嗓子的话如今已经在府里各处传散开去,曹嬷嬷自然也知道了。 「这个又名为紫气东池,相传自开蒙时期,始皇帝夺得江山之前于太恆山得仙人指引,入池泡浴洗涤过凡胎俗骨,就能脱胎换骨。一会儿入池之前,请姑娘依照老奴的话去做,但凡有半点闪失,都有可能污了这泉仙池,这仙池乃先帝御赐之物,老奴以及姑娘皆是担当不得的。」 曹嬷嬷说话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优越,还颇有些鄙夷的态度。 她见她一脸幼齿的憨态,抱着个破木疙瘩一脸珍惜的模样,再加之下人们间的传言,心想着这莫不是一个傻子吧?身上这么脏,一会得花多少功夫啊! 「姑娘,这是静心诀,一会你站在玉台上解衣后,须得先诵读这...」曹嬷嬷把一卷白玉精雕的书简递到赵稚跟前,想了想,又收回去。 「算了,里头的字是小篆,太深了,姑娘未必认得。」曹嬷嬷已经往客气里说了,这破落户家的小丫头约莫连简单的大字都不认识的。 赵稚有些迷惑地轻眨杏眸,粘在羽睫上结成团的脂粉被眨落下来。 曹嬷嬷在旁看得暗自侧目。 「池台轻入三步,屈膝,双手轻搭胸前,交握,朝拜。面向恆池,举步,拂裙,抱腹,轻步上阶...」姑娘如含化了糖的嗓音软软地响起。 曹嬷嬷本想着规矩一类的对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来说太费力,她一把老骨头教起来也太费力,想着一切从简。 谁知她转身去准备沐浴干花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将怀里的小木马交给一旁的奴婢,轻移裸足,一边小声默念规矩,一边熟稔地移足、旋步,带起裙摆涟漪,之后交握着手,仪态万方像个真正的主人般登上玉台。 这一系列繁琐的流程不经教导,就被小姑娘行云流水一般做出来,而且她昂起小胸脯,在奴婢的帮助下轻解罗衣的高贵姿态,竟让她产生了这是位常年深受薰陶的宫中贵女的感觉。与她刚才抱着木马怯生生的样子截然相反。 赵稚站高台上净好了身,口齿清晰完完整整背出了静心诀,露出让人一见心惊的芙蓉小脸来,无辜兮兮地问曹嬷嬷: 「心诀念完了,入池泡完就能回去了是吗?」她自懂事以来甚少试过离开爹爹娘亲超过一时辰的,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曹嬷嬷还在被她洗净面容后,猝不及防露出瑰姿般的美貌惊得六腑俱震,内心久久不能平息。 · 安国公偷偷喝令府上的卫兵去把周斐之找回来,卫兵回来禀告,说公子刚才派人去衙门夺头颅,留下一封书信给老太爷就走了。 安国公打开信一看,随即重重嘆息起来。 「赵先生,如今朝局艰难,大致就是这样,斐之他天资聪颖,是一把绝佳的刀,我这是替大局着想。皇上那边,时日不多了,让稚儿嫁给斐之后,再把余下的权力放给他去干,已经是皇上最后的底线。」 「可现在有个难题,」赵同德为难道:「周郎君他...似乎不愿意履行婚约之事。」 「此事先生不必忧虑,我看人一向看得准,婚约之事我有办法。这孙儿幼时因他娘的事,哎...是个苦命的,所以才会养成如今这副拒人千里,又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态度。」 「但我观人向来没错的,稚儿她与斐之很合适,她能改变他的,时间的问题。」 安国公一双雪亮的眼睛弯了弯,想起五年前,周斐之第一次带人去找到赵同德他们下落,赵同德给安国公去了封书信泣诉事情发展经过,让周斐之带回来给他。 与那信笺一块儿送回来的,还有那姑娘执拗稚嫩的笔触,画得歪歪扭扭的,马头长在马屁股上的五马图。 那幅五马图他已经送进宫中呈给皇上,皇上一看当场就落泪了,揽着画怎么也不肯撒手。可最后那幅画还是留在了他手里。皇上怕郭皇后瞧出了端倪,虽然不舍,却还是由他来保管。 赵同德当时在信里如泣如诉地告诉国公爷,郭皇后杀害先帝的罪证不小心被毁了,赵稚五岁那年高烧把脑子烧迷煳了,如今学东西比较吃力,精神常常恍惚,分不清前后左右。 「后来奴才一边躲避皇后的人,一边在乡间寻访名医,治了好久,吱吱终于有见好转,但性子上还是如稚子般单纯就是了...」 赵同德说到这里抹了抹泪,「她小时候多聪明一孩子啊,不到三岁就能把诗经倒背如流,如今却连学一件小事都要非常吃力,反反覆覆地学才能记得住...都是...都是奴才害了她...」 「无妨,无妨,大概天意让一个人走的路都是有它的道理的。当年我观稚儿画的那幅五马图,能看得出她握笔时非常费力,那幅画她应该费了不少心机,废稿应该也不少吧?」 「奴才说让她好好画,要帮她寄给天上的娘亲,那个傻孩子不敢浪费画纸,在沙地上不眠不休蹲着练了三天三夜,才敢搬上画稿的,中途毁了十张纸,她还愧疚得哭了。」 第7页 想起往事,赵同德红着眼又哭又笑。 「所以啊,我说她就是那个最适合斐之的人。」安国公微笑着,眼睛里洞若观火。 二人在屋里边关上了门说话,赵稚沐浴过后由曹嬷嬷带回来,她回来见门关着,爹爹和娘亲们都不在,想起爹爹说进门时要敲门,于是轻轻往门口敲了敲。 熹午晚娘借用了厨房,这时候端着糕点过来了。 本来熹午晚娘要邀请曹嬷嬷一块到隔壁用糕点,曹嬷嬷鄙夷乡下妇人做的吃食鄙陋不堪,正要拒绝,正屋里赵同德便扶着老安国公出来了。 「你叫吱吱是吗?来到这里可以不用拘着,府里的东西用着可还习惯?」 周老太爷试图降低赵稚的不安,和蔼地笑着,扯起话由闲聊道。 一旁的曹嬷嬷内心暗暗腹诽,面上表情不变,恭敬垂首侍立在侧。 不料,方才伺候她洗浴时都没什么不满表示的小姑娘,竟泪眼汪汪道: 「不是很习惯欸,你们家的浴池太小了,我没好意思说出来,不过嬷嬷倒是看出我心思了,想必是知道我并不愿意下池,所以我在玉台完成了入浴前的仪式后,她只让人从池中舀出一勺泉水,草草让我淋浴过后,就回来了。」 第4章 ··· 曹嬷嬷一听,脸色大骇,立马跪了下来。 赵同德忙笑着和稀泥道:「让国公爷见笑了,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以前在荒山上,闲来无事就给她按着龙眼湖的规格造了个浴池,孩子性子倔,要是比家中浴池小了的话,就嫌弃池水逼仄,不肯下池。」 说着又过去宠溺地敲打了赵稚一顿:「你啊,也太不识大体了,来到别人家里怎么能这样无礼?快给国公爷道歉。」 赵稚泪花花道:「可是这位爷爷说我可以不用拘着,自然是有话直说呀。」 「哈哈哈,吱吱说得对!说得没错!」 赵稚的话逗得安国公花白的鬍子抖动地笑着,笑完了,轻轻朝身后的周管事比了个手势,周管事会意地点点头,立马分派人手将曹嬷嬷安静地带下去发落了。 之后安国公便嘱人去将温泉池开凿扩大至五倍。 各方各院的人如今都听说了赵稚的事情,周斐之他爹,周中驰一下朝便在慈正堂外求见,各房各院的人没多久都来了。 安国公和赵稚聊了一会后,又跟赵同德到偏院说话去了,此时正堂中只剩赵稚和她的三个娘亲。 因为守在院门口的门房不许他们进内,周中驰听了一路来下人们的传言,此时再也忍不住,挣脱门房闯了进去,各方各院的人见状,也都相继跟随世子入内。 「赵先生,你看此处的院子够不够大,给吱吱养的小木马住够不够?我还能给配一群下人,每日给木马餵食、遛弯、搓盐浴晒太阳也行,哦,不对,木头造的马不用餵食...」 老安国公拄着拐杖碎碎念道。 「不、不用的。」赵同德忙摆手:「其实吱吱如今在认知能力上尚算可以的,看东西再也不颠三倒四了,她能认出来马不是活物,不能当小宠养着,不必给木头马配那么大的院子。」 「而且,慈正堂不是国公爷住的地方吗?吱吱嫁人后,应该是随周郎君住一个院子呀...」 说到这里,周老太爷就有些长吁短嘆。 「赵先生有所不知,刚才斐之派手下给我留了封信。信中说...他已经主动辞去十阎殿殿主一职,他要去闭关练功,接下来的三五七年里让我们不要去找他打扰他...」 赵同德一听,整个人如堕寒窟。 「这...意思是他好长时间不会回来了...那...那吱吱怎么办?皇上...皇上那边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冒死回来了,那现在...」 他的双唇顿时变得惨白,说话打结起来,内心已经在加紧地寻摸一条出路,可是所有退路都已经被他决心带赵稚回京时全部斩断了,此时大概杀手们都得知他们朝京城来了,原以为十阎殿以及周斐之有能力护好赵稚,哪知道现在是这个情形... 「赵先生请稍安,事情没到那么坏,京城这边是天子脚下,我以前执掌军权多年,虽说早已主动归权了,人脉还是有的,吱吱暂时我能护住。斐之这人性子桀骜,轻易能到他手里的东西从来不会去珍惜,当初考童试时是这样,交到他手里的十阎殿同样是这样。那么,我就给他增加点难度。」 「只不过...」周老太爷摸着自己的鬍子望了望天,「我预测自己的大限归期也差不多到了,不知道在归期前,能不能给他们这些小辈的安排好事情。」 二人还在合计事情,在院外守着的周管事得了老太爷的令,外头闹起来了也没敢去扰老太爷,只是让人过去拦住世子,老太爷是听见动静越来越大了,才让赵同德扶着急忙朝正堂方向来。 「来福,这是怎么回事?」 周老太爷拄拐在门外问管事道。 「回老太爷,世子他...」 赵同德和老太爷循声往里堂看去,只见周中驰坐于东面上首的位置,旁边是二房的嫡老爷周中显和正室白氏,三房和四房是庶室,在旁边站着。 而赵稚和熹午晚娘四人,在周中驰对面行礼。 「民妇见过世子爷,见过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熹午晚娘恭谨地屈膝行礼,赵稚也学着样子微微屈膝,可周中驰却一直没有抬手示意人站起。 第8页 「想当我们周家的媳妇,必须知书识礼,又岂是你这样的小门户之女随随便便能攀附的?」 「我们周家三代书香,即便是来当妾的,那也得识字,会念几首小诗才行。」 周家除了老安国公从戎以外,后辈纷纷开始弃武从文,在朝的子孙也与大多酸腐文人一样,看不起武将,这里的众多子孙中除了周斐之没有文官官职外,其他都大大小小捞到了个文官的职位。 「我看你,背诗就算了,念几句三字经百家姓你可会念?最起码你自个名字得会写吧?」 周中驰的态度非常不友好,皆因来时听人说,有不明来歷打秋风的穷酸户黏上周家那位纨绔子了,偏偏周老太爷识人不清,竟让人进府了,还大有被骗的可能。 周斐之那个忤逆子,周中驰已经管不了他,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事,怎么把人惹上门找了。他生怕老太爷岁数大了被人骗,但对于老太爷的话,他又不敢忤逆,只能来给人威吓一顿,希望人能知难而退。 「若然不识字,就连留在府里当个婢女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留在这里?」 周中驰带来的几个粗使婆子已经把熹午晚娘的胳膊揪住了,下一刻是等待命令发出后,立马将人抬着扔出府门。 周老太爷来到门槛边看到的正好是这一幕,他欲发话,赵稚悽惶四顾,泪意缓缓润湿,一副愁苦状道:「三字经我不会念啊,百家姓也不会。」 「小时候在书塾里听人背过一些,但是爹爹说三字经百家姓字数太少了,随便哪个人来都会背。他让我要背就把四书背下来,要能做到倒背如流,名字会写,背诗我也可以,诗经三百一十一篇,我都能背,我背给你听,你放过我三个娘亲...」 赵稚泪光盈盈地,开始一字一句拗口地背诵起来。 一开始大家听着听着都有些纳闷,她的口齿虽然清晰,但背出来的东西就是狗屁不通。 「停停停!胡编乱造!诗经哪是这样背的!」周中驰听着听着愤然拍响高案。 「小驰,你先听完小姑娘背的,这次请仔细、认真地听。」周老太爷在赵同德的搀扶下跨进内堂。 周中驰等人立马起身行礼,恭请他们的老祖宗上座。 「吱吱啊,你请继续。」安国公笑盈盈的对赵稚道。 赵稚扇盍了两下带泪的羽睫,看了赵同德几眼,像得到了鼓励似的,继续往下背。 背着背着,这下几乎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脸上都是惊骇的表情。 这...这姑娘她是从最后一首风雅颂《殷武》的最后一句一个字一个字倒过来背,一直背到了第一首,背完后又从第一首正向开始背到了最后。 背完诗经后,她又如法炮制反向、正向开始背四书,起先周中驰以为她口中的四书是指女四书,孰料她背的竟是四书五经中的《大学》《中庸》《论语》和《孟子》,背完了字面内容后,她又开始背这几套书的註解内容。 说实在话,有些考了科举的人,都未必能有赵稚背得那么牢固,她直接是别人随意从中间开一个头她就能接着背完全,一气呵成。 等她背完了这些,所有人沉浸在惊骇中不能回神时,赵同德却被勾起了伤心事,在后方偷偷抹泪:「若不是她五岁那年烧坏了脑子,何至于如今只会背这些...」 众人:「......」 周老太爷微笑轻轻拍着赵同德的肩头安慰,尔后站起开始跟大家宣布: 「赵姑娘的事情你们都知悉了,那么我就给大家说说。」 「小驰啊,孙媳去世好些年头了,你也不必替她操婆母的心。」老太爷面向着周中驰的方向,周中驰立马低头听训,「赵姑娘她不来给你当儿媳妇受气,也不当斐之的妾或者通房,更不用当府中的丫鬟。」 「以后,她就是你们的曾祖母,是斐之他们的太奶奶,你们都要尊称她一声老祖宗,知道了吗?」 周老太爷此话一出,底下好些小辈脑子尚且绕不过弯来。 良久,周中驰才吃惊地抬起头,「老祖宗,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周老太爷点头一笑:「对,就是这个意思。」 · 赵稚同赵同德他们分别那天,天上下起了细密的雨,天气马上就要转冷了。 「吱吱,回去吧,爹爹如今有钱了,不会被人追斩了,以后要听老太爷的话。」 赵同德晃了晃手里那袋沉甸甸的银子,将雨伞整个遮盖到她身上,很快他肩头就湿漉了一大片。 「爹爹,你们带我一起走吧...」赵稚今日从早上开始就半个字都不吭,现在突然冒出了完整的一句话,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枯涩。 「你怎么又忘了!」赵同德将一整把伞都塞进她手里。 「给我牢牢记好了!你,日后给我乖乖留在国公府,不得出府半步,要牢牢地守在府里,你能做到吗??」 赵稚被赵同德唬得双耳嗡嗡响,泪水一点一点涌了上来,却死死地咬着牙,不让它坠落。 她想点头,却发现脖子梗住了,只能摇头。 「现在你再回答我一次!记住了没有!」秋日里的雨不大,却下得越发绵密,赵同德面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大步地后退一步,拔出前方护卫手中的刀往自己肩膀划了一下,鲜血立马涌了出来。 第9页 熹午晚娘抱成了团,泣不成声。 赵稚感觉身体阵阵失力,强支撑着不让自己昏倒,她半垂泪睫在怀里摸索了好久,终于摸出了一个折得整齐的油纸包,小手颤抖着微微往雨幕中递去。 赵同德接过纸包,轻轻扬手示意她回去。然后她就乖巧地擎着纸伞,低着头在奴僕的簇拥下往府门的方向去。 赵同德决绝地转过身,不忍去看她落寞的背影,毕竟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姑娘。 熹娘帮他接过那个油纸包,轻轻展开一看,小声地「呀」了声,然后掩唇泪水落得更凶了。 赵同德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他给赵稚花不少银子买的月饼,如今仍剩下再也无法「团圆」的新月模样。 他想起那丫头捧着拾回来的月饼,满眼欣喜的模样,想起她抠门想自个独占月饼的模样,想起她遇刺从轿上摔了,双臂摔得青紫可怀里月饼完好的模样,泪水,终于也决堤了。 第5章 ··· 赵稚在府中闷闷不乐了好些日子,周老太爷这些时日拄着拐杖外出跑了好些地方。 周老太爷回来的时候,周中驰等一众小辈在给小姑娘请安。 赵稚心里头在想着事情,坐在上首位置表情愣愣的不知道想些什么,以致他们跪了好久都没听到回应。 一旁的管事忙着提醒道:「太老夫人,该叫起了。」 赵稚蓦地回首,发现周中驰他们齐刷刷笔挺地跪在那里,面色都不太好。 「今天不留饭,小驰你们都回去吧。」 赵稚把老太爷平日跟小辈说话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俏,年纪一大把、能给赵稚当爹的周中驰率着众房人,十分憋屈地退去。 周老太爷一见赵稚就笑了起来,「吱吱啊,你怎么了?想念爹娘了吗?」 赵稚转过身,低下头,隐忍着不掉泪。 「吱吱是大姑娘了,姑娘长大了会有别人接替爹娘的位置好好爱护你的,不要再伤心了。」 周老太爷嘱人给赵稚上各式精緻糕点。 赵稚瞅了一眼,兴致缺缺道:「都没有我娘亲做的好。」 周老太爷笑着挥挥手让下人撤了,那个下人暗暗腹诽,谁知老太爷点点头附和道:「那是自然的,你的三个娘亲当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你爹也是,伺候的精细方面府里自然不如他们。」 「吱吱啊,你心情不好,要不要出门走走?」老太爷又问。 赵稚一听,拼命摇头:「不用!我不出府,我就要牢牢待在这里!」 周老太爷见她反应激烈,嘆息一声后,也就不提了。 赵稚虽说暂时成了周老太爷挂名的继室,但只是住在慈正堂开闢的一个院子里,并不与老太爷生活在一起,此件事情的约定只有赵同德和老太爷的心腹知晓。 是夜,老太爷看着对面院子熄灭的灯,长长地嘆了声,挥手示意蹲在屋檐上已久的黑衣人开始动作。 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赵稚,但是周斐之这孩子是他众多孙儿中感觉歉疚最深的。而且如今朝局乱了,他老了,朝中正是需要斐之那样的人去制衡和挽救,他希望能给周斐之制造些牵制甚至是...人世伦常间的羁绊。 这么多年来,这孩子的心对世间一切越来越漠视,甚至离开十阎殿开始修炼邪功。 多年前,老太爷亲眼看见他对着赵稚的画看得失神一笑,那一笑就使老太爷明白到,兴许这姑娘冥冥中应该成为周斐之人生的羁绊。 只要他生命中有了羁绊,才能活得越来越像个人,至少碍于这姑娘的身份,日后为了保护她,该是愿意参与进朝局的那一场仗。 这样,不管是对他,对赵稚,还是对一整个江山社稷,至少是件好事。 · 翌日大早,五城兵马司的人把安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连周中驰他们都无法出门去上朝。 中城都指挥何卓正在与国公府大管事周来福交涉。 来福听完何大人的要求后,躬身急匆匆返回内堂同周老太爷禀告道: 「他们是奉皇后的命令来抓人的,据说近日有人伪装身份潜入各府,他们要求我们将国公府内所有人召集起来,以供他们找人。」 「国公爷,得罪了,匪徒若是潜入贵邸,那将后患无穷,请配合我们的抓捕工作。」 何卓率领小队精锐捕快入内参见道。 周中驰气得额角浮起了青筋,「何大人,抓人要先出证据,你这样不依照规矩办事,我们偌大一个国公府,你们的人过来说搜就搜,我可以把你奏到圣上那里!」 可何卓带着底下的人,显然半步不退,拍了拍一旁的锦盒,「世子请见谅,这里是皇后娘娘的凤谕,卑职也是按娘娘的话办事而已。」 皇上病危,太子一早被皇后调遣到边境打仗久久未归,底下的皇子年纪尚幼,朝政暂时让皇后把控着。 此时一直坐在高堂不发话的安国公平静地吸了口茶,声音不大不小道:「小驰,去召集府中所有人吧。」 安国公府下至柴火间的烧炭丫鬟都被一一叫了出来,浩浩荡荡五百多号人把一整个前庭挤得密不透风。 「连新进府里的下人都在里面了吗?」 何卓带着人逐一搜查道。 府里的人都被请出来了,可安国公近日连婚宴都没摆,亲朋好友都来不及告诉的继室却没有出现。 第10页 周中驰等人忙着同仇敌忾,自然是懒得搭话。 等何卓验完了所有的人后,又开始让人进里头搜捕。 安国公府占地七百多亩,将近两千多间房屋瓦舍都被搜捕过了,最后在慈正堂偏院的地方发现有一个年轻女子躲藏其中。 何卓带人赶到的时候,那女子身穿一抹月白裙裳,手里抱着一只木马蹲在衣橱中。 女子被人反剪双手带了出来,周老太爷一看,原来是刚刚今天才提到赵稚院中去伺候的丫鬟巧巧,今日轮到她给赵稚的木马涂抹松脂,可她不小心把小木马尾部簪子上的珠子扣坏了,当时她怕得正躲在衣橱里,结果就被何卓派人来搜到了。 「此人行迹鬼祟,国公爷,我们先带回去审讯。」 周老太爷继续闲抿着茶摆摆手,微笑地示意他带走。 与此同时,京中的杀手、各方为郭氏效力的府衙皆同时出动去各处搜人。 幸好赵同德进城当天的杀手已经全部被周斐之杀死,事情没有那么快传到皇后那,为他们的逃走争取了时间。 现下赵同德带着熹午晚娘已经跑出了很远的距离。 皇后当年只知道证据落在赵同德手里,除了要找出赵稚外,赵同德也是要杀的,为了分散皇后耳目的注意,只能让熹娘换上赵稚的衣物,把皇后的人引得越远,赵稚就越安全。 与此同时,周老太爷也安排了数批死士装扮成赵同德他们的样子,几乎与他们同一时间出城,这样做,至少能削薄他们一部分的搜捕精力。 真正的赵稚,现在正被几名黑衣人装在箱子里扛着,往京郊开外,邢北县的赤岭山方向去。 黑衣人昨夜进屋扛人的时候,小姑娘放着枕头旁的木马不抱,反而去抱床内侧的柱子,明明是下了迷香的,那姑娘睡梦中都缠着柱子不放。 他费了大气力将姑娘纠缠柱子的手脚掰下来,可刚掰完手,腿立刻又缠了上去,掰完腿后手又缠上了。后来又叫了一人来同时掰,掰是掰掉了,那姑娘却当场闭着眼睛哭了起来。 她哭着反覆大叫:「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周家半步...答应过爹爹我不离开的...」 黑衣人无法,怕她会越哭越大声,最后只好让人去院里砍下半截树干来让她抱着,这才安静了下来。 周老太爷的命令是要让姑娘平安抵达赤岭山上,要让山上炎寨的大当家肯收留姑娘才算圆满,可才到山脚附近,他就发现有人守在那里伏击了。 周老太爷派去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之辈,只是无奈对方人数太多,九死一生还折损了几个兄弟才扛着赵稚闯上山去。 一到了山上,那群人就不敢继续往前跟了,都灰熘熘继续下山包围着。 剩下的五名黑衣人全部重伤,带同一起的妇人也受了不少伤,幸好箱子里头的人没惊动。 「是何人敢擅闯我炎寨,是不知死活来找我们大当家挑战,还是来送孝敬的?」 此时,建在山道尽头处,有一座用夯土垒成的高墙,墙下木门缓缓开启,那木门年代悠久,发出「支呀」的粗重声,一位三十多岁的劲服男子带一群手下走了出来。 黑衣人准备松惫下来,一支淬了毒的毒箭从下方刺了过来,深深地扎进了夯实的土墙里,直入三寸深。 「炎寨有什么了不起的?传言中以一敌十的十阎殿不也被我的兄弟搞定了?一群废物!」 山道下,一名手臂上束着□□的男子冉冉上山来。 这人是江湖人称铁血鬼手的祝留山,他和他的三个兄弟,大哥柳天青、二哥薛忠义和四弟墨子义被并称四雄。当初红石县荒山下驻扎五年之久的十阎殿杀手就是被这四兄弟所杀,赵稚她爹才会被迫抛弃久居了五年的家,冒险上京找人的。 很快炎寨的人也被祝留山看成了对手,炎寨被人长驱直入。 炎寨的二当家冯高眼看着自家兄弟快被打得支撑不了多久,虽说那祝留山身上也有不少伤,但他就像一个没有痛觉的战斗傀儡,他怕这样下去山寨真的撑不了多久。 而扛着赵稚的那几个黑衣人仍抵死护着装有赵稚的箱子,混入炎寨的人中间。 「快去请大当家出山!就跟他说他再不出来,炎寨就要没了!」冯高一边帮兄弟抵御着那头疯兽,一边喊道。 祝留山一下子用箭射穿几个山贼的手臂,撂倒了一群人,夺了冯高手里的马刀,噼开挡在木箱前的黑衣人,朝木箱轻轻划去。 木箱「咵」一声裂开,里头和一根树干绑在一块的姑娘露了出来。 那姑娘还在安静地酣睡,大概在箱里被闷的,双颊坨红一片,眉心微微蹙起,蹙了一会后转过身子继续睡,此刻吵闹的外界似乎皆因她的突然闯入而便停顿下来。 所有人的唿吸顿住,就连被那鬼手打翻在地的山贼都顷刻觉得痛觉停顿了。 祝留山没空去管那姑娘的美貌,因为突然一阵浓郁的杀气闪过,他肩膀上洞开个血孔,鲜血汩汩从中流了出来,他慌忙去按住那血孔。 「你就是崆峒派掌门的入室弟子,漠剑?就这点能耐啦,我看,不过如是罢了!」 祝留山狞笑一声,卯足了劲,以让人毛骨悚然的速度朝屋顶上的男子袭去。 屋顶上的男子一身殷红衣袍,身上什么武器都没配,手里捻着一个在山林间随手摘来的山楂,在完全看不清他动作的情况下出现在了祝留山身后。 第11页 祝留山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不见时,他脖子间已经被紧紧勒上了一道缎带,他想用力去挣脱,却发现那条柔软的缎带如钢筋般难以动撼。 到底是冲动了,江湖传言中的漠剑,他就不该如此轻看的。 正当祝留山以为自己这次死定的时候,脖项间的缎带陡然一松,他整个人从房樑上掉了下去。 「急急忙忙把我叫出山,谁知竟如此没劲。」 周斐之悬站在屋嵴上,眸色黯淡,有些败兴地看着落下去的人。 「下次来记得多带些人,虽说打起来还是无趣,至少能多些人头当收藏品。」 第6章 ··· 赵稚不知什么时候醒转了,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躺了一地的人,旁边有个妇人口吐血沫地把一张纸条呈给一个男子看。 冯高接过那妇人的纸张,抓手挠腮道:「我又不识字,给我看干嘛?」 那妇人强忍着肺腔里的腥血,一字一句把赵稚的身世告诉冯高后,才倒地死去。 扛着赵稚过来的几个黑衣人因为在山下时受了太重的伤,又加之被祝留山所伤,全都支撑不住光荣牺牲了。 冯高把小姑娘的身世告诉了周斐之。 「大当家,这姑娘真可怜啊,说来她身世跟你有些像啊...」冯高的眼圈都红了,「她娘亲就因为有些文化,帮邻居当讼师,惹恼权贵,于是她爹就把娘俩卖入青楼,她娘前些日子被嫖.客弄死了,现在这姑娘也要被送去让人折磨...」 冯高正说得激动,那方的男子投来一记冷戾的眼神,「我什么时候被人卖入青楼过?」 「就是、就是说像而已,没说一模一样啊!当年姑奶奶不是也因为开罪了权贵,被你那高高在上的爹说了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吗?只不过姑奶奶性情刚烈,被迫武功尽废后就带着你躲回山寨来,可这小姑娘比你还可怜,你当年起码还有姑奶奶罩着,她什么也没有,你知道吗?那姑娘的爹也对她娘说了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冯高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深深刺中了周斐之的心。 他眸里的疏离之意更浓,转过身,瞟了小身板小腰的赵稚一眼后,并没有察觉什么,只是随口道: 「行啊,打赢我就留下来呗。」 冯高顿时一头浓雾。 「大当家!你这是要让人家姑娘去哪?难道你如此铁石心肠,是要让姑娘自生自灭,还是说把她送回那家青楼去,任由被人折腾至死?何况今日这姑娘还是拜我们所累的,那个祝留山若不是因为来我炎寨挑衅,又如何会把过路的无辜人一併给害了?」 「那你自个留着,别扰我。」 周斐之放下一句后,头也不回走了。 冯高有些犯难。 赵稚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离开了周家,还来到一个陌生地方,想说话发现失声了,看着一堆陌生的面孔,愣了一会后,泪意慢慢涌了上来。 她临睡前害怕自己睡梦中会煳里煳涂哭着跑出府去找爹娘,已经抱紧柱子睡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出府了呢? 「姑娘啊,真是对不住了,我们寨子不是很适合你待啊,你也看到了,这里经常会有人闯上来挑衅,寨里的女人也都是会两下子,能够自保的。像你这样的留在这里,除非大当家允许,不然的话,谁也没办法保证你是安全的。」 「为今之计,还是早日送你下山。你放心吧,我会给你找个大户人家,你在后宅做些帮工什么的能过过小日子挺好的。」 冯高决定把赵稚送到镇上去,赵稚流着泪一直在沙地上用树枝写着「送我回京城安国公府」,只可惜他置若未闻,还一脚把字迹给踩上了。 他把赵稚送到山脚下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的大岩石后藏着。 山下不知什么时候埋伏了一群杀手,铁锈般浓重的萧杀气就暴露在空气中,一支支明晃晃的利刃架在起伏起藏匿着,只要人从路上过,一会就叫人给包围了。 冯高摸不清对方底细,不敢贸然行动,于是,他又把赵稚带回了山上。 「没办法,你先在山上待着吧,我那院子不是很方便,我们家的母老虎若是得知我把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带回来,定要让我好看。大当家如今在帮寨里伤重的兄弟疗伤,之后他可能又要闭关,他这院里是最清净的。」 「你先躲在这里,别让大当家发现,等他入山洞闭关时我会告诉你,然后你再出来,等过段时间我去山下探路,那些人走了我会再带你下去的。」 冯高将赵稚带到周斐之的院子,让她躲进一间书房的柜子里便走了。 赵稚很想告诉他自己饿了,无奈说不出话,在地上写字他又看不到。冯高又是个五大三粗的人,只想着这书房大当家平日很少来,便让她躲里头了,压根没想到要给人家姑娘准备吃的。 她饿得腹背相贴,瘦弱的身子蜷缩起来,昨晚她思念爹爹和三个娘亲,所以晚膳都没有吃。 躲在衣柜里忍着饿,脑子里越发浆煳一片。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到这个地方来了,不明白周家那个哥哥...现在已经是她玄孙,为什么他也在这里出现,不过她见识过他的可怕,即便再想回府,也是不敢上前求他的。 周斐之替寨里被祝留山伤了的兄弟疗伤过后,本打算直接回山洞闭关继续练功,可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沾了满身的血迹,连手上都有。 第12页 他蹙了蹙眉,不喜地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 「大...大当家你要去哪儿?你闭关的山洞在那!」冯高生怕他回去后会发现那姑娘,连忙拉住他。 他目光触碰到大当家那个疏冷的眼神时,不知为何,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他就莫名顿住不敢往前了。 「大当家替大家疗伤折耗体力,也该饿了,换个衣裳也不着急,不如先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冯高把他家婆娘做的梅花香饼和烧饼带来了,大家一看都食指大动,周斐之对吃的不感兴趣,正欲再走,这时冯高一把拉住他: 「大当家,我家婆娘做的梅花香饼馅料很足,用芝麻粉爆炒过,烤得十分香啊,是大家公认好吃的。你...尝尝吧?」 顿了顿,他又道:「大当家怎么就对这些人世俗事提不上兴致呢?」 冯高看他一双漠然的眼就感到痛心,想起他十六岁那年,姑奶奶刚带着三岁的周斐之上山,那个一脸犟硬的小孩就怎么逗也不会笑,但至少那时候看事物的眼睛不会是现在这样的。 他在他后来成长的过程中,一点一滴成为了如今这个样子。 「对人世俗事不感兴趣,那不好吗?还免去不少麻烦,倘若可以,我倒想学仙人辟五谷,免除那污浊事。」周斐之语气里有淡淡的不屑,冯高能听得出,那是刻意迴避的不屑。 「不就是一个饼吗?废那么多话,吃就是了。」他用干净的那只手夹了块饼就走了。 冯高觉得他自打闭关开始练功后,人变得更加淡薄了。他忙着感嘆和忧虑,已经忘了要替小姑娘周旋。 周斐之回到自己院里,满院光秃的枯树,显得格外萧条,地上和廊道倒是洁净得很,连一粒沙尘、一片落叶都看不见。 这院里曾几何时也长满一庭花木的,后来周斐之嫌弃那叶子落得到处都是,看不过眼之下就让冯高去树根下浇了好几桶开水,等树上的叶子落光后,让人把院子清得一尘不染,又在泥地上浇了好几桶毒液,这样,不但连一片碍眼的叶子都看不见,连杂草也不见长了。 只是,也让这院子变得倍加萧瑟。 他看了看手里的饼,丝毫没有要吃的欲望,本想连身上脏污的衣物一起扔院里烧了,却想起冯高说他越来越没有正常人世俗需求时那个痛心的样子,手中动作迟疑了下,那饼便依旧在手里。 加之在踏入这院里时,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息。 是活物的气息。 他这院里就连一片活的叶子都寻不到,又怎么会有活的气息呢? 他抓着饼,一步一步靠近那间有气息发出的房间。 赵稚饿得眼前已经有些发黑了,听到开门声后,随之闻到的一阵诱人的香气。 冯高叮嘱过她,不可擅自从柜子里出来,但她此刻饿昏了,咬自己手臂都能当鸡腿了。 竟然躲在里面。 周斐之能感觉到里头的人气息颇弱,肯定不是个学武之人。 他向来就没把所有人放在眼里,即便是个练武的躲在里面,他也没在意过。 他本来可以在柜子外头就给里头的人一掌,把人杀死,但他现在厌倦了杀得太容易,反倒想瞧一瞧他继续待在这房间里,对方会作何举动。 于是,破天荒地,他竟然能够忍受自己身上的脏血,找了张凳子往柜子前坐下了。 赵稚饿得昏头,此刻食物的香气越来越逼近,似乎柜门一打开,就能咬到焦香酥皮和软软甜甜的馅料,甚至连那馅料里头有蜜豆和芝麻都被她嗅出来了。 「咕噜噜噜...」柜里头髮出了阵阵雷响。 周斐之一怔,眼神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復成淡漠。 只是他也不急着离去,依旧坐在柜子前,想看对方接下来会作何反应。 柜里面的「咕噜」声又响起一阵,且大有越来越响的趋势,明明动静那样大了不是吗?里头的人莫不是个傻子还以为别人傻吧? 周斐之的耐心被磨光,见对方依旧没有对他出招的打算,便主动上前开门迎击。 柜门被开启,姑娘本是趴在门边的一下子就掉了出来,像只迷途的小兔般迎头撞在了他身上,出于自然反应,他圈手把她揽住了。 赵稚把他的梅花香饼撞得甩到他领口上,贴在脖子处,她一双被饿出来的泪蒙杏眸都看得愣圆了。 甜香气味扑鼻而来,她再也受不住诱`惑,圈住他脖子低头就往那饼啄去。 第7章 ··· 周斐之被她低头磕了一下下巴,紧接着,颈项间便传出水渍声和食物咀嚼的声音。 大概是这辈子没遇上这么离谱的事,他眸间紧闪过一丝疑惑,身子被她啄得后退,自然后仰抵在了身后的方案上,单手撑住了案台。 低头便看见一张白皙漂亮的脸蛋,双颊因为咀嚼而一鼓一鼓的,很乖巧地趴在他身上吃饼。 看着身上越掉越多的饼屑,他脸色越来越不好。 正要伸手把她拎起来扔掉,姑娘刚好这个时候吃完了饼,开始把零碎的饼屑一点一点舔干净。 冯高陷入自己的惋嘆中回过神来,想起那个姑娘还躲着,忙往大当家院中跑去。 「大当家!你...」 他身后跟了几人闯入书房来,刚好看见这么一个画面: 一个姑娘吃痛地趴在大当家身上,而大当家则仰倒在地上那堆被他本人抠成碎片的台案上。 第13页 「谁把她放进来的?」 周大当家平时对什么事都很散漫,也少有什么情绪波动,现在这种语气已经算波动较大的了。 冯高立马过来搀扶起姑娘,赵稚抿了抿樱唇,把粘在唇瓣的饼屑舔了进去,摸摸肚子还是瘪的。 刚才台案上摆放着的墨砚翻倒了,墨汁撒了出来,赵稚想了想,蹲下身子去,用白皙水葱似的手指沾了沾墨,在地上写起了一个字:饿。 冯高见姑娘把大当家的地方弄脏,生怕被怪罪,连忙去拉她:「姑娘!不能弄脏地方啊!」 山寨的人都不认识字,周斐之看着满屋的狼藉和自己脖子胸膛处那片湿润的水渍,忍了又忍,握拳道:「冯高,这傢伙饿了,给她准备点吃的再丢出去。」 赵稚在隔壁的西次间得到了一整盘喷香的烧饼,饿了一天一夜的她,如今别说是一盘烧饼,连盘子吞下去也行。 「好吃吧?我那母老虎给烙的,别看她平时兇巴巴,弄这些她可最拿手了。」 冯高见她吃得香得紧,小嘴巴不算快却不停地张合,唇瓣的油光随着她的动作越发惹眼,连纤纤玉指都沾满了油,明明动作算不得太优雅,换作以前在赵同德面前若是吃成这样急铁定是要被骂的,但她就是有让人觉得她吃相秀气的错觉。 打翻桌子的书房有人在清理着,周斐之到澡堂把身子反覆搓洗,尤其是被赵稚舔过的地方。 他一边搓一边不禁回想起当时被舔的触感,越搓就越感觉到一股无处宣洩的暴躁,直至把脖子上的皮搓破。 洗了将近大半个时辰,他终于「哗啦啦」地从浴桶中出来,把脏衣扔了,重新换一套崭新的衣裳。 走到西次间的时候,见那姑娘还低着头专心致志看着手里的饼咀嚼,那认真又享受的模样,不由让他也对那些烧饼生了兴趣。 「姑娘,真是对不住啊,被大当家发现了,这儿就不能待了,吃完这些饼你就要走了。」 冯高坐在赵稚对面看她吃,不时地说上几句话,然后就抱膝蹲在条凳上发愁:山下有人守着肯定去不了啊!要不...他尝试跟他家母老虎商议下?可他不敢哪... 「这饼好吃吗?」周大当家不知何时推门进来了,冯高吓得摔了下来慌忙用袖子擦拭条凳。 周斐之没瞧他,伸出两指夹起一张烧饼往口中,一下子咬掉了半张。 赵稚吃饼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眼定定地看着他又一口吃掉剩下那半张饼。 冯高见大当家居然肯吃烧饼,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过来,高兴道:「对吧?好吃吧?我家婆娘...」 他又在喋喋不休夸起他家婆娘的厨艺,赵稚见周斐之吃完了一张大饼又要伸手进她的盘子去夹,顿时意识到自己动作实在太慢了,于是,她又加快了速度,张启樱嘴大口咬起饼来。 很快周斐之又吃完了第二张饼,开始伸手去夹第三张,赵稚一急,手里那张尚未吃完,立马又伸手进盘里抓了一张,左一口右一口很努力地咬起来。 可她到底是小嘴巴小鼻子的,咀嚼起来又精细,怎么能比得上大男人的速度?没多久等周斐之吃完第三张时她就急得双眼通红,连忙腾出手去抓第三张。 上方的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又往盘里去夹烧饼。 眼看盘里刚才还是满满的烧饼一下子只剩两三张,赵稚急得忙用双臂环住盘子,把烧饼端走了。 周斐之不怀好意地用手摁住她的头,另外一手越过她身子,把盘里仅剩的两张烧饼轻松夹走,一下子送进了口中。 赵稚眼见盘里空了,内心受到的震骇不少,包满饼食把两腮鼓胀起的嘴儿不停颤抖,眼眶越来越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掉出眼泪来。 周斐之瞄准了她手中吃剩的两张半烧饼,趁她不备伸手夺了过来,连有她咬过痕迹的半张也一併吞了下去。 完了,他还用沾满油的手往她毛茸茸的头顶捋了捋,把油全抹在她头上,邪笑一声道:「味道果真不错,谢了。」 说完他就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往外跨去。 冯高一边看着姑娘瘪起嘴,眼泪大颗大颗掉着,一边看着潇洒离去的大当家,一时间犯了难。 「别哭,别哭啊,一会我再端些饼来!」冯高笨拙地哄着她,心里想不明白,大当家平时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吗? 更何况他这人一向爱干净、讲究得很,连别人用手碰过的食物都不肯吃,所以方才在外边他端吃食来时才会先让他吃的。可刚才...他不但吃了,还把人姑娘吃到嘴边的也抢来吃了? 周斐之吃完烧饼感觉胃里舒坦极了,头一回食慾那么好,压根就没想起来自己吃人家口水了。 他随意找了棵大树坐上去,打算在树上小憩片刻研究下秘籍再进山洞,翻开书扉思绪没第一时间收聚回来,而是回想起他辞掉十阎殿的那个早上,在国公府门前遇到那对脏兮兮满身血污的父女。 那女孩一脸吓人的妆容,虽说是皇上给敲定的婚事,但他却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过。五年前曾两次去找赵同德,那时候她都正好没在赵同德身边,所以也没能瞧见。 不过那天他看赵同德哄那女孩的样子,又想起刚才在西次间长得精緻漂亮的傢伙。 他突发奇想起来,不知道哄人是什么感觉?被一个漂亮的小东西喊爹又是什么感觉? 第14页 第8章 ··· 「姑娘,你躲在我身后,一会我进去拿烧饼,你看我进去后就立马躲进柴房,这些日子就委屈你躲那了。」 冯高放低声量,小心翼翼地同身后的赵稚道。 赵稚一听立马会意,这个她熟!不就是伪装躲藏嘛,小时候她在爹爹的指导下伪装过尸体、草垛、山道边突出的怪石,连狐狸都伪装过,爹爹的黄皮书匣里常备着一张狐狸皮,一到有需要的时候便让她披着装成狐狸跳进树林。 至于柴房里嘛...冯高把柴房门轻轻带上,屋里立马漆暗下来,赵稚看着满屋的木柴,想了想,往角落柴枝的方向走去。 「见着我这么慌慌张张的,该不是带女人回家吧??你快说!」 冯高把烧饼裹在怀里,那么高大一个汉子,在厨房的门槛前杵着被媳妇给唬得低下了头。 去厨房拿食物本可以大大方方地去拿,只要说寨里的兄弟还想尝尝媳妇的手艺,说一番恭维的话,又或者是给大当家拿去的都行,可他偏偏闹心虚,进去的时候瞻前顾后,这便落了高氏的怀疑。 「我就听隔壁九儿的媳妇说,今天寨里来了贼人挟持个貌美姑娘上山,那姑娘细皮嫩肉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抬,大当家都要将她轰下去,但是有些人见姑娘貌美,竭力请求大当家留下人,难不成这里头也有你??」 高氏一见冯高这头颅越垂越低,眼皮眨得快抽搐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挥着漏勺就精准无比地避开他要害处专往皮薄骨多的地方揍起来。 夫妇二人一时间在院里「比试」起武功来,震得庭院半青不黄的树叶簌簌地落,树上鸦雀吓得慌忙逃离,地上一地儿树叶和鸟雀毛。 冯高不是不够媳妇打,只是一味避让着,压根不敢出手,最后那一记裹满面粉的漏勺砸到他肋骨上,发出巨响,他「嗷」一声痛唿出来,连身上藏着的几块烧饼都掉了出来,沾满了泥土。 高氏一看,当场就飙了:「还说没有藏女人!没藏女人你偷藏食物做什么!」 冯高想解释说拿去给兄弟们吃,但拿去给兄弟有必要行迹如此鬼祟吗,高氏显然是不相信的。 夫妇二人吵着吵着,高氏便挥着铁勺要去找人,冯高可急坏了,等高氏走到屋后红枫树前用土坯搭建的小柴房前时,冯高的反应愈加激烈,忙推着她走:「没有藏人!真的没有...」 「没有你冒那么大汗做什么?手都抖起来了还说不是,我不信!」 高氏泼辣地往他脸皮上掌颳了一巴推开,锵一声踢开柴房门。 「狐狸精...」 高氏把门踢开后,擎着铁勺子进里环视了一圈,发现里头并没藏人,接着她又将外头的木柴一捆捆翻了翻,也知道不可能藏人,因为这里一眼就能看完了,并无什么藏人的好地方。 随后她转身看见了身后那堆放茅草的地方。 冯高心里一惊,下意识想挡着她,把她往外拉,可她的铁勺已经往草堆里砸着了! 「狐狸精!专勾人男人的狐狸精!看老娘不打死你!」 高氏一边骂一边砸,一时间,屋里的茅草在逼仄的空气中纷扬开来。 「别打!你要打死人了!」冯高一个着急,把他家婆娘单手抱了起来圈在身侧,另一手紧张地去扒拉茅草。 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看上去年纪还相当小,若然熬不过他家婆娘那几勺,被打昏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翻遍了茅草都没有发现有人,身旁那婆娘就哭嚎了起来。 「好哇!好哇!试出你来了!这草堆我一按下去就知道没人了,打那几下不过是唬你的!这么紧张还说不是藏人!你...你...」 那凶婆娘平时那么凶那么霸道,现在竟然哭了起来,然后那小姑娘也不知所踪了,冯高这糙汉子这会儿又挠头又顿足的,不知道是哄婆娘好还是去找小姑娘好。 「大当家!大当家不好了!那姑娘不见了!」 冯高把一整个寨子都找遍了,依旧找不到赵稚,最后只好来请求周大当家。 彼时周斐之正斜靠在一棵大半叶子变红了的枫树上,屈起一条长腿恣意地看秘籍,经他大惊小唿一趟也只是不悦地掀起眼皮,缓缓地收起了书籍。 「吵什么,不是让你带走吗,小傢伙又没长翅膀,你一个大男人还看不住了好意思来我这里嚷嚷。」 「大当家!不是....刚才我带她回去,想让她在我院里躲几天再带她下山,结果就...结果就被我家婆娘发现,然后...然后她就不见...不见了!寨里都找遍了!」 冯高因为着急,话也说得不清不楚,周斐之听着费解,便「簌」地从树冠上落下,带落了几片红叶。 「哪儿不见的?你先带我去原来的地方找。」 赵稚此时饿极了,柴房里又漏风,木柴间不时有风透入,冷得她咬紧了牙关才勉力不让自己颤抖。 爹爹以前说过,以后在伪装的过程中,绝不能发出声音和动静,直到有人对她说「游戏结束了,出来吧」她才能出来。 十岁那年她没有听话,爹爹没回来跟她说「结束了」她就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而擅自走出去,结果遇上一个吓人的哥哥,上回在花轿上伪装尸体时也因为月饼快掉而擅自动了,害得爹爹差点被人发现。 现在哪怕她还能忍,就咬牙切齿忍下去,直到有人对她说「游戏结束了」。所以,刚才冯高和高氏进来那下,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她竟然还能沉得住气继续演,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她还在柴房里。 第15页 「大当家,就是在这里,刚才我就把她藏这里来了。」 冯高把周斐之带到自己屋后的小柴房门前,高氏已经低着头在一旁侍立了。 「大当家...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大当家的人,我是误会这死鬼招惹莺莺燕燕了,所以才会...」高氏在旁小声地解释着。 冯高站在周大当家身旁,凑近耳朵艰难道:「大当家,求求你认下来吧,不然小翠她今天非砍了我不可...」 周斐之挑开薄眼皮冷冷地睨他一眼,伸手将他拨开,走到柴房前,看了黑煳煳的木门一眼,轻蹙眉头只用鞋尖轻轻把门顶开。 屋内的赵稚听见有动静,立马又圈紧膝盖屏息了起来。 只是,凭藉周斐之的武艺,即便她努力屏息了,还是能感觉到些微漏息。 「出来吧。」 周斐之环着手,好整以暇道。 赵稚几乎把下唇咬破才勉强让自己不发抖,此时距离冯高将她带进柴房来躲避已过去差不多一个时辰,秋天日头渐短,天色很快暗下来,赵稚身体也僵硬得很,又累又饿的,有些受不了了。 「还不出来呀,在玩吗?」 周斐之突然想起那姑娘年岁尚幼,大约跟那天花轿抬来他府门前的「未婚妻」年龄相仿,甚至还要小一些,眸间还有抹相似的稚气未脱之色,于是开玩笑道:「怎么了,在玩捉迷藏吗?游戏结束了,出来吧。」 赵稚听到这句「游戏结束」后,如释重负,浑身松垮下来,很惯性地从一堆伪装物中钻出来。 冯高和高氏都看呆了。 原来小姑娘刚才一直都在,她是故意用地上的灰把自己通身抹了一遍黑,然后把最大那堆木材解了,自己钻进里头一滚、一扎,竟完好无破绽地伪装成一捆「木柴」,刚才任冯高和高氏两人都没能发现她在哪。 赵稚身上的衣裳都被尖刺刺破了,簌簌地漏风,冷得她抱臂缩在那里。 周斐之看见一个浑身上下乌黑脏兮,只露一双无辜大眼在外的姑娘,心里顿时炸毛起来,很想二话不说就退出这个柴房。 冯高展臂把他挡了回来,哀求道:「大当家...」 周斐之垂眸,见他满是油污面粉的双臂碰到他了,拧眉后退一步,更加不悦起来。 冯高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脏污惹大当家不喜了,连忙退到一旁拍打起衣裳来,屋里扬起了尘灰。 身后的赵稚突然喷嚏一声,将脸上的土灰喷到他衣摆,周斐之低头看了一会,反倒冷静下来,深吸口冷气后,又换作轻狂的态度道: 「喊声爹来听听,若是喊得好听,就留你几日。」 冯高:「......」 赵稚懵了起来,冯高刚想说不可能她都不会说话,那方周斐之已经火速将身上被她尘灰玷污的殷红披风脱了下来,裹回在了她身上。 衣袍还残余着他身上的体温,裹起来特别暖和,赵稚一下子就感觉四肢关节软化了,同时,还有一股清淡的,爹爹身上所没有的年轻男子气息,有点儿像干燥的松木香。 周斐之隔着衣袍往她身上的穴道点了一顿,点完过后才缓道:「这哑穴下得有些复杂,普通人轻易瞧不出来,现在好了。」 冯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现在明白了,原来这姑娘并非是个哑巴,而是来的时候因为某种缘由被点了穴呀。 「姑娘,你叫啊,虽然为难,但叫了就能留下!你快叫啊!」 冯高虽然也不大认同他家大当家明明年纪不大,却要一个小不了他几岁的姑娘喊他爹的想法,但只要喊了这姑娘便不用寄宿在他家,他家婆娘就不会跟他闹了。 「快叫啊,叫了他以后就能带你回家去呀...」冯高看着一脸迷茫的小姑娘,又焦急地小声喊了句。 赵稚听到可以带她回家,立马抬头看了面前这个年轻男子一眼。 他该认出她来了吧?她就是那个被他拒之门外的未婚妻呀,她记得周家太爷爷跟她商量好,让她当周家哥哥的老祖宗,他就要尊称她为太奶奶或者老祖宗的,但是周家这位哥哥脾气差,太爷爷让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计较的呀。 所以,称唿这些都是小事,他自尊心高不肯认她当祖宗,那就暂时不认了呗,至于让她反过来喊他爹,嗯...这应该就是爹爹以前教她的,有些性子不好的人,通常喜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不高兴喊她祖宗了呗,便要反过来让她喊爹了。 他性子不好,幸亏她性子好呀。 赵稚这么一想,便启唇又怯又软地喊了声:「爹爹——」 周斐之本是顽劣逗她的,并没想过这个怕生的姑娘真的会喊,如今听她又软又糯喊了声,如同一片又湿又滑的羽毛拂过心间,他转身踏出柴房的脚失力,险些扎进门外一个泥潭上。 他不喜地拧紧了眉头,身后又传来一声迟疑的、带着小小失落的一声:「爹...」 「欸,好闺女。」 赵稚垂着头,以为他要走掉不理她了,谁知男子突然大步转身,朝她露齿一笑,露出一颗尖锐的泛着寒光的虎牙。 然后,他隔着殷红披风俯身将她高高扛起,抱上一同离去。 第9章 ··· 赵稚被人单手半扛着大步离开冯高家的院子,瞅见那几个孤零零躺在泥地的烧饼时,肚子一阵轰鸣,她舔了舔唇忍住了。 第16页 周斐之环过手将她换过另一侧抱着,尽量隔着披风不碰到她,眼神半戏嚯半逗弄道:「饿了?刚才那一大盘烧饼没吃够?那让爹给你找吃的?」 赵稚心想,那一大盘烧饼明明都进他肚子了。 虽然心里是那么想,但她可不敢那么说,况且他是个砍人脑袋如剁豆腐的人,自幼她一想起日后要嫁他夜里就会哭醒,如今被他抱在怀里她身体里每一寸皮肤更是紧绷的。 她又轻又缓地摇了摇头。 周斐之睨她一眼,唇角轻抿没有说话,紧着大步抱她离开了。 赵稚再次回到那个院落时,才有闲工夫仔细打量起这里来。 那是一个不算大,但也不小的徽式三进院落。说它不大自然是与国公府最小的院落相比,着实算不上是大,但说小那也算不上,比起赵稚幼时流露过的书斋和商户人家的后院比,也已经算得上是住得最惬意的大小。 进入垂花门后的第二进西边的厢房便是刚才冯高让她躲藏的书房,如今周斐之干脆把她安置在那个书房里。 「里间有铺置好的床榻,今晚不必睡柜里。」 他似是有意嘲她道。 赵稚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一切她觉得对她有危险的人物面前,她惯会显得格外听话和逢迎。 「次间有烧好的水,我让小钊给你放好水了,一会你洗干净了才能入里间,身上的衣物都烧掉,太脏了。」 周斐之抱着她放下的时候,已经把手擦了不下十遍了。 擦完了手他才把一瓶药拿出来,放到她面前,「一会洗干净后自己上药。」 赵稚有些后知后觉地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右脚脚踝处被木柴的尖刺刺伤了,刚才光顾着害怕和防备,压根就忽略了脚部的痛觉。 这么说来,他是因为知道她受伤,这才用披风裹着她抱回来的? 赵稚点头站起,刚想走去次间,后知后觉发现似乎刚才蜷缩身子藏进去的时候扭到脚踝了,现在除了外头有刮伤外,内里也锥心锥心地疼。 周斐之仿佛早就料到她一样,一直抱臂站在一旁,见她一瘸一瘸地拖着伤腿走,终是沉声叫住了她: 「站住!」 赵稚吓得身子又僵住,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活像一只遇上危险避无可避半蹲伏状的鸡崽一样。 他大步迈近,又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尘灰,「这我才刚换的衣裳,记得不?这次别把头往我身上靠。」 说着,他又褪下一件被她一路上用脸蹭脏的外衣,用其像粽子一样裹好赵稚,再次把她抱起往西次间去。 其实赵稚想解释说自己刚才只是害怕会摔,因为他只用一只手抱她,所以才会拼命挤往他身上的,她其实也不是太想靠近一个危险的人。 这次周斐之依旧用单手抱起她,她想说让他抱稳一些,抬头一看他那张稜角分明的脸,又有些生怯不敢说话,只得继续低头小心些不碰到他衣裳,又得让自己身体稳住。 他的步子虽然又急又稳,但路过几道屏风,他因为懒得多走几步绕开那些屏风,就在掌下运功带动掌风使那些屏风旋转起来,他一路无碍地往前走,走过之后屏风刚好旋转归位尔后定下,位置依旧,并无半寸挪位。 他周斐之是向来狂妄惯了的,遇人让人给他让路,遇物让物给让路,遇鬼让不了路他就提刀给灭了。 可那个缩在他怀中的赵稚则吓坏了,在那些屏风旋过来快兜脸扇到她时,她双手下意识就找支撑物拽紧,黑乎乎的脸蛋也往里一缩,差点整个脑袋往里钻。 所以等周斐之抱着她来到浴房,将她放到浴桶旁,他低头又发现自己的衣裳沾了厚厚一层灰。 他:「......」 赵稚有些委屈巴巴,终于小声道:「那个...我怕会打到我们...」 周斐之无言,又不能同个没见识的小姑娘一般见识,只得淡淡道:「算了,洗好叫我,我在外边。」说完他就出去了。 赵稚洗干净后,本想不麻烦他自己走回去,大概是外边的人听到声音,她还没走几步他就门也不敲径直推门进来了。 赵稚自然不敢说什么。 他不知何时又更换了一身衣裳,身上还若隐若现传来皂角的香气。他二话不说依旧单手半扛起她,她就像一只乖极了的小动物任由他抱着。 这回他没有再运用掌风扇开那些屏风,而是耐着性子绕过每一座屏风,抵达她卧房内间时,还顺手把她外间的伤药捎来了。 「你先擦药,擦完去外间等着。」 他撂下话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就大步出去了。 没过多久冯高就来敲门了。 「姑娘,我来给你送烧饼的!」 赵稚一听眼睛亮了亮,忙应声。 冯高因为得了大当家的话,知道她脚不方便,就自个开门托着烧饼进来了。 赵稚这时顾不得痛,已经架着周斐之给她备的木拐杖出来了。 「哎!姑娘你!慢点,小心啊!」冯高慌得连烧饼都没来得及搁下就跑到她旁边来扶,省得她又摔伤。 「大当家说他还想吃烧饼,所以差人喊我去备,他见了又说饼太多了,恐怕吃不完,让我端来姑娘这里,他一会来同姑娘分着吃。」 赵稚看见烙得焦黄薄脆的烧饼腹中更是饿了,刚才只吃了小半个烧饼就被夺走了,现在肚子里压根没饱。 第17页 不过她听冯高说他会跟她分着吃,便乖巧地端坐在被重新修好的方案旁等待。 离开家人后她沉浸在忧伤中,就连国公府里的精緻糕点都不能打动她,唯独是在这山寨上高氏做的梅花香饼和烧饼滋味甚好,吃下去后能暂时忘怀离别的伤情。 她一直忍耐着,虽然在等待的中途有好几次忍不住伸手去抓烧饼,但一想到周斐之还没来,就又把手放下。 好不容易等到槅扇门被人推开,她连日来难得脸上漾出一丝笑。 周斐之看见小姑娘正儿八经端坐方案旁的样子,勾了勾唇角,大步过去挑亮了案上的油烛。 「药抹好了?」他先是询问她的伤。 赵稚用力地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早些吃完夜宵早些歇息吧。」他这话一出,小姑娘眸中亮光闪烁,更加用力地点点头,随即十分虔诚地双手抓起一张烧饼,递到了他面前。 周斐之觉得她有趣极了,单手接过她递来的烧饼,两三口吃掉了大半。 赵稚心想下一张该自己吃了,于是眼神往这堆垒得高高的烧饼上挑拣着,眼尖地发现位于右旁有一块被盖在下方的烧饼最大,可赵同德曾告诫过她,在食盘里挑拣食物是非常不庄重的行为。 于是她收敛起眼神,非常自然地从靠近自己的那头拈起那块最大的烧饼的一角。轻轻往外一带,状若不知情地掀出被盖在下方的烧饼。 她满脸诧异地看了周斐之一眼后收回,仿佛在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掀出最里的烧饼,就在她低头准备小口啃食的时候,一只修长的大手伸了过来,抓走她手里的烧饼。 「谢谢。」 他忍下眸里一抹笑意,脸上故作认真。 赵稚愣了一下就看见手里空了,有些遗憾没有吃到最大的那张,但她很快又得体地朝他一笑,开始去寻第二大的烧饼。 随后周斐之又如法炮制,装作不知情从她手里夺去烧饼。 一张又一张,看着她的脑袋一点点耷拉,终于,在盘里剩下最后两块烧饼时,周斐之站起离开座位。 「我吃不下了,剩下两块你吃了吧,吃完早些歇息。」 说完他往外走出几步后,又转身回来,撑着桌角俯下身子看她,火光摇曳有大片的阴影笼着她。 赵稚被人如此笼罩着有些不适应,双手搭在膝盖悄悄挪着身子后移。 光影中只能看得见上方他浓密的长睫带动金光在闪逸着,他终于笑出了声。 「喂,小傢伙,这几天可不能白白收留你在这里,这样吧,这几日你都来陪我用膳,充当这几日住在我这的酬劳吧。」 赵稚很想说不要,但是她爹又跟她说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话她可是花了大功夫理解透了的。 于是她愁眉苦脸地点点头。 翌日晨起,冯高又来敲门了,这次他捎来的是梅花香饼。 「大当家说这饼掉屑,不好搁他那儿弄脏,让我端来姑娘这儿用膳。」 赵稚这会儿有经验了,等冯高走后,她悄悄环顾四周,又缓又稳地将几个梅花酥饼塞进了袖中。 周斐之晨练过后一身大汗,惯例会先沐浴更衣再用早膳,汗倒不是要紧的,最主要是他厌恶练武时砂石泥土往他身上沾。 他身上带着清晨雨露一般的清冽气息进门,一推门就见个衣着粉嫩的姑娘乖乖顺顺坐在那儿,他满意极了,面上不动声息走进来。 「吃了吗?」他捏起赵稚递给他的饼映着窗外阳光看,散漫道。 赵稚垂着脸谨慎地摇摇头。 「说话。不是给你解穴了吗?」周斐之把饼搁下,看着她。 「...没有。」这回赵稚依旧垂着脸小小声应。 周斐之挑眉盯着她看了好久,久得赵稚不知道他在干啥,微挑起一点眼皮看他,然后就见他轻扬起一点嘴角笑,又露出他那颗在秋日入窗阳光下,微泛寒光的虎牙。 「哈哈哈...」周斐之看见姑娘又像只鹌鹑似的吓得缩回去,大眼睛一眨一眨又不得不调整唿吸面对他,心里像被一只又软又萌的小动物给逗乐了,一把伸手过来胡乱揉着姑娘的头髮。 「下回饿了自己先吃,不必等我知道吗?」他含笑道。 赵稚垂着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鼓了鼓双腮。 哼,抢她两次烧饼,每次都是嘴上说着让她吃,哪次不是逗她玩的?真以为她还相信吗? 爹爹果真说得没错,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那是她爹在她六岁那年差点被个胖子的糖葫芦给诱走时说的。 她摇了摇头,将一整盘糕饼都挪到他面前。 「不吃?」他挑眉问。 「...不吃。」她垂着头小声道。 周斐之食如嚼蜡般吃完一大盘,直到剩下最后两个,想让她吃,结果小姑娘很执拗地将饼推给他,然后一声不吭笑容满面进内间了。 第10章 ··· 中午周斐之来的时候,盘里那两个梅花香饼依旧在,他蹙了蹙眉。 午膳是一个个外表煎得金黄,内里酿了烧肉馅儿的笼饼,把酥脆的外皮掰开,内里立马溢出鲜嫩多汁的馅料,大口咬下去都是浓郁的肉香。 可那小姑娘依旧推拒着不肯吃。 「你真不吃?」周斐之掐着盘里最后一个笼饼,慢慢移到她眼前,等捕获了她的眼光后又再次收回来。 第18页 赵稚也很争气地坐正身子,使劲儿摇了摇头。 「不吃。」 周斐之皱了皱眉,大口咬住最后一个笼饼,「好,很好。」 只是这时候嘴里吃着总感觉少了些滋味。 「既然不吃笼饼,把这梅花饼吃了吧。」他又把早上剩下的两个饼推到她面前。 「...我不吃,要去歇息了。」赵稚吞着咽沫,心里着急着去内间。 周斐之决定要给不听话不好好吃饭的小孩一些教训,他两口将盘里的梅花香饼吃完,把空盘子留在她这里,大步离开了。 离开时他摸摸自己的胃,只感觉撑得慌,得稍微运动消消食。 赵稚目送他出了房间,舒一口气,急忙进里间,小心翼翼把袖中藏着,用油纸包裹的三个笼饼打开,浓浓的酱肉混合酥饼的焦香,这味儿简直太治癒了!能暂时抚慰她思念故乡的愁思。 周斐之本来要继续进山洞闭关修练的,但是功夫练到一半被人拉出来,想要继续练下去就得先找回状态重新再来。 虽说不着急再次进山洞,但先前他看什么都如同看一粒沙子般无趣,自然为方便早些闭关进山洞了,但现在不一样。 他找到了一件能够引起自己兴趣的事情,这比他漫无目的追求武功极限要有意思些。 只是武功依然要修练,但可以等小姑娘下山回去后再练。 而在等待再次闭关的空余时间里,他就可以把上次在修练过程中无法突破的难点揪出来好好研究,顺便舒张一下腿脚。 于是,他以看寨内兄弟们武艺是否有进益为名,召集了寨内三千多人前来比武,这次连先前外出押货的人都回来了,正好他能松动拳腿,也好消食消食。 但是,大家可犯难了。 起先是两个人同时上场前后袭击,结果周斐之站在原处压根没动,单手负背,只使一手及时在对方出手前揪紧对方武器,将人给往前带了过来,一併砸落到身后那人的铁拳上。 不堪一击。 紧接着三五个人同时冲过来,周大当家冷冷地挑起薄眼皮,脚尖挑起石块往前一扫,手上半点尘土不沾,就把一群人轰下台去了。 再接着又上去七八个人,最后干脆十几二十人一起上,没多久近大半的人都已经轮流上场被大当家打得气喘吁吁下台去,终于听得周大当家一句:「好了,今天到此为止,你们最近偷懒,武功似乎没多大进步呀。」 周斐之望着漫天的晚霞,一下午和寨里将近过半的人比试完,才出一身汗,把中午吃下去的东西消掉了。 他想着那傢伙两顿饭没吃,该饿坏了,这回晚膳等他过去,不剩一个光碟子才怪。 这么想着,他又忍不住想起那张瓷玉般的小脸又着急吃得又秀气的样子,精緻有趣得紧。 于是,满操练场的土匪们看着台上他家大当家似乎半扬起的唇角弧度,都像发现了什么惊世秘密似的愣住了。 等大当家走后,他们才怔怔回过神来讨论: 「刚...刚才大当家是不是对我笑了?」 旁边的用棍敲了他脑袋一下,「想得倒美!」 「大当家是在对我笑!定然是觉得我武功厉害了,不枉我日夜勤练。」 「可别说,大当家竟然会笑?他笑起来模样倒是没那么可怕了,比京城的头牌姑娘都美啊!」 「找死你们!大当家什么人?敢拿他与头牌姑娘比,还敢肖想?活腻了吧!」 冯高浑身虬结的肌肉,挥着一柄三尖两刃戟,好不容易才将逐渐沸腾起来的议论消停下去。 这回周斐之可能心中有所念着,竟然连衣裳都没换就赶去姑娘的屋里用晚膳。 推门进来的时候,小姑娘依旧如平常一样听话乖顺地端坐在食盘旁。 今天的晚膳是吃汤饼。 熬得骨髓白花花漂浮在表面的牛骨汤,撒了胡椒,盘上是一张张洒了芝麻烤的面片。 只要把面片掰成小块泡进胡椒牛骨汤,再撒几颗葱花,就能飘出浓郁层次丰富的香味。 虽然饼泡着吃不错,但干着吃也酥香得很。赵稚已经在他进来前偷偷藏起几张面片藏进袖中,再把空出的盘中用掰碎的面片填补,这样就天衣无缝了。 「你还不吃吗?」周斐之看见一桌没动过的吃食,看着身旁那个有些耿直实诚的小姑娘,心里莫名升起丝不悦,面前的食物也失去了吃的兴致了。 赵稚虽然午膳吃了三个笼饼饱了,但这会儿闻到香气扑鼻的牛骨汤和汤饼的气味,肚子止不住又饿了,按紧的肚子「咕噜噜」一阵鸣叫。 「饿了就得吃饭,小孩子家家的,挑食可不行!」周斐之像个长辈一般,一边不喜地训斥她,一边给她掰碎了面片泡进汤里,移到了她面前。 因为周斐之懒得动和嫌弃食物残渣沾手,之前几次都是赵稚亲自将饼递到他面前,他才闲散地伸出两指掐着吃的。 这会儿他倒不嫌了,还殷勤地帮她泡好了面饼。 只是赵稚人小性子也执拗得很,一心认定了他是逗趣她的,就死活不肯再在他面前碰食物。 她谨慎地摇了摇头:「我不吃。」 「不吃那你要吃什么?爹替你寻来。」周斐之眉间皱褶越折越深,不高兴的同时也不忘自称是她爹来压她。 赵稚其实很不高兴旁人充当她爹,娘亲可以有三位,可她爹爹却只能有一位! 第19页 于是,她生气的同时,因为不敢跟个可怕的人硬碰,只能小意周旋着。 「我想吃西瓜云片糕。」 这时节霜降都快到了,上哪寻西瓜这种夏天才盛产的玩意? 所以赵稚最后又有些怂地补了句:「就是想想而已...没有,我便不吃...」 看不出周斐之面上是什么表情,最后他连晚膳都没用就出去了。 · 「去把冯高喊来。」 周斐之嘱咐院里打点的小钊去喊冯二当家。 虽说冯高也是炎寨里坐稳二把手的人物,但大多数时候,也是兼供大当家差遣二话不用说的忠僕。 「嫂夫人会做西瓜云片糕吗?」 冯高以为大当家这么晚喊他来会是什么要紧事,不料却是问这个。 「云片糕她会,只是...这种时候可找不着西瓜啊。」冯高挠了挠头。 「我在京城时曾听闻有经营石矿为生的曹家,曹家家主酷爱西瓜,所以即便在严冬,通往京师的驿站附近也要他曹家从南方运输储存西瓜的冰库。」 「你点几个人来,随我去。」 周斐之一副轻松的口吻道。 冯高睁圆了眼睛:「可...可是大当家不是要闭关了,怎么突然要离开山寨呢?」 「赤岭山这里距离最近的驿站便在丰州,骑行过去,以我的速度两个时辰就能来回,到时候辛苦你家夫人在家候着,替我做云片糕。」 周斐之自顾自说完,就往马库里牵马去了。 在大靖,马匹是军需物资,而且饲养马匹耗资巨大,普通人家是难以养活的。因为周斐之他娘生前的身份关系,才有幸让寨子里饲养了小批战马。 此时已入夜,到丰州驿站劫西瓜一事大当家不宜带太多人,如今山下埋伏的那群人仍未离开,冯高未能探清楚埋伏的人数,生怕那些人会伤害大当家,也怕大当家离开山寨被那群人得知后会伺机攻击山寨,于是,只好把山寨布防严谨后,自己跟着大当家一同前往。 出发前周斐之于马前盯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去守山寨,派赵红勐虎四兄弟随我前往。」 冯高一愣:「赵红勐虎他们几人武功不好,大当家找他们去?」他原本以为大当家虽然只是劫西瓜,但至少也得带上十几号人,没想到只四人。 「我要武功高的做什么?你一个人抱得来四个人抱的西瓜吗?」 说完这句,周大当家便策马下山了。 冯高又犯煳涂了,原来...大当家不过是带人去给他抱西瓜呀... 山下大约潜伏了三百多人,周斐之来到山脚下一闻气息大约就猜到了。 冯高所说的那些人便是来抓小姑娘回去的,只是他觉得三百多人就为了抓个小姑娘,未免也有些劳师动众了。不过若说姑娘的娘亲先前得罪的是权贵,那么权贵派出几百人来抓人也不是不合理。 他无意去管别人的闲事,上回祝留山那傢伙趁着炎寨防守薄弱闯进来伤了他不少人,不过现如今以炎寨的防守,山下区区几百号人即便炎寨没有他在也不怕。 于是他也无意去理会那些人,待路旁四面八方的弓箭朝他射来,他随手抓来一支箭硬是朝前破开一道气流,使得两旁埋伏的弓箭手被弹开撞击在山岩上,然后驾马跃了过去。 「是...是十阎殿的武功招式...」 有人看出来了,「莫不是人又重新被十阎殿的人保护起来了吧?快!快回去禀告娘娘!不必找了!赵公公同那姑娘必定是在这山上!」 周斐之单手托着盘云片糕回来时,赵稚已经吃饱喝足躺下睡了。 案上的面片依然没动,她只是在他离开后舀了一小碗牛肉汤,就着袖子里藏的面片吃。 赵稚揉着眼睛穿好衣裳拄拐出来,周斐之已经将手里那盘刚做好还热乎的糕点搁下了。 「吶,你要的西瓜云片糕,」烛火下能清晰看见他头髮上沾了一块泥土,单薄的衣袍已叫他的汗水湿透了,贴在胸膛间。 他似乎也渴极了似的,单手提起案上早已放凉的牛肉汤,大口大口灌了进去,灌完后也顾不得汤液弄湿他的衣裳,轻轻用袖角一擦唇角,微喘道:「小屁孩,饭不好好吃,专挑食!」 说完他还拽不拉几地朝她瞪了一眼,「还不过来吃糕?」 赵稚这下子是被他吓住了,只好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他递来的糕,小口秀气地吃起来。不过可别说,这云片糕的味道实在好极了,她能吃下一整盘呢。 周斐之见她饿了一整天终于肯吃东西,也胃口大开地掰面片泡进冷掉的汤里,大口大口陪她用起了晚膳。 嗯,味道棒极了。 第11章 ··· 曹家设在丰州驿站的冰库昨夜遭人洗劫了。 曹家主一接到驿站送来的消息后,以为是私藏在冰库旁边的乌石被盗,立马将此事禀告给国舅爷。 国舅郭国富一听是丰州驿站,吓了大跳。 前脚昨晚深夜宫中有来人告知他,赵公公和那姑娘可能已经被十阎殿的人快一步找到,在赤岭山驻扎起来,后脚曹家家主便来告知他距离赤岭山不远私藏的乌石被盗了。 这不禁让郭国富意识到,之前十阎殿有传闻殿主离任的事情兴许不实,更有可能是那位殿主在故弄玄虚设计什么圈套。 倘若十阎殿的那位真的离任了,十阎殿犹如一盘散沙,是不可能做出这些看似已经有了全盘计划的事情来的。 第20页 于是,他立马又将派出去的队伍召回来嘱咐:「先将人马驻扎在赤岭山十里开外,切勿打草惊蛇,先观望!」 · 赵稚这几顿吃得有些得意忘形了,没有赵同德在旁约束,周斐之也不故意逗她了,还每顿都让高氏给她做云片糕。 反正西瓜他抱回来不少,还在山寨筑了个冰库存着,她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于是,赵稚吃到吐了,还腹痛起来。 山寨里刘同他爹刘天青早年是当大夫的,因为连年大旱路上饿殍遍野,刘同他爹不忍将身家全部捐赠,到最后自己也活不下去被周斐之他姥爷救下后从此便留在炎寨。 刘天青来到大当家院里时,周斐之已经候在赵稚门外等着,脸上像被人欠了万两银子一样臭。 「大...大当家。」刘天青因为年事已高,已经许久没有在寨里走动了,而是常年守在自己的小院里侍弄草药,这位年轻的大当家他见的面不是很多。 「大当家生得一表人才,容貌如此出色是随了死去的姑奶奶啊。」 刘天青感嘆道。在寨里不缺虎背熊腰粗壮的汉子,但如周大当家这种长相出众,身材挺拔肌理匀称,不会显得过于强壮,言行举止间又带了种高门子弟间自带风流感觉的,大概世间难找出第二人。 「生病的姑娘是大当家的夫人吧?老朽便在这帘外把脉吧。」刘天青走到内间帘帐处便拱手停下来。 「不是我夫人。」周斐之回答得直接。 「我闺女,新收的。」他语气冷傲地指了指自己。 刘天青茫然地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颇为费解。 冯高把高氏叫去帮忙照看小姑娘,高氏帮赵稚圈好号脉的绳子后,便一脸愧疚地退出来。 「大当家,对不起,若我知道云片糕是吱吱姑娘吃的,便会把枣汤一块熬了。姑娘家这时节不能吃那么多寒凉物。」 周斐之此时只留意到高氏话里的一点。 他蹙了蹙单边的眉头:「吱...吱吱?」 高氏抬起头:「大当家不知道吗?姑娘名叫吱吱。」 周斐之这时才恍然,自己这个当人挂名爹的似乎真的太粗心了,连闺女的名字也没想起来要问,现在不舒服了也不知道。 他更加皱紧了眉,很严肃道:「姑娘家不能吃太多寒凉食物吗?哪些东西是寒凉物呢?除此以外,还有哪些需要注意的?」 高氏没想到大当家会问这些,愣了一下后,开始数起来,「这当姑娘的呀,要注意...」 刘天青给赵稚开完药单交给院里的小钊后,便走了。 周斐之则一直在外间认真听高氏说完,才放她走。 赵稚独自在里间躺着,躺着躺着就掉下眼泪来,大概人不舒服的时候都格外脆弱吧。 她抱着一个瓷枕充当她的小木马。 她已经离开爹娘多久了?爹爹离开前,可是花了大力气叮嘱她一定要留在国公府的呀。可她现在,早已经不知道离开国公府多远了... 一想到自己无法履行爹爹的嘱咐,赵稚就伤心起来。 「怎么样,你还疼吗?」 就在她难过之时,内间的帘帐又被人掀开了,她呆了好久才收住眼泪,缓缓地将其擦掉。 周斐之环起双臂,一副即将要说教的模样走进来。 「我就说嘛,你这死孩子,挑食都没什么好下场,你...」 「我想回家...」 赵稚挑起泪眼大胆地直迎他。 周斐之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回家?你家在哪?」他蹙起眉头问。 赵稚认真地想了想,回忆了一下在国公府里,他的院子和她院子相隔的距离。 「应该是离你家不远,反正我一定要回去。你能带我回去吗?」 她泪眼婆娑道。 「你才认了爹啊,就想着回去了?」周斐之又移近一步,压逼在她面前。 他似乎也想不起来,起初他逗她玩,让她喊爹,不过是在国公府门前见过赵同德为了闺女拼命时的模样,他好奇,想尝试下当爹什么感觉而已。 本来就是打算体验几天就让冯高把她带走的。 「算了,养个不听话的死小孩太麻烦了,你以为我愿意?」他眉头直蹙,旋过了身,「山下来了群来歷不明的人,你听冯高的,等过几天这些人散了,他会带你回去的。」 赵稚一听,多嘴地低声问了句:「那你呢?」 「若不是你,你爹我现在已经闭关了,以为我很有空闲带小孩?」 周斐之不善地睨了她一眼,又趁机揉乱她头髮便出去了。 赵稚捧着肚子,摸摸自己被揉乱的头,蜷缩起来,感觉有些乏力。 在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之前,她曾经答应过周家太爷爷,一定要努力学会当别人的「老祖宗」,要替他好好照看周斐之这个他最疼爱的玄孙。 但是现在...她好像反而被他压着,成了他「闺女」了... 要留她在周家,还得给她爹还赌债,赵稚觉得自己亏欠周家太爷爷太多了。所以,他要求她去做的事情,她一定要努力办到才是。 不过赵稚很快就想到了办法。这做人嘛,一定要学会从自己看世界,你看世界是怎么样的,它就是怎么样的。她把周斐之当成孙辈看,那么,他就是她玄孙! 第21页 · 喝过药后,赵稚明显好了许多,肚子也不疼了。 但是这些日子要注意饮食,得顿顿喝粥了。 周斐之不急着进山洞闭关修练,就先拿着秘籍躺树上研读。 从小到大他学习的速度极快,尤其是武学方面的,冯高需要花三年时间细细研究和琢磨才能领略的招式,他只消一个月就练完了。 现在获得的这本古老的秘籍原本是秘术不能传之于世的,在此前一直被皇帝锁于石渠阁,被列为禁书。 周斐之此人没有一切世俗需求,唯独对武功修练有一定盲从的欲望。于是,那些年建立十阎殿替皇帝处决障碍以及保护皇帝要保护的人,便换来了这本秘籍。 只是任他是个武学奇才,在修练这种邪术武功时,还是会有些力不从心,之前闭关在山洞时便有些东西一直领略不到。 此时他在树上一遍又一遍地试行运功,只是,幸好他院子里的树木都没有叶子,不然,树叶被他震光了他依旧没有半点进益。 「难道除了自宫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周斐之收回内力,蹙眉淡淡疑惑。 不错,欲练此邪功必须把情.欲根给断了,可周斐之此人向来狂妄自大惯了,他深信自己定能掌握体内那股正气,不与邪气相冲突,没想到每每邪气升起时,无一例外被体内正气给歼灭了。 这样下去,好像真的练不了。 也不是说他对世俗有什么残余留恋,单纯只是认为,倘若为了练一个邪功把自身给了结清静了,日后要是获得另外一种更厉害的武功,已经自宫过的人不可练的,那他不就亏大了吗? 「一定还有办法。」 他停下来继续翻古籍。 第12章 ··· 翻着翻着,他突然想到了旧时他娘给他讲的一种万能破阵法。 要想破对方的阵法,并且将对方的力量汲为己用,可以在熟透对方的每一环运气方法时,快速将拆解之法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过一遍。 练功的原理也是这样。 「小钊!去把冯高叫来!」 冯高这次一听周大当家的要求立马犯难。 「大当家,我们寨里的兄弟都目不识丁的,别说看书了,能认识自己的大名就很好了。」 「那你不用看,我把文字念出来,你短时间内帮我背熟了,然后顺序反序不停地在我耳边快速诵读。」 冯高表示自己不能。 「那你以前练功是如何记住口诀的?」周斐之显然不耐烦了。 「大当家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需要念口诀的武功,我都学不来,能学会的都是不需要口诀或者只需记简单几个字的...」 冯高一听到大当家让他背书,头上便冒了大把的汗。 「哦,对了,要不大当家找刘同他爹吧,他不是大夫会写字么?大当家你让他去背!」 「对了,山下那群人好像已经撤退了,吱吱姑娘叨扰大当家那么久,我这就带她下山回家去,大当家,我就不打扰你练功了。」 冯高迅速把锅甩给别人,然后寻了个由头赶紧离开。 周斐之及时揪住他腰带,把他勒得往后一退。 「你说山下的人撤了?」 他今日的目光看上去似乎格外凝冷。 「你可查清楚了?一群人在山下埋伏好几天了,如今说撤就撤,你不奇怪?」 冯高被莫名其妙地反问过来,挠了挠头: 「可是...大当家你不是让我专心处理寨里的事情,之前还说吱吱姑娘不过一无足轻重的外人,犯不着花寨里的人力物力帮她去打探险情?我都是在寨里的工作过后,用自己的时间去打探的,这...撤了便是撤了,还要如何查清楚?」 周斐之吸了口气,敛紧的眉头稍稍松弛下来,又恢復了平常的散漫道: 「我那是觉得,送她下山回家的事情不能急,那些人才刚撤,先观望着吧。」 「领命。」冯高拱手,然后又抬头起来道:「大当家,其实我是不急啦,只是你先前说的好像吱吱姑娘打扰到你了,本来你要进山洞闭关修练,为了她深深耽误至今还没进去,所以我才会想尽快把她送走的。」 周斐之低头沉思起来。 「啊,那...我去帮大当家把刘同他爹找来...」冯高生怕自己在这里待下去大当家会逼迫他,急着要脱身。 谁知周大当家倏地豁然开朗道:「不用,我有人选。」 · 赵稚在自己屋里闲来无事练习了一遍又一遍。 她学习周家太爷爷走路的形态、眼神以及动作,现在她的脚有伤同样需要拄拐,就学得更像了。 自她记事以来,为了躲避隔三岔五来寻债的人,她早已经练就了一身伪装的本领。 不管是伪装死物还是活物,她同样拥有经验,而且她爹爹每次都夸她。 那么,当人老祖宗而已,这事她应该信手拈来的。 她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下回见到周斐之时不必太紧张,就是因为太紧张了这样才不像个老祖宗的。 何曾见过周家太爷爷面对一众小辈有瑟缩过? 都是...都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来着? 赵稚绞尽小脑瓜里的脑汁。 喔,像这样... 赵稚学着安国公那样平视着,祥和看人的样子,房间门便在这时候,被毫无预兆推开了。 第22页 周斐之进来,见小姑娘眉间狂抽,脸上僵硬不甚调和的表情,先是愣了一愣,尔后看了看身后的门。 「敲过门的,你没有应。」 他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事实上他每一次都忘记敲门,自小他在山寨上野惯了,在国公府也这般嚣张,到了十阎殿,那儿一切规矩由他来定,自然也如此,就连到了皇上面前,皇上惜才,自然也待他格外宽容。 他可以如此,但赵稚心想自己是他老祖宗啊,小辈的对长辈不能放肆,是爹爹说的。 既然太爷爷让她照看教导他,那她要是不鼓起勇气来,被他一直以她爹自称蔑视下去,她不就完成不了太爷爷的期望了? 「你怎么了?肚子还疼?怎么这副表情?」周斐之见她模样不对劲,正要大步走近伸手摸她额头。 赵稚唿吸越来越急促,小脸憋得通红,说话期期艾艾的: 「我...我...你...先出...出...」 她一字一顿的,话说得非常缓慢。 周斐之忍不住扬起嘴角,把手按在她脑袋上,把她压了一头。 「你要说什么,小乌龟?」 赵稚非常不爽,眼角溢出了星点的泪,最终她还是把话说出口了。 「你先出去...敲了门再进。」尽管声音还是比较小。 周斐之听见了,愣了片瞬,又以拳头抵住唇,肩膀轻微抖动。 赵稚不知道他这是什么反应,直到瞥见他眼底的笑。 「你是在...笑我?」她嗓音软软的,丝毫没有攻击力。 明明她在国公府面对周中驰周中显他们时,还演得好好的,丝毫也不惧,但也不知为啥,一面对他就不行了。 周斐之抵住唇继续闷笑,眼看着姑娘嘴角弧度渐渐耷拉,他才终于用拳敲了敲胸膛,收住了笑。 他轻轻用食指弹了弹她的额角,邪气一笑:「哎哟,这是我家小闺女长大了,懂得要求她爹了吗?」 她正要难过,谁知跟前的人突然转身往外走,关上了门。 听见响亮的「笃笃笃」三声后,门外男子沉磁的声音响起。 「吱吱姑娘,你爹要找你说事,请问你现在希望他进来吗?」 虽然依旧是目中无人的散漫口吻,但至少他肯敲门了,赵稚心想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吸吸鼻子重新露出笑颜,瓮声瓮气地「嗯」了「嗯」。 待重新接见周斐之时,赵稚已经肃整了衣裳,端端正正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 周斐之只是生性桀骜,不服拘束,并不代表他真的半点不懂礼数。 但此刻见赵稚坐在位分高者落座的位置上,也不过是抿唇一笑,大步走来立在了她身侧。 「识字吗?」 周斐之一来就开门见山道。 赵稚未来得及反应,还在想着该如何让他愿意接受一个年龄比他小的人当祖宗,他又开口了: 「山下那群人抓你来了,如今堵在寨门外,逼我把你交出去。」 赵稚迟缓地「啊」了一「啊」,漂亮的杏仁水眸慢慢睁大了。 「放心,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直闯进来,但是,我要进山洞闭关修练了,等我进去后,可就不好说了。」 见小姑娘脸上缓慢升起的一丝愁绪,周斐之接着说道:「不过不用担心,你可以随我进山洞,只是进去以后山洞门可不能随意开启,须得等上长一点的时间才能出去,也就是说,你要回家,可能要晚些时日了。」 周斐之没能如愿看到姑娘展眉,她只是更加郁闷道:「难道...就不能晚点闭关吗?」 「闭关修练是大事,岂能说延迟就延迟的?因为你我已经推延不少时间了。」 周斐之大言不惭道。 「可是你走了,寨子怎么办?你不怕坏人把大家抓走?」 他的一句谎言,不承想小姑娘没有第一时间担心自己处境,反倒是关心他闭关以后,寨里的人该怎么办。 不过这也相当于默认了他的能力,周斐之不免感到一丝高兴。 「上回被姓祝那傢伙闯了进来,是因为寨里有票大生意,大部分人都离开了,被他抓住防守薄弱的时机了。如今我们炎寨弟兄有三千多人,你以为他们还敢轻举妄动?」 「不过我们炎寨也不是做慈善的,他们趁我不在时懒得护你,随便把你扔出去的话,我也是保不了你的。」 赵稚听他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对自己的处境担忧起来:「啊?那我该怎么办?」 周斐之满意,递给她一本手抄本,道:「我这里缺名副手,在我练功的时候将此武学秘籍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在我耳边诵读,最好是能背下来,要做到倒背如流。你若能做到,便允你陪我进山闭关吧。」 第13章 ··· 周斐之说要让她背下来,其实也是故意逗她的。 即便背不下来,只要她识字,也可以等进去以后慢慢背慢慢读。 只是他没想到,那傢伙竟相当地执拗,她说要给她三天的时间。 于是,这三天时间里,赵稚日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连饭也不肯陪他吃了。 周斐之这几天食不知味,因为身边没了一个有趣的傢伙调剂,饭像以前大部分时间一样,乏味、无趣。 终于第三天的时候,赵稚的房门开了,她顶着一双明显有淤青的眼睛,眸光点点,眼神清透,看见他时有些瑟缩,但没多会就挺直腰背,用平和大度的眼神平视他。 第23页 「会背了?」周斐之下意识这么一问,不承想她用慈和的眼神平视他,点点头。 再然后,把秘籍里的内容从最后一段开始倒着背起。 周斐之对她的能力啧啧称奇,并且嘱冯高带人给小姑娘搬东西。 闭关的山洞位于山寨最后方不远的一座小土丘上,山洞里头什么也没有,周斐之怕姑娘家不习惯,所以让人把床榻和日用的东西搬进去。 冯高得知大当家要带姑娘上山后,脸上浮起暧昧不明的笑容。 趁着大家在忙着帮赵稚收拾物件,冯高凑过来小声问道:「大当家,等你闭关出来,姑娘就不必送下山了吧?」 「为何不必?」周斐之叉着头散漫地倚在柱子上,挑开凤眸睨他,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这...那...难道说等从山洞出来了,你还要把人送下山去不成?」 「这有何不可?」他眉目半睁,伸手从冯高腰间夺了个绣荷包玩弄着。 「大当家你不是吧?一个姑娘家单独随你进去一个封闭的地方,难道你还能把持...咳,难道说就不会毁了人家姑娘清誉了?」 「我把她当闺女,不会对她怎么样。」 「那又如何,大当家你不知道外头世道对姑娘要求有多苛刻,你看姑奶奶就...」 周斐之横了他一眼,冯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立时闭口了。 「两个人长时间待一个封闭地方就毁清誉了?被单独留在一群山匪窝就不毁?」 冯高低头,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说她娘被青楼里的人弄死了,你要把她送回去,那就不止失去清誉那么简单了,你还真狠得下心啊。」 周斐之继续大声怼道。 冯高则反应了过来,迅速接话:「等、等一下,大当家!我可从来没有要让吱吱姑娘回去的想法,这一直是你说要把她送回去的好吧?」 他这一句直接把周斐之堵死了。 「我倒是觉得让吱吱姑娘一直留在这里也挺好的,只要大当家愿意收留。」 周斐之旋过身子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大当家你喜欢把人当闺女也好,当...当女人也行,反正,总比把她送回去强多了。」 「行了,你忙去吧。」周斐之侧着身子,把手里的荷包都捏皱了,朝他甩甩手。 「这...这...」冯高盯着他手上的绣荷包,摊开手,「我婆娘给我绣的定情物,还望大当家归还。」 赵稚如今不需要用拐杖了,但脚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养好,是周斐之把她抱上山去的。 到了山上,冯高他们准备把赵稚的东西搬进山洞去,就被周斐之喊停了。 「不进山洞,搬去旁边的土屋吧。」 山洞旁边建有几间土屋,大当家进山洞修练不是真的学修仙的辟谷,石门底部是留有一个小口可以放饭菜进去的,这里的土屋是建来方便送膳的人把冷掉的饭食加热的。 原本赵稚还挺害怕进去那个黑漆漆的山洞,同一个可怕的人待在一块的,如今听说是住在旁边的屋子,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 那些人上山帮赵稚安顿好东西后,周斐之便让人下去守着,不到饭点不经传令不许随意上来。 其实在这里,跟待在周大当家的院子无差,反正他院里也清静。只是小钊会偶尔进入院里洒扫,冯高和一些山寨里的人也会偶尔来找大当家。 到了这里后,就真的完完全全只剩下二人。 而且到了晚上连灯都不许点。 二人面对面在土屋里跽坐着,周围黑乎乎一片,只听得见对面的人偶尔扇动掌风的声音,和屋外飒飒吹过的风声。 「一会儿掌风从右边过来时,就开始正背秘籍,左边过来就倒背,清楚了吗?」 赵稚于黑暗中点了点头。 不知道正背倒背了多少遍,她累了倦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个方法确实有用,周斐之感觉体内有一道气正要冉冉冲上来,只是每每冲到关键时候就偃旗息鼓了。 他察觉到对面的人睡着,也只是将脱在一旁的披风随手一盖,便继续练,这时天都差不多亮了,他依旧像头不知疲惫的勐兽似的。 就在这时,黑暗处从披风中伸出一只柔软的小手,把他的腰缠住了。 他动作僵了一僵,快冲破关口那道气一下子熄灭下去。 「呜...」睡梦中,那人儿如泣如诉地嘤咛出声,「马...小木马...家...回家...」 漆黑中,借着屋外一点微弱的星光,能清晰看见姑娘浓密小扇子似的长睫上,挂着一颗颤颤欲坠的泪珠。 翌日醒来的时候,赵稚看见周斐之走路姿势很奇怪地端着早膳进屋来。 「哟,闺女醒来了。」 周斐之一边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布菜,一边揶揄道:「昨夜你睡下后,把你爹的腰都快夹断了,怎么,梦见啥了?」 他说完又揉了揉腰。 赵稚打自被赵同德留在国公府后,睡着的时候会下意识死死地抱紧柱子,生怕自己一觉醒来会离开国公府。 她昨夜应该把他当作国公府的柱子了。 今天的早膳是小钊提上来的,是一锅热腾腾的玉米粥。 赵稚小心地扶着桌沿过来,很执着地按着长辈的位分坐在了西向东的位置上。 周斐之现在不肯让她吃西瓜了,生怕她挑食不肯进食,主动把粥舀到她面前,又见她睡不大醒似乎食慾不开的模样,伸手捏住她一旁腮边的软肉,吓唬她: 第24页 「敢不把粥喝光,就别想回家了。」 赵稚听到「家」字,定了定神,主动接过了勺子。 周斐之看在眼里。 等赵稚慢吞吞喝完了粥,周斐之仍用瓷勺搅动着他碗里的粥,状若不经意提到:「闺女啊,你现在的家不好,就不回去了吧?留在这儿跟我,我保证带你吃香喝辣。」 「我不要。」 赵稚立马停了勺子,抬起头平视着他。 周斐之眉宇间的阴郁开始凝聚,是对她这句拒绝的话不满。 赵稚看了他很久,开始低头去找帕子,替他擦拭掉唇边的玉米碎。 在上小山丘来之前,刘天青带着小孙子在高氏的带同下,来探望过赵稚。那天赵稚就在旁亲眼目睹了许多关于祖孙俩相处的样子。 其中刘天青就曾帮他孙子擦拭唇边的糕点屑的。 周斐之望着姑娘凑过来的帕子,直到那帕子移开他的唇,他仍久久没反应过来。 「你...」 赵稚不打算一下子就逼他接受自己是玄孙的身份,但她身为老祖宗的,别人家祖宗怎么对待孙子的,她也得做到位了才行。 她爹爹同他说了,对于性子比较野的人,凡事不能操之过急,须得徐徐善诱。 所以她很贴心地给他递下台阶道:「帮你擦嘴呀,你不是要当爹爹吗?闺女给爹爹擦嘴不可以吗?」 周斐之伸出大拇指反覆摩挲着唇上被她擦拭过的位置,那如云朵般轻抚过的感觉还在。 他倏地笑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好闺女。」 他伸手过去揉了一把她的头。 然后,他开始低头大口扒粥,状似无意地将玉米碎全煳在唇角边。 第14章 ··· 土屋后方有一条清可见底的溪流,水流从高处往山丘下流,溪流中央突起了高高低低的岩石,水流往上沖便激起了不少水花。 在一块被水流沖刷得光滑的石头上,周斐之褪去了上半身的衣裳,盘腿坐于其上,任由水流撞击在他紧实的肌肉上,冲撞出一层又一层的白浪,他却依旧纹丝不动地坐着。 如今已入深秋,天气还怪冷的,溪水漫过全身是椎骨般的刺寒。 好不容易把体内那股燥意压下去,那边那个眼睛里一派纯真无杂念的姑娘抱着衣裳过来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的。」 她耷拉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小鹌鹑,在岸边垂立着。 周斐之半挑眼皮盯了她一眼,重新闭合眼睛,鬓边的乱发被水湿紧贴在他凌厉的下颚。 他鼻子里轻哼一声,缓缓地拖长嗓音道:「喊我一声爹来听听,喊得好听就饶过你。」 赵稚扁了扁嘴。 刚才周斐之在屋里盘坐修练,正是练到最关键的时刻,赵稚从外头提了蛋花汤进来,一进来就看见他满身的汗。 她回想起刘天青在院里给玩闹得满身是汗的小孙子擦汗的情景,默默走了过去,掖着帕子轻轻替他擦掉了额头的汗。 擦完后还犹觉不够,盯了盯逐渐湿透的后背。 当然刘天青掀起孙儿后背衣裳擦拭的情景犹在眼前,于是她搁下了蛋汤,绕到他后方,悄悄拉上了他的衣角。 汗液悄悄从胸膛顺着肌肉的肌理,滑落至壁垒分明的小腹,凉得他抖了一抖。 隔着薄薄一层柔软的帕子,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后背来自小姑娘手指的纤细,指腹的温暖,馨甜的气息似乎能从后背的接触传遍全身似的。 于是,体内快将练就的一股至阴至邪之气,一下子就被一股更加炽烈强大的躁动之气掩盖。 周斐之反应过来力量的即将消散,急忙伸手将身后的人用力往前一带,结果把一旁的蛋花汤也带得全往他身上浇去,脸上、身上挂满黄色蜘蛛网似的蛋花。 阴邪之气消失殆尽,一上午时间练了个空气。 「怎么,让你喊爹委屈你了?」 「不喊也行啊,留下来,什么时候学会喊,什么时候才放你回家。」 周斐之带着一身寒冷水汽,从溪石上跃了下来,接过她递来的澡巾擦拭身体。 「爹...爹爹!」 赵稚急急唤了出声。 可不知怎地,那一声软糯的「爹」唤得让周斐之擦拭身子的手一顿,失神片刻后,唇边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嗯,喊了那也得等我闭关修练完才能回家。」他状若无赖地用水湿的手揉了她前额一把,把她的额发都弄湿了。 「为什么呀?」赵稚着急起来:「之前你说进山洞修练,山洞门不能随意开启才要等你修练完呀,现在我们在外面,只要等抓我的人离开了,就能送我回家了呀。」 「哦,都怪我...」他态度散漫地「嘶」了声,「那要不,我们现在就进山洞去?」 周斐之趁她不注意,扬开殷红的披风将她一整个裹起,抱小孩一般单手将她擎託了起来,就要往山洞的方向走。 赵稚猝不及防被抱起,水湿的寒气被包裹她的披风阻隔在外,眼前摇晃了一下,下意识拢住他脖子。 山洞幽邃冗长,尽管是白天,阳光也照耀不到里头,黑得一点儿东西都看不见。 赵稚往黑漆漆的洞口看了眼,蓦地想起了十岁那年走出山洞的一刻,看到满地头颅的情景,泪意一点点涌出,狂摇着头:「不要!不要!」 第25页 她叫着叫着就趴在他肩头呜咽着哭了起来。 周斐之没想过她反应那么激烈,上回她不是答应得好好的,现在怎么一见山洞就怕成这样了? 其实,只要往山洞里点上萤火般的火烛,只要能看清楚洞内情况,赵稚还是不怕的。 她怕的是看不清里头的模样,害怕一脚又踩上圆滚滚热烫乎的脑袋而已。 「你别哭呀,我不吓你了。」周斐之连忙抱着她往回走,「别哭,现在看不见山洞啦。」 他重新换了只手抱她,尽量不被她压到上回被她夹到的腰。 「小傢伙,你重了不少啊,这些天胃口不错?」他用臂托着她掂了掂重量,开玩笑地转移她注意力。 小姑娘裹在红色披风里,被他往上掂得像一只扑棱雏翅的鸡崽,双颊各挂着一道泪痕,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尔后,兴许是意识到这种表现不够庄重,不够「长辈」,她拼命擦干泪水,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腰上。 「我昨晚又夹你了吗?」 周斐之好笑地伸指弹了弹她红通的鼻子,「你说呢?」 「手脚并用的,我腰都被夹歪,是把我当什么了?」 把你当柱子了... 赵稚内心默默地道。 眼看周斐之又要伸手过来捏她鼻子,赵稚扒紧他肩膀后退,轻皱眉头严肃道:「胡闹!」 周斐之当下又愣住,那一刻仿佛看见一个穿大人鞋子的小孩。 「哎哟,看看我捡了个什么活宝贝?」 他突然兴致很好地双手穿过她腋下,把她高高地举了起来。 赵稚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真的被人当成个几岁的孩子,只是她爹爹娘亲自小教导她要规规矩矩的,从不会这般把她高举。 面前的男子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他高大的身姿把她当孩子般举着也轻而易举。 「你...住手...」 「哎,你不要啦...」 「胡...胡闹!胡闹!」 赵稚很快被一股直窜天灵盖的快意给俘虏了,在他的一次比一次高举的动作中,她故作老成严肃的表情快装不下去了。 在周斐之下一次把她高高举托在自己上方,仰望着她时,殷红披风里裹着只露出脸和手的姑娘终于露出了笑颜。 她拽着他的手臂,发出铜铃般的笑声催促:「哎!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 晚膳是冯高提上来的,赵稚去接膳的时候,将冯高拉过一旁道:「冯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去刘大夫那开点药油呀?」 冯高看了她一眼,「吱吱姑娘,你又哪里受伤了吗?需要什么药油?」 「呃,腰扭伤的药油,不是我,是...」赵稚看了看屋里打坐的周斐之一眼,「是给大当家的。」 「大当家好端端打坐修练怎么会把腰扭了呢?」冯高疑惑。 「嗯...是我不好啦,晚上老是把他夹伤。」赵稚懊恼道。 「你...」冯高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眼睛睁得老圆,话都激动得抖动起来,「你你你...你夹的??」 赵稚接过提篓,眸里清纯得能见底似的,点了点头,「啊,我夹的。」 冯高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小姑娘能跟山寨上的娘们一般性情豪爽,对这种事直言不讳。 粗壮的汉子顿时像个偷听到了什么私秘事的孩子,兴奋得脸色潮红,捂住唇又叫又跳。 恰在此时,撑着腰起来喝水的周斐之冷冷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冯高立马收了笑,朝大当家恭敬行礼,行完礼又背对着他,用手围起唇边压低声量道:「那...那个,吱吱姑娘,我就是有点好奇想问问。」 他把声量压得更小:「大当家看起来那么厉害,可刚才看他那个样子...嗯,有点不行啊...他晚上到底被夹了几次才弄成这副模样啊...」 赵稚一听有些愧疚,「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 「哦,不不不!吱吱姑娘,这种事情真不怪你,千错万错都是大当家的错。」冯高立马反应说。 赵稚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她睡不安稳,硬把他当国公府里的柱子夹,怎么还怪他?怪他像柱子吗? 「嗯,大概也有上几十次?」 赵稚记得周斐之跟她说,每隔不到一刻钟,把她拽开了又会重新缠上来,一晚上大概有几十个一刻钟,也就有几十次吧... 冯高立时止了声。 第15章 ··· 赵稚到小溪边洗帕子,洗着洗着帕子飘了。 她是被阳光下摇曳的一串串红果吸引了。 那是山楂。山楂树的叶子早已落光,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垒满红珍珠似的果儿,看上去分外惹眼。 赵稚直起身子满眼殷盼地朝山楂树走去。 「喂,你手帕不要了?」 周斐之刚才在修练,练着练着那傢伙又过来给他擦汗,汗擦着擦着,越擦越多,功自然也练不下去了。 他见她走出屋,自己便也起来走走,活动活动,努力将血气压下去。然后就在屋后的溪边看见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帕子洗着也能走神。 他折了段树枝挑起湿帕子走过来,就见小姑娘压根没在听他说话,一味只盯着树上的果子看。 这时候,沉甸甸的树梢边突然刮来一阵奇怪的风,一颗最大最红的山楂果掉了下来,正好落在她手边。 赵稚托起了那颗红果,眸里晶晶亮亮的。 第26页 「是冰糖葫芦!真的是冰糖葫芦,原来是树上结的!」 赵稚认了好久终于认出来了,急不及待地捧起果子,小心翼翼用细牙啃了一口。 那一刻酸得她快哭了。 身后的某人一边给她拧干帕子,一边不厚道地取笑。 「傻小孩,是谁告诉你糖葫芦树上结的?」 说着他把拧干的帕子递还给她,走到她前面,隔空一掌击到树干上,顿时,像落红雨一样,红果子纷纷落下。 周斐之负着手微微侧头看她,眼睛长在头顶似的,差遣她道:「把果儿捡起来,搬到伙房里,爹就让你尝尝糖葫芦什么味。」 赵稚一听有糖葫芦,急急忙忙用湿帕子包起一个一个果子。 最后周斐之嫌她捡了大半天还没有他一个手掌那么多,只得也弯起腰来帮她捡。 赵稚还在一个果儿一个果儿地捡,好不容易终于捡了满满一手帕,抬头时发现他已经用外衣包了满满一大包往伙房里扛去了。 「还不快些。」 眼看着他又再次捡完满满一大包扛着在面前走,赵稚才「哦」了「哦」,急急忙忙捧起一双手能包住的小包果子尾随其后。 「那个...你辛苦了。」依誮 站在伙房里,看着满满一桌儿都是周斐之扛回来的山楂果,她有些抱歉道。 「那还站着干嘛?快去把果子洗了,把炉灶火给生了。」 周斐之把木桌上的果儿拨开一点,屈起一条长腿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桌上。 赵稚端着洗果子的陶釜走出去一步又走回来,盯着他看了好一阵。 「怎么还不去洗?」周斐之单手搭着膝盖上看她。 「桌子是用来摆放食物的,不是用来坐的。」小姑娘一板一眼道。 「那又如何?」周斐之斜眼看她,把另外一条腿也放了上来。 「你应该坐在长凳上。」她提醒道。 「不坐,凳上脏。」 这伙房如今用得少,只有木桌偶尔用来摆放锅瓢餐具,虽然上来的时候冯高他们把这里一切就清扫一遍了,但过去那么久,除了经常使用的木桌外,长凳上也早已铺满了灰尘。 「可是,难道你以前闭关的山洞就没有灰尘吗?」小姑娘皱起小眉头疑惑道。 「我会让人进里舖上厚厚的毛毡,防脏的。」周某人欠欠地支起脑袋。 赵稚搁下陶釜,用帕子擦了擦长凳。 「好了,现在可以坐了。」 周斐之向下睨了眼长凳,上头除了被她的湿帕弄湿外,还沾了不少包裹山寨时粘上去的泥块和草根。 「不坐。」他蹙眉,别过脸去不看她。 「不行啊,你一定要坐,你不坐我就...我就...」赵稚急红了脸蛋。以前她爹爹说过,桌子是用来摆放的,凳子、椅子才是用来坐的。 周斐之被个固执的姑娘缠得烦了,一把从桌上腾来。 「算了算了,你爹不坐了,我去洗果子,行了吧?」 他三下五除二,将小陶釜里的几颗果子和桌上一大堆果子全倒落在一个大木盆里,单手扛着到外头水井汲水去。 后来周斐之把山楂果全洗了后,又自觉把炉火也生了。 原因是他在等赵稚生火,无聊时用脚踢起木柴,用手掌划起掌风将柴片得稀碎后,又遭赵稚说教了。 「不珍惜东西是会...是会折福的!你可知道木柴是...」小姑娘双眸红红,握紧粉拳颤慄地对着面前高她一大头的男子迎难道。 直到周斐之在锅里热好了糖浆,还始终没明白过来自己到底是怎样一步一步落了小姑娘圈套的。 明明他才是她爹不是? 「哎!这糖怎么变黑煳煳一团了?」 刚才小姑娘还趴在灶边看酱黄的糖浆咕嘟咕嘟欢快冒泡,没一会儿糖就焦成黑炭一般了。 周斐之一反应赶紧把铁锅抬了起来。 · 「来,想吃糖葫芦要先喊爹。」 周斐之用筷子戳上一颗在她好奇的小眼神前晃了晃,露尖齿道。 赵稚环绕着黑乎乎的小圆果研究了一圈,终是失望地垂下眼皮。 「糖葫芦它不是那样的,是红红的呀。」 「不想吃扔了得了。」 说着,周斐之起身端起盘子,就要往泔水桶倒去。 「呀,不要...」 小姑娘慌忙攥紧他袖角,把他羁住,结果将衣袖给拉坏了。 「东西...东西不能浪费,会...会折福的...」 赵稚急得眼圈红红。 二人在桌前落座,周斐之干脆地将坏掉的袖子撕下来,露出半截结实的小臂,臂部有肌肉微微弓着,尽管是在放松状态,依旧能看得出蓄势发力时力量多么强大。 他将那半截袖子垫在长凳上坐,安静地看对面的姑娘小口秀气地吃糖葫芦。 「怎么,能吃吗?」 他有些好奇焦煳了的糖葫芦会是什么味道,但又嫌会沾了一手脏,于是,等姑娘再次用筷子戳起一个黑糰子往口去时,他侧身过来,越过木桌的距离,堪堪擦着小姑娘的脸庞一下用唇叼走筷子上的黑团。 赵稚只愣神了一下,筷子一头的黑圆子就不知所踪了。 「啊,呸!呸!这玩意能吃吗?」 木桌那一头坐着的周斐之立马撑着桌角吐了起来。 他看小姑娘吃得一脸岁月静好,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做的只是模样不好看,其实还蛮好吃的。 第27页 啃下去后才发现外层的糖浆焦苦得发涩,加之里头的山楂肉又酸得牙寒,压根就放不进口。 他又要起身将山楂果一气儿倒掉,赵稚立马起身抢过盘子。 「不!你不吃也不能扔了!」 说完,她好像生他气似的,皱起秀丽的眉头继续端坐在木桌前,张启小口一口紧接着一口啃了起来。 「小时候在南地,那里没有糖葫芦,我爹爹娘亲经常跟我说京城大街小巷都有许许多多红彤彤的糖葫芦,那些个糖葫芦呀,外层甜脆,里头酸甜,可好吃啦。」 说着她又戳了一个苦涩的圆子往嘴里,啃了一口。 「我爹爹娘亲家乡都在北地,小时候都吃过糖葫芦,就我没吃过。上回大街上见着过了,但是没有时间买串来尝尝。」 赵稚想起和爹爹娘亲分开的那个早上,天上下着密密的细雨,路边有老者披着蓑衣挑起一串串糖葫芦出来沿街叫卖。 她知道爹爹见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给她买串,终于还是担心该断断不了,狠心将她推了开来。 看见姑娘垂眸兀自在想事情,周斐之也不禁记起些往事。 不过是些无关重要的小事,不知怎地竟被他记了好些年。 年少无知的时候,他就随亲娘离开了那个规条严苛,处处都讲规矩的地方。 相信他娘也是相当不喜欢那里的,直到离开了国公府,不必再见他那个迂腐的爹,上了山,他依旧见她娘日夜坐在树上喝闷酒,对着远处的山眺望。 那时候他娘发酒疯喊了什么话忘记了,记得也不是些什么好话。 小屁孩当时年纪小,虽然在国公府养了几年养得矜贵讲究,但见他娘苦闷的样子,只想也做些什么让他娘解解愁。 他在国公府的时候,曾见过老嬷嬷给二叔院里的妹妹做糖葫芦,妹妹一尝糖葫芦就笑了,心想那定是什么好东西,他娘吃了也会开心吧? 于是不到四岁大的小男娃垫着木凳子把寨子里的厨房弄得冒出了黑烟,鼓捣了一碟子黑乎乎的圆子,险些把寨子都烧了。 当时寨里有些追随过他姥爷,辈分稍高的人,在他娘面前告状。 平时那么倔强的他,被揪着用滕竹打得腚臀皮绽肉开都咬牙不叫,可他娘一生气把他鼓捣的黑圆子扔掉他却掉泪了。 「哭?哭什么哭?再哭就不像个男人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修练一身好武艺去战场杀敌!别像你爹那样只会挥笔桿子,守着他那些迂腐的规条去严己律人,忒不爷们!」 那段时间,她似乎说什么都能绕到那几个点去。 总的来说就是,男人可以什么都不做,但不能不会武功,不能迂腐,不能太守规矩。 小时候做的黑圆子被人厌弃,被无情丢掉,被骂是没出息。现在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认真地一口接着一口将黑圆子吃掉,周斐之的心情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妙。 「你...真觉得好吃吗?」他突然拉停了对面吃黑圆子的姑娘的手,阻止她继续进食。 赵稚顿了顿,以为他又要浪费食物把糖葫芦丢掉,连忙靠过来一口叼走筷子上的黑团。 粉嫩的腮边鼓起一个圆,她咀嚼着,眉间就被苦得下意识皱眉,却依旧执拗道,「好吃...怎么就不好吃了?你亲自做来给我吃的,最好吃了!」 周斐之听了,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 第16章 ··· 小钊自送膳上来后,眼神就一直很怪地盯着大当家的腰看。 看了好久后,又发现他手臂处缺了半截衣袖,不由「嘶」了声,倒吸口气摸着下巴一副思考状。 看着让人有直想揍他的想法。 周斐之撑着头忍小钊许久了,转脸去看到赵稚还在吃他做的那盘糖葫芦,吃得眉头越来越深,便一把将盘子夺过来。 「是不是有人把它吃完就行?」他按住她要过来夺的手,压迫的眼神道。 赵稚乖巧地一点头:「不浪费就行。」 周斐之将盘子往小钊怀里一塞,「你把这些都吃了。」 然后将旁边提篓里的锅包肉和酱骨头移到赵稚面前:「来,咱们用膳吧。」 小钊一脸茫然地盯着手里那盘东西,欲哭无泪:「大当家冤枉呀,寨里那些话又不是我传的,怎么就单单罚我吞煤呢!」 周斐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蹊跷,「砰」一声搁下筷着,冷道:「什么传言,说来听听。」 小钊吓一跳,忙捂住嘴暗叫不好。 原来大当家不知道此事,他这样一来不就捅了自个蜂窝了? 「哈...没...没什么,这煤块真香,我尝尝哈...」 说着小钊逃避话题似的掐了个黑圆堵住嘴。 赵稚十分善解人意地解释:「这不是煤块,是冰糖葫芦——」 话一落,小钊就被黑葫芦涩得「呕」一声吐了出来。 「啊呸呸!什么狗屎玩意忒么比煤炭还难吃!还冰糖葫芦,我看狗屎都比它好吃,谁给你做这么...」 「是大当家做的。」赵稚一脸诚挚道。 周大当家眼神冷静地「哦?」了声,捏着茶盏抬眼去看他时,吓得小钊脚底打滑双膝噗通一声着地,想站站不起。 「狗屎比它好吃是吗?」周斐之已经从他腰间拔了马刀走出屋,回来时捏着鼻子,竟不知从哪真的用刀挑来一块狗屎。 第28页 「吞了。」 他连马刀「锵」一声扔在地上。 那边慢吞吞小口啃骨头的赵稚突然停了动作,眉头一点点蹙起,从桌子边缓缓走来。 「不要啊...大当家恕罪!我说我说!」 「是这样的,因为大当家的腰伤了,现在寨里的人都在传大当家开了荤不知节制,一夜几十回,把身子掏空,成了空架子,更有人说大当家把吱吱姑娘带到山上就是为了采阴补阳,说不管什么时候上来,都能瞧见那桩子让人鼻子喷血的事,所以今儿我来送膳的活儿就有许多人抢着干。」 「更有的人太好奇了,想不顾大当家命令,偷偷上山来看,好些已经让二当家拦截并且重重惩罚了...」 小钊被这么一吓把全部事情撂了出来。 「空架子...采阴补阳?」周斐之一字一顿咬得戏嚯。 「行了,你吃吧。」他用脚一踢那刀柄,将狗屎甩到他面前。 小钊还想挣扎一番,小跑过来,从提篓的最底层掏出几串糖葫芦:「糖葫芦...糖葫芦是吗?大当家,二当家夫人给吱吱姑娘做了几串糖葫芦呢!你看你看!」 赵稚顿在半路,眼神立马一亮。 「那个...」姑娘略微怯生甜软的嗓音响起,「你知道北隋时期,魏大夫羞辱韩国使者,逼其吞噬马粪的典故吗?」 周斐之蹙着眉,抱臂看她。 赵稚继续说道:「后来北隋因为骄兵亡国,魏大夫被那个他羞辱过的韩国使者车裂而亡,尸首被埋进马粪堆里。」 周斐之略挑了挑眉,身后的小钊还直性子地鼓掌叫好,「好!谁叫那个魏大夫自大自傲,还逼人吃屎!裂得好!裂得妙!对了,车裂是不是被车轮子压的意思啊?」 周斐之瞪了他一眼,小钊意识过来,立马低头闭口。 「从这个故事中,你明白什么了吗?」赵稚本着周老太爷嘱咐下的使命,除了一心一意讨好这玄孙,哄他带她回府外,还得肩负起长辈的使命将他教好。 刚才他那样的处事态度未免太过嚣张跋扈,不留余地了,这是不对的! 「明白什么?是在问我?」周斐之又好气又好笑。 「那还用说吗,自然说明了那个姓魏的以及他的国家都太弱了,弱是一切的原罪,倘若是强者,逼他吃屎怎么了?连屎带剑一起吞了都行。」 周斐之凤眸斜挑,横腿一扫将小钊那把马刀踢了过来。 小钊立马寻了个理由要下去。 周斐之重新端起那盘黑乎乎的糖葫芦往小钊手里一塞,「拿下去派发,给那些嚼舌根的都尝尝,咽不下的让他上来见我。」 「多谢大当家!多谢大当家!」小钊立马抱了盘子要走。 赵稚立马叫住:「等一下!」 她走到小钊跟前,「钊大哥,我不懂你刚才说的,但是如果你和其他人真的有讲大当家坏话,导致他精神受到伤害,那是必须要郑重跟他道歉的。」 周斐之顿了顿,目光朝她看来。 「大当家,对不起,我们错了,以后保证不会再犯!」小钊跪地痛哭。 赵稚点了点头,又走到周斐之面前,「他已经道歉了,要不要接受道歉是你的事,但是以暴制暴是不对的,侮辱人也是不对的。我不懂你们说采阴补阳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些是侮辱你的话,那你把人侮辱回来的话,你自己不就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吗?」 「所以,你也要为你刚才侮辱人道歉。这不是为别人,是为了你自己,因为别人一句伤害的话,而让自己迅速掉价,这也太不值得了。」 赵稚把他说得愣住了。 小钊一听,吓得跳脚起来,连忙摆手:「不不不!吱吱姑娘,大当家肯不计较就行,不用道歉不用道歉!」 「可道歉不是为了你,这不关你的事,你无权发言,这是为了大当家自己呀。」小姑娘嗓音软软的,态度却十分坚定执拗。 小钊却有些听不懂了,什么叫「给他道歉不关他的事」?敢情他的存在也是为了烘托别人多牛逼的是吧? 周斐之起初有些生气,但听她后面一说,那张紧张又谨慎的小脸,真是可爱得他想凑过去捏一把。 看见那方的周大当家诡异地笑出了声,小钊就感觉更惊悚了。 「行吧,谁让我是你爹!」周斐之伸手把小姑娘拽过来自己身边,伸手压了压她还不到他胸前的脑袋瓜。 「都说当爹的得树立起榜样。」 他说着,突然转身,气宇轩昂一步一步朝小钊走来,吓得小钊频频后退。 「小钊兄弟,」他语气依旧很欠,道歉起来漫不经心的,还把手搁在小钊的肩膀处,挑眉轻轻地拍着,「刚才多有冒犯,那就对不住了。」 小钊吓愣了,瞳孔震颤了许久,僵硬地扭过脖子,盯着被他拍过的肩膀,怀疑一会儿下去时肩胛骨会不会在里头碎开。 赵稚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其实刚才她那样子站出来也害怕呀,但是遇着他有不对的地方指出来,是她这个长辈的职责所在呀,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 就是没想到过他真的如此轻易听进去就是了。 「怎么,对你这个爹还满意吗?」 周斐之一如既往的欠,狭长漂亮的凤眸挑了挑,伸手准备又想揉小姑娘脑袋。 「满意喊声爹来听...」 第29页 赵稚一把抓握住他伸出的大手,将一个红彤彤的糖葫芦塞进他手心,抬头高兴地对他笑,「这个给你,今天的你棒棒哒。」 说着,她踮起脚,抬手想摸摸他的头,被他「啧」了声偏头侧开。 最后她把手落在他鬓边,抚摸小动物一样轻轻捋捋,弯眉道:「棒棒哒。」 第17章 ··· 周斐之一脸无奈地盯着手心里化了满手糖浆的糖葫芦看。 旁边的小姑娘拿了个蒲团坐在阳光底下,挨着他的手缝补起袖子来。 「闺女,知道你爹最讨厌什么不?」周斐之十分不适地弓起手掌心,那层黏煳煳的感觉愈发明显。 「讨厌脏,讨厌黏煳知道吗?」 他把掌心伸过来给她看,姑娘还在引线扎针,他这一动便被针扎了一下。 也不痛,就有种痉痉麻麻的感觉,被针扎处扎出了些微刺激的快意。 他定在那里改盯着她手里的针尖沉思起来。 「那你不想要糖葫芦吗?不要我就吃了。」 赵稚在他眼底下长睫不动,一下子就探头凑到他掌心处,张唇叼走他手里的糖葫芦,叼走后见他掌心有残余融化的糖浆,觉得浪费没忍住,舔了一下。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那只手竟小幅度颤抖了一下。 「你...做什么?」 周斐之如梦初醒,声音变得低沉了些,动作一激烈勐地抬手,那针便深扎进他手臂里。 「啊!你流血了!」赵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盯着那半截银针穿进衣物扎在他手臂,血已经一点点从针口蔓出。 「慌什么,你爹都没说疼,就这点出息。」 周斐之被针那么一深扎,反倒把奇怪的感觉压下去了,开始以高姿态威压起小姑娘来:「谁让你吃我糖葫芦的?你给了我那就是我的,哪有吃回去的道理?」 「吃就算了,你舔什么?什么坏习惯?」 「舔就算了,还不舔干净...」最后他皱着眉把目光移开去看檐下的云,再不搭理她。 小姑娘一直低头盯着他小臂处的半截银针看,在他说话训她的关头抖着手狠狠心一下子拔了出来! 小血柱肉眼可见汩汩地往上冒,赵稚一把捋开他衣袖,低头就朝那口子吸住了。 周斐之喉.结轻缓一滚,凤眸微微睁大低头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血止住了,小姑娘抹着眼泪抬起脸,唇角的血都被她尽数抹到脸上,成了一张「血脸」。 周斐之看得眉头轻轻一皱。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很疼吧?」 赵稚一边哭一边道歉,周斐之刚要皱着眉头说话,就被姑娘哭着塞了个红圆子进去。 「吃了你的糖葫芦还你,呜呜呜,还疼吗?」 她还在揉眼睛,揉着揉着,把脸上的血都揉进左边的眼睛里。 「啊,疼!我的眼睛!」 赵稚用手捧住左眼,有血液揉进去了眼睛刺痛。 「别揉了,手拿开我看看!」 周斐之单手牢牢束缚住她纤细的双手,不由拒绝地将她双手高举过头,另一手轻轻往她背部一拨,一下把她放倒在自己腿上,低下头凑近去帮她看眼睛。 恰在此时,受寨里山匪们所託,临危领命的卢十四娘上来就见到了这一幕。 卢十四娘自幼是在炎寨长大,和兄长卢十三一起在冯二当家底下做事。 十四娘自幼便爱慕周斐之,林澜在周斐之十三岁那年抑郁而终,那时候开始,炎寨便由他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带领着,带着寨里的兄弟多番打压周围的大寨,一时间,炎寨就从一个名不经传只有一千多人的小寨,拓展成几千人独霸一整座山头,成了威压四方的名寨。 但没过多久周大当家便离开炎寨上京找他的生父,那个是姑奶奶临终前的遗愿,姑奶奶希望大当家能帮她和她的师父报仇。 如今大当家回来了,她自然是想多靠近一些,只是这次大当家回来,不但比小时候更加冷清不易近人,除了修练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包括男女之事。 起初十四娘缠着周大当家一律遭他白眼,之后更被他无情地派遣出山寨和那些浑身臭汗的汉子一起押镖。她以为他只是不喜她,伤心了许久。 后来各方山头的大寨得知周大当家重新掌寨,给送了不少美艷女子,周大当家一句「寨里不养闲人」,那些美艷女子便被无情地发落到山下,同寨里俘虏的奴隶一起干粗活,毫无一丝怜香惜玉之心。 然后她就明白,大当家不是只对她一人是那样,对所有女子都是。 不怕一个男人风流,就怕那男人压根连心都没有,一个没有心的男人,不管怎么努力,在他身上使多少劲都是没用的。 但是昨儿十四娘回来,就听说寨主在丘上修练邪功开了荤,还对一个抓来的姑娘一夜...不可描述的几十回。 几十回欸!果然不愧是她心悦的周大当家,一想到这数目就不禁让她脸红耳赤。 恰逢寨里的人因为私自在背后传大当家的事惹恼他,二当家想到山丘上的小姑娘瘦瘦弱弱的,怕她吃不消,又怕大当家真的拿小姑娘当作采`阴补阳的材料,打算给张罗几个女的。 这样好的机会,哪怕只是被采`阴,十四娘也甘愿。 但是没想到,一上来就看见这么个刺激的场面! 第30页 「疼...呜呜,你轻一点。」 从这个角度只看得见怀里的姑娘间或娇唿一声,双腿屈起微微颤抖,唿声伴随着哭音。 「别闭眼!闭着眼睛夹不出来!」男子抱着小姑娘累得冒起了大汗,微微有些喘。 卢十四娘压抑着排山倒海的酸意,说服自己接下来她来了,以她的身体素质,必定能协助修练,让大当家不必再采别的姑娘。 「卢十四娘参见大当家!」十四娘为了阻止心上人继续同别的姑娘接触,忍着心里的不舒服,故意靠近了一些大声道。 声音大的吓了赵稚一跳,小姑娘连忙拨开周斐之伸过来夹她眼睫毛的手,捂住左眼伏在他肩膀处看来人。 毫无预兆升上来的一张血脸吓了十四娘一大跳。 小姑娘满脸都是血污,用手捂着的左眼处更是一条流淌下的血痕。 「哪个不长眼睛的,没见我们在忙?」那破小孩长恁长一根倒睫毛,刚才好不容易摁住她给揪住的。 周大当家语气极度不耐地抱着小姑娘转过身来,十四娘看了看他脸颊处鼓起一处眼球大小的圆,又看了看小姑娘捂起的左眼和满脸血污,脸色顿时惨白,心跳得快破腔。 这...没听说采完阴还把眼睛挖了吞下的啊,娘呀,这邪功怎么练呀太吓人啦... 第18章 ··· 赵稚洗完脸后,眼睛就不疼了。 听完卢十四娘的来意后,周斐之当即直截了当拒绝:「不用。就让冯高他们送膳就行,闲杂人等不必上来。」 十四娘听他这么一说,把目光转移到在那边洗着脸的小姑娘身上。 她好歹是在寨里长大的,姑奶奶还在时她就来了,她是闲杂人等,那那个小姑娘是什么? 赵稚一听来人会做菜,便问了句:「那你会做什么拿手菜呀?」 十四娘被洗净了脸的赵稚扎了一下眼。 这...这傢伙长得太好看了! 杏子一样含水的眼眸,红得似樱桃的唇,五官精緻得像璀目的阳光般刺眼,皮肤又白又透亮,像极了从树林里採摘的色泽饱满、剥开了晶莹透亮的果肉,仿佛轻轻一含就有甜汁溢出来。 她看得愣住了,心里同时泛出丝丝缕缕荡漾开的酸意。 「我...我会做大当家最喜欢的烧饼、梅花香饼,糕点也会做,厨艺都是跟二当家夫人学来的,已有十成的水准。」 赵稚一听,高兴极了。 「太好了,烧饼和梅花香饼我最喜欢了!」 高氏几天前诊出了喜脉,冯高为了让夫人安心养胎,不准她时常踏入厨房,这会儿是见寨里山楂树结满了果,一时技痒,加之自个想吃酸甜的东西,这才多做了些糖葫芦差人连膳食一块送来给赵稚的。 如果有人会做高氏的拿手菜,那赵稚又可以缓解下思家的愁绪了。 「那个...我能留她下来吗?」 赵稚小心翼翼地转头去问。 周斐之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正欲说话,谁知小姑娘踮起脚凑他耳旁,小声喊了声:「爹爹。」 周斐之启唇改口道:「...可以。」 十四娘看得眼睛都热了,掐硬的拳头好不容易才收回袖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二当家明明是说大当家喜欢吃烧饼和梅花饼,怎么现在变成是他身边的小姑娘喜欢吃? 还有,平日里连二当家在大当家面前都恭恭敬敬的,凭什么这个小丫头可以如此亲昵地挨着他说话?大当家还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 十四娘驻在原地愤懑着,那头那二人已经进屋了。 「叫十四娘的是吗?」周斐之站在门槛处转身命令道:「既然来都来了,没我允许,不许踏近土屋半步,你自个在旁边搭个草庐住,晚膳就做烧饼和梅花香饼吧。」 赵稚一听小脸蛋明媚了不少。 · 周斐之的武学秘籍需要练到第十九层才算圆满,先前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练到第五层,因为自身不肯放弃一些东西的原因,卡在第五层后就一直无法继续。 自从他想出破解法,让赵稚在他进入入定阶段时不断反覆在耳边诵读,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进展。 赵稚虽然儿时发烧烧坏了脑袋,但理解力不是完全丧失,只是比原来吸收力慢些。她如今已经懂得计算,按此进度来,要练成这个武功,没有个三五年大概不能成功。 她又因为想起她爹的嘱託而焦虑不已,秘籍背着背着就停了下来。 周斐之没听见她继续,练气中断下来,收回掌,「好端端怎么不念了,忘了吗?」 赵稚摇摇头,苦恼道:「练这个武功对你有什么用吗?」 周斐之把膝盖竖起来靠着手,神态懒散地回问道:「那你非得要回你那个家,回去对你有用么?」 「回家当然有用呀,」 赵稚听了立马抬起头,「你知道整整一个月在漫无边际的海上摇晃,每日一睁眼就是吐得天翻地覆是什么感觉吗?还有当你夜晚眺望远处,发现周围无边无尽的都是黑,包括自己身处的地方都看不清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靠岸时,感觉有多糟糕吗?」 「你还知道,傍晚的时候在市坊间穿梭着,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玩耍完了就往固定一个地方走,就我一个人还得担心着明天眼睛睁开,不知道又有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心里有多难过吗?」 第31页 「你说我为什么就不能有家啊,我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待在一处地方,永远不离开呢。」 赵稚的话让周斐之想起来,她是个自小被亲爹卖到青楼的孩子,原来这傢伙小时候经歷过这些。 「傻瓜,再想得到一个固定的家,也不能往火坑里跳呀。」他伸手揉揉她的软发。 「在我小的时候,我娘因为一些事情,被逼废了一身她引以为豪的武功。然后,她就把我带来这里,每天拿着皮鞭在我身后督促我练武。」 「她说天下都是靠武力征伐得来的,不是靠读书读回来的。遇到别人不服的时候,打一顿不就服气了,她让我,苦学武功后,给她和师公报仇。」 「为什么要报仇?」赵稚皱起小眉头,很努力地吸收起新知识来。 「打仗,前方将士跟着自己一同出生入死,那场大雪天,只要熬过去就能胜利了。但是,后方负责供粮的支援突然中断,你亲如手足一般的兄弟一个个到底死在你面前。」 「他们不是因为上阵杀敌而死,反倒是因为后方有人贪墨断送粮草供给而死。熬死一些人也就算了,活着的人还得被安上一个逆谋的罪名,这口气如何能下?这叫那些无辜饿死的战士情何以堪?」 「可这偏偏啊,公堂那么大,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老将军鸣冤。」 「对,老将军就是我娘的师父,我师公,我娘就是因为救她的师父得罪权贵,被我爹逼着废了武功。」 周斐之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全程都是以一个局外人的口吻述说,没有一丝一毫的激愤,也没有半点不甘,语调一直是平缓无波澜的。 「仇我已经帮他两人报了,倘若我没有练好武功,今日就不能给他们报仇。我娘生前一直希望我能承她衣钵,把武学发扬光大。」 赵稚听着听着真情实感起来,眼泪大把大把地流。 「那你...呜呜...那你一定要好好地修练,一定要将武学发扬光大,不可辜负你娘亲的期望啊...」 赵稚边擦眼泪边道。 她不理解所谓的邪功是什么意思,以为就是武功的一种。 周斐之见她这个容易上当受骗的样子就想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呀?」 他高兴地揉揉她脑袋,「好啦,我会好好练功的,别哭你这个傻瓜。」 可是哭完之后赵稚就更为难了。本来她想说服他早些带她回国公府,但现在她就不得不继续留在这里,陪着他直到他修练圆满出山为止。 卢十四娘捧着烧饼在远处看着,土屋那边四扇门都是洞开的,里头什么情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一会儿看着小姑娘扯着大当家的袖角落泪,一会儿看着大当家笑着揉她的头。 她在炎寨待了那么久,何曾见过大当家笑!这姑娘她凭什么?一副幼齿的憨态,怕不是个傻的,怎么就配同大当家一起修练了? · 赵稚在土屋里待得累了,准备到伙房看看十四娘的点心做好没有,刚走出土屋就见十四娘朝她招手。 赵稚高兴一路小跑过去。 「吱吱姑娘,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你手怎么了?」赵稚盯着十四娘用纱布包裹的右手。 「我刚才给你做烧饼的时候烫伤,然后伙房里的木柴不小心都浇湿了,你能帮我砍点柴吗?」 见赵稚没有发声,十四娘又捧了捧受伤的手,「我需要点木柴,不然你的烧饼没法烙了。」 赵稚连忙点点头:「你手伤了休息会,需要点什么我给你弄,烧饼不吃也没关系,晚上随便弄点干粮凑合下就行。」 十四娘高兴地指了指小溪后面那个林子,「我去把箩筐放在那,你砍了柴往那装,今晚我们做烤鸡,需要多费些柴。」 十四娘看着小姑娘抱着斧头走了,笑了声「笨蛋」,松开手上憋闷的纱布,往边上找块清静地方睡觉。 赵稚本打算实在砍不来木头到林子随便捡些树枝,可她发现林里干干净净的,一点儿枝条也找不到。 夕阳快下山,十四娘喝饱睡足,想着那笨傢伙定是一无所获,准备进去刁难一下。 不承想箩筐前已经堆了满满的木柴,小姑娘见到她,高兴地抱着三两根木枝过来,斧头被她甩在后方。 「卢姑娘我跟你讲,我今日可厉害了!我举起斧头一砍,一整棵树就倒下来了,我再一砍,树干立马掰成几截,是不是很厉害?」 她擦了擦脸,嘴里还在得意地叭叭:「以前怎么没察觉自己有砍柴的天赋呢!」 十四娘脸色气得难看,目光越过层峦叠嶂的枝桠,仿佛看见那里有个人影,眼睛一晃,又不见了。 「来,你跟我过来,我砍给你看。」赵稚很兴奋地拉起她的手,往树林里走。 姑娘单薄的身子,连举起斧头来都有些吃力,但她脸上明显带着逞能的兴奋。 她摇晃着斧头对准面前一棵树,十四娘环手倚在旁边一棵树看,嘴角轻蔑地笑。 可不知怎的,姑娘手里的斧头高举摇摆着,失力偏倚了许多,直直往十四娘身后靠着的那棵树干砍去。 十四娘吓得扑倒在地,此时大树「咵啦」一声就倒。 「是不是很厉害?再给你看看...」小姑娘擦了擦额角的汗,自大地摇摇晃晃举起斧头,又是一砍,背后一道气劲准确地悄然甩击过来。 第32页 「咵啦!咵啦!」大树干一下子掰成好几块! 摔在地上的十四娘揉了揉眼睛,刚才她分明看见那傻瓜背后藏着个高大的身影,怎么才一晃又不见? 第19章 ··· 昨夜骤然变冷,林里有一处平静的小池塘上结了一层冰。 「吱吱姑娘,不好啦!小枝跑到冰面上玩耍,回不来了!」 小枝是昨儿去砍柴的时候,不小心被砸伤条腿的野兔,赵稚把它抱了回来,还用自己最心爱的手帕给它包扎,养在伙房里。 在山上的日子聊赖,赵稚可疼爱它啦。 赵稚随卢十四娘来到林子深处,眼见小枝被冻得长耳朵耷拉下来,在冰面中央瑟瑟发抖,眼睛都较平时红了许多。 「吱吱姑娘,我本打算进林给小枝挖些吃的,带着它一块来了,没想到一不留神让它跑了,然后就跑冰面上来,我怎么叫都叫不回它。」 小兔子瘸了一只腿倒是不妨碍它蹦跳速度。 「若不是我身子骨笨重,这冰面承受不住我的重量,我就不用麻烦你走这一趟了。」 「呵,这天气可真冷。」 十四娘搂了搂自己单薄的衣衫,眼睛直直盯着赵稚身上的狐氅看。周斐之院里存着不少他娘生前的衣裳,都是十分名贵的料子,如今全都拿来给赵稚替换。 她呵了呵自己冻红的手,「你这氅子真好看呀。」 赵稚见她身上穿的还真是单薄,于是缓缓把狐皮氅解开,眉目弯弯,「你看,我今天多穿了一件狐氅,快热死了,这件给你。」 说着她就把身上那件白色的狐氅盖到十四娘身上,十四娘扭捏地想避开。 「笑话,才初冬而已,我一个练武之人挥动几下就热乎了,需要穿什么狐氅?」 她嘴里虽那么说,但身上拢上有她馨甜体温的狐氅时,那种温暖的感觉又让她拒绝不了。 「那我去抓小枝了。」小姑娘脱掉外层的狐氅后,身子轻盈地往冰面上去了。 姑娘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在冰面挪行。 小兔子明显冻僵动不了,要不然还能弄点红薯梗什么的引它过来。 本来还走得好好的,谁料路走一半的时候,从脚底开始裂出一道细纹。 「吱吱姑娘!快回来,我们再想别的方法!」卢十四娘突然良心发现喊了一句。 小枝是她故意扔在湖中央的,扔过去的时候她可完全没手软。 她是想害天天缠着大当家的姑娘受寒,这样她就有好些时日缠不上大当家了。 「不行,就差一点。」 赵稚是个相当执拗的笨姑娘,脑袋不好使,认准了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终于,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兔子被她抱进了怀,雪色皮毛上的冰渣子被捂得慢慢融化,卢十四娘提着的一颗心松了下来,随即,她又怨怪自己太心软。 谁料刚抱上小兔子,赵稚脚下冰层破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痕,里头晃漾着凉得渗骨头的冰水,这一旦掉下去,准得高烧上几天几夜。 「吱吱姑娘!」 卢十四娘已经拔出腰间的剑,准备抵在湖边借力越过去救人。 这时一道劲风穿林而过,梭得两旁木叶上的冰渣簌簌地落。 赵稚在落水的关头,腰间被一道玄色绸带束紧,身子一下子失力被带了上去,脸庞被风颳得有些许疼,然后身体就被人接住,落了实处。 她怀里抱着小枝抬头一看,就撞见一双狭长极漂亮的眼眸,那人目光随意又散漫地打量她。 「啧」了一声,话里是浓浓的嫌弃。 「不聪明的人,果然到哪都容易弄得一身脏。」 他在幢幢树影间抱着她飞跃,用热得烫人的手帮她拂掉脸上的冰渣,冰渣被他的手捂融化,水顺着她锁骨滑进去,冻得她激灵一下,不由自主抱紧他脖子。 周斐之乜眼笑了下,「算了,反正也不干净了,洗了白洗,不如再弄脏些把你扔掉算了。」 说着他换了一只手将人侧抱在怀,另一手在越过树梢即将腾飞起时射出一颗颗碎石,打得树枝唿啦啦往下掉冰渣。 人在枝丫间飞过,便犹如下起晶莹雨雪一般,把周围昏沉的景色都提了亮,心胸仿佛也渐渐亮堂起来似的。 「哇!太美啦!」 赵稚趴在他怀里欣赏沿途「雪景」,仰着脸蛋感受冰碎落在脸上融化的感觉。 她眼神闪亮着,闪亮着,周斐之扯过一边的衣袍往上一盖,把傻姑娘遮盖住。赵稚就突然感觉脸上被罩了一层,什么也看不见了。 「笨蛋!会着凉啦!」 赵稚眉目弯弯蜷缩在他衣袍下,遮挡着雨雪,怀里揣着只渐渐有生气的兔子,赏了一路美丽冬日林景。 卢十四娘浑身湿透,头髮沾水把头颅压得很低,身上那件狐氅泡透了冰水,也把脚印压得沉重清晰。 刚才她被缎带打了一下,轰然掉进冰湖中,然后目送着小姑娘被大当家抱着飞走。 大当家英姿勃发的身影拢着她,小心翼翼唯恐摔着她的样子让她嫉妒得发狂。 到了用膳的时候,十四娘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给二人端来了热腾腾的汤饼,连糕点都是做的赵稚最喜欢的。 她一开口嗓子就哑了,语气有些愧疚,「吱吱姑娘,你快尝尝我这新做的糕点,这是山楂红枣糕,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第33页 可那位一直静坐在屋中央不语的周大当家,周身笼了一层低气压似的走过来,一把端起她说的那盘糕点勐地朝土墙砸了去,「砰」一声,枣糕碎成渣躺在一堆瓷片和泥沙中。 「这里不容你,收拾东西快滚。」 他姿态倨傲,冷冷地瞥她一眼,那一眼足以让人从头冷到脚。 「啊,枣糕...」赵稚盯着黏煳在泥墙的那些枣糕,露出惋惜的眼神。 随之,她急匆匆提起过长的衣摆走到高大的男子面前,仰头眉头一皱一皱的,把周斐之盯得直愣。 「小傢伙干什么?别闹快让开,训人呢。」 说着他拧眉提起她后领,把她拎开。 小姑娘又执拗地挡回他面前,粉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不珍惜食物是会...」 「折福嘛。」周斐之嘆了嘆气,伸出手去揉乱她的额发。 赵稚把脸别开伸手去挡他,结果脸蛋被他狠狠掐了一把后迅速收回,她压根连他袖子都抓不着。 周斐之看着她一脸坏笑,闪身避开,趾高气扬走去墙角边,把砸碎的糕点一点点捡回来。 他盯着那些沾满泥沙的糕点发愁,「这还怎么吃?」 转身一看,那丫头眼眶又红了。 「行了,洗洗吃掉,那你帮我洗啊!」 「哦,记得渗些热水再洗,天冷我不吃冷点心。」一个吃冰水降燥的人居然说不吃冷点心。 「啊,还有,我不浪费东西了,奖励呢?」 赵稚被他提回来,放下碎糕点,从怀里的油纸包里掏了颗红彤彤的糖葫芦,塞到他手里。 卢十四娘已经默默转身离开了。 她回到伙房,将搁在火架上烘的狐氅取了下来,走出屋,扔下山崖,双拳握得咯吱响。 十四娘她按捺不住了。 · 子时夜深,大当家每到这个时辰都会把赵稚撵出来,独自在土屋里头凝气打坐,旁人不得干扰,他也不能中断。 赵稚念秘籍念得口干舌燥,打着灯笼进去伙房找水喝。 十四娘为了显得逼真,故意用小刀往自己腹部扎了一刀,倒在伙房门外。 赵稚出来的时候,手里挑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一下,她便没看清楚地面,脚直直往地上的人踩了一脚,踏着过去。 十四娘被踩得「啊」一声痛唿出来,赵稚这时候才意识过来地上躺了个人。 她打着灯转身,用疑惑的眼神道:「卢姑娘你晚上喜欢躺这种地方睡?那我以后晚上来伙房喝水时注意些不踩着你。」 十四娘气极,但这时她要装遇刺中毒,不能跳脚起来同她叫板。 只一眼,她又脸色苍白倒地而去。 赵稚这时才意识过来人似乎有些不好。 「卢姑娘?卢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赵稚一摸,发现她腹部流了不少血。 「呀,怎么伤得这么严重!」赵稚想去找人帮忙,但这山丘上入夜下山的路极难走,除非是会武功的,可是山上的话,除了周斐之又找不出第二个人。 周大当家今儿特意嘱咐过,今天晚上子时的那段时间千万不能靠近他附近半步,今夜是他修练第六层最关键的时刻,倘若被什么分了神或中断了,轻则受内伤,重则走火入魔筋脉尽断。 赵稚是万万不敢去打扰他的。 「卢姑娘!卢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赵稚几经辛苦将她拖到伙房里,给她餵了些水,她才慢慢醒转过来。 「刚才...有外寨潜进来的贼人...我...我好不容易把他打跑了,他中了...中了我剑上的毒...但是...但是我被他反扑了一下...也中...中毒了...」 十四娘说着,弓起身子又往外呕出一抹血,呛咳着。 不得不说卢十四娘是个狠人,为了让事情逼真都把自己逼得伤到什么份上了。 赵稚有些焦急,同时心里有些疑问很率直地问了出来:「既然是来行刺的贼人,卢姑娘怎么可以一口断定一定是外寨的人?他为什么会挑这个时候来行刺,难道大当家修练的事情泄露出去了吗?可又是怎么泄露的?今天他只跟我们两人说过这件事,山丘下有冯大哥他们把守了,理应没人能上来了,那消息到底又是如何传开的?」 赵稚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十四娘都没能反应得过来,她想着弄逼真些,更能让她这个傻瓜上当,大当家事后追问起来,她一个受伤的人,也不能计较太多。 没想到这事的漏洞被个看起来傻傻愣愣的姑娘一气儿说出来那么多。 第20章 ··· 那个傻瓜还一直不疑有它,并没有把事情想到是她,只是在往别的地方深推。 但卢十四娘不能让她继续推测下去,事情干都干了,她也不能让自己白白受伤。 于是,她挣扎着起来,一把用手摁住赵稚的口鼻。 赵稚没过多久就昏了过去。 卢十四娘大口咳着血,按住伤口流出的血,把赵稚扛着往山洞方向去。 其实十四娘只是想要争取一个能靠近大当家的机会而已。 她知道子时过后大当家要召唤赵稚,每到这个时候那二人会把土屋的四扇门严严实实关紧。 不用说也知道两人要在里头做什么,定是要供大当家做那采`阴补阳之事了。 她料定,大当家每天这个时候把人叫回去关了房门,必定这个时间特别要紧,她又听说女子在受了伤气息外泄之时阴气最盛,男子只要在此时与女子交`合,不但能更好地行那采`阴之事,对女子伤口的癒合也有帮助。 第34页 于是,她把赵稚扔进山洞关起后,便忍着伤口剧痛来到土屋前,嘴角挂笑地躺倒在那里。 周斐之在运功的关头,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感应到赵稚的气息了。 如若是往常,他大可中断修练出去找她,但今夜卡在最关键的节眼,倘若中断了,这段时间的修练不但白费,还有可能出现反噬。 后来赵稚的气息完全消失不在他能感应得到的范围,屋外则多了丝奄奄的气息。 他感觉定是有不好的事发生,他心绪一思及些旁事,自己的气息也乱了,丹田处涌起的一股阴森的气流差点没将他五脏六腑淹没。 他努力稳住神智,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那道气流,将气重新拨归到正确的路径上。 本来以他的能力,哪怕不用进山洞闭关,在土屋修练时也能在自己外头施展一层保护。但是自己以外的人,就不一定能保护了。 他想提前终结这一次的修练,奈何一旦开始,邪气上窜,想要结束谈何容易。 赵稚这会儿在山洞里已经醒了,醒来后她发现周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大...大当家?」她试探地喊了一句,发现四周有回音晃荡,于是她不敢动了。 又过了一会,回音静歇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她又开始害怕了。 十岁那一年,她和爹爹娘亲逃到一座荒山底下被一群人发现,爹爹抱着她没命地直往山上逃。 后来逃到山上发现身后那些人追来了,爹爹怕她被掳去,便嘱她伪装起来躲到一个山洞里,他则掉头往山下走,企图将那群人引走。 逃亡伪装的事情赵稚从小到大干得多了,每一次虽然惊险,但都能躲避过去,所以她也没放在心上,淡定地在淤泥地里滚了一圈,把自己身上滚满泥,便抱团装成岩石躲进山洞里。 后来,那群人是被爹爹带到山下去了,但很快又有一群人从山洞外经过。 那群人口里还说着,「老的抓到了,还剩个小的。」 赵稚当时听见后整个人愣了一愣,头脑放空,一股前所未有惧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手足冰凉。 可她想起爹爹临走牢牢对她的叮嘱:好闺女,爹的小吱吱,我们是在玩游戏别害怕,可是,爹爹没喊游戏结束让你出来,那就千万不能出来知道吗? 于是她独自一人在漆黑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拼命压抑着眼泪,压抑着不让自己出声。 就在那个时候,她听见洞穴外一阵刀剑声、厮杀喊叫声。 她并不明白外头发生的什么,直到一个圆圆的球状的东西从外头射了进来,击到她后背。 她被那东西击得摔了一下,想要爬着站起来,不想又踩到个圆圆的东西摔了一下。 她干脆把那个圆东西捡起来,没想到热热的,上面黏煳煳的,似乎还挺重? 原来她想着抱着那东西往洞穴深处走,可她摔了两下,在漆黑里更加分不清东西南北,走着走着竟走出了山洞,也看见了那位沐着夕光长剑挑着头颅,他身后像沐着血色一般的少年。 「呜...呜呜...斐...斐之...」 在凄茫的黑暗中,回想起那些年过往的艰辛,想起那天在山洞躲避时,以为爹娘噩耗浑身冰凉的感觉再度涌现。 可是不知怎地,明明那时候心里更害怕那位剑挑头颅的少年,但此时竟下意识喊起了他的名字。 「斐...斐之!」 山洞里!没错,是在山洞里! 周斐之蓦地睁眼,浑身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气流,「砰」的一声巨响,浓雾一般的邪气如炸开的烈油往四外震开。 土屋的墙塌了,瓦砾四外飞散,躺在外头的卢十四娘也被震得勐激起呕了一口血。 粉尘烟雾间,男子如阎罗般一步步走出,手握一截缎带,毒蛇一般绕紧了十四娘的脖子。 十四娘被缠得无法唿吸,指甲死死抠住脖颈处的缎带,却始终没办法扯下来,眼尾溢出一滴泪。 男子突然侧耳面朝山洞的方向倾听,缎带骤然松开,他瞪了她一眼,「晚些来收拾你!」然后就往山洞方向跃去了。 这山洞是周大当家修练武功之用的,如今山洞的石门已经落下了,石门设有严密的机关,从外头是没办法打开的,只有是里头的人运功才能把石门打开。 上回抱着小姑娘作势要把她扔进山洞时,姑娘哭得可惨可惨了,她现在一定是怕极了。 赵稚在山洞里无助极了,又不敢起来乱跑。 所幸这山洞被铺上干净的厚毛毡,在这大冷天里地上也不至于太凉。 人在沮丧的时候,特别容易产生幻觉,这不,赵稚哭得累了,突然就闻到食物的香味。 她无意识伸手一捞,捞了个糰子塞嘴里,嗯,是红豆芋泥陷的,再一捞,嗯,这回是椒盐芝麻... 「轰」的一声响,石门底部那个用来送膳的小洞处燃起了一簇亮光。 「吱吱,别怕,你爹很快想法子救你出去,知道吗?」 厚厚的石门处传出一阵瓮闷的男声。 是周斐之。 微弱一小簇火光迅速照亮山洞里的一切,赵稚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抹干脸上的泪用力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赵稚抱膝缩在角落沉沉欲睡了。 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细微的「嘶嘶」声,她眼皮颤了一下完全睁大了。 第35页 是一条手臂粗的白眉蝮,在嘶嘶地吞吐着火红的信子! 赵稚吓得失声大叫,只一声,就立马用双手死死地捂住口,双腿缓慢地后退。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把这条隐匿在阴暗处冬眠的毒蛇引了过来。 白眉蝮泛着银光的鳞片在毛毡布上缓缓滑行,留下一条较深的水迹。 赵稚捂着口终于挪到石洞墙边,想起旧时爹爹教过自己的话,尽量背贴着和墙面混为一体,从发上拔出一根簪子。 大蝮蛇往四外「嘶嘶」地滑行,倒三角的蛇头上两颗绿豆大小的眼睛不断审视着周围,蛇身弯弯绕绕不断更改前行的方向。 终于,蛇身弯绕着,竟是正正往赵稚的方向爬来。 赵稚握紧簪子的手都捏出了血痕,被簪子上不规则的花边磕伤,手不断地颤抖。 她用力咬住舌头才逼得自己不因害怕而发声。 终于,可怕的一刻还是发生了,大蝮蛇突然张开血盆大口腾空往上一蹿。 赵稚找准蛇身七寸的位置闭眼就要下手,同时也因害怕而失控大喊出来。 「轰隆隆」一声,石门终于被破开了一个口,冷风「嗖嗖」地灌进来,同风一起被灌进的,还有一支穿糖葫芦的竹籤。 赵稚瘫软地坐倒在地上,不断冒出白气,胸脯起伏,眼眶也氤氲起来。 那条手臂粗的大蛇被一支竹籤弯弯绕绕地钉在了石墙上,刚才还吐信展现利牙的蛇头,此时被竹籤的尖端划得破开两半,毫无生命体徵。 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双手擎着足有半人高厚度的石门,犹如神祗一般,在夜风中独自撑了开来。 鲜血像小溪从他结实的小臂蜿蜒而下,他倒像个没事人一般,脸上依然是副不可一世的欠模样。 推开了石门,能清晰看见他浑身都是污泥裹着血,胸口处因为刚才撑起时抵着门衣物破开,露出光洁宽阔的胸膛,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 看见小姑娘泪流满脸地瘫坐在地上,她手里紧攥的簪子把手给划破了,他吁了口气,屈起一腿蹲下,伸出有血污的手大力地捏了姑娘的脸一把,把她捏痛回神的同时,手里的血污也蹭擦干净了。 然后,他对她白了白眼,用袖角擦擦她手指背上的污迹,低头吹了吹表面的尘灰,再将她死紧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边掰边漫不经心道:「使那么大力做什么?那蛇没被你插死,你自个倒插死自己,我怎么养这么笨的闺女!」 赵稚眸里的泪意越发汹涌,「哇」一声抱住他脖子哭了起来。 小姑娘看着人小,实际该长的地方没少长,最近吃的东西多了,可腰上一掐还是不盈一握,倒是长到别的地方上去了。 周斐之被当成浮木一般抱得紧紧的,一点儿缝隙都掰不出。 别的都可以忽略,唯独是这面前塞了软面团似的... 「喂,你手松开!松开!」 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稍微用力把她手掰开,没一会要去掰另一只时,她那手又缠上了,掰开一只又缠一只,最后干脆两只手一起掰开,她嗫嚅着唇,眸红红波光粼粼的,活像被人欺负惨了的样子。 周斐之拿她没办法,只得任由她抱,把她从地上託了起来,像小孩子一样抱在身侧。 这下子安全感渐渐回来了,赵稚缠住他脖子的手才逐渐松软下来。 她把头搭在他肩膀处睡着了,睡着前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又长又卷的浓睫上挂满泪,怪好看的。 第21章 ··· 山洞那头洞门大开,轰然轰隆的声音卢十四娘都听见了。 她把赵稚放进山洞的时候,其实并不知晓一个武功全无的人不可能在里头打开洞门,而石洞门的设计除非把石门毁了,不然是不可能从外面打开的。 石门厚达三尺多,里头浇钢铸成,哪怕是一百个人同时举托都未必能托得起一分一毫,更何况,根部还有机关咬合。 她不知道大当家到底是如何把门打开的,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得知是她三番几次害她后,会怎么想。 她伸手擦干净唇角的血,不禁回想起那姑娘对她一脸不防备的样子,想起她把那么雪软矜贵的狐皮氅盖到她身上时,笑弯了的眼眸,想起她看见她受伤,紧张地把她拖进伙房餵水包扎的样子... 嗯,要是这些事情她都没有做,那该多好。 周大当家把挂在身上睡熟了的姑娘放置到伙房里,如今土屋已经塌了一大片,住不得人。 卢十四娘垂眼端端正正地跽坐在那里,等待接受周大当家的惩罚。 本来她可以编很多故事,但被那小姑娘识破后,她觉得没有必要了。 「对不起,是我干的。」她大大方方承认下来。 「是我嫉妒吱吱姑娘,嫉妒她能得大当家喜爱,嫉妒她夺了原本该属于我的位置!」 「大当家,」她跪在那里抬起了眼,「你可记得是我先靠近你的!你总是不说话,不跟我们说好,不管对什么人态度都是冷冷的,根本没有姑娘敢靠近你。是我先鼓起勇气,每日做甜汤给你送去的!我为了你那么地努力,下山时甚至还努力学习姑娘家的柔媚,可为什么...」 卢十四娘的话还没说完,周斐之的手已经死死掐紧她脖子,把她身体举了起来。 「废话那么多,上两回就不该顾念吱吱的想法把你留下,没想到还助燃了你气性。我不直接杀你是不想便宜你,你知道你把老子闺女塞洞里她多害怕吗?」 第36页 「现在,我也要让你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眼前的男子比起以前的周漠剑还要让人害怕,以前的周漠剑承继了崆峒派一脉相传的武功绝学,杀人狠准,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一副冰冷猖狂的模样。 可现在这人掐着她脖子,看着他冰冷的眸子,她感觉自己不会死得太痛快,因为她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无数骇人的炼狱。 十四娘又惊又惧,偏偏脖子被钢铁一般手收紧,唿吸无法畅顺,头脑中出现了无数可怕的幻觉。 「先放个血如何?你要不要听听自己的血往下淌滴滴答答的欢快声?」 这一瞬间,十四娘是真真正正感觉到这个男人有多可怕,听着他冷漠到近乎嗜血的声音,她后悔自己怎么就恋上这么个怪物。 伤口被扯开,她感觉腹部一阵刺痛,内脏小肠一併疼痛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小肠是不是被拉扯着往下流。 她绝望,她恐惧,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听到一阵娇软的尖叫声,脖颈上的手陡然一松,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软软地滑落下来。 随后她感觉自己冰块似的毫无感觉的身子一暖,是一件带着馨甜味道的毛皮大氅盖到了她身上。 小姑娘吓得脸色苍白,手胡乱给她按伤口,鲜红的血把氅子都染透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杀人啊?」 赵稚拼命擦着眼泪,身体和手脚都抖得厉害。 刚才她在伙房里醒来,听见外头有动静,揉着眼睛走出来,结果就看见可怕的一幕。 她生怕这个她认识的人下一刻会被周斐之拔掉脑袋,然后死状悽惨地滚动到她脚边。 「你个笨蛋,知道是谁把你塞进山洞的吗?!」周斐之的脾气向来不算好,能忍耐至今已经相当给她脸。 「你差点就在洞里被大蛇咬死了!你保她做什么?脑子是不是有病??」 他生起气来骂人难听。 卢十四娘听到她在山洞差点遇险时,眉头皱了一皱,脸色苍白看向她,「蛇?我...我不知道...」 话没说完,她态度凛了凛,把赵稚推开,还想把身上的大氅扯掉。 「我不值得你对我好,你这个傻瓜。」 赵稚走回来,继续帮她压住伤口,在身上撕开衣物帮她包缠好后,才吸着鼻子点点头:「没有想对你好,只是不想看着你这样死掉,太冤了。」 「冤?」十四娘笑了,「那你知道我故意说手伤了,差遣你去砍柴,知道我故意把你引到冰面上,想让你着寒,都是为了不让你靠近大当家...」 赵稚点点头,「我也没原谅你,尤其是把我放进山洞这一次,我气死了,你不知道我多害怕!」 说着,赵稚把盖她身上那件氅子收回来,揉揉眼睛,「这件衣裳是大当家娘亲穿过的,不能给你。」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十四娘失笑。 「可我到底也没怎么样,倒是你,口子把自己捅那么深,到底值不值得。」赵稚皱了皱眉站起。 「你走吧,离开这里,永远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我不会原谅你,下次见到也不会放过你的。」 小姑娘放狠话的样子还怪有模有样的。 卢十四娘用袖子掩泪,跪地磕了个头。 「谢姑娘救命之恩,卢十四日后有机会定当相报。」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伴随着努力抑压的哭音,用手拄着剑鞘,按住疼痛的伤口,一瘸一拐往山下走。 人被她放走了,周斐之抱着手,目光冰冷地剜她。 「啧,没救了,傻得太匀称了,日后你回家了,在山下遭暗杀可别后悔!」 周斐之说着就要把她抛下离开,走了没几步停下来,又道:「若是怕被追杀,留下来给我当闺女,日后长久侍奉我膝下如何?」 赵稚固执地摇了摇头:「我放她走了,她为什么要追杀我?」 「没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蛇是冷血动物,你能把它捂热,它就能反咬你一口,真蠢!」 周斐之越说越发痛心疾首。 「哦,你这是用蛇比喻卢姑娘呀,我听懂了。但是,蛇刚才在山洞里怕我饿着、吓着,给我准备了好多吃的呀。」 赵稚想起刚才在黑暗中抓着吃的红豆芋泥馅糰子,还有,那芝麻馅炒得特别香。 「哎,你等等我呀...」 见周斐之走开不理她,赵稚提腿追了上来。 「你不是说子时那段时间,要是分了神或中断了,轻则受内伤,重则走火入魔筋脉尽断吗?那你现在还好吗?」 「还以为你狼心狗肺想不起来你老子了。」周斐之走到土墙边停下来,伸手揽住她的腰,「咻」一声带着她跃上原先支撑屋顶的柱子端坐。 「你爹厉害着呢,那个内伤走火入魔说的是别人,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他一擦唇边的污血,揩擦在她干净的左边脸庞。 「啧,看看你自己,脏死了,也就你爹不嫌你。」 「今夜,只能暂时坐在这上面吹冷风了,给你的惩罚,看看要不是去救你,屋子又怎么会塌?还不让我教训那娘们。」 「杀了她怎么能叫教训呢?」赵稚开始执拗起他字眼来,「教训明明是指让人从错误、挫折中取得的经验,你杀了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 「够了,闭嘴,再说把你扔了。」 第37页 他不耐地伸手束着她的腰把她往下带,赵稚吓得慌忙用手缠住他的腰,恐防他真的把她扔下去。 见她真的知道怕,安静下来才继续把她捞上来坐在自己旁。 随后把身上破开好几个洞的外氅拉开,把小姑娘按头塞了进去。 手肘顶着膝盖,托腮道:「哎,浑身上下都脏得要命,偏偏还带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天亮后还得修房子,早知道不带你上来,我一个人进山洞闭关多好...」 赵稚感觉他怀里暖暖的,不由自主靠近了他,只是背后他衣裳敞开有几个大洞,那里有风能渗进来。 周斐之感觉到她哆嗦了,把揽着她腰的手上移了一下,刚好抵在那些破洞的位置。 身后有条手臂像烙铁一样暖和,赵稚感觉很安心,没过多久就挨着他胸膛睡着了。 周斐之原本把她抓上来坐着,是想惩罚她,让她知道害怕的,谁知到头来她竟舒服得睡着过去。 睡了不要紧,她睡着后还会寻求安全感,大概是这柱子的位置本来就小,而他一个大男人又占去了大半,她一个小姑娘只能被迫靠在边缘的位置坐,大半边臀部都露了出来,只能伸手圈紧他才能保持平衡。 脚底下好几丈高,下面是狼藉的废墟一片。 他是真佩服她是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睡着的。 睡着以后,她还把性子露了出来,大概是嫌位置狭隘,她圈着他睡着睡着,人就跑到他膝盖上坐了,还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他胸膛。 周斐之被她蹭得气血上涌,手也不敢抱她,只能轻轻提了提她的后领。 「喂,你这傢伙,不要蹬鼻子上灰啊,坐回去!坐回去!」 他想把她扯开一些,那傢伙又自动靠过来,身子往前靠了些。 周斐之身体一僵,有血气在沸腾。 翌日冯高带着山寨一群兄弟上来给大当家修土屋,因为人多,也没耽误多少功夫,日落之前就把屋修好了。 临走前卢十三小心翼翼地过来,问起周大当家卢十四娘如何发落了。 原本卢十四娘做了这些事,卢十三已经不抱希望了,周大当家当时坐在树桩上歇息,把身旁的小姑娘提了出来。 「问她。」语气非常冷,然后就不说话了。 赵稚告诉卢十三,已经把人赶下山,让她永远不要在山寨出现时,卢十三松了口气,立马跪下来对周大当家和赵稚磕头,感恩戴德。 屋子修好,二人又能重新回屋里修练。 赵稚坐在周斐之对面,看了他许久,口中迟迟没有念秘籍。 周斐之终于睁开眼,只看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开,冷淡道:「怎么还不念?刚才饭没吃够,闹脾气了?」 赵稚垂眸,沮丧道:「不是,我是想问,为什么还在修练前一章内容啊。」 周斐之这时终于用正眼看她,用手指扣了她脑袋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怎么还有脸说,要不是为了救你这个不省心的笨蛋,我现在就能修练第七层了。」 「可你不是说你没有影响吗?」赵稚戳了他一刀。 周斐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是他自己说对他没有影响没错,但在那种邪气倒逆,身体失控在体内爆发的凶难险状,想要一丁点影响都没有,怎么可能? 那说辞不过是他自尊心作祟,要在小姑娘面前逞能罢了。 「是没影响,再过些许时日就恢復了。」他淡淡道。 「那要过多久时日?」赵稚扒着话题问。 他看了她一眼,「就...」 「反正你爹厉害得很,你就不要担心了。」 赵稚托着腮苦闷,她也不是要担心他练武的事,实在是,他不练完她就不能回去啊。 夜里,赵稚又做起了噩梦。 梦里不知看见什么,她一直手脚冰冷,头冒冷汗,身体不时地抽搐。 本来盘膝坐在屋中央的周斐之睁开了眼睛,给对面抱着个蒲团睡的姑娘盖被子,突然,姑娘一把抓住他的手,口里含煳哭道: 「爹爹...呜呜...」 起先周斐之以为小姑娘喊的是他,手指弹她眉心,「死孩子,整天就知道撒娇哭。」 「呜呜...不要!不要死!呜呜...听话...我听话...你把我卖到哪里都行...只要你和娘亲不死!」赵稚双手扔了蒲团,反而缠上了他手臂,紧攥着不肯放。 周斐之低头看着她浑身痉挛,口鼻和眼睛都在抖动,十分痛苦的样子,攥紧他手腕的手心黏黏腻腻一片虚汗。 他意识到,她口里念的爹,是她那个把她和她娘卖到青楼的冷血爹吧? 第22章 ··· 「爹爹...我没有言而无信...我没有...我在努力...努力了...」 「不要...不要...」 赵稚把周斐之的手心都捏出水了,他蹲在那里,皱眉看她:「梦见什么呢...」 他「啧」了声,想把手里被揩的汗都擦她脸上,一摸发现她脸上也很冰,他忙把她身上的被子拉高一些。 然后又摸了摸,这会好些了。 但他手指放在她脸侧,移不开了。 他用指腹摸摸她薄薄一层透亮的眼皮,里头有眼珠不安地滚动,摸了摸她精緻小巧的琼鼻,她鼻尖皱了皱,再下移,摸到了她粉嫩嫣红,上面泛有光泽的唇瓣。 「做什么噩梦了呀,以后有我这个爹在,会保护你,还什么需要怕的?」 第38页 他撑着膝盖坐下来,靠在她旁边,声音变得十分轻柔,一直盯着底下的人儿看。 姑娘只说了一会梦话就不说了,紧接着,她双臂突然揽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周斐之被她抱得背嵴直起了,整个人看上去很不自然。 他用手扇风,面部肌肉僵硬,「这...这天气怎么热起来了,有点反常啊...」 屋外有寒号鸟被冻得哆咯咯叫。 · 赵稚一连好几天都闷闷不乐的,食欲不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三三归元合步,九九七步方开...」她念得有气无力的,士气也被带得低下。 周斐之皱着眉,合掌练了好久都不得劲,外头山壁的缝隙里最近藏了许多寒号鸟,每每他一练功就哆咯咯吵个不停,使他注意力不能集中,加之赵稚念秘籍念得也越发不走心。 他停了下来,睁开眼,皱着眉问她:「冯高捎来的午膳不好吃吗?怎么最近都吃那么少?」 赵稚愣了愣,摇摇头:「不是不好吃,就是没有特别好吃,晚上让他准备得少一些吧。」 她知道最近这几天自己胃口不佳,而她又容不得浪费,多出来的部分都让他一个人吃完,是有些为难。 「看看,胳膊都少了一圈肉。」周斐之抓过她细臂掂了掂。 刚掂完他立马松了手,眼睛都不敢看她,清咳了一声侧过身子,佯装要去喝水。 近日周斐之发现,这邪功越发练不起来了,不止是这屋外的干扰,姑娘念书的不走心,还有更多的是,他发现自己练的邪功很容易被体内一股正气的热流冲散,压根就凝聚不起来。 他寻思这股正气热流的产生,很多时候是在看了这小姑娘一眼,或者小姑娘一靠近就会产生。产生的时候通常还伴随着心脏不由自主加快,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这不,刚刚他只瞧了她一眼,体内修练大半天的邪气便被盖灭得差不多了。 周斐之也烦躁起来,直起身走了出去透透气。 然后他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往土屋方向看,看见小姑娘又一副苦闷的模样,坐在门槛前的石阶上,人都憔悴了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觉心脏的某个地方被揪着揪着一般难受。 夜里,小姑娘又在梦中悲悲戚戚哭了起来,这会儿哭得比之前都要厉害,哭着哭着还剧烈呕吐了起来,正练功练到紧要关头的周斐之也不得不立刻终止,赶过去瞧她。 他把她抱了起来抵在自己手臂处,让她朝下继续吐。 他的手一直在她后背扫着,「想吐吐出来,别憋着,吐出来就舒服了。」 赵稚吐完觉得身体发冷,周斐之顾不得身上沾了呕吐物,把弄脏的外衣脱下后,又找了件毛毯盖住她,可她还是觉得冷。 「你在这待着,我下去找刘天青。」 赵稚立马抓住他的手,「不要...我怕...」 周斐之想说不要怕,他去去就回,但赵稚已经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他了。 他嘆息口气,又折回来,帮她捂起手来。 没多久赵稚又睡着了,睡着的时候,长睫边挂了一串泪,嘴里还在喃喃地喊着「爹爹」 喊着喊着,她的手又不由自主地缠上来,抱住了他的腰。 翌日天亮,冯高把刘大夫带来了。 刘大夫给赵稚把脉,冯高在一旁看着,看姑娘这些日子消瘦不少,忍不住对大当家多说了几句。 「大当家,这...哎,吱吱姑娘她这样,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你能早点告诉我,我就可以早点帮忙准备东西了。」 「准备什么东西?」周斐之扭头,皱着眉看他,不解道。 「这时我虽然也是男人,但我可比你有经验啊,我家婆娘刚开始被诊出来的时候,也是像吱吱姑娘这般辛苦,吐得天翻地覆的。对了,我那里有祖传的安胎和止孕吐方子,要不要给你拿来?」 冯高说完,还嘆着气小声嘀咕「就这么个折腾法,怕不是武功练完就三年抱四了」。 「等等,你以为她怀孕了吗?」周斐之皱着眉问。 「啊?这不像吗...」 冯高话没说完,刘天青就背着医匣出来了。 「大当家,姑娘她是近日情志不畅,导致肝气郁结,一遇寒才会如此的。我给她开了方子,一会劳烦二当家嘱人送上来。」 冯高尴尬地挠了挠头。 「那她没有大碍吧?」周斐之接着问。 「只要情志舒畅了,自然没事。」 「一直不舒畅会怎样?」 「这...这要是一直不舒畅的话,」刘天青没想到向来对什么事都很淡的大当家会突然揪着这一点问到底, 「若是一直不舒畅,可大可小,肝气郁结会导致影响肝脾,先是影响食慾,进而伤肾,等肾脏伤到一定程度,人也就治不了了。」 刘大夫曾听说大当家敏而好学,对其他方面都有所涉猎,以为他只是单纯要跟他探讨医理,便将病程的发展导向完完整整捋给他听。 刘天青和冯高走后,周斐之来到赵稚跟前,用毛毯卷着她抱起。 她虚弱地睁开眼,「去...去哪里?」 「地上寒气重,我在次间给你搭了张床,放了火炉,我抱你去那睡。」 周斐之给她端了粥,赵稚把头扭过去,「不想吃,你帮我吃了吧...」 第39页 他一把握住她手腕,不让她转过身去。 「吃一点。」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可怕,不容拒绝道。 赵稚撑起身子吃了几口,几口进胃,又吐了个天翻地覆。 「不要吃了...呜...好难受...」她撇撇嘴,又转过脸去。 接下来的汤药也一样,一喝立马就吐。 周斐之看着在床上日渐消瘦的人儿,身上的衣裳穿了好几天都没记得更换,邪功也不练了,就围在她床畔,施展功法表演手腕碎大石,把筷子当飞镖,杂耍什么的都出来了,最后还是给小枝雕了个笼子才哄得她看了一眼。 「那个...大当家,把小枝...放了吧,我...照顾不了它了。」 周斐之恼怒将筷子一掷,筷子便齐齐深扎柱子里拔不出来。 「什么叫照顾不了它??你怎么回事,不过是肝郁而已!我送你回家总该成吧??」 赵稚听了他这话,眼睛有片瞬的闪亮,但很快她又萎靡下来。 「不...行...咳咳...答应...答应过你,一定要等你练成才能回家,我...不能食言...」 · 这几天赵稚总算能喝进去些药,吃得进一点点东西了,但身子还是很弱,精神还不算太好。 周斐之在没日没夜地练功,赵稚坐在一旁的小椅上看他,脸上也开始有了一丝丝笑容。 那丝笑容晃得周斐之心烦意乱,干脆又闭眼不看了。 「练得如何了?」赵稚递给他一颗糖葫芦,笑得明显有些虚弱,「给你的奖励,练功辛苦了。」 周斐之把那颗红彤彤的糖葫芦握在手里,捂了一会后,它化了。 他的心一抽地疼,手指轻轻摩挲那颗融化的糖葫芦,「不怎么样。」 「这样啊...」赵稚眸里微弱的光暗了下去,但她嘴角的笑还在。 周斐之握了握拳,起身走出土屋,说是要去透气。 这时遇上来送膳的冯高。 「大当家,吱吱姑娘今天身体可好?」 周斐之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提篓。 「冯高,我问你。一个姑娘想家,你说我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不那么想家?」 冯高愣了愣,继而好笑道:「那简单啊,让她有了另外一个新家,不就好了?姑娘们呀,都是有了新家之后,慢慢就变得不想旧家了。」 「怎么做才能觉得这是个新家?收她当闺女养了还不算新家?」 冯高失笑:「大当家,这当然不行啊,你才比吱吱姑娘大几岁啊,这个爹,你当得稳吗?而且还...」 他盯了他的腰一眼,不戳破,「夫家便是姑娘另外的新家,你把她娶了她就不会想要回去了。」 「我可没说我。」周斐之冷着脸,托起提篓转身走了。 赵稚坐在圆桌上吃了几口饺子就停下不吃了,自打她病后,屋里就一直燃烧着炭炉,此时土屋暖融融的,她连外氅都没有披。 周斐之热得只穿一件单衣,见她把外氅脱了却不满地皱了皱眉,过去帮她披上。 「屋里不用穿,暖和着呢。」小姑娘虚弱的笑容惹人心怜。 「而且你练功不是不能太热吗?」 周斐之不容置喙地给她披上,「不听话的小孩会被大灰狼叼走。」 「喔,我知道!这话听起来那么奇怪,它一定是个隐喻句,那...大灰狼是谁啊,你吗?」赵稚歪着头一脸好奇看他。 「乱学什么,我是你爹!」他被她看得心烦,一把将她头按了回去。 赵稚被迫小碗里多塞了一个饺子,像蚂蚁啃食似的,慢吞吞一点一点地咬。 周斐之沉默了好久,盯着她的侧颜,问了句石破天惊的话: 「喂,你...喜欢我吗?」 第23章 ··· 话问了半天,对方都没有回应。 在旁边坐着的周斐之忐忑了许久,耐不住伸手去夺了她的筷子。 「不许吃,先回答我。」 赵稚好端端听他的话在吃着,筷子就被夺了,一脸迷茫地转过脸,口中还在细细咀嚼: 「什么呀?回答什么?」 「装傻!」周斐之不满地掐了她脸颊一把,把她脸颊给掐红了,小姑娘皱起眉头,用手按住被掐的脸。 周斐之一愕,唯恐她不满意似的,伸手去拉,「手挪开我看看...我,就是一时太顺手,不是故意的,把这些忘了,忘了!」 「现在再问你一句,你喜欢我吗?」 赵稚眉毛耷拉漂亮的眼睫垂下。她想说不喜欢,这人眼睛惯来长在头顶,就会吓唬她,说她不听话,还说她坏小孩,还会掐她。 可当小孩的人明明是他才对!他才是当孙子的那个呀! 「我...」赵稚疼得泪水都溢出来,眼神有些小愤懑地盯着他。 「不疼了,不疼了吧?」周斐之慌忙帮她揉着脸颊,动作极其轻柔。 「在揉了,在揉了」说话也小心翼翼了起来,谨慎地抬眼看她。 「我喜欢。」赵稚泄气了。 答应过周家太爷爷要接受这个玄孙的,无论如何都会努力去喜欢的。 帮她揉脸颊的那只大手停顿了下来,男子狭长漂亮的凤眸定在那里,良久才终于回神,眼睫极轻极快地眨了一下,随后抿了抿唇垂下头,看不清他的情绪。 低低地「哦」了一声。 小钊上来送晚膳的时候,正忐忑着这件事不知如何同大当家解释。 第40页 早上他去大当家院里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家养的猎犬旺财也放进来了。 那狗不长性,闯进大当家房里,还把姑奶奶生前最喜欢的花瓶打碎了。 他知道大当家十三岁就没了娘亲,留着姑奶奶的这些东西当念想,这会子把花瓶打碎,大当家肯定会生很大的气。 本来以前大当家院里不是他负责,是一个叫大东的小伙子负责的,后来大东有次忘记把姑奶奶生前看过的书籍搬回屋里,害得被雨淋了之后,大东便被打了一顿,打废一条腿撵下山,后来听说被仇家寻仇,因为没有炎寨打得庇护被乱刀砍死了。 小钊想想就害怕,这些年人在江湖,谁在外没几个仇家啊。 「大当家!对不起!!对不起!!那花瓶我已经尽力补救粘好了,还有...还有...」 小钊膝跪在那里,从手里的狐氅递给大当家,「是姑奶奶的衣裳,卢十四娘扔在山崖,我给找到了。」 「不求大当家能原谅,只希望大当家怜悯,能留我一条残命继续留在炎寨,为寨里效命!」 周大当家悠闲地坐在石阶上晒着太阳,接过他手里的狐氅,慢条斯理看了看。 「这不是你们姑奶奶的衣裳,是后来让人买的。」 小钊见将功赎罪的事情不管用了,伏地磕了几个响头,「大当家饶命!大当家饶命!」 可周大当家却仿佛没听他似的,皱着眉径直自言自语:「难道那傢伙不喜欢这颜色?」 周大当家忘记小钊还在院里磕头似的,拿着衣裳进屋好一阵子。 等他再次出来的时候,把吃完的碟盘一併拿出来,发现他还跪在那里,愣了一愣:「你怎么还在啊?」 小钊有些委屈:「这...大当家你还没说要怎么惩罚,我哪敢离开啊。」 周大当家这下终于想起来事似的,一拍头:「哦!打碎姑奶奶花瓶是吧?」 「你不是已经粘好了吗?粘好了那就这样吧。」 说完他顺手将脏的碟盘塞给他,就进屋去了。 小钊一愣,「就...就这样?」 小钊回家时在校场遇上冯二当家,冯二当家正带着一群兄弟操练。看见小钊过来了,笑着问了一句:「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还不相信?」 「对...对啊,没有罚我,大当家真的,变得善良了许多...」小钊还怔怔的没有回过神来。 「都说嘛,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们很快要给大当家准备贺礼了。」冯高大笑一声把枪桿扎树干上乱耍了一阵,树干上出现一对歪歪扭扭的桃心。 · 皇帝昨夜又咳血了。 宫里所有太医被急急忙忙连夜请进太辰宫。 太子殿下急得在殿外来回踱步。 因为得知皇上病危的事,几个皇叔诚王、康王还有越王都连夜动身上京。 美其名探视,实则什么原因不用想也知道。 太子近年在兵部逐渐掌权,这些还能勉强压下,只是,宫内还有一个郭氏外戚。 国舅郭国富打着勤王的旗号,在兵部收缴过半兵马,兵部以前就是郭氏独揽,如今明面上避嫌离开,其实际上许多人马号召都是看他的。 太子殿下本来是庶出,寄在郭皇后底下,因为这些年来屡屡立功,眼看有些不安分的苗头,郭氏自然不会容他。 难保郭国富这会儿趁乱把他这个储君也杀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郭国富上禀,说邢北县赤岭山有山贼彪悍,而且数目众多,自请领兵五千上前剿匪。 在这个节骨眼请命去剿匪,虽然怎么看怎么怪,但总好过留在京城同三王一块作乱。 郭皇后恰在这时从殿内出来。 太子殿下战兢,忙下跪:「母后,父皇他如何了?」 郭皇后早在郭国富进宫前就收到了线报,要找的人,就藏在赤岭山上。 「太子,邢北县匪寇猖獗,国舅近日更是收到消息,邢北一带江湖士子皆于匪寇有勾结,倘若此时三王真敢作乱,邢北一带同北部大月氏只隔一条江,为免我朝内忧外患,还是尽快嘱国舅爷领兵前往驻扎吧。」 太子有些为难,可他不敢违背皇后,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国舅不在朝中,对他算是个比较好的结果,便只好答应了。 皇后走后,殿内有内宦官慌张地跑出来请太子殿下。 刚才在太医们的努力下,皇上情况已经缓和下来,但刚才内宦把殿内太子和皇后的对话禀给皇上后,皇上动了大怒,情况再次急转直下。 太子一进殿,皇帝噼头就朝他掷了一个玉枕。 「逆子...你...你...你知不知道...」皇上扶着床帏,面如金纸。 「父皇!请父皇注意身体啊!」太子忙过去扶起他。 「你刚...刚刚让郭国富干什...干什么去?剿匪...剿什么匪!」皇帝气息不稳,紧接着又吐了口血。 「去...你快些去...去把安国公叫进宫来...快!」 · 周斐之练功练到一半,感觉屋里的人离开,于是他也心不在焉停了下来。 赵稚坐在石阶上帮他缝补一件氅子,氅子是那天她被困山洞,他来救她时穿的,后来被划破了几个洞,洗干净她现在才翻出来,打算帮他补一补。 「坏了还补什么,扔了得了。」周斐之突然从她身后出现,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容。 第41页 最近这几天,他看起来格外好相处,再也没有在餐桌上捉弄她,也没有掐她脸,更没有动不动骂她笨了。 「去躺会休息下。」他说着就要夺她的针,赵稚侧身避开。 「躺累了,找点事情做做。」 「想找事情做啊...」 周斐之突然想起冯高一直系在腰上的那个荷包,听说是他婆娘给他绣的定情信物,平时冯高挂在身上可宝贝啦,逢人就要展示一番,可就是不肯让人碰。 「咳,那...你给我绣个荷包。」 「荷包?」赵稚抬起了眸。 冯高送午膳来时,顺便把一群人都带来了,刘天青也一块来给赵稚诊脉。 赵稚正好找到机会问:「刘大夫,你会绣工吗?」 刘天青放下手,「老夫不会绣工,老伴会,姑娘想请教什么?」 「我是想问,一般祖辈给孙辈绣荷包,都绣些什么?」 刘天青捋捋鬍子笑道:「这你可问对人了,我老夫妇二人平常对孙儿最是疼爱的,平常我老伴除了会给孙儿做小零食外,的确也会绣些平安荷包之类的,给小儿压惊用。」 「给孙儿的话,一般啊,会绣些小鸡小鸭什么的。」 刘大夫给赵稚诊完了脉,赵稚听见外头似乎有些吵。 走出去一看,发现大伙在搬东西。 赵稚愣了愣,忙跑过去阻止,「这衣厢是我的,为什么搬走?」 冯高笑着撂下担子,同她解释:「吱吱姑娘呀,大当家很快要送你回家去了。」 冯高以为姑娘听了会高兴,谁料她眉头一皱,有些郁闷道: 「啊?为什么呀?他武功还没练完呢,当初约定好的,他练完功,出关了才能送我回去的呀。」 小姑娘眉头深锁,提起裙摆「哒哒哒」就跑去找周斐之。 「你为什么这么快想着把我送回去啊?当初不是说好的吗?」 看着小丫头一脸苦闷的样子,周斐之以为她捨不得他了,嘴角上扬,伸手一拉,把她拉到自己旁边,用手大力地按压着她的头,把她固定在自己身侧。 他一边揉乱她的头髮一边轻嗅她若有若无的馨甜气息。 「怎么,想我啊,放心,很快我就把你...」 「你不是说答应了你娘,要练最上乘的武功吗?可你第六层练成功了吗?」 赵稚一来就戳周斐之心窝子,这第六层武功到现在没能练成重重地打了他的脸。 要知道,江湖中传闻继承了崆峒派一派绝学武功的周漠剑,是个练武奇才,再困难的武功秘籍到他手里,哪个不是不到七天练完一层的? 这鬼降功被收禁在大内,又是极难习练的邪功,但他也不应该练那么久没练完一层。 怪只怪,练这邪术是有条件付出的:须先自宫。 他违背习练条件,妄图习练世间一切武学流派,这显然是有违自然规律的。 就像他现在修练,倘若控制不住体内那股正流,很容易就把练成的邪气对冲掉,所以进度才会如此地慢。 「其实这武功也不是非要练...」 「不行!」小姑娘很执拗道,「我当初既答应过你,要等你练完功才走,那就断不可食言!」 「你...你也不能食言!」小姑娘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来,「不可...不可食言...我们都不可轻言放弃...」 「说到...就要做到...」姑娘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周斐之看着姑娘愣了起来。 守信用、说到做到这些在周斐之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当初加入十阎殿,要答应皇帝保护赵稚赵同德父女安全,他转眼抛诸脑后,得了秘籍就想甩锅。婚约更是不可能承认的。 若说有什么事情是他答应过能做到的话,那大概就是允诺给他娘和师公报仇的事了。 可这要让他怎么办?姑娘一靠近他,就会让他躁动,他一躁动就根本没办法练好啊。 难不成,还非得逼他自宫么? 第24章 ··· 周斐之感觉自己给自己搬了块石头砸脚,搬的还不止一块。 他原本想着既然姑娘那么想回家,那就问问她家到底在哪,送她回去住两天,他就紧接着把花轿和聘礼一块送上,把人又抢回来。 可一旦遇上的姑娘是个固执得转不过弯来的小傻瓜,就有些棘手了。 「那个...吱吱啊,当初我让你答应的其实...并不是要把武功完全练完啊。」 「那至少你要练完第六层呀,连一层功夫都没有练完,如何算练成?练了什么?空气吗?」 小姑娘一边揉眼睛一边又不经意给他戳刀子。 「小时候,大夫都说我脑子烧坏了,不可能再学习琴棋书画,不可能再读书认字了,但我爹爹娘亲不肯放弃,我自己也不要当一个整天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笨蛋,所以...所以我花了很多功夫,一点一点地记...一点一点地认...」 「我都没有放弃呀,你那么聪明,为什么要放弃呢?」 姑娘吸熘着眼泪,表情很认真。依誮 在她的眼里,不守约定等同于暴露位置被抓、性命堪忧,放弃等同于放弃自己的人生。 她脑子笨,将这些看得比谁都重。 「好...好,听你的就是了。」周斐之舒出口气,伸手包裹住她握紧拳头颤抖的小手。 · 上回周斐之去丰州劫西瓜,被误以为劫的是旁边那冰库里藏的乌石。 第42页 后来曹家主过去发现乌石完好,本来堆放在外间的西瓜处,变成了一袋足够买这些西瓜有余的银子,就知道应该不是十阎殿有计划组织的。 但郭国富还是担心那位殿主仍同十阎殿撇除不了关系,经打探,又发现赤岭山上云集了一群江湖人也不敢轻易去惹的山匪,且数量不在少数。 皇权更换的动盪之际,决不可有丝毫损失。 当今太子是个空有其表的草包,他的功绩以及权力都是郭氏一族给他的,自然,也可以随时收回。 但一旦出现任何动摇到郭氏根基的人和物出现,就务必要先剷除。 于是,在这如此关键的时刻,郭国舅才会选择率领五千精兵上山围剿山寨。 在前头把手进入山寨要塞的兄弟已经支撑不住了。 冯高遣人来通知周大当家时,他正盯着一把利剪陷入了沉思。 「大当家!不好了!看着像是朝廷的兵马,是剿匪来了!」 「剿匪?」周斐之不屑地挑起了眉,「那他们打听过山寨是谁罩的没有...」 「大当家,他们的数量很多,山下狼烟滚滚,预计...在四千人以上,且骑射剑法精准,应该是精锐部队...」 「四千人以上...」周斐之掂量着数目,「这个数目的精锐部队,不放到边疆保家卫国的正经事上,反倒来剿一个山头的土匪?」 周斐之「嗤」地一声,五十步笑百步道。 「护好吱吱,我下去会会。」 周斐之一件武器也没拿,就下去了。 赵稚收拾了些用品以防万一,被人请到了山洞里歇息,一队山匪就守在山洞口护她。 · 京城宫中,群鸦环绕,三王在城门外环伺已久,三万禁军军权落在郭皇后手里,太子转瞬已成为空壳。 近年来,因为太子不听话,渐渐失去把控,郭氏一族已经悄悄从宗室旁支物色好了一个人选。 郭氏一族觊觎皇权,趁着这时机,自然不可能尽数剷除作乱的三王,必要时她甚至要打开城门,届时京中百姓只怕也遭牵连。 太辰宫中,有侍女捧着碗墨黑的药,掀帘而进。 太监谢路把皇帝龙床上的层层帷帐掀开,里头有个佝偻剧烈咳嗽的身影。 他一把用皇帕盖住皇帝双眼和口鼻,侍女立马把药端来,准备强行灌入。 在这个时候,谢路腹部被人一刀刺穿,侍女也相继被割了喉咙。 安国公周老太爷在太子和太子妃的搀扶下,登上了高楼。 城楼下随三王驻扎边疆的,有很大一部分的父辈、祖父辈都曾随周老太爷征战过,周老太爷在他们这些人中,是奉若神明的存在。 三王见周老太爷登上城楼后,立马嘱弓箭手把弓放下。 「尔等皆是我大靖了不起的将士,驰骋沙场,杀敌,保家卫国,十几年来驻扎边境让外敌不敢踏入我大靖半步!老夫...给你们下拜道谢!」 说着,太子便扶着周老太爷弯腰下拜,城楼下众将面面相觑,人心摇摆起来。 「你们身上的伤,流过的血,都是为了打败为敌而伤,打倒外敌守护家园而流,现在让你们枪头对转,这城里有许多都是你们的亲属以及旁支血脉,你们真的打得下去?所流的血,所受的伤,又是不是真的值得!!」 老太爷声音不大,但句句铿锵,百年古老城楼下,迴荡着叩问人心的声音,激得尘土脱落,人人心中自问。 · 赤岭山那边,周斐之率了小支队伍,从陡峭的山坡下沖了下去,山上箭如雨下,一时间难以统计有多少人。 卢十四娘原本应该走了,但她孤身一人,没有地方可去,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山头附近。 这会儿看见有大队官兵直碾赤岭山,担心寨里的兄弟,不顾伤重未愈,也一同混入杀敌起来。 卢十三见十四娘回来了,一面挥剑挡掉好几个进击的士兵,一边朝她靠近。 「十四!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你的伤怎么样了?」卢十三有点紧张又高兴,大声地问。 十四娘身手也算了得,如此一路披荆斩棘,已经杀了一道血路,只是无奈敌方人数太多,进攻防守都相当熟稔和强势,幸亏是在山上利用先天的地理优势,不然她大概也找不到突破点。 「华叔华婶他们呢?秦叔呢?二当家和二当家夫人可好?」卢十三和十四娘是孤儿,少年在山寨蒙受照顾,十四娘如今想到的是这些人的安危。 末了,她往外扬出一剑,把几个散兵击得往后一推,声音有些冷淡:「周大当家都干什么去了?不是很能耐吗?有人要打他山寨的主意,他怎么连影都不见?」 「大当家他到前面杀敌去了,我们这里只有些零星的,敌人从从北面来,大当家二当家都到北面去了,站土墩看下去黑压压一片,全都包围住了,那儿的兵至少四五千!」说话间,卢十三又杀掉了几个,血溅了一脸,撒进眼睛里也顾不得擦。 天哪...四五千!! 十四娘被迎面一根长戟刺了一下手臂。 「十四!你身上有伤,快点离开!去山丘上!那儿保护吱吱姑娘的人刚刚也迫于无奈下来迎战,你去那里,同她一块待着!」 赵稚一个人躲在漆黑的山洞里,用毛毡裹着自己,团成一块岩石在山壁上,甫一眼望去还真以为只是一块石头。 第43页 但其实她内心怕极了。她最害怕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山洞了。 卢十四娘用剑支撑着自己,一步一瘸,手臂的血被她在山丘下强行用火烫得止住了。 不能让人循她的血迹找上山丘来。 赵稚听见洞外似乎有脚步声,勐地吸了一口气后憋住了,双手死死掐紧掌心,抠出了血,强迫自己不颤抖。 「吱...吱吱姑娘,你在吗?」 十四娘踏入山洞时有些犹豫,她想起自己临离去时,小姑娘怄红双眼说再也不要看见她踏入山寨。 赵稚自然听出来十四娘的声音了。 但刚才冯高前来把山洞外守着她的那群人一併带下去,并且同她说过,让她躲在洞里伪装起来,千万不能发出声响。 同以前跟着爹爹娘亲遇到的险难处境差不多,她十分熟稔地伪装成一块石头,没人来喊游戏结束,她就决不停歇。 更何况,这个十四娘先前把她当傻瓜耍了,她还在生气呢。 十四娘自知先前对姑娘所做一切过分了些,现在她不理她也应当,所以她也没有多说,而是靠着洞口负剑而坐,警惕地看着洞外。 「吱吱姑娘,我还欠你一件衣裳呢,对不起...」 十四娘一边守着洞口一边同她道歉,「可是那狐氅已经被我扔了,我欠你的,日后有机会的话,就一块还了。」 藏在洞里某个角落的小姑娘依旧不肯出声。 十四娘眸色黯淡了一下,自嘲地笑开,就在这时,她眸光一闪,嘴角僵住。 一队红缨铁甲的士兵不知何时走上山丘来了!十三他们...被攻溃了吗? 十四娘双手不断抖动着,看了看身后幽暗处鼓起一团的地方。 她哂了哂,立马将身后背着的剑「锵」一声朝「大岩石」扔去,顺手解下自己的髮带,揉了揉,披着一头散发跑了出去。 随后,那一队红缨铁甲便追着一头青丝的姑娘往山丘下跑了。 山洞内外又安静下来。 周斐之一刀下去,连砍下十人的脑袋,连着线似的溅起一道高低不平的血花,他一边砍一边敏捷地躲避血溅,至今衣裳还是干干净净的。他剑负在背,横穿在敌人中,左闪右避,像头动作优雅却嗜血的豹子,速度快得人根本看不清他下刀。 冷风扫过赤岭山山头,干燥严寒的风带得血腥气更浓烈。从上而下看去,那一色儿黑甲红缨数量之多,几乎要碾压别的杂色。 没过多久,后方相继涌上一大队士兵,人数之多,冯高从山丘带下来的兄弟没多久就剩下几个了。 周斐之本来还横索在敌人中,一眼瞄见其中一名似乎是他下来杀敌时叮嘱好守山洞的。 他「噗」一声又连杀了几敌,一路杀敌拨开了一条血路,直到找到冯高。 「不是让你派人保护吱吱?!!」他勃然怒起。 「大当家,下边都不安全了,留几个人在那有什么用?再说了,我们这收住了,吱吱姑娘她在上边,才能安全呀...」 冯高一面顾着面前的刀剑,压根就没心思给大当家多解释。 周斐之又一剑往四周环斩,围在四面的黑甲倒下,他飞身窜上一棵盘桓在山崖边的千年老树,站在树头拉动手里的竹筒,大声发令道:「最后戒备!全员撤!!」 在听到这个命令时,冯高简直不敢相信。 炎寨兴建起始,就在山上开凿了逃生隧道,一般不到要弃寨的时候,山寨的当家都不得发此命令。因为山寨的地头是他们立寨的基本,性命可以没了,但地盘一定得护着。 只是,周斐之并没有想过要弃山寨。 由于后继攻上山的人数实在太多了,眼巴巴看着寨里死了不少人,而小姑娘身边又没了屏障,一旦敌人获悉她藏身点,从别的路径上去... 他等不及了,要使用那一招式。 很快,山寨上所有人都看见千年老树上发出的烟花信号,大家齐刷刷拔出腰间那一个竹筒。 那竹筒里的是烟雾弹,但凡炎寨里的人必定随身携带一个,虽说从来没见用过,但用法是每一个人都熟知的。 烟雾弹一拉发,山里顿时浓雾一片,一整个山头都被浓黑的烟盖起,渐渐看不清山体的轮廓。 山里起风,吹了好久那烟雾才渐渐散去,露出山上随处可见的一棵棵红得泣血的火枫,那是炎寨的象徵。 在雾里惶恐,胡乱挥斩了好久的黑甲士兵,此时视线慢慢清晰。 男子头上绾髮的玉带已经随风落下,露出一头黑亮似针茫的长髮,他那一双眼睛红得似火枫,高高地屹立在枝头,宛如是一座山上主宰生死的神。 第25章 ··· 赵稚在山洞里窝了好久都没听到动静,突然听到「轰隆隆」一阵巨响,山洞的石门关闭了,洞里一下子黑得漫无边际。 赵稚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那座石门...不是已经被周斐之毁了,怎么还能关呢? 男子走路轻而稳的步子来到赵稚跟前,他蹲下抓起边上那柄十四娘留下的佩剑看了看,随手把它砸落到一旁的洞壁,发出「锵」一声金属声迴响。 他喘息着弯膝坐了下来,后背直接靠在赵稚这块「大石头」上,手肘支起撑在她头顶,沉沉地压了下去。 还恶劣地把身体所有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赵稚不言不语,一个支撑不住,「大岩石」便往边上滚了一下,额头差点磕在石壁,被周斐之适时递来的手挡住了。 第44页 她揉揉额头抬眸,昏暗中,看见一双狭长漂亮的眸子,似带着戏嚯的笑意。 「又在游戏呢?不玩这个,我们来说说话。」 他抹了抹唇角的血丝,伸手将毛毡下的「石头」捞了上来,又摸了摸墙根,把藏起的火石「啪」一声点了盏小烛放入洞壁的小坑,山洞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都没有话想要问我吗?」周斐之嘴角漫着笑,伸手将刚才擦拭唇边的血均匀涂在姑娘的脸颊,晕成了两个圆圆的腮红。 小姑娘很执拗地圈成一团闭严嘴巴,眼睛也定住不眨。 「够了,小笨蛋。」他抹完了脸颊又去揉她头髮,「游戏结束了。」 赵稚浑身松弛下来,泪水酝在眼里,一掉一擦,腮边两抹红晕不匀称了。 周斐之蹙了蹙眉,伸出指节重新帮她抹匀。 「你...怎么又开始欺负我了...」赵稚揉着眼睛。 周斐之手里一顿,赶紧用自己的袖子帮她擦脸,边擦边笑道:「抱歉...就是有点儿,呃,心情有点儿不好,一看见你就控制不住手。」 「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好吗?」 他脸上还是一抹欠揍的笑,赵稚垂睫,刚好瞧见他袖边越擦越多的血迹。 「你受伤了,怎么不把血止住?」 赵稚掀开他手臂,手腕处有一道颇深的口子,有血汩汩地流出,她咬咬牙撕开袖子压住了。 「止住有什么用,衣裳都已经脏了。」 周斐之无所谓地把手搭在膝盖,任由她瞎弄。 「你都只关注自己身上脏不脏吗?」赵稚轻眨着一双水亮的杏眸,困惑地抬头看他。 她这个模样看上去实在有些憨。 「对啊,不然呢?」他的语调稍稍松弛下来。 「那你也可以关注一下别的呀。」赵稚试图把他的思想掰往正途。 「例如?」 「例如血流那么多,就不会考虑一下,再不止住,会失血过多昏倒吗?」 「我血多。」 「血...血多也会有流尽的时候呀。」 「昏倒就昏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昏倒你会死呀!」 「我像个怕死的?」 赵稚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难怪周家太爷爷说了,这个玄孙长得有点歪,要掰正过来没那么容易,拜託她多花些心思。 「知道你不怕死,但总得替身边的人考虑吧?你总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要是你受伤了,只会让身边的人难过。」赵稚一边帮他把伤口包裹,一边道。 周斐之「嗤」一声笑了,「谁难过?那些没能把我杀死的人?」 赵稚心思单纯,但她能感觉出来,这人在杀人的时候,眼神是近乎冷漠的,冷漠到,同样把自己的生死置诸度外,仿佛他自己也是一个物件,只是一个在与别人角斗中,其中一个游戏角色罢了。 「上次你在修练的中途强行觉醒,明知道那会儿不可以用内功,但你还是把石门抵开,把脏腑伤了还不肯让别人帮你运功疗伤。」赵稚继续说着。 「冯高那傢伙告诉你的?」周斐之失笑。 赵稚点点头,「为什么不在意自己,冯大哥还有山寨上的人,都很在意你。还有...」她本来想说周家太爷爷也在意他,但考虑到他与周家那边关系紧张,便也不说。 「还有我也在意呀。你这个样子我会难过,我不希望你受伤。」 周斐之听到这话那刻,转头看了姑娘一眼。 小姑娘端端正正地膝坐在他身旁,低着头,有条不紊地帮他繫着扎带,低垂的长睫不时轻颤,像极了一只即将振翅的蝴蝶。 「那么,你会讨厌一个实力不够,打了败仗的人吗?」周斐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了她,平时那么嚣张跋扈一个人,此时语气里却少见地多了丝小心翼翼的意味。 「你会讨厌,一个无法保护你,只能和你一块躲起的人吗?」 「我为什么要别人保护呀?」赵稚这时已经帮他包扎好伤口,抬起眼来,正好与他目光相撞,「我不需要人保护,我自己就能保护自己。」 小姑娘眨了眨眼,「而且,我还能保护别人。」 周斐之失笑地按了按她脑袋,打量了一下她的细胳膊细腰,「啧」了一声。 这姑娘,怕是没有自知之明吧。 赵稚苦恼地拨开了他的手,「反正,你不要担心,哪怕你武功尽失,已经是废人,我也会保护你的。」 「你保护我?」 周斐之忍不住笑出了声,同时他想起些往事,脸上笑意渐渐收起,凝上了一道冷色。 他记事得很早,三岁那年他娘拖着被废武功后的残体,带着他来到炎寨,从那时起,他娘就开始对他展开了严苛得近乎冷漠的操练。 其实他娘在他三岁以前还是有过温柔一面的,至今他都模模煳煳想起在他两岁生日那天,他娘亲自给他缝了一件小斗篷,殷红色的,很是惹眼,就是针线缝得有些歪。他还记得他娘笑着在身后追他,让他当心别摔倒,别把新衣裳弄脏的片段。 可是后来,这些温馨的小片段就像是他每日操练伤痕累累,惓极了躺上榻后做的梦的碎片,显得那么不真实。 三岁那年,他娘一下子老了许多似的,拿着皮鞭,坐在轮椅上,指着树顶的最尖端,「无鞘,快去抓那枝顶的鸟,今日抓不到便不配吃饭!」 第45页 「做不成最强的男人,打不赢敌人的男人,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娘不需要一个弱者!」 三岁的小娃手脚都相当稚嫩,在皮鞭的威迫下,只得把细嫩的指尖抠入粗糙的树皮,一点一点往上爬。 偶有气力不支,从半道滑下,幸而抓住树皮才不至于摔到,方才逃过大难一般松出口气,谁知就有一皮鞭挥斥在他身上,把他背部打了一道血痕,鲜血染污了他最爱的小斗篷。 女人在树下近乎疯狂。 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不爬上树枝的顶端,他永远没办法停歇,因为脚下那鞭子永远能鞭笞到他身上。 他永远没办法忘记鞭子打在身上那种痛。 但她是生养他的母亲,他没办法恨,也没办法爱,最后只能把追逐武艺当成了穷尽气力都要得到的东西。 帮他娘和师公復仇,以及当上十阎殿殿主,只是他攀上树顶抓的那只鸟罢了。 自然炎寨在他眼中也是一样的存在,他没有太多的感情。 只是,今日他驱使寨里的兄弟躲到地下,他想使出崆峒派的武功绝招时,却发现做不到了。 那一记招式他娘只口头向他传授过,练成之后把赤岭山后山处一整个草皮摧毁成秃地,威力十分吓人。 他一直没机会使出,直到今天。 但是重要关头,他发现自己体内催发内力的气道似乎不够,那一招绝招没有如愿使出。而且,他还似乎丧失了大部分内力。 像今天这么狼狈地需要逃走,还要躲起来的,还是头一回。 周斐之正在极度失意间,洞壁的火烛突然被吹灭了。 毛毡布被披头盖了下来,黑暗中,小姑娘的脸突然凑近他,唿吸的甜腻喷了他一脸,他整个人怔住,正欲开口,姑娘手指轻轻按住他的唇,伸手圈紧他的脖子。 许是被姑娘说中了,周斐之现在果真感觉脑袋有些失血的眩晕,山洞冰冷潮湿的地面竟有些擂鼓点点的震动,身体有些失重,空气中满是姑娘爱吃糖的甜味,让人沉溺。 晕乎间,他蛮横地顺势把手环过去,差点碰到她的腰时,姑娘小声凑在他耳边:「快把四肢圈起来,像我一样。」 说着,她就松开了他,径直抱住双膝团成一团作示范。 石洞外传来纷乱的铁甲声。 原来小姑娘感觉到有危险,立马灭了烛火用毛毡盖起两人,现在还带着他伪装石头呢。 周斐之扶了扶额有些难言的失措感,但还是配合她玩起了「装石头」的游戏。 石门外传来有人砸石门和交谈的声音。 「那山贼头必定是躲里头了,光他一个人就杀了我们将近三百个兵,原本五千精锐兵,如今已锐减至半了,这口气我如何能下!!」 赵稚在装石头的同时,还忍不住惊讶地掀眸看了上边的人一眼。 这就是他说的「实力不够」?「打了败仗」? 她怎么感觉敌人比他更惨呢? 「将军!我们还是赶紧撤,这搞不好又是那山贼头的阴谋!」 「对啊,将军,你也看到他刚才似乎想要使出什么绝招,虽然好像失败了,但靠近他的那五十多个兄弟一下子被他划断了筋脉,这人不是一般人,搞不好把我们引来此地好一网打尽的!」 石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阵,没有作声。 第26章 ··· 「那这样,我们用烟从这小洞熏进去,在山洞外守着,就不信他不出来!」 男子的话才落,那个递交膳食的石门下方便蔓进了浓浓的烟。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山洞是周大当家用来修练武功用的,普通的烟雾能被洞壁的石头吸收,就连火也攻不进来。 没过多久洞外就安静下来,周斐之被盖得热出了一身汗,一把站起掀掉毛毡,同时对姑娘道:「游戏结束。」 赵稚浑身松弛下来。 她小心翼翼攀着他的衣角站起,处于黑暗的时候她眼睛不敢去看地面,只能抬起头寻找周斐之那双鹰隼一样夺目好看的眼睛。 「你看,我这不就保护你...」 赵稚正嘚瑟地说着,脚下一时没站稳,拽着他身上的带子一扯,腰带被扯掉了,周斐之眼睛在黑夜中如夜视的鹰,蹙眉一把托住她的腰,可她紧张之下手里揪住一点东西就拼命地拉,把他衣襟处「咧」一声撕坏,大半胸膛都在洞穴微潮的冷空气中露出。 周斐之咧嘴「呵」地笑了一下,把她扶稳站好了。 赵稚手指攥紧他衣摆,跟着他来到洞穴的更深处。 走过了弯弯绕绕的逼仄小道,前面露出一丝微弱的光。 「当心些,这次别把我裤子扒了。」 前面传来周斐之漫不经心调笑的声音。 「知...知道了。」赵稚软软的嗓音压得有点低,手勐地一松,又往前拉住了别的。 然后感觉前面男子的脚步顿了一下,咳嗽了几声反倒窘迫起来,「嗯...刚刚骗你的,现在你拉的才是裤子。」 赵稚「喔」一声松了,又去捞他的衣摆。 有水流的声音,山洞走到最里头竟是一处开阔之境,中间很高很高,呈伞锥状,顶部的开口大约只有一口井那么宽,有一束白炽光投射下来,照亮了洞底形状古怪的山石,能看见洞口处天空的幽蓝深邃。 赵稚觉得天空的距离变得遥远了,她傻傻地往上伸手,踮起脚去够。 第46页 「身上有带针线吗?还不过来补。」 她的小手倏然被人从上方包握住,带了下来蹲坐。 她在他身上缝着衣裳,一针一线紧密细緻。 她在缝线的时候发现他情绪不大高,轮廓锋利的浓黑眉毛沾了些灰,略略有些下垂,像两把铺了尘被人搁置了的宝剑,眼睛内能映得进光,却渗不进底,神思像是游移开了。 「还在为无法保护人的事情难过吗?」 赵稚觉得自己身为长辈的,有义务为小辈排解忧愁。 说话的时候,她低头凑近缝针把线咬断,面前的人胸膛微不可察动了一下,有些奇怪的声音传出。 赵稚就要凑近耳朵去听,面前人伸手就把她脸颊夹住,夹出了可爱的嘟唇移远了些。 「我怎么可能为这么无聊的事难过,我是在想事情。」 「想、想什么事情?」嘟唇嫣红水亮,像是在邀人採撷的甜果。 「我的内力在慢慢消退。」 周斐之松开她的脸,扶膝站了起来,「刚才来人靠近了我居然都没发现,反倒被你听见先一步吹灭了烛火。」 「是鬼降功...」他缓缓吐出口气,「是我没有遵照它的走法来练,故而遭反噬了...」 「练上乘的武功还会这样?」赵稚眨了眨长睫。 周斐之笑了,「练上乘的武功不会,可是练上乘的邪功就会。」 赵稚低低地「呀」了一声,她还是没搞懂邪功是什么意思。 「邪,是斜的意思,是不正当的武功意思吗?」赵稚又开始挠着笨笨的脑子苦学起来,「练这武功这么不好,那就别去练好了。」 周斐之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这傢伙心性单纯,倘若她得知鬼降功之所以被列为邪功,不止是修练时的气为阴邪,最主要它还要利用吸收死难者断气时的那口气来发功的,她一定会吓死。 他本是执着于要练此功,但现在看着赵稚,他觉得他不练也没有关系。 「那...不练了?」 「嗯,不要练了,咱练点正途些的武功好吗?」 「好啊...」周斐之声音有些慵懒,随之找了处干净的草皮,拉着她的手坐下,把头枕在了她的膝盖上阖眼。 他握着她的两手,感觉温暖从她手心源源不绝传出,他好久没有这么松弛过。 「只要你不逼我自宫,一切好说。」 赵稚「啊?」了「啊?」,挠挠头疑惑。 「不然你以后就少许多快乐了...」他的声音舒缓,渐渐低了下去,是睡着了。 赵稚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唇形十分好看,唇角边微微上翘,即便在梦中也带着些戏弄的笑。 「什么啊?什么快乐?」赵稚都想摇醒他请教了。 · 周斐之原本想着在山洞里暂歇,等身体里的内力恢復以后,再出去歼灭敌人。 可不等他出去,那些黑甲兵就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似的,匆匆忙忙班马离开了。 「这样便想走了?想得挺美的。」 周斐之望着大片被刀剑砍得斑驳掉皮的树干,地上一堆枯萎蜷缩的红叶,沾了血红得更刺眼了。 冯高和山寨的人忙着处理善后,见大当家和吱吱姑娘无恙从山丘上下来,冯高忙过去慰问。 「那些是京中的兵马。」周斐之在过往的八年间,一直在京中统领着十阎殿,故而清楚京中的兵马以及局势,他心里对许多事情是明白的,只是一直懒得掺和,也没兴趣掺和。 「大当家,可你不是圣上最得力的助手吗?他为何派人来剿你?」冯高问。 周斐之离开十阎殿的时候,能够猜出来皇帝身体不大好了,因为他几次三番也没能见着皇帝一面,皇宫内外一直由郭氏外戚把控着。只是当时他没有那么大的事业心,也不愿意管朝局,所以扔下十阎殿的青龙符便潇洒地走了。 「若不是皇帝忌讳一把不为他所用的刀,而来赶尽杀绝,那便是...」 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赵稚胸前用草绳编织的兔子项鍊,姑娘掀眸看他, 「那便是,皇帝危在旦夕,朝局有变了。」 「那!那大当家你快赶回去救皇上啊!」冯高瞪大了眼睛,急得脸通红。 「我为什么,」周斐之挑开薄眼皮,淡情地扫了他一眼,「朝局它怎么变,不妨碍到我练功就行。」 「但是,」他顿了顿,手边一紧,「它已经严重妨碍到我了。」 「在我的眼皮底下杀我的人,毁我山寨扰我清静,真以为老子吃素的?」 周斐之用力过度,把项鍊掐断,捏扁了草编兔子,指甲掐入指腹溢出血腥气。 他刚刚表情阴戚地放完狠话,那头小姑娘「哇」一声哭了,他苦恼地一侧目,好不容易营造的冷戾血腥氛围被搅和得荡然无存。 「我项鍊...我项鍊...哇...」 赵稚呜呜咽咽蹲下,捧着地上被他掐得爆开的草编物,哭得惹人垂怜不已。 那枚小兔子的草编项坠是她费好大功夫编的,爹爹临走前教过她不下数十遍,她一直苦练却没编成功,来到山寨上日子聊赖,好不容易才编成功了一只,被她如获至宝挂在脖子上,不时就摸摸。 「我...还你一只纯金造的行吗?你那项鍊是假的。」周斐之皱了皱眉。 「不!它不是假的,它是真的!是真的...」赵稚哭得更伤心了。 第47页 「好好好,是真的是真的!那我还一只更好的给你行吗?镶珠子的,和田玉的行不行?」 赵稚还在掩面哭。山寨的人都朝他们望来,他们脸上挂满了同情。 这倒显得周大当家很不近人情似的。 「那不掐都掐了,还能怎么办?」他掐的时候那么爽,现在可得焦头烂额了。 「还一只真的兔子!真的兔子...」 赵稚哭声止住了,放下掩脸的手,不停打着哭嗝,眼眶和双颊绯红一片,看得让人忍不住想继续欺负。 「不过现在可没有,等我去京城一趟,办好事情回来,我扛一箱兔子项鍊,金的银的玉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顺便给你抓一山头的兔子,供你饲养,行吗?」 他看着她静下来的样子,乖极了,忍不住伸手去揉了一把,然后扶起她,「地上凉,别坐这。」 说着他已经褪了自己的外氅铺在大石头上,垫得松松软软的让她坐。 大家忍不住暗嘆出声,大当家向来爱惜自己身上的衣裳,今日可真够出乎意料。 然后大家也都看见了,那位常年对什么事都不关心的周大当家,永远一副别人欠他的表情,这会儿眉眼也意外地沾了些绯红的喜意,这不是看错。 看来冯二当家说的一点没错! 周斐之离开炎寨赴京前一天,赵稚把绣了好久的荷包递给他。 他脸上不显,却系上荷包往山寨里逛了个圈。 寨里家家户户的人见了他,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忙请他进屋喝茶。 大当家何时会纡尊降贵到手下人家里坐啊!今日一定是个好日子! 可周斐之到每家去,都停留不够半刻钟,负手在手下屋里逛个圈,掸一掸衣摆,低头理一理腰带,不时逗弄腰间系的荷包,却一句话也不说,弄得他们好生惆怅。 直到有人无话找话题,无意中看见他腰间系了个古怪的荷包,心直口快说了句:「呀,大当家你的荷包真特别。」 旁边的婆娘一听,立马踩了他一脚,钻他耳朵窃窃私语,那人听完脸色大变。 谁知周大当家却突然抿了抿唇,很是矜持地点点头,目光散漫,把玩荷包:「嗯,我也觉是。」 说完,他就心情很好提腿离开,步往下一家。 山寨里一时间似点燃的火苗子般,四下奔走相告道,「喂,一会大当家来你家,不想死的记得要夸他腰间荷包好看!」 于是周大当家离别前一天,体恤手下,走访了七百八十九户人家,收穫了不少赞美,大都诸如夸他「荷包精緻」、「出自名师手艺」或者「荷包特别称大当家的气质」。 他走那天大伙都来送他,小姑娘站在最前面,微笑着跟他挥手:「那我在你院子种几丛月季花,那些树都枯萎了,我让冯大哥帮我移走,种几棵花树好吗?」 「好,随你。」周大当家依旧是一副毫不上心的模样,只有冯高和伺候过他的人暗暗吃惊,大当家他那座枯败的院子是故意为之的,原因是他觉得绿草红花碍眼,才浇了几桶毒液把那地里的植被毒死。 周大当家和吱吱姑娘惜别,嘴里潇洒话也没几句,眼神却一直都在姑娘身上。他答应赵稚等他办完事情回来,就送她回家。他打算送她回去、下聘,然后把人光明正大接回来。 可就在这么美好气氛的时候—— 刘天青家的小孙子突然带一群小顽童从人群里蹿出来,看着周斐之腰间的荷包直好奇。 「哇,绣荷包跟宝儿的一模一样哎!」 旁边的大壮也兴奋地凑过来,「真的真的,跟我这个也一样欸!也是一只小鸡一只小鸭!可这不是小孩子才用的平安荷包吗?大当家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戴?我哥十岁以后就不戴了,说孩子气戴着惹人发笑。」 「我知道啦!一定是大当家的奶奶逼他戴的是不是?我奶奶也好兇好兇,一直逼我戴!」 场面一下子尴尬了。 只有赵稚脸上还挂着笑容,挥手作别:「你一路小心,我等你办完事情回来送我回家!」 第27章 「斐之乖」 京城街道, 举眼望去尽是白布。 距离皇宫不远,延安街道上占据整整一条街的安国公府,挂了两重孝。 第一重是国丧, 为皇帝而挂,第二重是为一百二十三岁, 为朝廷呕心沥血, 直到死还在竭力为皇室周旋的安国公。 想起那场宫变,京城人无不回想起那日勇站城楼, 靠一番震人肺腑之话就劝退三军的老安国公。 老安国公为朝廷戎马一生,是跟过开国皇帝那一辈的, 在活的人中,就没有人资歷比得上他。 就连刚刚驾崩的先帝,在他眼里也是曾孙辈看着长大的人物。 这个老人一生对朝廷无悔, 对家族无悔,独独觉得愧对了已逝的曾孙媳妇,和她所生之子。同时, 他对周斐之这个亏欠颇多的玄孙寄予的厚望最重, 是他最看好的人。 登基的新皇是太子朱右?。 朱右?登基当天就下降到安国公府,亲自给老安国公上香祭拜。 那一天, 如若不是老安国公出面钳制郭氏一族,劝降三军, 如若不是他以命救回先皇, 识破郭皇后诡计, 他也不能在郭氏的手底下顺利登基。 虽然最后还是被郭氏抛出个替死鬼洗白了自己, 至少朱右?能够暂时摆脱郭氏控制了。 第48页 虽然先皇是听完了传位圣旨最后一句话才咽气,但死前并不眼闭,因为他挂念那位远在赤岭山, 正遭郭氏人围剿的,他素未谋面的皇妹。 老安国公同样放心不下,临走还捏着他的手叮嘱,一定要派人保护好赤岭山。 所以他登基后立马以疏忽职守之罪让被郭国富带走的,那五千精兵的奉将军回朝领罪。 虽然这样做等于打了郭氏一族的脸,但他顾不得这些。 弄走这些围剿赤岭山的士兵后,朱右?还是不大放心那位前十阎殿殿主,他虽然信任老安国公,但总觉得此人过于桀骜不驯,虽说很有能力,十阎殿之前在这位殿主率领下,需要杀的人几乎超额完成,但这位殿主向来我行我素,倘若不是他父皇以武学禁籍相诱,绝不可能让他乖乖做事。 他觉得,一直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的皇妹由他照看着,不是那么靠谱。 他一定要找机会把皇妹接回来,放在眼皮底下才放心。 · 周斐之回到京城才发现,皇帝和周府里那老头都不在了。 他没有去国公府,只是在门外看了一眼,又到酒肆点了壶酒,配了碟瓜子,坐在人群中打听这段时日京城发生的事情。 「公子外地来的,一定不知道前段时间城中发生的事情,话说那一天,早上还艷阳高照,到了中午突然就变天了,关外三王闻说皇上病危,心想这正好是下手的机会,汇集二十万大军上京,其中这十九万的兵虽说没有靠近,却也在红玉关那候着。那时候,城内能调动的兵马不过三万,情势非常恶劣...」 「可怜我老母亲和我妻儿正好在那个时候进城与我相会,恰恰遇上这样的事,是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后来和大多数人一块,被三王的人关起来,明面说着保护良民进城,其实在逼着城里的人打开城门,好堂而皇之霸占京师!」 那酒肆老闆说到这里用衣袖沾了沾眼泪,在场有人附和:「对啊!当时进城的人中,就有我儿!」 「对对!我闺女和老人也在!」越来越多的人发声。 「那会城中的兵士都不敢贸然出动,宫中估计也乱的很,是老安国公救的我们,也救了我们被隔在城外的家人!」酒肆老闆激情澎湃起来。 「对对!老安国公是我们的大英雄!是我们的恩人!」周围的人也一块被感染得热泪盈眶。 周斐之散漫地往口中塞瓜子儿,不时喝几口酒,是一群热血沸腾的人中冷静到不近人情的一个。 「恕老夫冒昧一问,公子,我在此说了那么久,你戴着个虎纹面具,好像看不到半分撼动,也没有半分反应,好歹也知道应一声啊。」酒肆老闆抹干眼泪,有些不满。 「哦。」周斐之应完,又继续往口中扔瓜子。 说应一声,真的就应一声。 周围人愠意渐浓。 「那个老头,」面具下他的眼神如同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他扔了一口瓜子,「那老头如此遭受爱戴了,是他想要的吧...」 他最后这句话彻底糟了民愤,酒肆老闆一拍案,直直把他手边的酒壶和瓜子震拍得一抖。 「公子说话如此轻慢不留口德,怕是家中并无长辈教导?」 周斐之将洒出碟子的瓜子一颗颗捡回来,「是刚死了一位。」 酒肆老闆被气得脸色发青。 旁边有人纷纷发话抨击:「这位公子言行无状,倒是跟国公府里那位有爹生没娘养的纨绔子如出一辙!倒真真是人间的败类,虚耗生命的渣滓!想起老安国公一世英明,至死都在为百姓安危而斡旋,周大人贵为吏部侍郎,也相当出色,怎么就出下这么一个污点,让家族蒙羞!希望公子不学那人,不然,只怕家中长辈没死也会被死气!」 那人抨击完出了口恶气,有人听着爽快,但很快又有人怪他冒犯了英雄。 毕竟救下全城百姓的英雄家中出了个如此不光彩的污点,说出来让英雄泉下有知该是不能瞑目吧。 周斐之又磕了几颗瓜子,站起身,从袖里摸出一颗银锭。 「怎么,你一句解释也不说,道歉也不道,就想离去?」酒肆老闆抓起他的银锭从后拉住了他,周围的人见状也去堵他。 周斐之此人又如何会让人如此轻易便堵住? 他停下来不过是,既然这些人那么不希望他走,那就留下来好生逗弄。 「你们想要一句什么解释?又给谁道歉?」 周斐之突然将面具摘了,露出一脸的狂妄嚣张。 那张面容,俊颜无双,却无奈一副杀孽深重之相。 发现眼前人便是他们不能轻易得罪的,安国公府里的那位纨绔子,人群吓得四散奔逃,抵额相撞。 十阎殿殿主留书请辞,十阎殿这段时间里一直处于群龙无首,混乱无序的状态。 石洞壁火光幽邃,暗殿的主殿上,杀意腾腾。 「十阎殿的规矩,只认手持青龙符之人为殿主,不为殿主以外的人办事,你们既已违规,就不怪我杀你。」 十阎殿左指挥使典英眸光涣散,手指一把双刃飞刀,在一群黑衣人中飞划而过。 右指挥使邹佰率下的一群人皆被典英的飞刀所伤,邹佰发狠,一个连环招式,耍了个小阴招将典英踩在了身下,慢腾腾抽出短匕对准他咽喉。 「笑话,殿主的青龙符一直在你手上,我看你是想当殿主吧?」 第49页 典英被激得眸里有了波动:「除周殿主以外,我只认青龙符!既然周殿主离去时并无言及要将青龙符交于何人,我们自然还是得认他的话!」 「呆子!十阎殿本就是先帝下令,由周殿主缔造,本来就是直接隶属皇帝的组织。以前周殿主就是奉皇命办事,如今先帝崩了,本就该听新皇指令,我何错之有?」 「你那是贪慕权位!!」典英被他钳制住命门,趁其不备用牙咬下去,邹佰被咬得吃痛大叫。 「你...!!叶枫,去抢青龙符给皇上!」 殿内再次搅浑在一起,个个出招犀利又狠,每一招都是高手过招,让人目不接暇。 就在双方打得难捨难离之时,一道强大的气劲把两队人马迸发开。 殿堂之上,一身玄衣红袍的男子似突然出现的邪祟,斜靠在宝座上,单腿屈起直接踩在扶手上,手肘支起下巴。 邹佰被那股气击得滚到宝座底下,周斐之把腿放下,搁在他胸口。 「殿...殿主!」邹佰吓得气短,胸膛急喘。 「典英供应殿主回归!」典英率一应下属跪下,他看向邹佰的表情明显硬气了些。 「你要夺青龙符?」周斐之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邹佰吓得跪地不敢说话。 周斐之让典英将青龙符拿来,他捏了捏光滑玉质的黑玉符,低头喃喃:「玉质极好,就是不知道做出一只黑色的兔子可会喜欢...」 典英正欲再多说一些邹佰在殿主离开后,如何急着拉队找皇族依靠的事,周斐之突然把青龙符交到邹佰手。 「想要拿去吧,随便你给谁。」 「殿主!」典英急得往前一步。 「但是要替我查一件事。」 邹佰还在恍惚中没反应过来,木木地一点头:「属下...任凭殿主差遣。」 「帮我查查,最后是谁害死老头。」周斐之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嫌弃地「啧」了声, 「位子没人坐你们就不擦了吗?」 · 赵稚是在周斐之离开后第十天被新皇派来的人接回去的。 带人来接的还是周斐之他爹,刚刚承爵位的安国公,周中驰。 朱右?本来想在邹佰身边抽一些武艺高强的人去接,但是又怕会吓着皇妹,只好在下降到国公府给周老太爷上香时,悄悄召见周中驰商量此事,由他带十阎殿的人乔装成商队,偷偷去山上接人。 「小驰?你怎么来了?」 赵稚看见周中驰时,有些惊讶地眨眨眼。 周中驰面色有些不虞,别扭地弯膝下跪。 「祖宗安好,晚辈来接祖宗回府。」 冯高本来将这些人当作冒犯领地者捆进山寨,哪知道刚进山寨,后方那些随从一个个展露出过高的武艺,硬是把绳索挣断了,一路护着前方的男人直到找到赵稚。 「吱吱姑娘...这人,你认识啊?」冯高见眼前这年纪一把的中年男人在给小姑娘敬茶行礼,还一口一个「祖宗」,着实是吓倒了。 「他...这里有什么问题吗?」冯高指了指脑袋。 周中驰瞪了他一眼,冯高噤声,然后他又打量起屋子的陈设来。 「那个逆子就让祖宗住这种屋子?」周中驰手负在背,环绕对他来说逼仄的屋子转了一圈。 起初他接到皇命,要来赤岭山接人时,有些惊讶。 惊讶的是老太爷竟然冒失得把赵稚送去了那逆子身边。 这些时日来发生的种种事,郭氏派人来搜人、人在府中失踪,再到新帝要求他去接人,他已经猜出赵稚的身份不一般,只是他作为臣子,也作为晚辈的,不该问的不能多问,不该知道的也不能知道。 「当年林澜也是住在这种地方吗?」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自言自语。 「可是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呀,」赵稚弯眸笑了起来,「既然小驰觉得这种屋子不好,当爹的为何不将斐之母子接回去,而是任由他二人在此呢?」 「那是因为!」周中驰语气激动起来,大概是感觉到自己冲撞了祖宗,连忙掬下身子来,低声回话道: 「这是孙儿与孙媳间的事情,就不劳祖宗操心了。」 「我没有想要理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嫌弃自己儿子的屋子不好,你们不是都分开过了,既然当祖宗的不必管你的事,那你这么多年也不尽父亲职责,现在倒嫌弃起别人屋子来,是不是不大好?」 赵稚说这话的态度是十分诚恳的,也不过是直率地表达自己心中想法罢了,但周中驰总感觉在里头听出嘲讽的味道,偏偏她是老祖宗,她最大,他不能反驳。 「祖宗教训得极是,孙儿谨记。」 「哦,还有,逆子这个词虽然我不大懂它的意思,但是听起来让人不舒服,希望你以后别那么称唿人了。」 「是,孙儿谨遵。」 「你鞋底脏,把屋里踩脏了,一会你把屋子清扫干净我们再走。」 「好...好」 「别叫人帮你扫,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是」 · 十阎殿将宫变前后的事情拼凑起来,完完整整告诉了周斐之。 原来,三王作乱,郭皇后意欲借乱先杀先皇伪造圣旨,再困太子,逼令其自尽,然后自己扶持选中的宗室小儿登基,以便在幕后垂帘听政,拿捏朝政。 第50页 周老太爷马不停蹄,先是在毒药下挽留先帝最后一口气,然后解救太子,再登城楼逼令三王归降。 原本他想藉此机会除掉郭皇后,但无奈郭氏一族盘根颇深,在朝中不可动盪,与他一族根系相依的权贵太多。 就在老太爷以命相逼,想逼迫郭皇后认罪时,有拥护郭氏的宦臣高唿清逆臣,罔顾老安国公在朝中的威望,杀了他。 事后太子虽然在老安国公力挽狂澜拖延时间,侥倖登基,但郭氏也费了大气力替那宦臣脱罪,最后只是将其关进大牢,便不了了之。 周家人一直将这口气忍着,不敢作声。 没办法,此事连新皇都对抗不了,他们又能如何?只能眼巴巴看着郭氏的人将老太爷之死掩盖过去。 周斐之听邹佰禀告的时候,一直以闲适的姿态侧坐在宝座上擦剑。 「原来,耽误我练功者,是郭氏呀...」 「是郭国富,是他派人去围剿赤岭山。」 「不急,一个个来,先杀谁呢?」 周斐之擦完了剑,为了测试剑刃是否锋利,勾了勾指让邹佰过来。 「...殿主...」邹佰有些紧张,但殿主从不允许别人悖逆他的话,悖逆的下场就是要成为他那些收藏品之一。 邹佰躬身走了过去。 「听说你身上这件金丝软甲刀枪不入,火烧不烂是吗?」 周斐之漫不经心地用剑在他身上比划着名,邹佰内心一咯噔。 「唰唰」几声,他突然持剑在邹佰身上轻轻划了两刀,软甲以及衣裳被破开两截,身子以下渗凉,露了出来。 「镇魂剑,果真不错。」他轻轻夸赞。 「老头,便宜你了,我来找你的仇人试刀了。」 · 刺死周老太爷的宦臣名安路德,是在皇帝御前伺候的。 他被秘密关在一个隐秘的地牢,关押他的地牢,内墙用坚硬无摧的百鍊钢铸成,外头更有重兵把守,不是为了以防他越狱,而是郭太后怕有人来杀他。 能被太后如此保护着的,他一定知道许多秘密。 安路德被关押的地方原本由邹佰麾下一名探子来打探,起先禀告周斐之,说是位于麒麟山底下,结果人到那了,那探子才又说不是麒麟山,是以南的太鞍山,两者相距几十里。 周斐之一句废话都不说,一剑噼下去,探子当场被噼开两段,血溅开来。 邹佰不言不语,默默让人处理好现场把尸块拖去焚烧掉。 「殿主。」邹佰处理完回来復命。 「知道我为何杀他?」周斐之不紧不慢地擦着剑刃,末了将帕子扔掉,将剑映在阳光下,犹还觉得不够干净,便一手揪起邹佰身上的衣领,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剑尖。 「因为他办事不力。」邹佰恭谨垂眸,大冷天,后背的衣裳都叫汗给浸湿了。 「非也。」周斐之摇摇头,狭长的眼眸半垂着,「他骗了我,我此生最恨人骗我。」 关押安路德的牢房被人轻易破开,牢外把手的一支队伍被十阎殿的人杀光。 铁笼子被利刃划破的那下,安路德看见了传说中十阎殿殿主的模样。 他嘴角滴血,笑了:「果然有几分肖像老安国公。」 安路德死的那下,脸上很安详,他把一些事情告诉了周斐之。 周斐之轻松杀了他后,又与地牢外郭氏的兵殊死相斗,等他逃脱,身上的衣物已经沾满浓重的血腥了。 回到城中,躲进一个破庙里,他才敢歇下来看自己身上的血迹。 他侧靠着横樑,「啊呸」一声吐出腮边被打落半颗的牙齿,表情不悦地「啧」了「啧」,嘴角微微一勾,自嘲,「啊,惨不忍睹啊。」 他一边嘲笑,一边摆弄自己的衣裳,又破又腥臭不已,倘若不是玄色,穿街过巷时一身的血色,怕早就惹人注目了。 「可别耽误老子婚事啊...」 他本来想进来歇歇脚就走,突然想起小姑娘在山洞里的话,就又折回来,把伤口包扎了再走。 此时天色还早,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他经过安国公府门前时,突然想起安路德临死跟他说的话。 「原来十阎殿殿主,果真是老安国公玄孙。太后娘娘猜对了。」 「没想到吧,我没被赐死,不过是为了给郭氏的人确定,十阎殿殿主的真正身份。」 「周殿主聪明才智,过往没一个奸臣能逃得过你法眼,这一次,竟然没有料到这是一个局,足以证明,周殿主其实杀人随心,与周家人的关系也并不牢固。这个正好啊,即便这次太后娘娘没抓住你也不怕,反正周家的事情你应该并不屑掺和太多。只是,老安国公这次却死得有点冤了...」 「他为了保你娘的骨灰,跟先帝妥协,这次一战,他的死都是为了保你,而你似乎也不会将周家放在心上...」 接下来便是安路德嘲笑的哈哈声了。 他眼神有些渺茫,盯着周府的桐木大门,想着,要不进去换身干净的衣裳,顺便...给老头上炷香吧。 门房的人听见有人敲响大门,再一看,是大公子的脸,他愣在那里反应了好久,才激动地喊着:「公子!公子回来了!」 周斐之回到自己在国公府时住的院子,换完衣裳还耳力颇好地听见外头的奴僕窃窃私语议论他。 「公子这次回来转性了,竟然会敲门了!以往他神出鬼没,都是翻墙进来翻墙出去,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什么时候走...」 第51页 「真的,刚才我给公子递衣裳,他...跟我说了声谢??把我给吓到了!」 周斐之回来的事,没过多久府里上下的人都知道了。 周中驰刚刚回来安顿完祖宗,听说周斐之回来,便差人去把他叫来。 后来想了想,这逆子向来目无长辈,差人去叫他也不一定能叫得过来,老太爷死后尸骨未寒,他还是亲自过去一趟,用绑的也要将他绑到老太爷灵前上香,一尽子孙职责。 可他才刚跨出门槛,就看见那孽.畜就在游廊上,正往祠堂方向而来。 周中驰一看见他眉头就皱得舒展不开,想往前训斥几声,不料周斐之却先开了口。 他脸无表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姿态十分桀骜无礼,却轻轻开口喊了句,「爹。」 周中驰以为自己听岔了,眼睛瞪得直直,口中训斥的话被他的那声爹给吓得咽了回去。 「嗯。」他很严肃地负背,朝他一点头。 「给你太爷爷上过香了吗?」 周斐之随他一块去了祠堂,周中驰目睹他第一次给长辈下跪——虽然是在老太爷的灵前,但这已足够让他细细回味反应了。 「太爷爷,孙儿来迟了。」 他的声音明明还是跟昔日一样散漫,但却莫名让人产生一种「此逆子改邪归正」的错觉。 那大概是因为他以往行为实在差得令人髮指,这回只是正儿八经开始正确地称唿起长辈,就能让人感觉他变好了吧? 「咳,那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周中驰感觉今天的自己对周斐之宽容了许多,从见到他到现在,竟然一句责备的话都还没有说。 明明他值得让他训的地方可太多太多了。 「不,我马上就走,赶着回去成亲。」他站起身,拍了拍膝边的尘,眼见就要跨出祠堂。 周中驰瞪大了眼睛,在他跨出祠堂时高喝:「逆子,站住!!」 「你老祖宗才刚走,现在你跟我说你要成亲?」 「哦,有这样的规定吗?那我多久才能成亲,行,既然是老头,我给他戴孝。」周斐之语气淡淡的。 「你...你...你!!」周中驰气得肺都炸了。 父子间的和谐维持不到一刻,就又爆发了,不过,是周中驰单方面在语言上对他进行攻击,周斐之则漫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荷包,一言不发地听着。 最后周中驰说累了,周斐之才系好荷包,潇洒道:「说完了么?」 「知道吗?今天喊你的一声爹,那是给老头面子。」 说完这句,他转身又要走。 周中驰又气又累,已经不想多说话了,声音嘶哑:「既然你尊重你太爷爷,我把你太奶奶接回来了,你该去请个安再走。」 · 周斐之没想到一百二十多岁的老头还抽空续了个弦,但这事他无权多说,既然老头高兴,那他就去随便敬个茶再走吧。 肖嬷嬷是府上的老人,如今被委派在慈正堂伺候太老夫人,是个话痨。 带着周斐之从游廊一路走过,嘴里就不停说着话。 「公子几月不见,好像又长高又长俊了呀。哎哟,公子这模样,这身练武的身子骨,外边哪个姑娘见了不脸红呀。」 「公子这房中有人了没有啊?没有的话,老奴给公子推荐几个,男儿到公子这等年纪,孩儿都哌哌满地跑了,公子现在还没尝过滋味的话,传出去要被人笑话呀。」 周斐之难得一路都很宽容,摩挲把弄腰间的荷包,突然答了她一句:「快了,等我成亲就尝到了。」 这话听得肖嬷嬷露出会心的笑容,「是哪家姑娘得了公子青眼呀?哟!多别致的绣荷包,这是定情信物吧?」 这老嬷嬷还挺懂睁眼说瞎话,这荷包上边明明绣了小鸡小鸭,是长辈给孩童佩戴的平安荷包。 可这话成功取悦了周斐之,他勾唇笑开:「是定情物。」 周斐之掀袍在慈正堂席前恭谨跪着,随着纱帘掀开,听见垂挂帘子上铃铛清脆的声音,有暖暖香风从帘后拂来,拂在人颈项间,就感觉像被少女的手摸了一下似的。 周斐之垂着脸等待,蹙了蹙眉。 「公子,给太老夫人敬茶吧。」 肖嬷嬷用一个漆木托盘,托着一杯清茶。 周斐之低着头接过茶盏,只想赶紧敬完茶就走,他对老太爷娶什么续弦没啥兴趣。 「太奶奶。」他把茶递了过去,眼皮都没掀,是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平音,听得出敷衍感。 坐于上方的姑娘却愣了愣。 她长睫轻快地眨着,她没有听错,他肯喊她一声「太奶奶」了!他肯喊她了!而不是嚣张高傲想要压着她,逼她喊他爹,他喊她闺女。 赵稚高兴极了,连端茶的手都微微颤抖。 「太老夫人,该给小辈一个红封,寓意给后辈吉吉利利、鹏程万里。」旁边的嬷嬷提醒道。 赵稚微笑着点了点头,抽出怀里一个红封后,想了想,又从自己的荷包掏出一颗红彤晶莹的糖葫芦。 「斐之乖。」赵稚将红封托着糖葫芦,递到周斐之手里。 周斐之刚敬完茶水就想提腿离开,手里接过一颗让人笑话的逗孩童的玩意,突然听见上方的人传来熟悉的,甜甜软软的声音。 他震惊勐地一抬头。 眼前的姑娘眸里酝着一团柔和温暖,跟在山寨上的她偶尔看他时的眼神一样。 第52页 只是,他现在终于明白,这团柔和温暖,不是「心动」,也不是「爱慕」,而是一种被称作「慈爱」的东西。 周斐之崩溃了,他顿在那里,愣了好久都反应不过来。 最后还是赵稚发现他领口处有露出的半截刀伤,还在微微渗着血,笑容收住,抬手道:「呀,你这是上哪弄的伤呀...」 那一刻周斐之脑海里飞速闪过很多念头,在山寨上,姑娘第一眼看他的时候,眼里有讶色,姑娘故意一哭一笑都在朝他示弱,一本正经训斥他进来要敲门、不要糟蹋食物,甜甜地说着「喜欢他」... 然后,他又想起那个因为欺骗他,被他一刀砍开两段的下属。 回忆起十几年前,那天,林澜坐着轮椅,手里擎一火把,难得在花树下对五岁的周斐之和颜悦色。 「我儿,不要怕,等你走过这条火路,娘就给你庆生,你想吃什么,娘给你做可好?」 小周斐之一抹腮边的泥沙,吐了口血,起先还以为是做梦。 「真...真的吗?」五岁的小孩最终还是抵不过亲娘展示的温暖。 于是,他二话不说,提起裤管,就从他娘亲自点燃的,花树下那条火路走了过去。 他稚嫩的脚板被烤得炙热的鹅卵石烫出了血泡,但他依然很高兴,因为马上就能吃上他娘做的食物,还有她跟他庆生。 自从来到炎寨,他已经好久没见他娘对他如此温柔地笑了。 但最后等待他的是亲娘的欺骗。 庆生是没有的,吃的也不过是些残羹冷炙。 他娘笑得髮髻零散,眸里血红,「被欺骗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 他娘把一把剑交到他手,让他把她杀掉,小周斐之傻了愣了,自然不愿,挣扎了一下,剑「砰」一声坠地。 他娘随后近似疯魔似的掐住他双肩, 「以后遇到欺骗你的人,何须手软?给他一刀了结!」 ...... 「斐之...斐之...」 「斐之...斐之...」 小姑娘见周斐之表情不对劲,走过去拉他的手,把他叫回神。 谁知男子突然从腰后「锵」一声拔出长剑,周围的奴僕吓得失声,只有赵稚仍愣愣地站在他面前,不知去躲。 周斐之眸里瀰漫着一层混淆不清的迷雾,眸色极冷。 他突然想起,自己进府大半天了,无人发现他颈项间有刀伤,只有这傢伙发现了。 剑尖泛着锋利耀目的光,姑娘却仿佛没看见,粉色莹润的手指伸了过来,踮起脚往他颈项间伸去,眸间一派澄澈。 「逆子!你!」周中驰听了下人匆忙跑来回禀,急得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那是你祖宗!你敢动她!」 以前他不知道那是先皇给许的婚约,但如今周中驰知道了,他急得口舌干涩,脸通红, 「昔日你擅自毁了老太爷给你安排的婚约,那是先皇的旨意,老太爷那是给你收拾的烂摊子!!」 姑娘的手已经抚上了他的颈项,周斐之伸手抓住那只小手,愣怔地看她: 「你...就是赵稚?」 「你...你们故意把她送来炎寨?」他突然用剑指住周中驰,「你...还有那老头...她...她也知道?」 他看了眼面前看上去乖极了的姑娘。 「呵,被你们骗了。」 他沉默片刻,突然冷笑一声,用力甩开姑娘的手,锋利的宝剑被他一运掌噼成了渣碎。 · 他离开了慈正堂,本来想回山寨,突然想起来,他的新娘已经不在,他好像没有要回去的意义了。 迈出大门那一下,望着岔口处四通八达的路,他怔了好久,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迈。 原本好不容易才生起些意趣的事,这一刻又荡然无存,邪功也练不下去了。 一阵冷风卷着落叶唿啸而过,那些枯败生腐的景象突然碍眼了起来。 「斐之...斐之...」 正当他脑里毫无头绪的时候,小姑娘追出了二门。 周斐之回眸看她,表情很冷。 「你来看我笑话?觉得我很蠢?」 他心灰意冷,说出的话冷到极点。 「你这荷包,本就是羞辱我的吧?」 他一把扯掉腰间的荷包,将它往姑娘身旁一扔,砸到了泥地里。 赵稚跑得脸上红扑扑,屈下身子捡起荷包,掸了掸上边的尘土。 「虽然我不知道,今天你为什么这么奇怪。」 「难道就因为喊了我一声太奶奶?」 「我知道你心气傲,若你真的不喜欢,可以暂时不那么称唿,在山寨上我也没有强要求你呀。」 「我知道这荷包是孩子气了些,但我听刘大夫说,北地向来有这样的习俗,长辈会亲自给小辈绣一个平安荷包,把福气过给小辈,愿他能平安成长,一生福禄双全,长命百岁。」 「斐之自幼便来了山寨上,你母亲又不是北地人,肯定不知道这个习俗,山寨上除你母亲外,又找不到别的长辈了。」 「虽然我知道你已经长大,或许不再需要这东西,我也是第一次当别人长辈,老太爷之前一直嘱我好好照顾你,但是想想似乎都是你照顾我比较多,我喜欢吃什么,需要什么,都是你给我弄来,我也不会做些什么,只能把祝福给你,把我的寿命和福气过给你。」 第53页 说着,她已经擦拭好手里的荷包,走到他跟前,小心地帮他把荷包系好,动作细緻得真的像是在对待小孙子一样。 「不要嫌它丑,也不要管山寨上的孩子怎么说,你看,我知道你也许会不乐意戴,我后来也给自己绣了个一模一样的,陪你一起佩戴,这样,别人就不会只盯着你,取笑你了吧?」 赵稚侧了侧身子,把腰间的荷包露出来。 刚才她的糖葫芦就从这里掏出来,他竟没有发现。 周斐之看了她好久好久,她那神态那语气,真像在哄小辈啊...他怎么现在才发现? 赵稚见他的情绪渐渐被抚平,才从怀里拿出一瓶刚才出来追人时捎上的玉瓶。 她踮起脚,小心翼翼用手指沾上粉末,给他的脖子上药。 周斐之回神后退了一步,眸色又变冷。 「赵稚,你真的是笨蛋吗?我就不信,你真能拿我当孙子!」 他突然狂抓她的手,握住她侧腰,把她带得逼近了些。 成年男子宽阔结实的胸膛靠了过来,他握着她的腰,把她身子轻松带了上来,狭长凤眸低垂看她时,威压感十足。 可姑娘一无所察,只是觉得被提起来了,给伤口上药时更方便,手臂不会抬得发酸。 于是,她很真情实意地笑着道了声「谢谢」,又全神贯注他的伤去了。 周斐之眉心皱得越发拧巴,指尖掐进了自己皮肉。 「我身上的伤多着呢,你敢不敢,帮我上药?」 一刻钟之前,他还在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周家老头欠了他、骗了他,但他也护了他,保下他娘的骨灰,他不能杀了周中驰,至于赵稚,因为有他先前的违背婚约在先,不管他多不情愿,也算是扯平了。 倘若以前他定是不管什么守诺不守诺,但他现在变得不一样了,既然什么都不能做,留下也没意思,便只好离开。 可是这一刻,他望着赵稚一面稚气的脸,突然就找到了留下的理由。 「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吗?那要赶紧上药啊,我敢的,我怎么不敢,以前我也给爹爹上过药,多难看的伤口我也不怕。」赵稚一脸纯真道。 「那好。」周斐之阴恻冷笑一声,不顾小姑娘惊唿,单手将她扛在肩上,飞过高墙往里去。 第28章 上药 他扛着姑娘来到自己的御风院, 看着御风院和慈正堂相隔不到半个庭院的距离,从御风院侧面的月门过去,绕过一口望月井, 顺着长廊再往前,从那丛竹子绕进去就是慈正堂的龙东珠温池了。 怪不得她在山上念叨着要回去时, 说过她家就离他家不远。 他把赵稚扛在肩上从屋檐跳下来时, 院里洒扫的丫鬟都吓掉了手里的扫帚,愣住了。 这位爷当真行事放`浪形骸, 无法无天了。 可就连国公爷都只能吹鬍子瞪眼,对他毫无办法, 他们一介奴才,又能说什么。 于是,那些人赶紧把扫帚捡起, 低着头啥也不敢看,急急忙忙退了个清静。 周斐之「砰」一声把门踹开,赵稚在他肩上急了起来: 「斐之!在山上时, 不是让你别踹门了吗?」 「山上是山上, 这里是这里。」 周斐之散漫冷调,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她扔进床榻。 幸亏今儿他房里刚刚有人收拾过, 因为不知道放置何种颜色的被子,所以干脆把几床被子都搬来, 想着一会问过他意见才留下哪一床。 结果赵稚就深深陷入松软似云朵的床褥中, 顿时, 那些被人扔的不快感便消失了。 等周斐之错愕地去捞埋进床褥不见了的姑娘时, 才看见一床火红欲滴的鸳鸯龙凤呈祥纹被褥间,露出一张笑得红扑扑正乐在其中的小脸。 姑娘嘻嘻地朝他笑,躺在旖`旎的大红绣被里, 唇瓣鲜嫩嫣红,几绺凌乱散发贴着脸颊,垂落进微开的襟口,随着姑娘的唿吸和笑,高低起伏。 他觉得那样的画面分外讽刺又碍眼,刺激得他连火气都发不出来,忙拧过脸别开。 「不是要帮我上药吗?还不出来。」他重新酝酿了一下情绪,冷道。 小姑娘笑了一会就不笑了,脸上严肃起来。 「可是在此之前,我要没收你的糖葫芦。」 「因为你刚才用脚踹门了,这是很不好的行为,显得很没有教养。糖葫芦是奖励你终于肯开口喊我太奶奶,可是现在做错事了我就要没收。」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说事,周斐之「嗤」一声冷笑,抬腿就把一旁的绣墩踢得砰砰响。 「那玩意儿我不稀罕,早扔了。」 「你扔了?」赵稚睁大了杏眸。 「刚才离开时,随手扔进锦鲤池餵鱼了。」 然后,她从床上爬起来,跑到他面前,伸手就往他身上找。 终于在他袖子里找到一颗。 她捏着糖葫芦,高兴地将它放进口,嘻嘻笑着:「惩罚你,我没收了。」 周斐之一脸难堪。 刚刚他确实是已经准备扔进池子的,只是临发力那下,突然觉得那糖葫芦太黏手,扔也扔不掉,最后只能藏进袖中。 周斐之越看姑娘放松的笑,内心就越怄气。 明明他把人扛进来,是要为难她,看她怎么露馅,撕裂她那张不谙世事的嘴脸,怎么现在反倒像自己被调戏了呢? 内室逼仄的空间里,四周清静无人,他突然朝姑娘一步一步靠来,伸手随性地一扯衣襟,露出大半个胸膛。 第54页 这时赵稚清晰看见了,刚刚脖子处那道伤痕其实直延伸至胸膛,胸膛处的部分伤得更深,已经看见皮肉外绽,只是,上面的血止住了,似乎已经被人简单处理过一样。 除此之外,腹部也有多处大小不一的划伤,只是对比胸膛那道最深的刀伤,这些都不算什么。 「怎么伤得如此严重...」赵稚眉头都拧巴起来,屏住唿吸,指腹颤抖地伸出,却不敢去触碰。 「我去给你找大夫!」她说着就要冲出去。 周斐之勾唇笑了,一把攥住她手臂,把她拉了回来。 「不必找大夫,只是些轻伤,有你帮我上药足矣。」 他带着几分挑衅的心,这姑娘果然已经被他吓着了,单独与一男子共处一室,这样的情形,他倒想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自然是不能放她出去了。 「这怎么能算轻伤呢?」赵稚看他胸膛那的刀伤,伤口最深处足有半寸,再往里一点,大概内脏都要露出来。 周斐之看她苦巴巴的脸,眸里酝着水色,以为她终于被他吓怕,唇角微勾,朝她走近。 他的身量高大挺拔,把她困在狭窄一隅,臂膀撑在柱子上,虚拢起一个空间逼压她,二人那样的姿态甚是暧`昧。 他在等,他要等她什么时候受不了这种逼压感,哭着向他求饶。 「来,开始帮我上药吧。」他自己也意识不到自己说出这话时,音色带了些喑哑。 二人挨得极近,彼此唿出的气息可闻,却始终保持着触碰不到的那毫釐之距。 赵稚始终目光盯着他那道伤,眸间的泪终于一滴滴落了下来。 他以为她终于知道害怕,要求他了。毕竟她要想当周家的老祖宗,跟玄孙这么耗在一起算什么? 「怎么?你是不是...」 他富含讥诮的话未落,姑娘便掏出玉瓶,边掉泪边往他身上抹药。 「呜呜...疼吗?是不是很疼呀...」她泪雨梨花地抬头望他。 她哭,是在心疼他的伤? 刚才姑娘指腹间带着药粉的薄荷凉意划过他伤口,薄荷馨香气味在一圈圈漾开。 周斐之浑身僵硬了起来,她纯净如稚子般的目光变得不能细看。 武功夯实那么俊拔一个人,好端端地平地站不稳,往后踉跄了一下,被什么吓着似的,脑子晕乎间,伸手抓了樑上垂下的绸布借力,谁知,竟把一整张布扯了下来。 盖住了两人。 小姑娘被布罩着找不到人,很是着急。 「呀!你的伤还没上好药呢,得赶紧匀开,不然会把皮肤灼伤的呀!」 赵稚着急不已,像个瞎子一样在幕布里往四下探手,想要找到他继续抹匀。 周斐之不动声色地缓缓往后移,姑娘带着馨甜的味儿在幕布盖下的这片漆黑无光的空间里,越发清晰钻心肺,他拳头握出了汗。鬓边汗液滑进胸口,伤口被浸得阵阵刺痛。 痛并快乐着。 「在这呢。」姑娘的手终于抓住了他。 周斐之如梦初醒一般,吓了一跳,睁开双眼,勐抓上方的布环着姑娘旋绑起来。 最后,赵稚被无辜地绑成一只「粽子」,绑在柱子上,眼巴巴看着周斐之捡起被自己撕破的衣裳迅勐穿好,仿佛她是什么吃人的妖精,惟恐不及逃开似的。 「哎!斐之!你快把我松开呀,药还没上完呢!」赵稚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他此时为何如此反应。 可门「砰」一声被他砸得响亮,哪儿还瞧得见人影? · 后来赵稚在周斐之走后,被进来收拾的奴僕发现了,才得以解救。 周斐之独自在京城街头游离浪荡,大街上摩肩接踵都是人。大街两旁,除了熙攘赶集的人外,还有身穿卖鱼翁服装,指甲干净无腥黄的,有打柴从群众间穿梭而过,鞋底干净如新的,有卖茶叶蛋,可从锅里夹鸡蛋姿势极生硬的。 周斐之一边逛,目光低调而散漫地掠过在人群中遮藏的这些人,唇角不怀好意地一扬。 太好了,刚刚心情极不痛快,是哪里来的瞎子送了这些冤大头来供他出气? 安国公府到了要伺候祖宗用膳布菜的时间,慈正堂里站了一屋的人,唯独缺了早上才回来的周斐之。 身为安国公的周中驰坐在赵稚下首的位置,一击案,「算了,那逆子定又一声不吭离开了,咱们国公府就是个无掩鸡笼,他周大爷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从来不跟人说,比祖宗还厉害!」 上首的赵稚一听,黑眸转了转,搭话道:「我也没有很厉害啊,再说了,古来都说青出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子孙比老祖宗厉害,那是福气啊。」 周中驰面对一脸稚憨的小祖宗,一时无话。 这时有门房人急匆匆跑来。 周中驰斥道:「在祖宗面前,休得慌张失礼!」 「是..是..公爷...」门房顺了顺气,给祖宗和国公爷、二大爷和两个庶房老爷逐一行礼问安,耽延了些时间后,才语速不缓不疾道: 「启禀公爷,大公子他...在落虹街附近大开杀戒!引起□□,大街上有好些摊贩和无辜百姓被他杀死!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不到他,现在来到国公府要人了!」 周中驰爆起一掀案:「这么紧急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 五城兵马司先前是郭太后的人彻底掌握了,如今新皇登基,开始调抽郭氏的人,但短短时日,加之新帝在朝中根基甚浅,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五城兵马司的目的,搞不好还是针对赵稚。 第55页 新皇对周中驰直接下达了命令,一定要保住赵稚。 所以五城兵马司再次要求府里所有人出来的时候,周中驰拦住了赵稚,让她好生待在后方,千万不能出去。 此时国公府大门处,中城都指挥何卓又嚣张地携着把大刀,在堂前走来走去。 堂中坐着的周中驰耐不住发酸话:「听闻近日圣上开始着手整顿五城兵马司,不少私吞税款,仗势欺压百姓之人都被圣上换下去了,就连西城指挥使栗仲也无可避免。我观何大人今日竟还在,足以证明何大人乃尽忠之人,圣上总不会因为大人是国舅妻弟,就对何大人网开一面的。」 「多谢公爷夸奖。何某的确精忠之人,效忠陛下,其心可昭日月。」何卓恬不知耻开始顺着他的话夸自己。 「不过,尽管何某与公爷关系好,但府上公子犯了事,何某可不能徇私。」 「这个自然。」周中驰僵着脸,胸腔憋闷。 「不过,那逆子生性狂妄,就连家中长辈也不尊,我国公府早已与此子断绝关系,他所作所为皆与府里无关。何大人可有查清楚事情了,如若证据确凿,我找到他定然亲自捆绑送上府衙。」 「证据...倒是确凿了。」何卓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眼睛一直朝内院看,似乎此次行动并非真的为了抓周斐之。 「对了,公爷,近日听闻病假在府,可是,我有京郊的兄弟看见你的车子往邢北县一带去了,不知可有此事?」 周中驰心神一震,果然,他就知道这厮是为他家那位祖宗来的。 就在他想着用什么话把他唬弄过去之际,内堂搜屋的人突然把一蒙着面纱的女子带了出来。 「大人,此女行迹鬼祟,观其装扮并非府上的夫人或是姬妾,也并非丫鬟扮相,恐怕事件蹊跷,与案件有关,特带出来与大人一看。」 周中驰看了赵稚一眼,咬牙切齿,心中暗骂:呸!臭不要脸!与案件有哪门子关系,不过是藉口要把人带走罢了! 何卓见周中驰脸色难看,挥挥手:「行,把此女带走。」 「不行!不能带走!」周中驰忙站起来,「她是老太爷生前过门的妻子,是我们的祖宗,她不能被你们带走!」 「哦?周老太爷妻子?你们祖宗?」何卓面带怀疑,「这就更可疑了,据闻老安国公时年一百二十多了,此女显然才及笄!」 「带走!」 倘若不是新帝的能力还不足以庇护安国公府,周中驰他们现在也不必受区区一个五品官掣肘,这事怎么想怎么窝囊。 可满庭文官,站在一个太后外戚面前,纵然品阶叠起来能砸死他,却只能握拳忍气吞声。 就在这个时候,庭前大树突然被一阵妖风颳得左摇右摆,枝叶「哗啦啦」直掉,颳得庭前捕快脚步不稳,身子直往后倾。 有半截大腿粗的枝干直直往何卓脑袋正中砸去,他立马挥手持剑砍成两半,赵稚趁此机会挣脱,拿起大石头朝何卓身上砸去,本想砸他脸,没想到被风吹得失力,倒是正正砸中他□□命门,疼得他脸发青,「嗷」一声屈身蹲下。 他再抬头看是何人砸他时,小姑娘已经慢吞吞併起双腕塞回那捕快手中,一脸疑惑地看看何卓,又看看那捕快,捕快慌地把赵稚推开,吃了黄连般。 何卓正追究责任时,天上突然砸下几具尸首,险些砸到了他。 一记清冷嗓音自屋檐响起,带了些嚣张气焰:「我有先皇任命诏令,谁敢动我府上人一根寒毛?」 第29章 背祖宗 夕风卷落残阳, 檐上男子身后被一团红光簇拥着,五官俊美绝伦,面庞幽邃鬼魅, 一根黑练随风张扬,似他的爪牙。 「十阎殿殿主周漠剑, 按规矩办事收几条小鬼的命, 你要抓我回去,那就请凭本事!」 男子纵身跃下檐梁, 像御着一道劲风,一瞬间来到赵稚面前。 赵稚被那阵风吹得睁不开眼, 树梢噼噼啪啪响,枝叶不断掉落,压倒了一大片人, 唯独是她顶方的这一片,被男子手持的舞动的黑练挡了个清静。 安国公府的大门被黑练灵活地一束一松,「砰」一声关闭, 门外的捕快被挡在外, 无法进入。 何卓被当囚犯般,用黑练缠绑住双手高举过头, 望着跟前的男子,气道:「逆贼!你把本官关在此, 以为就能逃得掉?」 周斐之把黑练一松, 松开他笑道:「笑话!这回我还真不走了, 跟你在这耗着, 你道可好?」 他随手用黑练往内堂缠了张官帽椅,十分嚣张地斜靠着,长腿翘起。 「什么十阎殿, 本官从未听过!本官只知道都察院,知道南镇抚司、北镇抚司,知道巡检司,唯独没听过什么十阎殿!这年头当杀人犯还给自己改名头往脸上抹金了吗?」 周斐之听他那么说也不怒,轻轻从怀里掏出一卷镶金小轴,上头有先帝的皇印。 这卷小轴一直安然地藏在十阎殿正殿的宝座下,周斐之从未用过,用他的话说就是:他和十阎殿只当一把无鞘的杀人刀,嗜血而生,不屈于权力,也不遭人任何人差遣,只有合作关系,倘若须杀之人刚好提起他兴致,他才杀。 所以,什么狗屁任命书,他才不当谁的臣。 「这一个,卖鱼翁?渔翁天天打鱼,皮肤能有他白?还有你看看他指甲,这一个,樵夫这是到哪砍的柴,鞋子还真干净啊,那双手除了有握剑的薄茧外我看不出有常年砍柴的粗糙感,还有这个,卖茶叶的...」 第56页 周斐之一边用树枝在地上翻着几具尸首,一边给何大人做解说,换作以往他不可能有这耐心,不过他刚刚决定了件事情,虽然看着与他惯来的作风不搭,倒是有几分趣味,兴许可以尝试一做。 「这些何大人都可以说我有意混淆视线,那他们身上无一例外的疤痕呢?」 这时他挑起几具尸首的衣裳,露出或深或浅的陈年旧伤,这些伤痕有些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找个仵作一验便知,显然这几人都是乔装打扮的杀手。 「我还从他们身上找到郭大人的信物,这些信物,与当年乔州洪水大发,官员贪赃私吞灾银,最后一夜之间罪证全无,其当时郭大人在乔州留下的信物,似乎是同一块玉雕出来的。你说,我把这些拿到公堂上,够不够力让郭大人罢职?」 周斐之从怀里掏出些什么在手心把玩,何卓吓得面如土色,给手下人一个眼色,手下立马会意,佯装摔倒从怀里掏了包粉末,勐地往几具尸首上面撒去。 「滋——」地一声油锅响,那几具尸首化得只剩一摊血水。 堂前众人吓得掩面不敢直视,周中驰表情愕然,勐地上前一大步。 何卓收敛了神情,在周斐之跟前恭恭敬敬下跪。 「周大人,你十阎殿向来做事不张扬,是藏在黑夜里的影子,与我们府衙河水不犯井水,这一次,下官给你把匪徒处理了,都是一场误会,希望此事到此为止。」 周斐之斜靠在太师椅上,面色如常,缓缓收起掌心之物,直起腰。 「那一位是我周某的祖宗,长居深府中,是我老祖宗留下的未亡人。还望何大人下回办案小心些,勿要扰我祖宗清静。」 他这话,算是已经将赵稚揽在自己身上,二人命运共连一线了。 何卓等人走后,周中驰眼神复杂地走上前,「既然如此,那你刚才为何任由他毁掉尸首!」 能将郭氏的人拉下马,能解决一个是一个啊... 周斐之摊开手掌,是一块在夕光下散发柔和光芒,凝脂一般的暖玉,是块极适合姑娘佩戴的玉,虽然成色极好,并不便宜,却也只是到珍宝斋一趟就能买到的东西。 「你...」 「我骗他的。」周斐之收起玉。 「那那份先皇任命的诏令...」 「真的。」 那边树下吓得身子哆哆嗦嗦,委顿在地上的姑娘吸引了周斐之的注意,他从椅上起来,走到小姑娘身边。 掩面的纱已经被她哭湿了一片,周斐之蹲下身,故意恭敬地给她行礼道: 「孙儿周斐之,拜见祖宗,祖宗,你怎么哭了?」 他话里带着调笑的意味,态度却挑不出错。 「来,就等孙儿恭送祖宗入内歇息吧。」 他朝她展示了一个宽厚结实的背。 围观的众人战战兢兢看着这浑身上下叫嚣着力量的男子,把一位年少娇姑娘轻轻背上肩膀。 当子孙的自当侍奉祖宗膝下,伺茶布菜,晨起问安,晚间服侍就寝,本就常事,像这种祖宗走不动路的情况,当孙儿的将祖宗背回去,也是寻常事。 只是不知为何,众人怎么看感觉怎么怪。 倘若背上的果真是年迈衰老的祖宗,这自然没有违和感。问题是,祖宗她年轻貌美,和周斐之这位玄孙正好年纪相当啊... · 周家这位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公子,近日终于在府中停歇下来。 周中驰刚承爵没多久,尚未立世子,可他膝下就只有周斐之一嫡子,妾室所生的,除了一个才几岁的庶子外,别的都是姑娘。 因为安国公不喜他这位嫡长子,生了儿子的那位姨娘和未曾分家的二房便有些蠢蠢欲动。 二房甚至想过要将二公子过继到国公爷膝下,这样好歹日后承爵了,儿子是自己的,二房就能一直隆昌下去。 因为知道国公爷看重孝道,周中显的夫人白氏打自二公子从淮南书院归来,便嘱他每日定要依时到慈正堂给祖宗定省问安。 这日,府中四房人拖家带口在步往慈正堂的路口遇上,大冷的天,此时天际刚泛鱼肚青。 白氏身后带着二公子周莱之,直接微笑着跟大房的孙姨娘呛声:「孙娘子果真尽忠啊,大冷的天,还起那么早,来送九公子,是要打算在此地候着了吗?」 孙姨娘脸色难看。 国公府规定妾室不登大雅之堂,是不能到祖宗院里来的,虽然国公爷宠爱她,但也只是允许她在慈正堂偏院的屋里候着。可这白氏这么一说,显然是挑开了脸,明言她不能踏足慈正堂,只能在这岔道上候着了。 孙姨娘为了儿子,只能忍气吞声,交待奶娘抱好九公子,一会到了堂外需及时唤醒他,见了祖宗要恭谨。 白氏见了嗤笑,「九公子不过是个五岁孩童,孙姨娘近日如此相逼,起一大早,夜里又逼着念书到深夜,不过想博公爷垂青罢了,可是别忘了,当年你公然夺林氏的宠爱,你所生的儿子,便是成了世子,你猜,大公子会不会顾念那一点手足情,不害他?」 白氏惯是这种心直口快的性子,二爷周中显不满地瞪她一眼,劝她收敛。 白氏虽然说赢了孙姨娘,但因为被夫君责怪,心里不爽,等二爷他们进去了,她便可劲地在外间同自己的丫鬟宣洩。 「我哪里有说错?大房一个是粗俗武将之女出下的野种,同样粗俗,目无规矩,从不来给长辈晨昏定省,还杀人犯事,也不知道公爷怎么给他掩盖过去的,竟然没进大牢!另一个是贱婢生的,虽然当年公爷被狐狸精眯了心窍,硬说是落魄了的官家女,为她坏了一次规矩,但那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哪里有我儿好?过继之事,公爷定会答应。」 第57页 就在她碎碎念的时候,廊道边突然传来一声冷清之声。 「叔母说的粗俗武将之女出下的野种,说的是侄儿吗?」 周斐之周身沐着一层晨雾,侧脸被金色曦光照映着,泛出的却是一种冷色,不徐不疾地从前方走来。 白氏立马噤了声。 她惯是口不择言,怎么说着舒畅怎么来,当年林氏因当家主母风范没跟她计较,可也憋了不少气。 对付这种人,回骂她或者让她吃瘪也没用,她还是会变本加厉地说个没完。 周斐之「唰」一声从乌皮靴抽出把锋利小匕,映着日光在胸前比划。 白氏一下子吓得低头,双脚不安地后移。 「杀人怎么没关大牢?啧...这我想知道为何。」他的脸突然靠近,锋利短匕移近,在白氏颈脖前比对着日光。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往额角一点,作思忖状,「侄儿觉得,大概是侄儿所杀的人,还不够有分量,犯的错还不够惊世骇俗,可倘若,杀的是亲属,让人觉得侄儿罔顾亲情,猪狗不如的话,叔母你猜...」 他勐地挥动短匕一划,白氏直接吓得大声哭叫起来。 里头的人听见哭叫,将屏风门大门了起来。 可周斐之早已将匕首收起,同其余几房人站在一起。 第30章 与祖宗同食 白氏哭着躲在了周中显身后, 哆哆嗦嗦:「爷,他想...他想杀我!」 「胡说。」周斐之散漫地整理着衣袖,唇角微勾。 「有人证!大家刚刚都看见的, 你就是用刀横在我脖子前,还说什么...说要杀了叔母的话, 你问他们!问他们!」白氏哭着跪求自家夫君给她做主。 「对呀, 奴婢都看见了,大公子从靴里拔了刀出来, 还说要杀我们夫人!」跟在白氏身边的一个奴婢发话。 「那是你主子,袒护主子不是应该?要问, 不如问问他们——」周斐之目光往旁边剩余那两房人一扫。 安国公周中驰一直站着沉默了许久,他向来看自己这个儿子不顺眼,认为他纨绔放`盪, 在府里就从不守规矩,走没走相,坐没坐相, 还目无尊长, 经常斗殴犯事,但自打得知传闻中剿杀了不少贪官污吏的十阎殿殿主是他后, 他就开始犹豫。 「三弟妹,四弟妹, 刚才你们都在外边, 到底事情是不是如二弟妹所说?」周中驰开口问。 许氏和施氏互看了一眼, 许是先低着头言辞斟酌道:「回公爷, 并非如此。」 白氏瞪大了眼,指着许氏:「你!你说谎!」 施氏连忙跪倒道:「三嫂没有说谎,刚才大公子并没有说过要杀二嫂的话, 不过他确实是有拿刀,可他并非要伤害二嫂,而是当时二嫂肩膀上爬了一只剧毒的红头蛛,红头蛛一旦扎了人非死不可,当时我们看见都吓坏了,可二嫂她...她一直在说话抱怨,根本听不见我们叫,然后大公子就过来,一刀把红头蛛了结了。」 闻言,周中驰往地上看去,发现确实躺了一只红头蛛。 「不可能!」白氏大叫,「难道你们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祖宗这院里院外都撒了驱虫药,哪里有可能来一只红头蛛?」 周斐之一句话也没说,大步往里走:「祖宗她该睡醒了吧?我进去看看。」 周中显深知自家夫人脾性,听说她当时嘴上在抱怨事情以至于没听见别人提醒,还丢了大脸,甚至有可能影响把儿子过继到大房的计划,对她也没有好脸。 · 赵稚这几天都睡得不好,夜里一闭眼就看见那天化成血水的几人。 刚刚外头喧闹的时候,她在里头已经听见了。 大家聚集一堂给她问安,她抬头一扫人群中,发现周斐之竟也在,有些意外。 周中驰刚承爵,按照规定,他得赶紧上报定下立世子的人选,而素来选世子人选,倘若有长辈在,须得问准过长辈意见,才将名额上交。 周中驰便将立世子一事详细原本地同祖宗述说,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那,人选一个是九公子,一个是二公子?那...斐之呢?」赵稚的睡意散去了一些,她偏头看了看一旁的周斐之,他倒是半点不在乎的样子。 周中驰直接忽略了赵稚后半截话,「哲儿虽然才五岁,但他勤勉好学,迄今为止阅了不少经典,天资聪颖,虽说是庶室,孙儿却有将他抬正的意思。」 安国公一来就夸自己的庶子,二房的人一听,心凉了半截。 一旁的肖嬷嬷怕小祖宗不了解一些事情,便代替主子回话:「回公爷,可是大靖有规定,庶子要抬正,须得有正室夫人,由正室夫人将其挂到自己名下,公爷当年休了林氏后便一直未娶,这九公子如何能抬正呢?」 「那莱之过继就不需要有正室吗?」赵稚看着肖嬷嬷,努力学习着。 「回老太夫人,因为二公子本身就是嫡子,从叔父那直接过继来就行,不需要正室夫人来抬正。」 「喔。」赵稚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过,公爷鳏寡了十多年,也是时候续弦了,此事,须得太老夫人来张罗。」肖嬷嬷笑道。 「噢,意思是我得给小驰选夫人喽?」赵稚点点头。 「祖宗,孙儿并无再娶的意思。」周中驰连忙道。 「孙儿打算将林氏牌位移回来,正室的位置依旧由她担着,这样哲儿可以直接挂其名下。」 第58页 「啊,这个是不是要娶灵牌的意思?」赵稚小声问肖嬷嬷。 「我娘不需要——」这时,旁边的周斐之冷淡出声,「我娘她死了许久了,望你不要再扰她清静,她不可能会喜欢。」 「斐之,」周中驰沉吟片刻,头一回正儿八经不骂「逆子」,而是唤他名字,「你外祖林家早就倒台了,你外祖、舅家至死连块牌位都没有,圣上不准后人祭拜,你娘死后不入我们周家,也会像他们一样变成幽魂野鬼,难道你希望这样?」 周斐之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哈哈大笑了一阵,笑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屋中诸人皆是沉默,连白氏都不敢作声了。 「我娘生前你嫌她拖累周家,把她的武功废了,休弃了,现在你算大发善心的意思?我这个当儿子的是不是该捧着你的脚对你感恩戴德,泣涕涟涟?」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从怀里掏出什么捲轴,将其「啪」一声扔在地上。 金漆硃砂的皇印从捲轴末端露了出来,是一则圣旨。 「你要娶夫人或者直接把姨娘扶正,都随你,或者你要立莱之、端之、树之为世子都行!这圣旨早上送来的,我刚好在树上睡被太监锣鼓吵醒,半路截了下来。你若想改,我进宫一趟能帮你改得妥妥的,但是,请你不要擅作主张,把我娘再次请进这个是非之地!」 周中驰将圣旨捡起来一阅,发现皇上直接下旨让周斐之为安国公世子了。 大靖向来立世子都是立嫡立长,只有少数嫡长不在了或者行举不妥的才需要另外选,周中驰便想当然地直接忽略了周斐之,把此事公然在其面前讨论也并无觉得不妥。 不承想,皇上许是想到他会那么做,便早一步把圣旨下来让立嫡子为世子。 现在看着被周斐之甩出来的那册圣旨,刚才他所言的,通通都像是一场笑话。 「噢,你可别误会呀,我可没兴趣当那劳什子世子,我说要进宫帮你跟皇帝说,此话是真。」周斐之笑得没心没肺道。 「圣旨来了...怎么还能说拦截就拦截,府里一个人都不知道呀。」白氏多嘴地在背后嘀咕。 周中显瞪她一眼,她立刻噤声。 赵稚突然很生气站起来,抹着眼泪指着周中驰,喝道:「小驰!你去隔壁祖宗祠堂面壁思过!」 周中驰一言不吭,默默地在赵稚面前一拜,转身走出慈正堂。 大家都散了,赵稚唯独把周斐之留了下来。 屋外的丫鬟好奇地窃窃私语:「国公爷怎么会跪在祠堂啊?」 白氏一个劲地追在周中显后头,「二爷!二爷!那这事是怎样?莱之他科考数次落第,醉酒把手指砍了以后都不能握笔,要是不能承爵,那我们二房一门就彻底断了呀!」 周中驰被她烦得当着奴婢和儿子的面颳了她一巴,「能怎么办??圣旨都下了!你倒告诉我还能怎么办??既然早有圣旨,他不一早拿出来,显然都在看我们的笑话!」 孙姨娘在岔道没有任何遮蔽处候着,寒风把她冻得发抖,她不时搓搓手,又跺跺脚,往远处那座富丽堂皇的院子张望。 奶娘抱着冻僵的九公子出来,孙姨娘呵着白气忙迎了上去,焦急道:「怎样了?公爷呢?祖宗她同意了吗?」 奶娘无奈地一摇头,「娘子回去吧,公爷一时三刻见不着了,见着了也没用,皇上下了旨,要立那个大的为世子,公爷他因为此事,正被祖宗罚跪祠堂呢。」 孙姨娘一听,眼前发黑险些站不稳。 赵稚将周斐之留下,同她一同用膳。 其实她是想安慰他,可是看着对面怡然自得给她布菜的男子,顿时又觉得他似乎并不需要安慰。 「斐之,菜够了,你也吃吧。」赵稚给他夹了一块樱桃酥。 「谢谢祖宗。」 周斐之看上去似乎很高兴,毫不客气咬了一口酥,殷红的果酱沾在他唇上、牙齿上,微微露齿一笑时,犬牙便似是生撕过猎物沾染了腥血,看着让人胆寒。 赵稚怔怔地移帕子过去,要给他擦,周斐之便搁下了筷着,走过来,单膝蹲在她身下,任她擦拭。 男子身材高大挺拔,半蹲在那里能直接与赵稚平视,赵稚身子瘦弱,反倒像被他圈在逼仄的圈椅里一样。 她在专心帮他擦嘴时,不觉他已经将手放在了她身后的扶手上。 肖嬷嬷出去张罗事情了,屋里的小丫鬟没经验,看见此情此景,吓得急急垂眸,不知该不该阻止。 「那些来宣读圣旨的人呢?」赵稚突然好奇道。 「被我撵走了,吵人。」周斐之目光像一头猎豹,紧紧盯住眼前的姑娘,姑娘却对他这种目光视而不见。 继续好奇发问:「皇上的人你也撵?」 「不然呢?」他好笑地继续看她。 「你为什么有床不睡,非要跑去外院的树上睡啊?树上不是更脏吗?」这个问题赵稚早想问,御风院的丫鬟费尽心思给他准备那么多被子他都不喜。 「没办法,受不了那味。」 赵稚听明白了,国公府里里外外的院子都被人用薰香熏过,他院里的一切,包括被褥床套也都有一股香味,这么想来,是在山寨上生活惯了的周斐之拒绝国公府里那些浮夸奢靡的作风。 「我娘也讨厌,山上从来不用。」 第59页 赵稚和他接触了这段时日,只听他提过他娘两次。 一次是上回她想早点回府问他为何非要练这个武功,另外一次便是今日了。 「斐之,你不要难过,我是你祖宗,自当会好好护你的,你爹他做得不好,我就罚他去跪祠堂,他惹你伤心一次我罚他跪一次好不好?」 赵稚盯着眼前的玄孙,内心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慈爱,难怪周太爷爷之前让她好好疼这个玄孙,他真的太惹人心疼了,被亲爹这么欺负,竟然还笑得出来。 「好,谢谢祖宗。」周斐之微微勾唇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她,二人靠得很近,却并没碰到,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尽是狡黠的光。 第31章 我是你祖宗,要疼你 周斐之如今几乎每个晨昏定省都会按时到慈正堂这边来。 赵稚上回听他说讨厌薰香的味道, 特意叮嘱肖嬷嬷传令下去,御风院里外和慈正堂里外都不许再薰香,连平时丫鬟给她梳发的沉香水也不用了, 原因是怕他来请安的时候闻到会不高兴,加之自己其实也不是很喜欢, 便正好都免除了。 新帝今日召安国公世子入宫, 明面上是要见一见新立的世子,其实新帝早就知道十阎殿殿主的真正身份。 朱右?知道周斐之在山上长大, 讨厌一切礼节,所以将身边侍从屏退, 只留他单独在紫宸殿。 「朕知道父皇在世时,就特地允许爱卿不必拘礼,如今朕登基为皇, 也会像父皇待卿一样,还望周爱卿能回来协助朕。」 「那皇上可知,先帝在世时, 我也没有好好帮过什么忙。」周斐之手里握着的是朱右?递还给他的青龙符, 「我就是把没有剑鞘的歪脖子剑,锋利是锋利, 却常常不听指示,去杀不是皇上要求杀的人。」 「郭氏外戚的势力在朝中盘根交错, 短期内如要将其剷除, 难度非常大, 朕知道你与周家关系不牢, 当年先皇和周老让你定下的婚事,卿也有不满,朕或许没有立场要求你为朝廷卖力, 朕也知道,卿的母亲林氏,当年因为救下她的师父,裴老将军而获罪,周老才会让你父亲处理与林氏的关系,保住周家一门。你和林氏都认为幕后罪魁祸首是兵部尚书,但其实,你们都错了。」 「真正要林氏满门死的,是郭氏。」朱右?一口气说了许多。 「所以,朕认为你应该跟朕同坐一船。你要帮你娘报仇,朕要治理好江山,我们各取所需。至于,完成以后,卿果真不愿作臣,朕也能圈一块地让你当王。」 周斐之听完,「嗤」一声笑开:「林氏在我三岁那年不顾我的意愿,强行把我带到山寨,没日没夜地训练我,鞭笞我,让我成为她的一个復仇机器,皇上你凭什么认为,我还要给她復仇?」 其实这便是,周斐之这些年来在十阎殿,对先皇的命令阳奉阴违,先皇让他搜集郭氏罪证,他总往无关痛痒方面着手的原因。 他不是没有去杀应该杀的人,只是他偏偏挑些无关痛痒的角色来杀,就像他要给林氏和裴老将军报仇,也只挑其中一个鱼虾来杀一样。 朱右?嘆息一声,以为此次谈判失败,正要命宫人进来送周世子出宫之际,周斐之突然又出声: 「慢着。」 「皇上,青龙符我收下。」 朱右?愣了愣,喜形于色看向他。 「最近我闲着,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倒可以一边管着十阎殿,帮皇上完成一个愿望。」 「让国舅爷将兵权释了,然后附赠一个郭国富的头颅如何?」 朱右?大喜。 这些年来,他和他父皇不知觅过多少杀手要杀郭国富,无奈他身边总环绕些武林高手,而且直接杀了,郭氏自然找到接管他手里兵权的人,只有让他把兵权释了,再杀他,兵权这块才能无忧。 周斐之回府的时候,发现御风院里的奴僕正在加紧换洗被褥,院里院外都有人忙着用水擦拭,就差连屋顶的瓦掀开逐块清洗了。 周斐之表示对所见到的很赏心悦目,但他可从来没有要求过周府的人为他做任何事。 「是太老夫人吩咐的。」一个婆子恭谨地禀话,「太老夫人连慈正堂的上下里外都嘱人更换擦拭,说御风院和慈正堂是世子在府中最常去的地方,务必要清得干干净净,不可留有薰香气味。」 「哦?」周斐之有些失笑。 想了会儿,终是吩咐道:「你们不用忙活了,维持现状吧。」 傍晚开始转冷,天上飘起了雪。 赵稚自己冻得不愿动,便嘱人下去通知四房人,免了傍晚的省视。 肖嬷嬷在给赵稚添了个手炉,又新端了盘枣泥山楂。 赵稚窝在贵妃榻上看话本,拿起一颗枣泥山楂咬一口,发现没有高氏做的好吃,突然有些想念在山寨的日子。 肖嬷嬷突然惊叫着跑来说,看见院里一棵掉光了树叶的银杏树上有个人影。 赵稚擎着伞裹上狐裘外出一看,只见纷纷扬扬的飞絮下,周边廊道的灯盏渐次亮起,正对着她寝室窗口位置的银杏树上,坐在一个高大的男人,四外挂满飞絮,只有他身上发上俱是干净的。 「雪为什么不沾你身上啊?」赵稚好奇道。 「因为我嫌脏。」树上坐着的男子一贯清冷的调子。 「你那么厉害,雪都怕你啊...」 「那你怕我吗?」男子突然带笑地低头看她。 第60页 赵稚擎着的伞被风吹得一趔,她身子骨瘦弱,差点跟着风被吹走。 周斐之从树上一跃而下,帮她擎稳了伞。 「以前...怕。」 「那现在呢?」周斐之突然回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他杀了二十几个杀手,用缎带把她束着提起来那次。 「现在...还有点,但我不能一直怕你,因为我是你祖宗,我要疼你啊。」赵稚有些稚气道。 周斐之唇角勾了勾,有些想笑。 「对了,我不是免了晚上的省视了吗?你怎么还来?不在你那屋待着。」 「我院里有薰香,来你这儿没有。」 「胡说,我不是让人下去给你清了吗?」 「那些人都是从孙姨娘院中拨过来的,看不得我夺了她儿子的世子之位,故意不给我好脸。」 「那!那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欺人太甚!我去找管事嬷嬷!」小姑娘气得脸红红。 周斐之笑着看她,在姑娘被路上雪泥绊了一下时扶正她的身体,然后屈身: 「不用麻烦了祖宗,孙儿习惯了,请祖宗上来,孙儿背你回屋,伺候你用膳就寝吧。」 赵稚看了看自己被雪泥弄湿弄僵的脚踝,点了点头,不加防备地趴了上来。 「今晚下雪,你要是实在忍不了屋里的味道,不如就留在慈正堂,我让肖嬷嬷给你收拾一个房间吧。」赵稚伏在他的背上小心问道。 说起来,以前在山寨他总欺负她,逼她喊爹,现在好不容易纠正过来,等人真的正正经经把她当祖宗侍奉了,她又开始不习惯了。 「不必麻烦,我看祖宗屋外的那棵银杏树就甚好,我就坐在那打坐练功吧。」 男子轻巧地背起她,脚步清浅地印在雪泥上一路往正屋方向去,她突然觉得那肩膀宽厚温暖,真的有几分爹的踏实依赖感。 肖嬷嬷才去取碳一会儿回来就发现祖宗不见了,然后就看见世子背着祖宗回来。 肖嬷嬷表情有几分怪异地看了看周斐之,愣了一会,忙去扶赵稚下来。 「哎哟,我的祖宗,可把老奴吓死喽,当心冷着了。」 赵稚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嬷嬷你去准备一下,世子和我一块用膳。」 肖嬷嬷一听忙道好,刚才祖宗胃口欠佳,不想用膳,所以她才拿了盘山楂来,现在难得祖宗肯用膳了。 肖嬷嬷带着下人托起精緻碟盘迴来的时候,发现世子正蹲在地上,高度刚好与坐着的祖宗平齐,正一口一口地餵着祖宗吃那盘枣泥山楂。 肖嬷嬷吓得脚步一顿,身后的人撞在了她身上,她有些慌张地转身,让人去把膳食布在外间。 等料理好一切,肖嬷嬷估摸着时间走进去,发现世子正在用帕子给祖宗擦嘴。 男人眼中毫不掩饰浮现出的欲`望,修长指尖掐着帕子慢条斯理给小祖宗擦嘴,那张细软绸料的帕子擦过唇边的糕点碎屑,然后轻柔地去擦她的唇瓣。 在肖嬷嬷这个位置,甚至看到隔着一张薄薄的绸帕,他指尖缓慢细细抚挲。 动作暧`昧至极,可一揉眼,又发现是自己看错,世子已经收回了帕子。 肖嬷嬷来不及躲避,和此情此景撞了个正着。 「太...太老夫人...世子你们...你们在做什么?」肖嬷嬷虽然有些害怕,但仔细回想刚才那一幕确实不正常,她身为祖宗身边伺候着的,定当要尽心,于是本能职责所在般一问。 赵稚却天真烂漫地笑开了,「啊?他在侍奉我吃糕点。」 「对啊...」周世子故意拖长嗓音,显得格外耐人寻味,「当孙儿的,侍奉老祖宗用糕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肖嬷嬷觉得世子看她那个眼神笑里藏着刀,最终她还是因为太害怕而选择将此事暂时咽下。 第32章 给祖宗捂脚 周斐之伺候赵稚用完了晚膳, 就自觉地离开了屋里,到窗外那棵银杏树上打起了坐。 赵稚本来想说既然他不愿意麻烦,不如叫肖嬷嬷添床被褥, 暂且在她的屋里歇息一晚,肖嬷嬷听得胆战心惊, 幸好世子拒绝了。 夜里风声大, 屋里的窗子用厚纸煳得严严实实,但也免不了不时地传来些啪啪的声音。 赵稚夜里睡得极其不安稳, 一直在梦见那天看见的几个化成血水的人。 又一阵噼噼啪啪仿佛敲窗的风声响起,赵稚吓得惊唿一声醒了过来。 醒来后她一直呜咽着, 想下床去找灯,却笨拙得撞了床柱,发出砰砰声。 这时窗子真的有人敲响起来。 「祖宗, 发生何事了?孙儿需要进来伺候吗?」 赵稚夜间体恤下人,早早就让肖嬷嬷她们回屋歇息,要到明早她们才会过来。 她被刚才的梦靥吓坏了, 头又痛着, 便哭着呜咽道:「要...要你...你进来...进来一下。」 周斐之轻松地把一整个煳了厚纸的窗子卸下,翻窗爬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风和雪的气息, 可他握起她手时,掌心却是温热的。 「小心冷着。」他将自己身上的披氅裹在赵稚身上, 掌灯后发现她未趿鞋光着脚, 小脚丫冻得红通通, 于是, 他小心用披氅将她裹严实,抱到了床上。 赵稚以为他放下她就要走,胆怂地扯住了他的衣摆, 「那个...我做噩梦了,现在有点怕。」 她希望他能把屋里那盏灯保留着,周斐之却以为她是在留他,勾勾唇:「孙儿不走,孙儿还要给祖宗捂脚呢。」 第61页 说着,他在床榻边膝蹲了下来,将她一双红玉般的小脚丫尽纳进手心。 一时间,冷得失去知觉的脚,随着他手心的温热,感觉一点点回来,感觉舒服极了。 他倒是只单纯给她捂脚,将她的脚包裹住就不动了,赵稚在他的手心里感觉舒服得发困,睡意一点一点笼罩上来。 「祖宗刚刚做了什么噩梦?说来与孙儿分忧分忧?」 她昏昏欲睡中,娇嫩的脚丫碰到他手掌心的薄茧,觉得蹭起来痒痒,感觉怪刺激特别的。 于是,她又好奇地蹭了蹭。 周斐之维持双手抱脚的动作不变,低头看见她的举动后,意味不明地笑了。 赵稚昏沉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道:「梦见...好多...那些尸首一具一具的...头颅被摘下...身体化成了血水...可可怕了...」 最后她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赵稚醒来,周斐之已经不在屋里了。 打开窗子脸被风颳了一下,生疼,她连忙关掉窗子。 斐之也没在树上,应该回去了吧。 赵稚坐在床边,有些愣怔地回想起昨夜玄孙给自己捂脚,回想着回想着,似乎脚丫摩挲他手里薄茧那种麻麻痒痒的感觉还在,她不由自主趿着鞋蹭了蹭。 · 朱右?最近陆续找藉口,在六部罢免了一些人,又安插了一些人。 但郭氏根扎太深,这不过是车水杯薪而已。郭氏一族自开朝起,一直是朝中元老,在武成帝以前也一直位居后位,出过几代皇后,只有武成帝时期,成帝颇有傲气和手腕,把郭氏扔给自己弟弟,也就是先帝惠顺帝。 可最终武成帝驾崩得太早,连子嗣都没有,帝位传给弟弟,郭氏还是当上了皇后。 如今已成为太后的郭氏,因着那场宫变,都不得不收敛下来。只是,郭氏根基厚,朝廷遍植他们的人,只是暂时不出手,一旦出手,朝廷剩余的那小半力量,压根就动摇不了郭氏世家。 世代积攒的威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郭氏如今牢牢位居太后之位,只要她抓紧这个位置,底下的人都不会放弃郭氏。郭氏位居后位这些年,虽说时常干扰朝政,倒也立下不少功勋。 像淮北那一大片地还是她主张要攻战,派自己的军队前往,硬将其攻下的。 宫变暗杀先帝的事情被她摘得干干净净,要除掉她,难于登天。 可只有郭氏自己知道,自己有一个致命点,是当年她派人暗杀武成帝的证据,是一封书信,就握在当年先帝身边一个小太监,小德子手里。 这个小德子起先是在宫里太法寺侍候,那个太法寺是安置些歷代先帝妃嫔的地方,不知因何缘由,后来放到惠顺帝身边,之后又被派出宫伺候敬妃。 敬妃是武成帝的妃子,成帝驾崩后她藉机请命出宫去守皇陵,后来却被郭氏查出她出宫时其实已经怀孕了。 后来小德子握着她刺杀成帝的证据和敬妃一同消失,郭氏就断定,恐怕除了那一纸书信外,他们找不出另外的证据,那二人定是想蛰伏起来,等到关要时候将她的罪证公诸于世,令他郭氏一族一朝土崩瓦解。 可郭氏又岂会容许他们? 于是这些年,才不断派下杀手追捕小德子和敬妃。 之后敬妃的尸首找到了,怀里的孩子和小德子却不见了,又周折了一些年,郭氏几乎已经认定当年敬妃诞下的孩子和小德子一起,是握有她那个证据,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将二人搜出来。 后来赵同德带着赵稚进京,赵稚似乎被安国公的人保护起来了。 这些年郭氏一族什么也不怕,就是几年前突然出了一个叫十阎殿的暗杀组织,把他们许多关要人们暗杀掉了,还多番阻挠他们展开追捕的工作,很让人讨厌。 现在得悉十阎殿的殿主原来就在安国公府,而当年敬妃所生的孩子也在安国公府,这就有点麻烦了。 郭太后想了个计谋。 · 隆冬腊月初七是太后寿宴,太后下帖将整个京城有爵位、官阶五品以上的后宅妇人都邀请进宫。 老安国公生前是超品封爵的一等公,赵稚上回经何卓的事之后,就被传扬了开去,宫里人也都知道老安国公临终静悄悄娶了位「夫人」。 太后的帖子里,自然也有赵稚那一份。 周中驰进宫的时候偷偷禀告给朱右?,朱右?也大感苦恼。 郭太后似乎并不肯就此罢休,偷偷关押了新帝重要的官员,还以淮北开发需派重要官员的空缺逼迫周中驰。 意思就是,老安国公这位「夫人」,非得参加此次宫宴不可。 朱右?偷偷进入密道,与周斐之商议,周斐之则挑起眉,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道:「押了皇上什么官员?重新栽培个新的就好。」 「那你父亲呢?那样的话,他有可能被逼去蛮荒之地。」 「去那地方造福万民,也是妙事一桩。」周斐之想也不想脱口道。 「问题是...」朱右?为难道:「倘若不去,太后恐怕会藉此缘由为难吱吱,父皇临死曾让朕势必好好保下这位皇妹。」 打自周斐之重返十阎殿,闲来替朱右?剷除不少异己后,他开始依赖起这个人。 「皇上说去,那就去罢,反正臣自个的祖宗,臣自当会护好,陛下毋庸操这个心。」 周斐之道。 第62页 初七那天,赵稚由肖嬷嬷安排的几个小丫鬟梳妆好,绾了个时兴年轻闺阁女子都会喜欢的飞星逐月髻,由于有孝在身,只能简单簪几朵别致的玉兰,穿一身水青色素裳,这样看上去,姑娘眉目如画,仿似画中走出的通身仙气缭绕的仙子。 「嬷嬷,老太夫人的身份,应当装扮得更加端庄些,作此年轻女子打扮是不是不大好?」有奴婢担忧道。 「说什么呢?我们太夫人本来就是年轻女子呀,年轻姑娘就是应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太夫人,你说是不是?」 肖嬷嬷一边帮赵稚绾好鬓边的发,一边看着镜子里简单打扮就惹得人移不开目光的小美人。 赵稚有些迟缓地看着镜中之人,又看向窗边那棵银杏树。 「唔...美,美吗?」她讪讪地对着窗外问。 进宫的马车早已经候好在角门处了,白氏、许氏和施氏都已经恭谨地候在马车旁,赵稚脸上蒙了个面纱,由肖嬷嬷和其中一个小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 赵稚上车后,白氏按排份第二个上车,不料刚要掀帘,就看见里头一双凛人的狭长眸子睨着她,把她睨得动作一顿。 周管事慌忙拦住白氏:「回...回二夫人,是奴才疏忽了,今儿你们进宫并不与老太夫人同乘一辆,你们的车还在后头。」 白氏恍恍惚惚地被请下了车子,转身到后面去时,还心神恍惚地回头望了一眼那辆车子。 车是府里最高规制的四牡八辔车,车厢用最好的大果紫檀木,木质坚实且有馥郁安神香味,车内宽敞得能放置下一整张拔步床,以前只有老安国公才坐这辆车,白氏等人还以为这次同太老夫人一同进宫,自己会有幸坐一坐那辆高规制的车。 却不料... 白氏回想了一下刚才车内和老太夫人共乘的世子爷,虽说当时周斐之和赵稚在车上并无过分亲密举止,在大靖,也不是没有男的子孙同老两辈以上的异性长辈同乘一车,但是,白氏总感觉刚才那车里的气氛...怎么说呢,心里怪毛的。 车中只有赵稚和周斐之,肖嬷嬷等人都在车外随行,一般到了宫中她们也不得进入,自有太监宫女会伺候。 赵稚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躲在她的车上,她问了几句话他都惜字如金「嗯」「是」地应答她,眼睛也一直没在看她,多说了几句后,她就没甚兴致地闭嘴,低头去默念拢在袖子里的小抄本了。 车里安静下来时,周斐之突然来了一句:「还行。」 「啊?」赵稚掀眸抬头,什么? 「刚刚祖宗朝窗外问的。」 「哦...」赵稚点了点头,「你果然在树上啊。」 之后周斐之就一直从窗隙警惕着车外,没跟她说话。 过了一会,他余光瞧到她被车内暖炉蒸得红红的脸,眼睛全神贯注在手里的小抄本上,面纱下红唇嚅动,一副认真的模样,似是在默背着什么。 「祖宗怎么还在背宫规?昨夜一夜又没睡?」 「昨夜我吵到你了?」赵稚丝毫没被打断,只蹙着眉微一点头,就又低下头继续背起了。 这时路上遇上个疙瘩,车子趔趄了一下,赵稚被车子震得身子往窗边歪去,周斐之的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赵稚身子后方的横木上,虚虚扶了她一下又收回,微微勾唇笑了: 「昨夜你吵没吵到我,祖宗自个心里没数?」 他用野豹一样锐利的眼神盯紧她。 昨夜,赵稚又因为灭灯后肖嬷嬷她们不在,而害怕得悄悄起来点灯。 然后她这位好「玄孙」就直接敲响了窗子要进来。 赵稚想纠正他爱翻窗子的坏毛病,无奈他笑得一脸痞气,状似乖巧道:「孙儿自幼在山寨长大,无父亲教导,母亲也终日陷入自怜自艾,许多坏习想改,但希望祖宗能给我一些适应的时间。」 她一听他说得如此可怜,又想起以前听周家太爷爷说起他的事,便只好罢了。 于是,昨夜他又进屋来,用手托着她的小足替她暖脚,暖着暖着她装睡,他便倚在旁边的椅子闭目养神。 赵稚以为他睡下了,又偷偷用手拢了盏小烛背宫规。 今天是她头一回进皇宫,以前爹爹跟她说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她怕极了,要赶紧将宫规都抄了背下来。 第33章 要坐祖宗那一席 到了宫中就要换乘宫里的轿子, 周斐之便只好跟在赵稚那顶轿子后方走。 宫人们没想过国公府的世子会跟着女眷一起,以为他是国公府保护女眷的侍卫,下了马车有认识周斐之的小官来喊「世子好」, 宫人们才慌地下礼道:「未知是国公府世子,要不世子在后方稍等片刻, 待奴婢嘱人给世子备轿?」 周斐之果断地拒绝了:「不必, 我今儿就是来伺候祖宗的。」 说着他便大步地跟在轿子后头走了。 到了太后寿宴宴请的慈庆殿,男客和女客本就要分开坐, 男客坐一列,女客坐一列, 女客跟着太后坐的位置在白冶池那边,用白石雕墙隔开,四周用厚厚的毛毡帘子围起, 架着火炉暖洋洋的。而男客则在正殿这边,跟着皇帝坐。 皇帝和太后间隔着一面薄薄的屏风,虽然男客这边跟女客坐的位置就相隔一面白石雕墙, 但若是那边发生什么事, 怕是不能立马知道。 于是,等位置落座完, 周斐之被宫人带着来到男客这边同周中驰挨在一起。 第63页 周斐之瞄了周中驰一眼,突然站在席中大大方方提出:「陛下, 臣想去坐隔壁。」 他此言一出, 全场譁然, 一时间席中朝他投来惊讶的目光。 内阁次辅家的公子刘程忍不住举着酒盏祝杯笑道:「这位就是安国公府新立的世子吧?想不到是位风流人物呀, 这是在皇宫,你以为是榴花巷的怡红院吗?隔壁的有一半是未出阁的贵女,又是在座这些大人们的家眷, 岂容你如此唐突,简直有辱门风。」 「不过也难怪,据说周世子打小不在府里长大,好像是...山贼窝出来的?抢女人抢惯了,性情...比较剽悍?」 周中驰蹙紧眉头,盯着周斐之,不悦地哼了声。 虽然他也知道,皇上特意交代过,不能把赵稚单独放在太后面前,但他觉得有那么多人在此,太后她顾及颜面,该不敢做出什么,不过很多事情也很难保证。 可他万万没想过此逆子会在这种场合给他丢人! 周斐之好笑地看着周中驰慢慢变臭的脸,勾起半边唇角:「这位是刘大人家的大公子吧?在下听闻刘大公子喜好流连风月之地,那榴花巷自然不如刘大公子熟悉,刘公子习惯把自家女眷比喻成怡红院姑娘,那是刘公子的事,但是隔壁还有在下的祖宗,请刘公子口里放尊敬些。」 「在下,是因为家中长辈患了疾,需要依赖在下,所以才自请要去隔壁伺候的。可不像刘公子心里想的那样。」 他这话是在内涵刘程心思不正。 刘程听了恼得脖子红了,然后又是一位易冲动的主,被激得三两下走出来,在皇座前自请要与周世子比剑,赢了他就闭嘴。 这时候在女客那边,就相对安静一些。 赵稚的座位比较靠前,距离太后较近,太后还在后方准备,没出来前,底下一众大小官员家的女眷都忍不住偷偷抬眼,好奇地朝上首的女子看。 这位据说是已逝的老安国公,开国元勛临终前不久才娶的妻子,此时虽然她带着面纱,还低着头专心看袖子,但不难从她的眉目间看出此女非常年轻,而且...样貌相当地不俗。 她垂着眼安静下来,长睫偶尔一颤一扇盍,光是那个画面就勾得人喝一口水偷看一眼。 不多时,一阵香风从毡帘蹿了进来,吹拂得姑娘面上的纱巾扬了起来,同为女子的她们都忍不住搁下茶盏,睁大了眼睛。 虽然只一下看不出来个究竟,但就那短暂的一下下,就看见姑娘精緻的下颚线,嫣红似血的唇,映在莹白得透亮的肌肤上,美得让人心晃神摇。 太后从毡帘后进来了。 太后一进来就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老安国公夫人的位置,然后就看到一位年纪与记忆中的相当,眉眼精緻带着面纱的姑娘。 那姑娘虽然面纱下只露一双眉眼,但也看得出美得倾国倾城,眉目间隐隐有些当年深受武成帝宠爱的敬妃的影子。 郭太后轻轻朝身后的宫人示意,宫人端了壶酒和酒盏,走到赵稚面前给她倒酒。 赵稚收回看袖子的目光,恭敬地双手贴合额头,一丝不苟给太后回敬了个复杂的宫礼。 郭太后愣了一愣,笑开,「这是大靖开朝时,先祖命人编写修撰的靖安礼仪吧?想不到太夫人竟然懂得。」 这套礼制起于开朝时,因为过于复杂,后期渐渐被后代简化,如今倒没几个人记起这套礼仪,只有皇室大典和在郑重场合时,皇室的人才会依照此礼规。 听见太后娘娘在夸赵稚,底下的人都忍不住懊恼,要是知道这样能讨得太后欢心,她们就早些去学了来了。 尔后坐在赵稚附近有几个妃嫔为了讨好太后,故意用她们学来不那么严谨的靖安礼给太后问安,前头有人这么做了,而且做的动作流程极其标准,现在她们再学,那也只是东施效颦,动作要不是做反了就是做歪了,完全没有赵稚做的那般大气优雅,让人赏心悦目。 「太夫人,你和老安国公的喜宴,哀家也没去,哀家这里敬你一杯。」 说着太后便端起酒盏,朝着赵稚的方向。 赵稚刚才嗅到了酒水的味道,是有香雪草气味的酒,她自幼便碰不得香雪草,一碰就会长疹子,若是喝下去,严重的可能喉咙立马起疹肿起,不到半刻钟就会堵住口鼻窒息而死。小时候爹爹找了大夫来看过,说是这种病症一般是母亲有,闺女才会有的。 刚刚赵稚不小心小指头碰到溅出来的一滴酒液,指头立马又红又痒起来,但是那本熟记的宫规中,说明了怎样的做法是不雅的,所以她便只好忍着,没敢挠。 郭太后已经把一杯酒喝光了,她还没端起酒盏,要视为不敬的。 就在这时候,旁边一墙之隔的男席突然响起了刀剑相搏的声音。其实起初,只有刘程一人拔出了剑,朝周斐之招招狠毒地刺去。 刘次辅家的这位公子不嗜读文,偏爱习武,在京城,好几位大将军的剑术都比不过他,他父亲已经帮他打点好,既然他不爱习文,那就让他进宫来在禁军里当差。 可是哪怕周斐之随手挑起一根筷子,也轻易三两招击落他手中的剑,动作流畅漂亮一气呵成,那筷子端就抵在刘程喉咙了。 刘程不服,在座许多武官看见内心也蠢蠢欲动,想要上来较量一番,周斐之嫌麻烦,干脆让人一气儿上,于是便有了刚刚那样的大动静。 第64页 赵稚正挖空心思想着等那宫人前来劝酒时,假装手滑连她手里那个酒壶也一块砸了,没想到这时候毡帘掀开,两名太监一左一右各以竹子抬起一架纱屏,纱屏里透出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影,就这么大咧咧撞入了众女眷眼中。 太监跟太后娘娘禀告:「启禀娘娘,皇上在旁边吃酒时吃得兴起,答应周世子,只要他以一敌十,就答应他的条件,放他进来女席伺候他的祖宗。」 太监说完,场下众女眷都忍不住低头掩袖「噗嗤」地偷笑出声。 这不是嘛,堂堂男子汉,爱耍流氓偏要闯进来女席就罢了,居然还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让人用纱屏罩着,纱屏走一步他走一步。 谁让在场就他一个男人,总不能叫众女眷为他一人而设那么多面屏风,那边只好在他那设了。 不过周斐之倒像毫不介怀似的,凤眸微扬,大步流星地朝赵稚的方向走来,吓得两名小太监连忙紧跟脚步扛着纱屏追。 周斐之站定赵稚跟前,看了她惊讶的小脸一眼,又扫了眼她手中的酒盏,脸上是那种很欠的笑,在她的目光下夺了她的酒盏,面朝太后谢道:「这定是娘娘知道在下必定会胜,提前备好酒水来贺吧?」 说着他将那杯酒盏一饮而尽,紧接着,他又盯紧宫女手中端着的那一壶,一抹唇说着好渴,继而豪气万千地仰头饮尽了。 宫女惊讶地看着一大壶浓度颇高的酒像凉白开似的被三两口喝尽,末了他还抹着嘴角问,还是有此种酒。 宫女愣愣地站在远处看向太后,太后轻笑了一声,摆摆手让她下去拿。 随后带着两个小太监扛来了两壶水缸大小的酒壶,太后笑着说:「酒都在此处了,世子让哀家的人去拿酒,现在酒拿来了,世子倘若喝不完,哀家可要治罪的。」 周斐之轻轻笑了声,「好。」然后扛起酒缸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赵稚全程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他扛起两个大酒缸把酒喝完,最后酒缸被他潇洒地一转手腕,朝下「砰」一声打碎,里头半滴酒都没剩。 「谢过太后娘娘美酒。」周斐之面色没变,眼角带了一丝野性的腥红,嘴角噙着抹浅笑。 随后,他大步往赵稚身边走来,坐在了她身后。 席中一众女眷都被他的酒量惊呆了,而且据闻周世子徒手肉搏,以一敌十,一口气不带歇灌完两大缸酒,竟然还脸不改色,纱屏后男子的动作潇洒风流,让在场不少妙龄女子都被他的神采吸引了。 虽然大靖朝以文官最为吃香,当今贵女挑选夫郎都首选文弱书生,但今儿在座这些妙龄姑娘们打心眼里觉得,连金科状元打马游街的风姿,都不及他举杯那一下的潇洒让人神魂颠倒。 赵稚担忧地往身后看去。 周斐之趁她靠近,隔着纱帘握住了她红肿的小尾指,握在手心反覆摩挲。 赵稚一愣,也不敢有大动静将手指抽回,只得任由他握着。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他的掌心较平日灼热,隔着他手心的厚茧和纱帘的摩擦,小手指慢慢好受了些。 第34章 投给祖宗 酒过三巡, 歌舞落幕,眼看着郭太后的情绪越发高涨,竟给在场的未婚男女玩起了配对指婚的游戏。 「现在规则是这样的。」太后身边的小太监扯开了嗓子站在高台上宣布游戏规则, 务求让男席女席上的人都能听见。 「首先会把信笺派发下去,女子的一方先把心仪对象的特徵写下, 奴才统一收集, 到男席把符合心仪对象条件的男子请过来,那些符合贵女们心仪对象特徵最多的男子, 会得到相应赏赐。然后,进行第二轮游戏。」 「第二轮游戏女子可以分别施展才艺, 吸引心仪男子的注意,男子在这一阶段可以获得一枚花簪,分别投给心仪女子那一桌前, 届时奴才们会在每一参加男女桌前各放上一竹篓,那些男女各投之物统一放在竹篓里。」 太监宣读完规则,男席的次辅刘大人立马提出反对太后这一做法。 他认为婚姻乃大事, 定当由父母做决定, 这样的配对游戏,未免过于浮浪。 朱右?眉目紧蹙, 他同样觉得此事不妥,朝中小半部分站新帝的人统一由安国公周中驰站出来反对。 女席的郭太后笑着摇了摇杯中酒液, 看上去相当地闲适。 首辅杨荣甫捋了把鬍子大笑出声:「臣敢问皇上, 婚姻大事, 是自己大, 还是父母大?」 「杨大人是多大的面子,敢在席中当场质问圣上。」次辅刘大人站出来刺道。 「刘大人过虑了,刚刚陛下就说好在宴中大家需放下君臣身份, 好好为太后祝寿,所以臣才会以闲话家常的方式,就是应陛下那句话,要放轻松啊。」 杨荣甫一顶,刘大人无话可说。 「那自然是父母大了。」朱右?回道。 「那么,臣现在来问刘大人,子女是以父母为大,还是圣上为大?」 「家与国之间,定然义无反顾选择国,这是毋庸置疑的。」 周斐之耳力好,能清楚听见隔壁男席所说的话,在这个刘大人回答完杨荣甫的话,他立马捏着酒盏笑了,笑得有些讽刺。 赵稚的小指被下方衣物和纱帘遮盖握在他手中,感应到他因为笑而微微颤动,她扭头来,水亮的杏眸压下去一些,充满了疑惑,低声询问他怎么了。 第65页 周斐之将杯盏一饮而尽:「没什么,在笑某人笨,被下套了还懵然不知。」 果然,那方的刘大人刚回完这一句,杨荣甫立马眯眼笑开:「既然如此,皇上是君,有皇上在,必定听皇上的,太后娘娘是皇上的母亲,儿子应当听父母的,既然指婚是太后提出来的,过程和规矩是否遵循旧制有那么重要吗?」 「而且太后娘娘这个方式,可以帮助男女双方选择出心仪的对象,岂不成全了许多佳偶?不若刘大人去问在场的男女,看他们是否同意此举?」 首辅杨荣甫的继室是郭氏女,自然是帮着郭太后那边了,至于朝中,除一小半对皇室尽忠,坚定站新帝外,其余大部分也都是郭氏的人,底下的年轻男女就更不用问了。 太后显然想趁着此举,把郭氏所有女眷分配给各家众臣家中之子,以巩固郭氏在朝中的实力。 一旦联姻之事成了,郭氏一下子同诺多重臣都有挂钩,朝中实力将会越发重,到时皇权就更加难行了。 可朱右?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她进行下去,毫无拒绝的能力。 朱右?沉吟了片刻,同身边的太监偷偷说了几句话。 事已至此,朱右?只能寄希望于那些拥护他的臣子家中的未婚男子。 他提议在游戏开始之前,先让几位权臣的儿子当场比诗舞剑一段,以博取对面女席未婚女子的眼球,好一会能多得些票数。 幸好拥护皇帝的那些臣子家中的儿子看起来都不错,应该能轻易博得女子青睐。 游戏开始,先由敬事房来的小宫女给未婚女眷派发纸笺。 绿衣小宫女派纸笺派到赵稚附近时,睁大了眼睛看她,虽然眼睛以下皆蒙着面纱,但那双水润的杏眸,内里像坠了一整条银河似的,那么美的小娘子,又梳着时兴未出阁女子常梳的髮髻,于是,缕衣小宫女想也不想也给她发了一张纸笺。 「小娘子,祝你今日找到心仪郎君。」绿衣小宫女朝着这个这么好看的姑娘笑了笑。 赵稚愣了愣。 一旁的燕贵人正要笑着提醒宫女,赵稚后方突然越过来一只大手,将她手边的纸笺夺了过来。 「祖宗,今儿你用不上的,孙儿先给你存着日后用。」周斐之收起她的纸笺,朝她低低地笑了。 赵稚挠挠头。 小太监依着收来的纸笺上的特徵,去隔壁男席找人。 年轻男子被请到了女席上坐,这会儿人多了,大家就不那么避讳,周斐之面前的纱屏也叫太监给撤走了。 「这次获得票数者最多的是安国公府的周世子。」小太监拉长了嗓子报导。 在座的不少男子看着得票最多的周斐之,都浮出了不能理解的忿忿。 尤其是安南侯家的三公子,三公子乃今届科举最年轻的探花郎,大靖素来重文轻武,女子通常都以男子的文採为觅婿的硬性条件,可他今日统共才收到两票,就连那比武输给周斐之的刘程也得到三票。 「恭喜周世子,太后赏赐丰裕街府邸一座,另黄金百两。」太后身边的小太监走过来,将放着房契地契的锦盒放到周斐之手里。 「我不要。」坐在赵稚后方的周斐之极其散漫地扔着花生米吃,语气狂傲,姿态不入流,却莫名吸睛。 小太监顿时僵在那里,「可...这是太后娘娘的赏赐...」 丰裕街的土地寸土寸金,在那条街上的府邸装潢都十分华贵精美,相当值钱,传言那些是留给皇子开府用的,他竟然想都不想就拒绝。 前方的赵稚突然一脸谴责地转头来。 拒绝赏赐可以,但怎么能这么没规矩呢?说话态度懒懒散散的,眼神跟瞧不起人似的。 看着小姑娘蹙起秀丽的小眉头,看他的眼神越发幽怨。 周斐之突然出口问:「你喜欢那座府邸?」 赵稚一愣,眼睛圆了圆。 「盒子脏,擦擦吧。」周斐之朝小太监比了下眼神,小太监低头一看,原来刚才经过席边,被汤汁溅到盒子边缘了。 小太监忙尴尬地用袖子擦拭,刚擦完,那只手一把夺了过去。 「行,我收下了,多谢娘娘。」周斐之揖了揖手谢恩,谢完继续扔花生米。 小太监被他搞得有些懵,但总算舒长口气。 太监刚走远,周斐之目光闲散地一游移,指尖那颗花生米立马滑脱了手,以快得看不清轮廓的速度飞了出去。 小太监的脚突然平地扭伤,疼得抱膝地上翻滚,郭太后立马命人来将小太监抬走。 这时周斐之笑着站起来:「娘娘,既然楼公公伤了不能主持,不如请皇上身边的洪公公来主持游戏吧。」 太后身边另一心腹太监闻言皱了皱眉。 「太后娘娘提议的游戏,用皇上的人来主持,这非常公平。」周斐之脸上是意味不明的笑,话中似有所指。 那心腹太监正要站出来,郭太后轻轻将他拉回,笑道:「那就请皇上借个人来。」 朱右?这下终于松一口气,临派出洪公公时,还在公公耳边叮嘱,万不可让太后的人有暗箱操作的机会,洪公公应言。 周斐之打开锦盒,将地契房契分别折了只纸兔子,藏好袖中。 游戏第二轮开始,这一轮,是由贵女们展示自己才华,由男子选择去投心仪对象。 贵女们有的抚琴,有的作画,有的甚至献起了舞。 第66页 无一例外的就是,抚琴的贵女眼神都会有意无意朝周斐之那一桌飘来,作画的会以红袍玄衣的儿郎单手执筷入画,献舞的有意无意都会舞到了周斐之那一桌。 到了男子给心仪女子投票的时候,男子不必像女子那样需由太监代投,他们可以走出座位亲自将票投入心仪女子的竹篓。 男子们为了照顾所有姑娘的感受,通常都会从自个座位最近的地方开始走,来到每一位姑娘面前都要略作迟疑地停顿一会,再往下一位走,尽量做到「一视同仁」,让每一位女子都不尴尬,颜面上「看得过去」。 周斐之託着头窝在自己座位抛了好久的花生米都不见动弹,开始有宫人朝他礼貌地催:「周世子,该你投了。」 「定要投吗?」他一动弹,就发现许多少女含羞带怯朝他的方向望。 他从自己的座位站起,走了没两步,就走回自己座位,扫了赵稚一眼,将手里的花簪一抛,抛进自家门前的竹篓。 小太监:「......」所以这是投给自己了? 可等到清点投票的时候,才发现男子所有的票,几乎都投进了周斐之的竹篓里。 宫人们清点时大感不惑,后来还是眼神厉害的洪公公想明白事情原由。 因为周斐之的座位摆在赵稚的后方,严格来说,他是没有自己的席位的,所以投票用的竹篓只能摆在赵稚那一桌的席位前。 那些男子便以为这位蒙着面纱的年轻姑娘也是待嫁可以投票的人选,赵稚的容貌又长得极美,即便覆上面纱那眸间的流露的娇态也把人迷得神魂颠倒,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将票投进周斐之的竹篓。 「哎哟!错啦!错啦!」洪公公头疼道,「这一位是安国公府的祖宗,老安国公的继室!」 众人闻了俱是一惊。 公公忙将大家的花簪分发下去,让大家重新投,从篓底拿出挂有周斐之名字的花簪时,周斐之看了一眼道:「原来那竹篓是我的啊,那劳烦公公将花簪放我祖宗桌上就行。」 洪公公看了周斐之一眼,想起皇上告诫过他不要惹周世子不快,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将花簪放下就走。 第35章 夜会祖宗 赵稚好奇地拿起桌面的花簪看, 白里透粉层层绽放的花瓣下,缀着一块木头小牌,木牌上用草书写着个名字, 那草书极其潦草,笔触却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笔力浑厚大气, 是「周斐之」三个字。 将木牌子翻过来一看,赵稚眸间晶晶亮亮, 面纱下弯了弯唇笑,是一只画得惟妙惟俏的小兔偷吃萝蔔图。 她将木牌从花簪上解下, 高兴地藏进怀里。 郭太后原本想要配对的男女,如今被周斐之从中作梗一搅和,不但失去了暗箱操作的先机, 在座未婚的男子和女子都分别被这对模样惹眼的祖孙吸引,再也容不下旁人,所以这配对游戏进行到最后, 皆没能成功拉拢出一个对郭氏有利的政治联姻。 郭太后之党私下里暗暗握拳, 不忿失去这一大好机会,而郭太后明面上却并不显, 依旧笑着,只有贴身伺候她的宫人发现她的长指甲扣掉了, 还流出了不少血。 朱右?显然放轻松了不少, 看着在场那些郭氏党羽越发暗沉的面色, 不由就高兴地多扒了几碗饭。 周斐之从后方轻轻拉了拉赵稚的衣袖, 赵稚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 当众扯袖子成何体统! 他眼尾带红看她的眼神越发深邃,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被冷风一吹钻进赵稚鼻子里,是一种夹杂了松木和酒香的气息,不难闻,倒容易让人嗅着生醉。 他今日倒真的喝了不少酒,刚刚那两缸下去,把太后准备用来「伺候」赵稚的香雪酒喝后,又接连喝了一些太后命人呈上来给赵稚的酒水,统统让他用口渴当藉口问祖宗要了,上座的郭太后看着他笑,其实暗地里把桌子底都扣花了。 「祖宗...」他似醉未醉,低沉地唤了她一声。 尔后,将藏袖中的两只折得妙趣横生的纸兔子塞进赵稚的手。 赵稚一看,自然欢喜,高兴地收了起来。 「周太夫人,哀家听闻,你年纪小,尚不过二八,如此花样年纪就要留在周家守寡,还真是委屈了。」 赵稚还在沉浸在收集「兔子」的乐趣中,才发现太后娘娘是在跟她说话,她连忙小脸严肃起来,恭谨地回答: 「回娘娘,不委屈的,周...夫君是一位大英雄。」她刚想说「周家太爷爷」,想起太爷爷对她说过的话,连忙改口道。 「也是,周老他戎马一生,为我大靖朝贡献颇大,是一位铮铮英雄人物,但是,这样的英雄人物,必定不愿意自己死后,让如此年轻的妻子一直守寡下去吧?」 「哀家这里,倒有个好人选。」依誮 郭太后让人从后方引进了一位男子。 男子大概二十七八,长得黑瘦干瘪,颧骨高突,眼神木讷,他是郭氏千辛万苦找来的朱氏远支宗亲,早在前朝战乱时就失散没有来往了。 「这位是朱留章,高祖皇帝亲堂兄那一辈的,按辈分上还是陛下的堂祖叔公,现在在国舅的府上当差,人相当能干,国舅还准备要提拔他呢。这个辈分上,再怎么也不会委屈了太夫人吧?」 郭太后盈盈笑着看向赵稚。 赵稚没听明白她的意图,便干脆木下了脸,装出一副冷淡相。 第67页 「母后,太夫人还在孝期,这种时候谈这些,对老安国公也太不尊重了吧?」 朱右?急得按捺不住出口道。 郭太后目光冷冷地瞟了皇帝一眼,把皇帝瞟得后嵴背发寒,随即又对赵稚道:「我们大靖规定孝期不过三个月,孝期的臣子只需戴孝期清心寡欲,佩戴白麻即可,如今只是给太夫人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定下后,可等太夫人过了孝期再嫁,相信周老一介英雄人物,必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年轻的妻子孤独终生的。」 赵稚这会儿才听懂了,原来太后是让她嫁给那个叫朱留章的人啊... 后方的周斐之肆无忌惮笑了起来,最后还姿态散漫地站起回禀道:「启禀太后娘娘,我们高祖父生前最小气了,又爱吃醋,可不是什么心胸广阔之人。娘娘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公然将他爱妻许给旁人,恐怕老头子做鬼也盍不了眼,怕是会暗戳戳地跑回来要娘娘好看。」 「据说这种小气鬼可不忌讳生人是什么身份,他会照样去折腾,在下可要奉劝娘娘一句,此事还需三思啊!」 他那清冷高傲的声音,即便是隔着厚厚的石头墙,隔壁的周中驰都听见了。 一想到这逆子竟公然在场中说出如此诋毁老祖宗的话,气得饭碗都端不起了。 郭太后一听脸色骤变,握杯的手缩了起来,目光不经意环视了下四周,顿了顿遂又笑开。 「周世子这么说自己的高祖父,恐怕会第一个遭谴责吧?」 周斐之弯起唇角,身体左半部分突然僵住不动,他用右手拍拍左边肩膀,「回娘娘,在下是第一个遭谴责,这半边身子突然麻了动不了,只希望娘娘不要成为第二个。」 郭太后看着他,突然胸闷,情绪要抑压不住窜起,她极力稳住自己,口吻极度冷淡不耐地对心腹太监吩咐:「去瞧瞧周世子,看他到底是真动不了,还是在装神弄鬼!哀家这里可不允许装神弄鬼之人,必定是要严惩的!」 太监小赐子走过来,想要伸手摸他时,周斐之的眼神看得他迟迟不敢下手,最后硬着头皮摸了摸,摸完脸色都变了。 「禀...禀娘娘的话...周...周世子他左半部分脉搏全无,全身冰凉,已...已经是死人了!」 「混帐!!说的什么鬼话!」郭太后忍不住抓了案上的碟盘,毫不顾仪态朝小赐子砸了过去,随即又把太医唤来。 太医摸了摸周斐之左边的脉搏,发现手都僵直了,也吓坏了。 头回亲眼见如此匪夷所思的怪事,场上一时间像炸开的油锅,人人危言耸听、议论纷纷。 赵稚当然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她回头看见周斐之脸上挂着抹邪笑,眯起圆眼瞪了他一眼,是在谴责他拒绝归拒绝,但是不该引起这么大的动乱,这样让以后大家怎么看待周家太爷爷?把他当成恶鬼超度吗?英雄是不该被人这样看待的! 她连忙站起身,息事宁人道:「回太后娘娘,民妇不愿意嫁。不在乎地位身份,我夫君是平定四海统一大靖的大英雄,即便要改嫁,那我也要嫁相当的英雄,方才对得起已去的夫君。」 这些话赵稚是从近日翻阅的话本中看来,自己稍加润色变成的,果然看些通人情的话本有助于她理解人情世故。 周斐之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她的脸转过来,眼睛灼灼,拍了拍他的左边臂膀,然后他就又能动,左边身子也变温暖了。 郭太后受此惊吓,唯恐自己所作所为真会遭恶魂报復,对于解决赵稚的事暂时没有心力了,但是以她拒绝太后好意为由,把她强行留在宫中,说是要陪她说几天话。 · 宫人替赵稚收拾好慈宁宫旁边的永宁宫供赵稚住,这座宫殿已经许久没人住,看上去虽然残破了些,却被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赵稚起先看着陌生环境,一想到今夜要宿在这里,这儿又没有自己的小木马,不禁内心惶恐了起来。 夜里,朔风卷携着寒意梭过条条空荡的廊道,偌大一座宫殿夜里竟然半盏灯也不掌。据说是太后觉得周老生前颇为节俭,猜想太夫人必定也不希望浪费油烛,这宫里只她一人暂时暂住,便也不分配多的人,夜里该歇息也不必掌灯。 赵稚早早就命人关严实殿门睡,在空荡的殿室里她也害怕,不时听见殿外萧索的风声,像人的脚步,她甚至会回想起那两个化成血水的人。 这时候她才怨自己看过一本叫「聊斋」的话本。 赵稚想裹上小被子藏进小小的空间。可此时外边好像听见狼的嚎叫。 她心想,这是宫中,哪里会有狼呢?于是她又想到名叫「聊斋」的话本中,有关于狼人和鬼怪的传说,吓得在被子里抖了起来。 「啪啪」 这时殿后用厚纸煳得严严实实的牖窗传来拍击声。 「啪啪」 又一声。 继而接二连三的拍击,越发频繁起来。 赵稚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出了声音。 拍击声似乎停止了。却突然听见「砰」一声巨大的撞击。 「祖宗,你怎么哭了?」 被子外传来熟悉低沉的男声,赵稚忙掀被一看,泪眼婆娑起来。 「斐之...」 她突然抱住他的脖子,像在山寨上的山洞里那夜一样。 周斐之是破窗跳进来的,他今儿没有跟府里的人一起出宫,因为他负责留下来保护好赵稚的安危。本来皇上安排他住在东宫附近,他入夜后趁着宫门上钥之际偷偷熘进永宁宫的。 第68页 「祖宗,对不起,孙儿来晚了,可有责备的话?」 周斐之勾勾唇笑,手里擎着一盏点燃的油烛,恭谨地维持姿势,不敢贸然回抱她道。 「有!有好多好多好多!」赵稚吸着鼻子从他颈项间仰头,眼睛泪蒙蒙,烛火映照下脸蛋红扑扑的。 「你今天在宴席上怎么那么冒进!万一得罪了她,你可不够死的...」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的?一身的酒气,像个酒鬼...」 「让你爱炫的,用邪功装神弄鬼,从前也不告诉我邪功是什么,还好我会看话本学习...」 「还有...」 赵稚面对深宫的恐惧,似乎觉得面前的人一点都不够让人害怕了,所以她也格外大胆起来,揪着他一顿地责。 而周斐之这个好孙儿却含笑地转过身,给她展示出一个宽厚安稳的后背。 他屈膝蹲下,拍了拍结实的后背,「祖宗害怕了睡不着,上来吧,孙儿来伺候你睡。」 赵稚停止了责话,轻眨两下带泪的长睫,把泪水眨掉,难以抗拒地爬上了他的后背。 在这里,就只有他的厚厚的背能让她产生心安的感觉。 第36章 供养祖宗 赵稚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太后请进宫来住的, 太后定然不敢让她在宫中遇害,而且郭太后迫在眼睫的也不是杀她,而是确认那封信的下落。 一天没有找到那封信, 她一天也不能安心。 于是赵稚就过上了被囚禁宫中的生活。 倒也没有人敢太为难她,就是伺候的人手不够, 整座永宁宫就分配了一个婆子和一个洒扫的太监, 那么大的宫殿两个人哪够忙活的?所以大殿的碳火时常不足,冷得赵稚哪都不想走。 不过幸好夜里周斐之过来的时候给她带了许多暖手炉, 全都藏在她的被褥里,只要她窝在床上不挪身子, 就冻不着她。 几顿的膳食虽说菜式看起来不差,种类也多,奇怪的却是菜都像被人扒过一遍, 龙井虾仁的虾仁没有几只,那几只都像被人啃过一口吃剩似的,葱香鸡只剩骨架, 肉被剔剩下不多, 只余光秃秃几根肉丝挂着,翡翠酿肉的肉失踪了... 赵稚不想吃冷冰冰没有热气看见, 似乎还被人吃剩端来的菜,于是她躲在被子里吃玄孙留在这里的一包剥好壳的花生米。 绘了黄梅的油纸包是五香的, 绘蜜蜂是蜜糖味, 火把是盐渍烤过的, 几种口味换着来, 怎么都吃不腻。被子里还藏了一壶花生酪乳,已叫手炉捂得烫唿唿的,一口喝下去, 胃里都暖和舒畅了。 朱右?没多久就知道了赵稚在永宁宫的事,跑去慈宁宫发现太后正下命板打宫人。 十几名宫人并排躺在那里,被打得皮开肉绽,郭太后正怡然自得地坐一旁烤着火观看。 「陛下怎么来了?」郭太后不紧不慢地笑了,「这些人是哀家派去伺候周家太夫人的宫人,谁知这些宫人胆子倒是挺大的,竟敢将残羹剩饭端给太夫人,若不是哀家派了人去看,也不知道他们办事这么离谱。现在又重新送了一批人过去伺候了。」 见朱右?一副欲言又止,脸憋得通红,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的模样,郭太后笑了。 「陛下刚刚说要来找哀家说什么?是戽斗关兵乱,需要跟国舅借兵的事吗?」 朱右?愣了愣,看着太后似笑未笑的眉眼,心中的焰火硬生被一点点掩盖。 是啊,戽斗关正乱着,需要郭氏的兵马,所以郭太后是在警告他,不要去管周家太夫人的事? 「朕只是来询问下太夫人情况的,既然有母后在...朕,就放心了...」 说着,年轻的帝王步履蹒跚地往回走了。 朱右?走后,郭太后低笑了一声,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掀了掀茶盖:「养不熟的狗东西,哀家当年能一手培养起来,自然也能一手摧毁,真以为自个有几分斤两?」 太后抿唇喝了口茶,突然掐紧咽喉处,喉间发出「唿唿」的痛苦声,眼珠突了出来,众宫人见状都吓惨了,泡茶的东西都是经过重重试毒的,怎么能出问题呢?而且这慈宁宫有暗卫保护着,怎么会有人能下手? 「你们快些过来捶!太后娘娘是噎着了!」还是小赐子看了出来,立马号召宫人反向背起太后,用力地捶。 后来那颗泡在茶汤里的小橘子是吐出来了,奇怪的是那么大的一颗东西,娘娘她又怎么会没看见呢,而且宫人在泡的时候,他还在旁盯着,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啊。 耀眼的琉璃宫瓦上,一抹玄色一跃而过。 再接着,又听见慈宁宫的太监宫女相继失足坠入池塘淹死的消息。 赵稚窝在床上吃完了花生米,马上又到下一顿送膳来。 依旧是些吃剩的冷炙。 她就窝在踏上,朝八仙桌看了一眼,也懒得下榻,任由那名老嬷嬷将中午那些饭菜给收走。 她嘆息口气:「花生米都吃完了,怎么办呢?暖手炉也不够热了。」 她不得不爬起来,用被子裹住自己起床觅食。 她记得刚进来永宁宫的时候就发现了,大殿后方有一个小门门锁是坏的,从那个门出去,没多远就是慈宁宫的后门了,慈宁宫的小厨房就在后门那,再过一会就是饭点了,慈宁宫的侍卫一定会在差不多时间交更的,只要她这个时候熘进去,说不定能顺走些吃的回来。 第69页 不知道太后的厨房里有什么好吃的?这么一想,赵稚忍不住心里的馋虫,于是裹上小被子偷偷熘出殿,到院里的荆棘丛一滚,上头便扎满了枝条叶蔓。 永宁宫就两个宫人,一个老眼昏花,一个插科打诨,都不大注意到她。 赵稚运气很好,到了慈宁宫的后门,那些侍卫刚好交更。 眼看着他们走了,她小心翼翼挨着墙头熘进去。 刚熘进去不久,突然听见拐角有脚步声,赵稚熟门熟路地裹上被子抱头一圈,隐在灌木丛中浑然一色了,压根没人能发现她。 她到厨房时,掌膳的太监刚刚离开,她把被子一掀,扑过去蹲在一盘晶莹剔透的荷花角前看愣了。 随即,她立马从怀里摸出个装花生米的油纸袋,将一盘荷花角全倒了进去。 做完一切后,她急不可待又裹上布满荆棘的小被子,熘了出去。 平日里她的性格显得温吞,但一旦干起这样的事,她动作娴熟利索得紧,眼看着门口就在眼前,那些交更的侍卫似乎还没回来。 却在这个时候,听见旁边的树干一阵摇晃,落叶簌簌往下掉。 她吓得赶紧熘进灌木丛,团成「灌木」隐藏起来。 「唰啦啦」一阵衣料翻飞声,男子的步子轻盈落下,他随手一捞,手指被被子上的荆棘刺了一下,「嘶」地吃痛了声,好笑道: 「竟还弄了丛荆棘?绝了...」 赵稚听见熟悉的声音,这才从被子里露出个头,怀里揣着的荷花角掉了一个出来。 周斐之眼尾上扬微眯着凤眸在看她,笑道:「祖宗,孙儿低估你了。」 然后赵稚的「带刺小被子」被人抖落了一床刺,他将她连人带被抱着从上方流光四溢的金琉璃瓦上飞跃。 不一会儿就回到了永宁宫。 回到大殿后,赵稚发现几个炭炉里的碳火都烧得噼啪响,显然比她离开时暖和了不少。 回到内室的八仙桌上,桌上那一桌残羹剩菜早就被换了,如今摆在桌上的是一桌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 「有熘鸡脯、荷包里嵴、御膳豆黄、红梅珠香、佛跳墙、狮峰龙井,干果有蜂蜜花生、怪味腰果、核桃粘、苹果软糖,蜜饯有银杏蜜饯、樱桃蜜饯、瓜条蜜饯、金枣,糕点还有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豆沙卷。」 周斐之几乎是一气呵成,继而看着她眼中越渐明显的细碎光亮,抿笑道:「祖宗,可还有哪里不够的?」 赵稚点点头又忙摇摇头:「不!够了够了...」 他坐在一旁看她小口秀气地吃着,脸庞红扑扑的,边吃还边盯着他看。 周斐之好笑道:「现在你是祖宗,你最大,孙儿不敢抢你的。」 赵稚停下来,不好意思地道:「没有,我是想说菜还很多,你要不一起吃...」 周斐之没有说话,径直起身离开八仙桌,闲逛似的走到她睡的塌边。 他盯了一眼床上堆放得杂七杂八的手炉不由地蹙了蹙眉,继而,他又在被褥里找到一颗沾满盐粒的花生米。 刚才脏兮兮那床被子已叫他在院里烧了,他又一旁的衣厢里抱来一床干净的被褥。 赵稚在那边吃着东西,看见他在那边忙碌,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斐之啊,不要忙了,快过来吃些东西吧。」 赵稚知道他一向喜爱整洁,自己那一床堆满了各种花生气味的榻大概会污了他视线。 这么一看,他的脸看上去倒是挺臭的,俊逸的脸上堆积得满满都是阴云,但是他如今却在帮她把床上的物品一样样抖落,把毛毯被褥一件件摺叠好,工工整整地摆放,把手炉都规定好放在一处,最后还一遍遍地去确认床上再无零食碎屑,这才松一口气。 周斐之在整理床铺的时候,不小心从床底踢出一箱子扑了尘的旧物。 一打开尘土飞了半天,他看了满天飞扬的尘土,脚步连连后退,眉头皱得能夹筷子,慌忙左右拍拭身上的衣裳。 赵稚好奇地凑过去,就看见了箱子里的一卷散开的画卷。 她擦了擦画轴上的尘灰,慢慢展开画中的美人像。 画中的美人艷若桃李,姿色倾城,眉目间有几分赵稚的影子,尤其是那一双盈盈秋水般的杏眉,明净得似神女。 赵稚看着画中人,不知怎地,面容慢慢变得落寞起来,后来一大桌子的热菜也吃不下去了。 周斐之见她怎么也不肯吃,余下的那一大桌子菜,本来想扔,见她目光幽怨地投来,嘆息口气,终于还是不浪费全都进了他的肚。 「祖宗,该歇了,明儿到晚膳时间孙儿再来给你送吃的。」 二更到了,宫门早已落钥,周斐之又要在三更天之前赶回东宫附近打得住处。因为三更过后宫里的戒备会变严,他武艺虽高,但也不愿在皇宫惹出大的动静,如果这时候不走,天亮被发现以前就别想走了。 可是赵稚自晚膳以后就一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听他说要走,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那个...」小姑娘的样子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她似乎是不想再独自留在这儿了,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我饿了...」 她蹩足地找理由道。 周斐之指了指八仙桌上那几包包好留给她明天充作午膳的糕点:「先吃那些,不够孙儿明天悄悄找人带进来。」 第70页 「可...可是我想吃糖葫芦...」 赵稚越说声音越低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这样有些无理取闹,都不大像一个祖宗的样子了,但她今夜就是莫名想任性。 周斐之敛了敛眉没说话,赵稚见他挑起竹篓往窗边走,以为他生气了要走,慌地从床边起来,不小心撞到了面前的八仙桌,发出「砰」一声巨响。 殿外打着屯的老嬷嬷一下子被惊醒,连忙敲着殿门问:「夫人什么事?」 眼看着她就要进来了。 第37章 带祖宗干坏事 「嬷嬷, 没事!我掉了东西,天冷,你回去睡吧!」 赵稚及时反应了过来。 「欸, 没事,奴婢在外边守着。」老嬷嬷应了声。 最近太后派来演戏装样子的宫人来了多少批, 每次都被打个半死回去, 老嬷嬷在永宁宫守了这些年,可不想年老再遭皮肉苦了。 听见老嬷嬷在门外的鼾声后, 赵稚才松了口气,正打算让周斐之跨窗子走, 谁知面前人走到窗边将挎在肩背的竹篓放下案几,又走回来,在她跟前屈身蹲下。 「祖宗脚还疼吗?上来, 我带你去摘山楂果。」 原来永宁宫旁边就有一座低矮的小树林,林子里有一大片山楂树,那个地方平日没人值守, 要偷跑进去倒是无人会发现。 偌大的永宁宫就只有两个宫人, 一个已经睡了,一个老眼昏花, 周斐之背起赵稚,她身上裹上厚厚的狐氅, 他们一块翻窗出去了。 「祖宗, 去摘山楂前, 我们得先弄点糖。」 周斐之背着她在檐角上飞, 一边道。 赵稚抓紧他的肩膀,伏在他背上,看幢幢树影在眼前越过, 底下是盏盏移动的八角宫灯。 「去...去哪弄糖?」赵稚被风颳得脸蛋有点生疼,又害怕从他背上摔下,只能把脸压着兜帽贴在他背部。 「慈宁宫。」周斐之嘴一咧,背着她一路往慈宁宫方向。 这时候慈宁宫外把守的侍卫不多,至于暗卫... 周斐之背着赵稚飞到一棵二层楼阁高的槐树上,悄无声息从那人背后轻轻一击,那名暗卫便昏倒趴在了树杈上。 周斐之忙转头对身后的姑娘「嘘」了「嘘」,并小声道:「祖宗放心,我没杀他,知道你害怕。」 然后,他放下背部的小姑娘,从昏倒的那名暗卫腰间摸出一套小型的弓,放在赵稚手里。 痞里痞气地笑开:「祖宗想不想玩儿?」 赵稚没来得及说话,小型弓已经握紧在自己手里,被他从后方环着双手带着她的手拉动弓弦。 原来,那边屋顶上蹲着的暗卫显然是发现了这儿的动静,正用他拴在手臂上的箭对着老槐树警戒。 而赵稚弓弦上的箭已经被抽了,取而代之的只是小半截中途掰来的树枝。 周斐之知道这姑娘胆子小,见不得血腥,同时他知道这时候不宜弄出太大动静。 没等赵稚反应过来,他已经抓起她的手开弓,半截树枝「唰」一声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准确无比击在了琉璃瓦上那暗卫的穴位,那名暗卫悄无声色倒了下去。 姑娘眼睛都瞪大了!成就感油然而生,真...真的是自己射中的吗? 再接着,周斐之背起赵稚又轻又稳地落在刚刚倒下那名暗卫的瓦顶。 一般把守宫中的每个暗卫间相距一个能守望相助的特殊三角犄位,能相守就能进攻,所以周斐之同赵稚击倒下一处后,立马能准确找到下一个暗卫的藏匿处,用相同的手法将其击倒。 「记得怎么拔弓了吧?要学会运力。」周斐之一直拢在赵稚的后方,在她耳边谆谆教导着。 接连击下好几人后,小姑娘显得越发兴奋,蠢蠢欲动想自己来了。 「记得了。」她对准对面嵴兽上背对着的人影,兴致颇高地拔开了弓。 可才一下,就现了形,刚刚周斐之拉着她的手拔开的弓能精准无误射过对面,可他手一放让她自己来,却不行了。 树枝只到半途就焉了吧唧,没声气地掉了下去,原来之前那些树枝之所以呈锐不可挡之势,仅仅是因为周斐之套在她手边运的气,一旦没了他发力那树枝就没有灵魂了。 那半截掉落的树枝暴露了他们的藏身处。 剩下几名暗卫立马拉响了警戒,组队往他们的方向过来。 幸亏周斐之身手了得,在他们通知侍卫前,分别抄了几片瓦,一人一块击落下来。 缩在他背后的小姑娘这时耷拉着头,一脸嘆气的样子。 周斐之笑着想揉她的脑袋,手已经伸了过去,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收了回来,故意用恭谨的语气道:「祖宗,孙儿不会笑你。」 赵稚擦了擦眼睛,犟着小脸道:「假以时日,我定能学会的!爹爹说我只是脑子烧迟钝了些,总能将勤补拙的!」 周斐之突然想起在山寨上,自己让小姑娘背秘籍时,那傻姑娘硬是熬了几夜把书背下来,又想起进宫前几天,她为了不丢安国公府的脸,硬是熬夜背完了宫规。 姑娘脑子是不聪明,甚至有些笨,但那股傻劲硬是候补上来了,并不拖后腿,就是人也太辛苦了些。 微弱的月色中,他盯着她头顶可爱的发旋,在心里暗暗骂了句「笨蛋」,替她拢紧了狐裘。 「还想不想继续玩?」周斐之看着她稚气可人的小表情,问。 第71页 「玩什么?」经此一遭她的心情显然被点亮了,再不復刚才在殿内看见那幅陈年旧画时的灰暗。 周斐之带着她去「装神弄鬼」。 郭太后夜里的睡眠一向不大安稳,寝殿内挂满了从寺庙高僧那里求来的符。 都是一些辟邪驱鬼的符。 值夜的宫人已叫周斐之一声不吭解决掉了。 赵稚内心忐忑地赤着足走进去,按周斐之说的披散了头髮,只穿白色寝袍走了进去。 幸好屋内有地暖,可暖和着。 可这个时候,四面八方的窗户突然被一阵邪风控制着,灌进了屋中,赵稚冷得抖了一下。 再接着,就看见凤榻上的太后坐起了声,双目瞪圆,看着她惨厉地大叫一声然后瑟缩着躲进了床底。 被风吹得头髮覆面的赵稚:「......」 「敬...敬妃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郭太后吓得往墙角的位置缩去。 殿内光线暗,赵稚都看不清太后缩哪去了。地上太凉,她爬上太后的凤榻,把头倒挂下来看床底下的人,披散如瀑的墨发倒垂在了地上。 郭太后眼见一个人头倒转了过来看她,吓得更厉害了:「敬...敬妃,哀家可没有杀你!是你自己...你自己觉得做了那等丢人的事情,无脸见成武帝,这才跳崖自尽的...」 「你生的姑娘连自己都不肯认...还逼着她喊你姨母,可想而知...你是有多恨那姑娘,多恨先帝了...」 「那姑娘...她不是你的耻辱吗?你不忍心掐死...哀家帮你!哀家只要拿回东西就帮你杀了她,那样不好吗?不好吗??」 郭氏被吓到极致,像是疯了似的,又哭又笑, 「你和成武帝!!别再来烦哀家了!别再来烦哀家了!!哀家现在是太后!是太后啊!哈哈哈哈哈哈...」 倒挂在凤榻上的姑娘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在太后不知从哪抓了只厚底鞋朝赵稚的头砸来那下,周斐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块石子砸晕了床底的人,冷睨了床底下昏迷的人道:「话太多了。」 然后随手捞起小姑娘走。 随后周斐之顺手在慈宁宫抱了罐子糖,终于背着姑娘来到山楂林。 静谧的树林里点燃了柴火烤着糖浆,周斐之一边给摘来的山楂果裹上糖浆,一边分出眼睛余光去看姑娘。 火光映着她的脸,呆呆的,赵稚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来似的。 「祖宗可是不高兴?」 本来带她出来散心是个极好的俘虏她芳心的机会,周斐之知道那幅画,也知道一些赵稚的事情。 只是,现在都被郭太后那一席话破坏了。 赵稚听见他的话回了神,脸上又重新高兴起来。 她摇摇头:「不是的,今天我玩得很高兴,谢谢你的糖葫芦,就是刚刚太后的话让我想起以前一些难过的事了。」 「是什么...事?」周斐之本想制止自己继续问,但话已经脱出嘴边。 赵稚倒显得无所谓,笑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自打那次高烧以后,我现在已经不大会想起来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除了有三位娘亲,一位爹以外,还有一个姨母。」 「在箱子找到的那幅画中的仙女,长得跟我姨母真像啊,但我知道不是她。因为她不会像画中的人一样笑。」 赵稚说的那幅画,其实是敬妃旧时的画像,永宁宫是敬妃生前住过的宫殿,后来她搬出皇宫后,那里就一直空置下来,只有两个宫人守着。 这些,周斐之都清楚。 「若是想起你姨母不高兴,就别去想了。」周斐之打断她的话。 赵稚摇摇头,眸里含水般笑了:「不是,其实我很喜欢很喜欢她,因为她长得很好看,只是不怎么喜欢我靠近罢了。就像你一开始嫌弃我脸上妆容脏一样。」 周斐之像被箭刺了一下似的,艰难地笑开。 「倘若你不想当祖宗了,只消跟我说一声,这回你怎么样我都不嫌。」他突然一脸严肃地望着火光下的她。 赵稚笑了笑,「不,我就喜欢当你祖宗。」 「为什么?」周斐之不悦地蹙了蹙眉。 「因为,当祖宗可以疼你呀。」姑娘接过他手里的糖葫芦,天真地笑开。 · 周斐之把小祖宗送回永宁宫时,已过三更,看样子,他也不好再偷熘回自己住处了。 就在他爬上大殿屋顶,想找一处好地方打坐练功时,突然瞧见院里一棵梧桐树。 他拣起一片瓦朝梧桐树砸了过去,「啪」的一声,吵醒了守殿门的老嬷嬷。 「谁??是谁?谁躲在梧桐树上??」老嬷嬷睡得一抹口水,站起往梧桐树方向走去。 走快走梧桐树时,突然一个黑影蹿出把她砸晕了。 屋顶的周斐之一直好整以暇冷眼旁观着下方。 「拜见少主!属下找少主好久了。」黑衣人迫不得已,既然已被发现,只能跃上屋顶拜见周斐之。 周斐之漫不经心地笑了,「可别污了我的名,我是大靖朝安国公府的世子,又怎么会是你们这些叛国者的少主呢?」 第38章 小没良心祖宗 在前朝大夏时期, 和中原部族同属是大夏国的,还有西至乌楼河的托塔里州,北至黑土山脉的封疆。 后来大夏衰败, 由大靖开国皇帝开疆闢土时,本来托塔里和封疆一带依旧归属大靖, 可惜大夏余党躲在西北一带, 多次内战后,大靖被渐渐割裂, 分成如今少了一半的版块。 第72页 老安国公不能带兵出战后,不少大靖的逃兵以及叛徒都逃往托塔里和封疆一带, 当年周斐之的师公,也就是林氏的师父裴老将军,因救部下含冤入狱之前, 曾散尽家财替剩余难逃一死的那支士兵逃出大靖,后来便和西北一带长期游散在托塔里和封疆一带的叛国者集结在了一起,形成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组织。 这支组织得知裴老将军已逝后, 就一直想找到裴老将军的徒弟林氏, 想要效忠林氏母子。 可惜那时候带着周斐之躲山寨上的林氏已经武功全失,是废人一个了。林氏自幼得将军老父教导, 忠君爱国的思想是刻在骨血里的,所以那时候即便这支叛国军已经有人找到她, 也已经被她严辞拒绝。 但这些人没有放弃, 后来还缠上了周斐之。 「让你们做的事情安排好, 我只需夺郭国富的人头, 事成以后只要你们不来叨扰大靖,大靖自不会再去讨伐你们,好自为之。」 周斐之说完就要下去, 黑衣人一下子跪倒他面前,不许他走。 「少主!当年我们全是追随裴老将军,都是在崆峒派学的武功,此生定是要追随崆峒派传人的!」 「少主,其实我们如今在西北集结的势力颇大,下一步就能将大夏余党歼灭,倘若你肯回来统领我们,带领我们开疆闢土,开创的新朝绝对不比大靖小的!少主何苦留在大靖当人臣子?自己...」 那黑衣人一面在周斐之面前跪拜着,一面竭力阻挠他的去路。 直到周斐之不耐,朝他暴怒喝了一声:「闭嘴,滚!」 黑衣人乖乖地闭了嘴,团成一圈滚了下去。 · 赵稚昨夜跟着周斐之出去胡闹了一通,又吃过糖葫芦后,回来就睡了极舒服的一觉,心情也好了许多。 她在梦里梦见自己像周斐之一样厉害,短弓一拉百发百中,把那些害她和爹爹的坏人全打趴在地。 她揪着被角不禁弯唇笑出声来。 「祖宗有梦见孙儿吗?笑得如此开心...」 朦朦胧胧间,她听见身旁有男子低沉散漫的嗓音。 睁眼一看,周斐之已经态度恭谨地膝跪在榻前行礼跪安。 「孙儿向老祖宗问安,祖宗早啊...」 他眼睛灼灼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赵稚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想到荒野上盯着麋鹿的虎豹。 「斐之早啊,你昨夜没走呀。」赵稚看见他心情很好,「你今天要留下来一起用早膳吗?」 「哦,不对,不行呢,这里是后宫,按照宫规,你是不能进来的...」赵稚又懊恼道。 「你快些离开,这样是不对的。」她推了他一把,催促道。 「祖宗这样看重规矩,那晚上孙儿就不来给你送膳了。」周斐之笑道。 「嗯。不用你送膳,你别来了。」赵稚很没良心地点点头,心想她自己也能出去觅食。 周斐之的脸部表情僵了一下,又恢復笑容。 「祖宗...」他的姿态依旧恭谨,却突然压低嗓音,皮笑肉不笑道:「祖宗只记得宫规,那可记得家规?」 「家规就是规定,但凡子孙者要日夜侍奉祖宗,你若夜里不许我来了,我以后又怎么侍奉祖宗呢?难道祖宗要害孙儿成为不孝之人吗?」 周斐之故作姿态,睁眼说瞎话,倒是能把不通人情只记死规矩的赵稚唬得晕乎乎的。 「可是...」赵稚挠挠头,「可是大概到了宫中又不一样了吧?不然那你说,在府里的时候,小驰他们也是晚辈啊,可他们也不曾夜里闯进我房中侍候呢。」 「那是因为我才是家中最小那一辈,而且又是嫡孙,伺候的人来了一大堆,不倒成叨扰到祖宗歇息了吗?」 周斐之信口瞎掰的能力越来越强,他甚至还说过小辈伺候祖宗时要避开奴僕,不然当小辈的都要倒霉运,逼着赵稚不许声张开。 「哦,是这样吗?」赵稚轻眨着长睫,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这样,那你晚上还来吧。」最后她这样道。 其实她也挺希望他能来,有他陪着解闷,又能吃上他带来的好吃的东西,漫长的夜里也能快些过去。 周斐之得了她答应,抿唇满意地起身准备离开。 结果老嬷嬷刚好推门进来伺候,周斐之刚好就在门边。 老嬷嬷端着水盆,揉了揉眼睛对上上方高大的男子。 谁知男子也毫不躲避,大大方方迎上老嬷嬷审视的目光。 「老人家眼睛不好使了,耳朵也聋了,倘若说出去什么不好不实的传言,怕是会死得很惨。」 他嘴角挂笑,语调平缓地说着威胁的话。 老嬷嬷长这把年纪也是人精了,忙跪下来点点头,「嗯嗯嗯...老奴什么也没看见...」 周斐之满意了,光明正大地走前门,此时宫门刚刚打开,宫道上行人少,他连躲避都没打算躲避,一路往东宫方向去。 · 朱右?在为戽斗关兵乱的事情烦恼着,郭国舅藉机拿捏皇帝,想藉此拿回以前的大部分兵马。 「周爱卿,你说此事该怎么办啊?」朱右?焦急道。 周斐之慢悠悠地仔细擦拭干净随身的短匕,用锋利的匕刃一点一点将瓷器上盛装的糖块雕琢成兔子模样。 「国舅爷费尽心思,拉拢朝中各臣联合给陛下压力,不答应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心血?郭氏一族这一次该下了血本,给他的拥趸者许下不少东西吧?」 第73页 「这怎么可以?」朱右?惊道:「朕若真的答应他了,朕手里一点兵权也没有,日后岂不是都让郭氏说了算吗?」 「不会的,国舅他这回不会活着回来,郭氏一族也到头了。」周斐之的视线依旧摆在雕琢的糖块兔子上。 「对了,赵公公和那三个宫婢已经找到了,臣已经命十阎殿的人护送他们回来,有一个意外的惊喜,陛下想不想听?」 这时他终于雕好最后一只兔子,笑着擦拭手指上的糖液道。 · 赵稚今天一天都有丰富热烫的膳食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永宁宫突然来了许多先前没看过的宫女,看那衣服式样像是在皇上面前侍奉的御前宫女,大殿中的炭终于加够了,殿内暖烘烘的,赵稚再也不用躲在床榻上。 宫女笑着要给赵稚床上的被褥换新的。 「太夫人,陛下说太后娘娘病了,不能时时嘱人照顾好太夫人,为了避免怠慢夫人,陛下亲自让奴婢们过来伺候。」 「对了,陛下说太夫人榻上的被褥恐怕不洁,嘱奴等过来先给太夫人换床褥。」 赵稚懵了懵,「不是呀,我榻上干净得很,陛下他哪里听说...」 她刚说完,宫女小巧就从床褥中翻出半块豆沙馅的荷花角。 噢,大概是她昨夜起来时吃着吃着太困就留下来了。 赵稚不好意思地笑笑。 宫女也掩唇恭谨笑道:「太夫人,夜里饿了的话随时嘱奴婢,现在永宁宫的厨房重新收拾好,陛下派了御厨过来,太夫人想吃什么随时可以吩咐做的。」 「是吗?太好了。」赵稚眨眨眼,「那我想吃糖葫芦。」 赵稚今天一天吃好喝好,慢慢就忘记早上跟周斐之说好的,要等他来,早早躺上榻睡了。 周斐之来到时,床上的姑娘已经睡得叫也叫不醒。 他将一盘糖雕兔子搁在八仙桌上,走到她榻前坐下,轻掐了掐她嫣红嫣红的脸蛋,小声骂道: 「祖宗,你可真没良心啊。」 翌日周斐之已经不在了,赵稚一觉醒来才想起跟孙儿约好的事情,大叫不好,然后起来的时候就看见圆桌上放着一盘雕工精细的糖兔子。 赵稚目光晶亮爱不释手地捧着糖兔子左看右看,很是宝贝地将其全倒在床上那个上了锁的小木匣里。 赵稚被郭太后囚禁的第十五天,彼时已经临近过年,永宁宫到处开始张贴起喜气的对联,只是考虑到赵稚还在孝期,对联只用了颜色相对较低调的淡红。 只是这样已经能让她心情敞亮起来。 腊月二十三日要祭灶,祭灶前要先清洗干净灶台,然后贴对联,准备一大桌好吃的,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请灶君吃完大家就能一起吃了。 去岁祭灶时,赵稚还跟着爹爹和三个娘亲在荒山上,那个家她待了五年,那五年里她和爹爹娘亲每年都有祭灶君,请求灶君保佑他们一家子年年都能围在一起包饺子,送走不好的运气,年年都可团团圆圆的。 只是,今年他们那个「家」早就不在了,被爹爹送来周府,本来答应过要一直留在周府的,可现在却被太后喊进了宫,也不知道何时候能出宫去。 大概今年过年要待在永宁宫了。 就在赵稚以为宫中不似寻常人家一样祭灶时,殿侧的厨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那吵闹声像极了爹爹和三个娘亲那五年里,年年为要给她包什么陷的饺子而争吵一样。 赵稚弯了弯唇,朝厨房方向走了过去。 走到门槛处,她惊呆了,泪水一点点涌出。 泪光中,她竟仿佛看见了记忆中荒山上那个「家」,爹爹和三个娘亲还在她身边,爹爹掌着个大铁勺,朝三个娘亲指手画脚的神气模样。 直到她听见一声惊唿,这才发现所看的并非幻象。 「吱吱!」 赵同德转身过来,惊喜地看向赵稚,这时熹午晚娘三人也转过身来,看见赵稚那一刻,泪水止不住哗啦啦冒了出来。 第39章 挤掉祖宗的小新欢 「是周郎君的人找上我, 那时候爹爹正好被债主抓了,差点要被生剐,又是周郎君替爹爹还的钱。」 赵同德嘆息口气, 握着赵稚的手道。 赵稚笑着眯眼道:「爹爹,娘亲, 最近我一直在好奇, 这些年你们到底欠了太后娘娘多少钱啊?」 她这话一出,赵同德和熹午晚娘同时安静下来。 「吱...吱吱, 谁跟你说这些的?」赵同德满脸惊慌,总害怕她知道了太多会伤心, 但是,都把她送进宫来了,有些事, 又怎么包得住? 「没有人说呀,」赵稚一脸悠然,「我猜的不行吗?他们说永宁宫以前是敬妃娘娘住的...」 她这话一出, 赵同德他们沉默着, 没人敢接腔。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赵稚看了看爹爹娘亲们, 「不就是敬妃娘娘长得跟姨母一模一样吗?我就随便提提,你们干嘛这个表情啊?难不成钱是姨母欠下的?」 「当然不是!」赵同德这时才飞快地答话。 然后气氛渐趋缓和, 大家围在一块吃饺子, 赵同德突然掏出一只草编兔子来。 「吱吱, 听说你想要这个?爹爹给你编来了。」 赵稚接过兔子愣了愣, 「爹爹怎么知道?是我有一天突然撞大运编成功了一只草兔子,之前爹爹教我时,我还一直学不会, 所以爱惜了些。」 第74页 「是周郎君说,他让爹爹教他编。不过,现在爹爹回来了,吱吱想要多少只都成!」赵同德喝得脸蛋发红,高兴道。 赵稚也很高兴地「嗯」了「嗯」。 就在他们一家子正吃得高兴,有说有笑时,突然有个几岁大穿着华丽的小糰子跑了进来,在底下扒拉着赵稚的衣角,好奇地看着她。 「皇姑姑,你是孤的皇姑姑吗?」小糰子奶声奶气地拉着衣角问。 赵稚好奇地对上他那双纯净清澈的眼睛,二人有一瞬间「找到了伙伴」的感觉。 「我不叫姑姑,我叫吱吱,嗯...皇吱吱?」赵稚高兴地拉着糰子的手。 「皇吱吱!皇吱吱!」小孩高兴地拉着赵稚的手,一大一小毫无违和感玩在了一起。 赵同德搁下筷着,看着低头和赵稚一起专心玩草编兔子的小孩,与熹午晚娘她们面面相觑。 「这孩子...长得跟当年太子殿下有点像啊...」赵同德喃喃道,他口中所说的太子殿下就是现在的新帝。 「这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呀。」 周斐之手里捧着一只灯笼大小的草编兔子,走了进来。 「周郎君也来了。」赵同德同他打招唿道。 周斐之看了看赵稚手里把玩着一个草编兔子,脸上突然浮出一丝不悦。 「拜见祖宗。」周斐之先是给赵稚行了个晚辈礼。 这时小孩看见他,自觉地缩到赵稚身后,只露出一双麋鹿眼。 「皇吱吱,那个男的好可怕,刚刚他把孤抓到天上飞,吓死孤了。」 小屁孩踮着脚,附在他的「新伙伴」耳朵里说。 赵稚高兴地笑开:「对啊,我刚开始时也觉得他很可怕,表情臭臭的,那双眼睛要吃人似的,不过现在不怕啦,而且,飞上去很好玩的。」 「好玩吗?孤只觉得吓死,怕他把孤扔下去。」小孩冒出半个头来,同赵稚叭叭道。 「他长得的确像是会把人往下扔那种。」赵稚点头附和道。 周斐之就这么单膝点地跪着,垂着眉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半边俊容都垂进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赵同德看了看蹲在那边的周斐之,嵴梁骨不禁阵阵发寒,忙走过去想扶他起来,被他一下拒绝。 「祖宗都没叫起,你让我起?」 他那眼睛里寒光乍现,吓得赵同德不敢说话了,只得在一旁给赵稚挤眉弄眼,紧迫又小声地提醒: 「吱吱...」他伸手指了指跪着的人。 「对啊,那人好傲慢,见了孤的父皇也不跪,见孤也不跪,怎么就单单跪皇吱吱啊?」小屁孩拉着赵稚觉得安心不小,便大着胆子直言。 周斐之瞪了小屁娃一眼。 这小太子是今天被朱右?硬塞他手里,说是以后就由他好好教导,周斐之本来想拒绝,朱右?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可多亏他无意中提了一嘴,说是日后想把赵稚也一块弄来东宫陪着太子,有他在东宫看着两人,他也放心得多。 「斐之,你起来呀,我一直不说你便一直不知道起吗?」小姑娘温温柔柔的声音从上方响起,「你怎么比我还笨呀。」 赵同德在一旁同赵稚说的话听得胆战心惊,那个用几根头髮就能割掉人头颅的周郎君啊,吱吱她怎么敢那么说话? 偏生周斐之就像一头被降服的野兽般,她叫他起他才会起。 他把灯笼大的草编兔子塞到赵稚怀里,「还给你。」 赵稚愣了愣,看着偌大一只兔子,虽然有些丑,但明显内里扎了不少草,要挂在脖子上是不可能了,不过抱着还算暖和。 「皇吱吱、皇吱吱,孤也要兔子!」 赵稚看了看膝边不到半人高的娃娃,那边的周斐之突然朝他投来敌视的目光,小屁娃浑然不觉。 「那...这个给你,」赵稚把赵同德给她的兔子给了小太子,「这个是我孙儿送的,不能给。」 赵稚说完,周斐之脸上难得多了一抹难以尤察的笑。 「那个孤才不要,丑死了,像只长了耳朵的癞□□。」 小屁孩说完周斐之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去。 「太子,你过来一下,本太傅现在要好好教教你规矩。」周斐之毫不客气一把拎起小孩的后衣领,把他拎了过来,小孩一双短腿悬空,不停扑打着,眼睛泪汪汪看着赵稚: 「皇吱吱救孤!」 赵稚见小屁孩朝她求救,一时间也慌了慌,站起,「斐之,是说认真的吗?你要教他什么规矩啊?」一个不守规矩的人能教出什么规矩啊... 周斐之一言不发把小太子拎到屋外一个荷花池上,池面原本结了一层薄冰,但今早又被宫人挑破冰面,还用暖炉在旁烘暖池水,养了几尾自由自在的锦鲤。 小太子哭喊着蹬着腿在上方,赵稚追了出去,看见了立马朝那儿喊:「斐之...你、你要干什么啊?别闹了!」 「你敢把孤扔下去!孤保证会叫父皇把你立马革职查办!」小太子边哭还边不忘抽泣着威吓他。 不过眼前这男人可不是什么善类,相反,他眼巴巴看着这豆丁在赵稚跟前亲近地贴了好一会,他也忍了他许久了。 「行啊,太子殿下这么能耐啊,那就让本太傅扔下去看看,到底能不能被革职...」周斐之冷笑道。 小太子哇哇哭着挣扎起来。 男人顽劣一笑,手蓦地一松,小娃娃「嗖」地一声,身下失重往下坠。 第75页 眼看就要坠入池塘水,臀部处被踢了一下,往上一弹坐在了男人伸出的脚背上。 小屁娃浑身颤抖紧紧抓住男人的长腿,吓得眼泪瞬间凝固,小胸脯窒息般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些微破碎颤音,再往上,男人冷笑乜眼瞧他。 「斐之!!」 赵稚及时赶了过来,一把从周斐之脚背上抱起小太子,恼怒地瞪着他。 周斐之抱着手,一副慵懒松垮的不屑表情,看着小屁娃,小屁娃用颤抖的小嵴梁背对他,不时含泪扭头咬牙切齿瞪他一眼,又无比屈辱转过头窝进赵稚怀中。 「皇吱吱他...欺负我!呜呜呜...」 「有事净会窝在女人怀里,是爷们的就堂堂正正出来与我干一架,我还能让你一二。」 周斐之挑衅道。 「斐之!」赵稚又恼了起来,「芮芮他还是小孩子呢...」 朱芮被他激得果然走了出来,浑身颤抖地直迎他,「好...我是小男子汉,父皇说了,让我以后长大了保护皇吱吱,不让她受欺负!我要打倒你!你是坏人,我不许你欺负皇吱吱!」 小屁娃嚷嚷着揪起地上的小树枝就往周斐之身上扑去。 周斐之勾唇,侧过身子,小屁娃毫无预兆地摔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小太子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脸上都是砂石,但他连周斐之的一片袍角也没摸着。 赵稚在一旁担忧地看着。 「你骗人!你不是说会让孤一二吗?」小朱芮模样惨兮兮地举着树枝,肉乎乎的手心摔得皮肉外翻,还粘了不少砂石,脸上也都满是砂石和土,青紫一片。 周斐之又是抱手一副欠欠的表情,「小孩,你以为你爷爷我一出手,你小命还在不在了?」 随后小太子又叫嚷着执起树枝往他扑来,又是重重一摔。 赵稚看得直皱眉,这两个傢伙,一个比一个犟,一个人小不经激,一个傲慢嚣张按住人小来欺负,丝毫不在意被人笑话。 后来小太子浑身是伤,身上衣物被摔得破破烂烂的直透寒风,坐在池塘边哭得好凄凉。 赵稚怕他人小坐在池水边会受寒,便将外氅褪了披他身上,结果周斐之一把走过来,二话不说从小屁娃身上扯走外氅,往半空一扬砂石,裹回赵稚身上,并不顾赵稚挣扎,硬帮她裹严实,系好系带。 口中冷淡道:「他不需要。」 赵稚气得跳脚,「斐之,你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斗气呢?芮芮他小...」 朱芮哭了一会,可怜弱小地抬头一看,嘴一瘪,感觉更委屈了。 「小什么小,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练得一身武艺了,哪像他还是个小废物。」周斐之帮赵稚裹严实了外氅,又随手扯下自己的袍子,盖落在小太子头上。 「光会哭,真没用!」他嫌弃地看了他满脸骯脏的泥沙,又一个劲地去擦赵稚身上的泥污血污,鄙夷的口吻道:「啧,脏死了。」 小太子自尊心严重受挫,把他披头该下来的大氅一把扯掉,「孤不要你的臭衣裳!不稀罕!」 「你不要我也没打算要,扔了吧,我嫌脏。」 周斐之环手,居高临下地用下巴睨了睨沾了他身上血迹污泥的外氅。 小朱芮圈紧小拳头要崩溃了,「哇」一声又爆哭了出来。 他父皇怎么会给他整这样的人当师父啊... 后来赵同德见状立马通知了东宫的宫人,还把自己的外氅给了小太子,此事才善了。 第40章 欺我祖宗者乱棍打死 郭太后不知得了什么严重的疾病, 这些天一直有太医进出慈宁宫,太后早已没有心力再插手宫里宫外的事,连她一直追查暗杀的赵同德已经被秘密送进宫, 更是在慈宁宫旁边的永宁宫也不知道。 郭太后生病的消息封锁了起来,连太后安插在宫中的暗卫也被十阎殿的人逐一揪了出来, 关进了十阎殿地下宫的地牢里, 由典英看守着。 朝中郭氏一党的朝臣见郭太后近日不出现了,郭国舅又亲征出发往戽斗关, 朝中大多数事情又返回了皇帝手中捏着。 而且皇帝身旁又莫名其妙多了个太子太傅。 这个太傅就是安国公府那个行事嚣张,打架斗殴在京城横行霸道的周世子, 也不知什么机缘竟得了新帝青眼,一叠子摺子上奏都弹劾不了。 皇帝一人硬是顶住了所有压力,将他保住。 「陛下, 安国公府世代功臣,倘若陛下想找太子太傅的人选,臣以为安国公周大人位分高, 且在朝中也有实权, 不若选用安国公。」 今儿,连站新帝的忠义臣子也开始弹劾起周斐之来。 「臣听说周世子带着太子殿下出去一天, 把太子弄得浑身是伤回来,周世子是没有担过实职的人, 在朝没有立过大功, 也没有好的名声, 由他担当储君师父一职, 实在太儿戏了些!」 次辅刘大人将摺子一甩,满眼鄙夷地看着高堂之上站得不甚规整的周斐之,直言不讳道。 郭氏一党听了, 自然不愿。虽然他们对太子太傅一职任用周世子也不满意,但他们心中更希望能任用郭氏的人,而非安国公。 相较之下,与其任用安国公,还不如周世子这个纨绔,届时他们的人随便安个名头杀掉就是了。 这些人都不知道十阎殿殿主的身份,更不知道,要随便安个名头杀周斐之谈何容易。 第76页 双方队伍各执一词,你一言我一言,各支持的人不同,但基本上都把周斐之骂了个体无完肤,什么「此人连宫规礼仪都不会」、「空会打斗藐视皇权」,还什么「如若不是有祖荫吃就是个地痞流氓」。 周中驰听得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狠狠瞪了对面一脸怡然自得的人。 双方的争论越发激烈,甚至有些臣子开始相继罢官逼迫新帝取消让周斐之担任太傅一职。 「陛下!陛下毕竟执政的时日还短,如若不听老臣的劝,一意孤行,那老臣只好告老还乡了!」 带头罢官的便是次辅刘大人,紧接着的还有刘大人麾下的户部郎中,兵部蔡尚书,这些都是拥立新帝的人。 而郭氏那一方的人则冷冷地静待着,等待这群所谓的忠君之士把自己作死掉,或者帮他们把人拽下来,不费吹灰之力。 皇帝被他们弄得犯难,周殿主的身份无论如何不能暴露,即便郭氏的人大概已经知道,他也不能明面将十阎殿公开开来,至于太子太傅一职,这是他替小太子求的一道平安符。 毕竟照这样下去,他不得不依仗周斐之的能力来坐稳皇位,他日他周斐之倘若掌握实权,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郭氏,这时候把他与小太子绑在一起,至少日后他若要动太子时,至少多了层障碍,只要他替太子争取这一层时间,兴许太子能成长到掌回权力的一天。 「你们!都不必再说了!此事朕已有定断!」朱右?一拍龙案,强行力保道。 但显然仅凭皇帝的一力力保已经难以服众,众臣纷纷心灰意冷开始扔乌纱帽,本来支持皇族的忠臣就少了,如今这么一闹,日后皇室只会更加难行。 朱右?看着这些扔乌纱帽的臣子,一时失力瘫坐下来。 本来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周斐之,突然抽了旁边一个侍卫的剑,「嗖」一声直往次辅刘大人的肩膀刺去,直直把刘大人钉在了后方的柱子上。 刘次辅吓得双目瞪圆,朝堂一时间安静下来。 「斐之!胡闹!」安国公周中驰立马步出来发声。 周斐之轻拍他肩膀,示意他把路让开。 「不就是要在朝有所建树吗?那好,太傅一职,过了二月再看,到时如果周某还是在朝中毫无建树,那便自辞太傅一职,并且这个安国公世子也不当了。」 「就让——」他散漫地睨了他爹周中驰一眼,「就让安国公另选一位爱子来当世子吧。」 说完他也罔顾礼节,径直走出朝堂。 如今将近过年,距离二月过去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有重大建树,那怎么可能。 不知道为何,朱右?心中戚戚,他看着周斐之步出朝堂那个背影,总觉得他并非真情实感要替他说话,反倒像是做好了卸下担子要走人的准备了。 · 赵稚今儿一早就被小太子朱芮缠着,太子朱芮告诉她,他很快就能摆脱周斐之那个莽夫了。 赵稚问他为什么,小太子兴高采烈道:「父皇来看孤的时候说的,不过他好像有些心烦,嘆着气说是,周太傅可能想藉此机会脱身,不再担任太子太傅。」 「孤倒觉得父皇没什么好忧虑的,那个人不想当太傅,孤还不愿意让他当了!哼!」 赵同德对朱氏忠心耿耿,在一旁听了,立马听出其中关窍,对此忧心忡忡起来。 「太子殿下啊,周世子不愿意当你太傅了,你应该小意哄他一下,挽留他对殿下的情面啊!殿下你不知道日后...」 「太子殿下——」 赵同德话说到一半,一位打扮明艷的女子突然闯进了永宁宫。 赵同德内心一咯噔,把脸垂了下去。 此人是郭氏的外甥女,上个月初才进宫的,进宫没多久郭太后就逼着皇帝将其立妃,但由于没过多久太后就病了,所以这位曹美人还没来得及封妃。 没有封妃的妃嫔在后宫,没有宫殿主人的传召是不能随便到别的宫室的,但曹美人仗着自己是郭氏的外甥女,在后宫横行霸道惯了,今儿突然听说太子殿下时常跑永宁宫来,永宁宫里住着个年轻漂亮的臣妇,她一方面想来巴结太子殿下,一方面觉得这臣妇住在后宫,又是寡妇,产生了敌意,遂来看看。 曹美人盯着赵稚看了一眼,先是暗暗吃惊了一下,随后立马装作看不起轻蔑道:「身为寡妇竟然穿着如此鲜丽的衣裳,装扮如此明艷,还入住后宫,到底有何居心?」 说着,她就气焰颇大地走过来,二话没说从赵稚手里夺走小太子的手,还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打了赵稚的手一下,「啪」的一声打得可响,把手背给打红了。 赵同德和熹娘他们就在旁边,因为没预料到来人会如此大胆,虽然周斐之同他们说了以后在永宁宫不必害怕和躲闪,但一想到郭太后就住在隔壁,贸然冒出来个生人,他们还是害怕会节外生枝,于是低着头谨慎行事。 没想到赵稚就被人打了一下。 这时一群侍卫才匆匆跑来将曹美人拦住,因为曹美人是后宫妃嫔,他们也不敢直接碰触,只是团成人墙将她和赵稚隔开。 永宁宫的老嬷嬷这时才从远处过来。 「呀...追死老奴了...太夫人请恕罪呀,曹...曹美人本来一早被老奴拦在宫外了...是她...是她趁着我们不备,钻狗洞爬进来的...」 第77页 曹美人被人戳穿了,脸一红,奋力推开侍卫队,想冲出来掌刮那老嬷嬷的嘴。 「你!你们凭什么拦我呀!我是皇上的女人,这儿是后宫,我姨母是当今的郭太后,这女人是谁呀,敢住在永宁宫?」 「喔,我知道了,怕不是学当年住在永宁宫的那位一样,也是想勾搭皇上吧?」 「我看你长得跟那敬妃挺像的,该不会就是敬妃的孽种吧?怪不得也像个小`婊`子似的,敬妃怀着武成帝的种还来勾引先帝,你学你亲娘勾`引自个便`宜兄长,呸!不要脸!」 她这一气儿将话捣了出来,赵同德他们脸色都变了。 赵稚愣怔地捂着被打疼的手,呆呆地听着。 小太子朱芮捡起地上的石头往曹美人脑门一砸,「砰」地一声砸出个血洞,曹美人才闭了嘴,傻眼地看着小太子。 「太子殿下,我...」 她本来是要来讨好太子殿下的,听说皇上最疼太子,想着太子生母不在了,她若是能讨得太子的心,说不定皇上能多瞧她一眼。 「你敢打孤皇吱吱的手,孤就不会让你好过!」 小太子恶狠狠地瞪着曹美人,「还有,皇吱吱她根本没有打扮明艷,身上穿的也是素衣,连妆容都没画,哪里有你穿得那么俗艷!」 小太子指指曹美人脸上的浓妆艷抹,「你自己长得丑,要在脸上抹这些有的没的,可不是人人都像你!」 小太子的话兜头刺痛了曹美人,曹美人还想挣扎着上前去撕赵稚的脸,一直捂着手站在那里好久不动的赵稚,突然沉下张脸,对那些侍卫严喝了一声: 「拖出去!」 众人包括小太子在内都愣了,侍卫们反应了许久,连忙称是,然后在曹美人的哭喊中将她拖了出去。 等人都出去后,永宁宫恢復了安静,小太子才敢小心翼翼走到赵稚身旁,用手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赵稚的脸容恢復了笑容,低头对他笑了。 「芮芮,我刚才,学得像不像?」 小太子一愣,「你...你刚才在学那个莽夫说话?」 她眼睛闪闪亮,笑着一点头:「我感觉没学得太像,只有四五成,不过,果然也好用。」 这时永宁宫外,周斐之身穿玄衣红袍出现在宫墙处,腰间还出奇地配了把侍卫刀,那些侍卫们将咆哮着的曹美人拉着走时,看见周斐之腰间的佩刀,给他行礼。 周斐之朝他们打招唿道:「我是皇上新派来守永宁宫的,以后你们都听我吩咐。」 他亮出了腰牌,侍卫们立马应是。 他问:「此女犯下何罪?」 一侍卫出来告诉他刚才曹美人擅闯永宁宫,还打了周太夫人的事,问他如何处置。 周斐之一扬手,「把她手砍了,拖出去乱棍打死。」 第41章 安慰祖宗 周斐之擅自处理后宫事, 还将郭太后的外甥女打死一事,严重激怒了郭氏的党羽,就连病重卧床的郭太后也气得不行, 趁着夜色杀了几个近身伺候的宫女,想逃出慈宁宫, 结果还是被十阎殿的人抓住按回了凤榻上, 还点了穴。 朱右?得知后,心情也十分微妙, 不知道自己这步棋是否下错了。 他虽然也讨厌这个曹美人,厌恶郭氏的人在他身边安插人, 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周斐之的不依规矩行事,在没有知会他一声的情况下肆意妄为杀了他的妃子。 这是一份赤果果的藐视皇权,如果他手里握回大权, 羽翼足够丰厚,光这个罪名就够拿杀周斐之。 但可惜,现在他还需仰仗他。 所以早朝上, 权臣们开始弹劾周斐之, 就连他爹安国公也坐不住时,朱右?依旧一力维护他。 下了朝, 面对群臣的口黑脸黑,周斐之哼着轻快的歌调吊儿郎当在一众视线中离开。 如今, 他除了负责监督太子学业外, 还在郭氏的人手中挖了个大内侍卫军统领的头衔, 他把禁卫队血液换了一遍, 安插了不少十阎殿的人。 现在每天一下朝,他就以大内禁军统领的名衔,堂堂正正地守永宁宫。 小太子在赵稚宫中缠着她玩到差不多时辰, 眼见屋里的日冕到差不多刻度时,跳起来大叫不好,立马拽了他东宫的宫人往东宫方向跑。 不料周斐之已经抱着手堵在了永宁宫院里。 「太子殿下这会子天天来,倒是闲得很啊,不若臣再给你多布些作业?」 小太子的脸憋得通红,脸上都是些近日被周太傅「好生教导」弄出来的伤痕,他含着泪握紧拳头朝他吼:「你不让孤天天来,那你自己怎么就天天来了??这是孤的皇吱吱,孤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一鼓作气说完他的眼泪啪啪地往下掉,小身板抖如筛子。 「那是我祖宗。」周斐之乜唇得意地笑。 赵稚越过周斐之,心疼地抱起小孩儿,一边察看他刚才摔了有没摔伤哪里,一边好奇道:「你会给他布置什么作业?」 她一直以为她这个玄孙只会武功而已。 周斐之见赵稚对这个生了兴趣,便下命让人把小太子在东宫的作业搬来这里做。 赵稚坐在矮案上,好奇地抓起一本讲述商道的书,上面有周斐之自己的别树一帜的见解,不一会就看得津津有味。 小太子对这些书有些不屑。 「孤将来是要治国的,你那些商人看的书让孤背抄下来,你真的觉得妥当吗?」 第78页 小屁孩有赵稚护着的时候胆子特别大,身子也不抖了。 「臭小孩,敢小看你爷爷!」周斐之闻言抄起案上的戒尺,抓了朱芮的手就要往上用力一抽。 「皇吱吱!」朱芮适时含泪朝赵稚靠去。 赵稚立马用不满的眼神瞪向周斐之。 周斐之捏着小屁娃的手松开了,把大尺子扛在肩上,不善地冷冷瞪着小屁孩。 二人大眼瞪小眼。 「斐之,我觉得你的註解标得甚好,原来你那么厉害呢。」 赵稚对周斐之衷心称赞道。 周斐之听得唇角一勾,把手搭在戒尺上,侃侃道:「谢祖宗夸赏,孙儿小时候要支撑起山寨上的生计,炎寨与别的山寨不同,立了规矩不能随便抢掠穷苦人家,就只能出去弄些小生意做做,机缘巧合下得了些讲述商道的书,误打误撞研究起来,跟着实践了一番就赚到大钱了。」 「呸!土匪!」小太子在一旁小声握笔吐槽着。 「孙儿认为,这治国,其实与经商没什么两样,这才让太子好好学的。」 小太子白了前方的人一眼,小声骂了句「市侩的土匪!」 周斐之皮笑肉不笑,这回不待赵稚阻拦,单手从赵稚身后拎出小太子。 「祖宗,有些独门的传授,孙儿得单独好好跟太子殿下传授传授。」 周斐之勾唇露出一颗锋利的犬牙,看得小太子心惊肉跳,哭着踢着小腿挣扎道:「不!不要!皇吱吱救孤!他骗你的!」 可周斐之已经微笑着以恭谨的姿态将小太子拎出了大殿外。 小太子的手心伤痕累累,身心疲累伏在矮案上睡着了,睡着前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一串泪,眼一眨泪就坠了下来。 周斐之随手抄来一把戒尺,又想敲醒他,被赵稚握住了他的尺子,并伸出食指在唇边「嘘」了「嘘」。 她接过熹娘递来的小被子,将其盖在朱芮身上,坐在案前看着他眼睫上因为哭过而粘合在一起的睫毛,轻轻用指尖拂开。 「芮芮是个可怜的,出生没多久他娘就不在了。」赵稚说着,像是联想到什么似的,眉眼黯淡下去。 一旁的熹娘看着心也揪了起来。 周斐之看着她这个动作,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眸间的戾意一闪而过。 接着,他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强挤进二人中间,背靠着矮案,用手肘支撑着斜靠在赵稚身前。 他单手撑着身子虚靠进赵稚瘦小的怀里,像极了吃醋要霸占大人的孙子,单手拉着赵稚衣领前绑着披袍的带子,将赵稚一寸一寸拉近自己,而赵稚被他拉着丝绦带,脸被动地一寸一寸往下,眼看着就要凑近了他。 熹娘眉心一抽,忙背转过身去,走到外殿将守在外头的宫人驱散后,自己也跟着走出去关上大殿门。 最近这位爷可以自由进出永宁宫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打着孙子的名头,对祖宗各种眼神态度或是动作撩`拨。 熹娘问过赵同德,该不该阻止,赵同德知道后反倒惊喜道:「当真?周郎君他当真对咱们吱吱有意?」 熹娘一脸忧虑:「他表现得太明显了,那个眼神一点儿都不知道收敛,或者他根本不屑收敛,幸好现在都是我和午娘晚娘她们在旁守着,不然若是被旁人看去,恐怕...」 「太好了!周家老太爷诚然不欺我!」 熹娘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同德高兴地打断了:「无妨无妨,你小心些别让别人知道,至于周郎君和我们吱吱...让他们顺其自然就好,如今这样的朝局,能够依仗的大概只有周郎君了。」 熹娘听得目瞪口呆,心道他们是祖孙呀,但是既然赵同德都这么说了,她只能遵照了。 殿内的矮案旁,火光明明灭灭地晃,投影在墙角的人影挨得越来越近,几乎要黏合在一块了。 赵稚错愕地被拉着靠近他的脸,他也看见了她眼眶内微微泛着的红,不由眉头一蹙。 「祖宗近日有什么心事,不能同旁人说,为什么不同孙儿说?」 周斐之目光如炬,在下方紧追不捨地看着她,不肯错过她的每一分表情。 赵稚的眼眸又红了红,急急地想去撇开脸,却被周斐之伸手一把挡住了脸的去向,又把她的脸掰了回来,逼着她直视他眼睛。 「斐之,我...」赵稚的声音闷闷的,带了丝哭音,「我是祖宗,我在孙儿面前要坚强,不能哭的,我自己都哭了那我怎么去保护你呢?」 周斐之一下就笑了,他握住赵稚的手,在她惊措不安的目光下,将她冰凉柔软的手贴在了自己脸庞。 赵稚一下子被暖到了,舒服得不想挪开,但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冻着孙儿,又急不及待地移开。 不过很快她的手又被重新握住贴在了脸上。 「祖宗,其实孙儿现在也突然想起小时候一些伤心的事了,也很难过,你安慰孙儿一下吧?」 他装作一副可怜的样子,抓着赵稚的手贴在自己脸庞求安慰,情真意切道。 这样一来赵稚就不挣扎了,目光反倒对他多了几分怜惜。 「你又梦见难过的事情了吗?」 「梦里那个管你叫无鞘的人,他又打你了?」 赵稚的话一落,周斐之突然陷入了沉默。 「祖宗...听我说过梦话了?」他艰难道。 第79页 赵稚点了点头,「好多回了,那些日子你不是在我这里待到三更已过,不能回去了吗?然后半夜醒来我就听你在叫了。」 周斐之一愣,「我...还说了什么?」 赵稚想了想,摇摇头朝他微笑,「没有了,倘若你觉得难过,下次我就不听了。」 周斐之低头沉思起来,这就是他在国公府时喜欢睡树上的缘故,他不希望让府里的人听见他的噩梦,而且,也只有待在高高的树杈之上,才能让他拥有安全感。 他在想着事情的当头,一层黑暗突然笼了过来,赵稚温暖的额头触到了他的额发,丝丝缕缕馨甜温暖蔓延了开来,他喉间一窒,抓着案腿的手指差点将案腿掰断,他及时克制住才没有令桌子塌倒下去。 可是心脏跳得太厉害了,「咚咚咚咚」像战场上擂鼓似的,把一旁的小崽子吵醒了。 小屁孩刚才委委屈屈睡着了,醒来时揉着眼睛正想找「皇吱吱」诉苦一番,结果就看见他的皇吱吱和那个莽夫脸贴脸伏在案上,那个莽夫双手抖颤得厉害,想搂皇吱吱的腰又不敢搂。 他慌忙闭紧眼睛继续装睡,竖起耳朵倾听动静,眉头深深蹙起,脸蛋涨得通红,一滴滚烫的汗从脑门滴了下来。 赵稚也只是用额头轻轻一触周斐之的额,就离开了。 她温柔地用哄小孩的口吻哄道:「我们斐之好乖好乖,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斐之再也不怕怕喽,再也不难过喽~」 第42章 祖宗投餵 大年三十, 小太子朱芮一早又将东宫的作业搬到永宁宫来。 在大内轮值的侍卫是过年也要当值的,周斐之也懒得回国公府,干脆就到永宁宫伺候祖宗来了。 周斐之一见小糰子身上都是草灰兴沖沖跑来, 就很是嫌弃地从半空拎了起来,扔出大殿关上门。 赵稚刚刚从里间抱了一堆金银纸出来, 听见动静问道:「斐之, 怎么了?你怎么跑去外面了?」 周斐之拍了拍手上尘灰走进来,若无其事地接过赵稚手里的金银纸, 「没事,风大, 孙儿去关个门,来吧,大年三十了, 我们继续给老头折点元宝。」 「是你太爷爷,要叫老祖宗。」赵稚更正道。 「嗯呢,知道了。」 「你下回再这样无规矩, 我就再也不给你糖葫芦了。」赵稚生气道。 「那孙儿有规矩些, 祖宗奖励些别的行吗?」 周斐之眸里一跃而过的暗色。 说着,他就学着赵稚上回在宫中行了个繁复隆重的靖安礼。 行完了礼, 他恭谨地直起身,那一套复杂的靖安礼他做起来姿态是那么地好看, 大概是他身材的比例太好了, 身姿挺拔如松, 习武之人一行一举止又都迸发出力量美, 一连串动作下来仿佛看到了当年大靖开朝伊始,几十万武将下首行礼那种恢宏景象。 赵稚看得呆住了。 周斐之行完了礼,勾勾唇, 故作恭谨揖手道:「祖宗,如何?可有奖励?」 赵稚点点头,问他想要什么奖励。 周斐之随手捞起赵稚披风的丝绸带子,握在手心里摩挲,「就说说祖宗最近的心事吧。」 「祖宗为何最近半夜都要抱着被子流泪?」 他的目光如猎豹般投来,赵稚手掌在绒毯上,往后挪退些身子,「做...做梦了呗。」 周斐之不依不挠,膝跪着往前一挪,逼近了她一些。 「做梦?祖宗你可知道自己其实极不擅长说谎,你只擅长伪装,但是一旦你没有找到一个伪装的对照物,你压根就不是撒谎骗人的料。」 「做梦那你梦见什么了?」他步步紧逼,步步逼问道。 赵稚又往后挪开一些。 「梦...梦见...」她的脸憋红了一会,「这个我能说我忘了吗?」 「不可能的,你最近吃了不少糖葫芦,吃过糖葫芦了,梦过的事情就不可能忘记,若你忘记那就是骗人!」 「那...那...」赵稚成功被他诓骗了,「那我是梦见大白兔被吃掉了。」 唿吸安静了几瞬。 「祖宗又骗人。」 他眼看着小姑娘因为为难而低垂的脑袋,嘆息一声没有打算继续追问了。 「算了,孙儿想换一个奖励。」 赵稚一听他不再问了,连忙点头说好。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赵稚问:「好像有人在敲门?」 周斐之握住赵稚双肩,把她转回来,「真有人的话,熹娘会给他开的。」 赵稚点点头。 可事实上,刚才周斐之三两步拎走糰子时,顺便也把熹娘她们遣散开了,并且说了祖宗在歇息,没事不许将小太子放进来。熹娘知道他现在是小太子的师父,师父如何教导徒弟,她一个下人还真插不上嘴。 刚刚小太子被人拦在永宁宫外,他随身带的宫人进不来,他是学那曹美人一样钻狗洞进来,所以才弄得一身草灰。 周斐之已经决定待会就下令让人去填补那个狗洞。 「祖宗若是猜到了什么,觉得难过,不愿意说出来就算了。」 「你要记得,你还有我,我是你孙儿,也能疼你。」 说着,周斐之学那夜赵稚安慰他那样,突然轻轻揽住她的双肩,高大得让人安心的身影笼罩下来,男子将额头抵在了她额心。 大殿门被「支呀」一声打开,小糰子含泪快步跑进来的时候,周斐之已经松开了赵稚,坐在绒毯的蒲团之上用冷眼瞪得他脚步一顿。 第80页 身后紧跟着的赵同德在说着话,「太子殿下竟然被关在大殿外了,吱吱...」 他看见周斐之那一瞬,话就凝住了,继而笑着去拉小太子道:「那个...太子殿下啊,奴陪你去隔壁写作业...」 「孤不要!孤要找皇吱吱!」小太子身子一甩,背后背着的书篓被一气儿甩出几本书籍。 小傢伙想起自己是堂堂太子殿下,在东宫都是没人敢逆他意思的,结果来到永宁宫不但被侍卫阻挡在外不许进,刚刚还被个莽夫扔出去受冻。他越想越委屈,干脆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他一哭,赵稚就心软地想走过去安慰,结果被周斐之横了一手阻止。 「祖宗,他是孙儿的学生,教不好他是孙儿的责任,你可不能一味地帮倒忙把他宠坏,把他宠成个只知道哭和懦弱的傢伙。」 赵稚想了想竟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点点头不去安慰了。 这下子,小糰子哭得更悽惨了。 「赵同德,你把太子殿下请到隔壁室去,我待会过来。」 赵同德不敢悖逆如今这位身居多职的周郎君,默默应是,然后将哭泣的小太子抱走了。 赵稚让熹娘帮她弄了一些美味的糕点,打算端过去给周斐之和朱芮吃。 一走过去便看见周斐之一脸认真地握起硃砂笔批阅小太子的功课,而小太子则像做错事等待受罚的孩子一样,耷拉着小脸跽坐在旁,不时地盯盯面前男人一边批阅一边用左手转得飞快的戒尺。 赵稚一下子就想到自己幼年时学习的情景,不由露出会心一笑。 旁边的熹娘见了也感慨道:「咱们吱吱小时候也这样,年纪小小就要读书识文了,那时候娘子还在...」 她话说到一半就闭了口,用手捂了捂唇,继而用余光看了看赵稚的表情。 幸好没什么变化,还是笑着的。 赵稚其实也想起她姨母了。 在她更小一些的时候,除了一个爹爹三个娘亲外,她其实还有一个姨母的。 她的姨母长得非常漂亮,人又聪明会的东西很多,小时候每一次都是爹爹求着姨母教她学习的。 但是她这位姨母为人十分孤高,人不喜欢说话,每次看起来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像她三位娘亲和爹一样,即便经常欠债也还是笑口常开。 记忆中,她的爹爹和娘亲除了尽心尽力照顾好她外,还经常抽时间去哄她姨母。 躲避债主时,姨母不愿意走,想自投罗网时,也是爹爹和娘亲们及时拉住她。 那时候的她小小年纪就聪明伶俐,也曾抱着姨母的手,劝道:「姨母,请你听我爹爹和娘亲的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呀,你现在觉得活着没意思,说不定等以后就觉得有意思啦,那么,现在死了多亏呀。」 赵稚自五岁之后对姨母的记忆就不多,但她还是记得那一次,姨母冷笑着用力将她推开,指着她时,那个眼神仿佛淬了冰,「你这个骯脏的东西不要碰我!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不活了!」 当时爹爹和娘亲迅速把她和姨母分开,小小年纪的赵稚当时脑袋不混乱,不傻,她听了姨母的话会觉得难过,但很快她又安慰自己:至少姨母说是因为她,她才活下去的不是? 「娘亲,你说要是当时姨母教我读书时,也能像斐之那样认真帮我批改功课,那该多好呀,我其实很羡慕斐之和芮芮的相处的。」 赵稚突然回忆了起来。 熹娘有些惊讶,「吱吱...你...你想起这些记忆了吗?」 自从五岁那场高烧后,提起娘子的事,她已经有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只会反反覆覆口里喊「姨母」,醒来后也嚷着要见「姨母」,记得姨母长什么样,却忘了一切与姨母相处过的情景。 赵稚点点头,「前段时间慢慢想起来一些,模模煳煳的,像梦境。」 「娘亲,姨母就是曾经住在永宁宫里的敬妃,侍奉过武成帝的敬妃,是吗?」 赵稚突然毫无预兆吐出一句。 熹娘愣了一愣,正要与她解释,毕竟最近太多事情发生,又出了曹美人来永宁宫胡言乱语的事,她怕赵稚想多。 可她已经端上糕点走到那二人身边了。 小太子看见赵稚给他端来香甜的糕点,眼睛一下子发亮,想伸手去拿,却用目光瞟了瞟周斐之架在肩膀上的长戒尺。 「吃吧,功课做得还好。」上方的男人目光还停留在功课上,拖长着语调道。 小糰子一下子高兴过望,流着鼻涕很没志气地左右手开弓吃起点心来。 「斐之,别忙活了,先吃些东西再看,晚些还得准备准备去赴宫宴,应该没有时间弄东西吃了。」 赵稚说着,朝周斐之递来一个清香的绿果。 周斐之双手都没有空,正专注批阅着功课,突然低下头来一口叼走她手中的绿果,「谢谢祖宗,孙儿还想吃一块。」 赵稚笑着又给他递了块樱桃酥。 小太子看得眼睛都瞪大了,忙放下手里吃得正香的糕点,想索要人餵。 周斐之毫不客气用戒尺敲了他脑袋一下,敲得「哐哐」响,抽空朝他一瞪,「自己吃。」 小太子抱着被敲疼的脑袋,「哇」一声又哭了出来。 第43章 与祖宗卿卿我我被发现 赵稚见小太子怎么哄都哄不好, 焦急地看向了周斐之。 第81页 「怎么办呀?」 「这么爱哭,让他哭,眼泪哭干自然就停了。」 周斐之冷淡道。 赵稚也信了他的邪, 点点头端坐在旁,守着小屁娃哭。 朱芮见自己哭了没人来哄, 就连本来想哄他的赵同德和熹娘刚想走近, 就被那莽夫的眼神给瞪了回去,渐渐地, 他越哭越不得劲,开始讪讪地收住了眼泪。 「怎么?哭不出效果了, 很没意思是不是?」 那男人冷笑着一下子戳穿他心事,他又憋红了眼把头垂得老低。 「祖宗,外边快要挂瑞龙了, 你想不想出去看看?」周斐之突然转头看赵稚。 挂瑞龙是大靖皇宫每年大年三十都要做的事,在除夕宫宴之前,要把一条条用红绉纱做成的瑞龙点亮, 高高挂在屋嵴上, 登上楼台一看,就像宫中笼罩在一片游龙火光中, 分外好看。 赵稚高兴得连连点头,「我们这里有楼台吗?」 「不必登楼台, 我带你飞上去看。」周斐之笑了。 随即, 他又转过头去, 「餵, 小孩,你要不要看?」 朱芮耳尖动了动,却仍旧一脸倔强地垂着脸。 周斐之也就随口一提, 没有要多问一声的意思。 「走吧,孙儿背你。」 朱芮见那两人要将他抛下,这才紧张地迈动小短腿跟上。 周斐之细心地替赵稚裹好狐裘大衣,又帮她把衣领处的丝绦系好,熹娘取了手套来,想帮赵稚带,结果也被他一把夺了,「孙儿伺候祖宗戴手套。」 然后,他单膝点地,小心翼翼地将赵稚捂在怀里的手抽出,抓在自己脸上搓了搓,还是有些冷,于是,又往自己颈项处搓,他颈项间暖得赵稚直嘆息。 熹娘在旁看着差点又忍不住要阻止,被赵同德拉开了。 熹娘压低音量用眼神一指朱芮,「放着手炉不用,小殿下在旁看着呢,就不怕...」 「太子殿下才多少岁呀,他不会懂的。」赵同德小声道,「而且,他也知道周郎君是吱吱的孙子,当孙子给老祖宗捂手不是最正常不过吗?」 随后,把赵稚的手捂暖后,他又小心帮她把手放进手套,这才严严实实地背起她出发。 小太子还在等着他东宫的人给他送披氅来呢,眼见着二人就要飞上屋檐走,慌地跳起来追他们。 最后周斐之背稳了赵稚,随手拽起穿着单薄的小太子一根手臂,拽拉着就往上方跃去。 · 暮东的傍晚天色黑得依旧快,不一会天边就呈黛蓝一片,可脚下乘着风越过的一条条斗拱上,却冉冉地升起热闹的火光。 看起来摇曳生暖的红灯笼,一条条蜿蜒发亮的蛟龙,古老辉映着红光的宫墙,和一座座巍峨殿堂尽收眼底。就连小太子也看得忘记了寒冷,坐在斗拱上看得愣神。 赵稚微笑着边解下外氅边朝朱芮走来,结果周斐之先她一步把自己外袍脱了,正儿八经披在了小太子身上。 「鼻涕不准煳在上面。」 他冷冷地警告一句后,又转身去帮赵稚把外氅的带子系好。 朱芮白了一眼周斐之,伸手将袍子裹紧了些,高处一阵寒风吹来,冷得要命。 「芮芮,现在还害怕吗?」赵稚见小太子看得出神,笑着问。 朱芮摇摇头,「有皇吱吱在这,这莽夫不敢把孤丢下去,自然不怕。」 周斐之皮笑肉不笑:「哦?那让你爷爷丢一个看?」 说着他伸手要拎他衣领,赵稚忙喝止他,还把朱芮整个包裹在外氅里抱了起来。 「别吓他,芮芮做功课辛苦了一天,掌心都被你打肿了。」 小太子今天委屈了一天,好不容易终于听见有人为他出声,眼泪又不争气要掉,紧紧地抱住赵稚的手窝她怀里。 不远处已经有宫人开始为晚上的宫宴试放烟火,朱芮和赵稚都看愣了。 周斐之趁着赵稚看得入神,悄悄将她怀里的小太子拎出来放到了旁边,那时候刚刚天边冉冉升起个绚烂的大烟花,小太子便无暇顾及自己被拎出来的事,反倒踉跄了几步往屋顶边缘爬起,抓着斗拱上的嵴兽看烟火。 赵稚显然也被烟火吸引了,也摇摇晃晃站起来,要到近一些的地方观看,结果脚底突然滑了一下,险些坠落之际,被周斐之往下一捞整个人捞了起来。 小太子看完了一场烟火,天边开始冉冉升起另一场烟火时,他按捺住内心的震撼,扭头想通赵稚说话。 「皇吱吱...」话一出口他立马顿住。依誮 不远处,身姿如苍松般挺拔的男子,怀里抱坐了位满脸霞光的少女,少女水亮的眼眸一直紧紧盯着远处的烟火,而上方的男子丝毫没在看烟火,却径直低头看怀里的少女,那样的目光,晦涩炽烈,丝毫不知遮掩。 而看烟火的少女,全神贯注,丝毫不察。 才几岁的小太子不懂,却从这种感觉中产生了强烈的敌意,感觉自己最要好的伙伴马上要被这莽夫抢走了,有些不爽。 · 晚上的宫宴开始了,一些权臣和皇亲国戚被邀请携带家眷一同入宫赴宴。 小太子因为自己不能坐赵稚那一席,而周斐之竟然可以坐在赵稚旁而不高兴了老半天。 这次宫宴不像上次的太后寿宴需要分男女席,皇帝体恤,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让每一家自成一席来坐,每一家之间以一块屏风隔开,这样,屏风内一家子吃团圆饭,屏风外又是跟君王一起同乐。 第82页 安国公府只有周中驰来了,所以周中驰和赵稚、周斐之三人同坐一席。 今年除夕家宴,郭太后称病不能赴宴,郭国舅大过年的仍留在戽斗关回不来。 旁边挨着赵稚坐的那一席不知聊了什么,突然就聊起了以前住在永宁宫的那位敬妃。 赵稚听了一会目光黯淡,就转而去吃案上的糕点不听了,周斐之刚要起桌动作,突然迎面而来被一个甜糕塞了满嘴。 赵稚笑盈盈道:「斐之,这个荔枝糕太好吃了,你尝尝。」 说着,她一视同仁地,又给周中驰夹了一块,「小驰,你也尝尝。」 「多谢祖宗。」周中驰揖手道谢。 就在周斐之想从他老爹盘中夹走赵稚给夹的那块糕点时,他口中又被塞了一块。 赵稚笑道:「斐之是我们家里最年幼的小玄孙,我是你老祖宗,自然是最疼爱你的。」 她这一句成功熨帖了他的心,他终于没再打算去抢他老子那块。 可一个年轻姑娘给父子二人夹糕这一幕,成功进了别人眼中,都带出了或多或少的涟漪。 宫宴之后,皇帝又留了小部分皇亲和几个公爷在宫中守岁,大家围坐在一起叙话。 小太子跑过来,要坐在赵稚旁边,结果被周斐之不知从何处抽出戒尺,吓得小糰子冒出泪,跑到他父皇身边。 「父皇...周太傅打儿臣...儿臣不要他当孤的老师了,好不好?」 小太子哭着当着几个公爷和皇亲的面那样说。 朝中众人本来就不同意周世子当太子太傅,这会儿是小太子自己在明面上这么要求的,众人自然是想趁机让皇帝点头收回周世子的太傅之职。 「既然太子与周世子相处并不和睦,臣斗胆替太子殿下说话,恳请陛下另觅太傅人选。臣认为,吏部侍郎徐大人的公子性情儒雅,若是他来教导太子殿下兴许要来得好一些。」 举荐徐大人公子的是郧国公,勛国公与郭氏的关系密切,就连他举荐的徐公子,也和郭氏一族有血亲关系。 勛国公开了这个头,众人开始纷纷给皇上举荐人选。 大家各怀鬼胎,一个个都只想把周世子踩下去,好举荐对自己有得益的人选。 皇帝一时间脑子「嗡嗡」地响。 他知道周斐之并不想摊上太子太傅这么个烫手山芋,恨不得赶紧甩掉才好,但是,倘若不以太子太傅的名义将周斐之拴在太子身边,日后会发生什么,他简直不敢预想。 心里一烦躁,他当众就掌颳了朱芮一巴,将小糰子打得甩出老远还喷出了鼻血。 「胡闹!!太傅岂是你说想换就换的!」朱右?眼眸发红,把案桌上一应茶具都打碎了。 周斐之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余光瞅到身旁的姑娘揪紧手里帕子后,突然出声提醒:「祖宗,这里是太极宫,太子是皇上的人,请守宫规。」 赵稚转头看了他一眼,嘆息着松了帕子。 朱芮头一回被父皇在众人面前打,还是为了那个坏人。 他眸里含着盈盈水泪,恶狠狠地回头瞪那坏人一眼后,突然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指着周斐之道: 「父皇!这个人根本没有资格当孤的老师,因为...因为他妄为人师!」 「你知道吗?他私下里会欺负周太夫人,有好几次孤做功课睡着醒来,都见他强行将脸贴住太夫人的脸,还会强行抱她、把她手放在自己脖子上,有天晚上,他将儿臣撵出屋,过没多久,就传出他在里头欺负太夫人的声音!」 小太子此话一出,全场譁然。 有人赶紧问太子:「敢问太子殿下...你...可知如何欺负?」 朱芮为了赶紧摆脱这个坏人当太傅,一抹泪,急急道:「我没看见,但是只感觉他好像是把人压着来欺负,因为太夫人叫得很惨,说不要压她,她疼。」 第44章 维护祖宗 小太子的话一落, 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甚至有人开始暗暗地指着赵稚的背影指三道四起来。 赵稚有些疑惑地听着旁人说些不好的话,听着听着想明白了,脸色惨白地看着周斐之, 嗫嚅道:「斐之...他们...他们说的淫`妇...淫是放纵的意思,他们是不是在骂我?」 「所以刚才坐我们旁边的曹美人爹娘, 其实在骂敬妃也在骂我是吗?所以你才会动怒想过去打他们?」 赵稚浑身抖得像只被人吓得缩起脑袋的鸽子, 捏起小拳头抖索起来。 周斐之眉头蹙得越发死紧,突然「砰」一声掀翻了自己这一桌的矮案, 走了出去。 在场所有人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朝他投来。 「启禀陛下, 」他的声调依旧傲慢,拖着冗长的调子,「赵氏是我祖宗, 我侍奉祖宗,那天是祖宗要夺我手中戒尺,被尺子的木刺扎了手指, 我压住她大拇指要帮她拔出木刺而已, 经太子殿下口中一出,大家口中一渲染, 竟成这样言语让人难堪的事情!这是活生生地污衊我祖孙!」 赵稚擦干泪水,低头看了眼被周斐之掀翻在地的杯盘锅瓢, 刚刚她不过是想去维护芮芮, 他还出言提醒她这里是太极宫, 不能轻易行事呢。 「那你可有何证据?太子殿下是一面之词, 可你说的也是一面之词呀。」这时郭太后的同族叔父站出来发声。 「刚刚我们大家可都看见了,赵氏举止亲昵地给他父子二人餵食,此等不雅行为, 实在很难让我们相信她的人品。」 第83页 他这话一出,不止赵稚脸色变了,皇帝朱右?的脸色也很不好。 「混帐!简直一派胡言!」朱右?终于对郭氏的人发作了。 周斐之更是直接抄起地上碎了的一片尖锐的瓷片,来到了说那话的人跟前,用瓷片抵住那人的颈项。 「看见她给我父子俩夹两块糕,就说她人品有问题了?那你可知道她是我们俩的老祖宗?老祖宗给孙儿夹个菜又怎么了?」 他手里的瓷片更加逼近那人的颈项,吓得他不敢动弹,「那么,你刚刚说的那个话,我是不是也能说你居心叵测,想借拉倒我周家,进而威胁皇权,帮郭氏一族拢权,让郭太后垂帘听政??嗯??」 没想到横亘在朝堂,众人心里明镜似的秘密,就被他这么堂而皇之地撕开脸皮来说,这让在场众人都非常意外。 但随着他把事情明晃晃甩出,场中各人内心都开始乱了,心里一乱,就开始各想各的退路。 「胡...胡说!!圣上在此,岂容你这乱臣贼子胡言乱语!」 那人哪里顾得上自个脖子处被抵着利器,被他这么一污衊,那是要抄家株连九族的大事啊! 周斐之缓缓地用利器划向他的脸,「哦,我胡说,那你刚刚睁眼说瞎话就不是胡说了吗?既然我不能凭你一句污衊的话就断定你谋反之心,那你又如何能单凭一个老祖宗疼爱小辈,给小辈夹菜的行为,就断定我祖宗的人品,还出言不逊?」 「你,是不是要向我老祖宗道歉?」 郭子韬只觉脸上刺痛,有滚烫液体流出,但他不敢动弹,只得任由周斐之在他脸上画「小人」。 「你...你...」他气道。 「你要证据可以,要证明也行,我先自证,你若是不能跟着自证郭氏没有逆谋之心,就得给我祖宗跪下当狗道歉!」 「首先是证明我与祖宗单纯的祖孙关系。」 周斐之将手里的利器一把往自己手心划去,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流,他脸上却挂了个近乎疯狂的笑,看得骇人心惊。 他用自己的鲜血起了个血誓,「我周斐之与周家第二十八代嫡母赵氏乃祖孙关系,倘若一天有超越祖孙的关系,就请上天让我死无葬之地,被外族人撕裂身体而亡!」 起完了血誓,他又道:「接下来是证据了。」 「你们不是担心我大逆不道,与自己的祖宗有苟`且吗?当年先帝曾赠我一本武功秘籍,此秘籍必须先自宫才能练,现在我已练成。证据,你们当真要看吗?」 他笑得阴沉,继而抓了抓腰间的束带,所有人都惊惧地看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倒是皇帝先喝了一声,让这场闹剧终止了。 「朕可为周太傅作证,郭卿家,你得依周太傅所言,给周家太夫人道歉赔罪。」 郭子韬没法去自证什么郭氏逆谋打得事,也不愿再触碰起这个敏感的话题,所以只得悻悻地走到赵稚面前,跪下道歉。 「太...太夫人,刚才是我出言不逊,冒犯太夫人了。」 说完他正想走,立马被周斐之一脚踹到在地。 「还有呢?要当狗...」 他环着臂冷冷道。 郭子韬转头看了看皇帝,朱右?立马皱眉:「照做。」 郭子韬屈辱地在地上学狗熘了几圈,「汪汪」地学狗叫了几声。 「祖宗,当狗的话,还什么要做?」周斐之突然走回赵稚身边,把一匕首揣进她手,笑得张狂道:「想不想试着把狗皮子剥下来?」 赵稚连忙摇摇头,「不想。」然后扔了匕首。 她从打碎的陶釜里抓了条羊腿肱骨,扔到郭子韬面前。 「不剥皮,他当狗子当得很棒了,给他奖励根骨头吃,吃完就走吧。」 郭子韬看着地上那根成尺长的大腿骨头,傻眼了。 · 守岁夜宴进行到一半就取消,朱右?遣散各人后,把小太子叫进了自己书房问话。 朱芮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 他本来只想把太傅换了而已,以为把他的恶行说出来,自己就能把他换掉。 可是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大家为什么后来把脏水都泼在皇吱吱身上呢?明明她才是受害人呀... 「父...父皇...儿臣是不是蠢透了?」朱芮哭得抽抽噎噎的。 朱右?嘆息了一声,「那你可知道自己错哪了?」 「儿臣...儿臣知道...」他抽泣着,「儿臣日后定当谨言慎行,再也不会像今日一样煳涂,害了皇吱吱了。」 「那你还换太傅吗?」 「不...不换了。」朱芮哭得抽噎。 「很好。」朱右?松了口气。 其实今晚这么一闹,他反倒心里踏实了一些。 以前他总是担心拴不住周斐之,但起码今晚以后,朱右?算是看出来了。 他的这位皇妹,算是先帝在周斐之身上下对的一颗棋子。 他那样啥事都懒得搭理的人,竟然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人,连血誓都发了,不,他该竭力让那个血誓不起效才是。 赵稚回永宁宫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殿内,不肯见任何人,更不肯见周斐之。 熹娘和赵同德统统都规劝过,她还是不肯出来。 「周郎君,怎么办呀?吱吱她今夜都没吃什么东西,又不肯让我们进去,会不会出事呀?」 第84页 赵同德拉着周斐之道。 「吱吱她现在最亲近你了,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不清楚,只有你知道,你可得好好劝劝她呀。」 赵同德说完这句,就拉着熹娘她们走了,把地方留下来给周斐之。 周斐之看着天边那轮冷清的弯月,顿生困惑起来。 起先他在山寨上遭赵稚欺骗,觉得自己是单方面一头栽进的傻瓜。他不忿,他也要让她喜欢上自己,他知道这姑娘性子执拗,那么他就要她爱而不得亲自打破自己固守的规矩,和身为孙子的他相恋。 他这个人不服管教,更视规矩于无物,他是不在乎世俗对他的眼光。只要姑娘喜欢他,他就敢大逆不道娶祖宗。 但是,如今他看见她受到伤害,反倒迷茫起来。 看见她伤心看见她哭,他这里...疼得死去活来,比一刀一刀剜出来还疼。 他用力摁了摁心脏处,发出一声闷哼。 「祖宗,对不起,以后...孙儿再也不擅闯你寝殿了。」周斐之往殿门处敲了几下,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要走。 「斐之——」这时屋内突然传来姑娘的声音。 「斐之...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觉得,我餵孙子吃糕是人品...呜呜...人品不好呢?可是...可是我看别人家的祖祖宗...不也这样吗?」 赵稚背靠着殿门,抽噎道。 周斐之摸着那道殿门处的阴影,也屈膝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不是祖宗的错,是他们那些人想法太骯脏,所以看什么都骯脏。」 赵稚安静了会儿没有说话,周斐之也陪着她坐在大殿门外,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姑娘又瓮又软的声音传来:「斐之,你走了吗?」 「没有呢。」周斐之倚着厚重的木质殿门,手臂斜靠在屈起的膝盖上,外头是唿啸而过的冷风。 「我认真想过了,我想我们可能都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弄错什么了?」 「你说为什么别人家的老祖宗可以对孙儿那样,没有人说,可我为什么就让人感觉不好了,这不能从别人身上找毛病,得从自己出发,毕竟那么多人都觉得不妥的话,那就肯定有什么东西把我们蒙蔽住了。」 「我想过了,可能是因为,我本身就并非是你祖宗,不过是靠着婚姻成为了你的祖宗,倘若没有这场婚姻,我是可以有无限可能的。甚至...我刚开始差一步就成为你的妻子了...」 赵稚说到这里,周斐之的心勐地一抽,转过头去眼珠黑沉沉地看着那道厚重殿门。 「大概癥结就在这里,我其实也迷迷煳煳的,不是很懂,就是你想要在人群中活着,就得去合他们的规矩,斐之,我知道你讨厌规矩,但是,你不能不尊重规矩,因为规矩它不是只有坏处的,它的好处可比坏处多多了,至少我们都遵守时,它就不会乱。」 周斐之一直在门外安静地听着,最后他死死盯紧那道门,沉沉道:「你的意思,我们除了必要见面的情况,要少碰头?」 「可是,我捨不得...」赵稚苦涩一笑。 远处守岁的宫钟敲响,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45章 祖宗想我了 赵稚突然开始没日没夜地埋头学习, 她让赵同德给她翻遍永宁宫的库房,找出了许多以前敬妃存着的书籍,敬妃以前是博闻强识的才女, 在江南一代那里的才子看的书都不及她多。 赵稚也想努力多学习,只希望自己的努力, 能让脑子变得「清醒」些。 赵同德和熹午晚娘看着她每天案牍劳形, 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就很是心疼。 周斐之现在也很少来永宁宫了, 偶尔巡察来到宫门外,会望着幽漆的宫门停驻上片刻, 就又提步走了。 赵同德觉得很是可惜。 「吱吱啊,你何苦要听外头的人怎么说?若你真对周郎君有意,大不了不当他祖宗就好了...」 赵稚手里的笔蓦地跌了, 像是遭受了重挫般:「为...为什么我不能当他祖宗了?是不是...是不是我还不够好?」 她满眼泪光,再次握起笔的手颤抖不已,「我...我会好好学的...我一定让自己脑子变得跟你们一样清醒, 我不要再傻了...我...我想要继续当斐之的祖宗....我...」 眼看着再说下去她就要哭出来了。 熹娘拉了拉赵同德, 到一旁低声道:「好了,我们别给吱吱添乱了, 她现在脑子里乱得很呢,你跟她讲不明白这些的, 你越讲她只会越混乱, 感□□她更加不会明白, 她这孩子是认死理的, 规则稍微一变她就混乱了,依我看,你们当初根本就不该把吱吱变成周郎君的祖宗!」 「可当初的情形你也有目共睹, 不这样做的话,吱吱和我们立马就被郭氏的人抓去了!」 赵同德嘆着气。 · 赵同德让人去找来了周斐之,虽说这位爷性情桀骜,大概率求他是没用的,但他还是想要一试。 「你想让我去劝祖宗?可是,是她自己说,不让我们碰面的。」 一段时日不见,周斐之的面前较上次看更加清冷了,和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一直在朝赵稚寝殿的方向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周郎君,吱吱她脑子有些不清醒,只要你去跟她说,那日宫宴上那些人说的话,都是骗她的,说的全都是谎话,这样她就能继续步入正途了。」 第85页 「现在奴才对她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些日子,她相信的人只有你,她信任你,所以请你去对她说吧...」赵同德哀求道。 周斐之眼神突然森冷起来,他抓着赵同德衣领,将他拽起,手背处青筋突起, 「只因为她相信,那就要去骗她??是谁说她脑子不清醒的,我看不清醒的人是你吧!」 周斐之重重地将赵同德摔在了地上。 一旁的熹午晚娘听到动静连忙赶来。 「周...周郎君...奴才一时心急,说错话了...可是吱吱她...」 「你不用说了,只要是她自己决定的事,我不会阻挠她,更不会再哄骗她了。」 说完周斐之就走了。 赵稚在大殿内听见动静,搁下了书籍刚刚走出来,只来得及看见周斐之的一片玄色袖影。 夜里,赵稚伏案夜研至四更天,终于忍不住疲惫伏在案上熟睡过去。 睡熟后,一个玄色的身影才从上方挑了下来,细心地替赵稚收起笔墨,把她想了一夜依旧没想出的问题翻看了一遍,从书中翻出有相关启示的答案,然后故意将一旁的笔架撂到,将笔架倾轧的位置刚好压住提示部分。 做完这一切好,他还替她身上盖好被子,这才离开。 夜夜如是,不经不觉到了二月末,天气渐暖,可二人依旧没能碰头说上一句话。 二月的最后一个日子里,戽斗关战事告急,郭国富被乱贼斩下头颅,朝廷尽数收归郭氏的兵马,转而交由周斐之出征。 国舅已死,郭氏一族接连着被朱右?清算收监,可是朱右?急于求胜,想在周斐之归来前坐稳江山,所用的手段过于激烈,已经把拥立郭氏一族的党羽逼得不得不狗急跳墙。 三月初,群臣联合江湖人士,包围了皇宫。 郭太后装疯卖傻,夜里杀掉了几个宫女,在几个武林人士的帮助下,挟持了皇帝和小太子。 赵稚和皇帝小太子一起被关进了一个地窖中。 朱右?在地窖中鲜血淋漓握紧了赵稚的手,小太子在一旁咬着唇,竭力不让泪水流下,小拳头握得死紧,最后有泪滑落他立马用拳头擦拭掉。 「皇妹,这些年,是皇兄和父皇亏欠了你,这回皇兄更是走错一步,以致连累了你,但是...但是皇兄知道,戽斗关已经告捷...周世子他...很快会回来救你的...」 赵稚也是在被郭太后的人抓进地窖后,才从皇帝的口中得知自己长公主的身份,她的小脑袋有些混乱不堪。 「你...陛...陛下是我皇兄,那...那我...我果真是宫人口中暗暗说的,是先帝同皇嫂乱`伦所生的吗?」 赵稚懵了,这些时日读书内心习得的平静,顷刻间被打破。 「皇妹...皇兄已经没有时...时间了,皇兄只要求你能答应我,日后倘若你和太子能得救,请你好好辅助太子,你能答应吗?」 赵稚看着这个身穿五爪金龙龙袍的男人,竟然膝跪在她面前,恳求她。 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求她,被歹人关进了这里,她自己也不一定能活呀。即便外头的人来救,他是皇帝,自当是先救他呀。 「皇妹,你能答应朕吗?」朱右?说着,摁着胸口出又吐出一大口血,刚才他为了护着赵稚,被那个姓墨的武林人殴打了几次。 旁边的小糰子一抹眼泪,「父皇!儿臣是男子,会护好自己和皇吱吱的!」 朱右?喝了他一声:「你不懂!有些事情只有你皇姑姑能办到!」 起先朱右?就想过要将小太子拜在周斐之膝下当徒,但他很快察觉到,即便强求他收了徒,也没有用,不愿意费心思去管的时候,他一样会撂担子走的,正如当年先帝,纵容十阎殿拥有那样的权力,他不还是照样撂担子了吗? 但是现在,情况有些不一样了。 自打除夕那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周斐之每天上朝居然规规整整给君王行礼,开始俯首称臣了,虽然语调依旧散漫,但已经足够让朝臣震惊作为谈资说了好几天了。 朱右?知道,背后影响他的人,正正是他这位皇妹。 他们朱氏的江山,无论如何不能拱手让给姓郭的,哪怕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护好身后最后的这点血脉,也算对得住先皇了。 朱右?趁着有人进来送饭的时候,突然举起镣铐打晕了看守的人,并且帮赵稚和小太子解开镣铐。 「你们二人赶紧躲起来,朕没回来前,你们二人切忌轻举妄动!」 「皇妹,倘若皇兄这次不幸回不来了,你能答应朕那个请求吗?」 朱右?回头看了赵稚一眼。 他指的是,日后好好辅助小太子的事。 赵稚被他身上流出的血吓坏了,流着泪胡乱点了点头。 她换上了狱卒的衣裳,抱着朱芮躲在墙角装死尸,心里在默默想着,希望斐之不要这时候回来,不然,外头这么危险,伤着他了怎么办。 但是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她抱着朱芮不知躺了多久,这个地方又阴森,湿气重,死人又多,她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慢慢地,她突然想着,要是还能像以前一样,日日有他在身边陪着,那就好了。 赵稚饿得快将昏厥,出现幻觉之时,阴森的地窖蓦地被打开,充斥着潮湿腐味的青石阶上出现了一道光。 赵稚模模煳煳间,好像又看到自己身处寝殿里,一玄衣红袍,行为恣意的男子一跃从横樑上方跳进来,说要来伺候祖宗歇息。 第86页 「斐...斐之...」赵稚这会儿已经陷入了迷怔,忘记了自己现在正扮演一具死尸,她把手往前伸去,可怜兮兮地溢出哭音。 「呜呜...你...你好久没来伺候我歇息了...呜呜...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呜呜,我...我不是你真正的祖宗...我知道你夜里来...来我房里伺候...不...不应当,但是...但是我好想...好想见你哦...」 周斐之浑身像浴过血一样,由内而外散发着戾气,他收起剑,一步一步走到赵稚面前单膝蹲下,突然一把握住她伸出来的手。 他身上沾染的血自然是在外头清算逆贼时沾染的,不日前他接到了十阎殿送去戽斗关的消息,他急急与边关作乱的贼子商议好,就立马收兵赶回京城。 却不料,皇宫已经陷落,他来到时干清殿的宫门都是大开的,里头的鲜血流了一地,太监宫女手里抱着一堆一堆的财物往外走,有个头上绑着红巾的为首的男子在路上遇上一个就杀一个。 后来,被囚的皇帝逃了出来,装成宫人苦苦蛰伏,才等到了他,可就在他给周斐之指明地窖的方向后,皇帝便被人一箭射杀了。 周斐之帮朱右?报了仇,一边杀敌,一边往地窖的方向去,终于找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祖宗。 「吱吱!」他失声,抱紧了她。 赵稚在他温暖的怀里被搂了一会,终于涌现些血色,「斐...斐之...你该唤...唤我祖宗...要...要问安...」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执拗这些规矩。 「斐...斐之...你...你今夜能来吗?我...我想你了...」 她眼睛已经闭上,手还在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周斐之红着眼,立马紧紧将她拥进怀,「对不起!对不起!孙儿答应,以后夜夜都来伺候!祖宗...祖宗...」 第46章 不娶妻,把祖宗放首位 赵稚清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又躺回了永宁宫,殿内大到屏风博古架,小到笔墨花瓶都已经恢復原状, 赵同德和熹娘他们守回了她身边。 已经不復宫变她被抓时的狼狈了,仿佛宫变是一场梦似的。 「吱吱, 你终于醒了!」 「爹爹...娘亲...你们不是已经被太后抓了吗?」赵稚惊喜地坐起来, 环视四周,「太子...太子呢?皇上呢?」 「皇上说我是他妹妹, 我...我是长公主...」 「太后...太后呢...太后还在吗?」赵稚露出副惊恐的模样。 「吱吱放心吧!郭太后当年的恶行已经被公之于世,现在世人皆知她是杀害武成帝的兇手, 郭氏余党后续持续清查中,太子殿下昨日已经顺利登基了!陛下已经下旨封周郎君为摄政王,统领原来郭氏的十万兵马, 还发皇榜昭告天下,说是已经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姑母,朱稚, 封为朝阳长公主, 与摄政王共同听政。」 「吱吱,你这一觉, 足足睡了一个月啊!」 个把月前的一天,赵稚在书堆里不堪疲惫睡了一觉, 醒来就被囚入狱, 不承想又睡了一觉, 醒来就又变天了! 她迷迷瞪瞪地想起, 自己在梦中,好像答应过她皇兄,要好好辅助太子的。 「芮芮他...哦不, 新皇现在呢?」赵稚问。 赵稚被赵同德带来到干清殿。 一来到干清殿,立马就有太监宫女过来,把一个花样复杂的金冠安在了赵稚头上。 随后,又有一大群宫人过来,簇拥着赵稚往大殿方向去。 大殿内外早已跪满了满朝文武百官,赵稚一路走来一边不忘宫规,尽管好奇想四处张望,依旧压制着自己,保持仪态万千,一小步一小步往汉白玉台阶前走。 她其实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她说想看看芮芮,她爹爹就把她带到这里来,又有宫人伺候她,让她往前走,她便跟着感觉往前了。 路过了一个个身穿华贵五彩补子朝服的跪伏的身影,乌纱幞头整齐划一连成一线,殿内雕龙琢凤,五彩华柱,再往上看,高坐在汉白玉台阶上的便是穿着五爪金龙龙袍的芮芮,而他身旁站着的那个威压朝堂的男子,便是她的玄孙,周斐之。 周斐之见她过来了,蟒袍一掀,从汉白玉台阶上走下,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赵稚只觉得他身上穿着的衣裳真好看,他穿得真合适,这么穿着显得他成熟稳重了许多,这么想着,他已经来到自己面前,单膝跪下,朝她行臣礼。 「臣周斐之,参见朝阳长公主。」 他此话一带头,堂下立马齐刷刷传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臣等参见朝阳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几个月前,群臣质疑周斐之,都觉得他没有立过功,不配担任太傅一职。 可这短短数月之后,他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迅速将郭太后郭国舅掰倒,掌管了郭氏所有兵马,还迅速解决了戽斗关兵乱问题,回宫勤王,斩逆贼,扶太子殿下登基。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可如今,他也已经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了。 「日后,本王会好好辅助幼主,由朝阳长公主在旁监督。」 周斐之把赵稚领到帘后坐着,宣布道。 · 赵稚觉得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自己仍旧来不及消化和反应,周斐之便堂而皇之开闢了庆华宫,作为他在宫中的办事处。 庆华宫虽然还是属于皇宫的前殿,但距离现在朝阳长公主的新住处华阳宫,距离不过一道窄窄的宫道,上方的墙虽高,但有武功之人,只消一跃就跨过去了。 第87页 近日摄政王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到华阳宫去,小皇帝如今一下朝就会到长公主宫中努力学习如何掌朝政,摄政王是去同长公主商量事情,也是要指导小皇帝。 「长公主殿下,边关税收的革制,要依循旧制,也要大胆改革,但这事情跟做买卖是一样的,咱们得到实地了解情况,解决最关窍的问题。」 周斐之如今看起来,真的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以前的他怎肯耐下心分析这些琐碎的事?但现在,国家大半事务都扛上了肩头,也没见他不负责任一走了之。 三人也常常在华阳宫聊到深夜。 这天深夜,已经三更天了,小皇帝早已累得睡了过去。 赵同德找来了伺候小皇帝的大太监刘善,抬了御辇来把小皇帝送回宫。 「祖宗,那孙儿也回去,不打扰你歇息了。」 周斐之款款下拜,朝她行了个晚辈礼。 现在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周斐之才会同赵稚以祖孙相称,因为现下外头的人只知道住在华阳宫的是朱稚,而非赵家老祖宗。 他是考虑赵稚的心,才会在无人时依旧称她为老祖宗,并且因为答应她的那句承诺「以后夜夜都来伺候」,所以每天都带上小皇帝在她宫中逗留到深夜。 他行完礼就转身走出大殿,赵稚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了好久,才将他喊住。 「斐之!你...」 「爹爹说,你如今已经是摄政王,大权在握,遭群臣猜疑,而且久久未曾成亲,必须要娶一门没落家族之女为正妻,方可安臣心是吗?」 周斐之脚步顿住,「孙儿不娶。」 赵稚舒了口气,当老祖宗的得给孙子相看孙媳妇,其实她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 「孙儿要是娶了孙媳,就不能事事把祖宗放在第一位了,但是孙儿,想把祖宗放在首位。」 他说完,就又转身要走。 赵稚看着他那抹玄色身影快将没入外头的黑夜,顶着头顶沉重的冠冕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用小手勾住他衣角。 「斐之...那天...那天你下了血誓...说...说...」 周斐之转身,看着姑娘跑得脸蛋红扑扑,上气不接下气,突然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什么血誓,都是当时骗他们的,我周斐之根本就没将咒誓的话放在眼里,只要你愿意,我们随时就能解除祖孙关系。」 赵稚愣了愣,「我...我只是想问问,你说的自宫的事,可是真的,倘若是真的日后就不能娶妻而已...书上是这么说的。」 周斐之黑沉的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恢復了。 「也是骗他们的,那日我不过是想使出一两招邪功吓唬吓唬他们而已。」 「喔...」赵稚点点头。 两人又一阵无言。 「那...那没事了,你回吧。」赵稚有些尴尬地笑笑,朝他摆摆手。 赵稚躺在雕饰繁复的拔步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寝殿,突然想起在安国公府时,在永宁宫时,夜里她一个人孤独害怕时,就会有一个人偷偷越窗过来,静静地陪在她床边,同她说说话。 她如今也很想,但是,似乎这样做是不对的。 天气渐热,刚才送周斐之出去时外头就闷得慌,此时屋内突然闪过一道响雷,轰隆轰鸣,震得赵稚立马用被子盖住了头。 如今来到华阳宫,夜里她也是不让宫人守夜的,因为她时常和小皇帝和周斐之一起商讨学习到深夜,她会觉得那些宫人太辛苦了,所以会放她们回去睡。 在又一阵雷鸣响起时,赵稚吓得差点失声叫出,突然耳畔有人帮她捂住了耳朵,一点一点把她拉进了怀抱。 是赵稚熟悉的气息,还夹带着外面雨水泥土的潮意。 虽然觉得不对,但是她已经许久没有偎靠在这个怀抱,她下意识没有推开他,而是继续装傻,任由人搂着。 上方的男子唿吸间有些颤抖。 「吱吱...倘若我告诉你,其实当初老太爷让你当我祖宗,不过想用迂迴的方式把我吸引着,往你身边来,一切都是假的,你的名字也没有作为老太爷妻子的身份进入宗谱,他是希望我们最后能共谐连理的,你...能接受这个事情吗?」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看自己的脸。 「可...可是...这是什么意思...我头脑里有些乱...我...我整理不了...」 赵稚窝在他怀里,突然双手很痛苦地抱起头,一边很痛苦地锤打脑袋。 周斐之此时简直想把老祖宗挖出来骂,当初好好的,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可是现在一想到自己只要稍有忤逆的想法,赵稚就要生气,他立马又在心里骂自己,骂祖宗是不对的,当初是自己的问题,倘若他不是那么嚣张,那样的目中无人,本身就是一段美好的姻缘,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老祖宗当初为了吸引他,也是煞费了苦心。 「祖宗...别哭了...别难过,想不通那就不要想了,孙儿在跟你玩笑呢,我会一直给你当孙儿的。」 说着,他轻轻松开了她,准备在夜色中褪去。 却在这时,赵稚一只手赶紧抓紧了他。 「不要走...」 她轻轻唿着。 「我想慢慢去想通...所以...不要走。」 第47章 祖宗的...什么滋味 那一夜, 赵稚和周斐之相拥了一夜到天明。 第88页 幸好第二天来她寝宫伺候她梳洗的是赵同德,赵同德掀开内室的帘帐,看见床帐上倒映出二人相拥身影时, 立马背转身去,叫停身后的宫人, 并且以最快的速度退出长公主寝殿。 早在周斐之出征戽斗关前, 赵同德就将老太爷的想法跟他说了。 祖宗的身份由始至终都是为了诓骗外边的人的,赵稚一直是他准未婚妻的身份。 当时的情况紧急, 老太爷只能採取那样的办法,却没想到小姑娘思想执拗, 在这方面转不过弯来。 周斐之自然是愿意娶她的,但是,他更在意她的想法, 倘若她的思想一直扭转不过来,觉得突然从祖宗变成他妻这事会让她痛苦让她难受的话,那么他愿意等。 一辈子也愿意等。 再不济, 他就也终身不娶, 留在她身旁扮演孙子吧。 · 赵稚近日的情绪突然好了许多,学习政事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朝政上时常有些难以处理的事情,她居然都能一下子列举出许多项举措, 唬得那些老臣们一愣一愣的, 不得不甘拜下风。 这就引起一些迂腐的旧党派盯紧了她。 夜里小皇帝又在她宫中累得睡着, 赵稚让宫人送小皇帝回宫, 摄政王也动身开始往自己寝宫去。 「斐之。」赵稚喊住了他,朝他比了比眼色。 周斐之勾唇,「好的, 臣知道了,长公主殿下。」 一旁的宫人看得一愣一愣的,都不明白长公主和摄政王都没说一句话就明白了,明白什么? 摄政王走后,赵稚立马嘱咐下去让人退下,她自己也要歇息了。 她吹熄了烛火,披散了头髮,乖乖躺进被衾里,等人。 不到一刻钟,牖窗处果然传来动静。 「祖宗,孙儿给你带糖葫芦来了,还不赶紧过来?」 赵稚一听,高兴得连鞋子都没趿,衣袍纷飞地朝他扑去。 周斐之一把将人捞了起来,抱进了怀里,夹了一颗糖葫芦诱惑道:「今天开始,我不叫你祖宗了,就叫吱吱,行吗?」 赵稚定定地瞅着那颗红彤彤的糖葫芦,突然凑近舔了一下,卷过他的指尖,他一失力差点把她摔了,幸好赵稚机警,早就勾紧了他的腰。 「行啊,你有糖葫芦你说了算,换我叫爹爹也行。」 赵稚突然凑近他,想到他说过的,不是他祖宗而是他妻子的话,是要吻他的,奖励就要用吻的,吻额头、眼睛、鼻子、嘴唇... 周斐之见她凑近,唿吸窒了一下,未免自己又失力,这回直接三步并作两步抱她坐在了床榻上。 可赵稚只是俏皮地轻轻凑近一下,用鼻子抵了抵他鼻樑,就移开了。 「嗯...还是感觉有些奇怪,不许掌灯,不然我不敢。」 周斐之嘆息一声,揉揉她的头笑:「没关系,只要你一直进步,总有一天你能摆脱祖宗这个身份的,你觉得心里过不去,那就千万别亲,我可不希望日后我每次亲你时,你心里都要有阴影。」 赵稚笑着飞快地点点头。 每天夜里他们只是简单地相拥,然后周斐之便坐在她床头,守着她睡,快天亮的时候又会偷偷回去。 但这一切还是被有心的臣子买通了华阳宫的宫女得悉了。 可就在这臣子收集好证据,准备在朝中当众点明长公主乃武成帝的妃子敬妃所出,以及长公主夜会摄政王一事时,家中突然走水,有宫人特地前来告诉,摄政王周斐之在殿堂中散漫地睨了他一眼,然后缓缓笑开。 夜里,周斐之知道赵稚心情必定有所影响,故而一整夜都在逗她开心,并没再要求她再进一步。 「还记得这张信笺吗?」周斐之从袖子中逃出一张白纸,摆在赵稚面前。 「之前在郭太后的寿宴上,用以投票那张信笺?」 上回寿宴上,郭太后想以妙计替自己族人以联姻方式巩固关系,不承想有个新来的宫女以为她是未出阁的闺女,故也给了她一张信笺投自己如意郎君一票。 「今天的奖赏,就要这个吧,你在信笺上写下我的名字。」 「就只要这个?」赵稚问,「可你不是一直很希望我吻你吗?今天你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呢。」 「嗯,今天我只想要这个。」周斐之笑道。 赵稚长睫一垂,掩藏了情绪,其实她今天觉得自己差不多能放得开了,刚刚还蛮想亲亲他来着。 「那好吧。」她抓着笔,准备在纸上写字。 「需要点灯吗?」他问。 他们在夜里相会一般是没有点灯的,因为赵稚还没调整好身份转变的心态,点灯看清楚两人相处的话,脑子会乱,故而不能点灯。 「不点吧,你带着我写。」 赵稚软了软嗓子,轻轻朝他靠近了一些。 其实她也差不多适应好了,也不是不想点灯,就是有点喜欢在黑暗的环境中他若有若无的触碰。 而且她现在大概率脸都红透了吧。 周斐之拢在她身后,大手握着她的手带她写,唿吸若有若无地唿在她头顶,她闭了闭眼睛,唿吸跟着他震颤。 二人除了执笔相握的手,身体间隔着一指距离,近的能闻见对方的气息,却又触碰不到。 「好了,日后,你属意的如意郎君是我了,生生世世,永远都不许变。」 赵稚有些难为情,「这个...就是男女间说的情话吗?」 第89页 「这是宣言,喜欢吗?」周斐之松开了她的手,压着她的细肩帮她转了个身面对自己。 黑暗中,他的唿吸逐渐逼近过来,赵稚红着脸微微仰头,闭起了眼睛。 可他的唿吸只停留在鼻息间,很快又收了回去。 「吱吱,我爱你,我会珍惜你的,不要怕,不要怕我。」 他低声在她耳边呢喃了一阵,就抱起她,放到了床榻上,继而帮她盖好被子。 他背对她坐在踏脚上,就闭着眼不说话了。 但赵稚明显感觉他的唿吸乱极了。 · 边境传来告急的信件,游走在关外的乱贼把前朝逆党的人马吞併后,继而打起了大靖的主意,摄政王同大臣商议,此次一战,由摄政王亲自上阵。 夜里,赵稚破天荒对周斐之不理不睬,生起了闷气。 「我明天就走了,吱吱果真没有话要对我说?」 周斐之兀自坐在圆桌边喝酒,也给赵稚倒了一杯甜甜的果子酒。 「明明可以派遣的将军有那么多,芮芮才刚刚上位,你就非得要亲自上阵吗?」 赵稚生气的正正是这个,他怎么放得下心将偌大的朝政扔给她和一个几岁的小孩?更重要的是,她担心他爹的安危,捨不得他... 「因为边境那群逆贼我认识。」他仰头喝尽了一杯酒,笑道,「我有必胜的招,让他们不伤我一兵一卒退兵,能够保存士卒的性命又能解决问题,不是更好吗?」 「而且,我可记得,那一日在郭太后的寿宴上,曾有个人说,她夫君是一名保卫大靖的大英雄,我没说错吧?」 周斐之的眼尾因为喝了酒而泛红,那日寿宴,郭太后想硬配鸳鸯,赵稚便脱口而出,不能有负保卫过大靖的大英雄夫君。 赵稚低下头,没有说话。 周斐之揉了揉她的额发,「经过这段日子,你已经处理了很多朝事,朝堂上的臣子许多都对咱们吱吱很是信服,我可没什么担心的。」 「可是我担心你,听说那些人作战很狠,我们的士兵死伤了那么多,怎么可能因为你认识那些逆贼,他们就放过你呢,而且...而且...」 「而且你下的那个血誓...我担心我们现在不是祖孙了,会...」 赵稚说到这里,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周斐之立马将她拥进了怀里。 「傻瓜,你的准夫婿,是个能逆天改命,非常了不起的人。而且我都跟你说过了,血誓是骗人的,也是骗骗老天爷的,怎么会应誓呢?」 那天夜里赵稚一直抱着周斐之,抱得紧紧的,她鼓起勇气,今晚一定要亲亲他。 可是快到天亮,她正准备从他怀抱钻出,摸索着去吻他时,却突然被他点了穴位。 周斐之抱着她放上了她,帮她掖好被角。 「不要去城楼送我,多睡会吧,一会你还要应付曹尚书等人呢,辛苦你了,吱吱。」 他摸了摸她的额门,恋恋不捨从窗口翻了出去。 赵稚的话梗在喉间,压根来不及说。 边境的战事如火如荼起来,根本就不是周斐之所说的,只需半年左右就能应付,这一打就打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赵稚带着小皇帝揪出了不少郭氏的残余党羽,逐一击溃,朱氏朝堂渐趋安稳下来。 赵稚每隔几天都要收到军中的捷报,才安得下心睡觉。这一年来,她长高了不少,长漂亮了不少,脑子也越发清晰不少了。 她突然想到,要是等周斐之回来,或许...他们可以成亲了,然后生几个娃,等娃娃长大,芮芮也差不多能够独当一面了,到那时候,她就跟斐之辞去一身职务,回炎寨过过小日子,陪他练练正气的武功强身健体。 赵稚想到这里,开始动笔给周斐之写信,告诉他,什么时候打完仗回来娶她。 可她的书信还没送出,边境又传来消息,摄政王乘胜追击东征的那一支军队中了敌人的俘虏,如今彻底失去联繫了。 赵稚听见这一消息后,就彻底病倒了。 · 墨子义将周斐之关进了一个山洞,他强行给他服下了毒药,还把一群前朝女眷一併同他关在了一起。 「周漠剑,没有想到吧?最后是我接管了你这些兵马,谁让你自己不珍惜,让我有机可乘?」 这个墨子义,当年便是他几个兄弟去杀了荒山下守着的十阎殿人,逼得赵同德不得不带上赵稚上京的武林高手了。 郭太后发动宫变也是他在背后帮的忙,可后来周斐之赶回来与他大战一场,最终逼得他不得不重伤逃离大靖。 「呸!」周斐之和着血将一口血沫吐在他脸上,不屑道:「那些叛国贼,跟了你,我可早晚要收拾的,你最好别得意太早,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墨子义大笑起来,「你现在啊,也就只有嘴硬的份了,我告诉你吧,刚刚我让你服下的是春日`情`毒,服下后你会抑压不住体内的邪火,只有和女人交`媾,你体内毒素才能清除,但是,这种毒又极容易害你一不小心纵`欲过度,把握不好那个度,过量了也会毒发身亡。」 「怎么样,让你这个死法,我也算待你不错吧?最后送你的这些,可都是前朝的贵女啊。」 墨子义大笑着,就下命让人将山洞口堵上了。 山洞口被堵上没多久,周斐之身上的情`毒开始发作,山洞内的女人也是服用了情`毒的,这会儿一发作,便自发地开始往周斐之那儿去。 第90页 周斐之冷嗤一声,突然怒喝一声,「一群脏东西也肖想往本王身上靠,滚!!」 女人们被吓得不自觉后退了,但没多久,又开始被体内的感觉折腾得不得不往有男人的地方靠。 周斐之突然崩断了束缚在四肢的铁镣,从靴底抽出一短匕,向四面八方划去。 不一会儿功夫,那些女人都惨死在他的刀匕下。 他笑着失力仰倒在地,这时他由于中了情`毒,身体的煎熬程度是常人所难以想像的。 他只是默默地忍着,躺在地上,笑得颇欠,「想用这群脏东西玷`污...玷`污老子身体...想都别想!」 过了一会,他又痛苦地痉挛起来,闭着眼睛回忆那无数个夜晚,怀里的姑娘馨甜喷在他唇齿间的气息。 他摸了摸自己干涸的唇,忍耐着身体的剧痛,苦笑道:「真惨呢...那双唇,看起来好软好香...亲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第48章 大团圆结局 墨子义刚走到外面, 就被自己军队的人用铁牢陷进困住,锁紧了琵琶骨。 这时候他才知道,周斐之早已经趁他不在意放松警惕的时候悄悄和他的军团接洽上了, 为的就是今天等他彻底不设防的时候,一下子用计将他困住, 并且将他的一身邪功废掉。 墨子义恼红了眼, 呕出一抹血,死前内心依旧愤懑。 几十万乱贼被周斐之一言不发收復了, 但是人被扔到哪个旮旯地,他们却无从找起。 赵稚苦苦哀求赵同德, 才终于得到他同意帮忙装病,独自带着十阎殿的手下奔赴边境。 典英在半途多番告诫:「长公主殿下,虽然边境的情况暂时稳住了, 但那地方毕竟流民聚集,不大太平,你只能去逗留几日, 这几日倘若依旧找不到王爷, 你就必须返朝,赵公公他们可瞒不了多久的。」 赵稚点点头, 「好。」 赵稚领着十阎殿的人在荒山地带找了几天,一直没能找到周斐之的踪迹, 后来, 在一次给边境流民派发粥水中途, 被一女子劫持住带走了。 原来劫持她的女子便是卢十四娘。 「嘘, 我是逃犯,你不要声张,我带你去找寨主, 你可信我?」 卢十四娘捂住赵稚的唇吻。 赵稚看清楚来人后,点了点头。 卢十四娘对她笑了,「吱吱姑娘,难得你还信任我。十四娘还欠你一条命,今日就当还了。」 「周寨主被那个墨子义扔到燕云山山脚下那个山洞了,我偷偷尾随过去,好不容易才发现,旁边有个狭窄的通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条通道应该能通入山洞里面。」 「只是,我不能给你保证洞内的人是否还活着,而且,那地道过于狭窄,我钻不进去。」 「带我去。」 赵稚很快在卢十四娘的帮助下,找到那条地道。 的确是非常狭窄弯绕的地道,像卢十四娘这样的身形都钻不进去。 但是赵稚身材娇小,她能钻得进。 「我现在把你送回去,你等我离开,就叫人带你过来,开凿地道救人吧。」卢十四娘道。 「不,我等不及了,他已经被关了数天了。」 赵稚决定立刻钻进去採取施救措施,「他大概饿了好些天了,你身上可有干粮?」 卢十四娘把身上的干粮和水壶都给了她,然后她就带着这些东西钻进去。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长时间,赵稚终于在顶部摸到了一片平地。 「又哪只小动物送上门来给爷当食物?」 这时她听见一声沙哑得不成样的声音,是周斐之。 「斐之!斐之!」她循声扑了过去,摸到了一个仰躺在地的人。 周斐之不敢置信地支撑着身体坐起,近距离的视线,他看见了面前那个朝思暮想的姑娘的轮廓。整整一年了...整整一年也没见面了... 他忘情地把她拥进了怀里,但没过多久他就把她推开。 「你...快点出去...我,中毒了...」 「你中毒了?那我要赶紧想办法带你出去!你...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赵稚想餵他吃些食物就钻出去找人来营救,没想到刚碰到他胳膊,立马被眼前人压在了下面。 她能感受得到他身体的热。 「明白了吗?快点离开!趁我还有理智!」 他对她咆哮道。 赵稚愣住了,黑瞳中倒映出男子挺拔的轮廓。 「那...是不是我...你就能解毒了呢?」 「不!你快点离开!我...」 他显然快失去理智了。 在空无一活物的山洞里,他苦忍情`毒数日,脑子里想得快炸裂开的,都是她的身影,但他不能伤害她...不能... 「斐之,我愿意的,我已经打算好要嫁你了,不过是提前一些而已...」 「而且...而且你不要担心我不懂...这些日子...我也看了一些相关的书籍...」 她说着,脸已经红透了,幸好此时这里黑,看不见。 她的声音像一曲美妙的天籁,鼓动他想做自己想做的东西。 等他的唇快触碰到她,他强撑着想爬起来逃,结果被赵稚一双柔臂箍住了,她主动印了上去。 最后周斐之还是强忍着没有碰她,只是她给的那一吻,美好得过望,他一下子就在沉浸中渐渐纾`解了毒素。 最后二人获救后,赵稚的最后限期到了,她不得不先一步回京,而周斐之还得留在这里处理事情。 第91页 赵稚临走,被周斐之紧紧地拥紧了怀里,紧得几乎想将人揉进骨血里。 「你答应过等我回去就嫁我,不可食言。」他望着她,人尚未走,他的眸里就有近乎疯狂的思念了。 「嗯。」赵稚窝在他怀里,乖巧地点点头,「那我先回去,等着我的大英雄夫君凯旋来娶我。」 「好。」他又啄了啄她的唇。 赵稚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红肿的唇,这两天她被他亲得够呛,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道别后赵稚坐上了马车赶回京,马车走到中途,又被周斐之策马赶到拦住队伍一行。 「斐之,还有什么事吗?」 赵稚以为他突然拦截她是有什么要紧事,谁知他一闯上马车逮住她的手就按在车壁亲。 亲得她头昏脑涨之时,他突然松开了,勾唇笑道,「没什么事,就是突然又想亲你了。」 他一席痞里痞气的话惹得赵稚脸红不已。 等他下车后,她为了不让十阎殿的人再次偷听墙耳,下命人全速赶路,不许再让他赶来拦截了。 · 摄政王成功捕获八十万士兵归顺大靖,班师回朝那天,将这些时日打下的版块和八十万大军的虎符悉数作为聘物,求娶朝阳长公主。 有臣子在城楼上看见那黑压压一片的铠甲时,瑟瑟发抖,纷纷劝长公主道:「殿下,摄政王功高盖主了,日久难免起异心,当下唯一之计,只能与皇族联姻。既然他愿意上交八十万兵求娶长公主殿下,殿下一定要答应啊!」 满朝文武都跪下来恳求公主殿下答应摄政王的求娶,在场大概只有小皇帝朱芮一直不说话,黑着小脸有些不爽。 「朕不需要出卖皇姑换那些兵!」 小皇帝愤怒地痛斥那些老臣,老臣子们又纷纷跪下进谏,同小皇帝道明利害关要。 赵稚在帘后听了许久,终于笑道:「行了,本宫嫁。」 大婚当天,喜宴设在宫外的摄政王府。 这处院宅耗了周斐之许久的心血布置,里头的一草一木,都让人搬照赵稚当年在他离开山寨后,给他的院子摆布的样子去弄的。 外庭满座宴客,酒量甚好的他敬了会儿酒就藉口酒量浅头晕目眩遁走了。 原来是新娘子的小兔子逃走了,他得回后宅帮赵稚去抓兔子。 「明明是躲到这边的,怎么就不见了呢?会不会掉池塘去了呢?」 赵稚此时头上的盖头已经被掀开,穿着婚服同周斐之一起在庭院里找。 「别着急,总能找到,你到旁边坐坐,我来找。」 可赵稚哪里有心情休息?小白它还那么小。 就在她心焦不已的时候,突然看见小小一团雪白的身影蹿进假山后方的石洞里,她忙一指,「那儿!在那!」 周斐之已经一跃飞过去抓了,赵稚也提起婚服,拨开额前碰撞得叮噹响的流苏,跟过去。 无奈小兔子身手太敏捷,周斐之又担心自己用力会弄伤它,所以多次让它给逃窜了。 最后爬进了山洞了,终于找到那雪白的一抹小身影,正当他扑过去要抓时,旁边一姑娘也扑了过来,撞了他满怀。 「吱...吱吱...你怎么也爬进来了...」周斐之忙给她揉着额角。 洞外有宫人在焦急地喊二人,原来小皇帝见周斐之不见了,进来内宅找二人了。 赵稚正要应声出去,被周斐之一把捂了嘴拉回怀中。 「嘘,别去。芮儿他那么不喜我娶你,一定是想进来找茬。」 「那...那要一直躲在这里吗?」赵稚瞪着无辜的鹿眸看他。 周斐之被她看得喉`间一滚。 「嗯...躲在这里,可做的事情可多了。」 「做事?做什么事?」赵稚还在天真地问,他俊逸的脸已经覆了过来。 今天是两人的大喜日子,周斐之身穿玄端礼服,缁衪纁裳,穿得他身材格外地修挺好看。 此时他拢着她,就像把娇小的她陷进了自己一样。 外头的人不管怎么叫唤都找不到新郎新娘。 赵稚和周斐之二人躲在假山石洞里,亲到夜色已深,宴席散尽才愿意出来。 甫一离开假山,到小厨房端了几盘糕,就又听见小皇帝闯进后宅来的声音。 赵稚本想说算了,不躲了,可周斐之迅速端好手里的糕点,抱着她又躲回了假山石洞里。 「难道我们今天要在这儿洞`房了吗?」赵稚没好气道。 周斐之餵了她一块乳糕,随即拥着她,笑道:「我的小祖宗,原来你这么迫不及待了?」 他话一落,气氛就有些怪了,赵稚的脸红了起来,急急垂下脸。 假山石洞外,喜庆的红绉纱灯笼高高照耀,有一抹姝艷的景色,正在旁人察觉不到之处偷偷演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