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破裂后夫人失忆了》 第1页 [仙侠魔幻] 《婚姻破裂后夫人失忆了》作者:裴怀瑾【完结】 文案: 鱼姒失忆了,记忆回到十四岁时。 同一天,她对她的合法夫婿一见钟情。 失忆的鱼姒美滋滋地想,既然是夫妻,那他们一定感情很好了! 于是…… 「夫君长得真好看,青娘好喜欢。」 「夫君喜不喜欢青娘?是不是最喜欢?」 「天好冷,想在夫君怀里看帐本,好不好嘛~」 晏少卿奉父母之命成婚,平素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岂料五年后,他的妻子绝情地递出了和离书。 挣扎三日,他决定放她自由,谁知——「你就是我的夫君啊,长得真好看。」 ……他的结髮妻子似乎失去了往前六年的记忆。 挣扎与放手都化为乌有,「小」妻子每天娇缠撩人,厮磨缱绻,他这才知夫妻恩爱是为何意。 直到鱼姒意外在书房翻出自己亲笔的和离书,忽地记起,六年前,她好像对同一个人一见钟情过。 某天风和日丽,鱼姒捏着和离书笑:夫君,这是什么? 晏少卿惊慌失措:青娘,你听我解释…… 后来,被与其他书册一起挥到地上的和离书:谢邀,有被侮辱到。 失忆后恢復本性的撒娇精vs偶尔腹黑的温润老实人 内容标籤: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鱼姒,晏少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失忆了爱才能说出口 立意:爱情需要自我 第1章 和离书 冬月的天,窗外风声唿啸,夹杂着雪落簌簌,蚌壳制成的窗户牢牢抵御着风雪,守着满室暖春,薰香安然。 一女子执笔而书,雪腕上白玉镯莹润,微微摇动,却打扰不了她的专注。 樱桃掀帘进来,见她家小姐粉黛未施,云鬓几松,几缕青丝凌乱垂落,甚至外裳也是略略披好,而这憔悴的一切都无法盖过她眉宇间的决然,顿时噤声。 身为陪嫁丫鬟,她当然知道她家小姐在写什么。 上个月,小姐突然问她想不想家。想自是想,可陪嫁丫鬟,从来都是紧跟着小姐的。 而小姐五年前嫁进书香门第的晏家,此后一直在临安陪着姑爷读书,每年只有过年才会夫妻相偕回云浮城。 太和书院腊月初才放假,他们歷来都是赶在年关回家,小姐在十月就乍问起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果然,三天前,小姐确切通知了她和离一事。 落下最后一笔,鱼姒收腕,天生带笑的桃花眼微微垂着,不再招人,反而透出忧郁的平和。 她低眸,目光落到纸上,一行行看过,直到「和离」二字。 鱼姒久久看着那两个字,五年前的满目喜色浮上心头。 那时的紧张羞涩与忐忑雀跃依稀留有遗蹟,毕竟,她嫁的可是心上人啊。 十四岁那年,她在画舫上看荷花,恰遇一公子从岸边过,柳枝摇曳间,她瞥见那人清润出尘的眉眼。 惊鸿一瞥,一见钟情。 心曲微乱,鱼姒有些受不住地别过了眼。 彼时热忱天真,只觉未来可期,六年过去,炽烈的情愫被现实一点点消磨,只剩余烬。 可哪怕心底浮满灰屑,只要想起他,死灰中仍会燃起幽微的火光,生生不灭。 炭火烧得有些旺了,火星子噼啪溅起,在安静到死寂的房中,清晰可闻。 那往日不笑亦俏的桃花眼里染着几分伤怀,云鬓花容间,从前的俏皮娇气荡然无存,只剩岁月留下的沉淀与支离。 樱桃看着,心下也觉疼惜。 她家小姐从小就是活泼恣意的性儿,为了嫁给姑爷,硬是敛出贤良淑德的沉稳娴静样子来迎合晏家,成婚五年来为妇为媳,挑不出半点错,一装就是这么多年。 岁月无情,可以磨平稜角,她已许久没见小姐真心畅快的笑,恍惚间回想,浮现的甚至也是低眉含笑的温顺模样。 她走到鱼姒身边,为她将衣襟拢好,担忧问道:「小姐,真的要和离吗?」 住了五年的卧房映入眼帘,鱼姒静静看着,默然无话。 她知道樱桃为什么这么问。 太和书院歷来门槛高,可晏少卿在其中算名列前茅,他相貌堂堂,温文尔雅,对她也敬重爱护,不赌不嫖也不沾酒,用旁人的话来说,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归宿。 晏少卿的确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归宿,她相信,从今以后她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男人了。 可是—— 他敬重她,爱护她,因为她是「贤妻」,也因为他秉性纯良,是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既为人夫,他自然也会尽为人夫的责任,无论他的妻子是谁。 五年来,他看向她时,眼中只有温情体贴,从没有过缱绻爱恋。 他会为她加披外衣,却不会与她耳鬓厮磨。他会送她漂亮首饰,却不会为她描眉簪花。他会与她行房敦伦,却不会与她亲昵缠绵。 都说同床共枕,可他们从未交颈而眠过。 从床上的两个枕头开始,整间卧房的生活痕迹泾渭分明,书墨香与胭脂气从不曾混杂,目之所及,条理有余而温馨不足,更遑论绵绵恩爱? 鱼姒渐垂下密密睫羽,目光重新落回「和离」二字。 第2页 可她从十四岁时所求的,不过就是他的爱啊。 「就这样吧,起码还可以体面些,叫他念着我的好。」鱼姒垂着眸自言自语,面上终于泄出了一二释然。 纵她一厢真情,纵然举案齐眉,可两心难相许,到底意难平。 兜兜转转已六年,她终是爱而不得。与其继续粉饰太平,或在将来某一日忍不住迁怒于他,撕破假面歇斯底里,最后成为怨偶,不如到此为止。 樱桃也不敢多话,只忧心道:「那夫人那边……」 她家小姐从小认准了什么,那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初情窦初开是这样,现在执意和离更是这样,可若真贸然和离回去,家里和晏家该怎么办啊?云浮城又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鱼姒摇摇头:「成婚五年无子,娘不会多问的,至于婆母那边,他自不会叫我为难。」 提起无子这件事,樱桃也不免抱怨:「成婚头一年姑爷嫌您年纪小,一年了才圆房,后来又要备考秋闱,连宿书房都不提了,还……」 圆房一事,在鱼姒心中一直都是个结。 当年她探清那人是晏三郎后,想都没想就央着母亲去与晏家交好,她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靠装作贤淑柔顺赢得了他母亲的喜爱,等到了回来成亲的他。 结果新婚夜,因为觉得她太小,所以他与她商量圆房暂缓,一年为期。 婚前她设想过无数种日久生情的手段,岂料新婚夜迎头被浇了盆冷水,鱼姒便是向来勇敢坚决,也不免失了信心,惶然下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要为谁守身如玉。 她不敢擅动,试探了几次才打消这个离谱的猜测。根本没别人,原来只是她实在不得他的眼缘而已。不然,谁能对自己新婚的妻子那般心如止水呢? 鱼姒只好将那些手段都尘封,那时她虽沮丧,可仍抱有乐观,想着反正他们已经是夫妻,日子还长,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条路,只要有真心,细水长流也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哪里想得到……会落得如今结局。 鱼姒默然良久。五年无子,只能说他们是真的有缘无分——嫁时满心欢喜,如今要走,也算无牵无挂。 「那不重要了,去叫姑爷回来吧。」她缓慢小心地折起笔墨已干的和离书,动作赏心悦目,没有一丝颤抖。 雪声簌簌,好像有风漏了进来,吹到了心底。 * 雪愈发大,披着雪青大氅的男子长身玉立,修长匀称的指节轻蜷,叩响门扉。 门房哈着气开了条缝往外瞅,待看清人,顿时将门打开,问了声好。 这清容隽貌,温雅如玉的,不是他家少爷又是谁? 晏少卿浅浅颔首,踏进门,步履不停,径直穿过雪没的庭院,大氅覆着的背影始终挺拔,在纷纷白雪里,如若松翠。 他提衣上台阶,正遇上从里面出来的大丫鬟木檀。 她见着晏少卿,将帐本抱紧,脸上小心翼翼:「少爷,少夫人好像心情不好。」 晏家在临安的家业从前是管家王叔与她一起管,后来有了少夫人,一应帐本钱契自然都交到了少夫人手上,五年来没出过意外,可今日少夫人居然把帐本给了她,让她先看着,说是不急。 腊月他们就要启程了,离启程只剩月余,哪里能不急? 晏少卿微愣,想起家里来人请他回去时说的「少夫人有事」,心里大约有了些数,略微颔首,掀帘进了门。 在桌边坐着的人闻声看来,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迎上来,只是有些愰神地看着他,妍丽的眉眼却是淡淡然,轻声道:「夫君回来了。」 看来是真的有心事,晏少卿放柔声音:「是,本来也没什么事,便早早回来了,夫人呢?」 鱼姒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嘘寒问暖,而是道:「今日无事,倒是清闲。」 晏少卿说了会儿话,见她仍旧稳稳坐着,半点没有要为他更衣的意思,确认她是真的心情不好,也不提这事,直接在她旁边坐下,声音清润沉稳:「夫人若是有心事,也可以与我说说,兴许我也能替夫人分担一二。」 他的夫人哪里都好,就是好过了头,默默为他打理整个家,衣食住行,她无一不费心,却很少与他抱怨什么,叫他想心疼也无从开口。 鱼姒即使垂着眸,也能感觉到他投来的关切目光。她已经很清楚的知道,那只是关心髮妻的意思。 一丝犹豫也没有,她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平静道:「我的确有件事,需要夫君帮忙。」 她肯开口,应该还不是太糟。晏少卿看了看她指尖搭着的信,温声道:「夫人但说无妨,我若能帮忙,自然不遗余力。」 鱼姒便将信封推过去,不再说话,只勾起温温柔柔的笑看他。 任谁被妻子这么依赖着,心里都会略有愉悦的成就感,难以免俗。晏少卿也不多言,修长手指拆开信封。 他展开信,做了十二分的准备来面对信中令她为难之事,可视线凝聚的一瞬间,他浑身僵住。 他怀疑他看错了。 鱼姒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他们成婚五年,连争吵也没有过,或许在他看来,他们是要白头偕老的。 而这封和离书太过突然,他一定不会接受。 「青娘,你是想作弄我是不是?」晏少卿冷静放下信纸,扯出一个笑,「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第3页 鱼姒看着他强颜欢笑,按捺住心底的轻易动摇,眉目愈发坚决:「夫君,我已经落了款按了印,开弓没有回头箭。」 晏少卿的冷静表面眨眼便被戳破,他的慌乱无所遁形,甚至不敢看她,茫然而无措:「青娘,为什么?你起码要让我知道为什么!」 鱼姒的眼底是深深的眷恋,像是要好好看他最后一眼,刻于骨铭于心。可他未曾发觉。 于是她道:「夫君,我后悔了。」 后悔她在怦然心动后没有不了了之,反而打探那惊鸿客的来处;后悔她生出妄念,日日将晏三郎挂在嘴边,寤寐思服;后悔她太过贪婪,已做了他的妻,得了最好的归宿,却日益痛苦。 如果一开始便将那个夏天的花影柳荫视作一场梦,那么后来不论嫁给谁,她都不会夜夜难眠辗转反侧,明明与他同床而眠,却空洞地奢想他真正爱上她时,会是多么的幸福。 后悔?什么后悔?晏少卿混乱之下抓住了一丝清明,表情愈发僵硬,不可置信:「青娘,你是说,后悔嫁给我是么?」 鱼姒默认。 锋薄的和离书被他捏皱了,鱼姒将它展平,起身去研墨:「夫君,长痛不如短痛,今日便做了结,我还能赶在月前回家。」 晏少卿听她说「了结」、「回家」,愈发慌乱,几乎要脱口而出:这里不就是我们的家吗? 他没有说出口,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的家,在她看来,已经不算她的家了。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今晨他出门时,她还为他温柔理衣冠,叮嘱他今日风雪盛,要记得带伞。 短短几个时辰,她便后悔了?和离书都准备得那般妥当? 晏少卿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想问个清楚,问个明白,问她为什么会后悔,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和离。但当他看着她纤细手指找到他最常用的那支笔时,无法抑制的胆怯迅速游走全身,占据他所有的理智。 他陡然站起来,用能做到的最体面的神态道:「我忽然想起来文兄今日约我谈心,时候不早,我先去了。」 鱼姒回身,只见厚重的帘子落了回来,已经不见人影。 她收回手,定定看着那张已经无法熨平皱痕的和离书。 第2章 失忆 樱桃瞥见似是落荒而逃的身影,忧虑层出不穷:「小姐,姑爷是不同意吗?」 若不同意,那小姐可怎么办?已经撕破了脸,姑爷肯定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待小姐好,万一咽不下这口气死拖着不答应,嫌隙越来越大…… 鱼姒将和离书装回信封,脸上平静如水。 任谁乍然收到和离书,恐怕一时都不能接受,何况他们平素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但她知道,只要等他冷静下来,很快他就会回来成全她。 毕竟,她只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爱侣,他并不执着于她、非她不可。 「他不是那等蛮横纠缠之人,不消几日便能想通,我的东西收拾的怎么样了?」鱼姒敛眸,转而问道。 即使如此,也是她对不起晏少卿,她知道只要她反悔,他一定会自发粉饰太平。只是她实在自私绝情,已经不能再继续与他做夫妻了。 见她眉目愈发决然,樱桃噤声,又出去接着忙里忙外收拾行李,木檀不明缘由,看得心惊,连忙让人去追着自家少爷送口信。 * 闻说晏少卿登门,文无师本来还不信,他这个好友与他可不一样,闲时从不会在外流连到这个时候,更不会不请自来。 谁知到了正厅一看,那一脸失魂落魄的客人不是晏少卿还能是谁? 他挑眉,有些好奇:「时候不早了,少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晏少卿抬眼看了眼风流倜傥的文无师,他这个好友向来落拓不羁,最善指点迷津。静默良久,他低颓道:「我……一个友人,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可他的夫人突然要和离,他该怎么挽回?」 文无师瞭然,一般这个友人就是自己,此念一出,他突然愣住。等等? 晏少卿夫妇是众所周知的恩爱,春时游玩夏时观潮,秋时赏景冬时赠梅,十里八乡谁不知道这对神仙眷侣?他们怎么会忽然走到和离这一步? 太过不可思议,文无师皱眉:「那你可问了缘由?」 缘由……晏少卿话到嘴边,难受得说不出口,薄唇翕动几下,痛苦道:「她说,她后悔嫁给我了。」 和离有许多缘由,譬如多年无子,再譬如两人不睦,还有两方家世之故,总之理由是很多的,但这个理由文无师还没见过。 正无言时,晏家小厮却追过来了,文无师松了口气,猜道:「看来是弟妹想通了,让人来请你回去。」 毕竟夫妻间吵架,大多都是拿婚姻来彼此攻讦,事后后悔的不知其数。 晏少卿心里也萌生了希望,且愈发壮大,颓丧渐渐消失,他不动声色坐直,等待着家里人来与他说他迫切想听到的话。 「少爷,木檀姐姐使我来与您说,樱桃姑娘收拾东西呢,房里现在还亮堂着,恐不知道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晏少卿表情凝固,恐慌无法自抑地席捲全身。 青娘不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她真的要与他和离。她说长痛不如短痛,她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说她想赶在月底回家去,统统都是真的。 第4页 文无师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彻夜收拾,恐怕是真的很想一刀两断,立马就回娘家去。 他暗暗思忖,这弟妹平日看着唯夫是从,结果竟这般雷厉风行,倒不像是赌气。 再看晏少卿,希望落空后比先前更难过,面上满满都是被抛弃的茫然。 到底好友一场,文无师想了想,劝道:「少卿啊,当一个女人铁了心不和你过,留也无用,不如放手。」 既然人家是来真的,若还强留,只怕会落得一地鸡毛的下场,夫妻一场,若能一别两宽,何必两厢成怨呢? 晏少卿沉默不语。文无师知道自己说的轻松,他一时恐怕不能接受,也不多劝,只吩咐人去收拾客房。 晏少卿知道他现在该做的是回家挽回,可他的胆怯恐慌无法遏制,让他只能选择逃避。 他怕他一回去,她又去寻那支笔,像从前捧给他练字一样,请他在和离书上签字。 何其残忍,又何其绝情。 雪夜凛冽,晏少卿睡不着,他迎着寒风仰望孤月,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成婚五年,从来相敬如宾,连置气也没有过。 为什么要和离?为什么后悔?为什么不要他?他究竟有哪里做的不好,让她这般后悔?如果有,为何连一个改过的机会也不给他? 所有的不甘与迷惘自然没有答案,翌日晏少卿醒来,枕侧空空荡荡,衾寒如冰。 他失魂落魄坐起来,强打起精神问家里有无人来问过,得到的是否定答案。 从前他晚回去些,若还没使人去说,她也要让人来问问。现在他彻夜未归,她也当真不管了。 时间倏忽流逝,斜阳将落时,晏少卿还是没忍住遣人回家去问,那人很快回来:「木檀姑娘说少夫人让人去骡马市了。」 去骡马市,那不就是准备看马启程了吗? 她真的……这般迫不及待想摆脱他吗? 日升月恆,黑暗笼罩住晏少卿,直至融为一体。他怔怔望着雪夜,满心涩然。 青娘确是铁了心不愿再同他过,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足见她的决心与迫切。 他想挽回,想留住她,想继续与她做夫妻,可她已不愿意了。 她不会再迎上来为他宽衣,也不会再温声细语体贴关怀,更不会再眉目带笑唤他夫君。 一切都回不去了。 * 鱼姒今日醒得格外早,枕侧空无一人。 炭火烧得很足,外面已经没有风声了。 她披件衣服,趿着绣鞋到窗边,轻轻打开了窗。樱桃隐约地问:「小姐?」 鱼姒窥见窗外零星飘扬的细雪,她静静看了会儿,将窗合好。 樱桃没等到应声,正准备进去看看,不防鱼姒已穿得严实掀帘出来,脸埋在毛茸茸的披风里,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她,道:「梅花当要开了,我去折一枝回来,你接着睡吧。」 这才冬月,花园中的梅花压根还没吐苞,可她语气坚定,叫樱桃没有拒绝的余地。 樱桃为她打开门,目送无垠的雪地留下一串规律的脚印,渐渐看不清人影,嘆了口气。 ——往年冬日,梅花向来是姑爷从外面折了送给小姐的。 * 晏少卿一早便提出告辞。 他已经想清楚了,世事万法,皆由缘定,倘若夫妻缘分已尽,他怎能为一己之心无耻牵绊她? 文兄说得对,不如放手。 起码姿态体面,一别两宽,日后再见,也能让她记下他最后的好。 路上行人稀疏,雪又飘起来了,越来越密,晏少卿恍若未觉,任凭风雪袭人。 即将夫妻别过,这点风雪于他而言,不过皮毛而已。 到了半路,正遇上家中小厮,晏少卿心中不可避免地一慌,他定了定神,还未启唇,便听小厮焦急道:「少爷!少夫人今晨跌了一跤,撞到了头!」 小厮说完一抬头,面前哪里还有晏少卿的影子? * 樱桃倍感棘手,举着汤匙往前送:「小姐,先喝药好不好?」 床上的人眼波流转,眼角眉梢分明透着成熟的风韵与妍丽,可神态偏偏幼稚极了,她抓着被衾缩着脖子往后躲,眉头紧蹙,满面抗拒:「我不!我要蜜饯!」 药那么苦,没有蜜饯,她就要被苦死了! 「……」樱桃将汤匙搁回碗中,试图和她讲道理,「小姐,果脯铺子还需半个时辰才能开门……」 「那就半个时辰后再喝药嘛!」她拿被子遮住脸,只露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珠滴熘熘转着,讨好之意溢于言表,「樱桃你最好啦,求求你啦~」 樱桃搁下药碗,无奈扶额。 小姐今晨去折梅时跌了一跤,撞到了头,本以为没怎么见血,想来伤应当不重,谁知醒来后,她竟满目稚嫩问当时在旁边的木檀是谁。 木檀是从小伺候姑爷的,小姐对她向来礼遇,就算如今走到了和离这一步,也不至于这么下她的脸子。 樱桃深深嘆口气。 这都什么事儿?只是跌了一跤,怎么会失去记忆呢?失去记忆便也罢了,怎么偏偏是忘了这六年间的一切? 府上那么多人,小姐就只认识她,不记得这是哪儿,也不记得嫁过人,这些年长的年岁与阅歷也仿佛凭空消失,简直满脸都写着青涩天真,心性更是恢復至未出嫁时的幼稚跳脱…… 第5页 又嘆口气,樱桃復端起药来,还未开口哄,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鱼姒只露一双眼睛也够警惕她,见此更是转移话题,积极道:「樱桃,你快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成功将人骗出去,鱼姒不禁窃喜,她一把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将那黝黑苦极的药倒了去,帘子被陡然掀开。 她下意识抬头,只见一个披着雪青大氅的男子也停在原地,朝她看来。他面容温润,气度清隽,眉墨目明,唇若桃花,好看得像幅画,只是此刻无一不染着焦急惊慌。 眉梢的雪消融,落到他眼睫,却掩不住他满身的挟风披雪。 鱼姒听到炭火正旺的声音,细碎的噼啪声在她心头绽起,火星子的微光伸延又消失,而他在光消失的尽头望着她。 第3章 夫君 晏少卿一眼便注意到她头上的伤,心里一紧,开口却是稳的:「青……夫人可请了大夫?」 话音落下,他看到床边的药,改口:「大夫是怎么说?可要紧?」 鱼姒慢慢回了神,她望着他,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想起樱桃同她说的话。 樱桃说她们不在家中,这里是临安,她成亲了,是随夫婿过来的。 他可以迳自入内室,又唤她「夫人」,想来他就是她的夫婿了。 鱼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 我真棒,居然把他变成了我的夫婿。她这么想道。 一觉醒来忽然被告知嫁了人,她原本很生气。这怎么可能呢?她才十四岁,亲都没定过,能嫁给谁?况且就算嫁人,她也绝不可能离开云浮城、离开爹娘。 嫁人就算了,还随着夫婿长住临安,人生地不熟,真不知她失忆前脑子里在想什么。 现在,她完全懂了。 鱼姒弯了弯桃花眼,眸中晶灿灿的,由衷道:「你就是我的夫君啊?长得真好看。」 晏少卿一愣,她说什么? 樱桃甫一进来就听见这句,也愣了。她家小姐不是忘了吗? 抬头一看,那张已经不再稚嫩的脸上仍充斥着单纯无邪,看着确凿是忘了的。 樱桃暂按下疑惑,将大夫的诊断陈述了一遍。 晏少卿神色渐渐凝固,是他听错了么?什么叫瘀血阻了经脉,所以失忆?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失去记忆?这太荒谬了。 他镇定抬眸,正对上她笑眯眯打量的目光。 ……无须证据,他也感觉到了不对。 他的夫人歷来沉稳,哪里露出过这般古灵精怪的顽皮神色? 鱼姒见他看她,歪了歪头,又问:「你怎么不和我说话啊?」 她还等着他的肯定回答呢。 樱桃不忍卒视,接着解释:「小姐她只记得六年前的事,这几年间……是一概不记得了。」 六年前,她应当才十四岁。 可是她十四岁时,是这般活泼好动的吗?余光中的妻子忽闪忽闪着卷翘长睫,整个人散发着说不出的俏皮灵动。 晏少卿意识有些错乱,他记得她一向是温和娴静的啊?? 见她直勾勾盯着他,还隐隐嘟起唇来,似有不满,晏少卿哪还顾得上别的,继续问起情况来。 鱼姒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樱桃一点点交代医嘱,不由得又托腮。 他皱眉的样子也这么好看哦。 樱桃在心里数了数,确认都讲完了,正要退下,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鱼姒的视线被挡住,顿时回神,看到樱桃又端起药碗来,连忙退到床里头,目露警惕,坚决抗拒。 「小姐,再耽搁药要凉了。」樱桃道。 鱼姒见招拆招,娇蛮道:「凉了那就不喝了嘛!」 「……」樱桃隐隐无力,对上不讲理的小姐,只能威胁,「小姐,凉了只会端回药炉再热一遍,不管怎么样,药是一定要喝的。」 鱼姒忿忿蹙眉,控诉:「樱桃,你现在怎么这么铁石心肠啊!你从前明明很好说话,也很听我的话!」 樱桃:「……」 她从前当然听话,可现在的小姐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不强硬怎么行? 晏少卿将主僕二人的僵持不下尽收眼底,认知哗啦啦崩塌。 这胡搅蛮缠的躲药姿态,与他才垂髫的小侄女如出一辙。 他望着丰肌弱骨却神态稚气的妻子,依稀记起深秋她偶染风寒时一勺勺面不改色地用药,还能温声宽慰他很快就会好,让他不要担心。 不是不能理解……她如今以为自己年纪还小,小孩子总是怕苦的…… 晏少卿神色恍惚,勉强好找了託词。 事到如今,他终于有了些妻子出了意外的实感。如若不然,她此刻该安静用药,然后又拿出和离书来,请他签字。 晏少卿想到这里,神色微黯,和离书…… 「夫君!」鱼姒灵机一动,眼巴巴看向站着的男人,声音娇俏讨好,「我要夫君餵我!」 樱桃微愣,也跟着看向晏少卿。 晏少卿迎着希翼的目光,心中微动,探手应下:「我来。」 房中只剩两个人,炭火很足,温暖如春。晏少卿将药放下,先解下了大氅。 鱼姒看着他自若的动作,后知后觉有一些害羞。 虽然只是脱个大氅,但那也是宽衣解带,她云英未……不对,她已经嫁人了。 第6页 突然有了个夫婿,她还很不适应呢。 鱼姒兀自扭捏着,完全忘了她先前贼兮兮的打算,直到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捏着汤匙餵来,她甚至还下意识张口咽下。 「咳、咳咳!」鱼姒被苦得皱起脸,眼里泛起水光,满满控诉望向罪魁祸首。 晏少卿竟有些手足无措,他甚至放轻了声音:「青娘,乖,先喝药好不好?」 清润如玉的嗓音配上这样体贴宠溺的哄,鱼姒差点就晕头转向了。 「可它真的很苦啊!」她舌根现在还苦着呢! 桃花眼瞪得圆熘熘的,好像这碗药十恶不赦一般,晏少卿也硬不下心来强逼她喝,只好退一步与她商量:「那青娘要怎样才肯喝药?」 鱼姒这才想起自己的打算,她转了转眼珠,左顾右盼,撒娇浑然天成:「好夫君,青娘实在喝不下,先搁下好不好?」 从未有过的娇声软语让晏少卿头皮发麻,手一抖,药碗差点跌了。 怎么不说话呢?鱼姒感到奇怪,她悄悄抬起眼,却看到她的夫君俊脸微红,还有些错愕窘迫。 面皮真薄,鱼姒暗笑,佯装未觉接着撒娇,声音甚至变本加厉的娇柔:「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夫君夫君夫君——」 晏少卿红着脸,仓惶把药碗放下,无声落败。 他一贯知道他的妻子好看,可往常、往常她说话温声款款,娓娓动听,哪里有过如此刻般的娇软撒娇? 她顶着出众的容颜,用着那样的嗓音,从前的得体大方尽数无踪,眼波流转间一派楚楚动人,任谁能招架得住? 鱼姒托着腮,看着她的夫君兀自红着脸满面混乱,心里却已顾不上什么药了。 他真是连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颜色,从髮丝到眉眼,简直无一处不在勾动她的心弦。 无一处不让她喜欢。 真好,这是她的人。 「夫君?」她掩住笑意开口。 晏少卿微僵,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正常些,镇定自若地颔首:「我在,青娘有哪里难受么?」 得知她受伤,他挟风披雪赶回来,焦急与惊慌是做不得假的。听着樱桃的陈述,他紧皱眉头,她撒娇避药时,他也耐心哄她,现在她唤他,他又体贴关切。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夫妻感情应当是很好的。 鱼姒觉得她真是走了运了,她眉眼弯弯,凝望着他:「没有啊,只是想唤你一声。」 她如瀑黑髮披散在肩头,乖巧坐在床上,神色温软,笑意盈盈,看着他时专注极了,以致眸中有细碎的光,熠熠生辉。 这让晏少卿有种错觉,好像他们夫妻恩爱甜蜜,从来如此。 只是转瞬,他清醒过来。 那一声带着倦意的「后悔」犹言在耳,和离书行文流畅,不见半分滞涩,她起身去拿笔时,是那么的坚决。 她甚至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在看回家的车马。 脉脉目光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她的眼底单纯又澄澈,一看便知年岁还不大,是个小姑娘。 与他掀开盖头见到她的第一眼几乎一模一样。 晏少卿心中清楚,她这般亲近自己,恐怕还是失忆之故。才十四岁的小姑娘,一朝醒来人生天翻地覆,惶恐之下除了「夫君」还能依靠谁呢? 若有一天她恢復记忆…… 「夫君?」她有些好奇,「你在想什么啊?」 晏少卿敛起心神,淡淡一笑,温声道:「没什么。」 鱼姒才不相信他,他刚刚满脸深沉,甚至还有些悲戚,一看就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了。 「唔……夫君,我饿了!」她岔开话题。 果然,他看了看时候,让人摆早膳了。 我可真体贴,鱼姒美滋滋地想。 樱桃进来,一眼便看到一旁的药,不由得深吸口气。这夫妻俩单独待这么久都干什么了??说好的餵药呢?? 问也不好问,她径直到鱼姒面前,微笑:「小姐,药得空腹喝,您再耽搁,就只能饿着了。」 鱼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樱桃!你怎么这么残忍!」 「奴婢只是为了您好。」 「我不要你为我好——!」 晏少卿听着她们主僕俩从未有过的扯皮,不由失笑,他视线不经意从案几上略过,却是一滞。 那熟悉的空白信封,三天前他才见到过,这几日一直在他脑海里环绕,半点也不让他好过。 晏少卿侧过头,她为了负隅顽抗,已经躲到了床脚,看不清身影。 冲动领先了一切,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两步便到案几边,将那封和离书收入袖中。与此同时,她可怜兮兮探出脑袋,向他求助:「夫君,你看她!」 陡然加快的心跳不安生地鼓譟着,晏少卿看着她全然依赖的神情,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一点也不想和离,他们成婚五年,相敬如宾,连争吵也没有过,他们明明可以白头偕老。 他本来已经准备放手,可她失忆了。 卑鄙无耻、趁人之危,他认,只是要他现在把这封和离书交到她手上,他做不到。 晏少卿自若看过去,对樱桃道:「药煨着吧,木檀有事寻你,你先去。」 樱桃下意识感到不对劲,只是旁边鱼姒灿烂笑起来,一个劲儿推她:「是啊是啊,你先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第7页 等她端着药出去,鱼姒沖晏少卿一眨眼,声音甜得不得了:「我就知道夫君疼我!」 她这是误会了……晏少卿心知肚明,却不敢看她眼睛,也起身:「青娘好好歇着,我去看看早膳如何了。」 鱼姒微愣,不知为何,她竟从他离去的背影看出了仓皇之感。可能是看错了吧…… 晏少卿到了外面,果然见到木檀与樱桃面面相觑,他摒退木檀,声音微沉:「青娘如今有伤在身,和离一事,你当知道能不能说。」 樱桃一凛,余光瞥到从未见过的端容肃目,一时竟也没怀疑他这话的动机,心里衡量起来。 大夫是说了受伤的脑袋不能贸然受刺激,小姐如今显然对这个夫婿甚为满意,兴许心里已暗生情愫,若叫她知道他们本是要和离…… 晏少卿给足她思虑的时间,道:「他日青娘若是记起,是和离还是怎样,我自然配合。但是现在,我就当没有这回事,你不要说漏嘴。」 第4章 家庭条件一般 鱼姒坐在床上往外看,可帘布厚重,挡得严实不说,外面细碎的说话声也没了,叫她有些不安。 这里还是太陌生,她的闺房里有一张美人榻,平素无事就躺在那里看话本翻花绳吃茶捣花,好不惬意。 她的目光经过雕花案桌,那上面搁着笔架笔搁砚台,最边缘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册书,而案桌隔断的两侧,软枕与毯子都细緻叠放好,也有条理极了。 怎么看都太过规整正经了啊……鱼姒转过脸,打量起旁的来。 这靛蓝床帐看着倒是沉稳,可若是夜间,每日在这床帷内安歇,想想都觉得憋闷。 鱼姒撇撇嘴,心里打着换床帐的小算盘,又看向梳妆檯。这一看可了不得,她揉了揉眼睛,甚至怀疑是看错了。 她的瓶瓶罐罐胭脂水粉呢??她的珠钗绢花呢??她最爱将首饰随手丢梳妆檯上,现在那上面怎么就只有三两只盒子?? 太过震惊,鱼姒立马下床准备过去看看,谁知樱桃却又进来了。 樱桃见此只当她坐不住,严肃道:「小姐,您得静养。」 鱼姒见着她,也没那么惊慌了,她又坐回床上,直往梳妆檯上看,问道:「樱桃,你老实告诉我,我的首饰呢?」 樱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叫了声糟。 小姐为着尽快离开,莫说首饰,就连常用的胭脂都收进了行囊里,现在这间房半点鲜艷明亮的颜色也没有,沉闷得不像话,哪里像是夫妻同住的样子? 鱼姒没等到答案,扭头一看,便见樱桃满脸纠结凝重。她心底渐渐浮现了一个猜测。 仰目看去,这靛蓝床帐也没什么花纹。众所周知,于布料而言,花纹越繁复价越贵。 再看回空荡荡的梳妆檯,鱼姒感到水落石出的明了——看来她现在家境可能没那么…… 鱼姒沉重点点头,深沉地对樱桃说:「我懂了。」 樱桃:? 她懂什么了? 鱼姒深吸口气,握起拳头,满脸激励:「会好起来的!」 樱桃迷茫地看着她,想问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看她家小姐这样子,记忆肯定没回来,那无论她想了些什么,都是与正确答案相距甚远,也不必她费心哄骗了…… 鱼姒鼓完劲儿,又想起她名正言顺的另一半来,他说去看看早膳如何了,结果现在还没回来。 难道是厨房出了事?还是早膳出了事?鱼姒皱起脸来,夫君他该不会为了她的伤特意去要求什么吧?那多麻烦啊! 而且家里条件也一般,实在不必多有挑剔啊? 鱼姒想来想去,沖樱桃招手,郑重地问:「樱桃,我的小貔貅呢?」 她有个貔貅样式的瓷罐,里面装满了她从小到大攒的铜板碎银与银票。 樱桃心虚不已,那貔貅罐儿此刻也在行囊里呢。她咳了咳,目光游移,刚想说点什么,又听她道:「不,等等,不行。」 鱼姒好看的眉头快打起了结,虽然今天才认识夫君,可她却已经能笃定他不会收她的貔貅罐儿。 「什么不行?」 鱼姒桃花眼一下亮起来,方才所想尽数抛诸脑后,她笑嘻嘻捧起脸:「没什么呀,夫君你去干嘛了?」 晏少卿心中一紧,垂下眸,声音自然:「顺便看了看药,青娘这回要好好喝药。」 提起这个,鱼姒顿时撅起嘴,可怜巴巴看着他:「夫君……」 这一声「夫君」娇娇柔柔,蜜糖似的,撒娇之意溢于言表。晏少卿抬眼看她,无奈:「青娘,不喝药,伤怎么办呢?」 无奈又温和的眸色仿佛触到鱼姒心底,让她无法动弹。 色令智昏,是鱼姒此刻唯一的念头。 她被苦得眼泛泪花,脑子直冲,可这碗药,好像怎么也喝不完。 「呜呜夫君……」喝都喝了,怎么能白喝? 鱼姒眨着湿润的眼睫,委屈地看着晏少卿,把空药碗翻给他看,「青娘喝完了。」 晏少卿实在遭不住这样柔弱依赖的目光,他的妻子从前虽说事事从夫,可人却是有主意的,与他说话也是商讨询问,哪里这般可怜无助过? 他别过眼,先安抚夸她:「那青娘很棒。」 鱼姒打蛇随棍上,不依不饶追问:「那夫君有没有什么奖励?」 第8页 奖励?晏少卿头有些大,这能奖励什么? 鱼姒见他纠结犹豫,气鼓鼓质疑:「夫君该不会想赖帐吧!」 晏少卿没来得及想这帐是打哪儿来,先安抚她:「不会,怎么会呢。」 鱼姒又笑起来,信赖看着他,满脸期待:「那夫君快奖励青娘吧!」 顶着这样的满目依赖信服,晏少卿不得不先给个答案:「青娘可想吃蜜饯?」他小侄女喝药必备蜜饯。 鱼姒蹙眉,水汪汪的桃花眼控诉望他:「夫君耍赖!樱桃本就答应给买蜜饯了!」 这?晏少卿愣住,看樱桃也没否认,不由得改口:「是我说错了,那……」 他话音渐落,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奖励。 鱼姒从前总是体贴大方又善解人意,讨要奖励这种事根本没有过,以至于他毫无应对经验。 「那……青娘可有什么中意的首饰?」晏少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他曾听过同窗的混话,都说女子喜爱首饰,他便也时不时买来相赠,可鱼姒与寻常女子又不一样,她每次收到首饰只会说「不必破费」与「多谢夫君」,神色也并未见多有喜欢。 过往他想着鱼姒是不重这些俗欲,这会儿面对讨赏的十四岁的鱼姒,也只能试着安抚了。 鱼姒一听这话,顿时睁圆了眼不住摇头。她只是想调个皮搞个坏而已,家里条件这样,买什么首饰啊?? 只是下一刻,她心里又甜蜜起来,家里条件这样,夫君居然还要买首饰哄她! 鱼姒心里美滋滋的,心想话本里说的「有情饮水饱」可真不错,她抿唇甜甜一笑,乖得不得了:「不必夫君破费啦!」 意料之中。晏少卿微微皱眉,那还有什么能奖励呢? 家里条件这样,还提什么物质?鱼姒自觉自己体贴又懂事,她羞答答看着晏少卿,给他提议:「夫君若亲青娘一下,那青娘便不苦了。」 晏少卿:?? 晏少卿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鱼姒已昂起妍丽白皙的脸来,红润如花瓣的唇微微嘟起,眸中盈着细碎欢喜又期待的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晏少卿。 这情意绵绵任君採撷的姿态叫晏少卿脑袋一空,脱口而出:「不、不行,青娘再提别的吧!」 鱼姒看着他别过红透了的脸,有些疑惑。夫妻间亲亲不是很寻常吗?就算夫君面皮薄,也不用直接拒绝吧? 她正蹙起眉,余光不经意瞥到眼观鼻鼻观心的樱桃,恍然大悟——有外人在,夫君害羞也是应该的! 疑惑烟消云散,鱼姒又笑起来,好像揭过这一茬一样道:「那好吧,夫君觉得为难的话就算了。」 余光不可避免窥到她娇俏又招人的笑脸,晏少卿脸更红。他分明该松口气,可此刻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她嘟起来的唇,一会儿是她水润润的眼眸。 亲吻实在是太过亲昵轻浮,白日里怎么能做,他们成婚五年,也只有夜间房事偶尔情不自禁时才会附上唇齿…… 想到这里,晏少卿的脑子更乱了,不由得又呵斥自己都在胡想些什么。他强自镇定,转移话题,让人摆早膳。 鱼姒也不再要什么奖励,她笑眯眯地看着晏少卿,这时竟连他窘迫脸红的模样都喜欢的不行。 从前拿话本消遣时,她总是觉得书中人的爱恨都很莫名,可是现在她才明白,当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出现时,爱恨真的无须缘由。 真是哪哪儿都喜欢,鱼姒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似的老实不了,总想再娇言软语撩拨撩拨。 她乌黑漂亮的眼珠滴熘熘转着,坏点子几乎要写在脸上,只是还没等她想出来什么,注意力就被端上的早膳夺走。 虽说是早膳,她也要养伤,但也不必这么清淡吧?! 鱼姒欲言又止,可看夫君显然习以为常的样子,她的话又咽了回去。 ——家里条件一般,她怎么能大剌剌问出口让夫君难堪呢! 鱼姒没有露出一丝异样神态,如晏少卿般取过了筷子,拿到手,却又头皮发麻。 竟连筷子也只能用木的吗! 一时间,怜惜占据心头,鱼姒抬起眼,晏少卿察觉到她的目光,温声问:「青娘看我做什么,不是饿了么?」 夫君真的太温柔体贴了吧……除了家境这一点,他简直堪称完美。 鱼姒心中五味杂陈,她看着他,仿佛怕伤到他一样小心翼翼,声音极轻柔鼓励:「夫君这么厉害,青娘相信你将来一定能够一鸣惊人、大展鸿图!」 晏少卿不明所以,她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他前年秋闱得中举人,若非同年冬日出了雪灾,春闱也早考完了。耽搁到如今,他也不曾懈怠,下场春闱不说胸有成竹,也算有五分自信。 只是迎着忐忑又不安的目光,他忽然想起来鱼姒从前的样子。 他的妻子从前不曾说过这种话,她总是沉默又体贴地为他安排好一切,份内之事她独当一面,他读书上的事她从未插过手,大抵也是对他有绝对的自信。 现在她才十四岁,他这个夫婿对她而言也是陌生的,不安之下鼓起勇气鼓励他,也是实在惶恐,只能选择依靠他了吧? 第5章 一天一表白 晏少卿心头不禁起了些怜惜,自醒来后她面上嬉笑,心中恐怕还不知如何惧怕。 第9页 「好,那就承青娘吉言了。」他安抚地朝她一笑,谁知她也笑了,眉眼弯弯的,好像又有了些从前盈盈温柔的模样,叫他熨帖不已。 ——他们夫妻本就和睦美满,若能继续,有何不好? 她的夫君真是太好了!鱼姒心中深吸口气,暗暗做下决定。家境不好又怎样?夫妻一体,她便陪他携手风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反正她之前肯定也是这么做的! 鱼姒振奋起来,再看桌上清淡早膳也顺眼不少,不就是口腹之慾吗?不重要! 她英勇下了第一筷,谁料味道却出乎她的意料。 晏少卿见她惊奇,想起云浮城与临安相去甚远,时令蔬菜大不相同,娓娓道来:「这是冬笋,往日青娘也算爱吃……」 一顿饭下来,掀翻了鱼姒的认知。清淡是真的清淡,香也是真的香,还有半数都合她口味,鱼姒心中不禁又感动起来。 即使条件不好,他也没有委屈她、让她将就。 晏少卿只是一低眼,再抬头就看到对面的妻子满目动容,稍微没跟上情况。这是……? 不等他问,鱼姒已经脉脉含情说道:「夫君,你真好!青娘好喜欢你!」 晏少卿错愕愣住,一句含羞热烈真情流露的「青娘好喜欢你」在脑子里不停盘桓迴响,振聋发聩,让他无法思考。 鱼姒其实也有点害羞,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对男子吐露爱意,可看他红了脸,她便又充满了欢喜。 鱼姒第不知道多少次夸赞自己,她可真棒,竟在五年前就早早把夫君拿下了,还恩爱有加,夫妻情深~ 她美滋滋的继续吃饭,浑然不知饭桌上另一个人的神志已被震到九霄云外,呆滞地用着膳,味如嚼蜡。 ——青娘好喜欢你!! 娇俏又真心,热烈到炽盛。晏少卿前半生从未收到过这么赤.裸热忱的表白。 鱼姒从前就像是最温和的一汪静水,温柔又内敛,就连夫妻房事时,她也从不会失控出声,低吟也隐忍。 纵然她惶恐不安,纵然她举目无依,何至于这般表白于他? 晏少卿心中震撼着,眼中不知不觉映着她认真用膳的模样,她正试着夹起鲜圆子,时而蹙眉时而咬唇,如画眉目灵动逼人,与她过往的贞静娴雅截然不同。 巨大反差令他豁然开朗。少年心性做什么不热情?她如今才十四岁,正是「爱恨」最鲜明的时候。 晏少卿觉得他找对了理由,一时间哭笑不得。但即使这表白轻率又随意、他也感到难为情,他还是隐隐高兴。 收回视线,他正要为鱼姒夹菜,却见樱桃神色不大对。 樱桃使了半天眼色,此刻忙不迭悄悄指了梳妆檯。 晏少卿这才看到空荡荡的梳妆檯,心下一凝,再想不起什么高兴。 他的青娘当真迫不及待想走,竟连梳妆檯都收拾干净了。 「夫君夫君,青娘夹不起来圆子,你帮青娘夹嘛。」鱼姒与滑熘熘的圆子的斗争以失败告终,正想瞪它,忽想起饭桌上还有一个人。 她得心应手地撒娇,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晏少卿心中五味杂陈,既不甘她的决绝,又耻于自己的卑劣,无论怎样,还是先给她夹了圆子。 早膳后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簌簌声听得鱼姒充满好奇:「夫君,大雪是什么样子的啊?」 云浮城依山傍水,四季如春,冬日雪也极小,难怪她此时好奇。 晏少卿耐心道:「鹅毛大雪下起来,外面当是银装素裹、粉妆玉砌。」 鱼姒眼睛亮起来,又坐不住了。她不时往外看,很快就按捺不住向晏少卿请求:「夫君夫君,我想去看看,你陪我去好不好?」 她才受伤,晏少卿怎能容忍她胡闹? 被拒绝,鱼姒瞅着他,拉长声音开始撒娇:「青娘只是想去看看,青娘还没见过大雪呢,夫君你就应了青娘吧,好不好嘛,夫君夫君夫君——」 一声比一声甜蜜娇缠,晏少卿只觉得头皮发麻,正要严肃道清利害,却忽又想起什么。 他心念迴转,避开她充满希翼依赖的目光,颔首:「那青娘要穿好衣服。」 鱼姒没想到他竟然会答应,立刻笑逐颜开,怕他反悔一样去捞叠放在床头的衣服匆匆穿好。 「夫君,我好啦!我们出去吧!」鱼姒脆生生欢快地催促。 晏少卿也起身,谁料她竟一点也不害羞地挽上了他的胳膊,惊得晏少卿僵在原地。 鱼姒奇怪地问:「夫君,怎么啦?」 晏少卿没有低头去看,他吸了口气,试图劝服他的「小」妻子:「青娘,缘何这般亲昵?这太不端庄,旁人看到,要笑的。」 这话怎么说?夫妻亲昵不是常事?为什么要端庄?别人为什么要笑? 鱼姒抬头,却见他耳朵微红,顿时瞭然:她怎么忘了,她的夫君面皮薄得很~ 她不放手,还挽紧了些,佯装不知,委屈道:「可是青娘不挨着夫君,心里就不安呢。」 晏少卿一怔,怜惜一下取代了不适应与窘迫,他抿抿唇,甚至放软了声音:「……那好吧。」 鱼姒偷偷笑了一下,又立刻收敛好,还故意偏头蹭了蹭他。 胳膊上传来轻微亲昵的感觉,毛茸茸的,又很柔软,很像一些小动物。晏少卿嵴背僵直,努力克制住想摸摸她的头的冲动,若无其事带她出去。 第10页 她还这么「小」,爱缠人爱撒娇爱亲近,都是正常的。他身为人夫,自当要包容体谅。 樱桃见夫妇二人手挽手出来,还没来得及震惊,下一瞬就看到晏少卿的暗示。 「哇!好大的雪!」鱼姒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桃花眼圆睁,不敢相信地闭上眼。 再睁开,还是冰天雪地,地上积雪皑皑,纯白一片! 鱼姒赞嘆:「好漂亮啊……我从来都没见过……」 晏少卿已放下做暗示的手,他侧头看着她满目感嘆,不动声色道:「院里的雪已被清扫过一遍,书房那边倒是不染尘杂……」 鱼姒兴致高昂转过脸来,都没有想:「那我们去那边看吧!」 晏少卿松了口气,边把她往书房带边唾弃自己:晏少卿啊晏少卿,你往日读圣贤书,如今倒成了个十足的伪君子。 可再唾弃,他还是没有停下带路的脚步。 青娘后悔嫁他,一定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如果能趁这段时间好好弥补,也许她恢復记忆后会回心转意呢? 在此之前,他得把和离这事死死瞒住。 晏少卿越想越坚定,他低眸,鱼姒正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奇得不得了。 「夫君夫君!那边是槐树吗?」 「夫君你看那边屋檐!上面好像结着什么!」 「真的白茫茫一片……好像仙境呀……」 顾盼神飞不外如是,真的是个小姑娘。 晏少卿口中应着她,不由想起他们刚成婚的时候,那时她也才及笄,为何却从不见她有活泼之色? 只差一年,她便能沉下性子、变得娴静起来? 本性难移,人通常只有遭逢巨变后才会性情大变,可据他所知,岳家好像从未出过什么大事啊? 「夫君!」 晏少卿勐地回神,只见鱼姒牢牢扣住他手臂,满脸不高兴,撅起嘴质疑:「夫君在想什么?居然走神了?!」 这……晏少卿有些尴尬,下意识哄道:「在想今年过年,该怎么跟岳父岳母交代。」 鱼姒闻言顿时变了脸,喜笑颜开。她还以为他是觉得无聊了呢。 她摇摇他手臂,与他打包票:「夫君不用担心,爹娘我来哄就好啦!」 晏少卿不知为何,竟有种这是她拿手本事的错觉,可转念一想,好像也没错。起码自她醒来,他已被哄了许多次了。 说话间,雪慢了下来,雪花慢悠悠飘扬空中,看起来倒像是冬雪图跃然纸上,有意境极了。 鱼姒偏头,只见晏少卿目光虚虚落在不知道哪里,仿佛走神,什么也没看进眼。偏偏他眉眼温润,是对万物极温柔的模样。 矛盾又迷人。 真好看啊……鱼姒悄悄红了脸,紧了紧挽着他的手,心里又不安分起来。 察觉到注视的目光,晏少卿低眸看去,却不防她欲说还羞地瞧他,羞涩问道:「好喜欢夫君,夫君喜不喜欢青娘?」 晏少卿:…… 晏少卿无法控制地红了脸,他不断告诉自己,她这般几次三番表白,不过是因为她年纪小罢了,她心性不定,今天喜欢他,明天也可以喜欢樱桃,世间万物她甚至可以一一喜欢,再一一抛诸脑后。 可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任谁听到髮妻这般羞怯表白,会无动于衷呢? 晏少卿的脸越来越红,他咳了咳,不甚高明地转移话题:「雪停了,我们去书房看看可好?」 一贯清雅的声音都有些不对了。 鱼姒才不听话,她现在就想听他说喜欢。颦蹙起眉,又摇了摇他的手臂,她可怜兮兮追问:「夫君怎么不回答?是不喜欢青娘吗?」 晏少卿不得不先否认:「不是,没有,没有不喜欢青娘……」 鱼姒又变了脸,桃花眼尾一勾,端的撩人无形,含羞带怯看着他:「那夫君就是喜欢青娘了?是不是嘛?」 晏少卿实在说不出喜欢之词,那太轻浮了,一点也不正经。他艰难抵抗:「青娘冷不冷?我们先去书房吧?」 鱼姒不依不饶,咬起唇来,楚楚水眸紧盯着他,声音娇软婉转:「夫君一定喜欢青娘,是不是呀?」 每一个字都像小钩子似的,挠到人心尖。晏少卿再招架不住,匆匆点了头「嗯」了一声,耳朵红得似火烧。 这已是他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回应了。 鱼姒听清了他的一声「嗯」,顿时眉开眼笑,妍丽娇美的脸上是完完全全的愉悦开怀,笑声也像能感染人似的,悦耳极了。 晏少卿看得恍惚,他还从未见青娘这般开心过……以往他送她礼物、同她出游、与她夜话,她至多也只是低眸浅笑,笑声也淑女…… 鱼姒隐约听见他的喃喃自语,不怀好意道:「夫君若天天表白,我便能天天这么开心啦!」 第6章 你一口我一口 什、什么??天天表白?? 这怎么可以?? 且不说没有谁会把情爱之言挂在嘴边,就算有,那也是风流孟浪的浪荡子,他、他自幼饱读诗书,学的是君子之道,持身清正,怎能做此行径? 可……青娘说她会天天开心…… 鱼姒看他脸色变来变去,认真为难纠结,最后化为犹豫之色,心里已然快笑疯过去。 她的夫君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第11页 她只是随口调戏他一句,他竟然听不出来,还当了真,真的在考虑!! 真是太可爱了,鱼姒还是没有忍住大发慈悲,忍俊不禁道:「夫君若是觉得为难,三日一表白也不是不行。」 语气听起来好像宽容体贴退了不少步一样。 话音落下,晏少卿的犹豫之色更加明显,显然是在思量可行与否。 鱼姒更开心了,她的夫君可真是个宝贝! · 午后晏少卿便去书房温书,直到晚膳前才回来,刚回来,就见情景重演。 「樱桃,我们讲道理,我头又不痛,喝药干嘛呢?」 「小姐,喝不喝药大夫说了才算。」 鱼姒眼珠转了转,又道:「可大夫现在又不在这里,他也不知道我好了啊。」 樱桃:「小姐,您不喝药,那晚膳就不能用。」 鱼姒:「……樱桃,你真的好无情,外面天寒地冻,比不上我此刻凄凉。」 樱桃:「小姐谬赞,现在喝药吧。」 鱼姒鼓了鼓脸颊,瞅她一眼,又循循善诱起来:「樱桃,你听我说,药呢,得一口一口喝,喝急了呛着怎么办?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樱桃:「对极了,但药还是要喝。」 鱼姒一噎,正要再找别的藉口,却看到晏少卿愣在门前,顿时笑起来:「夫君你来了呀!」 晏少卿闻得这声「夫君」,骤然回过神来,他面色复杂地颔首。 原以为鱼姒撒娇避药就是极限了,万万没想到,为了不喝药,她竟然能编出这么多胡话来,还说的头头是道。 以往可真没看出来她还有这种本领…… 「樱桃姐姐,蜜饯买来了。」 外面送进来蜜饯,樱桃冷酷道:「小姐,现在蜜饯也来了,药也该喝了吧?」 虽然蜜饯可以压制苦味,但药也还是很难喝啊……鱼姒皱了皱小脸,眼睛一转,余光瞥到桌边的男人,顿时又笑起来。 她瞬息变幻神色,为难看向晏少卿:「夫君,这里的蜜饯我都没吃过,万一它们根本不甜呢?那青娘岂不是要哑巴吃黄连?」 晏少卿没跟上她的思路:「什么?」 夫君可真是单纯,鱼姒死死掩住笑意,恳求地望着他:「夫君先帮青娘尝尝好不好?哪一种甜青娘就用哪个。」 这、这……只听说过帮忙试药的,哪里有帮忙试蜜饯的? 可迎着她委屈又可怜的神态,晏少卿情不自禁点了头。只是试个蜜饯而已,算不得什么事。 鱼姒成功拖延时间,殷勤地亲自去挑蜜饯种类,一颗颗摆好,又眼巴巴看着晏少卿。 晏少卿被看得顿觉责任重大,他郑重捏了颗放进口中,却被酸得口齿生津,连忙道:「这个不行。」 一种种试过,最后终于挑出来最甜的一个,樱桃在侧虎视眈眈,大有看鱼姒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的架势。 鱼姒还真继续折腾,她看着挑出来的那一个,突然捂住了腮,嘤嘤叫起来:「我的牙好疼啊,恐怕不能吃蜜饯了!」 她眼中水光潋滟,加上忍痛之色,晏少卿哪里会怀疑,刚要上前哄她,旁边樱桃呵呵笑了两声,毫不留情拆穿:「小姐,您可没有坏牙。」 晏少卿:「……」 晏少卿坐了回去,幽幽望着鱼姒。 他终于发现,他的夫人十四岁时好像有些过分调皮了。 鱼姒被拆穿也不尴尬,她讨好地眨眨眼,又开始撒娇:「好嘛好嘛,我喝就是啦,但在那之前,夫君先餵我吃一颗蜜饯甜甜嘴好不好?」 晏少卿怀疑这又是鱼姒的把戏,但他没有证据,他又想到之前决定的「好好弥补」,深吸口气,捏起颗蜜饯来。 鱼姒不等他喂,已倾身去含,舌尖一勾,圆滚滚裹着糖霜的蜜饯就到了她的嘴里。 果子甜香与糖味在口中蔓延,她满足地眯起眼,果然啊,甜食才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沉浸在甜食幸福中的鱼姒没有发现,她的夫君怔愣一瞬,脸瞬间红透了。 柔软濡湿的触感留在指尖,酥麻入骨,叫晏少卿下意识迅速收回手,可那一瞬的脸红心跳却久久存留,让他心神大乱,不由得就想到一些不合时宜的地方。 他们是夫妻,按理说新婚夜就该圆房,可掀开盖头看清鱼姒面容的时候,他心中除了娶妻的欢喜,余下的都是震惊。 他的妻子未免也太小了,眉眼都还没长开,他甚至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及笄。 当然,只是怀疑,鱼姒毋庸置疑已经十五岁,可他看着她稚嫩的面容,想到当晚该做的事,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怎么想都很禽兽啊。 晏少卿做不了禽兽,于是他犹豫再三,思量周全,尽量委婉而和煦地与鱼姒商量圆房延期。 那时鱼姒应当是不太懂这一回事,听他说完也懵懵懂懂的,只是微弱的点了头。 晏少卿心里松了口气,庆幸他的妻子年纪小,若换旁人,说不得就心思敏感伤心起来了。 于是洞房花烛夜,他们同床而眠,什么也没做。 婚后生活比他想像的要和谐,鱼姒贤良体贴,他常常想,他晏少卿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够娶到鱼姒这样好的贤妻。 直到新婚一年后,一天夜里,鱼姒提起子嗣一事。 鱼姒那时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是晏少卿却想起妇人产子的危险,便安慰她子嗣一事不必急,他还年轻,她也还小。 第12页 谁知鱼姒听了后却做了令他震惊当场的举动。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身前,委委屈屈:「真的很小吗?」 晏少卿没能说上来话。 当晚他们圆了房。 夫妻云雨实在侵蚀人的理智,晏少卿第一次体会到水乳.交融的酣畅,没忍住还想再来的时候,却听到她压抑隐忍的抽气声。 他僵了僵,什么念头也没了,他头一次对她撒谎,说要去温书让她先睡,待她睡着后,他忍着羞耻点了灯,生涩解开了她才系好的衣襟。 晏少卿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这么过分,她雪白腰间青红一片,斑驳骇人,再往下,被蹂.躏的景象更让他自责不已。 翌日他买了药回来,在夜间她柔柔依靠着他的时候,他稳如泰山拒绝了。 晏少卿清楚的知道她只是想要子嗣,可自己却实在不能毫不怜惜地再来一次。 她睡着后,他拿着买来的药仔仔细细为她涂好。此后房事他都尽量克制自己,不论是次数还是力度。 算一算,他们上一次行房还是半个月前。晏少卿蜷了蜷手指,几乎是无奈地想,如今她满目澄澈,比新婚夜那晚还要懵懂,他此刻遐思逸散,折磨的还不是自己。 这般想来,一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是彻底没了,晏少卿心平气和向鱼姒看去。 鱼姒磨磨蹭蹭慢吞吞吃完了蜜饯,正要再想办法打岔,迎上晏少卿的目光,又不怀好意起来。喝药这种事实在是痛苦,她只能找点乐子啦。 她娇羞望他,羞答答请求:「青娘不敢喝,夫君餵青娘好不好?」 晏少卿被她白里透红的芙蓉面弄得一热,再听她娇声撒娇,人都有些晕,只勉强听清了她的话,心里有一瞬在犹豫拒绝,只是很快,他艰难点了头。 又不是没做过,且他还要弥补于她,这点小事若还叫她失望,实在不该。 樱桃便把药碗捧给晏少卿,晏少卿边冷静边冷药,正要喂,鱼姒却又后撤一些,捧着脸期期艾艾地看他:「太苦了,青娘喝起来好难受,若是夫君能帮青娘分担就好了……」 这? 鱼姒见他愣住,心下好笑,嘴上却继续撒娇:「夫君喝一口,青娘便喝一口,这样青娘肯定就不苦了。」 这很胡闹,鱼姒知道,若是爹娘在这里,肯定要板起脸让她消停了。 她好整以暇观察着晏少卿的反应,她的夫君可爱又心软,不一定会答应,但肯定会笨拙哄她…… 「木檀,去问问大夫这药能不能分了喝。」 鱼姒愣住,他说什么? 晏少卿吩咐了人,又转过头安抚她:「青娘莫怕,若是可以,我便与青娘一同喝。」 天还没黑,但房中已点了烛火,葳蕤昏黄。他眉眼湛湛,目光柔和,是那样的好看。 鱼姒只怔愣一会儿,她很快低下头,掩饰住自己发烫的脸颊,不说话。 晏少卿没有多想,只以为她是担心喝药,不禁又嘆。 真的是个小孩儿,放从前,他哪里想得到鱼姒还有这一面?不知她之前染风寒喝药时心里都在怎么委屈,与他说「别担心」时,心中是不是也如此刻想对他撒娇、想一人一口让他分担苦楚…… 第7章 所谓奔放 木檀很快回来,带来的回覆是病人少喝几口药并不妨事,没病的人少喝几口也不碍事。 晏少卿眉头微松,又让人去拿小勺。 鱼姒与他对坐,看着他从容不迫搅着药,彻底不再作妖,乖乖倾身等晏少卿餵。 一碗药夫妻俩和谐分完,鱼姒安静咬着蜜饯,也不叫苦了,只是桃花眼潋滟生波,春水绵绵,分外招人。 晏少卿唿吸一滞,几乎是慌乱别开了眼。 除了圆房上药那两晚,他们从未点过灯,每每只是听她细微的声音,他都克制得很艰难,现在她、她这般神态,瞬间便让他联想起那些他看不到的时刻。 这也能联想,晏少卿,你真是太无耻下流了。晏少卿羞愧地谴责了自己一顿,而后又想,青娘执意与他和离,趁现在弥补挽回都可以,可若是再有夫妻之实,只怕她恢復记忆后会恼怒。 想到这里,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鱼姒悄咪咪怀揣着满心的欢喜,像一旦安静就在搞事的小孩儿似的,只等晚膳后洗漱同床,大施手段。 谁知晚膳后,晏少卿居然走了?? 樱桃瞅了瞅,解释道:「姑爷歷来勤勉,像今儿早上陪您耽搁到午后这种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 什么嘛……鱼姒一下被卸去了精力,怏怏不乐趴在桌上,趴了会儿,她抬眼瞥樱桃。 樱桃:? 鱼姒舔了舔唇瓣,下定决心:「我和夫君是怎么认识的?」 樱桃:「……」 那哪能说啊……樱桃眼神飘忽,闪烁其辞:「这些往事,我若说了,只怕姑爷不乐意呢。」 先把锅甩了再说,防止小姐恢復记忆后算帐。 鱼姒一想,她说的也对,心里的小算盘又打了起来,到时候用什么手段诱夫君讲述他们的甜蜜往事比较好呢…… 翌日无雪,天色清明,是个晴天。 鱼姒昨夜直到入睡也没等来晏少卿,早晨醒来,旁边被窝已是凉的了。 她忿忿盯着床上两个被窝、两个枕头。哪家夫妻同床不共枕啊?! 第13页 即使樱桃解释了冬日铺两个被窝的重要性,她还是想扬声叫人来收掉多余的枕头被子! 碍眼!碍眼碍眼! 鱼姒兀自生闷气,气着气着,心里却又油然生起个蔫坏的主意,正猜测到时晏少卿会是什么反应,樱桃进来了。 「小姐,贺夫人来了。」 鱼姒迷茫:「谁?」 樱桃:「贺夫人,她夫君与姑爷是同窗,往日也与您有些往来。」 鱼姒哦了一声,起身:「那就走吧,愣着做什么。」 樱桃却看了看她的头顶,欲言又止。 鱼姒满不在乎一摆手:「不碍事,难道这伤不好,或者记忆不恢復,我就不见人了吗?」 说的也是,樱桃这才给她挑衣裳准备待客,介绍详细了些:「贺家少爷在太和书院似是排中等,比姑爷差了一大截,不过他是临安贺家的嫡系子弟,也算身份贵重……」 鱼姒注意听她说着,也没留意衣柜里各式各样的衣衫——这显然不像是家境一般的样子。 因为头上还有伤,鱼姒的头髮也只大略挽了起来,因而妆奁匣也没被拉开,她也就没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首饰。 鱼姒从后堂转到前厅,心里已做足了准备,抬眼只见一打扮精緻的温柔妇人朝她看来,目光在她脑袋上停留一瞬,显然有些惊讶。 「晏夫人是怎么了?」恰到好处的关怀与担心。 鱼姒一顿。 方才樱桃明明和她说这贺夫人是个好性儿,为人也很真诚,可现在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 她也摆出虚伪的笑来,三两句敷衍了过去。 贺夫人仿若未觉,又柔声关怀了好几句才住口,道:「原还说邀你们夫妇踏雪小聚,我家小姑也期待呢,那丫头还挑了几日的衣裳,这下是不成了……」 这话什么意思?鱼姒看了她一眼,客气笑笑:「不巧罢了,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贺夫人泰然自若,好像什么也没说,转而又聊起别的来。 半个时辰后,鱼姒送客。樱桃奇怪地问:「小姐,您怎么了?」 鱼姒收回目送的视线,等回了房才皱起眉,道:「她好像阿眠。」 樱桃茫然了一瞬:「柳大小姐?像吗?」 柳大小姐柳静眠,与鱼姒算是比较好的朋友,她容貌秀丽,品行端庄——在几年前她与人私奔之前。 鱼姒指的并非长相,她也不解释,只有些费解地回想见客前樱桃的话。 这贺夫人显然表里不一,但奇怪的是,就如同表里不一的柳静眠一样,鱼姒没有从她身上感到牴触。 尤其,她还特意暗示贺小姐居心不良。 鱼姒转而问道:「贺夫人的小姑子你见过吗?」 提起这个,樱桃不甚高兴:「见过,她虽不常来,但每次见到眼睛都长姑爷身上似的,奴婢还劝过您提防呢。」 「不过您总是说相信姑爷,说不会出事,也没怎么理过她。」 鱼姒愣住,随即傻兮兮笑起来。果然,她从前也与夫君感情深厚!即使有人觊觎有妇之夫,她也有绝对的信心蔑视! 心情飞扬起来,什么贺夫人贺小姐都被她忘到了脑后,鱼姒一熘烟就跑到了书房。 晏少卿听到脚步声,不甚在意地问:「什么事?」 没有回答,他皱了皱眉,抬眼看去,却只见门被大力推开,外面人随着光一下跳进来,顾盼神飞,满面得意。 「我来给夫君解闷儿啦!」好像很了不得的模样。 晏少卿结结实实愣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哭笑不得地哄:「我在这边温书,不必青娘忧心,青娘安心养伤就好。」 鱼姒满心卿卿我我,一点儿也不想养伤,不过……「我打扰到夫君了吗?」 她不安地交握起双手,悄悄拿眼尾瞄他,又乖又可爱,晏少卿哪里还能说得出「打扰」? 「没有。」他合上书,睁眼说瞎话。lijia 鱼姒却没想到他是哄她,她一下又开心起来,提着裙摆跑到他身边,眉眼弯弯笑着看他,毫不吝啬感动:「夫君,你真好!」 晏少卿不明所以,他一早上都在书房,她怎么突然夸他?就因为说了句「没有」? 鱼姒一想到自己从前那么自信傲然,都是他给予的底气,欢喜简直要咕嘟咕嘟冒出心房,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夫君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啦!她真是走了运嫁给他! 「啾咪——」 晏少卿愕然当场,脑子空白一片,久久不能反应,只有脸侧那一瞬的柔软香甜经久不散。 鱼姒被情意沖昏了头脑,也是亲完才回过神来。羞赧淡淡,可很快她又劝服了自己——情之所至,人之常情嘛! 夫妻间亲一下又怎么啦?!何况这里又没有外人! 她理直而气壮,抬眼见晏少卿仿佛灵魂出窍般呆愣,唯耳根开始蔓延薄红、愈演愈烈,偷偷笑了笑,她似苦恼般娇声道:「青娘实在是太喜欢夫君了,方才没忍住唐突了夫君,夫君不会怪青娘吧?」 晏少卿一个激灵,原谅差点脱口而出,可他还是憋了回去。 望着垂头不住搅手指的鱼姒,晏少卿深深吸口气,尽量和缓自然地扯出一个笑:「青娘,这种事,的确很唐突,以后……」 鱼姒一听就知道不好,她嘴快接道:「以后青娘若想亲夫君,会徵求夫君意见的!」 第14页 晏少卿额角青筋挑了挑,他说的唐突是不给他打招唿的唐突吗?? 「青娘,亲吻实在太不庄重,青天.白日的……」 鱼姒这次不认错了,她嘟起唇,不满道:「这里又没有别人,白日又怎样呢?白日我们也是夫妻呀?夫妻间要那么庄重做什么呢?」 晏少卿竟被驳得无言以对。 鱼姒眨眨眼,一副「我说的对吧」的机灵模样,再接再励:「夫君不要欺我年纪小,即使还未及笄,我也知道夫君是这个世上与我最亲密的人了,不然,怎么能叫『夫妻一体』呢!」 晏少卿张了张嘴,分明觉得她在胡搅蛮缠,可一条条理论从脑子里划过,他却只能艰难道:「青娘……我们……我们含蓄一些可好?」 就知道夫君只是害羞内敛,鱼姒心中坏点子层出不穷,她挑中一个,与他商量:「夫君的意思是不可以轻薄奔放,但可以含蓄腼腆吗?」 这组对照词彙明明是他的言下之意,可从她口中说出来,好像有哪里不对?? 鱼姒羞怯瞧他,轻易做出腼腆扭捏的姿态,纤长漂亮的手指拽上了他的衣袖,像是迁就他一样道:「这样够含蓄腼腆了吧,夫君快亲亲青娘。」 晏少卿:…… 晏少卿无法理解失忆的鱼姒怎么会与从前判若两人,可面对她花儿一样盛放的容颜与未脱稚气的眼,他深深、深深嘆了口气。 「青娘,主动讨要,一点都不含蓄。」他仍试图掰正她。 鱼姒愣了愣,当机立断反驳:「不行!」 「夫君本来就含蓄,我若再含蓄,那我们岂不是同吃同宿的同住之人?这算哪门子夫妻嘛!」 鱼姒控诉望他:「夫君都不想亲近青娘吗!若都含蓄,那还怎么亲近,根本没法亲近啊!」 晏少卿不防她竟将床帷密事宣之于口,窘到脸红。 以往、以往亲近,也根本无须开口,夜色静谧中,心照不宣,很容易便…… 鱼姒管不了那么多,她刚要继续控诉,忽然间福灵心至。 是不是她以往太主动、太轻薄、太奔放了,所以现在夫君见她失忆了,故意想借这个机会唬住她,让她改掉「坏」习惯?! 第8章 家原来是我败完的 一定是这样吧!毕竟夫君面皮这么薄,成婚五年来肯定不知被她调戏过多少次,现在她失忆了,于夫君而言,不正是个好机会?! 鱼姒恍然大悟,再看夫君,果然看到他目光游移,好像心虚似的。 她也不急切了,神色为难起来,佯装并未发觉,「妥协」道:「青娘想了想,夫君说的很对哦。」 晏少卿松了口气,面上带了三分庆幸。她肯罢休就好,不然他也不知还能怎么辩驳了…… 鱼姒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愈发肯定自己猜了个正着。 她一边得意洋洋地在心中夸赞自己冰雪聪明,一边蹙起眉,委屈巴巴地低下声音:「可是青娘真的好喜欢夫君啊,青娘时时刻刻都想亲近夫君……」 晏少卿猝不及防听见这话,霎时间红透了脸。 仿佛是不知道自己的话多令人难为情一样,她掰起手指头数道:「想拉夫君的手,想挽夫君的胳膊,还想和夫君抱在一处……唔?」 桃花眼一眨一眨,里面盛满了单纯疑惑。 晏少卿脑子里一团乱麻,唯一知道的就是,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否则不知她还会说些什么出格的话来。 他的掌心很干燥,又很温暖,鱼姒嗅到墨香,心里怦怦跳起来。 夫君真是按照她喜欢的模样生的,不然怎么会处处都这么合心意? 她鱼姒的心上人就该是这个样子,一分一厘都不差,简直严丝合缝地戳中她的心。 鱼姒抬眸看去,唇瓣翕动了一下,果不其然,他受惊一样收回了手,连眼睛也不知该往哪看了。 这——么害羞,难怪夫君会铤而走险出此下策。 鱼姒想到这里,忽然又乐了。 即使过往五年里他每天都被她调戏、生活「水深火热」到甘愿冒着被拆穿的风险哄骗失忆的她,他们还是很恩爱。 这样看来,夫君真的好爱她啊。 鱼姒脸红起来,终于良心发现,不再继续作弄了。 「亲近」之词没了下文,晏少卿彻底放下了心,果然,他就说青娘是孩子心性,好一阵歹一阵的。 她虽唤着「夫君」,说着「夫妻一体」,可到底记忆还停留在闺中,什么亲近什么拉手的,绝对只是一时新奇。 · 鱼姒的良心只存在短短几个时辰,夜幕降临,她又想起清晨时的蔫坏主意,兼之心中悸动,整个人格外精神抖擞。 孤灯如豆,鱼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到门开的声音。晏少卿从书房回来了。 床帐没放下来,鱼姒偏过头,微掀眼皮,入目就是正在宽衣解带的男人。 心跳陡然加快,即使是鱼姒,也不禁害羞起来。 这是她的夫君,现在他们要同床共枕了。 她还是第一次与男子在夜间单独独处、见男子脱衣服。 怎么办,心跳根本无法掩饰,她好喜欢夫君啊。 鱼姒按捺住想上前环抱住他的欲.望,隐晦地直勾勾看着,在他将将转身的时候闭上了眼。 晏少卿将衣物放好,端着灯盏到了床头,先放下床帐,这才吹灯,摸索着躺上了床。寻常得就像从前的每一天一样。 第15页 房中一片漆黑,鱼姒睁开眼。这床上有两个被窝,樱桃说是为了冬天方便取暖。 但是,她想和夫君睡一起。 这太没羞没臊,灯亮着的话,她也会不好意思的。嗯,现在灯已经灭了。 「夫君。」 晏少卿一惊,他还以为她睡着了。旁边人仿佛翻身面向了他,晏少卿想了想,放软声音:「青娘睡不着吗?」 她突然失去记忆,算是遭逢巨变,肯在现在唤住他,也许是想疏解糟糕的不安情绪。 鱼姒感觉到他在看她,脸一红,只庆幸现在黑着,他必察觉不到她的小心思。 她悄悄将手探出被窝,拽到另一床被子,小声道:「嗯,不和夫君睡一起,青娘睡不着。」 晏少卿没反应过来:「我们不是已经睡一起了吗?」 鱼姒手上用了点力,小声哼哼唧唧:「没有啊,我都碰不到夫君。」 晏少卿:?? 他低下头,终于反应过来鱼姒在说什么,试图和她讲道理:「青娘,夜间冷,炭又不好多加,若不如此,你再染风寒了怎么办?」 这些樱桃都讲过了,鱼姒都懂,但她就是想和夫君一起睡,她敷衍道:「嗯嗯嗯,可青娘觉得,如果能躺夫君怀里的话,那就更不会冷了呀!」 晏少卿倒抽口气,躺在他怀里??那、那也太亲昵轻浮了吧?! 他们往常同床而眠,睡姿也都很端庄雅观,何必纠缠亲昵?每日醒来偏头看到枕边人不就足够了吗? 鱼姒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他抽气的反应也属正常,她没在意,又用起拿手本事来,拖长声音:「夫君——」 这样的夜间,她这样娇滴滴的恳求,晏少卿头皮发麻:「青娘,先睡吧,万一你头痛起来……」 鱼姒充耳不闻,仗着现在在床上,她毫不客气地先斩后奏,如尾鱼一样熘进了旁边温暖的被窝,夸张地喟嘆:「真好……青娘和夫君睡在一起了!」 晏少卿全身僵直,馥郁的幽香不讲道理萦绕起来,令他有些狼狈。身前依靠着柔软的存在,她蹭了蹭他,手臂搂抱住他,腿也霸道地搭在他腿上,终于满足了:「夫君,好梦呀。」 说完,立刻打起了小唿噜,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假睡一样。 这哪里能好梦?晏少卿焦头烂额,想开口让她松手,再乖乖睡回自己的被窝,可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这样的深夜,若真开了口,她只怕是会像磨喝药一样磨个不停,又是撒娇又是胡说,不答应她就别想睡。 他忧愁望着头顶的床帐,心里闪过一句先前自我安慰之词——「她还这么『小』,爱缠人爱撒娇爱亲近,都是正常的。他身为人夫,自当要包容体谅。」 可是这个缠人亲近也包括床上吗?? 新婚那年鱼姒也很小,她也没这样缠人亲近啊?? 想来想去,再冷静下来时,只听得她均匀的唿吸声,不禁又妥协:算了,算了,难道他还要和十四岁的小孩子计较吗? 向来一个人的被窝中憋屈地躺了两个人,晏少卿竭力挥去陌生温软带来的不自在,悄悄摸索到环在他腰间的手,意图将它拿下去。 黑暗中,一切触感都被放大,触到她柔滑手背的一瞬,他一滞,几乎忘了自己方才要做什么。 成婚这么多年,不是没握过她的手,但他好像从未这么细密地感受过。 「夫君……别闹……」 晏少卿被这一声呓语惊回了神,他窘迫不已,撒开不是,继续也不是,还未如何,就感到她往下顾涌,脑袋低埋在他胸膛上,脚丫从他小腿往下蹭。 正是浑身紧绷时,脚上突然多出来的冰凉触感令他愣住。 那小巧调皮的无疑是她的脚,可她的脚原来这么凉吗? 似乎是应和,冰凉的两只蹭来蹭去,终于找寻到温暖的地方,不动了。 冬夜漫长,晏少卿眼睛睁了许久,才感到冰似乎被捂化了,稍微暖了一点。 鱼姒一觉好眠到天亮,醒来时精神奕奕,她正要一把掀开被子下床,余光瞥到手上的被褥,忽然愣住。 这好像不是她的被子? 昨夜的记忆统统回笼,鱼姒缓缓捂住了脸,唇角疯狂上扬。 啊啊啊居然这么容易就得逞了!她还以为要与夫君再拉扯几个来回呢!毕竟夫君是那么的腼腆! 鱼姒美滋滋地观赏着被头上的青莲纹,枕边好像还留有书墨香,她闷回被子里打了个滚,欢喜流遍四肢百骸。 果然,夫君真的好爱她!嘴上说着不可以,实际上根本拒绝不了她! 「小姐?」 鱼姒探出头来,心情好的不得了:「怎么啦?」 她眼波流转间仍是一派青涩,分外矛盾,简直是明晃晃提醒人她失忆了。 樱桃也拿不准该怎么说,她吞吞吐吐道:「小姐,木檀说有事寻您。」 木檀啊,鱼姒已经知道她是从小伺候晏少卿的,她过来,会不会是夫君有事? 想到这里,鱼姒赶紧起床洗漱,眼神愣没往梳妆檯扫一下,兵荒马乱地穿完衣服便立刻让木檀进来了。 木檀迎着鱼姒迫不及待的模样,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少夫人失去了六年的记忆,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 她也不再想,直接拿出帐本来,严谨翻开,指着一处道:「少夫人,这里您记得有点模煳,奴婢昨夜琢磨了许久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所以一早便来请教您了。」 第16页 鱼姒:? 鱼姒缓缓低头,只见密密麻麻的小字娟秀规整排列在面前的书册上。 毫无疑问这是她的笔迹。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久,木檀疑惑:「少夫人?」 鱼姒与她亲手记下的帐大眼瞪小眼,良久,她倒抽口气:「家里帐本是我管的??」 木檀有些奇怪:「是啊,本来也该是您管啊。」 鱼姒再次倒抽口气,不可置信:「不要告诉我家里产业也是我管的!!」 木檀目露困惑:「是啊,除了您还能有谁呢?」 除,了,她,还,能,有,谁。 鱼姒面色僵硬,绝望地想,难怪家里条件一般,原来全是被她败完的啊—— 第9章 一个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鱼姒灵魂出窍般虚虚看着帐本,一时间只想羞愧掩面。 难怪夫君气度从容斐然,那分明是因为他未娶妻前家境优越所致,也所以,即使家底被她败完了、家境一落千丈,他也未见丝毫囹圄之态! 羞愧间隙,感动盈于心房。即使家底被她败完了,夫君也并未迁怒于她、反而恩爱体贴如初。 鱼姒热泪盈眶,夫君真的好爱她! 这么好的夫君竟然真的被她鱼姒撞上了,真是三生有幸呜呜呜呜! 木檀与樱桃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少夫人忽然就、就感动得一塌煳涂似的目露动容? 樱桃也没想明白,可是瞥了眼帐本,她忽然激灵了一下。 等等,她没记错的话,小姐十四岁时对管家还一窍不通,帐本别说理,连看也看不懂! 她家小姐肯定误会了什么,樱桃心知肚明,却安静如鸡。当年的一见钟情与那些费尽心机……还是靠小姐自己想起来比较好。 虽不明白,但问题还是要解决,木檀试探问道:「少夫人?」 鱼姒哆嗦了一下,满腔感动与爱意瞬间消散,她僵硬地看着根本看不懂的帐本,心虚不已:「我、我也看不太懂呀……」 木檀满脸迷茫,什么叫「看不懂」? 她家少夫人自嫁过来,只有新婚那时因不熟悉情况而有些手生,可很快便适应了,五年来管家管得得心应手,从没出过差错,这显然是得益于未嫁时的勤勉学习啊? 只是失去六年的记忆,又不是回到了孩童时代,怎么会看不懂? 气氛正尴尬时,晏少卿回来了。 他看着房内三人,微微挑眉,望向木檀:「什么事?」 木檀便将来意又说了一遍。 晏少卿视线落在帐本上,听完又向上移,只见他的夫人低低垂着头,似乎在极力把自己缩起来。 「青娘……」 「对不起!」 快速而羞愧的道歉打得晏少卿措手不及,他感到莫名:「青娘说什么?」 鱼姒听到他的声音就惭愧,期期艾艾道:「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她败家,可能他们还不至于沦落至此…… 她面前是帐本,口中在认错,旁边还站着临时接手的木檀,道歉含义不言而喻。 晏少卿暗暗嘆口气,临近腊月帐务繁乱岂是她的错?是她遭了意外受了罪,失忆也不是她想的…… 思绪一顿,他又敛眸,若无其事宽慰道:「青娘不必自责,这些木檀与王叔还能应对。」 她留下的烂摊子,还要人收拾,鱼姒更抬不起头。 晏少卿没想到自己好像越劝越糟,此刻的鱼姒完全没了先前的古灵精怪劲儿,如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 他心里有点不舒服,比起这副被摧残过的可怜模样,他又觉得鱼姒之前的缠人亲近爱撒娇也不是那么让人头痛了。 他放软声音:「木檀能处理好的,只是先前帐都是你管,有几处她看不懂罢了,青娘为她解释清楚就好。」 鱼姒哪里能解释,她嗫嚅着说:「我、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晏少卿十分耐心:「那青娘先与我说,我与木檀解释。」 鱼姒:「……」 夫君真的太好了……鱼姒又垂下了脑袋,羞愧坦白:「我其实连算盘也不会打……」 弱弱声音若不细听都听不清,晏少卿表情有一瞬的凝固。是他听错了吗? 鱼姒刚刚说什么? 他看向樱桃木檀,确认是自己没听错,思绪紊乱了片刻。 他明明记得刚成婚时鱼姒便能很好处理碎银琐事,只差一年而已,她怎么就连算盘也不会打了? 想不出答案,余光中鱼姒头都快低到桌子上了,与他犯了错的小侄女如出一辙。 晏少卿只好先哄她:「没事,没关系,那就让木檀拿从前的帐来对比琢磨,总能弄明白的。」 说罢,他不动声色将帐本拿走,递迴给木檀,木檀悄悄退下。 鱼姒心里的感动又泛滥起来,他怎么这么好啊? 「夫君不怪我么?」声音小小的,带着点怯。 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这有什么好怪的?晏少卿再次暗暗嘆气。 恐怕是她年纪小,没经过事,所以遇上她能力范围之外、解决不了的问题,难免慌神自责。 晏少卿温声道:「不怪青娘,青娘还小,不会也不碍事。」 鱼姒抿抿唇,终于抬起来一点点头,小心翼翼看他:「那若我以后也不会呢?」 第17页 她最讨厌的就是打算盘算帐了,还有管家,每次娘亲一叫她学她必要撒娇躲开。那时她没想过出嫁后会怎样,毕竟那于她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 可现在,她已为人.妻,若还如从前般瞎管瞎算瞎折腾,恐怕多少家底也不够她败的。 夫君会不会有一天终于忍不下去…… 「青娘若以后也不会,那便交予别人吧。」他略有无奈地说。 晏少卿已然想明白了大半,也许就如同喝药一样,鱼姒她从前也不爱喝药,可她许是顾忌着已嫁了人成了大人,所以从没叫过苦。 管家事宜她恐怕也不喜欢,但她顾念着为人.妻子的责任,这么多年来便一直任劳任怨。现如今失去记忆回归本真,便再遮掩不住了。 如果她真的这么讨厌的话,何必强迫她「尽本分」呢? 他娶的是妻子,不是帐房先生也不是管家。 鱼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默不作声望着他。 晏少卿被她专注到一瞬不瞬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正要再说点什么,她忽然开口了。 「夫君,怎么办,青娘好像更喜欢你了。」认真而苦恼。 晏少卿脸一热,她果然是孩子心性,只因他的一句宽容安慰就又「表白」了。 鱼姒不知道别人的夫婿是什么样,但她想,天上地下也找不出比她夫君更好的夫婿了。 自来家中哪有让外人管的道理?不就是算帐吗?不就是管家吗?比起夫君对她的爱,那什么也不算! 鱼姒忽然坐直,郑重其事道:「夫君,我会好好学的!」 ??话题怎么突然又拐回去了?晏少卿张了张口,但对着满面振奋的鱼姒,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好。 只得温和劝着:「青娘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鱼姒很将这回事放在心上,木檀忙着,她就叫樱桃教,直到入夜仍未有停止的意思。 晏少卿从书房回来,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一手拨算盘一手执笔而书,投入的不得了。 天实在不早了,前两日这时她都睡下了,晏少卿微皱眉头,劝道:「青娘,今日便到这儿吧。」 鱼姒抽不出手来摆,只好摇摇头,眼也没抬:「再等一会儿就好,夫君你先睡吧!」 晏少卿默了默,迂迴道:「算珠声音迴响,我恐怕也睡不着,青娘说是不是?」 鱼姒一愣,指尖刚好拨上去一颗算珠,「啪」的一声,清脆极了。 好、好像是哦。 鱼姒为难地低头看了看,挣扎做出抉择:「那就到这儿吧。」 她唤樱桃进来将东西收拾了,到晏少卿跟前,乖乖仰头看他:「夫君你洗漱了吗?」 相似的话语交叠重合,晏少卿恍惚一瞬,却是记起鱼姒从前在他回来时的体贴关怀。 那时的眉目温柔与此时的认真专注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大相迳庭。 鱼姒从前总是不疾不徐,温温柔柔,像一汪静水。 见他不回答,鱼姒微微睁大眼睛,探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声音已经有一点点不高兴:「夫君?夫君?你在想什么?青娘还在你面前呢!」 现在的鱼姒活泼又灵动,像山间无忧无虑的溪流。 现在溪流起了点小脾气,于是溅起极小水花来让他知道。 晏少卿在鱼姒的目光变得危险之前回了神,他暗暗哂笑自己想的离谱,口中妥帖回答:「没什么,青娘洗漱了吗?」 鱼姒蹦蹦跳跳到床边坐下,捧着脸踩掉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早就洗漱啦!就是没想到会拖到这时候……」 她啪叽躺倒在床上,又滚了一圈,心满意足地宣布:「终于能睡觉啦!」 这般无拘无束的少女作态晏少卿没见过,却也并不觉得没规矩,他不自觉含起笑意,也正要宽衣解带,目光却留意到她白生生的两只脚丫。 昨夜冰凉的温度仿佛重现在脚上,晏少卿又不知不觉敛下了笑,有些担心地问:「青娘为何足冷?」 什么?鱼姒没听清,她歪歪扭扭坐起来,茫然啊了一声:「什么冷?」 晏少卿继续解起衣裳,解完了才坐到床边,看向她的脚:「青娘过往可是体虚体寒?」 鱼姒上手摸了摸,满不在乎:「这个呀,这是从小就有的毛病,不打紧,我都习惯了。」 从小就有的毛病,成婚五年,他却一无所知。 晏少卿有些愧疚,自责溢于言表。 夫君难道是心疼她?鱼姒瞅了瞅他,体贴转移话题:「没什么的……对了夫君,你、你今天都做了什么啊?」 这问话并不陌生,从前鱼姒也常常在这时候与他夜话。晏少卿将灯盏搁在床边,这才上了床,温声絮絮道来。 鱼姒听得愈发困,夫君说的那么多,都好枯燥啊…… 她明智而及时地又转移了个话题:「那、那夫君有没有什么爱好?」 爱好?于从前的鱼姒而言,这大概算了如指掌,因为她总是会为他体贴准备。 晏少卿一时也有些感怀,真是世事难料,现如今他居然在与他的妻子重头了解。 思及此,他忽又顿住,想起造化弄人之前的事。低眸,鱼姒正等待着他的答案。 晏少卿突然庆幸起来。还好……她完全不记得和离的事。 他们在重头开始。 「爱好……也没什么特别的,多是舞文弄墨,叫青娘见笑了。」 第18页 鱼姒十分捧场:「怎么会是见笑呢?夫君是天下第一厉害!」 晏少卿失笑,继续道:「还有就是煎茶手谈,偶尔侍弄花草。」 这也太闲情逸緻了,鱼姒目光钦佩。 晏少卿:「……」 掩饰性咳了一声,晏少卿努力忽视耳后热度,反问起鱼姒:「那青娘平日喜欢做什么呢?」 此刻安然静谧,气氛静好,鱼姒没有多想,乖乖道:「喜欢很多呀,吃茶糕看话本、捣花汁砸核桃、踢毽子捉迷藏……」 这是无忧无虑的闺阁生活,也很像她会爱做的事,晏少卿原本没觉得哪里不对,可听着听着,他忽然想起从前的鱼姒。 弯唇浅笑的柔顺容颜浮现脑海,晏少卿微微皱眉。他有点想像不来从前的鱼姒钓鱼摘桃追猫的样子。 她多数时候都在料理家事,少数时候在与别家夫人聚会,闲暇时会做女红,偶尔会同他一起侍弄花草。 原来她年少时一点也不贞静娴雅,反而还很跳脱顽皮。 晏少卿想起新婚那晚,她分明懵懂无知,却很快做出低眉顺眼的温顺新妇样子,是因为觉得嫁了人便不是小孩儿了是么? 难怪她失忆后与从前判若两人,这分明是没了顾忌与约束,恢復了本性。 而这些,如果不是她失忆了,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晏少卿心情有些沉重,他又想起那封和离书。今天他想起和离书的次数有些频繁,但这一次,他反省起自己。 本性难移,五年间她却牢牢约束着她自己,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出格。是不是正因为她已经太累了,而他一无所觉,所以她才失望后悔,想要和离? 「夫君?夫君夫君?」鱼姒蹙起眉,夫君怎么又走神了呀? 晏少卿按下心绪,温和一笑:「时候不早了,青娘该睡了。」 鱼姒敏锐察觉到她的夫君好像有心事。她佯装未觉,又如昨夜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熘进了他的被窝,并仰头甜甜一笑:「夫君!好梦!」 晏少卿:「……」 什么思绪都没了,晏少卿眉心跳了跳,还没说话,某人就又流畅打起小唿噜来,假的不得了。 ……算了,算了,难道要与十四岁小孩子计较吗? 鱼姒错过了昨夜,现在贴在温热结实的胸膛前,明明打算盘打的头昏脑胀,却越来越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平稳清浅的唿吸声,仿佛是熟睡的模样。 鱼姒睁开眼睛,一点一点地往上磨蹭,很快,她磨蹭到了他肩头。靛蓝床帐落下来,什么光都遮得一干二净,鱼姒什么也看不到,却还是微撑起身,久久看着隐约的轮廓。 在几天前,谁若是跟她说她心甘情愿与一个陌生男人同床共枕还欢喜得睡不着觉,她一定把那人骂得再不敢胡说。 现在,鱼姒慢慢低下头,离他的面容愈来愈近,两个人唿吸交错。 几乎能肯定位置,鱼姒闭上眼,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唇贴上了温热柔软的物什。 欢喜乍然铺天盖地。 第10章 那是他的妻 鱼姒有些心虚。 从早膳开始,夫君就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在认真纠结什么,想和她说一说似的。 该不会是昨夜那偷偷一吻叫夫君发现了吧?!难道夫君当时还在酝酿睡意吗?! 鱼姒忐忑极了,夫君面皮这么薄的人,当时肯定不好意思睁开眼睛戳破窗户纸,所以只好装聋作哑,等到合适的时机来规劝她。 早膳显然不是那个好时机。鱼姒目光游移,厚脸皮只作不知。夫君一向勤勉,必是等不得她久久磨蹭的,届时她还不直接矇混过关? 我可真聪明!鱼姒暗暗贊了自己一句,本就细嚼慢咽的用膳速度更慢了。 晏少卿心不在焉用完了早膳,余光中鱼姒还在秀气小口地喝着粥。 羞耻盈满心头,他不自在地移开眼,深深吸了口气。 今日已是第三日。 究竟……要不要、要不要…… 晏少卿两手不自觉握拳,决心却始终定不下来。表白一举,实在是太过轻佻,鱼姒能习以为常地挂在嘴边,是因为她年纪还小,可他却已二十又三,不能不庄重检束。 尤其,现在他在她面前是完全的长者,对她有着不可或缺的责任,他必须要保持庄严稳重的正面形象来引导她、照顾她。 再者,若是表白,又能说什么呢?如她一般直言「喜欢」吗? 耳后温度骤然升高,晏少卿苦恼又尴尬,这、这怎么说的出口? 可……青娘说她会开心…… 鱼姒实在嚼不下去了,她心中无声哀嚎,夫君往日从不拖泥带水,怎么今儿在饭桌上坐这么久??他明明都已经搁下筷子了! 难道那么轻轻的一个吻真的踩到了夫君的底线,叫他铁了心要她改正? 不!什么叫改正?!夫妻间亲一下又怎么了!反正她从前肯定没少亲!夫君若是开口,她就拿过往甜蜜来控诉他趁人之危! 鱼姒忽然加快了用膳速度,咕嘟咕嘟将粥用完,清脆一声,汤匙落回碗里。她刚要掩面漱口好强词夺理,对面的人忽然站起身,匆匆丢下句「去书房」就大步出了门。 鱼姒:? 她怎么觉得夫君好像是落荒而逃呢?? 第19页 发生什么了?? 难道……夫君最终还是怕她厚脸皮揪着昨晚的亲吻紧追不放,所以才放弃规劝,先行避开她?! 越想越有可能啊……鱼姒突然扑哧笑出了声,她的夫君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冷风扑面,晏少卿一个激灵,陡然冷静下来。耳后热度慢慢退却,他懊恼又尴尬。 真是做贼心虚……坐在他对面的鱼姒也许根本就没看到他的窘态,他却落荒而逃,这会儿她恐怕正在猜测缘由吧? 今日还是第三日,她怎么可能想不到表白之约? 晏少卿立在庭前,檐上的积雪在融化,一滴滴落到地上,砸出小小坑迹。 她才十四岁,即使古灵精怪,心思又灵巧,但见他这般避之不及,只怕也会不安伤心吧? 既为长者,他理应好好照顾她,而不是只顾忌自己的羞耻与所谓的「正面」形象。 晏少卿唿出口气,转身。而且,他身为她的夫君,只是说两句……「表白」,本来也是份内之责。 樱桃不明白这夫妻俩是怎么了,但她也没问,奉了茶后转而提道:「小姐,今日还要学吗?」 谁知鱼姒端着茶盏,僵住似的一动不动,她奇怪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更疑惑了。 不就是姑爷回来了吗?小姐怎么是这个反应?他们夫妻俩究竟怎么了?? 樱桃在这里,晏少卿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咳了咳,支走她:「木檀有事寻你,你过去吧。」 木檀这两日忙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可能寻她?樱桃腹诽了两句,余光瞥见自家小姐耳后微红,干脆出去了。 帘子又落了下来,微微摆动,像摆在鱼姒心头。但很快,她握紧拳头,不住给自己鼓劲儿:不慌!先发制人!反客为主!颠倒黑白!乘胜追击! 「青娘……」 「夫君……」 糟糕,撞一起了!鱼姒嘴比脑子快:「夫君要说什么!」 晏少卿虽拿定了主意,可听她语调激昂的问话,还是没忍住红了脸。她果然想到了。 鱼姒见他俊脸微红,眼神飘忽,更肯定自己猜对了,她刚要理直气壮胡搅蛮缠,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儿。 「夫君,青娘也是情不自禁,对不起嘛。」她弱弱撒娇,蹙眉望他,「青娘保证,以后不那样了,夫君别生气呀。」 偷吻的那一瞬间虽然刺激又幸福,可终究只是一个人的纵情欢愉,再有下一次,她肯定要在他清醒的时候吻下去~ 这一句撒娇道歉本属寻常,可晏少卿却捕捉到她闪烁的眸光,在她微攒眉头的映照下像极了不安。 羞耻乍然消退,自责油然而生。果然还是刚刚的落荒而逃伤害到她了吗? 晏少卿抿抿唇,她根本无须道歉,反而是他临阵怯场,实在汗颜。 「青娘……」他翕动唇瓣,却张口无言,或者说,是脑袋空空。 他实在是……不知能说什么。 「姑爷,文公子来了,在前厅等您呢。」樱桃去而復返。 一剎的如释重负侵袭了晏少卿,他掩饰住心虚,安抚一笑:「青娘稍等片刻,我很快回来。」 「好的哦。」鱼姒乖乖目送他从容出去,下一瞬唇角疯狂上扬。 小意委婉果然更能让夫君无话可说,夫君真是心软,她都还没泣泪涟涟,夫君居然就轻飘飘揭过这茬了! · 文无师等了没一会儿,晏少卿就面带侥倖感谢过来了。这真是奇怪,难道是他的到来打断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也只能是他们两口子和离了吧?文无师摇摇头,本来要与他说的事也暂往后放,他嘆息一声:「少卿,你这又是何苦呢?」 晏少卿知道他的意思,却没有解释。失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他含煳道:「文兄不必多虑,我心中有数。」 无论是趁人之危的卑鄙,还是日后败露的后果,他心中一直一清二楚。 他这样说,文无师也不再多说,转提起来意:「前几日你可也去过诗馆?」 正是鱼姒递出和离书的那日,晏少卿脸色有些不好,他声音有些压抑:「是去过,怎么了?」 文无师压低声音:「那你可见到了宋公子与人争执的场面?」 什么?晏少卿摇头:「我有事半途离去,那时诗馆还很融洽。」 「是这样么……」文无师皱了皱眉,沉吟片刻,还是与他道,「那日宋公子与人争执,翌日那个人就出事了,现在在宋府门前闹呢。」 这?晏少卿惊得说不出话,文无师却继续道:「宋家咬死了是污衊,言说当日是正常争辩,别人要么缄口不言要么出言附和,我见那公子委实悽惨,所以说来问问你。」 宋家是临安的第一大族,说是昌盛都算谦虚,连知府也要对宋家礼遇有加。而歷年来宋家惹出的事也只大不小,但从来都是无风无浪地过去了。 晏少卿为人正直,若知晓内情,必然不会说谎。 文无师唏嘘:「如此,我也没什么能说的了。」毕竟没有眼见为实,揣测也只能是无稽之谈。 他唏嘘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又望向默然的晏少卿,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凡事心里有数,但与贺衡还是少往来为好。」 贺家与宋家姻亲甚密,也是托宋家的福才长盛不衰。 第20页 晏少卿颔首:「文兄不必多虑。」 文无师道:「我不担心你,我担心你夫人,弟妹与贺衡夫人好像关系还不错?昨日还见她与人问起弟妹。」 晏少卿闻言皱起眉:「她与谁问?」 文无师回想了一番,咦了一声:「好像是与回春堂的柳大娘问的,弟妹病了?」 贺夫人与鱼姒过往其实也说不上亲密,怎么会这么关心鱼姒身体状况? 晏少卿觉得不对,他心下思量一番,打算待会儿与鱼姒提一提这事,口中道:「没有病,是摔了一跤。」 文无师挑眉,恍然大悟。恐怕是摔了腿,走不脱,和离一事只能暂缓,难怪晏少卿不肯放手。 他拍拍晏少卿肩膀,笑道:「这是缘分未尽,少卿,把握机会啊。」 晏少卿不理这话,若无其事转移了话题。待人走了,他眼帘低垂,久久沉默。 是啊,天底下哪有失忆这样奇异的事,这难道不是上天觉得他们缘分未尽,所以有意予他一线生机吗? 原本他觉得已没有迴旋余地,所以才会决定放她自由,最起码还能一别两宽。 温柔娴静的眉眼与俏皮开怀的笑容在眼前交错浮现,一声声体贴关切与娇声撒娇在耳畔迴荡,晏少卿紧抿着唇,蓦然起身回去。 那是他的妻,如何能一别两宽? 第11章 也是撒娇 「夫君!你回来啦!」 毫无保留的热烈赤诚扑面而来,她眉开眼笑望着他。 晏少卿忽然发现,鱼姒原来这么好看。青丝如瀑,未施粉黛,只是白净的一张脸,欢喜望着人时竟盈盈动人。 夫君怎么好像晃神了?鱼姒托着腮,挥挥右手:「夫君?」 晏少卿若有似无应了一声,垂眸走近,心中酝酿那一句能让她开心的话。可无论怎么想,他现在好像只能想到方才她姝丽的面容。 难道要夸她好看吗?可那好像比表白更轻浮不正经吧? 鱼姒瞅着他心不在焉走近,面色越来越纠结,心里好奇到了极点。那个文公子到底和夫君说什么了啊?难道是什么很为难的事? 「青娘……」欲言又止。 果然是有什么事令他为难吧?鱼姒善解人意体贴道:「夫君说吧,青娘听着。」 晏少卿听出她话音里的三分期待,事到临头反又生出羞赧来,那句不知道该是什么的话硬是出不了喉咙。 这么为难的吗?鱼姒往外面看了看,桃花眼弯弯:「没关系,夫君为难的话就算了,唔……外面雪化了吗?青娘还没玩过雪呢,夫君陪青娘去外面玩一会儿好不好?」 相似的温声,不同的软语。在这一瞬间,她柔和的目光仿佛与从前的无数次抬眸低眸重合,诉尽她如春风般的温情脉脉。 无论是静水还是溪流,在春色中都一样的粼粼潋滟,静好如许。 晏少卿心中蓦然一动,唇齿微启,岂料话音还没出口,手臂先被人捉了去。 鱼姒拖着他的胳膊欢快往外走,兴致勃勃:「走啦走啦,青娘已经迫不及待了!」 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晏少卿却没有上一次的如释重负,他只油然生出一股懊恼。懊恼也无法,他总不能停下来,再郑重其事对鱼姒说——在玩雪之前,我要遵守约定与你表白一番。 鱼姒丝毫不知她错过了什么,她正得意于自己的体贴,兴沖沖扭头:「夫君!我们来打雪仗吧!」 不管是怎样为难的事,在抛却一切放松过后,应当都会变得容易了吧? 打雪仗……晏少卿抽了抽嘴角,试图劝她:「青娘,那太……」 「太不庄重了嘛。」鱼姒甚至已经能够接下他的话茬,她仰头,拖着他的胳膊摇摇晃晃,「青娘知道,但青娘就是想玩嘛,青娘都好多年没有玩过雪啦,夫君你就依了青娘嘛!」 她力度轻轻,是撒娇恳求的意思,娇纵而不娇蛮,乖巧惹人怜爱。 晏少卿被晃得不自觉点了头,下一刻,他的手臂被抛开,鱼姒拍手欢唿:「好耶!」 晏少卿:「……」 默默将手收回袖中,不知为何,他竟有种被人用完就扔的凄凉之感。 庭前只扫出了一条路,延伸到阶前,是以路两侧都还是厚厚积雪。 鱼姒蹲下身,细细观察着眼前晶莹纯洁的雪层,她试探伸出手指,轻易戳出一个坑后飞速收了回来,满目惊奇感嘆。 这般纯真无邪的少女情态鱼姒从未做过,晏少卿便也从未见过。她总是处变不惊,从容大方,也让他从心底里敬重——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呢? 现在,晏少卿下了台阶,久久注视着专心探索新奇的妻子。成婚第一年,大雪纷飞时,他与鱼姒临窗对坐,煮茶闲谈,她看着外面纷扬的雪,淡然自若。 那时她是不是……「砰!」 晏少卿一惊,抬眼只见鱼姒手上团了个雪球,满面跃跃欲试。 他低下头,看到脚下有一团散开的碎雪。 晏少卿:「……」 鱼姒见他终于回神,露出一排雪白牙齿灿烂一笑,喊道:「夫君!开始啦!」 ??什么开始了?? 下一瞬,晏少卿知道是什么开始了。 圆滚滚的雪球直冲他面门而来,他下意识躲闪过去,可她竟又团了一个,再次掷了过来。 晏少卿狼狈躲着攻击,鱼姒则乐此不疲,欢乐悦耳的笑声迴荡在院中。 第21页 樱桃一过来就看到这对夫妻如同稚子般玩乐的画面,人都快晕过去,惊叫道:「小姐!您不能再玩了!!」 鱼姒立时剎住脚步,飞速把手上的雪团丢到了一旁,两手收进袖中,悄悄蹭干上面的雪水。 晏少卿少有这般幼稚嬉戏的时候,但偶尔玩这么一次,整个人都轻松畅快起来,他看了看垂下脑袋的鱼姒,不甚贊同:「青娘喜欢,为什么不能玩?」 樱桃脸色很难看:「待会儿您就知道了。」 什么?晏少卿不明所以,但见鱼姒老实又心虚的模样,他心中升起些不太好的预感。 鱼姒一声不敢吭,老老实实按照樱桃的指令将已经泛红的手探入姜水中,任由她用姜片将手上上下下擦了个遍。 余光悄悄投向一旁,夫君脸色也不太好看。 鱼姒更心虚了,现在她是说点什么转移话题比较好,还是装哑巴矇混过去比较好…… 晏少卿看着那原本柔白的一双手此刻全然变了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鱼姒幼时曾随岳家出过远门,手摸了摸雪,回去就生了冻疮,自此后,哪怕鱼姒每年冬天都在云浮城,岳家也不许她再玩水玩冰了。 他竟一点也不知道。 成婚五年,他不知她的手易生冻疮。每年冬日她都要抱着手炉,他竟也没有想过问一问缘由。 他为人夫,过往自认尽了责任,现在好像却不是那么回事。 总算擦完了,樱桃拿布将鱼姒的双手都包了起来,警告道:「小姐,得包半个时辰,差一刻钟都不行。」 鱼姒赶紧保证点头:「我知道的,我不会偷偷拿掉它的!」 樱桃已不相信她的鬼话,她转而看晏少卿,语气也不太和善:「姑爷,还得劳烦您看顾小姐,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不然要留冻根的。」 鱼姒听得讪讪:「樱桃,你别怪夫君……」 樱桃一句话也不想和这夫妻俩说,端着盆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房中只剩两个人,鱼姒带着裹成粽子的手一点点凑近晏少卿,弱弱道歉:「夫君,青娘知错了,再没下次了……」 晏少卿按下心绪,低眸,她眼中的确是真挚的忏悔知错,没有半丝煳弄。 微不可察地嘆息一声,自责与愧疚在晏少卿心中交错翻涌。 她瞒他,只因她年纪小,玩心重,这实在是人之常情,他如何能怪她? 而且,如果不是他轻易点了头,她今日哪有机会玩雪?如果他能早点发现她的异常,现在她的手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晏少卿放缓声音:「好,我相信青娘。」 说罢,他看向她的手:「青娘的手痒不痒?」 鱼姒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翻篇了。这事若出在家里,爹娘不板起脸训她一顿是不罢休的。 察觉她的不可置信,晏少卿声音更加柔和:「青娘既已知错,我为何不信?且今日我也有错,我还没有与青娘道歉。」 鱼姒垂下头,小声问:「夫君,你怎么这么好啊?」 这又与「好」有什么关系?晏少卿没有在意,微嘆:「不知土方有没有用……」 鱼姒声音含煳,有些瓮声瓮气:「姜片搓上去的时候好辣啊……也许有用吧……」 明明没有娇柔软语,可晏少卿莫名觉得这句也是撒娇。 嘟嘟囔囔,像抱怨,像委屈,像在与他撒娇。 第12章 骯脏话本,毁人不倦…… 两手每日都要严严实实包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鱼姒什么也做不了,简直无趣极了。 她百无聊赖地窝在案桌边,甚至开始观察起了靠枕上的纹路样式。 这边是祥云……那边是桂花…… 「青娘在做什么?」 鱼姒立时坐直,向他望去:「在看靠枕!」 她粽子似的两手环在枕上,抱姿看起来滑稽又笨拙,晏少卿却没有笑。 这般乖巧仰目看他的样子,有些像刚成婚时。 那时初为人夫,他其实也很无所适从,尤其他们还未圆房,与寻常新婚夫妻又有些不一样。 而鱼姒眉眼稚嫩,或许是拘谨之故,她乖巧又安静。只是目光常如此刻般微微闪亮,总是围绕着他。 他那时想,自己比她大三岁,理应照顾新嫁的她…… 「夫君!」 晏少卿回神,只见鱼姒鼓着脸颊忿忿望他,桃花眼圆睁:「夫君为什么总是在青娘面前走神呢!」 ……还是很不一样的,如今的鱼姒显然一点也不拘谨,脾气也很娇惯。 不似那时,他试着搭一句话,她要犹豫好一会儿才回答他。 思及此,晏少卿本欲应她的话忽然卡住。 鱼姒只有一个,本性是不可能变的,当年他以为是鱼姒生性娴静,现在看来…… 晏少卿心中微沉,若他当年能看穿鱼姒的不安与拘束,她是不是就不会掩饰住本性?就算还是要和离,她是不是起码能过的开心一些? 「夫君!」语气愈重,显然是不高兴了。 晏少卿安抚一笑,将笔架笔搁砚台都放到旁边矮柜上,这才把油纸包放上去。 鱼姒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惊喜道:「这是什么呀!」 晏少卿解着大氅,答道:「是栗子糕,我想着青娘往年冬日似是常吃这个,所以买了回来。」 第22页 香甜气息勾得鱼姒蠢蠢欲动,她正要解细绳,却忽然一个激灵,到了嘴边的「谢谢夫君」咽了回去。 「那、那个,夫君,你若有事,不必特意绕路捎带……」 还是冬日,这样的糕点也不便宜吧?! 这犹豫的话语,与当初鱼姒的答话仿佛重合。难道她现在也…… 晏少卿将大氅放好,转过身来,果然看到她神色不自然,好像不想让他破费一样。 至亲至疏夫妻,可他们之间无论是新婚还是现在,却是因为不够熟稔交心才显出疏离。 真的是个小姑娘……晏少卿心中微嘆,温声道:「没有绕路,青娘放心吧。」 绕不绕路不重要,重要的是别破费啊!可夫君说「放心」,意思不正是比起银钱,她的口腹之慾更重要吗? 这全心全意的关怀叫鱼姒感动得一塌煳涂,她不再追着劝,而是认真伸出裹得看不出模样的手试图解开细绳。 晏少卿话音才落,感怀未散,便见她怀中还窝着靠枕,就这样倾身去解油纸包系扣,未着外衫的腰身盈盈一握,玲珑有致的身段完美勾勒。 晏少卿:「……」 他尴尬收回视线,心中却有些乱,一时想起刚成婚时她如带露青枝般的青涩,一时又想起大半个月前昏昏冬夜中的静谧情.事。 与少女时代的她相较,如今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 鱼姒丝毫不知她衣冠楚楚的夫君都想歪到了哪里,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解不开系扣,不由撒娇:「夫君,你快来帮青娘解开。」 晏少卿咳了一声,自个儿唾弃了句道貌岸然,若无其事过去帮她打开油纸包。 栗子糕香气诱人,鱼姒都没来得及眼巴巴看人,盯着美食就撒娇:「青娘手动不了,夫君餵我呀。」 连「好不好」都省了。 晏少卿却没发现,他犹豫一瞬,又唾弃了自己一句,竭力坦然地拈起一块,谁知还没喂,她又如上次吃蜜饯一样倾身过来咬。 身体不由自主紧绷起来,可这次却没什么触到他指尖了。她只咬了一口。 鱼姒满足地眯起眼睛,感受栗子的绵软清甜在口中蔓延,待余味消弭,她迫不及待推荐:「太好吃了!夫君你也尝尝!」 晏少卿再三唾弃了自己,清理干净心神,再次若无其事一颔首。 俗语说饱暖思□□,果真不假。鱼姒无所事事,看着还在垂眸吃栗子糕的晏少卿,一个被搁置好几天的念头冒了出来。 晏少卿已决定今晚,不,是最近都在书房温书静心,不到深夜困顿难当精疲力尽不回来。 他吃完手上的栗子糕,拿帕子擦了擦手,方要开口,就听鱼姒甜甜问道:「夫君,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晏少卿一愣,她问什么? 鱼姒已经猜测起来:「唔……我们成婚五年,五年前我十五岁,难道我一及笄夫君就等不及来提亲了吗!」 不是这样……晏少卿张了张口,鱼姒却兀自继续猜测起来了:「我记得我醒来前一日还是暮春,难道不久后我们就相识了?!」 「那个时节我爱踏春游湖,是不是我雇的画舫撞上了夫君的画舫,然后金风玉露一相逢,一眼万年定终身!」 面对鱼姒闪闪发光的双眼,晏少卿哑口无言。 她究竟是怎么……想到这般风花雪月的桥段上的啊? 鱼姒来了劲儿,继续依着猜测畅想:「上岸后,夫君唐突来问我家门,不对,也有可能是我去问夫君家门,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心照不宣私定了终身!」 私定终身难道是什么好词吗?晏少卿感到焦头烂额,却不知该如何阻止鱼姒天马行空的想像。 「再然后嘛……我们就经常偷偷摸摸私会,七夕时带着面具到柳河边放河灯,祈愿姻缘顺遂,白头偕老~」 鱼姒心满意足做下结语:「最后,祈愿生效,来年我们果真成了婚,甜甜蜜蜜,直到如今!」 她眼角眉梢都透着幸福,愉快地问:「一定是这样吧!」 不是这样的。他们在成婚前一面也没见过,没有私定终身也没有偷偷相会,只有三媒六聘与三书六礼。 晏少卿深吸口气,想从源头纠正,可鱼姒又捧着脸甜滋滋说:「婚后我们也一定如胶似漆,就比如现在,樱桃不在,我肯定是窝在夫君怀里的!」 所思所想皆被震到了九霄云外,晏少卿愕然当场,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亲眼看到对面的人瞬间红了脸,鱼姒愈发肯定她过往就是这么没羞没臊,所以被失忆的她挑破时,夫君才会目露震惊脸发红! 没想到她会猜的八九不离十吧?鱼姒心里得意地夸赞自己一顿,坏心眼又起来了。 她放柔声音,娇里娇气道:「当然,这肯定只是其中一桩,夫君,我们从前过日子还有哪些甜蜜日常呀?」 尾音都打着捲儿,像一股甜风吹拂过境,席捲了晏少卿的理智。 好在,在下意识想要回答她的时候,他晕沉沉的意识终于分辨出来她问了什么。 晏少卿艰难问道:「青娘,这些你都是从哪里猜来的?」 鱼姒忍笑欣赏夫君不可置信的模样,故作思索:「唔……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呀!」 话本……话本……晏少卿闭了闭眼,安慰自己:女儿家看些缠绵悱恻的情爱话本实属常事,不怪她记忆深刻,也不怪她拿出来当范本猜测。 第23页 他就说,什么私定终身什么偷偷私会,这么离经叛道的桥段她本来也不该熟稔于心。 心绪努力平復下来,晏少卿想要告诉她那都是轻浮的人编出的香.艷故事,正经人即使两心相许,也该…… 「夫君不回答,难道是不好意思么?」鱼姒促狭一笑,故意道,「青娘都懂,一定是我们从前实在太甜蜜了,夫君说不出口。」 她羞涩道:「比如之前夫君餵青娘吃蜜饯,若樱桃不在,夫君一定就不是用手餵了。」 不用手餵?那用什么?? 「还有夫君替青娘尝味,接下来青娘肯定是从夫君嘴里尝到蜜饯儿的甜香啦。」 ???? 晏少卿如遭雷噼,脑中一遍遍迴荡她惊世骇俗的娇声羞语。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骯脏话本,毁人不倦! 糟了,好像过头了,夫君该不会羞晕过去吧? 鱼姒连忙见好就收,将话题拉向正经方向:「还有雨天,我肯定与夫君窝在一处,就埋在夫君颈窝里,听着潺潺雨声,多么岁月静好呀!」 晏少卿恍恍惚惚,有了前面的「尝味儿」对比,这般耳鬓厮磨竟也显得正经温馨了。 鱼姒瞅着对面人的反应,衡量一番,乖乖住口,转而问道:「雨天是如此,不知晴天我与夫君都做些什么呢?」 她眉开眼笑生动如画,饱含期待地看着他。 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晏少卿陡然清醒过来。现在他要说什么?依实讲述他们的过往日常? 可……她方才的举例中,最温馨的也是雨天依偎,足以想见那些话本荼毒她到什么程度,他若依实而言,只怕她不会相信。 不若、不若另起话题…… 「夫君,青娘真的好想知道我们夫妻五年的恩爱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你就告诉青娘吧。」鱼姒佯装并未看穿他想转移话题,自顾自撒娇。 晏少卿想出的话题梗在喉咙。他感到棘手,比起那些离经叛道的出格话本而言,他们的夫妻生活是那么的平淡枯燥。 春时游玩夏时观潮,秋时赏景冬时折梅,这些与她说的那些绵绵情爱的桥段毫不相干,她一定不会满意的。 想到她磨喝药时的撒娇与胡言,晏少卿一阵头大,难道只有话本桥段才能满足她吗? 等等……? 第13章 奖励 若按话本……也不是不行? 晏少卿心中推敲斟酌后,迎着鱼姒期待的神情,缓缓道:「夏日……我们……」 鱼姒迫不及待:「我们什么!」 他也想知道「我们什么」啊,难道真的要顺着她说过的那些耳鬓厮磨说吗?晏少卿终究还是开不了那个口,话梗在喉间,换了个方向。 「夏日我们常在冰簟上手谈。」 鱼姒表情变得难以言喻起来,仿佛在说「就这」。手谈算什么甜蜜?? 晏少卿稳若泰山,接着道:「输赢的话……」 鱼姒恍然大悟:「有条件对不对!」 这果然算是小情趣,真不枉他搜肠刮肚想出来。 见他默认,鱼姒兴致勃勃猜测起来:「条件是什么?是不是谁输了亲对方一下?」 「我又不会手谈,肯定一直输,我明白了,夫君是不好意思输所以才……唔?」 夫君怎么又捂住她的嘴啊?她也没说什么啊? 晏少卿竭力忽略脸上蔓延的热度,好一会儿后才放开手,认真道:「青娘的确总是输,所以总是为我做一些东西。」 他说什么?鱼姒的兴致戛然而止,迷茫重复:「做东西?」 晏少卿探手,翻开外面几层衣袖,将里衣呈给她看:「是,诸如里衣、荷包、扇套……」 话音渐消,晏少卿困惑地看着逐渐不可置信的鱼姒:「青娘?」 难道是这不够温馨吗?可这也是很幸福的夫妻生活啊?虽然他们手谈并不打赌,做这些东西时她也是默默温柔,并不是为了什么条件。 就算是他在两者中间加了个连接条件,应该也没那么假……吧? 鱼姒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甚至想倒抽口气。 听听这都是什么,做女红??还不止做一样?? 可夫君的困惑溢于言表,足以证明他没撒谎。鱼姒缓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个事实。 她想,夫君真是太爱我了。 她的女红差成那个鬼样子,夫君居然还能当成甜蜜幸福的事件说出口,浑然不觉哪里有问题。 鱼姒满面动容,唇瓣翕张,表白刚要脱口而出,她忽然又想到,过去的自己果然也很爱夫君。 她做女红时痛苦成那个样子,居然还肯为夫君老老实实遵守赌约,果然是甘之如饴吧! 鱼姒喟嘆:「我与夫君果然是佳偶天成!」 晏少卿脸一红,掺杂着矇混过关的庆幸,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好了,青娘的手……」 「我的手,它真是太辛苦了!」鱼姒举起粽子似的手,忽然感慨。 为了爱夫君,它真是付出了太多! 被打断的兴致翻了倍,鱼姒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幸福,殷切看他:「还有什么呢!」 怎么还要继续??晏少卿头大,可面对鱼姒忽闪忽闪盈满期待的桃花眼,他只好接着搜肠刮肚,回想过往同窗说过的那些孟浪话。 「呃……还有……还有秋日赏景,你我共登灵隐山,青娘那时力弱……」 第24页 「所以是夫君背我上去的对不对!」 不是,鱼姒那时腿软走不动,他们只是相扶相携…… 「夫君真好,还有呢还有呢!」 「……冬日我归家时途经梅山,会折梅……」 「这个我知道!我出事前就是去折梅了!果然我们是互相赠香吧!在夫君的薰陶下我真是越来越有情调啦!」 不是这样,鱼姒只会接过他带回来的一枝梅,妥善找花瓶安放好,再柔和对他说「多谢夫君」…… 春夏秋冬说了个遍,鱼姒非但什么也没怀疑,还自己揣测了许多令她心满意足的情节。 晏少卿微微失神,原来在鱼姒眼中,她说的那些,才算得上是「恩爱」吗? 可他们从前相敬如宾,融洽和谐,明明也过的很安稳、很幸福。 究竟……哪一种才算是恩爱呢? 「夫君!半个时辰到啦,快帮我把布条解开~」 晏少卿按下心绪,不再细想,转而去帮她解布条。 · 鱼姒惊奇地发现自己在算帐上居然有点天份,樱桃教的她总觉得好像很熟悉似的,要不了多久就能融会贯通。 樱桃胆战心惊地听着鱼姒感慨,还没想出来该怎么圆,鱼姒就自豪做下定论:「看来是老天也觉得我该开窍了!」 樱桃:…… 不管怎么样,她家小姐没想到熟悉是因为过往算盘已打了千万遍就好…… 鱼姒超常发挥,早早完成今日的任务,心中不由得又被某个人占满。 啊……要不要去打扰夫君呢? 这会儿已经申时,夫君应该也在休息了吧? 并不费力地劝服了自己,鱼姒欢快出了门。她美滋滋地想,这么快就开窍,怎么也要跟夫君讨个彩头,嗯……要什么好呢? 「叩叩叩。」 这么跳脱的敲门声只会是鱼姒在外面,晏少卿放下笔,温声应:「青娘进来吧。」 下一刻,门被打开,淡淡的余晖映在她半张脸上,弯弯眉眼也变得温柔。 另一半里,却是得意又甜蜜的张扬:「我都没出声,夫君竟熟悉我至此嘛?」 晏少卿沉默一瞬。 实在不是他熟悉,而是这别具一格的敲门声在她出事之前,家里从来没有过。 不过他直觉这个答案不好说出口,刚要转移话题,鱼姒却已自己翻篇了。她充满期待与骄傲看着他,得意洋洋:「夫君猜我为什么过来?」 这……晏少卿老实道:「我猜不到,不过能让青娘这么高兴,应当是好事,青娘告诉我吧。」 鱼姒兴沖沖蹦到他跟前,一手老学究一样背起,一手摇了摇纤长手指:「不可以哦,夫君快猜!」 顿了顿,像觉得不吸引人一样,补道:「猜出来有奖励噢!」 她眉开眼笑望着他,神色促狭又了不得,想来是笃定他猜不到,已经定下猜不到该如何了。 晏少卿忽然忐忑起来,等一等,猜不到的「惩罚」该不会是从她看过的那些话本里挑的吧?? 他开始郑重思索什么能让鱼姒高兴。 若是从前,倒是很好猜。鱼姒从来浅笑淡淡,只有在家业盈利甚多时才会将喜悦呈于面上,又或者是他与她闲谈,讲到什么好笑的地方,她也会流露出明显笑意。 而现在,在她过来之前,她应当是在…… 晏少卿心中有了两个答案,却不太敢贸然挑一个出来。仔仔细细观察了她的笑容,他稳了稳,缓缓道:「青娘是算完了帐么?」 鱼姒吃惊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夫君这也能猜到?!」 唿……猜对了就好…… 晏少卿刚松口气,就听她慷慨道:「说话算话!青娘要奖励夫君!」 第14章 吻你眉眼 晏少卿还没反应过来,怀中就多了陌生的感觉。 僵硬低下头,只见鱼姒笑逐颜开在他身前,与他密不可分。 背上亦传来陌生……不……这个感觉不太陌生…… 每每罗帐昏摇,她就是这样搂着他,令他…… 等等晏少卿?!晏少卿一个激灵,羞耻又慌乱地别开了眼,声音都不太对了:「青娘!你、你先放开我!」 鱼姒终于抱住了人,满足简直要流遍四肢百骸,她充耳不闻,欣赏着他羞窘的神态,待欣赏够了后才胡搅蛮缠:「为什么要放开?青娘还没给夫君奖励呢!」 还没给奖励?!这难道还不算?!她要奖励什么才要在开始前作此行径?! 晏少卿脑子都要被烧晕了,他听到自己严肃呵斥她:「不论是什么奖励,你先把我放开好不好?」 夫君真是太可爱了,明明羞成这样,竟还与她好商好量。不过……也许是这情况已发生过很多次,所以他其实也心知肚明这是在做无用功。 不然,夫君为什么不推开她呢?她明明也没用多少力啊? 寻常话本总是女子欲拒还迎、男子强势占有,但她与夫君嘛……该是倒过来的吧? 鱼姒偷偷笑了笑,而后踮起脚来,手也上移,搂住了他的脖颈。 她凑到他耳畔,呵气如兰,语调却十分调皮:「我不要,不搂着夫君,夫君难道还会自己低下身来吗?」 耳边轻轻飘飘撞入股气,晏少卿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这般娇缠厮磨,他从未经歷过。 第25页 乍闻她的话语,他先于意识退让:「会,我自己低下身,青娘放开我吧?」 鱼姒挑挑眉,乖乖放开了他,为保证乖巧,还背起了双手。 身前触感消失,耳畔也恢復如初,晏少卿迟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他钝钝低头,入目是鱼姒不合年龄的乖巧。 方才发生的一切,是他的幻觉吗……? 「夫君,出尔反尔是不好的噢。」乖巧的她乖巧地提醒道。 哪里是幻觉!晏少卿整个人都不好了,面上本就未消退的热度再次汹涌而上,令他涨红了脸,他磕磕绊绊道:「青、青娘,你……」 鱼姒桃花眼弯弯,十分讲道理:「我怎么啦?」 「我们说好了嘛,猜对有奖励,夫君苦思冥想许久,难道不是为了奖励嘛?」 「我要给,夫君却害羞,让我松开,我便松开了嘛。」 「现在,夫君该不会真的要出尔反尔吧?」 一句一句,明理又清晰,晏少卿头脑混乱,下意识否定:「不、不是。」 哪知下一瞬,她的乖巧无影无踪,她明目张胆地坏笑了一下,拉长声音:「好的噢,那现在夫君快低下身来吧!」 晏少卿只觉得是做梦,会不会和离失忆这事本来就是一场梦,不然他娴雅又大方的髮妻怎么会变成这样调皮的磨人精?! 鱼姒憋着笑看着他变来变去的脸色,唯一不变的恐怕就是他红透了的脸吧? 没有再使坏招,她又恢復了乖巧神态,就这样好整以暇等到他彻底冷静下来。 晏少卿这一次看到了她眼底深处的笑意,他甚至有些绝望地想,虽然现在的鱼姒很可爱,但他真是无比怀念从前的鱼姒。 不论是绝望还是怀念,在此刻都是无关紧要的念头。晏少卿又一次红了脸,他微微俯下身,耻得闭上了眼。 出尔反尔,的确很不好。若这一次绞尽脑汁躲过去,往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在她面前摆长者的姿态? 他薄唇紧抿,下颌紧绷,眼睛也闭着,若不知情的,只怕会以为他抗拒万分。 但鱼姒知道,这只是害羞啦~~ 她心情大好,笑着凑近了他。 晏少卿感到她在一点点凑近,她的吐息轻轻浅浅,在他唇上久久停留。 果然……果然是想要吻他吗? 晏少卿脑子乱糟糟的,在这时竟想到了过往的床笫间。 过往,只有在情不自禁时,他才会吻住她。那个时候,他脑子里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待清醒过来,她唇瓣的柔软总会让他脸红心跳,想再来一次。 可他知道,不能再来,鱼姒她会受不了。而她就算不能承受,也不会出声打断他。所以每次,他只会不舍摩挲几下她的唇,算作「再来」了。 现在,明明只有吐息在上面,晏少卿却恍惚觉得自己唇上已印着了她的唇瓣,那样的香馥柔软…… 错觉在她的吐息消失时一同消失。她仍在往上。 晏少卿红着脸,慢慢迷茫起来。她要做什么? 鱼姒停在了他闭着的眼睫间。明明是闭着,可她却仿佛回到了失忆的那一天,目之所及,唯他清润消雪的眉眼。 一眼望过来,是那样的好看。 鱼姒也闭上了眼睛,吻了上去。 世界寂然无声,仿若就此定格。 不知过了多久,晏少卿才意识到,她在吻他的眼睛。 吻也轻轻,像春风吹皱水波。 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明明这吻轻浅又纯洁,他却又红了脸。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离开了,晏少卿纠结许久,还是睁开了眼。 她在看着他,没有好整以暇,也没有调皮,眼里也没有坏意。她看着他,如同过往的每一次浅浅一笑。 仿佛交叠重合,晏少卿情不自禁唤:「夫人……」 她眨眨眼,那相似便荡然无存。 晏少卿惊觉自己竟然有一丝失落,他勉强稳住心神,告诉自己,鱼姒她迟早会恢復成自己熟悉的模样,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将和离一事彻底化解,让她回心转意。 可理智是一回事,多年感情又是另一回事,他已经许久没有和鱼姒夜间谈心,也已经许久没有一起手谈,甚至之前在一起时,他看着书,她在侧练字,只是那样静静的在一起,也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晏少卿终于发现,他有些想念鱼姒。 这情绪太过陌生,从前通家书,他笔下落「念青娘安」时,也没有过。 夫君满脸恍惚,看着她怔愣出神,结合他前一句「夫人」,发生了什么不难猜测。 鱼姒心里深深感慨,夫君果然也是一样的深爱着她啊!虽是同一个人,但记忆不同,举止言谈肯定也会不同,会怅惘留恋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若换作是夫君失忆不记得她,对她的调戏义正言辞拒绝而不是欲拒还迎,她肯定也会怀念从前的夫君呀。 鱼姒心中通透,却一句也不说,她笑眯眯看着他,俏皮一眨眼:「夫君果然说话算话!」 果然,他目露无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嘆了一声,鱼姒在他张口前截住他的话:「青娘知道嘛,不端庄,不得体,夫君不必说,我都懂的~」 都懂,也没见她有改的意思! 晏少卿又嘆了一声,惯例头痛,却没发现,这头痛好像只流于表面,已激不起他强烈的无可奈何。 第26页 头痛过后,他看了看书桌,想到自己方才的念头,也不提之前的话茬,而是道:「青娘既已算完了帐,想来也是无事,我也没什么事做,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手谈?下围棋?鱼姒顿时顾不上思绪,惊悚摇头:「我不会下围棋啊!」 晏少卿知道鱼姒不会,他们第一次对弈时,她就很生涩,只是粗略懂一些规则罢了。 其实不会下也没什么,但当时她有些窘迫,于是他手把手一点点教到了她会为止。 思及往事,晏少卿莞尔一笑:「青娘不会也没关系,我教便是。」 色令智昏,是鱼姒此刻唯一的念头。 就因为那迷人眼的莞尔一笑,她现在坐到了棋局旁! 苍了天了,夫君他都在讲什么??她完全听不懂啊!! 晏少卿察觉到久久驻足的目光,停了话头。抬眼看去,只见鱼姒满脸呆滞,「听不懂」三个字简直昭然若揭。 他感到困惑,他的教授与当初如出一辙,按理来说,她应该能听懂啊? 难道还要从规则一点点讲起吗? 鱼姒神游了一圈,方回神,就和对面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激灵了一下,却一点也不心虚窘迫,理智而气壮地打哈哈:「夫君看我做什么?」 晏少卿放下棋子,沉默片刻,还是问了出来:「青娘一点也不会?」 这个么……鱼姒小声辩解:「这东西枯燥极了,我看也不看的。」 话音落下,那边樱桃进来了,奇怪的是,她脸上反倒有些尴尬:「呃……王大娘想问一问晚膳做什么……」 提起吃,鱼姒的兴致明晃晃高涨起来,与方才比起可谓是天差地别。 晏少卿即使无奈,也没太在意,自然也没注意樱桃的奇怪。 这夫妻俩的对话樱桃刚刚听得一清二楚,她家小姐这时候哪会下棋,那是终于定下婚约后左思右想怕姑爷喜欢下棋才勉为其难浅显学了一点点。 离去前,樱桃望了鱼姒一眼,但见她天真傻笑,不由得又愁,这么多破绽,万一哪天露了馅,等记忆恢復后可怎么收场…… 种种思虑他人自是不知,鱼姒转过脸,就见夫君那好看修长的两根手指夹着一枚棋子,眉头微攒,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大概还是想她的朽木不可雕吧? 鱼姒终于生出一点点心虚来,她眼珠转了转,咳了一声,讨好道:「夫君不要为难,反正下棋也是为消遣嘛,也不是一定要下围棋呀!」 晏少卿缓缓挑眉,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鱼姒把棋子都倒在棋盘上,噼里啪啦响了一阵,等到终于安静下来,她把他指尖的那枚棋子也丢了上去,灿烂一笑:「夫君准备好了嘛!」 第15章 手谈之意不在棋 面对乱糟糟的棋盘,晏少卿沉默许久,缓缓问:「我……需要准备什么?」 鱼姒俏皮眨眨眼,两手一翻,示意他看棋局,丝毫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准备好接触新的下棋方式呀!」 晏少卿吸了口气,仍旧缓缓问:「那是什么方式?」 鱼姒颇有耐心,伸出一只手来,笑嘻嘻解释:「在开始前,我们需要先石头剪刀布!」 ??下什么棋需要在开始前石头剪刀布布??等等,是下什么棋可以用围棋棋盘完美代替?? 晏少卿感到迷惑,但看鱼姒兴致勃勃的模样,他还是屈辱地伸出了手:「那开始吧。」 鱼姒闷笑不停,夫君这样子,显然是知道她纵横云浮城的名号——「猜拳无敌手」,就算这样,夫君也愿意陪她玩吗? 「石头剪刀布!」 鱼姒有意放水,结果还是赢了,她呀了一声,看向晏少卿,他的脸上是意料之中的淡然,似乎根本不为输赢所动。 果然,在夫君眼中,陪她玩才是第一位的,输赢根本不重要。 鱼姒想起柳静眠那个精明人每次输拳后总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耍赖,两厢对比,夫君实在是风度翩翩又爱她甚重! 晏少卿没明白这幼稚的游戏魅力在哪里,但鱼姒显然很高兴。她喜笑颜开,眉目盈盈,里面好像有细碎的星光在闪烁,比她过往算出盈利翻倍时还要开心。 他微微怔愣,什么想法都没了。不过棋盘而已,消遣罢了,哪有什么糟蹋不糟蹋? 鱼姒开心就好。 晏少卿心下舒然,还未说什么,便见鱼姒美滋滋地数起棋子来。不论黑白。 晏少卿:? 鱼姒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解释,她笑眯眯指着数出来的棋子道:「我赢一局,这一排的棋子都归我哦,不分黑白。」 晏少卿再一次感到迷惑,他甚至没顾得上棋子的归属问题:「青娘,不论是下什么棋,总要分出两方来吧?」 鱼姒奇怪地点点头:「当然啦,待会儿下的时候再分两方呀,现在还不急!」 晏少卿有点混乱,他还没弄清楚鱼姒的话是什么意思,鱼姒已收完了一次棋,再次举起手:「石头、剪刀——」 晏少卿又输了。 鱼姒又数走了一排的棋子。 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少,鱼姒还贴心提醒:「夫君,不能再输了哦,不然你需要用旁的方式来问我讨要棋子啦。」 ??怎么还有旁的方式??这种玩法究竟有多少条分支步骤?? 晏少卿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样惑然不解的情绪了。现在他对着面目全非的棋局,不得不拿出初上书院时的认真来。 第27页 「石头、剪刀——」 晏少卿看着她大大分开的手掌,与自己的两根手指,居然在心里舒了口气。终于赢了。 鱼姒总算叫好夫君拿到了最后一排棋子,脸上却一本正经,没叫人看出她放水硬放了一个西湖。 她依旧笑眯眯的,开始宣布游戏规则:「夫君,现在是这样的哦,我们来下连珠。」 连珠?那是什么? 鱼姒从满噹噹的棋盒里挑出五枚黑子,依次摆在棋盘上,展示给他看:「就是这样啦!只要同色连五个子就算赢!」 晏少卿再次沉默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棋盒,艰难道:「青娘,这还用比么?」 鱼姒纯良无辜地望着他:「当然可以啦!夫君赢了就可以把棋子收回去,如果不幸输了的话,那就与我讨棋子嘛!」 晏少卿深吸口气,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在消遣,等输完了约莫就能结束,终于弯出个温和的笑来:「好,那开始吧。」 黑子先行,鱼姒手里有大把的棋子围堵晏少卿,很快晏少卿就举步维艰。 鱼姒瞅着那如玉手指间的唯一独苗苗,清了清嗓子,极善解人意地提醒:「夫君可以与我讨棋子哟。」 讨……如何讨?晏少卿不知道,他现在只想快点结束棋局。 清脆一声,最后一颗棋子落下,晏少卿竭力不去看她不满的脸,咳了声:「好了,现在下完了……」 「夫君是不想陪青娘玩吗?」鱼姒委屈巴巴盯着他。 晏少卿张了张口,想辩解,却听她语调更加委屈:「夫君觉得幼稚是不是?」 鱼姒眉头深深蹙起,桃花眼里闪烁着委屈又脆弱的水光,控诉:「夫君嫌弃青娘是不是?」 她的声音都不太对了,晏少卿连忙哄:「没有,没有,青娘怎么会这么想。」 鱼姒眼也不眨,满脸写着「夫君骗人」,继续控诉:「那夫君怎么不与我讨棋子呢?」 晏少卿遭不住这谴责目光,连连改口:「好,好,那我们继续,青娘可不可以给我颗棋子?」 鱼姒仍没有转雨为晴,她不讲道理地娇讹纠正:「不是这样!你要做点什么来让我满意,我满意了,自然就会给了!」 晏少卿已退无可退,现在只要能哄好鱼姒,他真是什么都能做。「那青娘想我做什么呢?」 鱼姒终于听到这句话,她掩住得逞笑意,故作思索:「唔……我想……」 晏少卿心提起来,不论是什么,他只想赶快做完,好让鱼姒重新展颜。 话音拖了许久,鱼姒似想起来一样,恍然道:「从前阿眠会为我捶肩捶腿!」 是这些伏低做小的事的话,那真是再容易不过了,晏少卿刚要点头,却听她话音一转:「不过怎么能让夫君做这些呢?」 鱼姒脉脉望着他,伸出手来,羞涩道:「夫君给青娘按按手,可好?」 她匀称白皙的手呈在他面前,姿态柔顺不已,不像是要按手叫她满意,反而是像任他握住把玩。 晏少卿被这个念头惊得愣住,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轻佻的联想,他狼狈移开眼,也不敢再讨价还价,摸索着伸出手去。 床帐是如今临安流行的厚织锦,入冬时才换上,当时鱼姒说…… 有意找的杂念蓦然消失,他的指腹还是触上了她柔滑的手背。 试图拿掉她环着他的手的那个夜晚仿佛重现,令他头脑一空,脸霎时红透了。 当时他很快松开了手,那细密的感触却还是留下了痕迹,现在……现在…… 手背传来轻飘飘的力度,鱼姒不怀好意道:「夫君用点力呀,我都没什么感觉,这样我是不会满意的哦。」 晏少卿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木愣着顺着她的话动作。 温热而干燥的指腹渐渐用力,却还是很轻的力度,在手背一点点摩挲,规矩又得体,既不像调情,也不像按揉。 现在的情景与话本中的桥段分明一模一样,但男主人公面红耳赤,看不出一点轻佻意动,女主人公也并不羞于春.情,反而敛眸含笑,盈盈不语。 唯有时间一点点流逝,暖香熏然,酿就静好。 鱼姒从前看话本爱看可歌可泣,爱看风月无边,现在却才知道,有的时候,情之一字,无须惊世,无关风月,也格外动人。 心满意足体验了这全新的怦然悸动,鱼姒推下他的手,大发慈悲放过了晏少卿:「好啦,青娘不为难夫君。」 说着,她已将棋子数了出来,一颗不落放进他的棋盒里。 手下空空如也,晏少卿茫然回神,迎上她单纯又纯洁的笑容,仿佛是催促他继续游戏一样,不由得窘迫起来。 鱼姒她就是单纯想出了个支使人的点子,就如同她先前说的「捶肩捶腿」一样,没有半分别的意思,他却……他却…… 越想越羞愧,晏少卿彻底摒除杂念,抿着唇将心神全部投入面前的棋局中。 棋子多起来,赢面也大起来,即使鱼姒下了一半的黑棋突然又要换白棋,晏少卿也能沉得住气同她胡下。 眼看着局势变成旗鼓相当,鱼姒无视自己棋盒里的半数棋子,又出么蛾子:「好夫君,青娘没棋了,夫君给我几颗好不好?」 晏少卿半点没发现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胡闹一样的棋盘上,诧异道:「不是还有许……」 第28页 「只要几颗就好,夫君就给了青娘吧?好不好嘛。」鱼姒满目真诚,唇瓣嘟起来,恳求亦娇声。 也许她是真的觉得棋子有点少了,晏少卿并不费力地劝服了自己,轻易忽略耳后热度,便要给她数棋子。 鱼姒偏按住他,义正言辞:「夫君还没提条件,我怎么能白拿棋子呢?」 晏少卿:…… 这只是个游戏,条件根本没必要提,可她柔柔手心罩在他手背上,几乎就要唤醒不久前的……晏少卿便想不了别的,只能被烫到一样把手收回来,开始想「条件」。 「那……青娘帮我斟茶?」 鱼姒想了想,笑嘻嘻同意了。她起身到桌边,一点也不优雅地倒了杯茶,让晏少卿抽了抽嘴角,甚至庆幸,还好最近放的是暖脾的寻常药茶,不然可不就糟蹋了…… 他心中所想鱼姒自是不知,她端起茶,姿态却瞬间变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她优雅踱步,微垂着头,眉目温顺,裊裊娜娜走到晏少卿面前,在他愣住的目光中微微福身下去,将茶捧上。 这其实没什么奇怪,举案齐眉便是如此,可便是从前,鱼姒与晏少卿也未曾这般疏离过,这实在失了夫妻情分,只剩尊卑了。 晏少卿哪还想得了别的,连忙就要接过茶扶鱼姒起来,可他低下头,一入目就是白皙纤弱的一截后颈,令他有片刻的晃神。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这样……的姿态,他只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沿着脆弱的线条抚上去。 抚上去后要做什么?他却是不知了。 第16章 执手相看 鱼姒稳稳捧茶,在数到三却仍没被扶起时,她细微勾了勾唇角。 果然,夫君与自己情意深重,这等侍奉行径从前定没有过,所以现在,夫君一定是看她的后颈愣住了。 这一招在风月话本里并不新鲜,甚至在现实中,也很常见。 羔羊待俘的姿态,总是能催动人的一些念头。 夫君现在肯定一边在方寸大乱,一边在唾弃自己,鱼姒想着想着,居然差点笑了出来。 夫君真是太正直可爱了! 她脑中闪过无数种相似手段,心中蠢蠢欲动。这样可爱的夫君不调戏的话,真的很亏啊。 不过现在不是好时候,蔫坏的主意被暂且压下,鱼姒故作茫然抬眸:「夫君?」 话音未落,她清楚看到他惊了一下,慌乱无所遁形。 晏少卿心乱如麻,几乎不敢回想自己方才的魔怔,胡乱地应:「青娘将茶放下便好。」 鱼姒暗笑,顺着他的话放下茶,又坐回去,语气却仍旧娇懵:「夫君方才怎么啦?」 她万分纯洁的神态映入眼帘,晏少卿更是不敢再看,搪塞道:「没什么,青娘不想下了么?」 鱼姒仗着他不敢正视她,捧着脸光明正大地忍笑:「当然要继续啦,可是夫君还没给我数棋子呀。」 晏少卿匆匆点头,又将棋子数给她。 不能再逗了,再逗下去万一夫君怀疑起他的人格心性可怎么办? 鱼姒终于不再作妖,老实专注起面前的棋盘。 晏少卿手中下着棋子,眼前却不断回闪那一截雪白后颈,最令他失神的那个弧度好像已经烙在他心上一样清晰不已。 他整个人仿佛一分为二,一个在指责此刻的不断回想有多么荒唐,另一个却充耳不闻,依旧在想。 而眼前的鱼姒,她盯着棋盘,微微睁圆了眼睛,又瘪了瘪嘴,根本不知道她的夫君究竟是怎样的……怎样的…… 晏少卿浑身一个激灵,像终于能主宰自己一样清醒过来,羞耻霎时充塞了他。 对面久久不落子,鱼姒悄咪咪抬眼,入目便是鲜红欲滴的耳朵。 要是这个时候吻上去……夫君还能有理智么? 当然,只是想想,鱼姒还没那么恶劣,而且白日宣.淫实在太突破夫君底线,若真做了,恐怕收不了场。 于是鱼姒只是伸了个懒腰,任性终止棋局:「夫君,该用晚膳啦,我们下次再玩吧!」 晏少卿对上她笑盈盈的眼睛,别开了眼:「好,下次。」 夜间鱼姒已经熟门熟路熘进旁边的被窝,甚至都不用假装睡着来矇混过关。 靠在结实温热的胸膛前,被窝也热乎乎的,鱼姒几乎就要昏昏欲睡,可一道迟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青娘……」 鱼姒的睡意醒了两分,但仍不甚清醒,她头也没抬,晕乎乎应:「嗯?」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问:「青娘……若有一天后悔嫁与我……」 鱼姒半睡半醒间听到这话,想都没想:「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青娘最喜欢夫君了……」 嘟嘟囔囔,尾音渐渐消弭,她的唿吸绵长起来。 晏少卿睁着眼睛,心情与被厚织锦的床帐笼罩的夜晚一样沉重。 怎么不可能呢?她失忆前,特意让人请他回家,温柔笑着把和离书推给他,她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说她后悔了,她说她想赶在月前回家。 细密的青丝拂在手腕,晏少卿缓缓摩挲着,陌生的触感让他无意识回想起她失忆的那一天。 那天清晨风雪很盛,可他却已记不起当时的风声唿啸与大雪纷飞。他只记得鱼姒看过来的那一眼,充满灵气与鲜活,现在想来,他从前真的未曾见过。 第29页 若她当真是后悔五年不得自在,待她恢復记忆后,或许他们可以开诚布公谈一谈。 五年不曾发现她郁郁寡欢,是他为夫之过;过往自诩夫妻恩爱,可却连她怕苦、足冷都不知道,还是他之过错;五年来她处处体贴,相处融洽都是她在迁就,他却半点没发现,还以为是她天性使然,受用也当自然,更是他的错。 桩桩件件算来,他本已没脸面再谈「挽回」。可…… 怀中人蹭了蹭,温凉的脚丫抵在他脚背上,髮丝微微蹭动,滑过他指腹。 晏少卿抿紧了唇,万分冷静地承认,他太自私。 无论是出事当天将和离书藏起来,还是曾卑劣地想借「三日表白」来稳鱼姒的心,又或是他此刻其实很想拨开如瀑青丝,孟浪地摩挲那柔软纤细的雪颈。 都是他的一己私慾。 只要和离,她就能重获开怀,不必再忍耐不喜欢的苦药,不必再算不喜欢的帐,不必再陪他下不喜欢的围棋,不必再……面对未曾交心的夫婿。 可他终究,还是在此刻厚颜无耻地思量起届时该如何谈、又该如何「挽回」了。 指尖微蜷,晏少卿一动不动,将她的脚拢紧些,阖上了眸。 翌日家中收到帖子,是贺六少爷下的。 不用樱桃提醒,鱼姒已自己想起来姓贺的是谁:「是贺夫人的夫婿?」 樱桃点点头,紧张道:「正是,小姐,咱们回绝了吧,那贺小姐……」 鱼姒却饶有兴致,拿着帖子反覆看,口中不慌不忙:「贺小姐又如何?过往我不曾将她放在眼里,现在我难道还要躲着她不成?」 那怎么能一样,现在的鱼姒…… 鱼姒把帖子合上,嗔了樱桃一眼:「我是失忆,不是傻了,怕什么?」 她眼波流转,端的妍丽娇美,可只要细瞧,就能看到不符年龄的调皮与跃跃欲试在里面,幼稚极了。 看樱桃仍欲言又止,鱼姒老大人一样拍了拍她的肩:「放心啦,不是还有夫君在嘛!」 她穿好鞋,拿着帖子蹦蹦跳跳出了门,声音拉的很长:「我去找夫君啦,有事也别来找我!」 这真是……唉…… 「夫君,有人邀请我们三日后小聚!」鱼姒叩了门便进,理直而气壮。 她可没有打扰夫君温书,手中的就是证据! 晏少卿看到她指缝中漏出的字就知道是谁的帖子,想起先前的思量,他招手:「青娘过来说。」 鱼姒一愣,眉飞色舞小跑到他身边,目光殷殷,声音不胜娇羞:「夫君要与青娘说什么呀?怎还要过来说?」 晏少卿:…… 他方才的话很有歧义吗?鱼姒又误会了什么? 沉默的这一会儿,鱼姒又已发散了很多。首先,她只是来告知夫君有人相邀,这点事儿哪里需要凑近说?所以夫君一定是想和她说一些体己话,不然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其次,夫君这会儿果然沉默下来,这又说明他要说的不是一般的体己话,很有可能是一些甜言蜜语! 好端端的,面皮薄的夫君怎么会突然要说甜言蜜语呢? 鱼姒把进门前后的三两句话细想一遍,灵光一闪。 「三日后」! 三日这个期限,不正是她先前逗夫君时随口诌的嘛! 她逗过便忘到了脑后,夫君脸皮那么薄,肯定也不好意思主动提起,数一数已经好几个三日过去了,但夫君一听她提,居然立刻便定了主意,要说给她听! 夫君怎么这么爱她啊!鱼姒满目动容,一把握住了晏少卿握书的手,欢喜道:「夫君不必说,我都懂!!」 晏少卿:……? 究竟……发生了什么……? 晏少卿实在煳涂,看鱼姒的样子也不像懂他要说什么啊? 他下意识先解救了自己被握得紧紧的手,勉强将书放下,反握住她,想弄清楚他们是不是阴差阳错误会了什么:「青娘……」 夫君果然就是想表白吧!不然何必握她的手呢! 执手相看,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一幕,是多少话本中的经典桥段啊! 鱼姒心头被绵绵情意浸润彻底,简直没有一处不欢喜。她忽然倾身,吻准确地落在了曾落过的地方。 第17章 情之所至 万籁俱寂。 并不陌生的香馥柔软让晏少卿瞳孔紧缩,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眼前,映着近在咫尺的一双桃花眼。 那里面盈盈脉脉,盛着不尽的欢喜,与他的模样。 晏少卿不知道自己要想什么,也忘了之前在想什么,他失神地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到它渐渐远离视线。 鱼姒无法形容这短暂的亲吻。与夜间偷吻比起来,方才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几乎是瞬间便做下决定:偷吻这事委实不道德,做人一定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心念迴转,鱼姒面上却丁点儿看不出来,她微微低下头,敛眸抿唇,所有的所有,无一不在诉说着娇羞。 晏少卿呆呆看着面前温柔羞涩的夫人,良久才勐地回神。刚刚发生了什么?! 唇上触感随之重现,耳后轰的烧红,话语自己磕磕绊绊熘了出来:「青、青娘!」 方才大胆的鱼姒此刻却更低了眸,密密睫羽完全遮住她眼帘,无声胜有声,羞怯更淋漓尽致。 第30页 晏少卿便也无法再开口,他心绪乱如麻,许久才平復下来,又艰难对鱼姒道:「青娘,方才的行径,实在太过出格……」 鱼姒左耳进右耳出,事实上,她仍在回想亲吻的那一瞬。话本里写的再活色生香,也比不上亲身体验一遭。 想再亲一次。 不过现在不是个好时机,虽然现在夫君人还懵着,偷袭易如反掌,但过犹不及,再来一次,难说夫君会不会真的恼羞成怒哦。 鱼姒想得清清楚楚,转瞬就定下策略,她弱弱道:「夫君……你的手好热……」 晏少卿的话立时止住,手上的柔滑突兀出现,他这才发现,自己竟一直握着她的手?! 连忙放开,他声音都不太对了:「我、我……」 鱼姒这才抬起眼来,一双桃花眼水濛濛的,端的勾人摄魂,可她面上却是无辜的羞耻,声音也像羞过了头似的诺诺娇软。 「我真的太喜欢夫君了,情之所至,我也不知、不知……」 她羞没了音儿。 但凡她说点别的词,晏少卿都不会轻轻揭过。「情之所至」,与「情不自禁」又有什么区别? 过往床笫间的记忆一下復甦,晏少卿哪还有理由「教育」鱼姒? 他俊脸通红,慌乱中记起她的来意,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问:「青娘先前说什么?谁邀我们小聚?」 咦?这反应和她想的不一样啊?鱼姒按捺住疑惑,推翻策略,偏继续羞涩说:「夫君不怪青娘了么?难道夫君也和青娘一样很喜欢方才的吻么?青娘好想天天……唔?」 晏少卿面红耳赤,她每说一句,过往唇瓣相贴的记忆就连同着方才一起回放,简直让他想原地消失。 「那不重要,我要和青娘说的是,若与贺家往来太过密切,恐会惹祸上身!」 嗯? 晏少卿终于开闢出清醒的思路,继续道:「从前的交际是我推脱不得,此后还是疏远些好。」 这么严重吗?鱼姒蹙眉,也认真起来:「那我们要赴约吗?」 晏少卿松了口气,别过眼:「这一次便罢了,赶着年尾不好推,来年再说吧。」 好像是听说书院放假前学子都要聚一番的,鱼姒将这事记下,忽又想起贺夫人的不对劲。 「时辰还早,青娘先回房吧,好不好?」 夫君好像是在催她走啊?鱼姒想到刚刚他拔高声调的「那不重要」,突然笑出了声。 晏少卿一僵:「青娘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很多啊。鱼姒眉眼弯弯:「没有啦!」 话音落下,余光瞥到如逃过一劫的人,鱼姒更是忍笑。不重要?明明是重要到他无法招架吧? 心里像被灌了蜜一样甜,鱼姒心情大好,蹦蹦跳跳走了。 书房重归沉寂,晏少卿重新拿起书,却翻也没翻。 爱撒娇、爱缠人、爱亲近,非但包括夜间同睡、奖励环抱、别样游戏,也包括吻他脸颊、眉眼……甚至……吗? 一次两次,可以归于单纯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这次…… 娇娇软软的「喜欢夫君」羞涩极了,毫无疑问,她不会这样对樱桃表白。 晏少卿再次心乱如麻,脸上又涌起热度。他试图劝服自己,他是她的夫婿,她喜欢,也是理所应当。他一个大男人,动辄脸红实在不该。 可鱼姒那样表白,也不能怪他招架不住吧?如她初初醒来时的…… 晏少卿神色微怔,热烈到他震惊的表白迴响耳畔,可那时她才认识他几个时辰? 他怎么忘了……鱼姒记忆尽失,心中仍惶恐不安。算来,他们才相识不到一月? 抿抿唇,晏少卿低眸,翻开了书页。 第18章 真的不要报酬吗 临近腊月,天也越来越冷,贺六少定的地方还不近,鱼姒睡了遭又醒来,竟还没到目的地。 「夫君,青娘好冷啊。」语调愣愣的。 她两眼发直,完完全全是睡煳涂的娇憨劲儿,晏少卿为她将披风拢好,不由放低声音:「快到了,青娘忍一忍,嗯?」 岂知鱼姒好像没听清他的话,两手挣开拢紧的披风就伸出来,一把搂住了晏少卿的脖颈。 等到晏少卿反应过来,怀里已多了一团柔软,正窝在他身前,吐息打在他颈侧。 她蹭了蹭,像终于满意了,撒娇道:「还是夫君怀里暖和。」 眼看她又闭上了眼,晏少卿还能说什么?只能说服自己:她大抵是真的睡冷了,早知道该多备条绒毯…… 两刻钟后,鱼姒长长打了个哈欠,悠悠转醒,谁知入目便是不太妥帖规整的一截交领。 等等?? 温热结实的依靠不容忽视,遑论耳畔平稳有力的心跳,鱼姒呆滞抬头,正对上晏少卿低下的眸。 那双清和温润的眼眸里盛着些无奈,让鱼姒瞬间就红了脸。怎么会这么好看啊。 晏少卿微微皱眉:「青娘?」 她脸怎么红了起来?难道还是受风了? 探手试了试,又好像没什么异常。晏少卿弄不明白,但她没事的话:「青娘,到了。」 鱼姒若有似无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晏少卿正怀疑她是不是还没睡醒,唇上突然被触了一下。 若蜻蜓点水。 错愕愣住,鱼姒却捂着唇,十分利落从他腿上下去,回眸眨眼,声音朦胧:「夫君先下呀。」 第31页 她刚刚??晏少卿有些错乱,毫无疑问她刚刚又吻了自己,可她怎么这般若无其事?? 「青娘,这还是在外面!」压低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像羞耻过了头。 鱼姒又眨眨眼,眉眼弯弯,笑意娇软:「可夫君的怀抱那么暖和,青娘理应抽付酬劳呀。」 ???这是什么歪理??? 「夫君是不贊同吗?那以后青娘可以随意取用夫君的怀抱了是不是?夫君真好!」 好像很对又好像完全不对,晏少卿思绪乱糟糟的,完全无法细想,匆匆下了马车。 鱼姒摸了摸唇,努力把笑憋了回去,也随着下去。 待站定,看着眼前明显精緻许多的宅子,鱼姒不知为何竟突然明白了晏少卿说的「恐会惹祸上身」,她拉住身旁的人,踮脚细语。 贺夫人不对劲?以往好似没听鱼姒说过啊。晏少卿心下思量,面上颔首:「我知道了,往后多小心些便是。」 鱼姒说给他知道,便已放了大半的心,她与晏少卿并肩立着,没一会儿就有一个锦衣貂裘的年轻公子出来与晏少卿寒暄。 贺夫人紧随其后,温婉宜人,谈吐神色间全然没了那日拿捏好尺度的模样,观之可亲。 真的很不对啊……鱼姒困惑愈甚,想警惕却警惕不起来,好在她与柳静眠在一起时好的不学学坏的,煳弄人很有一套,也没落于下风。 待到了正厅,坐着的少女立刻起身,姿态端庄地一福身。她细眉长目,却并不柔怯,正蹩脚地掩饰看向晏少卿的目光。 这就是那贺小姐?鱼姒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紧紧跟在晏少卿身侧。 贺衡神色细微一顿,他笑道:「弟妹今日竟缠起少卿来了,我还道让夫人与弟妹商量东铺的事……」 晏少卿微微侧身,挡在鱼姒身前,客套一笑:「今年恐来不及了,我与夫人不日便要启程,来年再说吧。」 「倒也是。」贺衡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眼贺夫人。 贺夫人浅笑:「说来也巧,这里的蜡梅前日刚开,不如我们去园中小坐赏梅?」 此话一出,一直娴静在侧的贺小姐突然出声:「蜡梅傲雪凌霜,品性高洁,我也早想一睹风采。」 贺衡立刻打趣她:「早知阿嫤忍不住,这便带阿嫤去看。」 要赏梅,怎么方才不说?偏偏在他们驳了什么「东铺」后才说?而且,在外人面前叫乳名是什么意思? 鱼姒不高兴了,看来不光贺小姐有意思,这个贺六也心怀不轨,果然不能再有所往来。 手熘出手捂,直接挽住旁边的手臂,鱼姒目不斜视,也不管旁人的浅浅抽气。抽吧抽吧,缓不上来才好呢! 晏少卿微窘,鱼姒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便气哼哼起来,难道她不喜欢蜡梅? 不管怎么想,晏少卿却没有挣开她,而是任她挽着。人前训子,人后教妻,他不哄便罢了,这会儿也不能让鱼姒没脸啊。 到了园中,鱼姒还不放开,而是直接向下,牵住了如玉修长的手,面上毫无破绽地与贺夫人谈笑。 贺衡哪看不出他们之间的猫腻,心下惊疑不定,短短时日未见,他们夫妻怎么好像奔着如胶似漆去了?? 这可不行,晏少卿是赵夫子的得意门生,赵夫子的同科同窗如今尽已身居要职,待下次春闱,说不得晏少卿会有什么际遇。若能提前将他拉拢,就算自己不中,做不了同科,那也是一大助力啊…… 「呀,真是不好意思,晏夫人没被烫到吧!」 衣裙上湿漉漉的,鱼姒抬眼,对上贺夫人的眼睛,那里面又是那种有意叫她看出来的拿捏着尺寸的焦急担忧。 他们一家究竟要做什么? 贺夫人万分抱歉:「晏夫人快随我来处理一下吧,这天寒地冻,若受了凉就不好了。」 鱼姒静静看着她,片刻后点头,对晏少卿道:「夫君,我去去就回。」 这是小事,晏少卿叮嘱两句便目送她随贺夫人离去。 第19章 隔墙有耳 贺夫人步伐优雅,走的却不慢,也没有再开口攀谈,鱼姒反而觉得她这样才对。 「晏夫人,请。」她们停在了一处门前。 鱼姒不动,只笑:「贺夫人,不论如何,我们都是客,不错吧?」 贺夫人展颜:「自然。」 房内处处精緻,可以看出这并不是客房。鱼姒安心坐下,贺夫人也若无其事唤人来给鱼姒处理衣裙。 没过多久,她突然道:「我还有些别的事,晏夫人稍安勿躁。」 鱼姒挑挑眉,颔首:「贺夫人请。」 贺夫人一走,鱼姒也没什么事,这桌上茶点俱全,她干脆捏起旁边的小银筷子一点点沿着糕点纹路描摹。 园内,贺衡目带骄傲:「我家阿嫤真是长大了,才情远胜为兄啊!」 贺嫤脸上浮起薄红,偷瞧了对面一眼,只是这欲说还羞的姿态却半点也没入人眼。 晏少卿连捧场也没有,听到脚步声瞬间回头,看到来人,眉头微皱,又往后看。 贺衡脸色不太好,不过看到贺夫人只身回来,也算有点安慰。他与贺夫人夸道:「夫人方才真是错过了,阿嫤这丫头,竟即兴咏梅一首,连我也震住了。」 贺夫人给面子笑道:「是么?阿嫤真是厉害……」 第32页 晏少卿实在没有忍住,打断她:「贺夫人,不知内子?」 鱼姒?她当然是被拦住了。贺嫤掩住得意,体贴道:「衣裙处理起来也很费功夫,姐姐应该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晏哥哥不必担心。」 贺夫人也浅笑点头,她抬手理了理髮丝,晏少卿余光不经意间看到,却瞬间变了脸。 她袖边刮着的那朵绢花,是今年秋天鱼姒新买的! 晏少卿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鱼姒还在纳罕这东西看起来平平无奇至多三文钱一朵,究竟为何风靡江南,而今晨她梳妆时,特意挑了这朵出来! 似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贺夫人脸色微变,却还是不明所以看向他,装得好像清白无辜一般。 不久前鱼姒细语的那一句「贺夫人不对劲」振聋发聩,晏少卿勐地起身,脸色难看:「我有些事寻内子,贺夫人可否请人带路?」 这? 贺夫人瞬间朝贺衡看去。贺衡不知原委,仍试图安抚晏少卿:「少卿,使人传话也是一样的……」 哪里能一样?!鱼姒现在处境不明,传话有什么用?!晏少卿冷冷看着贺夫人,重复:「我要见我夫人,就现在!」 贺衡简直摸不着头脑,晏少卿平日温润和气,几乎没有与人红脸的时候,今天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突然想起要命急事? 不管原因为何,人家要见自个儿媳妇,硬拦着算怎么回事?贺夫人接收到眼色,连忙唤人给晏少卿带路。 鱼姒不小心戳裂了块糕点,心中正可惜,不防门被大力打开。 她被吓了一跳,往外看去,却只见她腼腆害羞的夫君面色骇人,在看到她后,变成了由衷的庆幸。 仿佛庆幸劫后余生、虚惊一场。 一直在侧的丫鬟默默退下,将门也带上了。 不等鱼姒问,晏少卿已急急将她上下看了个遍,口中还不太稳当:「青娘可有什么事?」 鱼姒直觉贺夫人可能做了些什么,她乖乖摇头:「没有啊,我就在这里,什么事也没有。」 什么事也没有?晏少卿不信,可鱼姒面色如常,从头到脚也没有哪里异常,他勉强放下提着的心,这才看向她鬓边。 「青娘的绢花怎么不见了?」 绢花?鱼姒上手摸了摸,只摸到了顺滑的髮髻,也有些纳闷:「可能掉了吧。」 话音落下,她反应过来:「那绢花怎么了吗?」 不然夫君他何至于急迫寻来? 晏少卿不知道那绢花是无意中刮上去的,还是在什么情况下带上去的,但毋庸置疑的是,贺家三人都很不对劲。 他并不解释,拉住鱼姒就要往外走,可到了门边,却发现门打不开。 鱼姒想起贺夫人走前那句「稍安勿躁」,摇摇晏少卿:「夫君,我们等一等吧。」 晏少卿面色沉凝,还想再试试,外面却传来了声音。 好像有人在走近,两人不约而同屏息敛声。两道身影经过门前,到了旁边的房间。 「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不知廉耻!」竟然是贺小姐。 鱼姒同晏少卿错愕对视,这说的是谁?她吗? 「好了,姑娘家说这些多难听。」是贺衡。 贺小姐道:「怕什么,现在这里又没别人,她做得出来,还不许我说?真不知晏哥哥怎么会娶这样的女子!」 晏……哥哥?鱼姒狐疑看向一旁,她的夫君不知听没听见,总之有些不虞。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不知想了什么,竟俯身附耳安抚她:「青娘很好,不必理会这等中伤。」 鱼姒微愣。他方才,是为此不虞吗? 鬓边传来他温柔的安抚,鱼姒忽然依靠进了他的怀里。 这情形,晏少卿一动不敢动,手顿在她额角,声音更低,窘道:「青娘?」 鱼姒在他怀里蹭了蹭,继续听。 贺衡道:「不说这个了,今日的诗明明很不错,怎么他无动于衷呢?」 贺小姐道:「那一定是诗写的不够好,哥哥你找的什么秀才!」 鱼姒讶异,这意思是? 晏少卿也讶异,过往这贺小姐总是以端庄姿态、满腹才情示人,这么会儿,都是假的了? 他们的讶异那边自是不知,贺衡啧了一声,不太明白:「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就算打动不了他,也还给你留了独处的时候,怎么突然要去找夫人?」 贺小姐道:「肯定是温氏露出破绽了!」 贺衡严厉起来:「不得对嫂嫂无礼!」 说到这里,晏少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绢花的破绽,是贺夫人故意为之。这一席话,居然是贺夫人有意叫他们夫妻听见的。 太奇怪了,贺衡明明很爱重贺夫人,贺夫人为什么…… 「我不管,现在什么都砸了,要不了几天晏哥哥就要回家了,来年才能见着他,哥哥,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贺衡道:「他这还不是没走么?待会儿哥哥留他夫妻一留,待到晚膳,让你嫂嫂把晏夫人带走,届时先用酒,不行再用药,无论如何,这个妹夫哥哥认定了。」 腰间被骤然搂紧,晏少卿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垂头安抚:「青娘别怕,待会儿我们便走……」 「可他若不留呢!」 「不留……那就只能等到来年,让晏夫人给阿嫤腾位子了。」 晏少卿悚然一惊,这是什么意思?要谋害人命吗?! 第33页 「我早看她不顺眼了!啊!」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贱蹄子存心的是不是!想烫死我不成!」 掌掴声响起:「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小姐——」 婢女声音痛苦起来,像是在被人蛮力挥打,与此同时,贺小姐的谩骂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瓷器砸落的声音响了几次,哀痛声也奄奄一息。 「好了,他们夫妻也该回来了,咱们也回去吧。」贺衡漫不经心道。 「先把她发卖了!卖勾栏里去!」 彻底安静下来。 晏少卿回过神,先安抚地拍了拍鱼姒的背:「青娘别怕,夫君在。」 腰被紧紧环抱,不看也可以想见鱼姒是怎样的惊恐。她才十四岁。 晏少卿也不再说话,只一遍又一遍顺着她纤薄的嵴背,予以力所能及的安抚。 一室沉寂,直到门被打开。贺夫人看了一眼相拥着的他们,惊讶转身,却没走开。 「没想到晏公子与夫人感情如此深厚,打扰二位,真是不好意思。」 她明明知道他们不是在小意厮磨,也清楚知道鱼姒失忆了,心智与少女无异。 她一手策划了今日的事,叫他们看清贺衡兄妹二人是何等的目无王法、暴戾恣睢,究竟目的为何? 第20章 吻你眉眼 贺夫人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把那朵绢花拿了出来。她笑意浅浅:「实在不好意思,方才不小心将晏夫人的绢花刮着了。」 将绢花别在门缝里,她看了看天色,格外善解人意:「时候不早,我还有事,便不送二位了。」 在她刚要抬脚离去的时候,鱼姒忽然抬起头来,眼眶通红,紧紧盯着她:「那小翠呢?」 小翠,方才被拖出去的那个丫鬟。 贺夫人好像料到她会问出口,笑意不改,轻声道:「因缘际会,人各有命,晏夫人何必忧心呢。」 鱼姒一眨不眨,看着她款款消失。 晏少卿有些担心:「青娘……」 鱼姒却又埋回了他的怀里,一声不吭。 真是吓着她了……晏少卿心中一阵怜惜,也没空想什么影响不好,就这样拥着她出了门。 贺衡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使人去问,得到的答覆却是晏少卿夫妇早已相偕离去。 · 直到回到家,鱼姒仍窝在晏少卿怀里,像未见过风雨的雏鸟。 晏少卿无比耐心,静静揽着她,陪伴她度过久久安静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颈,靠在他颈侧小声道:「夫君,我好害怕。」 当时的动静连他也惊住了,何况鱼姒?晏少卿又拍拍她的背,还未温声安慰,便听她说:「去年,有一个惯偷被抓住,当时街坊们下手很兇,没想到比起今日,竟、竟……」 那时她应该是十三岁,殴打贼人便是她见过的最骇人的场面了。 晏少卿心中怜惜更甚,安抚地摸摸她后脑,温柔道:「便是奴僕,贺小姐所行也太过暴虐,贺夫人让我们看见,想来也是不忿于她如此行径。」 有贺夫人的话,小翠不一定会有事。但在此之前,一定已经有许多个小翠被贺小姐肆意践踏□□过了。 鱼姒想到这一点,忽又别过了眼,埋在了晏少卿的颈窝里。 温热的濡湿陌生不已,像浸到了心头,让晏少卿感到心慌。他笨拙地哄:「青娘莫哭,贺家无法无天以为寻常,早晚会自食其果,就算报应迟迟不至,也还有贺夫人。」 「贺夫人今日之谋,也许是想要在将来某个时候加以利用。」他将猜测说出来,继续哄,「我们虽人微言轻,但届时若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算善事一桩,青娘说是不是?」 濡湿好像更充沛了,但晏少卿感到她重重点了头。 良久,鱼姒终于肯从晏少卿怀中下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红通通的,看得晏少卿心中一滞。 两厢无话,直到水煮蛋被送来。 鱼姒看着他剥壳,有些奇怪:「快到晚膳了,夫君……」 话音未落,她的夫君已倾身过来,光滑温热的触感敷在了她眼睛上。 她抬眼,只见一向从容温和的晏少卿此刻抿着唇,一丝不苟地专注着她的眼睛。 愣愣失神,直到面前传来隐忧的声音:「青娘还疼不疼?」 鱼姒眨眨眼,忽然蹙眉望他,娇娇弱弱地说:「还是好疼啊。」 怎么还疼?白皙面容上的红肿看着已没那么骇人,按理来说起码不会再疼了啊? 晏少卿小心触了触,指腹只有寻常肌肤温热的感觉。难道是她哭得眼睛疼? 鱼姒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皱眉思索,等到他似乎拿定主意的时候,她抢先一步,继续娇弱楚楚地望他:「也许夫君亲亲就会好了……」 ??什么歪理?? 晏少卿觉得这是在胡扯,但对上她含着期待与委屈的眼眸,话忽然梗在了喉间。 也许她已经不疼了,但她此刻脆弱难当,所以才与他撒娇,想要他小意安抚一二。 这真是……晏少卿无声地红了耳根,他目光躲闪,声音也不太自然:「青娘饿不饿?晚膳也许要好了……」 鱼姒就知道他会顾左右而言他。 「那就用膳吧……」她失落地垂下头,语气也难掩丧气,更显可怜。 第34页 如果她不依不饶非要坚持,晏少卿也许还要再犹豫挣扎一番,但当她不再强求,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很过分。 只是亲吻她受累的眼睛而已,她那么惊惶无助,唯剩最后一点脆弱,只要他吻过,便能彻底抹除。 鱼姒已经起身,想来是要叫樱桃进来。晏少卿忽然牵住她衣袖。 「夫君?」茫然又诧异。 晏少卿别过眼,咳了一声:「青娘先坐下,我还有些事。」 鱼姒虽料到以退为进会生效,但当晏少卿真的改变主意时,她心中却还是无法自抑地盈满了感动柔情。 果然,夫君是那么的爱她,与她的脆弱委屈比起来,他的腼腆害羞也可以为之让步。 晏少卿只见鱼姒垂着头坐下,看上去更加弱小可怜,负罪感更深重了些。 一个吻而已,有什么好吝啬的?他们本来就是夫妻不是么? 晏少卿眉目慢慢坚定,他缓缓凑近,却忽又顿住。怎么办?难道要开口叫青娘抬头吗? 亲吻是一回事,开口宣告……又是另一回事了。 羞赧不上不下,他只看得到她扑闪扑闪的眼睫,像蝶翼翩飞一样美丽。 不知缘由的冲动一拥而上,晏少卿忽地抬手抚住纤细的后颈,下一刻,她懵然抬起了头。 便是此时。 一吻无声,晏少卿耳边尽是自己兵荒马乱的心跳,与掌心无法宣之于口的满足。 眨眼间,他已放下了手,正襟危坐,好像什么也没做过一样唤人摆膳。 眼睛上温软的触感稍纵即逝,鱼姒只感觉到他温热的吐息停留一瞬,随即便很快远离,唯余她熟悉的暖香掺着书墨香萦绕在鼻端。 暖香微馥稠甜,其实与夫君并不相配。鱼姒猜,房中燃的香是她贯来喜欢的。 夫妻夫妻,他们恩爱甚笃,时久日长,便连身上的香都沾染成一样的了。 晚膳恰送了来,鱼姒看了樱桃一眼,樱桃知趣出去,房中便又只剩两个人。 她这才弯弯眼睛,娇俏讨道:「夫君只亲了一边!」 晏少卿差点失手跌了好不容易换来的青筠木筷。一时间,预料之中的无奈侵占心头——他果然不该心存侥倖、期望鱼姒乖巧随他一起粉饰太平。 「夫君?」声音愈发甜。 晏少卿忽然又觉得自己错了。或许他该在一开始便换种方式安慰她,而不是心软一时,开了这个口子,叫她愈发自然地期待起「理所应当」的亲昵来。 那实在是太不…… 「好夫君,还有右边,青娘还想快点用晚膳呢!」 晏少卿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 第21章 夜深人静 味如嚼蜡用完一顿饭,听到鱼姒兴高采烈叫樱桃进来帮忙梳洗,晏少卿摇摇头,努力将莫名的郁闷失落挥出脑海,强自安慰自己:这样不是很好么?鱼姒本就是孩子心性,哪里懂什么夫妻,又哪里懂什么恩爱? 自己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倒真是自寻烦恼。 微嘆一声,晏少卿也没有如常去书房,而是与鱼姒一同洗漱,待安置时分,他吹了灯放下床帐,先把提前钻进自己被窝的人剥了出来。 「青娘……」他还有事没有说。 岂料鱼姒顿了顿,语调突然昂扬起来:「夫君想同青娘做什么?!」 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晏少卿竟心照不宣懂了她的意思,他脸霎时红透了,慌忙道:「不是,我是想说明日我要去书院,五日后才能回来,待我回来,咱们便启程回云浮城。」 适应了黑漆漆的视野,鱼姒已能准确辨出晏少卿的轮廓,他显然有些慌乱,朝一旁偏过了头。 鱼姒笑起来,夫君害羞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啊。 她郑重点头:「原来是这回事,我知道了!」 无声唿出口气,晏少卿正要再搪塞一句好翻篇睡下,谁知鱼姒突然凑到他面前,与他唿吸可闻。 「夫君真的不想和青娘做些什么吗?」吐气如兰,娇柔似嗔。 晏少卿心中一空,在意识之前,他已如过往许多次一样翻身压上。 身下温软是他早已拥有过无数次的,手甚至已经熟稔寻到了腰间的衣带,只要轻轻一解…… 可从前此时清浅的吐息无影无踪,耳边只有自己有些不稳的唿吸声。晏少卿瞬间回了神志,正对上身下亮晶晶的眼睛。 紧张中带着兴奋,兴奋中还有惊奇。 晏少卿浑身僵硬,刚刚发生了什么?? 鱼姒虽然看过许多话本,对这事也算了如指掌,但到底只是知道。此刻被人这般压着,结实的身.躯陌生而有力量,令她脸上烧红,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只是跳着跳着,她发现,她的夫君好像一动没动,僵住了。 鱼姒有一点困惑,发生什么了? 又等了会儿,身上的人还是没有动作。鱼姒的好奇心已经突破过往十四载,难道这是他们夫妻间的小情.趣? 思及此,她兴致盎然,开口更是娇娇柔柔:「夫君……怎么啦?」 说着,她柔若无骨的手臂攀上了他的肩头。 晏少卿整个人激灵了一下,他狼狈躲开视线,闪烁其辞:「我、我……」 「我突然觉得还是睡里面比较好!」言罢,他迅速又翻了个身,躺到了鱼姒身边,展开里侧的被褥盖好,动作一气呵成。 第35页 鱼姒彻底愣住,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偏头看去,她的夫君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是唿吸却怎么也匀称不了。 竟还是她用过的把戏。 这场景实在超出鱼姒的认知范围,话本里好像不是这么写的啊??剧烈的心跳与红润的脸颊快速恢復正常,她开始缜密思索起为什么。 难道夫君后悔了? 可他明明很想与她做点什么,不然也不会被她一句话就勾住,她甚至感觉得到当时腰侧被若有似无摩挲。 又或者是因为她的伤? 可她的药已经喝到最后几剂了啊?大夫都说已无大碍了。 真是奇怪…… 鱼姒想不明白,她听着他的唿吸渐渐平復下来,手悄悄沿被角探了进去。 晏少卿脑子里乱糟糟的,在这时候,他竟想到了他们圆房的那一晚。 也是静夜中,他从书房回来,如常吹了灯,鱼姒却没有睡,而是带着羞涩,鼓起勇气与他说起了子嗣一事。 初次的生涩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他这几年其实很少会想起那一晚了。 但是现在,彼时的头脑空白如潮水般涌现,他突然想到,鱼姒现在既不会静静在他覆上时揽住他的腰,也不会在受不住时隐忍出声提醒他。 她纯白如纸。 方才的眸色中,紧张最为真切,兴奋中透着纯真,惊奇唯因懵懂。若是从前的鱼姒,她只会偏过头,微微阖上眼眸,眼尾都是含羞。 若真做点什么,无异于引领她重新体会鱼水之欢。 圆房那晚的结果虽然很糟糕,但初识云雨的体会于他而言却是什么也抹杀不了的。那是他第一次清楚意识到,她是他的妻。 晏少卿缓缓睁开眼睛,男女虽然有别,但鱼姒如今万分纯洁,若真……想来与他当时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现在她便已娇缠磨人,若更进一步,还不知要怎样缠他。 将来鱼姒恢復记忆,又怎样看待那般模样的她呢? 晏少卿的心直直往下坠。即使他此刻全然没有藉此诱.骗她的心思,她也断然不会信,遑论他隐瞒和离一事在先。 再是弥补,也抵不了他卑鄙无耻的事实吧? 第22章 压箱底 晏少卿心平气和,积攒了一个半月的火气彻底平息。 虽然他已经足够卑鄙,但他还不想被她误会成那种没有底线的人。 幸好,方才他没有继续……等等? 衣摆好似被什么触碰了,晏少卿心中升起个不太好的念头,可那念头还没来得及成形,腰际便被轻轻划了一下。 晏少卿头皮发麻,连忙探手去捉,果然捉到一只柔滑温凉的手。 手被拿出来,鱼姒先发制人,娇声嗔道:「夫君好坏,居然牵青娘的手!」 明明是她作乱在先!晏少卿额角青筋跳了跳,也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头一回板起了脸:「青娘,入寝须得安静!」 鱼姒很委屈:「我很安静啊?明明一点声音也没有。」 安静与安生在这时候是一个意思,她是真的没听出来,还是在故意曲解? 晏少卿不知道,他缓了缓语气,端正道:「我是说,如之前一样便好,不可挑.逗。」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可疑地顿了一下,鱼姒合理怀疑夫君是又脸红了。 她恶劣笑了笑,更委屈地反驳:「挑.逗是什么啊?青娘刚刚只是想如之前一样与夫君睡在一起,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迷茫到有些天真了。 晏少卿梗了梗,只好憋屈翻篇:「那青娘睡过来吧。」 「好的哦。」软软乖巧。 晏少卿感受着娇软一团磨磨蹭蹭贴在他身前,正要嘆口气闭上眼,忽又听她好奇地问:「那挑.逗是什么啊?」 晏少卿:…… 鱼姒数了三下,没得到任何回答。她差点笑出了声,夫君现在居然也装睡来煳弄她了! 压下笑意,她回想方才的对话,已经无比确定夫君他临时反悔的原因。 一定是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她过往常常过火挑.逗的恶劣行径,所以就如同之前一样,想抓住她失忆的这个机会试图掰正她。 毕竟……平日调戏只是调戏,但在床上…… 鱼姒忽然笑出了声,身边人明显僵了一下,却依然一动不动、唿吸平稳。 所以果然就是如此吧! 她坏心眼地想,夫君还真是定力强大,自她醒来后绝口不提云雨之事不说,刚才都差点解她衣带了,居然还能硬生生忍住,真是厉害啊。 晏少卿只听得她的吐息渐渐清浅,彻底放下了心。鱼姒最是爱玩的年纪,「挑.逗」这种陌生的词估计她明早醒来就会忘到脑后、不会再追问了…… · 平时不觉得,夫君一走,家里好像瞬间空了下来,鱼姒打算盘打得心烦,见着木檀在开箱开柜核对行李,又巴巴凑过去看。 「木檀,这个是我的吗?」她拎起一只面具左瞧右看。 是一只低眸含笑的淑女面具,素美婉约。 木檀回想了番:「是,奴婢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今年中秋灯会时买回来的。」 临安中秋节还有灯会啊?鱼姒执着面具,有点心不在焉。 这面具中规中矩,并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将它买回来,也许是它做工简单朴素吧? 第36页 自己从前果然也是一样的体贴夫君……等等?家好像是她败完的啊! 鱼姒顿时心虚将面具放下,背手端起张乖巧笑脸来,顾左右而言他:「啊,是这样么,咦那边是什么?」 木檀看过去,有些迟疑:「那应当是您的衣裳?从前都是樱桃姑娘收的。」 鱼姒一听,更心虚了,这个「从前」指的是几年前?? 而且留到现在,是她虽然败家,但其实还很节俭是吗? 羞愧捂住脸挪过去,鱼姒略翻了翻,心头却有点奇怪。 这些衣服虽然旧,但却板板正正,一丝褶皱都没有,好像根本没穿过似的。 难道是压箱底的衣裳?不对啊,家境如此,她哪还有将衣裳压箱底的底气? 鱼姒奇怪地提起一件,随着全貌显露,她表情缓缓凝固。 这衣裳……不对吧??!! 脸上倏然烫了起来,鱼姒好像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拿着什么似的,尴尬到无以復加。 「少夫……」 要死,还被木檀看到了!鱼姒缓缓松开手,那衣裳便掉回了衣箱中。 她若无其事转身,可所有的厚脸皮都在木檀的震惊目光中灰飞烟灭。 面皮瞬间热涌滚烫,鱼姒试图解释:「不是、那……」 木檀也回过神来,十分尴尬:「咳……少夫人要来看看单子么……」 「看看看!」 东扯西扯终于粉饰太平,木檀藉口要安排人,临跨出门,她终于敢在心中顿悟:难怪少爷与少夫人成婚五年,连嘴也没绊过。 有此娇妻,欢喜都来不及,哪里捨得生气呢? 房中静悄悄的,鱼姒呆坐许久,再次缓缓捂住了脸。 她知道她脸皮厚又不害臊,但、但那衣裳也太、太……! 鱼姒羞耻地眼尾都红了。她甚至想像的出夫君在她穿过之后是如何用尽浑身解数劝服她将那衣裳压了箱底。 难怪夫君说什么也要抓住她失忆这个机会来「掰正」她。 「小姐怎么了?」 鱼姒僵了僵,脸更红了。那衣裳是樱桃收的。 虽然樱桃连她豁牙的样子都见过,但这种夫妻密事,真的很难为情啊! 「没、没事!」鱼姒霍然抬起头,急迫催促她,「木檀方才有事寻你,你快去看看吧!」 樱桃:…… 她嘴角抽了抽,这夫妻俩找的藉口真是字都不带差的。 眼看着樱桃出去,鱼姒快速回到箱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衣裳塞了回去,还盖了好几件衣服在上面。 唿……不管她从前尴不尴尬,现在的她真的没法同时面对樱桃与那件衣裳。 第23章 小别 夫君离开的第一日,想他。 夫君离开的第二日,想他想他。 夫君离开的第三日,鱼姒哀嚎:「为什么五日会这么长——」 她没骨头似的趴在案桌上,满脸都写着幽怨,这画面实在不忍卒视,樱桃干杵在一旁,连安慰也懒得安慰,谁知却被叫住:「樱桃,你来陪我玩!」 樱桃想起从前,很是为难:「小姐,这里没有飞花牌也没有绣球,要不我去把秋天存的花汁子找出来吧?」 怎么什么都没有啊?鱼姒顿感失望,她重新趴回案桌上,想了想,又亮起眼睛:「那我的话本呢!」 哪有什么话本啊……樱桃含煳其辞:「有一些是在姑爷那里。」 鱼姒:? 她缓缓坐直:「不要告诉我,是被夫君没收了。」 樱桃欲言又止,看在鱼姒眼里,这与承认也差不离了。 鱼姒长长嘆了一声:「当初柳静眠说我迟早要被降住,我还不以为意,谁知竟一语成谶……」 感慨渐稀,樱桃犹豫几瞬,刚想安慰一番,谁知她语调又莫名高昂起来,喜滋滋道:「可能这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吧!」 「放在从前,谁要是跟我说我乐意被所谓的『夫君』拿捏住,我一定叫他清醒清醒!」 她笑靥逐春,眉目欢喜,连娇俏的声音都透着满满的幸福,那剩下的半段话,已是不言而喻。 ——但现在,被晏少卿降住、拿捏,她简直乐在其中。 樱桃:…… 她就不该多想。 现在的小姐怎么可能会郁郁不满呢?从六年前小姐突然让她打探清楚晏家三郎起,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小姐有多喜欢姑爷了。 六年心意不改,甚至失忆也无法影响分毫,她早该想到「不满」其实是「炫耀」。 余光中尽是鱼姒开心的笑颜,樱桃在一边死鱼眼安静如鸡。她想,伙同姑爷隐瞒和离一事,真是太对了。 小姐恢復记忆后肯定也要夸她做的好的。 鱼姒兀自高兴了会儿,也不躁动闹着要玩了,她捧着脸,眼角眉梢都是眷恋思念。 不知夫君现在在做什么呢?已过申时,往日夫君该在书房温书,现在回了书院,该不会还在考试吧? 柳静眠的心上人也是个书生,她记得柳静眠说过,书生考试最是磨人,能从早考到晚。 鱼姒掰起手指头数了数,顿时大惊失色,从早到晚,夫君岂不是一口饭都没吃?!这也太苦了吧!! 难怪柳静眠总是说着说着就忽然嘆起气来! 不行,等夫君回来后,一定要好好给夫君补一补再启程,不然连熬五日又接着舟车劳顿,夫君岂不是更憔悴了?! 第37页 · 月上中天,冰冷无垠,微微的鼾声持续稳定。 晏少卿又翻了个身,还是没忍住睁开了眼。 以往李兄的鼾声好像没这么扰人。 月影入窗,氛围幽静,晏少卿睁着眼,忽然想到他备考秋闱的那个春天。 那时鱼姒比他还要紧张,生怕照顾不好他,常常深夜提灯送夜宵来,之后便陪在他身侧,研墨也好添香也好,总之一定要陪着他。 春夜静谧,他侍弄的几盆花也悄然绽放,花香裊裊,伴有啾啾虫鸣,烛火葳蕤昏黄,月色朦胧清浅,她就在他身旁,低眉亦温柔。 晏少卿有些微的失神。彼时一心只有秋闱,现在回想,才恍然发现那画面是多么的静好。 同窗有人常调笑红袖添香,令他反感不已,可现在,他忽然觉得,也许他反感的只是那话语中的狎昵轻浮而已。 所谓红颜知己,哪里比得上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呢? 他有夫人,夫人在侧,不比任何百媚千娇更熨帖么? 更何况,也只有夫人才会一心为他好,不小心弄出声音都要抱歉望向他,生怕打扰了他,若是旁的什么人,他哪还有什么安生可言。 晏少卿翻了个身,床铺有些狭窄,倒是像他书房里的那张罗汉床。 那时他宿在书房,一人睡还算宽敞,但有时候实在太晚,他也不放心鱼姒自己提灯回房,左思右想,便让她也在书房歇下。 寂寂春夜里,他们夫妻二人便挤在那张罗汉床上,虽不舒坦,但挨得近了,心中竟有种奇异而长久的安定满足,无论是眼睛的酸涩还是腰背的酸痛,好像都凭空消失了。 说来秋闱过后,他还想念过那段时间,只是他没事睡书房做什么?鱼姒也不会再陪他委屈,而卧房的床又不小,要怎么睡才能重获彼时怀中紧紧依靠的圆满? 只得作罢了。 想来想去,晏少卿又翻了个身。也不知鱼姒自己在家中是何光景,她那样缠他,这几日他不在,不知道会不会闹脾气。 药已停了,也折磨不到她,这几日家里恐也忙碌,她应该也没有心思学什么,但也没人有时间陪她,这样算下来,她岂不是很无趣? 晏少卿皱起眉,可很快,他又想到,樱桃从小伺候她,应该能给她解闷儿。 玩棋也好,看雪也好,又或是夜间孤枕难眠,总也无须他担心。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神色忽然顿住。 以往他久住书院,鱼姒是不是常常辗转反侧,最后唤樱桃到床边陪她说说话? 定是这样,鱼姒她本□□粘人,对着从小到大陪她的樱桃,她便只是鱼家的小姐,不是他的夫人,自然也不必再强装什么。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涩。 这些,他过往竟不曾想到过。 第24章 对不起 晏少卿板板正正躺着,静望夜色。 在鱼姒递出和离书的那天,他回来时有些焦急。若非无事,鱼姒并不会半途使人叫他回家。 他匆匆赶回去,一路直奔卧房,迎接他的,却是句句妥帖诀别的和离书。 那时他想,他与鱼姒夫妻恩爱,连口角也没有过,他们本应白头到老,一生美满。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和离,听到她说「后悔」,他更是满心迷惘不得解。 现在,他明白了。 他自以为婚后美满幸福,可其实他为人夫,无论是体贴还是关怀,全都浮于表面。 天冷有没有添衣、病癒胃口有没有好转、家事繁不繁忙、最近有无麻烦……点点滴滴,刨去他与鱼姒,随便换成家里的谁都没有异样。 可鱼姒明明是不一样的。 她是他的妻,是他唯一的枕边人,庄重也罢严肃也罢,都不是他疏于交心的理由。 鱼姒本性在那里,从来没变过。明明爱亲近又爱撒娇,惊惧时更是直接缠住他久久不敢放。五年间她的克制真的那般完美无缺、以至于他心盲眼也盲吗? 恐怕未必吧。 五年间的相处一幕幕闪过,最后定格在他踏进新房的那一刻。 他向来简约的卧房满目喜色,而从来独睡的床上,正端坐着他的新婚妻子。 圆房延期一事,晏少卿一直都未觉得哪里不妥,可现在回想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混帐。 那晚她明眸盛妆,虽然看着年幼,但也十分动人,直到此时回想,他竟才发现在他说过「圆房延期」后,她漂亮的眸分明瞠大了一瞬,随后才是茫然迷惘。 他那时竟以为她是不太懂,甚至还在心里松了口气,想着还好她心思没那么敏感、应该不会多想。 晏少卿心中久久凝涩,他想起,之后她的眼睛便再不如掀开盖头的那一瞬明亮。 鱼姒便是不懂,也不会不知道圆房延期是什么意思,而他当时细思后给的理由,仿佛也没那么有道理。 她当时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便是不会多想,她难道不会失落伤心吗? 可在当时,婚约一事于他而言全凭父母之命,那时的他只知道自己将要有一个妻子,却意识不到自己也将是她的丈夫。 所以,便连应有的补救安抚也没有想到。 而这么多年,回顾当时,他竟然也只记得她乖巧懵懂的青涩容颜。 婚后她随他到临安,没几日他便回了书院,待再回家时,家里一切都井井有条,鱼姒只温柔笑着迎了上来,问他安好。 第38页 他答过之后,也如此问她,她便絮絮讲起家事,语气柔缓,耐心温和,却没讲过半分的不顺心。 难道真的没有过不顺心吗? 他初至临安时,炎热气候难以适应,清淡膳食也多有不喜,鱼姒难道就能欣然入乡随俗吗? 小到衣食住行,大到打理家业,她一定也有过诸多为难不满。 可他从来都没想到过,他只是感慨,自己真是走了运才娶到鱼姒这样的贤妻。 可不就是走了运,若换旁人,莫说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抛下、以致只能自己面对陌生的一切,单只是新婚夜同床而眠,便要闹个明白的。 晏少卿已经想不下去了,可他依然在想。 鱼姒爱缠人不错,但却并不无理取闹,她极为好哄。可从前他哄过她么? 不必辩解什么「她没说过」,他若有心,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病中的强撑、手谈时的走神、每每理事时的倦意。 现在想起来,他甚至能復刻出她应邀出门时脸上转瞬即逝的无趣神态。 有些交际其实并不重要,如果他当时能发现,便可以唤住她,临时推掉。虽然这很无关紧要,但也许鱼姒就会开心呢? 可他终究还是在鱼姒忍无可忍递出和离书后才想到这些。 晏少卿缓缓横臂遮住了双眸。 他这个丈夫,做的实在是太过差劲。 难怪鱼姒会后悔。 · 鱼姒卯时便眼巴巴等在家门后,听着一道又一道脚步声经过又远离,她的夫君还是没有回来。 虽然樱桃说了太和书院离家里不近,便是天不亮就出发,也得巳时才能赶到,但她还是挪不动脚步。 真的好想好想夫君,想在夫君回来的第一时间看到他!所以她怎么能挪步去房里等呢?那夫君回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岂不就不是她了! 边等着,还边催木檀:「好木檀,你帮我去厨房问问汤怎么样了?」 夫君一早便舟车劳顿,路上哪有时候吃什么?肯定只是草草裹腹罢了! 这怎么可以! 鱼姒整个人都认真起来,目光坚定极了。她一定是最体贴夫君的小妻子! 等来又等去,天色晴明,日光高寒,鱼姒终于隐约听到她日思夜想的那道声音。 温润嗓音越来越近,但鱼姒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勐地拉开门,准确扑入了熟悉的怀抱。 「夫君终于回来了!青娘好想你!」 把思念宣之于口还不算,她急急踮脚,圈住修颈就用力,迫得人不得不低头,吧嗒一声,甜软的唇印上了微凉柔软的唇。 相思之情终于能够缓解一二,鱼姒这才回了神志,却还是不捨得放开,无赖地厮磨几下,她用气音撒娇:「夫君想不想青娘呀?」 没有回答。 鱼姒感到奇怪,她这才睁开眼抬头,入目便是呆滞住的一双眼睛。 该不会是太热情了,把夫君吓到了吧?可这也不能怪她呀?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夫君啊! 鱼姒的手下移,环抱回他的腰,依靠在他身前娇声撩拨:「以后夫君去哪里,可一定要把青娘带上!青娘再也不想和夫君分离了!」 依旧没有回答。 难道又害羞了嘛?鱼姒偷偷笑,蹭了蹭身前的人,打算再接再励抱着他摇来晃去继续磨他,谁知余光却瞥到一截衣角。 等等?衣角?是谁在那里?? 不对!夫君方才是在和谁说话?! 鱼姒僵硬抬头,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公子以摺扇掩面,扇面上的四个字如此应景—— ——莫听莫闻。 再僵硬转过头,夫君俊脸烧红,对上她的目光,更是耻地偏过了脸。 这、这…… 鱼姒缓缓垂下头,手臂收得愈发紧,坚决埋入了身前的怀抱。 装死。 此等尴尬情景,最后还是晏少卿粉饰太平。 「咳……文兄,我约莫这两日便启程了,届时不必相送,之后若有何事宜,告知王叔便好。」 听他这样说,文无师这才拿下摺扇,刚要说话,便见着他们夫妻紧密相依的模样。 文无师:…… 短短时日不见,晏少卿是怎么做到成功挽回铁了心要和离的夫人的?非但成功挽回,还能让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热烈娇缠? 他明明记得从前的弟妹很是内敛啊? 再是奇异,文无师也没有什么冒失举动。他自若收扇,面上一派风轻云淡之象,微一颔首:「劳烦少卿捎我一程,那我这便回去了,还要提前祝你与弟妹一路顺风,新春大吉。」 晏少卿强撑着应了声,等到那身影渐渐走远,他转回头,只见门内木檀等人均是迅速望天望地,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真是……唉。 他重音咳了咳,门后便迅速清静下来。 他人都好处理,怀里的这个可怎么办。 晏少卿轻柔拍了拍她的背,哄道:「已经没人了,青娘放开好不好?」 没有回答。 也在意料之中,鱼姒再是爱撒娇,但终究只有十四岁,方才的一遭恐怕早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围。 晏少卿苦中作乐地想:这下好了,想来也不必他三番五次强调…… 「青娘不想放开,青娘想一直在夫君的怀里。」瓮声瓮气。 第39页 所有思绪戛然而止,晏少卿眸色微顿,最终却只是浅浅嘆了一声。 他拥着怀里撒娇的小妻子进了门,却不再向里走。 鱼姒只觉得夫君的怀抱怎么也抱不够,她感觉到停了下来,也没有细想,又开始撒娇,话音中带了点点的骄傲。 「夫君饿不饿?青娘早就让人备了羹汤,这会儿正好呢,我让樱桃去端吧!」 「夫君舟车劳顿,一路辛苦,我早早让备了羹汤,这会儿正好端上来,夫君用些可好?」 不同的语调,相同的关切。 相似的话语令晏少卿微微失神。鱼姒她总是这样好,可他、可他…… 从她扑到怀里时涌起的冲动再也按捺不住,他蓦地回抱住她。 「对不起。」 第25章 耳鬓厮磨 「对不起。」郑重而又沉凝。 鱼姒有些迷茫:「夫君怎么啦?」好好儿的,与她道歉做什么呢? 晏少卿无法将过往五年所感到抱歉的事一件件说给现在的鱼姒听。 等她恢復记忆,什么便也不必再说了。 于是他只是抱得紧了些,再次道歉:「对不起,青娘。」 鱼姒愣了会儿,开始回忆发生了什么。从她扑出去,到接连两句的道歉,发生了什么? 久久苦思,她恍然大悟—— 「夫君不用道歉呀!我并不是埋怨夫君!」鱼姒觉得自己格外体贴,「我只是太想念夫君了,若可以,我还想变成荷包挂在夫君腰带上呢!」 「只是人活于世,悲欢离合总是在所难免的,况且,分别也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她眉眼弯弯:「一想到还会与夫君相聚,我心里就充满了期待与欢喜!」 晏少卿微怔。她竟将他的道歉误会成了这般…… 心中百感交集,他又嘆了口气。 误不误会也不重要,总之等鱼姒恢復记忆,他一样只能等待她的审判。 而现在,他抚了抚她如瀑青丝,温声回应她的依赖:「青娘说的是。」 鱼姒笑得更开心了,连忙拉着人回房,又是倒茶又是催汤,当家做主的派头十足,却是让人看得想笑。 催完了汤,鱼姒一回头便见桌边人温润含笑的模样,心跳倏忽漏了一拍。 夫君真是太、太、太好看了。 她真的好喜欢夫君啊。 晏少卿亲眼看到她的神采飞扬收敛成安静不语,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依旧闪烁着明亮的光,心头蓦然一跳。 「青娘?」他下意识问道。 鱼姒便又弯弯眼睛,款步走向他。 不知为何,晏少卿竟有些窘迫,但他们之间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啊? 他不自在地想找个话题:「青娘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么?」 鱼姒停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突然笑盈盈道:「夫君,你脸红了耶。」 …… 「轰」地一声,晏少卿清楚感觉到他脸上迅速蔓延起来的热度。 晏少卿:「咳……许是太热了……」 说着,他摸索到系扣,先似模似样扯了扯。 鱼姒看着那只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勾扯系带,蓦然眉开眼笑:「夫君!让青娘来帮你吧!」 手下意识让开,晏少卿再回过神时,她正微微俯身,而系带也渐渐松散。 暖香幽幽萦绕,稠而不腻,馥氤宜人。 他还记得这香的名字是叫重蕊香,当时鱼姒与他说,这香层层叠叠经久不散,「重蕊」便取花蕊重重之意。 浅浅吐息喷薄在颈侧,晏少卿浑身僵直,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明明以往鱼姒也常为他更衣,可、可—— 肩上骤然一松,他听到她惊奇的话语:「怎么会这么重啊,我险些没捞住。」 晏少卿:…… 能不重吗?这可是件大氅啊。还是今年年初鱼姒才请人做的。 心慌意乱被搅了个散,他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伸出手来:「我来放吧。」 鱼姒偏不给他,明明只是抱着就已经很艰难,却还扬起一张明媚笑脸:「夫君就坐着吧!我来就好!」 晏少卿只好看着她把大氅胡乱搁在案桌边,又兴沖沖跑回来,一抬胳膊。 晏少卿:? 鱼姒理直气壮,娇气极了:「我好累啊,夫君快帮我揉揉!」 这? 晏少卿怀疑鱼姒在无中生有,但他没有证据。 索性也只是揉揉,没什么不能满足的,晏少卿挽袖按上她手臂。 鱼姒眸中的得逞转瞬即逝,仗着他正全神贯注,她光明正大地喟嘆。夫君怎么这么好啊?明明知道她是在胡说,居然还这么好脾气地迁就她。 她笑眯眯望着眼前的人,近距离欣赏让她愈发欢喜。怎么会有夫君这样哪哪让她都喜欢的人啊? 看着看着,鱼姒好奇地宣布发现:「夫君,你颈侧有一颗小痣!」 什么?晏少卿下意识低头,只是转瞬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傻。 他若无其事抬起头,手上用了些力:「青娘觉得这样可以么?」 鱼姒没发现他的尴尬,也没被他转移走注意力,她专注着新发现:「还是红色的!」 晏少卿:…… 他不自在地偏了偏脖颈,衣领恰好将其遮住,鱼姒顿时不依:「夫君,我看不到啦!」 第40页 面对她兴致勃勃又稍稍带着谴责的目光,晏少卿抽了抽嘴角,还是将不解宣之于口:「青娘……只是颗痣……」 鱼姒:「可我之前都没发现啊!」 晏少卿:…… 鱼姒:「好夫君,我就看一看,你让我再看看嘛。」 晏少卿:…… 鱼姒:「悄悄告诉夫君,我后颈下面两寸也有一颗痣哦,公平交易,我也给夫君看看,怎么样?」 她这一副自己吃了大亏而他绝对稳赚的口吻让晏少卿哭笑不得,些微的迷惑也销声匿迹,他纵容地顺着她的目光方向偏过了头。 那颗小小红痣清楚地展露出来,旁边的青细脉络也清晰可见,看起来是那么的相衬相宜。 它们随着晏少卿呷茶的动作而轻轻滑动,仿佛有着蛊惑人心的魅力。鱼姒屏息盯了许久,蹙眉抬头:「夫君,让我摸摸好不好?」 「咳!咳咳!」 晏少卿手忙脚乱把茶盏放下,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迎上可怜恳求的一双眼睛。 那里面满怀希翼与渴望,一看就诚恳极了。 晏少卿不能理解:「青娘,这应当没什么好……摸的。」 鱼姒嘟起嘴,反手便拉住他还按在她手臂上的手,拖着长长的调摇晃起来:「夫君——」 「好夫君,你最好了,就让青娘摸摸吧,只是摸摸而已啊,这么微小的愿望夫君难道忍心不满足嘛?」 在不由自主点头的时候,晏少卿绝望地想,这等轻轻飘飘娇娇柔柔的摇晃任谁来了能忍住不答应她? 鱼姒见他点头,顿时将他的手抛开,喜笑颜开:「那夫君别动!」 晏少卿:…… 不知为何,他忽然又有种被人用过就扔的沮丧。 等等,他为什么要说「又」?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颈侧传来温凉柔软的触碰,晏少卿头皮发麻,下意识捉住了罪魁祸首。 低眸看去,鱼姒已经满目难以置信。 晏少卿:…… 现在说他不是故意的还来得及吗? 好像来不及了。 鱼姒气鼓鼓看着他,毫不留情谴责:「夫君答应了青娘的,难道要出尔反尔吗!」 晏少卿:「咳,不是,没有,青娘摸吧。」 为保话语的真实,他缓缓拿开了手,偏头看她,含义不言而喻。 ——请随意。 鱼姒这才满意,指腹重新抚上那一颗几不可察的红痣。 明明没有任何凸出触感,但鱼姒却觉得指尖都酥麻了起来,并顺着手臂一路麻到了心底。 宛如怦然心动。 她悄悄红了脸,不舍摩挲了几下,又移向一旁,抵住青色的脉络。 依旧没有任何触感。可鱼姒的脸更红了。 怎么会有一个人哪哪儿都按着她的喜好而生呢? 指尖划动慢了下来,鱼姒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是因为喜欢夫君,所以才会觉得夫君的一切都是这么的令她着迷。 这大概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又或许是叫「爱屋及乌」,但那一点也不重要。 她只要知道,无论天上地下,她再也遇不到第二个能让她这么喜欢的人就够了。 晏少卿努力想让自己放松,可实在是做不到。那在他颈侧若有似无游弋的指尖仿佛会法术一样,带起一阵阵无法言说的…… 更不用提她离他这样近,非但有馥郁幽香从她衣领中透出来,她的浅浅吐息也打在他耳畔,还有她温凉淡香的鬓髮不时蹭过他脸侧。 这与耳鬓厮磨又有什么分别? 他脸通红,想喊鱼姒住手,又怕鱼姒控诉他出尔反尔,正是两难时,帘子被掀开了。 「少夫……」 木檀及时住口,迅速转身出去。她想,原来这就是小别胜新婚。 难怪从前少爷回来的时候,他们夫妻二人总是要独自在房中待一会儿。 原来如此。 第26章 枕在腿上 两厢寂静,直到帘子盪回原位,鱼姒才醒神:「一定是汤好了!」 她立时收回手,眉飞色舞对晏少卿道:「夫君你等我!我去把汤端来!」 说罢就欢快冲了出去,徒留晏少卿错愕愣在原地。 这……这……唉。 晏少卿心不在焉地理着微微翻进去的衣领,清楚感受着自己从头到脚一点点恢復正常,忽然嘆了口气。 大抵十来年前,他二哥每天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不知道妹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这个妹妹不是他们晏家的谁,而是城东祁府的小姐。当然,现在已经是他二嫂了。 彼时他觉得二哥奇怪,人生于世,成长规律就在那里,有何可急? 现在,他懂了。 十四岁的鱼姒委实太过跳脱,又天真烂漫,不知道远近也不知道亲疏…… 思来想去,他又嘆了口气。 罢了,左右他们是夫妻,远一点近一点也没什么要紧,又不需要守礼避讳,而且她什么都不懂,也不是故意的,刻意纠正反而会惹她委屈。 何必在她恢復本性无忧无虑的时候还要扫兴呢? · 因为回家只能过大半个月,所以行李简而又简,另又带了些临安的特产。 「夫君,它好碍事啊,我都说了放不下了,樱桃还是冷酷无情把它放了上来!」鱼姒踢了踢脚边的箱笼,委屈巴巴地告状。 第41页 这话就是真的胡说了,他们的马车里空空荡荡,如何放不下这一箱笼? 想起出发前主僕俩的扯皮,晏少卿忍俊不禁:「可是后面真的放不下了啊,青娘难道要让樱桃坐在外面吗?」 话音落下,外面风声也大了些,仿佛应和。 鱼姒一噎,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嘟哝:「可是它就是碍事啊……」 晏少卿失笑,也顺着问:「那是哪里碍事?」 鱼姒一顿,抬眼觑他一眼。 晏少卿只见她眼波流转看向他,眼尾仿佛也挑着婉转的弧度,只一个抬眸,便足够妍丽娇美,动人心弦。 他怔愣片刻,耳后蓦然涌上热度。 为什么突然这么看他……晏少卿移开视线,试图缓解这一刻的不自在:「青娘?」 他一偏头,微红的耳根便正对着鱼姒。 夫君为什么突然又害羞了?鱼姒有一点诧异,方才什么也没发生吧? 想不明白,那也不重要,她狡黠一笑,随即换上委屈又可怜的语气:「因为……」 眼看着微红渐渐消退,鱼姒勾了勾唇角:「因为,它挡在了我和夫君之间,我都不能躺在夫君怀里歇息了,可不就是碍事嘛。」还带了点娇蛮不讲理。 话音落下的一瞬,鱼姒如愿见证微红瞬息翻了倍,甚至染向了她看不到的后颈。 夫君真的……好可爱啊。 晏少卿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羞窘到磕绊起来:「青娘,你本来也、也不会躺在我怀里歇息!」 这在马车上,她如何能躺在他怀里?!若是床上还差不……等等他都在想什么! 鱼姒紧紧抿着唇,生怕自己下一刻就笑出声来。夫君这么如临大敌,连脸也红透了,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是想到了什么呢? 答案好像已经昭然若揭。果然,她从前在这时候也不会安分,一定要加倍调戏夫君的。 毕竟……冬日的路程既没有花也没有景,实在是太枯燥啦。 鱼姒心中暗笑,瞪圆了桃花眼,控诉:「夫君是说,就算车马遥遥,我睏乏难当,也不许我依着你歇息吗!」 这??晏少卿严肃否认:「怎么会。」 鱼姒继续控诉:「那夫君说什么『本来不会』呢!青娘只是想睏乏时能枕在夫君腿上小憩一会儿,只是这样也不可以嘛?」 只是这样?那当然可以。不过,一开始的时候,她为什么不直接说枕在腿上呢? 疑惑转瞬即逝,没有引起晏少卿的注意。他郑重点了头,顿了顿,又道:「路上要走小半个月,虽经官道,但不会多有停顿。」 鱼姒目的得逞,心情大好,闻言随口问道:「然后呢?」 晏少卿和缓道:「所以,青娘若是有撑不住的时候,与我说就好,有什么不舒服的,也要与我说。」 鱼姒不知道他被她调戏着怎么还能想到这上面来,好像傻傻被调戏其实是放纵宠溺,而他只想着体贴她。 夫君怎么这么好啊? 她的动容明明白白在脸上,晏少卿看在眼里,却又是一阵涩然。 早该如此的。 若能早些醒悟,鱼姒她会不会看在过往夫妻情分的份上原谅他?他们,是不是便不会走到和离这一步?那封和离书…… 晏少卿敛眸,在鱼姒要感动开口的时候温润一笑:「还有膳食方面……」 他话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是全然的耐心体贴。鱼姒听着听着,心中又盈起一个冲动。 她悄悄坐直,身子微微朝旁边倾去,而他也没有发现,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啊!」 鱼姒眼泛泪花,忍无可忍:「我就说它真的很碍事吧!」 晏少卿被吓了一跳,只见鱼姒捂着膝头,想来是磕在了箱笼的稜角上。 虽不知是怎么磕上去的,但他还是有些紧张:「很疼么?青娘不若让我看看?」 出门在外穿的厚,鱼姒其实只疼了那一下,但看着他眉眼间隐隐的担心,她心里忍不住甜滋滋的。 即使是在行路,没人会进到马车里来,但在这里褪下鞋袜掀起裙摆也很不合适,如果是她故意而为,夫君绝对要连声阻止的。 可现在,他居然说让他看看。只是因为担心而已。 「夫君真的要在这里看嘛?」她甜甜问。 不然呢?现在还在行路,也不能下去找医馆啊? 晏少卿已经开始回想:「我记得包袱里好像带有药油,待会儿我让木檀去找,青娘你忍一会儿好不好?」 鱼姒一怔,竟说不出只字片语。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她突然郑重说道:「那已经没事了,但是现在,我有些困了,夫君先前说的可还作数?」 她虽然心性幼稚,但不至于不知道轻重,说没事,应当就是没事了,晏少卿便放下了心。 「当然作数。」 鱼姒便小心翼翼侧过身体,而后轻轻躺上了他的双腿。她望着他,软软道:「接下来便劳烦夫君啦。」 晏少卿颔首,鱼姒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眼角眉梢都还带着笑。 马车摇摇晃晃,晏少卿渐渐也有些困了,他一手侧撑着头,一手搭上了她的腰。 还是这样保险。 正要闭眼,目光却不经意滑过她纤细的后颈。 衣领并不严实,他看得到她后颈下面的嵴骨。 第42页 晏少卿忽然清醒起来。他想起,她说她后颈下面两寸位置,也有一颗小痣。 第27章 入v三合一 她说的时候, 语气秘密到像献宝一样,好像他占了天大的便宜,想来是十分得意于那颗小痣的。 一颗痣而已, 真的能令她那样自得吗? 晏少卿久久凝视着那一截纤弱的后颈,下面凸出的嵴骨也秀气不已。 腿上亦轻轻的, 他好像才发现, 鱼姒是如此的轻盈娇小。 回想过往他们的并肩而立,晏少卿竟然才发现她其实一直是微抬着头与他说话的, 只是她从容端庄的姿态与稍远的距离令他们看起来像视线持平、平等对话一样。 而离得近时,莫不是他们相对而坐的时候, 便也看不出什么差距了。 思绪漫漫,晏少卿目光虚虚凝聚,最终还是落在了那一截白皙的后颈上。 只是两寸, 衣领稍稍拨开就能看到。 晏少卿忽又移开视线,唾弃自己。不行,那太过不妥, 衣领不是袖口, 怎能随意拨开? 只是一颗痣而已。 晏少卿阖上眼眸,试图小憩一会儿。 外面风声息了下去, 路边隐隐有临安小调飘来,听不太懂。说来临安方言实在太难琢磨, 每当书院里的孙夫子授课时, 他总是要在课后再去偷偷请教赵夫子…… 将临行前赵夫子布置的策论细思一遍后, 晏少卿睁开了眼。 他忽然明白归家那日鱼姒为什么非要看看他颈侧的那颗痣。不知道还好, 一旦记起来,便总是想看看。 就与她说的一样,他之前从没发现她颈后竟有颗痣。 缓缓垂眸, 她睡得安稳,唇角还隐隐带着笑,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简单绾就的鬓髮有些松散,一缕髮丝滑落她脸侧,发尾正贴在她颈窝里,没入她衣领。 这件衣服也是入冬时新做的,那时鱼姒正为颜色不一的两匹布料举棋不定,见他回来,连忙求助般请他定一匹。 今天才见她穿上身。 手心不在焉地落到她肩头,长指轻而易举地勾开那缕髮丝,顺理成章别到了她耳后。 指尖停在她耳根。 他们本就是夫妻,即使是拨开衣领,也没什么吧?何况,这衣裳还是他选的。 若是……做点什么,也该他解的。 晏少卿没有意识到自己思想严重滑坡,他的手诚实地遵循了主人的意志,指尖由耳根滑过她温热的肌肤,停在了她颈侧。 正要向后滑去,方才睡得安稳的人仿佛被打扰了,缩了缩脖颈。 晏少卿勐然醒神,他、他方才都想了些什么?! 指腹灼热起来,晏少卿烫到一样收回了手,心慌意乱。 便不说想得岔了,若是鱼姒恰好醒来,他又该怎么解释?难道要狡辩是在帮忙理髮丝吗? 那也太不要脸皮了。 · 那日鱼姒醒来后,到底是什么也没发现,晏少卿松了口气的同时再次谴责自己,便是做不了君子,也不能想岔到那个地步。 谴责过后,又反思了许多。 若是从前的鱼姒,他定不会冒出那么离谱的念头。晏少卿羞愧地想,原来自己还是看鱼姒年纪小,所以才渐渐无所顾忌起来。 这与仗着鱼姒失忆欺负她有什么区别?实在是太过不该。 所以,即使鱼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晏少卿还是更加克制起自己——他已经足够问心有愧,不能再罪加一等了。 「夫君,我听木檀说今晚要在永安镇歇一晚!」鱼姒兴高采烈冲进马车求证。 晏少卿虽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兴奋,但还是先回答了她:「是,永安镇虽只是镇,但地处南北枢纽,也算繁华,治安也好。」所以客栈也会更舒适安全一些。 鱼姒闻言笑得更加开心:「那真是太好了!」 晏少卿:「……青娘为何如此高兴?」 说起缘由,鱼姒皱了皱小脸,苦大仇深道:「夫君,自启程后,我就没再洗过头髮!」 晏少卿一愣:「青娘要洗头髮?」 「是呀是呀!」鱼姒勐点头,已经畅想起来,「现在天还没黑,如果到客栈就洗头髮的话,擦一个时辰也该干了!完全不会耽误什么!」 他们出发这段时日以来运气都不算太好,待入城后客栈基本都已打烊,只能勉强凑合。莫说热水,连饭菜也委屈。 晏少卿完全能体谅她,但:「不可以,青娘。」 他严肃道:「现在寒冬时节,便是白日洗头也很危险,何况晚上?」 鱼姒的笑渐渐消失,委屈极了:「可我真的很难受啊。」 眼看她嘴巴越撅越高,晏少卿一嘆,哄道:「我知青娘委屈,等我们回家,青娘想如何洗便如何洗好不好?」 鱼姒觉得不好。 她无视箱笼,一下扑到晏少卿怀里,竟已顾不得循序渐进,直接搂住他胡搅蛮缠扑腾起来。 「我不要,青娘忍得好难受啊,夫君疼疼青娘好不好?」 「只是洗个头髮,不会出事的,夫君不知道,我从小身强体壮,风寒都很少染,秋日失足落水都没事,夫君就信青娘吧,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求求夫君啦,夫君最好啦,青娘最喜欢夫君啦!」 每一声都是加倍的娇甜,能活活把人腻死,更不用提她柔软曼妙的身子还在不住折腾。 第43页 晏少卿艰难抵御,仍负隅顽抗:「不行,青娘,真的不行!」 鱼姒见一计不成,干脆又生一计。 她突然老实下来,晏少卿终于能有喘口气的机会,他刚打算缓一缓被娇声软语充塞的脑子再与她好好讲道理,唇上蓦然一软。 大脑瞬间空白,呆滞低眸,正对上她弯弯漂亮的眼睛。 见他看她,鱼姒稍稍离开了些,娇羞问:「现在可以了嘛?」 现在?什么现在? 晏少卿恍恍惚惚回神,竟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说什么——「好处已经给你了,现在可以了嘛」。 这——这——! 这都是什么歪门邪理?!晏少卿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她是从哪里学来的,他急急低斥:「青娘!!」 鱼姒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她又亲了回去。 弯弯眼睛,她伸出舌尖,俏皮地舔了舔唇缝,满意看到他瞳孔微震,又撤离了些微,继续娇羞抬眼:「那现在呢?」 晏少卿呆若木鸡,良久才钝钝意识到她又问了一遍。 唇上甜软不改,他突然激灵了一下,方才经歷的一切赫然復甦,叫他面红耳赤。 她、她! 可这次他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他只想夺路而逃。 再与她继续争辩,不知她还要怎样过分亲昵! 可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她柔若无骨的手臂圈在他脖颈上,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分明轻盈娇小,可就是让他无从下手。 「青娘,你先放开我好不好?」他红着脸转过头,试图与她周旋。 鱼姒搂得更紧,不忘初心:「那我可以洗头髮了吧?」 这是真的不行,晏少卿眉头才刚刚皱起,就听她认真苦恼:「还是不行吗?」 晏少卿有了不详的预感—— 眼前突然冒出一双带笑桃花眼,他的唇再次被准确无误吻住。 明明是她偏头去吻,可却是晏少卿被带着转了回来。 这一次晏少卿分外清醒,两唇久久相贴,他甚至想先推开她,可她又有动作了。 她微启唇齿,开始生涩地轻轻吮吻。 这简直比从前床笫间的吻还要缠绵,晏少卿如同被钉住一样,动弹不得,只能感受着她的唇瓣一点点吮过他的,从一边唇角,到另一边唇角。 抬到一半的手僵住,在她眼帘微阖的时候,他也不知不觉合上了眼眸。 有一件事,他从来没与鱼姒说过。其实每次吻她时,他都捨不得结束。 「再来」终究是没办法「算作」的。亲吻非但不能「算作再来」,还会让他更加心猿意马。 只是吻住不放实在太过急色,也太过没有分寸,一点也不成熟,面目也会很难看。大概是男人本性作祟,即使夜色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也想在那样的时候给她留一点好印象。 鱼姒本来只是想争得洗头髮的机会顺便调戏一下晏少卿,可吻着吻着却忘乎所以起来。 果然,夫君的唇需要细尝,平日里蜻蜓点水啾一下根本是囫囵吞枣。 太暴殄天物了。 漫长的吻总有结束的时候,鱼姒气息有些不稳,她与他鼻尖相抵,整个人浑然娇艷欲滴,他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眼角泛红,唿吸有些粗,后颈也热烫极了。 手臂无力滑下他的肩头,鱼姒微撑在他胸膛上,整颗心都汩汩满溢着欢喜,甚至还想再调调情。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 虽然夫君很正直,但话本里说男人到了这个时候,根本不存在柳下惠的情况。若真继续,恐怕结果会让之后恢復理智的夫君羞愤欲死。 在心里摇了摇头,鱼姒体贴地转移话题:「若还不够,青娘就真的没办法了,夫君就宽限宽限吧~」 晏少卿整个人顿住,翻涌躁动的气血也迅速冷了下来。他听到了什么? 这般唇齿相依,吮吻厮磨,竟只是为了他能「宽限宽限」? 她究竟知不知道轻重?她知不知道这不是能随便做的,更不能随便拿出来做「好处」? 缓缓低眸,正对上她水波潋滟的眼睛,那里面还残存着亲热后的情潮,是他过往在夜间无缘得见的景色。可除此之外,全是真心诚恳。 是真心希望他能松口宽限于她。 也许他点头后,她就要立刻出去向樱桃宣布这一消息,像之前一样全然将他抛开。 心头再是荒诞,他面上也没有显露半分。他不是早就知道吗?鱼姒现在是孩子心性,她什么都不懂,会这么做也是因为他们是夫妻而已,又怎么会细想夫妻为什么要亲热? 亲热后的静谧温存时刻,与她又有何干呢? 深深吸口气,晏少卿对自己说:失忆一事已经是上天予他的宽限,待宽限结束后,他们未必还能继续做夫妻,现在纠结于鱼姒亲热时怎么想,实在是庸人自扰。 那口气又舒了出来,晏少卿想到她的恳求,斟酌片刻,退了一步:「晚上实在不行,不若明日午时洗?」 鱼姒没想到他真的会让步。他思虑这么久,竟全是为了她着想,愿意让步,也是真的不舍她继续难受。 夫君怎么这么好啊? 鱼姒小声问:「午时……会不会太耽搁了呀?」 看来也不一心只想着洗头髮。晏少卿无奈:「只是耽搁半天而已,不碍事。」 第44页 鱼姒看了他许久,忽然又环抱住他,声音娇得不得了:「谢谢夫君,夫君真好!」 晏少卿任她抱着,几乎是在她道谢的同时在心中嘆了口气。 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 · 虽然夫君说了永安镇繁荣,但它繁荣的程度还是远远超过了鱼姒的想像。 他们入镇的时候天都要黑了,永安镇居然还是熙熙攘攘的,官道边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方言,官话在其中都被淹没了。 鱼姒满面惊嘆地放下了车帘,转头寻求答案:「那些都是旅人吗?」 晏少卿颔首:「是,永安镇位置特殊,道路四通八达,要去五湖四海的人们走这里最方便。」 顿了顿,他问:「青娘想下去逛逛吗?」 叫卖声不绝于耳,鱼姒严肃摇头:「不用了夫君,待会儿我还想沐浴呢。」 虽然外面的叫卖很有趣,摊子上的东西看起来也很新奇,但,他们家境如此,还逛什么啊! 还是别浪费银钱了! 鱼姒觉得自己体贴极了,为防叫他听出转折生硬,她特意客套了一句:「夫君要不要也沐浴一番?」 「也」? 晏少卿对着她单纯的神色,沉默片刻,终于确认是自己想得龌龊了。但这实在不能怪他,她前后两句连起来,听起来真的太像邀他共浴。 其实他原本也不该多想到这点,怪只怪同寝的李兄后来也睡不着,胡乱聊一些有的没的…… 晏少卿咳了一声,彻底摒除杂念,婉拒她的好意:「我就不用了。」 在客栈沐浴终究不太方……「夫君真的不去吗?我听说他们这里有浴堂!」 等等?? 晏少卿:「青娘是说要去浴堂??」 鱼姒:「是呀,我还没见过呢!听说那里还有花瓣……」 「不行!」晏少卿斩钉截铁拒绝。 他试图劝服好奇的鱼姒:「青娘,那地方实在不方便,也没那么干净,而且人也很多,冬日里恐怕也没什么花瓣,不去那里好不好?」 他说的这些鱼姒都知道,但……在客栈沐浴的话,应该要加很多钱吧?毕竟要小二一趟趟上楼送呢。 家里本来就……她委屈一下下而已,也不算什么的。 晏少卿怕她真起了好奇心,心惊胆战地好商好量:「青娘,不若便在客栈委屈一下吧,我也能看顾你,好不好?」 明明他是那么的腼腆内敛,总是被她作弄得面红耳赤,却又总是一次次为了她打破原则。 鱼姒这次没有再提醒般促狭地问「夫君真的要看顾我吗」,她认真点头,眉目温软:「好呀,那就听夫君的。」 晏少卿总算松了口气,恰好马车停下,他抢先道:「我先下,青娘扶着我的手下来吧。」说罢,动作麻利地下去了。 鱼姒看得愣愣的,她忽然想,本来该是樱桃扶她下去。 心不在焉出了马车,鱼姒想到从前娘总是愁:这世道女子出嫁后得侍奉夫君,以她的性子,让人来侍奉她还差不多,将来可怎么说亲啊。 「青娘?」伴着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他仰头温和望着她。 鱼姒蓦然一笑,牵住他的手跳了下去。 何须说亲?她与夫君这可是天定的良缘,一见钟情定终身,再巧也没有这样巧的不期而遇了。 晏少卿被吓了一跳,连忙接住她,低头却只见她灿烂的笑颜,仿佛知道自己有多莽撞一样,她讨好地弯弯眼睛,肆意撒娇:「我就知道夫君会接住我!」 她这样,谁还能训斥什么?晏少卿那口气梗在了心头,只能低低劝:「不可再如此调皮了。」 鱼姒眼睛更弯了,乖乖从他怀中下来,她甜甜答应:「青娘知道啦!」 一听她高昂的语调晏少卿就头痛,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心中嘆,鱼姒年少时这当面乖巧背后调皮的阳奉阴违劲儿真是……真是……唉。 可爱是真的可爱,头痛也是真的头痛。唉。 心中直嘆,晏少卿也没有心思注意旁的,就这样牵着鱼姒进了客栈。 鱼姒低头看看他们交叠的衣袖,又抬头看看好像在想事情的夫君,最终还是忽视了四面八方的目光。 看什么啊?没看过夫妻一起出行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啊? 鱼姒昂首挺胸跟着上了楼,在夫君转过来时又换上乖乖巧巧的笑脸。 「夫君怎么啦?」 晏少卿想起还有事没交代木檀,闻言温声道:「青娘与樱桃先进去吧,晚膳待会儿就送来。」 鱼姒不疑有他,兴高采烈又唤樱桃过来。看着她们进了门,晏少卿低声吩咐木檀,木檀为难了会儿,还是点头下楼去了。 这客栈干净整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鱼姒很惊奇:「居然连茶炉都有!」 晏少卿正好进来,莞尔解释:「也有人旅居于此,家具自然齐全。」 鱼姒看完了茶炉,绕到屏风后面,突然又探出头来宣布发现:「夫君,这里有一只浴桶!」之前的都没有! 晏少卿但见她天真可爱,不由得含笑应:「是么?那旁边架子上可有什么东西?」 屏风那边的身影若隐若现,不一会儿又探了半边身子出来:「好像有茶枯粉!」 她眼睛亮晶晶的,晏少卿顺着道:「青娘不是要洗头?」这下是正好了。 第45页 鱼姒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更开心了,又转过去,继续探索。 直到晚膳送来,鱼姒捏着筷子,由衷发出感慨:「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啊!」 她面容妍丽,神态却很少年气,带着不尽的俏皮活泼,口中又说着这样老气横秋感慨的话,晏少卿忍俊不禁:「青娘说的是。」 鱼姒感慨是一回事,肉疼是另一回事,只是看他眉目带笑附和,她心中又甜蜜起来。 柳静眠曾说,一个男人心里有没有你,只需要看他对你大不大方。那时候她很奇怪,若是那人家徒四壁怎么办呢? 柳静眠又说,家徒四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那份心。 鱼姒记起这话,看着桌上简单而不失温馨的家常菜,烛火盈盈,照在他的脸上分外温柔。 「夫君,青娘为你布菜吧!」 晏少卿愣住,发生什么了?她怎么忽然满目感动,还要为他布菜? 眼看她要再抽双筷子,他连忙道:「不必,青娘也饿了是不是?我们好好吃饭就好。」 鱼姒撅了撅嘴,又撒起娇来:「夫君……」 晏少卿实在不明白:「青娘为何要为我布菜?」 鱼姒一怔,却是没法把动容宣之于口。而且,夫君居然还习以为常,根本没想过她的感动。 果然,夫君对她是一直大方的。 感动连绵不绝,鱼姒脉脉看着他,有点羞赧:「当然是因为喜欢夫君啊。」 晏少卿心跳漏掉一拍,即使已经在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她不过是惯例随口表达高兴心情,却还是无济于事。 她若再这样表白下去,他真的有一天会当真的…… · 鱼姒原本用膳后就要沐浴,可却被拦住了。她有些迷茫:「夫君?」 晏少卿只温声安抚:「青娘再等等。」 到底等什么啊? 鱼姒等得无聊,干脆开了个话头:「夫君,你真的不沐浴吗!」 这……她为何要再三询问? 晏少卿思量良久,脸色微变,改口:「我觉得沐浴一番也不错。」 咦?夫君为什么改主意了?鱼姒也思考起来:「那要让他们继续烧热水吗?」 那也太过麻烦,不知要烧到什么时候去,晏少卿沉吟片刻,给出办法:「不必麻烦,青娘洗完了我再洗也无妨。」 这? 鱼姒呆滞当场,夫君他是认真的吗?? 他神色中并无玩笑意味,很显然,他是认真的。 鱼姒张了张口,想劝却劝不出口。还有另外的羞耻并着欢喜涌上心头。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啊……鱼姒唾弃自己,可唇角却是越来越上扬,诚实极了。 他们可是夫妻,沐浴怎么了?这还没共浴呢。 奇奇怪怪劝服了自己,鱼姒还没应好,木檀进来了。 带着半篮子的鲜花。 鱼姒惊得以为自己眼花了:「这是什么??」 这是冬日没错吧??哪里来的鲜花??? 呆滞转头,夫君却并无异色,还是之前的温和:「青娘不是想要花瓣吗?」 这??这?? 她满面恍惚,晏少卿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也许她根本就没把所谓浴堂里的花瓣放在心上。 他有些懊恼,该想到的,鱼姒现在的心性说风就是雨,忘性也是很大的…… 「夫君,你怎么这么好啊。」鱼姒鼻头有点酸,她想,都怪柳静眠。 懊恼烟消云散,晏少卿有些慌:「青娘,你……」 鱼姒没有问花是怎么来的,她接过篮子,突然小跑到他面前,左右亲了他两下。 「谢谢夫君,我很喜欢。」她几乎是用气音道谢,语调软得不得了。 说完,她又噔噔噔跑到了屏风后面,身影忙忙碌碌,可以看出是在一朵朵摘花瓣。 晏少卿回过神,心头不可抑制地柔软下来。原来她这么喜欢…… 看了一会儿,他出声建议:「青娘累不累?让木檀帮你吧。」 几乎是下一瞬,她脆生生拒绝:「不用啦!我自己就够啦!」 真是极高兴了。 他摇头失笑,不经意转头,正看到木檀已无声退到了门边。 木檀:…… 木檀:「少爷还有别的事吗?」留在这里她有点受不住啊。 晏少卿想了想,也没什么事,顺便交代道:「让樱桃把少夫人沐浴用的一应东西送来。」 木檀点点头,彻底把门关上。 隔着屏风,鱼姒不成调的歌声轻快而跳脱,只是听着也会心情放松起来。 晏少卿想,原来她是真的不喜欢簪钗,难怪收到时脸上从来没有过喜意。不知道她还喜欢什么…… 樱桃来得很快,主僕两个又将花瓣洗了一遍,鱼姒由始至终都欢快极了:「樱桃,这是夫君送我的哦。」 「漂亮吧?我觉得它们真是最最漂亮的花了!」 「待会儿洗完,我肯定是最香的!嘻嘻!」 晏少卿听到樱桃冷酷的声音:「嗯嗯嗯是是是,那现在要叫水吗?」 鱼姒诡异地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道:「叫吧叫吧。」 樱桃继续冷酷:「那您先把外衣脱下来吧,我顺便收起来。」 鱼姒:「不用你收呀,我待会儿挂屏风上就好了,你叫了水就去歇息吧,这里不用你担心!」 第46页 樱桃:「什么?」 鱼姒撅了撅嘴,又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寻求证明:「夫君说了可以看顾我的,对吧对吧?」 樱桃也从屏风后走出来,晏少卿朝她微微颔首:「我照看青娘,你不用担心。」 这样的话……樱桃还是不太放心:「那就麻烦姑爷了,小姐不能洗太久,水温了就要叫她出来,不能惯着她。」 鱼姒听到这里皱了皱小脸,还是没说什么。 樱桃出去没一会儿,小二就送了热水来,晏少卿将门闩好,确认窗户也都闭着,这才对鱼姒道:「可以了,青娘洗吧。」 鱼姒笑嘻嘻应了好,接着便宽衣解带起来。 将将要坐下的晏少卿一僵。方才看着她们主僕说话时不觉得,现在他才发现,这屏风竟将里面所有的动静都映得一清二楚。 她纤长的手指褪下一件又一件衣服,有条不紊,赏心……悦目。 脸上瞬间烧红,晏少卿勐地转过了头,慌乱斥责起自己。他怎么可以这般不正经,竟欣赏起她宽衣的姿态了?! 这与轻薄的浪荡子有何区别?! 斥责过后,心乱如麻,可眼睛能不看,耳朵却不能闭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仍没有停,像从前每一次他解开她衣带时一样。 晏少卿突然想将樱桃换上来。可开弓哪有回头箭?这时候反悔,恐怕鱼姒要委屈哭了。 心中略稳了下来,他寻到背对的位置坐下,干脆开始默背典籍。 一开始十分流利,可渐渐的,水声侵占了他的耳朵。应当是她在拨水。 水也许有些热,她轻嘶了一声。 晏少卿觉得房中热得有些过分了,他闭了闭眼,耳边却又传来她轻轻飘飘的哼唱,无忧无虑,像快乐的小百灵鸟。 鱼姒从前沐浴很安静,出来时若他在房中,她就会害羞起来,支支吾吾转移话题。 与平日的从容温柔很不一样。 很可爱。 其实那个时候,他心里总会不可避免起一些念头。但若叫鱼姒知道,只怕会当场震惊,生气也不是没可能。 后来他问过别人,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劣根性这个东西,最好还是结结实实藏起来,别叫接受不了的人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暗暗嘆口气,抬眼却没见着人,晏少卿一惊,下意识想找一找鱼姒,可就在转头的剎那,他整个人僵住。 血液仿佛也凝滞了。 屏风上的影子……那…… 他忽然意识到,他曾无数次拥有过的美好,原来竟是这般模样。 「哗啦」一声,晏少卿勐地清醒过来,他连忙转过头去,一眼不敢再看。 耳边尽是自己杂乱的心跳声,他的脑子好像成了浆煳,什么也想不了了。 「夫君,青娘洗好啦!快闻闻青娘香不香!」 心跳蓦地一滞,晏少卿胡乱点点头:「很香,青娘先睡吧,我也要沐浴了。」 鱼姒的笑脸一顿,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明明她都没有搞坏,夫君居然还是羞成了这样啊? 再说下去,夫君羞晕了怎么办?鱼姒按下坏心,乖乖道:「好的哦,那我就去睡了,夫君你也快点哦。」 快点?为什么要快点? 晏少卿理智知道她的意思是慢慢洗的话水会凉,但,但—— 他一句话也回不了,落荒而逃。 可逃到屏风后面,他才发现他错了。这里花香浓郁,还掺杂着淡淡的重蕊香,与方才鱼姒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的衣服还搭在屏风上,所有。 青荷精緻,晏少卿轰然红透了脸。 · 冬夜寂静,房中热气已经悄然散去,晏少卿终于还是跨出了浴桶。 即使已经很小心,还是泄出了一二水声。想起之前鱼姒在这里时他所看到的,他心跳更快,耻地甚至想夺路而逃。 不知道鱼姒她…… 晏少卿再也想不下去,匆匆系好里衣,心中乱糟糟的什么都有,慷慨就义一样迈出了步伐。 没有声音。 是鱼姒不好意思,还是…… 竭力自然地微微抬眸,可看清床铺的一瞬,他所有的脸红心跳都销声匿迹。 鱼姒睡着了。 这真是……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将他重重包裹,无奈与好笑侵占他心头。 他真是…… 唉。 也不是第一次了,晏少卿心不在焉将系带一一重新系好,在床边坐下。 鱼姒睡得很安稳,眉目安然恬静,一点也看不出之前怎么样过。也或许根本就没有怎么样过。 她才多大,懂什么?就算害羞也羞不到点子上的。 唉。 晏少卿将灯放远,刚躺上床,她就自发翻进了他的怀里,熟稔地找到最舒服的姿势,两脚丫蹭了蹭他的脚,又不动了。 无奈与好笑戛然而止。 先前看到的美好,此刻就贴在他胸膛前。 从前不知是何模样,贴着也只是不自在一阵,可现在……现在…… 晏少卿重新煎熬起来。 他面无表情望着风格简约的床帐,试图想一些别的。 策论……骈俪……绝句……西湖……荷花…… 等等? 意识到自己又想起那精緻的青荷,晏少卿有些郁卒。 真的不能再想了。 第47页 又长长嘆口气,晏少卿低下眼帘,想为两人掖掖被角,却又顿住了。 烛火幽微,隐隐的光照进来,覆在她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衣领宽松,那雪白的后颈也明暗交杂,弧度是那样的柔顺。 手鬼使神差地探了出去,在他的注视下,终于抚上了他惦念许久的细颈。 满手细雪生香。 这一瞬,满足油然而生,流遍四肢百骸。他不受控制地轻轻摩挲,将那最惑人的弧度反覆描摹。 渐渐的,满足与别的东西融合在一起,令他更加本就未曾平息的气血再次翻涌起来。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下的温软,直到有些东西再也忽视不了,才勐然醒神。 等等???? 手僵在她后颈上,晏少卿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难堪,正要悄悄将手收回来,她蹭了蹭他。 晏少卿顿时不敢动,可她并未缩起脖子,又或是避开他的手。 反而后颈显露得更加彻底。 这是? 晏少卿恍惚想起儿时餵过的猫。猫被从头到尾抚慰得舒服的时候,好像就是会压出唿噜声,然后继续蹭人。 他的手又缓缓动了一下。 她非但没有躲,还抱他抱得更紧了。严丝合缝。 晏少卿的手便停在了她颈后,躁动仿佛随之远去,而即使只要下移两寸便能摸到之前扰得他心神不宁的小痣,他也没再做什么。 他睁眼无眠,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经久不散:她的后颈摸上去真的很舒服。 翌日。 鱼姒早早便醒来,精神充沛得不得了,在床上滚了一圈后,她忽然发现,她的夫君好像已经起身了? 抱着被子坐起来,鱼姒环顾这间小小的房间,果真没看到夫君的身影。天都还没亮,夫君去哪儿了呀? 她将昨夜樱桃拿来的衣裳穿上,穿好鞋刚要打开门,门开了。正是晏少卿。 「夫君你回来啦!」她惊喜地弯弯眼睛,连忙拖着他的手将他拉进来,「这么早,夫君去做什么了呀?」 外面已经隐约有了些走动,鱼姒又将门关好,可转过身来,她一愣。方才打照面的时候她没细看,转过来才看清楚夫君的样子。 他眉眼间隐有乏态,似乎精神不继,鱼姒顿时担心起来:「夫君昨夜没睡好吗?」 晏少卿:…… 夫君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认床?可之前也没见夫君认床啊?也不可能是她睡觉不老实,鱼姒想了又想,最后谨慎凑到他身边,小声问:「是不是昨夜有什么扰人动静啊?」 她睡觉一向死,打雷都听不见的,何况区区「动静」?可夫君就不一定了。 她的眼睛里是单纯的担忧与关切,同样也天真极了。她绝想不到她的夫君是为什么没睡好。 面对这样纯洁的眼睛,晏少卿只能搪塞:「咳,是,不是什么大事,总之我们午后才出发,待会儿我补一觉就好了。」 说完生怕她继续追问,他转移话题:「青娘怎么醒这么早?」 若是之前,鱼姒肯定要一挺胸膛夸耀自己睡得神清气爽,但现在,她瘪了瘪嘴,突然撒娇:「睡着睡着感觉夫君不见了,所以就醒了。」 这话委实太过缠人,晏少卿没有防备,听得俊脸微红,他别过脸,哄道:「好,以后我不会突然离开了,青娘放心。」 鱼姒闷闷「嗯」了一声,又撒娇:「现在时候还早,夫君再陪我睡个回笼觉好不好?」 这就是胡说了,耽搁这会儿,外面早市摊子都开张了。晏少卿想说不行,可对着她水汪汪的含着期盼的眼睛,熟悉的无可奈何袭来。 「不睡了,我陪青娘躺一会儿好不好?」他折中道。 也不是不行,夫君精神这么差,也许躺下去就又睡着了呢?鱼姒严谨地点了头。 一躺下,鱼姒就驾轻就熟手脚并用缠住了他,晏少卿在这一瞬竟然想,真的好像猫咪。 这念头太过离谱,叫鱼姒知道,她可能真的要生气了。 身前的胸膛唿吸平稳,显然没有入睡的意思,鱼姒想了想,问道:「夫君,我们家中有多少人呀?」 晏少卿一愣,竟才想起来还没为她讲过家里的事。 「家中的话,我有两位兄长,他们皆已娶妻,也都与爹娘一起住,往下有四个侄辈……」 鱼姒听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等等,夫君,我们为什么没有孩子?」 第28章 青丝 鱼姒一意识到这个问题, 瞬间觉得惊悚:「夫君,我们是成婚五年了吧?!」 成婚五年还没孩子,一定有哪里不对吧!! 她震惊到直接坐了起来, 晏少卿已顾不上昨夜的整夜未眠。他想到了他们圆房的那一晚。 看来子嗣对她来说的确很要紧。 可除了那一晚,鱼姒其实很少提起这件事。 为什么呢? 晏少卿怔怔看着她, 答案已经唿之欲出。 想到自圆房以来的四年间鱼姒不知暗中伤怀过多少次, 明面上却一直若无其事与他过日子,晏少卿心头像被堵了团湿淋淋的棉花。 他想起鱼姒有时会在夜色中轻轻唤他, 而他却自以为自己在体贴鱼姒,所以佯装未觉, 与她道好梦。 后来,鱼姒好像再也没在那样的深夜做过什么了。 第48页 晏少卿想不下去了,他也坐了起来, 可面对鱼姒睁大的眼睛,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果然是有什么问题吧!不然夫君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夫君……」 「青娘……」 鱼姒顿时收声:「夫君先说。」不管是什么问题,她都能接受。 晏少卿却又沉默许久, 才柔声说:「子嗣一事, 需要看缘分啊。」 如果是从前的鱼姒在这里,即使他从前真的一直觉得子嗣需要看缘分, 此刻他也不会拿它来推卸责任。 亏欠就是亏欠,他做错了的, 未曾体谅的, 都会郑重道歉。 可现在的鱼姒纯白如纸, 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子嗣的责任不该压回她身上。 晏少卿怕她不信,又温柔重复了一遍:「青娘如今还小,可能还不知道子女缘的意思……」 在这个不甚暖和的冬日清晨, 鱼姒听完了一整套闻所未闻的缘分论。 「……便是如此,青娘现在懂了么?」他不疾不徐温声问道。 鱼姒不说话,只瞅着他。 晏少卿的微笑顿了一瞬,随即恢復如初,完美不已。 楼下人声渐渐熙攘起来,房内仍然是安静的,好像有些尴尬。 鱼姒想起来,每当柳静眠发现没法简单煳弄时,她就会用就长篇大论来掩盖真相。 夫君脸上没有一点苦涩伤心,显然关于子嗣一事,他们夫妻都没有什么问题。 那夫君掩盖的是什么? 鱼姒越过长篇大论的缘分论,直接跳回到最开始。 夫君先是深深愣住,像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随后脸色不太对地坐了起来,想了很久,分外正直跟她说子女需要看缘分。 然后他说「青娘还小」,开始了长长的缘分论。 从头到尾,口吻温柔到与话本里用海誓山盟哄骗单纯小姐的负心书生一模一样。 夫君仗着她还小,煳弄她什么了? 答案已经唿之欲出。 鱼姒想笑。 可是不能笑,夫君编得这么认真,简直是绞尽脑汁,神色也十分自然,这可太辛苦了。 笑出声就功亏一篑了。 不就是从前她与夫君恩爱非常,所以没考虑过孩子的事,也不想有个孩子来打扰吗? 真是难为夫君想方设法为他们的夫妻「生活」扯遮羞布,生怕年纪还小的她知道不该知道的啊。 鱼姒还是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余光瞥到夫君神色顿时不自然,她更是笃定自己的猜测。 她努力憋住笑意,清了清嗓子:「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懂了!」 晏少卿直觉她没信,就凭她眼睛里藏不住的笑意。他耳后有些烧红,方才自己说的好像是点离谱…… 两厢静默,鱼姒静静看着他目光游移,突然又想笑。 虽然夫君每每都被她调戏得面红耳赤,口中动辄说着「不行」、「不可以」,可实际上也很捨不得与她恩爱的日子吧? 不然,哪个男人会说「子嗣看缘分」呢?不都巴不得多子多福吗? 怪不得夫君遮遮掩掩,若是据实说出来,岂不是坐实他一直以来都是欲拒还迎了? 鱼姒想到「欲拒还迎」,又没忍住笑出了声。 清脆欢乐的笑声听得晏少卿更是尴尬,他试图转移话题:「时候不早,青娘饿了吧?我让人送早膳来。」 鱼姒笑盈盈目送他匆匆穿好靴子落荒而逃,终于放开笑了个够。夫君真是太太太可爱了!! · 早膳过后,晏少卿实在架不住鱼姒的连声恳求,又陪她躺回了床上,只是他却不知道,在他唿吸变得平稳后,鱼姒悄悄抬起了头。 确认他眉目安然,是睡着了,她松了口气,刚要坐起来,后颈突然覆上了一只手。 鱼姒吓了一跳,只是很快就意识到那是晏少卿的手,她一愣,夫君这是? 刚刚想着,那只手就轻轻摩挲起来,只两三下,仿佛安心一样,又安分下来。 这?这? 鱼姒恍惚意识到,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习惯,或者说,起码是夫君的习惯。 习惯在睡觉时抚在她后颈上,不时摩挲。 鱼姒脸有点红,夫君平日总是欲拒还迎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习惯啊? 她怎么也没发现啊?难道是她睡得太早、太沉了? 可偷偷亲夫君那天晚上明明…… 等等!那晚夫君是知道她的偷亲的! 那晚夫君根本没睡着,也知道她醒着,所以睡得板板正正、安分极了! 鱼姒恍然大悟,脸更红了。不知道从前的自己知不知道夫君的这个习惯。 如果知道,那夫君就是顾忌着她失忆了,不敢太过亲昵。 如果不知道,那…… 晏少卿只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头脑清明,比他清晨起身时要好太多了。 想到清晨艰难控制自己的手从她后颈上拿下来,晏少卿无奈地嘆口气,手上不自觉又摩挲起来。 等等? 手上柔软又细嫩,晏少卿整个人僵住,他缓缓抬头看去,入目便让他有点头昏。 他、他怎么会在睡着后又抚了上去?! 鱼姒虾米一样蜷在他怀里,不知睡没睡着,他试探地低声唤:「青娘?」 没有反应。 睡着了就好……晏少卿小心翼翼将手拿下来,长舒一口气。 第49页 鱼姒将他的试探听了个清楚,悄悄睁开眼。可能往第一种猜测倾斜,因为从前他们一定也有这样相依相偎小憩的时候,而夫君并不能保证每一次她都睡熟了。 如果是顾忌她失忆……不久前才看过的话本歷歷在目,鱼姒脸又红了。 他抚在她后颈,向下便是她的背,而向上可以托住她后脑,至于向前的话…… 鱼姒彻底打住。她想,果然,他们之前的夫妻「生活」真是多姿多彩。 心绪彻底平復,身前温香软玉的存在便无声无息清晰起来,直到传到晏少卿脑海。他本来要嘆口气,那口气也卡在了胸中,不上不下。 这样的温软并不陌生,他曾许多次拥有过,但晏少卿此刻还是屏息紧绷了起来。 这可是白日,他不想出什么丑。 慢慢将腿从她腿间抽出来,沾着了地,又一点点将身子往外挪,晏少卿注意着鱼姒的睡颜,直到成功抽身。 他再次长舒口气,先回头为她将被子掖好,这才蹬上靴起身。 鱼姒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开门低语后又关门,然后他离近了些,彻底安静了。 从头到尾,轻悄小心。 鱼姒忽然又有了个冲动。 · 「什么?我帮青娘洗?」晏少卿放下了书。 鱼姒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娇俏央求:「夫君就帮我这一次吧?我知道夫君最体贴,夫君帮我洗的话,眼睛肯定不会进水了!」 晏少卿听得疑惑:「从前樱桃帮青娘洗的时候……」 鱼姒:…… 鱼姒:「从前是在家里嘛,那不一样呀。」 说的也是……晏少卿还有些迟疑,可对上她充满希望的桃花眼,他不自觉点了头。 鱼姒瞬间弯起眼睛,一熘烟跑去叫樱桃准备,好像生怕他反悔一样,看得晏少卿目瞪口呆。 虽然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好「反悔」的,他还是安慰自己:她毕竟是孩子心性,有些不着边际的揣测也属正常…… 樱桃这次没再多话,动作麻利将一切都准备好,她如鱼姒所愿託付道:「接下来就麻烦姑爷了。」 鱼姒跟着乖巧一笑,满脸都写着「我不麻烦」。 晏少卿看得心头一软,他接过木瓢,樱桃便默默退下。 鱼姒已经迫不及待坐好,将满头青丝捧给晏少卿:「夫君,给!」 她的头髮很长,柔顺光滑,细密如云,漂亮极了。这样捧起来,竟恍惚像是捧什么别的东西。 比如珍宝,比如明月,比如……她的心。 捧给他。 晏少卿心跳蓦地剧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里,但此时此刻,她灿烂的笑颜与明亮的眼睛、真心捧予的双手与婉伸迤逦的青丝,所有的所有,都美好得如同名花倾城、名赋再现,映在他的眼里好像已经别无他意了。 「夫君?」 打破失神只需要一句轻唤,晏少卿轻轻嗯了一声,舀起半瓢水。 鱼姒赶紧将头髮放下,闭上了眼睛。 稍热的水流冲过她的额际,却始终没有流到她脸上,鱼姒心里又甜滋滋的。果然,夫君对她真是小心又体贴,这水跟冲进她心里也没差了! 混着茶枯粉的水流滑入她繁多的发中,湿漉漉又不见,青丝细密拂在他手心,宛若拂在他心底。 第29章 长发绾君心 晏少卿沉默而轻柔地为她洗完最后一缕髮丝, 将备在一旁的布巾拿过来,又一点点为她擦过。 鱼姒反而有点坐不住了:「这就不必麻烦夫君了,我喊樱桃来也一样的。」 她湿淋淋的发如同墨缎一样触手水润光滑, 感觉其实很美妙,晏少卿也不觉得麻烦劳累。 他柔声宽慰:「樱桃毕竟力弱, 还是我来吧。」 鱼姒听得脸一红, 夫君这样的语气好宠溺哦。 彻底安静下来,晴日微暖的光懒洋洋洒着, 鱼姒感受着发上轻柔的擦拭,竟有点昏昏欲睡。 但她一点也不困, 于是她只是微眯起眼睛,满足地对身后人说:「青娘记得有句诗,叫『琴瑟在御, 莫不静好』,我与夫君却是不必琴瑟,只是这样就已足够静好了……」 她的语调拖得有点长, 听起来便娇娇懒懒的, 像团云。 晏少卿手上慢了下来,在这一刻里, 微风吹过,天清气爽, 她微仰着头, 长长的睫羽乖巧安然。 他失神片刻, 莞尔:「青娘说的是。」 岁月无忧, 莫不静好。 春风般和煦的附和笑语令鱼姒心头更是高兴,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直到日光直照到她的脸上, 她睁开眼看看天色,顿时惊诧:「夫君,已经过了午时了!」 晏少卿闻言也抬头看,果然已过了午时。昨日他与鱼姒说过,最迟得在未时前出发,难怪鱼姒这么慌张。 「没事,晚一刻钟也没事,青娘不必急。」缓声安抚后,他又道,「青娘先把发挽起来,我们到了车上再擦,我去叫木檀。」 「夫君帮我把樱桃也叫来!」 急匆匆再次踏上归程,鱼姒终于能喘口气,刚要把低挽的木簪抽出来,手被按住。 老老实实等着布巾掖住她领口、将她整个后背都罩起来,还没开口,头上骤然一松。 满头厚重湿发瞬间披散下来,鱼姒转头,只见夫君把木簪妥帖放到一旁,又专注将她垂落肩前的发拨到身后,做完这一切,才重新拿起布巾。 第50页 她讷讷脸红:「夫君怎么这么好啊?」 晏少卿拿着布巾很是莫名:「什么?」 没什么,鱼姒蓦地把脸转过去,凑到车窗边,还没做什么,就听后面急急道:「青娘,发还没干,这样吹了风要头痛的!」 鱼姒一顿,回头委委屈屈嘟囔:「我又没有要吹风,夫君你凶我。」 晏少卿哑口无言,只得哄:「是我错了,那青娘再转回去吧,我好为青娘擦发。」 鱼姒撅了撅嘴,好像大发慈悲原谅他一样娇蛮转过了头,可下一瞬,她偷偷笑了起来。 她这么无理取闹,夫君居然也不觉得过分。 夫君真的好爱她啊。 擦拭轻轻柔柔,鱼姒心情舒畅,还想再出点么蛾子调戏某人,车帘忽然被风吹开一角。 马车行驶平缓,一个眼熟的身影随着形形色色的行人渐渐从鱼姒眼前滑过,她下意识掀开帘子往后看去。 「青娘!」晏少卿只是一个没看到,冷风就灌了进来,方才委委屈屈说自己没有想吹风的人正勾着脑袋往外看。 从未有过的厉声让鱼姒一惊,再也顾不得什么好像在哪里见过的人,帘子自己落了下来。 鱼姒有一点心虚:「咳……」 晏少卿板着脸,颇有铁面无情的风范,可一开口,却仍是讲道理的语气:「青娘方才是怎么与我说的?」 鱼姒更心虚了。 若是他冷声呵斥,她说不得就会乖乖认错保证不会再犯,可他这样好脾气与她讲道理,她就忍不住想狡辩:「我、我方才看到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是什么理由?晏少卿额角青筋跳了跳,他深吸口气:「如果眼熟,青娘可以让马叔停车。」 话外之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莽撞勾头去看。 鱼姒却怕他越说越生气,哪来得及想什么话外之意,连忙道:「不用了,肯定是我感觉错了,哪里值当耽搁时候?」 她殷勤把车帘掖好,眼巴巴望着他:「夫君别气,是青娘错了,再没下次了。」 晏少卿差点又被煳弄过去,还好指尖湿漉漉的水渍提醒了他。他严肃道:「青娘先保证。」 鱼姒不合时宜地走神了。 夫君这样也好好看啊。 明明生气,却又尽数隐忍着,一向清润的眉眼也添了些压迫,端眉肃目的样子好适合被…… 等等?? 鱼姒心里快虚得冒烟了,面红耳赤点头:「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想一出是一出忽视自己身子,绝对没下次了。」 这才是保证到了点子上,看她脸红低头,想来也是真的知道错了。晏少卿勉强消了气,重新擦拭起来。 鱼姒不住悄悄往后瞄,将他低眉抿唇的样子反覆看了好几遍,确认他是真的翻篇了,心中终于盈起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夫君不知道在他严肃正经的时候她都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不然,他一定会气得…… 不过,那个样子的夫君,好像更加诱人啊…… 「好了,青娘摸摸看干了么?」 鱼姒猝然醒神,心里一阵兵荒马乱,她胡乱点点头:「干了干了,谢谢夫君!」 她连摸都没摸,晏少卿无奈:「青娘在想什么?」 想什么?这可不能给他知道,不然她在他眼里就全无形象可言了! 鱼姒郑重摸摸发顶,重新道:「真的干了!」 面对她诚恳真挚的脸,晏少卿抽了抽嘴角,只好妥协:「那待会儿唤樱桃进来给青娘梳发?」 那多麻烦呀?而且现在在赶路,也没有外人,鱼姒其实根本懒得梳发。 但夫君可能不会同意她那般放浪形骸、不修边幅。 鱼姒眼睛滴熘熘转了转,瞥到妥帖放在一旁的木簪,笑起来:「不用啦,夫君帮我随便绾一下就好!」 说着,她朝后一握,没办法地道:「我也不想再麻烦夫君啦,可是夫君看,我的手根本握不住。」 说着,满手秀髮从她手心指缝丝丝缕缕滑落,宛若漆墨倾洒,而她眉头颦蹙,正楚楚望他。 晏少卿心头一跳,想都没想:「好。」 鱼姒有些惊讶,夫君怎么答应的这么快?她还以为要再撒两句娇呢。 毕竟,夫君坚持的最高纪录好像也没超过五句。 想到这里,鱼姒没忍住笑出了声,也没心思去管为什么了。 晏少卿心不在焉取了木簪来,听她轻快笑声,不由得问:「青娘笑什么?」 这个也不能说,鱼姒只盈盈笑着转过了头,声音更欢快了:「我不告诉夫君!」 晏少卿:…… 晏少卿低头看看手里的木簪,又看看一旁湿漉漉的布巾,隐约嘆了口气:「不告诉便不告诉吧。」 他提起别的:「青娘,我绾的可能不好……」 鱼姒满不在乎一摆手:「夫君不必自谦!怎样我都可以的!」 他没有自谦啊……晏少卿对着披满她腰背的墨发,由衷生出一点后悔来。 方才怎么就不假思索答应了…… 想到方才,她明若秋水的眼眸在脑海盈盈成波,他心头又是一跳。 「夫君?」 晏少卿嗯了一声,开始捋她的髮丝。 · 鱼姒打了个哈欠:「夫君还没好嘛?」 晏少卿窘迫极了,捋髮丝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可从他试图绾起来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受控制。 第51页 这已经是他失败的第六次了。 小心翼翼将木簪从她紧密发中穿过,晏少卿屏息缓缓松手。 没有散开,也没有滑落,晏少卿终于得以开口:「好了,青娘试试牢不牢固。」 鱼姒便转头过来,只一下,一缕髮丝便从她低髻中挣扎落下,飘飘垂迤她肩头。 鱼姒:…… 晏少卿:…… 晏少卿:「咳,我再试试。」 鱼姒探手摸了摸,木簪簪得的确很紧,想来问题不大,便开始哄她的夫君:「好啦夫君,不用重来,已经够好啦,我倒觉得这缕头髮落得好,衬得我温婉又漂亮……」 等等? 鱼姒低头看了看,轻易想像出自己此刻的模样。 她曾与柳静眠就髮髻的漂亮排行热火朝天讨论了一个下午,像这种低髻加单边留一缕头髮婉伸到身前的造型,最是温婉宜人,轻易便能挑动人想要破坏的本性。 柳静眠的原话是「就算是你,看到那缕头髮,我也会想要把你脑后的簪子抽掉,好让你彻底披头散髮,看你咬牙翻脸」。 当然,一般人只是想想而已,只有登徒子才会轻浮实施。 鱼姒又抬起头,她的夫君目光游移,显然有些心虚,还有些挣扎。 这一刻,她懂了。 为什么夫君提前说他绾得不好,为什么夫君努力了六次还是没能成功,为什么夫君挣扎说再试试,为什么此刻夫君是这个神态。 原来夫君也喜欢这个造型啊。 想来过往夫君便常常为她绾就这个低髻,而耳鬓厮磨时,一定也会忍不住将她脑后的簪子抽出来,看她披头散髮嗔他一眼,而后…… 鱼姒脸慢慢红起来,可一丝不对掠过心头。夫君腼腆又内敛,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浮? 但很快,丰富的话本经验说服了她。 再是腼腆内敛,夫君也是个男人,又与她那么恩爱,平时欲拒还迎就算了,真到了床笫间耳鬓厮磨的时候,情到浓时哪里还能忍住? 难道从前他们欢好的时候,也都是她主动吗?想也不可能吧? 之前那晚被猝然压上的记忆不停迴荡,鱼姒的脸又继续红。 而且,从夫君喜欢抚她后颈来看,他其实可能有一点自己都没发觉的掌控欲,这样想来,就更加合理了。 想到这里,鱼姒的安慰之语尽数咽了回去。难怪夫君总是生怕她知道不该知道的,是觉得即使是同一个人,夫妻间的甜蜜情.事也没办法对着「年纪还小」、「单纯无邪」的她宣之于口吗? 可换成别人,说不得就要如何诱骗了。 他怎么这么正直啊。 鱼姒摇摇头,笑容更加温软:「我觉得真的很好!」 怕他不信,她微微倾身,准确啾在了他唇角。 第30章 相濡以沫 软软触感停在唇角, 晏少卿还未反应过来,又消失了。 「现在夫君该相信了吧?」鱼姒娇俏捧着脸,羞答答地抬眼望他。 窘迫与心虚都烟消云散, 晏少卿迟钝地红了脸。 那缕落下的髮丝就在她肩头,昭示着不完美, 可她连说了两次「很好」, 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 甚至,还又一次吻了他。 真的这么喜欢吗? 晏少卿思绪乱七八糟的, 他想,鱼姒这样实在不对。 吻不可以算作「好处」, 更不可以用作「证明」,它该在情之所至时出现。 意随心生,水到渠成, 这样才对。 可他对着鱼姒欲说还休的羞颜,却实在无法纠正了:「……青娘喜欢就好。」 这次才只是吻了唇角,怎么夫君脸也这么红呀?甚至还躲起她的眼睛来了。 鱼姒心里咕嘟咕嘟冒着坏水, 此时不追击调戏, 更待何时呢? 她指尖撩绕着青丝,忽然望向他发顶, 万分羞涩道:「青娘又想起句诗,叫『结髮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 若是夫君现在也落下一缕头髮, 便正好能结髮了!」 晏少卿心神一震, 蓦然抬眸,她潋滟流转的眸中满是羞涩与期待,仿佛情窦初开的…… 不。 除此之外, 还有一丝跃跃欲试。 晏少卿骤然冷静下来,迅速意识到,她只是想依照诗中所言试试能不能结髮而已。 至于羞涩,此诗言及夫妻恩爱,她正是豆蔻年华,对其心生嚮往也无可厚非。 晏少卿想得清楚,心中却再次油然生出无可奈何来。 他的「小」妻子……唉。 想到她还在眼巴巴看着他,晏少卿嘆息一声,再次探手抽出簪子:「青娘说的是,只是衣冠不能乱,还是让我再试试吧。」 他不会突然落下一缕头髮,她的发也该重新绾。 等等?鱼姒有些凌乱:「夫君?」 看着手指在她发中穿梭,晏少卿嗯了一声:「怎么了?」 怎么了?你的反应不对啊!!鱼姒心中吶喊着,面上迅速盈满了无理取闹的委屈:「夫君不想与青娘结髮吗?不想与青娘恩爱吗?衣冠就那么重要吗?比青娘还重要吗?」 四连问一声比一声伤心,大有他敢点一个头她就掉金豆豆的架势。 晏少卿哪还顾得上手中的发?连忙哄道:「没有,没有,青娘怎么会这么想?」 鱼姒眼泛水光,哭唧唧控诉:「夫君敷衍青娘的心意,还要问青娘怎么会这么想?」 第52页 这罪名就太重大了,晏少卿急急道:「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觉得……」 他话卡壳,鱼姒眼中的水光更丰沛了:「夫君说不出来了吧?」 晏少卿简直焦头烂额,可若如实说,岂不是坐实他「敷衍」,非但「敷衍」,还怀疑她的「心意」? 他笨拙补救:「不是,我是觉得,所谓结髮太过缠绵,在这里太不合适……」 鱼姒长睫上还挂着泪,就开始胡搅蛮缠:「哪里不合适?青娘与夫君在一起不就够了么?这里又没别人啊?」 「夫君想与青娘结髮的是不是?青娘在夫君心里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仍是哭唧唧的语调,但已经饱含了可怜的期待。 好像他敢说一个不是,期待就会被全然粉碎,她就要伤心欲绝了。 晏少卿已经来不及再想什么,直接将发冠取了下来。 被整齐束好的发瞬间垂落,他偏过头,小心翼翼道:「青娘看,这不是结髮了么?」 鱼姒低头,只见他们两个人的头髮迤逦交缠,不分彼此。 是不是最重要,显而易见。 初衷突然被忘到了脑后,鱼姒眨眨湿润的眼睫,蓦然搂住他吻了上去。 「唔、唔——」 冬风唿啸,暮色四合,木檀从车上下来,刚绕到前面,马叔就拢紧了棉衣道:「少爷说不下去吃了,你把少夫人的份端过来就行。」 这是……? · 「夫君,你真的不吃吗?」鱼姒体贴极了。 她一说话,晏少卿脸上又泛起红,偏偏他还强撑着正经的表情:「我不用了,青娘吃吧。」 鱼姒瞅着他唇上的那一点破皮,故作为难:「可青娘的嘴也好疼啊……」 红晕瞬间翻倍,晏少卿面红耳赤,想反驳她,却根本说不出口。 ——他又没有咬她,她怎么会疼?! 夫君一脸羞愤的样子,真是秀色可餐啊。鱼姒心旌摇曳,很想再来一次,但再来的话,夫君说什么也会把她推开的。 毕竟……过犹不及嘛。 她心中可惜地摇了摇头,口中羞愧道歉:「青娘知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咬破……」 她、她怎么还宣之于口! 鱼姒又被捂住了嘴,但这不妨碍她用双眸表达歉意。 天生带笑的桃花眼眨啊眨,水润润温软软的,能眨到人心里去。 明明分外柔和,可晏少卿却被灼到一样收回手别开眼,强作镇静:「下次、下次不可、不可……」 不可了半天,鱼姒仍未听到是「不可」什么。 她暗笑两声,乖乖保证:「下次我绝不会咬破夫君唇瓣了!」 晏少卿强装的镇静轰然粉碎。 余光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鱼姒本该见好就收,可她还有句话,不说出来实在心痒难耐。 她自言自语安慰自己似的极小声道:「还好夫君没生气,我还以为没下次了呢。」 晏少卿整个人都粉碎了。 鱼姒唇角疯狂上扬,终于满意闭嘴,安静吃饭。 · 过了永安镇,路上积雪愈少,马车行得也愈快,鱼姒每天都注意着那一点破皮。 她的目光毫不遮掩,晏少卿被看得浑身都不太对劲,可他又开不了口问。 问了的话,不知道她还会说什么思路奇特的话。 比如什么「下次」。 他那话的重点是「下次」吗? 晏少卿一想起来她的曲解就羞恼,可最令他耻的是,他竟然无法反驳。 于是更恼了。 唇上的破皮不知还要几日才能好,若是到了家还没好,岂不是要被父母兄嫂看到? 就不说被人看到,单说现在旁边那道无法忽视的专注视线,那也……那也…… 晏少卿抿抿唇,顿时感觉到视线更灼热了。 「夫君,不若我跟樱桃讨点药来吧?」看了这么些天,鱼姒瞄准他不自在的时机,故意体贴问道。 没办法,自那天起,夫君避她如山洪,连眼神对视都没有了,明明在同一马车上,可说的话屈指可数,他还总是让她多休息。 她知道一切都是因为她太过火,但她真的忍不下去了。 晏少卿闻言一个激灵,拒绝脱口而出:「不用了!」 若是讨药,樱桃怎么可能不问?而鱼姒若是含煳其辞,只怕现在的樱桃更加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绝对不能让其他人揣测他与鱼姒独处时究竟都在做什么…… 他稳了稳心神,正气凛然又拒绝了一遍:「不用了,青娘。」 鱼姒蹙起眉:「那夫君现在还疼不疼啊?」满目担忧真切到谁看了都不会怀疑。 晏少卿有些恍惚。成婚五年,他也病过几次,每一次鱼姒都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眸中也盈满了与此刻几乎如出一辙的担忧。 这几日她只是默不作声看着,忍到方才才问出口,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体贴呢? 与她的担忧比起来,他的羞恼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神色缓和下来,忍着羞耻认真道:「已经不疼了。」 鱼姒的表情更担忧了:「那它为什么还不好呢?」 脸上又热了起来,晏少卿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但也不想敷衍鱼姒的关心,只好道:「过几日……应当就好了,青娘不用担心。」 第53页 鱼姒不应声,只默默盯着看,看得晏少卿又不自觉抿了下唇。 「青……」 「夫君,青娘听说过一种办法,可以让伤口好得更快!」她突然郑重其事说道。 晏少卿下意识问:「是什么?」 鱼姒诡计得逞,不给他反应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身而上,甜软的唇再次印在了「伤处」。 晏少卿呆若木鸡,直到唇上传来轻柔要命的舔舐,他勐地推开了身前的人。「青娘!!!」 全都在鱼姒的预料之中,她仰起茫然无措的双眸,下意识解释:「办法就是相濡以沫啊……我以为夫君已经不介意了……」 「夫君介意的话,青娘就不冒犯夫君了。」她努力克制住委屈,善解人意道。 可再怎么克制,还是有一丝伤心泄露了出来。 晏少卿心头一滞,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介意」二字。 他竭力摒除乱如麻的心绪,试图解释他刚才的行为:「我从未听过……相濡以沫可以让伤口好得更快,青娘也不必把它当真,好不好?」 鱼姒却不以为然,一改委屈,格外认真地说:「万一有用呢!」 她再次凑近他,与他唿吸可闻,恳求道:「让青娘试试吧?」 「青娘真的好愧疚,如果有用的话不是很好吗?」 「就算没有用……起码也可以让青娘安一点心啊。」 「好不好嘛,夫君夫君夫君——」 甜软的唇再次如愿印了上去。 全然没有上一次情意驱使下的激烈,鱼姒小心到像小兽自舐,老老实实舔吻着「伤处」。 细密不停。 晏少卿额上渐渐沁出汗来,他想叫鱼姒停下,可她双臂牢牢勾在他颈后,漂亮的桃花眼也闭着,即使眼尾已经一片绯红,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 她是真的想用这个办法让他快点好起来。 在这样的时候,晏少卿竟然不合时宜地走神了一瞬。他想,吻也不可以视作「补救」。 只是舔舐勤恳,由内而外升起的燥热让晏少卿没有心神再想下去。 时间渐渐流逝,她似乎是累了,勾着他脖颈的手臂松了下来,手肘无力抵在他胸前,唇也离开了他,喘息细细的,打在他下巴上。 晏少卿不由自主揽住她的腰,她便顺势靠在他臂弯里,脸埋进了他颈窝。 「青娘好累啊。」撒娇也飘飘缭绕起来,诉说着她的辛苦。 第31章 挂心 晏少卿情不自禁顺起她的发, 她却反捉住他的手,目光湿漉漉的,声音娇柔:「夫君是在抚慰青娘嘛?」 他说不上来话。 鱼姒眨眨眼, 改捉为握,又娇声问:「那是在夸赞青娘?」 更离谱了……晏少卿任她握着, 别过眼:「咳……青娘……」 鱼姒听他说着, 手上调整着姿势,在他话出口前, 顺利将手指滑入他的指缝,很轻地一扣。 晏少卿浑身一震, 低眸的瞬间,却又被吻住。 轻轻扣上的两只手慢慢严丝合缝起来,宛若天作之合。 鱼姒不知道自己努力了多久, 但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悄悄睁开眼,他双眸微阖的样子惑人得不像话。 宛如清雪绽芳烈。 唇上被轻轻吮吻,腰间的存在温和而不容忽视, 更不用提十指相扣的手……鱼姒心头怦怦直跳, 总觉得有些发软,力气好像被一点点抽走了。 直到此时, 鱼姒才全然相信,原来话本里写的都是真的。 她理智渐渐迷煳起来, 下意识想抬手揽住什么, 可刚动了动, 就被握了回去, 指腹的茧摩挲在她手背上,温温热热,带起一阵酥麻。 晏少卿在无意识摸索到她腰间系带的时候清醒了过来。 差一点, 他的手就扯住了系扣,轻轻一解。 鱼姒被突然放开,晕乎乎的脑子还没醒过神,下意识朝前追去,可追到的只有捂住她嘴的手。 这下是彻底清醒了,鱼姒不解地望着俊脸发红、脸色有些奇怪的晏少卿:「唔唔?」夫君? 即使含煳不清、不成字调,也娇撩得过分了。 不难想见她方才经歷了什么。 鱼姒清楚看到他顿了一下,随即脸色更加奇怪,而后完完全全将脸转了过去,连眼角也不给她看,徒留一片通红的耳根。 这是? 鱼姒更加不解,可还没想到办法挣脱他的手,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再清醒时,她已经到了箱笼的另一边。 而她的夫君正理着衣服,仍旧一言不发。 鱼姒的美妙心情减了一倍,她有点不太高兴,但她没有直接发泄出来。「夫君怎么啦?」 娇艷欲滴的嗓音与真心的关切搭配在一起,晏少卿的手一僵,随后自然地掀开车帘一角,过了会儿,他转过来:「我没事,马上要入青平了,青娘可要准备一下?」 鱼姒恍然大悟,难怪夫君突然把她推开,原来是想到这里了。 但旋即她又不高兴起来,他们依偎亲热,夫君居然还有空闲想路程?? 鱼姒攥着衣襟,羞怯垂头,娇滴滴道:「自然、自然要准备一下。」 要准备什么,不言而喻。 晏少卿本意哪是这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又转了回去,冷风扑面,稍稍平復了復燃的邪火。 鱼姒说完,却未听迴响,不由得悄悄掀起眼皮瞄了一眼。 第54页 夫君他怎……鱼姒又得意起来了。 夫君哪有他表现的那么平静?这不是很心慌意乱吗? 该不会还在心中谴责自己怎么能对「还小」的她这样那样吧? 鱼姒暗暗一笑,这次美滋滋地发了慈悲,见好就收:「我听人说青平有山神耶,夫君觉得那是真的吗……」 · 那日的事在鱼姒的不懈努力下终于粉饰太平,谁也不提,翻篇了似的。 车马不停,气候愈发温暖,与临安比起来简直是暖冬无疑,想来是快到云浮城了。 鱼姒终于能将厚重的披风解掉,整个人都舒坦了,不由得心情欢畅起来:「夫君,我们这次能在家里过大半个月对吧!」 晏少卿受她感染,浅笑颔首:「是,书院二月初二才开课。」 那还早着呢,鱼姒更加快乐:「等回到家,我要先吓娘亲……」 等等?他们回到云浮城,要去的好像不是她家啊? 鱼姒心虚地瞄了一眼旁边,却对上了温和又包容的一双眼眸。 骤然失忆,于她而言无异于与父母生离,现在已近家乡,怎能怪她情切呢? 晏少卿温声道:「我知道青娘想家,只是我们得先见过爹娘,将一切安顿好了,我便陪青娘回去,好不好?」 鱼姒微愣,所思脱口而出:「可……这样可以吗?」 哪有出嫁女儿临近年根还巴巴往娘家跑的? 晏少卿知她言下之意,事实上,若陪着回娘家,年后孝敬才是最好的理由。 他想了想,和缓解释:「是这样……青娘还记得我有两个哥哥么?」 鱼姒点点头,她还记得她突然有了四个侄辈。 晏少卿接着道:「我二哥二嫂他们……咳,总之二嫂时常便回娘家,所以往年我们过年回家时,也常常去看岳父岳母。」 鱼姒明白了,却忍不住好奇:「那二嫂……」 晏少卿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二哥的迷惑行为,而且背后非议兄长实在不妥,于是他宽慰道:「没事,总之家中还是十分和睦,青娘不必害怕。」 最后一句从何说起?鱼姒本来想笑他夸张,可对上他认真的眼眸,她意识到,他是在安抚十四岁未出嫁的自己。 即使家中十分和睦,但每一个人她都素未谋面,所以觉得她会害怕。 夫君怎么这么好啊? 鱼姒又想亲他了。但好不容易才翻篇,这么快再犯的话,难说夫君会不会恼羞成怒啊…… 鱼姒心中坏水泛滥,最终还是復归平静,她甜甜一笑,依赖地看着他:「有夫君在的话,青娘就什么也不怕啦!」 晏少卿心跳漏掉一拍,猝不及防红了脸。 他为自己开脱:这实在不能怪他,甜美的妻子这样仰目满是依赖,任谁能无动于衷? 开脱完,他强忍羞赧,做好要被鱼姒笑眯眯调皮盘问的准备,谁知鱼姒却问:「那大嫂呢?」 晏少卿:…… 晏少卿半晌才道:「大嫂与大哥今年不在家……」 · 等到鱼姒终于把家里几口人地里几亩田田里几头牛弄清楚,马车也慢了下来。 路上嚷着热,她又脱了一件衣裳,这与秋装也没差了,加之乡音近在咫尺,鱼姒不住撩开帘子往外望,兴奋的神态让晏少卿恍惚以为他们是在秋游。 「青娘,要不让樱桃将薄披风找出来吧?」他还是担心她受凉。 鱼姒头也没回,娇蛮不已:「我不要!」 晏少卿:…… 晏少卿:「青娘,若是年前受了风寒,那这一个年就都过不好了,岳父岳母他们知道,恐怕也要……」 话音戛然而止。 鱼姒收回嗔怒的目光,眼珠骨碌碌一转,又变了脸,讨好撒娇:「等下去再穿好不好嘛。」 晏少卿:…… 假使上一瞬她没有嗔怒瞪他,他也就信了她的撒娇,但现在:「青娘,你也不想再喝苦药吧?」 鱼姒方才正看到兴头上,冷不丁被念叨,难免有脾气,现在回过神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见撒娇没用,又开始颦眉装可怜:「青娘知道夫君只是担心,但我从小身体就好,也很少生病,真的不会出事的。」 晏少卿一个字都不信她的,往年她几乎一季一病,虽然没什么大影响,但到底还是受罪,现在他就在旁边,怎么能放任她的小孩子心性? 夫君眉目坚决,显然是没有迴旋余地了,鱼姒当即及时止损,识时务乖巧道:「那好吧,青娘都听夫君的,我知道夫君是为了我好。」 说着,她熟稔倾身,在他脸侧连落下两个轻飘飘的吻,满怀诚恳道:「谢谢夫君为青娘着想呀。」 一阵香风飘来又拂去,等晏少卿反应过来时,鱼姒已正襟危坐,只面带羞赧偷偷瞧他。 蜻蜓点水的两个吻与她的甜蜜感谢交叠融合,晏少卿迎着她流转的眸光,有那么一瞬很想说,吻也不可以折成「谢礼」。 但鱼姒好不容易这样乖巧听话一回,若说了,只怕她又要觉得他是「介意」、「嫌弃」,两眼又要委屈得泪汪汪了。 还是要他哄。 晏少卿暗嘆一声,喊住马叔,先让樱桃拿了薄披风进来。 他仔仔细细把鱼姒裹好,最后才开始系系带。 鱼姒低眸,入目便是他眉眼,清润温和,认真专注,好看的不得了。 第55页 直到他修长手指将将要撤开,她忽然一把攥住他的双手,娇娇柔柔地问:「夫君为何连繫带也要帮青娘系呀?」 晏少卿一愣?这有什么「为何」? 鱼姒双手捧着他的手,头一低,脸便埋在他手心上,成了抬眸望他。 她拉长声音:「青娘自己也会系系带呀,夫君怎么偏亲力亲为,是觉得青娘做不好嘛?」 这自然不是,晏少卿刚要否认,却发现,他好像根本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啊,又不是为她洗头、绾髮,她并没有拜託他,怎么他手上就那么熟稔地为她系起了系带? 鱼姒就知道夫君会哑口无言,她眸光脉脉含情起来,欢欣中带了点羞涩:「那是因为,夫君心里有青娘,所以才会事事挂心。」 因为入了心,太过用心,所以记不起这样简单的小事她其实自己也可以,根本无须他代劳。 她白皙的脸上红晕浅浅,眸中情意绵绵,分明是在剖析他的「心意」,可她眼角眉梢都信心满满,仿佛她绝不会说错一样。 好像、好像也的确是她说的这样,不然,他的行为根本没法解释啊? 想到这里,晏少卿面上迅速涌起飞红,烧得他无法清醒,在怦怦心跳中,他想——原来在他心里,竟已这样挂心青娘? 第32章 这其实没什么好脸红的,…… 这其实没什么好脸红的, 关心妻子本来就十分正常,晏少卿理智上这样想,可他的脸颊仍旧热涌非常。 或许是因为已经明悟过去自己的关心是多么的流于表面, 所以现在,他发自真心的关心, 自然而然到让他大为震惊。 发自真心……晏少卿头脑愈发地昏热, 他心中兵荒马乱,茫然挣扎着想, 她是他的妻,本来也该打从心底里记挂, 这根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过去不曾做到,是他过去失责,现在做到了, 又有什么好自得的? 想到这里,他总算清醒了一点。 「青娘……说的是。」即使已经想清楚了,要亲口承认, 晏少卿还是控制不住地脸热。 他努力端正神色:「你我夫妻, 这是我应该做的。」 鱼姒原本打定主意要调戏得夫君面红耳赤,她没想到, 他竟然会微红着脸,满眼认真与她说, 这是他应该的。 什么应该的?心里有她是应该的?事事挂心是应该的? 这与袒露心意说「我欢喜你」有什么区别? 夫君明明那样内敛腼腆。 可他好看的眉眼是那样的认真坚定, 一丝羞窘躲闪也没有。 鱼姒忽然便红了脸, 躲开他的目光, 小声道:「我也喜欢夫君。」 不需要百般撩拨,也不需要精心设计,更不需要甜言蜜语, 话本中的三十六计统统都不需要,他只是看着她,她就完全没办法招架了。 猝不及防被表白,晏少卿心中一空,连脖颈也红了,她怎么忽然又…… 神色微愣,热度又消退下去,他已经想到了原因。 因为他的话而已。 不像之前的惯例表达高兴,这次或许是因为感动。 险些当真,晏少卿眸色复杂,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回应轻微,是夫君的一贯风格。鱼姒心头更加欢喜,情意满涨,她突然偏头吻了上去。 不偏不倚,正吻在他耳畔。 晏少卿耳边一酥,心头勐跳,只是,她方才感动的表白犹言在耳,想也知道这亦是她感动而为。 吻怎么能付与感动呢?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酥麻消失,他终于打定主意。 等下一次,他一定要与鱼姒说清楚,好好教她。 吻不是好处,不是证明,不是补救,更不是谢礼,也不能……随便付与。 · 路上耽搁了会儿,马叔紧赶慢赶,终于还是在城门关前赶进了城。 路边都是乡音,叫卖稀疏亲切,远处炊烟裊裊,鱼姒发自肺腑地有点想哭。她终于回来了。 即使有夫君陪伴,临安也比不上云浮城一星半点。 一年未回家,晏少卿心中感慨万千,他算算时候,待到了家,家中恐怕已经用过了晚膳,不过问题不大…… 想着想着,他还是想再宽慰鱼姒一番,孰料抬眼便见鱼姒眼角微红,强忍泪意。 他心中一紧,顿时安慰:「青娘莫哭,我们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泪意这种东西,越安慰越忍不住,鱼姒眼眶一热,差点真的哭了出来。 夫君招惹她干嘛啊?鱼姒一边心中无理取闹地嗔怪着,一边扁着嘴伸手:「要夫君抱抱。」 声音亦可怜巴巴的,晏少卿想都没想,倾身拥住她,不住轻拍着她后背:「我知道青娘想家,没事了,这就要到家了,待会儿我跟爹娘说一声,便带青娘回家,好不好?」 鱼姒彻底绷不住了:「哪有这样的啊?」 哭腔隐忍,晏少卿不知道她是不是掉了眼泪,心头像被裹了沙一样涩然,令他开口更加轻缓温柔:「别人家没有,我们家有,青娘不必多想,只管随我回家便是。」 哄了一路,直到马车停下,鱼姒又要叫樱桃进来。 晏少卿不知她还有什么事,但:「青娘,已经到家门口了。」 温和的嗓音无奈极了,鱼姒一噎,小声撒娇:「可我的眼睛……还是遮一遮吧?」 第56页 原来是想叫樱桃帮这个,晏少卿细细瞧了瞧,她皮肤白皙,眼眶又憋了那么多的泪,难怪红成了这样。 「没事,这会儿天色暗,烛火也幽微,青娘莫抬头……」 「少卿回来了?」 鱼姒看向晏少卿,晏少卿解释:「是二哥。」 竟然已经出来迎接了……鱼姒这下也不好意思再磨蹭,只好随着晏少卿下马车。 一年未见的幼弟看起来比去岁更端方持稳,晏知还未来得及欣慰,就见他站定后一抬手,将弟妹小心扶了下来。 晏知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他弟弟最是古板守礼,这样的事,从前好像都是丫鬟做的啊? 再看弟妹,也不復以往的落落大方,反而垂着头,紧紧贴着她夫君,半步也不离。 这是……? 晏少卿不知道这一眨眼的功夫里他二哥都想了多少,他想要见礼,却发现手上还牵着鱼姒的手。 晏少卿:…… 晏知笑出了声:「你我兄弟,何必拘礼?快进来吧,爹娘都已等着了。」 兄长给台阶,晏少卿也就强装无事顺着下了,他放下手,若无其事问起家中情况。 晏知说着说着,总感觉晏少卿声音有点小,回头一看,他弟弟脚步从容不迫,却已经落了他一大截。 晏知:…… 都是娶了妻的人,他哪能看不出来弟弟是在配合弟妹的步伐?可就是看出来了,他才奇怪。 过往他们夫妻回家时,弟妹要么是随大嫂一起走,要么是随他夫人一起走,就算都没有,他们夫妻俩也是并肩而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成婚五年,突然如胶似漆了? 奇怪归奇怪,他也没大剌剌问出来,而是放慢了脚步,等晏少卿牵着人缓步赶上,这才继续先前的话题。 晏少卿被兄长看得有些窘迫,他知道他与鱼姒这样实在太亲密无间,一点也不端庄,可鱼姒失忆了,这个家她是第一次来,路不认得不说,心里还不知是怎样的惶恐不安,不牵着怎么办? 所以,即使被兄长奇怪打量,他也没有松开手。 一路绕过前院,直接到了后堂,与晏少卿说的不一样,堂里灯火通明,显然是临时点起来的。 晏少卿叫住晏知:「二哥,不必这么郑重其事吧?」 晏知回头瞅他:「你一年到头在外边,爹娘一眼也见不着,现在回来了,还不让爹娘好好看看?」 晏少卿:…… 他没办法,只好停下来,先安抚鱼姒:「没事,待会儿我先把失忆一事讲清楚,他们能体谅青娘的,青娘莫担心。」 这一路她都没说话,只是听着他们兄弟二人往来问答,也听得出来家庭和睦。鱼姒学他小声道:「青娘早就说了呀,有夫君在,青娘什么也不怕。」 灯影自她明亮的眼眸中交错闪过,红通通的眼角可怜又可爱,晏少卿心头一软:「好,有我在,青娘不怕。」 心下想着待会儿让人煮两个鸡蛋过来为她滚一滚,他抬头,正对上门槛边自己兄长好整以暇的眼神。 好像在说:终于说完体己话了? 他不由得一窘,红着耳根牵鱼姒进了门。 儿子儿媳双双而拜,晏老夫人想都来不及,连声让人起来了,看着幼子愈发稳重,万般滋味在心头,却一句也问不出来,只好转而问儿媳:「一路辛苦你照顾少卿,你们可用了晚膳?」 晏少卿代为答道:「还未用,娘也不必让人备了。」 晏老夫人微愣,下意识问:「你们还有什么事要办不成?」 问完,她才发现好像有点奇怪。 怎么鱼姒不说话?不对,鱼姒怎么红着眼睛?好像哭过似的?难道他们夫妻路上有矛盾了? 不说眼睛,她整个人好像都有点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晏少卿微嘆,将失忆一事娓娓道来。 晏家三人听完,只觉得荒谬,可看着鱼姒单纯陌生的神情,晏老夫人率先艰难问:「么儿媳妇,你当真不认得我们?」 鱼姒眨眨黑白分明的眼睛,乖巧道:「现在认得了。」 一开口,更是不对了,鱼姒从前多端庄大气?独当一面落落大方,现在这宛如稚子回答夫子问题的口吻,难道真的出了「失忆」这等奇事? 晏少卿等他们缓了一会儿,这才道:「先前娘问我有什么事要办,便是此事相关。」 他道:「我想着青娘年纪实在小,也应该恋家,所以想待会儿就陪她回去一趟,晚膳就麻烦岳父岳母,不必麻烦李婶了。」 难怪鱼姒红着眼睛,若真是摔了一跤摔回十来岁,醒来除了陪嫁丫鬟谁也不认得,恐怕早想爹娘想得日日伤心呢。 晏老夫人本来还有些事要问,这下也问不成了,对着乖乖巧巧的鱼姒,她嘆了口气:「你二嫂就算了,她三天两头回去的,你带着媳妇一年回一次,她还出了事,就空手去?」 晏知闻言老大不乐意:「娘您备礼就备礼,捎带我做什么?」 晏老爷子冷笑:「你也知道是捎带你?露白湖的鱼我还没买上,你先买了孝敬岳家去了。」 晏知一摊手:「爹,您也没说要吃啊。」 战争一触即发,晏老夫人中止了父子俩的扯皮,先点了些礼出来:「大晚上的,先这些,你们明天回来,再好好备上礼,赶着小年再去正经看望吧。」 第57页 晏少卿握着鱼姒的手,不过片刻就拒绝了:「等不得了,明日再说吧。」 晏老夫人一皱眉,鱼姒眨着圆熘熘的桃花眼:「婆母不用这么客气,我爹娘待会儿要心疼我,肯定顾不上礼不礼的。」 此话一出,晏家人俱是沉默了。 看来她是真的失了忆,这天真烂漫那话她正常时绝说不出来啊。 晏知清了清嗓子,和善地道:「既然你们明日回来,那回来的时候顺便帮我把你们二嫂请回来吧。」 晏少卿:「……二嫂又回娘家了?」 晏老夫人没好气道:「你不是听见了?你二哥巴巴送了露白湖的鱼孝敬岳家,不把你二嫂气回家,她怎么能与爹娘一起尝鲜?」 鱼姒目露惊讶,原来「回娘家」是这个意思? 晏知纯良微笑:「这玩笑话娘也就在我面前说说了。」 晏老夫人想起她单纯无知的二儿媳,又是一阵头痛,也不想再管,转而对晏少卿道:「罢了,你们若要去,这便去吧,别耽搁到宵禁,不然亲家他们也该睡下了。」 第33章 少女怀春 「叩叩。」 天都黑透了, 这会儿怎么还有人敲门?福伯心下警惕,喊了孙子起来,抄上傢伙事候在门外:「谁啊?」 「福伯, 是我呀!!」欢快昂扬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还在嚷, 「快开门呀!」 福伯与孙子面面相觑, 连忙扔了东西开门,定睛一看, 外面眉飞色舞的可不就是他们已经出嫁的小姐?! 鱼姒眉眼弯弯:「福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精神抖擞!」 她说完, 余光看到福伯孙子,顿时惊讶:「这是小虎吗?!怎么蹿这么高了??!」 这?这?福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目光移向旁边的姑爷。 晏少卿咳了一声, 沉稳问:「岳父岳母已经睡了么?」 这情形,睡了也要起来啊,福伯连忙让小虎去传话, 转头又问:「小姐姑爷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我们都不知道……」 鱼姒回了家,什么顾忌也没了, 欢声抢答道:「刚刚才回来!」 刚刚??那不好好休息,回娘家做什么?? 福伯心头还有许多疑问, 但他只是脚步稳健, 挑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碎碎道:「待会儿就要宵禁了, 我让人去收拾小姐闺房,老爷夫人应该还没睡……」 这次换鱼姒拉着晏少卿的手,她兴高采烈地介绍:「夫君, 你看那棵树!是桃树!我小时候常常爬到树上去摘桃子!」 晏少卿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怔然无言。 他记得这棵桃树。鱼姒回门那日,他们自桃树下过,日光穿过繁盛翠阴照在她的脸上,而她低眉浅笑,娴雅温柔。 即使彼时他们才说过几句话,心性品格都不清楚,他的心中还是不可避免浮起一句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那时他两耳不闻窗外事,还不太清楚过日子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想,如果是余生都要与他身边的新婚妻子度过,应该也是很好的。 「夫君?夫君夫君?」鱼姒伸手在他面前晃晃,扑哧一笑,「都看不清,夫君怎么还看愣住了?」 的确,那里只有一团横斜的黑影,若不是知道,根本看不出那是什么树。 虽然晏少卿早在夜谈时略略知晓了她的闺阁生活,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多一些了解:「是这样么……那桃子如何?」 提起这个,鱼姒洋洋得意:「又大又甜!饱满多汁!真可惜夫君你没尝过!」 他们一年才回一次,夫君肯定没见过这桃树硕果纍纍的样子!鱼姒说完,又凑近他,神神秘秘道:「不过不止有桃,还有虫哦!」 晏少卿微顿,顺着问:「那青娘一定很怕了?」 鱼姒得意地摇头:「我才不怕呢!」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足以说明不是说谎:「虫子而已,青娘岂会怕它?它怕我还差不多!」 先前翻涌的心绪都如烟而散,晏少卿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成婚头一年的时候,鱼姒说打槐花的人手不够,所以请他帮忙。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有只虫落到她脚边,她吓得花容失色扑到了他怀里。 就算心性能委屈收敛,这胆量又是怎么一回事? 晏少卿想不明白,他也没时间再想。他的岳父岳母已经披衣迎出来了。 鱼姒察觉到他的停顿,心中有了些不太寻常的预感,她慢慢转身,想冷静些,却根本做不到。 「爹爹娘亲,青娘好想你们啊!」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直直奔赴而去。 鱼母愕然不已,但还是下意识接住了扑上来的鱼姒,本能地安慰:「青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委屈成这样……」 鱼父就没那么温情了,他面色不善地瞪着晏少卿,晏少卿脖间传来一阵凉意,连忙道:「并非您想的那样!」 鱼父冷笑一声:「你慢慢说,老夫听着。」 晏少卿:…… 院中一时只有委屈又绵绵的哭声与慈爱心疼的安慰声,待哄着鱼姒进了门,鱼母也瞪了晏少卿一眼。 晏少卿:…… 心下长嘆,他细想一番,自己也该受二老冷眼,便也不嘆了。 他跟着进门,顺便将门带上。 自醒来后对他依赖非常的鱼姒依偎在岳母怀里,连看也没想起看他一眼,晏少卿虽说都能理解,但心中还是……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 第58页 「说吧。」冷酷的话语打断了晏少卿突如其来的矫情。 晏少卿:「……说出来您可能不信,青娘她失忆了。」 柔声安慰戛然而止。 · 鱼父鱼母紧张地看着鱼姒。 鱼姒眨眨挂着泪珠的桃花眼:「我真没事,就是不记得十四岁之后的事了,爹娘你们别这么紧张。」 这怎么能不紧张??鱼母慌忙将鱼姒从头看到脚,又想起晏少卿说的撞到了头,连忙去摸鱼姒后脑。 鱼姒乖乖任摸,再次道:「真的没事,要是有事的话,夫君就该带我去寻医了。」 鱼父只能看着,再次迁怒晏少卿:「好好的,青娘怎么会摔跤?你当时在干什么!」 那日的风雪扑面恍然重现,晏少卿垂眸,将错揽下:「是我照顾不周……」 鱼姒闻言立刻护他:「是我非要去折梅花,夫君当时不在家,这也能怪到夫君头上嘛?」 鱼父一噎:「那他当日为什么不在家?」 鱼姒胡搅蛮缠:「反正与夫君没关系,爹你别总想找夫君的错,一点也不讲理!」 鱼父彻底没话了:「好好好,都是我不讲理!」 鱼姒见状又撒娇哄:「是青娘说错啦,爹爹不要生气嘛……」 父女俩一个气哼哼的一个哄,鱼母在旁边看着,却是不动声色瞟着女婿的反应。 在六年前的夏天,一个万分寻常的日子,她发现鱼姒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她不再闹腾,也不再作些古灵精怪的妖,常常莫名捧着脸笑起来,又频繁地出门。 在不久后,她在他们面前提起了晏三郎。 知女莫若母,鱼母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是对所谓的晏三郎动了心。 可那晏三郎又是谁? 不用她打听,鱼姒已经自己叭叭夸耀起来:温文尔雅、清润出尘、文采斐然、品性俱佳、前途似锦、上进、刻苦…… 她这才知道,原来鱼姒只见过晏三郎一面。晏家二郎成亲,他告假回来迎亲,只待了三天。听说是不敢耽搁学业,所以才匆匆踏上了归程。 听起来的确如鱼姒所说的一样上进刻苦,但鱼母并没有立刻相信。鱼家与晏家平素没有往来,可以说是素未谋面,她只听说晏家是书香门第,却不知这家人内里究竟如何。 可鱼姒动了心,她不相信也没办法,被鱼姒撒娇卖痴磨了三天后,鱼母答应约晏家夫人看看。 约了几次后,对着鱼姒充满希望与期待的眼睛,她不得不把残忍事实告诉她:晏家将来给三郎挑媳妇的标准,是要照着晏家大嫂找。 ——能算会管,能独当一面,能打理家业,要贤淑,能够照顾晏三郎的衣食住行。 其实这些要求都十分正常,晏三郎独身在外,妻子自然要能为他管好家事,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鱼姒听罢满面颓丧,她便以为这段少女怀春会无疾而终。 这也十分正常,豆蔻年华情窦初开,谁还没有思慕过几个有缘无分的人呢? 她没想到,几天后,鱼姒抱着算盘眼巴巴求她:不就是算帐?娘教我吧,我一定要学会。 在此之前,她无数次苦口婆心试图说服鱼姒学这些,鱼姒从来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当回事,偷懒装睡都是常事。 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话在有了心上人的鱼姒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往日总也坐不住的姑娘终于有一天也能久久静下心学女红,鱼母看在眼里,心下嘆她情真意笃,将来还不知是怎样光景,行动上却没含煳。 人生几难得真情?她的女儿她清楚,鱼姒看着没心没肺,可实际上最是重情。 她动了心,那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若硬要阻拦,只怕她余生都要恨憾,更过不好。 所以即使不忍鱼姒强装端庄娴静,她还是尽力与晏家女眷打交道,为鱼姒争一争机会。 她也怀抱着与鱼姒同样的念头——先把人定下再说,日子都是过出来的,鱼姒已经能够做好一个女主人,足够做他晏三郎的妻,那么她是不是真的贤淑柔顺端庄娴静,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晏老夫人拉着鱼姒的手满目赞赏,没多久就邀她去拜佛,然后顺理成章合了儿女八字。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晏三郎高头大马红衣俊俏将鱼姒娶回了家。 她送女儿出了阁,也算了却一桩心愿。至于婚后?鱼姒鬼点子一堆,一肚子坏水,又最会撒娇缠人,晏三郎哪能招架得住鱼姒? 可…… 鱼母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一阵头痛。 ——可谁知鱼姒一装就要装这么多年?偏偏他们夫妻二人什么矛盾都没有,要说过,也能和和美美地过。 这便也罢了,偏偏装了这么多年,怎么又忽然失忆了? 还将这桩姻缘的前因后果都忘得一干二净,本性显露无疑,伪装破绽百出,难道晏少卿就是个傻愣愣的书呆子,半点不对也察觉不出来? 还不知他们夫妻现在是什么光景,想起鱼姒从前满口的「我心中有数」,鱼母也不太敢轻举妄动,只作不知:「好了,别扯皮了。」 鱼父悻悻住口,满面「吾女胳膊肘往外拐伤透吾心」,脸一偏,生闷气去了。 鱼姒暗暗发笑,又凑到晏少卿身边,用气音与他咬耳朵:「夫君别怕,有青娘在,不会让爹爹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你的!」 第59页 感受到来自岳父的死亡凝视,晏少卿抽了抽嘴角,却还是与她继续咬耳朵:「多谢青娘保护我。」 鱼姒顿时笑得更灿烂了,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又殷勤问:「我的房间什么时候能收拾好呀?」 这个不用她提醒,福伯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于是鱼姒又神神秘秘地在晏少卿耳畔问:「夫君以往睡过青娘的闺房吗?」 第34章 夸夸夫君呀 鱼母操心的可不止她的房间, 无视他们的咬耳朵,她迳自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路上用没用晚膳?」 问题还没来得及得到晏少卿的回答, 鱼姒嘟起嘴回头:「就刚刚到的,还没吃饭呢, 娘您让花婶随便做点吧, 送我房里去就好,我和夫君先回去了!」 说着, 拉起晏少卿就兴沖冲出了门,声音飘散在夜风里:「爹爹娘亲好梦!」 鱼父鱼母面面相觑, 不约而同嘆息。 晏少卿踉跄着被拉出了门,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连忙反握住她的手:「青娘慢些, 没有灯,小心脚下!」 正好走到拐角,鱼姒经验丰富回头看了看, 确认不会被突然叫回去, 再次娇俏问:「夫君有没有在青娘闺房睡过啊?」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晏少卿仔细想了想,迟疑着道:「睡过一次……」 有一次天象异常, 风雨交加,他们实在回不去, 只好在岳家住下。 夫君话语犹豫, 显然是在挣扎着给了个答案。 仗着夜色遮掩, 鱼姒不安好心地笑起来。 她住了十数年的闺房, 多么合适的情浓意蜜的场所,失忆之前的自己一定不会错过的。 夫君迟疑犹豫,显然也是觉得一口咬定从没睡过不合理吧? 想到从前的他们在她的主导下会怎样胡来, 鱼姒意味深长道:「那夫君一定是记忆深刻了?」 说不上记忆深刻,他只记得鱼姒的床精緻小巧,翌日醒来时,雨珠沿着檐角滴答而落,鱼姒依靠在他肩头。 忆起彼时的静谧闲适,他有些晃神。那天鱼姒心情好像也很好,笑意虽浅,却久久蕴在她眼角眉梢。 夫君沉默得很可疑啊,鱼姒心中一清二楚,却不戳破,继续满面纯真地道:「可惜青娘都忘了,不过也没什么要紧。」 毕竟,马上他们就要再次踏进去啦~ 晏少卿一顿,低声道:「是没什么要紧。」 即使那时鱼姒心情很好,可对于后来的鱼姒而言,那或许只是很平凡的一天,比之算不完的帐与理不完的事,还有兴味索然的无数日子,根本无足轻重。 鱼姒没太听清他说什么,不过想来大概是些羞窘的煳弄,她心情更好,脚步愈发轻快。 虽然今天很累,夫君可能也没精力做什么,但她真的忍不住啊。 那可是她从未有外人踏足过的闺房。 · 房中灯火通明,鱼姒关好门,主人翁一样招唿道:「夫君坐啊。」 不知为何,对上她纯洁无瑕的眼睛,晏少卿总觉得她好像别有深意。 「青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与我说?」 夫君真是熟悉她,看来这情形果真发生过许多次了吧? 鱼姒笑得更加纯真,一边不着痕迹朝美人榻走去,一边狡黠道:「夫君猜猜呀。」 晏少卿猜不到,他老老实实坐在桌边,看着鱼姒动作行云流水反手打开榻边的雕花匣子,好像要拿什么。 鱼姒怀揣着满肚子的坏水,笑吟吟低眸,在看清匣内情况时,表情瞬间凝固。 她的风月话本呢?!!?! 那么多本呢!!还有不少是绝版精品!!怎么什么都没有了??!! 她满面震惊,难道是匣中之物失窃了?!晏少卿快步到她身边,果然看到匣中空空如也。 他揽着鱼姒坐下,来不及斟酌话语,笨拙地哄:「青娘莫要伤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俗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的闺房常年空着,不声不响遭了贼,岳家哪里能想到来探查探查? 鱼姒呆滞地听着安慰,突然转头看向他。 晏少卿以为自己的安慰生了效,继续道:「我知道这对青娘来说很贵重,但岳父岳母也不想的……」 鱼姒的呆滞渐渐溶解,她心中升起一个离谱的猜测。 该不会……是爹娘在她出嫁后为她收拾房间时终于发现了那些离经叛道的物什,捂着眼收走了吧?!! 而且听夫君的意思,他也是知道的?! 鱼姒感到了水落石出。 一定是她发现话本被爹娘收走了后与夫君抱怨过,夫君虽然羞赧,但还是如此刻般百般安慰。 而这件事过于久远,所以夫君一时没想起来,看到她恍惚震惊才连忙过来安慰于她。 一定就是这样吧?不然消失的数册话本没法解释啊?难不成还能被人偷了去? 鱼姒彻底萎靡下来,熟稔地磨蹭到晏少卿的腿上,环抱住他的腰,无不颓丧:「青娘本来还想给夫君一个惊喜来着……」 她那么多册话本,总有一册没给夫君看过,夫君又将近两月未与她这样又那样,届时还不直接天雷勾地火? 鱼姒心里委屈极了,在她未出嫁时的闺房里与心上人暨名正言顺的夫君共赴巫山,多禁忌,多刺激啊? 第60页 话本也写不出来啊? 怀中人的怨念几乎要凝成实质,晏少卿想问问丢的是什么,又怕引她伤心,而且还不知是哪年失的窃,现在要找肯定也找不回来了。 嘆息一声,他温声道:「不知晚膳如何了,青娘从前在家时都吃什么?」 夫君这是在转移话题安慰她? 鱼姒更搂紧了他。他怎么这么好啊? 明明他也不喜欢那些不成体统的话本。 「从前啊……吃一点水粉汤圆什么的……」 · 鱼姒醒来时天光大亮,她懵了许久,忽然痛心捶床。 昨夜那么好的机会,没有话本又怎么了?夫君那么不禁勾,随便挑.逗几句估计夫君就从了,从前一定也是这样的,可她居然睡!着!了! 果然是舟车劳顿把脑子也累傻了吧!! 再痛心也没办法,鱼姒幽怨地环顾四周,想起什么似的,她踩上鞋急急小跑到一矮柜前。 拉开柜子,里面果然也是空无一物。 娘亲怎么这么绝情啊?居然把一切都收走了。 「青娘找什么呢?」 鱼姒吓得差点摔坐下去,她心虚地站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哈哈,娘您怎么过来啦?」 这绝不是她怂,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讨好地看着她,桃花眼一眨一眨,漂亮极了。 今晨花婶说,昨夜她顺便去收碗碟,被晏少卿叫住了。 「姑爷让我煮几个鸡蛋再送过来,我送过来,又收拾桌子,耽搁的一会儿,就亲眼见着姑爷剥壳给小姐滚眼睛,小姐看着是睡熟了……」 鱼母对着鱼姒没有任何异样的眼睛,缓缓问:「青娘,你眼皮涩痛么?」 鱼姒下意识眨眨眼,摇头:「青娘没事啊。」 她皮肤白皙,又娇嫩,哭一回得滚多久鸡蛋才能彻底消除红肿刺痛? 鱼母不知道,她又想起昨夜从樱桃那里大略问到的答案,百思不得其解。 若真是失忆后的鱼姒恢復本性,成天撒娇缠人,缠得晏少卿愈来愈体贴关怀,那与她当年的预判有什么两样? 他们夫妻俩成婚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鱼姒决心隐藏本性,继续戴着面具与他过日子? 不管怎么样,失忆一事,倒算是因祸得福了——哪一个母亲忍心看自己女儿为了个男人委曲求全,磨平稜角呢? 若不是晏少卿洁身自好又品性上佳,与世道上的大多数男人比起来确确实实已经算是个好男人,她早试着劝鱼姒和离了。 鱼母没再说别的,揉了揉鱼姒后脑,嘆了口气。 这大概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做长辈的若真插手,只怕反坏了事。 娘亲来了一趟又走了,鱼姒迷茫地望着走过来的晏少卿:「夫君,你说娘过来干嘛啊?」 晏少卿把早膳放下,迟疑着道:「或许是想叫青娘起床?」 是这样吗……等等?! 鱼姒心虚地看了看天色,咳了一声:「哈哈,夫君你今日真英俊!」 怎么忽然又夸他?晏少卿脸一红,窘迫地移开眼:「青娘不饿么?快用早膳吧。」 就知道夫君会转移话题,鱼姒成功粉饰睡到天光大亮这样懒惰的行径,不禁暗暗夸奖自己。她怎么这么聪明呢! 美滋滋唤水梳洗又用了早膳,余光一瞥,她的夫君还为那一句没过心的夸赞而脸红呢。 鱼姒不由回想起自己之前有没有大大方方夸过夫君。 夫君的优点数不胜数,她有认真夸过什么吗? · 「二嫂的事,待会儿还要麻烦青娘。」 鱼姒从思绪中抽身,甜甜一笑:「夫君放心好啦,这事包在青娘身上!」 晏少卿其实已经有点后悔,昨夜不该任二哥把话说定,鱼姒如今根本不认得二嫂,如何能像往日一样劝二嫂回家? 两厢寂静,鱼姒悄悄抬眼,夫君正敛眸不知在想什么,眉头微皱,专注认真。 怎么会这么好看啊?鱼姒心头软塌塌的,继续投入思绪。 好像真的没有正经夸过夫君,难怪只是一句「英俊」也能叫夫君喜欢。 马车停下,箭在弦上,晏少卿也不能临时反悔,只好安慰道:「以往青娘与二嫂也算投缘,二嫂回娘家也不是什么大事,不会有什么意外的,青娘随便说两句就好,若不成,那便不管了,青娘不必硬撑。」 琐琐碎碎,看他神色,好像还有话没交代完似的。 鱼姒弯弯眼睛,娇俏话语风马牛不相及:「夫君怎么这么体贴呀?青娘好感动。」 晏少卿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努力忽视热起来的耳根:「我去叩门,青娘在这里等着就好。」 鱼姒捧起脸,目光追逐着他:「青娘以为方才夫君已经足够体贴了,可没想到,夫君竟还能更体贴。」 嗓音满含羞涩欢喜,晏少卿耳朵彻底红了起来,连一句也不能再招架,慌忙下了马车。 鱼姒虽说尽想着怎么夸人,但夫君的交代她也记住了,跟着到了祁家前厅,她在心里盘算了几种开场白。 有慌乱的脚步声从后堂传来,鱼姒心神一凛,又划掉了两种,不知道二嫂…… 「婶婶终于回来啦!灵灵好想婶婶呀!」 一个粉衣小炮.弹冲到了鱼姒怀里。 第35章 夸夸青娘嘛 第61页 鱼姒震惊当场, 可粉衣小炮.弹不管不顾,亲亲密密搂住了鱼姒的脖子,葡萄一样黑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婶婶想不想灵灵呀!」 鱼姒下意识道:「当然想……」 小姑娘瞬间笑起来, 吧唧亲在了鱼姒侧脸,响亮不已, 奶香四溢。 鱼姒:…… 鱼姒艰难转头:「夫君……」 她眸中的无措求助快要溢出来了, 晏少卿喊住侄女:「灵灵,过来。」 小姑娘这才看到晏少卿似的, 又一骨碌从鱼姒身上下去,抱住了晏少卿的腿, 奶声奶气:「小叔叔有没有给灵灵带礼物呀?」 「灵灵刚才说什么?」一道女声从后堂转了出来。 鱼姒看过去,是一个圆脸可爱的妇人,她脸上带着故作的威严, 看起来有些滑稽。 灵灵哧熘一下把脸转了过去,哼哼唧唧:「灵灵什么都没有说呀,灵灵好想小叔叔呀。」 鱼姒:…… 晏少卿:…… 祁敏:…… 祁敏扶额, 也不管这个小磨人精, 先拉住鱼姒坐下,将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羡慕道:「一年未见,青娘还是这么漂亮, 临安是不是水土养人……」 鱼姒:…… 对着她浑然天成的天真面容, 鱼姒终于发觉, 二嫂可能也许大概……比较单纯可爱。 眼看话题要奔着临安的美容秘方去, 鱼姒连忙拉回来:「时辰不早,嫂嫂与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祁敏圆脸一鼓:「青娘你与谁一伙的,我才不要回去见他!」 鱼姒:…… 鱼姒分外可怜地说:「可嫂嫂不回去的话, 大嫂也不在家,我怎么办呀?」 祁敏一懵,鱼姒再接再励:「我才刚回来,家里也没人能陪我……」 好像是这样……她不回去的话,鱼姒怎么办呢? 鱼姒看着她犹豫纠结,悄悄沖晏少卿俏皮地眨了下眼。 晏少卿目睹了鱼姒三句话动摇二嫂的全过程,一时间竟不知是该骄傲还是该错愕。 因为他想起来,之前鱼姒好像经常这样与他说话。 他还不如二嫂,连犹豫也没有就连声应了鱼姒的各种请求。 祁敏挣扎许久,最后还是点了头:「那青娘与小叔等我一会儿,我去与爹娘说一声。」 她匆匆离去,灵灵掰起手指头:「三天。」 晏少卿问:「什么三天?」 灵灵口吻深沉:「这一次在家里过了三天呀,灵灵还以为是爹爹来接灵灵呢。」 鱼姒无话可说,连小孩子都看得出来所谓「回娘家」是哄二嫂,偏偏二嫂看不出来。 不管怎么样,任务圆满完成,一上马车,鱼姒又不消停起来。 「青娘这么棒,夫君不奖励青娘嘛?」她娇滴滴问。 晏少卿:…… 若是从前,自己大概想也不想就会思索起奖励了。 可想起方才鱼姒究竟是怎么「棒」的,他心情复杂:「青娘想要什么?」 鱼姒眼珠滴熘熘转,很快就娇声道:「青娘想要夫君夸一夸青娘。」 复杂心情骤然化为乌有,宛如艷阳拨云,晏少卿久久无言,只望着她。 即使鱼姒常常对他用这等小把戏,可她的各种请求又微小极了,无论是避药还是玩雪,又或者是请他洗头梳发,根本只是撒娇而已。 对他撒娇而已。 晏少卿蓦然莞尔,思索片刻,轻声道:「青娘冰雪聪明,心思灵巧……」 清雅嗓音细数起「优点」,鱼姒唇角不受控制地越来越上扬。难怪夫君喜欢,这般滔滔不绝的慷慨赞美谁能不喜欢呀? 她一边害羞一边从指缝里露出眼睛:「夫君可不可以夸点别的呀?」 别的?晏少卿微愣,随即改口:「青娘伶俐活泼……」 「还有没有别的呀?」 还要别的?晏少卿心下思索起词彙,鱼姒偷眼瞧他,羞涩而热心地提示:「比如……像二嫂一样夸一夸青娘的容颜?」 晏少卿猝然红了脸,他的脑子下意识回想起二嫂方才夸的话。 「漂亮」、「气色真好」、「肤白水嫩」、「素面芙蓉」…… 要、要夸赞容貌吗?过往某些同窗的轻佻行径跃然脑海,晏少卿眉头紧锁,那是在是太轻浮狎昵…… 不,青娘是不一样的。 紧皱的眉头放松开来,他清隽的脸却依旧红着,憋了半天,磕磕绊绊道:「青娘……美丽可爱,灵动逼人,青眉淡扫,顾盼生辉……」 说着说着,话音渐稀,好像第一次这样细细端详她的面容似的,他怔然失神。 她目光殷殷,眸中唯他一人,波光滟滟,竟胜过万千春色。 他突然想要吻她。 这个冲动势如破竹占据着他的理智,声势浩大且不讲道理,晏少卿轰然红了脸,仓皇别过眼睛:「青娘还想听什么?」 夫君怎么啦?鱼姒奇怪地探头去看,谁知他竟然躲着又转过了头,好像坚决不给她看似的。 鱼姒迷茫不已,夫君怎么羞成这样啊?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夸人把自己夸害羞的。 不论如何,显然夫君不能再继续了,鱼姒心中无限可惜,面上羞赧道:「已经够啦,原来青娘在夫君心里也是这么美好呀?」 本以为他不会应声,可谁知……「嗯。」 只是含煳的一声「嗯」,鱼姒心头却涌起一阵阵甜蜜。 第62页 原来即使她厚脸皮又坏心眼,调戏夫君已经变成家常便饭,可在夫君眼中,她依旧冰雪聪明、美丽可爱、灵动逼人、顾盼生辉。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心绪繁乱如麻,晏少卿脑子也乱糟糟的,先前鱼姒频繁吻他,他总是觉得这样不妥那样也不合适,吻该是意随心动、水到渠成,他一直这样觉得,也一直想找机会耐心教鱼姒知道,可还没来得及教她,他竟然…… 那一瞬的冲动实在无法狡辩,晏少卿回想起来,眼前尽是她在闪闪发光。 璀璨又夺目。 意随心动……难道是他心中怦然,所以、所以才…… 可当时他目之所及,心之所想,无一不是鱼姒妍丽娇美的脸与盈盈脉脉的眼。 莫不是……他由此心旌神摇,所以绮念才如蔓草般野蛮丛生、势不可遏? 好像也没有别的解释了,晏少卿羞愧不已,暗暗谴责自己,只不过是两个多月未曾……怎么就能这么龌龊? 如此躁动难耐,简直是欲求不满,好在鱼姒没有看到他难堪的面目,不然,他真是无颜再在鱼姒面前说什么大义凛然的拒绝之词了。 良久,他终于冷静下来,可肩头突然一重。 鱼姒睡着了? 小心翼翼看去,还未看清她的睡颜,马车忽然一颠,晏少卿心中一紧,下意识探手,果然接住软软的身躯。 舒出一口气,他压低声音:「马叔,稳一点。」 边说着,边谨慎调整抱姿,将人安稳揽进怀里,牢牢护住。 等到终于稳定下来,鱼姒悄悄将眼皮掀起一条缝。相同的淡香缠绕着他们,他的唇像桃花一样,不描而红,漂亮极了。 即使害羞,夫君还是细数出她的一个又一个优点,即使害羞,夫君还是在她「睡着」后及时予她可靠怀抱,足够为她遮风挡雨。 鱼姒又合上了眼皮,唇角的弧度满足而欣然。 · 刚到家门口,晏少卿就听到二嫂忿忿道:「晏知!你又作什么样子!」 二哥的声音却从前方传来:「我寅时就等在这里,夫人却说我装模作样?」 由远及近,经过了他们,往后而去。 原来方才是二哥站在门口,晏少卿也无心去听后面兄嫂你来我往的扯皮,只顾着怀里的人,小心下了马车。 「晏知,我告诉你,再有下次,我一定……」 「嘘。」晏知以指抵唇,目光瞥了眼前面。 祁敏跟着看去,只见向来内敛端方的小叔抱着鱼姒,步步稳妥。 直到他们进了门,祁敏呆滞地问:「夫君,是我看错了么?」 灵灵脆生生回答:「是小叔叔抱着婶婶呀,娘亲没有看错呀。」 没有看错,才是有哪里不对吧?! 祁敏只觉得惊悚,回顾过去,小叔与鱼姒最是相敬如宾,连牵手都是背着人的,怎么这次回来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抱起来了?! 晏知无比自然揽住她肩头:「许是弟妹睡着了吧。」 祁敏还是觉得惊悚,她后知后觉地道:「夫君,弟妹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终于发现,从前的鱼姒可靠又稳重,无论是什么事都能打理好,可这次鱼姒来游说,居然一副蹙眉无依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 鱼姒和「弱小可怜又无助」根本不搭边啊! 第36章 护妻 鱼姒在将要沾床的时候恰好醒来, 她迷濛睁着眼睛,与屏息敛声的晏少卿对视一瞬,娇懵不已:「夫君, 你干嘛呀?」 她迷迷煳煳的,又巴巴伸着胳膊亲亲密密搂他脖颈, 晏少卿只好将她抱回来, 自己坐到了床上。 「青娘还困么?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时候还早。」他低声温柔。 鱼姒靠在他颈窝, 蹭了蹭,神志清醒了些:「已经到家了啊……」 语气仍娇娇的, 晏少卿抚了抚她的发,柔声道:「是啊,青娘还要睡么?」 鱼姒刚想再磨蹭一会儿, 突然反应过来:「到家了??」 到夫君家里了?? 鱼姒迅速坐直,眼前陌生的布局与陈设震碎了她的理智,她颤巍巍问:「夫、夫君……」 晏少卿随她看去, 不明所以:「怎么了?」 鱼姒唇瓣翕动, 欲哭无泪:「我、我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晏少卿也不好意思起来,他咳了一声, 模煳重点:「我看青娘当时睡得熟……咳,快午时了, 青娘午膳想吃什么, 我让木檀去说一声。」 方才他还说「时候还早」, 现在就「快午时了」, 遮遮掩掩反而让鱼姒更加确定心中所想。 虽然被那么多人看到夫君抱着她进门是很窘迫,但…… 鱼姒重新窝回他怀里:「夫君这么爱重青娘啊?」 晏少卿无法应对她这依恋娇宠的语调,而且她睡得那样香甜, 不抱回房,难道要将她叫醒吗? 明明是十分寻常的事,根本不足为奇,哪里够得到「爱重」? 晏少卿沉凝片刻,坚定道:「过往我亦有不足之处,如今也算尽心悔改,青娘觉得这是『爱重』,我却觉得远称不上。」 他亏欠良多,不知怎样才能让恢復记忆的鱼姒回心转意,只能尽心而为,听天由她罢了。 鱼姒听得又抬起头,对上他认真的脸,她扑哧一笑:「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夫君也有不足之处。」 第63页 不足就不足在夫君明明处处呵护体贴,竟然还觉得对她不够好。 难道要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才算最爱重? 鱼姒想到这里,笑得愈发欢畅,夫君这算是表白了吧?是吧是吧? 晏少卿不知道她笑什么,但想也知道她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微嘆一声,他也不再去想未知的将来,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她。 鱼姒乐不可支的间隙又对上他无奈的神色,更乐了,她攀住他肩头,欢快凑近。 「啵唧。」重重一下,响亮极了。 无奈瞬间凝固,变成了错愕,鱼姒如尾鱼一样从他怀里灵活熘下去,恍若无事地笑闹:「夫君夫君!你的房中有没有铜镜!」 她言笑晏晏立在地上,他的臂弯空空如也。 晏少卿深吸口气,想教育她不能这样随随便便送出亲吻,可看着她洋溢着雀跃欢喜的纯粹笑靥,他终究只是回答道:「……有的,青娘将妆奁匣打开……」 默不作声收回还傻傻张着的手臂,他亲自去为她翻开妆奁匣。 鱼姒笑眯眯背着手,满目崇拜:「夫君这也会呀?」 晏少卿:「……这应当很简单?」 鱼姒没忍住笑出了声。 若不是从前为她开过妆奁匣,夫君怎么会知道要怎样才能翻出铜镜呢?这才是她方才的言下之意。 可也许是这调戏太隐晦了,夫君居然没有意会,清隽的脸微诧而正直,反而带来意想不到的滑稽效果。 再次听到她的笑声,晏少卿已经不再试图弄清楚她到底在笑什么。或许少女时期的鱼姒就是这样容易获得快乐吧…… 想到这里,过往鱼姒的温顺浅笑蓦然浮现心头,叫他心中一梗。 「夫君……」鱼姒回眸,却愣住,「夫君怎么啦?」 晏少卿敛神,微笑着摇头:「没什么,青娘是要重新梳妆吗?我去叫樱桃过来吧。」 鱼姒才不信他,她一把抱住他的腰,撅起嘴胡搅蛮缠:「有这么美丽可爱的青娘在这里,夫君还有心神想什么呀?」 美丽可爱,不正是先前他夸的词?晏少卿脸一红,最后一丝郁结也重新藏回心底。 他目光游移:「咳,真的没什么,青娘……如此美丽可爱,我当然……没有心神想别的。」 话音落下,寂静丛生,鱼姒眨眨桃花眼。 晏少卿停顿片刻,热度忽然涌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方才都在说什么??? 眼看他面红耳赤落荒而逃,鱼姒捧着脸,信心满满:这下夫君应该没有心思再伤怀什么了吧? · 直到午膳,鱼姒才再次见到晏少卿,他看起来已经恢復如初,一点也不像曾话不过脑口出妄言然后羞耻到落荒而逃。 「青娘吃这个么?」甚至还凑近她压低声音关怀。 鱼姒觑着他淡然自若的神色,突然很想戳破他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伪装,再逗得他俊脸通红、手足无措。 可惜这里不是在临安,饭桌上还有一家人。 鱼姒乖乖道:「多谢夫君。」 晏少卿便将菜放进她碗中,从头到尾,流畅自然,看得其他人又是一阵惊讶。 不是惊讶他布菜,而是惊讶他旁若无人亲密无间的做派。 放在从前,若有人跟他们说晏少卿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鱼姒头抵着头私语,谁会信? 晏少卿察觉到四面八方隐晦又惊奇的视线,出奇的处变不惊,他抬头看向晏老夫人:「娘?」 其他人尴尬收回视线,晏老夫人顿了顿,挑了个话头:「么儿媳妇,你午后可还有事?」 鱼姒懵着答道:「没有事的。」 晏老夫人放松下来,颇为满意,晏少卿看着,突然想到他娘下一句要说什么。 他面不改色打断道:「孩儿还有些事,需要青娘一起,娘您有什么事就让木檀来吧。」 晏老夫人微微皱眉:「木檀到底……」 迎着晏少卿不容置喙的容色,晏老夫人微愣,又看看鱼姒,鱼姒还是一脸懵。 这是……怕失忆的鱼姒应对不了家事? 可就算失忆,十四岁的鱼姒也是贤惠良妻的料子,应该样样精通才对啊?哪怕手生,何至于应对不了? 晏老夫人有些不能理解,可若硬要十来岁的鱼姒帮忙,也确实显得她蛮不讲理。 算了,算了。「那就木檀吧,你待会儿让她来找我。」 祁敏目睹了婆母与小叔推拉的全过程,不由得又朝鱼姒看去。 她很喜欢鱼姒这个弟妹,因为鱼姒很温柔,与她说话的时候,总像一阵柔风吹过,吹得她晕晕乎乎,舒坦到了心底。 她也很喜欢鱼姒的相貌,桃花眼菱花唇,有一种她说不出的娇意横流,女子看了都要脸红心跳。 但无论是温柔还是娇意,都像隔了层名为「端庄」的纱,将它们紧紧束缚起来,让鱼姒大气得体,也让她感觉怪异非常。 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 哪里不对,她说不上来,但每每看到鱼姒与小叔并肩而行,却连衣袖都不曾纠缠,她心里都会暗自惋惜。 小叔太过不解风情,鱼姒那种她最羡慕的长相,理应配最懂情调的儿郎,那才算琴瑟和鸣。 但现在,那层纱不见了,鱼姒却不是她想像过的任何一种样子。 第64页 她温柔却不胜活泼,娇美又不失俏皮,可能还带着些许天真,在小叔说话时会停下来抬眼看着他,不符年龄容颜的乖巧与灵动在她眼角眉梢交融无二,竟也分外和谐。 而从前克己復礼到有些古板的小叔也不復从前的不解风情,会稳稳抱着熟睡的鱼姒从家门外走回房,会在饭桌上亲密私语,还会在婆母开口之前思量周全,将鱼姒能力之外的事推掉。 无须言语,举手投足已尽是体贴。 情调在此时看来竟然也微不足道了。 他们坐在一起,相配如佳偶天成。 · 「嫂嫂?」 糟糕,看得太入神,被鱼姒发现了。祁敏连忙端起笑,小声道:「年前还有集会,过两天青娘陪我一起去吧?」 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她的脑瓜里都装着怎样离经叛道又绝对离谱的念头啊…… 鱼姒思索片刻,干脆点了头:「好呀!」 活力四射的口吻让祁敏又是一阵恍惚,失忆而已,怎么会有人变化这么大? 鱼姒明明一直很沉着可靠,新婚第二日来找她聊天时贞静又温柔…… 晏少卿推掉这一桩事,心下仍不稳当,鱼姒现在对管家一窍不通,若娘知道,心里不知会怎么想。 他得为鱼姒遮掩住。 思定,他见着鱼姒与二嫂说完话,暗中牵了牵鱼姒的袖子。 鱼姒看过去,他却又专心用膳,好像什么也没做过一样。这是……? 心不在焉用完了膳,鱼姒紧跟着晏少卿出门,已经憋不住了:「夫君是不是……」有事与我商量? 未及她说,晏少卿已经温声问:「方才二嫂与青娘说什么?」 是问这个?鱼姒心里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她点头:「嫂嫂说过两日一起去集会,怎么了?」 晏少卿眉头已经彻底放松,他柔声道:「没什么,那青娘与二嫂有没有商定细节?」 饭桌上哪有时间商定细节?鱼姒这次听出来是要支走她了,可夫君眉目毫无破绽,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道:「没有哦,那我去与二嫂商量一下届时去逛什么,夫君你想我了就让樱桃来叫我呀。」 娇娇软软的嗓音配上她姣好的面容,话中的促狭更让晏少卿红了耳根。 为什么说的好像是他缠人一样…… 不管怎么样,总算将人稳稳哄走,晏少卿这才原路返回。 晏老夫人十分诧异:「么儿还有事么?」 晏少卿颔首:「青娘如今事事都要倚仗我,娘有什么未能与她说的事,只告诉我就好。」 原来是护妻来了,晏老夫人没好气道:「你娘难道是什么恶婆婆吗?」 晏少卿道:「我知道娘不会为难青娘,但青娘如今委实还小。」 晏老夫人瞥他一眼:「还小是什么藉口?她是你媳妇,不能为你排忧解难也就罢了,还要你处处哄着捧着,连进门都要你抱,怎么,现在陪为娘定个年货单子都为难她了?」 果然娘心里已经想了这么许多,晏少卿垂眸,只道:「她未出阁时年货应当都是岳母採买。」 晏老夫人这才正眼看他:「么儿,你若一定要为她撇干净这些俗事,我问你,临安置办的那些家业谁来与我对?」 晏少卿面不改色:「这些已经让木檀办了,待会儿木檀也一併与您说。」 他还真说的出口,晏老夫人刚要再问,只是看到他正襟危坐,显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话咽了回去,晏老夫人也不问那些鱼姒份内的事了,她着重道:「那子嗣呢?你们来之前我本打算私底下问问她的,看样子也只能问你了?」 私底下问问?那从前有没有过? 想到从前的鱼姒低眉敛目应对这个责任在他的问题,晏少卿心下凝塞,良久才道:「子嗣一事,需看子女缘分,且翻了年,还需要准备入京一事,我与青娘实在不急。」 第37章 为你簪钗 「不急?灵灵都已经快五岁了, 你跟我说不急?」 晏少卿反问:「有灵灵在您身边承欢膝下不是已经够了么?」 他道:「娘,最晚仲夏我就要启程,临安与京城所距千里, 路上颠簸劳累,若青娘有孕, 那怎么办?」 他这是强词夺理, 晏老夫人瞪着他:「你不是觉得她什么也做不了?若有孕,就让她留在临安养胎, 你也安心赴春闱,若是双喜临门, 你难道不高兴?」 晏少卿根本无法想像再将鱼姒独自丢下的可能,他深吸口气,坚决道:「不行, 青娘不在我身边,我没办法安心。」更何况还有假设的「有孕」? 晏老夫人闻言愣住,她重新看了他一遍, 心下竟不知是什么感受。 她知道小儿子自幼不开窍, 旁人开个玩笑他都要当真反驳,活像一株修长挺拔的高木, 远观像那么回事,一旦接触了, 谁都要扶额无奈, 更不用提什么弯弯绕绕。 他根本想不到。 可就是这样的晏少卿, 现如今竟然说妻子不在身边, 他没办法安心? 晏老夫人不知道是该欣慰儿子终于开窍,还是该感慨男子与生俱来的怜弱本性。 不管是哪一种,都合情合理, 晏老夫人想到失忆的鱼姒孕育子嗣的样子,一时也有些想像不来。 只能说天意如此,不然好端端的,鱼姒怎么会失忆呢? 第65页 她嘆了一声:「哪有成婚五年还没有动静的?我这不是担心么……」 晏少卿神色也和缓下来:「从前我与青娘心中都有数,叫娘担心,是我们的不是,只是来年真的不是好时候,不然青娘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都不说舟车劳顿,单单是水土不服,就足够折磨人。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晏老夫人也不想再咄咄逼人,思量片刻,她又嘆了一声:「现在她一事不知,凡事都要倚仗你……」 晏少卿端眉肃目,严正极了:「孩儿与青娘既为结髮夫妻,自当相扶相持,过往她顾我良多,如今我也不觉得哪里受累。」 恐怕非但不觉得受累,还乐在其中才是。 晏老夫人一想明白,也懒得挑破,数一数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掀起眼皮道:「记得把木檀叫来。」 · 「夫君,这支钗真好看!」鱼姒从妆奁匣里翻出支蜻蜓穿花钗,兴沖沖展示给晏少卿看。 晏少卿一瞬就记起来了,它是他送给她的第一支钗。 这支钗是很漂亮,那时的鱼姒也还很青涩,忆起当时鱼姒打开匣子后的直白惊喜,他展颜一笑:「青娘要戴上看看吗?」 鱼姒哪里想不到这是夫君买的?想到夫君对她是从一而终的大方,她心头更是灌了蜜一样甜,娇声道:「当然要!」 晏少卿便要喊樱桃,可唇才刚张开,就被某人捂住。 鱼姒羞答答道:「青娘想要夫君帮忙戴。」 这?晏少卿下意识想说「不会」,可他唇齿方启,所触唯柔嫩,叫他又窘迫起来。 还没来得及将她的手拿下去,她就已经说定了似的眉开眼笑,娇俏极了:「夫君不说话就是答应啦!夫君真好!」 这般娇蛮无理胡说八道,晏少卿的眉头却始终放松着,他无可奈何地轻轻颔首,算作应她之约。 鱼姒被他清润宽和的眸望着,耳尖一烫,手心也酥麻麻的,她含羞躲开他的目光,倏然撤下了手。 「咳,夫君,给!」她佯装无事坐到梳妆檯前,背对着晏少卿。 晏少卿不知为何,心中也升起一股没来由的羞赧,手心冰凉的钗亦变得灼人起来。 垂眸,她薄粉晕染的面颊正映在铜镜中。菱唇轻轻抿着,仿佛在昭示她的羞涩。 雪颈也明晃晃露在他眼前,纤弱美丽。 晏少卿上前一步,不受控制地抚去。 鱼姒猝不及防被抚住后颈,一时间浑身发毛,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可只是瞬间,她就意识到那是晏少卿的手。 ——只有拇指与食指的指腹微微粗砺,印在她后颈上酥麻一片。 于是她便放松了下来,回头嗔了他一眼。虽然已经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情趣,可夫君这也太突然了吧? 明明之前都能忍住、只在睡着后才会忍不住暴露出来,现在这是怎么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晏少卿对上她嗔怪的眼神,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连忙撤开手,拿出蜻蜓穿花钗:「青娘想戴在哪里!」 语气都少有的激盪起来。 鱼姒扑哧一笑,他一僵,脸色更加不自然,可还是撑着正经的表情,好像真的只是问她要戴在哪里一样。 怎么会这么可爱啊?鱼姒忍俊不禁,也作不知晓,像模像样地对着铜镜指道:「青娘觉得这里不错,夫君看看戴在这里好不好看?」 晏少卿不动声色舒了口气,鱼姒对镜左看右看,很是认真,想来方才只是嗔他为何迟迟不动,并非察觉到他…… 耳后一片烧红,晏少卿努力摒弃杂念,在铜镜与她发间寻找着她指的位置。 「不是那里啦,夫君,往下一点点!」鱼姒时刻注意着铜镜,指挥道,「戴在那里不稳的,走不了两步就会掉!」 镜中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做工灵巧的钗,在乌黑云鬓间举棋不定,画面有着穿透色彩的美,可单看动作,却是笨拙极了。 鱼姒干脆上手,亲自带着迷路的那只手找到终点:「是这里呀,夫君。」 钗身没入她云鬓中,留蜻蜓穿花在外,美丽又灵动。 鱼姒满意地看了看,这才仰头嗔道:「夫君是不是太久没有为青娘簪钗,手生了呀?」 晏少卿的视线终于从铜镜中移开,对着她浮于表面的假意埋怨,他张口结舌,竟然没办法说出「我从未为你簪过」这句话。 明明是事实,可他却已经能想像说出来后,她此刻娇美愉悦的脸上会浮现怎样的失望。 晏少卿浅浅一笑:「青娘别介意。」 鱼姒才不会介意,她又低头对镜照了照,郑重其事道:「夫君方才找的位置好像也不错,不如试试那里?」 说着,她又拔掉钗,重新递给晏少卿。 这支钗灵巧,份量很轻,可晏少卿却觉得手心重逾千金。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鱼姒比照着话本自顾自误会的那些桥段。 在鱼姒看来,那样才是恩爱。 同样道理,是不是此刻覆手而簪,于她而言才叫恩爱? 难怪鱼姒收到这支钗时那样惊喜,却未曾见她戴过几次。 甚至,直接将它留在了家中,一年也未必能翻出来看上一看。 钗是美的,人却不称心,若时时见着,岂不是更心烦? 他终于明白,后来鱼姒再收到他送的首饰时脸上为什么永远温柔无波,再不见初时的惊喜动容。 第66页 她不是不喜欢珠翠,只是珠翠冰冷,送的人也不知暖一暖,所以她的态度才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恐怕维持和煦温柔的表情,再柔声说一句「多谢夫君」,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了。 缓缓将钗身推进她发中,晏少卿听着她高兴道:「夫君这次簪得这样准呀?」 阴差阳错,现在蜻蜓穿花簪在她乌髮间亦美丽动人。 晏少卿温声道:「青娘喜欢就好。」 铜镜将两人都映了进去,鱼姒看着,绵绵欢喜漫在心头,不由得更加高兴。 她与夫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夫君,你觉得我们是不是最般配呀?」她捧起脸,看着镜中的人娇声问道。 晏少卿从前没觉得自己样貌如何,但现在,与眉开眼笑的鱼姒一同入镜,他忽然有了一点认知。 起码就像鱼姒说的一样,他们看起来般配得不得了。 如果他能早一点领悟到鱼姒每一次无波无澜下的失望,他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发现他们的般配? 她亮晶晶的眼睛仍看着镜中的他。无论怎样,也已过去了五年,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珍惜当下。 晏少卿敛眸,郑重颔首:「青娘说的是。」 鱼姒还以为夫君要羞窘一番,都做好了胡搅蛮缠接连发问的准备,可谁知夫君竟然这样认真地点了头。 她顿时没了话音,只盈盈隔镜望他。 宛如水波流进心头,晏少卿心中蓦然一动。 两两相望,仿佛风起,说不尽的婉转蕴意于此间蔓延,百转千回,绵绵不休。 他忽然想要吻她。 · 祁敏起了个大早,可谁知到饭桌上的时候,鱼姒竟然还没有来。 晏老夫人知道他们兄弟妯娌今日要一起去逛集会,想交代点什么,但想到俩兄弟肯定会看好他们的夫人,转而道:「还不吃饭?」 祁敏顿时灰熘熘坐好,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弟妹怎么还没来啊?」 若是心不正的,只怕要以为祁敏是在告状了。 晏老夫人嘆了口气:「你昨日这时来了么?」 那倒的确没有,她今日是特意早起了。祁敏恍然大悟,只是心里揣着集会,总是忍不住往外看,引得灵灵也勾着脑袋往外看。 鱼姒一过来就看到一大一小母女俩齐刷刷看她。抽了抽嘴角,她转头问:「夫君……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晏少卿也有些无奈,但:「青娘不想出门逛一逛吗?」 那当然想了,临安的冬天实在太冷,鱼姒有心无力,只能老老实实揣着手炉窝在房里,现在回了云浮城,哪还有闷在家里的道理? 迎着期待的目光,鱼姒硬着头皮坐到了嫂嫂身边,刚坐下,就听嫂嫂殷切道:「青娘不用急,我们慢慢来,集会歷来热闹,要晌午才会散呢。」 鱼姒:…… 鱼姒默不作声加快了用膳速度。 说是没什么好交代的,但看着儿子儿媳要出发,晏老夫人还是碎碎交代了一番。 鱼姒被弄得甚至怀疑起自己过往十来年赴集会的记忆——明明只需要跟在娘亲身边,再伸着手指头要买这个买那个,哪里需要这么兴师动众……? 第38章 是一对呀 「婶婶, 我们待会儿去看小人儿好不好?」灵灵奶声奶气地问。 鱼姒揣摩片刻,顿悟,这说的该是泥偶。 她捏捏灵灵白嫩嫩的小脸:「好呀, 都听灵灵的!」 灵灵顿时笑起来,又从鱼姒腿上爬过去, 爬到自己娘亲身上, 悄悄咬耳朵。 也许是分享这一好消息吧,鱼姒没有在意, 她掀开帘子往后看了看,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出门时灵灵撒娇要娘亲婶婶与她一起, 又不是什么大要求,他们便满足了灵灵。 所以现在,夫君是在后面的马车里。 只是这么一会儿不见夫君, 她就好想念啊。鱼姒依依不捨地将帘子放下,转头就对上母女俩如出一辙睁大的圆眼睛。 鱼姒:…… 鱼姒:「咳,灵灵待会儿还想玩什么?」 灵灵躲进祁敏颈窝里, 淘气地摇摇头:「灵灵不说!」 祁敏无奈扶额, 翻译道:「灵灵她是说要保密。」 鱼姒恍然大悟,方才的尴尬被抛诸脑后, 她忍不住好奇,难道云浮城的集会又多了什么新鲜花样吗?不然为什么要保密? 好奇也没办法, 小姑娘嘴巴捂得紧紧的, 显然是不会泄露只字片语, 鱼姒也不费心套话。 反正等时机到了, 小姑娘会自己巴巴跑到她腿边宣布的。 想到那个场景,鱼姒没忍住笑起来,灵灵真是可爱, 将来自己与夫君若也有一个女儿的话,一定也是一样的可爱。 不过,那好像还有些遥远,毕竟夫君连夫妻情.趣都要瞒着她,更遑论鱼水之欢? 鱼姒想到这里,忽然又衍生出一个蔫坏的主意。 最近她这样安分,夫君一定放松了警惕,成功的机率大大提升啊。 「婶婶,我们要下去啦!」 鱼姒回神,顿时乖觉纯洁地一笑:「好呀。」 集会还是一如既往热闹,只是这一次身边没有爹娘,反而有一个才及人腿高的小姑娘扯着衣角。 「婶婶婶婶,小叔叔在看你呀!」小姑娘在分享着新发现。 第67页 鱼姒随她回头,果不其然对上晏少卿的视线。 他见她看来,十分自然上前两步:「青娘,怎么了?」 兄嫂并一个小姑娘齐齐看向他们,鱼姒抽了抽嘴角:「没事啊,夫君怎么过来了?」 晏少卿温声道:「我见青娘看我,还以为青娘有话要与我说。」 鱼姒心中不可抑制地塌陷一片,只因她一个回头,便毫不犹豫上前询问,即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未影响分毫。 夫君的内敛与腼腆仿佛只在私底下存在,一旦在外,总要顾念着她,以她为先。 鱼姒默不作声悄悄探手,借着衣袖的遮掩,小拇指勾开不属于自己的袖口。 她脸上一派正经:「其实我的确有点话要与夫君说。」 话音落下,她的手指已经勾到了袖中温热的手掌。 亲眼看到夫君面色微变,眸中带了些微的羞窘,鱼姒俏皮地眨了眨眼:「那就是……青娘忘了带荷包呀。」 晏少卿不明白说这事为什么要勾他的手,旁边人来人往,兄嫂都在,他也不好意思与她好商好量抽出来,只好就着这样的姿势道:「没事,我带了。」 鱼姒便安心似的舒了口气,交叠的袖口渐渐分离,手指也将要从他掌心滑落。 看样子他们是要说完了,祁敏这才放开拉着灵灵的手,只是灵灵才哒哒哒过去,他们便看到晏少卿倏然红了脸。 而旁边的鱼姒好像毫未察觉,俯身张开怀抱搂住了奔过去的灵灵,喜笑颜开。 这……? 祁敏茫然地看向自家夫君,他耸了耸肩,示意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手心酥麻一片,她指尖划过带起的战慄仿佛烙在了上面,直窜心尖。 晏少卿头脑空白,直到旁边传来兄长的惑问:「少卿?走了。」 呆滞抬脚,入目便是她婉意妍丽的侧脸,只是她在与灵灵说话,本就纯真无邪的眼眸里更是装满了故作的童真。 方才……是他的幻觉吗? 鱼姒搞完了坏,一下也没回头,潇洒得如同雁过无痕的江湖剑客。只是唇角越扬越高,最后变成了笑容满面。 祁敏愈发茫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弟妹为什么这么开心啊? 只有灵灵一心装着玩乐,目的地十分明确。 「婶婶看!」 喝彩声不绝于耳,竟是杂耍班子。 灵灵骄傲地扬起脸:「灵灵最喜欢看这个!」 孩子的世界简单极了,若喜欢谁,就要将最珍藏分享出来。 鱼姒捧场惊嘆:「他们这么厉害啊?」 两个人交头接耳,不一会儿又拉着祁敏加入,两个大人热火朝天地哄着小姑娘。 晏知负手靠近晏少卿,啧啧称奇:「少卿,从前我觉得你将来必做慈父,看来是我想错了。」 从前的鱼姒虽然总是低眉敛目,但她一开口,条理清晰娓娓道来,一看便知她心中有成算,大事商量,小事酌情商不商量的那种。 而照现在鱼姒稀罕小孩子的程度来看,若是训子,只怕也是温柔耐心地教,反而是晏少卿要在旁边忍无可忍,板起脸沉下声讲道理了。 晏少卿大约能够理解他的言下之意,他默了默,付之一笑:「将来之事,如何能定?」 晏知觉得这话有些不对,按他弟弟的性子,该脸红辩驳才是。他一贯分不清玩笑话的。 就算不辩驳,打从心底里认同,他也该是不好意思地默认才对。 「少卿……」lijia 「爹爹快来看!他开始喷火了!」 晏知只得止住话头,笑着应女儿:「爹爹过来了。」 鱼姒感到旁边人的存在,还未升起警惕,余光就瞥到不久前才交缠过的衣袖。 她一下绽出笑来,不復上次隐秘,手上大胆而准确地探入那衣袖,捉住修长匀称的一只手。 周围喝彩更甚,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凝在杂耍艺人的脸上,鱼姒的目光也落在火焰上,好像看得很投入似的,手指却变幻角度,扣住了某人指缝。 晏少卿被牵了满手细雪生香,明明周遭纷纷扰扰,嘈杂极了,可落在耳中,竟都似有屏障隔绝在外似的,只有一片不甚清晰的嗡鸣声,而屏障之内,是她清浅到几不可闻的唿吸声,与欢欣鼓舞的叫好声,以及,自己一声比一声剧烈轰鸣的心跳声。 喷火表演很快结束,灵灵兴奋地将铜板投给人家,左右挨个问爹娘好不好看,不一会儿就问到鱼姒:「婶婶你喜欢吗!」 鱼姒其实早就看过无数次了,对这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她还是笑容满面说道:「婶婶喜欢呀,多谢灵灵带婶婶来看。」 灵灵顿时骄傲地一挺胸膛:「灵灵就知道婶婶会喜欢!」 鱼姒愣了愣,又看看嫂嫂,竟才明白灵灵的意思。 她与夫君成婚五年,往年这时候一家人一定也出来逛过集会,但她今年失忆了。是以为她忘记了一切,可能从未看过这班精彩绝伦的杂耍,所以特意带她来看吗? 鱼姒再次柔声道:「是呀,灵灵真聪明。」 灵灵得意地用眼神与自己娘亲邀功,又兴高采烈道:「灵灵还知道有哪里好玩!」 鱼姒被拉着手拽走,甚至都没想起来往旁边看一眼。 晏知看着妻女走远,也要抬脚跟上,只是余光瞥到失魂落魄盯着前方的晏少卿,他缓缓挑起眉:「少卿,弟妹只是被灵灵牵走了而已,不用这么失落吧?」 第68页 晏少卿说不出来话,他心中空白一片,只有眼前不远处窈窕欢快的身影。 真是……奇怪啊。晏知又瞅了瞅他,还是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也不再想,只略微调侃道:「少卿盯得这样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嫂嫂要将弟妹带到哪里去似的。」 仍旧没有回答。 晏知身高腿长,落在后面也能慢悠悠跟上妻女,他忽然又嘆了口气:「为兄其实也能体谅一二,少卿,不若待会儿你与弟妹自己逛逛?」 「婶婶你看,伯伯的小人儿是不是特别漂亮!」灵灵终于停了下来。 这位伯伯鱼姒倒也见过,不过鱼姒过往对泥偶一类的小玩意儿兴趣不大,所以从来只是路过,买是没买过。 鱼姒笑眼弯弯:「是呀,特别漂亮,灵灵想要哪一个?」 本以为灵灵要挑一个嫦娥仙子或是牡丹仙子,谁知她却退到鱼姒后面,兴沖沖道:「婶婶先!」 她先?鱼姒没什么喜欢的,她刚俯身要挑,灵灵却又拉她衣角。 垂头看去,灵灵没看她,而是转了身,高兴地唤:「小叔叔,快过来呀!」 鱼姒愈发摸不着头脑,只能看着晏少卿走近。 等到晏少卿走到鱼姒身边了,灵灵这才小大人一样松开衣角背起手,仰头看着他们:「伯伯的小人儿做的特别像,叔叔婶婶不要一对吗!」 鱼姒好一会儿才回神。 竟然是这个意思,这是谁教她的吗? 鱼姒看向晏少卿,晏少卿看向自己兄长,晏知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道:「这不是很寻常吗?」 好像……是没什么好惊讶的。鱼姒再次看向旁边的人。 不用细看,晏少卿已察觉到她的期望,她的眼睛那样亮,好像永恆不落的星子,永远在闪闪发光。 他抿唇:「那便做吧。」 灵灵先于所有人脆生生与泥偶师傅道:「伯伯帮灵灵的叔叔婶婶捏一对儿小人吧!」 鱼姒没忍住笑了出来,她又俯身捏了捏灵灵白嫩嫩的小脸,无意识一抬眸,却正撞进一双专注清润的眸中。 目之所及,唯她而已。 第39章 上上籤 鱼姒瞬间忘了自己在想什么, 她直起身,讷讷无言,好半晌才挪步凑近他, 小声问:「夫君怎么这样看着青娘?」 晏少卿本来无知无觉,被她一问, 心跳才倏然勐烈起来, 一切都似復甦了一样运转,脸上开始涌起热度, 他却没有避开视线。 「青娘还想要什么吗?」 心上人红着脸凝眸望她,鱼姒整个人都不太清醒了:「不、不用了……」 晏少卿有些失望, 他想了想,又问:「不远处有卖面糖的,很甜, 青娘要不要尝尝?」 鱼姒刚要二话不说点头,可余光又看到睁大眼睛的灵灵。 等等!泥偶师傅还要照着他们的模样捏泥偶呢! 晏少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泥偶师傅手下从容不迫, 形状却都已塑定, 恐怕不一会儿就要端详他们面容了。 意识到他们不能走开,晏少卿又想了想, 俯身唤灵灵。 「夫君,这样好吗……?」拜託灵灵帮忙买面糖什么的…… 晏少卿微微倾身, 宽慰她:「有二哥与二嫂一起, 灵灵不会有事的。」 小鹿乱撞的飞扬心绪烟消云散, 鱼姒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晏少卿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 才突然红了脸。 ——二哥二嫂都跟着灵灵去买面糖,怎么想怎么像有意支开他们啊? 他根本没那个意思啊? 鱼姒见他终于想明白,那烟消云散的小鹿又凝形回来, 继续乱撞。 她坏心地压低声音,故意娇柔道:「青娘知道,夫君只是想与青娘单独呆一会儿。」 不是…… 「青娘与夫君果真是心有灵犀。」她轻轻扯住他袖口,附耳上前,声音变本加厉地娇撩,「从出门开始,青娘就好想夫君啊,在马车上,灵灵与嫂嫂欢声笑语,青娘心里却一直在记挂夫君。」 鱼姒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耳朵越来越红,添上最后一把火:「灵灵总闹着要嫂嫂抱,青娘看着,不由得想起路上与夫君亲密无间的日子……」 最后一句「亲密无间」几乎是呵气在他耳畔,牵引着记忆一幕幕浮现。 她委屈巴巴踢了踢箱笼,只因它在中央阻碍了她亲近他;她信赖地伏在他膝头,连脆弱后颈都尽数袒露他眼前;她为了争取洗头髮的机会,百般撒娇,甚至还—— 昏黄光影间她玲珑的腰身、烛火幽微时她雪白的后颈、朗朗晴空下她婉伸的青丝、逼仄车厢内她颦蹙的眉头…… 以及一次次的,揽她入怀。 晏少卿心中砰砰直跳,他定定看着鱼姒,忽然转过了身。 可转过身,兄嫂一家三口就在不远处齐齐看着他。 祁敏迷茫加倍:「小叔脸为什么又红了啊?」 还能为什么?有人撩动他心弦了啊。 晏知微笑:「为夫也不清楚,不过应该也不重要,我们走吧。」 鱼姒闷笑着看着自家薄脸皮的夫君僵硬转回了身,故意摇摇他袖子:「夫君怎么啦?」 晏少卿深吸口气,粉饰太平:「没什么,泥偶好像快好了,青娘不去看看吗?」 鱼姒余光注意着越来越近的一家三口,偏偏不走,时间掐得准极了:「夫君一点也不想青娘嘛?」 第69页 娇气中带着浓浓的委屈,又是不讲理的先兆。 晏少卿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任谁来对上她水光潋滟的桃花眼能保持理智? 为自己开脱完,他低声道:「青娘怎知一点也没有呢?」 从所有大人为灵灵妥协开始,他耳中听着兄长的随意问话,口中妥善回答,心头却总是没个着落。 鱼姒昨夜被灵灵拉去看北斗七星,将近亥时才回来,回来后依旧精神抖擞,与他说星星有多漂亮,整整说了半个时辰,而后洗漱更衣又占了不少时候。 今晨为着集会提前叫她,结果就是她在床上不住撒娇,最后成功磨了半个时辰,可起床时还是娇懵着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 贯来知道的,她在马车上总是容易睏倦,一想到她今天本来就没睡醒,不知什么时候会昏昏欲睡,他就如坐针毡。 嫂嫂要顾着灵灵,鱼姒若是睡着了,能依靠谁呢? 一直念到下车,看到鱼姒瓷白脸上没有一点点红痕,那颗心才终于稳稳落回了胸膛。 落回胸膛仍不算完,集会人潮汹涌,一个没注意鱼姒就会淹没到人群里,他连眼也不敢错,生怕鱼姒真的不见了。 晏少卿不知道在她眼中要怎样才算「想」,但他的心里,除了她,却是实在想不了别的了。 鱼姒本来是要逗人,看人家笨拙辩驳、磕磕绊绊说一句「没有」便足够了,谁知会被反问上一句? 玩火自.焚,她脸上不受控制地升起红晕,心中却盈起满满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活泼的灵灵已经快到他们跟前,鱼姒快速而小声地道:「我又不是夫君,夫君不说,青娘又怎么会知道呢?」 说罢,她重新摆出笑脸,越过晏少卿迎接小姑娘:「多谢灵灵呀。」 祁敏也走到了跟前,瞅着鱼姒傅粉薄红的脸,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小叔与弟妹趁他们不在说了做了些什么啊…… 夫妻俩被灵灵扯去摊子跟前看泥偶的最后工序,祁敏凑近晏知:「夫君,看不出来啊。」 自与鱼姒做妯娌,五年来她统共就见过一次晏少卿与鱼姒亲近。 还是四下无人的时刻,仅仅牵了牵手。 她凭此笃定晏少卿极度不解风情,可也不想想,人家便是亲近,又怎么会在他们面前亲近? 正经人谁让人看啊?不都是私底下关上门才耳鬓厮磨? 晏知听出来她的感慨,唇角微抽:「妹妹,有为夫在这里,也不必你看谁的。」 祁敏脸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去找自己女儿了。 才走近,就听灵灵呀了一声,很惊奇似的。 她定睛一看,也跟着脱口而出:「呀!」 泥偶师傅笑眯眯道:「公子与夫人郎才女貌,又是情深意笃,真是挑不出的好姻缘啊。」 晏少卿面红耳赤地看着两个红脸蛋泥偶深情对望,憋了半天,只能道:「……多谢师傅。」 付了钱,鱼姒将两个泥偶拿在手里,还没想好说点什么,灵灵就笑起来:「它们真的好像小叔叔与婶婶哦。」 可不就是活灵活现……若此刻无人,鱼姒定要拿它好好调戏夫君一番。 但现在,她只能道貌岸然地像个正经人一样微笑:「灵灵说得对,伯伯手艺真是一等一的好,那灵灵要不要也买一个呢?」 「当然要啦!」 一路上拿着泥偶吃着面糖又喝着甜橘水,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买了一样又一样,祁敏还在努力严肃:「灵灵!拨浪鼓家里已经有五个了!」 灵灵咬着手指,目露嚮往:「可这个拨浪鼓它上面有漂亮的绒花花……」 祁敏:…… 鱼姒想说买一个也没什么,可一回头,只见灵灵的小叔叔与爹爹已经拿了满手,恐怕真是拿不下了。 她默了默,机智地转移话题:「灵灵,再往前面就是城隍庙,那里也有卖拨浪鼓的,拨浪鼓上好像也有什么花花。」 好说歹说,总算哄得灵灵挪动了脚步,鱼姒格外积极地介绍:「灵灵知道城隍庙吗?它可是城隍爷的庙宇……」 等到鱼姒抑扬顿挫讲完刚编的故事,灵灵已是满面崇拜:「婶婶竟然不怕无常!」 祁敏也敬佩地看着鱼姒:「离魂这样恐怖的事,青娘竟然能想到借城隍之力躲过无常索魂,若换我,只怕真的要随着无常走了。」 晏知:…… 他的傻妻女哟。 神色复杂地看了晏少卿一眼,晏知又看向鱼姒。 以往没看出来弟妹还有这个唬人的本事啊?他弟弟也没说过啊? 「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灵灵快看天上是什么?」 「是彩绸与铃铛!!」 嫂嫂与侄女被兄长领走,晏少卿沉默片刻,违心地夸赞:「青娘胆量真大。」 鱼姒也知道自己的故事太过离谱,但:「青娘厉不厉害?谈笑间就让灵灵忘了拨浪鼓~」 这十足的讨赏派头,晏少卿忍俊不禁:「好,青娘很厉害。」 鱼姒顿时更加得意了,又加倍娇俏:「那夫君有没有奖励嘛?」 晏少卿顺着问:「青娘想要什么奖励?」 鱼姒刚要信口胡言,却忽然顿住。夫君刚刚的口吻,好纵容宠溺哦。 都不怕她再出什么歪点子了嘛? 她一本正经:「夫君刚刚说什么?」 第70页 晏少卿耐心地重复:「那青娘想要什么奖励?」 温柔、和缓,纵容非常。 鱼姒看着他,蓦然眉开眼笑:「青娘想要夫君呀。」 她可以狡猾地将这个奖励攒起来,等到夜间再拿出来兑换、步步紧逼。夫君虽然脸皮薄,但一定不会言而无信。 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那样做。 她只想要此刻。 晏少卿想都没有想:「我当然是青娘的。」 ——他已经是她的人,不必再叫她「想要」。 鱼姒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认真,她笑得更加开心,绝口不解释,恰好灵灵唤她,于是她笑容灿烂地与晏少卿挥手:「夫君,青娘先过去啦!」 晏少卿怔然,良久才回神,望着和谐笑闹的身影,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跟上他们的脚步。 城隍庙内里可求籤,也可以求城隍,外面则有一棵通天古树,亭亭如盖,上面系满了缀着铃铛的彩绸,彩绸的上面,则写着满了凡人俗愿。 五颜六色随风飘动的彩绸与沙铃铃的铃铛吸引了灵灵的全部心神,她嚷着要买,晏知只能去给她买。 买来灵灵又闹着要写愿望,晏少卿便为她取笔墨来,鱼姒与祁敏看着她把两个人支使得团团转,又是一阵忍俊不禁。 笑过了,他们那边还没结束,鱼姒便提议道:「这里的签也很灵,嫂嫂可要求一签?」 这里的签多是为了讨个彩头,上面尽是好听的话,别人求了,自然会灵。鱼姒都知道,却不说,因为祁敏满面跃跃欲试,显然又信了她的话。 看着嫂嫂虔诚祈愿,她也顺便跪上蒲团,揺起签筒。 「啪。」轻易便落了一个。 鱼姒无甚所谓地捡起来,看清签后,却是愣住。 怎么只是上籤? 她闭上眼,又揺了一签。 还是上籤。 鱼姒与签筒大眼瞪小眼,不信邪地接着摇。 「上籤」、「上籤」、还是「上籤」。 「青娘……」 「啪。」 鱼姒下意识捡起签,回头看去。 她的夫君逆着光踏了进来,好看到宛若神袛降临。 鱼姒好半晌才低头,看清了签,又抬头。 「难怪只有上籤,原来夫君才是青娘的上上籤。」 第40章 一见知君,即欢颜…… 「原来夫君才是青娘的上上籤。」 晏少卿愣住, 她说什么? 鱼姒捏着签,也不起身,就这样递出去, 眉如温山眼似软水,顾盼间已是湖光山色景明春和。 「青娘揺下它时, 夫君恰唤青娘。」鱼姒眉眼弯弯, 「它说『一见知君欢』,所以, 遇见夫君即为上上籤嘛。」 晏少卿心中一震,他忍不住上前:「青娘……」 鱼姒歪了歪脑袋, 笑容更甚,又将签往前送了送。 晏少卿探手,冰凉的木籤便到了他手中, 他有些不知所措:「这签……」 鱼姒顺势撑着他的手臂起身,又拉住他衣袖,与他亲亲密密挨在一起。 「怎么啦?难道夫君以为青娘哄你不成?」她仰目促狭地望他。 木籤上的确写着上上籤, 批语也的确是一见知君欢, 甚至他踏进门的一瞬,也的确听到签子落地。 一切就是这样巧合。 可她说, 遇见他即是上上籤。 明明只是一句固有的批语,照她来之前编故事的古灵精怪劲儿来看, 她也未必不知道这些批语皆是为讨彩头。 即使如此, 她还是要当真? 心跳盛大而轰鸣, 晏少卿良久才找回来自己的理智:「青娘见到我, 真的会高兴吗?」 鱼姒想都没想:「当然啦!」 她又探手下去,轻易寻到他的手握住,羞涩地抬眼瞧他, 甜滋滋道:「第一次见到夫君的时候,青娘就很欢喜呢!」 晏少卿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理智知道鱼姒什么都不懂,可他也知道,鱼姒没有必要信口哄他。 也许鱼姒醒来后的确惶恐难安,所以只能依赖于他这个夫婿,但她毫不吝啬的撒娇,也未尝不可能是因为乍见之欢。 初见便欢喜,所以后来的每一个日子里,她都像个小甜豆一样,毫无保留地给予着她的全部甜美。 毕竟,若只是依赖,为何要在见他第一面就夸赞他的容貌呢? 鱼姒说完,心中也是怦然,她忍不住摇摇他袖子,羞赧地问:「那夫君呢?」 晏少卿无意识重复:「那我呢?」 夫君怎么这么傻呀?鱼姒按捺不住地问清楚了些:「夫君见到青娘,会不会开心呢?」 她眼也不错地盯着他,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璀璨的期待憧憬,可深处,却藏着微不可察一丝的忐忑。 心跳陡然加快,几乎要跳出胸膛,晏少卿心慌意乱,竟是此刻才迟钝地意识到,每当见到她,他心中亦盈满了无法言说的欣然。 一次次不受控制地眉目舒展,唇边隐隐约约牵起的笑,即使总是无奈长嘆,可却从未觉得麻烦过,她填满他的怀抱时,软软小小的一团总让他由衷喟嘆,更不用提时时刻刻的挂心顾念…… 「夫君……」 「婶婶看灵灵的彩绸!」 鱼姒心中霎时扼腕,就差一点点啊! 再是可惜,她还是放开了晏少卿的衣袖,挂起慈爱的笑容:「真漂亮!让婶婶看看灵灵都写了什么愿望?」 第71页 稚嫩童声令晏少卿骤然从满涨的心绪中抽身而出,他心跳几近失衡,失神回身,鱼姒正牵着灵灵往外走。 「青娘……」他情不自禁想要唤住她。 鱼姒有些意外地停下来,她转头,正对上晏少卿欲说还休的眸。 心下復又赧然,她抿抿嫣红菱唇,含羞转了回去。 「夫君若有什么事,等回家再说吧。」 娇娇软软,百转千回。 晏少卿怔然伫立,看着一大一小踏进洋洋洒洒的日光中,铃铛随风而响。良久,心尖突然一麻。 · 「少卿,小心!」晏知拉住魂不守舍的弟弟,深感不省心,「是想什么要紧的事,连台阶都能忘?」 晏少卿将将回神,窘迫不已:「是我分神,有劳兄长顾我。」 晏知一嘆:「哪里是要斥你?下次注意些。」 晏少卿只能颔首称是。 待与兄长分别,晏少卿立在原地站了会儿,唤住路过的樱桃:「青娘与灵灵在老夫人房中,你去那边候着吧。」 樱桃摸不着头脑:「为何要候着?小姐有事寻奴婢吗?」 晏少卿沉默片刻,若无其事道:「不必问,去吧。」 姑爷话都这么说了,樱桃也不好再问,只得唤了个人接她的活计,自己转了脚步往老夫人房里去。 待樱桃也没了踪影,晏少卿又站了会儿,唤住路过的木檀。 「灵灵总算睡醒了,让祖母看看小脸上有没有压着红印?」晏老夫人宠溺地将灵灵搂进怀里,看她要伸着小手揉眼睛,连忙要了帕子来,为她一点点擦眼角。 祁敏松了口气,试探问:「娘,既然灵灵睡醒了,那我们待会儿就回去?」 若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厌烦婆母厌烦得紧呢。 晏老夫人嘆息一声,哪有不点头的道理:「好,等灵灵醒神就回去吧。」 说完,看到乖乖巧巧的鱼姒,又补道:「么儿媳妇也回去吧,我看你的丫鬟在外面候半天了。」 鱼姒往外看了看,却只看到严实的帘子,但晏老夫人既然这么说,想来是在旁人进出间已看到不少次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好,那儿媳就随嫂嫂一起回去,娘您也好生歇一会儿。」 他们在外面用了午膳才回来,回来便到了老夫人房里说话,灵灵年纪小,又玩了半天,没一会儿便睡着了,这会儿醒来,估计已经快要申时,离晚膳还有些时候,晏老夫人自然还能再歇息片刻。 等灵灵又恢復活蹦乱跳,妯娌俩才一起退了出来,鱼姒悄悄给樱桃使眼色。 樱桃看是看得懂,却没办法暗示。她也不知道姑爷为什么叫她过来候着啊? 樱桃犹豫什么呢?鱼姒没明白,她蹙起眉,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应着祁敏的搭话,心下开始思考。 一般而言,没有急事的话,樱桃都是做自己的事的,不会特意找她。 可又是什么急事呢?而且有急事的话,樱桃为什么不进来说,反而在外面等着? 等那么久,看起来也不像是有急事啊? 「那我便带灵灵先回去了,灵灵,和婶婶道别。」祁敏也有些心不在焉。 灵灵乖乖挥手:「婶婶,待会儿见哦。」 鱼姒回了神,笑眯眯与灵灵挥手,等到母女二人走远,她连忙挨近樱桃,压低声音:「什么事?」 樱桃:「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是姑爷叫过来候着的。」 是姑爷啊……等等? 鱼姒笑起来,笑得樱桃莫名:「小姐?」 这种夫妻密事没办法与樱桃说啦,鱼姒捂住了脸,片刻后抬起头,一本正经道:「没什么,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樱桃:…… 樱桃:「小姐,你的嘴角已经不能再扬了。」 一本正经轰然破碎,鱼姒控制不住地笑逐颜开,她话音里都是浓浓的欢喜:「真没事,我走啦!」 话音落下,转身就走,樱桃被丢在原地,抽了抽嘴角,只能再次转过脚步,去做自己的事。 鱼姒本来想要小跑回来,但被人看到,少不得又要被暗中嚼舌根,她想了想,反正不论她是跑还是走,夫君总是在房里等着她的。 所以,何必急呢?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款款到像在赏景,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是要去迎接什么。 走到院门前,正撞上木檀出来,木檀见到她,明显脸色有些不自然。 夫君还做了什么啊?居然要麻烦木檀准备? 鱼姒的期待已经满到快要溢出来,但她一句也没有问:「木檀是有事要忙吗?」 她神色自然,看上去是那么单纯,那么一无所知,木檀当然绷紧了心神:「是,有些急呢,奴婢这就要去,少夫人勿怪。」 鱼姒笑眯眯让开路:「那木檀你忙吧。」 眼看木檀飞也似的走掉,鱼姒一步步穿过庭院,临要上台阶,又理了理鬓髮、衣摆。 待会儿要反馈给夫君的惊喜,可不能让繁乱的髮丝与皱出褶的衣服破坏。 确认再没有需要注意的了,她轻提裙摆,缓缓走到门边,叩了叩。 很快,她听到里面传来比从前要急切的脚步声。可脚步声快到门边的时候,又慢了下来,几不可闻。 鱼姒偷偷笑,原来夫君也在紧张啊? 第72页 一、二…… 未数到三,帘子被掀开了。 她的夫君面色如常,嗓音清润:「青娘进来吧。」 看起来好像没哪里不对。才怪。 夫君都没有正眼看她,眼角都没有偷瞥一眼。 鱼姒想在心中笑,但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心跳漏掉一拍,她也不笑了,脸色与房内的人是如出一辙的淡然。 「好呀。」 鱼姒佯装不知踏进了门,故意说起琐事:「夫君不知道,灵灵睡着的样子也可爱极了,睫毛像蒲扇似……」 即使已经知晓会有惊喜,鱼姒还是被惊喜沖昏了头脑,彻底忘了话音。 他们原本简洁素雅的卧房里处处点缀着鲜花,奼紫嫣红,花香裊裊。 她的夫君终于走到她身旁,开口就能听出是打过许多遍腹稿,忐忑被坚定掩盖:「青娘喜欢么?」 鱼姒说不出来话。 她其实没那么喜欢花,最开始提到花瓣只是为了说服夫君省一点钱,但夫君一点也不知道。 他以为她喜欢,所以在当日,在严冬的永安镇,为她想办法取来了半篮子花。 又所以,今日她说过「回家再说」后,他一早就按捺不住让樱桃来等,又让木檀帮忙布置,最后也许还怕她快要回来,连忙支走了木檀,还不忘叮嘱木檀若遇到她不要说漏嘴。 鱼姒忽然转身抱住了他。 她的声音即使闷在他怀里,也听得出来娇软:「喜欢,花喜欢,夫君也喜欢。」 晏少卿不敢确定她的这句「喜欢」有没有悸动情愫在里面,他也没有心神细想了。 因为他的妻子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粉晕羞颜,极动人心弦,而后就这样脉脉看着他,小声欢喜道:「最喜欢夫君啦,一见到就欢喜。」 一见知君,即欢颜。 晏少卿蓦然一笑,回抱住她,在城隍庙内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答案终于能够宣之于口。 「一见到青娘,我也很欢喜。」 第41章 心不可止 隔着院门, 依稀能窥到里面的三两动静。 祁敏事到临头,又紧张得不得了:「夫君,我去不好吧?」 晏知一摊手:「可是夫人呀, 也不是我答应了娘过来问问怎么回事。」 祁敏本来就在打退堂鼓,又听他在旁边说风凉话, 顿时恼羞成怒:「那你跟我过来做什么!」 马上要除夕, 晏知可不想再出么蛾子,他笑道:「好了好了, 夫人不好意思,那让为夫来。」 说罢, 他当真抬手叩了叩院门。 祁敏吓得无意识屏息,叫晏知看着更是无奈好笑。 既然觉得尴尬,那为什么硬着头皮答应呢? 「二少爷?」木檀直接拉开了门。 晏知颔首, 问道:「少卿在家么?我有事寻他。」 木檀目露为难:「在是在……二少爷可否容奴婢去通禀一声?」 奇也怪哉,怎么还要通禀? 趁木檀进房去通禀的空隙,祁敏从晏知身后出来, 「弟妹与小叔的确有点事吧?」 不然, 怎么一连几天都没见人,现在还需特意通禀? 这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只是不知道是谁的问题。 木檀很快回来,抱歉道:「少爷有点不方便, 二少爷有事的话, 木檀可以代为传达。」 居然是晏少卿不方便? 祁敏顿时后退一步, 含义不言而喻:既然不是鱼姒闹脾气, 那可就用不到她了。 晏知抽了抽唇角,沉吟片刻,干脆问道:「少卿这几日是有什么事吗?」 木檀有点尴尬:「这个……奴婢不方便与您说。」 太奇怪了啊……晏知微微皱眉:「那除夕家宴?」 说到这个, 木檀快速保证:「除夕家宴应当是碍不着的,二少爷放心好了。」 鱼姒看着木檀送走晏知夫妇,这才把露了条缝的窗户合好,直起腰背起手低下头,挪着小步凑近,偷偷觑捧着书的晏少卿:「夫君,嫂嫂他们走了。」 被书册掩映的人动也未动,只有声音如常,嗯了一声。 鱼姒又凑近了些,弱弱撒娇:「夫君,让青娘看看你的……」 捧书的手倏然一僵,某人声音羞窘极了,再没方才的淡然:「不必了!」 鱼姒眼看着那如玉指节都冒出了红色,心中又一次老气横秋地感慨。 夫君面皮真是太薄了。 咬破唇已不是第一次,夫君怎么还这样害羞啊? 感慨着感慨着,她忽然一顿。 或许是因为……上一次只是她咬破了他的唇,而那日,他的手解开了她的衣带吧? 那日。 「一见到青娘,我也很欢喜。」 他俊脸微红,却没有窘迫,嗓音清润,却足够坚定,眉墨目明,是难得的深邃。 鱼姒本来还有许多许多的甜言蜜语亟待诉说,但对着这样前所未有的令她心动的夫君,她的脑子轰然一声,再没了理智。 急切踮脚吻上,两条藕臂没有章法地从他怀中钻过勾住他脖颈,迫得他……不,已不用迫,他也已顺势低下头,阖眸吮吻她唇瓣。 一切都朝着意.乱情.迷的方向发展,直到她在模模煳煳意识到腰上有东西的时候下意识伸手去摸。 摸到的是一只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好摸极了,但这不是重点。 第73页 她还摸到了一截带子。 怎么会有带子?她的神志清醒了一点点,也是在此时,她终于迷迷煳煳地发现,她的衣襟好像有些松散。 腰间传来若有似无的禁锢与摩挲,与她握着的那只手像极了,一样的修长匀称,连力度也是一样的让她脸红心跳。 她整个人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头脑瞬间清明一片,清醒地感知着唇上沉醉的吮吻与腰上羞人的亲密,眼底映着心上人投入的面容,另一半心中忍不住砰砰直跳,让她更加动情,彻底沉沦。 鱼姒回想起尝到那一丝丝甜腥味时的迟钝震惊,心头又冒上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心虚。 情到浓时,她忍不住也是情有可原嘛。 而且当时若不是她吓了一跳将紧紧揽着她的夫君推开,夫君恐怕根本没发现她又咬破了他的唇,解了她衣带的手还不知…… 鱼姒理不直气也壮地为自己开脱,又装起纯良无辜来了:「夫君不允,那青娘就不看了,只是药……」 羞窘的声音更急:「我自己来就好,青娘不用担心了!」 他自己来?用他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沾上泛着光泽药膏抚上他薄红的唇? 鱼姒心头一盪。 她沉默片刻,似乎做出了退让:「好吧……那……夫君能不能让青娘看着?」 「都是青娘不好,不该那般……」说到这里,像是愧疚得说不下去了一样,又转回话头,「青娘只是想看着它癒合,夫君就答应青娘吧,不然青娘实在是于心难安。」 真挚诚恳,鱼姒差点被自己感动哭了。 她心里静静地数:一、二、三、四…… 「嗯。」 鱼姒差点笑出了声。夫君怎么会这么心软可爱啊? 晏少卿执着药盒,久久下不去手。 面前的殷殷目光实在是太强烈,他突然想要出尔反尔。 被这样看着,他、他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晏少卿深吸口气:「青娘……」 鱼姒热心极了:「夫君是不方便吗?青娘也可以代劳的!」 晏少卿:…… 晏少卿忽然觉得也不是下不去手。 指尖挑了一点药膏,他努力淡然地将其点上伤处,正襟危坐到像是秋闱现场。 鱼姒屏息敛声,紧紧盯着缓慢游弋在伤处的指尖,看上去严肃极了。 也像极了紧张担心。 窘迫不知何时散去了,晏少卿心头一软。 抹匀了药,他撤下手擦了擦,竭力摒除羞涩,他温声道:「明日应当就好了,青娘不必过分愧疚。」 还有句话,他心下羞赧,说不出口。 在那样的时候,他自己都没发觉,甚至手上还在……又怎么能怪她太过炽烈热情呢? 心中嘆了一声,他凝眸,鱼姒却仍旧定定地盯着他……的唇? 「青娘?」 鱼姒勐地回神,心头直跳,她瞬息蹙眉,楚楚可怜地望他:「夫君会原谅青娘么?」 一丝犹疑瞬间被抛诸脑后,晏少卿霎时红透了脸。 他一点也不怪她,但这怎么能说出来? 「明日除夕,青娘要不要守岁?」他突兀而正义凛然地问。 心曲犹乱,好在夫君已经被她转移了注意力,不然被夫君发现她嘴上说着担心,其实却在馋他,岂不是糟糕。 · 如晏少卿所说,翌日那一点伤口已经恢復如初,他也终于能出门见人。 家宴不算隆重,但却精緻齐全,灵灵一早就闹着要放爆竹,家中更是处处年味。 一年在外,无论为何,总是异地他乡,漂泊如萍,晏少卿感慨万千,刚想说点什么,兄长凑近了他。 「少卿,前两日你究竟是怎么了?」 提起前两日,晏少卿不受控制地咳了咳,他转移话题:「爹好像哄不住灵灵,我去看看。」 要起身,却没走掉。 晏知放下手,微笑:「少卿不说,那就只能别人来说了。」 晏少卿:…… 晏少卿想像了下被兄长套话问出缘由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窘迫道:「真的没什么要紧,总归是一些、一些不能为人道之的事!」 晏知一愣,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若是一些不能为人道之的事,那就正常了。 看他这被逼急了的神色,也不像说谎,晏知啧了一声,目不斜视去解救被女儿折腾得没法子的爹。 这个答案,他倒是可以好好利用利用再给夫人答覆了。 总算应付了兄长,晏少卿还没舒出口气,又察觉到旁边的一道视线。 明明没有看到,他却已经能想像出来鱼姒羞怯的眸。像被文兄目睹他们小别重逢的亲热后一样。 那时她紧紧窝在他怀里,想来是羞极了。 晏少卿忽然心头一热,这情绪太过突然,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可他已经偏过脸看去,果然见到她眸中盈盈脉脉,千言万语不得诉。 心头更热了,他脑袋都有点不清醒,只知道自己倾身道歉:「是我不好,未能安抚他们,叫他们担心问来。」 明明他更害羞,在被兄长问出闺中密事后,第一时间却是照顾她的情绪? 鱼姒心中软塌塌的,她离他近了些,脑袋偏过去,便似靠在他肩头。依着这样的姿势仰目看着他,她温软道:「夫君说什么了嘛?」 第74页 晏少卿已经没办法思考,肩头的重量只有一点点,像她轻轻飘飘依恋的眼,明明如若鸿毛,却在他心头举足轻重,让他没办法招架。 脑袋像浆煳一样,充塞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他此时此刻,唯有一个念头清晰极了。 他想吻她,哪怕蜻蜓点水的一下。 「婶婶!灵灵与祖父说好啦!吃完饭我们能放爆竹!」 突如其来的稚嫩童声却没有打破他们之间美好的气氛,鱼姒抬起头,依旧轻轻依偎着身边的心上人,笑眼弯弯:「是吗?那真是太好啦。」 身边人声热闹,晏少卿清楚知道他不可以做什么,但他仍旧只想着那一个念头。 万分悸动,人止不得,风止不得,心亦止不得。 第42章 除夕礼物 「婶婶, 雪花真的可以像鹅毛一样大吗!」灵灵张开手努力比划鹅毛。 鱼姒忍俊不禁:「当然。」 灵灵哇了一声,转头跑向她已经不太清醒的娘亲:「娘亲娘亲,灵灵也想去临安!」 晏知半路拦住了她, 笑着哄:「好,等灵灵长大就带灵灵去临安, 现在灵灵是不是该放爆竹了?」 灵灵迷茫地思索了会儿, 重重点头:「是呀!灵灵差点忘记了!!」 成功将灵灵哄去祖父那里,晏知凑近晏少卿:「待会儿放爆竹时还要麻烦少卿看顾灵灵。」 晏少卿对这事已经驾轻就熟, 无他,只因二嫂是一杯倒, 可除夕年夜是无论如何也要举杯共贺的,所以每每这时二哥都要照顾二嫂,灵灵只能由他人看顾。 而父母年迈, 到了时候就乏累起来,大哥大嫂膝下又有三个小子,每每这时, 也闹腾极了, 实在是分.身无术。 目送兄嫂离去,晏少卿转头, 灵灵恰朝他跑来,一脸兴奋地拽着他到了鱼姒身边。 「小叔叔!婶婶!祖父同意啦!我们一起去放爆竹吧!」 明明只是对面而立, 可晏少卿却仿佛已经能感觉到, 她的娇软温暖在顺着仅仅是垂在一起的衣袖传递过来, 似是春风盈入怀。 让他情不自禁想要揽住。 他有些不敢看她, 只垂着头看灵灵,严肃交代放爆竹的注意事项。 可即使不看,她在身旁不时的柔声附和也会让他没法专注。 游弋不绝的那个念头更是不甘下风, 加倍萦绕。 晏少卿几近挫败地想,他现在实在是太不正经,与登徒子又有何异? 鱼姒觉得奇怪,夫君似乎有点不太对?像是在走神,又好像是在想什么事,心不在焉中又带着些无奈。 「夫君怎么啦?」 体贴的问话乍然响在耳畔,惊散了所有的心旌神摇,晏少卿骤然回神,慌乱不已:「没、没什么!」 他这反应说没什么,谁信啊? 鱼姒想问清楚,可她也知道他肯定不会说。眼珠滴熘熘转了转,她甜甜一笑,牵起灵灵:「夫君没事就好,那我们现在陪灵灵去放爆竹吧!」 晏少卿松了口气,若无其事点点头,脚步似是无意落后一步,跟在她们后面。 「婶婶,你喜欢什么样式的烟火啊?」灵灵昂着小脸巴巴地问。 除了爆竹,他们还特意买了几支烟火给灵灵玩。 鱼姒心神落在后面,她想了想,笑眯眯道:「那几支烟火都是灵灵的,婶婶不玩。」 灵灵显然犹豫起来,不太确定:「烟火很漂亮的哦,婶婶真的不想玩吗?」 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啊?竟觉得她连烟火也没玩过,所以特意慷慨将自己的烟火分享出来。 鱼姒停下,将她抱起来,亲亲她的小脸:「谢谢灵灵!但婶婶看着灵灵玩就好啦!」 「啾」的一声,晏少卿眼睁睁看着灵灵害羞地用小手捂起脸,心中突然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但随即,意识到自己在复杂什么的晏少卿不由得深深羞愧唾弃起自己。灵灵还是个孩子,鱼姒亲一下又怎么了? 可想是这样想……「不若我来抱吧。」 他还是快走两步追了上去。 鱼姒一愣,与灵灵对视一眼,灵灵撅了撅嘴,心不甘情不愿地越到了她小叔叔怀里。 「小叔叔怎么这样啊?灵灵才没有那么重。」 晏少卿少有地心虚起来,他随口哄了两句,自己都觉得自己道貌岸然,虚伪极了:「好了,青娘我们走吧。」 手心不受控制地冒出汗,好在,鱼姒什么也没发觉,依旧笑眼弯弯跟在他身侧。 直到到达目的地,灵灵哒哒哒跑到爆竹旁边新奇,鱼姒才悄悄凑近他庆幸:「好在灵灵年纪小,忘性大。」 重量于女子来说,实在是不能提之忌讳啊。 她这是也跟着灵灵一起误会了……晏少卿还不知道女子与生俱来的这个忌讳,他亦面带庆幸,庆幸鱼姒没发现他心下那些绝不能被人知道的一点也不光明正直大方的心思…… 烟火爆竹于灵灵而言都太过危险,说是允她点,其实是允她看着点的意思。 鱼姒牵着灵灵站在绝对安全的位置,在晏少卿用火摺子点燃引.线的瞬间捂住灵灵的耳朵,不等晏少卿回到她们身边,引.线便燃到了尽头,爆竹噼里啪啦响起来,一阵火光耀眼。 晏少卿逆着光回身,一眼便看到鱼姒妍丽的面庞在明若白昼的照耀下愈发明粲照人,明眸皓齿,姝色无双。 第75页 是那样的令人心折。 在这一瞬间,巨大的爆竹声仿佛倏然消失,只剩明明灭灭的光影斑驳在她动人的脸侧,眉眼亦璀璨。 如星亦如月。 他久久失神,直到周遭恢復灯火昏黄,她桃花眼弯弯,小跑到他身前,方才惊心动魄的容颜也被覆上柔和的光影,变得温婉娴丽。 「夫君怎么停在这里呀?」还隐隐藏着关切。 晏少卿无法解释,他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还有两个爆竹,青娘先回去吧。」 夫君到底怎么了嘛?鱼姒心下有些担忧,但还是全部按下,只笑着点头:「好呀,那夫君你也小心点!」 说罢,又退回到灵灵身边,笑盈盈望他。 晏少卿深吸口气,转回身,这次他点了爆竹后没有回头,只倒退了几步,耳畔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其中夹杂着灵灵兴奋的欢唿童声。 明明她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可对着明亮的火光与飘扬的纸屑,他的眸间心下却只有她。 爆竹彻底点完后,外面也开始响起连续不断的爆竹声,灵灵被逼得再也顾不得形象,双手作喇叭状喊:「小叔叔——烟火!灵灵还有烟火!」 鱼姒被逗得眉开眼笑,也学她双手抵在唇边,作喇叭状喊:「夫君!还有灵灵的烟火!」 灵动逼人,活泼俏皮,晏少卿又是一阵失神。 有一瞬,他在想,他真的撞了大运,不然怎么会娶到鱼姒这样美好的女子。 她合该被捧在手心,万般宠爱,谁也不能叫她皱一点眉头。 甚至就连点菸火时,他也在想,火树银花的美丽转瞬即逝,即使璀璨夺目,也是不如鱼姒的。 眼看夫君还要接着点,鱼姒连忙小跑到他身边拉住他,哭笑不得地压低声音:「青娘都听见爹说只能给灵灵点三个,夫君怎么竟忘了?」 夫君究竟在想什么啊? 手上骤然覆上温软,晏少卿迟钝地低下眸,随即才好像恢復了意识、听到她说什么似的,他立时窘迫地吹灭火摺子,笨拙地找补:「没、没有,我……我……」 鱼姒早在一开始就知道他心里装着事,所以才会接二连三的走神,她已经想好了待会儿怎么套话,所以此刻她善解人意极了:「好啦,现在要紧的是怎么哄灵灵。」 说到灵灵,灵灵便已跑到他们身边,困惑地问:「发生什么了?小叔叔怎么不点了?」 鱼姒表情纯善,一副绝不骗小孩子的模样:「是这样,灵灵,婶婶突然想和灵灵玩个游戏!」 「……就是这样,灵灵敢不敢呢?」 灵灵歪了歪坠着红绒球的双丫髻,立马举起手:「灵灵才不会怕呢!」 鱼姒小把戏得逞,也举起手,喊起口号:「石头、剪刀、布!」 毫无疑问,鱼姒赢了。 灵灵睁着葡萄一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输了,想到三局两胜,她立刻重整旗鼓。 毫无疑问,三局下来,依旧是鱼姒完胜。 鱼姒可惜地宣布结果:「灵灵把烟火输给婶婶,明日才能来赢回去啦。」 灵灵握紧小拳头,满面认真:「灵灵明天一定会赢的!」 哄完小孩,鱼姒骄傲地沖夫君一眨眼,俏皮极了:不费吹灰之力搞定灵灵,青娘厉害吧~ 晏少卿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自己魔怔了。 只是这样一个寻常的动作,看在他眼里,竟然也是无可救药的可爱,世间无人能及。 沉默落在后面,看着鱼姒与灵灵童趣打闹,直到安稳将灵灵送到二哥手上,踏上回房的路,他突然停下。 「还剩三支烟火,青娘想玩吗?」 鱼姒愣了愣,哭笑不得,灵灵是因为觉得她没有玩过所以才想要分享,夫君又为什么想到这一出了?难道是被灵灵附身了吗? 想到这里,她忽然被自己离谱的念头逗得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她凝眸,却又愣住了。 她的夫君温润地看着她,没有半分不耐莫名,就这样安静等待着她恢復下来,见她看他,还眨了眨眼,示意在等她的答案。 鱼姒抿抿唇,小声道:「今天很晚啦,青娘知道夫君是想叫青娘高兴,但其实不必烟火,夫君忘了么?青娘见到夫君,就已万分欣然啦。」 心跳怦然,晏少卿非但没能做点什么好抒发满腔的心意,反而更叫人添了许多,流遍心田,直至四肢百骸。 游弋一整晚的念头再也忍不住,他忽然牵起她的手,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甚至已不能满足他的急迫,他抱着怀里独一无二美好的人疾步回了房。 「夫君……」鱼姒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么,她刚刚回神,想弄清楚她的夫君究竟怎么了,可唇忽然被覆上。 喉间的话止于唇齿,她晕晕乎乎地想,这是除夕礼物吗? 第43章 不及她 一吻若蜻蜓点水, 唇上的温热柔软好像分离了些,若有似无触着她唇瓣,凌乱的唿吸在一片寂静中清晰可闻, 与她交错缠绵,让她又迷迷煳煳找到了点清醒。 鱼姒揪着身前能揪到的衣襟, 呆呆抬眼, 那双让她一见钟情的眼眸近在咫尺,正紧紧凝望着她。 那里面好像翻涌着什么, 满到快要溢出来,足够将人溺毙。 鱼姒心尖一酥, 羞赧突然将她包裹,她慌乱垂下了头,埋进了身前剧烈起伏的胸膛里。 第76页 亲昵交缠的吐息忽然消失, 唇上什么存在也没了,快到晏少卿反应过来时,只能看到一只红通通的小巧耳朵。 他微愣, 跌宕激烈的心潮仿佛在升到最高点时戛然而止, 激烈依旧,却没着没落。 满涨的胸臆由此得了片刻喘息, 灵台扫出一丝清明。 他都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急不可耐?青娘她也一定在心中羞恼骂他吧? 晏少卿闭了闭眼,又恢復了些冷静, 手上稳稳抱着轻盈娇小的妻子进了内室。 将她放在床上, 他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青娘, 我……我……」 鱼姒低着头捂着脸, 羞涩中好像还带着一点不安:「夫君,门……」 门,对了, 门。 晏少卿转身去将门关好,又点了盏灯,房中顿时亮了起来。 将灯罩卡好,烛光又昏暗下去,为静谧的卧房覆上一层温柔的轻纱。 轻纱下,床榻上,端坐着一个羞答答的娇柔美人。 晏少卿僵在原地,一些极孟浪的念头层出不穷,让他烧红了脸,停在最高处的心潮骤然起落,更加激烈。 他又想吻她了。 可方才已经太过冒失,晏少卿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心念,干脆在桌边坐下。 「青娘……」不知怎么回事,声音好像也不对了。 鱼姒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现,仍垂着头,即使羞涩,却还是忍不住问:「夫君怎么坐那么远?」 果然,这么明显的欲盖弥彰瞬间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真是糟糕透了……晏少卿又起身,缓缓走向床边,在床脚坐下。 他盯着自己的鞋尖,绞尽脑汁,最后还是没能给出一个能够合理解释他为什么要忽然抱起她跑回房然后色中饿狼一样吻她的理由。 「我知道我方才很唐突,也很厚颜无耻,青娘若是恼我,我……」 「夫君说什么呢?」 娇嗔近在咫尺,晏少卿一惊,下意识循声看去,却又被惊地不能动弹。 不属于他的吐息打在他脸上,淡淡的重蕊香幽然出现又飘散,萦绕不休,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次恢復至亲密无间。 她漂亮的桃花眼弯弯,倒映的是他心有遐思的脸。 轰地一声,热度席捲了晏少卿,他勐然偏过脸,磕磕绊绊道:「青、青娘,你为什么……」 鱼姒轻轻抚住他肩头,「啾」的一声,既羞且笑:「什么为什么啊?夫君想问什么呀?」 「还有,唐突……厚颜无耻……这和夫君有什么关系嘛?」 她另一手抚上他脸庞,没用什么力,热到发烫的脸便僵硬转了回来。 与他鼻尖相抵,鱼姒轻眨长睫,下巴一抬,甜软的唇又印上了他的,宛如復刻,也是蜻蜓点水。 她分离些微,嗓音娇撩:「夫妻之间,这样亲一下,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吗?若夫君这样主动亲一下就是厚颜无耻,那青娘呢?」 那、那不一样…… 「好啦,夫君不要再想那些啦。」她脸上红晕更甚,眼波流转,又吻上了他。 这一次不再是转瞬即逝,直到烛花乍响,她才娇娇无力滑在他肩头,轻喘吁吁。 如兰吐息尽数打在晏少卿颈窝,他情不自禁揽得更紧,怀里的娇软顺从极了,一点不满也没有。 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竟然想,若是再做些别的,她是不是还是一样的温顺,会任他…… 意识到自己在心猿意马,心头重新热了起来,可理智艰难挣扎。 ——不可以。 绝不可以趁鱼姒失忆与她做些什么。 热度冷却下去,他不敢再低眸看她,声音努力自然:「青娘……」 「唔……等一等夫君。」鱼姒勉力直了些身,奇怪地道,「好像有什么东西……」 什么? 「是夫君的玉佩吧……」 「……」 晏少卿表情凝固,片刻后,缓缓点头:「是。」 鱼姒想把破坏气氛的玉佩拨开,但气氛已经被破坏了,没必要真的起身拨开再重新坐回夫君怀里,那样才是真的扫兴了啊。 她决定无视玉佩,抬眸想再来,却见着一个漂亮的小东西。是夫君颈侧的那颗小红痣。 「青娘,时候不早了,我们睡吧,子时还要起来——」话音戛然而止。 他不可置信看向她,迎上的却只有她湿漉漉的眸:「夫君,青娘只是想亲亲那颗小痣,青娘不做别的,夫君就允了青娘吧?」 晏少卿已经清楚知道,她这样的神色口吻皆是故作,好叫人心软应她,他已经想也没想应过许多次。 「青……」 唇齿才启,她的啄吻就已经不讲道理落下,柔软湿润的触感不停侵袭着他的颈侧,如同侵袭着他的大脑。 理智的弦一根根绷断,可还是残留着可怜的一丝,让他终于把那被剧烈动摇的念头用最直白的话说出口:「不可以!」 鱼姒停住,她分的出来欲拒还迎与坚决拒绝的区别。 这情况太过诡异,鱼姒的心旌摇曳甚至也烟消云散,她想不通。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夫君为什么是一副避她不及的样子? 「夫君是讨厌青娘这样么?」 委屈中带着一丝受伤,鱼姒擦了擦他颈侧,落寞垂下头:「夫君讨厌,青娘就不做了。」 晏少卿知道自己说的「不可以」是什么不可以,但他也知道,鱼姒不知道。 第77页 她之前就对那颗红痣有过浓厚的兴趣,现在耳鬓厮磨,亲昵缱绻,她又看到了,所以想亲亲,仅此而已。 她什么都不知道,他怎么能让她难过。 晏少卿深吸口气,侧过头去,此时竟还调得出柔声,缓缓安慰:「不是,没有,我只是……有一些痒,青娘亲吧。」 是因为痒吗?鱼姒偷偷觑他,却只看到他阖上的眸,看起来是任她为所欲为的样子。 好像也说的通啊……鱼姒试着用唇瓣碰了碰,果然看到他肌肤紧绷起来,睫毛也在抖。 这样的话,那就没事了,鱼姒放心地亲了上去,也闭上了眼睛。 直到烛花再次爆响,鱼姒睁开了眼。 腰有点疼。 夫君一直以来都是温润柔和的,手上什么时候用过这么大的力气? 她一边走神一边向上吻,还有一边在偷偷往下探手——试图将禁锢她腰肢的手掰开。 唔,还有玉佩也顺便拨开。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吻到夫君唇角,她清楚感到他僵了一下,随即,天旋地转。 细密连绵的吻落了下来,腰间再没了禁锢,只是重量覆压上来,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脸红心跳。 她想起相似的一个夜晚,那时她只说了一句话,就勾的夫君把持不住,而现在,她亲了那么久,夫君又怎么可能忍得住? 玉佩?不可以? 鱼姒在迷失的亲吻中终于意识到,她成功点着火了。 烛火幽微,鱼姒突然想到:「夫君,青娘的鞋!」 娇得能滴出水来,烧的晏少卿心火更盛,几乎就要燃没了他整个人,可理智竟还是顽固冒头了。 额角的汗顺着鬓边流下,他缓缓理好鱼姒的衣襟。 鱼姒不敢相信她看到了什么,搂着他脖颈的手努力凝出一点力,迫得他俯下头。 「夫君是觉得青娘还小吗?」她委屈极了。 如果她要这样以为,也不是不可以。晏少卿避开她视线,开口却已是哑声:「是,青娘青春懵懂,这对青娘来说一点也不合宜,等青娘恢復记忆……」 鱼姒就知道是这样,她简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怎样了。 牢牢绊住他的腿,她想了想,附到他耳畔娇狠算帐:「夫君现在觉得青娘小,那将青娘一路抱回来迫不及待吻青娘又怎么算!」 说罢,她狠狠咬上他耳廓。晏少卿心中一空,随之而来的是绝望——这个时候了,竟还火上浇油,满脑子都是「青娘这样也极可爱」。 彼时的汹涌澎湃重现,他想做的太多了,但此时此刻,他一件也不能再做。 狠过了,她又娇娇软软呵气:「世上只有一个青娘,青娘只是夫君的髮妻,夫妻之间,有什么不合宜呀?」 没能爬起来的绝望又趴了回去。这般娇娇撩人,谁能挡得住? 晏少卿已是满头的汗,他艰难挣扎:「我…我……那时是我心旌神摇,是我不好,没有分寸,青娘怨我也好,气我也好,但现在,真的不行!」 不行什么呀不行,夫君怎么这么正直呀? 鱼姒拇指轻轻摩挲他后颈,好像是要接着算帐一样嗔问:「那夫君方才又压着青娘吻了那样久,又怎么说?」 晏少卿已经没办法思索了:「都是我不好,是我无法自控,心性薄弱,鬼迷心窍……」 鱼姒忽然笑起来,嗓音娇娇绕绕:「鬼迷心窍……青娘是鬼呀?」 不是,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实在是想不到该怎么说了…… 还没解释,鱼姒便轻轻一咬唇,嫣红菱唇端的惑人,桃花眼尾潋滟一挑,万般勾人:「那青娘必定是艷鬼了,如若不然,怎么能迷夫君心窍呢?」 晏少卿头脑一片空白。 艷鬼,艷鬼,哪里及她半分? 第44章 结髮 烛火摇摇, 噼啪爆响,鱼姒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感觉自己好像软成了滩水。 难怪有人把这叫鱼水之欢。 「青娘……要不要水?」头顶传来的清润嗓音染着别样的喑哑, 在这样的时候,简直是该死的蛊惑。 鱼姒不知道从前的自己是怎样, 但她知道, 现在的自己完美诠释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俗语。 明明已经不行了, 却还是贼心不死。 晏少卿脑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四年来形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问出口。 床帷之事, 无论是他还是鱼姒,都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叫人知道。所以要了水后,鱼姒总是不留人, 羞怯地请他帮忙。 其实,每每将她送到净室,他都会不由自主在原地停一会儿。 慾念这个东西, 实在不由人, 尤其鱼姒有时还会弱弱请他帮忙重新拿一套贴身衣物。 过往每一点令他心火起伏的细微处不知不觉已是歷歷在目,可他忽然意识到, 鱼姒好像还没有回答他。 难道……她已经睡着了? 他不想这样无耻揣测,但实在是方才……方才…… 她眼角眉梢, 无一不是桃李年华的娇艷欲滴, 可又带着豆蔻梢头的生涩陌生与好奇兴奋。 当事情超出她认知的时候, 那些全变成了空茫茫的媚, 她整个人都意识错乱起来,迷濛地望着他,眼尾沁得一片湿润薄红, 不住唤夫君,娇得他头皮发麻。 强抽出丝神志问是不是疼,她又摇头,鬓乱钗斜,青丝迤逦,只眨着晶莹湿润的泪,嫣红口中还是不停叫夫君。 第78页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想先暂缓,可又缓不得。 她两条藕臂仍勾着他脖颈,腿也依旧绊着他的腿,根本是没退路。 一声声夫君柔柔娇娇还带着楚楚哭腔,青涩得像是只能依附他而生的菟丝子一样。 他心中一空,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眼尾已滑过湿漉漉一道清泪,直没入鬓边,桃花眼里满满的茫然无措与横流的娇媚。 就这样,还是在唤夫君。 说不上来是怜还是爱,尽掺进了他被俗欲侵占的脑中。 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但那时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勾着他的脖颈,在他耳畔给予着从未听过的诚实反馈。 飘飘摇摇的娇声与细细柔柔的轻.喘,如兰似麝的吐息断断续续,像水浪打在他耳上。 终于忍不住吻上她,她水光潋滟的眸也会说话,钩子一样咬人。 有一剎那,他恍惚地想,原来过往五年,他错过的是这样的活色生香。 清晨挂好的床帐半散下来,帐勾在灯下闪烁着不一样的光。 帐勾若隐若现,晏少卿余光又瞥到窗外漆黑的天色,迟钝地感到无地自容。 或许是太久没有……所以才会高涨不休,到了这时。 胡乱又想了乱七八糟的一些,他总算能够回到最初的思绪。 鱼姒平日烂漫热烈,他没想到在床笫间,她也毫不吝啬,要怎样、是怎样,她全都在他耳畔宣之于口,甚至还、还夸起他来…… 那种时候,哪个男人还能忍住? 哪怕只是回想,晏少卿也招架不住。 努力摒除绮念,他正要再试探唤鱼姒一声,却忽然浑身僵硬,垂眸看去,正对上乍泄的春光。 鱼姒眉眼盈着娇,努力倾身凑到他耳边。 耳语轻悄,可只一瞬,晏少卿的脸轰然红透了。 鱼姒调戏完人,又柔柔拉起人家的手在身前,这时候倒是又羞起来拿眼尾瞧人了,声音也是羞答答:「夫君,离子时还有段时候呢。」 这?这? 晏少卿狼狈转过脸,哑声道:「怎、怎么能……」 鱼姒手微微用力,满意看到他更加僵硬,娇嗔:「怎么不能呀?」 晏少卿红着脸给出理由:「子时我还要起身点爆竹,我……」 「青娘知道子时来不及。」鱼姒打断他,更娇羞了,「所以我们快一点吧!」 这、这怎么能快得了?!依他今晚的昏头昏脑来看,只怕早子时还、还……! 已经开了头,晏少卿实在不知还能怎样哄住她,脉脉含情的目光与掌下的极致柔软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理智。 可……「真的不行!青娘你不行的!」 鱼姒愣了愣,竟然笑了出来。 夫君还真是了解她,她现在的确不太行,浑身没有哪里不软,骨缝都残存着战战余韵。但…… 鱼姒又凑到他耳边,羞笑耳语。 还挂着的床帐也落了下来,帐勾揺来晃去,与另一边倒相映成趣。 爆竹声若隐若现,连绵不绝,鱼姒迷濛中听到,还不忘圈住某人的腰,迫他俯下身,字不成调地讨喜:「夫君,新岁吉乐!」 欢欢喜喜又隐隐密密的口吻配着她原本的嗓音,晏少卿忍得真是辛苦极了:「青娘……新春快乐。」 · 大年初一,无论如何也要早起,晏少卿醒得倒是早,可怀里的温香软玉睡得香极了,脸颊红润,眉目安然,甚至还能隐约窥见昨夜遗留的丝缕春.情。 翻云覆雨歷歷在目,彻彻底底清醒过来,晏少卿呆愣许久,搂紧了怀里的人。 昨夜已经过去,没忍住就是没忍住,无论如何也无法逆转,既然如此,又何必懊悔。 待青娘恢復记忆,是憎恶也好,是恼怒也好,他都合该受的。 而那封和离书……那个雪日的每一幕清晰地浮现脑海,晏少卿心头涩然,忍不住搂的更紧。 在藏起它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被拆穿的一天,一直都知道。 可现如今,他竟不敢再想下去了。 若青娘心意仍旧不改,仍铁了心要和离,他还能怎么挽回呢? 「唔……」她蹭了蹭,微微睁开了眼,「夫君……?」 似乎是认出了身边的人,她眷恋甜软地一笑,又阖上了眸:「青娘好睏哦……」 飘摇的心忽然定了下来。 不论如何,这一刻,她在他怀里,万分依恋,眉眼带笑。 将来之事,将来定论。 晏少卿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里面已经恢復温和。 他轻轻拍了拍鱼姒,柔声哄:「青娘,今日是大年初一,须得早起。」 鱼姒又蹭了蹭,无意识撒娇:「可是青娘太困了……青娘起不来呀。」 这样娇娇软软的一团,晏少卿心都软了,真是不忍心硬把人喊起来,他仍旧好商好量:「青娘,不若先起来,待露了脸就回来,好不好?」 鱼姒嘟起嘴:「不要嘛……青娘昨夜睡得也好晚,夫君也知道的呀……」 晏少卿猝不及防红了脸,想到昨夜两次,也没脸面再叫鱼姒起床了。 他一个始作俑者,怎么好意思叫被折腾的人早起?若真记挂着,怎么昨夜没想起来? 此刻锲而不捨,倒像是伪君子一个。 晏少卿唾弃完自己,又柔声道:「好,那青娘睡吧。」 第79页 说罢,小心翼翼往外挪着身子,可鱼姒似乎是察觉了他的离去,一把便抱住了他的腰。 「青娘想要夫君陪嘛……」 她不起来,他还能想点藉口遮掩,他若也陪着不起来,那成什么了? 「夫君待会儿就回来,青娘先睡好不好?」 鱼姒不依,又是方才的口吻:「不要不要,夫君陪青娘好不好嘛,没有夫君陪着,青娘心慌。」 怎么会心慌?这一定是睡迷煳了在胡说吧?晏少卿无奈:「真的不行,我若不起来,娘要让人过来问的。」 到时候人来了,他们夫妻还在床上睡着,那真的太难看了。 鱼姒终于委屈巴巴睁开了眼,与他对视良久,妥协地又闭上,娇气道:「好吧,那让青娘再眯一会儿,只一小会儿,青娘就陪夫君起身好不好?」 耽搁倒还能耽搁,晏少卿温柔点头:「好,那青娘就再眯一会儿。」 鱼姒神志已经清醒,脑子虽困,可困意却已烟消云散,叫她睡也睡不着,眯也眯不好。 怀里的人只安生了片刻,突然便折腾起来,活像闹人的猫,往人臂弯颈窝衣领里钻。 晏少卿手足无措,轻声细语:「青娘是怎么了?」 没怎么,醒困而已。 鱼姒最后还是亲密贴在了他胸膛上,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皮肉传出来,规律又好听,她忽然想起,她与夫君好像从没有共同拥有过清晨的这个时刻。 因为夫君起的实在是太早了,每每她醒来时,旁边都已经凉了。 在这个新年伊始的日子,在这个并不舒服的清晨,鱼姒心中蓦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欣然。 她翻了个身,趴在他身上,眉开眼笑:「夫君,新岁吉乐呀。」 与子时相同的话语让晏少卿下意识红了脸,可对上她纯粹开怀的笑眼弯弯,他愣了愣,莞尔:「新春快乐,青娘。」 这样的感觉真是太好了,鱼姒笑意更甚,又垂下头,贴在他胸膛上,手却不老实地作怪起来,缠着不知道是谁的头髮。 细密的触感让她心头又欢喜了好一会儿,想到结髮恩爱之意,她支起脑袋,松开手指上的凌乱,又仔细找到他们两个人的髮丝。 晏少卿由着她动来动去,正想着待会儿该怎么合理地让她回来睡回笼觉,却忽然听到她唤他。 抬眼看去,但见她举着两缕结在一起的髮丝。 「此即为……『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呀。」她羞赧看他,「夫君喜不喜欢?」 第45章 世事难料 晏少卿望着那随手编结的髮丝, 久久失神。 「夫君?夫君夫君?」鱼姒有点不满意了,嘟起唇试图唤回她明显走神的夫君。 目光缓缓上移,将身上人娇纵的小模样一点点描摹, 直到她又羞涩地别过脸,娇娇奼问:「夫君看青娘做什么呀?」 晏少卿轻轻伸手, 抚了抚结在一起的发。看着宛若一体的髮丝摸着却能很明显地感到差异, 她的要柔一些,而他的要硬一些。 结髮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 他蓦然一笑:「喜欢。」 鱼姒正悄咪咪偷看,这一下将心上人眼如春山的样子看了个正着, 心中顿时怦然。 夫君怎么会这么好看啊…… 她努力按捺住小鹿乱撞的心跳,刚想把脸转回来再说点什么应景的甜言蜜语,却忽然一顿。 鱼姒耐人寻味地微笑起来。 晏少卿不明所以, 温声问:「青娘?」 鱼姒放开结下的发,柔柔靠在他身前,又一点点往上磨蹭。 晏少卿有些迷茫地看着磨蹭到他肩头的鱼姒, 与她四目相对, 唇齿方启,就见她坏坏地挑了下唇, 狡黠极了。 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可她已经凑了过来。 「夫君的玉佩怎么还在呀?」轻飘飘的话语呵在他耳畔。 轰然一声, 粉碎了晏少卿所有的理智。 鱼姒憋着笑, 看着眼前的耳根瞬间涨得通红, 都不用想, 已经能猜到夫君俊脸是何等的呆滞。 缓了片刻,她继续作坏,佯装羞涩:「夫君要是想的话, 青娘都可以的。」 尾音打了三个捲儿,娇媚四溢。 仿佛一道电流窜过,热意蛮不讲理地上涌,晏少卿整个人都不好了,更加窘迫:「不,我不是——」 鱼姒当然知道这并非他起了兴致,话本里有说,男子晨起时就是会这个样子。 不过话本里的男子多数都耽于色.欲,晨起时更是顺理成章地这样又那样。 她的夫君就不一样啦,他是那样的正直,怎么可能做得出白日宣.淫的事来? 鱼姒心下一清二楚,却并不放过他。 毕竟正直的夫君调戏起来,别有一番趣味啊~ 「青娘知道夫君是不好意思,没关系的,现在时候还早,夫君快一点就好了!」体贴又信誓旦旦,透出不一样的纯真。 这、这种事怎么能「快一点」啊?!不对!他根本没想做什么,何来「这种事」?! 晏少卿完全没有心思想她是什么时候发现此「玉佩」非彼玉佩的,他浑身僵硬:「青娘先下去好不好?」 她玲珑有致温软生香的身躯贴在他身上,原本的心无旁骛也要变成心有遐思,岂不是坐实她的话? 鱼姒对上他近乎恳求的双眸,心中一空,原先想的什么都忘了,顿时乖乖从他身上下去,坐到了一旁。 第80页 晏少卿本以为还要再苦劝一番,没想到鱼姒今日竟然这样好说话,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夫君怎么还愣住了呀?是觉得她反常吗? 鱼姒愈发忍俊不禁,她的夫君真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了!!灵灵也要往后排!! 晏少卿也坐起来,对上她的盈盈笑眼,又窘迫不已,他试图遮掩:「我、我并非,我只是……」 鱼姒就含笑看着他,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解释,支支吾吾道:「青娘如果不眯觉的话,那我们便起身吧。」 「那夫君……」 「我没事!」他几乎是掩耳盗铃答道,「总之……不碍事!」 说罢,干脆利落掀被下床,迅速披上了外衣,宽大衣摆一遮,什么也看不到了。 目睹他逃也似的没了踪影,鱼姒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清脆如银铃,久久迴旋在房中。 · 无论怎样,最终他们还是出发的刚刚好,路上正遇到抱着灵灵的晏知与祁敏。 灵灵粉雕玉琢,又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服,趴在晏知肩头睡得正香。 鱼姒略逗了逗,她一点儿也没醒,咂咂嘴睡得更香了。 「昨夜真是麻烦青娘了,烟火不能点完,灵灵恐怕闹腾了好一阵吧?」 鱼姒不动声色倚着自家夫君,这时候倒一点也不骄傲了,乖乖巧巧:「没什么呀,灵灵很好哄的……」 妯娌两个走中间说着话,兄弟两个走两边也能聊:「昨夜幸亏我出去问了问,不然子时的爆竹可没人点了。」 晏知奇道:「少卿昨夜是睡着了吗?」 晏少卿蓦然一呛,咳了好几声才止住,面色不自然地含煳道:「嗯……劳烦兄长了。」 守岁守岁,睡着了的确有点说不过去,难怪他尴尬。晏知没有多想,又问:「午后你要陪弟妹回娘家吗?」 这个得遵循鱼姒的意见,晏少卿低下了眸。 鱼姒也注意着他们的对话,闻言停下话头,为难道:「我若大年初一就回去,恐怕娘要唠叨的。」 从前娘亲倒没有千叮咛万嘱咐,只是闲谈时说起过别人家,说是大年初一就回娘家,还不知道婆家人要怎样不满。 娘亲未必不想在大年初一看到她,但对娘亲来说,可能退一步宽抚婆家情绪更能让她放心。 所以唠叨什么的虽然都是为了她好,但也不是很有必要在新年里就听那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吧……? 这意思就是不回去了,晏知放下了心,笑道:「那我与你们嫂嫂就先去了,岳母当不会念叨你们嫂嫂。」 能热烈欢迎女儿回娘家小住的岳家,恐怕非但不念叨,还要分外欢迎才是。 鱼姒走了神,细细回想,总算想起来柳静眠是与她说起过城东祁家。 祁家二老宠爱独女宠得紧,听说有小子敢在上元节表白,当场就被勃然大怒的祁父收拾了。 柳静眠还与她预言,说祁家将来必定要招赘来着。 鱼姒瞅了瞅旁边附耳细语的夫妻,心中啧了一声。 柳静眠精明是精明,就是预言委实没有准头,在不久前还硬说只有浪荡子才能与她相配,结果还不是嫁给了夫君? 「青娘在想什么?」晏少卿暗自观察着她的神色。 鱼姒下意识道:「柳静眠……」 谁? 晏少卿微愣,但他也意识到,他的担心仿佛多余了。他的夫人并没有因为兄嫂能无所顾忌地回岳家而有所伤神。 祁敏恰结束了对话,闻言神色微变,眼眸中闪烁着掩不住的兴奋。 「青娘知道柳家大小姐?」她探头过来换了个人咬耳朵。 非但认识,还很熟呢……不过嫂嫂的语气怎么这么……奇怪? 而且,柳静眠也没出名到被提起就要问一嘴吧? 鱼姒迟疑着问:「柳家大小姐怎么了?」 祁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柳大小姐的事他们早就暗自唏嘘过了,但现在,鱼姒失忆了啊。 她一定不知道这个离经叛道的奇女子都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青娘不知道,我听说啊,柳大小姐与人私奔了!」口吻紧张又刺激。 鱼姒竟有一瞬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说什么?谁与人私奔了? 祁敏继续悄咪咪说:「青娘应该听说过吧?柳大小姐与段大少爷早早就定了婚约。」 可不就是?柳静眠与她说过,这婚约来的实在是没有道理,她迟早要找法子给毁了。 可这和私奔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段大少爷私自投军,这婚约也就耽搁了五年,五年后柳大小姐时年十八,实在是没法子拖了,所以两家合计先把婚事办了再说,结果还没合计三书六礼,柳大小姐就和一个举子私奔了!」 鱼姒震惊原地,甚至忘了迈开步子。 耳畔恍惚迴响着记忆中不久前柳静眠的信誓旦旦:我听说段臻想投军,这真是天助我也,待我找个良辰吉日去与他话说分明,兴许还能助他离家,要个承诺。这样一来,婚约必要耽搁,严郎也就有足够的时间出人头地,到时候段臻应诺悔婚,我风光嫁人,真是再完美不过。 说好的悔婚,说好的嫁人呢??怎么变成私奔了?? 鱼姒在这一瞬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柳静眠的预料,真是一句也没个准的。 第81页 弟妹一脸震惊恍惚,想来也是被柳大小姐这等奇女子震住了,祁敏轻扯她袖子,还没如何,就感到一道视线。 奇怪看去,正对上小叔默默的目光。 祁敏:…… 不知为何,她竟一阵心虚,只好悄悄收回了扯袖子的手,佯装无事,继续咬耳朵:「这还不算完,青娘知道柳家还有个二小姐吧?」 鱼姒随着身边人的脚步木愣愣地往前走,口中也是木愣愣:「知道,她难道也……?」 柳妹妹可是再乖巧不过的了,总不会在她忘记的那些日子里也跟人私奔了吧?! 祁敏连忙道:「这倒不至于,只是私奔实在太过离经叛道,古往今来,莫不是『聘为妻、奔为妾』,柳二小姐怕影响姐姐名声,竟主动与段老夫人提出代姐而嫁!」 ????? 「说是代,其实就是更换婚约人选,外人若问,只说一开始就定的柳二小姐,这样一来,柳大小姐的存在也就不重要了。他们柳家现在还说呢,说是柳家外祖想念大小姐,所以把人接去了,压根不提婚约的事。」 鱼姒再一次停了下来。 她现在真想站在柳静眠面前问问,在私奔离开云浮城的那一刻,她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后来的局面吗? 第46章 两不疑 「那……柳家现在……?」 这个祁敏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段大少爷在边关屡立军功, 连咱们知府都特意登段家的门道喜呢,想来也是因此柳家才……」 才宁愿拖着女儿这么多年,宁愿段家大少爷不在也要履行婚约。 鱼姒暗暗嘆了一声, 别人不知,她却是能猜出柳夫人的心思来。 实在是柳静眠看上的那个严姓书生家徒四壁, 只与一个寡母相依为命, 那老妇人脾气还有些古怪,柳静眠若嫁过去, 真是要陪这母子俩白手起家,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比起来, 段家有殷实家底,又相交数十年,段大少爷现在又已军功在身, 是有目共睹的前途无量,便是姓严的后来中了举,也根本比不上啊。 到底是闺中好友, 鱼姒想了想, 感慨似的道:「原来我不记得的六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谁说不是呢, 祁敏刚要附和,却见鱼姒凑近她, 话锋一转:「我记得有个严姓书生十分出色, 不知道他有没有登科及第?」 祁敏下意识回答她:「严?那不就是严探花?」 鱼姒长舒口气, 放下心来, 看来那姓严的还有几分本事,不枉柳静眠捨弃一切陪他私奔。 「严探花?」晏知闻言插了句嘴。 祁敏傻傻转头与夫君说道:「是啊,弟妹在与我说严探花。」 鱼姒:…… 感到扶着她的手微顿, 鱼姒心中霎时冷汗频出,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她是该佯装无知煳弄过去还是该故作镇静找个由头搪塞过去?!!! 啊啊啊嫂嫂怎么就大剌剌说出口了?!她都有意压低声音了啊!!! 明明都失忆了却还不忘问一问当时仍籍籍无名的严探花,这怎么想怎么有内情啊?!! 短短一瞬,鱼姒经歷了从未有过的风暴侵袭,迅速做出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冷静地踮脚凑到晏少卿耳边私语。 对不住了柳静眠,要不是担心你,我也不会面临这种尴尬的处境啊啊啊!!! 晏知微妙地看着瞬间反应过来像是在解释的鱼姒,又看了看面色平静不知道信没信的晏少卿,终于还是低下头:「夫人啊夫人……」 这么傻,让他说什么好啊…… 鱼姒说完,心下惴惴不安,偷偷觑人家,没成想正对上人家平和的目光。 都说如坐针毡,她现在是站着,浑身都是针毡…… 「夫君……」要不还是再补充两句……?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来该补充什么,扶在她手臂的手便缓缓下滑,反握住她手腕,干燥温热的拇指轻轻抚在她腕骨。 所有的不安烟消云散,鱼姒不知为何竟油然生出破涕为笑的喜悦。 四下皆静,祁敏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好像说了句什么了不得的话。 下意识朝夫君投去目光,可夫君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让她更加战战兢兢。 弟妹与小叔恩爱甚笃,若因为她的一句话起了嫌隙,那…… 「娘亲……」奶声咕哝响起。 灵灵眼睛还没睁,就要从爹爹怀里挣扎出来,直往祁敏身上扑。 祁敏手忙脚乱哄着灵灵,等再得空看去时,却只见晏少卿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从容,而鱼姒唇角也带着笑,两人行动间甚至比往常还要亲密,相依相挨,爱侣莫过如此。 · 「木檀,我与夫君单独待会儿,若有事你们稍晚时候来吧。」鱼姒交代道。 木檀瞅了瞅她家满面正经的少夫人,脑中默默闪过昨夜的一点声音、前几日拒不出门的少爷,还有一路上许多如胶似漆的画面,最后停在了她家少爷从书院回来的那一天。 那天他们夫妻俩也是单独待会儿,结果…… 木檀明悟点头:「木檀明白了。」保证没人打扰。 鱼姒放下心,这才转身进门,又将门关好。木檀发誓她听到了门上闩的声音。 外面交代完了,里面的人仍是正襟危坐,见她过来,还微微颔首示意。 第82页 彼时耳语犹言在侧——夫君你等我回去给你解释! 现在,是解释的时候了。 鱼姒也没心思想别的,只想先把误会解开,心中斟酌了两遍说辞,又来回删减,还没想好,就听他温声道:「青娘先坐下。」 即使已经知道夫君是多么的好,鱼姒心头还是忍不住一点点塌陷下去。 这种事若换一个男人在这里,哪还有请她先坐下的时候,恐怕早翻脸大怒,更遑论真心等她梳理言辞? 鱼姒随便摸了个凳子坐下,正准备深吸口气开始说,他又道:「等等。」 那口气卡在嗓子眼,可谁知,晏少卿只是左右看了看,最后无奈起身,步到她面前,张了张口,脸又有点红。 「我们坐那边去说吧,不知道垫子被木檀收到哪里去了……」 垫子? 鱼姒呆呆顺着他隐晦羞赧的目光向下,看到了自己的腰身。 昨夜,那里好像被一双手握过,还被情不自禁揉.捏抚.弄了些时候。 今晨,自己好像撒了句娇,说腰又酸又疼,夫君要负全责。 晏少卿着实不好意思,可:「在娘那里坐了那么久,青娘腰一定更酸了,我们去罗汉床那边吧……」 好歹那边有些枕头,垫着应该会舒服一点。 哪有靠罗汉床上解释这种问题的啊? 鱼姒想说什么,可她终究还是被轻轻牵着带去了那里,靠上了别人调试几次高度正好的枕头。 晏少卿坐下,看到案桌上的柿饼,不由得又道:「青娘要不要先吃一点甜甜口?」 晏老夫人房中的甜食少,有也是给灵灵备的,偏偏茶又涩,鱼姒实在没那个脸皮偷偷伸手拈一块甜口,只好暗自忍耐。 她觉得自己明明忍得很不动声色,可一直在与爹娘兄长说话的夫君是怎么发现的? 鱼姒又拿了个柿饼,用小刀均匀切开,两手捏着一小块轻轻咬了一口。 甜蜜软糯,美味可口。 鱼姒一点点吃完,这次已不用他体贴,自己摸出来帕子擦了擦手,又用清茶润了润喉,开始娓娓道来。 一柱香后,晏少卿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原来青娘与柳大小姐是闺中密友,而让柳大小姐与之私奔的,就是那位严探花。难怪她听到私奔一事震惊到忘了脚步,又难怪她会问起姓严的书生。 鱼姒有所预料,但当他真的这样信任她时,还是忍不住道:「夫君不怕青娘是骗你的么?」 毕竟,照祁敏的话来看,云浮城并没有人知道那个举子就是严探花。而柳静眠说过的风光嫁人,也许至今仍被耽搁。 她眸底仍浮动着忐忑,晏少卿心中柔软尚来不及:「青娘还记得清晨时候说过的话吗?」 他眉目间带着些无奈笑意,却是千金不换的信任温柔:「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与青娘既为夫妻,自然要同心同德,又怎能轻易便疑心青娘呢?」 「那只是一句话而已,也做不了呈堂证供,青娘面有难色,想来是有隐情,我自然要听青娘之言了。」 说罢,他想了想,端眉肃目接着道:「青娘放心,此事事关女子名节,我绝不会与他人提起。」 一句一句,认真笃谨,清隽的面容在霞光下是那样的让人心动。 鱼姒忽然倾身,一吻轻轻。 仿佛一片羽毛落在唇上,晏少卿怔然,可她已经坐了回去,羞赧抿唇:「青娘没忍住……夫君能体谅的吧?」 没忍住……? 因为感动于他的信任?晏少卿下意识想到吻不可以……但,她盈盈的眸光让他哑口无言。 他知道他不解风情,同窗早取笑过。但他不傻,这样美好的时候,何不将错就错呢? 鱼姒数了三个数,没等到欲拒还迎的「不」,心中忍不住更欢喜,夫君这是在「体谅」她嘛? 「对了夫君。」她忽然颦蹙眉头,抬眸望他,白皙脸侧一点点涌上红晕,声若蚊蝇,「青娘的腿还是好软,怎么办嘛。」 晏少卿蓦然一懵,忍不住掌着柔滑细嫩爱抚的记忆翻涌成波,拍打着他的理智。 窘迫咳了咳,他无所适从地低下眼:「那、那不若、不若晚膳后让樱桃帮青娘按一按?」 夫君耳根都红了,躲闪起来与方才的坚定认真判若两人,真是可爱。 鱼姒心中暗笑,娇滴滴摇头:「那、那怎么与樱桃说嘛,青娘不好意思。」 晏少卿脸愈发红,他支吾了会儿,羞耻道:「青娘不好意思,那便我来吧。」 鱼姒只是想调戏调戏人,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之喜。 她顿时以退为进,咬唇为难:「夫君不用勉强的,青娘歇一会儿应该也能舒缓些……」 不出她所料,她单纯的夫君果然微微皱眉,俊脸虽然还泛着红,但神色已经变得坚定起来。 「那怎么行,我也不觉得勉强,青娘不要多想。」还有半句话,他实在没好意思说。 她腰酸腿软,都是他没能克制住再来一次的缘故,所以,他又怎么能只顾着自己的脸皮觉得「勉强」呢? 鱼姒便被劝服了一样羞答答松口:「那……青娘坐过去?」 晏少卿收敛心神认真看了看,挽袖将案桌拉到了另一边,自己拂衣在案桌前坐下,对着鱼姒一伸手:「好了,这样便有空处了,青娘将腿放上来吧。」 第83页 这一套下来行云流水,鱼姒久久不能回神,忽然小声问:「夫君,青娘这样会不会太娇纵了呀?」 晏少卿奇怪地抬眸:「什么?」 鱼姒顿了顿,捂住了脸,乖乖将腿放了上去。「没什么,青娘只是觉得,好喜欢夫君呀。」 表白猝不及防,晏少卿好一会儿才竭力淡然地说:「真的么?」 没搁上去的脚晃呀晃,她的声音娇娇气气:「当然啦!」 心跳怦然,晏少卿心不在焉抬起她的脚,将绣鞋脱掉,还没想出来该说点什么,手上的两只脚丫倏忽缩了回去。 鱼姒正可劲儿抒发自己的爱意,没想到脚上忽然一轻,她呆滞地看着两个绣鞋被一只修长漂亮从来握笔捧书的手放下去,轰然面红耳赤。 「夫君,你、你怎么……!」 杂乱的心跳还没恢復,又对上一张染羞粉面,漂亮的桃花眼都被羞出了水汽。 晏少卿心中一空,心跳彻底崩盘。 「鞋当是要脱的……」他无意识解释。 鱼姒当然知道鞋要脱,但她原本是打算自己晃荡着蹬掉的啊!! 虽然已经做过世上最亲密的事,但当时他悬压在上,宽衣解带什么的她根本看不到,唯一做的就是缠着人的脖颈亲热,再随后被一点点引领着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一切神志都被丢到了浪潮里,随波逐流,直至风平浪静。 鱼姒从没想到,她会亲眼看到夫君为她褪下绣鞋,甚至手还轻轻握着她的脚。 这简直比从前的依偎亲密还要让人脸红心跳。 可夫君满面茫然,显然是不能理解她的异常羞涩。 莫不是……从前夫君也经常在他们云雨后为她揉腰按腿,以至于成了习惯成自然? 即使觉得找到了理由,鱼姒还是羞极了,她甚至想当场反悔。 反悔是不可能反悔的,鱼姒又一点点把腿伸出去,穿着罗袜的脚正好抵到晏少卿的腿上。 晏少卿脑子里乱糟糟的,哪有心神再想什么?手又无意识握了上去。 「小姐……」 樱桃看清罗汉床上的场景,顿时转身退了出去。 第47章 喜欢青娘 寂静无声蔓延, 鱼姒彻底捂住了脸。 明明都交代了木檀,没想到竟漏了樱桃。这下是真的没脸面对樱桃了。 突兀动静让晏少卿醒了些神,但看着不胜羞涩的鱼姒, 不知为何,他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 将他们的全貌尽收眼底, 好像也的确有点亲密过头。 晏少卿意识到这一点, 便想端正一些,可他转念又想, 按揉一事,姿态如何能端正?且他们本就是夫妻, 这般亲密也不算什么吧? 手指忽然被划过,他低头,是她罗袜里的脚趾在抓来抓去。看来真是羞过头了。 这样也极可爱。 晏少卿面容严肃地想着, 开口却是缓声安抚:「青娘不必窘迫,夫妻之间,此番皆属寻常, 樱桃也不会大惊小怪的。」 樱桃当然不会大惊小怪, 自己与夫君恩爱五年,家里人肯定早就习以为常了, 但,于她而言, 这实在是太尴尬了啊!! 鱼姒觉得自己没出息, 她揉了揉脸蛋, 努力冷静下来, 可对上夫君沉静温和的目光,脸「唰」的一声又红了。 明明夫君自己面皮薄得不行,腼腆又内敛, 可当她真的害羞时,夫君总会变得稳重起来,予以足够安抚她的温柔沉和。 这样的夫君谁能不喜欢啊? 鱼姒羞赧间隙,第不知多少次在心里喟嘆,还好,还好自己和夫君早早就定了情,两心相许。不然,她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有一个人会让她这样喜欢。 简直是量心而定。 「青娘好喜欢夫君啊。」 敛眸含羞,甜甜绵绵,糖似的软。 仿佛春水溶溶涌动,晏少卿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游弋不穷。 想吻她。 蜻蜓点水绝不够。 可房中日光明朗,此刻连酉时也没到。清天白日,怎能、怎能…… 理智让他稳稳坐着,可心念却止不了。 「真的么?」 鱼姒眨眨桃花眼,愈发脉脉含情:「当然啦!」 「青娘最喜欢夫君啦!!」仿佛觉得不够,她愈发熟稔地抒发满腔爱意。 最喜欢……又是哪种喜欢? 晏少卿低下眸,嗓音如常:「那青娘还喜欢谁?」 鱼姒觉得奇怪,夫君怎么这么问? 可是不经意瞥到红红的耳尖,她忽然想明白了。 鱼姒仿若未觉,一本正经答道:「青娘觉得樱桃很好,虽然她现在变得言简意赅又冷酷无情;青娘觉得嫂嫂也很好,若挨在一处聊一午后也可以;青娘觉得木檀也很好,她伶俐干练,贴心又厉害。」 长长说了一大通,她停了下来,她的夫君果然抿着唇,眼睫也在抖。 夫君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鱼姒缓缓倾身,捧着脸颊:「可是,青娘喜欢的,就只有夫君呀。」 真没想到,夫君平日那样腼腆,可居然也会在意她放心里的其他人,哪怕她们只是樱桃嫂嫂木檀。 问得如此隐晦,恐怕自己也知道这不讲理吧? 这样还是要问? 鱼姒心头想笑,真不愧是夜间睡着总要抚她后颈的夫君,掌控与独占一样也不少,平时却根本看不出来。 第84页 再瞧去,又果然看到他唇角隐隐勾起,面色却毫无波澜。 明明就很高兴,忍得一定很辛苦吧? 鱼姒捧着脸静静看着晏少卿,直到那丝笑意快要被按捺下来时,故意唤:「夫君?」 晏少卿咳了咳,面不改色应了一声,手上揉了起来:「青娘觉得这样可以吗?」 以为这样就能转移她的注意力嘛?夫君真是太天真了。 鱼姒不答,娇娇问道:「那夫君喜不喜欢青娘嘛?」 腿上按揉顿住,鱼姒做足了耐心等待的准备,可她没想到,回答下一瞬便来了。 「喜欢。」 晏少卿说出口,自己心中反倒随之盈起不胜柔情。 喜欢她永远亮晶晶的眼睛,喜欢她俏皮可爱的狡黠,喜欢她让人无奈的娇纵,喜欢她缠着他歪理说个不停,喜欢她亲密无间的相拥,喜欢她枕在他身上脚丫压在他脚上睡得甜香,喜欢她每一次娇娇甜甜喊夫君的模样。 也喜欢……她俯身观察水浇多了后的花草时的迷茫,喜欢她计划好了一切结果突然下雨时转身委屈地唤夫君,喜欢她被他发现咬笔桿后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喜欢她挑灯而来,结果却撑不住睡在他书桌上,最后被他轻轻抱起,两人一起侧卧在罗汉床上静谧安然的时光。 在这一瞬间,仿佛什么都远去了,心头拂过一阵阵轻柔的风,天色晴明,景和气清。 晏少卿仍低着眼,却是莞尔一笑:「当然喜欢青娘。」 一字一柔,万般动人。 鱼姒心跳怦然,她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一句磨人的问话,口随心动:「青娘……想亲一亲夫君,可以嘛?」 询问的口吻,听起来好像很有礼貌一样,晏少卿心头浮起熟悉的甜蜜无奈。 青娘呀青娘……清天白日的,怎能…… 百般嘆过之后,他抬起眸,想要与她讲讲道理,可没想到,她妍丽含笑的眉眼已经近在咫尺。 细碎粼粼的光潋滟在她桃花眼里,卷翘浓密的长睫刷在他眼皮上。 晏少卿心中一空,什么也想不了,就这样吻了上去。 鱼姒又有点软,可她的夫君仍阖着眼眸吻着她,好像完全忘了停止这件事。 揽着她腰的手不知不觉已经上移,抚在她后颈处,摩挲不停,让她更软了。 再这样下去……会有后果的啊……可是……是什么后果来着…… 意识挣扎着,最后还是沉没进缠绵的海中,连丝涟漪也没有了。 · 晏知好说歹说哄着岳家二老放人,又好说歹说哄着夫人跟他走,看着她闷闷不乐的脸,心中不禁盘算,看来待会儿得去寻弟弟一趟。 大嫂不在家,好在还有弟妹在家,总能与夫人解闷。 打定主意,回家正好赶上晚膳,谁知弟弟弟妹却是没来。 晏老夫人随口道:「不必等他们夫妻,已经让人来说不过来用膳了。」 这……晏知一瞬便想到了年前晏少卿的「不可为人道之」。 可现在天才擦黑,弟弟最是克己復礼,怎么可能在白日里就…… 但转念一想,夫妻之间,哪能真牢牢守着时候再怎样? 嘆了一声,只好自己继续花样百出哄夫人。 翌日,灵灵小短腿活力十足奔到祖父怀里,又奶声奶气与晏少卿问好:「小叔叔晨安!」 晏少卿惊了一下,摆出笑来:「灵灵今日起这么早?」 晏知随后踏了进来,不知是气是笑:「她昨日吃完饭就睡了,今晨天不亮就闹着拍门,我还是被她叫醒的。」 祁敏脸一红,暗暗瞪了他一眼,转移话题:「对了,弟妹怎么没来?」 青娘……晏少卿目光游移,咳了一声,含煳道:「没什么,她有些事……」 不论失忆前后,鱼姒都不是什么懒人,也不是什么骄纵的人,所以鱼姒现在不是赖在床上没起,也不是耍性子不来吃饭。 那就只能是…… 一时间其他人都眼观鼻鼻观心,灵灵天真地问:「婶婶怎么啦!她有什么事呀!」 祁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哄她去专注别的,晏老夫人稳如泰山:「她有事的话,那也正好,族里还要走动走动,她失了忆,本来就不方便与生人多谈,万一有什么人发现端倪捅出去,只怕也是事端,旁的寒暄也正好不必她应对了。」 晏少卿微不可察的羞窘淡淡散去,他有些为难:「我也不必去了吧。」 晏老夫人瞥他一眼:「你也失忆了?」 晏少卿:…… 晏少卿还是坚持:「有二哥应当就够了,我也不善应对高谈阔论……」 晏老夫人停下逗孙女,又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正直又坦然,看起来好像的确是疲于应对才推辞一样。 忽然就有一点糟心,晏老夫人克制着没翻白眼。想留在家里陪媳妇就想就在家里陪媳妇,冠冕堂皇推辞一遭,也不知他自己脸红不脸红。 成功推掉行程,晏少卿不敢跟自己亲娘对视,心虚地向灵灵伸出了手:「小叔叔今天好像还没有抱灵灵……」 人一走,家中就空旷下来,晏少卿心不在焉走到自己院门前,里面也是一样的安静。 这样的安静让一些新鲜的记忆不住涌现。 想到昨日终于结束漫长的亲吻之后,青娘那微嘟的唇,他脸上又是一阵羞耻。 第85页 她的菱唇精緻又漂亮,微点红妆就足够美丽,可昨日、昨日…… 微微嘟起的唇饱满又艷丽,能够盪魂一样勾人,更不用提她轻.喘吁吁,娇娇无力伏在他怀里,桃花眼潋滟招人更甚,他甚至差一点又没了理智,真的做出浪荡子才能在白日做出的事来。 好不容易稍稍平復了些,她却又娇懵着抬起手,葱削一样的指头摸上了不同以往的唇瓣,软软疑惑:「青娘的嘴……」 明明从未接触过各种秽.乱之物,可那一瞬,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孟浪迴荡:不胜春欢、美人抚唇。 晏少卿勐然顿住思绪。 不能再想了晏少卿!!昨日就算了,现在已是第二日了!! 第48章 情人眼里出西施 羞愤占据头脑, 晏少卿闷头直直快走入院中,直到耳边撞入木檀奇怪的询问,才倏然醒神。 随口搪塞了木檀, 晏少卿深嘆口气。 心猿意马没什么,可不分时候恣意妄思, 实在是太没脸皮, 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重重谴责后,他又深嘆口气, 临要踏上台阶,娇羞的面容又浮现眼前。 若此刻进去, 只怕她还要百般娇缠……停住的脚步缓缓踏上,他再次深嘆。他才是罪魁祸首,哪里有脸躲? 「夫君回来啦!!」推开门的一瞬, 一道薄粉影子欢快奔了过来,娇声似落英飞扬。 晏少卿接住人,手才揽住一捻纤腰, 瞬间变了脸, 什么心思也没有了。 「青娘,即使在房中, 也不可以穿得这么薄!!」说着,便揽住人往内室去, 拿起案头的衣裳, 强硬为她披上。 鱼姒对着自家从来好脾气的夫君板着的脸, 顿时心虚:「青娘听到夫君回来, 太高兴了……」 那也不能只穿着寝衣啊! 晏少卿想严厉一些好叫她知道不能再犯,但是对上她委屈垂下头的可怜模样,他只能努力压抑住语气, 缓缓与她讲道理。 「青娘,现在是冬日,虽然没有临安的严酷寒冷,但风也并不温柔,青娘从起床就没有穿别的是不是……」 鱼姒就这样听着漫长的絮叨,直到他觉得应当够了,这才施捨出心神给别的。 「青娘今日还穿这一身吗?不穿的话青娘先拢好,我找一找青娘的衣裳……」 等到晏少卿找出一身来,刚要回头询问的时候,正对上一张乖巧可爱专注看着他的笑脸。 鱼姒见他终于回头,笑容更大了,「夫君,怎么啦?」 不知为何,晏少卿的心头也轻快起来,他走神地想,这应该就是青娘可爱又灿烂的笑容的魅力吧? 便又温声让鱼姒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就再换一套。 鱼姒不太在乎穿什么,随便点了点头,她嘟起唇,「夫君快看看,它恢復了吗?」 提起鱼姒的嘴巴,晏少卿登时不自然起来,只是她目光殷殷,里面纯洁极了,半分坏心狡黠也没有。 「……已经好很多了……」他也只能强装无事回答她。 鱼姒不太满意:「夫君离那么远,怎么看得到嘛!」 说着,她小步跑到他面前,昂头闭眼又嘟起嘴巴,像要叫他看清楚似的。 又或者,像是……将嫣红花瓣般的唇,献予他。 晏少卿很快清醒过来,心跳兀自杂乱,他若无其事再次肯定:「真的好很多了。」 比起昨日两唇分离时的娇艷欲滴,现在真的已经恢復了许多,只是……仍旧引人心弛神揺。 鱼姒悄悄睁开一只眼,满意看到面前清俊的脸微微泛红。 美好的一天,果然要从调戏夫君开始~ 她煞有其事点点头:「那就好,不然青娘岂不是要继续闷在房里?」 晏少卿心中一动,抬眼启唇,话还没出口,就被震得忘了要说什么。 寝衣的最后一根系带被解掉,恰恰滑落下去,露出水荷色的两根系带。 下一瞬,他臂弯一轻,那些柔白美丽又被藕色里衣全部盖住,纤长的手指理了理衣领,又朝后拨去,三千如瀑青丝倾泻而下。 鱼姒大大方方换完衣裳,扬起笑提起裙摆转了个圈儿。 「青娘好看嘛?」娇俏又单纯。 晏少卿在不断说服自己——夫妻之间宽衣解带本就寻常,她从前也经常为他更衣,现在即使是脱得多了些,于她而言那也、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不必大惊小怪慌忙诘问,说什么「不可以」。 于是他缓声道:「好看。」 若换从前,夫君定要支吾一会儿,现在回答这样快,难道是被她迷住了? 鱼姒又转了一圈,乌黑亮丽的髮丝随之漾起,飘飘若仙。 她口吻愈发娇蛮:「那是最好看嘛?」 这何必问?晏少卿想都没有想:「最好看。」 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除了发自肺腑,真是没第二个解释了。 鱼姒没忍住笑了出来,心头却更加欢喜,她礼尚往来:「夫君在青娘心里也是最好看!」 好看?男子哪里有好看之说?面目端正观之可亲不久足够? 晏少卿摇摇头,正想顺着哄她,却忽然想到一句俗语。 ——情人眼里出西施。 若是如此……便说的通了。 耳后蓦然热了起来,晏少卿竭力淡然,似随口应她:「嗯。」 「青娘若是闷,等青娘唇上好了,我们回岳家去好不好?」语速飞快,生怕听者不注意听,以致瞧到什么景象,再笑盈盈促狭说出来。 第86页 鱼姒果然立刻欢快地应:「好呀好呀!!」 晏老夫人早给晏少卿夫妇备好了回娘家的过节礼,还单独交代晏少卿不必早回来。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有晏知帮祁敏开的好头,其他的儿媳又怎好厚此薄彼? 鱼姒一无所知,一路上欢声笑语没个停的,晏少卿应得都有些口干。 他不禁想,从前鱼姒…… 从前鱼姒? 从前的鱼姒这时虽说会欣然喜悦,但不会像这样满脸都写着激动兴奋,简直想下一刻就回到家中见爹娘。 是克制么? 他又想到,他们其实很少在岳家过夜,鱼姒总会在用过晚膳后拜别父母。 明明娘说可以过一夜的。过往五年,娘也未必没有像今日出发前一样单独交代鱼姒。 鱼姒渐渐销声,她偷偷瞄着面有凝色的夫君,终于忍不住怀疑起来。 夫君心里是不是一直都有件伤心事? 从她醒来的那日起,细细回想起来,夫君有好几次都这样愣愣出神,满目伤怀。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还有除夕那夜,夫君也总是走神,她想好了要套话,结果夫君突然把她抱回了房,后来又……她就给忘了。 她撅了撅嘴,暗暗下定决心,等合适的时候,她一定要把夫君的嘴巴撬开,走近他的心房,温暖他的心扉! 现在的话,「夫君快看!那是周老叔的烧饼铺,青娘从前可爱吃他家的烧饼了!」 马车突然停在路上,周小哥惊讶极了:「是樱桃姐姐吗?」 樱桃抽了抽嘴角:「是,我家姑爷听说小姐喜欢吃你们的烧饼,特意让我来买。」 虽是面有不愿,但周小哥哪能听不出言下之意? 「原来如此,鱼小姐与夫婿真是恩爱啊。」 谁说不是呢?樱桃接了热乎乎的烧饼,也不由得感慨。 前有握足亲密,后有一言驻马,现在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小姐若此刻恢復记忆,不知还会不会想和离。 鱼姒与五个烧饼大眼瞪小眼,拔高声音:「樱桃!为什么要买五个啊!!」 「因为买三送二,小姐,咱们不能吃亏。」 鱼姒:…… 现在都这么做生意了?不怕亏本吗?!鱼姒还不服气:「那现在吃不完怎么办嘛!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樱桃仍旧冷酷无情:「还有姑爷。小周说姑爷家离得远,仿佛从来没见买过。」 鱼姒顿时亮起眼睛,兴沖沖求证:「夫君,真的嘛!」 真的假的都已经不重要,樱桃想,像她家小姐那样饱含娇俏与期待的问话,姑爷难道还能说「尝过」? 「应当是这样,我从前极少用外食,想来是没有吃过。」 看吧。 · 「还好你们是今日回来,前两天族里闹哄哄的,没个清静,硬是扯了三天才消停……」鱼父提起来仍头痛。 鱼姒立马追问:「怎么啦怎么啦?又闹出什么事啦!」 眼看这父女俩背后说别人家家事说个不停,鱼母瞥了端坐着的姑爷一眼。 没有皱眉,没有不虞,甚至眼睛好像长在了鱼姒身上,一直专注地看着她。 奇了怪了,鱼姒从前明明说晏少卿为人正派,不背后语人是非,所以家里在饭桌上谈这家说那家的习惯须得瞒一瞒。 想不明白,鱼母也不想了,说起旁的:「你们待会儿慢些走,今日天色早,不用急。」这是与晏少卿说。 晏少卿一顿,如实道:「今日我们还要叨扰一晚,忘了与您说。」 鱼母立时皱起眉:「这怎么行?那多没规矩?让人知道,还以为是我们青娘没教养呢。」 这话不无道理,自来女子出嫁,若非有事,是不好随意回娘家的。只有在婆家过的不顺心的妇人才会三天两头的哭着往娘家跑。更不用提在娘家过夜,若是有心人知道,过一夜也算「小住」了。 如果是岳母耳提面命言传身教,那青娘的少有过夜便说的通了。 晏少卿想的明白,但凝塞的心绪却没有一丝舒缓。他看向听得投入的的鱼姒,心中又升起一股涩然。 岳母不允,其实也没什么,他大可以将娘的原话搬出来,自己也跟着劝,又不是什么大事,岳家也不见得不想鱼姒留下来,多说几句,焉知挣不得勉强点头? 可鱼姒从没跟他说过想留下来住一晚,是觉得没有与他说的必要么?毕竟他从前……是那样的差劲。 「娘您说什么呢!您美丽又可爱的小棉袄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回来了,您居然不想她留下来陪您!!」鱼姒气唿唿撅起嘴。 鱼母:…… 鱼父一拍桌子:「就是!暖和又贴心的小棉袄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能不留?!女婿,你说今晚留不留下来!」 「哎呀爹您不用问了,夫君都跟我说了,婆母特意交代可以住一晚的~」 鱼母:…… 面对桌上三人的眼睛,鱼母咳了咳:「福伯,让人去收拾青娘闺房。」 如此轻易。 晏少卿又低下眸,耳边只有不停的慕孺撒娇与朗声大笑,与往年的平静温馨割裂到了极点。 闺房处处用心,可鱼姒发现,她的夫君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今天的气氛是那样的好,夫君没理由不开心的,一定是因为那件秘密的伤心事! 第87页 眼珠转了转,鱼姒眨着漂亮的桃花眼,悄悄坐近,羞涩暗示:「夫君,时候不早啦!」 第49章 怎样才能吻 这样的暗示晏少卿并不陌生, 但就是如此,晏少卿才被吓了一跳。 他窘迫朝外看了看,外面人影走过, 也不知听没听见。 「青娘……今日……不合适。」他转过脸,委婉拒绝。 鱼姒已经离他十分近, 下巴一抬就搁上了他的肩头。 「哪里不合适嘛。」 一开口, 浅浅吐息打在他耳根,烛影昏黄, 更添暧昧。 晏少卿深知当鱼姒胡搅蛮缠起来什么都没有用,但他还是试图劝服她。 「青娘, 前几日才……再来的话,你吃不消……」这一番话,已经耗尽了晏少卿的羞耻。 鱼姒抱住他胳膊, 奇怪地歪头到他眼前,眨着眼讲道理:「可青娘的腰已经不酸,腿也不软了啊。」 话是如此, 但更露骨的晏少卿已讲不出来, 只好换个理由,声音更低:「青娘, 在这里的话,没法收拾。」 鱼姒更困惑了:「怎么会没法收拾?家里有人呀。」 「……」 「青娘, 在岳家的话, 我们端庄些好不好?」 怎么又扯到端庄了?鱼姒刚想问问这有什么关联, 可夫君耻过头的脸好像已经说明了一切。 鱼姒思索了片刻, 终于恍然大悟。 晏少卿也终于松口气,鱼姒能明白的话,就再好不……「青娘也觉得害羞, 那我们用衣服垫上好不好呀?」 放松到一半的表情瞬间凝固,旋即又飞速冒起烟来。 「青、青娘!!」话都说不利索了。 鱼姒羞涩地答:「夫君觉得不好嘛?那我们不在床上不就……」 她的小脑瓜是怎么想到这些、这些离谱的行径的?! 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来,晏少卿正义凛然打断她:「时候不早,青娘我们睡吧!」 这就是要煳弄她了,鱼姒暗暗细緻端详他,没再发现什么伤怀。 虽是如此,却还不保险。俗话说春宵夜长,夫君被她这么一闹,肯定睡不着,长夜漫漫,万一夫君又不经意想了起来,继续黯然神伤呢? 于是她故作误解,娇羞拉起他的手在身前,「那就开始吧!」 ???? 掌下软巍巍又绵嘟嘟,晏少卿想抽回手,可抽回手后,他要面对的是鱼姒可以预见的瘪起嘴委屈巴巴泪汪汪,还要控诉他是不是嫌弃是不是讨厌是不是不喜欢。 理智过了筛的沙一样流走。 他怎么可能会嫌弃讨厌,怎么可能……不喜欢。 烛影摇红,鱼姒哼唧唧撒娇:「夫君,青娘腰好累……」 她不住迎.合,怎么可能不累。晏少卿艰难停下,还未想出该如何安抚,腰便被圈住。 鱼姒水眸漾漾,摄.魄勾.魂一样望着他,偏偏很是得意骄傲:「这样就不会累了吧!」 她的脑袋里……究竟都装着什么…… 鱼姒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但偏偏,她的夫君好像被刺.激到了。 「夫君,夫君,青娘好累啊……」鱼姒终于发现,这个法子一点也不省力!! 夫君好像没听到,鱼姒瘪瘪嘴,没有章法地吻他,吻了好一会儿才唤回她好夫君的神。 晏少卿能怎么办? 「青娘若累,那就算了?」真是违心又艰难。 从没听过还有算了的,她的傻夫君怎么这也说的出口啊? 鱼姒自己也是一张白纸,她苦苦思索过往的纸上经验,无力地翻了个身。 她趴在枕上,又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回头高兴地与晏少卿道:「好啦!」 她眸中楚楚一汪春水,晏少卿又哪里还有多余的神志? 烛影飘摇间,她乌黑如云的发尽数滑落肩头,露出雪白的后颈。 不受控制抚上去,激得她也是一颤,又回眸嗔他。 正谓——春深深几许,不辞昼夜长。 灯影安静下来,晏少卿俊脸发红,薄汗覆额,但他丝毫没有在意,全心神只有仿佛已睡着的娇人。 长臂一伸,拿过先前人备好的布巾,他脸愈发红,却还是坚定地继续着。 这会儿也没法要水,不能为她洗一洗,只能先勉强擦拭一番,总是聊胜于无。 「唔……」鱼姒意识迷濛着,她眼睛微微睁了条缝,视野也不太清晰。 那是……夫君? 夫君在干嘛啊?她想支起身子,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勉力抬起头来,总算看得清楚了些。 …… ???? 鱼姒瞬间醒神,浑身唰地泛起红,热意直冲天灵盖。 夫君他、他他他?!!! 晏少卿没有想到鱼姒会醒,从前这种情况的时候,鱼姒从来没醒过。 他亦僵住,头也不敢回,手也不敢动。 鱼姒羞耻得头脑不清,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闭上眼,装死。 久久无声,晏少卿愈发僵硬,发着空结束擦拭。 这种心知肚明的寂静实在是…… 烛花爆响,他终于做足准备,慢慢回头,鱼姒闭着眼,不知睡没睡。 大略将自己也收拾一番,晏少卿躺回她身边,低低的嗓音难掩羞意:「青娘,你我夫妻,行房过后的这些事,都是寻常……」 青娘她纯白如纸,仅有的颜色甚至都是由他涂描,方才那般,于她而言恐怕实在是过于羞人…… 第88页 繁乱的心绪被柔柔翻过来的温软打断。 晏少卿低眸,只见她眉目盈春,菱唇嫣然,雪颊薄红,是十足的雨露后湛湛然吐苞的娇娇模样。 ……竟然已经睡着了,徒留他独自面对心头百转千回的羞赧与柔情。 · 祁敏觉得不太对。 她的妯娌一连好几日来寻她说东说西,丫鬟来请,还一副乐不思蜀不想回去的模样。 明明现在的鱼姒口头禅就是「夫君」啊,光唤不算,甚至走哪儿都要殷殷跟着,一会儿看不到小叔更是要问问人在哪儿的。 「小姐,已经戌时了……」这不,又来了。 鱼姒立马转过脸装看不到:「呀嫂嫂你看天边的那颗星!」 祁敏:…… 樱桃:…… 没人应她,她不由得委屈巴巴转回来,好像被扫了兴一样:「樱桃你来干嘛呀,我在与嫂嫂说话呢!」 祁敏连忙道:「时候不早了,明日再说好不好,我正好去找找灵灵开春的衣裳,弟妹你也随樱桃姑娘回房吧。」 嫂嫂都这样说了,鱼姒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告辞,出了院子,她却又不走。 樱桃:「……小姐,您想去哪儿?」 她哪儿也不想去啊,鱼姒左思右想,沖樱桃招手。 「夫君……在哪儿?」 樱桃忽略可疑的停顿,正直地说:「姑爷似是在书房。」 在书房?那就好那就好,一时半会儿夫君恐不会回来,待会儿她梳洗完就躺下假装睡着,夫君也没办法硬把她叫起来啊。 鱼姒立时改了主意,抬头挺胸,好像刚刚悄声问话的是别人一样。 樱桃更加疑惑,他们夫妻到底是怎么了?也不像是有矛盾啊?落了一段距离跟着,直到看到鱼姒将将要推门,她也不再想,连忙熘走。 鱼姒信心满满推开门,撩开帘子顺口唤:「樱……」 「桃」卡在了嗓子眼,她悲愤不已——说好的夫君在书房呢! 眼看好不容易骗回来的人好像在往外撤脚步,晏少卿无奈起身,待走近了,她的无所适从更是看得清楚。 「夫君晚好我突然想起我——」尾音被手上突如其来的触碰消了去。 干燥温热的手掌覆住她的手,牵起她的指头,又一步步将她往房里带。 「青娘坐。」 鱼姒垂着头坐下。 晏少卿又嘆口气,被躲了这几日,他什么难为情都没了,诚恳道歉:「那夜是我太过孟浪,青娘恼我,也是该的。」 鱼姒听他提起那夜,轻柔的擦拭仿佛重现,还有他修长温热的手指…… 脸倏然又红了,鱼姒脑袋垂得更低,却不知能说什么。 她根本没有恼,只是醒来一见到他,满脑子只有方才的那些,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只有躲开,才能稍稍保持理智清醒。 而且,除夕那夜她最后困顿不堪,醒来后虽然腰酸腿软,但却清爽无疑,想来也是夫君为她…… 鱼姒更羞耻了,她想,真要庆幸夫君腼腆正直,若他为人佻达,哪还有她调戏夫君的份儿? 该是她成天被夫君拿那些取笑才是。 不说话,就是消极抵抗的意思,晏少卿不禁又生懊恼。 那夜若是不那么情急,再等一会儿,她一定不会醒的。 但他当时慾念交代予她,情念便直涌上头,只想做点什么爱抚怀里的人…… 再怎么后悔也无法更改事实,这几日她躲着他,再不復从前的娇缠亲近,反倒与任何一个人都相谈甚欢、言笑晏晏…… 晏少卿抿抿唇,继续道歉:「总之都是我不好,青娘要怎样才肯消气呢?」 鱼姒就知道她的夫君会再三道歉。可这件事,根本与对错无关啊。 这才是她躲避几日的原因。 余光瞥到夫君按在膝头的手,它看起来是那样的紧张无措。 鱼姒深吸口气,不断劝服自己——没什么好害羞的鱼姒!夫妻之间,只有更亲密没有最亲密! 与夫君成婚五年,他们一定有过许多比那夜更羞人的恩爱,而从前的自己一定也愈发地厚脸皮! 一切都是因为她忘了,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鼓足了劲儿,她慢慢探出手去,牵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低着头若无其事道:「方才青娘看到一颗好亮的星星,青娘带夫君去看吧?」 晏少卿严阵以待的容色一松,几乎是情不自禁跟着力度轻轻的牵引往外去。 暮色四合,月影稀疏,唯明星闪烁。 晏少卿不敢确定鱼姒是不是已经消气,只是她仰着头,侧脸在幽暗昏黄的晚霞下看起来专注极了,让他也不敢问。 傻看了好一会儿,鱼姒像模像样转过头,正准备愉快提起别的,却不想有人一直等着她回头。 晏少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青娘……」 甚至仍有微不可察的期期艾艾,想也知道她的傻夫君仍未意会到她缄口翻篇的深意! 鱼姒霎时瞪他一眼,令他又噤声。 昏暗的光照在他的脸侧,明明连五官都看不太清,却能看清他抿唇的忐忑与不安的期许。 心中软塌塌的,鱼姒又恢復了往日的娇俏凑近他。 「夫君看青娘做什么呀?」 晏少卿真是束手无策,口拙到竟只能用前些时日的夸赞:「青娘好看。」 第89页 鱼姒扑哧一笑,依着人家的手臂又仰头:「最好看?」 晏少卿极严肃认真一点头:「最好看。」 他们亲亲密密依靠在一起,一点也不端庄严肃,还在说着「好不好看」这样的调情话,即使是这样,也掩不住他清正内敛的气度。 鱼姒现在只想把他搞糟。 「啾。」 鱼姒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昭示自己的坏心:「奖励夫君!」 奖励? 晏少卿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奖励他以「最好看」夸赞她。 晏少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听见自己无奈地说:「青娘,亲吻不可以换作奖励。」 鱼姒笑嘻嘻反问:「那要怎样才能吻夫君呢?」 话既说到这里,晏少卿便也认认真真道:「青娘,亲吻实在珍重,当认真对待,意随心生,方可以吻陈情。」 「青娘,吻不可以算作好处,更不可以用作证明,吻也不可以视作补救、折成谢礼、换作奖励。」他终于将一直以来积攒的都宣之于口。 第50章 那个信封 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处」、「证明」、「补救」、「谢礼」、「奖励」……这些, 正是她之前为了吻夫君随便诌的藉口。 鱼姒笑容不变:「是嘛,那还有嘛?」 晏少卿莫名感到一阵发凉,他摒除异样, 心下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青娘通晓其意便好……」 原来之前自己满怀欣然吻夫君、自以为在与夫君恩爱调情的时候, 夫君一边欲拒还迎, 一边在脑子里想这些有的没的。 鱼姒笑意更甚:「好,青娘明白了, 定不会再犯。」 那股凉意更加汹涌,加上鱼姒完美无瑕的笑容, 晏少卿心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他又想不到是哪里不对。 他想,青娘这样保证了, 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吧? 「青娘能懂就好,起风了,我们回房吧?」 鱼姒点点头, 乖巧可人极了, 晏少卿心下欣慰,他迈出脚步, 还没走两步,又停下来。 回头, 鱼姒还站在原地, 眨着纯洁无辜的眼睛看着他:「夫君?」好像在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 只是原本手臂旁的依靠力度蓦然消失, 好像少了什么一样。 晏少卿有些不习惯,但这也不好大剌剌说出口,于是他抿抿唇, 如常道:「没事,青娘怎么不走?」 鱼姒復又笑嘻嘻道:「没什么呀,我们走吧!」 说罢,她提着裙摆蹦蹦跳跳从晏少卿身边经过,上了台阶跨过门槛,很快房中亮起烛火,裊娜活泼的身影映在窗上,很快又不见。 晏少卿错愕愣在原地,只能对自己道:许是青娘心情很好,所以才自顾自先回了房。 毕竟之前她也常常丢下他,然后神采飞扬地跑开…… · 樱桃本来想将伺候梳洗一事也推给别人,但她已经听到鱼姒在唤她:「樱桃樱桃,你快过来!」 语调昂扬,听起来好像心情很不错。 也许小姐与姑爷已经说开和好了?樱桃定了定神,端着水掀开了帘子。 房中情景与她所想相差甚远,鱼姒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缠着谁,而是自己坐在一处,笑眯眯捧脸看她。 而姑爷,脸色也说不上好看,是坐在另一边。 心顿时提了起来,樱桃一声不吭开始兑水,并未遮掩的脚步声走近了她,让她心中更加发毛。 「樱桃,你待会儿再铺一个被窝吧,我怕冷。」 这绝对是胡扯吧?已经翻年,云浮城的迎春都快开了。 樱桃:「好的小姐。」 鱼姒探手试着水,语调仍旧高昂,却连头也没回:「夫君,水已经兑好啦,你快来洗吧!」 太不对劲了,即使是从前,也是小姐先净面的…… 瞥见另一道人影,樱桃脚像生了根一样不敢动,等待着鱼姒的下一道指令。 鱼姒把脸帕浸湿又绞干,微笑着捧给晏少卿:「夫君请。」 晏少卿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受,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他好像又惹鱼姒生气了。 鱼姒方才可怜兮兮说她这几日夜间冷,所以想像在临安时一样单独睡。虽然理由十分充分,她也万分真挚徵求他的同意,但他还是觉得,这件事别有隐情。 现在,那种感觉又加深了。 ——只在成婚的头一年,鱼姒才这样捧过脸帕。 晏少卿没有接脸帕,他有些僵硬地说:「青娘先洗吧,我不急。」 鱼姒恍然大悟:「原来夫君今日要去书房挑灯夜读啊?那确实不急。」 晏少卿脸色更加僵硬。 就是怕说错话再惹她不开心,所以才慎重斟酌,可没想到,好像弄巧成拙了…… 晏少卿不知道他是该顺着说还是该反驳,一时只能沉默下来。 鱼姒像没看到他两难的处境一样,旁若无人自己洗了起来,洗完还不忘吩咐樱桃:「樱桃你出去的时候记得与木檀说一声,书房都要收拾好。」 樱桃垂着头:「是。」 晏少卿眼睁睁看着她轻快坐到床边,好像忘了他一样开始脱衣服,脱到里衣时好像又想起了他:「夫君还有事么?」 他还能有什么事?晏少卿只得顺着她的意思往书房去。 夜色深沉,木檀实在熬不住了:「少爷,您还不回去么?少夫人不知道等了多久呢。」 第90页 晏少卿握书的手一顿,即使已经预感鱼姒可能不会等他,可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燃起微薄希望。 或许呢? 也许青娘在他听从她的指令后就消气了呢? 他不疾不徐放下书,简略交代木檀收拾书房,只是几句话,却越说越快,最后从书房出去时几乎是大步流星,不过片刻就到了房门前。 轻轻推开门,他轻车熟路走到内室,月光黯淡,照着静垂的床幔。 那微薄的希望越来越壮大,竟叫他有些按捺不住。 ——一想到青娘也许正装睡等他回来娇蛮算帐,他心底竟也极期待。 急迫的人面目总是很难看,晏少卿强迫自己冷静,又不紧不慢宽衣解带,将衣服放好后,他调试出松弛温煦的表情,屏息撩开床幔。 似乎是巧合,外面应是云开雾散,月华流转入窗来,照清了睡在里侧被窝那人安然的眉眼。 所有的所有都凝滞,晏少卿静了许久,才默默将床幔放下,轻手轻脚躺好。 翌日晏少卿睁开眼,头脑昏沉与清醒交杂,让他放纵自己,探手过去。 怀中实在太空了,他睁眼无眠了半夜,一会儿想青娘冰凉的脚,一会儿又想青娘爱蜷身往人怀里钻,在夜色最沉的时候,他甚至想把青娘抱回来。 卑鄙蛊惑着他——可以假称是青娘睡着后自己钻了回来,她不一定会怀疑。 但他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他已经趁人之危,不能再卑鄙一次。 低眸,被窝里只露了乌黑繁乱的髮丝出来,他静静地一点点摩挲,忽然想到,他曾这样抚过。 在他发现鱼姒五年来其实过得并不开心的时候,他一边抚着她的髮丝,一边冷静地向自己承认,他是何等的卑劣。 心中倏然一紧,难道……是青娘发现了什么端倪吗? 恐慌不可自抑地迅速传至四肢百骸,令他手足俱僵,竟不敢再想。 可他还是在想。 青娘发现了什么?是他们婚前其实从未见过,成婚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是没有可能,青娘前几日一直和二嫂在一起,若是聊到婚约姻缘,二嫂极可能说漏嘴。 又或者,是他们成婚一年没有圆房? 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但木檀与樱桃是知道的,万一闲谈时不小心透了底,青娘那样聪慧,心下生疑也极可能。 再或……「唔……」 晏少卿一惊,瞬间收回了手。 鱼姒醒来,下意识想抱住人的脖颈蹭蹭,可她只蹭到了丝滑柔软的被衾。 迷迷煳煳坐起来,紧凑的被窝让她慢慢清醒过来。 鱼姒第一时间往旁边瞄去。 很好,夫君眼下泛青,昨夜显然是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总算出了昨日笨呆子当真转身去书房的气,鱼姒神清气爽下了床,哼着歌儿洗漱梳妆。 直到铜镜里出现一点衣角,她顿时放下黛笔,勾勒出完美笑容,贤惠拿起备好的衣裳:「夫君起身了?青娘为夫君更衣吧?」 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与往日别无二致。 晏少卿不敢看她,也不敢真的让她为他更衣,闷着头回绝:「青娘继续梳妆,我自己来就好。」 看来夫君是知道她生气了。鱼姒心头又出了点气,不是不能跟他撒娇痴缠百般讨吻吗?不是要「发乎情止乎礼」不能轻浮随便吗?那就相敬如宾好了。 她倒要看看,夫君能忍多久。 笑更加温婉贤淑,鱼姒顺从应好:「都听夫君的。」 · 灵灵乌黑的眼珠骨碌碌转着,等到别人来收拾碗筷,立马操纵沾不着地的小短腿从凳子上跳下来,哒哒跑到鱼姒身边。 「婶婶,小叔叔惹你生气了吗?」她凑到鱼姒耳边奶声奶气秘密问道。 殊不知她的「秘密」却一点也不秘密,饭桌上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鱼姒坦然自若,笑盈盈小声回答她:「没有呀,灵灵怎么会这么想?」 灵灵困惑地皱起小眉头,爹爹惹娘亲生气的时候,娘亲总会绷着脸瞪人,可婶婶笑得这么好看,一点也不像娘亲生气的样子。 她分不清,其他人却分得清,这分明是假笑嘴硬、口是心非。 一时间不禁都惊奇起来,晏少卿与鱼姒成婚五年,莫说气,连脸也没红过,而这次回来,他们夫妻俩更是如胶似漆,怎么反而会闹起脾气呢? 妻女与弟妹走在前面,晏知落在后面,老道地传授经验:「少卿,有时候对错一点也不重要,姿态低一些,也显得诚心,总是容易让人心软。」 顿了顿,又补道:「家和万事兴嘛。」 晏少卿没办法解释并非是他较真又不肯低头,也没办法反驳「对错不重要」。 对错很重要。 他做了那样的事,还没等到青娘恢復记忆,就败露了。 过往以为的甜蜜幸福都是假的,且还不知有多少隐瞒蹊跷,将心比心,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也许青娘实在是太生气了,还没来得及细思别的,所以现在,青娘只是捡起从前来嘲讽他而已。 等到她冷静下来,或者等他忍不了祈求她原谅的时候,那才算开始。 晏少卿绝望到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 不是一直都清楚他做了什么样的事吗?不是一直都知道会有败露的这一天吗?不是早就做好任何结局的准备了吗? 第91页 祈求不过是狡辩,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青娘的审判。 他全都认。 · 爱撒娇爱亲近爱缠人的鱼姒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了,她总是温柔地体贴晏少卿,贞敬奉茶、敛眸在侧,被看到时,低眉顺眼地一笑,像极了她新嫁的那一年。 她不再缠着晏少卿,也不再总是动辄就坐到人家腿上、窝在人家怀里,说话也不总是变成撒娇,一字一字咬字清楚,像要划清界限似的。 半天不见,更不会热烈扑入怀,再急急索吻,叠声娇嗔埋怨。 「夫君回来了?」她坐在桌边,含笑望着他。 这一幕与风雪交加的那日近乎復刻,晏少卿浑身僵硬,有一瞬,他竟然觉得现在是一场梦。 从他冒着风雪回家的那日起,及至如今,都是梦境。 而这一幕,便是梦境的最高潮。 他的理智在告诉自己他在胡思乱想,但他仍控制不住地感到浑身发冷。 像有另外的人操纵他一样,他缓步走近她。 桌上好像有一个信封,他宁愿是自己眼花臆想,但它稳稳躺在那里,从未有消失。 终于要来了么。 晏少卿面色平静坐下,静静等待鱼姒如那一日一样,将信封推到他面前。 「夫君去哪儿了呀?」 晏少卿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提信封的事,他垂眸,低声道:「旧友邀约。」 没什么旧友,等待审判无疑是对罪人的折磨,他看书,字密密麻麻,什么也认不得,他提笔,腕总垂落,墨滴满地,他自弈,却连连珠也能下成死局。 最后坐在书房,心被她肆意捏弄,胸膛里总是响着临安的风。 真怕他会恬不知耻跑到她面前巧言狡辩,妄求她原谅,于是,他出了门,寻了处僻静深巷,要了一壶酒。 他酒量不好,几杯就醉,所以总在几杯前停手,任由思绪渐渐混乱起来,可以想一点别的。 或许想的仍是她而已,但那一丝清醒稳稳扎根,可以让他静静坐着,等待酒意消散。 等待……时间的流逝。 鱼姒只是随口一问,她想做的是别的。 第一阶段夫君或许还能忍住,但经过第二阶段后嘛…… 鱼姒的笑里总算露了点真心,她笑意温软:「这样啊,那夫君累不累?要不要青娘帮忙舒缓舒缓?」 所谓舒缓,不过捏肩捶背,以消久坐之酸痛,这几日鱼姒常常主动问。 晏少卿已经有点忍不住,但他还是缓缓摇头:「不必青娘劳累。」 鱼姒就知道会失败,她点点头,又撑起下巴,笑盈盈问:「夫君的旧友也是云浮本地人么?还是途经此地?」 晏少卿甚至不敢再开口,只又摇了摇头。 这一点也不重要,鱼姒也没发觉摇头好像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她看着他,忽然蹙起眉:「夫君好像……」 心中一紧,难道她嗅到淡薄酒味了? 他回来前明明收拾得很干净……思绪倏然一顿,他竟想苦笑。 在青娘发现端倪之前,他不是也以为自己瞒的很好吗? 可天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 临近崩盘的心沉了回去,他继续静静等待。 「……好像沾了片叶子。」鱼姒把话说完,随即打破这几日的不远不近,倾身探到他身前。 快速将手里的叶子拿出来,顿了一瞬,她又端庄地坐了回去,将叶子展示给他看。 她道:「夫君是去郊外了么?怎么沾到身上也不知晓?」 微微的嗔,虽比不得从前的娇声,但已足够亲昵。 晏少卿却只能看到她手下面的那个信封,他闭了闭眼,顺着她道:「没有注意,还是青娘细心。」 他不知道鱼姒要做什么,但信封在那里,所有的一切,不过仍旧是未曾终止的折磨。 第51章 虚惊一场 「夫君, 帮青娘拿一下那套妃色绣合欢花的寝衣——」 晏少卿静静坐了一会儿,温声应:「好。」 她失忆后对家中陈设全然陌生,樱桃也不是总在侧陪着, 所以要找什么时,常常娇声央他帮忙找一找。 现在樱桃就在她身旁, 她大可以让樱桃出来为她找寝衣。 晏少卿缓步走到床脚矮柜前, 没有花费什么时间就找到了妃色合欢花。 转过身,樱桃已经等在净室门前。 将寝衣交给她, 他驻足良久,还是低声交代道:「别让青娘洗太久, 你也知道青娘容易染风寒。」 樱桃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奴婢都听小姐的。」 鱼姒现在在气头上,樱桃自然不敢再忤逆她, 晏少卿便沉默下来。 夜间依旧是两个被窝,晏少卿看着那凌乱顺滑的满枕青丝,已经不敢再做什么, 只是在夜色最沉时, 有新的冲动在蛊惑着他。 但一如之前,他只是静静躺着, 什么也没做。 翌日天色晴朗,鱼姒站在门口看了会儿, 果断做出决定:「木檀——」 衣裳被褥晒了满院子, 鱼姒转头笑盈盈望着晏少卿:「夫君, 你今日还出去吗?」 晏少卿自然摇头。 鱼姒便微微颦眉, 有些可怜地说:「夫君,青娘有一点冷,可薄毯与披风都晒了, 也没有外衫可以披。」 她目光从他脸上滑过:「夫君既不出去,那外衫可不可以给青娘披一会儿?」 第92页 夫妻之间,披衣也是寻常,披他的衣服,却是显而易见的亲近。 钝刀割肉,文火煎心,莫过于此。 他浅笑着应:「好。」 夫君嘴上简洁,可衣带解得倒很快,该不会是怕她反悔吧? 鱼姒暗暗得意一笑,满意在心里打了个勾儿,将人家还带着温暖的外衣裹上身,又转头笑嘻嘻喊了别人谈天说地,浑然不觉冷落了谁。 到了饭点,坐在饭桌上,她又故计重施,凑近了晏少卿:「夫君,青娘想吃那个。」 樱桃就在她身后。晏少卿随她低声:「好,青娘等一下。」 余光瞥到其他人久违的眼观鼻鼻观心,鱼姒更满意了,看来他们在别人眼中是极亲密。 目不斜视坐直,安心享受佳肴,鱼姒又在心里打了个勾儿。 · 「少卿?」 不甚清晰的唿唤传入耳,晏少卿花了些时候才分辨清并非他幻听,抬头看去,正是他兄长。 「果然是少卿,方才远远看一眼我就觉得像,一走近,可不就是。」白须老者笑着抚了抚鬍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挺拔,少卿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晏少卿少时便离家,晏知心知自己弟弟恐怕不认得,笑着加以介绍:「这是周世伯……」 一番寒暄后,周老愈发起了兴致,便要继续添酒。 直到满斟的酒杯被递到眼前,晏少卿后知后觉地拒绝:「不……」 周老立马吹鬍子瞪眼:「你爹他和我对着干,你也要学他小肚量吗?」 晏知这时才闻到与酒桌上的花雕酒截然不同的酒气,不由得压低声音问:「少卿有应酬?」 晏少卿只摇头:「不能再喝了……」 自家弟弟的酒量晏知还是知道的,看来只是浅酌了几杯,但不巧,这一杯正是极限,难怪他不肯再喝。 「少卿,醉了也没关系,马叔在下面。你好歹应一杯,不然周伯伯气性起来,又去找爹吵架怎么办?」 周老与晏老爷子是少时同窗,说脾性不合,偏偏又往来了这么多年,吵架归吵架,亲厚归亲厚,若算交情,也能算几十载出来。 但……万事和为贵嘛,能避免一场闹剧,当然要尽力避免。 晏少卿又反应了许久,才慎重、又慎重地嘱咐:「别送我回家。」 晏知瞭然,这是怕弟妹生气嘛。 「兄长会交代马叔的,你再不喝,周伯伯真的要撸袖子嚷了。」 不能回家,马叔驱着马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 「小马?你怎么在这儿?来的正好!」正是晏老夫人身边的李婆婆。 指挥着零零碎碎避着晏少卿放,又交代马叔:「快些送回家!老夫人等着要呢!」 马叔顿时为难:「老姐姐,二少爷交代了,不能送小少爷回家,这……」 李婆婆已经急得不行了:「不就是吃醉了酒么!有什么不能回的!快走吧!若晚了,老夫人生气你担待?!」 马叔一缩脖子,连忙应:「好好好这就回!」 · 夫君不在家,实在是太无趣了,鱼姒看花也不像花,看云也不像云,最后实在烦得狠了,干脆把妆洗得一干二净,开始玩自己的脸。 在把眼尾樱粉洗掉第八次的时候,鱼姒终于放过了她的眼睛,兴致缺缺开始挑黛笔。 说来家中好像还挺宽裕,大年初一晏老夫人给了红封,又分别给了她和二嫂零花钱,让她们结伴去街上逛逛、添些新衣裳新首饰什么的。 鱼姒捏着黛笔,忽然就心虚了。 她怎么忘了,夫君未成婚前,其实家境很不错。 家底……是她败完的啊…… 想到这里,鱼姒不禁更加心虚,夫君连她败家都不介怀,她却揪着那一点点小事不放,会不会太不讲理了啊? 「少夫人——」 鱼姒一惊,回头却又惊了一跳,夫君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她放下黛笔急急起身过去,被搀着的晏少卿好像忽然清醒了过来,慢慢挣脱了搀扶,原本紧皱的眉头也努力松开似的,他笨拙地试图牵起唇角,最后却只是抿出一个拘谨的笑。 枷锁好像离他而去,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一步一步,缓慢又稳当地向鱼姒走近。 这样的晏少卿鱼姒从未见过,她愣愣看着他,竟也忘了遵从心思关怀几句。 清明被混沌掩盖,晏少卿与仰眸的鱼姒对望,喉咙里有许多想说的话,但他想,他已经一句也不配说了。 于是他更低眸,看到了她纤白手指间的青黛色。 原来青娘在梳妆。 成婚五年,他好像从未为青娘描过眉。 晏少卿努力认真地请求:「我为青娘描眉可好?」 他知道,青娘要怎样,他只有言听计从,万没有他得寸进尺要求怎样的份。 青娘也许会被他激怒,再继续不下去钝刀文火,平静的表面会被撕开,露出掩不回去的惊涛骇浪来。 风雪夜决定放手时他想的是一别两宽,也想过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体面、让她能念自己最后的一点好。 现在覆水难收,他不配一别两宽,也没有体面可言,他也不在乎那些了。 晏少卿认认真真又问了一遍:「我可以吗?」 淡不可闻的清酒味与微醺的烈酒味薰染了他一身,他眼眸分散,眸色混沌,鱼姒才意识到,她的夫君喝醉了。 第93页 喝醉了后,努力撑住醉醺醺的身子让自己不要左摇右摆,像没事人一样走到她面前,专注看着她,条理清晰地发出认真的请求。 ——为她描眉。 在这一瞬间,鱼姒只有一个念头:果然是酒后吐真言、酒后见真章。 夫君这几日是真的忍坏了吧?所以喝醉后的第一反应,是找她亲近。 鱼姒知道不该,但她还是没有忍住逐渐扬起的唇角。 「咳……那好吧!」鱼姒大方地做下允许。 虽然现在她很想抛弃前几日做的一切再恢復如初,好好扑夫君怀里撒一通娇再等夫君清醒后蛮横与他算帐,但都做到这一步了,如果这样轻易就退让,夫君日后又提起这一茬来怎么办? 她可不想再听一次不可以这样吻不可以那样吻! 她要的是想吻就吻、想怎样吻就怎样吻、想什么时候吻就什么时候吻,还要让夫君彻底记住教训,在她吻他的时候脑子里不会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但是嘛,现在夫君喝醉了,她又实在开心,就放纵夫君这一会儿好啦!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晏少卿有些无法反应。 是他意识太过错乱,所以自己编造了这个想要的答案吗? 夫君呆呆的,一动不动,想也知道是醉煳涂了。鱼姒眨眨眼,一派顾盼神飞,牵起人家的手将黛笔放上去,还贴心推着合上。 「夫君开始吧!」她仰头闭上了眼睛,满脸笑意。 手上触感陌生,晏少卿的意识更加错乱,他甚至浑噩又确凿地想:原来他是在做梦。 不然,青娘怎么可能会点头,又怎么可能像现在一样扬起眉目带笑的脸在他眼前呢? 晏少卿挥去一丝失落,他想,他明明清楚青娘不会同意,所以若是梦外,他实在不该自私无耻地提什么描眉。 是梦的话,也没什么不好。 晏少卿温柔一笑,他调整了下黛笔的角度,俯身轻轻抬起她乖乖等待的脸庞。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想认认真真为她描画出最衬她的眉。 · 晏少卿醒来时有些头疼,他皱了皱眉,翻身坐起来,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首先跃出的记忆是被扶上马车,他好像听到兄长嘱咐马叔不要回家。 目光下意识环顾一周,晏少卿表情凝固。他不正在卧房中? 心中慌乱起来,正巧木檀端着托盘进来,他低声急问:「少夫人在院里吗?」 少夫人当然不在,木檀如实摇头。 看来青娘是在与二嫂灵灵在一处,晏少卿的心松了下来,没被青娘撞到就好。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醉后会做出什么令人不齿的事来。 定了定神,看到明亮的烛火,他将垂落半边的床幔撇到一旁,起身向桌边走去,揉着额头问:「什么时辰了。」 问完,又想起来:「将床重新铺一遍,再把窗户打开,寻香将床里里外外熏一遍再点上。」 「已经戌时一刻了,夫君是头疼吗?先把安神汤喝了吧。」温温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晏少卿浑身僵硬,甚至气血也极速冷凝,竟不敢往旁边看一眼。 青娘不是不在吗? 他不敢看,可是绣着山茶花的裙摆却出现在他余光里,又被花开团圆的桌布挡住。 「夫君?」是催促的意思。 晏少卿便依从地搬开凳子,慢慢坐下。 木檀将安神汤放下,已不用她摆,他稳稳将汤碗端到面前,安静地一点点将温热的汤喝完。 喝完,他仍不敢抬头,只等着她温柔刀一样的下一句。 即使夫君垂着头,鱼姒还是能看到他不安抖动的眼睫。看来夫君好像对他醉后做的有一点印像? 她憋着笑,坏心道:「夫君怎么不看青娘?是青娘不好看么?」 晏少卿闭了闭眼,如常抬起眸,想说「当然不是」,可看清对面人的一瞬间,他错乱的记忆纷至沓来。 他醉后好像做了个梦,梦到青娘允他为她描眉,于是他缓慢又认真地为她画了一个远山眉。 梦里,那一双眉画了很久、很久,而她始终含笑阖眸,静静等待着,没有半点催促。 现在,那一双眉就在她脸上,梦中晕沉间觉得完美不已的轻微波澜,也没有错一分一毫,致使原本优雅温柔的远山眉变得娇韵流转、灵秀柔美。 「夫君为什么闭上了眼,该不会真的看不下青娘的脸吧?」一听就是佯装的薄怒,带着微微的娇。 晏少卿竟然又感到浑噩,会不会现在他仍是在做梦? 即使知道是假的,也要为假的补一个令他喟嘆的结局? 夜风清冷,透过窗户吹进来,让肌肤不由起一阵战慄。不对,梦中的感知从来薄弱极了。 晏少卿缓缓睁开眼,果然看到她假意嗔怒横他的眸,潋滟招人的桃花眼配上他醉后手抖铸就的远山眉,是那样的美丽动人。 如果青娘真是要折磨他,她大可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在这一刻,晏少卿终于突兀又不可置信地发觉,他可能搞错了。 青娘这几日的确是在生气,但她根本没有发现什么。 这个念头十分荒诞,但对面她变得气鼓鼓的脸足以说明这并非是他臆想。 一股巨大的喜悦将他淹没,他忽然想起一句话,说世间最幸运的事,莫过于虚惊一场、劫后余生。 第94页 第52章 吻 心潮骤然间跌宕, 晏少卿想不顾一切将她拥入怀,紧紧抱住再不分开,可仅有的一丝理智仍旧顽强挣扎。 ——不可以, 青娘仍在生气。 于是他勉强按捺住汹涌的心意,发自真心地否认:「不是。」 他抿唇莞尔:「青娘最好看。」 鱼姒差点就晕头转向了。 夫君好看的眼睛里饱含着真心欣然的笑意, 像夜色中的星子一样动人心弦, 口中还说着她最好看,这谁能挡得住? 不成, 不成,她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 鱼姒竭力克制住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一抬下巴,自吹自擂:「那当然。」 骄傲张扬的模样真是可爱到没有道理,晏少卿双手紧紧按在膝头, 如此才算控制住自己,可急迫的心却无法遏制。 他想做的很多,但现在, 他首先要做的, 是弄清楚青娘到底在气什么,还有她现在究竟已消了多少气。 ——如果不是慢慢消了气, 青娘为什么要愈发亲近于他? 而如果已彻底消气,青娘现在不会坐在他对面, 她该坐在他怀里, 手臂柔柔勾着他脖颈仰头闭目吻上他。 晏少卿定了定神, 先解释了醉酒:「今日遇到周世伯, 所以喝了一杯。」 鱼姒点点头,却不再问了,而是又唤了樱桃备水梳洗。 忽冷忽热, 确实是故意为之,可晏少卿心头却不再似之前一样冰冷,他也完全没有心思想「虚惊一场」根本不会是虚惊,败露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只觉得云浮城的夜风是如此温柔,拂面若春来。 这日夜里,鱼姒好像终于不再冷了,让樱桃把里侧的被窝又收起来。 晏少卿睡了一个黄昏,自然没有吃饭,等他用完晚膳回来时,床上只有一床被褥被裹着,乌黑顺滑的髮丝铺在枕上。 心头不胜柔情,他轻手轻脚宽衣解带,又将床幔一一放下,掀起被衾时,温暖几乎要透过里衣染到他肌肤上。 被子是收了起来,但床上的第二个枕头却没有收,这是还在生气的意思,晏少卿一清二楚。 所以他没有放纵自己将她揽入怀,但只是睡在一起,也足够他高兴。 夜愈发深沉,灵台也愈发清明,他真是睡不着,想悄悄拨开被衾看看她甜美的睡颜,又怕她着凉,在夜最沉的时刻,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无耻地往里挪了挪,与柔软的身躯若有似无贴合着,心头才算勉强满足,有了些聊胜于无的慰籍。 · 鱼姒醒来时,周遭一片温热。 迷迷煳煳睁开眼,更是一片漆黑,她又闭起眼熟练地向上磨蹭,后颈温热的东西滑落下去,等到终于感受到微弱天光时,她又娇娇掀起眼皮,可入目并不是空空的枕头。 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均匀的吐息直钻她颈窝,让她有点痒痒的。 意识清醒,鱼姒缓缓眯起眼睛。夫君今天竟然还在睡? 不对,她明明记得昨日自己单独枕了个枕头,怎么现在她在夫君怀里? 还有刚醒来时后颈上的触感……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夫君竟然趁她睡着后做出这种事! 鱼姒不高兴地撅起嘴巴,对着安睡的俊脸,她只想百般蹂.躏。 原本昨夜她是打算将多余的枕头也撤掉的,但是!当她要水梳洗的时候,夫君居然不知道在走什么神、一点也不在乎他恳求着画出来的眉! 什么笨呆子啊!!她根本不捨得洗掉好嘛!! 不该笨的时候笨得不行,偏偏却知道趁她入睡后将她揽进怀里!! 鱼姒气鼓鼓隔空揉捏了他的脸一番,冷酷无情地下了床。 天光熹微时晏少卿才略有困意,他知道不能多睡,所以小憩了会儿便醒来,只是还未睁眼,一股失落便侵袭了他。 身边的娇软已经不復存在,想来是青娘已早早起身。 怅嘆一声,他不由得想,哄好青娘一事真是迫在眉睫。 可青娘究竟是在气什么呢? 晏少卿径直略过因一夜未眠头脑太过混乱,以致最后做出错误判断的那个清晨,回溯到鱼姒最开始的不对劲。 那天他把她骗了回来,道歉过后,她拉着他去外面看星星,瞪了他后却又亲了他,然后他说…… 委屈咬牙的「青娘定不会再犯」迴荡在耳边,晏少卿感到了水落石出的通达。 即使彼时他正为在岳家那晚的……而道歉,但在青娘看来,他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毕竟她只是亲亲他,他却…… 察觉到心神有微盪的迹象,晏少卿顿敛思绪,又长长舒口气。 不管怎么样,捋清了青娘为什么生气,也算有了些底。 「夫君,快来帮青娘画眉——」 青娘竟还在房中? 晏少卿顿时来不及想别的,边掀开床幔边温声应:「好,青娘等一会儿……」 「为什么要青娘等一会儿?青娘要来不及了,夫君快过来呀!」鱼姒回头埋怨地瞪着刚下床的人,蛮不讲理一词真是体现地淋漓尽致。 可被埋怨催促的人却是甘之如饴,好脾气地连声改口:「好好好,夫君这就过来。」 鱼姒这才满意转过头,眼也没抬就把黛笔往后递。 晏少卿一想到这些时日所有的所有都是受了委屈为了折腾他,心头怜爱还来不及,见到这般刁蛮任性的做派,也只觉得更可爱。 第95页 接过黛笔,他柔声问:「青娘想画什么眉?」 鱼姒只是为了折腾他,什么眉根本不重要。「夫君看着画就好了。」 晏少卿听得出话中的敷衍不耐,但他又想,连容颜也能全心交付,青娘果真很是信赖他。 心头更加舒然,晏少卿稳了稳手,认真开始描画。 他其实并不会描眉,但昨日醉中依着手感描过之后,他好像找到了描眉与作画之间的共通之处。 手下愈发流利,晏少卿仔细端详过后,让开了身子含笑问:「青娘看看喜欢么?」 铜镜赫然映出一双秀丽妩眉,鱼姒静了一瞬,只想捶地。 这么漂亮,她待会儿下不去手啊!! 难怪夫君昨夜一点儿也不在乎她洗不洗妆,原来是从前每日描画,早就习以为常了!! 鱼姒鼓了鼓脸颊,仰头却是一派笑意:「夫君画的真好看!」 说着,她从凳子上起来,眉眼含着娇俏欢喜,缓缓倾身凑近晏少卿。 这是又要「奖励」他了么……真的这么喜欢?喜欢到全然消了气,不计前嫌也要「奖励」他? 一丝熟悉的无奈浮现,很快又如烟霭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晏少卿自己也无法否认的期待。 经过这几日的杯弓蛇影,他真的……很想很想与她亲近一些。 温热清浅的吐息像春风一样拂过他颈项、下巴。 他已忍不住喟嘆,哪怕只是蜻蜓点水也……「夫君怎么闭上眼睛啦?」 思绪戛然而止。 晏少卿缓缓睁开眼,鱼姒美丽的脸庞已近在咫尺,只是她在奇怪地看着他。 鱼姒撤回身子,纯真无邪地说:「夫君方才为什么闭眼睛啊?」 晏少卿说不出来话。 巨大的失落攫住了他。 世上大抵没有「给予希望又加予失望」更让人悲伤的事了。 晏少卿甚至有些不能自已:「青娘……又为什么要倾身呢?」 鱼姒理所当然地说:「我是想与夫君道歉啊。」 晏少卿:「?」 鱼姒蹙起眉,好似万分真诚地抱歉道:「虽然它很好看,但是,青娘还是只能把它洗掉啊。」 那又是为什么? 晏少卿还没问出口,候在一旁的樱桃已经捧上脸帕,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细緻精心的描画全都随着黛痕留在了脸帕上。 更大的委屈不由分说地降临,晏少卿难过得几乎无法唿吸。 鱼姒对上强忍委屈的俊脸,又想笑又心疼,还有一丝欺负人的爽快夹缝生存。 这下夫君能体会到她昨夜从要水开始便等人阻止却始终等不到的感受了吧? 鱼姒唇角一挑,先暗自唾弃自己几句,随即放任坏心横流:「夫君该不会生青娘的气吧?青娘也不是故意的啊?」 晏少卿还能说什么?他更加委屈却又更加克制地摇摇头:「我知青娘不是故意……」 夫君知道什么啊?鱼姒没忍住泄出一丝笑,话音顿时停止了,她连忙补救:「咳,青娘真的来不及了!夫君慢慢收拾吧!」 说罢,拉着樱桃就跑没了影。 晏少卿再是傻,也明白过来鱼姒她就是故意的。 她根本还没消气,不管是邀他描眉又洗掉还是给予错误的暗示让他以为会怎么样,其实都仍是折腾。 · 「夫君,方才娘说花园里开了好些花,我们去看看吧!」 一用完膳鱼姒就迫不及待地提议,其他人自然都是善解人意地笑,晏老夫人更是和煦发话:「去看看也好,你们也过不了几天了,趁着花开,好好玩一玩吧。」 晏少卿已经暂且搁置了晨起时被折腾的悲伤与无奈,一时间什么也没察觉到,一如既往温和应:「好。」 初春日暖,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也都抽过了芽,现在正是绿油油生气勃勃的时候,让人看了就开怀。 鱼姒开怀归开怀,该做的事可一点儿也没忘。 「夫君夫君,你看那朵小花!」鱼姒抓着晏少卿的手臂急切地揺,好像很想分享似的。 晏少卿看过去,只见遍绿丛中一点蓝,确实很亮眼。 他转过头,想给予反馈:「的确……」 话音被卡在了嗓子眼里,晏少卿愣愣看着也刚好转过脸的人,他们面对着面,已是鼻尖相抵,唿吸交错。 情不自禁想要吻上,手已下意识欲抚住纤腰,可面前人突然便退了一大步,茫然惊讶:「夫君离青娘这么近做什么?」 晏少卿张口结舌,再度说不出话。 他终于反应过来,此时此刻,也是她的「折腾」。 「青娘……」他知道他该由她出气,可这般的「出气」法,实在太过折磨人,不管怎么样,他想先告饶了。 「夫君你看!那儿好像有蝴蝶!!」 晏少卿只能深深嘆口气,再温声回应:「那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待到午后,已经无法招架躲到书房里的晏少卿还是迎来了跳脱叩门的鱼姒:「夫君?夫君夫君?青娘来啦!」 温热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书房看起来明朗极了,鱼姒就坐在灿烂日光下,连眼瞳也被映得剔透若琉璃。 晏少卿分明捧着书掩住了自己的脸,可不知怎么回事,他的眼中就只有坐在暖融融日光里的人。 鱼姒还没开始,就见她的夫君怔怔失神地看着她,随即将书册随便一放,倾身过来。 第96页 她不禁暗笑,就这样的自制力,夫君还与她说什么「不可以」?他自己做得到吗? 「夫君?你怎么突然凑到青娘面前来了啊?」鱼姒一转身,闪到了旁边,佯装的困惑逼真极了。 晏少卿陡然回神,看清面前的处境,一时间羞赧得只想落荒而逃。 可若真逃了,还不知青娘要怎样想,便只能强忍着通红的耳根目不斜视胡乱在桌上摸了摸,摸到书后连忙坐了回去,再次掩住了脸。 鱼姒心中的长单子已经打满了勾儿,只差最后几条,不过照夫君方才的模样来看,也无须再重复几次了。 她满意地欣赏着握着书的泛羞指节,决定将计划提前到明日——上元节。 · 上元节阖家团圆,云浮城也灯火通明,灯会热闹繁盛,晏老夫人早早便打发了晚辈出门。 满街灯笼耀眼,灵灵被照得有点困,打灯谜什么的她也听不懂,很快便昏昏欲睡起来。 晏知将睡着的女儿送回了家,又一本正经与祁敏道:「夫人不是想绕路回家一趟吗?我们走吧。」 她什么时候想绕路回家了啊?祁敏还莫名其妙呢,那边晏少卿已经瞭然:「我与青娘随意逛逛,二哥二嫂不必顾我们。」 晏知欣慰拍拍他的肩,弟弟真是越来越上道了啊。 晏少卿没太想明白兄长离去前的举动,他也没有在意,低眸开始询问意见:「青娘想玩什么?猜灯谜?投壶?还是飞花令?」 鱼姒都不想玩,要那么多灯拿着也很费劲儿,她想了想,道:「我们去城隍庙看看吧!」 上元节,城隍庙也很热闹,鱼姒笑盈盈道:「夫君还记得年前我们来这里吗?」 晏少卿当然记得,他还记得她的怔然失神,与那句足够震他心神的「上上籤」。 还有……「一见知君欢」。 一时间情意涌动,晏少卿低头,不料却正对上盈盈脉脉的眸光,恍惚比一路以来的所有灯火加在一起都要婉转动人。 鱼姒脉脉含情地看着他,突然道:「夫君看起来……好像很想吻青娘呀。」 被挑破悸动,晏少卿本该觉得难为情,但他却已情不自禁地点了头。 他想吻她,就现在。 即使周遭人声鼎沸,即使彩绸在风中「扑稜稜」地飘荡,即使愿铃叮铃铃地迎风而响,即使香烛的味道虔诚飘在夜风中。 他想要吻她。 鱼姒忽然便变了脸色,微微嘆息:「可是夫君呀,青娘觉得不好意思呢,夫君能体谅青娘的吧?」 「这里人这样多,青娘觉得吻不该在人前,这里这样闹,青娘觉得吻应该静谧美好地进行,这里如此神圣,青娘觉得吻可实在不该出现在这里,会亵渎了神灵呀。」 一句一句,每一条都逻辑清晰,在理极了,晏少卿对着她抱歉又认真的神态,终于彻底明白鱼姒在气什么。 鱼姒还不住口:「其实上次夫君吻得青娘嘴好痛,青娘一点也不喜欢,但是夫君那么投入,青娘也就不好意思打断,也不好意思说给夫君知道,现在夫君知道了,那下一次可不可以体谅一下青娘,只吻片刻?」 她终于露出了委屈,撅起嘴继续道:「其实也不一定,毕竟青娘还有好多好多关于吻的意见,也许片刻也不太妥当,夫君应当都能理解意思的吧?」 话音落下,久久未语,她定定看着他。 第53章 青娘如珠似宝 夜色朦胧, 烛影与月影交错,她妍丽的面容被映得明明灭灭,唯委屈的明眸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心底被愧疚填满, 晏少卿抿唇垂下眸,郑重道歉:「青娘, 对不起。」 鱼姒嘴巴撅得更厉害了:「青娘要听的是这个嘛?」 晏少卿微怔, 抬眸却对上她期许的眸光。 一句句饱含委屈的赌气驳论再次迴响在耳畔,结合她的期许, 其中之意仿佛并不止控诉那样简单。 眼看晏少卿拧眉沉思起来,鱼姒心里更急。这笨呆子怎么这么傻啊?这也听不出来! 「夫君现在觉得怎样才能吻呢!」她忍不住再度暗示。 怎样才能吻……? 电光石火之间, 晏少卿明白了她的意思。 只是,「可是青娘,唯情生吻, 方是吻。」 他又低下眸,不敢看她,抿唇固执道:「若吻能作好处, 那成什么了?」 鱼姒差点被气笑了, 可旋即,她缓缓挑眉, 找到重点:「夫君的意思是,只有心怀喜爱, 情之所至, 才能吻?」 晏少卿微不可察点点头。他正是这个意思。 鱼姒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渐渐的, 变成了戏嚯:「哦——夫君的意思是,每每亲吻青娘,都是因为极欢喜, 情到浓时,无法自控,所以上一次,才会将青娘吻得不能见人?」 晏少卿一僵,好像……的确是这样……? 鱼姒娇羞地嗔他:「夫君早说嘛,青娘差点就误会了呢。」 「其实,青娘每每都是因为想吻夫君,所以才扯这样那样奇奇怪怪的藉口。」她羞答答控诉,「青娘还以为夫君不喜欢青娘的吻,原来夫君只是介怀那些藉口啊?」 等等,是这样吗? 青娘满面含羞,事实好像的确是这样。 这下晏少卿也不知能说什么了,他的脸在微漾的一片烛影中慢慢红了起来。 第97页 青娘的意思是……每一次仿若儿戏的亲吻,其实都是源于一片热忱真心? 鱼姒好整以暇看着她的傻夫君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又通红着张清润的俊脸佯装镇定地问:「那青娘刚刚醒来的时候,明明都不甚认识我,怎么会……」 「青娘不是早就告诉夫君了吗?青娘见到夫君的第一眼,心里就欢喜极了。」 鱼姒理所当然地说:「青娘本来是默默欢喜的,但很快又发现你竟然是青娘的夫君,当然就更喜欢啦!!」 原来鱼姒初初失忆时对他的撒娇亲近根本不是无措下的慌乱之举,全因心生喜爱,所以才会毫不吝啬甜蜜蜜的娇声软语。 晏少卿再没别的话,他别过脸,含煳地「嗯」了一声,看起来像是羞极了。 鱼姒却捕捉到他修长脖颈上不住滚动的喉结。 这个东西并不陌生,在烛火摇摇晃晃时,她同样摇摇晃晃的视野里,总是夫君浸着汗的紧绷下颌与泛着水光不住滚动的它。 有时夫君忍不住低低.喘.出声,那声音便随着它一起起.伏,轻易便让她腰.肢发软,只能任人摆布。 夫君再是意动,也不可能在城隍庙前想入非非,所以…… 「夫君若想吻青娘的话,不必忍耐呀。」 轻悄娇缠的柔柔软语蓦然吐在耳畔,晏少卿一僵,几乎要丢了神志。 「可、可……」 鱼姒吻住微张的唇,「可」后面是什么,被吻住的人自己也不知道了。 这是一个很短的吻,鱼姒生怕自己的笨呆子夫君再说出点什么煞风景的话,竖起葱削纤指抵住那不解风情但吻感极好的唇。 「这里行人如织,熙攘热闹,还有神灵在上,但,青娘现在又觉得可以吻了。」 鱼姒故意道:「青娘是看夫君太想要了,所以才勉为其难把吻当礼物赠予夫君,夫君该不会还觉得不可以吧?」 她的声音娇得能滴出水,再辨不出她是真心还是无知,晏少卿自己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傻子了。 虽然终于明白她的吻全是发自真心,但他的脸仍旧愈来愈红。 把吻当做「礼物」赠予他这种说辞,实在是太…… 正脸红心跳,怀里便被轻巧塞了个东西。 晏少卿下意识低头看去,脸上血色瞬间消退,心头一空。 竟是那个信封。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只字片语,僵硬着抬头看向她,她在若无其事理袖口。 「青……」 鱼姒专注理平袖口,头也没抬,娇蛮道:「夫君先别拆,等回家再说。」 不,不对,青娘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信封里装的不可能是那样东西。 煞白的脸上勉强回了些血色,他也低下头,将似乎能灼穿人的小东西妥帖放进怀里。 鱼姒浑然不觉,理完了袖子,这才娇娇道:「等夫君回家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啦!」 这样的口吻,难道是什么惊喜?可青娘当时明明还在生他的气,又怎么会有心情准备惊喜? 晏少卿被衣襟里薄薄的存在扰得心不在焉,直到面前传来气鼓鼓的奼问:「夫君有没有在听青娘说话啊!!」 晏少卿:…… 他试图回想:「青娘在说……在说……」 控诉的目光更加浓烈,简直快凝成实质。 「夫君说呀。」硬邦邦的,却是更加可怜又可爱。 晏少卿自己都觉得自己委实过分。 「是我错了,青娘莫气。」他说着,思索起怎样才能让鱼姒消气,可鱼姒却凑上来咬了他一下。 鱼姒边抹唇边气哼哼道:「给夫君一个教训!」 唇上痛倒不痛,反而还酥麻不已,晏少卿此刻竟然想,这样的「教训」,他喜欢还来不及…… 思绪越来越远,晏少卿连忙拉回来,羞愧地想,自己真是越来越没个正经了。 「那青娘方才在说什么?」 鱼姒勉为其难道:「青娘在说,可惜与夫君相遇是在初夏时,若是于上元节灯火阑珊时蓦然回首,那此情此景,倒是有的追忆。」 晏少卿眸色微顿,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鱼姒奇怪地问:「夫君?」 他们根本没有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的初遇,即便是到了初夏时,映着情景,也无法如她所说的一样追忆。 晏少卿忽然便想要「纠正」她。 「青娘,我们初遇,并非是在初夏。」他的记忆仿佛也随着回到了当年,重重帘幕掀过,露出的是她一袭嫁衣头顶红帕乖巧坐在新房中。 鱼姒感到困惑,不是在她醒来记忆的不久之后吗?夫君怎么从未说过? 晏少卿和缓温柔与她道:「是在仲夏,那时方过七夕。」 鱼姒似信非信:「真的吗?」 晏少卿颔首,神色更加温柔:「是。那时与此刻是相似的时辰,我第一次见到你。」 鱼姒恍然:「『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真是有意境,鱼姒兴致勃勃追问:「那夫君第一次见到我,心里在想什么?!」 彼时的鱼姒宛如枝头豆蔻一样青涩灵动,现如今回想起来,晏少卿竟才察觉当时的自己在那一刻的心跳怦然。 他不由得低低道:「青娘……很漂亮。」 鱼姒睁圆了桃花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夫君现在尚且还是个笨呆子,当时定是个迂腐小古板,没想到小古板夫君在初遇陌生姑娘时心里居然在想人家很漂亮?? 第98页 索性那个姑娘是她,鱼姒笑吟吟凑近:「真那么漂亮呀?」 记忆里满目的红映衬着她姝丽盛妆的脸,晏少卿情不自禁点头,声音更低:「最漂亮。」 不得不说,鱼姒被极大的取悦到了。虽然初遇与她想像的有一点出入,但总体还是大差不差的嘛,难怪夫君当时没有纠正她。 鱼姒越想越开心,干脆眉开眼笑问:「夫君真会哄人,青娘被哄住了,现在想要吻你,可不可以呀?」 她双眸盈盈若秋水,流转着不尽的脉脉情愫,晏少卿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不过还是抬起衣袖略作遮掩,也只是稍纵即逝的一个吻。 鱼姒现在觉得全天下没有比她更开心的人了,她刚要再依着人娇娇说两句,余光却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好像是……严探花的母亲? 不对吧?她怎么听说这个古怪的老太太被严探花接到京城去了呢?难道又是误传?还是老太太不久前才回来? 她若在这里,那柳静眠的近况倒是可以问一问,就是不知这古怪的严老太太肯不肯说了。 「那边没有灯,漆黑一片,青娘是想要去那里吗?」晏少卿疑惑地看着迈出脚步的鱼姒。 只一句话的功夫,老太太已经不见了,鱼姒收回脚,乖巧摇摇头:「我们回家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拆那个信封啦! · 夫妻两人总算和好如初,樱桃也能喘口气,送了水后忙不迭就熘了。 鱼姒兴高采烈牵着晏少卿洗漱,又把人按坐在床上,色中饿鬼一样探手进人家怀里。 可她的手却很老实,只拿着信封出来,旁的什么也没摸。 晏少卿有一种自己被调戏了的错觉,面对被拿出的梦魇一样的信封,也不再慌神了。 「这是……」 鱼姒微笑着把信封递给他,万分和善:「夫君拆呀。」 究竟是什么……晏少卿有条不紊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张信纸? 他抽出一张,定了定神展开,可即使已经做了准备,他的表情还是凝固了。 鱼姒终于露出坏心来,娇娇磨人:「青娘喜欢这种甜言蜜语,夫君就满足青娘吧?」 等等?满足?? 鱼姒在他恍惚的目光中残忍点头,娇蛮又无理:「青娘要听夫君念嘛,这么微小的一点点请求,夫君该不会做不到吧?」 「一共八张,都是青娘一天一张辛苦编写的呢,换句话来说,也都是青娘沉甸甸的心意,夫君不会要狠心摧残青娘的嚮往吧?」 前前后后她生气的八天里,她每天都在写这些,好让他念给她听? 晏少卿又恍惚又羞窘又心软,他挣扎良久,还是红着脸缓缓念出了声: 「青娘如珠似宝,吾一心珍爱,时时顾念,见之则喜,不见则思……」 一句句,皆是动人情话,由清润的嗓音念出来,更如澄澈醴泉般流淌进心扉。更不用提念着的人神色愈来愈专注,不自然的羞窘逐渐消弭,留下的便是最动人的认真。 鱼姒意料之外地捂住了脸。 她以为夫君会害羞,然后自己就可以可劲儿调戏夫君让他念不下去,再撒娇卖痴让他红着脸磕磕绊绊继续念,循环往復,岂不是其乐无穷? 可谁知夫君竟然念得这般真心柔情,好像腻人情话本就出自他手一样自然。 这样的夫君,她拿什么招架啊? 晏少卿只觉得纸上的甜蜜绵绵是那样的情真意切,仿佛将他的满腔情愫都宣洩于上。八张尽数念完,胸腔中汹涌的情意几乎要喷薄而出,放下纸张,他望着含羞带怯动人心魄的妻子,已不必再说什么了。 十五的月亮清圆,月光洒下来,映照着烛影摇红、春波漾漾。 第54章 空口承诺 太和书院二月初二开课, 过了上元节,便实在不能再耽搁了。 「婶婶,明年灵灵不能和婶婶一起过年, 婶婶千万不要忘记灵灵呀。」灵灵眼巴巴地扯着鱼姒的衣袖,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不舍, 既没有哭也没有闹, 懂事极了。 真是人小鬼大,她的意思明明是「灵灵不会忘记婶婶」, 却偏偏反着来说。 鱼姒左右亲了亲她,与她保证:「灵灵这样乖巧可爱, 婶婶当然不会忘记灵灵呀!」 她们这边和谐温情,另一边晏老夫人却实在交代不完:「木檀这几年一直都是帮忙打下手,王叔也没再插手过, 现在临安还不知是什么样子,你既然不愿她操劳,那也没办法, 总不能让你去操心, 每个月大略抽半日看看帐心中有数就够了……」 鱼姒回来前对学算帐一事也算积极,晏少卿却只字不提, 一一应下,察觉到不远处黏着他的视线, 道:「儿子都明白, 若有不妥, 会写信请教您的。」 说罢, 朝视线来处看去,果然对上鱼姒目不转睛的眼睛。 鱼姒见他看她,连忙悄悄做口型:夫君, 怎么啦—— 晏少卿只见她菱花一样漂亮的唇瓣张张合合,哪还有心神分辨她在说什么? 还只是分开这么一会儿,小儿女就在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这粘煳劲儿真是让人不忍卒视,晏老夫人只作看不到,也不再耽搁,又交代马叔一番,这才送他们夫妻启程。 已经翻年开春,路上比来时好走很多,很快就出了云浮城。 第99页 眼看城门也望不到了,鱼姒放下车帘,撅起嘴一嘆:「青娘真不想走,还是在家里舒服,临安实在是太冷了,风都是寒刺刺的,不知道开春会不会好一些……」 这般不捨得的话鱼姒从前没说过,但她一定在心里想过。 本要脱口而出的安慰卡在了喉咙里,晏少卿沉默片刻,顺着问道:「那青娘觉得临安还有哪里不好?」 鱼姒觉得奇怪:「夫君怎么这么问?我不是说临安不好,只是有点不适应而已。」 晏少卿颔首,换了问法:「那青娘还有哪里不适应?」 鱼姒看了他许久,忽然扑哧一笑:「夫君别这么紧张呀,好像生怕我过的不舒心一样。」 「虽然我失忆了,但不至于像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一样委曲求全啊!」她笑嘻嘻说道。 晏少卿心中一梗,竟连表面的风平浪静也稳不住,移开了眼:「青娘说的是,但临安如今对你来说也算异地他乡,不适应的真的只有气候么?」 这样再三追问,夫君是真的满心里都是她啊。 鱼姒眉眼弯弯凑近到他面前,突然啾了他一下,而后又正襟危坐,好像轻薄人的是别人一样。 「与夫君在一起的话,其他的一点也不重要呀。」她笑意温软,容色如春,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是多么的情意绵绵,也丝毫想不到会在别人心里拨起怎样的涟漪。 晏少卿微微失神,好一会儿才呢喃似的问:「若我……对不起青娘……」 鱼姒收敛神色,又看了他许久,才认认真真回答:「夫君难道会辜负青娘吗?」 晏少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辜负,他摇头。 他绝不可能辜负青娘,但……那封和离书…… 神色黯然下来,晏少卿满心涩然,出事之前青娘便已不要他了,现如今,他也只能等待着青娘恢復记忆,定他去留。 「只有青娘不要我,我永远不会辜负青娘。」 鱼姒不可思议道:「我为什么不要夫君?」 她掰起手指头,娇蛮算道:「夫君又俊俏,又体贴,又才学出众,还很爱青娘,青娘喜欢还来不及,为什么不要夫君?」 晏少卿勉强笑了笑,避而问道:「若是其他的对不起呢?」0 其他的?鱼姒想不到什么其他的,她随口道:「那就看青娘有多生气了,如果真是忍无可忍,自然是哄不好了。」 她亲笔的和离书被他藏起来隐瞒,失忆后又与他恩爱甜蜜,待恢復记忆后…… 「不过夫君是不一样的,夫君有额外开恩~」 鱼姒笑眯眯看着他:「青娘一看到夫君就欢喜,天大的气也要消了,夫君说是不是呀?」 明明知道已没有迴旋余地,但此时此刻听到她这样说,晏少卿心中竟随之燃起微弱希望。 也许呢?也许青娘会原谅他呢? 他忍不住探手揽住她,紧紧拥抱,却没有与她反覆确认是不是真的会原谅他。 青娘只是无心之言,他若追着失忆的她一直问,实在是太过难看。 错了就是错了,他也不该狡辩,妄图拿着金科律令为自己赦免。 渺茫希望沉于心底,无人知晓,在她看不到的身后,他极淡的一笑:「青娘说的是。」 鱼姒被抱得有点紧,喘不上来气,她一边悄咪咪挣脱着紧紧环住她的双臂一边怜爱地想,夫君真是纯情,她给一个空口承诺夫君居然就感动到了这个地步? 这还没加上小意温柔嘘寒问暖百般呵护啊? 在这一瞬间,鱼姒只觉得自己活像话本里一句情话就哄来了无知小姐春心的那些混帐浪子。 只是——「夫君,松一些好不好?青娘腰被箍得有点疼——」 没见过哪个浪子被钳制到这个地步的。 · 愈近临安,天也愈寒,鱼姒不情不愿任樱桃为她披着披风,木檀看到,这才想起来似的严肃来禀话:「少夫人,有一桩事……」 原来鱼姒往年都会在腊月出发前看好来年开春的春装料子,待二月回来时,春装也正好都做好,可以穿上身踏青。 但年前鱼姒失忆了,木檀算帐算得头昏脑胀,直到出发也没想起来,料子便没选,款式也没定。 换言之,这一次他们回到临安,将没有合时宜的新衣裳穿。 这的确算比较严重的纰漏,若是在家里,娘要拍桌子生气的。 鱼姒想了想,扶起愧疚不安的木檀,安慰她:「不算什么事,你看我也没有想起来。」 可…… 「樱桃也没想起来,夫君也是,王叔也是,所以这怎么能怪你呢?」 鱼姒说着,转头问樱桃:「我的春衫应当还有许多吧?」 是有许多,不过都是往年的旧衣裳了,樱桃斟酌着道:「也有几件未穿过的……」 竟然还有没穿过的?鱼姒不由得看向晏少卿。 明明家底都快被她败完了,夫君居然还纵容她每年做那么多新衣裳,多到有的根本没穿过?? 晏少卿有些不明所以,青娘怎么满面动容看着他? 「青娘怎么了?」他问出了口。 鱼姒乖乖摇头,语气娇娇软软:「没什么,只是想到往年青娘可以做这么多新衣裳,就觉得夫君真好。」 家里的衣食住行之前都是她在管,衣裳自然也是她自己着手做的。不但她的多,他的也多,连同窗都曾笑谈过,说晏少卿的衣裳不必洗,换都换不过来,连重样的也没有。 第100页 晏少卿想到这里,也摇头失笑:「青娘何出此言呢?我只在选料子的时候偶尔点个头而已。」 鱼姒愣了愣,更心虚了。原来那么多衣裳还是她自己私心做的?? 家里条件那样,她不反省也就算了,怎么一点也不体贴啊?! 「咳,这不重要!总之青娘有衣裳穿就好啦!」鱼姒只想矇混过关。 这是什么话?春天还很长,便是回去后再赶制,也来得及穿新衣裳,总不能真的让她委屈。 晏少卿算了算路程,恐怕到临安后过不了多久他就得出发,可若放青娘一个人到临安街上去看料子,他也委实不放心。 倒不如稍作整顿就陪青娘将布料款式都看好,等他从书院回来再陪她好好逛一逛临安城。 定下主意,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说服青娘。 晏少卿上前为她将披风拢了又拢,却始终无法开口。青娘一个人被留在家里,即使有人陪她,她也一定会孤独的。 「夫君?」夫君在思忖什么呀? 她既先开口,晏少卿便柔声道:「青娘,是这样……」 鱼姒听完,第一时间就摇起头:「真的不用了夫君!青娘有衣裳穿就够了!」 虽然她已经败了很多家产,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晏少卿凝视着她,她眼也不眨的回望,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满是动容诚恳。 是怕他觉得她在勉强么? 青娘怎么这样乖巧体贴啊?晏少卿反而更加坚定念头:「青娘听我的好不好?选几匹料子很快的,不会耽误我的时间,也不会有多麻烦。」 被这样看着,鱼姒忽然就埋进了人家的怀里,轻易妥协:「好啦好啦,都听夫君的!」 夫君想给她花钱,她还能怎么办嘛? 因着时间紧迫,他们到临安后连家也没有回,直接就去了往年鱼姒常常光顾的绸缎铺。 鱼姒站在铺子门前,不由得又羞耻唾弃自己,明明都清楚家里是个什么条件,却还是轻易被夫君哄得点了头,而且,现在心头还不胜欢喜。 回想起来,怎么看怎么像欲拒还迎啊。 晏少卿怀疑鱼姒是想反悔,不禁又倾身哄:「已经到这里了,总不能白跑一趟,青娘说是不是?」 鱼姒更羞耻了,她胡乱点点头,被牵着跨了门槛,岂料还未定睛看清这琳琅满目的绸缎铺,先看到了个熟人—— 「柳静眠???」 第55章 以吻封缄 「小青鱼?」 面容端庄秀丽的女子诧异非常, 撇下正在看的料子快走两步到鱼姒面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看了看旁边的晏少卿, 神色已然变成了惊喜欢欣,亲亲密密挽住了鱼姒。 「我还道过两日打听打听你们夫妻呢, 没成想竟这么巧撞见了, 多年不见,青娘还是这样漂亮。」 不对, 等等,柳静眠她不对劲吧??? 鱼姒悚然望着她, 却对上她眼底深处的沉静,顿了顿,连忙随她寒暄:「是呀是呀, 这么多年不见,没想到阿眠你竟然会在临安……」 「我也是才来……」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手挽着手去看料子了,交缠的衣袖远离, 晏少卿想牵住人, 却没有理由。 他想,青娘也许是太惊喜了, 所以才会忘了为他引见这位柳大小姐。 抿抿唇立在原地,望着两道挨在一起的身影, 余光却注意到也有个人在看向她们。 青娘似乎说……柳大小姐与严探花私奔了? 「别声张, 等回去再细说。」低低的声音若不注意听都听不到。 鱼姒一边顺着她翻看锦缎, 笑着与掌柜伙计点头, 一边声音更低:「你又搞什么名堂?」 柳静眠却不答她了,好像才想起来忘了为鱼姒引见一样,她含笑走到旁边身形颀长面无表情的冷峻男子身边, 略有些亲密地站在一起,已经无须赘言:「这是严先生。」 严先生?这又是什么称谓??鱼姒大感迷惑,但她随即发现,柳静眠好像还未梳妇人髻?? 她与她的严郎私奔这么多年,难道竟还没成婚?? 心下涌现无数个问题,可现在不是问清楚的时候,鱼姒也扭头将晏少卿扯了过来,笑嘻嘻介绍:「这是我夫君,晏少卿。」 言罢又对晏少卿道:「夫君,她便是我往日与你说过的闺中密友了。」 晏少卿温煦见了礼,那位严探花也端正一礼,倒与他冷淡的表情相违极了。 鱼姒心中「嘶」了一声,这严书生虽然还是一副对所有人都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但与当年的冷酷比起来看着可顺眼得多。 两厢气氛融洽,柳静眠顺势对鱼姒道:「我们初来乍到,原本记着你也在临安,想挑个日子登门拜访的,正巧择日不如撞日,便今日叨扰。」 又看向晏少卿:「晏公子意下如何?」 今日其实一点也不巧,夫君时间紧迫,还想赶在出发前为她好好看些布料,或许还有许多不放心的交代没有说出口。 但柳静眠不会无缘无故非要「撞日」叨扰。 鱼姒扯扯宽大的衣袖,又轻轻摇了摇。 晏少卿能怎么办? 「自然可以,那我们现在便回去吧。」 一上马车,柳静眠脸上的浅笑立刻褪下,她微微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又迅速放下。 这么警惕,鱼姒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但马车上实在不是谈事的好地方。 第101页 晏少卿也清楚这一点,非但清楚,他已想明白严探花与柳大小姐会出现在临安的原因。 严探花苦读十数年,一朝登科及第,不可能弃官闲游。 他要么是来上任的,要么就是奉命前来临安。 而柳大小姐又这样警惕…… 晏少卿不再思索,只微微嘆了一声,唤道:「青娘。」 鱼姒被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后,不由得嗔了他一眼,「夫君怎么啦?」 虽然嗔怪,但还是主动问起缘由。 他的青娘啊……晏少卿更觉得放不下心,原本他不能在她身边就已经够难安的了,现在柳大小姐又突然出现,不知会带来多少未知的变数。 晏少卿心中嘆了又嘆,开口也带着无奈的不舍:「青娘独自在家,万万要注意安全……」 鱼姒没想到她的夫君竟然紧着时间在马车里就开始絮絮交代起来了,一时间又尴尬又甜蜜,她瞥了柳静眠一眼,柳静眠知趣地别过脸,眼观鼻鼻观心。 晏少卿交代了一项又一项,越说越捨不得。真想将青娘带在身边,一步也不离,可……唉。 絮絮温柔的交代渐渐消了声,鱼姒看过去,他眼角眉梢都诉说着不尽的担心忧愁。 只为她而已。 心头软塌塌的,鱼姒握紧了修长匀称的手,凑到他耳畔:「夫君别忧心呀,青娘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晏少卿不由得反握住她的手,想开口,又是嘆。只能温声哄:「是,青娘聪明伶俐,灵敏机智,最厉害了。」 脸上一烫,鱼姒窘得头也不好意思抬,埋在他肩头,「夫君说什么呢!」 马车里还有两个人呢啊!! 晏少卿不觉得他的话哪里有问题,只是鱼姒这么羞窘,他又哄:「好,夫君不说了,快到家了,青娘收拾一下好不好?」 哄来哄去,马车停了下来,鱼姒勉强从晏少卿肩颈里抬起头准备下去,结果正对上柳静眠意味深长的目光。 鱼姒:…… 鱼姒:「咳,看什么啊?没见过夫妻密话啊?」 正好晏少卿已经下去了,柳静眠也毫不遮掩,她戏嚯地笑:「密话?我只看到有一对夫妻众目睽睽之下卿卿我我,可真是旁若无人。」 鱼姒理不直气也壮,毫不心虚:「哪儿就众目睽睽了?明明才几只眼睛而已!」 放完话,一熘烟便窜出了马车,见着夫君已经伸出手,她一下弯起了眼睛,轻巧跳了下去,吓得人连忙张开怀抱,将莽撞调皮的小妻子抱了个正着。 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她又讨好地甜甜一笑,抱着他的脖颈蹭来蹭去,嗓音打着捲儿撒娇:「好嘛好嘛,青娘错啦,再没下次啦,夫君别生气嘛。」 晏少卿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唯有后怕真切在胸中迴荡,他稳稳抱着人,也想不起来先放下,自觉自己已经够严肃:「青娘,方才真的很危险!」 鱼姒识时务勐点头,声音更加诚恳娇柔:「青娘真的知道啦,夫君就宽限青娘这一回嘛。」 晏少卿猝不及防听见这句,心神一乱,脸瞬间红了。 上次床.帷间,他都要止歇了,偏偏她还撩拨不停,信誓旦旦说再来一次没什么,结果求饶的还是她,酥声哭吟着求他宽限宽限…… 「好夫君」、「好哥哥」、「卿卿晏郎」循环迴荡在脑海里,绮丽旖旎活色生香。 晏少卿更加面红耳赤,连忙翻篇:「好了,青娘先下来吧。」 鱼姒成功矇混过关,仗着夫君看不到,偷偷笑了笑,愈发狡黠,很快又敛出无辜纯良的神态从晏少卿怀里下去。 站定后才想起来柳静眠还没下来,刚想搭把手,谁知柳静眠自扶着人家严先生下来了。 这般亲密自然,简直同他们这种成了婚的夫妻也没什么两样,又是为什么还未成婚呢? 诸多疑问,待会儿都能得到解答,鱼姒本想把人往前厅带,但她想了想,还是慎重将人带到了正堂。 「樱桃,备茶,把门关上。」不容置喙的口吻让樱桃一凛,会意颔首。 外面毫无走动的动静,想来是都避开了,柳静眠面色重新沉静起来,「我随严郎至此,一路上分明极低调,可一入临安,还是被人盯上了。」 鱼姒紧张地问:「是因为……」 柳静眠看了晏少卿一眼,他沉着地斟茶,推到了鱼姒手边,看起来似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样淡然自若。 仿佛是察觉到审视的目光,晏少卿微挑眉,平静道:「我可以迴避。」 鱼姒看了看他们两个,顿时沖柳静眠翻了个白眼,「我夫君最是正直坦荡,你担心他口风不紧,还不如担心我。」 这般巴巴地维护,让柳静眠也翻了个白眼。 当年就知鱼姒情真,来之前她还担心过好友会不会已被生活磨平稜角,现在一看,根本是分毫未改。 「我与阿眠到临安来,是来走马上任。」却是严探花打破了局面,他冷淡地陈述,「临安官府腐朽,大族乡绅霸道猖狂,三者沆瀣一气,百姓苦不堪言。」 「去岁年初,临安宋氏联合乡绅官府侵占百姓田地数千亩,百姓求告无门,屡次被以暴镇压,最终发生血案,致一百一十三人横死。」 他声色愈发冷凝:「及至暮春,有两人死里逃生奔赴入京,于京兆府亡。」 第102页 柳静眠也没有好脸色:「是府尹犯了事,审问时意外审出来这桩案子。」 「百人命案,骇人听闻。手眼通天,更目无王法。」严探花震袖肃目,严正道,「今上震怒,因而临安知府乞骸骨,在下领命上任。」 浩然正气无须多言,晏少卿却只是严肃点了点头。 柳静眠此时才将鱼姒心心念念的心上人看进眼里,解释道:「强龙难压地头蛇,严郎既无家世,也无背景,要的就是临安轻蔑。」 愈轻蔑,愈不把人放在眼里,愈不会加以收敛。 鱼姒紧紧揪着晏少卿的衣袖,睁圆了眼:「那若是他们以强.权压迫你们同流合污……」 严探花面无表情:「那是在下的事。」若办不好差事,那就是他无能。 虽已料到青娘的闺中密友会带来些变数,但肃清临安这样的大事,还是太危险了。 晏少卿见他们不打算再说,实在沉不住气,沉声问:「便只有二位前来临安?」 柳静眠与严探花对视一眼,严探花思虑片刻,坦明:「我与阿眠身边有人保护,若牵连鱼小姐,自然也一同保护。」 晏少卿反握住紧张地在他手臂上摸索着的手,感到柔嫩手心凉沁沁的,更加坚定念头。 从青娘惊诧唤出柳大小姐名字的时候,就註定了同等的危险悬在了头顶,将来若有变故,焉知会遭遇什么? 他直视着他们二人,也坦明:「宋家大族,我等自然没有资格交好,但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合作。」 鱼姒福灵心至:「贺夫人!」 柳静眠皱眉:「什么?」 鱼姒便原原本本将年前的事说给他们听,末了愈说愈笃定:「不论贺夫人是想做什么,她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贺家又与宋家姻亲甚密,若能与她合作,那岂不是事半功倍!」 调令是在鱼姒所说的时间之后下发,所谓的贺夫人就算别有用心,也不可能是临安地方的提前布局。 两人心中有了数,晏少卿却还不能放心,继续道:「我有位好友,是临安本地人,早看不下去宋家鱼肉百姓的暴行,关于宋家的一些事,他亦如数家珍,你们不好直接接近他,我可以从中中转。」 这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严探花当即端正一礼,这时才自报家门:「在下严询。」 这事便算暂且按下,鱼姒却想起来桩事,顿时恍然:「你们也走了永安镇是不是?我与夫君回家时,经过永安镇,便好像看到严公子的身影,当时只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当年柳静眠也在节日约见过情郎几次,都是用她做遮掩,每每他们二人在一处时,她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简直无聊透顶。 「咦?好像时间对不上啊?」她又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柳静眠一言难尽道:「……路上出了点意外,车夫认错了路。」 这??还真是朴实到让人难以置信,鱼姒还以为发生了些话本里才有的惊险意外。 还未饮口茶,鱼姒又想起来:「对了,严老太太不是被接去京城了?」 说到这个,柳静眠更是抽了抽嘴角:「我与严郎从未接过老太太入京。」 所以还是误传了?那又是怎么回事? 柳静眠继续一言难尽:「当年严郎赴京在即,娘却说什么也不愿意退掉段家的亲事,我狠了狠心,直接与严郎私奔,哪里想得到老太太也收拾了家当,自己入京了。」 鱼姒:「?」 「我当时也是你这个反应,只是很快,我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入京。」说到这里,柳静眠眉目微敛,「严郎榜上有名,京城便有不少人……」 想要榜下捉婿?!鱼姒屏息敛声,等着柳静眠的下一句。 「你懂得,我就不说了。我当时……实在年轻,也六神无主过,但老太太站了出来,把所有人都挡在了门外,直言她的儿媳妇只有我一个。」 鱼姒不禁讶然:「真的??」 那古怪的老太太动辄对柳静眠阴阳怪气,当年的柳静眠可谓是苦恼无奈,没想到居然她还会站在柳静眠的一边?! 柳静眠直到现在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孝道在上,那些人可以勒死我,却不能动老太太分毫。」 这还真是惊险,鱼姒不由得拍了拍胸脯,庆幸地望向晏少卿。 还好他们成婚多年……等等? 鱼姒的表情突然凝固,她想起来,年前贺六少爷与贺小姐说过的话。 晏少卿第一时间察觉她起伏的心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缓声安抚:「青娘不怕,有夫君呢。」 鱼姒抿抿唇,努力克制住想要窝进坚实可靠的怀抱的冲动,又问:「那你们如今怎么……」 意会到她的未竟之语,柳静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段臻!」 「说好的悔婚,他竟然给忘了,段伯母与我娘张罗婚事张罗的热火朝天,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越说越气,「我以为我与严郎私奔后婚事自然作废,哪里想得到他们竟真敢让春儿代我嫁过去,那可是燕水城!边疆!!」 眼看她气得神志不清,鱼姒连忙给她顺顺气,待稍微恢復些后,她咬牙切齿:「我走了后不敢回头,直到严郎中榜才去信云浮,怎知就被告知春儿已经嫁过去了!再去信燕水,段臻倒有理,反把我骂了一顿!」 第103页 鱼姒小声问:「那现在?」 「哼,还算他段臻有点良知,春儿说她已与段臻约定,婚约不作数,在边疆以兄妹相称,若春儿有心仪的男子,段臻还答应帮忙掌掌眼。」 鱼姒沉默片刻,不可思议问道:「也就是说,柳妹妹现在还未嫁人?!」 柳静眠点点头,不以为意:「边疆都是些莽汉,春儿上哪儿找喜欢的人去?我打算待临安事结,便前往燕水,将春儿带回来,边疆风糙雨浊……」 这么多年都没嫁人,恐怕是……心里有人,不愿意嫁吧?而那个不能嫁的人……除了约定做兄妹的段臻,还能有谁呢? 鱼姒默默看着柳静眠打算,一声也不敢吱——柳静眠往日看着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却想不明白呢? 但随即,她自己已给出答案:柳妹妹那眼睛里只能看见姐姐的乖宝宝,谁能想到她会骗柳静眠呢?柳静眠恐怕更是从未想过柳妹妹会骗她吧? 「咳,你若再去燕水转一圈,恐怕三五月又要过去了,严公子……」她试图打断柳静眠的喋喋不休。 「我听阿眠的。」严询先打断了她。 柳静眠终于止住话头,她静了静,一嘆:「我知委屈严郎,可春儿在边疆代我受苦,我实在不能……」 若无其事地踩着妹妹去追逐幸福。 气氛忽然奇怪起来,鱼姒忙悄悄拉着晏少卿进了内室。 还未开口,晏少卿已拉住她双手放在身前,「时间不多了,我来不及再说什么,只是青娘千万要保重自己,等我回来好不好?」 所有要说的话都止于唇齿,鱼姒对着他深切难安的眸,终于明白她的夫君究竟有多放不下她。 也不必再说什么,以吻封缄,无须缘由。 第56章 大人的世界 「夫君也要珍重啊, 一定要记得想青娘,每天都要想一点点。」鱼姒靠着坚实宽阔的胸膛,嘟嘟囔囔。 一点点……哪里够呢?还未出发, 晏少卿心中就已经满满当当都盛着怀里的人,连丝缝隙也没有了。 他拥得更紧, 片刻后却是不得不放开, 抚了抚鱼姒的鬓边,低低道:「青娘, 等我回来。」 鱼姒一偏脸,白皙柔软的脸蛋就埋在了他手心。 蹭了蹭, 软软点头。 晏少卿头脑一空,在这一剎那,一切都被他抛诸脑后, 唯有冲动横行——他哪儿也不去了,只愿再不与绊人心的小夫人分离。 可只是一瞬,理智回笼。胸腔中无法自控的满涨情意让他情不自禁倾身, 手滑至她的后颈, 轻轻一揽。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晏少卿克制地放开,很快转身上了马车, 一次也没有回头。 乍然看着像迫不及待, 但鱼姒清楚知道她的夫君只是不敢再留罢了, 不然, 真不知送别要送到什么时候。 怅然望着马车远去,鱼姒扁扁嘴,垂头丧气转身, 余光注意到其他人的目不斜视也没心情在意了。 夫君离开的第一盏茶,想他。 「少夫人,这是李家与钱家的拜帖,还有孙家的踏雪帖。」王叔苍老的声音却不见颠倒,一件件条理清晰极了,最后道,「还有文公子的信,因为文公子说不急,这才没寄回云浮。」 樱桃已经自觉一张张收好,王叔这才接着说别的:「去年的帐老奴也已扎紧,全部理清了,少夫人看是……」 这个比较重要,鱼姒摇摇头:「我还不太行,还是给木檀吧。」 这就没什么大事了,王叔又问:「那少夫人今日可要宴请?」 鱼姒这才想起来柳静眠还在家里,想到刚才自己与夫君是如何腻歪出了内室,又是如何一路分也分不开地出了门,最后在门前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夫君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留下分别一吻,顿时有些不自然。 「咳,不用太隆重,家常些就好。」 王叔得了准话,便顺便去厨房传话,鱼姒觑着旁边的樱桃,清了清嗓子:「刚才……」 樱桃十分上道:「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鱼姒的伤感被沖淡了些,她唇角不受控制扬起,「咳,看见也没什么。」 樱桃:…… · 「哟,送情郎终于捨得回来了?」只有鱼姒一个人进来,柳静眠也没什么顾忌了。 鱼姒懒得和她贫嘴,翻了个白眼往暖阁去:「一大堆行李要收拾呢,还不快过来。」 话音落下,房门果然被木檀打开,鱼姒乖乖道:「木檀你收拾,我们在暖阁说事,不会妨碍的。」 柳静眠眉头微挑,却没有说什么,牵着严询跟鱼姒去了暖阁。 暖阁是厢房辟出来的,不大,却足够温暖静谧,鱼姒之前常常在这儿午睡。 熟稔坐上榻,她丢了个软枕给柳静眠,先问紧要的:「你们现在是住哪儿?」 这个不重要,柳静眠放下软枕,顺手端起茶盏,瞥着帘外若隐若现的忙碌身影,倾身凑近她:「那是你的丫鬟?」 鱼姒奇怪地摇头:「不是,是夫君的丫鬟,怎么?」 柳静眠手一顿,压低声音:「我方才见你那样听话,觉得稀奇。」 「我现在对家里还不熟悉,当然要依赖木檀了,能少添麻烦自然少添麻烦。」鱼姒理所应当道。 柳静眠:「?」 柳静眠:「你刚刚说什么?」 鱼姒刚要重复,却已察觉到自己话里的不对之处。 第104页 鱼姒:「哦,这个啊,忘了和你说了,我失忆了。」 柳静眠:「噗——」 鱼姒连忙躲远了些,嫌弃不已:「严公子还在这里呢,你也不注意注意?」 严询默默递上帕子,一言未发。 柳静眠搁下茶盏,收拾了自己,瞅了鱼姒良久,可鱼姒始终只眨着纯良无辜的眼睛看着她。 鱼姒恶作剧的时候,眼珠子是不会这样安分的,总会滴熘熘转个几次,坏心尽显。 柳静眠深感稀奇:「失忆?」 鱼姒一摊手:「大雪天,我非要黑灯瞎火去折梅花,然后就摔了。」 柳静眠由衷竖起大拇指:「真有情调。」 可不就是,鱼姒吹嘘道:「毕竟我夫君那样文雅,耳濡目染,我当然也沾了点书香气啦!」 对于晏少卿,柳静眠知之甚少,他十三岁离家赴临安,恐怕晏家人也不怎么了解他,更遑论外人,打探也打探不出来什么。 所以当年鱼姒突然说她的心上人是晏三郎的时候,柳静眠还以为鱼姒是在开玩笑。 眨眼这么多年,自己从云浮到京城,又从京城到临安,往日密友再相见,竟一点也未生分。 柳静眠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小青鱼,你其实欠我五百两银子,还记得吗?」 胡扯吧?鱼姒压根不信:「你是想趁我失忆趁火打劫吧?!」 这倒不是趁火打劫,柳静眠一本正经道:「当年你的姻缘还有我出的一份力,欠我报酬五百两,即使没有白纸黑字,你也不能赖帐吧?」 果然就是趁火打劫吧?! 鱼姒鄙视看着她,想掷地有声甩出和夫君于仲夏夜黄昏月下一相逢的甜蜜初遇揭穿她的胡扯,可余光瞥到在另一边直挺挺坐着的严探花,到底是将闺中的口无遮拦敛了回去,也微微一笑。 「你都说了没有白纸黑字,我为何要认?」 插科打诨这么几句,外面的动静像是往另一头的卧房去了,柳静眠这才认真起来:「你夫君如临大敌,其实还没有必要,临安这么大的事压着,严郎其实算是钦差,他们再是大胆,难道还敢动钦差不成?」 鱼姒偏炫道:「谁说没有必要,我夫君担心我,自然如临大敌,你懂不懂被人全身心牵挂的幸福啊?」 柳静眠:…… 柳静眠:「还能不能说事了?」 鱼姒这才哼了一声:「你们那些公事,与我讲什么?我连帐都算不清呢,哪能弄清你们那样大的事?」 一丝不对闪过心头,转瞬即逝,柳静眠没有抓住,她想了想,鱼姒说的也有道理,总之严询甚至还没有上任,不论是抽丝剥茧,还是拔出萝蔔带出泥,现在百般预测,都为时过早。 思绪转了一圈,她这才接着鱼姒开的话头:「我们是还住在驿馆,怎么,晏夫人要资助不成?」 说罢,她打量了暖阁一圈,煞有其事地说:「晏夫人如今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拿个一千两……也就算个意思吧?」 鱼姒立时瞪她:「休想!玩笑也休想!你们还是安生住衙门吧,省得被人送人情有嘴说不清!」 家里已经被她败成了这样,现在她要勤勤恳恳守好家里的每一个铜板!! 柳静眠觉得稀奇。鱼姒家里算小有家产,从小不说溺爱,也是富养大的。晏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底蕴足,晏老夫人又善于打理,三个儿子不偏不倚都给一样的份儿,都过得有滋有味儿。看这暖阁做工处处精緻,暖而不闷,就知道花了不少银钱,更不用提那边多宝阁上的琳琅摆件、这边缎子缝的枕头了。 这日子不说阔绰,也算舒坦,究竟是什么让鱼姒跟炸了毛的貔貅似的,连口头玩笑也这么大反应? 不过不得不说,貔貅炸毛还挺有意思,柳静眠笑眯眯逗:「是嘛?那除了五百两,你还欠我三十二两打赌钱,记不记得啊?」 「哪儿就有三十二两?!你胡说吧!!」 「你输给我一支如意芙蓉花丝簪子,结果耍赖没给,那簪子就十两了呀——」 「你怎么不说你玩连珠耍赖还输得赊帐的事?!」 直到用完晚膳,两人也没掰扯清究竟谁欠谁,鱼姒气鼓鼓的,送也不好好送,门一关,连个道别也没有。 比起之前送情郎送了半天,这可真显得凄凉。 更何况,她们的交情往来可比鱼姒的婚姻长久多了,柳静眠不禁忧伤怅嘆:「重色轻友啊——」 衣袖忽然被轻拽了一下,柳静眠面色一转,復优雅端庄起来,与严询落了前后脚一起离去。 · 夫君不在家,床也大了起来,鱼姒怎么睡都不舒服,而且被窝也总是进风,即使有炭也是寒刺刺的,脚丫子冰冰凉。 半夜三更,她瞪着眼睛,由衷怀疑去年夫君离开的五日她是怎么挺过去的。 想着想着,又想到从前夫君离开最长的时日恐怕不止五日,她可怜巴巴翻了个身,将汤婆子捞到脚底下,更钦佩从前的自己。 好想趴在夫君暖乎乎的身上睡啊—— 翌日,鱼姒顶着两个青眼圈儿,无精打采地拨着算珠。 「少夫人,钱夫人来了,已经在前厅了。」 钱夫人?鱼姒依稀记起昨日王叔好像是说了钱家的拜帖,现在他们才回来,钱夫人就登门了,看起来关系是很亲近。 第105页 搁下笔与算盘,她长长打了个哈欠,想起自己的青眼圈儿,又连忙让木檀临时帮忙搽点粉。 从后堂转出来,一位身形丰腴的妇人立马亲亲密密迎上来,熟稔地寒暄:「年前我回来,马不停蹄就给鱼妹妹你下了拜帖,谁知你们夫妻竟已经回家了……」 真是热情亲厚,鱼姒险些不能招架,好一会儿才将手从人家手里抽出来,僵笑:「呵呵呵没办法,急着回家嘛。」 钱夫人也只是说上一嘴,寒暄过后,她拉着鱼姒坐下,挨近了她,要给她看宝贝一样挤眉弄眼:「鱼妹妹,原本说好回来给你带的,你不在,那好东西现在还在我家放着呢,年后我与当家的又走了一趟,也没忘了你。」 鱼姒:「?」 钱夫人正专心从袖子里掏东西,没注意到她的迷茫,口中还暧昧问:「鱼妹妹,上回的纱笼裤怎么样?」 「纱笼裤?」 「就是那件开侧边绣紫藤花的,姐姐跟你说,紫纱在灯下才晃人眼,鱼妹妹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试试啊?那也没什么,你试了就知道了。」 钱夫人终于抬起了头,手一展,露出一颗小铃铛。 她捏着晃了晃,铃铛声小而沙哑,听起来似乎其貌不扬。 「洛阳最近时兴铃衫裙,这是其中的一颗,深夜中这么一点声响,鱼妹妹你说动不动人心肠?」 鱼姒表情缓缓凝固,她看了看泛着光泽的小铃铛,又看了看隐晦含笑的钱夫人,勐地站了起来。 「等、等等?!?!」 衣物还好说,这铃铛是真的羞人,鱼妹妹往日问都不带细问的,蒙着眼就买,这会儿反应这么大也是正常。 钱夫人把铃铛放下,「我知道鱼妹妹害羞,但这铃铛真的很不错,我可谁也没告诉,第一个就来找鱼妹妹你了,你真的不要吗?」 这话没第二个意思了,年前意外翻到的那件衣裳缓缓浮现脑海,鱼姒震惊又羞耻地想,原来从前的自己这么、这么享受闺房之乐吗? 难怪夫君先前说什么也要煳弄什么都不懂的自己,煳弄不住后每每一次便要止歇,甚至事后那样柔情蜜意清理也熟稔至极…… 第57章 两处相思 最后鱼姒也不知怎么回事, 那铃铛就留在了桌上,钱夫人还兴致勃勃说回去就差人把铃衫裙并上一次的九丝飘裙送来…… 呆坐了许久,鱼姒勐地打了个哆嗦, 左右看看,趁着没人注意, 慌忙将那枚铃铛捏进了手心。 好像捏了个活物一样, 鱼姒一路做贼似的小步跑了回去,撞见刚刚收拾好卧房退出来的木檀, 她强装镇定吩咐:「我自己待一会儿,有什么事晚会儿再说吧。」 木檀不疑有他, 妥善将门关好,低声嘱咐他人,外面便静了下来。 慌张的心安定许多, 鱼姒吐出一口气,随即环视整洁的卧房。 怎么办怎么办?这枚铃铛能放在哪里??放哪里都会被收拾出来的吧?! 鱼姒不敢想像它被人翻找出来再捧到她面前询问的场景,她打开矮柜, 可矮柜里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又走到梳妆檯前,可妆奁匣里有什么樱桃一定清清楚楚…… 跟迷路的兔子一样在房里乱转了一刻钟后, 鱼姒灵光乍现,快步走到床前。 她闺房中的床里面便打了好几个暗格, 专门用来放一些小东西的, 这张床里面应该也有的吧! 鱼姒跪在床头摸索了一会儿, 果然找到了点不一样的地方, 她按着雕花,打开格子,可里面竟然已经放了东西。 看上去是个小药盒, 鱼姒困惑地拿起来转了一圈,上面空空如也,没写什么标记。 顺手将铃铛搁进格子,她打开盒盖嗅了嗅,只有一股淡淡的清爽药香。 床里面怎么会放盒药呢……等等?床里面? 鱼姒瞬间红了脸,这种地方放的药,除了用于闺房之乐,还能为什么? 冰凉的瓷盒好像火烧一样,灼得鱼姒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下意识想将药盒放回去,可好奇心让她往外看了看,确定不会有人突然进来,她又仔细端详起这种只在话本里见过的东西。 色清润,味清爽,这药膏看起来和跌打损伤的药膏没什么不同啊?不是说这种东西的味道都是甜腻惑人的吗? 鱼姒想用指尖挑一点看看,可她又想,若夫君回来后看到药膏被动过,岂不是就知道她发现药膏了? 夫君那么腼腆,被失忆的她撞破这种东西,估计真的要羞愤欲死了吧? 虽然害羞的夫君很可爱,但万一羞过了头…… 鱼姒可惜地摇摇头,将盒盖合好,又将不知怎么出现在格子里的铃铛拿出来,把一切恢復原状后,她又去摸索别的地方。 可直到摸索到床脚,也没再发现什么格子,鱼姒只好下了床,重新找能够安放铃铛的地方。 衣柜……箱笼……咦这扇柜门怎么被挡了一半?难道是用来放一些穿之不喜弃则可惜的衣物? 鱼姒倒回来,蹲下身,拉开小巧铜环。 出乎意料,里面居然是一个匣子。 匣子不小,柜门又只能半开,要拿出来很费事。 但鱼姒实在是太好奇了,她卯足了劲儿,终于借着巧妙的角度把匣子拿了出来。 没有雕花,没有纹路,匣子简洁朴素到鱼姒心里一咯噔。 该不会是装着自己败光家底后痛哭流涕留下的悔过书吧?! 第106页 颤巍巍打开一丝缝隙,鱼姒眯着眼睛试图窥探,半盏茶后,她蹙眉恢復正常神态,将匣子彻底打开。 里面居然还是衣物。 好像还是夏装,这轻纱薄雾的…… 鱼姒拨弄的手骤然僵住,钱夫人的话迴响在耳畔。 ——「就是那件开侧边绣紫藤花的」。 紫,藤,花。 紫纱上绣着的紫藤花。 啊啊啊啊什么啊?!! 鱼姒见了鬼一样勐地把匣子丢了出去,里面的东西也半落到地毯上,紫的粉的全都有,明晃晃攫取着房中唯一一个人的全部注意力。 比起年前意外捞到的那件,这些看起来要更加露骨惑人,鱼姒整个人都冒起烟来,头脑混乱到了极点。 从前的自己每天都在享受什么啊啊啊?!! 怪不得夫君那么正直的人居然会试图趁她失忆来掰正她!! 什么拉手不端庄亲吻没理由,都是为了循序渐进改正最后的那件事吧?! 混乱了半晌,鱼姒通红着脸磨蹭到匣子旁边,闭着眼睛把散落的那些胡乱搂回来塞回去,等到手上搂不到东西了,她才睁开一条缝逡巡。 确认捡完了,鱼姒「啪」的一声把匣子合上,看也没看就想赶紧把它塞回去,可手心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对了,铃铛!鱼姒又麻利打开,把铃铛往角落一塞,这回才算彻底了结。 「樱桃,樱桃?来研墨——」声势浩大,生怕人听不到一样,也不知是想掩盖什么。 · 最近临安城的大事,莫过于父母官的更替。 陆知府告老还乡,严知府走马上任。 「这严大人据说是寒门贵子,一身清贫,我听说啊,他连宅子都买不起,一上任,居然就直接住衙门了。」钱夫人啧啧摇头,「衙门后院可三五年没倒腾过了,那天我路过,远远都闻到股尘霾味,严大人这也能住下去,可见确实是穷人家出身。」 鱼姒附和了两句,钱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话锋一转,「鱼妹妹,你回来后温氏来找过你么?」 温氏,既贺夫人。鱼姒摇头,钱夫人舒了口气,提醒她:「若温氏来找你谈生意,千万别和她谈,他们贺家人不真诚,指不定憋什么坏招呢。」 鱼姒一脸受教,乖乖问:「她找姐姐了?」 这一声姐姐真是舒坦到了心里,以往鱼妹妹叫姐姐也没这么可人啊? 钱夫人更加掏心窝子,说的多了些:「不是温氏,是贺三夫人来与我扯了一番,我还不知道她?无利不起早的人,当年和我闹的那么难看,现在还能当没起过龃龉来找我,可见是多没脸没皮的人,温氏虽然比她略好些,但一家里出不了两种人,何况还是生意上的事。」 鱼姒慎重点点头,钱夫人见状,凑近了她:「你道我为什么想起来与你说贺家?方才说的严大人还记得吗?贺家消息灵通,早探到严大人没钱,巴巴儿地送地契呢,可惜,人家没收啊。」 钱夫人再次啧啧摇头:「新官上任,不管怎么样,假模假式得端起来啊,谁一上来就收那些?」 鱼姒觉得不太对,钱夫人都能想到的事,或者说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事,贺家会想不到? 难道是试探? 鱼姒心下思忖着待过几日要不要找柳静眠问一问,冷不丁又听钱夫人话题跳跃,热情关切:「对了鱼妹妹,你和你家夫君成婚这么多年,还没有子嗣,要不要我帮你问问方子?」 鱼姒:…… 鱼姒:「呵呵呵不用了谢谢姐姐。」 · 还没来得及差人去衙门送帖子,贺夫人先登门了。 鱼姒这些时日来勉强学会了算帐,但生意上的事她还嫩得很,有过钱夫人的提醒,她已经打算等贺夫人一开口就回绝。 「晏夫人回来临安这么久,我都不知道,迟到这会儿才登门,真是不该。」贺夫人言笑晏晏,「作为赔罪,过些时日我请晏夫人踏春可好?」 ? 鱼姒微笑:「并不是什么大事,或许贺夫人也不必介怀?」 贺夫人回以同等微笑:「晏夫人不介意是晏夫人的大度,我心中却甚是过意不去。」 顿了顿,又笑道:「晏夫人不必担心冷清,届时百花齐放,与我交好的夫人都会来,还有柳小姐初次来江南,许还没看过江南春色,想来也会赴约的。」 果然是冲着柳静眠来的,鱼姒没有立刻应:「贺夫人心意我领,只是踏春一事,不若到时再说,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您说是吧?」 送走了贺夫人,鱼姒立刻着手写信准备送去衙门,可木檀又敲门。 「少夫人,如今气候迴转,少爷带的还是过年路上带的那些衣物,您看是不是要收拾些春装出来送去?」 她话音还未落,鱼姒已搁下笔,想也没想:「当然要了!快快快!现在就收拾!!」 这么重要的事居然忘了,鱼姒手忙脚乱帮着开柜子,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樱桃,你也来帮忙!!」 收拾个衣服而已,用得着几个人一起吗……?想是这么想,樱桃还是诚实地听从吩咐过来帮忙。 木檀下意识像以前一样询问:「少夫人,这种夹棉的要不要带?」 鱼姒呆若木鸡,傻傻重复:「要不要带?」 木檀:…… 第107页 现在的少夫人才刚及笄的年纪,哪懂什么照顾人,木檀只好自己分析:「虽说临安乍暖还寒时有些难捱,但少爷那里应当还有些厚衣服,夹棉的应该不用……」 鱼姒认真地像私塾里最好学的学生一样听着木檀说,每一点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分析完,木檀又请示:「少夫人觉得这件石青暗竹纹可以吗?」 这应当没什么门道了,鱼姒看着好看敞亮便点头,还要帮忙叠,不知不觉就收拾了一堆出来。 一开始的慌乱陌生也渐渐平復,她迟钝地感到了一丝不对。 夫君的衣服怎么也这么多? 侧身往柜子里看,那里面即使收拾出来这些都还是满满当当的。「木檀,夫君的衣服怎么这么多啊?」 木檀:「都是往年做的啊。」 看鱼姒有些迷惘,木檀也煳涂了:「有什么问题吗?往年您每每都要给少爷做很多衣裳,布料、颜色、花样,都挑着呢,怎么了?」 鱼姒沉默了。 难怪自己把家败成这样夫君一点也不生气,事事想着夫君,夫君心里难道不熨帖吗?他又专心读书,哪里知道帐上是什么情况? 就算知道,自己撒几句娇,夫君也要没脾气了,面对她大手大脚做的这些衣裳,心里恐怕还要想「青娘真是体贴」。 不过还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她现在开始改,还来得及!上次去挑布料她可省了呢! 鱼姒心中振奋两句,突然又想到了别的,也不再管这些过去错误的证明,兴沖沖问:「这些衣服是直接送到夫君那里的吧?我可以带封信过去的吧?!是吧是吧!!」 原本在夫君走的第一天她就没忍住写了信诉了好一番思念之情,可樱桃居然告诉她信使半个月才取一次信! 樱桃不忍卒视:「莫说一封,将您的那些都带上,也没问题。」 小姐每天除了打算盘就是写信,她一天到晚不是研墨就是研墨。这么些天,信已经一沓了,真不知怎么能写这么多,想到从前小姐总是矜持地半个月一封,樱桃不由得嘆气。 真不知道当时静静发呆的小姐究竟是怎么克制的…… · 孤灯如豆,夜色深沉。 「少卿,还在写信啊?」 晏少卿顿笔,压低声音:「约莫一刻钟便好了,搅扰李兄,实在……」 李公子翻了个身,不甚在乎:「多大点事,你写就是了,那么点光还没有外面月光亮,扰不着我。」 笔锋继续,语气放松了些:「多谢李兄体谅。」 李公子若有似无应了一声,又翻了个身,过了会儿还是没有睡意,沙沙的笔触响在夜色里,他干脆聊了起来:「少卿这是给夫人写信?」 「是。」语气明显柔和下来。 「前几日也都是?」 「是。」 李公子又翻了个身,望着房梁,努力回忆了番,「往年少卿好像是半月一封?」 「……是。」 李公子来了兴趣:「少卿怎么突然写得这么勤了?难道是夫人要求?」 笔触暂停,晏少卿良久才回神似的道:「往年……她事务繁忙,半月一封……」 李公子瞭然:「怕打扰啊?」 等等?不对?那他夫人现在就不忙了吗?还是现在不怕打扰了? 晏少卿却没有再回答。 多年来,他总是在接到青娘的信后才会着手回信,虽然每每拆信时心情都会非常舒然,但……青娘接到他的家书,会不会也是一样的期待呢? 会不会也如他一样想过,若是夫君不忙就好了? 信使半个月来一次,一封两封或者三封,都是一样的被带走,可不一样的,是拆一封与拆三封的欣然。 晏少卿不再想下去,笔锋继续走,却是无法克制的诉说思念: ——见青娘则喜,不见则思,辗转反侧,唯孤灯相映。 第58章 小别胜新婚 「见青娘则喜, 不见则思,辗转反侧,唯孤灯相映。」 鱼姒将这句反覆地看, 满心欢喜几乎要溢出来,夫君果然也是一样的思念她! 情不自禁将薄薄信纸按于身前, 扑通扑通的心跳透过思念传到手心, 感觉好像夫君伴在身侧一样,简直幸福到无以言表。 「小青鱼, 你在做什么?」如果没有人打断的话就更好了。 鱼姒不满地瞪了顺手关门的柳静眠一眼,目光又瞬息回到家书上, 怎么看也看不够,但她也知道,柳静眠一来准没有好事。 依依不捨看了最后几眼, 手指亦依依不捨地将它折了起来,可折到一半,鱼姒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相思之情, 又将带着夫君笔迹的信纸展开, 轻轻吻了一下。 柳静眠:「?」 难以直视的目光投了过来,可鱼姒才不在乎, 她珍重又珍重地把被吻过的家书塞回了带着书墨香的信封里,嘴上老大不乐意:「你来干嘛呀?」 柳静眠抽了抽嘴角, 也不废话:「我来与你问问贺夫人。」 鱼姒装好一封还有一封, 手上不停, 头也没抬:「你问我?我失忆了呀。」 柳静眠:…… 柳静眠:「那你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吗?」 鱼姒耸肩:「樱桃看上去对贺夫人一无所知。」 柳静眠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她眉头微拧:「这就难办了……」 第108页 鱼姒终于把宝贝家书都装好,整整齐齐放起来后,她大发慈悲抬眼看向沉思的柳静眠, 干脆道:「有什么难办?你想知道什么?」 柳静眠又想了会儿,才摇摇头:「罢了,你在临安好好过太平日子,我另想办法。」 鱼姒指指她,又指指自己,一言难尽:「你确定我还能继续过太平日子?」 说的也是,柳静眠这才将思量坦明:「照你所说,贺夫人看起来好像是想要大义灭亲,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可万一她只是一时想不开呢?」 「贺家龌龊不少,也许她只是受了委屈,积怨已久,所以才想要报復,若我们动真格的,她却后悔了,岂不是糟。」 说的也是,若贺夫人临阵倒戈,那可委实不妙。鱼姒思忖一番,道:「我懂你的意思,你们若是不方便探,交给我就好。」 就是又不方便,又不放心交给失忆的鱼姒,柳静眠才会左右为难:「我一想到你是才及笄的年岁,怎么敢让你……」 鱼姒立刻瞪她,气鼓鼓的:「瞧不起谁呢!」 柳静眠:…… 柳静眠:「我是担心……」 「夫君都说我是最厉害的,家都敢交给我,你又有什么好不敢的?还说不是瞧不起我?哼!」鱼姒一扭头,下巴昂到天上去了。 柳静眠:…… 倒也不必一开口就不离她的好夫君吧? 虽说无奈,但见好友婚姻美满蜜里调油,她也不禁为她高兴,假意翻白眼:「能不能好好说了?」 鱼姒扮了个鬼脸:「略略略,谁要与你说!」 真是娇软可爱,柳静眠想上手捏捏,可鱼姒已经灵敏识破了她的意图,撤开身子大叫:「不许捏!只有我夫君才能捏我的脸!」 柳静眠:……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些看晏少卿不顺眼,此念一出,柳静眠细算了算,发现晏少卿的人生还真是顺风顺水。 幼年有父母兄长疼爱,少时即使远赴他乡也有人照顾,到了年纪不必费心说亲,这么条小青鱼自己巴巴儿往他怀里跳,甚至都不用琢磨夫妻相处之道,鱼姒自会撒娇缠人,叫他婚后幸福无忧。 啧了一声,她眼疾手快揉了揉鱼姒的脑袋,赶在鱼姒瞪圆眼睛之前快速道:「对了,你上回是要挑布料?正巧我耽搁到现在还没挑,待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鱼姒捂着自己的头,气唿唿拒绝:「我已经挑好了!才不陪你去!」 话音落下,便听木檀毫无防备地叩门:「少夫人,城东李记来了新的布,您看是挑什么时候去看看?」 上回少夫人只挑了一点点,想来是布料样式不合心意,因而听说上了新,木檀便飞快来禀,毕竟再不快点定下,春装可就真来不及了。 柳静眠忍笑:「这叫挑好了?」 鱼姒:…… 鱼姒睁眼说瞎话:「你听到木檀说什么了吗?我好像没听清?」 柳静眠忍俊不禁:「好好好,没听清,既然你不愿与我继续说,那我们说点什么?」 鱼姒被笑得恼羞成怒,「哪有那么多好说的啊!」 柳静眠真是笑得不行,偏偏还要逗:「那我们现在就这样干坐着大眼瞪小眼?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吧晏夫人?」 鱼姒狠狠瞪她一眼,想了半天,似是终于想到了件她们之间能做的事,昂首挺胸出去了。 一刻钟后,她端庄娴静地迈进了门,绝口不提方才的一刻钟里是去做了什么。 柳静眠:「有的人啊,刚才……」 拖长的音调还没开始,就被自暴自弃打断:「刚才我是去夫君书房找话本了!结果没找到!满意了吧!」 鱼姒的那些艷.情话本还值当放在书房?不嫌格外凸出吗? 不过无论怎样放,都是人家夫妻的事,柳静眠也只是在心中腹诽几句,随后又开始熟稔哄回归孩子气性的小青鱼。 最终鱼姒还是被柳静眠拉去逛了逛街,不知是不是柳静眠的存在已经人尽皆知的缘故,逛的几个铺子态度都极热情,鱼姒不知不觉便买了许多。 待出了最后的胭脂铺,从漫天迷离的香味中回过神来,鱼姒呆呆望着满手的战利品,努力忍住没有哭出来:「柳静眠!我下次再也不和你一起出来了!!」 她都干了什么啊啊啊!!怎么会买了这么多?!!家底果然就是被她这么没有节制败完的吧?! 鱼姒面露绝望,现在回去说东西不合心意不想要绝对会被打的吧?! 柳静眠摸不着头脑,她们方才明明买得很快乐啊?现在需要精打细算的自己还没有后悔,怎么鱼姒先后悔了? 「买了就买了,你难道还缺这么几两银子不成?」 她懂什么啊!鱼姒想说她真的很缺,但家私怎么好随意与人说道? 委屈巴巴闷头上了马车,鱼姒独自坐在一角,看也不看柳静眠。 柳静眠真是稀奇:「你这是怎么了?」 鱼姒憋了半天,控诉道:「买这么多,回头想想好多都没有必要,都怪你在旁边一直说『这个好』、『那个妙』,说得我晕头转向……」 原来是觉得买得不值,柳静眠失笑:』「花钱买乐子罢了,哪值得你这么后悔?」 见鱼姒还是不理不睬生闷气,她哄道:「好啦,是我不好,小青鱼别生气嘛。」 第109页 鱼姒哪是生她的气?那是生自己的气。 她闷闷不乐垂着头,好半晌才攥着帘子一点点掀开,想透透气缓解一二烦绪,可才将目光放出去,就瞬间转过头唤柳静眠。 「阿眠快看!贺夫人!」 还在街上,马车走不快,鱼姒清清楚楚看到贺夫人站在街角,她对面的是…… 「是小翠!」鱼姒放下帘子,笃定道。 柳静眠:「小翠?」 鱼姒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就是那个在别院被贺小姐殴打的丫鬟!」 贺夫人设法让晏少卿夫妇看清贺家的真面目这事鱼姒已经细细说过,柳静眠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又有了些底。 「好,我知晓了,青娘你不要对外声张。」 鱼姒紧张的心情被破坏殆尽,「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难道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嘛?」 说实话,这口吻带着浓浓的孩子气,较真极了,一点儿也不像个大人,柳静眠觉得好笑:「好好好,青娘最机灵了,绝对能守口如瓶,真棒。」 鱼姒:…… 鱼姒:「柳静眠,你再哄一句试试?」 柳静眠大感不公平:「那日晏少卿夸你最厉害你还往人家怀里钻,怎么到我这儿了就变成杀气腾腾的『试试』了?」 鱼姒嫌弃地看着她:「这还用问?夫君夸我是打心底里喜欢我疼我,你呢?除了拿我开心还能因为什么?」 柳静眠:「……就不能是因为你招我喜欢吗?」 鱼姒冷酷无情:「我还不知道你?少哄人了。」 柳静眠无奈,她没觉得自己的夸赞和晏少卿的夸赞有什么不同,可鱼姒就是只愿意被晏少卿哄。 如此区别对待,回去她可要寻严郎好好诉一番苦啊…… · 「叩叩。」 缓慢而规律的叩门声在静谧的午后清晰极了,门房刚要午睡,这会儿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下床:「谁啊……」 来到门前,刚打开条指长的缝,看清了外面的人是谁,他瞬间清醒了:「少爷怎么突然回来了?!」 晏少卿先进了门,答非所问:「少夫人呢?」 看他满身风尘僕僕,门房犹犹豫豫道:「少夫人……不在家,好像是去李家寻李夫人谈事了。」 果不其然,少爷愣住了。将心比心,若是自己一路匆匆赶回家,家里却没有想见的人,只怕是不好受。 门房建议道:「不若小的去李家请少夫人回来吧。」 晏少卿脸上的急切消弭了些,他抿抿唇,拒绝道:「不必了,你忙你的去吧。」 青娘既然外出谈事,想来是很重要,怎能因他回来就妄自打断呢? 想是这样想,理解也都能理解,晏少卿的脚步却还是缓慢了下来。 青娘从前就常常忙碌,他本该想到的。若是出发前先请人带封信回来,满心的急切期待便不会落空。又或者,路上稍慢一些,也许还能与归家的青娘正好在门口遇见。 脚步停了下来,晏少卿难以控制地倍感失落地想,可他只想快快见到青娘,哪儿还顾得了这诸多考量? 「少爷怎么突然回来了?!」是木檀。 晏少卿嘆了口气,了无生趣地慢吞吞道:「没什么,这个月的帐呢?拿来我看看。」 卧房也是空空荡荡,晏少卿环顾一圈,站定,心中蔓延着难以言喻的寂寞凄凉。 便是从前,没有飞扑入怀的娇软一团,也有眉目盈盈的温柔笑颜,此刻竟只有自己…… 随手将外衫除下搭在屏风上,晏少卿坐在案桌前,一时间竟差点连帐也看不进去了。 唉……心中不住嘆息,眼前大略看过帐目,手上翻过一页又一页,可越看,他原本松泛的眉便越皱起。 「青娘这个月只取了这些银子用?」 木檀也觉得反常:「是,少夫人这个月只与柳小姐去逛了一回,其他时间要么是在学算帐,要么是约了别家夫人小聚……」 青娘往年也常与别家夫人聚会,因为要谈一些事,总要选定相宜的地点,诸如茶楼、戏园等,煮一壶茶,点一折戏,慢慢地说。 晏少卿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復问道:「你可知青娘约她们都是谈什么?」 木檀摇摇头:「总是樱桃姑娘跟着少夫人的。」 往年青娘要么是谈点生意上的事,要么是维繫维繫关系,可如今的青娘能做哪一样? 或者说,正因不是为着这两个原因,所以才递了拜帖登门谈? 所以……他的目光落到帐上,心缓缓提了起来。 所以,才会减少这项开支? 他们已经开始了?可青娘的信上琐琐碎碎写了许多,怎一句也未提及?难道是青娘怕他担心吗? 晏少卿愈想愈乱,帐本已是看不下去,想让人叫青娘回来,又怕打乱了她的步调,出什么岔子。 青娘……青娘……让他如何能放心呢? 夕阳西下,薄红晚霞染透了半边天,如诗如画。 鱼姒扶着樱桃的手下了马车,心中梳理着从李夫人口中获得的信息,垂眸目不斜视进了门。 门房听到动静,这边刚出来,那边主僕两个就已经走远了,卡在嗓子里的「少爷回来了」就这么被咽了回去。 临近晚膳,该忙的都忙,一路上也没遇着谁,樱桃边走边道:「昨日给周夫人的拜帖已经有回话了,周夫人明日恰好有事,恐不得空,问推到后日行不行。」 第110页 鱼姒正迈过门槛,闻言道:「不拘明日后日,允约就行。」 樱桃点点头,为鱼姒掀开帘子,又问:「今日小姐要不要洗澡?待会儿烧水的话还来得及……」 问话却没有得到回应,她奇怪地回头,却见她家小姐呆呆站在原地,看向房内。 樱桃又转过头,这下才是唬了一跳,姑爷怎么回来了?! 不过现在这个好像不重……「夫君!!!!!」 一袭藕荷裊娜的身影飘一样出现在她眼前,扑到了姑爷怀里。 樱桃眼观鼻鼻观心放下了帘子,脚步往外走去,厨房这会儿应该需要帮忙吧……? 房内。 晏少卿被扑了个正着,还未好好搂住身上的人,就被揽住脖颈,吻如雨般尽落在他脸上、唇上。 「啵唧」、「啵唧」不停响在房中,搅得晏少卿浑然忘了自己之前在想什么,心潮跟着热切澎湃起来,也忘了打断这一回事。 直到她似乎是累了,手臂的力度小了下来,整个人如挂在他身上一样,唇也依在他脸侧,无力再吻,娇.喘吁吁,微热的吐息尽打在他皮肤上,带起一阵酥麻。 晏少卿揽着她坐了回去,将人整个抱在腿上,娇小一团,仍软软依偎着他。 低眸,她也正殷切仰目看着他,桃花眼中是不尽流转的喜悦,菱唇微张,看起来好像是想娇娇唤他。 晏少卿抚了抚她因为激动而红晕丛生的白皙脸颊,然后,在她双眸亮晶晶看着他、唇齿微启时,俯下头吻了上去。 这次他没有闭眼,便正看到她亮晶晶的眸懵然的瞬间。而后,仿佛是对上了他的眼睛,她的眼尾倏然红透了,一双桃花眼躲来躲去,潋滟招人不自知。 害羞到无处可逃后,她却又悄悄瞧他,眼波流转,盈盈脉脉。 如此动人。 心头情意勃发,他吻得更深更无法克制,她眼尾更红了,最后阖上了眸。 羞答答又任人摆布的模样几乎令晏少卿失控。 鱼姒熏熏然间有一个要紧的念头闪过脑海,但她又想,有什么能打扰自己和夫君这个沉醉的吻呢?没有吧? 便放任念头消失,她愈来愈晕乎乎的,直到一股气顺着张开的嘴巴向上走,才发现眼前夫君的身影好像有好多个…… 深浅不一的喘息声迴响在耳畔,鱼姒迟钝地发现有一道是自己的。 懵懵试图凝聚视线,可人又晕乎乎的了…… 好像有星星在冒……咦……哪里来的星星呢……? 鱼姒的神志渐渐清醒,周遭喘息声仍未止歇,她的夫君俊脸通红,额角已沁出来细密的汗,仍望着她,可眸色不似往日那般清润,里面好像翻滚着什么…… 「夫君?」娇得能滴出水了,偏偏她一点也没发觉,「夫君怎么只亲一下呀?」 好像已经清醒,可晏少卿知道,她其实根本还未醒神,或者说,仍然是煳涂着的。 每每在床笫间,她已无力迎.合的时候,人便是这种状态,天真又…… 晏少卿闭了闭眼,努力将孟浪的回忆压了回去,开口,嗓音微哑:「青娘……还好么?」 若不是她柔顺得过了头,他可能甚至还不能发现自己过分到了什么地步。 鱼姒下意识摇摇头,她想,她哪里都很好啊? 这是还未清醒呢,晏少卿不敢再吻她,只紧紧揽着,这样也能稍稍缓解一二。 两厢无话,明明该很静谧,可因为彼此交错起伏的唿吸而更暧昧,鱼姒还要问呢:「夫君怎么不亲青娘了呀?」 爱怜抚着她鬓边,晏少卿柔声哄:「因为要用晚膳了。」 鱼姒捉住他的手,又与他十指相扣,玩得不亦乐乎,有了转移注意力的事,她的回答也乖巧起来,不再纠缠:「那好吧……」 柔软的手也格外动人心肠,晏少卿任她玩着,心中忽然想,他好像被这只柔软又没有力度的手拿捏住了。 怎知……不是被怀里的这个人拿捏了呢? 他冁然而笑,反扣住握着他的手的那只手,送到唇下,轻轻一吻。 鱼姒呆愣愣看着,手上的吻也一直停留,直到她的眸光彻底凝了起来,吻的主人才大方自若地离开,对上她的视线,浅浅含笑问:「青娘?」 鱼姒好半晌才嘟哝:「夫君怎么这样呀……」 晏少卿哪里会不知道自己方才很轻浮?可情之所至时,脸皮与秉性,好像都悠悠远去了。 他只是想吻她。 「青娘会讨厌么?」做的时候坦然,答的时候大方,可他还是低低问了。 鱼姒看着被吻住的那一点,又觑了觑等待答案的人,没办法一样道:「可你是夫君呀。」 「青娘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讨厌呢?」鱼姒又攀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畔亲亲密密娇声道,「青娘喜欢到心现在还在跳呢。」 晏少卿心跳漏掉一拍,等回神时已恰好握住她牵着他像要往她身前带的手。 「青娘,真的要用晚膳了。」他无奈地说。 鱼姒被戳破也不害羞,笑嘻嘻松开了他,却不从他腿上下去。 「青娘觉得自己好像又不能见人了,不然就在这里用膳吧?好不好嘛?」 坐在他腿上用晚膳……晏少卿可以想出无数个理由拒绝,可他能怎么办? 「好,都听青娘的。」 第111页 不能见人并非託词,鱼姒老老实实埋在夫君温热结实的胸膛前,直到人都走了,才抬起脑袋,又作妖:「青娘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夫君餵青娘好不好嘛?」 晏少卿能怎么办?谁让他已经被拿捏了呢? 「好,青娘说什么都好。」 坐在夫君腿上,靠在夫君怀里,被夫君体贴「伺候」着用膳,鱼姒的心情已经不能用美妙甜蜜来形容,简直是直飞云际。 想前几日她苦苦思念的时……「等等夫君,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鱼姒才发现这个问题。 晏少卿便娓娓解释:「青娘知道顾老先生么……」 待他终于讲完,鱼姒明白了。原来有一位惊才绝艷的文学大家,他隐居多年,近日似乎来到了临安,太和书院的山长得知消息,便想带书院的优秀弟子去拜访,也算成全这些弟子的一番际遇。 若是拜访寻常人,下个帖子便可以,可对待大家,怎能如此失礼?山长想着法子,学生也不能干等着,便放了个假,收拾也好,放松也好,严阵以待也好,甚至去找自己最出色的作品也好,总之要找出最适合见老先生的状态,再等待山长的消息。 第59章 信封 鱼姒想了想, 又眼巴巴地问:「那是能待几天嘛?」 这个委实没有准数,只能听山长与夫子的消息。晏少卿却知道不能这样直接与鱼姒说,不然她肯定要闹的。 虽然闹起来也很可爱, 但实在没有必要让她不开心。 「那不重要,夫君能够在家里每天都陪着青娘不就好了么?」 避重就轻, 一听就是煳弄, 鱼姒瘪了瘪嘴,又倾身埋进了他的怀里, 不肯出来。 不管怎么样,夫君能够在家里陪她, 总比远在书院看不见摸不着强。 晏少卿已经知道,这是在跟他撒娇呢。 心头被怀中的柔柔软软弄得柔情一片,他也不再说话, 烛火葳蕤,映照着满室静好。 不知过了多久,烛花爆响一声, 打破了宁静, 鱼姒已重整心情,昂起头娇俏活泼:「好啦!那我们现在洗漱吧!」 不对, 进门时樱桃说什么来着? 鱼姒的笑变得不怀好意起来,她捂住晏少卿将将开合的唇齿, 换了个姿势, 分腿跨坐他腿上, 脚还要缠住他小腿, 凑到他耳畔娇娇道:「青娘差点忘了,今天本是准备沐浴的呢,夫君也帮青娘好不好?」 感到紧紧缠着的人霎时僵住, 鱼姒驾轻就熟地撒娇:「好不好嘛,求求夫君啦,青娘的嘴又不能见人,叫樱桃看见要难为情的呀,好夫君帮帮青娘嘛。」 可、可帮忙沐浴还、还是太……晏少卿实在点不了这个头,胡乱地哄:「樱桃不会多言的……」 「可只是被她看到也很难为情啊!」鱼姒愈发娇蛮。 一招不成还有一招:「那、那让木檀来帮忙好不好?木檀不会……」 「除了夫君,青娘见谁都不好意思!」见招拆招,还隐含着无法取代的依赖。 晏少卿脸红得能冒烟,却是没话了。 在热气氤氲半间净室的时候,他立在门前,羞愧唾弃自己。 听到恳求的剎那间分明心驰神揺,却偏偏要搬出一条又一条由头做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 他明明就是……顺水推舟。 晏少卿啊晏少卿,你如今真是…… 「夫君,快过来帮帮青娘呀!」 晏少卿面红耳赤,应也不好意思应了,正打算抬脚,却不期然想起从前。 从前扶着她将她送进去,也许是才拥有过她,心头总有不舍,所以他总要在这里站一会儿,直到听到里面的些微水声才醒神般离去。现在…… 他撇开帘子,热气瞬间扑面而来,她的娇俏声音隔着腾腾热雾,听不太分明。 「夫君难道后悔了吗!」 再回神,鱼姒已经站在他面前,白皙的脸上带着被热气熏蒸出来的粉红,桃花眼圆熘熘地控诉瞪他。 他张张口,想窘迫哄她两句,可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在游弋。 青娘看起来……好像很可口…… 好像不是后悔,那夫君站在这里发什么愣呢? 鱼姒声音大了一点:「夫君!!」 他方才都在想什么?!晏少卿简直无法直视自己,做贼心虚躲开她的眼睛,胡乱应她:「夫君在呢,青娘冷是不是?那快入水吧……」 看来夫君好像只是太过羞耻,鱼姒放下心,又恢復甜软可人的模样娇缠:「青娘还没脱衣裳呢,夫君快帮青娘脱呀!」 说着,拉起晏少卿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衣带上,水盈盈的眸期待地眨啊眨。 后来的一切都不受控制,晏少卿只记得一切开始之前,鱼姒白里透红水蜜桃一样甜美的脸庞让他情不自禁低下了头,轻轻咬了一下。 再然后,她讶然懵懂捂着脸望他,无邪极了,更令他鬼迷心窍。 「夫君好坏啊,青娘准备的寝衣都被打湿了……」 带着余韵的娇声抱怨让晏少卿浑身一震,神志回笼。 眼前狼藉一片,拍溅的水花湿漉漉流淌在地上,浸湿了一件件散乱的衣裳,晏少卿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色.欲薰心在净室里就做出这种事,可怀里光.裸柔.滑的娇.躯证实他就是一个禽兽。 什么也来不及想,或者说有意逃避现实,他连忙抱着怀里的人出了已经泛凉的净室,手忙脚乱扯过被衾将她裹好。 第112页 鱼姒被折腾得迷迷瞪瞪的,乖乖抓着被子仰眸看着站在床前的人。 晏少卿对上她依恋的目光,里面残存的春意更是让他无地自容,这才想起来收拾自己。 鱼姒迟钝地看着带着几道挠痕的宽阔后背被里衣匆匆覆盖,感到一阵遗憾,「夫君怎么穿上里衣了啊……」 话中的意犹未尽让晏少卿面色瞬间爆红,手一抖,衣带差点滑落下去,更加窘迫地加快速度。 眼看夫君又变成板板正正的一个夫君,鱼姒意识清醒了些,想再调戏几句,可夫君居然还没完。 他翻出了她的肚兜亵裤还有寝衣,尽拿在手里,转身向她走来。 夫君该不会……是想要帮她穿吧……? 鱼姒震惊的同时竟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云雨过后,夫君可是会为她清理身体的啊,现在穿个衣服又怎么了? 鱼姒乖乖松开被子张开手,也不再大惊小怪了。 被衾松松垮垮披在她身上,半遮半掩,晏少卿已无暇心猿意马,大抵是青娘浑身无力,所以才想要他帮忙。 他没有犹豫上前,认真将雪白透红的肌肤一点点覆盖,直到寝衣彻底将她裹住。 被这样服侍,鱼姒不禁想要依着人撒几句娇,可没成想夫君竟然又径直出了房门,隐约能听到是在交代木檀一些事。 难道是让人把净室收拾一番吗?可夫君脸皮那么薄,怎么可能说的流利自然呢? 晏少卿一回来就见鱼姒只穿着寝衣抱膝坐在被子上,更是担心,手比口快,先一步又将鱼姒裹紧。 鱼姒:「?」 鱼姒:「夫君……」 晏少卿迅速应:「夫君在,青娘感觉怎么样?还冷不冷?头晕不晕?」 夫君怎么这么如临大敌呀?鱼姒茫然不已,更显得娇弱惹人怜。 晏少卿心中涌起一阵自责,他真是昏了头,竟连青娘的身子也不顾,满脑子只有那些。 若是青娘今夜染了风寒…… 不敢再想下去,他忍不住低低道歉:「对不起青娘,今夜都是我不好。」 鱼姒终于问出口:「究竟发生了什么?夫君又道什么歉呀?」 无知无觉到晏少卿更加愧疚,「若不是我没有节制……」 这个呀,鱼姒大方地原谅了他,娇羞的说:「青娘不怪夫君呀,而且方才……青娘也不是不喜欢!」 青娘年纪小不知道轻重,他却实在不能就此揭过。 晏少卿心中凝重不已,直到木檀叩门,他连忙接过热腾腾的姜汤,口中还记得哄喜甜的鱼姒:「身子最要紧,这会儿没有蜜饯,青娘忍一忍好不好?」 鱼姒莫名其妙对上了一勺看起来就很难喝的姜汤,结合这番话,终于明白了她的夫君都在担心什么。 鱼姒:…… 鱼姒:「夫君,不必了吧?」 晏少卿就知道她不肯喝,语重心长劝道:「青娘此刻不愿喝姜汤,万一染了风寒,明日岂不是喝药?」 鱼姒默默离远了些,试图用真诚的目光打动他:「夫君也说了是万一嘛,青娘觉得不会有万一的!」 事关身体,怎么能心怀侥倖呢?晏少卿回想上一次劝鱼姒喝药时的情景,柔声道:「青娘喝了这碗姜汤,夫君给青娘奖励好不好?」 鱼姒十分心动,然而还是忍痛拒绝了诱惑,「可是青娘真的不想喝……」 她不愿喝,难道硬餵吗?晏少卿无奈地望着鱼姒,一时也不知还能如何哄了。 鱼姒的心意本就被「奖励」动摇了根本,现在又触及他清润无奈的眸,理智瞬间离她而去。 色令智昏,是鱼姒此刻唯一的念头。 「还有一点,青娘要喝完……」美色还在专注姜汤喝没喝完。 理智知道夫君只是太爱她,所以才会这么小题大做,可,夫君的爱,真的好沉重啊!!! 「青娘的奖励!!!」她要讨回本!! 晏少卿放下床帐,「好,夫君不会赖帐。」说罢便将人严严实实塞进了被窝里。 鱼姒猝不及防被收了神通,动也动不了,倍感委屈:「夫君还说不是赖帐?!」 对上她湿润控诉的目光,晏少卿没有解释,默默躺到她身边,而后被子蒙过头,随她一起跻身于黑暗中。 · 翌日,鱼姒醒来后呆坐许久,默默拿被子捂住了脸。 昨夜黑暗中交错的唿吸与亲密缠绵的吻几乎要把她吞噬,更不用提发出的每一点声音与喷薄过颈侧的温热吐息,还有温暖交缠的相拥与按在后颈若有似无摩挲的那只手。 她从未想到过,明明只是看不到对方的亲吻,也能堪比水乳.交融。 在亲吻结束的时候,她甚至以为夫君要开始做些什么,可他只是用清润中带着喑哑的嗓音低低哄:「奖励给完了,青娘睡吧。」 鱼姒回忆到这里,勐然又掀开了被子。自己昨夜真是被吻傻了,竟然真的乖乖满足闭上了眼睡了过去!! 姗姗来迟的痛心疾首让她捂住脸无声哀嚎,怎知这一幕也被人看到了。 「青娘怎么了?是头痛么?!」 迟缓的思绪这时敏捷到不可思议,姜汤奇怪的味道恍惚在舌尖重现,生怕再迎来一次夫君沉甸甸的爱,她连忙乖乖摇头:「没有!夫君你想多了!!」 第113页 晏少卿不太相信:「真的么?青娘如果不舒服,千万要与我说。」 鱼姒蹙起眉,佯装努力逡巡感知身体,想先煳弄过去,可感知着感知着,她好像真的发现了一点不舒服。 「青娘脑袋好像有一点点沉……」难怪从她醒来后,思绪总是迟缓…… 晏少卿探手试了试,好像没什么异常,不由得又俯下身,额头抵着额头。 鱼姒再任性也不想遭受病痛折磨,她一动不动,乖得不得了:「夫君,青娘没事吧?」 没有起热,应该只是昨夜受了凉才会昏沉,晏少卿松了口气,闻得她软软的询问,不由得柔声宽慰:「没事,青娘头昏的话,再好好发一身汗便好了。」 不用看大夫,那可真是太好了,鱼姒又老实躺了回去,自己将被子裹好,看着眼下似有青黑的晏少卿,慢半拍的脑子抓住了一丝清醒。 「夫君昨夜是不是只看顾着青娘,没睡好啊?」她迟疑着问。 她猜对了。 晏少卿昨夜睡不到半个时辰便会惊醒,试试怀里的人有没有起烧,而后再浅浅睡过去。 他浅笑低语:「夫君哪里都好,只是担心青娘。」 鱼姒才不信他,慷慨拍拍被窝:「夫君要来歇歇吗?」 「青娘身体不适,我却没有不适,已经起身,怎好再回去歇息?」虽是无奈,却也隐隐为她的体贴而喟嘆。 他掖了掖被角,唤了早膳,这才宽慰道:「青娘稍稍用些再睡,若睡不着,夫君便陪青娘说说话。」 鱼姒分明不太舒服,可被这样体贴陪伴,突然就觉得昨夜在净室里欢好一场还是很值的。 她甜甜一笑,声音软软的:「夫君怎么这么好呀?」 这都是事后补救,若是真的好,昨夜又怎么会在净室里就纵情? 晏少卿心中深嘆一声,他的傻青娘啊…… · 柳静眠被拒绝了两天,第三天才得了允约,一大早就赶到了鱼姒面前。 她将鱼姒上下打量一遍,缓缓挑起眉:「不是说病了?哪儿病了?」 的确,鱼姒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一点儿也不像个病患。 她偷偷扯松了些被窝,幸福地说:「你懂什么,有一种病,叫夫君觉得我病了。」 柳静眠:…… 柳静眠:「他觉得你有病你还笑这么开心?」 鱼姒心情好,不跟她计较:「都说了你不懂,算了。」 不知为何,柳静眠感到被他们夫妻联手炫了一遭。 抽了抽嘴角,她最后一次确认:「真的没事?」 鱼姒娇羞捂脸:「哎呀,其实就是受了点风,连咳嗽都没有,但夫君如临大敌,我能怎么办嘛。」 柳静眠:…… 她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看出柳静眠的无言以对,鱼姒清咳一声,大发慈悲放过了她,认真起来:「不说这个了,说说贺夫人吧。」 前段时间鱼姒积极游走在临安各家夫人之间,得到的信息不算少,她捡着有用的说:「贺夫人姓温,抚州人,年二十二,是抚州富商的千金,十七岁时随父来到临安,后嫁与贺家六少爷。」 「贺家共三房,各房暗流涌动,不止妯娌间面和心不和,从上到下,其实都争得厉害。贺六少爷有两个妾室,但都是成亲前收的房,他对温氏甚是爱重,只是胞妹却看温氏不顺眼,常常指使那两个妾室与温氏作对,但……」 鱼姒与柳静眠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但后宅么,男人的心在谁那里,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贺六的妾室也懂得这个道理。 「总之贺小姐常因温氏被兄长训斥,因而更加讨厌商贾出身的温氏。」 但毫无疑问,有贺六护着,暴戾恣睢的贺小姐恐怕从未伤到过温氏分毫。 鱼姒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问了其他的方面,温氏嫁与贺六四年,膝下无所出,但她对庶子庶女却很好,虽然与人要过秘方,但当被邀请去拜送子观音时,她有时去,有时不去,看上去仿佛也并不是诚心求子。」 柳静眠道:「或许她并不诚心信佛呢?」 鱼姒料到她有此问,得意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想不到?我也问过了。」 笑又敛了起来,「她每逢年节就要到灵隐寺上香,风雨无阻。」 风雨无阻,也不像是不信佛的样子。 柳静眠整合了番鱼姒给的信息,沉思片刻,颔首:「此番多谢青娘,我这边算有了些底。」 鱼姒骄傲地昂起下巴:「区区小事,何足言谢?」 看上去真是生龙活虎,也不知晏少卿那人是不是对「生病」有什么误解。 柳静眠暗暗腹诽一番,忍住了挠挠她下巴的冲动,说起了别的:「我与你多年未见,现在我这边已安顿下来,请你来宴饮,不知你赏脸不赏脸?」 这算是正正经经做东了,鱼姒义正言辞夸张道:「什么?能白吃你的?那当然要赏脸了!」 得知要去衙门赴宴,晏少卿总是担心:「青娘,真的要去吗?万一又……」 夫君好是好,就是委实太过紧张她。 虽然被这样爱着很幸福,但鱼姒还是感到了甜蜜的负担:「夫君,青娘已经完完全全好啦!一点事都没有!!」 说着,还活蹦乱跳给他看。 晏少卿能怎么办? 第114页 「好吧……但青娘不能贪凉,得多穿一件,最好披上披风!」夫君真是把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鱼姒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夫君觉得他对她还不够好。与现在比起来,夫君那时竟还真算不上多好。难怪夫君萎靡自责。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扑哧」笑出来,凑上去亲了亲仍紧紧皱着的眉。 「好啦,青娘知道夫君只是担心,青娘都听夫君的!」 . 柳静眠早早等在门口,看到晏家的马车越来越近,忍不住下台阶去迎。 马车正停在她面前,她刚要上前,不防下来的是晏少卿。 按捺住心情,等到里面的人终于出来,却是愣住了。 柳静眠:「已经三月了,你穿这么厚,是不是……」碍着晏少卿在这里,她没有把在闺中不留情面的顽皮调笑说出口。 鱼姒抱着夫君的手臂,沖她「略略略」:「你懂什么,这是爱~的证明!」 柳静眠:…… 真的不是很想和别人承认她认识鱼姒。 好在这会儿衙门已经下值,附近也没多少人,柳静眠连忙把人领进了门,带着他们绕到后院。 鱼姒还是第一次来衙门,她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感嘆不已:「柳静眠,每天住在这里,是不是根本不敢回想亏心事?」 柳静眠呸她:「我行的正坐的端,哪有亏心事?少污衊我。」 插科打诨没几句,就到了凉亭。 鱼姒一看就知道不好,连忙转身撒娇:「青娘穿得这么厚,在这里吃饭风也吹不着的,夫君说对不对?」 晏少卿无奈,只能庆幸自己提前做出的决定——还好让青娘披了披风…… 柳静眠看得牙酸,丢下句「你们随便坐」就走了,不知是去叫严大人还是去催厨房。 鱼姒怕她的好夫君仍不安心,又迭声撒娇,「好夫君」、「晏哥哥」不要钱一样往外蹦,直到晏少卿窘迫叫停:「我知道青娘是怕我担心,但春光明媚,我也知道我是杯弓蛇影自相惊扰,青娘实在不必百般安抚……」 说到后面,话音羞窘:「正如青娘方才所言,这是在衙门,威严肃穆,就算不论这个,我们现在也是在别人家做客,总要庄重些,好不好?」 鱼姒成功打消他的过度忧心,不由明媚一笑:「当然好呀!」 晏少卿酒量不好,鱼姒便拦着不让喝,结果她与柳静眠回忆似水年华回忆到兴起时,反倒豪迈喝个不停。 严询面无表情地自斟自饮,却也算放松闲适,看晏少卿坐在饭桌上,只追着鱼姒看,想了想,还是倒了杯酒推了过去。 他看是他的事,但今日自己与阿眠做东,怎么好怠慢客人? 晏少卿一颗心只在喜笑颜开的夫人身上,接着酒杯,饮也是心不在焉地饮。 「柳静眠,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年说我什么?你说啊——」鱼姒俏脸酡红,目光涣散,颠三倒四地勾着柳静眠的脑袋说,「你说我将来、将来必定要——」 正激昂时,却是没了声儿。 她直勾勾看着晏少卿,半晌欢喜问道:「你是哪家的公子?长得真像我夫君!」 晏少卿还有些理智,无奈:「青娘……」 他一开口,鱼姒便认出了他,哪还管得了柳静眠?一下便扑到了他怀里。 「夫君!夫君!」 「嗯,夫君在。」 鱼姒笑嘻嘻从人家怀里抬起头,整个一醉鬼模样,却是娇娇声:「夫君呀,猜猜我是谁?」 晏少卿:…… 「我猜,你是我的夫人,是不是青娘?」 鱼姒顿时羞涩地亲了他一口:「答对啦!」 「……」 晏少卿很想保持理智,但被这样的小醉鬼搅和着,还没对话几句,便愈来愈迷煳。 月上柳梢头,照黄昏凉亭,威严肃穆的衙门的后院一派酒席熙攘。 可细看才发现,原来只有四个人。 「呜呜呜好喜欢夫君……没有夫君我可怎么办……呜呜呜……」 鱼姒泪眼朦胧,手上举着枚簪往晏少卿手上塞,毛茸茸的脑袋更是使劲儿往晏少卿颈窝钻,口中仍含含煳煳哭唧唧表白:「青娘要和夫君一生一世做一辈子夫妻,夫君收了青娘的信物下辈子也要在一起——要是活到九十七就在奈何桥上等三年呜呜呜……」 · 翌日,天色晴朗,鱼姒捂着头坐了起来。 她是谁她在哪儿她要做什么? 「少夫人醒了?柳小姐已经在前厅等了您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柳静眠来这么早干嘛? 刚收拾好要出去,晏少卿便进来了。 拿着枚簪。 「青娘,这不是我的簪,我问了樱桃,也不是你的簪……」晏少卿感到了百口莫辩,他醒来时手上便握着这簪,问了一圈,谁也没见过。 那它是从哪儿来的?难不成是他有个莫须有的…… 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这绝不可能,还不如说是撞了鬼更可信。 鱼姒接过来看了看,的确不认得,真是奇怪……「少夫人?柳小姐过来了。」 什么事这么急啊?鱼姒茫然出去,柳静眠见着她,却往她手上看,没好气道:「果然在你这里。」 她轻巧从鱼姒手中拿过这枚簪,无奈:「今早一醒便发现严郎送我的簪不见了,险些将凉亭掘地三尺,可还是没找见,我灵光一闪,这才想到了你。」 第115页 昨日她们两个都醉得跟鬼一样,发生这种事,简直是太正常了。 一些惊天地泣鬼神情感动天的表白记忆断续復甦,鱼姒讪讪:「原来是你的啊……真是不好意思……」 天哪她昨天都做了些什么?!从柳静眠头上拔下来簪子再转头哭唧唧拿去当信物与夫君约定今生今世下一辈子还要奈何桥上等三年?! 晏少卿听完她们的对话,总算舒出一口气:「……文兄本还约了我今日出去,耽搁到这会儿……」 鱼姒一个人就够尴尬了,再加上被表白的夫君在旁边,还要不要活了?「怎好让文公子等!夫君快去吧!」 柳静眠收好簪子,见她这样窘迫,好歹等晏少卿走了才不客气地笑出来:「这会儿知道害臊了?昨天……」 「你闭嘴!」晏少卿不在这里,鱼姒的恼羞成怒也毫无顾忌了。 柳静眠闷笑:「那不提这个,你还有什么能与我聊的?」 谁要和她聊啊?!「你不是来找簪子的吗?!」 「不是吧小青鱼,这就赶人了?亏得昨日有我的簪子,不然你可拿什么跟人家表白?」她促狭笑她。 啊啊啊这什么损友啊?!鱼姒一句话也不想和这个人说,狠狠瞪着她,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说罢,大步流星往书房去。 这次她非要找到话本来堵柳静眠的嘴! 书房门没锁,鱼姒轻车熟路进了门,走到书架前,全神贯注开始翻找。 一刻钟时间过去,鱼姒一无所获。 在这一刻,她由衷为过去自己的过火感到了后悔——如若不然,夫君怎么会把她的那些话本藏得这么严实? 不行,这次不能再空手回去,不然还不是要被柳静眠拿簪子表白这事肆意笑话? 鱼姒重新翻找起来,纤细手指划过一排排书册,指头翻过一册册经典…… 找过书架,又翻过书桌,鱼姒屡败屡战,愈发聚精会神,她今儿还非要找出一本话本不…… 一个信封飘飘忽忽落了下来。 第60章 和离书 鱼姒被吓了一跳, 连忙接住将将要落地的信封,心虚地回头环顾四周,确定书房附近是空无一人, 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虽然她过来找话本实属正常,翻到信件也是意外, 但若被人看到,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怀疑夫君什么呢…… 她转过头,想把信放回原位, 可对着被她翻过的凌乱场面,也跟着凌乱了。 完了, 这封信原本是放在哪儿的来着? 好像是从这儿掉下来的?不对不对,高度不对,那应该是这儿?好像也不对…… 鱼姒认真比对着方才目睹信封掉落的记忆, 最终沮丧地发现,这封信,她好像放不回去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手上的轻飘飘也变得灼人起来, 成了个烫手山芋,鱼姒倍感绝望:她该怎么和夫君解释她真的只是来找话本而不是故意翻他的信? 虽然夫君也许会轻易相信她, 但总感觉偷偷翻信的嫌疑洗脱不了了啊?! 越想越糟糕,鱼姒忍不住迁怒起这封信, 好端端的, 又没碰它, 它掉下来做什么?! 整洁崭新的信封并不会回嘴, 只能静静躺在鱼姒手心被迁怒。 鱼姒又觉得自己真是煳涂了,竟然跟个死物较起真来,她瘪瘪嘴, 随手将信封翻了个面,看清正面,却是愣住了。 上面居然没有字。 难道它其实还没被用过?!鱼姒立时精神抖擞起来,若是新信封,那还不是随便放?! 指尖因激动微微用力,不同于新信封锋薄的触感让鱼姒的喜悦戛然而止。 等等,里面好像有东西,并不是个空的。 鱼姒欲哭无泪地盯着这个没法解决的烫手山芋,在这一瞬间,她情不自禁将信的主人也埋怨上了。 既是信,装空白信封里做什么?不怕被粗心大意的人随手丢了? 鱼姒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差点把它丢了的人,望着空白崭新的信封继续发愁。 现在该怎么办? 放没法放,丢没法丢,难道要一直拿在手里等夫君回来再诚恳解释吗? 鱼姒心烦意乱,手上把罪魁祸首翻来翻去,一边翻一边继续郁闷,这信是谁给夫君的啊?怎么也没用火漆封印? 难道这并不是谁给夫君的,而是夫君自己的?里面装的是夫君自己写的什么东西? 这样看来,倒说的通了,难怪是空白信封,难怪崭新如初,难怪没有封印……封印——! 鱼姒眼睁睁看着轻飘飘的信纸从没有封印的开口处滑落出来,弧度优美地在她面前打了个旋儿,然后到达了终点。 白纸黑字静静躺在地上。 鱼姒沉默地和它对视。 倒抽一口凉气,鱼姒勐地往后跳开,试图与突如其来的意外撇开干系。 不是她做的啊啊啊!!! 可寂静在蔓延,事实摆在眼前。书房中只有她一个人,信封还在她手上。 鱼姒绝望地想,这情形,除了她,信还能是谁拿出来的呢? 真是太糟糕了,鱼姒与地上的白纸黑字大眼瞪小眼,可瞪着瞪着,她看着若隐若现的字迹,疑惑地皱起了眉。 夫君的字迹工整端正,清隽俊逸,可这信上的看起来却秀丽娟娟,婉约极了。 好像……她的字迹啊? 第116页 幼时闹脾气不肯练字的时候,娘总说字如其人,青娘粉雕玉琢冰雪可爱,难道要拿一手乱糟糟的潦草字迹出去见人吗? 在娘与先生的合力镇压下,她的簪花小楷可谓是行云流水,十分漂亮。 鱼姒凑近了些,细细端详,越看越像,一个念头缓缓升起——这该不会根本就是她写的吧?! 很有可能啊!鱼姒还记得上元节那散落一地的八封情书,最后还是被夫君好好收了起来,问夫君捡那做什么,夫君红着脸,说,「青娘亲笔,自然要收」。 这一张该不会也是她写的那些绵绵情话吧……? 一时间幸福油然而生,鱼姒不禁捂住脸,羞赧与欢喜齐齐而绽,令她唇角愈来愈上扬,无法控制。 早就知道的,夫君爱她甚重,她随手调戏的字条会被这样妥帖收好,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吗? 勉强按下了喜悦的心潮,她拿开手,又搓了搓脸蛋儿,满怀欣喜拾起了静静躺在地上的那张信,轻巧展开。 让她看看上面写的是什…… 鱼姒的笑容缓缓消失。 簪花小楷行云流水,句句都是妥帖诀别,衷心期许一别两宽,祝福彼此各生欢喜。 「和离」二字清清楚楚在上面,一旁娟秀字迹上的鲜红捺印更令鱼姒如坠冰窖。 这是什么东西? 夫君的书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她怎么可能会亲手写下这种冰冷疏离又绝情的东西? 鱼姒勐地把锋薄的信纸丢了出去,它飘飘荡荡,打了一个又一个旋儿,最后静静躺在了她的脚边。 生怕被沾到,她倒退两步,可它只是静静地躺在那儿。 平静得像随便一张写着什么的信纸。 鱼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中,一时间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一定是在做梦吧,她怎么可能会写这种东西?她与夫君成婚五年,恩爱甚笃,她怎么可能会想和离?她与夫君在仲夏夜黄昏月下一相逢,相知相恋,甜蜜幸福,她怎么可能会想和离?见到夫君的第一眼,巨大欢喜破土而生,从未有过的心动在她的世界里喧嚣,她怎么可能会想和离? 她怎么可能会想要和离? 她根本没有理由想要和离。 这个梦实在是太过荒诞无稽,鱼姒冷静地想,得醒过来。 醒过来后,夫君一定还在她身边,她要把夫君叫醒,好好埋在他怀里把这个恐怖的梦带来的恶劣糟糕宣洩出来,让夫君紧紧搂着她哄个不停,用尽百般方法安抚。 得醒过来……得醒过来……不若现在就去找夫君! 她慌乱中抬头向外看,门外春色如锦,日光洋洋洒洒,灿烂明亮,必不会如这噩梦之地一样令人骨缝发寒! 鱼姒定下主意,一眼也不曾往地上看,咬着菱唇提起裙摆就往外跑,就在离暖融融的日光愈来愈近的时候,脚下忽然一绊,就这么摔在了门槛前。 痛楚侵袭而来,鱼姒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光明日影,泪珠倏忽滑落脸颊。 好痛,不是梦。 她呆呆抹掉泪痕,回头,春风徐徐,吹得信纸边角微动,一派静好。 新痕覆旧痕,鱼姒愈擦泪愈多,纤白指缝水光一片,湿润润的,有些难以忍受。 怎么擦也擦不完,她终于放下了手,任凭泪水模煳视野,定定看着安静躺在不远处的和离书。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如果不是真的一定要和离,她绝不会亲笔写下和离书。 哪怕打赌,哪怕开玩笑,哪怕赌气,她也不会拿和离书做筹码。 在她失忆之前,她一定……已经无法再继续与夫君做夫妻,所以,毅然决然选择了写下这一纸和离书,签字捺印。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鱼姒感到了绝顶荒谬,她有了夫君,恨不得生死相随还来不及,盼只盼生同寝死同穴,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辈子都绑定夫君才最完满。 她怎么可能会选择和离、选择放开手呢? 泪水扑簌簌地下,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滚热,红肿刺痛,脑袋也开始窒昏,鱼姒想冷静下来,可思绪如一团浆煳,耳边只有自己压抑抽噎的哭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眨着泪眼,撑着晕沉的头脑试图先起来,怎知就在忍痛勉力站起来的一瞬间,眼前骤然一黑,光怪陆离的画面纷至沓来,令她重新跌坐回去。 后脑传来剧烈痛楚,鱼姒痛吟出声,光影不断在漆黑的眼前交错闪过,忽远忽近的说话声在脑中嗡嗡作响,却一句也听不分明。 好疼……好疼……鱼姒痛苦地按住额头,却缓解不了半分。 夫君……夫君……青娘好疼啊…… 「夫君……」 饱含痛楚与委屈的呢喃落下,黑暗骤然到达终点,光明迎面而来。 荷香裊裊,碧影无穷,鱼姒听到蜻蜓扇动翅膀的声音,她睁开眼,粉色的荷花像是亭亭少女的裙,裊娜美丽,动人心扉。 「柳静眠不来真是损失,真不知硬邦邦的臭书生哪里胜过这满湖芳?」她听到自己抱怨。 摇着团扇走出画舫,兴致盎然地欣赏着姿态万千的荷花,身心由内而外地愉悦舒畅。 「咦?那朵好像格外漂亮。」她发现了一朵被掩映着的含苞待放含羞带怯的粉尖尖。 第117页 勾着脑袋找了许久,终于找到最适合赏荷的位置,她久久驻足,赞嘆不已。 微微热的风并不燥,反而有些舒适,鱼姒喟嘆出声,终于赏够了,她不经意抬头,繁盛柳叶的斑驳间隙闪过一双清润的眉眼,湛然出尘,晕染着柳色青青,映入她眼中,直撞她心底。 ——怦然心动。 鱼姒怔怔然失神地看着那眉眼由近及远,消失在层层细柳的掩映下,只剩一道颀长挺拔又清隽的身影渐渐远去。 「夫君……」鱼姒失神睁开了眼。 淡淡雅致的书墨香混着温柔的风拂过鱼姒脸庞,后脑的刺痛仿佛也被抚平,渐渐消弭。 「青娘,我们初遇,并非是在初夏。」 「是在仲夏,那时方过七夕。」 「那时与此刻是相似的时辰,我第一次见到你。」 「青娘……很漂亮。」 一句句认真又温柔,可她第一次见到夫君,就是在暮春初夏。 一见钟情。 鱼姒闭了闭眼,游湖前一天的记忆清晰到不可思议。 「什么?柳静眠居然临时悔约,不陪我去游湖了?!」她气唿唿丢掉信笺,瞪着眼睛,「画舫都包好了,又不能退,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甚至不止游湖前一天,从她失忆醒来记忆所停留的那一天,到登上画舫、惊鸿一瞥,每一天,都清晰如昨。 夫君为何要骗她呢? 鱼姒抱膝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和离书,空白的脑袋忽然想到,也许夫君没有骗她。 他第一次见到她,也许就是在仲夏夜。 但她不是。 在十四岁的初夏,她被悔约,于是独身登画舫游湖赏荷,在那一天,她对她的夫君一见钟情。 而他一无所知,只是走过了柳堤。 鱼姒头脑依旧混乱,她目光虚虚看过这间书房,书桌的小舟砚滴上还放着她冬天剪的抱桨纸人。 如果真的如她猜测,那一切都要被推翻。 她和夫君根本没有过什么唯美邂逅的初遇,夫君眼中的月下相逢,极有可能,是她的精心策划。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对夫君一见钟情后,她绝不可能当做一场梦忘却——她的情窦初开,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少夫人?您在吗?」 鱼姒擦干泪,狼狈上前将和离书捡了起来折好放进袖子里,又快速将空空如也的信封随手塞了回去。 「吱呀——」门开的同时,她转了过来。 木檀看清鱼姒的模样,被吓了一跳:「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鱼姒揪了揪凌乱的衣摆,睁着肿眼睛抽噎着道:「摔倒了……」 难怪是这副模样,木檀如临大敌,连忙搀扶着鱼姒要回房。 鱼姒踏出门槛,与明艷阳光打了个照面时,忽然停下。 对着木檀焦急又疑惑的目光,她垂下头小声恳求:「木檀别告诉夫君好不好?」 少爷把少夫人看成眼珠子一样,前些时日少夫人只是稍稍有些头昏,就把少爷紧张成了那样,若是被他知道少夫人现在的悽惨可怜模样,只怕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 木檀颇能理解,点头:「奴婢不会与少爷提的。」 鱼姒这才由着她搀扶,一路回了房。 「回来了?怎么去那么久……」话音戛然而止。 柳静眠震惊地看着明显哭过一场的鱼姒,语无伦次地道:「只是找不到话本堵我的嘴,也不必哭成这样吧?我又不是一定要揪着不放……」 鱼姒看着木檀喊了樱桃,又出门去要煮鸡蛋,等她走远了才叫住樱桃:「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小姐显然很不对劲,樱桃只能应好出去。 柳静眠的话音也渐渐没了声儿,她仔细端详着鱼姒的神态,凝重问道:「小青鱼,究竟怎么了?」 她是关心,鱼姒知道。 但鱼姒自己都还是一团乱麻,错乱缺失的记忆与一场彷徨无助的泪流已经让她精疲力竭。 她沉默良久,开口问道:「阿眠,你还记得有一次与我约好游湖,结果你临时悔约吗?」 她们上一次约着玩,已经是五六年前了,柳静眠思索许久,迟疑着给出答案:「那次是……去看荷花?」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那次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看来自己没与阿眠说过那场盛大而无声的心动。 鱼姒摇头:「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柳静眠还要问,木檀已经回来了。 「厨房刚好煮着鸡蛋,少夫人别动……」 鱼姒闭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听着可怜,「你不是来找簪子的?还不回去?也许严大人还在等你用早膳。」 柳静眠怎么肯走,只是鱼姒已经与晏少卿的丫鬟撒起娇来:「好难受啊,木檀,什么时候能好一些呀?」 五六年前的那次游湖究竟怎么了?柳静眠不得而知,看样子鱼姒也不会说,只能满怀忧心地离去。 温热热的鸡蛋转凉,木檀又开始剥新的,鱼姒闭着眼昂着头乖乖等待,似忽然想起似的问:「木檀,你还记不记得二嫂嫁过来时的事?」 木檀不明所以:「您是问什么?」 鱼姒含煳道:「我不是要问什么,就是想起来了,随口问一句。」 第118页 是要闲聊么。木檀回忆了番,捡记得的说:「那时少爷突然接到家书,说二少爷定了日子成婚,得有个兄弟随着迎亲,恰好大少爷出了远门,所以少爷便连夜向夫子请了假,一路赶了回去。」 鱼姒的心跳愈来愈快,听木檀道:「应当是干安十二年的四月底,奴婢随少爷回了云浮城,约莫待了三天便又匆匆赶回了临安。」 干安十二年的四月底,夫君的的确确回了云浮城。 只待了三天。 「那夫君三天里一直在帮着忙迎亲的事吗?」 木檀这个记得倒是清楚:「并非如此,奴婢记得有一天少爷接了少时友人的邀约,出去见了见。」 便是这一次出门,走过了柳堤,被她遇到。 鱼姒弄清了那一天的所有前因后果,却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乱糟糟的脑子没有一丝好转,充塞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两个鸡蛋滚过,看上去是有了些效果,木檀见她眉头仍似皱着,默默出去换了樱桃进来。 「小姐,不若还是让奴婢看看吧?万一摔到了那里,有什么淤痕,也好及时处理。」 她来得正好,鱼姒默不作声任她掀起裙摆捲起裤腿,静静问:「樱桃,我出事之前,和夫君吵架了么?」 刚要按一按淤青的手僵住,鱼姒笃定:「看来的确有什么我不知道、你也没有告诉我的事。」 樱桃冷汗频出,想也没想:「没有吵架,小姐和姑爷成婚以来,从未吵过架。」 出乎鱼姒的预料。 她把药膏递给樱桃,继续静静问:「和离书是怎么回事?」 小姐果真开始恢復记忆了?樱桃心里七上八下:「奴婢……也不知道啊。」 樱桃已经没有必要骗她,鱼姒没想到她没能直接找出原因,反而更陷入混沌迷茫。 她要和离的原因,樱桃不知道,那就是自己没告诉她。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竟然甘愿放开夫君? 淤青都被药膏涂过,樱桃不敢作声,默默退下,房中便只剩了鱼姒。 鱼姒的心绪也再没有遮掩。 对夫君,她根本不可能放手。 哪怕两败俱伤,她也要紧紧抱着夫君不撒手,互相折磨到白头,死也要死一起。 她妍丽冷静的面容上是不通世事的稚嫩的极端,莫名显出一股冷酷的意味。 成婚以来分明从未吵过架,夫君对她分明情意深重,失忆后见到夫君的第一眼仍是怦然心动,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她不记得的这六年里,又究竟有多少问题? 平静抚了抚袖口,鱼姒暂且按下心绪,回到了卧房。 小格子不能放,夫君不知什么时候会打开看,她俯下身,把只能打开半边柜门的柜门打开,拿出了匣子。 这个就不一样了,就算打开、拿出来,夫君应该也不会细细翻看。 把和离书叠好塞到最底下,拿轻纱罗衣一层层遮住,鱼姒把最后一层也是最外面的一件理好,忽然又顿住。 虽说这种纱薄如雾霭,看不真切,但新与旧,还是很好分辨的。 这一件,似乎过于新了,平整、崭新,衣褶很少。 看起来好像没怎么穿过? 鱼姒满腹心事把匣子合上放了回去,不安再次捲土重来。 从未想过的和离书、属于她一个人的一见钟情、夫君深信不疑的仲夏夜初遇、似乎没有理由的和离……现如今,纱衣的一点点不合理的异常也令她草木皆兵…… · 晏少卿总觉得鱼姒有一点不对劲。 他凝视着她,在她刚刚弯起眼睛的时候开口:「青娘,你的眼睛……」 鱼姒提起的心放了下来,捂住了脸:「是不是很难看?青娘午后睡得太饱……」 那封和离书上,夫君并没有签字捺印。很显然,夫君一点也不想和离,不然,也不会绝口不提和离书一事,还把它藏在了书房。 连樱桃也没告诉的问题,一定是出在自己这里。在找出它前,她绝不能让夫君察觉到一丝异常。 是这样么?晏少卿不禁抬起她的脸细细瞧,可也瞧不出什么,只得絮絮嘱咐:「青娘每日睡得很足,午后若是乏了,小憩就是,万不可一睡几个时辰……」 夫君明明这样爱她。 鱼姒乖乖任看的表面下,藏着愈发冷静的心。 突然,温热柔软的触感印了上去。 所有的一切都被迫中断,鱼姒懵然睁开眼,那触感便移向了她的眼角,随后才离开。 晏少卿是有些不好意思,但,青娘才是最重要的。 「青娘眼睛还难受么?」 因为眼睛难受,所以给予抚慰的吻。 鱼姒忽然颦起眉,楚楚望他:「还难受,两只眼睛都难受。」 果不其然,夫君轻嘆一声,似是万分心疼,又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再次倾身,润润的吻落在她眉眼。 夫君明明……这样爱她。 第61章 那个猜测 吻久久停留, 直到晏少卿觉得应当足够能抚慰娇气撒娇的鱼姒时才微微离开她的眼睛,可他发现,腰却被搂住了。 晏少卿看着鱼姒。 鱼姒也看着他, 忽然就不讲理起来,哼哼唧唧:「怎么了嘛, 青娘就是想抱着夫君, 夫君难道不给抱嘛?」 熟悉的无奈浮上心头,晏少卿亦轻轻回抱住她, 微嘆:「怎么不给?」 第119页 虽是无奈的嘆,可言行中的宠溺却是显而易见。 鱼姒依靠在他身前, 毛茸茸的脑袋又蹭来蹭去。 怎么忽然便撒起娇来了?晏少卿对将将掀开帘子的木檀摆了摆手,耐心温柔地包容着怀中人没来由的可爱娇纵。 颈后□□燥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一下一下, 规律轻柔,像是某种安抚。 没有着落的心忽然便安定下来。 鱼姒仰起头,像什么也没做过一样笑嘻嘻翻篇:「青娘好饿啊!不知晚膳好没好!」 木檀方才正是要摆膳, 晏少卿只字不提, 温声道:「应当好了,我去问一问, 青娘要陪我一起么?」 鱼姒一点儿也不想自己呆在房里,脆生生应:「当然啦!」 夫妻俩一起来问晚膳, 对着晏少卿恍若无事的脸, 木檀当然也佯装不知, 一本正经对答。 心里却在想, 看来少夫人还是将在书房里摔倒一事说给了少爷知道,不然方才是在做什么呢? 这样倒也好,虽答应了不会与少爷提, 但若他问起来,自己肯定要原原本本告知的啊。 鱼姒其实没什么食慾,但她知道,只要自己表现出来一点点,夫君肯定又要忧心忡忡,哄还不算,还要想办法熬点东西来给她开胃。 「这笋……」 鱼姒筷子一顿,她已经尽力伪装了啊? 晏少卿微微皱眉:「笋有些不鲜嫩,木檀你待会儿去厨房看看。」 说完看向鱼姒:「青娘也尝出来了是不是?」 鱼姒立时严肃点点头,「是呢,我也……」 一道银白光影闪过,鱼姒顿住,似有所觉:「夫君,好像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惊雷随之响了一声,而后雨声也出现在夜色里。 鱼姒正要往外看去,冷不丁被按进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干燥温热的手迅速覆在她耳朵上,安抚的话语沉稳温柔:「青娘不怕……」 鱼姒迷茫地抬起头,对上一双稳重可靠又隐含着怜爱的眸。 「我……没怕啊?」在雷声的间隙中,诚实的回答清晰可闻。 晏少卿原本提起的心卡在了当中,可他的手一点也没松。不管如何,他还是护着她直到这一阵雷电过去。 「青娘说的……『没怕』是什么意思?」晏少卿没办法忽略这件微小到无关紧要的事。 他记得很清楚,成婚的头一年,一场春雨伴着雷声阵阵,风雨大作,鱼姒吓得瑟瑟发抖,被他察觉。 「青娘好怕……好恐怖……」她嘤嘤哭泣,抛开被子,头一次埋进了他的怀里,不敢出来。 他的心头也是盈着陌生的怜爱,即使浑身僵硬,还是笨拙哄着她直到她蹙着眉在他怀里睡过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在床上紧密相拥。 那晚他没有睡着。 什么什么意思?没怕就是不怕啊? 鱼姒刚要这么回答,可对着夫君认真中隐含确认的神色,她心中一动。 「方才的雷……声势并不是很大,所以青娘没怕。」 晏少卿朝外面看了一眼,小雨淅淅沥沥,夜空已重归沉寂。 是这样么……晏少卿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去岁他们回到云浮城的当晚。 她无不得意地说,区区虫子,她岂会怕。 难道是那桃树上的虫没有槐树上的虫狰狞可怖,所以青娘才不怕? 应当是这样吧……? 他陷入沉思,岂知鱼姒也在沉思。 从夫君下意识的保护,到夫君迟疑的发问,再到对她的解释将信将疑,充分说明了一件事。 ——夫君一直笃信自己十分害怕雷声。 为什么? 因为阴差阳错的误会?因为夫君一厢情愿的误解?还是……因为自己的有意误导? 鱼姒瞬间想到了他们的「初遇」。 虽然不知道当时情形究竟是怎样,但让彼时正直古板的小夫君第一眼见到便会觉得「漂亮」,足以证明她花费了巨大的心思来策划那一场「初遇」。 从前的甜蜜好像一下剥落了表面的糖霜,只剩下她花样百出的手段。 鱼姒闭了闭眼睛,继续想。 如果是她有意误导,那又是什么时候? 青娘脸色有些不好,难道方才的雷还是影响到了她? 晏少卿回过神来,心头柔软一片,又将她揽紧了些,顺着哄:「好,青娘没怕。」 思绪被打断,鱼姒抿抿唇,回应着温暖的拥抱,暂且按下心绪。 微雨不停,看样子是准备下些时候,晏少卿也不敢再让鱼姒沐浴,两人只略洗漱一番就上了床。 熟稔捂住她的脚,晏少卿揽着她肩头,这才开始夜话:「青娘前段时日在忙什么?」 回来那日他本想等青娘回来好好问一问,可紧接着就……后来他整天提心弔胆担心青娘的身子,也就没功夫想那些了。 鱼姒乖乖把柳静眠对贺夫人的不放心与自己应下的约讲了出来,抬起头目带骄傲:「青娘厉不厉害?」 晏少卿想说此举并不妥当,起码于她而言,是很惹人注意。 可即使烛火飘摇,也不妨碍她眼眸晶灿,亮莹莹的,是很得意的模样。 很可爱。 晏少卿能拿她怎么办呢? 他没有办法。 只能微微轻嘆,温声哄:「是,青娘很厉害,可若有下次,青娘与我商量好不好?」 第120页 鱼姒嘟起嘴巴,小声咕哝:「青娘也想与夫君商量啊……可是夫君的信半个月才能到青娘手上……」 晏少卿微愣,不可抑制地软下声来:「是夫君不好……」 话音未落,他忽然想到,从前的青娘,会不会也有想与他商量,却碍于信途遥遥,所以只能自己为难抉择的时候? 一定有过吧?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青娘初嫁他时才十五岁,刚及笄的年岁,哪能事事轻易应对呢? 「……是夫君不好。」他低声再次道。 鱼姒哪是控诉他?见他当真愧疚起来,连忙「大方」地原谅了他:「没关系!这是外因所致,夫君也不想的嘛……」 说着,怕哄不好,又攀着宽阔的肩头仰头一吻,不料却吻到他下巴。 他的青娘啊……晏少卿摸了摸被她吻到的地方,忍不住低头回吻,正吻她眉心。 鱼姒也摸了摸眉心,不知为何,忽然便扑哧笑了出来。 她凑到他耳畔,软软道:「夫君,今夜月色甚好,青娘想与夫君做一点不太好宣之于口的事情,好不好嘛?」 晏少卿一愣,脸瞬间红了。 他们之间还从未有过这样直白的……请求。 晏少卿在犹豫:「青娘,外面下雨了……」 鱼姒的手已经不老实起来,扒拉轻薄薄的里衣,口中欢快接:「下雨又怎么怎么啦?正所谓『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多好呀?」 话音刚落,未卡灯罩的烛火便被漏进来的风吹灭了,余烟稀疏。 鱼姒静了静,忍笑道:「夫君瞧?这不是天意?」 妻子笑语盈盈,细雨声亦如此相和,更不用提恰好被吹灭的烛火,漆黑的房中,唯余檐下灯影隐约,简直再没什么由头藉口了。 晏少卿红着脸,却又犹豫:「青娘,万一……」 脖颈被勾住,娇撩飘绕在他耳畔:「夫君把被角掖好,就不会有万一啦……」 黑暗让一切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紧紧的相拥仿佛要永恆铭记对方的模样,再不分离。 细雨绵绵,一滴一滴的雨落下,砸在窗棂,开出一朵朵细小水花,鱼姒明明什么都听不真切,却又好像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 唿吸难以平稳,轻颤着,鱼姒半睁着湿漉漉的桃花眼,微阖的眼帘脆弱又动人,也总算从雨里有了些清醒。 「青娘……我……」 同样不平稳的气息在她耳畔,喑.哑的嗓音让鱼姒指尖一酥,仅有的清醒分辨出来未竟之语。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于是只是微微偏头,吻落在他鬓边。 得到准许,晏少卿按捺着将被衾拉好,确保不会让怀里的人受一点点风后,他垂下头,亦轻吻她鬓边…… 总觉得这个雨夜的风是温暖湿热的,鱼姒浮沉间听着雨声,有一瞬的空隙想,春雨洗过的花,应该会更漂亮。 深夜,细雨仍淅沥不停。 烛火被重新点亮,映照着娇慵安然的睡颜。 晏少卿本欲起身,可望着她,情不自禁便伸出了手,手背轻抚她覆着薄汗红晕白皙的脸。 心下一边谴责自己没有节制,可另一边,却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脱。 今夜雨色濛濛,轻寒如秋,又灭了灯,漆黑一片,与她失忆之前他们的最后一次极像。 那一次他本来也犹豫着沁凉凉的夜,怕她再染风寒,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而后才声若蚊蝇地说,这几日恐都是雨天。 他从书院回家,也只能待几天而已。 一样的怕进风,所以拥得紧紧的,只是没有今夜繁密的吻。 秋夜与春夜交错,失忆前的她与失忆后的她也分不太清,他便不由得更加……情动,想补那时忍下的「再一次」。 头一次已是纵情,遑论第二次…… 谴责还是占了上风,他收回手,先打开了床里面的格子。 没有细看,将盒子摸索出来,又将床帐掩好,这才轻轻掀开被褥一角。 摒除杂念,他打开盒子,认认真真涂抹起来。 · 鱼姒觉得自己有点离谱。 虽然昨夜是很欢.愉,明明什么也看不到,迷濛不清的意识却在雨声中模模煳煳地想……仿若抵.死缠.绵,但、但也不必连梦中也是沉沉雨夜轻寒的无声欢.爱吧?! 鱼姒坚决拒绝承认自己居然会在梦中继续贪欢,一定是因为昨夜的窗没关好,雨气漏了进来,钻进了她的梦里! 不然,若真是有所思而有所梦,她梦中怎么可能会那么隐忍、偶尔才轻喘一声?! 她明明巴不得夫君听到她的全部反应才好呢! 「小青鱼发什么愣呢?」 鱼姒顿时不自然起来:「咳,你怎么来这么快?」 柳静眠无奈,这人昨天那么反常,今天又一大早使人递口信,想也是有要事跟她说,她难道还要磨磨蹭蹭吗? 她无奈的脸已经在直白诉说着原因,鱼姒想到自己找柳静眠的初衷,那丝不自然也不重要了。 「阿眠,你记不记得我十四岁时的事?」 柳静眠瞅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想起来了?」 鱼姒:…… 她是这个反应,那基本无异于承认。 柳静眠瞭然:「只想起了一点点?」 第121页 鱼姒:「我现在否认还来得及吗?」 柳静眠摊手:「你若是没想起来,怎么突然问起失去的记忆?」 鱼姒:「我还没问呢。」 柳静眠迁就一样笑笑:「好吧好吧,你问,我知无不言。」 鱼姒:…… 她破罐子破摔,直接问道:「我是想问,我当年有没有找你参谋过什么。」 柳静眠挑眉:「没有。」 鱼姒:「……不再回想一下吗?」 柳静眠嘆了口气:「你十四岁那年我正撺掇段臻投军,还要稳住严郎让他不要多想,还有严老太太……总之那一年我记忆犹新,真的没有。」 鱼姒:「那好吧……」 失望的语气听得柳静眠不由得问:「你究竟要问什么?」 鱼姒摇摇头,沉默片刻,又问:「那我与你说过什么?」 这个柳静眠也记得清楚:「我记得是夏日里,有一次我得了空去找你,你突然宣布自己有了个心上人,就是晏三郎。」 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鱼姒更加肯定,那时候她一定就在想怎样与夫君「初遇」了。 可她竟然没找柳静眠参谋,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送走柳静眠,鱼姒心下思量许久,灵光一闪,叫来了木檀。 「少夫人问干安十二年?」木檀努力回想,「干安十二年,少爷过了上元节启程回临安,四月底回来,而后又回临安,一直到腊月初,才启程回云浮城。」 鱼姒听得愈来愈绷不住微笑,心下一片发凉。 如果真如木檀所说,那除了初夏时的惊鸿一瞥,她再次见到夫君,怎样也只能是腊月底。 照夫君的贯来行程来看,他在云浮城只能待到上元节,而这次没有兄长成亲,夫君必不会中途回来。 自己与夫君是干安十三年成婚,就算在干安十二年的年尾谋划了「初遇」,满打满算,也只有小半个月可以利用。 小半个月够做什么的? 能让夫君对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非她不娶吗? 鱼姒有了一个更加不愿相信的猜测。 她闭了闭眼,温声问:「夫君是在书房嘛?」 得到肯定答案,她笑盈盈道:「我去找夫君,木檀你自忙吧。」 木檀迷茫着来,迷茫着走,她想,少夫人可能是想了解成婚前的少爷吧?不然,总问干安十二年做什么呢? 「叩叩。」轻轻又规律。 「什么事?」 夫君怎么没认出来她呀?鱼姒本就凝重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她没有答,扁着嘴一把推开了门。 晏少卿眉头还未皱起,便见鱼小委屈跨进门,远远哀怨地望着他。 什么也来不及想,口比心快:「青娘受委屈了么?夫君在。」 说着,已经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 鱼姒勉强有了点安慰,却依旧扁着嘴,委屈地看着他。 晏少卿哪还有理智,先抱住人,又抚了抚后脑安慰,最后柔声说:「夫君在,青娘与夫君说一说好不好?」 「夫君方才没有认出青娘!」控诉理直气壮,又伤心又难过,听起来真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 被控诉的人却没有丝毫怨言,连连认错:「是夫君不好,没有认出青娘,都是夫君的错……」 鱼姒听着,好半晌才绕着帕子小声问:「夫君不觉得青娘无理取闹么?」 晏少卿被这低低声弄得更是心生怜爱,哪里想得到无理取闹? 「青娘美丽可爱,怎么会无理取闹?」他认真地说,「若让青娘不高兴,那一定是我的错了,就比如,我方才竟没听出是青娘叩门,这实在是不该。」 说着,微微俯身,眉目微松,「青娘想怎样惩罚我呢?」 完完全全「任凭处置」的姿态让鱼姒心跳漏掉一拍,耳根蓦然烧红。 她胡乱地想,那个猜测真是没有道理,她不想问了。 夫君明明这样爱她。 青娘不说话,许是在想什么「惩罚」吧?晏少卿心中忍不住喟嘆,真是娇纵性儿,也真是可爱得紧。 欢喜盈盈脉脉,流淌于四肢百骸,还用问什么呢? 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鱼姒不必再揣测那样糟糕的念头,可,「那就……罚夫君细细与青娘讲一次我们的第一次遇见?」 说完,她立刻屏息看向他。 她等着他清润眸中凝出羞赧无奈,可事与愿违,她的夫君神色微愣,眼眸下意识闪了一下。 第62章 书房 迎着期待的目光, 晏少卿没有时间细想,镇定自若地温声问:「青娘怎么想起这个了?」 鱼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依旧是娇蛮不讲理的口吻, 「突然想到了呀,夫君说说嘛, 青娘好想知道, 求求夫君啦!」 晏少卿不知该怎么回答。 青娘眼中,他们是私定终身, 从相识相知,必都是甜蜜的一段过往。 之前纠正青娘时, 他也下意识语焉不详地模煳了最重要的一点,满足了她的幻想。 若叫青娘知道他们成婚前根本没见过面,所谓的黄昏月下一相逢, 其实是洞房花烛新婚夜…… 晏少卿不敢再想,很快温和笑着道:「青娘想听的话,那夫君便说予青娘听。」 「那天……风和日丽。」黄道吉日, 晴朗无云。 说了一句, 先搂着怀里人到一边坐下。 第122页 一瞬不瞬的目光不容忽视,晏少卿不后悔自己那时的语焉不详, 只后悔在那之后没有再暗自细细捋过,严谨编造一个美好的谎言。 「暖风微熏, 蝉鸣也悦耳, 对了, 青娘那日穿的是红衣……」 「夫君上次说是仲夏夜, 对吗?」鱼姒突然打断。 这个确凿没有问题,晏少卿坦然颔首,浅笑:「是。」 干安十二年的仲夏, 夫君明明就在临安。 鱼姒终于发现,夫君口中的初遇,仿佛也并非实话。 又或者,他们是相遇于次年的仲夏? 可这实在没道理,夫君年初能在云浮城待小半个月,她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偶遇机会呢? 鱼姒理不清,她似懂非懂「哦」了一声,像什么也没发现一样继续兴致勃勃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晏少卿心头蔓延着欺骗她的愧疚,可同时也松了口气,青娘没发现不对就好。 「那时已近黄昏,周遭人声熙攘,可当我见到青娘的时候,好像一切都远离了。」新婚夜的每一丝细节与每一点感触都鲜明如昨,晏少卿有些失神,「青娘当时,没有看我,但我的眼里,却只有青娘了……」 而后,他通红着脸将闹洞房的人都请了出去,待新房里静下来时,他再看向床上的新婚妻子,心里想的什么都没了,就只剩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及笄…… 鱼姒敏锐地发现夫君的言辞多有停顿,而且说的也很缥缈虚无,听起来比起初遇,更像是一场美好的幻梦。 她很想相信他,但她实在是不能相信。 「夫君怎么说的青娘好像是勾魂的艷鬼似的?」她假意薄嗔,又揶揄笑话他,「还是说,在夫君心里,青娘就是能迷心窍的艷鬼?」 晏少卿窘迫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鱼姒拉长声音:「那夫君是什么意思呀?」 这……他……晏少卿想解释,可回头来看,他好像真的没有解释的余地了。 鱼姒扑哧一笑:「好啦好啦,夫君害羞,那青娘就不问啦!」 晏少卿:! 他顿时顾不上羞赧,飞快应:「好,那青娘来找夫君是想做什么呢?」 这般迅速的反应更加佐证鱼姒的笃定,她的心直直往下沉,那一个不愿相信的猜测在此刻愈发趋近于真相。 夫君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木檀一五一十的陈述,清晰明了的时间节点,种种迹象都说明,她和夫君可能根本没什么胜过金风玉露的初遇。 她很有可能,不是谋了夫君的心,而是用尽了千方百计,先谋定了他们之间的姻缘。 这真是太糟糕了。 鱼姒已经不愿再想下去,她直起腰,从依靠着的怀里出来,又埋进了他的颈窝,蹭来蹭去。 这样的撒娇近来似乎愈发频繁,晏少卿指尖轻抚她简约的髻,柔声唤:「青娘?」 蹭停了下来,晏少卿正要再问一次,颈侧忽然传来一丝异样。 身体瞬间僵住,他已经察觉到,那仿佛……应该……是青娘柔软的唇。 袭击猝不及防,晏少卿有点狼狈,声音都不对了:「青娘,我们回房去好不好?」 在书房里……实在突破他的原则……lijia 柔软的唇没有离开,甚至更加变本加厉地摩挲,有灵敏柔韧的触感扫在他颈侧,濡湿点点。 「青娘……」已经近乎恳求了。 舔舐依旧没有停下,晏少卿恍惚觉得有此遭遇的并不是他的脖颈,而是他的理智。 揽着纤腰的手情不自禁愈收愈紧,可他仍在艰难挣扎:「青娘,回房好不好?回去的话,青娘想怎样都可以,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突然的轻微刺痛。 强忍的吐息泄了一丝,低低凌乱。 鱼姒咬过后看了看,牙印在一旁,红色的小痣竟安然无恙。 咬偏了。 还未再恳求,颈侧的一切都消失了,晏少卿说不上来自己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总之他觉得他的恳求奏了效。 话已经说出口,若是不认,非但影响不好,她还会闹起来,万一任性在这里就……岂不是更糟糕? 本着这样的逻辑,他刚要抱起她回房,没想到消失的一切又捲土重来。 这次没什么温情厮磨,微微的刺痛突兀而快速。 晏少卿彻底愣了:「青娘?」 红色小痣一看就是被蹂.躏过,鱼姒终于有了些安慰,抬起头,她的夫君满目茫然,看上去竟然无辜又可怜。 真让人想亵.渎。 鱼姒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念头离谱,夫君居然说谎骗她,难道不该被惩罚吗? 她此刻完全将猜测中糟心的过去都抛诸脑后,微微一笑。 「夫君方才说什么?回房?」 嫣红潋滟的菱唇勾勒出漂亮的弧度,桃花眼却是含着不善的似笑非笑,眼尾微挑,波光流转,说不出的惑人。 明明已察觉到明晃晃的不同寻常,可晏少卿对着她一瞥一笑皆动人的芙蓉面,陌生是有,可心头更多的,却是剧烈的怦然。 他十分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句非常轻薄孟浪的俗语,并终于消除过往的不解,豁然贯通。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如若青娘是要取他的性命,他也甘之如饴。 更不用说,她可能只是……对他做一点坏事。 第123页 「青娘……」 「嘘。」纤白玉指抵上了他的唇。 她笑盈盈望着他,眼底的笑意却不甚妙,然而这样从未见过的青娘,简直如同缠满荆棘而鲜艷欲滴的花朵,让他……只能束手就擒。 鱼姒指尖轻轻滑过暗青竹纹,一路向上,轻点住修颈上的那一块凸起。 · 「少夫人怎么在这里?」木檀疑惑唤住轻快走过的鱼姒,「少爷没与少夫人一起吗?正好要用午膳了……」 鱼姒的好心情溢于言表,她神采飞扬地摆摆手,头也没回:「夫君在书房,还要读会儿书,木檀不必打扰他,待会儿夫君自会来用膳的~」 木檀:「好的少夫人,那奴婢陪您一起过去吧?」 「嘻嘻好呀好呀。」 欢声笑语渐渐远去,听不太清,书房中静悄悄的,唯有剧烈起伏的喘息声久久无法平静。 衣襟散乱,腰带斜挂,发冠也随意被放在一旁,如墨长发凌乱披散着,半遮住泛着红晕的俊脸。 直到一股清风吹过,才将将吹回晏少卿的半丝神志。 他横臂遮在眼前,良久意识才全盘迴笼,心头乱糟糟的,不知是个什么感受。 青娘、青娘怎么突然想起以那些手段戏弄他…… 晏少卿连回想也不敢,重重闭了闭眼,睁开后,却仍无法拿开挡在眼前的手臂。 这般放浪形骸,实在是……不堪入目,他完全不想再看自己一眼,不得已,只能想些别的来转移注意力。 青娘方才虽然恣意妄为,娇蛮任性,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却觉得青娘是在发泄…… 发泄什么呢? 记忆回到最开始,青娘突然轻吻舔舐他的脖颈,于是他恳求青娘回房……难道青娘是生气于他没有及时好声好气哄她、反而尽说些她不想听的话? 很有可能啊……晏少卿想通之后,不由得苦笑,他那时……心神大乱,哪里能及时想到通过哄好青娘来制止呢? 他以为她是真的想做些什么,所以便下意识选择了纵容,因而才加以恳求…… 唉,现在再来反刍,已经是晚了,只能添了教训,以期下次机敏些吧。 拿开手臂,低眸入目就是散乱的衣襟,里衣更是一塌煳涂,胸前的牙印整整齐齐。 晏少卿觉得自己没救了,看着牙印竟然也觉得可爱。 难道忘了烙下它的人当时是怎样折磨于他了吗? 晏少卿又重新捂住了眼,记得又怎样?难道他还要在书房里就没脸没皮放纵自己「扭转局面」吗? 青娘是生气发泄,旁的心思一概没有,他怎能兀自龌龊做些什么呢? 唉,又嘆了口气,晏少卿静静等待鼓譟的血气平静下来,好歹先将发冠重新束好,不至于披头散髮,形迹放荡…… 趁着等午膳的时候,鱼姒与木檀确认:「木檀呀,你还记得我与夫君是哪一日成的婚嘛?我想给夫君一个惊喜,又怕错过了……」 原来是想记念当年之喜,于失忆了不记得这些的少夫人而言,这个请求真是合情合理。 木檀只略想了想就记了起来:「是七月初十呢,还有好几个月,少夫人不必急。」 七月初十,不正是仲夏夜、七夕后? 好嘛,原来夫君说的初遇,是他们成婚的日子。 鱼姒原本已经发泄了不少的气又涨了起来。真是难为夫君为了哄她特意说谎,将新婚那日说成初遇。 还穿了一身红、漂亮,她成婚,能不穿红、不漂亮吗? 鱼姒已经可以笃定自己是没有机会设圈套圈住夫君,所以转而先筹谋了婚事。 夫君第一次见她,肯定是中规中矩的相看,半点特殊也没有。而夫君见她失忆后直将往事向甜蜜猜,恐怕也觉得相看太过平淡无奇,说不出口,也怕她失望,所以便真假掺半,将成婚假作初见说。 鱼姒越想嘴巴撅得越高,没有就没有,她猜错了便猜错了,夫君纠正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将错就错让她误解呢?夫君不是最正直了吗,怎么圆谎的时候一点也不脸红呢? 她不由得嗔怨起才被她好生折磨一番的人,没有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的钟情与爱慕也没什么,他们婚后甜蜜幸福不就好了? 何必要粉饰婚前的不完美来哄她呢? 第63章 求青娘 青娘这几日忽然又不愿与他同睡了。 晏少卿望着床上的两个被窝, 实在无奈。只是没能意会心思,青娘便气成这样么?又或者,是掺杂了恼羞成怒? 但眼下, 究竟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哄好青娘。 「青娘……」 算珠清脆拨了一声, 「夫君怎么啦?」 不甚在意的口吻听着甚至像是抽空应付, 晏少卿抿抿唇,坐到她的对面。 她仍旧没有抬头, 像没察觉到一样。 放软声音:「青娘,是我错了。」 拨动算珠的手一顿, 又若无其事起来,没说话。 晏少卿等了等,连这片刻的晾着也无法忍受, 更加柔声:「临安的花开了,我带青娘去西湖踏春好不好?」 真拿她当小孩儿哄了,以为她会新奇没见过的景色么? 鱼姒大发慈悲抬眼, 如实道:「踏春实在不必, 过两日青娘正巧要去赴约。」 可赴别人的约,与他们夫妻俩单独出游赏春, 怎能一样呢? 第124页 晏少卿仍不放弃:「往年青娘与我一同游玩西湖,总是尽兴而归, 赴约总是不一样的……」 鱼姒当然知道不一样。 她可太了解她自己了。 谋定婚事成功嫁给夫君后, 她一定是使出浑身解数来攻略夫君的心。 就比如, 一切明了后, 于「怕雷声」一事上的撒谎简直不必再求证——必是她假称怕雷后嘤嘤躲进夫君怀里,一图亲密接触,二图夫君怜她。 这都是话本里有的手段, 正所谓男女之道,皆由一点点的接触而起,只为乱人心弦,而怜弱是人之天性,则为攻破心墙。 他们成婚的头一年,她能忙的,一定就只有反覆用这些伎俩而已。 一次两次看不出效果,加大力度叠加次数后才能见真章。 夫君那么傻的笨呆子,当时一定更傻更笨更呆,岂不是任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而在踏春上,她能作的妖可就太多了。 鱼姒把算盘一放,扭头哼了一声:「青娘没觉得哪里不一样啊?不都是看看景就好了?」 原本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一心想着就算他们并非是私定终身才共结连理也不要紧,总之婚后甜蜜幸福不就好了? 可这些天小雨淅沥,她心中又藏着事,午后临窗而坐,耳边听着模煳的雨声,思绪随之飘飞的时候,她忽然想到,既然婚前从无情意,那婚后的甜蜜恩爱又从何而起? 猜自己的心思实在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将一切想的明白,也清楚情爱这回事总是先动心的那个要费力良多,更不必提夫君傻傻被她算计,但她就是不痛快。 后来再是恩爱甜蜜,也抹不了婚后初时她的费尽心机。 凭什么她就要挖空心思撒娇卖痴,来求他的怜他的爱呢? 「青娘……忘了么?以往我们踏春,青娘总要我取花来为青娘簪上……」迫不得已,晏少卿搜肠刮肚,连当初鱼姒的臆测之语也胡乱用上了,只期能够哄住她,令她心动,同意点头。 是啊是啊,是她撒娇要他才去取,就知道是这样。 鱼姒微笑:「如今的时节不止有蝴蝶,还有飞蜂,若簪鲜花,青娘怕呢。」 晏少卿:…… 实际上,往年踏春他们真的只是看看景色,根本没做过这种亲昵举动。 是以居然没想到这个方面,晏少卿不禁懊恼,真是乱了心神阵脚,连细思也未曾,便拿出来用。 鱼姒好整以暇看着她的夫君紧紧皱眉,似乎是在想怎么补救挽回,看模样,真是要挖空心思了。 不得不承认,她感到了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痛快。 「其实应的邀约也没那么重要,去不去的,好像也无关紧要呀。」她笑吟吟道。 这话是……? 晏少卿细细揣摩一番,实在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生怕再会错意令她生气,他只能绞尽脑汁说点别的。 「青娘当还未见过断桥苏堤、三潭印月吧?断桥之景优美无二,苏堤之上桃红柳绿,我们在西湖边住一晚,夜间挑灯游玩,便见『片月生沧海,三潭处处明』,寻常踏春,怎能如此尽兴呢?」 鱼姒含笑看着他,慢悠悠道:「夫君怎么劝得这般锲而不捨?是在求我嘛?」 可不就是在求她? 晏少卿目光恳切:「那青娘肯不肯允夫君一回呢?」 鱼姒心情大好,终于恩准一样松口:「既然邀约无关紧要,那青娘就勉为其难陪夫君去玩一玩吧!」 晏少卿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青娘还肯允他,就说明已经开始消气。 这真是个好兆头。 · 闻说鱼姒夫妻要去西湖玩,柳静眠大为嫉妒:「严郎已经整整半个月没有好好休息过,翻卷宗翻到夜半……」 鱼姒笑嘻嘻的:「谁让严大人肩上的担子重呢?」 柳静眠恶毒提醒她:「你家夫君明年春闱,我看你还能逍遥多久!」 鱼姒:「柳静眠,你就不适合说这种话。当年你说我必嫁浪荡子,结果你看我夫君,多么文雅正直?你又说我家二嫂必要招赘,结果就不必提了吧?现在嘛……」 柳静眠信誓旦旦:「庙堂之上岂有闲差?晏少卿难道要尸位素餐不成?」 这是诋毁,赤.裸裸的诋毁,鱼姒才不理她,神态一变,正经起来:「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说归说,还是要等赴了温氏的约再走。」 柳静眠眼帘微敛,陡然端庄优雅起来,她徐徐道:「何须你眼巴巴看着?我比你还大两岁,能出什么事?」 鱼姒白她一眼,仍不理她,「临安的夫人小姐们我好歹比你认识的多,你啊,到时候且跟紧我罢。」 这般老气横秋,柳静眠顿时破功,嫌弃道:「你能恢復正常吗?」 鱼姒瞅她一眼,还不理她,随口捡点东西说:「哟,这做的什么?」 柳静眠低头,容色温柔下来,也不插科打诨了,「给严郎做的手帕,怎么了?」 倒没怎么,柳静眠从前也常为严书生做这做那,看起来乐在其中。 柳静眠有些稀奇:「你怎么是这个脸色?难不成你没给你家夫君做过?」 唔……做倒是做过,夫君还很喜欢骄傲呢。不过鱼姒才不会把自己那粗糙手艺拿出来说,顿时又转了个话题。 「说来你到时候准备穿什么?你是满场心之所向,我可不要与你撞上……」 第125页 · 三月十三,是好日子。 晏少卿实在不放心:「青娘,不若我与你同去吧?」 鱼姒虽然也很想让夫君与她同去,但,「夫君,温氏邀的都是夫人小姐,没有男宾的。」 歷来妇人喝茶小聚,也没有夫婿陪着的啊? 看他仍是拧着眉头万分忧心,鱼姒心软下来,倾身在他脸上「啾啾」两声左右留下亲吻。 晏少卿愣了好一会儿,才受宠若惊地反应过来。 青娘这几日对他说不上冷淡,但也说不上热络,吻更是可有可无,想起来才予他一个…… 他情不自禁拉住已垂回去的衣袖,克制地问:「青娘,我可以……」 鱼姒甜甜一笑,偏头将脸蛋儿送上去,嗔道:「夫君别弄花了青娘的妆。」 是吻脸么……晏少卿按捺住心下不可抑制涌起的失落,告诉自己,这总比前两日强…… 亲吻轻如羽毛,稍纵即逝,鱼姒几乎都没感觉到。 可夫君的珍惜爱重,她却感知的一清二楚。 自发现其实一切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样、自己其实早就拥有过一场只有一个人知晓的一见钟情那天起,她的心里就好像成了个填不满的窟窿,每每夫君给一点爱意,投进去只听个响儿,便不见了。 所以总想耳鬓厮磨,总想拥有片刻,总想……留下印迹。 鱼姒轻敛神色,突然轻声问:「夫君喜不喜欢青娘呢?」 晏少卿想也没有想,低声喟嘆:「青娘美丽可爱,我如何能不喜欢呢?」 说完,没忍住再次问:「青娘,让我再吻一下,好不好?」 鱼姒偏偏较起真:「若青娘不美丽,不可爱了呢?」 晏少卿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他愣了片刻,竟莞尔而笑:「青娘永远美丽可爱,哪怕白髮纹长,倚柺齿疏。」 鱼姒半晌才眨眨眼,嘟起嘴巴:「夫君就会哄青娘……」 下一刻,两唇相贴,情不自禁唇齿相依,浓浓淡淡的暖稠重蕊香与带着书墨香的清浅气息交融,与甜甜的口脂一起浅尝辄止。 鱼姒继续道:「可青娘又被夫君哄住了。」 晏少卿心头简直软成了滩水,这样的青娘,他要如何才能不喜欢呢? 一点点将她已经花了的口脂吻净,他将她柔软的双手拢在掌心,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柔声道:「等青娘回来,我们启程去西湖,青娘一定会喜欢的。」 当落泪的时候,若有人哄,总会哭得更厉害。 而当心填不满的时候,若有人爱,便总不会知足了。 鱼姒便想蛮不讲理问一问若她不喜欢呢? 可触及到他清润含笑的眸,她又想,不知足是一回事,可心里沉甸甸的,即使仍看不到,她知道夫君的爱在那里。 所以她只是眉眼弯弯笑起来:「好呀,都听夫君的。」 第64章 他从不知晓 温氏广邀踏春, 倒是寻了个好地,在山脚下桃林边湖水旁,凉亭细桥曲廊腰, 踏春的样子做了个足。 鱼姒到的时候,柳静眠正端庄微笑应对着钱夫人, 看上去不疾不徐, 姿态得体,既不高傲, 也不轻蔑。 「……柳妹妹你可真是个妙人,妾身呀, 今日才有机会与妹妹结识……哎鱼妹妹!」钱夫人看到了鱼姒。 她喜笑颜开拖着鱼姒的手到柳静眠面前,看了看柳静眠,又看了看鱼姒, 笑得更开朗欢畅了。 「听闻柳妹妹与鱼妹妹是旧识,若是真的,那可就太巧了。」 「我也听说呢, 听闻柳小姐与晏夫人是同乡旧友?」话音才落, 就插进了这么一句。 三人转身,只见一位穿绫覆罗云髻峨峨的妇人端着笑看着他们, 她画着临安时兴的薄桃妆,颈项上嵌着各色宝石的璎珞华丽晃人, 满头珠翠在晴明日光下愈发耀眼夺目。 贺夫人恰好也款步过来, 含笑引见:「这是我家三嫂, 晏夫人当见过的?」 贺三夫人, 出身宋氏。 鱼姒微笑:「自然。」 说着,几人也都见了礼。 宋氏:「听说晏夫人与柳小姐同是云浮人士,这真是巧, 正所谓人生之喜不过『万里他乡遇故知』,晏夫人与柳小姐久别多年,如今能在临安遇见,岂一句『缘分』了得?」 说着话,眼角略过鱼姒,目光都在柳静眠身上,笑语盈盈,情真意切,面善极了。 柳静眠唇角噙着浅浅的笑,徐徐应:「贺三夫人说的是。」 只一句,别的半点也不接。 宋氏笑意不减,「好了,我们也别在这里站着,那边有个凉亭,不如过去坐坐?」 她侧身,不远处的四角凉亭里已坐了一些人。 远远都能感觉到珠光宝气,钱夫人挑了挑眉,大大咧咧笑道:「宋夫人也来了?那我可不敢过去,鱼妹妹,你随我去那边桃林转转吧?」 鱼姒与柳静眠眸光对上一瞬,又若无其事转开,笑盈盈道:「好呀。」 转头,「阿眠,你也一起吧?」 柳静眠眸色微闪,无奈:「我方才已去看过了,这会儿腿软呢……」 宋氏笑意加深,「那晏夫人与钱夫人请,我与柳小姐去歇一歇。」 其乐融融,和气满满。 瞅着她们两个人并贺夫人走远,钱夫人松了口气,放松不已:「鱼妹妹,我们也……」 第126页 「……」 鱼姒眨眨眼,挥动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箭矢,纯粹快乐:「姐姐我们待会儿来玩投壶吧!」 钱夫人看了看就离她脚边几步远的剔漆箭筒,又看了看一旁正在布置投壶现场的僕从,缓缓扶额。 鱼姒知道钱夫人的好意,但她委实不能放心柳静眠,所以不能跟去凉亭的话,留在原地以便时时关注就是最好的选择。 · 钱夫人很惆怅。 以往鱼妹妹那般娴静,便是聚会,也是悠然闲适地坐着,投壶、捶丸从来只是含笑看别人玩,怎么今日会活泼成这个样子? 「还有人要挑战我吗?没有的话,那真是不好意思,诸位的押注就全都是我的了。」洋洋得意不言而喻。 听听,在场的竟然没一个能投得过她的。 「晏夫人有这样的本事,以往从不参与,原来是不屑与我们玩呀?」 耳熟的声音,陌生的阴阳怪气,鱼姒执着箭矢回身,看清了人,志得意满未损分毫,巧笑倩兮不外如是。 「贺小姐这可就误会我了,我从前可是为了大家着想,若不然次次参与,次次赢走大家的押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靠投壶发家致富呢。」她摇头失笑,「那多不合适呀。」 话音落下,有人没忍住扑哧笑出声,其他夫人输掉投壶押注的不满心情也被大大缓解,气氛明显松弛下来。 贺嫤脸色难看,对着那张笑容满面的脸,每每见到晏少卿与她并肩而立言笑晏晏的嫉恨几乎要冲破胸膛。 真想划破她的脸,将她百般折辱听她惨声尖叫后再系上石头沉塘! 她有什么好?小户出身,狐媚子样,若不是仗着与晏少卿同乡,怎么可能有机会嫁给他? 只要她死了,晏少卿必定要续娶,而在临安,除了她贺家,他还能攀得上谁呢? 「贺小姐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该不会是旧疾犯了吧?!」 大为震惊的语气吸引了诸多目光,贺嫤狠狠攥住手,挤出丝笑:「我无……」 鱼姒正义凛然打断她:「贺小姐可不要强撑!你是哪儿不舒服?面黑如炭,目白如瓷,贺小姐是不是肾不好?哎呀怎么嘴唇红得都紫了?难道其实是有心疾?!」 窃窃私语声嘈杂起来,吵得贺嫤更是气血沖顶,理智全无,她一把挥出手去,可没想到居然挥了个空。 「贺小姐,你在做什么?」鱼姒满面忧心,求助般望向众人,「贺小姐该不会还有癔症吧?!」 议论声纷纷,眼看场面就要失去控制,钱夫人连忙将鱼姒拽到身后,打起了圆场:「呵呵鱼妹妹也是关心则乱,贺小姐明明康健得很,大家说是不是?」 说完,立马迅速拽着鱼姒退到了人堆里。 听到僕从慌乱交杂的劝阻声,鱼姒勾着脑袋往外看了看,闷笑着转回来,便见钱夫人没好气地瞪着她。 「你说你招惹贺嫤干嘛?知不知道她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人?」 鱼姒委屈巴巴戳着手指:「方才她看我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把我杀之而后快,我一时气上心头,就……」 钱夫人往常不曾与鱼姒多说什么,可现在的鱼姒委实招人疼,嘆息一声,她招手示意鱼姒附耳,详细密语。 鱼姒的表情渐渐消失,钱夫人讲完,看鱼姒敛眸肃目的样子,只当她是后怕了。 不禁又嘆:「已经得罪了,现在也没什么法子,只你出入小心些吧……」 鱼姒心不在焉点点头,不知是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醒神似的悄悄与钱夫人道:「我与夫君其实过了夏天就要赴京,在临安也待不了多久了。」 钱夫人一愣,这才想起鱼姒只是陪夫婿来临安读书,并不是土生土长在临安。 这样也好……总不必往后余生都提心弔胆,至于自己,这几个月小心些,约莫也就能躲过去贺嫤的报復了。 「鱼姒!」小突然声的唿唤令鱼姒感到意外。 她转过身,人群里只有一个人在与她对视,见她看她,又微微抬了抬下巴,满身矜持地过来了。 鱼姒:? 待人走到她面前,又矜持站定,「鱼姒,别来无恙啊。」 鱼姒:「……别来无恙?」 鱼姒:「对了,您贵姓?」 「……」 「鱼姒!」只一句就让她气急败坏起来。 陌生人,看起来还有过过节,鱼姒一点也不想暴露自己失忆的事实。 她微微一笑:「我在,怎么?」 这人还真是一如当年!「别给我装煳涂,不然我莫飘飘要你好看!」 噢,姓莫啊。 还是不认识。 鱼姒亲切询问:「莫小姐有什么事吗?」 鱼姒看起来就占上风,钱夫人见她们似有私怨,知趣跟鱼姒打了声招唿走开了。 她越是这么若无其事,莫飘飘就越是气急败坏:「你怎么还是这么讨厌!!」 「莫小姐,既然知道我讨厌,又何必唤住我呢?」鱼姒笑了起来。 莫飘飘语塞,生硬转折:「你、你原来和柳静眠是旧识?」 鱼姒歪了歪头:「又和莫小姐有什么关系呢?」 莫飘飘再次语塞,更加生硬且不情不愿地开启新的话头:「晏少卿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鱼姒终于感到了奇怪,无话的片刻,莫飘飘终于打赢了仗一样再次矜持高傲起来,睨她一眼:「我就说吧,晏少卿那种从小读书的人,死板又迂腐,有什么好的?」 第127页 「这么看着我干嘛呀?我说的是实话啊?」莫飘飘被她沉静却带笑的眼睛看得心头髮慌,回想当年,不禁皱了皱眉头,「当年本来就是我爹娘看上了他啊。」 这是鱼姒不记得的记忆,她慢慢「哦」了一声,微笑,「所以?」 这语气神态,莫飘飘头脑一热,话脱口而出:「所以你当年找到我,说什么晏家不适合我,就是很没道理啊!」 「这话你该跟我爹娘去说啊!」 当年,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可我觉得,我说的那些你听听也没什么不好啊?」鱼姒的微笑越来越冷淡。 「你说晏家三郎娶妻,要娶贤良淑德的姑娘,女红厨艺琴棋书画什么的都要精通云云……」莫飘飘丁点儿异常也没察觉,更加忿忿,什么都说出来了,「我难道不知道我不贤良淑德吗?我难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吗?」 积压多年的气愤宣洩而出,听在鱼姒耳中,却越来越模煳。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法贤良淑德、做不了女红呢?」 「我还就偏偏跟你说定,十日之后,拿绣样见真章!哼!」 …… 「……呃……我其实、其实就是随口一说,你也不必一到十日之期就过来吧?」 「好吧好吧,我确实什么都不行,你赢了。」 「什么??你居然也没有绣绣样??!!你诓我?!!」 鱼姒后脑一阵阵发痛,脑海一片混乱不清,隐隐约约,自己披髮散束,在灯下掌着绣架犹豫找位置下针的画面一闪而过,又忽然,自己跪坐在床头,倾身拿剪子屏息敛声一点点裁剪整布…… 最终,它们都归于一道认真的声音。 「娘,无论我嫁给谁,女红总是逃不开的呀,你若一定觉得我是为了晏三郎才肯学,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有一点私心,为了他。」 「除了他,我一点儿也不想给随随便便什么成了我『夫君』的男人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鱼姒?鱼姒?!你是不是头晕?!」 钱夫人正和人聊天,冷不丁见鱼姒似乎力不能支,而那位莫小姐惊慌失措扶住她急急低唤,连忙撇下人快步过去。 「鱼妹妹怎么了?!」 莫飘飘快哭出来了:「我不知道啊?我们好好说着话,她就这样了,她是不是故意吓我啊?怎么这么坏啊?」 钱夫人真是没话说,好在鱼姒份量很轻,两个人轻松便撑着鱼姒找到了晏家的马车。 柳静眠应对着宋家的夫人小姐,不经意往原本鱼姒站的位置上看了一眼,却顿时心神一凛。 鱼姒怎么不见了?! 今次赴约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她匆匆告辞,找了一圈儿才想起去晏家马车上看看,果不其然,鱼姒正轻轻揉着额角养神。 「我险些被你吓死,还以为那贺小姐被你惹怒一不做二不休干什么了呢。」 柳静眠顺了顺胸口,待气喘匀了,才问:「你是发生什么意外了?」 揉着额角的手停了下来。 柳静眠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意味,敛起神色,严肃问:「真的出意外了?」 鱼姒妍丽的面容没什么表情,看起来竟有些唬人,但柳静眠不会被唬到。 她心里沉了沉,刚打算再问,却听一声寥寥轻笑。 「柳静眠,你说爱是什么呢?」 鱼姒睁开眼睛,眼底蕴着一片难以言说的难过。 「你知道吗?我十岁时娘要教我女红,结果我总是被针戳到手,十个手指头没一个好的,那个时候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给人做东西。」 「失忆后,夫君无意中说我为他做过东西,那个时候我想,我真是爱他,明明做女红时痛苦到恨不得没有手,却还是愿意为他做东西。」 鱼姒慢慢地嘆了口气,「你一定想不到,方才我想起来,我为了他,请娘教我女红。」 「刺绣也好,裁衣也好,做香囊也好,做手帕也好……我统统学得心甘情愿。」她伸出手,反覆看了两遍,又笑,「我还以为夫君肯穿我做的衣裳,必定是爱极了我,结果谁知我的手艺如今并不粗糙,穿出去也并不会如何为难,更不必提爱不爱了。」 这些柳静眠不知道,她下意识想安慰一番,可鱼姒目光寥落望向车窗外,容色平静。 「我不记得那些岁月,但我猜我当时只见过夫君一面。仅仅是一面,就让我日夜难忘,心心念念,愿意为了他付出到此等地步,柳静眠,你说,爱怎么这么荒谬啊?」 柳静眠也安静了下来,随她望向车窗外。 草长莺飞,粉墨嫣然,春色如许。 「爱恨嗔痴,自来如此,情之一字,歷来荒谬。」柳静眠陈述道。 她问:「你觉得我决定私奔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鱼姒看向她,她淡笑:「在想我真是爱他、竟愿意为了他抛弃一切?还是在想我的情爱真是惊世骇俗、他一定不可以始乱终弃?」 柳静眠向来精明,绝不会因第一种原因决定私奔,而第二种,又太轻贱自己,也绝不可能。 柳静眠:「你不说话,看来是明白了一些?」 鱼姒闷闷点头。 柳静眠喟嘆:「你明白就好,情爱一事,多思无益,纯粹为上。」 鱼姒低低道:「可我不甘心。」 第128页 爱是真的,不甘心也是真的。 柳静眠又道:「你觉得我侍奉严老太太的时候甘心吗?」 「一个人爱总是很辛苦,两个人爱也一样,但如果相爱的话,便记不得甘不甘心了。」 鱼姒闷了半天,道:「可是严老太太又不是严询,终究是不同的。」 柳静眠颔首:「我知道啊,我只是举个例子。」 鱼姒:…… 鱼姒:「你到底是不是诚心宽解我啊?」 柳静眠奇怪地看她:「我只是上来看看你出了什么事,几时说要宽解你了?」 鱼姒:…… 鱼姒:「真的很想赶你下去。」 柳静眠地瞬间变脸,夸张地说:「鱼妹妹,我可不敢下去,求你带带我?」 鱼姒机警朝外瞄了一眼,压低声音:「她们没被你煳弄过去?」 柳静眠笑:「正是因为煳弄得好,所以我猜回去的路上我必要出意外、遇到『好人』。」 鱼姒:「??那我就不会出意外了?!」 「鱼姒?你怎么样?」马车下,莫飘飘的声音紧张极了。 鱼姒与柳静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马车摇摇,柳静眠的端庄优雅却毫无破绽,含笑道:「原来莫小姐的夫婿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东安镖局当家的,真是让人心安啊。」 鱼姒紧紧抓着车壁上能抓住的地方,生怕自己被甩飞出去,硬挤出丝笑:「呵呵阿眠说得对,真是让人心安。」 莫飘飘挠了挠头:「你们要是觉得太快太颠的话,我让虎子慢点……」 「不必!」异口同声。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快点把柳静眠安然无恙送回衙门,与麻烦比起来,颠点算什么?! 莫飘飘摸不着头脑,只想着,看来她们果然是闺中旧友,交情不错,不然怎么这么有默契? 可从前在云浮城,没听说过她们交情好啊? 想不明白,她也不再想,马车一路疾驰,入了城才稍微慢下来,稳稳抵达衙门,又转动车轮。 「咳,方才,你们说什么?」怎么还特意下去说? 也没什么,就是今天挑衅贺小姐时柳静眠也看见了,不放心交代她几句而已。 鱼姒转移话题:「莫小姐现在跟着夫婿走南闯北,真是羡煞旁人。」 莫飘飘:「啊?我夫君平时不走镖,这趟是还人情,不然大老远来临安做什么?」 鱼姒:「……这样啊,那莫小姐现在学会女红了吗?」 莫飘飘闻言满脸不高兴:「我夫君烦死人了,非缠着要香囊,也不知道他舞刀弄剑动辄赤膊要香囊有什么用,就胡乱做了一个把他应付了。」 鱼姒:「……你夫婿还真是……好应付啊?」 莫飘飘刚要点头,忽然狐疑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想炫耀女红吧?想都不要想!我不会再被你诓骗的!」 鱼姒:…… 莫飘飘又想了想,觉得不对:「莫不是还想炫耀厨艺?又或是琴棋书画?总之都不要想!」 鱼姒哭笑不得,想诚恳说不是,可却又意识到什么,神色轻敛,笑道:「真的没有。」 莫飘飘将信将疑,到底没再说什么。 临要进晏家所在巷子的时候,她无意中掀开车帘,凝神看了会儿,转头问鱼姒:「那是不是你夫君站在门口?」 鱼姒微愣,随她微微侧身看去,那站在门口望眼欲穿的,可不就是她的夫君。 莫飘飘撇撇嘴:「看来晏少卿还是有优点的,不枉你主动找上门诓我。」 心头的五味杂陈被倏然打破,鱼姒无奈:「我夫君自然是样样好,你不喜欢的,我全都喜欢。」 莫飘飘瞅着她,在马车将要停下的时候,鱼姒意外地听到她道:「说的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嘛。」 真有智慧,可不像莫小姐能说出来的话。 · 马车远去,晏少卿慌忙将鱼姒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下来些,又情不自禁将她紧紧拥入怀。 仿佛虚惊一场,他由衷庆幸,又仿佛惊惧仍在,他忍不住后怕。 鱼姒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晏少卿心神不宁,见到鱼姒安然无恙回来,已想不了别的了,在终于能稍稍放开些的时候,他低下头,柔声道:「青娘辛苦,我们回家再说吧。」 他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润温柔,仿佛施了法术,可以直触到人心底。 目之所及唯她而已。 鱼姒眼眶突然一酸,她匆匆避开他的眼睛,也避开了他的怀抱,兀自点了点头,在晏少卿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快步进了门。 被留在原地,错愕已经不足以形容晏少卿的心情,他下意识问樱桃:「今天出了什么事?」 樱桃哪敢跟他说什么:「奴婢也不知道,姑爷待会儿问一问小姐就知道了。」 说的对,晏少卿定了定神,忙快步追去。 只是看到夫君,只是对上他的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溃不成军。 什么不甘心,什么意难平,竟然都如花架子一样轰然坍塌,只余尘烟阵阵。 太没出息了,鱼姒越走越快,进了门反手将门关上,通红的桃花眼熏热一片,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青娘?」 晶莹剔透的泪珠陡然滚落眼睫,鱼姒闭了闭眼,将门闩上。 第129页 隔着一道门,什么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晏少卿还欲叩门的手僵在了半空。 一刻钟后,樱桃推门而入。 「我问你,我当初是不是还学了下厨?」 声音都带着抖,樱桃头更低,如实道:「并没有。」 没有? 鱼姒身形微顿,转过身来,直直看着她:「那别的琴棋书画呢?」 樱桃:「琴棋书画……因为想着姑爷许会喜欢手谈,您只在后来浅显学了点围棋,其他的,都没有。」 都没有……难道那些话,自己真是在诓莫飘飘? 不管怎么样,心中稍稍好受了些,鱼姒走到她面前,低声问:「夫君在外面?」 樱桃:「是。」 鱼姒抬眸,仿佛能够透过紧闭的门扉看到静静伫立等待的那个人。 只是想一想,也受不住了,鱼姒匆忙又转过身,「我从前给夫君做的里衣呢?」 樱桃比木檀更熟悉这间卧房,很快便找出一件,捧到鱼姒面前。 裁剪得体,针脚细密,去岁夫君撩开衣袖示意给她看,她却因为没脸面对自己的「杰作」,一眼也没看。 鱼姒轻轻抚过平整襟口,不期然又想起去岁夫君教她手谈。 那时她只顾自己辩解,现如今回想,夫君问的「青娘一点也不会」,是很疑惑。 疑惑她竟然一点也不会,可见夫君并不知道她的围棋是为他而学,或者说……是她从来未说过。 鱼姒深吸口气,目光避开出自她手的这件里衣。 原以为只是用步步为营谋得姻缘,又花样百出谋得夫君的心,她实在是没想到,这场她一个人的倾心,还佐以了从未想过的付出来浇灌。 而他从不知晓。 第65章 不许走 晏少卿默然伫立, 夕阳斜照在他脸上,也不能增添半点温度。 「少爷,柳小姐说少夫人没遇到什么事, 就是回来时有些不适。」木檀禀道。 有些不适?晏少卿袖中的手紧了紧,看了她一眼。 木檀会意上前叩门:「少夫人, 晚膳您可有胃口?不若熬些清爽的汤吧?」 里面很快传来脚步声, 木檀侧身退后一步,晏少卿上前, 只等门开。 「小姐她睡——」 话音被强闯的动静吓没了,樱桃呆若木鸡, 木檀抱歉地看着她,解释道:「少爷太担心了,樱桃姑娘应当能理解的吧?」 晏少卿已经管不了身后, 疾步进了内室,可余光看到似乎卧在床上的一团身影,手上顿时缓缓将帘子放下。 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快步到床前, 又缓缓在床沿坐下,这才倾身端详已经睡着的鱼姒。 眼角红润润的, 看起来似乎被泪浸过,眉尖也微微颦蹙着, 让晏少卿不禁探手轻抚, 想要抚平。 待收回手, 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只问:「青娘是哪里不舒服?」 樱桃:「小姐……月事提前了……」 晏少卿紧皱的眉心更皱,「什么?」 樱桃:「就是……女子月事若不正常, 可能会出现腹痛之类的情况……」 晏少卿不知道,青娘的月事向来很准时,也从没有过腹痛,怎么会突然提前呢? 「那现在是不是要熬点糖水?」 成婚之初,有一天青娘忽然通红着脸与他说要去厢房睡。他以为青娘是不习惯与他同床,即使初为人夫,也知道要体贴妻子,哪有让妻子睡去厢房的道理?且自己比她大三岁,理应照顾她的。 可听他说要分床后,青娘却更羞赧,磕磕绊绊吐露出分开睡的缘由。 他听完,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分开睡,翌日,左思右想后,他慎重去找了大夫。 大夫所言令他深为震撼,回家后,他犹豫许久,才期期艾艾开口关心,可青娘却说她并不腹痛,也并不难受,还反过来安慰他不要担忧…… 樱桃:「奴婢这就去吩咐,姑爷您别吵着小姐。」 这不必她说,晏少卿掖紧被角,摆手示意她去。 房中重归沉寂,掖了被角,手却仍停在原处,他凝望着并不安宁的睡颜,眼中的疼惜几乎要溢出来。 原来是月事搅扰得她萎靡至此,也难怪……她要将他挡在门外、无暇顾及。 轻抚她脸庞,温温热热,昔年大夫之言浮现,晏少卿又紧张地去握她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青娘的手比往日要凉一些。 看来青娘这次实在是遭罪,晏少卿心情沉重,想了想,再次将被角严丝合缝掖好,坐到了床脚。 做戏做全套,樱桃端着糖水进来,用脚踢上门,心里过了一遍劝晏少卿离去的话。 可所有的准备都在看清房内情形的一瞬间被粉碎。 晏少卿听到动静,看也没看:「你先哄青娘喝。」 这……这……樱桃恍恍惚惚,寻常男子得知夫人月事,关怀两句已经是好的了,虽然姑爷向来体贴,但也不必体贴到这个地步吧?! 她情不自禁往床头看去,微微偏过去的脸看不清是怎样,可想也知道心中恐怕也是不平静。 小姐要是知道姑爷会坐在床脚给她捂脚,还会选择扯这个谎装睡吗……? 不管怎么想,她头更低,将戏做全:「小姐?小姐?醒一醒……喝了糖水再睡吧?」 没有反应。 第130页 樱桃努力克制住尴尬,看向晏少卿。 晏少卿拧眉,抉择了会儿,问:「还有什么法子能缓解月事之痛?」 这是不捨得吵醒小姐? 樱桃不知道该怎么答,也怕多说多错,只好道:「小姐睡上一觉,兴许就会好些了吧?」 感受到本就沉重的目光瞬间化作了严厉斥责,仿佛在呵斥「这是什么话」,樱桃心里一抖,连忙补道:「奴婢去问问木檀!」 飞快离去的脚步声让鱼姒意识到,她的夫君好像生气了。 双脚被紧紧捂着,温暖不已。 鱼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她好想扑进夫君的怀里,肆意发泄掉所有的不甘心与意难平,然后释怀一切,回到从前。 从前无忧无虑的恩爱幸福,每天心头都是蜜一样的甜,油然而生的喜悦欣然。 可是还有那封和离书。 如若不是下定决心,她怎么可能会亲手写下斩断与夫君的夫妻缘分的和离书。 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与夫君是两情相悦、天定良缘,可原来,缘是她谋来的,情也是她谋来的。 后来又以为只此便罢,哪成想,自己竟还苦练女红,只为了夫君而已。 真不知道自己还做过什么,而她与夫君之间,又究竟有着多少她不知道、夫君或许也不知道的事情,以致她竟然愿意与夫君一别两宽,从此陌路。 一双手探了进来,轻轻握了握,似乎是在探查她的脚还凉不凉。 鱼姒眼睛闭得更加紧,什么也不再想,放任意识飘揺,直至坠入黑暗。 再醒来时已快亥时,身体被结实温热的躯体紧紧禁锢着,有力规律的跳动声在耳畔。 夫君已睡着了? 庆幸油然而生,鱼姒贪恋地依偎得更紧,若夫君醒着,她如今真不敢再这样亲近…… 「青娘醒了?」 庆幸烟消云散。 感到怀里的人似乎僵了僵,晏少卿哄道:「青娘不必害羞,我们是夫妻,这等私密事,夫君并不觉得难忍。」 这是他一早就铺垫好的腹稿,前几次青娘月事时都不肯再窝在他的怀里,难道不是因为害羞吗? 她的夫君都想了些什么啊……鱼姒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圆这个谎,反正女子这回事本就奇妙,夫君一定不懂,说不得比莫小姐的夫婿还好煳弄呢? 依偎着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缓缓顺着她柔滑的发,掩不住的担忧这才吐露出口:「青娘还难受吗?想吃点什么?还是喝点什么?晚膳仍煨在炉子上,蜜饯在桌上,青娘要不要……」 话音被暖乎乎的抚摸打断,他震惊又迅速地攥住作乱的柔荑,窘迫极了:「青娘,你、你……月事……」 他不开口,她还能避开来保持冷静,可一听到他说不完的关切,她就一点也忍不住了。 想拥有夫君,就现在。 什么和离书,什么过去,什么付出,她丁点儿也不知道。 「什么月事,没有月事,是青娘弄错了。」她信口胡言,手轻易挣脱桎梏,长驱直入。 环住光.裸结实的腰际,口中赞美:「夫君的腰摸起来真舒服……」 一句话还没说完,指尖所触已愈发紧绷,柔软平坦的小腹隔着衣服也觉出了异样鲜明。 她满意倾身上前,给予奖励的吻。 吻的含义昭然若揭,晏少卿愈发羞耻,他还没有回过神:「怎、怎么会没有月事?」 鱼姒施捨一点点心神煳弄他:「哎呀就是没有啦,月事这个东西很奇怪的,夫君不要再问啦……」 尾音娇撩,晏少卿更加遏制不住,这次连理智也没办法脱身了。 帐幔未落,烛火明朗,从未有过的转变,还被时不时俯下头啄吻。 如瀑青丝散落她肩头,繁乱迤逦他身前。 手情不自禁抚住覆着薄汗的细嫩后颈,不住摩挲,在她又一次低头吻他的时候,微微用力。 啄吻变得难捨难分,许是没有力气,又或者吻得忘我投入,总之晏少卿的另一只手遵循惑乱神志中唯一的驱使,扣住了一捻纤腰。 灯火闪了一下,应剪烛花时。 鱼姒趴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潋滟的桃花眼盈着水色,茫茫然中不知怎么回事就委委屈屈控诉起来:「讨厌夫君。」 这时候说这样的话,晏少卿头脑一阵阵地热,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往一些方面想,开口却暴露了他的遐思迩迩,沙沙喑哑。 「青娘……说什么?」 桃花眼里的水汽倏忽成雾,凝成了雨,湿漉漉沾着睫羽,而后滑落,在她热意翻涌嫣红晕染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清泠泠水痕。 「夫君怎么这么讨厌啊。」甚至是哭腔。 是极委屈。 晏少卿瞬间清醒,定睛看清身上人的神色,可不就是委屈极了。 什么遐思都没了,他连忙捞过枕头抱着人靠坐起来,扯着被衾将人严严实实裹好,这才柔声细问:「夫君叫青娘委屈了么?」 陷入伤心的鱼姒重重点头,凌乱的髮丝贴在她湿津津的脸侧,愈显楚楚可怜。 晏少卿心中不胜柔情,爱怜几乎要淌出心口,令他更加柔声:「青娘觉得夫君哪里做错了呢?」 鱼姒睁着雾濛濛的桃花眼,嘴巴一扁,不讲道理:「都是夫君的错——」 为什么要叫自己对夫君一见钟情呢?为什么只有自己看到青青柳色间的夫君、而夫君没有看到裊裊荷影间的自己呢?为什么夫君不喜欢她还和她成婚呢?为什么婚后还要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来谋夫君的心呢?为什么她做了这么多,夫君什么都不知道呢? 第131页 都是夫君的错——! 眼看鱼姒真的要哭哭啼啼抹眼泪,晏少卿慌的连声认错:「都是夫君的错,青娘莫哭,青娘想怎样惩罚夫君,夫君都认,好不好?青娘满不满意?」 鱼姒带着娇弱哭腔,自觉自己在大声嚷:「讨厌夫君!」 真是要捏住他的心揉搓了,猫叫一样的柔弱厌弃让晏少卿竟束手无策,现在只要能哄好她,他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好,青娘讨厌夫君,那青娘想如何呢?」 鱼姒扁着嘴,黛眉颦蹙,认真又无理取闹地开始推他:「青娘不想看见你!」 晏少卿心中一滞,怎么也没想到竟严重到这个地步,他手指紧了紧,恍若未闻继续哄:「青娘……」 可听到他的声音,鱼姒推得更厉害了,小嘴里嘟嘟囔囔全是不想看见他。 明明她出发前,已经被他哄得眉眼弯弯、眸中粲然,会软软说「都听夫君的」,怎么回来便…… 推拒虽然力弱,但却锲而不捨,晏少卿抿抿唇,如她所愿捞过衣服随便披上便要下床。 可腿还没沾地,床上的人闹得更厉害了:「夫君不许走!」 心跳倏然漏掉一拍,他克制住欢喜,才转身,就被娇软身子推了个正着。 双双倒回床上,她将他抱得紧紧的,瞠圆了眼睛瞪他,重复:「夫君不许走!」 又不想看见他,又不许他走,怎么会有这样无理取闹的人? 晏少卿心里是这样想,可他的眼里已经漫上了满足的笑。 他含笑低低哄:「好,夫君不走。」 她迷迷瞪瞪望了他好一会儿,才支撑不住柔顺伏倒在他肩头,安心闭上了眼睛。 晏少卿揽住她,又是欢喜又是愁,青娘从黄昏睡到亥时,什么都没用,又……到了这会儿,也不知她饿不饿…… 手上无意识抚摸着,光滑细腻的肌肤令他意识渐渐偏离理智,久久失神。 从未想过,原来欢.好,还可以青娘在自己身上…… · 更漏声迟缓,鱼姒迷濛有了意识,耳边模模煳煳,只听到平稳的心跳声。 无意识扭动了一下,揽在肩头的手瞬间微微激灵,「青娘醒了?」 鱼姒:「饿……」 娇懵懵,慢吞吞,还有点委屈。 晏少卿就料到会有这遭,低低哄:「夫君去给青娘拿吃的,青娘乖乖等一会儿好不好?」 鱼姒迟钝地点头,呆愣愣看着他下了床,颀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渐渐消失。 他是……夫君啊…… 夫君……夫君? 鱼姒骤然醒过神来,睡前的胡搅蛮缠清晰刻在脑中,自己竟然还在夫君身上肆意妄为??! 她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失忆前的自己太习惯做这种、这种了! 想到这里,白日的涩然酸楚竟然也消弭了些,不管怎么样,起码与夫君的恩爱是真的。 「青娘是喝点粥,还是吃点糯条糕?」 鱼姒按下心绪,并腿坐好,伸手接粥。 这乖乖柔软的模样看得晏少卿心头更软,目光不知不觉便专注起来了。 鱼姒被看得有些喝不下去,本就未平復的心绪捲土重来,可这一次,却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一心二用喝完粥,鱼姒便要重新躺回被窝,可就在这片刻的动作间,她突然发现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腰软腿软就算了,怎么…… 明明只是一次啊,之前夫君两次的时候,也没这么…… 晏少卿全副心神都在她身上,见她面上有着微妙的羞窘,泛着淡淡的红,鬼使神差的,他猜到了缘由。 他亦几不可察红了耳根,沉默得有些过分,但深觉羞赧的鱼姒没有察觉,只加快了躺好的动作。 睡一觉起来,应该就没事了吧? 晏少卿假意将残羹收拾了番,回来后她的唿吸果然再次清浅规律起来。 理好床帐,拿出盒子,重复认真的涂抹。 · 翌日果然恢復了许多,只腰还有些软,让鱼姒正好有了藉口。 去西湖的行程被推后,青娘又闷头扎进了算盘上,晏少卿摸不准她的心,长长嘆息后,只能无奈地去了书房。 人在的时候鱼姒不理,人走了,鱼姒又心神繁乱,一个算珠也不拨了。 樱桃看得出她家小姐有心事,可小姐不说,她也没法分担,思索片刻,她提议道:「小姐要不要拿往年的帐本试试手?」 鱼姒可有可无点了头,心里鼓鼓囊囊的,装的还是那些事。 手旁被放了册东西,她也下意识拿过来,翻开后才发现是帐本。 帐本便帐本吧……她低下头,试图专注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小姐的脸色怎么越来越凝重…… 「樱桃,我记得木檀说,家业都是我管的?」鱼姒缓缓问。 樱桃不假思索答:「是。」 是。 鱼姒把算盘缓缓挪到一边,重头翻看这册帐本。 樱桃觑着她的脸色,小声问:「小姐,帐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哪有。 鱼姒深吸口气,「我当初还学了管家?」 樱桃:「是。」 也就是说,帐上的进益,十之八九得益于她。 鱼姒感到了绝顶荒谬。 初初醒来时,她在想什么?家境一般?她是怎么做到误会到如今的? 第132页 鱼姒神色一顿。自然是因为……她十四岁时什么不会,连算盘也拨不清楚。 「那管家权,是什么时候放给我的?」 樱桃几乎想要夺路而逃,「您与姑爷成婚之后,就……」 「就」字之后,不言而喻。 干安十二年,她对夫君一见钟情,干安十三年,她与夫君成婚。 仅仅一年,她就能将算盘打得炉火纯青、将家管得井井有条? 鱼姒不愿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 依稀记得木檀在听到她说「不会」时的迷茫,那时夫君也有片刻的讶然,当时只顾着心虚,现如今回想,才觉出异处……——! 后脑又痛了起来,这次鱼姒勉强算有了经验,倚着靠枕便闭上了眼,生生硬捱。 「青娘,他们晏家为三郎娶妻,要能管会算,手里能攥住家业,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唉,青娘,你好好想一想吧,云浮城的好儿郎不在少数,怎就偏偏认准了什么晏三郎呢?」 …… 「娘,我该从哪里开始学呢?」 「娘,没办法,我就是认准了晏三郎。」 「不就是算帐管家?与他比起来,那什么也不算。」 第66章 八字不合 「小姐?小姐?!」焦急的唿唤渐渐清晰, 鱼姒头痛欲裂中紧紧攥住能攥住的东西,像抓住了依託,意识逐渐跟着恢復, 痛楚也随之消退。 樱桃屏息敛声,担忧地问:「小姐, 要不要找大夫……」 鱼姒闭着眼睛, 缓缓摇头,声音疲惫不堪:「不用, 不要声张。」 樱桃已经看出来几分不同寻常,小心翼翼:「小姐是不是……」 鱼姒支手撑着额头, 没有再说话,樱桃会意噤声,慢慢退到了外间。 暖香幽幽不绝, 混着蜜饯的甜果子味儿,墨香被沖得几不可闻。 良久,鱼姒睁开眼, 帐本静静躺在面前。 如果说女红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付出, 与人无尤,那这册帐本呢? 明明那时娘一提起算帐的事, 她就要叫困叫乏叫头痛,被气极无奈训过多少次也不肯改。 只是因为晏三郎的夫人必须要会, 她心意便定, 说什么也要学? 鱼姒又闭上了眼, 可摆在眼前的帐本却如影随形, 不肯放过她。 日影耀耀,晏少卿放下笔往外看去,一片灿烂明亮。 看起来已快至正午, 心情瞬间雀跃起来,他飞快将桌前的一切整理好,又理了理衣襟袖口,这才大步流星回房。 走到半路,木檀迎面而来,晏少卿好心情地准备问一问午膳,但木檀比他要快一步:「少爷,少夫人去寻柳小姐了,午膳简……」 「什么?」 对着他凝固的表情,木檀顿了顿,声音小了一点,「少夫人去寻柳小姐了,留话说晚膳许也不回来用了。」 没有回应,一阵风从木檀身边刮过,院里空荡荡只剩她一个人影。 「嘭」的一声,门被无情打开,晏少卿里里外外寻了一遍,房里哪还有他牵肠挂肚的那个人?! 失魂落魄转回卧房,床上整洁如一,梳妆檯上也齐齐整整,只有案桌上,放着还未洗的笔与算盘,还有一册帐本。 难道青娘是看烦了,所以才去寻柳小姐解闷儿? 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别的原因了…… 晏少卿垂头丧气坐到原本有人坐的位置,长指无意识拨了拨算珠,又拿起笔蘸了蘸笔洗,最后了无生趣翻开几页帐,入目密密麻麻,什么也看不懂。 「啪」的将帐本合上,难以抑制的失落席捲着心房。 明明从前,青娘都是兴沖冲到书房找自己解闷儿的…… 忆起甜甜软软蜜糖一样的娇缠,一声声「夫君」能让人心都化了,他心中更是克制不住的憋闷。 昨夜青娘还娇软无力伏在自己身前,今天眨眼就将自己忘了,只记得柳静眠。 不止今天,最近一段时间,青娘对他都不似以往热烈缠人,可明明柳静眠来时,欢声笑语连在书房的他都能听到。 越想越难以忍受,他霍然起身,没有一丝犹豫。 「少爷?少爷?!您去哪儿?!!」 · 「柳静眠,你可真是这个。」鱼姒压低声音,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瞧瞧她看到了什么,在不远处忙活的,不是小翠又是谁? 柳静眠笑意不改,眼神往另一边递,鱼姒随她看过去,抽了口气:「不要告诉我……」 「人都是贺夫人送来的。」 鱼姒顿悟,小翠是贺夫人的,而外面那个腰肢款款曼妙窈窕的,是宋家的。 柳静眠徐徐饮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宋家真是体贴,知道我是与严郎私奔出云浮,又在京城遭了不少事,虽有『未婚妻』的名头,但一无所有哪配得上知府大人?所以心里定是患得患失、惶恐不安……」 「停,停停停。」这些词与柳静眠放在一起简直是奇怪至极,让人不忍卒听。 柳静眠一笑:「真是奇怪,虽然我私奔的确是傻,但也不必就将我当做没有头脑的傻女子吧?」 鱼姒:…… 「从我离开云浮的那一刻起,后半生所有的出路便都在心里过了个遍。」她轻轻将茶盏放下,举手投足从容淡然。 爱是真的,清醒也是真的。 第133页 鱼姒不知不觉敛了容色,默然下来。 柳静眠余光瞥到,微微挑眉:「又想起什么了?」 从见面眉眼便萦绕着愁索,一看就是有心事。 鱼姒轻嘆,将往事和盘托出。 「你敢相信吗?之前我居然以为我和夫君是如你和严询般先有情意而计余后,我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结果不是。」 「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为了只见过一面的心上人在努力争取。」 「我可能过不了心里这个坎了。」 柳静眠静静听着,忽然笑道:「若是晏少卿现在在你面前呢?」 鱼姒一噎,手指不由得搅起帕子,恼怒道:「不要提。」 「可他已经来了。」柳静眠无辜地说,说着,还要指给她看,「喏。」 什么??鱼姒瞬间僵住,根本不敢回头,急急瞪她:「现在怎么办?!」 柳静眠却一点也不急,笑吟吟问:「现在你心中又是如何呢?」 什么如何啊?!损友不帮忙,鱼姒自力更生,目光急迫绕了一圈,终于寻了个地方躲住了。 微风摇摇,花意浓浓,春色盎然。 脚步声急切,人未到,声先至:「青娘呢?!」 柳静眠摊手:「方才还在的,现在,我也不知了。」 晏少卿看清她面前是两个茶盏,已经松了大半的心,又听她的话,便按捺住心绪在一旁坐下,与她一同等待。 「不知柳小姐与青娘午膳用了什么?临安时鲜虽多,但多有不合青娘口味……」 柳静眠听得耳朵有点痛,不知道是不是快要长茧子了,眼看春色中静谧依然,她明智地打断:「近来青娘有些不开心,你知道吗?」 话头霎时停了,恰逢风起,簌簌揺春。 一句话制住夫妻俩,柳静眠总算有些扬眉吐气,慢慢悠悠地忧愁道:「可惜……」 「可惜什么?!」 那是放在心尖还怕不够的人,晏少卿怎么可能没有察觉鱼姒若有似无的消沉? 可她不愿说,他想宽解也无从下手…… 柳静眠:「可惜啊,惹她不开心的那个人却不知道反省。」 这话的意思……难道青娘仍是在生他的气吗? 瞥见他眉头紧皱,似乎是在回忆到底还做了什么,柳静眠又对着满园春色道:「非但不知道反省,还是个睁眼瞎,什么都不知晓。」 晏少卿更不得其解,抿抿唇,「还请柳小姐……」 「告诉你?」柳静眠微笑打断,优雅拒绝,「你们一个不愿说,一个不知道,我掺和什么?」 说完,无视晏少卿还想追问的神色,感慨回忆:「还记得当年在云浮时,我与青娘三五天便聚一次,谈天说地,诗酒花茶,莫不是无忧无虑。」 「怎料到再见面,约一次便推脱一次。难道你们一大家子,都要指着她吗?」 这当然不是,晏少卿敏锐发觉她似乎话里有话。 可柳静眠却不说了,不容置疑道:「青娘在我房里睡下了,晏公子不如先回去,待她睡醒,我自然会送她回去。」 这是明晃晃的送客,晏少卿哪里肯走,当即道:「严大人现在应当不忙吧,我久仰严大人之名,今日正好讨教一二。」 眼看着人大步走掉,不等柳静眠把藏着的人叫出来,园里便已经大变活人。 「你都在说什么啊?!」 柳静眠却不再同她嬉笑,认真看着她:「你既然迈不过去心里的坎,何不与他话说分明呢?」 「解铃还须繫铃人,你兀自闷着,是想看破红尘,自己释然吗?」 鱼姒哑口无言。 半晌,她低声道:「我……实在是害怕,我不知我还做过什么……」 柳静眠没好气指指自己:「这不是还有我吗?」 「我来到临安遇见你,见你幸福甜蜜,还以为你们成婚后定然已经交心,那么便是失忆也没什么。」她一嘆,「谁知道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鱼姒张了张口,犹豫再三,还是没有问出来。 如此怯懦,真是一点也不像鱼姒。 柳静眠替她开这个口:「我只说我知道的,你听不听?」 良久,挣扎平復,化作坚定,轻轻颔首。 「你与我说过有心上人之后,我抽时间问了问晏三郎,只知是自少离家,颇有前途,因而探到莫家有意与晏家结亲。」 「我当然全部告知予你,后来就听说莫家在与孙家接触,想来是你做了什么,便略略放了心。而后我成功助段臻离家,那时才得了空约你,你总是推拒,说是在研究未来婆母的喜好,我想到严老太太,也能体会你一二,又听闻你家与晏家突然热络起来,还以为好事将近。」 鱼姒心中一紧,听她道:「是在冬日,你找到我请我帮忙,因为你们原是说定了待晏少卿过年回来时互相看看、合一合八字,结果那年临安大雪,晏少卿来信说回不来。」 「晏家你也知道,在咱们云浮是数的出的殷实人家,更不用提晏老夫人还能容忍你那个祁家的二嫂三天两头回娘家。有心人知道了这件事,就编排说你与晏少卿八字不合,不然怎么这么巧他就回不来?」 「明明还没将相看一事告诉他知道,总不可能是他未卜先知借大雪推脱吧?」柳静眠道,「晏老夫人本来没信,依照约定,两家父母去灵台寺上香,而后请人合八字。」 第134页 她嘆道:「偏偏巧了,那僧人说你们姻兮缘兮,阴差阳错。若成婚,只怕不得圆满,莫如不相识。」 鱼姒沉默良久,笃定道:「我不信,所以请你帮我。」 或者说,是明知不得圆满,还是要请柳静眠帮忙。 柳静眠颔首:「是,我听完,便想了个主意,寻了个游僧去骗晏老夫人。游僧颇能唬人,说你与晏少卿的姻缘确凿是阴差阳错,但怎知阴差阳错不能成就圆满?又啰嗦了许多白头偕老儿女双全的吉祥话,这才哄住晏老夫人。」 难怪先前柳静眠信誓旦旦说自己的姻缘有她出的一份力…… 鱼姒怔怔出神好半晌,在柳静眠以为她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开口了:「……五百两,我有没有给你?」 柳静眠:…… 柳静眠哭笑不得:「我哄你的,帮你是真,报酬是假,那游僧看着佛法高深,其实疯疯癫癫,钱也没拿就不见了。」 鱼姒扁扁嘴,继续问:「还有吗?」 柳静眠想了想,道:「接着就是我去寻你,发现你竟然在看帐本,但我又想,嫁人么,学这些都是应当的,便也没问。后来没多久你们两家就定了婚期,你神采飞扬来找我炫耀说准备开始绣嫁衣,问我羡不羡慕。」 鱼姒:…… 鱼姒:「咳,就是……这些?」 柳静眠摊手:「或许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比如算帐一事,我确是没有想到你是为了能够嫁给他才苦学。」 鱼姒:「你也不用强调第一句。」 柳静眠知道她心里不平静,也不与她打岔,认真道:「虽说『至亲至疏夫妻』,但你难道又甘心自己释然吗?或者郁结于心,此后同床异梦?」 「我劝你还是尽快与他坦明,若是仍担心你失去的那些记忆,何不亲口问他呢?」 鱼姒敛眸,默然良久,终究还是轻轻点了头,「多谢。」 · 晏少卿已经回过神来,青娘也许根本没有午歇。 恐怕他到的时候,青娘方才躲开,所以柳静眠先前才说「不知」。 一想明白,他立刻如坐针毡,只恨不得马上飞到青娘身边,可若再过去,青娘会不会又恰好躲开呢? 「此番多谢晏公子,只是在下要忙公务……」 正中下怀,晏少卿立时告辞,又往后院去。 这次他谨慎不已,果然看见青娘在好好儿的与柳小姐坐着说话。 他真是煳涂,青娘不愿寻他,定是他有哪里做的不好,可他终究还是被柳小姐点拨后才想明白。 如此迟钝,又有什么脸面失落憋闷? 过往的教训,他难道都忘了吗? 「你夫君好像在前面。」柳静眠悠悠道。 鱼姒一僵,可想到做下的决定,她努力放松下来,最后问道:「若非铸成大错,若非血海深仇,若非世道所迫,两个相爱的人,是不是没有道理分离?」 柳静眠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只是一些心事,何至于扯到什么血海深仇?果然是话本看多了吧?早就说那些艷.情话本为了禁忌什么都敢写,还是少看为妙。 「嗯嗯嗯是是是,相爱的人最终都会在一起,花好月圆人长久,朝朝暮暮永相守。」 虽是敷衍,但鱼姒还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她安静下来,直到身后传来熟稔于心的脚步声,清润的嗓音温柔唤,「青娘。」 柳静眠知趣赶人:「青娘,我家厨娘今日买的菜午膳可都用完了,就不留你们用晚膳了啊。」 鱼姒与她又说了几句,这才起身,鼓起勇气抬眸,「夫君,我们回家吧?」 晏少卿微愣,更柔声:「好,回家。」 手挽着手,可鱼姒心里却仍是忐忑,该怎么说,该先说哪一件…… 外面不是谈心的好地方,晏少卿紧紧握着似乎温凉的手,想分予些温度,可,「夫君松些好不好?青娘手疼。」 低头一看,白皙柔嫩的手果然覆着几道红痕,晏少卿连忙松开,捧到唇边吹了吹。 鱼姒静静的,忽然扑哧笑出声来:「又没有烫伤,夫君吹它做什么?」 这些天微妙凝结的屏障仿佛随之破碎开来,晏少卿抿抿唇,话音掩不住羞赧:「是我一时情急……」 鱼姒眉眼弯弯,反握回他修长匀称的手,「夫君这么担心青娘呀?」 「……嗯。」 回到家,木檀首先迎上来:「少爷在外面吃过了吗?午膳还放着,要不要再热热?」 鱼姒顿时停住。 晏少卿已经被难为情全然包裹,他试图转移话题:「青娘要不要……」 「夫君没用午膳?」 气氛不妙起来,木檀不动声色往旁边撤。 「我们先回房好……」 「夫君没用午膳?」 「……」 晏少卿耳根烧红,支支吾吾:「急着去寻青娘……」 这会儿已经未时了,鱼姒深吸口气:「木檀。」 木檀瞬间明白,领命而去。 「青娘……」喏喏不安,像怕她生气。 鱼姒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定不下的那个主意却有了着落。 默不作声等着他吃完,在他开口之前,她缓缓地、平静地道:「有一件事,夫君也许不知道。」 安抚之言霎时被抛到脑后,晏少卿严阵以待,青娘终于要告诉他了吗? 第135页 「夫君,阿眠告诉我,当初我们合八字时,高僧批语是……姻兮缘兮,阴差阳错,若是成婚,会不得圆满,莫如不相识。」 一字一字,清晰至极。 听在晏少卿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这怎么可能?自己与青娘的八字怎么可能会合不上? 什么叫阴差阳错?什么叫不得圆满?什么叫莫如不识? 自己与青娘分明是天作之…… 面前的桃花眼仿佛无波无澜,可眼睫颤颤抖动,暴露了不平静的心绪。 晏少卿忽然胆怯起来。 他竟忘了……现在的情深意重,皆因青娘失忆。 失忆一事闻所未闻,恰在他回来签字捺印之前,难道不是阴差阳错? 而待青娘恢復记忆……所有的情意恐怕都要荡然无存,又何来圆满? 晏少卿不想再想下去,可他已经在想,原本青娘还想着一别两宽,可经了失忆这遭,或许厌恶还来不及,正应……莫如不识。 如今的一切,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夫君?」 晏少卿抽出神志,勉强笑了笑,可却张口无言。 鱼姒知道很不应该,可看到夫君满脸恍惚,她还是得到了莫大安慰。 当年亲耳听闻这个结果时的自己恐怕比夫君还要难过恍惚、不愿相信。 房中一时安静下来。 晏少卿许久才找回神志,想说点什么粉饰太平,可一句也说不出口。 宁静的目光注视着他。 不行,怎么可以慌乱成这个样子,他还要安慰青娘。 青娘失忆了,自醒来后莫不是撒娇缠他,乍然听到这个「批语」,难怪这几日情绪低落、若即若离、反覆无常。 即使清楚批语都会成真,晏少卿还是牵起唇角,用能安抚人心的口吻缓缓道:「青娘要信所谓『批语』吗?」 「我们在城隍庙中有一签,青娘不记得了吗?『一见知君欢』,青娘是信城隍呢?还是信所谓『高僧』呢?」 鱼姒清楚知道夫君只是在安慰她,实际上还不知如何黯然神伤。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青娘只相信夫君。」 乖巧极了,与她桃李年华的容貌矛盾又和谐。 晏少卿忽然又想到,当年青娘得知批语的时候,岂不正是她如今的心智年岁? 那时的青娘,心里又是什么感受?后来成婚,青娘心里揣着这句批语…… 晏少卿突然抱住了她,「青娘,对不起。」 「这件事我从不知情,这些年来让青娘独自承担,是我之错。」 他看不到,鱼姒也就没有掩饰神色,心头盪着微微的痛快与满足,却还不够。 这些与诛心无异的往事,怎么能只有她一个人承受?明明是两个人的相爱,凭什么她要先苦后甜,夫君却只需要给予爱怜? 要让夫君也知道,让他惊惶,让他愧疚,让他惴惴不安夜不能寐,让他受她同样受过的无措神伤。 她闭上眼,拥抱得更紧。 第67章 裊娜少女羞 「晏少卿!夫妻一场, 我本想与你好聚好散,你怎能趁我失忆欺骗与我?!」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不!」晏少卿失声唤了出来,意识全盘陷落, 霍然睁开了眼。 春夜宁静,只有三两虫鸣窸窣。 怀里温软依旧。 晏少卿胸膛剧烈起伏, 想不顾一切将她从身前揽到肩头, 紧紧抱住,可最终, 他只是缓缓收紧了拥着她的手。 慰籍寥寥,根本是杯水车薪, 但他却没再有别的动作。 不能吵醒青娘。 且,是他心中有鬼梦中应验,哪还有脸面搅扰青娘?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掌下温热柔软,可心中却是无尽的空洞。 明明一直都清楚,待青娘恢復记忆后, 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空中楼阁, 土崩瓦解。她说过的甜言与蜜语,都会成为她蒙羞的证据, 让她也许会恨不得再失忆一次。 阴差阳错,不得圆满, 莫如不识。 晏少卿缓缓闭上了眼。 · 西湖之行委实多舛, 鱼姒撒过的谎终究还是应验了。 好在只是提前月事, 并没有腹痛。 鱼姒捧着糖水, 指挥樱桃:「不想枕这个,换那个绣梨花的,那个软。」 晏少卿一踏进门就见到热火朝天划分床榻的场面, 心中竟不由得滞了滞。 虽然下一刻,他就想起来青娘前几次月事时都是这样与他分开睡,但他还是没忍住走近她:「青娘,不分开睡好不好?」 这是明晃晃的恳求,鱼姒笑眯眯摇头:「不可以。」 软乎乎的三个字冷酷又绝情,晏少卿不死心:「青娘,到底为什么……」 看来从前的自己也没有与夫君说过这个,鱼姒更绝口不提,又变了主意:「不,还是换那个桃枝的吧。」 她的态度如此坚决,晏少卿也不好再厚脸皮央求,只是看着床上的泾渭分明,心头愈发难捱。 鱼姒余光瞥到,也当没看到。 她现在大约能猜到夫君的一些心思,有八字批语在前,她隔开距离在后,夫君心里一定是在患得患失,说不定……还想到了他放在书房的和离书。 「夫君,好梦。」她甜甜一笑,整个人被子蒙过头,只留满头青丝迤逦桃枝枕,不给人挽留的机会。 第136页 晏少卿抿抿唇,还是解起了衣带。 因着月事,鱼姒白日里其实已睡了许久,此刻睡意全无,清醒至极,她睁着眼睛,听到他放下衣裳掀开被子,静静躺下后,一动不动了。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 发上传来若有似无的摩挲。 真的夜不能寐啊? 鱼姒心满意足愉悦地闭上了眼。 「樱桃,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略有清脆的嗓音听起来年纪不大,可话中的绵绵情意却是百转千回,陌生又熟悉。 鱼姒心中有了预感,她微微睁开眼,果然是在自己的闺房。 寝衣轻薄,分不出春秋,她长发尽数披散在背后,正盘腿坐在床上。稍显稚嫩的脸上满是春心萌动,眼睛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愈发粲然生光。 鱼姒明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可她还是走了神。 原来爱一个人的时候,人会变得这样神貌秀彻光彩难掩。 这就是夫君眼中她的样子吗?看起来的确美丽又可爱。 樱桃在她对面,看起来昏昏欲睡:「也许已经睡了吧……」 她嘟起嘴,不服气地辩驳:「我猜他肯定在挑灯夜读!」 「那就是在挑灯夜读……小姐,时候不早,我们睡吧?」 她咬着唇不知道又想了什么,眼波流转,娇气满满:「你先睡吧,我要陪他!」 鱼姒:…… 这真是傻话,一在临安,一在云浮,哪有什么陪不陪的…… 樱桃显然也是无话,似乎努力克制住想说什么。 鱼姒猜她在想,不知是在挑灯还是已经睡下的晏三郎恐怕还不知道有人半夜不睡觉在思念他,还嚷嚷着要陪他。 但陷入爱情的人是无法沟通的,樱桃也已经放弃,只好嘱咐几句,自己去睡了。 床上的人想了会儿,也躺了下来,却没有睡,而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眉眼中是不尽的欢喜。 裊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大约也只有鱼姒自己能感同身受。 她眸中不知不觉已经漫上笑意,直到床上人安分下来,眼前忽然一黑,像是坠入什么之中。 周身一片鸟语花香,鱼姒没有防备睁开眼,却不曾想,面前竟然是夫君。 还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还没有及冠,只是用髮带束起头髮,清凛而温润的眉眼间也带着青涩,正含情专注看着她。 而自己,已经抛却了矜持,眨着眼睛迫不及待羞答答唤:「晏郎……」 这是……自己梦中之梦? 他们不知道这场梦境里还有另一个旁观者,在一派春色中谈天说地,愈走愈近,两只手触碰到后又倏然分离,最后轻轻一牵,两个人都红了耳根。 梦中的她醒了过来,黑夜中眼睛亮晶晶的,满足又欢喜。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不外如是。 鱼姒醒了过来。 那些青涩记忆紧跟梦境纷至沓来,充塞着她的脑海。 想到那人时的雀跃欣然,梦到那人时的羞涩欢喜,醒来后的怅然若失,魂不守舍时的低低轻念…… 所有的少女心事重新翻涌,几乎要令爱意涨覆一切。 晏郎……晏郎……她失神撩开被褥,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就在她的身侧,一见钟情的眉眼在月华的照耀下是那样的让她心动。 久久的凝望似乎搅扰到了他,他醒了过来。 「晏郎……」情不自禁的呢喃,像含在唇齿间,珍重深爱。 晏少卿心中一空,低眸,他的青娘恍惚置身梦中一样,温软依恋地望着他。 青娘这是……晏少卿半撑起身,探手为她将滑落脸侧的髮丝别到耳后,柔声细语:「青娘做梦了么?」 是啊,梦到了过去情窦初开却义无反顾的爱恋。 鱼姒有些想哭,好像昨天还只能在梦里与她的晏郎相会,如今晏郎已在她枕边,是她梦醒后会同时醒来柔声抚慰的夫婿。 她张了张口,还是下意识想唤「晏郎」,可她望着他温柔的眼眸,不由得喃喃:「夫君……」 唤出口的一瞬,美梦成真四个字几乎要冲毁她的理智,似悲似喜已不分明。 晏少卿慌了神,忙倾身揽她入怀,连声哄:「青娘做噩梦了是不是?夫君在,青娘不怕……」 鱼姒眼眶热热的,水润丰沛,可她一滴泪也没落,只在他颈窝蹭来蹭去。 看来果真是做噩梦了,不然怎么会这样与他撒娇? 晏少卿想坐起来好好抱着她哄,可才揽到她腰上,忽感她浑身僵硬。 「青娘?」 下腹一阵恼人的动静,鱼姒羞到冒烟,一把又将不捨得放手的人推开,飞快拉上被子盖过头。 晏少卿不知她又怎么了,想下床去点灯,可她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连声制止:「不要!」 「那青娘……」 「我没事!我要睡了!夫君好梦!」 此情此景,简直復刻先前不想见他又不许他走的那一夜。 很无理取闹,可就是让人愿意永远纵容。 晏少卿又静静躺了回去。 好梦……他如今……哪里还配好梦? · 翌日天气晴朗,鱼姒心情格外好,看人进进出出晾衣裳也看得津津有味。 晏少卿在侧旁观,竟也短暂按下了沉凝心绪,想起别的来:「青娘这个春日怎才选了那么几匹布料做衣裳?难道是临安今年的款式没什么合心意的吗?」 第137页 说到这个,鱼姒抽了抽嘴角。 她的脑袋真是神奇,竟然能误会这么久而没发觉一点点的不对。 「咳,没什么,青娘知道夫君是关心青娘,但这不重要呀!」她睁着桃花眼诚恳认真地说。 晏少卿沉默地看着她。 这确凿是煳弄吧? 鱼姒:「这真的不重要!夫君,我们三日后启程去西湖吧!」 这种误会若被夫君知道,哪怕是夫君也会忍俊不禁的吧?! 晏少卿能怎么办? 「好,去西湖,那青娘……」 「已经辰时了,夫君不去书房吗!」 「……」 成功矇混过关,鱼姒长舒口气,余光不经意掠过案桌上还放着那册帐本,飞扬的心绪跌落下来,慢慢归于沉静。 柳静眠说得对,解铃还须繫铃人。 关于夫君一无所知的那些,她要寻一个好天,一件一件讲给夫君知道。 她的付出已经得到了迴响,她只是不甘心晏郎从不知情。 爱恨嗔痴怎能只有她一个人尝。 柳静眠再过来,就见鱼姒已不復之前的消沉默然,不由得笑:「本就是来给你送喜帖,这真是巧了。」 鱼姒接过喜帖,看也没看:「难道……」 柳静眠:…… 柳静眠:「我说了还要去燕水寻春儿,在定下春儿的终身大事前,我哪有心思成亲?」 柳妹妹的终身大事,哪需要她定啊……鱼姒不敢说这话,翻开了喜帖。 「贺七小姐?」鱼姒的语气变得难以琢磨起来。 柳静眠:「贺夫人亲自给的喜帖,你我二人都有份。」 鱼姒:「……不瞒你说,我已经和夫君说定后日启程西湖。」 鱼姒:「再拖下去,真的看不着桃花海棠了啊。」 柳静眠:…… 鱼姒嘆,「真是会挑时候。」 柳静眠:「不若……」 鱼姒觑她:「不若什么?温氏总不会平白无故给我喜帖。」 柳静眠也笑:「那我便先回去,后日再与小青鱼相会。」 鱼姒:「你再叫一句小青鱼试试?」 鱼姒:「谁要跟你相会,说得好像我和你有私情似的。」 柳静眠揶揄笑她:「我懂,你的心里啊,就只有你的晏郎,当然只会和那晏三郎有私情。」 这般百无禁忌,是活脱脱的闺中调笑。鱼姒脸一红,理直气却不壮:「我、我当然是和我夫君有私情了!」 柳静眠变本加厉,直戳她如今的心窝:「晏三郎真的成了你夫婿,开不开心呀?」 鱼姒恼羞成怒,「你还不走!」 十五岁的鱼姒逗起来真是太有趣了,柳静眠乐不可支,又与她插科打诨好半天才施施然回衙门。 应了约,怎么与夫君说还是个问题。 鱼姒左思右想,既不想撒娇哄夫君,可冷落夫君,好像也不太妥当。 「青娘在想什么?」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鱼姒微颦起眉,将喜帖递给他。 「真羡慕贺七小姐可以见证自己的新婚之喜。」她略含羡慕,失落地说,「可惜青娘什么都不记得了……」 晏少卿接过喜帖的手一僵。 就是新婚那夜,他做下了愚不可及的蠢事,叫青娘不知介怀了多久…… 他抿抿唇,无法再巧言哄她,便温声道:「那我们后日便去观礼,也算沾点喜气。」 怎么这么轻易就成功了?她还什么都没说啊?? 虽然迷茫,但夫君既然答应,她也迅速与他说定:「好呀,听夫君的。」 绝口不提西湖,生怕晏少卿反应过来。 不过虽然去,但总不能没有丝毫防备,毕竟当日可还有个贺小姐在呢。 鱼姒平素不太爱盘繁复的髮髻,也不太爱珠翠满头,这次都准备上了。 云髻美丽凤鬟精妙,如此漂亮,怎能不配些首饰呢? 眼睁睁看着樱桃从下面又抽出来个妆奁匣,里面都是做工精美款式大方的金银簪钗,鱼姒沉默许久,指挥道:「不拘样式,挑锋利的戴。」 她悄悄在心里为自己开脱,平日梳妆檯上尽是绢花木簪,这些贵重的她都没见到过,怎能怪她误会家境不好呢? 嗯,就是这样,总之不是她的脑袋太过离谱的错。 戴了七八支利簪,鱼姒又在房里摸索,藏了两把剪子在身上,才算勉强安心。 贺家今日风光嫁女,即使府门宽阔,马车也要排到外街去了,鱼姒与晏少卿来得又晚,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到门前。 贺衡接过礼,笑道:「少卿肯来就是给我面子,怎的还备礼?」 如此和颜悦色,果然不对劲啊。 毕竟贺嫤那日举止暴戾的模样可是被口口相传,贺家虽有补救,但到底是迟了。 而她这个罪魁祸首在面前,贺嫤的亲哥哥却依旧笑容满面亲厚有加? 第68章 圆房……延期 鱼姒看着她的夫君三两句结束了贺衡的寒暄, 而后径直牵着她进门,不由得凑近他压低声音:「夫君,今日是鸿门宴呀。」 晏少卿又何尝不知道今日不详?只是后来他才回过神来, 青娘那时那样说,可能只是想来而已。再结合来送请柬的柳静眠,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虽然心头不安, 但既劝不了,便只能安慰她:「我们观了礼就走, 不多留。」 第138页 只观礼,不宴饮, 那还叫什么鸿门宴? 鱼姒心中清楚,却不多说,只抬手扶了扶鬓边的银簪。 待进到前院, 柳静眠已经落座,正与贺三夫人言笑晏晏。 鱼姒没有攀上去,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 望着满院热闹, 心中倒真的起了些怅然。 她只记得自己满心欢喜绣好了嫁衣,没有一点假手于人, 婚期将近,喜悦忐忑更盛, 往后却是一片空白。 不知道与夫君成婚的那日…… 「晏夫人怎么在这儿呀, 妾身正寻你呢。」贺夫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亲密准确地拉住了她的手。 鱼姒浑身发毛, 努力克制住想抽出手的冲动,语气不太稳:「贺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贺夫人掩唇而笑:「晏夫人与晏公子成婚六年,伉俪情深, 乃至如今仍如胶似漆,真是羡煞旁人。」 「我家七妹妹今日新嫁,想沾沾你的福气,不知晏夫人肯不肯呢?」 众目睽睽之下,她难道还可以说不吗? 鱼姒微笑:「自然可以。」 可走出两步,手上的桎梏才显出来。 贺夫人也察觉到,回头一看,又笑:「晏公子,只是离开一小会儿,怎如此难捨难分?」 晏少卿却没有羞窘,手上愈发用力,冷淡陈述:「我与夫人同去。」 她们是要去新妇房里,他如何能去? 鱼姒夫唱妇随,也道:「那就同去,我夫君在院外等,应当可以吧?」 贺夫人朝一处看了一下,转过头面色如常:「当然可以,只是晏公子不能进后院。」 那不就是送她从前院到后院? 鱼姒心中腹诽,面上毫无破绽,还与贺夫人说笑:「怎么不见贺小姐呀?」 贺夫人眼中带笑,口吻却漫不经心:「我家小姑么,也有她的事。」 鱼姒一凛,警惕彻底占据心神。 「就是这里了,晏公子留步,您若是无趣,可以向右走,上游廊至水榭,那里也是待客之所,或者向左走,过小径至闲亭,也能歇脚片刻。」 晏少卿一动不动,低头温声道:「青娘快去快回,夫君在这里等你。」 鱼姒点点头,抬眸再度看了贺夫人一眼,随她进去。 贺家高墙大院,院落也极多,左拐右拐不知多少次后,喜气洋洋的笑嚷才渐渐清晰。 临到门前,鱼姒最后看了一眼贺夫人。 贺夫人笑:「鱼妹妹看我做什么,快去快回呀。」 难道多留片刻就会出意外? 鱼姒心中更加警惕,按她的话迅速进门。 房中的人均是诧异,不过很快有人想起来:「是晏夫人呀,阿媱快来亲近亲近晏夫人,今日嫁过去后,可要与晏夫人一样恩爱美满,琴瑟和鸣呀。」 鱼姒没有心思听这些话,扫视一圈,确定这房里根本没有贺嫤的影子。 一团红影已被笑着推到眼前,该是新娘子,她收回视线,正要说几句吉祥话再想个託词告辞,可凝神看清凤冠霞帔盛妆花容的一瞬,脑海里忽然出现自己对镜理盛妆的画面。 「瞧瞧,绞了脸,新娘子多漂亮?接下来该梳头髮了……」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髮齐眉……」 「三梳儿孙满堂……」 「晏夫人?」四面八方的声音在问。 鱼姒撑着仅有的意识笑着祝福:「七小姐喜得良缘,日后定能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面前的七小姐没有说话,只自己又坐回了铜镜前。 鱼姒顺水推舟:「我有些不适,就不留在这儿了。」 不等人开口,她已经出了两道门。 各家夫人喜笑颜开,樱桃递上喜帕,镜中不尽羞喜的自己被绣着鸳鸯的红帕子盖住盛妆,便隐隐约约只剩了满目的红。 「吉时已到,福女出阁——」 贺夫人呢?贺夫人呢?! 鱼姒顾不得正在恢復的记忆,急急按原路返回,谁知才出七小姐的院门不远,就突然冒出两个婆子,凶神恶煞,膀大腰圆,一看就不好对付。 来不及想,她霎时拔出一根簪子丢了过去,锋利的簪身在日光照射下折出刺目的银光,足够闪人双眼。 「站住!」 傻子才会站住! 鱼姒拔腿就跑,是不是原路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见到人就行! 她不信贺家会放任贺嫤在宾客满堂的喜日行这等狠毒事!! · 「请问阁下可是晏公子?」急急快问,面带急色。 是个陌生的丫鬟,晏少卿警惕起来,没有应声。 丫鬟没有得到回答,似觉得自己找错人了,更加焦急四处观望,口中道:「闲亭那边好像没有人,那一定是在水榭了!」 说着,就要向右边走。 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晏少卿冷声叫住了她:「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丫鬟竟也不加以求证,立刻就道:「我家夫人使我来告诉您,鱼小姐出事了!」 「九小姐竟然安排了好些粗使婆子,想要、想要将鱼小姐害死!」 什么?! 大喜之日,贺嫤怎敢?! 晏少卿头脑一空,立刻挥开她沖了进去。 丫鬟不等站稳,对两边都点了下头,随即快步离去。 似乎是巧合,他一进来,就有人拦路:「你是什么人?!怎么擅闯我们后宅内院?!」 第139页 去岁贺衡兄妹的狠毒意图犹言在耳,晏少卿厉声喝道:「让开!我夫人若是在今日出什么事,你们都……」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一人朝晏少卿面门抖开手帕,细碎粉末扑面而来,他愕然屏息挥散,却已经来不及了。 「真是一对有情人,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贺家人拆散呢。」阁楼上,目睹了一切的贺夫人若有似无地嘆息,「阴阳两隔,多么残忍。」 「她跑不了多远!若是把人放跑了,小姐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搜查的动静愈来愈近,鱼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金簪紧紧握着,只要有人…… 「人呢?!」 是贺夫人的声音! 「回夫人,人到这里就不见了,我们正在……」 「愚蠢!这里哪儿能藏人?!她定是甩脱了你们又回去了!迎亲的仪仗已经快到门前,届时她躲在媱儿旁边一起出门,你们还搜什么搜!」 「是是是,那我们……」 「还不快回去找!」 人声稀疏远去,鱼姒往外看去,贺夫人对着一处眺望了会儿,也急忙忙走了。 鱼姒按住慌乱的心跳,静数了三声,矮身出来,站到了贺夫人方才站的地方。 她调整了片刻,朝同样的角度看去,那里仿佛是……客房? 客房。 贺嫤推门而入,看到床上昏迷过去的人,愈发志得意满。 感情深厚又如何? 今日叫鱼姒身败名裂再送去黄泉,晏哥哥醒来后只怕嫌恶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悲痛? 至于现在么……她笑意更甚,朝床边走去。 「小姐!小姐!出事了!」 来人耳语一番,贺嫤立时变了脸色,毫不留情掴去:「怎么能让她回去!」 清脆响亮,只是挨打的却不敢动,贺嫤飞快看了看床上的人,怒气沖沖道:「给我守好他!若再有意外,你也去死吧!」 贺媱那里不光人多眼杂,还有家里的夫人老夫人、亲近姻亲,哪个她冲撞得起? 一旦鱼姒回去,今日就再难成事了! 目送贺嫤离去,唯唯诺诺瞬间消失,脸上火辣辣的,她摸了摸,冷笑一声,走到门外,轻易便招来两个人。 逃离了紧追不捨的境地,鱼姒落落大方叫来一个人,沉声让其带路往客房去。 贺夫人的暗示,一定十分紧要。 客房人不多,有些安静,一个身着贺府服制的丫鬟正站在一处门前,动也不动。 听到动静却不问好,这可不是贺府奴僕的规矩。 鱼姒挥退带路的人,站定:「要做什么?」 丫鬟头也没回,推开了面前的门,而后从廊下绕了过去,不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 鱼姒紧紧握着金簪,走到了门前,微微探进去,只一眼,所有的警惕荡然无存。 怎么是夫君??!! · 「吉时已到,贵女出阁——」 贺氏子背着新娘子出了门,房中其他人都跟着出来,站在门前,笑的笑哭的哭,一时间竟连喜乐也盖过去了。 贺嫤匆匆赶到,将鼎沸人潮看了一圈,哪儿有鱼姒的影子?! 「温氏!人呢!」看到嫂嫂,先找起茬了。 贺夫人也慌乱不已,不知所措往新娘子那里看,贺嫤跟着看去,一瞬就看到有一个身形不像丫鬟嬷嬷的人在人堆里! 她快步追下去,贺夫人失声唤:「阿嫤!你做什么!快回来!」 贺嫤头也没回,咬牙道:「我没来得及见阿媱姐姐一面,还有话没说!」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坏了礼数啊!不必贺老夫人说,已经有人打圆场:「阿嫤,快回来!有什么话待三日后你七姐姐回门再说!」 那个人就在前面,伸手就能抓住,贺嫤的理智已经全然崩盘,一把拽住了「她」,谁知道却被反手放倒,还压着了旁边随行的几个丫鬟! 趴在族兄背上的新娘子勐地推了一下,在众人惊唿声中摔了下来,却没有摔到地上。 贺嫤头晕眼花,才稍稍恢復神志,就见红帕被毫不留情扯掉,落到了她旁边。 盛妆花容凤冠霞帔的贺七小姐被那人抱在怀里,还对她一笑:「多谢妹妹帮我。」 说完,搂住了那人,急急殷切:「南风!带我走!」 南风?那不是贺媱的护卫吗?!! 贺嫤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片乱局,直到旁边传来温氏讨厌的声音:「阿嫤!咱们快走!阿媱居然祸水东引想害你,要是老夫人听信了她的话……」 贺媱方才说什么?多谢她?谢什么??!! 贺嫤慌张被扶起身,趁乱躲走,直到譁然吵嚷的动静渐渐听不清了,她一把甩开了贺夫人:「你故意害我,安的什么心!」 要不是温氏胡乱看,她怎么可能会误会! 贺夫人喏喏不得言,仿佛不敢辩解,只好安慰她:「他们应当跑不了,老夫人会审问清楚,不会冤枉阿嫤的,只是鱼姒现在不知去向……」 出了这桩事,还怎么找鱼姒?! 算了,反正现在晏少卿已经在她手上,是跑不了的。 贺嫤想到这里,瞪她一眼:「老夫人那里,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要是叫贺媱攀扯上我,我要你好看!」 说完匆匆又朝客房去。 第140页 贺夫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今天可真忙呀。」 · 夫君好像是昏迷过去了,鱼姒定了定神,拿茶水浸湿手帕,为他擦了两遍脸。 「夫君?夫君?」 好像没什么效果,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唤醒夫君? 鱼姒正凝神回想,不防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叫她下意识防备起来。 难道是……「青娘……」 心中所想瞬间抛诸脑后,鱼姒惊喜低下头,刚想应他,却发现他根本没有醒。 「青娘……」低低的呢喃沙哑粗砺,完全没了平日的清润澄澈。 这情形话本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鱼姒已经要被惊怒沖昏头脑,贺嫤她竟然敢! 不过片刻,她就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由得冷笑,贺嫤都敢光天化日谋害人命,目无王法嚣张至此,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晏少卿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前所未有的热潮几乎要将他卷没,可已经被燃烧殆尽的理智却还留有一隅之地。 青娘……青娘……青娘她…… 竭力挣扎着,不过是微微掀开一丝眼皮,面前有一个人影…… 仿佛是青娘在忧心望他。 太好了……青娘在他面前…… 「青娘……」等等? 不对……不对,青娘不可能在他面前! 晏少卿的理智在极度拉扯,他一把打掉了鱼姒的手帕,双眸泛着隐隐的红,怒斥:「滚开!」 白皙手背顿现红痕,鱼姒痛得低嘶,一时间也有点委屈,「夫君,是青娘啊。」 飘飘忽忽的声音像自远方传来,究竟是谁已听不太清,眼前也是光怪陆离的一片,只有胸腔中燃着的燥火确凿无疑。 唯剩的一丝理智让他管不了面前是谁,拼尽全力想要站起来离开,去找他心头唯一的那个人。 鱼姒才揉了揉手,再抬头就被她掉下床的夫君吓得惊唿:「夫君!」 「嘭」的一声,沉闷又沉重,足见摔成了什么样。 鱼姒听着都疼,连忙要扶他起来,门忽然被打开。 她下意识回头,只见乌泱乌泱一群人,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与刺激。 在认清她与晏少卿后,又变成了全然的索然无味:「啊,是晏公子与晏夫人啊……」 这情形,也不必多想了,他们必是刚刚将谁抓姦在床。 鱼姒无奈地道:「我夫君忽感不适,哪位可否搭把手,帮妾身将他扶起来……」 看热闹时一拥而上,需要热心时又一闹而散,只剩几个人暂留了会儿,帮着鱼姒把晏少卿抬回床上。 待他们也走尽了,柳静眠才露脸,刚要与她说方才发生了何事,一瞥见晏少卿,也不说了:「咳,虽然很没有礼数,但毕竟事急从权,你,咳,你看着办吧。」 说罢,也走了。 将门也带上了。 鱼姒回头,她的夫君正微睁着眼睛,好像终于认出了她,正紧紧盯着,眸中的热度几乎要凝成实质,将她融化。 事端开始之前的记忆復甦,仿佛刚刚夫君才来到她门前做催妆诗,此刻就已经在新房了。 鱼姒迟钝地红了脸,在别人家里,真是很失礼啊,但夫君的唿吸已经越来越浑浊…… 她小碎步过去把门闩好,又小碎步回来,灼热的视线就跟着她,一刻不停。 明明是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可鱼姒的脑子里却只有如潮水般涌来的记忆。 她记起来花轿的颠簸,飢肠辘辘的肚子,还有绞得其实有些疼的脸,但在即将嫁给夫君的衬托下,那些都无足轻重了。 连理结被一只修长匀称一看就拿书握笔的手送了进来,她万分紧张,又万分欢喜,手都在抖,却稳稳牵住了红彤彤的连理结。 一步一步跨过门槛,与身旁的人一起提着衣摆跪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在陌生的新房里,心头像揣着三万只不听话的兔子一样等待,直到喜帕被挑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面前。 在满室喜色的映照下,夫君如玉的脸也泛着红,就像现在这样…… 鱼姒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一晚,终于嫁给心上人的得偿所愿充斥着心头,满涨到几乎要溢出来,令她情不自禁俯下身,想要吻一吻闺中幻想过无数次的眉眼。 「圆房……延期……一年……好不好?」 将要落下的吻陡然停在眉梢眼角。 第69章 定力非凡 灼热的唿吸打在她颈项上, 令她仿佛也跟着热了起来,可心头却仿佛漏了个窟窿,无穷无尽的冷风吹拂而来。 夫君说什么? 新婚夜, 圆房延期?暂定一年? 温软就在咫尺,早已融入记忆的暖香馥郁更是萦绕不休, 晏少卿的理智如沙般流散, 唿吸愈发热烫,情不自禁抬起手揽住此刻唯一想要亲近的人。 腰后被热度惊人的手臂熨烫, 也烫回了鱼姒的神,字字句句犹言在耳, 初初恢復的记忆清晰到不能再清晰。 她悚然一惊,霍然挣脱开他的怀抱。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夫君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她日思夜想,唯一所求的, 不过就是和他晏三郎今生恩爱成双,她费尽心机谋得了姻缘,他却说不圆房? 新婚之夜, 他对着他的新婚妻子, 说不圆房?! 第141页 鱼姒一时竟分不清是羞辱还是厌恶,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青娘……」浑噩被沙哑渴求的轻唤打破,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像是不明白方才被他轻易拥住的人怎么不见了一样。 像无法失去她一样。 鱼姒更倒退一步, 泪水夺眶而出, 扑簌簌滚落脸颊, 沾湿了衣襟。 他怎么能在说出那种话之后, 又做这样一副饱含爱意的深情模样?! 青娘好像……不见了…… 理智已经被火烧过一遭又一遭,汗水淋漓浸着他皮肤,带来更加难耐的燥热, 眼前也被蒙蒙火光水光模煳,晏少卿强撑着支起身,眼睛睁着,却什么也看不清。 「青娘……青娘……」低低喘吟已无法控制,可他仍然在喊着心之所向。 鱼姒看着他,又好像透过他看着经年前眉目青涩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身喜服,清润俊逸,好看得不像话。 可就是那样的他,说出了圆房延期。 鱼姒已经不记得喜帕被挑开羞怯抬眸看见他那一瞬的心动轰鸣,她只记得他连她的小字也没有问,就迫不及待提出圆房暂缓。 叫她满心的期待,满眼的欢喜,对镜的盛妆,还有身上亲手绣的嫁衣,都成了无声的笑话。 笑她一厢情愿,笑她诸般谋算,笑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笑她信心满满以为两心相许不过指日可待。 鱼姒木然又退后一步,或许他并不是想羞辱她,也并不是十分厌恶她,但总归,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若不是实在提不起兴致,谁能对新婚妻子无动于衷呢? 更遑论,那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抚去泪痕,指尖也留下晕开的红,她静静看了会儿,忽然想,不知道那一晚的脂粉揩去时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 污浊含混,难以入目。 灼烧的渴慕一声一声,只唤着「青娘」,鱼姒恍若未闻,决然转身。 柳静眠比了比距离,怕太远出问题鱼姒寻不着人,又怕近了听着一些动静,总之就是尴尬。 正犹豫到底是该近一些还是该远一些,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 抬头看去,不是鱼姒又是谁? 她连忙快步过去,见到鱼姒红润润的眼睛,下意识问:「难道还有什么隐情?怎么哭了?!」 鱼姒摇摇头:「我没事,只是要麻烦你帮忙叫大夫。」 她看起来可不像没事的样子,但是事分轻重缓急,那种腌臜药最好还是找大夫来解比较妥当。 柳静眠只当她是心系晏少卿不敢轻举妄动,当即应道:「我这就去。」 她走了,这处就又安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鱼姒总觉得压抑不住的喘息若有似无。 换作从前,换作昨天,换作一刻钟前,她一定会脸红心跳,顺理成章地闭上眼做「解药」。 鱼姒走开了些,暖熏的春风拂过耳,没有留下半分舒适相宜。 一直以来怦然心动的心上人,此刻想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的令她欢喜了。 贺家有府医,虽说现在府上乱糟糟的,但暂时还用不到他,来的便也很快。 府医进去的自然,柳静眠却没跟进去,毕竟她还没那么情急,也还知道分寸,可……鱼姒怎么也在门口站着? 「小青鱼,你还好吧?」 鱼姒垂着头,密密睫羽遮住她眸色,柳静眠看不太清。 难道是今日受到了惊吓?可方才还好好儿的啊…… 不等她多想,府医又出来了,看了看她们两个,「不知哪位是这位公子的家眷?」 鱼姒没说话,柳静眠只好代答:「她是。怎么了?」 府医便看向鱼姒,凝重道:「夫人,里面的公子所中秽物药性太过勐烈,又被耽搁太久,已然暂时昏迷了过去。」 鱼姒眼睫颤了颤,冷静问:「不能解吗?」 解倒是能解,只是……「药性太勐,老朽实在不敢下勐剂,万一解了药却伤了身子……」 府医看了看柳静眠,柳静眠知趣走得远远的,他这才低声委婉建议:「不若您先为其纾解一二?」 鱼姒静了静,「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府医眉头紧皱:「现在来看,确凿是没有法子了。」 他有点不太明白,这不是夫妻吗?只是纾解一二,怎么会不情愿?难道其实他们感情不好? 可现在人已经昏迷了,也没法自己纾解啊? 「好,我知晓了,有劳大夫帮忙解药。」 今日能来府上的都是客,府医哪敢应谢,提着医箱连忙去准备解药所需的药材了。 大夫走了,鱼姒也垂着头又关上了门,柳静眠走得更远了些。 · 粗重的唿吸,青筋毕绽的颈侧,还有附着在上的津津水光。 面色涨红,向来清润的眉眼看起来饱受痛苦。 鱼姒冷静地看着他,他现在看起来与她喜欢的模样差如天地。 不由得扪心自问,究竟喜欢他什么?就只喜欢那一眼? 绝顶荒谬兜头浇下,鱼姒突兀笑了笑,就算是这时候,她还是没忍心放任不管,选择直接解药。 「青娘……」含含煳煳的声音自他口中发出,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意识到她回来了,又在努力睁开眼睛。 这种好像用尽全力在诉说爱她的作态未能撼动鱼姒一丝一毫,她也不想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评判对错。 第142页 想起话本所述,她在床边坐下,拿起他的手放下去。 可那只手却反握住她的手,紧紧攥住,连手下也不顾,还在唤她。 鱼姒瞪了他一眼,呵斥他:「放手!」 神志不清的人什么也感知不到,只知道他心尖的人在旁边,手在他手里。 「青娘……」 「不许叫!」 「青娘……」似乎委屈了起来。 鱼姒瞪着他,硬是把手从他手里解救了回来,原本白皙柔嫩的一只手翻涌着血色,很快红通通起来。 青娘在这里,为什么不与他撒娇呢?为什么不窝在他怀里呢?为什么不缠着他亲近呢? 为什么……不像之前一夜一样,伏在他身前呢? 低低喘吟压抑不住,復又开始。 鱼姒冷眼看着他,脑子里只有他见她点头同意圆房暂缓后松了口气的样子。 真是可气。 不安分的手再次摸索到她,她一把拿开,许是怒意佐助,这次她狠狠把他的手压在明显异常,动弹不得。 他不是难受吗?寻她做什么?反正她也入不了他的眼,自己解决不好吗? 这般反覆两次,晏少卿好像知道了她不会亲近于他,紧皱的眉头更皱了,不解其意的困惑赤.裸袒露在脸上。 余光瞥到他的手也滑到了一旁,仍不安分地想来牵她,鱼姒缓缓挑眉。 难道他从来没有自己纾解过?不会? 不会也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再一次把他的手放上去。 再意会不到,活该他被焚.身。 这样想着,她就要起身出去,可一直没防备的另一只手竟早已暗中圈住了她的腰身,像兽类捕猎,发现狩猎成功,立刻紧紧箍住。 非但箍住,还倾身轻薄,可惜他神志不清,只亲到了脖颈。 即使是这样,也令他沉迷投入。 鱼姒掰不开他的手,又起了气性,在他要沿着雪白的颈项吻上脸庞的时候,被她一把推开。 直到他骤然唿吸一沉、吻得也更用力时,鱼姒露出了解脱的神色。 他的手也能轻易掰开了,她正要赶紧离开,却不防整个人被轻易压倒。 依旧只吻她颈侧,这次换了另一边,鱼姒死鱼眼望着床帐。左右竟还要对称,什么人。 晏少卿实在生涩,不得章法,草草蹂.躏,压根比不得唇下的细雪生香。 鱼姒却不知道,一心只等他快点满足,可他的唇吻来吻去,从前没有过的吮咬细噬都无师自通了,让鱼姒更加烦躁。 有什么好亲的?!这么喜欢,当年怎么不见他心驰神揺、与她共度苦短春宵?! 鱼姒越想越生气,就算一点也不喜欢,就算一点兴致也没有,何至于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新婚夜?! 叫她一想起来,甚至忍不住憎恨他! 剧烈喘息方响,鱼姒就毫不留情利落下床,衣襟也来不及理就闪身出了门。 柳静眠犹豫走近,纠结不已:「小青鱼,你要不要找个地方先坐下?」 鱼姒:…… 鱼姒:「我好端端的,站也不行了?」 柳静眠:「可?」 鱼姒面无表情理了理衣领:「可?」 柳静眠悟了。 她深感佩服:「想不到晏少卿定力如此非凡。」 鱼姒心头一梗,更加恼怒。可不是么,全天下就他最定力非凡! 柳下惠见到他也要甘拜下风!! 第70章 分床 气也要气死了, 鱼姒俏脸冰冷,转而问道:「今天怎么了?」 柳静眠严肃起来,凑到她耳畔细语。 鱼姒听得也凝起神色, 宋家竟和贺家有着这样的勾当?! 「你这边又怎么了?」柳静眠问。 鱼姒便把被贺夫人请去后院而后发生的事都细细讲了,柳静眠亦惊怒不已:「她怎么敢!」 如此目无王法, 谁听了不为之震怒? 鱼姒已经从怒气中缓过神, 这会儿更在意柳静眠遇到的事,想到两边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关键所在, 她冷静道:「贺夫人今日真是忙。」 谁说不是呢,一边要引她窥宋贺之私, 一边又引动贺家内乱,柳静眠心下也是感慨,感慨了片刻, 忽然又凑近鱼姒:「有件事还没与你说。」 还有事没说? 今日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柳静眠刚要说起方才的捉姦,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譁。 新娘子都逃婚了,还有什么能惊动贺家上下、满座宾客? 柳静眠凝神听了会儿, 神色越来越奇怪:「好像……是张捕头?」 她看向鱼姒:「今日之事, 惊动官府,她难道不怕打草惊蛇吗?」 的确很令人难以捉摸, 鱼姒也不得其解,柳静眠思定, 道:「我去看看, 若不回来就使人告诉你一声, 贺嫤现在自顾不暇, 还有温氏在,你们应当出不了什么事,待收拾收拾也便回家吧。」 鱼姒点点头, 嘱咐:「即使有衙门的人在,你也要小心,我这里只是贺嫤,你那里却是……」 言尽于此,心照不宣。 柳静眠方走,府医也回来了,鱼姒又气上心头,动也不动,让府医直接把药灌进去。 · 晏少卿醒来的时候,天色稍暗,看起来像是酉时。 浑身绵软无力,更有疲惫令他诧异,这种虚弱的…… 第143页 未及思,他霎时掀开被子要下床,口中唤:「青娘!」 木檀的声音在外面:「少夫人在厢房,少爷醒了?」 在厢房?他们回家了? 晏少卿披了衣裳,也顾不得衣冠不整,直往厢房去。 青娘果真在厢房,正全神贯注看书,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紧绷的心神放松下来,他急急上前,想要将她上上下下看一遍。 鱼姒明明眼也没抬,却敏锐躲过了他将将抚到鬓边的手。 晏少卿一愣:「青娘?」 鱼姒嗯了一声,合上书起身便要走。 晏少卿彻底懵了,下意识抓住她的袖子。 拉扯轻微,但鱼姒就是更生气了。 她面无表情转过头,低眸看向他的手,一字一顿:「放开。」 冰冷又无情,叫晏少卿心头一凉,浑噩的神志甚至在想,难道他又在做梦? 「青娘,对不起,是我错了……」他也只能如梦中一样喃喃认错,没有半分辩解的余地。 鱼姒听得好笑,他又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他知道什么。 妻子娶回家,想碰还是不想碰,不都是随他的心意吗? 他哪里有错? 都是她的错,她不该痴心妄想,不该念念不忘,更不该长成让他索然无味的模样。 「放,开。」 攥着荷青袖摆的修长手指僵了许久,一点点松开。 不知道为什么,鱼姒更生气了,她霍然回身,微微笑道:「夫君,已经过了这么久,也许山长就快要通知启程了,你不整理一下自己的文赋吗?」 「夫君才思敏捷,想来一定满书房都是文稿了?整理许整理不完,夫君不若就在书房歇下吧,也好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妾身就不打扰夫君正事了。」 随着尾音愈冷,她沉着脸不紧不慢理好衣袖,扭头昂首阔步走了。 厢房里变得冷冷清清,愈发安静。 晏少卿突然清醒过来。 不对,这不是梦。 梦里的青娘从来不掩厌恶,看着他的时候是满目的恨意,恨不得从未见过他一样。 难以言喻的庆幸席捲全身,宛若劫后余生,他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敢抬眼看向她消失的方向。 毫无疑问,青娘很生气。 为什么? 记忆全盘迴笼,得知青娘出事时的头脑空白,发现中计后的愕然惊怒,随之而来的意识昏迷,再到燥热升腾而起…… 忆起手上……晏少卿心下大窘,他从未做过那等、那等恣意纵情的事,更不用提那时他还箍住青娘,埋头细吻…… 即使有药性之故,也着实放浪形骸,简直不堪回首。 正要略过时,他忽然发现不对之处。 那个时候,青娘好像就已经很生气,一点儿也不想管他的样子。 晏少卿不禁细思起来,难道……青娘是气他大意中计? 若只是迷药,也许青娘不会气那般厉害,偏偏还有脏东西,万一有什么差错,自己岂不是要对不起青娘? 就算不论这遭,青娘及时赶到,可要为他解除药性,还是在别人家里,也着实荒唐,青娘恼羞成怒,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应当就是这些原因,晏少卿思定,不禁又松了口气。 本就是他的错,伏低做小也好,全然揽错也好,都是该的。 青娘想叫他睡书房,睡就是了。 只要能叫青娘消气,哪怕睡院里也行。 · 将要入夜,家里却灯火通明,倒腾的动静实在太大,鱼姒越听越气,可恨耳朵还闭不上,只能听着。 晏少卿忐忑地掀开帘子,见到鱼姒正抱着枕头气咻咻的,桃花眼圆瞪,说不出的可爱。 想想便罢了,他也知道,若夸出口,只会火上浇油。 「咳,青娘……」 「夫君怎么回来了?有什么东西忘了吗?让人来取就是了,怎么还亲自回来?」还没说一句话,她立刻点了爆竹一样噼里啪啦呛起来。 又娇又辣。 意识到心神微盪,晏少卿立马在心里严厉谴责自己不合时宜的心猿意马,又咳了一声:「我是想说……」 「没有忘东西?那夫君回来做什么?想说什么?什么也不必说,夫君快回书房吧,万一别人毛手毛脚碰坏了夫君的纸笔怎么办?」 「……」 晏少卿挣扎:「那日……」 鱼姒瞪着他:「什么那日?没有那日!夫君不必再说了,快回去吧!」 一想起来,她只觉得像被迎面甩了耳光,此生从没有过的屈辱,皆是他给予。 晏少卿还想再软言哄一哄,可是看清她泛起红的眼圈儿,张口却无言。 他低声道:「……好。」 是他惹她生气,怎能还顾左右而言他想借着机会哄哄她? 老老实实任由出气便是。 清寥颀长的背影消失,鱼姒瞪了许久,勐地一把将枕头丢了下去。 樱桃差点被砸了个正着,她大气不敢出,原本想商量的也不敢商量了,只好支支吾吾道:「小姐,时候不早,要不要洗漱安歇?」 当然要洗漱安歇,不仅要洗漱安歇,还要好吃好喝、身体康健。 怎么能和自己过不去。 月上中天,书房被皎洁清冷的月华笼罩,映入窗来,疏影横斜。 第144页 明明已经是暖春,罗汉床上也铺得妥帖,但晏少卿就是觉得衾寒枕冷,无边的孤寂寥落几乎要将他吞噬。 真不知从前因着备考连宿书房的自己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青娘那样温软,睡在他身上,好像心头也一样被温温软软侵占,令他四肢百骸都淌着满足。 而现在,怀里空空荡荡,心头也就空空荡荡。 翻来覆去,又过了半个时辰,晏少卿睁开了眼。 门仿佛被敲了敲,樱桃一惊,醒了过来。 「是我。」是木檀。 晏少卿看着木檀把樱桃领到僻静处,三步并作两步轻悄进了门。 房中没有灯,但晏少卿已经轻车熟路到了床前、撩开床帐。 满枕青丝在泄进来的月色下宛若水纹静漾。 想与青娘相拥,想吻她眉眼,想抚她柔软温热的脸颊。 真不想离开。 · 「你是不是有事与我说?」鱼姒对着铜镜偏脸摸了摸顺滑的髻,顺便看了眼樱桃。 樱桃的确有事,她忐忑俯身到她耳畔:「昨夜三更木檀寻我说事,回来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姑爷从房中出来……」 纤长漂亮的手顿在乌黑亮丽的发上。 樱桃更低声:「是我不好,没能……」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人家学识渊博,会调虎离山,防不住怎么能怪你?」 都咬牙切齿了……樱桃彻底闭嘴,不敢再开口。 鱼姒气得神志不清,连梳洗也不管了,立时就气势汹汹往书房去。 他能说圆房延期,凭什么她分房他却恬不知耻半夜潜进来?!! 真是看不出来,平日动不动就脸红,原来却根本是厚颜无耻之人!!! 木檀见着鱼姒气咻咻过来,还想通风报信,结果就被樱桃拦了个正着。 「嘭——」 「晏少卿!你昨夜做什么了!」 笔掉落下来,墨迹四溅,但它的主人已经无暇顾及。 「青娘,你听我解释……」晏少卿快步到鱼姒面前,张口欲辩。 鱼姒已经气昏了头:「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难道你没有支开樱桃潜进房里吗?!」 这个确凿没办法辩解。 晏少卿:「可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看了看不成?!」 看他一副被说中的模样,鱼姒冷笑:「妾身姿色平平,也入不了夫君的眼,哪值得夫君趁夜而窥。」 这话已不是离谱能形容,辩驳脱口而出:「青娘分明是最美丽可爱——」 「住口!」 鱼姒瞪着他,「夫君说这些甜言蜜语难道不亏心吗!」 「什么亏心?我如何不知!」晏少卿直直望着她,「在我心里,青娘本就是最美丽可爱,天上地下也找不出比青娘更美丽可爱之人!」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房中霎时静不可闻。 第71章 甜蜜谎言 两厢对望, 鱼姒率先败下阵来。 男人的甜言蜜语若能信,母猪也能上树了。 她竭力忽视他不躲不闪坚定不移的视线,继续算帐:「所以夫君是承认昨夜偷潜入房了?」 事到如今, 还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晏少卿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说:「是,昨夜我怀中空荡, 心头寂寥, 实在忍不住思念青娘,所以叫木檀支开樱桃, 进到房里,抚了抚青娘露在外面的发。」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专注到再也看不到别的,他的承认好像不是承认,而是在与她剖明心意一样。 事实上, 也的确与剖明心意无异。 鱼姒心头又酸又涩,却偏偏,还有漫着一丝丝不可遏制的甜。 可那点甜头, 除了让她没有骨气地心软, 又有什么用? 她勐地转过身,语气又冷了下来:「左右无人知晓, 自然是夫君想怎么说怎么说,我不信也得信。」 「叫夫君心有杂念, 是妾身的不是, 不若这样, 自今日起, 我与阿眠同住,夫君也可沉下心好好准备拜访一事。」 晏少卿愕然:「青娘!」 鱼姒没有回头,纤腰秀背直挺挺的, 不知道是高傲还是逞强,就这样出了门。 柳静眠正用早膳,刚听人禀话说鱼姒来了,就见鱼姒出现在她面前。 脸若冰霜,看起来心情不妙。 严询知趣避开,柳静眠拉住鱼姒的手,担忧地问:「贺嫤又做什么了?」 不是贺嫤。 鱼姒实在是生气,她忍不住想要让人评理:「我问你,严大人有没有对你情难自抑的时候?」 柳静眠:…… 还好严询走了。 在密友面前说些私房话也无不妥,柳静眠咳了一声:「有是有……」 鱼姒不等她尴尬,抛出第二个问题:「那男人若是在新婚夜对妻子说不圆房,能是因为什么?」 柳静眠下意识道:「不喜欢?」 看到鱼姒紧紧抿唇,脸色更加冰冷,她不可置信:「晏少卿这么做了??」 没有回答,但鱼姒红起来的眼圈儿已是答案。 要命了,柳静眠立时后悔方才的脱口而出:「或许、或许还有别的隐情……」 找补也找不到什么藉口,柳静眠当机立断谴责晏少卿:「他真是太过分了!小青鱼,你不能轻易就揭过这一茬!!」 「不仅不能轻易放过,还得出了这口气!」义愤填膺,愤愤激昂,「是绑起来好生折辱还是干脆让他痛哭流涕认错?!」 第145页 鱼姒控制不住涌上的委屈与泪意都卡在了半空。 柳静眠还在感同身受气愤地怒斥:「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鱼姒:「我……」 「小青鱼!你可千万不要心软,他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 鱼姒:「我没有心软,可是……」 柳静眠正义凛然望她:「可是什么!」 鱼姒:…… 鱼姒瘪了瘪嘴,「可是这种事,如何能出气?」 不论是绑起来折辱,还是让他痛哭流涕认错,都无法与她新婚夜受到的震惊委屈等同啊。 总算勉强哄住了人,柳静眠这才认真出主意,「这还不简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是!」 「他当年不与你圆房,你如今便与他分床,总不能因为他如今改了心意,对你还算情深意重,就忍下这等委屈,将陈年旧事一笔勾销吧?!」 鱼姒闻言难以启齿地看着她。 柳静眠:「我知道你不会真的那么想,所以你是想说什么?」 鱼姒又气闷起来:「我昨天就让他睡去书房了,可他竟然半夜潜了进来……」 这…… 柳静眠想了想,凑近她:「分床还是不太准确,对标起来,应该是……」 · 晏少卿匆匆赶到,却被一个齐头整脸有些眼熟的小丫鬟拦在了院外,不客气地瞪视着他:「我们柳小姐的院子,大人来尚且要问问,你怎么能说进就进,看着还是个读书人,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这声音极耳熟,但晏少卿顾不得细想,他焦急道:「我夫人是不是正与柳小姐在一起?!」 小丫鬟仍瞪着他:「不知道你说什么,你若是客,那就在报上名号,在此等候片刻,你若是还要硬闯,那就别怪我叫人了!」 她若叫人,来的就是衙役,到时候非但闹剧一场,还耽误时间。晏少卿无法,只得报上名号,等着她进去通禀。 不知过了多久,她出来了:「鱼小姐不方便见客,晏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等了这么久,竟是这个回答,晏少卿哪还有理智,直接挥开她向院内冲去。 小丫鬟惊唿在后,晏少卿充耳不闻,可院门易闯,房门却紧闭着。 「青娘,我知道你生我的气,都是我不好,青娘生气也是应该的,可是,可是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青娘想怎样都好,我绝无怨言,若有违,青娘随心处置。」 「青娘,哪怕你不想见我,隔着门骂我也好,你理理我,好不好?」 云捲云舒,始终无人应声。 晏少卿的心不住下沉,就在他破釜沉舟想要撞门的时候,门开了。 柳静眠为他们提供了谈话的场所,再三威胁晏少卿:「说归说,不要动手动脚,也不要想着用强,这是在衙门。」 晏少卿只看着眼前的人,连这等污衊也全不管,生怕一个眨眼,好不容易肯见他的人就会凭空被人藏起来似的。 鱼姒顶着灼热不错的视线,头垂得更低了些,柳静眠会意闭嘴,将门带上。 人一走,晏少卿迫不及待认错:「都是我的……」 「夫君。」 他立时住口,殷切道:「青娘说,我听。」 鱼姒面容平静,声音也平静无波:「夫君,有一件事,我从来没说过。」 晏少卿接道:「是什么事?」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房事,每每夫君兴致盎然,我心里都是毫无波澜,索然无味。」 晏少卿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好一会儿他才醒神,僵硬地掩饰着无法形容的脸色,鱼姒的目光始终平静,像一把无情的刀,割开他所有的粉饰太平。 「可,可青娘之前……」他下意识想要找出这话的漏洞,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躲避了。 鱼姒:「夫君想说之前什么?之前投怀送抱?还是之前欢愉沉溺?」 鱼姒:「我只是想有一个子嗣,毕竟已经成婚这么多年。若无动于衷,夫君恐怕也会被搅了兴致吧?」 是这样吗? 所有的情动低吟,甜腻温存,都只是不得不迎合他,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在他情满而溢、流进欲壑,又復归绵软情坎的时候,她其实厌倦不堪,只能强忍,是吗? 鱼姒平淡的眼眸告诉他,确凿如此。 晏少卿动也动不了,他几乎狼狈地退让:「青娘……青娘不喜欢的话,我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孩子,孩子……」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张了张口,又是好一会儿才艰涩道:「青娘,子嗣一事,今年不妥……」 「那真是太好了。」毫不犹豫的庆幸,解脱不言而喻。 连为什么「不妥」都没有在意一句。 看来,她真是苦房事久矣。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晏少卿浑噩地想,难怪青娘不肯为他解药,平素为了孩子迎合他已是委屈至极,又怎么肯纵容荒唐受一番累? 还有……青娘本就是为了子嗣才与他圆房的,他竟然忘了…… 过往黑夜中忍耐的低吟与提醒,仿佛也无不在诉说着她的委曲求全。 如果青娘真的舒服,从前就不会默默无声。只是从前她只会内敛的承受,失忆后,就变成了佯装的迎合。 而他一点也没有发现。 鱼姒笑意盈盈欣赏着对面人越来越灰败僵硬的脸色,心头漫着难以言喻的愉悦。 第146页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怎么能只有她一个人惶然受挫?他也要一样尝她尝过的崩溃难捱。 掩饰住愉悦,她继续平静无波地说:「其实还有,夫君每每碰到我的时候,我其实都忍不住想逃开,我从不知道来自旁人的接触会让我如此难以忍受。」 晏少卿如坠冰窖,他……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鱼姒知道自己的话有漏洞,但现在夫君心头难受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细思? 所以她慢慢悠悠地圆着:「失忆之初,我一心觉得夫君该是世上与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才百般娇缠,可没想到……」 「唉,世上没有后悔药,我无法收场,所以只能将错就错,忍耐着承受我自以为是的后果。」 诛心不过如此。 晏少卿清隽温润的脸煞白一片,唇都在抖,良久,他点头:「我知晓了。」 又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忘了说别的,喉头涩然,「青娘往后……不必强自忍耐,我不会了。」 鱼姒心头痛快淋漓,面上却故意为难地说:「我是不是不该说出来,夫君是不是难过啊?其实我可以稍微忍耐的,也不会少块肉……」 「不必!」他仓促低惶地拒绝,「青娘……不必委屈自己,我没什么的。」 「夫君能够体谅青娘,真是太好了。」由衷的欣然。 晏少卿受不住地别过脸,嗓音竭力平稳,却还是抖:「青娘……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还有什么,那就要看她还能想起来什么了。 鱼姒微笑:「没有了呀,今日是我太过无理取闹,就算生气,也不该跑到别人家里,夫君,我们回家吧?」 第72章 喜宴当日 看鱼姒满面神清气爽, 柳静眠也算放下了心,老实说,能做出新婚夜不圆房这种事, 简直不得不怀疑晏少卿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 不过出气是一回事,解开心结是另一回事, 虽然不圆房是很离谱, 但就算是当初,晏少卿应该也不会不喜鱼姒到不想圆房。 是以她拦住了他们, 清了清嗓子:「怎么急着走?我一个人也是无趣,小青鱼再陪我坐一会儿吧?」 说罢, 不等他们谁拒绝,就扬声唤:「阿萝,备茶点来, 把大人也请过来。」 鱼姒无所谓留不留,她不着痕迹瞥了眼沉寂消沉的晏少卿,关切问:「夫君若是觉得无聊, 不若先回家?我与阿眠许还要说好一会儿。」 晏少卿微愣, 出乎她意料地摇了摇头:「我自然要与青娘一同回家。」 柳静眠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怕鱼姒被她藏起来吗?不把人带回家就不安心? 严询刚好有空, 来得很快,他本想坐在柳静眠旁边, 但看着坐在鱼姒柳静眠正对面的晏少卿, 不由得缓缓挑眉。 他坐在那里, 自己虽说能与阿眠挨得极近, 可还要与他紧挨,老实说,严询有一点不愿意。 他和鱼姒不是夫妻吗?中间留那么大的空干什么?用来过风吗? 不过严询面无表情, 旁人轻易看不穿他心中所想,他端正坐下,单刀直入:「日前经人举发,我府于贺家后门抓获一众不轨之徒。」 「其已供认不讳,是受贺九小姐贺嫤指使,要于喜宴当日侮辱折磨鱼小姐,再栽赃为偷情,引人捉姦后,趁人不察,拐带出贺府,杀之沉塘。」 他的声音一如寻常的冷淡,其余三人却听得齿寒。 晏少卿下意识想寻到旁边温凉的手给予安慰,可还未动一下,手就僵住。 指头微蜷,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青娘说了,他的触碰让她难以忍受。 手能收,心却不能,沉默的视线不受控制投向心之所向。 她有些害怕,但更多的还是惊怒,手正紧紧攥着柳静眠的手,一眼也没有看他。 心中涌起一阵自嘲,看过去的一瞬间,他竟然还痴想青娘会像从前一样,如惊惧的小鹿般依赖于他。 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从前青娘都是看在夫妻之名的份上才加以亲近娇缠。 根本无关于心。 「后传唤贺家奴僕数十之众,其亦供认不讳,虽然未遂,但也实在恶毒,张捕头方才领命去贺府,过不了多久就会宣扬开来,当能传遍临安城。」 严询冷淡陈述:「原本按制,在昨夜审问过贺家奴僕后应当传唤鱼小姐,但已经宵禁,便挪到了今早。」 谁知还没传唤,鱼姒就自己来了。 鱼姒下意识问:「那我待会儿要与贺嫤对簿公堂?」 真是紧张傻了,柳静眠安慰道:「贺嫤又押不回,你只需要走正常章程就好。」 严询却摇头:「说不准,审问那伙歹人之时,我有些意外发现,贺家也许会怕我察觉,将贺嫤交出来,以尽快了结此案。」 「什么发现?」鱼姒与柳静眠异口同声问。 严询:「那伙人对贺家人知之甚多,也许是贺家的常用武器。」 这话的意思是…… 「也许是杀人放火,也许是作奸犯科,贺家光鲜亮丽的背后,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这么一群人。」 买兇杀人用的都是熟手,可窥贺家罪行之冰山一角。 柳静眠忽然道:「也许……不止贺家呢?」 宋贺两家姻亲甚密,利益错综盘桓,根本是理不清,怎知这伙人是不是宋家与贺家共用的刀呢? 第147页 严询与她对视一眼,看向晏少卿:「说来也巧,告发那伙鬼鬼祟祟恐是不轨之徒的人,正是晏公子的那位好友。」 文无师? 「他自称是经过,因为向来奉公守法,所以看到那伙人,第一反应就报了官。」 简直是巧得不能再巧,一环扣一环,一定是温氏「让」他在那个时候从那里经过。 可温氏又是凭什么恰好利用文无师的呢? 「柳小姐,流莺做了糕点,要不要送进来?」是阿萝,即小翠。 柳静眠开玩笑:「不知道能不能入口呢。」 被鱼姒瞪了一眼后,她敛声正经道:「送来吧。」 阿萝推门而入,依次摆放糕点。 稍歇的一刻,余光中青娘与柳静眠亲密依在一起,晏少卿不知道能想什么,他心头空空荡荡,意识也茫然飘荡。 「晏公子怎么看着桃花糕发呆?难道是喜欢?」 阿萝闻言,便又将桃花糕的位置调换了一下,放到了晏少卿面前。 这张桌前,只有晏少卿与鱼姒之间的空隙最大,阿萝正是站在空隙处摆糕点。 晏少卿敛神,眼中看着了桃花糕,又是默然。 阿萝在他旁边摆完了糕点,又将先前的茶点收了起来,询问接下来要上什么茶。 约莫半柱香后,她才端着托盘从晏少卿身边离开。 「温氏此人,我又细查了些。」柳静眠道,「青娘,你不知道,她并非抚州富商的亲生女儿。」 「那一年那个富商来到临安,为了开拓产业,他成日应酬,应酬最多的,自然是贺家宋家,那个时候,没有人听说他有个正是碧玉之年的女儿。」 她缓缓道:「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带着温氏见人,随后温氏与贺衡两情相悦,嫁入贺家,富商的产业自然扶摇直上。」 温氏不可能被当棋子拿捏献人,毋庸置疑,是她找上了富商。 鱼姒着实心惊:「那时她才多大?」 不管她多大,她都成功借着富商商贾之女的身份遮掩嫁进了贺家,完成了与富商的交易。 「柳小姐,茶好了。」 一直沉默的晏少卿忽然看向鱼姒。 鱼姒下意识就想气他,但他开口了,「青娘还记不记得去岁赴温氏之约。」 她自然记得,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晏少卿回身向门口看,那里有一个身影,自然是阿萝。 「她的声音,与小翠的声音极像。」 原来是这个,柳静眠没好气道:「就是小翠。」 本以为晏少卿要愕然窘迫,谁知他却豁然开朗,笃定道:「若正是她,就说的通了。」 这话又是怎么说? 「去岁文兄有一次来找我,因为宋家一位公子倚仗势力,害得一位公子不良于行,申冤无门。」晏少卿道,「前段时间,文兄约我在茶楼小聚,当时他恰好看到那位公子,就为我指了指。」 「那个时候,小翠就在那位公子身边。」 对着讶然的目光,他缓缓道:「而文兄,看起来对小翠的存在似乎并不意外。」 的确说的通了,文无师不喜宋氏一族亲近的人都知道,温氏既然要利用鱼姒与晏少卿,自然也摸清了身为晏少卿好友的文无师的底。 「青娘失忆,晏公子专心读书,我们又初来乍到,温氏却在临安扎根数年,不知道笼络了多少被宋贺两族坑害的人,如今将那伙歹人顺利推到严郎面前,也许蛛丝马迹已经留好。」 只等这位严知府抽丝剥茧,将为祸一方的大族,或者说只是贺氏一族,连根拔起,肃清临安。 柳静眠摇头:「温氏真是好手段,与贺嫤一起被捉姦的那个宋氏子,原是被选出去求娶南平县主的。」 鱼姒:「等等?捉姦?」 「哦,本来要和你说的,但被再三打断,就忘了。」柳静眠说,「喜宴那日,有两位夫人一唱一和,兼之奴僕演技精湛,引了许多人去捉姦,贺嫤与那宋氏子虽没做什么,但衣衫不整纠缠不清是事实,所以大家看完热闹后又听到你那里有动静,顿时精神一震又涌上去了。」 鱼姒知道温氏帮忙,却不知道她还顺手偷龙转凤坑了贺嫤,不由得再次嘆,「那日她可真忙啊。」 柳静眠亦赞嘆:「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真不知贺家做了什么才招来她这一劫。」 晏少卿默然,又道:「南平县主,仿佛是岐安公主独女。」 严询接道:「岐安公主,其夫司漕运。」 真是胆大妄为,京中高官显贵尚且不敢染指漕运,区区地方宗族,也敢肖想。 「土皇帝做久了,真是什么都敢想,不过温氏搞了这么一出,岐安公主那边对宋氏也要重新评估了。」柳静眠再次嘆,「真是精妙无双,四两拨千斤,就斩断了宋氏意欲探出去的爪牙。」 虽不说伤其元气,但能阻止宋氏扩大势力,也算帮了严询很大的忙了,更不用提还有露出水面的那伙歹人。 算一算,那日温氏以游贺府为由让她窥见宋贺之私,借鱼姒之灾送出宋贺之刃,又借贺嫤之恶掐断宋氏攀附岐安公主之路,中间还解救鱼姒夫妇、顺便帮人逃了个婚。 「她可真忙啊。」 「柳小姐?」 事已理清,柳静眠的声音也松快下来:「送进来吧。」 第148页 阿萝上了茶,又低眉顺眼与严询道:「大人,张捕头已经自己回来了。」 竟然没有带回贺嫤?难道贺家自大到以为那些手上沾血的人到严询面前转一圈还真的能大摇大摆回去? 严询颔首,又对鱼姒道:「虽说事情经过我已了解,但还需要走个过场。」 鱼姒点头:「好。」 他俩要回衙门走过场,柳静眠也没忘了密友的烦忧,将跟着鱼姒的晏少卿唤住:「左右不过是上堂问问,晏公子跟那么紧做甚?不如在亭中等候片刻。」 鱼姒好像不知道身后的动静,头也没回,片刻就消失在院中。 晏少卿停住了脚步。 柳静眠虽说喊住了人,但想到要问什么,还是忍不住头痛。 新婚夜不圆房,这理由能有什么? 要么是不喜欢新娘子,要么是已喜欢了别人。 对鱼姒而言,她竟分不清两者哪种更糟糕。 「晏公子少时便离乡至临安,对临安的风土人情一定是如数家珍了?」 晏少卿全不復以往的温和从容,眉眼寂寂,沉默极了。 看来那一招的杀伤力真是大,柳静眠唏嘘归唏嘘,良心却丝毫不痛。 毕竟,谁也不知道当时怀揣着对爱情、婚姻、未来的美好期望的鱼姒,又是怎样熬过宛如噩梦的新婚夜的。 她自说自话:「说来临安的姑娘也更温软可人些,我们小青鱼贯来活泼好动,叽叽喳喳不停,晏公子当年见惯了临安的姑娘,遵父母之命娶我们小青鱼,初时也一定嫌弃过她的聒噪吧?」 「当然没有!」立刻反驳了。 提起旧时事,听起来也不像是很讨厌的样子啊。 柳静眠很自然地微笑:「我就是随口一说,晏公子别往心里去。」 晏少卿却较真不已,甚至有些激动:「我不知道临安的女子是如何,青娘当年也并不聒噪,不,青娘无论何时都不聒噪!」 柳静眠:…… 看起来好像非但没有过倾慕之人,连红颜知己也没有过的样子。 既然既不讨厌当年的鱼姒,心里又没有旁人、不必为谁守身如玉,那新婚夜提出不圆房,难道他真是脑子被门夹了? 第73章 一厢情愿 贺嫤买兇杀人未遂一事果然迅速传播开来, 但听说她忽染重病,无法下床,所以贺家人请求严知府看在她时日无多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她也真敢咒自己, 难道不怕应验吗?」樱桃气愤不已。 鱼姒安抚她:「说不定不知什么时候就应验了呢?」 樱桃又愤愤道:「那个严知府也是,居然真的就轻轻放过了!」 这个鱼姒却不附和她了, 柳静眠这么久以来都在与宋贺两族虚以委蛇, 现如今严询放过贺嫤,就是最后的「交好」诚心。 放松他们的警惕, 获取他们的信任,足够让严询的暗中查证更加便利。 就譬如……才放出来的那伙歹人还没出衙门, 便突然袭击捕快,为了以示惩戒,又全数关了回去, 也不会格外引人注目。 毕竟宋家贺家嚣张狂妄,他们应当了解自己的刀也是一样的嚣张狂妄。 「好啦,我知道樱桃只是不甘心她没有惩罚, 但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了。」鱼姒道。 樱桃虽仍愤愤不平, 但后怕也涌了上来,不再说知府怎样, 转而要说起别的:「小姐……」 话音被进来的人打断,她觑了眼自家小姐, 彻底闭嘴, 安安静静地梳着手下柔顺的发。 鱼姒甚至都不用抬眼, 就知道是谁进来了。她按住樱桃梳发的手, 扭头柔柔一笑:「夫君回来了呀。」 晏少卿脚步滞在原地,很快,他站定, 扯出一个笑:「嗯,青娘还没睡么。」 「就要睡了。」鱼姒闲话家常一样应他,看着他整齐的衣冠,忽然温婉道,「我帮夫君宽衣吧?」 「不用了!」如她所料,是仓促的拒绝。 晏少卿的笑更加勉强,「我自己来就好。」 宽衣解带,不可避免要触碰到他,还是……不必她强忍着做了。 「哦,那好吧。」干脆利落又转过了头。 晏少卿解着腰带,心神不受控制地被心头唯一的人牵引。 她在与樱桃说笑,头微微偏着,漂亮的指尖在莹润小巧的耳垂上摸索着,很快将耳珰取了下来,而后又去取另一边。 没再施捨他一丝注意。 原来从前,青娘每一次为自己宽衣更衣时,低眉浅笑下皆是强忍的不耐,心里想着的,都是快点结束。 难怪青娘要和离。 晏少卿恍惚地想,最开始他竟然还痴心妄想过,在青娘失忆时多加弥补,也许她会动容,会回心转意,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青娘忍耐了他这样许多年,终于可以丢掉他,怎么可能会回心转意? 「夫君,我先睡了。」娇娇软软,带着困意。 床上两个枕头,一张被子,她的发裸露出来。 终于可以将心里话吐露给他知道,她也不再生气,请他回来睡,也没有再铺两个被窝。 好像一切都恢復如初,可另一个枕头的存在已经说明了一切。 ——青娘终于可以不用枕他怀里,不用再忍受他的怀抱了。 烛火倏然熄灭,万物归于沉寂。 春色愈浓,暖煦宜人,一日饭桌上,鱼姒随口道:「夫君昨夜是不是压着我的头髮了?」 第149页 晏少卿一愣,几乎是立刻解释:「我没有。」 鱼姒奇怪地摸了摸后脑:「昨夜总感觉头髮被什么压着似的……」 晏少卿百口莫辩:「没有,真的没有……」 他连碰也不敢再碰,怎么可能是他? 鱼姒觑他一眼,大方地不再计较:「可能是夫君睡熟了不知情压的吧,不过也不重要。」 话梗在喉头,愈发涩然。 筷子上的秋油笋丝不小心掉到碗里,他不再申辩,默默将笋丝夹起,慢慢咀嚼。 秋油笋丝好像成了鸡汤淡笋,寡淡无味。 入夜,鱼姒依旧早早睡下,烛火依旧静静熄灭。 直到确认她已睡熟后,晏少卿睁开了眼,偏过头,默然无声地凝望发香盈馥。 指尖恍惚被细密的缕缕髮丝拂过,曾有过的浅浅满足反覆萦绕。 黑夜是欲望蛊惑人心的时刻,晏少卿却清醒至极。 不可以。 哪怕只是她的发梢从他指尖一闪而过,也不可以。 他久久注视着那乌黑一片的青丝,与此刻死寂截然不同的过往点点滴滴翻涌在他脑海。 青娘初初失忆时,对他百般撒娇,娇声软语,痴缠切切,一句句的「好夫君」让他无法招架,只能落荒而逃。 夜间,她趁他不备,如尾鱼一样灵活地钻进他的被窝,娇软的身子紧紧依贴着他,还撒娇耍赖假装睡着了。 片刻不见他,就要到书房去找,偏偏来找却还总是有「正经」理由,什么解乏什么分羹,娇娇胡言,总之就是与他缠在一处。 理由百出的亲吻,自然而然的亲近,依赖追寻的目光,娇娇撩撩的挑逗,软吟轻泣的欢愉……一切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她说过的喜欢,说过的爱,说过的一见到他就欢喜,说过的一生一世下辈子也要在一起,全都是虚情假意。 本该明白的,成婚五年青娘都没有说过的话,没有爱上的人,一朝失忆,怎么会突然就转了心意? 她的认知里,夫妻就是要如她做的那样如胶似漆,甜蜜恩爱。 她只是有样学样,即使难以忍受,即使万般违心,她也依照着尽数做了。 如果不是中药一事,她也许还会继续做下去。 忽又记起「八字不合」之说,晏少卿心下怔然,终于了悟,或许从那时起,青娘心中就已经…… 心头愈发空寥,他回首这小半年的时光,美好得如梦似幻,都变得不真切起来了。 爱是假的,将就是真的,失忆前青娘已经将就了他五年,待恢復记忆后,才是片刻都忍耐不了。 自夜夜噩梦以来,他想过青娘就此反目,想过青娘由爱而恨,甚至想过青娘不甘报復。 唯独没有想到……青娘会是……迫不及待得到解脱。 晏少卿慢慢转过头,望着头顶的床帐,再一次等待漫长的天明。 · 「青娘,我出去一趟,文兄约我……」 「嗯嗯好呀,夫君去呀。」 无意听他未说完的话,也不在意他要去哪里。 晏少卿的脚步如灌了铅般沉重,他忽然想,若是从前,青娘必定要不高兴地撅起嘴紧紧环抱住他不许走,还要盘问清楚他到底要与谁去哪里做什么,问完了,更要娇娇体贴他诸多嘱咐,最后再附上不舍的甜软的吻,依恋的目光紧望着他,说一句「夫君早去早回呀」。 「夫君?」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还不走。 在这一瞬间,晏少卿头脑空白一片,或许他想不管不顾将她禁锢在怀里深深吻下去,或许他什么也没想,只是无法自抑地感到心头僵冷,连剜心之痛也不分明了。 春意暖融,人声稀疏,这处酒肆倒是闹中取静。 晏少卿的情况显然不对劲,文无师斟半杯酒,推过去:「少卿,多行不义必自毙,贺嫤所行不是没有报应,而是时候未到。」 关于举发之举,只字未提。 晏少卿只点点头,接过酒盏,却没有动。 奇怪了,看上去不像是喜宴之灾的缘故。 「少卿,有何烦心事,不如与酒同饮尽,也算作勾销。」 他不知听没听见,总之是将半杯酒慢慢啜饮尽了。 晏少卿的酒量也就几杯而已,半杯足够他放松心防。 文无师又不紧不慢斟酒,这才问:「少卿是与弟妹吵架了?」 晏少卿平素与人并无争执,看模样也不像是惑于文章,那就只剩家事了。 问话丢出去,却没听响儿,他正要抬眼看看,冷不丁便听晏少卿的呢喃:「青娘……」 定睛一看,平日好歹能喝几杯的人现在正襟危坐,眼帘垂着,看不清眸色,但显然已经不太清醒了。 这是真的满腹心事吧,文无师本还想帮忙开解,但人都醉了,还开解什么? 日暮东风归鸟啼,薄红笼罩着万物,从半掩的竹帘漫漫洒进来。 「青娘!」惊唤一声,晏少卿勐地睁开了眼。 文无师看了看天色,嘆,「少卿,你总算是醒了。」 面前酒具简洁,好友满是无奈,晏少卿闭了闭眼,道歉:「是我的不是……」 应约出来,结果话还没说两句,就被半杯酒放倒,听起来的确很失礼。 文无师摇头:「我难道还会介意这个吗?只是少卿,你和弟妹究竟是生了什么矛盾?」 第150页 他道:「连上方才的一声,你醉梦中共唤弟妹二十六次。」 晏少卿沉默下来,半晌,拒绝他的好意:「没什么,我……」 「少卿。」文无师打断他,「你不想说便罢了,听我说也是一样。」 「有些事,郁结于心会变成心病,不如趁早交心。」他道,「弟妹若知道你醉梦中仍唤着她,天大的气也要消了,不是吗?」 青娘……哪里还会在乎这些? 晏少卿唇角牵起一抹苦笑,「我知道文兄好意,只是……不必了。」 不必了是什么意思?是没法交心,还是不必交心? 文无师难以言喻地看着他:「少卿,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晏少卿已经平静下来:「思也无用,多少又有何区别?」 这般覆水难收的口吻真是让文无师倍感不解,「少卿,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人事难为之事?」 晏少卿久久不语,许久后,低喃:「人事可为,心事怎为?」 ???弟妹变心了??? 文无师惊悚不已,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绝对是想岔了。 照先前弟妹扑进晏少卿怀里急急献吻的模样看,变心无异于太阳打西边升起来。 沉吟片刻,他给出建议:「心事怎不可为?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皆是蛛丝马迹,抽丝剥茧,缓图攻心,无论是误会还是什么,总是事在人为啊。」 事在人为?青娘难忍他的触碰,如何为?青娘不耐夫妻欢.爱,如何为?青娘根本从未喜欢过他,只是强迫自己将就,如何为? 他以为的两心相许,不过是镜花水月,他所有百转千回的绕指柔情,到头来都成了荒唐的一厢情愿,如何为? 第74章 吻 「晏少卿回来了。」柳静眠随口道。 鱼姒扭头, 果然看到她的夫君满身落寞消颓,晚霞吻在他脸庞,更显眉目黯然。 她静静看着, 心底的涟漪自顾自起伏。 「心疼啊?」 鱼姒收回视线,垂眸, 忽而轻笑一声:「也许有吧。」 柳静眠莫名觉得鱼姒这个样子很不正常, 低眸浅笑竟让她有点发憷。 世人爱也好怨也好,总归都沾着几分温煦烟火味, 下一刻不论是拔刀相向还是抵死缠绵,有情意在其内, 两心热烫,眼底眉梢都是干柴烈火。 可面前的鱼姒让她感到凉意,跟块玉一样。 嘴上说着也许有, 眼里可真看不出一丁点儿。 察觉到探究的目光,鱼姒抬眸,失笑, 「我的夫君, 我当然心疼。」 的确心疼,但约莫已被心底深处无法言喻的满足全然倾覆。 看到他为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看到他为她黯然神伤煎熬痛苦;看到他因她的冷淡而失落难过;看到他明明眼里在说着想拥她入怀, 最终却只是收紧了不甘的双手;看到他魂不守舍,也许在怔怔怀疑过往情爱真心与否, 却还是如履薄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生怕哪一日她连表面的平静也打破、最后连夫妻也没得做……所有的爱与惧都赤.裸裸昭示给她看, 如此种种, 可堪填她心头无底空洞。 她真心笑起来:「还是要多谢你的主意。」 柳静眠:…… 柳静眠:「你打算以后就这样?」 鱼姒奇怪地看着她:「当然不了。」 她侧手斟茶,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费尽心机谋了婚事,婚后又百般痴缠谋了他的心, 此后必定是恩爱甚笃,蜜里调油,但现在我知道了,面对连新婚夜也不与我度过的夫君,我哪里还敢大胆做什么?」 因爱故生怖,就像现在小心翼翼的夫君一样,她当时只怕动也不敢动,生怕再招惹夫君的不喜。 她道:「我所以为的一切,都要推翻,我所以为的爱恋,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变得有待商榷。」 柳静眠想让她别想的那么糟,但话到嘴边,也说不出口,只好问:「那你是想……」 鱼姒将茶递给她,「等吧。」 柳静眠瞅了她好一会儿,道:「我余光中看到他在望着你。」 不敢再近一步,只远远望着,如果她的目光注意到他,恐怕不等她告诉鱼姒,他就会匆匆离开。 鱼姒早就感受到那道熟稔于心的视线,它束手束脚,偏偏一瞬不瞬,贪心又可怜。 她再次笑起来:「除了带贺家消息给我,你还有什么事吗?」 柳静眠:? 说的好好的,怎么忽然送客了? 鱼姒站起来,借着衣袖的遮掩将柳静眠拉起来,亲亲密密送别:「阿眠你回去的时候要注意……啊!」 她准确无误地从台阶上失足,并恰好避开柳静眠拉她的手。 晏少卿头脑一空,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箭步奔去。 柳静眠伸着手,眼睁睁看着鱼姒被人接住,她甚至还抽空沖自己眨了下眼。 「青娘怎么样?!脚有没有受伤?!」晏少卿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他慌忙抱着怀里人坐下,三两下就除去了绣鞋,又脱掉罗袜,按着纤细精緻的脚踝来回试探。 「夫君。」 晏少卿握着脚腕的手瞬间僵住。 他浑身僵硬,缓缓为她将鞋袜都穿回去,涩声道:「青娘没事就好。」 说着,将她放了下来,侷促站在一边。 鱼姒把裙摆理好,先赧然对柳静眠道:「让你见笑了。」 第151页 柳静眠:…… 小表情一套一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的不好意思呢。 「你我多少年的交情,何来『见笑』之说?」 一来一往,侷促站着的人像被遗忘了一样。 也是……青娘即使心有不适,也不会在别人面前披露出来。 晏少卿抿抿唇,道:「青娘与柳小姐慢慢聊,我还有些事,失陪了。」 转身离去的身影愈发萧索,柳静眠啧了一声,「小青鱼,有件事我上回没来得及与你说。」 鱼姒心情愉悦捧着脸望着背影远去,顺口问:「什么事?」 「上回我为你试探过晏少卿,他当年好像并不讨厌你,心里也没有过其他人。」 「小叔向来是一心只有圣贤书,在临安清清静静,平日虽赴友人之约,但弟妹你放心,那些文人的坏毛病,他可一概没有。」 祁敏的话音响在脑海,鱼姒怔愣失神。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她突然道:「你说的不错。」 柳静眠心细如髮:「你方才是不是……」 「是。」鱼姒仍望着晏少卿消失的方向,「我想起新婚第二日去寻二嫂,借着话家常的由头打探他是不是要为了谁守身如玉。」 祁敏向来心直口快,想不了弯弯绕绕,自然是将知道的都说了。 鱼姒心里有些乱,她收回视线,「阿眠,事过多年,你的试探……」 柳静眠:「你还不相信我的本事么?你家那个遇到关于你的话题,更是比平时好套话,十之八.九错不了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会不会……真的是有什么隐情? 鱼姒再次望回已经没有人影的地方。 如果是她入不了他的眼,那他的眼里是不是已经看进了其他的人?自记起新婚夜以来,她的内心深处一直在不可抑制地迴荡这个可能。 一想到这个可能,即使后来自己与夫君恩爱成双,亲密无间,她心头还是像被卡了根刺一样。 说嫉妒也许并不准确,她只是无比介怀,又无比怨恨。 又因为不记得,所以更加没着没落。 现在她知道了,那只是她的无端揣测。 那么……如果真的不是她不合他的眼缘,而是另有隐情,她也不是不能酌情原谅。 鱼姒抿唇一笑:「多谢你。」 现在的她,才算有些尘世人爱恨嗔痴的温热模样,柳静眠心怀甚慰,正要再说点什么,忽见晏少卿的那个丫鬟拿着信匆匆走过。 看来是有什么急事,说不得待会儿晏少卿就要来寻鱼姒商量。 柳静眠看看天色,道:「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不必送。」 她道别后,鱼姒没什么事,而且心里也不平静,让她想去折腾搅她心潮的那个人。 · 「夫君……」 「青娘……」 晏少卿收声,「青娘先说。」 鱼姒看到他手上的信,心里有了预感,但还是缓缓问:「是夫子的信吗?」 晏少卿颔首:「是,时间紧迫,恐马上就要出发。」 马上? 鱼姒抿着嘴,哦了一声,「那让木檀快收拾吧。」 语气淡淡然,晏少卿心头一涩,却还是慢慢叮嘱:「贺嫤躲过一劫,也许会……」 「阿眠方才都与我说了,我知晓的,夫君不必赘述,还是快些准备眼前的事吧,别耽误了时候。」 是方才情急之下的触碰让她生恶了吗?还是……已经连一句话也不再想听他说? 晏少卿不知道,他也想不下去了,匆匆忙忙准备启程,最后望着心不在焉的送行的鱼姒,还是忍不住道:「青娘独自在家,万望珍重。」 鱼姒扁扁嘴,给了他点好颜色:「夫君一路顺风。」 真是讨厌,怎么偏在这个时候通知呢…… 没有应他的叮嘱,微扬的语调仿佛是在催促他尽快离去。 晏少卿神色黯然,诸多不舍若说出口,恐怕也只是叫青娘徒增不耐。 还是……不必烦扰她了。 · 春光无限好,李公子啧了一声:「少卿,你看此处风景真是妙极,难怪老先生会选在这里隐居。」 放眼望去,青空雾隐,白鹭翩飞,缥缈出尘,简直就是世外仙境。 「嗯。」 李公子扭头瞅他,「少卿,你是不是有心事?」 只一个「嗯」,也太反常了吧? 「难道少卿是紧张?」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若说紧张,我紧张还差不多,毕竟我只会写制式文章,中规中矩,少卿你不一样啊。」 他写文章靠手感,晏少卿写文章靠灵感,因而虽然他的每每挑不出错来,却总是比不得晏少卿灵敏出彩。 仔细观察了会儿,他恍然:「该不会是想念夫人吧?」 晏少卿微顿,垂眸,「是。」 难怪难怪,李公子感嘆:「真是羡慕少卿,夫妻恩爱,蜜里调油。」 「不过机不可失,少卿待会儿见到……」 「你听说了吗?吴世子让人封了路,自己去拜会老先生了!」 「此事当真?!他怎能如此狂妄?!」 李公子:「……我们好像见不到老先生了,少卿你继续思念夫人吧。」 清啼掠过青山,更添空灵悠远。 晏少卿忽然抬眸。 第152页 若是青娘也能见到就好了。 可青娘也许已经不会再愿意随他一起出游了。 他们的西湖之行,也终究只能搁浅,没有再提之日。 吴世子连夜封路,山长再是动怒,也无济于事,倒是有学子建议齐心协力将路阻碍破开,但当他看到足有两人高的巨石时,也只能望石兴嘆。 无功而返,山长责令暂住客栈,等待与吴世子交涉。 李公子文章虽然中规中矩,但人着实佻达倜傥,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开始找人聊天:「少卿,你与你夫人是奉父母之命成婚?」 是啊,奉父母之命成婚,不然,并不喜欢他的青娘怎么可能会嫁给他呢? 没人理,但李公子知道晏少卿醒着,与常人迥异的思维令他饶有兴趣:「难不成是遵《诗》之所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还是没人理。 这就尴尬了啊……李公子实在睡不着,他忽然翻身坐起来,口吻神秘:「我知道少卿是一心只有夫人,懒得搭理我。我有一物,或可解少卿之思。」 他点了灯,在包袱里翻来翻去。 煞有其事的阵仗让晏少卿闭了闭眼,坐了起来,「李兄,你不必拿我消遣,若睡不着,手谈也好,对诗也好,你……」 谁半夜睡不着下棋对诗啊?也就晏少卿这种正经人想得出来。 李公子抖了抖手上的东西:「少卿不妨先看看?」 说完,不容拒绝地放到了他面前。 晏少卿实在心情不好,他现在只想赶快应付掉精神充沛的李兄,再继续与寂寂无声的夜色融为一体,被吞噬被遗忘。 封皮上的名字晏少卿没听说过,但也不重要,他随手翻开一页。 李公子好整以暇等着正经人陡然色变,这种无眠时刻,捉弄人也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可谁知晏少卿只是像被定住了,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那一页。 李公子勾头去看,顿时没忍住在心里噗呲笑了出来。 寻常姿势也就罢了,晏少卿好巧不巧翻到了……那对于他来说都太过……更遑论正经人晏少卿? 男女欢.爱,竟还能这般? 晏少卿被冲击得头脑都有些不清醒,他忽然想到文无师的话。 缓图攻心,事在人为。 · 「你说谁回来了?」 樱桃:「姑爷回来了,已经快到了。」 怎么忽然又回来了?拜访完老先生,他们不该回书院吗? 心里这样想,可她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姐?」 不,不对,她不能迎出去。 还有事没来得及掰扯清呢。 鱼姒沉下心,又躺回去,不消片刻,那道熟悉的脚步声急急愈近。 珠帘掀开,所有的动静却又轻悄了,「青娘方睡?」 樱桃似乎是点了头,那道脚步声更加轻悄,压低声音:「让木檀备水在外面,动作轻些。」 有人出去,有人走近,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定,贪婪地望着她少有的露出来的睡颜。 鱼姒有些后悔,她不该装睡。露馅了可就太尴尬了。 衣物轻解,悄悄放下,他又无声出了门,外面响起若有似无的水声。 鱼姒睁开眼,在心里数数。 「青娘……被我吵醒了?」 鱼姒偏头微笑:「许是梦中有所感,恰好醒了过来。」 晏少卿心跳漏掉一拍,可她风轻云淡的神色什么意思也没有,好像只是真的梦中感觉到了他的归家,因而醒了过来,并随口一说。 想到这里,他冷静下来,询问,「青娘要留灯吗?」 留不留都无所谓,鱼姒想着心事,没有回答。 晏少卿便吹了灯,摸索到床前,躺下。 春日愈暖,那厚重的没有花纹的朴素床帐已经被换下。看得懂帐后,鱼姒该花花该省省,一眼相中精緻唯美的香绣银纱,在月亮的清辉下看起来更加朦胧清冷,漂亮极了,只是没人欣赏。 鱼姒已经记起婚后的几日,那时自己得知夫君应当从没有过什么心上人,心头更是萧瑟,只当自己是委实不合夫君眼缘,可有了柳静眠的话,她不禁仔仔细细回忆起彼时夫君一言一行的细微之处。 在新婚当夜,夫君没有与她圆房,但是在商定圆房暂缓后问了她的小字。 翌日,他似乎羞赧,犹豫过后,还是唤了她「夫人」,并终于能开口一样,磕磕绊绊问她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认床。 那时的自己哪有心情回答?自然也就没有发现他是在笨拙关照。 午后,自己揣着满腹心事去寻大嫂二嫂,回来后,他又磕磕绊绊说起他的兄嫂父母。 如今来看,不正是接纳她这个新妇之意? 还有回门,他主动提出陪她回去……桩桩件件,如柳静眠所说一样,夫君那时好像的确并不讨厌她。 甚至可能对她印象还不错? 鱼姒想不明白,既然并不讨厌新婚妻子,那是什么隐情让他…… 「青娘……」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时刻,突然而没来由的低唤。 鱼姒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所有的心绪瞬间被抛到脑后,气愤重占高地。 「夜已深了,夫君一路奔波,还是早些睡吧。」是并不怎么隐晦的拒绝,还带着些微的咬牙。 第153页 凭什么他想她就要给?!新婚夜他怎么不给她?! 晏少卿知道会被拒绝,但他还是飞快解释:「青娘,我不……」 「难道夫君不是那个意思吗?!」鱼姒甚至干脆挑破,「我很累,我一点也不想!」 晏少卿更加急切解释:「我不是要……我也不会碰到青娘,青娘让我试试好不好?我只是想让青娘舒服。」 ??简直离谱!他如今为了求.欢居然连这种话也说的出口?!! 鱼姒更加气闷:「我不要!」 晏少卿僵住,就在鱼姒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翻身而起,俯下了身。 鱼姒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搞得措手不及,甚至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直到他按住她膝头,分开时她才骤然低骂:「晏少卿!!」 膝头的手飞快收了回去,没有再碰到她一星半点。 鱼姒正要一鼓作气踹开这个厚颜无耻之人,腰际忽然一凉。 他,他?!! 鱼姒咬牙切齿:「晏少卿,你铁了心要强迫我是吗?!」 晏少卿俯下头颅,轻轻吻了上去。 未尽的骂语骤然消散,鱼姒头脑一空。 生涩的轻吻,温热的唇一丝不苟地描摹着,鱼姒瞬间软了身子。 他……他在…… 辗转往復,没有漏掉一点点,专注又认真。 他竟然……吻她…… 鱼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他的吻抽走了,筋软骨颤。 用来吻她的唇,此刻虔诚地吻着她。 让她几近失声。 不知道他吻了多久,鱼姒唿吸也唿吸不上来。 简单的亲吻过后,是吮抿舔舐。 鱼姒桃花眼里满是潋滟水光,她想叫他停下来,可嗓子眼仿佛被堵着,最后只发出来娇到她自己也听不下去的嘤咛。 不许再继续了……不许再继续了……鱼姒茫茫然睁着春水盈盈的眸,一想到他在吻她,骨头都酥了。 他软韧的舌笨笨的,一点也不灵活,但就是笨拙的一下下轻舔,让她受不住地抚向他后脑,紧紧扣住。 鱼姒几乎要喘不上来气,她快要哭出来,甚至想把他重重推开。 不许再亲了啊……—— 可她的力气早就泄了个精光,推也不甚分明,猫挠一样。 没有影响沉浸亲吻的晏少卿分毫。 鱼姒没办法说话,她紧紧抱着晏少卿的后脑,泪水崩溃簌簌,无声而下,横流进她的鬓边。 他似乎僵住,茫然停了下来。 直到她松开他,仍在抽噎不止。 他抬起头,直起身,紧盯着她,眼眸在清浅月色的照拂下更加黑亮。 俊挺的鼻樑上仿佛沾染着她横流的泪,星点水亮在月色下也朦胧了。 鱼姒看着他,哭得更大声了。 晏少卿顾不得下颌大片水色,慌乱地问:「青娘……青娘难受吗?」 鱼姒泪眼朦胧,又开始骂他:「你滚开!」 娇啼一样,晏少卿却什么也想不了,就要下床。 「你敢走!!」 又让他滚又不许他走,晏少卿进退两难,竟只能闷头道歉:「是我错了,我不该罔顾青娘的意思,我不该……」 「住口!!!」 晏少卿心下黯然,看来无论怎样,青娘都不喜欢。 或许……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房中只剩鱼姒的抽噎低泣,晏少卿的心一片死寂,他有无数句话想要哄,可他知道,青娘已经一句也不愿再听他说了。 直到她的哭音渐渐低弱,晏少卿想去找樱桃过来,但随即他就想起来,青娘不许他走。 「青娘……我去给你倒杯水好不好?」她的嗓音弱弱哑哑,让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了。 没有回答。 果然还是让青娘更厌恶了么……「晏少卿!你笨死算了!!」 什么? 他拘谨抬起眸,对上的是一双瞪着他的桃花泪眼。 虽然是瞪着他,可绯红的眼尾与潮红的脸相映成辉,更不用提潋滟流转的眼波。 怒瞪也变得娇艷欲滴起来。 晏少卿怔愣看着她,如梦初醒,不敢相信,「青娘……其实舒服对不对?」 怎么还问!! 怒瞪变本加厉。 可已经威慑不住陷入欣喜的人,他的眼睛倏然亮起来,在黑夜中跟星子一样,激动到语无伦次:「青娘是舒服的对吧!」 他的唇开开合合,染着的水色让他看起来绯靡不已,但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 鱼姒要被气晕过去,「不许问!!!!」 但晏少卿像抓住了救命浮木一样,炙热而固执地一定要问到一个答案:「青娘,其实很舒服是不是?!」 他紧紧盯着她,全然希翼的热烈目光几乎要把她洞穿。 鱼姒再次崩溃:「是是是!你再问一句就滚出去!」 仿佛得到了金科律令,晏少卿欣喜若狂,问是不问了,「青娘喜欢的话,以后我便这样让青娘舒服,好不好?」 「你说什么???」 晏少卿果真重复:「以后……」 鱼姒急促打断:「你、你怎么想得到做这种……!」 他不是去跟着老师同窗拜访老先生去了吗??!!就学了这种东西回来??!! 第154页 晏少卿仍一错不错望着她,眸若点漆,坚定又虔诚地说:「我只是想让青娘舒服,青娘不喜欢房事,那以此代替好不好?」 恼羞成怒倏然湮灭,他的意思是…… 「那、那你呢?」 他想都没想:「我不重要,我能让青娘舒服就够了。」 鱼姒心头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似的,她勐然扭过头,「你怎么变得这么厚颜无耻,这种话也说的出口?!」 晏少卿愣住,他一心只想着能够让青娘舒服,竟然一点点的羞窘也没记起来。 青娘是不是觉得他轻浮了? 下颌上湿淋淋的,这会儿才透出凉,让晏少卿察觉到。 等等,他一直,就是以这副形象在与青娘恳求吗?? 难怪青娘觉得他轻浮孟浪,他窘迫地垂下头,无所适从,「我、我稍事整理一下……」 鱼姒脸腾的红了,他还能整理什么?不就是…… 她更加羞耻,黑夜中水声淅沥,淋在帕上,叫她听也听不得,干脆躲进了被子里。 旁边很快有人回来,她听到他问:「青娘,明晚……」 他还真的打算以后再也不动她,只叫她舒服就够了? 温热的唇舌恍惚重现,鱼姒再次没出息地软了筋骨。 「夫君,我有件事要问你。」 「我们新婚那夜,为什么没有圆房?」 第75章 离谱之极 「我们新婚那夜, 为什么没有圆房?」 她的嗓音依旧软软哑哑,但他已经没有神志怜惜了。 「青娘……青娘怎么知道……」话音在抖。 鱼姒早就想好了託词:「樱桃说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她不可能没告诉过樱桃, 是以这个託词夫君绝不会怀疑。 晏少卿好像将要被风吹落悬崖的人,脚下万丈深渊, 可风停了。 青娘没有想起来。 劫后余生令他闭了闭眼, 好一会儿才能开口。 「青娘那时……虽然也美丽可爱,但看起来……委实太过稚嫩, 仿佛根本没有及笄,我、我……」他虽然袒露原委, 但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我想到新婚夜,实在没办法强迫自己做什么, 所以没有圆房。」 说完,他想到她根本不喜他的触碰,忙不迭补道:「我当时真的什么也没有做, 而且还与青娘约定了一年为期, 青娘你不要生气。」 鱼姒已经要被气昏了。 巨大的荒诞升腾而起,令指尖仍在颤着余韵的她如获神力, 恶狠狠将他踹下了床。 「你给我滚!!!」 他说的是人话吗?!!因为新婚妻子看起来太小,所以他下不了手摧残?!! 所以没有圆房?!! 根本没有什么不得眼缘, 也根本没有什么其他缘由, 仅仅是因为他下不了手?!?! 她所有的委屈难过, 所有的惶然难安, 所有的崩溃绝望,都是因为他对着看起来没及笄的她下不了手??!! 「晏少卿!我怎么会嫁给你!!」 她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个笨呆子??? 被不由分说赶出了门,晏少卿呆呆站在门前, 温煦春风拂过,令只穿着里衣的他陡然一个激灵。 青娘还是生气了。 非常生气。 为什么? 他茫然望着紧闭的房门,毫无头绪。 气咻咻的怒骂迴响不停,他又黯然下来。不论青娘是在气什么,她总归还是……后悔嫁给他罢了。 若不是后悔嫁给他,她当初又怎么会提出和离呢? 晏少卿失魂落魄地靠坐在门槛上,月亮的清辉一圈圈洒下来,映出他颓丧的轮廓。 事在人为……事在人为……可纵使他满腔真情,青娘若已忍无可忍,又能如何为呢? · 鱼姒气得半夜没睡着觉,翌日醒来,仍气得不轻。 就没见过这样的人!过不了良心那一关,难道不会与她说清楚吗?! 可愤愤气过之后,她已自己给出了答案——堂而皇之解释夫妻房事,彼时十八岁的他根本说不出口。 所以才半遮半掩,用听起来像不耐敷衍的微微煳弄来与她商量,哪怕是那样的煳弄,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明白是明白,可鱼姒还是好气啊! 「青娘,你醒了么?」 惹她生气的那个人竟然就等在门外,是等着她醒来发泄吗?! 鱼姒紧绷着俏脸,皮笑肉不笑:「醒了啊,夫君有事吗?」 已经要过辰时,晏少卿有些担心,「青娘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以往她就算赖床,辰时初也该起身了。 哪里不舒服?浑身都不舒服! 鱼姒不再理他,喊了樱桃进来梳洗。 待出了卧房,木檀刚好就把早膳端了回来,鱼姒看着似乎原封未动的饭菜,缓缓挑眉:「夫君也没用膳?」 晏少卿不假思索道:「我在等青娘睡醒,还有些担心青娘。」 鱼姒阴阳怪气:「那真是妾身的不是了,妾身没什么事,只是太懒睡到了这会儿。」 「我在等夫君回来,还有些担心夫君。」 「是我的不是,让夫人等我,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方才遇到故友,耽搁了会儿。」 他似乎不欲多说,她怔然,只好拘谨地不再多问,将筷子递予他。 相似的话语让鱼姒更加咬牙,在他对面远远落座,不理他。 第155页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可青娘好像已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晏少卿抿抿唇,将她素来爱吃的糖饼放到她面前。 鱼姒偏不吃糖饼,随便吃了两个肉饺,她放下筷子,面无表情道:「我要去找阿眠了,夫君慢慢用。」 晏少卿错愕:「可是青娘,你才吃……」 才吃了两个肉饺的人并不理他,头也没回地走了。 · 柳静眠感到无话:「你该不会没用早膳吧?」 这会儿才来,还吧嗒吧嗒不停地用了两块糕点,看起来跟才睡醒似的。 鱼姒擦了手,又饮了口茶,漱了口才算能说话。 「他不跟我圆房,是因为看我长的小下不了手。」 柳静眠:「???」 柳静眠大为震惊:「你再说一遍?」 鱼姒一点也不想再说一遍。 柳静眠:「……他可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啊。」 这理由,谁能想得到? 鱼姒撇撇嘴,「非但因为这不跟我圆房,还约定了一年后再谈。」 柳静眠:…… 柳静眠:「他可真是定力非凡。」 再闻这话,鱼姒气也气不起来了。 定力有待商榷,她看是夫君那个呆子根本什么都不懂,所以才能豪迈定下一年之期。 毕竟他从前连自.渎也没有过,不通人事,忍起来自然非食髓知味者可比拟。甚至根本无须忍。 柳静眠觑着搅帕子的人,「那你现在……」 搅着帕子的手倏忽停住,鱼姒撅起了嘴:「昨夜我快气疯了,但除却生气之外……我竟然奇妙地有一点点释怀。」 「就像乌云消散,晴天降雨似的。」 柳静眠将心比心,也能理解一二,怕鱼姒自己钻牛角尖,她道:「人之情肠,自来如此,气归气,但心结一解,如何能不释怀?」 即使解得很糟糕,但终究还是解了不是? 鱼姒嘴巴撅得更高了:「我又想起来,那之后我对着他谨小慎微,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在心中反覆掂量。」 她忍不住委屈:「哪有夫妻是这样的啊?」 寻常夫妻诸如此类比比皆是,莫说谨小慎微,甚至还需三从四德。 可鱼姒要的是他晏少卿的爱,要的是恩爱有加的婚姻,自然不甘于此。 柳静眠都清楚,却不说,只道:「那你看他现在对你如何呢?」 鱼姒张了张口,勉为其难压下翘起的唇角:「差不多吧。」 柳静眠便笑了:「总之他如今对你一往情深,心神由你牵引,无论是谨小慎微还是言听计从,都任你摆布,你过往受过的委屈,想叫他如何偿就如何偿。」 鱼姒哼了一声:「谁知道他心里会不会在不服气呢?」 这真是蛮不讲理,她明明知道晏少卿不会。 柳静眠难以言喻地看着她,她摸了摸鼻尖,还是哼了一声。 冤枉他又怎么啦?还没折腾他呢! 她已经很大度啦!! 柳静眠失笑,待说说笑笑一阵,她不经意看着满院春色,突然想起来什么:「谷雨已经过了啊。」 鱼姒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你是想说清明?」 柳静眠颔首。 温氏今年也去灵隐寺上香放往生灯了吧? 鱼姒有些唏嘘:「不知道她夙愿得偿后,会不会想不开……」 柳静眠却道:「也许是……终于能想开了呢?」 死别之痛,没体会过的人终究只能猜测。 柳静眠静静看了一会儿,转而道:「你知道贺家为什么保贺嫤吗?」 鱼姒老实摇头。 「因为贺嫤一口咬定要嫁给宋氏子,贺家觉得这是个机会,所以才保她。」 贺家终究比不上宋家底蕴深厚,树大根深,那个宋氏子能被选出来求娶县主,足见条件也不错。 鱼姒:「……贺嫤那个性子,确定是结亲而不是结仇?」 这么好的攀附机会,不论结亲结仇,只要抓住了,贺家未来只会更上层楼。 「听说贺家和宋家闹得很难看,但婚事还是定下了。」 鱼姒:「那伙人,他们就不管了?」 柳静眠笑:「为什么要管?严知府什么也不知道啊。」 鱼姒:「……行吧。」 柳静眠笑完,又道:「你出入小心些,贺嫤只怕得一丝喘气的机会就要来报復你。」 鱼姒颔首:「我知道的。」 此事告一段落,柳静眠远远看到严询的身影,立时送客:「你没事了吧?我就不送你了。」 鱼姒:「……重色轻友,柳静眠,我好伤心啊。」 柳静眠毫不留情面:「回家伤心去吧,别妨碍我与严郎卿卿我我。」 鱼姒长吁短嘆,嘴上说着一些「吾友叛逆伤透吾心」,听得柳静眠眼角抽动,突然就很想和这人绝交。 离开衙门,鱼姒想到家里的那个人,嘴巴又撅起来,能挂油瓶一样。 「马叔,去天街逛逛。」 她偏偏不回家!哼!让他担心去吧! 已快午时,晏少卿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门口,可始终没人叩门。 少夫人恐怕在柳小姐那儿留用午膳了,木檀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吱声。 晏少卿左思右想,实在等不下去,刚要踏出门,却又停住。 第156页 青娘不会想见到他的。 他眉眼黯淡下来,低低吩咐木檀:「让人去衙门问问少夫人。」 木檀终于解脱,连忙称是,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晏少卿最后看了眼门口,转身回房。 青娘也不会想一进门就看到他的。 鸟雀闹春,叽喳不停,外面隐约有人说话,但落到晏少卿的耳中,都不甚分明了。 「夫君不许耍赖哦,不然青娘要惩罚夫君!」 「夫君夫君,看青娘与樱桃堆的雪人!」 「好夫君,天好冷,青娘想在你怀里看帐本,可不可以嘛?」 「夫君喜不喜欢青娘嘛,是不是最喜欢呢?」 一声声的「夫君」娇俏欢快,雀跃甜蜜,是最油然而生的欢喜。 「青娘……」 他低低的应,可就在出声的一瞬间,她活泼灵动的笑颜倏忽消散在眼前,一丝一毫也没有留下来。 晏少卿怔怔然出神,良久,他闭了闭眼,仿佛巧合,耳边的鸣叫与碎语,都不见了。 唯剩一片空寂。 · 木檀许久后才回来,「少夫人没在衙门用午膳,巳时就告辞了,柳小姐也不知道少夫人去了哪里。」 晏少卿心中一紧,已快未时,中间这么长时候,岂不是没人知道青娘的行踪? 万一…… 他再也冷静不了,匆匆便要去寻,怎知才到门口,便听到门外欢快雀跃的声音,像幻梦一样。 「表哥不必管那些,待会儿让樱桃收拾就好,我们快进来吧!」 第76章 表哥表妹 鱼姒兴沖沖推门, 然后与门内的人打了个照面。 她的笑容顿时凝住,而后淡淡地说:「夫君怎么在这儿?」 晏少卿心中一窒,张了张口, 艰难吐出一字半句:「在等青娘。」 鱼姒冷淡地道:「我难道还不知道回家不成?不必夫君殷勤等在门口。」 意料之中的不喜。 晏少卿本以为自己能够承受,但当真的见到她冷淡至极隐隐含着不耐的神态, 心头蓦然抽痛。 是不是, 不论他做什么,都已经只剩了错? 「我只是……担心青娘。」他垂下眼帘, 艰涩地解释。 鱼姒静静看着他,忽然转身, 嗓音洋溢着喜悦:「表哥快别在门口站着了,我们进去再说吧!」 「青娘不为表哥引见一番吗?」隐隐含笑的声音,带着从容不迫的淡然。 晏少卿抬眸, 鱼姒正乖巧仰目望着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也低眸笑着看她。 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被隔绝在外一样, 只能看着他们和谐对望, 相视而笑。 似乎是察觉到晏少卿的目光,那男子看向了他, 又是微微一笑。 挑衅,轻蔑。 晏少卿的理智轰然碎成齑粉, 他觊觎青娘! 「这是我夫君, 晏少卿。」 所有的所有戛然而止, 晏少卿清醒过来。 即使他与青娘有一纸和离书, 即使青娘如今厌他良多,即使他们的婚姻岌岌可危,他也依旧还是青娘的夫婿。 表哥算什么。 晏少卿冷静见礼, 赶在鱼姒开口之前问:「青娘,他是?」 鱼姒一顿,看了他一眼。 不对劲。 从态度到语气再到见礼的气度,都很不对劲。 好像很排斥表哥一样。 鱼姒撇了撇嘴,偏偏喜气洋洋介绍:「这是我表哥!」lijia 随她介绍,那男子也一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在下谢临,是青娘的嫡亲表哥。」 晏少卿的语气更加紧绷:「原来是谢表哥,谢表哥是途经临安?」 鱼姒不满地打断他:「哪有在门口说话的道理?夫君想了解什么回家里再问吧。」 谢临含笑附和:「多年未见青娘,自当要坐下好好叙一番旧,晏公子不会不高兴吧?」 鱼姒闻言立马看向晏少卿,好像他敢露出一丝不同意的意思,就要与他理论一样。 晏少卿心下怔然,酸苦尤甚。 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也不会那样不讲情理,可青娘竟被挑拨得真的不信任他?她就这样偏向所谓的表哥?即使他们已多年未见? 「自然不会,谢表哥请。」 鱼姒这才满意,兴致勃勃道:「表哥这边走!」 晏少卿还未来得及叫住她,便见她雀跃带路,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快乐洋溢。 仿佛忘了她还有一个夫君,浑然还似年少时。 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一转眼青娘都已经嫁人了,我记得当年青娘才到我胸口,总是伸着手向我求小人书,『表哥表哥』叫不停,粉雕玉琢,冰雪可爱,心都要化了。」谢临一落座就感慨起来,满目追忆。 鱼姒难以言喻地看着他:「表哥,这些事可以不用记得那么清楚。」 谢临闻言笑出了声,他不紧不慢朝晏少卿看去,微笑:「当然要记清楚,毕竟晏公子可是连记的机会都没有啊。」 鱼姒不动声色扶额。 她外祖家只有兄弟,没有姊妹,表哥的远近表亲里面,就只有她一个妹妹,因而他总是动不动就向人炫耀她。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没改。 暗流涌动,晏少卿面不改色:「表哥说的是,青娘幼年蒙您疼惜,我也要感念此恩。」 第157页 谢临却仿佛没听出来这话的意思一样,又是摇头一笑:「哪值当晏公子感念?未免太见外了些,青娘你说是吧?」 鱼姒点点头,亲人之间,情分在心,宣之于口可不就是见外? 多年未见,青娘仍与他这般亲近,甚至不必见外? 晏少卿心头梗了梗,问出最重要的问题来:「不知表哥在临安是……」 这个鱼姒已经问过了:「表哥是随定远侯世子来临安办案的。」 「就是宋氏土地的事。」她补道。 谢临看了看鱼姒,又看了看晏少卿,神色微敛。 他们夫妻看着闹了矛盾,结果宋氏这样大的事,竟还心照不宣都谈过了? 没有背景的严探花走马上任,出身名门的定远侯世子奉旨办案? 遇到多年未见的表妹,还敢大剌剌告知? 晏少卿思忖来回,便明悉了大概,他难以控制地沉下声音:「表哥即使坦荡,也不必再牵扯青娘。」 鱼姒愣了愣,谢临扬眉:「能牵扯青娘什么?这消息昨日恐就不胫而走,我们来时也未想过遮……」 「严探花来自云浮,他有个未婚妻,也来自云浮。」晏少卿已经沉下了脸,「谢公子觉得能牵扯什么?」 谢临:「……不会这么巧吧?」 鱼姒沉默片刻,忽然道:「有我什么事?就算有,表哥也不是故意的,夫君板什么脸?」 晏少卿一滞,她竟然这样偏袒谢临? 谢临摸了摸鼻尖,倒没顺水推舟撇下责任,而是道:「表哥给青娘赔个不是……」 鱼姒打断他:「表哥不要听他的,不必道歉。」 谢临顿了顿,重新噙起笑,宠溺道:「好,表妹有理,听表妹的。」 一唱一和,好像晏少卿太过不近人情、咄咄逼人一样。 「少夫人,钱夫人的拜帖。」木檀打破了静得出奇的氛围。 钱夫人来也没什么事,鱼姒看了看拜帖,又还给木檀,看着她要走,忽然想起来:「今日家里还有多少菜?」 又转头对谢临道:「表哥晚膳不如留下来,权当给表哥接风了?」 谢临自然应好。 鱼姒想了想,干脆对木檀道:「我随你去厨房看看吧。」 重视不言而喻。 直到鱼姒的身影彻底消失,厅堂里骤然剑拔弩张起来。 谢临毫不客气地含笑道:「当年表妹总嚷着要嫁给我,到底是遗憾啊。」 晏少卿冷冷陈述:「如今我是青娘的夫婿。」 谢临哦了一声:「那又怎样呢?表妹心里,到底是我重于你,是也不是?」 「我才是青娘的夫婿,谢公子再说下去,不觉得自己卑鄙丑陋吗?」晏少卿一字一顿道。 谢临笑意更甚:「表妹不觉得就够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晏少卿一句话也不想说,但他却稳稳坐着,没有甩袖离去。 谢临还不住口:「晏公子知道这些又怎样呢?你不会以为告诉表妹,表妹还会信你不信我吧?」 「不如放宽心,大度一些,别总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简直是明说让他睁只眼闭只眼。 晏少卿心平气和,不搭理他。 外面天色忽变,雨滴突然,谢临还要借题发挥,却见晏少卿皱了皱眉,起身往后堂去。 这才几句,就听不得了? 敢惹表妹生气,就该给他点教训。谢临出了口气,悠然望向外面渐密的雨幕。 雨发突然,青娘如今跳脱,难说会不会冒雨跑回来。 晏少卿拿了油纸伞从后堂出来,谢临瞥到,微微挑眉。 体贴也不能抵消他惹表妹生气,气到连逛街都一副气闷发泄的样子,足见他有多过分。 谢临想到这里,顿时也站起来,语气抑扬顿挫:「竟然下雨了?表妹岂不是要淋到?这怎么可以,多谢晏公子找出伞来,我这就给表妹送去。」 晏少卿闪身躲开他,一边将伞牢牢握在手里,一边撑开另一把,冷淡道:「不必劳烦谢表哥,我去就行了。」 说着,已踏进了雨幕。 「这位想必就是晏家表哥了吧?」 弱弱声音被雨打得不甚分明,晏少卿与谢临不约而同看去,只见木檀收伞,鱼姒站在一位姑娘身边。 那姑娘素衣白裙,眉尖若蹙,身形弱不禁风,正看着晏少卿。与他手中的伞。 「有劳表哥特意冒雨接我。」她柔柔一礼,「仪君见过表哥。」 谢临默默退后了一步,望天。 鱼姒微笑:「夫君真是有心了。」 原本牢牢攥住的伞柄好像变成了烧得通红的烙棍,晏少卿想要解释,可他已经百口莫辩。 厅堂里雨声静谧,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这是大表哥让仪君给晏表哥的信。」她从怀里拿出保护得极好的书信,解开包裹的层层布条,双手捧给晏少卿。 晏少卿僵硬接过信,不知什么促使着他,让他忽然把信放在桌上,推给鱼姒。 「青娘看一看吧,也许是大嫂手书。」 似绵羊一样温顺柔弱的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鱼姒忍了又忍,笑着打开了信。 ……还真是大嫂手书。 这姑娘名唤王仪君,是晏家表了几代的表亲,因家中变故,此来是投奔据说在临安的亲戚,大嫂嘱咐道若是她寻不着,就麻烦自己与晏少卿照顾她段时日,届时如何,书信联繫。 第158页 翻到背面,还有。 也可以给她在临安寻门亲事。 鱼姒放下信,看着低眉顺眼的王表妹,心里不高兴地撅了撅嘴。 哪还用寻,她分明是看上夫君了。 合上信,她横了晏少卿一眼,转头笑眯眯对王仪君道:「仪君表妹来的真是巧,我谢家表哥也是最近才到临安,今日便正好为你们一起办接风宴。」 王仪君闻言又向谢临福身一礼,「见过谢表哥。」 盈盈柔柔。 谢临含笑承了她的礼,转而关切问道:「青娘裙摆好像湿了,是不是方才淋了雨?」 鱼姒低头一看,还真是。 她不由得抱歉道:「我去处理一下……」 默不作声的晏少卿忽然道:「我与青娘一起。」 谁要他陪啊? 「不用了,表妹在这里,夫君怎能如此失礼?」她虚伪笑道。还有丝硬邦邦。 岂料晏少卿飞快道:「木檀,你看顾表小姐,我与夫人回房一趟。」 鱼姒:…… 谢临:…… 王仪君没有任何异议:「好,仪君听表哥的。」 晏少卿看向鱼姒。 现在没事了,他们可以回房了。 不知为何,鱼姒突然想到去岁第一次听说贺嫤时的情形。 那时樱桃说从前的自己相信晏少卿,所以从没有把贺嫤放在眼里过。 现在她突然懂了那种感觉。 懂归懂,但鱼姒还是要无理取闹,回房后,她立马阴阳怪气:「听表哥的哦。」 晏少卿正在翻柜子,没有听清,他把能替换的衣裳翻出来,又找出了件料子较厚的外衫。 「雨气不容小觑,青娘先把这件披上暖暖。」 「秋雨凉寒,夫人不若披件外衣。」 他给出建议,约莫是想寻樱桃,但没看到。踟蹰了会儿,他红着耳根自己为她披上了外衣。 鱼姒怔然失神,那时的自己垂着头,抿着唇,双手揪着衣襟裹紧。 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晏少卿把柜子合好,抬眼却见青娘动也没动。 他一滞,垂头道歉:「……我不该擅自动青娘的衣裳,青娘莫要生气。」 真是找不出这么笨的人,那么假的谎言都辨不出来,被她骗得团团转。 鱼姒望着他,张开手:「夫君是想让我自己换吗?」 这话是……晏少卿要被馅饼砸晕了,「青娘、青娘愿意让我……」 触及似要瞪他的桃花眼,他立时收声,一句也不再多说,规规矩矩开始解她的衣带。 只是手却没什么出息,一直在微微发抖。 鱼姒低头看着他,记忆纷至沓来。 成婚之初,自己便贤惠提出要为他宽衣,他虽不适应,但约莫是想到此乃夫妻间的常事,所以同意了。 那时的自己,手也有些微的抖。 后来就变成了家常便饭,她的动作愈来愈熟稔,但还是慢吞吞的。 是为了能够在那个时候光明正大触碰他而不让他发现。 再后来,他第一次为她披衣,那晚她没有睡着。 可真是没出息。 「夫君。」 晏少卿手一僵,生怕她反悔一样加快了速度:「青娘是不是等急了?就快了……」 「亲亲我。」 衣裳从他手上掉落下去。 他恍惚地看着她,他听到了什么? 鱼姒不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淡淡道:「夫君不愿意?那就算了。」 说着,捡起了地上的衣裳。 不,不是,他没有不愿意,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也迟了,前所未有的沮丧包裹住了他,他只能看着鱼姒自己不紧不慢将衣裳穿上。 非但错过了本可以获得的吻,还失去了为青娘更衣的机会…… 鱼姒全然清楚他的心情。 现在没出息的可不是她了。 她好心情地笑起来,最后将香囊佩好,余光中,他清润的眉眼好像都沮丧到垂了下来,黑漆漆的眼珠巴巴盯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在期待什么不可能迴转的事。 「夫君还在看什么?万一木檀有事走开,谢表哥与王表妹岂不是要单独相处?」她残忍打破了他的期待。 晏少卿更加垂头丧气,鱼姒看着,忽然想,他好像被主人抛开的狗狗,估计在伤心自己没有一点用处。 她更加愉悦,连成线的春雨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慢慢悠悠回厅堂去。 只是她不知道,厅堂里,木檀真的有事走开,谢表哥与王表妹真的在单独相处。 谢临并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王仪君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只忧伤地低着头,不知道是在伤心多舛的命途还是在伤心流离的人生。 「王表妹,你有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只是我要奉劝你,不要打不该有的主意。」他依然含笑,「我只有你表嫂一个妹妹,你若敢让她不高兴,就别怪我翻脸无情,嗯?」 王仪君拈着手帕的纤弱手指顿了顿,她一副听不懂他说什么样子,柔弱道:「我怎么会让表嫂不高兴呢?我只会为表嫂分担让她心烦的琐事,我更没有什么不该打的主意,我只是想让表哥表嫂接纳我,以后和和美美,多好呀?」 谢临的表情慢慢消失,「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在临安能留几个月,你不会想你糟糕的人生更加糟糕的。」 第159页 王仪君细緻地理了理已经起球的帕子,而后掩唇颦眉,眨着一泓秋水望向他。 「谢表哥,我只是想有一处安身之所而已,你若能给我,我便只有你一个表哥,好不好?」柔柔绕绕,所有的可怜伪装都烟消云散,只剩直白大胆的勾.引。 谢临霎时沉下了脸:「我还没见过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菟丝子与你相较尚要羞惭。」 本以为她怎样也要羞愧,谁知她扑哧一笑:「谢表哥何必动这么大的气?生气伤身。」 这是哪一出?谢临皱着眉,然后听她柔柔补道:「我会心疼的呀。」 这人! 这回是真的动了怒,他正要讥讽一番,可雨色掩映下的脚步声清晰了起来。 下意识看去,只见鱼姒与晏少卿神色复杂看着他们。 谁跟她是他们?!谢临飞快道:「王表妹不必心疼包袱,雨发突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们是在说包袱吗? 鱼姒持怀疑态度,「包袱淋湿了的话,待天晴再收拾吧。」 王仪君已放下了手帕,温顺应好。 · 直到天黑,雨还在下。 菜根本买不着,只能从外面酒楼买了一桌回来。 席上倒也融洽,只是鱼姒刚要送谢临的时候,他突然提起驿馆之多方不便,又长吁短嘆。 鱼姒瞅了他一眼,没办法地道:「那表哥便住下吧,正好与表妹的房间一起收拾。」 晏少卿有心拒绝,尤其对上谢临故意为之的表情,可就像谢临说的一样,青娘心里,他比自己更重要。 所以,也不必再说了。 这一晚晏家在雨声中忙忙碌碌,一更天的时候鱼姒才安顿好了表哥表妹,回房洗漱。 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仍默默看着她,或许还以为他的目光很隐蔽。 鱼姒有一点累,并不想再如何,所以什么也没管,安安分分躺到了床上。 一刻钟后,身边也躺了人,但烛火未熄。 床帐被烛火映的朦胧清亮,和着窗外雨声,静谧美好。 「青娘……」 鱼姒蒙在被子里,眼也没睁:「我不要。」 即使舒服,青娘也不喜欢,足见厌他之深。 他还能做什么呢? 「……好,青娘好梦。」 · 翌日一大早,王仪君就来向鱼姒问好,鱼姒被迫匆匆起床去应对她。 「表妹啊,现在还很早,你要不然再回去睡一会儿?」她是真的困得不行啊。 王仪君垂着头,嗫嚅着道:「仪君如今借住表嫂檐下,不敢懒惰。」十足可怜。 ……表妹,这真的没必要。鱼姒心中长嘆,换了个问题:「表妹,你今年多大?」 王仪君咬着唇:「今年十七。」 十七了,难怪大嫂还嘱咐婚事。 不过……比她现在大就行。 鱼姒清了清嗓子,忽然牵住她的手。 然后拖住揺了起来。 「表妹~现在真的很早嘛~」 「早膳还要过一个时辰才开始做,我们起这么早,还要连累厨娘呀~」 「吃饭睡觉人之常情嘛,哪里关懒惰的事?」 「再睡一会儿,好不好,嗯?好不好嘛?表嫂求你啦~」 王仪君被冲击得说不出话来。 「表、表嫂……」恍惚难当。 没见过这阵仗吧?这可是她招猫逗狗上房揭瓦这么多年还没被她爹娘打死的看家本领~ 鱼姒暗笑,随即嘟起嘴委屈地眨着惺忪睡眼:「表妹表妹表妹~~」 「好、好吧……」 连拿捏得正好的柔弱腔调都忘了。 果然,没有人面对她的撒娇能不迷煳。 鱼姒略带得意地送走了表妹,正要回去接着睡,转头就看到她的夫君在门另一边失魂落魄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是听说仪君表妹一大早就过来,怕扰她睡觉吗? 那失魂落魄又怎么解释? 晏少卿难以控制地倍感失落委屈。 对着昨日才来的表妹,青娘都愿意对她撒娇!!!! 可青娘对他、对他却! 怎么还委屈上了?鱼姒难以言喻地看着他:「夫君?」 晏少卿强忍着点头:「我本来是想……」 「我知道。」鱼姒打断他,「夫君还有事吗?」 对着才认识的表妹,她的撒娇一句又一句!可对他,半句也不想说! 「青娘真的这么讨厌我吗?」他伤心地问,「青娘讨厌我哪里,我可以改,青娘不喜欢我触碰,我都可以忍耐,房事也根本不重要,青娘还讨厌我哪里呢?」 字字真情,闻之动容。 但鱼姒却想到成婚头一年的自己。她连问也不敢问。 温声细语、贤惠体贴、拿捏分寸,只怕还不够做好妻子。 只是趁为他解腰带时能够环抱住他也会满足。 「夫君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她掩唇打了个哈欠,桃花眼里沁出蒙蒙水雾,「夫君是从书房赶过来的吗?快回去吧,别耽误了清晨好时光。」 「青娘!」急急低促。 鱼姒眨眨眼:「夫君还要说什么呢?」 晏少卿有无数句话想说,想知道青娘到底讨厌他哪里,想全盘改过、解决盘桓在他们之间的问题。 第160页 想他们和好如初。 或者是重新来过。 但他只是涩声道:「青娘……勿要贪睡,小心头痛。」 鱼姒嗯了一声,转身回了房。 · 谢临在早膳前才知道王仪君一大早去找了鱼姒。 「表嫂,仪君待会儿可以与表嫂说说话吗?」 一大早说了还不够,现在还要说? 谢临当即笑道:「我也有许多年没有与表妹好好说话,不若撤了残羹,我们就在这里说如何?」 鱼姒一点也不想说。 托晏少卿的福,她的回笼觉怎么睡也不安稳,现在整个人都无精打采。 「好啊,那就在这儿吧,夫君你是现在去书房,还是待会儿去?」 晏少卿什么时候都不想去。 即使有王表妹在这里,他也根本不能放心谢临! 「青娘不必顾我,我听着就好。」 鱼姒:…… 今天是怎么了?以往她与柳静眠说一个下午,他也没杵在跟前听过啊? 鱼姒实在没精神,也不想管这些,等饭桌收拾干净又摆了茶上来,她开启话头:「表妹想说什么?」她真的一点也不想费脑筋找话题聊。 王仪君唇齿方启,谢临已经开口:「表妹还记不记得小时候……」 他滔滔不绝说了一刻钟,没给人插嘴的机会,鱼姒听得越来越困。 「……表妹小时候就喜欢小人书,我听娘说表妹你后来还喜欢看话本是不是?」 「话本?那是什么?好看么?」王仪君适时而自然地插话。 果真不能有一丝停顿!谢临沉着脸,正要转移话题,鱼姒已经昏昏欲睡顺口呢喃:「表妹没看过?夫君,我的话本呢……」 晏少卿一直在专注窥视她,闻言下意识问:「什么话本?」 鱼姒嘟嘟囔囔:「就是你藏起来的话本啊……」 一息过后,清醒过来的鱼姒一字一顿:「夫君再说一遍?」 晏少卿:「……」 「我……未曾见过青娘的什么话本。」小心翼翼。 他这时候哪还敢扯谎煳弄她? 鱼姒深吸口气,脑海里骤然浮现大段大段记忆,仿佛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来晃去,最后,定格在婚后第一次回家过年。 她试着借了二嫂的便宜与晏老夫人提出回娘家,获允后马不停蹄赶了回去,将她房中的风月话本搜罗起来,尽数束之高阁,生怕被晏少卿看到心生不喜。 又央求娘亲千万对她不像样的少女时代守口如瓶,不能破坏她完美的「贤妻」形象。 想了想,又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在晏少卿面前嚼人舌根,因为晏少卿曾对他某个热爱说人坏话的同窗皱过眉。 年后晏少卿陪她回家看望父母,果然气氛和谐,其乐融融。 居然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难怪今年回家时娘亲总对着她欲言又止,难怪她的闺房里找不到一册话本! 鱼姒看也不看晏少卿,扭头对王仪君和善笑道:「表妹没看过话本?那真是太可惜了,没关系,我现在让樱桃去买。」 「种类繁多,风格迥异,应有尽有,总有一册表妹会喜欢的。」已隐隐咬牙切齿了。 樱桃被叫过来,附耳听鱼姒的吩咐,一声不敢吱,连忙去买了。 又深吸几口气,她这才看向晏少卿,微笑,「话本中乐趣颇多,夫君也会喜欢的,待会儿我与夫君同看如何?」 第77章 不要和离 晏少卿想也没想:「当然可以。」 生怕再迟些, 连陪同看话本的资格也被收回了。 鱼姒顿时收了笑,困不能支一样掩唇打了个哈欠,抱歉地对表哥表妹道:「见笑了, 我实在是困,不若这样吧, 我们下回再聊……」 谢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夫妻俩, 挑起笑:「当然可以,青娘可千万要珍重自己, 不然表哥要心疼的。」 晏少卿霎时沉下了脸,但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没有说什么。 青娘困了, 再说什么,只会耽误青娘的时间。 王仪君静静看着,亦没有说什么。 鱼姒只想赶快与晏少卿算帐, 心神都在过去的自己依依不捨藏匿话本上。 她想到失忆后的自己居然还以为话本是被晏少卿收起来了,由此感慨他正经,又由此想到失忆前的自己与他是多么的蜜里调油不害臊。 可他说从未见过什么话本。 这意味着什么? 鱼姒不再想下去, 她现在只想让他看话本。 含蓄的奔放的精緻的粗糙的, 统统都要给她看! 回房后,她一股脑拿被子闷上了头, 直挺挺躺着,感受到依旧殷殷不断的视线, 更加气闷。 他怎么就能没见过呢! 「青娘……」 睡着了!听不见! 若有似无一声嘆, 悠悠飘荡到她耳边。 他嘆什么?!她都还没有嘆!!! 鱼姒霎时掀开被子, 恶狠狠瞪他:「不要发出声音!」 晏少卿结结实实愣住, 他刚刚发出声音了? 好像只是嘆了一声…… 连一声嘆,青娘都讨厌到不想听到了吗? 他的错愕中回缓了一丝伤心,鱼姒气上心头, 一点也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这个让她百般谨慎百般忧虑的人。 这样怕他不喜,那样怕他皱眉,最喜爱的话本与他比起来,也无从相较。 第161页 她怎么能这样喜欢他? 她都还没有伤心,他伤心什么? 眼睁睁看着她漂亮的眼圈儿红了起来,晏少卿浑身僵硬,什么也想不了,口快于心:「是我错了,我不该嘆气,我不该让青娘生气,青娘不要哭……」 仿佛他说,她才感觉到眼睛酸热。 明明觉得她无理取闹吧?怎么一下就慌神了? 他没出息,她也没出息。 鱼姒眨眨眼,继续恶狠狠道:「谁哭了?不要胡说!」 明明就是逞强。 晏少卿心头只剩一片柔软得捡不起来的怜爱,让他甘愿顺她改口:「是我胡说,都是我胡说。」 泪意更加汹涌。 想哭的时候果真不能有人哄。 鱼姒再次闷进了被子里。 樱桃半个时辰后才回来,晏少卿示意噤声,让她把话本放下,又让她去打点热水来。 青娘不久前睡着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再哭。 唉……晏少卿只觉得自己心脏肺腑都被攥在她手里,一举一动都被牵引拉扯,是疼还是涨,全看她了。 小心又小心地拉开被子,总算露出她的眼睛来,有些红,却不肿,薄薄一层在她眼尾。 满涨的爱怜让他情不自禁想要俯身吻下。 · 鱼姒醒来的时候,房中只有樱桃。 「小姐,书坊掌柜说只有这些话本,那种、那种的,早已供不应求,卖断货了。」她忙不迭交代自己的差事。 ……临安人这样享受生活的吗? 鱼姒揉了揉额头:「那就过几天再说吧。」 樱桃点点头,神色犹豫,像不知道要不要说。 鱼姒手顿住:「又怎么了?」 樱桃这才小声道:「奴婢回来的时候,看到姑爷撩开了被子,还俯下了身,好像想……但最后只是默不作声看着,然后又把被角掖好,回书房了。」 鱼姒怔忡,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好像也有一回,是午后,他在书房小憩,身上只盖了薄薄的丝衾到胸前。 她来之前是有事的,但是看着他的睡颜,忽然就忘了。 看了许久,情不自禁俯身。 反正他睡着了,不会知道她亲了哪里。他们是夫妻,亲一下又怎么了? 那时她这样想。 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为他掖了掖被角。亲吻这种事,她更希望是两厢情愿,他愿意被她吻。 偏偏也巧,他那时也许浅眠,一碰就醒了。 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有些羞赧地笑笑,说有劳夫人。 不必吻,只一个表情,只一句话,心里的爱意突然决堤了般汹涌不停,她抿抿唇,也笑了。 鱼姒回头望着被子,突然撇了撇嘴。 真是没出息到一块儿去了。 · 雨过天晴,花也更加娇嫩湛然,晏少卿怔愣出神,忽然便放下了笔。 鱼姒正看帐本,外面却好像有窃窃私语。「在说什么?」 木檀掀帘进来:「奴婢在与樱桃姑娘说家里的花开了。」 鱼姒来了兴趣,「蔷薇月季都开了?」 「都开了,还有杜鹃、绣球,奼紫嫣红,煞是好看,少夫人无趣的话,不如去看看?」 蔷薇满栅,绣球滚圆,倒是很不错。 鱼姒意动片刻就做下决定:「那就去看看吧。」 木檀悄无声息松了口气,应道:「好,那是樱桃姑娘陪您?」 这个都无所谓,鱼姒将外衣穿好,说走就走。 也是巧,走到半路,正遇上表哥。 鱼姒看他衣冠整齐,玉佩荷包一应俱全,不由得问:「表哥是要出去?」 谢临的确是要出去,「表妹是?」 鱼姒道:「听说花开了,我去看看。」 谢临目光在木檀身上转了片刻,忽然笑道:「一路上风尘僕僕,我也还没好好看过景色,听表妹说,心里不由得也生了嚮往之情,不如我们同去?」 鱼姒迟疑:「可表哥不是要……」 「只是看看,也耽搁不了多久,表妹,我们走吧。」余光果然瞥到晏少卿那丫鬟慌起来,他笑意更甚,抬脚就走。 花香蝶舞,花团锦簇,景色果然不错,可以看得出来是好生护养过的,若是过得不好,恐怕也没那份闲情逸緻。 谢浔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在不经意滑过一个角度的时候顿住。 从这里,好像能看到书房的窗? 原来是这样,谢临侧了侧身,噙着笑折下一枝花,递给鱼姒,「送给表妹。」 这是借她的花送给她?鱼姒抽了抽嘴角:「花开的正好,折了多可惜啊……」 谢临沉吟片刻,笑道:「表妹不若插花瓶里,也不算可惜。」 倒是个主意,鱼姒低头看了看,也觉得这枝漂亮。 「我还有事,再不走恐就来不及了,表妹好好赏花吧。」谢临往一处看去,笑着走了。 鱼姒目送他走远,一边把玩着手中的花枝,一边漫漫踱步。 槐树嫩叶细绿,柳树也已经抽枝展叶,她走到柳树下,缓缓停下脚步,垂头踢了踢脚尖。 「表嫂也来赏花呀?」 突如其来的怯怯声音把鱼姒吓了一跳,她抬头,王仪君已从另一边绕到她面前。 鱼姒其实不是很想和她聊天。 第162页 但这表妹与贺嫤给她的感觉可谓天差地别,譬如此刻,她感到王仪君很平和。 「嗯,表妹什么时候来的?」 王仪君有些赧然:「仪君本也无事,随意走走。」 她看着鱼姒手中的花枝,贊道:「这枝花欲绽不绽,花瓣卷漫,真是好看。」 不好看她早就丢给樱桃了,鱼姒点点头,又听她道:「听说表嫂与晏表哥已成婚六年?」 终于提起晏少卿了,鱼姒无甚所谓地颔首:「是。」 王仪君又贊道:「成婚六年,相扶相持,真是令人羡慕。」 有的人,羡慕着羡慕着就想据为己有,鱼姒不能确定王仪君是不是那样的人。 她道:「也没什么好羡慕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知情不情愿呢?」 王仪君细微顿了一下,她的目光从鱼姒身后收回,看着鱼姒似乎扁着嘴,仿佛体贴一样转移话题:「说来表嫂与谢表哥真是感情深厚,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么?」 ?怎么又说起表哥来了? · 暮色四合,晚膳方过。 「叩叩。」 叩门却又不出声,看来只会是某个爱妹心切的人啊。 王仪君慢条斯理点了胭脂,心下感慨。 真是羡慕表嫂,有表哥对她一往情深,眼里再看不进旁人,还有这样一个表哥,生怕她被人欺负。 谢临越想越不对劲,白日里他走时最后回了一次头,好像瞥见一个衣角。 越想越像某个居心不良的表妹。 「不早了,谢表哥有何贵干呢?」 · 谢临有事在身,哪能时刻盯着王仪君,警告过后,他仍放不下心,告辞之前干脆找了鱼姒挑明。 鱼姒哪能不知道他说的?但,「表哥,为什么我觉得,她好像比较关注你呢?」 谢临:「?」 鱼姒无辜道:「她昨日与我闲话,问起你的喜好。」 谢临:…… 那一句「心疼」如魔音贯耳,迴荡在他耳畔,让他一个激灵。 鱼姒:「表哥?」 谢临一点点也不想再提起某个表妹,他转而又道:「表妹可出气了?」 鱼姒一愣,不自在移开了眼:「什么出气……」 谢临一嘆:「还能瞒的住表哥不成?那日我们在街上遇到,是他惹你生气了吧?」 鱼姒现在回想,才发觉表哥话里话外都暗藏玄机,「这几日表哥是故意……」 谢临颔首,道:「他要是再欺负你,尽管来找我,表哥为你出气。」 难怪晏少卿这几日分外不对劲,又难怪他好像很排斥表哥似的…… 送走表哥,鱼姒不禁陷入沉思。 「青娘在想什么?」如此专注,甚至都没发现他回来了。 鱼姒下意识答:「想表哥说……」 等等?她收声,抬眼,果然看到她夫君僵着。 她的想不是那种「想」啊,鱼姒张了张口,想解释却无从下手。 「青娘……真的很后悔嫁给我吗?」 他果然想多了,鱼姒无奈:「你不必胡思乱想。」 她出气是一回事,叫他误会,又是另一回事,该解释的时候嘴也不是长着看的。 怎是他胡思乱想? 晏少卿垂着眼帘,涩声道:「我知道青娘与我成婚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心里其实并不情愿,我也知道青娘与谢公子两小无猜,早许终身,如果,如果青娘真是后悔至极……」 鱼姒听到前面的时候还没觉得,谁知越往后听越离谱。 直到听到他最后一句,她什么都抛到了脑后,咬牙:「若我真是后悔至极,你待如何?」 他要是敢说什么「成全」,什么「祝福」,就别再想有好日子过! 他能如何?他能如何? 绷到极致的弦「铮」地断裂。 鱼姒正是气极,却被勐然拥进了久违的怀抱,他大概已经没了理智,混乱地求她:「青娘,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太自私,我该让你真正幸福,可我没办法故作大度,青娘,不要和离好不好?不要和离好不好?」 他翻来覆去地重复「不和离」,可怀里的人始终没有作声。 难道……难道青娘还是…… 绝望自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终于停止无谓的挣扎,闭上了眼睛。 门前的相视而笑,厅堂的断然维护,还有他们少时说过的许诺终身。 那一枝花,青娘讶然接过,脸上的喜欢在他折花相送时从未出现过,爱不释手。 王表妹问起婚姻,青娘的淡淡口吻,竟让他不敢再上前,只能落荒而逃。 也许他折的花永远也不会得青娘的喜欢,就如同他的人一样。 即使青娘失忆了,他们还是会走到和离这一……「夫……君。」 瓮声瓮气的声音自他怀中艰难发出,「松——一——些——」 晏少卿浑噩地卸下所有力道,等待她冷淡宣布决定。 鱼姒差点没被闷死,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唿吸顺畅,觑到罪魁祸首心如死灰的模样,大发慈悲不跟他计较。 她清了清嗓子:「首先,什么叫『早许终身』?」 为什么还要问他呢?晏少卿不知道,他如提线木偶般复述:「谢公子说青娘常常嚷着要嫁给他。」 果然,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表哥还往他心上扎了不少刀。 第163页 大抵也是看准了他们之间,如今他是爱得更卑微的那一个。 她的夫君,她欺负也就罢了,怎么还叫表哥欺负了? 「这事我的确做过。」鱼姒停顿片刻,竭力略过他更加灰败的脸色,好叫他听清楚,「但那个时候,我芳龄五岁。」 什么…… 「夫君,你要把一个五岁小孩的话奉为圭臬吗?」 晏少卿的头脑更加混乱:「可青娘处处偏袒他,百般维护……」 那只是她故意和他唱反调啊。当然,这个不能说。 鱼姒嗯了一声,「夫君还有什么依据?」 青娘是承认了?晏少卿不想再说下去,可她在看着他、等他的答案。 「还有花。」只三个字,已足够艰涩委屈。 花?他看到了? 鱼姒神色变得难以言喻,折花该不会是表哥故意的吧……? 可他当时不是在书房吗? 鱼姒正要再问,忽然想到他之前的话。 那好像是她和王表妹说的原话……? 他也听到了? 可那话是在说他,不是在自述。 鱼姒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但毋庸置疑,她现在心情不错。 「一枝花而已,又怎么了?」她佯装煳弄,「夫君别总是胡说八道,好端端的,我和离做什么?」 看来夫君是想到了她亲笔的那封和离书,所以才慌乱成这个样子。 没有她,仿佛会变成行尸走肉一样。真是……让她喜欢。 鱼姒决定可怜可怜他。 「夫君。」 「我在!」他好像才回过神来。 外面天色不早,但也不算晚,远没有到歇息的时候。 鱼姒由上而下地扫视他,没有抬眸,伸出根手指头勾住了他的腰带。 然后扭头慢慢悠悠往床边走。 晏少卿简直被惊喜沖昏了头脑,他完全没有发觉鱼姒的动作,只盯着她,紧张急切混乱而不敢相信地问:「青娘,你是说愿意继续与我做夫妻吗!」 不得到个确切答案,心不能安似的。 鱼姒不做声,松开手,转过身,轻轻一推,居高临下地扬起一个笑。 「在买到话本之前,夫君让我舒服的话,我也可以考虑考虑。」 月影银纱轻动,娇欲横流意春浓。 第78章 无动于衷 临安人民着实享受生活。 一连半个月, 樱桃都无功而返。 鱼姒正和钱夫人说话,便见樱桃面带难色回来,她比了个手势, 樱桃会意垂头立在了她身后。 钱夫人说着说着,余光瞥到樱桃, 诧异:「樱桃是做什么去了?」 鱼姒:「咳, 让她买了点东西。」 钱夫人立时警觉:「鱼妹妹这样神色遮掩,难道是买……」 鱼姒心提了起来, 这事要是被人知道,那她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正要矢口否认, 便听钱夫人忿忿道:「整个临安,鱼妹妹难道找得到比我更有门路的夫人吗?」 鱼姒:「……?」 钱夫人:「想买东西,为何不找我呢?刚好我才从徽州回来, 也带了不少好东西啊!」 鱼姒:「等等,我不是要买……」 钱夫人幽幽看着她:「鱼妹妹觉得现在否认还来得及吗?」 鱼姒:…… 好像真的百口莫辩啊。 「是我的不是,不该找别人买, 姐姐别生气嘛。」她识时务转变口风。 钱夫人勉为其难原谅了她, 酸熘熘问:「鱼妹妹从别人那里买了什么?」 哪有什么啊……鱼姒试图矇混过关:「总之肯定比不上姐姐,姐姐才是最厉害的, 眼光也好,价格也好, 谁能比得上姐姐呢?」 钱夫人顿时被摆平, 颇为自得, 「那是, 我的东西,在临安可是难买的紧。若没有交情,我才不卖呢。」 「实话说, 当年妹妹第一次找我买的时候,我心头也不是没有恼怒,心想不知是谁竟然说漏嘴,引了你这脸生的小媳妇来拜会我……」 「鱼妹妹好奇?那我便偷偷与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我的那些呀,都是从钱夫人那里买的,就是城北钱府,他们两口子是走商的,钱夫人每走一回,就会顺便带回来些当地的……特产,哎呀真是羞死人了,不说了不说了……」 钱夫人兀自追忆往昔,没有发现鱼姒凝滞的脸色。 那是夏天,她与相熟的夫人聊天,聊到了闺房之乐。 如果是之前,她会岔开话题,以避开一些有碍她形象的虎狼之言。 可她没有岔开话题,而是顺着聊了下去。 只因那时已经六月。 再过一个月,就是一年之期。 她记下了城北的钱府,翌日就递上拜帖,再次日登门。 钱夫人彼时的确有些不高兴,但她话语羞赧,大抵是看她安分乖巧又温婉年轻,钱夫人也就没有多加为难,为她推荐了起来。 记忆中最后她匆匆带回家的那一件,正是她年前无意中翻到的那件羞到不敢多看的压箱底。 「抱歉。」鱼姒突兀又仓促地站了起来,「我突感不适,改日再与姐姐聊。」 上一刻说完,下一刻人就不见了,钱夫人瞠目结舌,想再关心关心,樱桃却迎上来送客了。 可能是真的突感不适吧……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此起彼伏拍打着她,鱼姒耳边嗡鸣一片,才出后堂,眼前眩晕了片刻,再也支撑不住,失足跌下了台阶。 第164页 「少夫人!」 好像过去了很久,好像只是唤一句「少夫人」的功夫,鱼姒眼花耳鸣,短暂的清醒了会儿,牢牢攥住木檀的手。 「不要告诉夫君,我不想他担心。」 木檀连声应她:「好,好,奴婢不说,那奴婢扶您起来吧?」 樱桃送完了钱夫人,回来便见着鱼姒被木檀勉力扶着,惊慌失措:「小姐怎么了?!」 鱼姒摆摆手,樱桃霎时噤声,只随木檀一起扶着鱼姒回了房。 「木檀应该还有事吧?这里有樱桃就够了,你忙去吧。」 说着,掀起了裙摆,只见她白皙纤直的小腿上擦伤了一片,膝盖也有些青紫,但应当没有伤到骨头。 看起来的确不必两个人一起照料,木檀便退下了。 鱼姒侧撑着头,闭着眼睛,樱桃也不敢多问,只把家中常备的药箱拿了出来,垂着头为她处理。 待处理好了,鱼姒一动不动,「我自己待会儿。」 樱桃忧心也无法,只能也退出去。 擦伤的地方上了药,又凉又辣,疼痛难忍。 鱼姒仿佛剥离了躯壳,游离在纷至沓来的记忆里。 干安十四年夏,她结识钱夫人,只是为了买那件衣服。 为那个重要的日子。 像婚期即将到来的新娘子一样,她充满忐忑与紧张,与之不同的是,她怀揣着一分羞涩与九分焦虑。 虽然一年来的相处愈发融洽,但离约定之期愈近,她总是会想起新婚夜那晚。 夫君会不会再提出延期?会不会仍意兴阑珊?会不会不喜欢? 脑子里充塞着的这些念头让她决定做点准备。 因为要怎样才会让夫君喜欢这个问题,过往看过的风月话本被她当经典一样回顾琢磨。 凝脂滑肤纤柳腰,窈窕身段娇娇撩,答案有无数种,她不知道哪一种是正确的,她只能悉数尝试。 那件衣服,也在其中。 可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夫君却丝毫没有要提起圆房的意思。越来越不安,在那天之前,她胆怯了。 鱼姒看向衣柜。她把那衣服藏了起来,用层层叠叠的衣衫压住,仿佛没买过它一样,待一年之期到来,她如往常一样先静静躺下。 夫君以为她睡了,动作轻悄地宽衣解带、吹了灯,躺到了她身边。 大抵在庆幸她忘了这回事,或许是他自己忘了这回事。 那时的她思绪混乱,头脑却是割裂的冷静,带着孤注一掷,她佯装羞涩、鼓起勇气提出了一个极好的藉口。 子嗣。 可即使是搬出子嗣,夫君还是在犹豫推脱,甚至连她还小也说的出口。 真的就那样不愿碰她吗? 理智轰然崩塌,她拉起他的手放在她身前,失控地质问。 陌生的手掌被实实按着,从未有过的感觉又令她瞬间清醒,心底一片绝望。 夫君本来就不想与她做什么,现在娴雅温柔而贤淑的她还做出这种举动、问出这种话,他一定会反感了吧? 鱼姒与经年前心如死灰的自己融为一体,忍不住伤心难过,可就在下一瞬,记忆与她彼时此时以为的截然相反。 夫君磕磕绊绊地低低说了好,即使看不到,声音也能听出来羞耻。 而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衣带渐落,鱼姒后知后觉害羞起来。 ——那是他们真正的新婚夜。 可没多久,她的害羞矛盾地反覆涨落。 记忆带来彼时的心境,让她沉浸其中,无法不害羞,但乱七八糟的「新婚夜」,让如今的她抽了抽嘴角。 那时的夫君简直不能用生涩来形容,他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愣头青。 鱼姒被折磨的想跳过这一段,但她的脑子已经自动延顺起来。 所有心绪戛然而止。 她终于拥有了他。 明明是很糟糕的初次,可鱼姒彼时此时,满心里只有汹涌翻卷的欢喜。 她忍不住捂住了脸。 鱼姒!不可以这么没出息!他如今吻都吻了! 但当时的自己,是真的没出息。 最后她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好像他说要去书房,她迷迷濛蒙骄傲地想自己眼光可真不错,她的夫君可真是勤勉,然后就睡死过去。 翌日醒来浑身酸痛,想起发生了什么,她又是羞又是喜,早膳已迟了一个时辰,午膳见到夫君,两个人对面脸红。 原本和谐融洽的生活好像突然被打破,之前午后他们有时会一起小憩,或者坐在案桌两边说说话,但圆房后,什么都不自在起来了。 哪怕一个对视也没有,但之间萦绕的暧昧挥之不去。 不是她初初失忆时以为的两情相悦,不是她将将记起一见钟情时以为的轻松谋心,甚至非但婚前受相思之苦、婚后还要伪装贤妻,都没关系。 两年而已,两年间苦里掺甜,算半数之均,更不用说她如今折腾了够本。 所以,也不是不能一笔勾销,那件压箱底也是时候重见天日。 鱼姒拿开手,深深吐了口气,振作起来。 现在总不会再有意外了吧? 这么好的机会,她不信自己把握不住。 天黑下来,果然,自己羞羞涩涩依向了他。 他应该食髓知……鱼姒的踌躇满志僵在了脸上。 第165页 他拒绝了。 他拒绝了?? 「嘶——」小腿上的痛楚忽而清晰起来,令她忍不住抽气,头脑也被牵引着发昏,余下恢復的记忆如被抽去地基的楼阁一样轰然倒塌,铺天盖地侵袭而来。 樱桃久久候着,实在担心得不行,就在她忍不住想问一问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点声音。 「小姐?」 试探的询问没得到回答。 担心压过了一切,她大着胆子进到内室,却发现鱼姒伏在案桌上,好像睡着了。 · 已近酉时,晏少卿收笔,将折起来的袖子放下来,又妥帖理好衣襟,最后将桌上的物什收好,离开书房。 「姑爷,小姐她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还请您体谅。」樱桃一板一眼地道,「铺盖已经麻烦木檀待会儿去铺了,晚膳也已给您单独备好,您请回吧。」 「青娘她哪里不舒服?!」晏少卿听完,只记得第一句。 樱桃牢牢守在门前,「是不太方便宣之于口的一些不舒服,姑爷莫要问了。」 难道又是月事提前? 可与往常比起来,这是否太过紊乱? 晏少卿左思右想放不下心,少顷,他定下主意:「去请大夫来看看,这种事不能讳疾忌医。」 樱桃:…… 难怪小姐只是大略交代,原来是看准了姑爷会自己将语焉不详的话补全。 樱桃:「小姐心里有主意,不必姑爷多加忧虑,您还是先回去用晚膳吧。」 她的神色语气正常,晏少卿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对。 如果青娘真的不舒服,樱桃不会这么沉得住气。起码脸上不会。 她也不该急着催自己离去,像一丝不苟执行什么一样。 难道……其实是青娘又不想见他? 这大半个月来,每一天他都如坠梦中,青娘对他有了好脸色,看上去好像也没那么厌恶他,甚至有一次他不小心触到她的手,她也没有在意。 仿佛他的触碰也不再让她难以忍受,一切开始有了转机。 晏少卿分外平静:「我知晓了。」 青娘并不想与他和离,所以这半个月也许是青娘还想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但忍到今日,她还是做不到而已。 只要青娘还在他身边,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眼看他就这么平静转过了身,一步步走远,樱桃看了看紧闭的门,庆幸小姐说了想静静、自己不必进去回禀。 外面又静了下来,经过窗前的人影也看不见了。鱼姒转过头,抱膝对着地上朴素的匣子。 她如今也知道了,那并非是自己过去与夫君恩爱的证据。那只是她无法拒绝的钱夫人的盛情推荐。其中或许还参杂了自己几不可察的期待,期待有朝一日能够用上它们,与夫君真正甜蜜缠绵。 恩爱是假的,蜜里调油是假的,如胶似漆是假的,两心相许是假的。 相敬如宾是真的。 自成婚以来的四年,他们的房事由一月四次,到一月两次。 每一次,他从未开口说过什么,更没有过什么温存,云雨过后,甚至同床不共枕。 四年来,在黑夜里,她有过无数次轻扯他衣角的暗示,但他的拒绝总是不重样。 他的吻也很吝啬,只在床上,偶尔给她。 怀抱好像更吝啬,几乎没有。 翘首以盼等待半月一封的家书,里面从来只是对家人的温馨挂念,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先前想什么?两年而已?起码之后他会爱上她,也算苦尽甘来? 明明是五年。 她只想要他的爱。她一直都没有得到。 鱼姒目光寥落看着紧扣的匣子,和离书就在那里。 日復一日的做贤惠妻子,将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得到他的敬重与爱护,然后呢? 这样度过一生,白头偕老? 在成婚头一年时,她会因为夫妻间的温情时刻而脉脉欢喜,会因为他亲手教她下棋而雀跃,会因暮雨潇潇时的煮茶对坐而感到静好,会喜欢他折回来的花、带她去观的江潮、一起赏过的红枫与并肩淋过的雪。 在成婚第四年时,她已经无动于衷。 第79章 讨欢心 「表嫂总算好起来了, 两日未见表嫂,仪君心里委实担心……」 饭桌上三个人,只有王仪君一个人在说话。 她浑然不觉气氛奇怪, 柔声细语地絮絮说着。 另一道视线默然而专注,鱼姒忽然想, 王表妹真是奇怪。 在投奔之初, 她分明是对晏少卿有点想法的,但现在好像不见了? 看来表哥是白嘱咐了。 「表妹自来到临安, 便一直在家里闷着,正好我身子好了, 过两天带表妹出去转转怎么样?」 王仪君愣了愣,笑起来:「好呀,仪君听表嫂的。」 鱼姒颔首, 又自然地转头看向旁边。 「夫君连日来勤勉不懈,也极辛苦,不如随我们一起去?」 晏少卿亦愣了愣, 抿唇笑起来, 「好。」 晚膳后,木檀询问道:「少爷, 今日要回房睡吗?」 晏少卿对着铺盖,无法回答。 青娘对他的态度又回暖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仍在挣扎。 「不必。」 但青娘没有允许, 私自回去的话, 她也许会生气吧? 第166页 夜深人静, 鱼姒翻来覆去睡不着,半个时辰后,她披衣下了床。 月中的月亮圆圆润润, 清辉洒满人间,像被嵌上去的玉玦一样。 为什么从前的暗示会被拒绝,失忆后的求.欢会得逞? 为什么从前他一个月只给她两次,失忆后一晚就足两次? 为什么从前的吻只在床上,止于唇瓣,失忆后却能够深吻缠绵? 为什么从前的他不爱她,失忆后她却夙愿得偿? 就因为失忆后的她够娇蛮够任性够无理取闹够厚颜无耻? 他喜欢这样的? 可如果不是他新婚夜提圆房延期,如果不是他圆房第二晚拒绝于她,如果不是他房事时几乎从没有过温存,如果不是他从来中规中矩勉强得像为了子嗣不得不做,如果不是他屡屡喟嘆于娶得她这般贤妻,她怎么会……怎么会…… 鱼姒啪地关上了窗。 夜深人静,月牙弯弯,晏少卿久久立于窗前,虫鸣窸窣,暖风拂面。 · 「青娘,李兄邀我午后到明月楼品茶,就是与我同寝的那位李公子。」 时间、地点、同伴,不假思索全交代清楚。即使知道她不会多加……「好,夫君路上小心。」 晏少卿微愣,她…… 鱼姒顿了顿,贤妻做的太久,这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反应。 她若无其事地抬眼:「夫君还有事么?」 晏少卿下意识摇头:「没了……」 青娘的挣扎,已经有了结果? 晏少卿心头不由得有些高兴,他克制住情绪,再次道:「只这一桩事,青娘若要寻我,到明月楼就好。」 鱼姒点点头,又低下眼,不再看他。 即使是这样,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脚步都轻快起来。 明月楼,李公子一看到晏少卿,啧了一声:「少卿啊少卿,我不该寻你,真是自找没趣。」 这人先前想夫人想的魂不守舍,现在回了家,见到了夫人,可谓是面如春风。想他一介孤家寡人,对比起来真是悽惨啊悽惨。 晏少卿承了这揶揄,镇定自若撇开话题:「李兄怎么不寻王兄他们?」 「他们啊,听说转星台新来了位绝色舞姬,正想办法一睹芳容呢。」李公子嘁了一声,「无趣,无趣啊。」 确实无趣,晏少卿也不再问,斟了杯茶。 李公子就知道他不感兴趣,不禁感嘆:「少卿,你真是难得,不枉我当初特意争取与你同寝。」 「?」晏少卿端茶盏的手一顿。 李公子抚掌大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晏少卿:…… 「不过有一点倒是没沾着。」他笑完,又唏嘘道,「可惜我至今没有成婚啊。」 晏少卿:…… 孤家寡人的李公子面对婚姻美满的晏少卿,不由得开始畅想:「我已经看开了,这种事要看缘分,也许明日我就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呢?」 晏少卿默默呷茶。 「如果真的遇到,我一定要用尽浑身解数讨她的欢心,让她笑,让她也非我不可,此后良缘夙缔,岂非佳偶天成?」 晏少卿缓缓放下了茶盏。 「讨欢心……如何讨?」 李公子诧异:「什么?」 晏少卿耐心重复:「何谓讨欢心?」 李公子:「……少卿莫不是要拿我消遣?你从前动辄给夫人买首饰,不是已经无师自通了?」 可那些青娘都不喜欢。 如今青娘有意回缓,若他能做点什么,讨她的欢心,让她笑,那他们是不是也可以…… 李公子已经揭过方才的话茬:「若真要论讨欢心,其实左不过甜言蜜语,金银珠宝,悉心呵护,外加死缠烂打厚脸皮。」 「哦还有,女子有时口是心非,说不要就是要,其他的我想少卿应该都懂,这条可不一定懂。」毕竟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正直。 晏少卿的确不懂,他觉得这话没有道理,什么叫「说不要就是要」? 可忽然,他的脑海里熘出段记忆。 在床笫间。 她好像总是告饶,但他当了真艰难克制住自己后,她却又凑上来娇撩。 还有让他滚又不许他走,说他讨厌…… 「少卿?」 晏少卿回神,心下窘迫,他居然在外面就想起那些来了…… 竭力风轻云淡一颔首:「……李兄说的是。」 · 珠宝首饰,青娘从前便不见喜欢,但金银却不一样。从前青娘看着帐上进项,笑容发自真心。只是他难道还要直接拿银票金锭送给青娘吗? 悉心呵护,倒是可以借鑑。 甜言蜜语的话……青娘会反感的吧? 晏少卿思定,便准备放弃不可用的伎俩,直到他一抬头,看到了槐树。 去岁于冰天雪地里,青娘明亮的眼睛里懵懂好奇,娇俏欣然的声音让彼时的他初生疑惑。 如今回想,一切都不一样了。晏少卿神色黯然,正要抬脚离开,忽然想到她好奇之后的事。 她欲说还羞地看着他,羞涩表白之后,问他喜不喜欢她。 他百般转移注意力无果后,匆匆点了头。 青娘听清了他的嗯,霎时眉开眼笑,妍丽娇美的脸上……是完完全全的愉悦开怀…… 他没见过她那样的笑,不由得问为何。 第167页 那时她说…… 第80章 见鬼了 「夫君若天天表白, 我便能天天这么开心啦!」 虽然那是和话本里学的,但当时的青娘是发自真心的开怀,眉眼弯弯笑逐颜开, 纯粹到足够感染人心。 晏少卿再次陷入沉思,良久, 他改了主意。 不试试怎么知道青娘究竟能不能容忍呢?青娘如今有意与他夫妻长久, 也许……也许她会慢慢地能够接受呢? 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三日, 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或如文兄说的一样, 事在人为。 除却这条之外,珠宝首饰也未必不可以送。 青娘那时不喜欢,是不喜欢珠翠冰冷, 不喜欢他榆木脑袋,若他尽改了呢? 晏少卿忽然扬声唤了木檀。 灯火通明,鱼姒妍丽的面容在烛光下愈显沉静稳重。她执笔对着临安城与图圈圈画画, 为携家带口的出游规划路线。 樱桃进来, 看到这副场景,心下不由得感嘆。若是恢復记忆前的小姐, 对着这图,只怕会手忙脚乱, 还要无措仰头与人求助。 阅歷这种东西, 真是没办法言说。 「小姐, 姑爷在外面。」 执笔的手一顿, 墨凝出滴,在瓦舍位置落下个黑点。 鱼姒静了会儿,把笔放下, 又不紧不慢把图收好,对樱桃道:「铺张纸。」 樱桃连忙上前将纸铺上,又用镇纸压好。 「把颜料寻出来。」 这会儿了,要颜料做什么?樱桃疑惑,但还是没有问,只将藤黄、硃砂一类颜色寻了出来。 待案桌上摆布整齐,鱼姒垂着眸,卷翘的密密睫羽遮住眸色,声音听不出情绪:「让他进来吧。」 脚步声远去,门开,另一道脚步声走近。 「青娘这是……」 鱼姒努力回想不久前自己十五岁的样子,昂起头瘪了瘪嘴:「手绢不够用了,想画个花样子。」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从外面窗前看到她在执笔。 晏少卿看着满满当当的案桌,踟蹰须臾,毛遂自荐:「我偶尔也作画,水平可堪入眼,青娘若不嫌弃,我可以为青娘描画。」 鱼姒看了看案桌,撇撇嘴:「那好吧。」 不情不愿为他让出位置,鱼姒在另一边坐下,眼巴巴盯着他。 ……难道手绢其实已经紧缺?所以才急迫成这样? 晏少卿沉心坐下,笔桿还留有余温,可见她方才握笔许久,但纸上空空如也。 多多主动,果然有用,若不然,青娘许根本没想过让他帮忙。 此等箴言,自己竟此时才明悟,晏少卿心下有些后悔,若是之前诸多事宜,他也能再多问一句、多思片刻,青娘是不是也都不会拒绝? 「青娘想要什么花样?」 鱼姒咬唇想了想,理直而气壮:「想要家中的百花入图。」 那可真不是个小工程,蔷薇月季绣球杜鹃等等等等,光颜色就须耗时许久。 但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为难人,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她心满意足地向可能需要熬夜的人下达吩咐:「夫君慢慢画吧,我就先睡了!」 眼看她脚步轻快地走向床帷,晏少卿顿时顾不得手中的笔,「青娘等一等!」 鱼姒顿住,不高兴地皱起眉,撅起嘴:「难道夫君反悔了吗!」 这毫不犹豫的冤枉让晏少卿默了默,但很快,他摇头解释:「并非后悔,我还有话没有与青娘说。」 也对,他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的。 没来由的,鱼姒语气恶劣起来:「夫君快说罢!」 十分之不耐烦,像不想听一样。 但晏少卿没有像之前的任何一次一样黯然住口、话止唇齿。 「青娘,美丽可爱,我极爱重。」郑重其事,可见珍视。 鱼姒沉默地看着他。 然后瞠大了桃花眼,控制不住地倒抽口气。 她听到了什么? 失忆前从未听到过的话,失忆后也要百般娇缠恳求才能听到的话,现在,他自己讲了??? 任她过度惊诧,他巍然不动,沉和地点点头,声调却是轻柔的:「我说完了,青娘睡吧。」 烛火温柔的光自他眼中闪过,清润的眉眼沉默又坚定。 鱼姒心跳漏掉一拍,旋即剧烈鼓譟起来,不讲一点道理。 她有些恼羞成怒,过往的苦她还没算清楚,他竟然就来甜言蜜语! 「夫君跟谁学的油嘴滑舌,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面无表情地阴阳怪气。 可晏少卿好像转了性儿一样,非但没有黯然退却,又点点头,态度坚持:「我知我言辞冒昧,青娘不喜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之所言,皆为心声,青娘谓之油嘴滑舌,于我只是陈述心意。」 说完,竟一莞尔:「青娘不必管我,也不必为此烦扰,听之忘之就好。」 「时候不早,青娘睡吧,好梦。」 这谁能好梦??? 他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吗??? 鱼姒恍惚地看着他,可他已经低下眼睛,重新捡起笔来,放到笔搁上,又将方才被丢下的笔染污的纸揉了揉放到一旁,自力更生重新取了一张。 游魂一样坐到床上,他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开始勾勒大致线条。 这是要描工笔,勾完线条后,他还得层层敷色渲染。 第168页 只是个花样子,值得这样认真对待吗? 也许是长时间的注视太过瞩目,他又迟疑着放下笔,「灯太亮了是不是?」 灯算什么,搅得她没心思睡觉的是这么大个人啊。 鱼姒突然气鼓鼓地赶人:「是啊是啊!就是灯太亮了!你快回书房去画吧!」 晏少卿本就如此猜测,他也正准备回书房,可当他看到她可爱的瞪视,原本确凿的感觉没道理地动摇起来。 青娘……真的是嫌灯太亮了吗? 或者说,是真的想让他回书房吗? 「女子说不要就是要」迴响在脑海,晏少卿沉默片刻,试探着道:「天色已晚,颜料笔墨不太好移动,画也已初具雏形,轻易收敛,恐怕会坏,不若我为青娘将床帐放下,再灭掉盏灯吧?」 ??? 他今天是真的换了个人吧?! 笨呆子好像突然没那么笨,也没那么呆了。 鱼姒狐疑地打量他,她的夫君是被人掉包了吗?? 青娘没有恼怒,也没有生气,只是不住地看着他。 他的委婉拒绝,没有招来想像中的厌恶。 晏少卿不禁再次怀疑自己,这个道理青娘从未遮掩过,可他竟然被人指点后才明白。 拨云见日的通达让他毫不留情评价起过往的自己——真是愚钝不堪。 如果他能一早明白,在一开始就及时止损,前段时日哪里还会…… 只顾黯然神伤,郁郁颓丧,真是活该他难捱。 从头髮丝到手指尖,这就是她如假包换的夫君。 真是见鬼了……鱼姒一边纳罕,一边翘了翘在罗袜里的脚丫,蛮不讲理:「我不管,我没法睡,你想办法!」 果然,她其实根本不是诚心让他走,不然,她早冷漠以对,请他离开。 晏少卿收回心神,想起办法。 「不若先将灯灭掉,等青娘睡熟了,我再点上?」 「那若我又被扰醒了呢!」 「……」实话说,她在睡着后很少会被吵醒。 「那我诵篇诗文,哄青娘入睡?」 「谁要听你聒噪!」 还有个法子,但她绝不会同意。比起来,现在这个主意不错了。 晏少卿此刻才领略到所谓「厚脸皮」是何意,他充耳不闻,温声道:「我声音轻一些,低一些,不会聒噪的。」 鱼姒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装聋作哑煳弄我?!」 「……」晏少卿决定装到底,「没有,我不是在与青娘说话吗?」 真的见鬼了,鱼姒笃定他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属性,「啪叽」躺下,被子蒙过头,不胜其烦:「随便你吧,我睡了!」 她的妥协充斥着自暴自弃,但……已不是之前划清界限一样的冰冷无情。 晏少卿漏着风的心底终于被照进了一缕初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可以重头来过,不是吗? 徐徐的诵吟声低低的,清雅温润,一点也不聒噪,反而很动听,鱼姒听着听着,思绪慢慢模煳,随后陷入了黑甜梦乡。 再有意识时天将明,银纱泛着清冷的气息,但暖春的清晨并不凉爽,是很温煦。 鱼姒有点热,她下意识呢喃:「夫君……」 徐缓规律的语调在脑海泛起涟漪,鱼姒勐地清醒过来。 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在规划出游路线,然后晏少卿来了,她假装为难花样子,然后用恢復记忆前十五岁时的性子与他扯了会儿,再然后…… 鱼姒缓缓坐了起来。 从前的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特意叫住她,只为了表白。 昨夜的晏少卿是被什么附身了吗? 单凭他自己,怎么可能会突然开窍? 暖风徐徐,银光闪动,还有幽香扑鼻,暖香馥郁。鱼姒心中更加烦乱,她一把扯开床帐踩上鞋,准备叫樱桃备水,可余光先于她的意识注意到了案桌上的东西。 颜料都不见了,笔也被洗净挂上了笔架,案桌上只剩一张被压得平板的花样子。 蔷薇可人,月季娟丽,杜鹃繁艷,绣球雅洁……奼紫嫣红,绿叶纷纷,好一副春意喧暄图。 鱼姒静静看着,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画的这么精緻,不知道很难绣吗? · 出游路线大略拟订,鱼姒又去寻了王表妹,问清她的喜好与忌讳。 「想不到临安如此繁华,夜间也有如斯乐趣。」商议完毕,王仪君不由得感慨。 谁说不是呢?不过往常晏少卿很少陪她一起逛那些有趣的地方。 鱼姒敛眸,道:「表妹既然没有异议,那我们明日便出去玩一玩。」 王仪君点点头,又感慨:「真羡慕表嫂。」 这是她第二次说羡慕,鱼姒随口问:「羡慕什么?」 王仪君笑起来:「羡慕表哥与表嫂美满幸福,安稳无忧。仪君少时曾读过一句诗,叫『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1,想来表嫂与表哥从前出游,便是如此趁兴而行,尽兴而归吧?」 倒也不是没有过此般尽兴。美好的记忆永远都是美好的,鱼姒不禁莞尔:「表妹既嚮往,那我们明日必定要尽兴了。」 明日尽兴,此后又待如何呢? 王仪君心里幽幽嘆了口气,表哥表嫂如此情深意重,真叫人不忍心破坏。 第169页 可她该怎么办呢?天大地大,她只是想有一处安稳无忧的容身之所啊。 鱼姒从王表妹那里回来,刚进院子,就看到映在窗前的人影。捧着书在看。 书房还看不下他吗? 鱼姒有一点不想回去,她的计划还没开始,现在面对他的话,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搅扰她心志。 烦死人了。 鱼姒踢着鞋尖踢踢踏踏进了门,不等人抬头,恶声恶气怒斥:「你来干嘛!」 晏少卿有一瞬的沉默。 好像张牙舞爪的小奶猫。 这绝不能给她知道。 晏少卿移开目光,放下书,以拳掩唇,「青娘与王表妹商议好了?」 鱼姒偏偏不好好回答:「没有商议好的话,晏表哥要亲自去吗?」 这话没有道理,晏少卿感受不到任何逻辑,好在他也只是随口一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已。 「去哪里玩的话,青娘与王表妹决定就好,我都无碍的。」他诚实地说道,「我有别的话要与青娘说。」 他又有什么事要与她商量,以至于等她到这时? 鱼姒不想听,过往她听得已经够多,最后在他心中还不是落个「贤妻」而已。 不理睬他,她迳自坐到梳妆檯前,扬声唤樱桃备水,又卸起了首饰。 晏少卿见此,下意识就想等待她梳洗完毕,可他又想,樱桃能做的,他为什么不能? 「我为青娘梳理头髮好不好?」 鱼姒正与牢牢缠在钗上的一根髮丝斗争,冷不丁听见这句,手上一重,钗头米粒大小的真珠迸开,滚落到了梳妆檯上。 银钗顿时秃了一点。 「晏少卿!」 他诚心要扰得她不得安生是不是!从前为什么他对她兴致缺缺还没有说清楚!失忆后他的矇骗也还没有个解释!他的爱到底是依从什么萌生她至今未得知!成天在她心头脑海搅来搅去没个安生,现在还把她的钗弄坏了!! 她怒目而视,「出去!!」 晏少卿的脚无比听话的抬了起来,几乎就要迈出去,可他的意志艰辛控制住了身体。 自从想通了许多方面,他现在的直觉无比灵敏。 譬如此刻,他直觉他真的出去青娘会怒气加倍。 于是他只是飞速转动头脑,立刻赔罪:「是我错了,我不该突然出声吓到青娘,我再赔青娘支钗好不好?」 反应快到鱼姒的怒气戛然而止。 「刚好我前日已经吩咐木檀去定了支钗,原本是想给青娘的礼物,现在拿来给青娘赔罪,不知道青娘肯不肯收?」趁热打铁。 鱼姒绕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什么,余下的怒气让她继续瞪他:「拿原本要送我的钗来赔罪?!」 的确不太合适,晏少卿又道:「那支便用来赔罪,礼物再定,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鱼姒正要问问那钗是什么模样,比之秃了的这支如何,忽然便意识到,不对啊! 「晏少——」 「青娘耳珰还未卸,我来帮忙好不好?」 同时出声,鱼姒哑火。 突如其来的请求简直要把她砸晕了,这人这两天真的不对劲吧?! 从前他就算体贴她,也只是问一问疲累不疲累头疼不头疼,或者病了时的关切以及四季交替之时的嘘寒问暖,他什么时候体贴到这种梳洗小事上来了?? 厚脸皮,厚脸皮。晏少卿默念两遍,厚脸皮道:「青娘不说话,是默认的意思吧?」 ???? 鱼姒:「夫君,我觉得不然这样,在明天出去玩之时,顺便去灵隐寺拜拜如何?」 这话的含义晏少卿不至于听不出来,他心下大窘,耳后烧红一片,却不肯功亏一篑,只好佯装听不懂,点头:「灵隐寺是远近闻名的佛门圣地,说来也有许久没有去过,青娘想去的话,明天去拜一拜也好。」 鱼姒:「……」 鱼姒委实费解,从前腼腆内敛老实又好摆平的晏少卿哪儿去了??? 怀疑人生的一会儿功夫,耳上突然有道温热触感,叫她一惊,抬眸看去,正对上他伸出来的衣袖,尽头消失在她视野末端。 「青娘莫动,耳珰是要这样卸吗?」他紧张地问,听起来像乖巧好问的学生一样。 乖巧什么乖巧!他竟然敢先斩后奏动她耳朵?! 鱼姒深深觉得是这几日阳光太过灿烂,让他竟然敢动手动脚起来! 婚前一年,婚后四年,或许还要加上她还没记起来的那一年,一共六年,她这个贤妻麻木咽下的酸甜苦辣,总要一件件问清楚。这么多年的心结,也一定要先解开。 新婚夜不圆房都能是因为他下不去手,那圆房翌日的拒绝,会不会也别有隐情? 还有一直以来少之又少的房事,她都尽力找了藉口安慰自己。或许是他不喜欢,或许是他俗欲淡薄。但无论如何,心里不是没有失落,想,也许其实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所以才会俗欲淡薄。 但失忆后,他的反应证实并非是她想的那样。 那一次她没有要,他却情难自抑恳求她给他。 饱览风月话本,她可以肯定过往自己每一次给予的反应在矜持含蓄的前提下都足够诚恳,那么问题来了,同一个人,只是矜持含蓄与无所顾忌的区别,真的会让他反应相差那么多吗? 第170页 成婚以来的委曲求全都可以慢慢算,现在她只在乎令她茫然选择委曲求全的源头。 鱼姒想到这里,彻底冷静下来,这些问题寻常时候不好问,得等他们「融洽」一些、制造一个好时机再问。 「不是那样,那样下去无异于扯我的耳朵。」鱼姒按住小心翼翼的手,轻易变幻姿势,引着他轻轻把耳珰除下。 冰凉的耳珰从她手心滑落他手中,像滴水一样。 晏少卿屏息,任由小小的东西躺在他手心,手指上被她按住牵引的触感经久不散。 而她没有面露不适。 樱桃端着水进来,见到这一幕,顿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鱼姒余光瞥到她,大大方方招手:「进来呀。」 晏少卿垂眸,立到另一边,俯身轻轻为她除下另一只耳珰。 鱼姒拔下最后一支钗,满头墨发如瀑披散,扫过晏少卿指尖。 她没察觉,又要拾梳子递给樱桃,却拾了个空。 转过脸来,只见晏少卿一手摆好两只耳珰,一手执着桃花梳。 ……在真珠迸出之前,他说什么来着? 樱桃觑着鱼姒的脸色,抢声道:「姑爷,梳子交给奴婢吧?」 晏少卿充耳不闻,只默然望着鱼姒,低声说道:「让我来,好不好?」 ……这是装可怜吗? 是吗?是吧?绝对是吧?? 看她好像不太情愿,晏少卿飞快思忖,又道:「我们……我从前也常常为青娘梳发,不会扯痛青娘的。」 鱼姒目露震撼,晏少卿疯了?这种谎话也说的出口?? 成婚这么多年,他至多也就抚过她鬓边,几时为她梳过头髮?? 此刻青娘态度远胜于之前,听闻他们从前的「亲密」,她不一定会如之前一样反感。 晏少卿承认他有赌的成分,如果赌赢了,那他就能更加顺利地修復与青娘的关系。 如果不幸赌输了,那他、那他再「厚脸皮」想法子补救就是了。 「那好吧,夫君你梳,樱桃你将房里收拾收拾。」鱼姒倒要看看他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晏少卿几不可察松了口气,绽出笑来,瞬间如冰雪消融,春花朝生,猝不及防竟硬生生晃了鱼姒的眼。 胸膛里的那个东西没出息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鱼姒有一瞬的绝望,她觉得就算现在她再失忆一次,恐怕还是会原地对这个人一见钟情。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这个人生是她的,死是她的,死了也要在奈何桥上等她,来世更要与她绑在一块儿,永远别想挣脱她。 心念迴转间,他已立到了她身后,垂眸专注她的发。 铜镜里两个人都静静的,没有说话,可微凉髮丝一次次滑过他的指缝、覆满他手掌。 「青娘的发也很漂亮。」他突然温柔地说道。 鱼姒心中一动,声音听不出情绪:「头髮有何漂亮可言?」 晏少卿动作没有停顿,徐徐缓缓,轻柔至极,如同他的话音:「黑亮如瀑,十分靓丽。」 鱼姒不知该说什么。 这发也是为他养的,期待他哪一日看着顺眼,抚上来,绕指把玩。 这样的期望,在从前也算奢想。 鱼姒突然就有点恹恹的,不想他碰。 「我想起一句诗。」他又突然道。 鱼姒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兴致缺缺:「什么?」 「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髮。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2 鱼姒愣住,晏少卿没有停顿,低低喟嘆:「青娘满头青丝顺滑如水,在我手中,我想绾同心结,与青娘结同心。」 他?他? 「不过我知道,青娘不喜。所以青娘不必放在心上,听之忘之,便罢了。」 他说的轻巧!这谁能不放在心上??!!他自己来一个听之忘之试试?! 鱼姒心乱如麻,她竭力提醒自己还不到时候算帐的婚后时光,竭力提醒自己每一次他拒绝的暗示,还有从前相敬如宾的一切,别忘了,他从前根本没为她梳过什么发!! 「那是自然。」她生硬道,「水该凉了,夫君别在旁边妨碍我梳洗。」 晏少卿今夜要说的话已经顺水推舟说了出来,他温润一笑,将梳子放下,颔首:「那我回书房了,不妨碍青娘安置,青娘好梦。」 说完,步履从容消失在她眼前。 鱼姒:…… 她算看出来了,这两日,他都是成心的。 成心撩拨她,不让她睡个好觉。 他怎么敢的啊?明明之前他谨小慎微,生怕惹她生气,可这两天变得没脸没皮听不懂话还花言巧语一大堆? 「小姐,这钗怎么了?」樱桃惊讶道。 怎么了?也没怎么。 鱼姒撇撇嘴:「坏了就坏了,反正马上就要有新的了。」 这件事还是比较值得高兴的。 翌日一大早晏家就收拾妥当,只待出发。 木檀与王叔核对着家里家外的注意事项,王表妹早早戴上帷帽上了马车。 「表妹,你们这是……」一道声音自巷口传来。 谢临今日得了空,还是放不下唯一的妹妹与那个不放心的王仪君,所以特意赶了一早过来,没成想只见晏家门口马车蓄势待发,看样子好像是要出行。 即使青娘已经澄清过与谢临没什么青涩美好的过去,可是晏少卿一想到青娘处处偏袒他,还是气不顺。 第171页 「我们要出门了,晚间不一定回得来,谢表哥今日来的不巧,不如改日再来。」他抢声道。 谢临缓缓挑起眉:「那王家表妹?」他们夫妇看上去可不会是把寄人篱下的表亲丢在家里自己出门的人。 鱼姒目露奇异,「王表妹待字闺中,不好在外多待,是以正在马车上等我们。」 表哥怎么对王表妹关注甚多?仅仅是对她有疑心? 说来王表妹对表哥也关注甚多,理由总不会也是疑心吧? 她也去的话,那还能有安生吗?没有意外也要出意外了吧?谢临顿时可怜道:「我今日得空,无处可去,不知道表妹肯不肯捎上我?」 晏少卿心下警觉:「我们只有一辆马车,容三人已是勉强,更不用提王表妹还戴着帷帽,谢表哥实在不适合与我们同乘。」 这个还不简单?谢临笑道:「我记得骡马市离这里不算远?现在租一辆马车,也还来得及吧?」 晏少卿面无表情与他对视,他笑容不变,分外从容。 最后还是租了马车,不过晏少卿主动提出让鱼姒与王表妹同乘。 这副生怕被表哥逮到机会与她共处的做派看得鱼姒抽了抽嘴角,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绷紧脸严防死守的样子,取悦到了她。 所以,还是不说了。 · 虽说逛逛临安,若要逛景色,那是三天三夜也逛不完,鱼姒此番其实是想为王表妹置办点东西,并以此为基础,拉近关系,再斟酌与她谈大嫂交代的婚事。 所以第一站,其实是首饰铺子。 谢临没想到一下马车,面对的就是大大的「珍翠轩」,里面往来都是夫人小姐。 晏少卿顿时身心舒畅,从前他陪青娘逛过街,初时他亦不好意思入内,只是没几次,青娘就要给他买,硬是将他哄了进去,此后陪青娘出入这地界便如寻常了。 他慢条斯理抬起衣袖理了理,微笑:「斜对面有间茶馆,谢表哥可以去那里稍事等候一会儿。」 谢临抽了抽嘴角,努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沖他翻白眼。 他对鱼姒道:「那我就在旁边等表妹,表妹买完别忘了寻我。」 鱼姒:…… 正无言以对时,突然有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转瞬即逝。鱼姒看向旁边,被长长帷帽遮住的人亭亭玉立,连衣角也没动一下。 是王表妹吗? 其他人好像都没听到,谢临已经抬脚离去,晏少卿也低眸看她,一脸温润无害:「青娘?我们进去吧。」 鱼姒:…… 这个男人,他究竟多大了啊?怎么与表哥碰到一会儿就变得这么幼稚? 她不理他,牵住王表妹的衣袖,将她领进了门。 谢临在斜对面的茶馆落座,要了壶茶,看着晏少卿陪着在陪王表妹的鱼姒在柜檯前挑来选去,一会儿选簪子一会儿看镯子,心机王表妹伸出来胳膊,手腕微露,还挺白。 碧玉挺衬那白,谢临漫不经心的想,就是人不太配。 收回视线,他正要倒杯茶,却敏锐察觉到异常。 有人在窥视他。 世子的伪装天衣无缝,临安也没有人对这样一个高门出身涉世未深又自视甚高的勛贵起疑。 怎么会有人窥视他? 挑了好些时候才收穫满满出门,鱼姒正要让人去叫表哥,谁知一抬眼,表哥就在她面前。 「青娘,你与我同乘。」他快速冷静地道。 晏少卿敏锐察觉出不同寻常,「怎么了?」 谢临一顿,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有人跟踪,应当是冲着你们夫妇来的。」 鱼姒与晏少卿对视一眼,只一瞬,答案唿之欲出。 定是贺嫤。 自喜宴出事以来,鱼姒出门左不过是去衙门寻柳静眠,贺嫤再是胆大,也不敢在她来回衙门的路上做什么。 而这一次,他们是出门玩耍,如果半路上出了什么事,那就是意外。尾巴若扫得干净些,柳静眠怀疑也无法。 鱼姒与王仪君同乘,就是两个弱女子,贺嫤都敢光天化日制造意外,多一个无依无靠的王仪君不过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事。 而鱼姒若是与晏少卿同乘,那更是糟。即使贺嫤已经闹来了与宋氏的婚事,但有下药在前,她也绝不可能甘心轻易放过晏少卿。他们两个在一起,就是活脱脱的靶子。 谢临低低道:「我背后有世子,他们不敢怎么样。」 可晏少卿呢? 谁知道这次贺嫤会不会依然怀揣着上次的打算,一边弄死她,一边给晏少卿下药得到他? 真是糟心,原本她还规划了杂剧诸宫调皮影戏呢。 气氛一时沉凝下来,忽然,王仪君困惑地问:「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乘马车呢?」 几人对视一眼,鱼姒凑近她,「不乘马车也躲不过,地头蛇眼里没有王法的。」 王仪君哦了一声,更困惑了:「能一手遮天吗?如果不能,为什么不寻一处尽是达官显贵之地呢?」 这倒的确是个主意,鱼姒瞬间就想到一个地方,可她张了张口,勐然记起,自己还在「失忆」。 「若是可行,不如去转星台。」 转星台就在这条街的尽头,是临安富家子弟最爱去的地界。 谢临很快意会到那是个什么地方,只是……「晏公子看起来对所谓转星台了解甚多啊?」 第172页 察觉到鱼姒的视线,晏少卿瞬间解释:「李兄与我提的,我从来没去过!」 他同寝的李公子虽然为人佻达,但其实品行还不错,鱼姒嗯了一声,「那不重要,现在要紧的是,暂且摆脱目前局面。」 晏少卿还想再解释,但谢临已经抢先道:「表妹说的是。」 青娘本来就信谢临胜过于他,现在心里还不知怎么想……晏少卿不由得又有些涩然,他是什么样的人,青娘应该清楚啊?即使、即使不喜欢他,也该相信他啊。 「这个办法只是缓兵之计,到了转星台后,我们应当设法脱困。」即使心头涩然,他的思路依然很清晰。 鱼姒与他心照不宣——设法传信去衙门。 谢临知道鱼姒夫妇与现如今临安城的父母官算有些交情,但他仍不放心:「兵分两路才保险。」 定远侯世子算是领了钦差的职,身边自然有侍卫保护。 如此,便算说定了,鱼姒下意识就想上前交代马叔,但晏少卿已经快她一步。 接下来,他们便不再上马车,全都姿态闲适而步履不停地左看右看,很快就到了气势非凡富丽堂皇的「转星台」门前。 第81章 转星台 如今天色还算早, 向来笙歌鼎沸的转星台有些寂静,里面只有三两人声。 「您四位是……」伙计路过门口,看到站着的鱼姒他们, 连忙出来询问。 谢临看向晏少卿,示意他选的地方他来应对。 晏少卿视若无睹, 更往鱼姒身边站了站, 一言不发。 鱼姒:…… 谢临:…… 总不能让表妹出声,谢临答道:「在下初来临安, 听闻转星台之大名,便来看一看, 不知贵地此刻开不开门?」 伙计目光自鱼姒与戴着帷帽的王表妹脸上滑过,赔笑道:「咱们自然随时开门,只是此刻乐师舞伎都……」 「不妨事, 我们等上一等又有何妨?」谢临打断他。 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伙计连忙引路:「您四位里面请——」 一进转星台,紧追不放的视线就消失了。 稍稍安了些心, 鱼姒扭头对王表妹道:「实在对不住表妹, 本是好好出来玩,没想到竟连累了表妹……」 帷帽下的声音听不真切:「表嫂何出此言呢?若非携我出门, 兴许那地头蛇都不会有可趁之机。」 这还算句话,谢临往外看了看, 又转过头:「咱们换个地方坐, 到楼上去吧。」 待他们换完, 楼下也来了常客, 嚷着要听曲子。 「那似乎是……周家公子。」晏少卿不太确定。 周家在临安也算富贵人家,还稍微沾了点皇亲,有时宋家遇上他们也只能让步。 鱼姒舒了口气:「来这里躲躲果然是正确之选。」 晏少卿顺着点头, 没发现逻辑有异之处。 ——鱼姒失忆,怎么会知道他没有挑明的周家是哪家? 四人中的余下两人也是才来临安,听鱼姒这样说,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楼下伙计赔笑,与周公子说了好一会儿,又匆匆走了,再回来,身后跟着一位蒙面姑娘与抱琴侍从。 姑娘对周公子行了礼,同侍从上了玉阶,绕到屏风后,摆琴,点香,净手,压弦调音,很快,轻拨琴弦,乐曲流泄而出。 乐一起,周公子就被摆平,安分下来打着拍子听曲喝酒,伙计也来到楼上:「诸位可要些什么?」 这回晏少卿倒是开口了:「茶点就好。」 蒙面姑娘弹了两个时辰,转星台的人也多了起来,三两一桌。鱼姒沖有些忙碌的伙计招手,要了午膳。 午膳上来,蒙面姑娘从屏风后出来,福身一礼,带琴退下。有另外两个标緻姑娘分别登上两边玉阶,开始琴瑟相和,转星台才算真正开始热闹起来。 又两个时辰,谢临起身,一刻钟后回来。「我们今晚怕是要宿在这儿了。」 衙门那边不知是不是被绊住,至今没有消息,而定远侯世子那边,也如石沉大海。 外面依然有人在守。 话音落下,晏少卿声音紧绷:「贺衡。」 鱼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贺衡进了转星台,在与这里的徐娘子问话。 他们悄悄起身,叩开一间没锁的门,依次闪身躲了进去。 「我本以为是贺嫤自作主张,怎么看起来贺家好像默许了?」 「贺嫤身上背了官司,心狠手辣的名声摘不掉,如今钦差来查,万一这事引了钦差的注意,再拔出萝蔔带出泥,贺家没人跑得掉。」晏少卿冷静分析,「如果提前斩草除根,那就是死无对证,颠倒黑白就要容易许多。」 「至于严大人与柳小姐,已经与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有心彻查,也要认输妥协。」 这就是贺家人的所思所想。 贺衡就是那个来扫尾巴的人。 「不知道他还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想到曾与贺衡有过往来,晏少卿不由齿寒。 谢临听罢,瞅着他,突然幽幽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晏少卿此人,看着是光明赤诚,最清正秉直之相,没想到对这些手段倒是一清二楚。 这种人,比恶人更清楚罪恶,又秉性正直不阿,向来最适合制裁法外之徒。 晏少卿只当他是在攻讦,并不理他,反而低下眼瞧鱼姒,抿抿唇,「我是什么相貌品性,只要青娘知晓就够了。」 第173页 鱼姒:…… 鱼姒不理他,神色凝重:「现在如何是好?」 原本在这里躲一晚兴许就能避过去,现在贺衡寻来…… 「所谓贺衡是何许人也?有官职在身吗?」王表妹突然发问。 鱼姒诧异:「那倒没有。」 王表妹闻言有些困惑:「既然没有官职在身,就不能随意搜查才对呀。」 谢临挑了挑眉,这王表妹还有单纯的一面?「纨绔闹事,砸个场子实属常事。」 这……王仪君沉默下来,鱼姒安慰道:「转星台到底不是寻常地界,不会允许他随意撒野的……」 「不是,表嫂,你没有觉得不对劲吗?」她撩开帷帽,声音少见沉了下来。 鱼姒一愣,什么不对……等等? 这房中好像……有些热……? 想到这是什么地界,她脸色突变,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早知道就该先看看黄历再出门!」 说什么也迟了,现在外有豺狼内有秽物,简直是进退两难! 「我们不能这样待在一处。」谢临快速做下决定,「我和王表妹出去。」 「可?」这委实不合适啊。 王仪君也贊同:「表嫂不要担心,相信谢表哥会照顾好我。那个贺衡也不认识我们,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她把帷帽随手放下,看向谢临,「谢表哥,我们走吧?」 没等鱼姒再犹豫一二,两个人说走就走。 外面人声鼎沸,喝彩叫好不绝,笙歌不停,门一关上,又被隔绝得远去了。 房中一片寂静。 越来越热,鱼姒沉默片刻,尴尬地开了个话题:「不知道那绝色舞姬是什么样的风华?」 没有回答。 也是,她的夫君向来不会谈论这种……「我心中只有青娘是最美丽。」 晏少卿声音低低的,那双清润的眼睛却直直望着鱼姒,让鱼姒心尖一烫。 「无论柳绿花红,惟青娘才是最绝色。」 鱼姒轰然红了脸,热意瞬间蓬勃沖顶。 理智几乎要被掀翻。 「夫君!这间房不能再待了!我们找找有没有其他出路吧!」突兀而草率,义正而言辞。 背影都透着慌张。 晏少卿心头忽然一热。原来青娘真的并不讨厌这些出自他口的真心话。 他抬脚跟过去,心里又想,正确的道路青娘早就告诉他了,他却时至今日才踏上,真是愚不可及。 「这怎么乱糟糟的,什么都有,啊呀这个是什么?吓我一跳……」自顾自沉浸着碎碎念,许是想掩饰什么罢。 晏少卿跟着她到了屏风后面,这里临近窗台,但却摆了个小柜子,使得空间狭窄起来,几乎转身就要碰倒屏风。 而且窗户也不太好开了。 鱼姒伸手推了又推,却只是推开了指长的缝,风都吹不进来。 晏少卿见此,便要伸手帮她,他的衣袖横擦过鱼姒肩头,叫她下意识一闪,手上不知道扯到了什么,哗啦啦直掉。 「嘭!」门突然被打开! 瞬间,鱼姒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一动不敢动,可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晏少卿居然一把将她揽入了怀,牢牢扣住,让她连丝抬头的机会也没有。 地上散乱堆叠的男女衣衫,屏风后男女交叠的身影,还有被破门后那一拉扯,情形一目了然。 徐娘子摇了摇花团锦簇的团扇,阴阳怪气:「贺少爷可看清楚了?有没有您要找的小妾啊?」 晏少卿可不是会在这地界做那种事的人,贺衡不理徐娘子,冷着脸转身又往下一间去。 这次若叫他们夫妇逃脱,只怕严知府也不会再袒护他们贺家了。 徐娘子看着贺衡的背影,啐了一口,这才对屏风后的二人道:「奴家不管公子是想怎么着,只是转星台里不准私匿春香,您二位若是情难自抑,把人抬回家,想怎么玩耍怎么玩耍。」 也不问另一个人是谁,她又摇着扇子跟上了贺衡,继续阴阳怪气:「贺公子可小心些,奴家这地界金贵着呢,万一您来一趟,丢了什么可怎么算?」 声音远去,鱼姒耳边是有力的心跳,脸侧是坚实的胸膛,后知后觉的,她意识到他们是误会成了什么姿势。 或者说——窗台前特意摆的小柜子,原来是这个用途。 一时间头脑也热的开始发昏了,鱼姒推开晏少卿,努力保持清醒:「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晏少卿清润的嗓音有一点低哑,却也保持着冷静:「现在……只能等了……」 「也许还有闹事的纨绔,也许会有人滋事,也许会有人赶过来……」 鱼姒知道他说的都对,可、可问题是……有所谓「春香」,他们……还能保持多久的清醒? 「我们,先找找那香吧……」她目光躲避,垂头从他旁边出去,将门关上。 晏少卿闭了闭眼,径直往香炉那边去。 鱼姒还特意倒了杯茶,端着过去,定睛看清,却是与晏少卿一同沉默了。 香炉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点。 见鬼了,那是什么在起作用??? 鱼姒与晏少卿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想到徐娘子说的「私匿」,心头不由得一片绝望。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情形还能更糟糕一点吗? 她黛眉紧颦,晏少卿抿抿唇,安抚她:「我……还有些自制力,青娘可以放心。」 第174页 他还没有忘,青娘在他身下时,一点兴致都没有,从来索然无味。 鱼姒本来一心在忧虑处境,可一听他的话,她表情瞬间难看起来。 她还没有提这桩事,他倒先自己说了! 还「有些自制力」,是想让她夸他真是定力非凡吗?! 原本她是想寻一个好时机,但现在看来,此刻就已经无比合适。 鱼姒哦了一声:「我知道夫君自制力强,定力非常人所能及,想来从前也是这样吧?」 晏少卿有些茫然,不知道她怎么忽然提起从前。 鱼姒看到他这副无辜的样子就来气,她咬牙,话说的更直白了些,「从前夫君与我在房事上,是不是也如我一样索然无味呢?」 这是有些逻辑了,晏少卿立时否认:「怎么可能!」 鱼姒熟稔地胡搅蛮缠:「怎么不可能?因为没兴致,我也觉得我自制力十分好,夫君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我、我每每与青娘缠绵,脑子里什么都没了,只知死也甘愿!」 第82章 香 鱼姒愕然, 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说什么? 晏少卿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虎狼之词。 他的脸唰的红透了,躲开她震惊的目光, 顾左右而言他,「现在、现在不必说这些, 我去开窗……」 话音落下, 迈出一步,却又不动了。 他的衣袖上传来几不可察的牵制, 是谁扯住了。 除了青娘,还能有谁? 晏少卿面红耳赤, 连脖颈也蔓延起薄红来,磕磕绊绊,「青」了半天, 愣是羞得没能说出让她放手的话。 若有似无的缱绻暧昧就在这一扯一停间盪开,幽幽不止。 确凿不是她听错了。 鱼姒神色莫辨,又哦了一声, 却不放过他, 口吻狐疑,咄咄逼人, 「可之前我求夫君时,夫君总也不答应, 答应了好像也是勉强, 如今又说这种话, 想来也是在哄我吧?!」 晏少卿本来已经羞到只想赶快翻篇, 可听她这样质疑,立时辩驳:「我哄青娘做甚?!」 「那是因为什么呢?!」 「那、那是因为青娘身娇体柔,总也受不住, 即使我放轻力道,青娘还是会痛,我怎能贪图自己纵情,而置青娘于不顾呢?!」晏少卿头脑一热,话赶着话,更加虎狼之词脱口而出。 鱼姒匪夷所思,这又是什么原因??她几时说过疼痛难忍总也受不住了??!! 莫不是又是他自己瞎揣摩的吧?! 就因为她会疼,所以成婚这么多年才总是拒绝她??她是不是还要夸他一句真体贴?!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那次夫君央我给你,可看不出体贴啊。」她阴阳怪气道。 晏少卿身体越来越热,即使努力在控制意识,此刻也已经辨不出她这话的意思,想来,只是不高兴于他那回的再来一次。 「是我不好,那次是我情难自抑,没有顾念青娘……」低低哑哑,喉结滚动,透着微灼。 鱼姒是要听他道歉吗?她的头脑也有些热,逼近一步,「夫君的情难自抑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这么多年,竟只那一回。 甜腻暖秾的重蕊香越来越清晰,萦绕周身,晏少卿迟钝地倒退一步,脑海划出一瞬的清明:「青娘,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鱼姒一顿,也堪堪有些清醒。意识可以唤回,可身体却清醒不了,她咬牙:「今日过后,果真要去灵隐寺拜拜!」 晏少卿竭力想要稳住意志,可他的目光已经不自觉流连在面前人开开合合的唇上,嫣红菱唇吻起来……晏少卿! 用尽全力将那甜美蜜软的美好驱逐脑海,他蓦地狼狈转过身,「青娘,你……离我远一些……」 余光中地上还有堆散乱的男女衣衫,再怎么样,他们也不能在这间房里做什么。 鱼姒闭了闭眼,亦转过身,可蔓延的春香令她腰.软.腿.软,只是迈出一步也艰难。 难以平稳的唿吸起伏在彼此心头,她咬牙,偏偏逞强,往门口去。 「吱呀。」 门被开了条缝,鱼姒一惊,下意识就想拔簪子,可进来竟然是……一个美人? 她穿着裁剪服帖的广袖裙,腰身尽显,更不用提绰约流雪的容貌,鱼姒一瞬就猜到,她是那个最近声名鹊起的绝色舞姬。 这是她的房间?还是她随意寻间房休息? 鱼姒神志紧绷,刚要保险开口道歉,就被人一把护到了身后,听到他前所未有的骇人冷声:「你是什么人?!」 她的夫君是真的情急昏头了吗?这难不成还能是贺衡的人吗? 鱼姒想推开他自己和美人来点有效交涉,可奇怪的是,美人并没有恼怒,也没有变色,她没有理晏少卿,径直走到房间角落的妆檯处,然后……打开了一扇门??!! 「璇玑奉世子之命来助二位脱困,请随璇玑来。」 临安城里可没什么世子,晏少卿冷冷道:「信物何在?」 璇玑没想到这人会如此警惕,她解下香囊,轻松一掌拍到桌上。 「这是京城年初时兴的布料,应当还未传到临安来。」 鱼姒看了看,对晏少卿点头。 是友非敌,她拾起香囊,另一手下意识攥住晏少卿过去,还没忘记别人:「那我表哥,也就是谢临,他与我表妹如何了?」 第175页 璇玑接过香囊,一边领着他们走,一边道:「晏夫人放心,谢大哥同您表妹已经脱困。」 等等,谢大哥?? 「对了,谢大哥不知道我也奉命来了临安,还望夫人为我保守秘密。」 她说完,往窗外一伸手,只听一道鞭风声,一架竹梯出现窗前,而后伸手:「夫人不要怕,我带您下去。」 鱼姒以为是要带她下竹梯,便把手给了她,哪知她又对晏少卿道:「公子自便吧。」 话音落下,鱼姒腰间一紧,脚下一轻,视野一低,而后骤然下落,纸醉金迷的夜风唿啸过她耳畔。 她呆滞地低头,脚下是石板地。 再呆滞地扭头,她的夫君还在楼上,险险松了口气的模样看着她。 所谓世子的身边,都是这么卧虎藏龙的吗? 一直恍惚到晏少卿也来到她身边,璇玑姑娘才引着他们入了层层掩映的密丛中,柳暗尽头,是花明处。 「二位从这里出去,外面巷口有人接应。」她说完,又道,「不必道谢,是我份内之责,我也要回去了。」 飞身越过黛瓦红墙,她立定,却少见地思索了会儿。 好像还有什么被她忘了。 · 巷口果然有辆马车,晏少卿扶着鱼姒上去,还没有开口,戴着斗笠的车夫就已经挥鞭驱马。 这惊险的一天总算过去,晏少卿有心安抚,却又觉得鱼姒不会在他面前承认心慌。 沉默在蔓延,良久,他开口:「待会儿回去,青娘早早睡吧,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清和中透着能够安抚人心的沉稳。 鱼姒瞥了他一眼,垂下眸,一言不发。 十五岁的自己大抵的确会心慌惊惧,但十九岁的她已经足够稳重。 即使如此,她此刻也还是好想横跨他腿上搂住他脖颈埋在他颈窝撒娇不停。 都怪他,要不是他,他们怎么会走到如今的局面,她此刻怎么会被牵绊住,动也动不得? 越想越气,她没发觉,原本消退的燥热捲土重来。 是晏少卿先察觉,且阵仗愈演愈烈,几乎要一次冲垮他的理智。 她白皙美丽的侧脸,泛着娇晕酡红,桃花眼尾微垂,更有一种别样的柔弱无辜,更不用提那潋滟的绯红,忽闪的鸦青睫羽,与脉脉流转的明眸…… 眼里根本没有他的勾魂摄魄,才最要命。 晏少卿拼尽自制力,狼狈扬声:「停下!」 可车夫充耳不闻,马车依然在飞奔。 鱼姒被他吓了一跳,正要怒瞪他,可他俊脸飞红,下颌紧咬,狼狈躲避的眸也全没了往日的清润,而是压抑着浓重翻滚的什么,沉沉黯黯,甫一触到,就让她心尖一麻,此时才感受到热烫汹涌蓬勃地反扑而来。 一个对视也成了致命蛊惑。 胶着且焦灼,两个人分别紧扣住两侧车窗,绷到骨节泛白,一眼也不敢再往旁边递,心跳声剧烈起伏在彼此心头。 似乎没有一刻钟,车夫急急勒马,语速也飞快:「附近已被保护,二位放心归家。」 鱼姒已经什么也想不了了,立刻便要起身,可谁知瞬间便软倒跌坐下去。 晏少卿想也没想便去搀她,隔着轻薄的春衫,两个人俱是一震。 他热烫的手掌令她更加无力,忍不住羞愤骂道:「别动我!」 晏少卿别开眼,声音滚过的沙一样粗砺喑哑,「无论如何,先回家,不能再耽搁了。」 即使羞愤,鱼姒也无法,谁让他说得对。 两人之间无形的弦绷到极致,鱼姒的身子也已软到了极致,一下马车,就差点再次软倒。 晏少卿及时箍住她的腰,顿了顿,低声道:「青娘,冒犯了。」 鱼姒有了不好的预感,下一刻,就被突然打横抱起。 「晏少卿!」在此刻,气急败坏也变成了娇媚无双。 晏少卿勐然滞住,鱼姒看到他紧绷的下颌和滑动的喉结,立时住了口。 咽了咽口水,又颤着声儿,「快、快走吧……」 晏少卿靠着仅剩的一丝理智抱着人大步流星回房,樱桃还未迎上来,就被他吩咐:「送水来。」 鱼姒急急补充:「冷水!!」 跨进门,撩开帘子,眼看着要到了床边,鱼姒立刻过河拆桥从他怀里翻下去。 晏少卿哪里想得到?下意识想要护住她,结果就是反被她带的倒在了床上。 时间仿佛静止,银光闪动,照在他们彼此染着红晕的脸上。 「水……」 鱼姒率先回神,连忙推开他,疾声道:「送过来!」 樱桃头也不敢抬,将水送到,蹑手蹑脚退到了门外。 鱼姒连脸帕也来不及用,迫不及待撩了两把扑到脸上,快烧煳涂的灵台瞬间有了清明。 胸膛还烙着她软软的力度,晏少卿默然拧了拧脸帕。 一切好像恢復了正常,鱼姒清了清嗓子,「你也回去……」 不、不对! 仿佛熄灭的火焰反扑燎原,瞬间烧没了理智。 在被按倒前,鱼姒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话本里明明说冷水可以战胜春.药啊!! . 月上中天,转星台重新寂寥下来,璇玑换下舞服,在穿上夜行衣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 她想起她忘了什么了。 第176页 忘了与晏氏夫妇说,那香只要洗个热水澡就能祛除药性。 他们应该大概也许……不会去用冷水的……吧? · 春宵夜长,盈盈月色被层云遮挡住,纷纷扬扬的桃花瓣落到了小溪里,风乍起,便只能打着旋儿随波逐流,满沾水露,愈发娇嫩湛然。 月影西移,日出东方,天边泛起鱼肚白,朝霞如画。 晨光跃过窗棂投射进来,暖煦打散了银纱泛着的清冷气息,照得床帷间一片春意盎然。 晏少卿眉头皱了皱,怀里久违的温香软玉让他情不自禁搂得更紧了些,缓缓摩挲掌下柔滑。 仿佛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时刻了……意识一点一点回笼,他霍然睁开了眼。 已经天光大亮,灯盏里的蜡烛也已燃烬,烛泪满淹。 身无寸缕,昨夜发生的一切歷歷在目,他勐然坐起来,下意识向枕边看去。 依旧只有满枕青丝。 可她的娇泣求饶哽咽媚吟一声声在耳畔,晏少卿颤着手轻轻掀开一丝被角。 凌乱的乌髮中,雪肩上红痕遍布,指.痕肆虐,还有齿.痕深深浅浅。 他闭了闭眼,扬声唤水,又打开了旁边的小格子。 鱼姒经歷了前所未有的一个夜晚,身心俱疲,连睡梦中也不得安生。 刺痛让她眉头微攒,嘤呜出声:「不要了……」 晏少卿一僵,又挖了一块药膏,声调却是温柔:「没事了,青娘睡吧……」 怎么可能没事了嘛?!他明明就还在做坏事!鱼姒睡着觉也能生气,抬起脚踹人,结果反被桎梏。 鱼姒更气了,分明困顿不堪,硬是被气的醒了过来,她睁着惺忪睡眼气鼓鼓撑起身,刚要骂人,却被眼前的景象弄迷煳了。 他手上那是什么? 晏少卿没想到她会醒来,懵懵懂懂的视线粘在他手上,让他只能道歉:「昨夜是我的错,我不该停留太久,我也不该纵着药性没有节制,我知道青娘生气……」 「那是什么?」她只在意他手上的药膏。 鱼姒已经想起来了,在先前藏铃铛的时候,她在床里面的小格子里翻出来盒药膏。 那个时候她思想偏差,以为是一些助兴的物什,还疑惑过为什么味道清凉不甜腻,最后又满怀羞涩放了回去。 可现在她已经知道,他们从未用过什么助兴物什,而这盒药膏,她也从来没见过。 他什么时候放在格子里的? 晏少卿垂下眼,解释:「从前我们……青娘偶有不适,便以此物缓解。」 缓解她的不适,她怎么从未见过? 鱼姒心里乱糟糟的,她忽然又想起,年后有一回,她醒来,看到他在为她处理,看上去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她怎么也从来不知道? 第83章 解梦梦解 「我知道青娘生气, 但让我先为青娘……」 「夫君昨夜是药性之故,难道说,在我失忆之前, 夫君每每都如昨夜一般,叫我需要你手上的那物?」鱼姒打断他。 晏少卿急急解释:「自然不是!」 他无所适从垂下头, 耳廓通红, 磕磕绊绊,「青娘身娇体柔, 即使我……我……青娘还是会有略微不适,如果用此膏舒缓, 翌日就会……就会……」 鱼姒望着他,神色莫辨:「哦?那这膏是常备?」 晏少卿低低嗯了一声,「常备。」 难怪她每次醒来清爽至极, 只有腰腿酸软。她还以为夫妻云雨后就只有腰腿会酸软呢。 鱼姒似不经意问:「那是从什么时候备的?」 晏少卿斟酌片刻,小心翼翼答道:「自……圆房后,便常备了。」 那么早? 鱼姒回想当时的记忆, 圆房翌日是很不适, 但再一次醒来,不适感就已不翼而飞, 她还以为是自然恢復…… 看着鱼姒陷入沉思,晏少卿口吻更加谨慎:「青娘别生气, 我知道青娘不喜欢, 以后也不会了。」 鱼姒只是想到一件事。 她移开眼睛, 更加不经意地问:「照夫君所说, 圆房那晚是很糟糕,所以才会备此膏,再于翌日夜间, 为我舒缓?」 她的推断合情合理,事实也确实如此,晏少卿点了头。 所以翌日他拒绝她,是怜惜她?不但怜惜,还偷偷趁她睡着为她抹药膏? 鱼姒心中五味杂陈,又有些不可置信。 彼时的他才十九岁,圆房翌日明明羞耻得不行,他居然、居然能做出这事来…… 看他一脸老实正直的样子,鱼姒不禁也在心里嘀咕: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嘀咕归嘀咕,她嘴上却不饶人:「夫君只知我不适,不知道我腰也酸腿也软吗?」 什么?晏少卿茫然,他确实不知。 就好像她也不知道房事后其实不止腰酸腿软一样。 鱼姒想到这里,又有些恼怒,水乳.交融他都做了,开口问一句又碍着什么了?偏偏偷偷摸摸自己瞎揣摩。 若他问一句,她彼时怎么可能会想七想八,最后黯然入睡,此后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么多年的心结,竟统统都成了自寻烦恼? 「我不要你为我抹,你离我远一点!」她语气恶劣,还蹬了他一脚。 只是蹬完,她瞥到一处,瞠大眼睛:「你、你属狗的吗?!我的脚踝你也咬?!」 第177页 晏少卿霎时红透了脸,这般直白的震惊让他无暇顾及她的抗拒,只回想起昨夜的点点滴滴。 鱼姒此刻才意识回笼,昨夜这个人的失控恣意的纵情与此刻面红耳赤的小媳妇样儿交错闪过,让她感受到了分裂。 后颈仿佛仍有他炙热手掌的熨烫摩挲,一下下捏着她的后颈肉,让她浑身一软。又俯下头轻吻细吮,以牙尖啃咬,好像叼住猎物一样逗弄。 鱼姒回想到这里,一抖,不受控制地探手摸摸后颈,那里好好儿的,有点牙印,没有血窟窿。 都怪他当时跟变了个人似的异常兇悍,唇齿上的款款温柔,怎么想都是最后的仁慈啊。 鱼姒更加糟心,扯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裹好,瞪他:「我要接着睡了,你不要再动我!」 青娘本来就不喜欢与他……此时生气也是应该的,晏少卿望着她渐渐又蹬出来的脚丫,上面齿痕暧昧,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药膏,嘆了一声。 不涂药,怎么会好呢? · 鱼姒发觉自己在做梦。 因为周遭漆黑一片,气候干热,显然不是暮春初夏。 更重要的是,身.上的人完全没有几个时辰前的游刃有余与丰富经验,不必提吮.吻.啃.咬,也不必提揉.捏.抚.弄,他只有手掐在她腰上。 这分明是她的「新婚夜」。 鱼姒痛得想推开他,但事与愿违,她抱紧了他。 太遭罪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箍得更紧,几乎要把她的腰折断。 鱼姒神志不清,又累又乏又痛,但心里的满足充斥着脑袋。 忽然,她又到了自己身边,听到自己痛得嘶气,而他还在平復的唿吸骤然一滞。 过了会儿,他起身穿了衣裳,对她说要去书房温书。她唔了一声,彻底坠入黑甜梦乡。 鱼姒渐渐屏息,她已经知道,这一夜与明晚的一夜,有着她不知道的事情。 果然,他端着灯盏离去后又回来。 他尚且青涩的脸上满是无措,眼角眉梢残留的欲色都被张惶掩盖住了。 鱼姒静静看着他挂起床帐,看着他在床边坐了许久,满目挣扎,最后羞耻地做下决定,颤着手轻褪她衣衫。 雪白腰间青红一片,他被冲击得恍惚不已,又全都翻涌成了懊悔,随着目光往下,他又震惊又自责,眼里的愧疚几乎能够溢出来。 她看着他抖着手把她的衣襟理好,躺到她身边,睁眼无眠,翌日不声不响出了门,去了医馆。 又是晚上,自己柔柔依向他,他脸色微僵,生硬拒绝。两个人同床无眠,良久,她满腹心事睡着,他又点起灯,解开她衣衫,打开了药盒。 涂完后,他对着她腰间的痕迹发了许久的呆。 眼前一瞬又到了五天后,她还是不死心,夜间轻轻扯他衣角。他挣扎犹豫,最后还是温声问她是不是睡不着,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能怎么办?只能不甘心地放弃,委屈入睡。 原来那时,她睡着后,他又点了灯,去看她腰间。那里的痕迹消退了半数,不再那么可怖,但还是让他凝重看了许久。 十九岁的他,那个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一点也不难猜。 又过了五天,他才应了她的暗示,只是这回没有横冲直撞,没有紧握她的腰,所有的力道都轻极了,生涩又小心,款款若风拂。 · 鱼姒睁开眼,无言的沉默包裹住了她。 换了个角度,什么都清晰明了起来。 比如他每次并非兴致缺缺应付,在黑暗中她看不到的月光映照下,他忍得很辛苦。 比如渴求就在他眸中翻滚,但他顾虑着什么,只是低下头,吻住她,稍够满足。 比如每次将她送到净室里后,他总要在门口停留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不捨得离去。 比如她每次昏睡过去,都是他面红耳赤代为清理,然后兀自慾念难平,许久才睡。 比如她每次沐浴出来时总是在他面前故作羞涩,他的反应也并不是她以为的无动于衷。 他明明很想做点什么,但最后都忍住了,于是风也平浪也静,一如他们这么多年。 明明只要有一个人开口,都会有所不同。 但她被困于爱恋,他受制于脾性,所以这么多年,他们交心也不曾。 怎么就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鱼姒回想这么多年的婚姻,简直糟糕透顶。 爱让她胆怯,只要能做他的妻子、听他温声唤「夫人」就够了。爱也让她贪婪,心底永远在叫嚣着不满足,想要他的爱想的发疯。 可闷头付出无异于闭门造车,她永远事倍功半,让他明明躺在她身边,她却愈来愈荒芜空洞,一遍又一遍地想像若他真的爱上她会是多么幸福。 鱼姒默默坐起身抱住膝头,银纱在日光下闪曜明灿,交错映过她眼眸。 如果没有失忆,恐怕他们就真的要一拍两散了。 她是真的打算放过他,也放过她自己。 她不想让他们变成怨偶。 让一切停留在还算美好的时刻,让往后的余生也能有些慰籍,虽有恨憾,终究云散。 鱼姒将脸埋下去,深深吐了口气。 感谢失忆。 她终究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与他一别两宽,不甘心他的妻子会变成别人,不甘心她的爱恋没有结果,不甘心自己余生都要躲着他过。 第178页 好在失忆,让她终于能够将第一眼见到他的欢喜宣之于口。 · 柳静眠等了一个半时辰,鱼姒才姗姗来迟,脸上的妆容新鲜红润,看起来是刚刚梳洗。 「小青鱼,虽然我知道你家没有婆母在侧,你是最大,但睡到这时候,委实说不过去吧?」 鱼姒:「……这是有原因的。」 柳静眠:「你说,我听着。」 鱼姒:「但不太好宣之于口。」 柳静眠露出「我就知道」的眼神,「自己也不好意思找藉口了吧?」 鱼姒咳了一声,扭头唤樱桃:「买点点心回来,我饿了。」 睡到这时候,谁能不饿?柳静眠刚要笑话她,便看到她颈侧的朵朵红痕。 柳静眠:…… 「厨房里备了糖饼与桃糕,小姐要吃吗?」 鱼姒有所察觉:「……晏少卿让备的?」 樱桃点头。 柳静眠:…… 等到樱桃领命去厨房,她幽幽道:「我错了,我不该因为担心你就一大早跑过来,如果书信问候的话,就不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也不会听到这体贴备至的话。」 鱼姒闻言看向她,注意到她的视线落处,顿时羞红了脸,将衣领往上拉了拉。 这种痕迹被好友看到,委实尴尬。 「咳,你说你来做什么?」 柳静眠:…… 柳静眠深觉自己年纪上来了,脾气愈发好,她堪堪扯出个笑:「昨日衙门出了点事,今天才接到你的求救,一早便去了转星台,而后才到你家来。」 鱼姒还在拉衣领,「劳阿眠挂怀,昨夜的事容我细细与你道来,总之有惊无险。」 柳静眠不忍卒视:「已经四月份了,再过半个月,夏装都要穿上身。你就不要再折腾薄春衫了,遮不住就放弃吧。」 鱼姒手一顿,破罐子破摔,将衣领理平整,理不直气也壮,「这不是觉得失礼么?你可不要以为是不好意思啊,我可不是难为情。」 好好好是是是,柳静眠感慨:「晏少卿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看着清心寡欲的,结果竟然能留印子在脖颈上露给人看? 鱼姒忍不住道:「都说了是有原因的,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完啊。」 柳静眠瞅着她,直把她看的不自在起来,又开始扯衣领。 「彻底恢復了?」 鱼姒神色一顿,垂下眸,手上不紧不慢,「是啊。」 柳静眠若有所思看着她,「想要一笔勾销?」 「何谓一笔勾销呢?」 第84章 不行 「一笔勾销, 即一笔抹帐。」 鱼姒放下手,垂首又理起衣袖,「帐有盈亏, 条条分明,抹除就不再作数。」 「可已经逝去的时光, 如何能回溯抹去?」 柳静眠明白她的意思, 摇头一笑:「如何不能?若你再失忆一次,再恢復一次, 有我在你身旁,岂不是笔笔旧帐都分明, 销一笔勾一笔?」 鱼姒知她是说她初初恢復记忆时的「出气」,也不羞恼,分外坦然:「失忆之事太过离奇, 已是上天赐予我后悔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所以,哪里还能贪心再求更多? 柳静眠注意到某个词彙, 微微挑眉:「后悔?」她后悔什么? 鱼姒摇摇头, 她看着手上的衣袖,答非所问:「这是我去年的衣裳。」 「他给我挑的布料, 说一定衬我。」 看来他们夫妻是还有些不能为人道之的问题,柳静眠一嘆:「你不愿说, 我也不会揪着问, 你心里有主意, 我也知道你不会轻贱自己, 那就不说这事了。」 「说说昨日吧。」 鱼姒颔首:「我先说罢。」 「我家最近借住一位王家表妹,我便想着带她出来逛逛,昨日出门, 我家表哥也恰好登门,便一起去了。才走没多久,表哥说有人跟踪,我们权衡之下躲入了转星台。」鱼姒娓娓道来,「在设法给衙门去了信后,我们在转星台躲了五个时辰,那时贺衡出现。」 柳静眠稍思片刻便明白前因后果,她面色冷肃:「昨日衙门突然有桩案子,涉及人命,我同严郎一起去了兇案现场,盘问到宵禁,所以没能回衙门。」 鱼姒悚然:「贺家怎敢!」 他们怎么敢用人命调虎离山?! 柳静眠眉头压得极低,正要再说,门被叩了叩。 是樱桃来送桃糕。 鱼姒勉强抽神问:「糖饼呢?」 樱桃觑着她:「姑爷说糖饼热了不好吃,您不喜欢,所以没让奴婢拿。」 鱼姒愣了愣,这事她从未说过,不然会像挑剔。很不符合贤妻做派。 他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樱桃会意退下,将门也关好了。 鱼姒出神看着桃糕,很快敛尽心神,严肃道:「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 柳静眠也不偏话题,掩袖凑近她,眉冷目厉:「你可敢信?这事于宋贺两族甚至并不罕见。」 「干安十五年,宋氏与嘉兴富商起了冲突,不久后就有桩灭门案掉到了那富商头上,花了八万两才摆平。」 「干安十四年,贺氏一公子报案称目睹情杀,那被告原本前途无量,经此案后,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还有同年宋氏……」 鱼姒听得齿寒,他们实在是无法无天!以人命为手段,简直罪不容诛! 第179页 柳静眠:「这都是严郎一卷一卷卷宗翻出来的,我在侧看着,也心惊愤怒,尤其许多人,都是勤勤恳恳安分度日的贫民百姓……」 难怪宋氏敢侵占百姓土地,还敢闹出百十人命,原来他们手上早就沾满了血,麻木不仁,不知痛痒。 「除此之外,逼良为娼,欺男霸女……林林总总,简直罄竹难书。」 柳静眠说到这里,顿住缓了缓才接着道:「只贺氏常雇的打手便有数十之众,那些人手上多少都沾着人命。」 所以昨日,如果没有那位世子,他们…… 柳静眠也想到这一点:「你们昨日是如何脱困的?」 「你也许认识,正是定远侯世子。」鱼姒道,「我家表哥是随他到临安来。」 柳静眠讶然,「真是意想不到,那他此来目的,你应当也知晓了。」 鱼姒颔首:「奉旨查案。」 柳静眠这才道:「世子在明,严郎在暗,今上对临安问题很是看重,此番查办务必一盪即清。」 鱼姒回首失忆以来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感慨:「放在去年,哪里想得到我也能卷进这风波里来?」 一切的开始,好像是从失忆后没多久温氏拜访她,特意提醒贺嫤。 鱼姒突然想到:「昨日的事,温氏知不知情?」 柳静眠微愣,也无话。 也许她不知情,所以从头到尾没有出手帮忙,提醒也没有。 也许她知情,只是……默然旁观。 温氏费尽心思嫁入贺氏,为的,只是将他们绳之以法而已。若他们出事,有严询与柳静眠,贺氏罪行便会再加一等。 「总之你们再出门小心些,我回去和严郎商量一番,让捕快们多多注意你家附近。」 鱼姒颔首:「我省得的,你放心。」 柳静眠:「如今的你,我自然放心。」 鱼姒:…… 柳静眠噗呲一笑:「开个玩笑,你恢復记忆后,真是没以前可爱了。」 「叩叩。」 「青娘?」 柳静眠的揶揄僵在了脸上。 鱼姒心中也是一慌,她应道:「我在,夫君有事么?」 外面人道:「有一些事。」 柳静眠趁机熘之大吉:「我话说完了,就先走了!不必送!」 鱼姒眼睁睁看着她说漏嘴后飞快熘走,门边的晏少卿正微微皱着眉,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柳静眠啊柳静眠,你可真是—— 鱼姒强作镇静,刚要起身迎他,又想起自己不该迎他。 她昂起下巴,扭过头去,不看他,「夫君有什么事?」 昨夜被这样那样大半夜,清晨又发了通脾气,现在不待见他才是正确之举。 晏少卿收回视线,将门关好,坐到她旁边,欲言又止:「青娘……」 鱼姒更加心慌,她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就听他道:「我知道青娘与柳小姐是多年密友,情分不一般,但有时候,也不必听她所言。」 鱼姒:「……?」 鱼姒将头扭了过来:「比如?」 晏少卿严肃地道:「比如她方才说青娘你没有以前可爱,这话委实没有道理,青娘你不要信。」 ……原来他没听到啊。 鱼姒松了口气,她还没有做好与他摊牌的准备。 「我知道嘛,我美丽又可爱,你成日里就会拿这两个词来煳弄我,也不嫌乏味。」 晏少卿心头警铃大作,青娘觉得这两个词乏味了吗? 看来今天需要换一些词,他心下一边极速思忖,一边道:「总之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青娘你不要听柳小姐的。」 鱼姒瞅着他,忽然就想对他说,柳静眠说的可也是真心话啊。 失忆前贤惠贞静的她,他难道也觉得可爱吗? 不见得吧? 想到这里,鱼姒发自真心哼了一声,「夫君来就是为了这事?」 青娘这是不喜欢他说柳静眠的不是。 晏少卿有些发愁,走了谢临,又来了柳静眠,在青娘的心里,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排上号? 「自然不是。」他抿抿唇,抬起眼瞧她,窥着她的脸色缓缓道,「我听说青娘醒了,所以想问一问青娘……」 「问一问青娘腰可还酸,腿可还软?」生怕她又气恼,声音都放轻许多。 鱼姒不防他竟问这个,脸唰的红了。 即使心性岁岁长,可从前,他们夫妻哪里说过这种话? 别的经验与阅歷都足够丰富,在这一点上,却十足匮乏。 且,放在从前,哪里敢想他问这闺中私密? 晏少卿都已做好了她恼羞成怒的准备,可谁知,她竟只红了脸,瞪他也没有。 他回味自己的这句话,耳根也烧了起来。 好像的确很没脸没皮。 在床上都是寻常,下了床,怎么听都像耍流氓。 可他没那个意思啊? 等等……青娘只是红了脸,而没有气恼,是不是……「不许问!」 ……原来,是他想多了。青娘只是反应迟钝了会儿。 晏少卿想清楚,不由得又唾弃自己,难道青娘没有气恼,他以后当真要没脸没皮来讨青娘欢心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青娘若不舒服的话,我想为青娘舒缓一二。」说完,他紧张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丝反应。 第180页 他是说,为她按按揉揉? 放在从前,也只有她主动提出为他揉肩按颈的份儿。 而且每一次,他都跟个木头一样毫无反应,只会在她实在没力气提出结束时拢住她的手,仰头温润说一声辛苦夫人。 鱼姒想到这里,简直满脑袋困惑。除却那些误导她极深的因素,有时他看起来真的对她毫无兴趣啊! 比如她不敢越雷池一步,却还是不死心,便总会偷偷摸摸在边缘试探。 具体为,夜间搂住他的腰时微抬身子,凑他耳畔轻喘。 她觉得她练习的喘息很惹人遐想连篇,但事实就是,没过多久,他拒绝她的次数增加了。房事由一个月三次,变为一个月两次。 还有为他按肩,有时她不好好按,会故意暧昧抚摸,但他从来巍然不动,好像察觉不到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夏日不好好穿衣裳动辄露肩露腿、沐浴完不好好擦干便出浴……林林总总,从没见过他上钩。 鱼姒嘟起嘴,「我不要。」 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人。 期待破碎,但也在意料之中,晏少卿便要提议让樱桃来,可话临到嘴边,他没来由的停下了。 「我、我会轻一些,不会让青娘难受的,而且我另买了化瘀膏,也给青娘涂一涂吧?」他更加紧张地观察她的反应。 ?他今天怎么…… 不对。 前两天,他就这样了。 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 鱼姒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夫君是说,就在这时,你我进房去,解我衣衫,再于我身上摸来抚去?」 晏少卿一怔,轰然红了脸。 他只想着「女子说不要就是要」,竟没想到涂药是何等、何等……暧昧的场景。 鱼姒始知他真面目一样啧啧道:「光天化日,艷阳高照,夫君,我真是想不到啊。」 晏少卿大窘,什么也忘了:「我、我并非是那个意思,是我说错了!」 打通了任督二脉,也转不了他的性子,只三两句,就能将他牵着走。 鱼姒出了前两天被他搅扰得辗转反侧的那口气,神清气爽,笑盈盈的:「夫君别呀,那淤痕也隐隐作痛呢。」 晏少卿进退维谷,到底是怜惜心疼占了上风,他憋了半天,想了个主意:「我、我闭上眼睛,不看青娘,只是涂药而已。」 鱼姒诧异:「闭上眼睛?那夫君岂不是欲盖弥彰?」 好像也的确更欲盖弥彰,这事不论怎么说都不妥,难道,真的只能让樱桃来了吗? 晏少卿又有些不甘心,青娘明明并不抗拒,他明明可以的,为什么要让樱桃来呢? 鱼姒就看着他左思右想,许久才大发慈悲:「我开玩笑呢,夫君一心只有涂药而已,自然坦坦荡荡,白日又有何不可呢?」 说着,她起身,将桃糕也端上。 等到晏少卿忐忑不安进去,就发现银纱半垂,春衫半落,床笫间玉.体横陈。 日光透过银纱,斑驳明错地投映其上,泛着无法言说的浅柔玉晕,美得眩目。 第85章 就是撒娇 气血霎时沖顶, 晏少卿听到脑子嗡了一声。 鱼姒把桃糕摆好位置,转头就看到她的夫君呆呆站在珠帘前,俊脸发红, 眼睛发直,愣愣看着她。 一雪前耻的痛快由衷升腾而起——这才是他该有的反应啊。 如此看来, 从前还是太过含蓄, 他又太过正经,即使想歪了, 也不会流露表面,恐怕还要在心里谴责自己神思龌龊。 可含蓄又是谁之故呢? 鱼姒又转了回去, 拈起桃糕,一口咬下。都是他的错,哼。 漂亮的桃花眼在他身上停了会儿, 又无情转开,潋滟招人,眼波流转, 无关于他。 可即使如此, 晏少卿还是心口发热,热到了脑子里。让他只能钉在原地, 看着她纤长漂亮的手指拈起桃糕,送进嫣唇皓齿。 鱼姒不紧不慢吃完了一块桃糕, 把碟子往上放了放, 这才拿手帕擦净手, 施捨心神过去, 「夫君站在那儿做甚?」 这一句话仿佛解除封印,晏少卿陡然醒神,对上她懒懒娇慵的一眼, 脸红透了。 「我、我、我……」 鱼姒打断他的支吾其词,似是不耐,「夫君快些,我还有事儿呢。」 还有什么事?晏少卿不知道,他只知道前所未有的失落剎那袭来,让他整个人从云端摔到了地上。 灰头土脸,星落云散。 「……好。」 他失魂落魄来到床前,对着她雪白莹润的背,眉头又缓缓紧皱起来,自责取代了所有心绪。 除却肩头,玉背上也布满了可怖痕迹,看着骇人。 鱼姒等了会儿,等不到他的动静,扭头往后一看,却又说不出话了。 男人的劣根性,她于话本上见过不知几许。 从来只有自得于此的,不要脸的吹嘘一番,脸皮薄的也要红着脸心旌摇曳,哪有只顾心疼自责的? 「夫君只看着,难道药就能涂好不成?」她清清嗓子催道。 晏少卿抿抿唇,低声道歉:「昨夜我实在过火,青娘骂我吧。」 若是之前,她还真就气咻咻算帐了。 鱼姒心平气和,「昨夜已经过去,夫君还要念多久?」 如此明事理,叫晏少卿又添羞愧,坦白:「其实……昨夜药性稍解之时,我有片刻清醒,我那时明明可以忍住,可……可……」 第181页 鱼姒:…… 原来还有这一回事。她完全没发现。 明明可以忍住,但身下是她,就没有忍住,顺着药性放纵了自己。 听起来真是取悦人。 鱼姒压住抑制不住想翘起来的唇角,又清了清嗓子,恩赦一样大方道:「『明明可以』?此言差矣。」 「若能忍住,又何来没忍住?药性之故,夫君不必揽责。」 她又扭过头去,继续拈起桃糕,含煳道:「好了,夫君再说我就要生气了。」 晏少卿有些呆愣,他都坦白了,可是青娘……没生气? 鱼姒吃完桃糕,身后还是没有动静,再回头,不知为何,突然就想笑。 笨呆子永远都是笨呆子,就算通晓了三两追求手段,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笨呆子。 青娘没生气的话……是不是说明……昨夜的欢好,她其实,也并不讨厌? 晏少卿精神一震,眸中瞬间迸发出夺目光彩,难道事在人为终于要有成效了吗! 可下一瞬,眼前的骇人痕迹让他一滞。 他怎么忘了,昨夜他失控,青娘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 都是药性之故。 晏少卿空欢喜一场,一时间心头寥寥,想到她已经等得不耐烦,垂下头将药膏从袖中拿了出来。 鱼姒开始吃第三块桃糕的时候,肩上有了轻柔的按揉。 她手一抖,险些将桃糕捏成渣。 他指腹因握笔有些薄茧,带着药膏抚上肩头的时候简直让她遍体发麻。 且,昨夜他纵.情的爱.抚与此刻轻得不能再轻的按揉交叠重合,让她更加战.栗。 「等等!」鱼姒正气凛然地坐起来与他商讨,「夫君,涂药需要让药化开,你手劲须重一些,要揉开!」 晏少卿错愕不已,下意识点点头:「……好。」 鱼姒竭力按住扑通扑通的心跳,又伏了回去,可还是不放心,再次回头,加重语气叮嘱:「夫君一定要好好涂!」 不然,岂不成了调情?! 青娘这样郑重其事,只能是当真十分在意吧?晏少卿茫然再次点头,再下手,果然重了许多。 鱼姒感到了绝望。 无论是轻还是重,无论他有多正经,于她而言,都是无法言说的刺激。 尤其现在,他的手滑到了她的腰际,一整个手掌覆盖在上,流连不停。 她知道那是因为腰上痕迹更多,可、可! 鱼姒弹坐而起,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再次正气凛然,「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晏少卿一怔,容色渐渐变得伤心起来。 鱼姒:「?」 只是要求她自己来,他做什么伤心之态? 「青娘……还是难以忍耐我的触碰是不是?」 鱼姒:…… 还有这一茬。她也给忘了。 晏少卿伤心地看着她,她无声的沉默无疑是无法否认的默认。 「青娘若实在无法忍耐,平素不必顾及我而强忍。」 他强忍着伤心,压住喉头的涩然,故作轻松,「我都无碍,只要青娘舒心就好。」 若换个人来,鱼姒敢笃定这定是故意的。 故意这样说,好博取同情,换取心软。 但这个人是晏少卿。 这个笨呆子恐怕还没学到这么高深的招数。 鱼姒隐约嘆了口气,认命躺平,死鱼眼对视床帐。 「算了,夫君来吧,记得把系带解开。」 什么? 晏少卿看着她,她看上去像是任他为所欲为。 解什么系……系带? 晏少卿呆呆与她身上仅有的海棠春深对视,猝然红了脸。 原来青娘竟是这个意思? 是、是因为觉得让他涂前面难为情,所以才想要自己来? 一时间心如擂鼓,昨夜的放纵歷歷在目,葱白酥雪之上,仿佛也…… 他一边心乱如麻,一边便要倾身,可脸红心跳的间隙,忽然灵光一闪。 等等,青娘的意思,是不是并非难忍他的触碰?! 这次总不会也是他昏了头想错了吧?! 晏少卿眼中再次迸发出光彩,激动得无以復加,他想再问一遍得到确切答案,只是又想,青娘已然十分难为情,再问的话,恐怕要羞恼翻脸了。 他勉强稳了稳心神,挖了块药膏,试探着涂抹她露出来的腰际,復又按揉。 手下肌肤有些紧绷,但并未僵滞住。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晏少卿觉得自己欣喜若狂,但他只是唇角抿出一个无法控制的弧度、眼角眉梢上扬起来,除此之外,什么表情也没变。 一定要忍住。 虽然这是个好消息,但他现在在为青娘涂药,如果太开心,青娘绝对要恼怒的。 可忍住也很艰难,他顿了顿,找起话来:「青娘疼不疼?」 说实话,鱼姒不怎么疼。她自己的皮肤自己心里有数,就是容易留印子,且又不是殴打出来的淤青,能疼到哪里去?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他昨夜是真的失控,也是真的无所顾忌,但昨夜是个混乱的夜晚,于此刻来说都没什么参考意义。 只论疼的话,就只有一些而已,还比不上她磕着碰着疼。 尚在她的忍受范围内。 眼看他的手要探到里面去,即使是鱼姒,也有些羞耻。她闭上眼,颠倒黑白,「夫君怎么变得这么厚颜无耻?」 第182页 怎么突然又说他厚颜无耻?晏少卿还未来得及纳闷,便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好像是很不要脸皮。 他窘迫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青娘……」 鱼姒哦了一声:「担心我昨夜被夫君作弄得太厉害?」 ?? 晏少卿更加窘迫:「不是,我不是自得炫耀。」 他当然不是,即使他从前心里起过这种自得念头,也定不会宣之于口,更不用提昨夜他们并非正常行房。 鱼姒忽然睁开眼,自下而上仰望他,语气冷淡:「夫君不觉得我无理取闹?」 晏少卿一愣,青娘是故意曲解于他? 沉默无声盪开。 良久,晏少卿缓缓道:「青娘总是有道理的,即使故意曲解于我,想来也是心中怀有愤懑,想要出气。」 「叫青娘不高兴,是我之错,所以想要出气,又有何不可呢?」 他神色坦然,从容不迫,望着她,眼神没有躲闪一下。 鱼姒再次死鱼眼望向头顶床帐,「早就知道夫君会哄人,但这回,我还是被哄住了。」 晏少卿下意识就想纠正她,他句句全是真心话,何来「哄人」之说? 只是,在将将开口之际,他忽然记起遥远得宛若隔世的一个场景。 那次青娘在与他辩「美丽可爱」之说,他从心反驳,句句发自真心,那时青娘嘟起嘴,也说他哄她。可紧跟着,她吻了他,浅尝辄止,说,可她还是被他哄住了。 这明明是与他撒娇,那时的他尚且知道,心头无一处不柔情,一点点吻净她花了的口脂。 怎么现在反而一叶障目,分不出了呢? 现在的青娘,就是在与他撒娇。 晏少卿想了个清楚,却没有似方才一样欣喜若狂,反而冷静到极致。 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青娘其实根本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厌烦他? 不喜与他行房是真,难忍他触碰也是真,但除此之外,青娘何曾说过讨厌他?若真的那样讨厌,青娘又为什么还愿意与他同床,日日相对? 是他方寸大乱,满心都是甜蜜恩爱被颠覆的不可置信,思绪便从一个极端,直接跳到了另一个极端。 可感情哪有那样非黑即白?讨厌也是分程度的。 晏少卿再次稳住心神,斟酌片刻,道:「青娘若愿意让我哄,我哄一辈子也甘愿。」 鱼姒:? 鱼姒抬眼觑他,脸色难以形容。 这也太油嘴滑舌了吧?放以前,谁跟她说晏少卿能说出这种话,她铁定要斥让那人不许造谣。 「随便吧,夫君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她又双叒死鱼眼望床帐,「能不能快点涂?」 这种甜言蜜语,她现在真是没兴趣搭理。 虽然语调不耐,但她的反应无疑佐证了他的猜测。 如果真的不喜于他,她听到方才那话,必定立时色变,不许他说,还会面露厌恶。 晏少卿垂下眸,眼睫遮住眸色,侧手轻解她系带。 青娘还愿意与他撒娇,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放在一刻钟前,他想也不敢想。 第86章 重头来过 「青娘睡了么?」 问话温煦轻悄, 且,驾轻就熟。 鱼姒躺在床上,将薄衾拉过头。 她倒要看看他能对着睡着的她来说些什么。 涂药那日不知道他又打通了什么脉络, 入夜来寻她,开口就是翻倍的情话。 自此是一日比一日离谱, 什么「羡如对簪, 时时相伴,缺则黯然」, 什么「笔锋落即青娘,久望无言」, 什么「花月邀闲,相思独醒」……明明每天都能看到,不知道他在相思什么。 「已经睡了么……」 难道他要打道回书房了? 鱼姒撇撇嘴, 这人怎么一点耐心也没……「我去看一眼,青娘明日若问,你如实说。」 鱼姒:…… 睡着的她有什么好看的啊? 腹诽是这样腹诽, 但心头却悄然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让她唇角翘了起来。 月色明朗,一个人影自外进来。 他连灯盏也没端。 怕烛火将她扰醒么? 脚步声趋近于无, 银纱帐被悄然撩起,床边却没有人坐下。 他就静静站在床边, 凝望着她。 曾有许多次, 她也这样静静站在他旁边, 这样长久静默地望着。 彼时的她, 此时的他,心境大抵是一致的。 但彼时他是真的睡着了。 鱼姒慢慢扯下了薄衾,与他对视了个正着。 晏少卿眼睁睁看着床上的人被他扰醒, 慌张无所遁形,「青娘是被我吵醒了么?」 即使慌张,他也没忘记压低声音。 低低声在静谧无垠的初夏夜愈发叩人心扉。 像有情人间的喁喁低语。 鱼姒此刻还有闲情逸緻走神:此番撩人,他无师自通,又无知无觉,才是最高境界。 可惜这个笨呆子是发觉不了的。 他的心里,恐怕只有《扰醒青娘后该如何补救之一百单八策》。 「我……我哄青娘继续睡可好?」 果然吧。 鱼姒坐了起来,满头青丝如瀑披散,顺着滑落肩头,眼角微垂,却是抬起眼看他,说不出的温婉妍丽。 晏少卿有一瞬的恍惚,此时此刻,他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第183页 好像他不是来看她一眼,而是他至晚方回,她如每一次一样在等他,下一句,就要宽慰他挑灯之苦。 「夫人……」 鱼姒心头一跳。 晏少卿失神唤出一声,从前会温柔应他的人并没有理会他,只是目露奇异。 于是他清醒了过来。 「青娘……睡不着么?」 鱼姒本来能睡着的。但现在,她双手托腮,好奇地问:「我与夫君从前真的很恩爱么?」 她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与从前便一点也不像了。 晏少卿说不出有没有失落,他只知道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鱼姒都是同一个人。 而现在,她在问起从前。 这也不奇怪,她没有记忆,自然会好奇从前,更不用提她还曾照着话本误会过。 晏少卿想,大抵是她也回过了神,实在费解,因而才会再次发问。 「青娘与我,从前……」他几不可察地迟疑一瞬,「便如青娘知道的那样,春日折花,夏日手谈,秋日赏景,冬日寻梅。」 鱼姒:…… 他敢再多说一句么? 鱼姒被煳弄也不生气,她的目的很明确,「方才听夫君失口唤我夫人,是想起从前了吧?」 晏少卿没有犹豫,颔首:「是。」 竟然是真的想到了从前的她。 鱼姒心中百感交集,从前他对她敬重有余而爱不足,在此时此刻,他怎么会想起从前呢? 「那夫君是想起了什么?」她似不经意地追问。 无论失忆与否,眼前人都只有一个。晏少卿容色渐渐放松下来,抿出一个笑,「想起从前我挑灯夜读,回房时青娘便如方才一样等我。」 还要起身为他宽衣,并躺下来后,再絮絮夜话一番。 每当那个时候,说着话,她便没了声儿睡过去,夜虽寂静,但他满心的疲惫倦意都被轻声细语驱散,便也足够安然,坠入沉沉梦乡。 夜间等他这一行径,半数出自真心,半数为了「贤妻」。 她以为他对此只会动容感激,却不曾想,他竟然会追忆留恋。 鱼姒好一会儿才找回话音,「哦,是么。」 听起来有些狐疑。 晏少卿一顿,语气加重,「当然是真的。」竟还强调起来了,不能容忍怀疑一样。 鱼姒眯起桃花眼,偏偏要与他犟,「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 晏少卿完全没发现这是激将法,他抿起唇,较真起来,「备考秋闱时,我宿在书房,青娘常常挑灯前来,在侧陪我。」 这倒是值得他铭记,但追忆……又有何好追忆? 似是从她神色中辨出疑惑,他更加认真:「从前总有人与我说『红袖添香』之辞,我从来不以为然,但那时候,青娘陪在我身侧,我心里就在想,百媚千红哪及青娘的默默陪伴呢?」 他还这样想过? 鱼姒托腮的手不动声色遮住半张脸,从指缝里露出忽闪忽闪的桃花眼看他。 是感恩还是惦念,她分得清。 在她满心紧张睡不着前去陪他的时候,他非但记在心里,默默领情,在若干年后,还会由衷怀恋? 「还有……」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总之还有许多。」 他已经想明白了,若青娘现在并没有那样讨厌他,那么失忆前,也未必有多么厌烦。 青娘的一部分不开心,是源于他的榆木脑袋与琐碎的家事不是么? 剔除掉那些,他们的婚姻里,美好的记忆还有很多不是么? 她与他同宿书房这事不适合拿出来大剌剌说,但还有许多可以说的。 如果她还要追问,他可以一件一件罗列出来。 至于这般认真对待吗?不就是随便聊聊? 鱼姒又在腹诽,但她的唇角又趁她不注意翘了起来。 「咳,陈年旧事,也没什么好问的。」她索然无味地躺下,兴致缺缺,「夫君还有何事?」 那怎么能是陈年旧事呢?那明明是他们还算融洽美好的过去。 晏少卿有些不服气,但又不想再与她争辩,只好顺着她道:「我只是来看看青娘,没想把青娘吵醒,青娘睡吧,我这便回书房了。」 鱼姒觑着他,他显然觉得她的话有问题,十分不认同,但是碍于情面,只好忍气吞声翻篇。 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游弋不停,让她大半夜的心情焕发。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他们之间不过是相敬如宾。房事问题可以算是缺乏沟通,可除此之外,还有哪一点能再开脱一二? 没想到,他的心里,竟然早就结了爱意的种子,悄然发花,他自己浑然不觉,连累她也以为那就是根木头。 可即使那花甚小,于如今而言远远不够看,它也真实存在。 存在于那些渴求迴响的岁月里。 鱼姒又坐起来,拍拍床沿,笑眯眯的:「夫君坐下呀。」 晏少卿受宠若惊,拘谨地在床边坐下,对着她笑意盈盈的娇容,头脑不自觉开始晕乎乎的。 他今夜明明清醒的很,青娘为何会对他和颜悦色呢? 鱼姒清清嗓子,开始胡说八道,「照夫君来说,我与夫君过往的确是十分恩爱?」 比之青娘失忆后……哪里算十分恩爱?晏少卿自己可以将那些岁月翻来覆去感怀追忆,但他点不了这个头。 第184页 鱼姒对他的沉默视若无睹,煞有其事道:「这样说来,也许我还是可以克服一些困难,与夫君重回当年?」 晏少卿的神色渐渐呆住,她说什么? 「毕竟从前的我能做到,没道理现在反而做不到,夫君说对吧?」 心跳怦然加速,晏少卿语无伦次:「青娘是、是说……」 「嘘。」纤长玉指抵上他的唇,「夫君听我说。」 晏少卿立时没了话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鱼姒依旧视若无睹,她道:「夫君这段时间每每主动告白,也是想重新追求于我,对吧?」 「就像当年一样,夫君第一次见到我,心里就在想我很漂亮,对吧?」她补充。 补充完,未等他如何,自己心里反倒五味杂陈。 原来新婚夜,他见到她的第一眼,竟也是惊艷了的。 晏少卿不知她所想,听她这样说,几乎瞬间就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 她失忆之初就误会他们金风玉露一相逢,而后两厢许终身,但即使是许终身,她也觉得,中间应当发生了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值得回忆的往事,而后她才肯与他定情。 这十分符合逻辑,甚至十分符合常理,晏少卿按捺住所有心绪,怕多说多错,只轻握住她的纤指稍移,问:「青娘是想说……」 鱼姒顺理成章道:「我觉得,夫君也许可以继续呀,当年夫君怎样打动我,如今復刻就是。」 她怅嘆:「我也不想与夫君和离,既然曾有过两心无间的过往,为什么不能重头来过呢?」 一字一句,都是晏少卿心中所想,逝者如水不可追,从前已是来不及了,但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只想有个机会,而现在她允了。 晏少卿原本满心激动忐忑,甚至生怕她后悔,但当话如尘埃般落定,他忽然便从容起来。 「好,听青娘的,我们重头来过。」双手捧握着她的手,他轻轻应。 月色透过银纱,朦胧清冷,美丽无匹,在这一刻也要黯然失色。 第87章 第一种花 重头来过是个意味着新生的词彙。 但问题就在于, 他没有可以参考的过去。 晏少卿对着雕花木匣,久久沉思。 青娘笃信他有过经验,所以说的毫不犹豫, 他心中也是那样想的,所以应的亦毫不犹豫。 但想是一回事, 当真要做又是另一回事。 所谓「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到底要怎样追求呢? 李兄所言甜言蜜语之法是可以用, 可收效甚微,根本无法打动青娘。而金银珠宝…… 他摩挲两下木匣, 里面是不久前给青娘定的钗,两支都在里面。 青娘会喜欢吗?还是如过往一样,意兴阑珊, 说一句「多谢夫君」便让收起来? 指尖慢慢停了下来,他按着木匣,少顷, 将它放到一边, 抽出支笔来。 他需要先罗列一些大致方法。 . 鱼姒执着拜帖,翻过来又翻过去。 樱桃忧心忡忡:「小姐, 贺夫人竟还送帖子来,她一定不安好心, 我们怎么办?」 倒也未必是不安好心。 帖子上写的明明白白, 是温氏细绫拜上。 温细绫。 鱼姒沉吟片刻, 吩咐:「给衙门送信, 邀阿眠五日后小聚。」 温氏着人送帖子来,却绕过贺氏,看来她那里也出了些问题啊。 樱桃都听她的, 转身便出了门。木檀与她擦肩,待入到内室,不由得问道:「樱桃姑娘不得空是不是?」 鱼姒点点头,「怎么了?」 「是这样,原本三月底就要看一看夏季布料,但……」 鱼姒明白了,又迟了。 但也不能怪她,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着手操办这些,而且今年不比往年安生,有贺氏的事搅在中间,自己不也没想起来? 布料是得看,但现如今自己不太适合出门去铺子里好好挑。鱼姒思忖片刻,道:「樱桃应当还未走远,把她叫回来。」 重新交代了樱桃,这下便算妥了,鱼姒把拜帖放好,不由得看了看时辰。 今天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某个答应了要「重新」追求她的人连个影子也没有。 鱼姒不禁捞起枕头抱在怀里,无意识地揉来捏去。 她感到了一丝后悔。 不该提出这个主意的。 她知道那个某人一定是在左思右想,也知道他一定会採取一些意想不到的招数,但,偏偏自己只能等着。 就好像有个罐子,她知道那属于她,也知道里面是给她的蜂蜜,但只有等某人来,才能打开。 她一点也不想等。 甚至想蛮横无理让他给她先舀上个几勺。 啊——煎熬。 早知道方才就问问木檀了。就算不能尝尝甜味儿,起码也能知道蜂蜜酿到哪一步了啊? 枕头被翻来覆去搓扁揉圆,最后被无情丢开。 鱼姒伏趴在案桌上,桃花眼无神放空,思绪漫天飞舞。 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写情诗?还是毫无头绪,同她一样趴在桌上发呆?又或者是在来回踱步,绞尽脑汁回想歷来花间词? 目光漫无目的地飘散,不经意流连至一扇被半挡住的柜门时,鱼姒眉头微挑,缓缓坐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185页 他琢磨他的,她也可以捣鼓她的,两不耽误嘛~ . 「樱桃姐姐是要出去吗?」 是表小姐,樱桃微一福身,「是,要出去,表小姐有什么事吗?」 王仪君浅浅一笑,从袖中寻出个物件,有些羞赧道:「我近来无事,为表哥表嫂都做了荷包,这个是谢表哥的。」 「可我不好去驿馆,樱桃姐姐既然要出去,可否代我将荷包送去驿馆,交给谢表哥呢?」 荷包上绣着闲亭流水,看着大方雅致,樱桃只迟疑了片刻,便伸手接了过来。 王仪君看着她走远,浅笑敛了起来,冷冷淡淡。 真不知道宽仁通透的表嫂怎么会有那样一个表哥,从落到她身上的第一眼就让她无比反感。 无时无刻的审视与屡次三番的警告,还有出转星台后的冷嘲,无一不在彰显着居高临下的鄙夷。 她转过身,往回走,唇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不是看不上她吗?她偏偏要加倍膈应。 没走出多远,王仪君的脚步又慢了下来,缓缓停下。 不远处那流连花丛的,是晏表哥没错吧? 他在干什么? 赏花?摘花?採花? 仔仔细细比对花朵大小,又凑上去轻嗅花香,还筛选绽放程度? 王仪君沉思片刻,转了脚步。 不能总是为不值得的人给自己找不痛快,生气伤肝。 生活这么美好,还是应该向上阳光一点。 . 「什么?你说夫君在择花?」 王仪君点点头,乖觉微笑:「应当是想送予表嫂吧?」 送花的话,已不是第一次了。鱼姒却不觉得失望。 以他的呆愣程度,恐怕情话这招还是旁人教的,所以现今他自个儿还能想出来什么新招不成? 虽不新鲜,但鱼姒还是翘起了唇角。 桃花眼里漫上的零星笑意勉为其难压下去,她一本正经道:「也许只是想折了插花瓶里吧,不说他了,表妹,我还有事与你说。」 「已经夏天了,表妹也该做几件衣裳,我过两天会请布庄的人上门来,表妹喜欢什么颜色,可以提前与我说。」 请人上门与去铺子里看是不一样的,王仪君心知是为了躲风头,她乖巧道:「仪君都听表嫂的。」 鱼姒知她聪慧,恐怕早已摸清了来龙去脉,知道他们暂时不能出门。如此却也未见她急迫不满,心中倒真的起了点恻隐之心。 十七委实不小了。 她想了想,和善地问:「樱桃送去的话本表妹可看了?」 说起这个,王仪君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嘴角,她想起大表嫂说她的小弟妹贤良淑德,端庄无两。 可就是这样的表嫂,口味怎么都是些反抗枷锁讴歌自由的「出格」之作? 不过想一想,端庄无两也名不副实就是了。 王仪君努力甩脱被鱼姒拖着手撒娇的离谱记忆,羞涩低下头,「闲来无事,看了一些。」 鱼姒有些欣慰,继续问:「那表妹看着,是喜欢里面什么样的儿郎?」 王仪君:…… 原来送她话本看是这个目的。 她没有喜欢的儿郎,她只想余生无忧。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喜欢都是妄言,只有身家才是真的。 原本晏表哥就很不错,可她十分清楚,晏表哥不会让她安稳无忧。 她思索片刻,更加羞涩地列举:「仪君喜欢……年少有为、端方俊逸的。」 年少有为意味着有前途,端方俊逸意味着有教养。 鱼姒唔了一声,回想她认识的人里面,倒也能择出几个来。 亲事得慢慢来,急是急不得,她没再追问,含笑道:「好,表嫂知晓了。」 话止于此,点到为止。 王仪君头垂得更低,不好意思似的道:「表嫂若没有其他事,仪君就先回去了……」 鱼姒刚要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喊住她:「等一等。」 一刻钟后,王表妹挑了两册话本差人送了来。 若不是与王表妹说话,鱼姒都要把话本这回事给忘了。 现在她心底像有小蚂蚁咬似的,总想不动声色熘达去书房瞅一瞅,忍又忍不住,只能找点事来磨性子。 鱼姒翻着话本,看了两页,撇了撇嘴,又翻两页,挤了挤眉,再翻两页,认命把它合上了。 缱绻深情的桥段完全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她满心里就只有某人摘的花。 这时节百花齐放,他摘的什么花?芍药?丁香?木香? 摘了之后又打算什么时候送给她?待会儿?饭后?黄昏?入夜? 送的话,又以什么姿态送?直接捧给她?还是修剪一番、摆弄精緻再送给她?又或者默默放在她能看到的地方? 「啊……」鱼姒以书覆面,长长咏嘆。 只是花儿而已,又不是没收过,也没什么稀奇,怎么就搅得她神思不属了呢? 眼前一片黑暗,鱼姒眨眨眼,睫毛抵着书页,沙沙娑娑,手上的帕子搅来又搅去。 但说真的,他究竟会不会待会儿就背后藏着花儿来寻她啊? . 晏少卿在晚膳前才从书房过来。 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鱼姒心平气和,「来,表妹坐过来。」 第186页 晏少卿一顿,即使已经竭力忍耐,也还是泄出忍不住的委屈,低低声:「青娘想我坐到对面吗?」 因为胡思乱想所以紧张地期待了一个下午这种事是绝不可能说给他听的,鱼姒面不改色忽视他的委屈,「夫君怎么会这样想?我自然是要坐在你身旁了。」 饭桌上空间很足,为什么要凑那么紧呢? 晏少卿默默走开,更加委屈,「青娘不必勉强,我坐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他这个人,追求不会,反倒会委屈?委屈给谁看? 鱼姒有点羞恼,为自己没有出息的心软。 王仪君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咳了一声,「表哥是一家之主,自然是要坐北朝南了,表嫂不必顾念我,我就在原来的位置也挺好的。」 给了台阶,鱼姒也就悄咪咪下了,她微微抬起下巴,却也委屈起来,「夫君还不过来么?」 又娇又傲,跟不服气却还是服了软的白猫似的。端的惹人怜。 晏少卿哪还想得了别的,脚下立时诚实地过去了。 鱼姒又哼了一声,别过脸不理他。 「是我不好,我不该多话惹青娘生气……」这是毋庸置疑的撒娇,晏少卿心头一软,认错认得毫不犹豫。 温声宠溺,听得人头皮发麻。只是被道歉的那个人却丝毫没觉得,偏偏嘴硬:「我几时生气了?」 她说什么晏少卿都依她,「好,青娘没有生气,是我胡说……」 「咳。」王仪君弱弱打断他们,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我好像突然饱了,就先回房安置了,表哥表嫂慢用。」 她脚步飞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鱼姒错愕须臾,反应过来后一瞬恼羞成怒,「都怪你!」 晏少卿也有些窘迫,但面对显然比他情绪更激烈的鱼姒,他心头只有一个念头——青娘恼羞成怒也真是极可爱。 想吻极可爱的青娘。 但只能想想。 他心中失落嘆息一声,面上却不见任何遐思,正经又好脾气地揽错:「好,都怪我……」 可不就是都怪他!鱼姒情绪上头,气鼓鼓挑破:「我的花呢!」 他难道是打算藏在没人的地方等着那些鲜妍的花朵枯死吗?! 晏少卿不防她问这么一句,顿时讷讷:「青娘……知道了?」 当然是都知道了!她等了一个下午呢!! 「你把我的花藏哪里去了!」她兇巴巴地问。 这般娇凶,更是可爱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晏少卿头脑都有些昏,「还没摘……」 原来是还没摘!等等,还没什么?! 王表妹当时与她原话说的是……「正在择花」? 只是择了,还没摘。 鱼姒的高涨气焰顿时泄了个精光。 还没摘哦。 桃花眼忽闪忽闪,黑熘熘的眼珠心虚转来转去。她是不是……破坏了他准备的惊喜? 第88章 簪花 鱼姒一心虚, 气氛就沉默了下来。 晏少卿暂缓过来,稍思片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有人看到了他流连花丛, 告知于她,叫她升起期待, 但现在, 期待落空了。 难怪一开始与他置气,要王表妹坐到她旁边。 怎么会这么可爱? 心头柔情层出不穷, 叫他想做许多,但现在, 都不可以。 晏少卿默了默,问了别的:「青娘……想收到我折的花吗?」 鱼姒更加羞耻心虚,顾左右而言他:「啊?什么花?青娘不知道呀?」 她愈说愈顺畅, 行云流水拿起筷子,自然而然地催促:「菜要凉了,夫君快吃饭吧?」 樱桃都已经听不下去, 这时节的菜哪能凉那么快? 她这反应, 反而坐实了晏少卿的说辞,让他在心里由衷庆幸。 花果然是古往今来最衬人之物, 青娘也果然喜欢。 又因为提前告知她是将作为追求一环送予她,所以更不一般。 晏少卿想到这里, 顿悟, 折花相送也是有意义的。 过往他都说什么? 「归程途经落明山, 见扶桑葳蕤, 曜曜日光下烁若焰生。青娘观其花蕊,是不是与金屑当真别无二致?」 他分明是见了扶桑,心里想, 也要让青娘见见,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只有扶桑了。 难怪青娘过往兴致缺缺,只是一枝扶桑,难道临安没有吗? 晏少卿拿起筷子,又想起上回谢临折的花。 他说的肯定比唱的还好听。 不过那花已经被他偷偷丢掉了,青娘也没发现,足见他说的再好听也不过尔尔。 晏少卿敛眸,又柔声对鱼姒道:「青娘还记得我之前答应赔给青娘的钗吗?」 不说花,说钗啦? 鱼姒明明是想揭过这茬,但当他真的不再提及,又有点想绕回去。 「记得,怎么了?」绕回去的话,岂不是自找尴尬? 晏少卿道:「钗已经取来了,我待会儿拿给青娘试试好不好?」 那花呢? 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摘啊? 鱼姒死死忍住,没有反问出口,淡然颔首:「那待会儿就试试吧。」 晏少卿莫名又有种错觉,面前的鱼姒好像回到了从前,端庄优雅,淡然自若,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 「咳,樱桃,另分份饭出去,端去给表小姐。」她压低声音,悄悄与樱桃说道。 第187页 错觉再次消散,暗暗羞赧的模样灵动俏丽,是她从前所不会有的。 . 钗是梨花与芙蓉样式,是他贯有的审美。 做工精美,栩栩如生,鱼姒拿在手里看了看,心中倒也不是不喜欢,她正要说些什么,「咔哒」一声,匣子被合上了。 鱼姒:「?」 合上匣子的人一脸若无其事,甚至浅浅一笑,「我帮青娘簪上试试吧?」 试就试……合匣子做什么? 鱼姒摸不着头脑,顺手将两枚钗递给他。 晏少卿接过钗,不动声色松口气。青娘脸上的神态与从前一模一样,简直下一刻就会说一句「多谢夫君」再把钗放回匣子里收起来。 还好他及时合上了匣子。 鱼姒挽的低髻,很简约,头上只有两根钗。晏少卿看了会儿,找到了发间得宜的位置,轻轻将芙蓉钗推了进去。 鱼姒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但当铜镜中的他立到她身后,一手轻抚着她鬓边,一手执钗,低眸专注比对位置时,她忽然意识到,这在从前,一直是她的奢望。 簪钗描眉,恩爱之首,他从未为她做过。 现如今竟已经不足为奇了。 不自觉屏住唿吸,她注视着铜镜,直到钗身没尽,他修长的手指离开,唯留芙蓉别鬓。 「青娘喜欢吗?」嗓音有一丝忐忑。 喜欢,为什么不喜欢? 鱼姒仰目望他,冁然而笑:「夫君这次怎没有手生?」 他上回为她簪钗,是在云浮,簪那支蜻蜓穿花钗。 晏少卿心提了起来,眼睫微微抖动,语调却徐徐缓缓:「为青娘簪钗,手生一次就够了。」 他虽不躲不避,但那几不可察的不自然却敛不去,周身亦没有平素坚定不移的劲头。 鱼姒笑意一顿,又有点想笑。她低下头对镜欣赏新首饰,像随口一说似的悠悠道:「总觉得夫君是在哄我哦。」 晏少卿面不改色:「青娘觉得是哄人,我说的却是实话。」 可不就是实话,但他模煳了什么重点,他自己心里清楚。 鱼姒余光觑着他,将他心虚捻袖的小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上回说常常为她梳发时袖子都要被他偷偷捻皱了吧? 鱼姒哦了一声,语含笑意:「看来我与夫君从前当真是恩爱有加。」 不知为何,晏少卿额角沁出丝冷汗。他想到绵绵不绝的噩梦,镇静道:「从前种种,待青娘记起来便好了,我们且顾眼下,已是足够。」 待她记起来她亲手写了和离书?还是待她记起来他的所有将错就错? 鱼姒忽然又看了他一眼。 「青娘?」紧张又忐忑。 说来……他为何要将和离书谨慎藏起来呢? 鱼姒把芙蓉钗取下,他更加紧张:「青娘不是喜欢么……」 「可现在已经入夜了,我要梳洗了。」她没好气对他翻了个白眼,将余下的两支也取下来,扬声唤樱桃备水。 原来是这样,晏少卿松了口气,犹豫一瞬,还是温柔道:「芙蓉亦不及青娘花容月貌。」 这是他今日份的情话? 鱼姒难以言喻地看着他,但不得不承认,她有点受用。 自顾自说甜言蜜语的人好像没期待她给什么反应,又道:「那我便回书房……」 「花容月貌有什么用?」鱼姒幽幽打断他,颦眉抬手理鬓妆,连指尖都在幽怨。 这是…… 晏少卿心跳加快,将抬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 那一晚好像一场梦,过后无痕。 晏少卿神思不属,手上没有感情地捣着花汁。 青娘……为什么要留他呢? 是暗示他可以从书房搬回来? 还是只是单纯的想……不,不可能,没有了药性,没有了伪装,青娘那一晚几乎没有发出过声音。 油然的沮丧半路杀出,他真的那样差劲吗…… 花汁在石臼里黏连微溅,石杵恹恹翻刮,令其復归杵下,继续捣弄。 也许就是那样差劲吧。 晏少卿抿抿唇,继续思忖。 又或许,青娘只是单纯不满他前一句夸完她容貌,后一句就提出回书房,听起来急匆匆的,一点也不诚心。 这倒是很有可能,青娘心性本来就不比从前,那晚发生之前,不才刚与他置气? 唉……怎能因为置气就…… 晏少卿思绪又顿住了。他们是夫妻,她想要,他就给,仅此而已。 从前青娘提出圆房,不也是为了子嗣? 灵肉合一,终究只是从前他一个人的虚妄。 石杵捣得快了些,晏少卿垂下眸。 事在人为,此刻不甘心,不代表将来永远不甘心,迟早有一天,青娘会…… 「夫君?」门猝不及防被打开。 石杵一哧熘,差点从石臼里滑出去。 鱼姒一开门就与失控转圈儿的石杵面面相觑,片刻后,倒抽口气,「夫君,你在干嘛?」 他要改行不成?? 晏少卿手足无措站起来,对着她惊讶瞠圆的桃花眼,竟在这时口拙了:「我、我……」 他一边是有序排好的花朵,一边是臼杵,在做什么,一目了然。 鱼姒感到匪夷所思,她的夫君从来勤勉,现在居然在书房里不务正业搞这些东西?? 第188页 「我,我是想为青娘做一些花汁蔻丹……」口拙终于过去,晏少卿迫不及待解释。 鱼姒怔愣,他说什么? 晏少卿见此愈发窘迫,「青娘从前春夏时节便染蔻丹,我想青娘应当也算喜欢的,所以、所以……」 他不会什么层出不穷的撩心手段,他只能尽可能的准备一些她也许会喜欢的礼物。 「如果青娘不喜欢的话,我就不做了。」清润嗓音低落下来,却没有一丝犹豫。 鱼姒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哪怕是未成婚单相思的时候,她也没有幻想过他亲手为她採花做蔻丹。 视线呆呆落回排列有序的花朵上,心在一片鲜妍艷丽中愈跳愈快,几乎要跳出胸膛,扑到无措站着的那个人怀里。 不知道他接不接得住。 突兀的念头让鱼姒蓦然醒神,她按了按胸膛,偷眼瞧着他,小声问,「夫君从哪里看的蔻丹做法?」 青娘好像……并非不喜? 嗓音不可抑制地微微上扬:「书上有讲蔻丹与胭脂的做法。」 他的书房里怎么还有这么不务正业的书啊…… 晏少卿心情从谷底回升,不由得又有了些信心,他认真地问:「胭脂要麻烦一些,需要几日才能做好,青娘想要吗?」 言下之意,她若要,即使麻烦,他也要学着做。 鱼姒踢了踢鞋尖,裙摆微漾,活似一澜春水,让她莫名红了脸。 她蓦然扭过头,清了清嗓子,「那些回来再说吧,我今儿约了阿眠看看料子,夫君也来挑一挑喜欢的吧?」 青娘好像非但没有不喜,相反,她看起来,很欢喜。 即使没有甜甜的笑与弯弯的眼,即使她扭头扭到连侧脸都不给他看,但她白玉一样的耳尖尖红了,宛若红玛瑙,还有声音……让他听了不自觉想要抿唇笑…… 晏少卿定定看了那红玛瑙耳尖尖好一会儿,少有的语气轻快:「好,都听青娘的。」 一听,就让人也心情明媚。 鱼姒默默借衣袖遮掩挠着门框,心里为自己开脱:这怎么能怪她喜欢嘛?这怎么能怪她没有出息嘛?这怎么能怪她晕头转向嘛? 换谁来能抵挡得住啊? 「青娘等我一会儿,我把这些都收好。」 鱼姒悄咪咪瞄了一眼,他把臼杵妥帖放好,又去安置那些排列有序的花。 「粉芍药,不上色呀。」她没忍住问。 晏少卿低眸看了看,脸色略不自然地解释:「可它很好看,我是想待会儿拿它去寻青娘。」 寻她?干嘛? 鱼姒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她矜持地伸手,「现在我已经来了。」所以,还不赶紧送给她? 晏少卿脸色更加不自然,眼神也开始游移,「我是想……是想……」 「你想什么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娇声。 「我是想,将它簪在青娘鬓边。」晏少卿的视线终于凝聚停留在鱼姒脸上,有些羞赧,「不过我知道青娘也许不会同意,但……但……我还是想问,青娘愿意让我为你簪花吗?」 第89章 第二种花 粉芍药娇美馥澹, 既不清雅也不素丽。 鱼姒想说不愿意,顶着朵粉芍药,她的荷青裙子一点也不配, 而且也很招摇,走哪里肯定都要被人看上两眼。 「夫君快些吧, 阿眠马上要到了。」她「不情不愿」说道。 晏少卿奇异地准确分辨出她并非不情不愿。 因为她的耳朵尖更红了, 小扇子一样的长睫扑闪着颤啊颤,洁白可爱的牙齿轻咬着嫣红唇瓣, 看起来,怎么都像是花月不胜风的娇羞。 晏少卿心头有些热, 又有一种恍然大悟掺杂其中。 原来青娘喜欢的是这些与夫婿在闺中亲密的戏玩,难怪在最开始,她便嘟着嘴与他撒娇, 避药时又是要他亲自餵蜜饯,又是要与他分着喝药,还动辄与他黏黏煳煳, 要「奖励」要他亲吻。 他真是蠢, 青娘失忆之初所做的,明明就是她发自内心喜欢的。 「好, 我快些。」晏少卿克制住翻涌的心绪,取了粉芍药来。 鱼姒左看右看, 就是不看他, 哪怕他走到面前, 又倾身探手。 粉芍药的花梗剪的恰到好处, 轻松便簪稳了。 晏少卿簪了花,却不捨得收回手,他极轻地抚过花瓣与云鬓, 指腹细密凉软,一时间竟分不清两者哪一个更顺滑。 「还没好嘛?」似是不耐催促。 晏少卿遗憾地收回手,抿唇一笑,「好了,青娘要看看吗?」 当然要看,头上根本没重几分,她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鱼姒努力按捺住想要伸手摸摸的冲动,正要说回房换身衣裳,余光就见某人取了一个东西回来。 她再次瞠大了眼,「夫君,书房里怎么会有铜镜??」 晏少卿一顿,自若道:「我起居在书房,自然会备铜镜。」 是这样吗? 这个理由很充分,但鱼姒总觉得他没说真话。 她狐疑看着他,他面不改色,十分坦然。 真的不对劲,如果确凿如此,那么面对她狐疑的打量,他首先就会困惑。 可铜镜还能用来干嘛?不就是理衣冠…… 理衣冠? 鱼姒重头端详他,他鬓边有两缕头髮滑落耳后,衣襟也不太整齐。 第189页 这显然是捣花所致。 鱼姒满心复杂,他该不会每次来寻她时,都会特意对镜整理衣冠……吧? 「哦,这样啊。」鱼姒决定不拆穿他,「那夫君把铜镜给我吧。」 晏少卿心头瀰漫着赧然。显而易见,青娘发现了铜镜的真实用处。 气氛突然奇怪起来,为心知肚明的两厢沉默。 芍药很好看,衣襟被悄悄理顺。 鱼姒沉默又沉默,还是没忍住把铜镜还给他,「咳,左边髮丝。」 晏少卿一瞬红透了脸。 . 「小青鱼,你今天有点不一样。」柳静眠若有所思打量她。 王仪君微微诧异,「仪君记得表嫂今晨穿的是荷青色绣梨花罗裙。」 柳静眠沉思片刻,恍然大悟。 她目光在晏少卿与鱼姒之间徘徊,揶揄笑着:「我怎么记得小青鱼很少簪花呢?」 连桃花都没见簪过,怎么突然簪了朵娇嫩粉芍药? 为了粉芍药,还特地换了身妃色如意蝴蝶裙相配? 妃色缎裙与粉芍药相映成辉,衬得她人比花娇,白里透粉,眼角眉梢娇美流转,一派脉脉春波。 鱼姒暗暗瞪了她一眼,可她非但不住口,笑得更加欢畅了:「小青鱼,不要娇嗔,我可不经撩呀。」 这什么损友?! 王仪君也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一时厅堂里充斥着欢悦祥和的气氛。 鱼姒恼羞成怒,趁她们不注意,扭头去瞪罪魁祸首。 晏少卿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受了她这一眼,心尖一麻。 在这一剎那,他无比认同柳静眠的话。 他也不经撩。 晏少卿脸色微红,认真道:「青娘……很漂亮。」所以,别生气。 他竟然还好意思说,鱼姒又别过脸,不看他,去找柳静眠的茬,「不许笑了,柳大小姐找的布庄怎么还没登门?」 话音落下,木檀来禀:「少夫人,布庄的人来了。」 鱼姒:…… 柳静眠忍俊不禁,「晏夫人这么漂亮,哪怕布庄也不敢怠慢呀。」 鱼姒:…… 这人真是烦死了!鱼姒自暴自弃,微昂下巴,睨她一眼:「是啊,我就是这么天生丽质,哼!」 柳静眠乐不可支,直到挑完布料,还是时不时发笑。 耳边尽是深恶痛绝的笑声,鱼姒额角青筋直跳,付完银子,她咬牙对王仪君道:「表妹无事就先回房吧,表嫂与柳小姐还有事。」 是还要算帐吧?王仪君忍笑一礼,远离了战场。 外人一走,鱼姒立马横眉怒瞪:「柳静眠!你再笑一声试试!」 柳静眠很想忍住,但她真的忍不住:「小青鱼,你不要和我撒娇。」 谁跟她撒娇了!鱼姒叉腰控诉,「你知道平时这些多少银子吗?!」 说到银子,柳静眠勉强平復了下来,好声道:「上门来看的价和去铺子看本来就不一样啊。」 鱼姒更加瞪她。 柳静眠接收到信息,摸了摸鼻尖。布庄该不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加以「照顾」了吧。 虽然价是贵了些,但也没有贵到离谱的地步,而且现在是特殊之时,就当花钱买平安了。 鱼姒心里这样想,但她脸上肉疼不已,让柳静眠更加心虚,道歉:「是我不好,我该提前比对一番行情的……」 没想到柳静眠这回这么好骗,鱼姒不禁暗暗得意,哼,让她刚刚肆无忌惮笑她! 「小姐,贺夫人在后门。」 轻松的气氛骤然凝滞,鱼姒与柳静眠对视一眼,「隐蔽点把她带到正堂里来。」 贺夫人来的很快,脚步匆匆,帷帽随风,脸色沉静,一袭蓝色衣裙,背挺腰直,髻间只三两素簪。 褪去左右逢源,剥去长袖善舞,行动间一股说不出的凛然果决,这才是她温细绫的真容。 「晏夫人,柳小姐,晏公子,前阵子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你们都清楚,就不必再说了。」开门见山,言简意赅。 「贺家在怀疑我,日前已经去信抚州,我自顾不暇,只是此事实在要紧。」温细绫容色冷肃,「宋氏意欲对定远侯世子动手,做成意外,沉尸钱塘江。」 谋害钦差,他们怎敢?! 鱼姒不可置信:「他们难道不怕圣上迁怒整个临安吗?」 温细绫看向柳静眠:「宋氏阶下尸骨累累,想必柳小姐也知一二,地头蛇盘踞称霸临安多年,他们怕什么?只要人没了,尾巴扫得干净些,再与官府串通一气,任他钦差还是大臣,敢查什么,都要将命留在临安,临安永远歌舞昇平,繁华不尽。」 「我探到他们打算端午节动手,时间不多了,该如何做,你们商议吧。」 她说完,转身推门离去,帷帽随风,身姿挺拔。 晏少卿把门关好,面色沉凝,「若是属实,须尽快联繫到定远侯世子。」 联繫定远侯世子自是第一等要务,可定远侯世子大张旗鼓来「查案」,每日游手好闲,这样也能惹宋氏下杀手? 「他是钦差,再是庸碌无为,只要他在,那就是一柄悬在头上的剑,一举一动都招人猜疑,比起等着剑一寸寸收回去,不如干脆将它扯下来折断。」晏少卿陈述,「临安京城,所距千里,没有敬畏之心,自然什么都敢。」 柳静眠:「温氏遭到怀疑,自然不敢再动用任何暗线,难怪阿萝这几日焦躁不安。」 第190页 也难怪,温细绫要戴着帷帽亲自登门。 五月初五,钱塘江有赛龙舟,人山人海,若失足坠江,真是再寻常不过。 温细绫的人不敢动,那就意味着定远侯世子那边也不好随意传递消息。 严知府与临安虚以委蛇,衙门亦不能擅动。 消息该怎样透露给定远侯世子呢…… . 晏家后门是一条寻常小巷,四通民居。温细绫与丫鬟矮身原路返回,将帷帽丢至隐蔽处,换了衣裳,戴上琳琅珠翠,闪身躲入最终目的地。 「这不是贺六少爷么?」文无师的声音。 温细绫一凛,当机立断舀起一瓢酒灌入喉。 酒肆藏在深巷,店面也十分简朴,贺衡环顾四周,没有理会文无师。 文无师与酒肆的掌柜对视一眼,忽然起身挡住贺衡,「贺六少爷贵人事忙,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愈发不对劲了,贺衡想到喜宴之祸皆由此人招致而来,又想到被父兄怀疑的温顺怯懦的枕边人,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一把挥开了文无师。「滚开!」 掌柜拖着跛脚出来劝道:「这位客官有话好好说,何必要动手呢?」 他身形文弱,看起来不像酒肆掌柜,倒像是个读书人,说话也温吞吞的。 只是一会儿功夫不见,温氏就出门了,他追到这里,见到的却是文无师。 贺衡阴沉着脸,正要将掌柜也一併挥开,酒肆后院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是温氏。 他脸色更加难看,冲到后院,却见温氏跌坐在地上,两靥晕红,满目痛色,三两珠钗摔在一旁。 似乎是认出了他,痛也忘记了,她眸中盈起小心翼翼的期待,「夫君终于不生妾身的气了么……」 掌柜这时才跟上来,犹豫道:「这位夫人似乎心情苦闷,喝了不少的酒,方才一直说要找夫君……」 这些时日,自己心中乱糟糟的,看也不想看见她,说冷落都不恰当。 她默默无声,原来是不敢上前,只能卑微等他「消气」么? 贺衡面色稍霁,但很快又板起了脸。就算是心情苦闷,也不能在这地界借酒消愁。 上前将她扶起来,可她似乎是疼极了,呜咽出声,泪珠大滴落在他手背。 「看样子是不慎从台阶上摔下去的,该不会摔断了腿吧?」口吻听起来跟看热闹似的。 贺衡狠狠瞪了他一眼,「文公子怎会在此处?」 文无师满脸莫名:「我与掌柜是知己好友,怎么不能在这里?」 是吗? 贺衡将妻子打横抱起,向来循规蹈矩的妻子醉酒后仿佛彻底没了顾忌,贪婪地望着他,紧紧揽住他脖颈,呓语在他耳畔连绵不绝,都是情字爱语。 「阿绫怎么会来这里喝酒。」他眸色幽冷。 她反应了会儿,有些委屈地说:「这里……没人认识……不会给人知道……」 是这样吗? . 定远侯世子不能出事,否则临安就真的完了。 柳静眠走时心事重重,鱼姒也甚是忧心。若是能将消息透给表哥就好了…… 「青娘还在忧虑定远侯世子么?」他准时从书房过来。 也不能说是忧虑,只是若真有地方出了谋害钦差的事来,岂不是蔑视天威?宋氏死不足惜,临安百姓何辜? 晏少卿宽她的心:「定远侯世子手下有能人异士,严知府也不会坐以待毙,离端午还有些时候,一切都来得及。」 话是如此,但万一……唉。 鱼姒捧着脸,铜镜中的人也捧着脸,愁眉苦眼,只有鬓边芍药在无忧无虑依旧美丽。 可看在晏少卿眼里,唯是花容两相映,不胜春风惊。他静静看了会儿才醒神,「青娘今天是不是将手上的银子都用了?」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鱼姒有些茫然:「是。」差点就沦落到喊木檀去帐上支银子了。 晏少卿探手进衣袖,取出一张银票。 「给青娘。」 鱼姒:「??」 鱼姒呆若木鸡:「啊?」 晏少卿耐心道:「青娘不是买料子将钱用光了么?」 是这样不错,但她又不是只有那点啊! 鱼姒哭笑不得:「不必了,夫君,你……」 「给青娘。」他又取出了一张。 鱼姒:…… 鱼姒:「夫君……」 晏少卿垂头继续从袖子里取银票,递给鱼姒,「青娘拿着吧。」 鱼姒:「不是……」 「都给青娘。」他干脆把剩下的全都取了出来,有一小沓。 全都递到了鱼姒面前。 鱼姒:「……夫君,你这银票……」 晏少卿温声道:「今日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些买书剩的积蓄。」 买书能剩这么多吗?? 鱼姒很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肤浅,但晏少卿递银票的样子实在太让人心动了。 她一边在心里唾弃着自己,一边接过银票,口中犹犹豫豫:「夫君当真给我?不怕我败家吗?」 他有些诧异,微微挑眉,旋即莞尔:「既给青娘,便归青娘,自然是随青娘花,怎么能叫败家呢?」 第90章 敞开心扉 鱼姒沉默片刻, 由衷夸赞:「夫君,你真是天赋异禀。」 此等觉悟,真是世间罕见。 第191页 晏少卿有些茫然:「天赋异禀?」他们不是在说败不败家吗? 鱼姒把银票放好, 转过身,他还在茫然。 笨呆子的可爱展现的淋漓尽致。 鱼姒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 他眼瞳微震, 往下瞄,像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夫君, 我突然觉得你长得真是俊俏。」她随口找了个藉口,继续捏, 「才识过人,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肤白貌美……」 胡说八道愈来愈离谱,但晏少卿完全没有发现。她的目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专注驻足于他了。 身前人满脸专心致志,眸中兴致盎然, 手下不亦乐乎。 好像回到了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光。 鱼姒原本玩得很开心, 但不容忽视的视线几乎快要凝成实质,让她有点没法招架。 她最后揉了揉捏过的地方, 收回手背在身后,乖乖巧巧抬眸望他:「夫君不会生气吧?」 晏少卿想也没想:「当然不会。」 他还想说她怎么玩都可以, 但在此之前……「青娘对我是不是……」 鱼姒迎上他蕴含着紧张希翼的眼睛, 顿了顿, 扬唇一笑:「是呀, 夫君猜对啦。」 晏少卿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一时间竟如坠梦中,分不清是真是假。 青娘对于他们之间的触碰而生的不适当真开始消退了? 他试探问道:「那我可不可以……」 鱼姒:「夫君是问可不可以捏回来?」 鱼姒昂起脸:「夫君快些吧。」 晏少卿:「!」 原先想问的是什么, 一点也不重要了。 他一步步走近,她没有反悔,也没有强忍不耐,反而眉眼弯弯,粉嫩花瓣不及她娇俏。 吹弹可破的肌肤透着粉晕,触手温热柔滑,令他一震。 而她没有躲。 晏少卿不捨得揉捏,只是轻轻抚摸,惹得她桃花眼愈弯,笑得轻颤,「夫君,要捏就快些,有点痒呀。」 离得这样近,她菱唇开开合合,语笑嫣然,晏少卿神魂飘荡,拇指情不自禁向下,划过她唇角。 鱼姒的嬉皮笑脸凝住。 唇角的存在静默须臾,开始缓缓摩挲,指腹细碾过柔软嫣红的唇肉,暧昧的气氛无声盪开。 他看起来,很想吻她。 鱼姒密密睫羽轻颤,默许般阖上了眸。 一切顺理成章。 . 雨收云霁,鱼姒指尖软哒哒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想推身.上的人也推不动,反而像挑.逗引.诱。 「夫君起来呀……」娇欲横流,嗔撩媚骨。 低低平復的喘息一滞。 鱼姒茫茫然中,迟钝地意识到她做了什么蠢事。 银纱在昏黄烛火的照耀下光影摇摇碎碎。 「有什么,在我颈窝里……」鱼姒带着哭腔,伸手去找,可娇娇无力的手怎么也找不到。 晏少卿循声看向她脖颈,待看清楚,唿吸一窒。是片芍药花瓣。 粉汗薄融,芍药花瓣与她几乎是浑然天成的一体。 他将花瓣取出来,她似哭似泣的眉尖才有所缓解。 一瓣花瓣也能磨她至此么? 晏少卿的理智再一次流失殆尽。 粉芍药只剩了花蕊在萼上,丢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 怀中人娇艷欲滴,昏昏欲睡。 晏少卿探指描摹她眉眼,忍不住低低问:「青娘……这次又是为什么呢?」 她嘤呜一声,更往他怀里钻,潮红娇媚的眼尾从他指尖滑过。 留下湿热触痕在指腹。 . 该怎么联繫表哥,是当务之急。 鱼姒左思右想,在这节骨眼上无论找什么由头恐怕都会引起注意,继而打草惊蛇。 「唉……怎么办呢。」 樱桃恰听见这句,下意识问:「小姐烦心什么?」 鱼姒捧着脸又嘆了一声,摆摆手,说起别的,「表妹在做什么?」 提起王表妹,樱桃很快便道:「表小姐平日绣绣花看看话本,也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她难道没有打探临安出色才俊吗?自己的终身大事,她怎么一点也不急? 「对了小姐。」樱桃想起什么似的,「上回表小姐不是送您荷包了么?」 是有这回事,鱼姒点点头:「怎么了?」 樱桃声音小了一些,「表小姐给谢公子也做了一个,托我帮忙带入驿馆,您说她会不会是对谢公子有什么……」 鱼姒错愕愣住:「你说什么?」 樱桃果真重复了一遍。 鱼姒久久不能回神,她想起王表妹对谢表哥的异常关心,还打探了喜好,而且那夜他们两个一起自转星台脱困…… 荷包这种私密物件送亲长不是问题,但送一个根本无亲无故的口头上的「表哥」就大大有问题了。 而这一切看起来,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 鱼姒恍然大悟,难怪王表妹初初投奔时给她的感觉很快消失,原来是她对表哥暗生了情愫啊! 王表妹与表哥,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表哥看起来好像对王表妹很有意见。 鱼姒不禁陷入沉思,表妹的一片春心,可怎生是好啊…… 「小姐,若表姑娘当真……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当真,那……等等? 鱼姒灵光一闪:「樱桃,你刚刚说送荷包去了哪里?」 第192页 樱桃不明所以,老实道:「驿馆啊。」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鱼姒霍然起身,「走,同我去寻表小姐!」 . 王仪君晒着太阳看着话本,正悠闲自得,不防鱼姒突然过来。 「咳,表嫂,我……」 鱼姒拖住她的手就往直直房里去,「表妹快随表嫂进来,表嫂有要事相托!」 王仪君被她严峻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由得道:「表嫂但说无妨,仪君若能帮到表嫂,自当全力配合。」 她当然能帮到,鱼姒把门关好,迫不及待与她挑明:「表妹不久前是不是做了个荷包送给了谢表哥?」 被表嫂知道,王仪君也不意外,她正要搬出闲来无事顺手而为那一说,便听鱼姒道:「表嫂知道你的心思,此来也并非为叫表妹难堪,只是事态紧迫,刻不容缓,表妹能不能再做个荷包送去驿馆?」 王仪君有些蒙:「什、什么?」 鱼姒万般和善,长话短说:「表嫂需要借表妹之手给谢表哥送一个荷包,表妹愿不愿意帮表嫂这个忙呢?」 帮忙当然可以,但,「表嫂,你方才说什么心思?」 鱼姒闻言欲言又止,她们心照不宣不好么,为什么要挑明呢? 王仪君在她诡异的沉默中回过神来,唇角抽搐,微微咬牙:「荷包表妹可以帮忙,但心思什么的,表嫂委实想多了。」 她脸颊微红,鱼姒:「……啊对对对。」 鱼姒:「表妹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么这个忙……」 一听就是敷衍,根本没信。 王仪君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迴旋镖还要膈应到自己身上。 表嫂显然很着急,王仪君也不是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她再次屈辱强调:「我真的没什么心思,表嫂要信我。」 鱼姒拿出毕生的本领来,慎重严肃地点头:「表嫂知道,表嫂往后再不说了,我们现在来说当务之急吧!」 . 短短时日之内送两次荷包显然很可疑,鱼姒自然是更换了送去驿馆的物什——扇套。 现在天气虽然微微热,但还远用不上纸扇,就算表哥对王表妹有成见,不屑多看,见到王表妹居然送扇套给他,他也一定会起疑的。 了却一桩心事,鱼姒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又游荡到了书房。 「夫君?」话音落下,轻轻推门。 让她看看她的笨呆子又在搞什……鱼姒将书桌后某人的慌乱尽收眼底,神色莫辨,把门关上,「夫君在藏什么?」 晏少卿没想到会被抓包,他手上好像捧了个烫手山芋,想丢又无法丢。 鱼姒缓缓走近,在他对面站定,甚至还能微微而笑,「夫君不想让青娘知道吗?」 能让他见到她后慌里慌张藏匿的东西,要么是羞于面对她,要么是愧于面对她。 怀疑范围很狭窄啊…… 难道是私藏了她的贴身东西?还是什么别的? 鱼姒气定神闲,甚至是游刃有余,她神态说软就软,甜甜一笑,娇声娇气:「青娘又不会笑话夫君,夫君就给青娘看看嘛。」 久违的甜腻撒娇让晏少卿瞬间晕头转向。 是啊,即使有些难为情,可青娘应当不会笑话自己的……吧? 他抿抿唇,羞赧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鱼姒看清那是何物,瞳孔微震。 从来只读圣贤书的正经笨呆子怎么会看话本啊?!! 太魔幻了,鱼姒甚至觉得他拿出她的肚兜也比话本要合理。 「夫君,这册《南亭记》,还有同名典籍吗?」 晏少卿闻言更加羞窘,「不、不是……」 鱼姒感到匪夷所思:「夫君,你莫不是读书读累了,所以以此调节身心?」可那也很不合理啊! 她的震惊不解全写在脸上,晏少卿犹豫片刻,下定决心,坦白:「我……我是想研读一些……话本……」 研读?话本用得着「研读」这样高尚的词彙吗?! 「然后……然后弄清楚青娘对我究竟……究竟……」 吞吞吐吐的话语前后不搭,但鱼姒已经明白了他想弄清楚什么。 一时间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头蔓延,她不由得嘟囔:「何必费那些事,直接问我不好么?」 晏少卿全身心都在她那里,小小的嘟囔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何尝不想直接问,可怎知青娘愿不愿意理他呢? 话本被遗忘在桌上,晏少卿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青娘当真愿意回答我?」 这话说的忒可怜了些,先前她不回答过他一次了么?鱼姒颔首:「夫君问便是,我们如今重头来过,自然要敞开心扉。」 晏少卿如同得到了金科律令,紧张地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问:「青娘上一次,究竟为何愿意同我……还纵我两次?」 第91章 风月 鱼姒已经到嘴边的回答卡住。 他问的什么?? 「青娘?」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眼里是对答案的渴求,像私塾里最好学的学生一样。 瞬息涌上的羞耻几乎要将鱼姒淹没,但与此同时, 矛盾的满足夹缝而生。换作从前,他们何曾这般坦诚沟通过这种问题? 而他们从前, 就是因为缺乏沟通, 所以才会误会这么多年。 第193页 鱼姒勉强从漫山遍野的羞耻中爬上来,正斟酌话语, 又听他失落地说:「青娘不想说的话……」 「夫君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夫妻房事宣之于口,我却没有那般厚脸皮。」鱼姒忿忿打断他, 「夫君话不犹豫,我却要酝酿一番!」 晏少卿被说的面红耳赤,立时道歉:「是我错了, 我不该误会催促青娘……」 说完,果然闭上了嘴,只清润双眸一直殷殷看着她。 ——显然, 他是在等待她的酝酿。 即使难为情, 即使羞惭,他还是固执要一个答案。那关乎他们的「追求」进程, 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鱼姒从他的举手投足接收到这些信息,羞耻无声溶解, 心头盈起脉脉欢喜。 与满□□融, 令她眉舒目展, 抿唇小声道:「没有为什么啊, 夫君就当我鬼迷心窍了吧。」 晏少卿等来这个答案,怔愣片刻,眉头紧皱, 语气满满的想不通:「青娘上次、上次可以是鬼迷心窍,这次,怎么还能是鬼迷心窍呢?」 上次她是为了置气,气涌上头,理智抛却,自然是鬼迷心窍,可这次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就是情不自禁吻在了一起,然后、然后倒在了床上,她还纵他两次! 他这个呆子,果然听不懂这般风月调情,而且,他提什么上次? 鱼姒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上次她留他,在他心里是她失了神智迷了心窍才做出的蠢事? 怎么有这么笨的人啊? 她舒不舒服,他真的一点也不会分辨吗?漏洞百出的谎言,他真的一点都不怀疑吗? 哪怕回顾一次圆房当晚,他也能对比出她的不同啊。 鱼姒心里腹诽着,没好气道:「那夫君觉得还能是什么呢?又不会是为了子嗣。」 笨呆子怎么就能笨成这样啊? 是啊,又不会是为了子嗣,那夫妻行房,还能因为什么? 晏少卿满脑袋乱麻,理也理不清,可这个问题于他而言十足重要,「鬼迷心窍」这个答案,完全无法打发他。 忽然间,他灵光一闪:「青娘……是不是想奖励我?」 就像亲吻一样,她不也拿来奖励他么?! 鱼姒脸色更加一言难尽,真是离天下之大谱,亏他能想出来。 思维迥异到这个地步,不知道从前他们在这事上还有没有别的阴差阳错的误会? 鱼姒思及此,缓缓挑眉。她想到愈来愈少的行房次数。 「此事怎能拿来做奖励?夫君觉得可以拿来做奖励?」她语气难以捉摸。 这事当然是彼此有意才能水乳.交融,但若是青娘的话,奖励不是司空见惯吗?向他讨要也好,给予他也好…… 晏少卿忽然一顿。 不对,青娘明明与他交过心,于她而言,所谓奖励,不过也是意随心动之下,信手拈来的说辞而已。 彼时不管如何,但她的想法是不会变的。 鱼姒瞅着他的脸色变来变去,又开始腹诽。 就算不知道她舒不舒服,他自己舒不舒服他也感觉不出来吗? 不是说男人在鱼水之欢上大都可以无师自通吗?难道话本又骗她? 鱼姒思绪一顿,她看向那本《南亭记》,神色莫辨:「夫君这话本……」 晏少卿暂且按下纷杂心绪,回答她:「我听闻青娘给王表妹买了许多话本,因困于所惑,所以想到借来研读一二。」 也亏他想得出来。 鱼姒慢条斯理倾身,在他无意识的紧绷中探手取走了那册话本,微微一笑:「夫君若想解开所惑,研读这个可不太有用。」 她笑意加深,「得对症下药啊夫君。」 . 「晏家那个丫鬟送进去的是什么?」 「一个扇套。」一个打扮寻常面目平凡的男子说道,「说是晏家表小姐的心意。」 「表小姐?」 「是,比谢临早到几日,来临安是为奔亲,但找了几日,要投奔的亲戚似乎不在临安,她便去了晏家,与谢临同一日前后脚进了晏家的门。」 这就是说,是巧合了? 「她似乎对谢临有所……几日前才让这个丫鬟送了荷包来,谢临对此不屑一顾,扇套也还在驿馆桌子上。」 这样么……「我知道了,继续盯紧。」 驿馆内,「承衍呢?」 锦衣倜傥的年轻男子推开门,房内空无一人。 他微微挑眉,谢临要么跟在他身边,要么呆在驿馆,去哪里都会提前禀报,这会儿怎么会不在? 视线漫不经心逡巡一圈,落在桌上。那是什么? 绣功精湛,花鸟盎然,他神色淡下来,将一看就是满怀心意缝制的扇套收入袖中。 璇玑连个衣裳都不肯给他补,却肯用心给谢临做这些小东西。 站定片刻,他转身。璇玑应该已经回到了转星台。 或者,与谢临,就在附近。 「世子?」谢临出去寻他没有寻到,匆匆回来,看到他,问也来不及问,「世子,出事了!」 看来,她是放下了扇套转身就走,片刻也没留恋,所有的心意,都在他袖中了。 . 天时地利人和,话本这回偏偏买着了。 夜色阑珊,烛火昏黄,晏少卿坐在床边,不明白:「青娘,即使是看话本,也不必在床上看吧?」 第194页 他懂个什么?鱼姒不理他,只不紧不慢把里衣褪下,又在他滞住的目光中穿上藕荷寝衣。 寝衣轻薄,朦朦胧胧,该遮的不该遮的,统统都掩在其中。 玲珑有致的身线让晏少卿浑身紧绷,想说什么都忘了。即使他们早已不復从前,床笫间有过许多次看清彼此的时候,可这般……这般…… 鱼姒将里衣放好,转过身看到他的反应,无辜道:「这是寝衣,夫君该不会不许我穿吧?」 是寝衣不错,晏少卿的大脑有些混乱,「可、可青娘从前不是穿绸衣的吗?」 绸衣丝凉柔软,正适合初夏穿,她往常也的确不耐暑热,会换上绸衣。 鱼姒神色更加无辜,眨着桃花眼,「可是我觉得今天有点热。」 晏少卿狼狈别过眼,「此刻或许有些热,但后半夜便会凉下来,青娘若是染风寒……」 「好了,那不重要。」鱼姒满不在乎打断他,笑意更甚,「后半夜再说后半夜的事吧,我们来研读话本吧!」 晏少卿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他她的所思所想,反而要接着与他共同研读话本来琢磨她的心思。他也不明白染风寒怎么会不重要,为什么一定要穿薄纱寝衣。他只是逃避般想,也许青娘是抱着「授之以鱼不若授之以渔」的念头,想教会他如何懂她。 应当就是这样,他摸索片刻,将一册话本拿在手上,竭力淡然:「好,青娘过来吧。」 鱼姒看清他摸的哪一本,眉头微挑,甜甜一笑,「我过来啦!」 他不看她也不要紧,鱼姒从他身边上了床,绣鞋脱在他一旁,将枕头摆好,又盖好被子,兴致高昂拍了拍:「夫君也坐过来吧,我们要一起看呀。」 不是、不是要这样坐在床边共读吗? 晏少卿心跳如擂,床上并不是读书的好地方,他从来不在床上看书,或许一开始,他就该把话本放在案桌上。 各坐一边,也能共读。 可此刻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旁边的绣鞋随性歪倒,一看就是被踢踏下来的。 晏少卿闭了闭眼,薄纱朦胧暂且挥去。 青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也许只是觉得这样方便而已,看乏了,正好睡下。 他俯身将歪倒的绣鞋摆好,顿了顿,将自己的靴子脱下,摆在一旁,就这样半躺上床。 鱼姒见他目不斜视,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她此刻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抱有极好的心情,因而声音也软了下来:「夫君不嫌硌得慌吗?又不是没有枕头。」 她大方地把她的枕头让了出来,甚至将被子也掀了起来,邀请他同盖:「夫君快些,研读完我还要睡觉呢。」 不论好坏,青娘如今,对他能有什么心思呢?又不会是像之前一样含娇带嗔想要折腾他。 而且今夜也是真的有些热。 青娘是要教他如何懂她的心。 晏少卿将被衾拉好,半靠上枕头,忽然想,这样好像他们从前的夜话。 低语细碎,岁月静好。 心情彻底平復下来,薄纱朦胧也不在眼前了,晏少卿将话本捧到他们中间,低声询问道:「那便……开始?」 鱼姒忍笑点头:「夫君翻吧。」 晏少卿翻开无字封皮,扉页上书着「花雪录」。 看上去的确是寻常的情爱缱绻的话本,与他之前看的《南亭记》并无不同。 他又翻一页,却是有些诧异。 「这本比夫君看的那本贵出两倍呢,夫君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鱼姒笑吟吟道,「用夫君的银票买的呢。」 图画精美,的确能看出为何价贵。而且看起来,它与他从王表妹那里借来的话本区别也隐隐明显了。 晏少卿没有说话,又翻一页。 这页是文字了,鱼姒没有看,她饱览风月话本,自然知道上面写的什么。首先简炼交代人物、背景、关系,紧接着便要步入正题。 晏少卿一目十行,很快将这页看完,有些疑惑。之前的那本好像没有这样急匆匆堆砌信息。 不过这也不重要,他再次翻页,凝神看去,却瞬间被钉住。 他看到了什么??小姐公子一面之缘,就吻得难捨难分?? 晏少卿勐然把话本合上,仓促道:「这本不好,我们换一本吧!」 说罢就要去拿别的,还不忘犹犹豫豫问:「青娘刚刚……没看到吧?」 没有回答。 难道青娘已经看到了? 这等、这等……之物,着实不…… 手上紧攥着的没来得及丢到一边的《花雪录》被轻轻扯了一下。 第92章 夫妻 扯了一下后, 又缓缓用力,即使很轻微,可话本还是从晏少卿手中被抽走了。 「这本哪里不好?我看前两页的画很精美呀。」 晏少卿惊醒般转身, 牢牢按住鱼姒的手,「青娘, 这、这不正经……」 鱼姒稀奇地看着他:「话本讲虚幻情爱, 本来就不正经,夫君你没看过吗?」 可、可那本《南亭记》虽然也有些出格, 可到底也还是发乎情止乎礼,再怎么样, 也没有第二页就深深亲吻啊?! 晏少卿还想再争取,可鱼姒仿佛被他避之不及的态度激起了兴趣,久违地再次撒娇。 「夫君就让我看看嘛, 让我看看它有多不正经,难道还能是写了些禁忌不成?」 第195页 「夫君你最好啦~」一边拖着长音,一边试图悄悄挪开按着她的手。 晏少卿心中天人交战, 手上纹丝不动, 鱼姒见一招不成,又来一招。 她侧身依偎他肩头, 半个身子紧紧贴着他,而后晃个不停, 口中娇娇声:「夫君夫君夫君——」 玲珑柔软直蹭着晏少卿, 让他头皮发麻, 浑身紧绷, 声音都有些不对:「青娘!」 鱼姒停了下来,仰眸惊喜道:「夫君是同意了吧!」 说着,趁他不备一下把手抽了出来, 捧着话本喜滋滋地随手一翻。 一切快到晏少卿来不及制止,他的目光下意识随着她的动作,而后在话本被翻开的一瞬呆滞。 鱼姒心中嘶了一声,她的运气还真是好,一翻就翻到精美绝伦的春闺密戏。 「呀,夫君你看!」鱼姒夸张地捂住嘴,桃花眼瞪得圆熘熘的,不谙世事到了极点,「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在做什么,她怎么可能不懂?晏少卿呆滞的间隙里,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开始就是鱼姒的安排。 是她说研读话本也要对症下药,这些「对症下药」的话本本就是她让人买来的。 而她的寝衣……晏少卿呆呆低下眸,对上她胸口若隐若现的春光,忽然浑身一热。 再没有什么拒绝的必要了,晏少卿艰难将目光上移,对上密戏图。 「青娘,这到底是话本,还是……」 鱼姒眨眨无辜的大眼睛:「是话本呀,我没想到插画里还会有这些嘛。」 说着,还很好奇似的偷偷摸摸用余光去瞥,惊奇中带着兴奋:「我还没见过呢!」 除了那次不小心看到李兄给的,晏少卿也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 同窗间不是没有偷偷传看过,但他一直觉得秽物乱人心志,沉迷于此除了会助长歪风邪气外,就只有白白浪费大好时光,实在没有意义。 晏少卿沉默片刻,竭力忍住羞耻,镇静顺着她道:「我也没看过。」 这是终于回过神来了呀?回过神来,还愿意纵着她配合她? 鱼姒心头软得一塌煳涂,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那正好,我们一起研读吧!」 晏少卿也在用这句话克服自己,他们是……是研读,不是为了什么别的…… 可无论如何想,他还是做不到正视图画,只能剑走偏锋,通红着脸道:「此图……画功精湛,色彩……」 「夫君别点评啦,你看!他在摸她的脚!」鱼姒说着,把自己的雪白脚丫也从被子里伸出来,翘来翘去。 晏少卿很想让自己不要联想,但看着她白生生玉雪漂亮的脚,脑子里只有一闪而过的图。 不可避免地将图上人换成自己与青娘,若是自己似那般握着面前晃荡俏皮的脚,再覆上把玩…… 「夫君怎么不说话呀?」鱼姒故作惊讶地扭头,随即更加惊讶地诧异,「夫君,你脸怎么这么红呀?你是不是热呀?」 她话音落下,他鬓边正好滑落滴汗,仿佛佐证于她。 鱼姒体贴而热心建议道:「夫君,你看你都热出汗了,不如把外衫脱了吧?」 晏少卿艰难拒绝:「不、不必了,我们接着看吧。」 鱼姒微微挑眉,好心被辜负一样哼了一声:「那就接着看吧。」 她又随手翻了一页,这回不是图了。 「心肝宝贝肉,情哥哥只爱你疼你……唔?」鱼姒一字一字念出来,才念了半句,嘴就被捂上了。 她眨眨眼:「?」 晏少卿在此刻无比痛恨自己多年苦读练就的一目十行本领。 在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时,这一页已经被他看完了。 她念出来的这句话后面全是不堪入目的虎狼之词,非但对话放.盪,对话后面的举止描写更是秽乱不堪! 「青娘,你真的觉得,研读这个有用吗?」连问出口也羞耻得不行。 鱼姒闻言视线又回到话本上,将这一页看完,她面红耳赤,目光湿润游移,羞答答偷瞧了他一眼。 晏少卿一滞,热意瞬间翻倍汹涌。 不论他觉得有没有用,对青娘,这显然很有用。 缓缓撤下手,上面残留的温热柔软的触感令他又沁出汗来。 今夜委实太热了。 微微的躁在习习夜风中涟漪轻盪,鱼姒把话本丢开,倾身又依上他肩头,他依旧紧绷,但她却没有再贴着如何,而是凑到他耳畔喁喁私语。 晏少卿听完,脸红得能滴出血来,「青、青娘真的想试试吗?」 鱼姒含羞带怯,柔柔点头,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晏少卿有许多个藉口可以找,但每想到一个,他自己便能否掉一个。比如青娘难忍他触碰,其实最近已有好转,比如青娘对房事兴致缺缺,但她方才所说的,也不是房事。 「那……我先把灯灭掉吧……」 他要起身下床,袖口却传来微弱的拉扯。 烛火幽微,娇泣缕缕,晏少卿继续不下去了。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已经喑哑,「青娘……喜欢这样么?」 鱼姒胡乱点点头,又将他搂下来,努力贴在他耳边细细地说:「好喜欢夫君亲我……」 晏少卿理智的弦其实已经绷到极致,但亲耳听到她说喜欢,他的神志瞬间从混沌红尘踏了一半出来。 青娘失忆前在床笫间从不曾说过喜不喜欢,失忆后也没有明确说过喜欢怎样,而今她却说了。 第196页 她喜欢他的爱抚。 所以,青娘过往与他行房兴致缺缺,感到索然无味,原因便也清晰起来——他从前,亦从未有过此般爱抚,从来都是直接了当,只是行房而已。 就算是青娘失忆后,他也不过是放纵了自己,肆意吻她甜软菱唇。 可于青娘而言,不但她的唇,她的所有都想要他的吻。 甚至不拘于吻。 晏少卿轻轻挣开她的手,半坐起来,在她的迷茫中探手向下,捉到她的脚。 她湿漉漉的眼睛迟钝地瞠大,他轻轻抚了抚,里面的震惊瞬间演变为羞涩震惊,甚至试图将脚从他手中抽出来。 若是从前,他想也不想就会放开。 但现在,晏少卿握得更紧,拇指圈住摩挲着她的脚踝,继而整只手覆住她玉雪漂亮的脚,修长手指轻轻抚捏。 鱼姒不知道他又打通了什么脉络,她浑身发麻,想挣脱偏偏又没有力气,虚张声势地斥他:「你放开呀!」 娇滴滴的,晏少卿甚至不用问,心中已有答案。 他依她的话放下她的脚,却不给她躲开的反应时间,又向上轻抚。 抚捏力度很轻,到她的膝头,停下。(写的很清楚,摸个脚摸个小腿,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别锁了!) 「你、你把手从我膝盖上拿开!」现在的晏少卿让鱼姒有点心慌,他的手从她的脚踝到她膝头,所过之处让她浑身发毛,「你不、不许这样狎.昵!」 晏少卿如醍醐灌顶,是了,这是狎.昵,是挑.逗,是亵.玩,是他从前绝不会想到的轻浮之举。(写的很清楚,是从脚摸小腿,什么都没做) 但,这又何尝不是夫妻间的春闺意浓呢? 他平素自重,可夫妻之间,何须自重呢? 从前真是错太多了,难怪青娘觉得索然无味。 晏少卿好一会儿才问道:「青娘,都喜欢的吧?」 鱼姒正侥倖于躲过去,突然听到他的问话,霎时头脑一空。 「你、你!」 晏少卿将被子为她拉好,慎重又认真地、一丝不苟地点点头:「我明白青娘的意思了,我会努力学习的。」 鱼姒:「???」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什么。 天底下就只有这个人能把学习床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了吧?! 晏少卿衣襟其实也有些凌乱,但他没有整理,便要下床。月上中天,平日这时候,青娘早该睡了。 可不容忽视的目光让他稍带困惑地停在原位,思忖片刻,他恍然大悟,手再次抚上她膝头,认认真真地道:「我会让青娘舒服的。」 鱼姒:「?????」 吻持续了很久。鱼姒泪汪汪入睡。 . 鱼姒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整整五天,她没一个夜晚是安生的。 光前.戏手段他就换了十八种!! 她是不是还要欣慰他勤学苦练,夸他孜孜不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是学成出师了,她就要看破红尘了!! 是夜,某人准时过来。 鱼姒在他撩开银纱的一瞬间伸出手:「停!」 鱼姒正气凛然:「夫君!我们不能这样没有节制下去了!你难道想夜夜纵.欲吗!」 晏少卿:「……我仿佛……并没有纵.欲?」 她纵.欲就不是纵.欲了吗?!!他究竟知不知道他的手与他的唇舌她根本没法抵抗啊??!! 「总之我们要正经一点!不可满脑子都是床笫间那点事!」 晏少卿闻言目露难色:「可我今天刚刚研读了新的话本,记好了所有的要点,如果不尝试的话,以后怎么能融会贯通,让青娘舒服呢?」 鱼姒抱着枕头分寸不让:「总之今天我不要!明天我也不要!后天、大后天,统统不要!」 晏少卿陷入了沉思。 鱼姒不管他在想什么,总之今天他说什么也要给她一个安生夜! 「我懂了。」沉思了一盏茶的功夫,晏少卿顿悟,「我这几日,其实还学了一些别的,但还不是时候尝试,所以没有告诉青娘。」 「青娘现在想试试吗?与从前枯燥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第93章 说得对 话音落下, 寂静蔓延。 鱼姒瞪着眼睛看他,他回以真挚诚恳的目光。 勐地一个激灵,鱼姒毫无预兆地把枕头沖他一丢, 羞愤拒绝:「试什么试!」 晏少卿接住枕头,抱在手上, 还想争取:「青娘, 让我……」 「不让!」已是赤.裸裸的恼羞成怒了。 晏少卿有些困惑,他好像还没说什么, 怎么就将青娘惹恼了? 鱼姒啪叽一躺,被子蒙过头, 左右翻滚一圈儿,彻底捲成个蚕蛹,声音瓮声瓮气不甚清晰地从蛹里传出来, 「夫君快回书房吧!」 晏少卿对着个鼓包,心头又绵绵不绝地柔软起来。 青娘真可爱。 「好,那我回书房, 三日后再谈其他, 好不好?」 退让得心甘情愿。 鼓包顾涌了一下,似乎隐隐约约哼了一声, 晏少卿便道:「那青娘好梦,我这就回去。」 「等等。」 闷在黑暗中的脸通红, 鱼姒不由得迁怒没声响的某人。 她让回就回吗?! 鱼姒坚决拒绝承认自己意志力如空中阁楼, 在他提出试一试后, 瞬息无耻地坍塌粉碎, 又在他当真要走时,脱口而出挽留。 第197页 现在下不来台,她久久装死, 被子外面没有声音,但她知道他在原地等她。 若当真叫他试试,那她方才岂不是欲拒还迎?! 等等,她不就是在欲拒还迎?! 不,她不是!她只是……只是…… 鱼姒灵光一闪,鼓包顾涌了一下,「夫君过来。」 脚步声走近,停在床前。 鱼姒从蚕蛹里磨磨蹭蹭探出头来,露一双眼睛看着他,娇蛮向他宣布:「今夜不许你试!」 晏少卿本来也觉得不是时候,他启唇,刚要问别的,就听她声音小了下来,小钩子挠他的心一样哼哼,「但、但……可以……」 . 灯在鱼姒的强烈要求下被灭掉,蚕蛹被打开,清辉透窗,漏几声克制喘息。 晏少卿有些恍惚,这与从前枯燥的每一次别无二致,甚至让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夫君方才为何突然轻缓下来?」就在晏少卿以为身下人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发问。 鱼姒才不是欲拒还迎,她可是为了弄清楚从前的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从灭掉的灯到克制的喘,她努力保持清醒復刻出与从前别无二致的一个夜晚,还要全程注意他的反应,找出每一个不寻常的地方来,真是太辛苦了! 鱼姒一边在心里满意给自己竖大拇指,一边等着晏少卿的答案。 晏少卿没太明白她问的是什么,而且……他们也从来没有在事后探讨过这种、这种…… 怎么不回答?鱼姒试图推测:「难道……夫君没有力气了?」 「当然不是!」 这种误会必须立即消除,晏少卿飞快道:「青娘不是不舒服么?我就、就轻一点。」 鱼姒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我何时不舒服了?」 晏少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俯下头,在她耳畔私语。 鱼姒表情滞在了脸上,他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什么啊?! 为什么会觉得她精心练习的轻喘是难受忍疼啊??! 微风吹拂,床帷间月色明灭,他喃喃地说着:「青娘无一处不娇嫩,我自然要小心再小心,不能只顾自己,而叫青娘……」 尾音愈低,鱼姒心头被一个小小的笨呆子撞了一下似的,不是滋味。 若说方才不理解,他这句出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回想她失忆后的云雨,一直是她主动,偶尔他情难自抑,也一定先徵得她的默许……多年来,他就这样自我约束,几近禁慾? 圆房那夜,竟让他引以为戒至如今? 「我没觉得疼。」鱼姒揽住他宽肩,亲密相贴,亦附在他耳畔,低低声,「夫君都在胡乱想什么啊。」 晏少卿微怔,「青娘说什么?」 鱼姒揽得更紧,禁锢住他,好一会儿才似娇似嗔地说:「我说,我不疼啊,夫君心里成日都在瞎想什么?问问我又能怎样?」 晏少卿心乱如麻,青娘说她不疼,那、那从前,都是他擅自揣测,又擅自定下自以为是的主意,还觉得自己在体贴青娘? 青娘想要一个子嗣,他却总是推三阻四,在她看来,是不是…… 「夫君在想什么?」 晏少卿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他深深埋进她繁密发中,声音有些压抑:「对不起。」 一时间,房中只有他们交错的唿吸,鱼姒偏头,轻飘飘一个吻落在他发间。而后舒出一口气,眉目清明,口中却娇娇道:「只是一个误会而已,夫君对不起什么呀?往后改了就是。」 久久无声。 零星笑意浮现鱼姒眼中,她抚了抚他的发,心中满足地喟嘆。 真好啊,他爱她,在为她愧疚难过。 「好啦,时间不早啦,夫君今夜就留下来吧,省得麻烦。」她松开手,推了推身上的人,语调轻快,「我都原谅夫君啦。」 晏少卿不动,低低问,「青娘真的原谅我么?」 鱼姒奇异地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即使她「失忆」,对过去一无所知,他还是忍不住想向此刻的她寻求过去的谅解,以得到片刻虚假的慰籍。 晏少卿可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他也不是这样自欺欺人的人。 莫说行的正坐的端,他就是做错了事,也从来清醒至极,直面一切,不会巧言狡辩。 如今他竟然在逃避? 「当然,我保证。」她柔声坚定。 . 五月初五,钱塘江边人山人海,钱夫人早早打点好了最佳观赛位置,遥遥见着鱼姒,立马招手:「鱼妹妹!到我这边来!」 见着晏少卿护住鱼姒一路开道,不禁又感嘆,他们夫妻还真是感情好,多年如一日也是难得。 就是没有子嗣,可真愁人。 身前的人停了下来,鱼姒探出头,笑眯眯打招唿:「姐姐这么早就来了呀!」 钱夫人看见她这么可人,心情更是好,笑道:「我么,自是早早就来了,倒是你们,往年也来得早,怎么今儿这么迟?」 鱼姒乖乖道:「原是定了早来的,但我家表妹的衣裳半路上坏了,便又折回去了。」 钱夫人这才看见鱼姒身后还有个戴帷帽的姑娘,挑眉:「这位就是鱼妹妹的表妹?」 鱼姒拉着王表妹从晏少卿身后绕出来,与钱夫人就着王表妹亲亲密密聊起来。 第198页 晏少卿静静注视着言笑晏晏的鱼姒,心中波澜皆平,一片安宁。 直到一道视线直钉而来,他心头一跳,警惕回头,可背后只是鼎沸人声,每个人都在兴致高昂望着江面,没人看他。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他容色冷肃,目光逡巡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又向更远处看去。 临江楼,贺衡勐地转身,消失在窗前。 晏少卿竟然这么敏锐,从前看他温润老实的模样可看不出来。不过他几次三番化险为夷,倒是他小瞧了这个人。 「哥哥,我不管,今日一定要弄死他们!」贺嫤细长的眉眼变得狰狞,面容更是扭曲,恨声道,「我不要晏少卿了,他也去死吧!」 贺衡斥道:「你还当他是独身在临安念书的书呆子吗?今日定远侯世子会来,严大人也会来,你觉得他们会不聚在一起吗?」 「那不是正好!反正那个世子本来也——」 「住口!」贺衡冷下脸,「你若是再口无遮拦,那就即刻回家去,正好还能照顾你嫂嫂!」 贺嫤被刺激到,一把挥落桌上茶盘,嘶骂:「她算我哪门子的嫂嫂!还不知是哪里……」 「啪!」清脆一声,响亮不已。 贺衡对着贺嫤不可置信的眼神,冷酷到底:「无论她的身世如何,她都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从前你的那些把戏往后都给我收起来,再让我知道你欺负阿绫,你知道后果!」 贺嫤半边脸肿了起来,她死死看着他,陡然拎起凳子胡乱一砸,头也不回地跑开。 「少爷,要不要去追……」 「不必,她还想丢人,就让她去丢吧!马上要嫁人了还是这么任性,就该让她长长教训!」 贺衡绕过狼藉,再次来到窗前,晏少卿的身边,果然已经有了不少人。 「柳小姐今儿竟也来了,哎您今儿这耳珰真不错。」 柳静眠摸摸耳垂,一笑:「我也觉得不错。」 这话不对,若是自己买的,就会夸耀自己的眼光。钱夫人瞄了一眼她身后的人,说提心弔胆也不为过。 可鱼姒他们都面色如常,想来这临安的父母官严知府也是低调的意思。 她正要再找个话题,不防又有人过来了。 「表妹,多日未见,可还安好?」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直向鱼姒而去,他身边还有一位公子,一位姑娘。 钱夫人:…… 还好她预占的位置够大,不然可怎么站得下这么多人。 谢临还没到鱼姒跟前,就被明目张胆挡住了。 晏少卿扯出个笑:「多日未见谢表哥,谢表哥怎么仿佛心力交瘁,印堂也隐隐发黑?」 鱼姒:…… 谢临:…… 晏少卿还不住口:「谢表哥可曾听过灵隐寺?不若择日去灵隐寺拜拜罢,若是不信这个,那去看看大夫也是好的。」 说完,转头温润看着鱼姒:「我说的对吧,夫人?」 第94章 钱塘江 鱼姒:…… 试问谁在面对心上人吃醋、向「情敌」宣示主权时能够无动于衷呢? 她也不想给予回应的, 可他故意喊她夫人耶。 鱼姒心虚地看向别处,几不可察点点头。 晏少卿笑容更加愉快,慢条斯理再次看向谢临。 谢临:…… 这种幼稚且低级的挑衅作态到底能激怒谁啊? 他一言难尽地幽幽嘆口气:「秋风扫落叶, 胳膊肘往外拐,钱塘江不及表哥我心凉啊。」 晏少卿飞快接道:「心病可不是小事, 谢表哥还是早日去看一看大夫, 趁早都治了吧。」 柳静眠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其他几人都看了过去。 鱼姒大窘, 暗暗捣了她一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柳静眠!」 柳静眠很无辜, 这晏少卿在她记忆里一直是没有稜角的一个人,谁成想人家面对情敌的时候居然也是可以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 反差这么大,效果甚至有些滑稽, 还不许她乐一乐啊? 「我看人家说得对,承衍啊,你若是不舒服, 可不要不当回事, 该看大夫就得看啊。」一道佻达男声愈来愈近。 谢临:…… 他最近好像没有开罪世子吧?难道真是印堂发黑,流年不利? 萧钰站定, 笑吟吟道:「承衍说呢?」 谢临能有什么好说的?他没好气道:「都听世子的,等今日看完赛龙舟, 我就去寻大夫。」 世子?? 钱夫人战战兢兢, 现如今临安城里的世子, 不就是那位传言中的钦差?? 她现在要做什么?行礼吗?? 「这位就是萧公子了吧?」柳静眠看向谢临, 「谢公子不引荐一番?」 此话一出,钱夫人只见锦衣玉带举止骄矜的英俊贵公子摆摆手,端的随性恣意:「哪需承衍引荐?严公子该认识我的啊?」 一来一回, 态度显而易见。 ——不论是知府还是世子,都想低调。 钱夫人勉强定了定神,随鱼姒一同见礼,而后迅速低声对鱼姒说道:「鱼妹妹,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就不在这儿耽误功夫了!」 鱼姒还没来得及挽留,钱夫人就转身带着人快速淹没在人群里。 鱼姒:「……这是她提前占的位置啊。」 「她走开的话也好。」柳静眠轻声道,「免得牵连了她。」 第199页 晏少卿也安慰她:「少一个人,少一分意外。」 鱼姒听他们说完,不由得看向戴着帷帽的王表妹:「表妹,不若你也……」 「表嫂说什么?」声音从帷帽里传出来,有些不太真切。 鱼姒语塞,今日会出意外这事该怎么跟她说呢? 「好了,不必说这些。」谢临自然地打断,「说起来你们可曾下注?」 萧钰来了兴趣:「我可下过了,保准稳赢,你们要不要跟着我下?」 严询面无表情:「我俸禄微薄,就不参与了。」 晏少卿摇摇头:「我不参赌,便也不参与了。」 萧钰:「……承衍,你必须给我下注,跟着我买。」 谢临哪有闲钱跟注,他不动声色地问起另一个从头到尾没开过口的人:「九姑娘可跟着世子下过注了?」 他们明明是三个人一起来的,但直到谢临说起来,鱼姒才发现他俩身后还有一位姑娘。 她面容清秀,微微垂首,看着是规矩至极的婢女。 萧钰微微挑眉:「承衍问阿九做什么?」 谢临觉得世子今天真的有点奇怪,他如实道:「想跟九姑娘借点钱。」 萧钰哦了一声,神色莫辨,扭头向后问:「阿九要借给承衍吗?」 那名「阿九」的姑娘想也没想:「谢大哥想借多少?」 萧钰脸色一淡,心中咬牙。他真是自取其辱。 鱼姒听到这声「谢大哥」,淡淡的疑惑瞬间被冲去。 原来是那位璇玑姑娘,难怪她觉得这位「阿九」姑娘的做派与面容有着说不出的不对劲,就好像见到明珠蒙尘似的。 她不禁再次感慨,这萧世子身边着实是卧虎藏龙,飞楼而下,改头换面,竟都不在话下。 与此同时,一直的不安也被驱散许多,若是萧世子身边有这位姑娘保护,倒也不必过度担心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边江上已经在紧锣密鼓准备起来,龙舟蓄势待发,江边也声势高涨。 鱼姒袖子被扯了扯,回头一看,是王表妹。 「表嫂,我想换个位置。」因为人声鼎沸,她的声音也比平常大许多。 鱼姒看了看他们几人的站位,顿悟,但,「表妹,还是在我身边吧,表哥与他朋友在一块儿,不方便的。」 王仪君:…… 感到她无言以对,鱼姒不禁又感慨,看来表妹是真的对表哥有意啊,竟然为了表哥主动出击,声音都大了许多。 谢临耳朵尖,听到这一句,脸色说不出的难看,这个心机表妹到底想做什么? 王仪君本来想算了,但感觉到那道独一无二的厌恶的视线穿透帷帽而来,她忽然一笑,柔柔道,「我不做什么,只是换个位置。」 说完,已经从一边越到了另一边。 鱼姒嘶了一声,看来表妹陷的比她想像的要深啊。她不由得看向谢临,目光复杂。 谢临:「?」 「小青鱼,你家这两位表亲什么情况?」看看,连柳静眠也看出来了。 现在这情况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鱼姒摇摇头,与她咬耳朵。 「我手艺粗拙,上次送给谢表哥的荷包,也不知能不能入谢表哥的眼。」柔柔怯怯,百转千回。 谢临被膈应得不轻,偏偏这里这么多人,他还不能撕破脸怼回去,只能干脆不理,可有人却饶有兴味地插嘴:「这位姑娘还给承衍送过荷包啊?」 谢临:「……世子,没有的事。」 萧钰愈发来劲,笑容意味深长:「承衍别不好意思啊,我都懂,阿九,你说对吧?」 阿九姑娘却没有再说话。 无声胜有声,萧钰正要再添把火,戴着帷帽的姑娘却转向了他:「您是?」 只两个字,音调都没什么起伏,谢临却已瞬间觉出来她的意图,「王表妹还是不要再问了,龙舟赛马上开始,这是一年一度的盛事,想来精彩绝伦,必不容错过。」 精彩不容错过,好戏也要拉开序幕。 虽说璇玑姑娘在这里,但鱼姒还是提起了心,十二万分戒备。 其他人也是如此,偏偏正主玩世不恭,关注点清奇:「承衍,这位姑娘送你的荷包怎从未见你佩戴过?难道是心中爱重,所以妥善珍藏了?」 谢临心中崩溃,他真是想求求世子赶紧闭嘴吧,「我没……」 「世子小心!」 变故突如其来,大片人潮骤然一扑而上,晏少卿紧紧护住鱼姒,险险稳住。 可不等他们有喘口气的时候,人潮再次拥挤,骂骂咧咧的声音夹杂在人堆里不绝于耳。 萧钰终于变了脸色,临安到此时竟还敢拿老百姓做武器?! 若只是趁人不备一推入江,他还可以将计就计,可现在若还是任由事态发展,他不能保证所有的百姓都能安然无事。 他朝旁边给了个眼色,阿九姑娘顿时会意,一把拉住他的手,可还未有何行动,忽听一侧失声惊叫:「小青鱼!」 谢临心中霎时一跳,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目狰狞的女子脸上满是癫狂,而他的表妹,已经不见踪影。 「都去死吧!哈哈哈哈哈鱼姒终于死了!让你害我至此!这就是报应!!」 . 人潮汹涌,鱼姒被晏少卿护着,可心神却一直在牵繫临安的萧世子身上,就在她见那位世子变了脸色的时候,身后骤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 第200页 形形色色的面孔在一瞬远去,癫狂的叫嚣混在唿啸的风声中,浪波瞬息咫尺。 手仍被紧紧抓着。 鱼姒心里有一万句脏话。 冤有头债有主,牵连晏少卿做什么?! . 严询为防万一,找了由头让捕头捕快都来观龙舟赛,万万没想到,他们发挥的第一次作用是拿下众目睽睽之下下黑手的贺嫤,再紧急叫停龙舟赛,疏散群众。 「怎么办?表嫂表哥会不会凫水?龙舟上的……」 「你闭嘴!不需要你假好心!」谢临听到她的声音就止不住的怒,他冷冷看着她,「我表妹出事了,你以为你还能过上安稳日子吗?别忘了,你是倚仗我表妹才有的安身之所,不然,就只能露宿街头!」 王仪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怒气一瞬爆发:「谢临!你还有没有人性!表嫂出了事,你不想办法搜寻,反而拿我撒气?!」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傲慢又居高临下,我是一无所有,可我也是人,我的心也是肉做的,表嫂待我如何,我心中都记得,你却说我假好心?!」 「好了!」柳静眠厉声喝斥,「吵什么吵!你们若是还有力气吵架,不如下水去寻他们!」 王仪君瞪着谢临,气得浑身发抖,陡然将帷帽一摔,转身向江边跑去。 谢临一惊,瞬息追去,可王仪君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跑得倒快,而且,心志狠绝,当真纵身一跃。 他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袖子,并被带了下去。 第95章 吻你眉眼 身体直直向下坠, 耳边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什么都听不到了。 鱼姒意识空茫,可手上紧紧的牵绊骤然松开, 她一瞬缓过冲击,眼前只有一个模煳的身影。 鱼姒心里有一万万句脏话。 这个人不会凫水, 还不紧紧抓住她?!竟然还放开??!! 她在反应之前, 已经向他游去,可竟然又看到他向她摇头。 眼眶蓦然一热, 鱼姒从没游得这么快过,她恶狠狠地揪住他, 唇齿相附的一瞬间,却是拼尽全力渡气给他。 等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教他凫水!! 涨涌的江水让眼睛涩痛不已, 晏少卿竭力睁着眼睛,咕嘟咕嘟的水泡模煳了鱼姒的脸,可他还是看清楚了。 她在流泪。 本能让晏少卿不受控制地抓住鱼姒, 但他看着她, 眸中是哀伤的恳求。 不要管他了,江水深深, 他只会拖累她,再不放手, 她也要被他缠进江底, 埋骨鱼腹。 近在咫尺的自十四岁时便一见钟情的清润眼眸满诉诀别, 惊惧传遍鱼姒四肢百骸, 她想要拽住他,可他在用尽所有来推开她。 泪水夺眶而出,这个人、这个人!他怎么狠心让她守寡?! 她死死攥住他的衣襟, 再不管他的挣扎,只一心向上游。 今天要么他们一同安然获救,要么,就一起死在江里。 他休想抛弃她。 . 龙舟队伍与衙役捕快一起还没找着之前的,这又跳下来两个,连忙先把他们给捞上来。 王仪君不断地咳水,整个人从头到脚湿透了,一绺一绺髮丝贴在她弱不禁风的脸侧,看上去更可怜。 谢临心中五味杂陈,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话,「不会凫水,还添什么乱。」 王仪君再次狠狠瞪他,没有血色的唇抖着,不知是气是颤,甫一张口,又是撕心裂肺的咳。 谢临:…… 谢临看不下去,别过眼,正要说点什么,微微摇晃的龙舟突然剧烈一倾,江水扑面。 他牢牢抓住船舷,甩甩头,还没将满脸的水甩去,龙舟再次勐烈动盪,直接倾覆,翻了过去。 这次他倒是下意识敏捷抓住了旁边细细一截手腕,没让旱鸭子沉进水里去。 待将王仪君彻底拽出来,又是一股波浪直掀,他从水中摸出龙舟上备的绳索塞进王仪君手里,「抓住了,再掉进去我不管!」 钱塘江的涨潮期远远未至,今天怎么会突然风浪大作?! . 风浪卷袭着鱼姒,冰冷的江水拍打着她的脸,等等,她的脸?! 耳边水声涛涛,惊喜简直要冲昏鱼姒的头脑,可她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又一个浪打过来,将她再次摁回江里。 「在那里!!」龙舟上舵手目光如电,捕捉到转瞬即逝的一丝人影,当即大声唿喊,为所有人指明方向。 一时间龙舟俱往一处前进,即使风浪愈来愈骇人,龙舟首尾高挂的彩绸也未有迟疑,猎猎作响。 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岸上还未疏散的人群不禁都立在原地,喝起彩来。 柳静眠听着动静,心头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只当听不到,紧紧盯着龙舟齐头并进的终点。 「阿九不去救承衍吗?」萧钰望着这众志成城的一幕,又向近处看去,不紧不慢地问。 「属下不能离开世子半步,谢大哥熟悉水性,且已快到岸边。」 萧钰只听到了前半句。他勾起唇角:「阿九说话愈发好听了。」 阿九姑娘不再答,两厢便静下来。 直到江里似乎捞上来两个人,严询松了口气,朝萧钰而去,与他密语。 . 「小青鱼?小青鱼?」 脸被轻轻拍着,鱼姒悠悠转醒,柳静眠担心地看着她:「小青鱼,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第201页 手指微蜷,上面空空如也,鱼姒霎时清醒,惊叫:「夫君呢!」 柳静眠连忙道:「他在旁边,大夫也来了,你安心吧。」 鱼姒怎能安心,眼前一幕幕尽是他哀伤的眸,她翕动唇瓣,却是欲语泪先流。 刚刚歷经生死,惊惧落泪也属常事,柳静眠正要安慰她,便听她低低的哽咽:「混蛋……」 话哽在喉间,柳静眠朝昏迷的晏少卿看了一眼,低声嘆息。 好在没事,现在鱼姒想怎么骂,都是事后发泄,总好过…… 她不再想,又顺了顺鱼姒的背,轻轻拥住她,「万幸没事,这便是最好了。」 鱼姒静了一会儿,抹去眼泪,要站起身,柳静眠忙搀扶她。 那个狠心的人果然在一边,双眸紧闭,面如纸色,整个人只有眉睫若点墨。 泪珠没有预兆大滴大滴地滚落,鱼姒蓦然失声痛哭。 . 出了意外,龙舟赛稍微延迟了几个时辰,百姓被勒令必须离江边一丈开外,倒也没有不满,船鼓喧天,热闹非凡,这端午节,到底是有惊无险如常度过了。 「表哥还没醒么……」王仪君并未多看,目光又回到鱼姒的脸上,犹豫片刻,还是劝道,「表嫂,你多少吃一些吧,表哥醒来只是早晚问题,可你……」 「我吃不下,表妹也不必再劝。」鱼姒垂眸看着床上的人,「我听闻表妹今日也受了罪,时候不早,你先去歇息吧,让樱桃熬碗安神汤,喝了再睡。」 王仪君静了静,却没有回去,而是在一旁坐了下来,「表嫂与表哥如此情深意重,当真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 听起来像是不合时宜的闲聊,但鱼姒知道,她只是藉此想分散些她的心神,舒缓她沉重的心情。 鱼姒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自柳荫碧影间惊鸿一瞥,至此经年,恍惚只是一眨眼。 「是。」她转头,向外面催,「药什么时候好?」 床上的人指尖轻动,但没有人发现。 王仪君怅嘆一声:「真是羡慕,我要是想遇到表哥表嫂这样的姻缘,恐怕须再修三世才行。」 鱼姒有过最裊娜的少女怀春,也有过最绝望的爱而不得,失忆后,还有了最无忧的甜蜜恩爱,种种过往,在此刻都息成了最平静的暗涌深流,风吹拂而过,波澜亦不惊。 上面静静开着支白裊裊的水花,盎然鲜妍,根在最深处,永远不腐朽。 「表妹何出此言呢?人间之事,向来是各有因缘莫羡人。」 王仪君有些诧异,但她还是接着道:「表嫂对表哥情深意重,若表哥知晓,只怕是要感动得一塌煳涂。」 情意深重?怎样才算情意深重?比起他在江中摆脱本能欲舍他全她,她只不过是没吃下饭而已。 鱼姒想到这里,眼眶又红了起来,忍不住想要瞪他。 王仪君小心翼翼觑着她的神色,心中茫然,她哪儿说错了? 「表妹,你现在还不懂。」鱼姒察觉到她的茫然,压住喉中酸涩,慢慢道,「我只恨不得以身相代。」 换作她不会凫水,心中再是绝望,一了百了,也不必承受被留下的痛楚。 王仪君的确不懂,于她而言,命最宝贵,谁也比不上。 她正要再找点别的来说,却不经意瞥到晏少卿眼皮微微颤动,看起来好像快醒了。 「表嫂,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安神汤我记得的,表嫂不必挂心。」她说完,曲膝一礼,头也没回出了门。 这种时刻,当然是要留他们两人单独相处,互诉衷肠,她怎么能做多余的人呢? 鱼姒没有多想,毕竟她听柳静眠复述过当时的场景,王表妹怒火攻心,后来又在江里挣扎了一遭,早该疲累的,陪她说这么一会儿话已经是尽情分了。 「小姐,药好了。」樱桃将药端来,小声问,「您看是怎么餵?」 鱼姒伸手,「药给我,你也去歇会儿吧。」 樱桃有些不放心,但还是依言退下了,房中彻底安静下来。 鱼姒吹了吹药,小心翼翼送到他血色淡薄的唇边,微微用力一倾。 餵进去很轻易,鱼姒紧张地看着他,万幸他很安生,没有将药顶出来。 一勺勺餵完了药,她将药碗放到一边,又垂眸看着他。 唇上不知道是被药渍浸的,还是药起了效用,总之恢復了些颜色,看着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鱼姒忽然想起失忆后见到他的第一眼。 他挟风披雪而来,眉梢的雪消融,落到他眼睫。 眉墨目明,唇若桃花,好看得像幅画。 鱼姒不知不觉已倾身吻住了他,唇上温凉柔软,不似以往温热。 晏少卿微微睁大了眼睛,屏息敛声。 她蹭了蹭他的唇,又吻了一下,轻轻一抿,令他心头怦然火树银花。 青娘她…… 甜软轻轻上移,他一瞬闭上了眼。 药的苦味与房中歷来暖馥的重蕊香,还有她身上幽幽的香味在一寸寸向上吐息停在他额头,吻落在他眼睫。 像暖雪而融。 良久,才离开。 鱼姒吻过他从前桃花一样的唇,又吻过他清润的眉眼,心中蓦然决堤似的,眼睛又忍不住浸润起来。 这个人,他…… 鱼姒眼睁睁看着他睁开了眼。 第202页 两厢无话。 他的目光越来越复杂,灼热有,欣喜有,羞赧有,还有能溺毙人的温柔情深。 第96章 心相许 「夫君醒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鱼姒当机立断抢在他前面关切地问, 又转头高唤,「樱桃?樱桃!请大夫——」 话音未落,人便自然而然起身, 可才走出一步,衣袖被轻轻扯住了。 鱼姒:…… 鱼姒头也没回, 垂死挣扎, 「夫君你放开我呀,我去外面看……」 「青娘。」极轻的一声, 还有些沙哑,饱含柔情。 鱼姒心尖一麻。 几不可察顿了一瞬, 她垂着头转过身,踢了踢鞋尖,脸上带着矇混过关失败的一丝心虚。 可爱到无法言说。 晏少卿语调软成了滩水, 「青娘刚刚……」 「什、什么刚刚?」她理不直气不壮,圆熘熘的眼珠转来转去,左顾右盼, 还试图粉饰太平, 「夫君不是刚刚才醒么?」 晏少卿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柔声道:「青娘坐下说。」 干什么啊又要坐下说……鱼姒撇着嘴, 不情不愿坐下了。 坐是坐下,却不面对他, 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真可爱。 晏少卿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 忽然想到先前在净室里, 她的脸颊粉蒸晕红, 令他鬼迷心窍轻轻一咬。 他借着力半撑着坐了起来,她明明没在看他,却立刻转过脸怒斥他:「你干什么!」 这样正好。 晏少卿眉眼更加柔和, 只望着她,「青娘刚刚亲我,是为何意?」 鱼姒充耳不闻,瞪着他:「立刻躺回去!」 晏少卿不得不先哄她:「我没事,青娘刚刚不是餵我喝药了吗?我感觉好多了……」 瞪视愈演愈烈。 又娇又凶,让人想要抱进怀里,再好好吻上一遍。 晏少卿心头热涌,这回是半步也不退让了,他认认真真地又问了一遍:「青娘方才亲我,是为何意?」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先前在江里想要留她独活做寡妇,现在又无视自己的身体问个不停! 鱼姒眼眶一热,桃花眼瞬间水润丰沛起来。 她瘪着嘴,气鼓鼓哽咽:「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现在能躺回去了吗!」 话音落下,泪珠滚落,晏少卿一慌,下意识便倾身抚去,「青娘别哭,是我不好……」 鱼姒没有躲,他的手也不似以往温热干燥,抚在泪痕上,更加凉。 她将他的手按在脸颊,对着他温润又担忧的眼眸,眼泪不知为何便止不住了。 她看着他,眼中热泪没有休止一样地流,淌到他手上,很快转凉,浸到他心底。 千言万语,都在她的无声的泪水里。 晏少卿再也忍不住,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 「小……」樱桃透过珠帘看到里面的情形,顿时收声,退了出去。 一吻绵长,浅浅不休。 直到鱼姒的眼泪像是要流尽了,她才终于推开他,可她整个人已经被晏少卿圈住,他离开她的唇,又细细去吻她的泪痕,辗转于她湿热的眼睫。 于是她也不动了,只默默依在他的怀里。 「我知道青娘心中惊惧,也知道青娘怨我,只是若再有一次,我的选择也不会改变。」他预料般按住想要抬头瞪他的鱼姒,声音轻轻在她头顶,「我不能拖累青娘。」 晏少卿本没想说这些话,事过境迁,再提及不过是徒惹她伤心,但她的泪沖刷了他心底本欲掩埋的一切。 「在意识消弭的那一刻,我遗憾地想,青娘还有很好很长的余生,可惜我只能陪青娘到这一程。」 「我还想起第一次见到青娘时的那个黄昏,青娘在灯下,穿着一身红裳。」 「真的很漂亮。」 身前里衣被浸湿,晏少卿慢慢地说:「还有,青娘,此后岁岁年年,万望珍重。」 久久沉寂。 晏少卿缓缓摩挲鱼姒的后脑,容色舒缓下来,低下头温柔地问:「青娘方才说我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对么?」 怀里的人闷闷点了一下头。 晏少卿莞尔,眸中慰籍深深,又搂紧了她,开始哄:「青娘方才与表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没有动静。 「青娘与我情深意重,甚至……想要以身相代。」 依旧没有动静。 晏少卿继续哄:「青娘是经此一遭才明了心意,还是其实早就对我怀有情意呢?」 还是没有动静。 晏少卿便也不说话了,只感受着怀中温软的存在,手指一遍遍顺着她微凉的发。 「我真的很高兴。」他低低地嘆。 怀里的人蹭了蹭他,像是给予回应。 晏少卿又笑起来,手穿过她繁密的发,轻抚她后颈,柔声恳求:「青娘抬起头好不好?」 鱼姒抿抿唇,从他怀里出来,却没有抬头。 即使有密密睫羽遮挡,晏少卿还是看清了她眼角红通通一片。 他心疼地摸了摸,随即扬声唤人。 樱桃带着大夫进来,不防又接到新的吩咐,看向自家小姐,她没有看她。 樱桃会意,又朝厨房去。 等到她回来,正遇上大夫被木檀送走,她想到卧房里就晏少卿与鱼姒夫妇两个,又有些不敢冒进,在门口问了声,垂头进去放下东西飞快走了。 第203页 「我自己来也可以,夫君还不躺下吗?大夫都说了你要静养。」鱼姒只记着这个。 偏偏晏少卿也只记得她的眼睛,他温声细语:「让我为青娘敷一敷,好不好?」 鱼姒能怎么办?只能答应他了。 她把托盘端来,偏不看他,顾左右而言他:「夫君怎么还要了糖果子?难道你也怕苦吗?」 晏少卿摇摇头:「青娘不是最怕苦么?」 这又关她什么事?鱼姒疑惑不解,可对上他别有含义的神情,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你!」 他是不怕苦,但是他刚刚喝过药,嘴里苦,而他们刚刚又……所以才为她要了糖果子缓一缓。 鱼姒与糖果子大眼瞪小眼,怒而忿忿道:「你现在怎么这样没脸没皮啊?」 晏少卿有些羞赧,但更多的,是油然的欢喜。 情之所至,脸皮也是身外之物了。 鱼姒感觉自己被捉弄了。虽然某人只是单纯地体贴于她,绝无捉弄的意思。 她漂亮的桃花眼滴熘熘转了一圈,唇角不动声色勾起一个笑,转瞬收敛起来,清清嗓子:「夫君快敷吧,敷完了,药效也该上来了,你正好再歇息一会儿。」 晏少卿不疑有他,认认真真为她敷起眼睛来,直到她的眼皮大略恢復正常温度,他又仔仔细细端详一遍,总算松了口气:「青娘……」 鱼姒拈起糖果子,嘴上一边若有似无应他,一边含了一个进去。 晏少卿琐琐碎碎地说着:「青娘回来后有没有休……」 话音被鱼姒的唇堵上。 晏少卿有些惊讶,可紧接着,他的牙关被轻易叩开,她眉眼弯弯,笑得像她的唇舌与渡过来的糖果子一样甜。 情不自禁扣住她的腰,可她很快离开他,做成坏事一样狡黠得意地笑,「夫君喝了一整碗的药,也要一起甜甜口呀。」 说着,煞有其事地道:「现在敷也敷好了,夫君好好歇着吧,我就不打扰夫君了。」 晏少卿哪里能放手,稍稍用力,就把人带上了床。 鱼姒懵着从他身上爬起来,还没明白髮生了什么,又被按了下来,伏在了他身前。 「青娘今日想来也是身心俱疲,不若与我一同歇息片刻?」 他的话音有些含煳,说话间胸膛振动在耳畔,让鱼姒又心软了。 她把罗袜脱掉,规规矩矩躺好,可需要静养的那个人一点儿也不安分,又道:「我想搂着青娘。」 好好好行行行,鱼姒给他搂,自己把脖颈送到他臂弯里,压低声音:「这下可以了吧?」 他侧过身来,轻轻抚摸她脸颊,然后,在她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低吻上来。 鱼姒:…… 到底还能不能好好歇息了?! 唇瓣被他吮来吮去,鱼姒想叫停,却只是被他抓到机会,唇舌交缠,津液相渡。 这般完完全全无关云雨的亲热,无论鱼姒失忆前后,都没在床上发生过。 他看着她,她没有闭眼,也在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抵着她的额头,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与她的唇若即若离,唿吸交错,由衷喟嘆:「糖果子不及青娘分毫。」 鱼姒脸色发红,嗔怒瞪他:「现在可以睡了吗?!」 娇滴滴的,还有一丝恼羞成怒在里面。 晏少卿啄吻两下,那丝恼怒便消去了半数。 「好,睡。」说着,又啄吻两下。 鱼姒抿抿唇,也轻轻落下一吻。 晏少卿眼角眉梢盈起隐约的笑,他语含笑意:「青娘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相依的两只鸟儿?」 不仅头抵着头依靠在一起,还要时不时啾一下。 鱼姒不理他,嘟嘟囔囔:「你才没有那么可爱……」 笑意愈深,晏少卿满足地揽住她,声音平缓下来:「那自然是青娘最可爱……」 鱼姒听着他缓慢渐落的语调,也有些困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窗外云捲云舒,鸟语花香,虫鸣唧唧,暖融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穿过薄绣银纱,照得床上交颈而卧的鸳鸯安然眉目间明明烁烁,一派岁月静好。 第97章 天赋异禀 贺嫤当众行兇, 行为恶劣,被钦差与知府看了个清清楚楚,抵赖不得。 宋氏当机立断摆脱了这门黏上的婚事, 甚至去寻钦差进言,务必重判贺嫤, 不能因忌惮贺氏从轻发落。 「……当日情形便是如此, 我都看愣了。」谢临放下茶盏。 宋氏一族实在毒辣,胆大心狠, 借着贺嫤的名头去寻世子,实则是试探当日他们未来得及实施的计划究竟有没有泄露。 谢临想起来仍旧胆寒:「表面笑容可掬, 背后枯骨累累,刀斧藏身,暗箭无形。」 鱼姒被他说得也有一点怕, 不禁朝旁边依去。 晏少卿心头一软,忍不住在桌下握住她的手,给予力所能及的抚慰。 手上温热而有力度, 鱼姒紧绷的状态有所缓解, 又问:「那世子那边……」 谢临压低声音:「世子心中有数,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预计不久就可以收网。」 从严询去岁领命奔赴临安,查了这么久, 及至如今, 也是时候收网了。 鱼姒小声道:「早些剷除, 临安早些太平。」 这事急不得, 谢临安慰道:「眼下有一个人倒是可以早些伏法。」 第204页 鱼姒恍然:「贺嫤活不了了。」 破坏了宋氏的谋.杀计划,哪还能有善终? 「她难道不知道宋氏要在端午动手吗?」 「也许正是知道,所以才想趁机对我们下手, 届时场面混乱,她可以轻易脱罪。」晏少卿陈述,「不过那天应当出了些意外,让她失去了理智。」 所以不顾时机,不顾周围,甚至连她自己也顾不了了。 贺嫤的结局已是板上钉钉,谢临道:「你们可以放下心了,贺家不准备保她,那个贺衡也被严大人找藉口绊在了衙门,等尘埃落定,更不足为虑。」 如此,也算消除了一个长久的隐患。 鱼姒回想过往,第一次见到贺嫤约莫是两三年前,而第一次知晓贺嫤的恶毒真面,则是去岁那场小聚。 表妹没有说话,也许是心中在惊惧之余有所感慨,谢临也不再多说,只道:「临近饭点,表妹可要留我一顿。」 晏少卿一点也不想留。 但这人刚刚才告知了他们事态发展,他们总不能过河拆桥。 「那是自然,现在时候尚早,谢表哥不若去外面透透气吧。」不着痕迹地往外赶人。 谢临没有察觉他的意图,只当他们夫妻想要单独待会儿,说些温声细语什么的,很痛快起身,「好,那我去外面转转。」 待人将门也带好,鱼姒却还是沉思模样,晏少卿有些担心:「青娘?」 温细绫不知道会有钦差来临安,但她早不暗示晚不暗示,偏偏赶在去岁那时候。 也许,正是看中了她那时失忆,心性纯善,未经人世雕琢,不会瞻前顾后,有一腔年少的热血赤诚,是最好利用的人选。 鱼姒依偎进他怀里,好半晌才问:「夫君喜欢我吗?」 「当然。」晏少卿想也没想,只是……「青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呢?」 的确很突兀,鱼姒却根本不在乎,双手揪着他的衣襟,看着上面的纹路,闷头闷脑问:「那夫君是喜欢从前的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我?」 这算什么问题?晏少卿轻轻抚着她的鬓髮,柔声道:「在这世上,青娘只有一个,无论失忆与否,我自然是都喜欢的。」 鱼姒仿佛没听见,自顾自道:「从前的我已经双十年华,肯定被世道打磨得光滑圆润,是个讨厌的大人了。」 真是孩子话,晏少卿失笑,想把人从怀里哄出来,怎奈她赖得紧,只好就这样与她说话。 「我今年二十又四,照青娘之说辞,那我也是个讨厌的大人了?」 鱼姒立刻反驳了:「你当然不是!」 他是那样的秉直严谨清正坦荡一丝不苟,从来没变过。 晏少卿语含笑意:「我如何不是?青娘有何依据?」 鱼姒语塞,滞了半晌才道:「你知世故却不世故,持身之正,自有清傲……」 原来在她眼里,他那么好吗? 晏少卿语调温柔,很诚恳:「青娘,你难道以为我读书便能做圣人吗?我也会斟酌利弊,思量周全,至于清傲,那不过是一些原则而已,原则之内,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顿了顿,忍笑补道:「正如青娘之所说,是个讨厌的大人。」 鱼姒觉得他在嘲笑她幼稚的用词。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还是气鼓鼓地抬起头瞪他:「知道自己讨厌就好!哼!」 说罢,一骨碌从他怀里下去,一个闪避就轻松脱身,声音甩在后面,「讨厌的人自己待着吧!我要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 晏少卿看着她大摇大摆推开门扬长而去,心头又软塌塌一片。 怎么会这么可爱。他真是走运。 立刻追上去,青娘只会恼羞成怒,气得更厉害,他数着时候,不紧不慢地起身,朝厨房去。 . 「青娘……在看什……」 鱼姒扭头,食指竖在唇上,示意他噤声,躲得更隐蔽了些。 晏少卿捂住嘴,小心翼翼走到她跟前,又学她隐蔽躲藏,目光与她投向同一处。 那拐角处……好像是谢表哥与王表妹? 不知道他们是在说什么,王表妹脸有些红,笑意盈盈怯怯,至于谢表哥,他微微皱眉,看上去好像有些无奈。 这情形,一目了然。 袖子被轻轻拽了拽,晏少卿看向鱼姒,鱼姒表情严肃,伸出两根手指代替小人儿演示行动。 晏少卿不合时宜地走了神。 青娘真的好可爱,他现在就想吻她,不过想也知道,这会吓到她,还会惹怒她。 唉……晏少卿敛神,随她脚步轻悄猫着腰撤退到安全区域。 「夫君,怎么办,表妹好像真的一颗心都搭在表哥身上了。」鱼姒眉头紧锁,现在坏就坏在表哥没那个心。 这是大好事啊。 晏少卿:「大嫂不是让我们帮表妹说门亲事吗?现在表妹对谢表哥心怀爱慕,有什么不好?」 理当然是这个理,但—— 「谢表哥不是正合适?年龄,样貌,品性,还有家世,也算知根知底……」 鱼姒没好气打断他:「你说的都对,但现在表哥不喜欢表妹啊。」 晏少卿趁机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我们撮合一下,也算尽心了对吧?」 说的也是,鱼姒又嘆一声,刚要抱怨自己从没给人说过媒,忽然想到什么,狐疑看他:「夫君,你……」 第205页 晏少卿一脸正直,疑惑回望:「青娘?」 鱼姒不知道说什么好。 合着他这么一反常态的积极,原来只是想赶紧解决掉表哥啊。 误会都跟他解释清了,是不是偏向表哥他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怎么还这么提防啊。 腹诽两句,鱼姒清清嗓子:「撮合这种事,我可不会,夫君有兴趣就亲自操刀吧。」 说罢,转身就走,晏少卿连忙追上,有些委屈:「青娘觉得我小气的话,我……」 鱼姒勐然停住。晏少卿的话头也停住。 她深吸口气,堪堪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夫君,你真是,天赋异禀。」 这般自然的无辜,暗戳戳的吃醋小动作,他委屈也不重要的识大体,一心只要她开心就好的全然退让,已经是攻略人心的最高境界。 更不用提他还全然无知无觉,没有半点刻意心机。 换谁谁不沦陷。 鱼姒理直而气壮为自己找着藉口,嘆息一声:「夫君哪里小气?夫君明明是爱我。」 晏少卿俊脸一红,却没有游移躲闪,而是认真点了点头。 直白认爱,正中红心。 鱼姒遭不住他认真坚定又带着羞涩的眼神,在这一刻,她只想吻他,但这里随时会有人经过。 「夫君,我有事跟你说,你随我来。」 鱼姒感觉自己像诱拐无知少年的坏小姐,但坏不坏的,也已经不重要了。 她现在只想吃到热豆腐。 . 「我真是要谢谢谢表哥,特意与我说这一番话,打破我不切实际的妄想。」王仪君表情柔怯,牙关愈咬。 谢临:「……我不是来敲打你,你能不能听一听我说了什么?」 王仪君:「我听了啊,谢表哥说定远侯府天潢贵胄,往来名门,我一届孤女高攀不得,即使用尽心机攀附上,也不过是做妾的份儿,我怎么能如此轻贱我自己?实在是太不该了。」 谢临确信自己的语气已经尽量诚恳,根本没有她复述的阴阳怪气。 而且,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像他污衊她似的,可那日在钱塘江边,明明严大人说话时她就没搭话,怎么偏偏搭世子的话?不论现在怎样,起码那一刻,她是对世子起过心思的。 他不说话,王仪君已经快被气疯了,笑容却愈发盈盈动人,她走近一步,更贴近他,眼睛脉脉含情,声音柔柔的:「谢表哥,你说晏表哥不行,萧世子也不可以,莫不是,我只能对你有心思?」 浅淡的香攀萦而上,谢临失神剎那,在触及她满满愤怒的眼底时陡然醒神,连忙跳开。 「不论你怎么想,我只是出自好心才与你说这一番话,听不听由你,污不污衊也由你!」 人转瞬没了影儿,王仪君更加气愤,若不是心虚,他不与她争辩,跑什么?!明明就是为了羞辱她,居然还冠冕堂皇扯什么出自好心?! . 饭桌上,气氛诡异。 鱼姒神色游移,哪个也不敢看,闷头吃饭。王仪君狠狠咀嚼了许多次饭菜才咽下,像是出气一样。 谢临有些坐不住,他开始后悔不久前决定留下来蹭饭。 「咳,晏……」还是找个人打破一下沉寂气氛吧。 晏少卿当即放下筷子,轻嘶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竟被谢表哥看到了。」 谢临:? 他看到什么了? 谢临满脸迷惑,朝晏少卿看去,什么也没看出来。 晏少卿却更加来劲儿,摸了摸嘴唇,羞涩中带着幸福,幸福中带着苦恼,「表哥不懂也是寻常,毕竟表哥还没有成婚,不知道……」 「晏少卿!」又低又凶。 晏少卿顿时住口,纵容又宠溺:「青娘不许说,那我就不说了。」 又看向谢临:「谢表哥就当没看到。」 谢临:…… 他此刻才看到,晏少卿嘴唇好像破了个口子,一看就是被谁咬破的。 这一刻,谢临心中同时升起两道难以言喻的想法。 ——炫什么炫,有夫人了不起吗? ——真看不出来,表妹竟然生勐如斯。 第98章 听我解释 谢临这顿饭吃得水深火热, 一边要被鱼姒夫妇炫一脸,一边还有道恨不得把他吊起来来回抽上三十遍的恨恨视线。 「时候不早,我还有要事, 就不再多留了。」放下筷子,他立刻提出告辞。 「呵。」 冷笑突兀, 谢临一僵, 生怕这难缠的王表妹再说出什么来,一句也来不及找补, 马不停蹄头也不回地熘了。 鱼姒有些困惑,这情形好像不对啊? 难道是表哥婉拒了王表妹, 心有愧疚,所以无颜面对? 至于王表妹的冷笑……她可不像是会因为表白失败而羞愧的人。 应当就是如此了,鱼姒顿悟, 思索片刻,她委婉道:「表妹,强扭的瓜不甜, 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王仪君闻言脸色更加难看, 一字一顿:「表嫂,我没有心仪谢表哥。」 嗯, 羞愧是不可能的,恼羞成怒反倒合理。 鱼姒:「啊对对对。」 鱼姒:「不说这个了, 吃饭吃饭, 表妹你多吃点。」 王表妹心中有主意, 劝是劝不动的, 鱼姒莫名同情起表哥来。 真不知他会面临王表妹怎样疾风骤雨的反扑啊。 第206页 「青娘……」旁边传来一道委屈的声音。 鱼姒:…… 鱼姒扭头,果不其然对上某人被冷落的委屈表情。 她数了数,自表哥手忙脚乱告辞, 她和王表妹只说了三句话。 而他的眸中还夹杂着炫耀成功后的隐隐雀跃自得。 鱼姒心中百感交集,从前腼腆内敛逗一下就脸红的晏少卿哪儿去了?被她咬破了唇死活不肯下马车见人的晏少卿又哪儿去了? 晏少卿见鱼姒只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却不说话,不由得又忐忑起来。 他方才是不是太过分了? 表妹还在这里,若直接哄青娘,恐怕她又要如上次一样恼羞成怒。可若不哄,青娘岂不是越想越气? 这绝不可以,晏少卿一凛,悄悄在桌下牵住一截衣袖。 鱼姒感觉到牵绊,低头一瞧,某人握笔执书的手在悄咪咪沿着衣袖向里摸索。 再抬头,他一脸正直自然,丝毫看不出正在桌下勾她的小拇指。 无奈与哭笑不得同时盈起,两者之间,却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欣然。 「夫君看我做什么?你也吃呀。」她佯装未察他的小心思,若无其事说道。 虽未搭理他,但晏少卿很清楚分辨出她并没有生气。 唇角细微翘起来,他一本正经给她盛汤:「青娘尝尝这道莼菜羹,莼菜罕见,只江南才有,青娘往年也算喜欢的。」 饭桌上好像隔绝两方,一边仍阴云密布,咬牙切齿,如嚼仇人,一边却其乐融融,两心相通,春暖花开。 . 晚膳后晏少卿便回了书房,他推门而入,正要径直到书桌前,余光却瞥到铺好的薄薄被衾。 这几日他一直都睡在卧房,书房的铺盖竟被他忘了。 思忖片刻,他扬声唤:「木檀。」 卧房,鱼姒正换寝衣,外面忽然响起叩门声。 规律,缓慢,一听就知道是谁。 他不是去书房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难道忘了什么东西? 「夫君进来吧。」她头也没抬,继续系衣带。 晏少卿没有防备,掀帘进来,抬眼就定住了。 怎么没声儿? 鱼姒回头,见他停在门口,诧异:「夫君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她的绸衣分明布料顺滑,款式松散,却莫名将她纤美肩颈与一捻腰身勾勒得淋漓尽致。 窈窕玲珑,裊娜娉婷,柳弱花娇,楚楚盈盈。 晏少卿喉咙有些干渴,他别过脸,缓缓道:「是有点事。」 鱼姒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当他掩耳盗铃别过脸、露出烧红的耳根时,她一顿,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 「哦?那夫君说罢,我听着呢。」 晏少卿正在恼自己,这种寝衣青娘往年常穿,明明从前的自己从不会这么孟浪,一眼便心旌摇曳,如今真是…… 他有些羞愧,更不敢看她,「我是想问青娘,准不准我回来睡。」 鱼姒兴味更浓,摇曳生姿走近他,衣摆潋滟成波,绽如丛花。 「我不准,夫君就打算一直睡书房啊?」她在他面前站定,纤白手指若有似无地勾划起他的衣襟。 娇撩的口吻让晏少卿脸更红,他竭力忽视身前相贴的柔软,如实道:「青娘若不准,我便想办法徵得青娘准许。」 言下之意,总之,书房他是一夜也不愿再睡。 鱼姒哦了一声:「那若我怎样都不同意呢?」 晏少卿没有办法,但他可以低声地辩驳:「青娘为何不同意呢?青娘不想与我同床吗?」 还没笨到底,鱼姒有些欣慰,她脚尖向前,两人间最后一点距离也没有了,紧紧相贴。 「好吧,夫君说得对。」她娇娇拥住他,靠在他身前,「青娘是半点理由也没有啦。」 这就是默许了,晏少卿克制住想要环住她的冲动,哄道:「青娘先放开好不好?我让木檀把铺盖放回来。」 鱼姒闻言抬头觑他,对着他认真的神态,噗嗤笑出声,笑盈盈揶揄:「夫君这会儿觉得不好意思啦?」 晏少卿赧然,欲盖弥彰改口:「现在让木檀进来也可以。」 鱼姒笑得更欢畅,简直是乐不可支,他怎么会这么好玩儿啊! 木檀进来又出去,樱桃进来又出去,笑声依然绵绵不绝,晏少卿窘得只想落荒而逃,「青娘,那,那我就先回书房了……」 鱼姒笑声一顿,眉头轻挑,轻轻飘飘拉住了一片衣袖,款步轻移,凑到僵住的某人的耳畔,吐气如兰:「夫君还想回书房呀?」 那自然是回不去了。 银纱帐内,娇啼婉转,春色如许。 翌日,鱼姒反常地早早醒来。 早到这张床的另一个主人甚至还没起身。 她闭着眼睛,神志一点点回笼,灵台清明。 肩头被带着薄茧的手搂住,双脚被紧紧夹着,有些热。昨夜春宵尽,是从未有过的水乳.交融。她与他紧密相依,规律有力的跳动声在耳畔,在此刻也奇异地悦耳动听。 在从前,这是她只能默默渴望的情景。 有件事,一直都不是时候提起,现在是时候了。 . 书院其实早就来信催过晏少卿,但当时有贺嫤虎视眈眈,晏少卿哪里敢留鱼姒一人,当即便回信告了假。 第207页 晏少卿把信装回信封里,轻嘆一声。 师长与李兄都来信催他,书院也确实有场考校在即,现在,也没了危险潜伏在侧。 好像已经没有理由再呆在家里了。 可他如何能捨得走呢……好不容易才与青娘重头来过,他们才甜蜜了几日啊…… 「唉。」 又嘆一声,他把书信放到一边,看着桌上的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外面景色盎然,风和日丽,眼前只有一个身影蹁跹如舞,宛若惊鸿,占据着他的全部心神。 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与其心不在焉地窝在书房虚度光阴,何不去寻青娘呢? 看话本也好,下连珠也好,他捣的花汁还没给她涂过呢,也不知是什么效果。无论做什么,不比在这儿三心二意强? 晏少卿思定,当即把书一合,拿起笔开始洗。等把书房收拾好了,他立刻就去寻青娘,青娘也许在看话本,也许在午睡…… 「吱呀。」门被推开。 家里无论是谁过来,都会敲门,只有青娘不会。 自己刚决定去寻她,她便过来了,这难道不是心有灵犀? 晏少卿心头说不出的欢喜,他笑着抬眸,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青娘怎么过来了?」 明知故问,只是想亲耳听她说一个「理由」。 他心情好像很不错,鱼姒捏着背在身后的东西,又有些于心不忍。 不知道他待会儿笑不笑得出来。 「夫君。」 「嗯?」立刻应了。没有立刻上前迎她,恐怕只是因为他还在洗笔,脱不开手。 鱼姒慢慢走近,在离书桌几步之遥时停下,笑着将身后的东西拿出来,语气像是在问天气一样,「夫君,这是什么?」 笔蓦然掉进笔洗里,溅出一朵朵细小水墨花。 「青娘,你听我解释——」 与无数个噩梦重叠的画面让晏少卿眼前天旋地转,他脑子里空白一片,竟只能惊慌失措地重复:「青娘,青娘,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的——」 鱼姒不是来秋后算帐的,她笑着颔首,打断他:「夫君解释,我听着。」 匮乏的重复戛然而止,慌乱犹存,晏少卿张了张口,意识此时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 她让他解释,她听着。 可他能如何解释? 和离书是她亲笔,而他在她失忆后加以隐瞒,事情就是这样。 一目了然。 他还能狡辩什么? 心底粉饰太平的纸煳被戳破,冷风唿啸,唿啦啦作响,吹得他百骸僵冷。晏少卿恍恍惚惚地记起来,他不是一直清楚地知道会有这一天吗? 早就知道的,纸包不住火,青娘她迟早会记起一切,而后与他背道而驰,恨不得从未见过他。 ——姻兮缘兮,阴差阳错,莫如不识。 字字成谶。 「夫君解释不出来吗?」 第99章 一诉衷心 「不是!」否认脱口而出, 可当对上她漫着陌生凉薄笑意望着他的桃花眼,燥热的五月里,晏少卿只觉遍体生寒。 一切垂死挣扎都是徒劳。 他可以骗她这是玩闹打赌时留下的物什, 也可以说它是过往吵架时她气极而书,甚至可以直接颠倒黑白, 称其只是仿写字迹。 可瞒得了一时, 瞒不了一世。 青娘不会一直失忆下去。 一而再再而三卑鄙无耻地哄瞒矇骗于她,得到的只会是短暂的虚幻美满, 与有朝一日谎言败露,她由爱而生的恨之入骨。 ——恨不得从未与他相识。 晏少卿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却根本不敢再看那双桃花眼。 他涩声承认:「关于和离书,我无法狡辩。」 是他一贯品性, 鱼姒心中不合时宜地升起些骄傲,真不愧是她一眼看中的夫君。 「那就是没有解释了,夫君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她依然笑着, 犹如春寒料峭, 席捲晏少卿的全部理智与冷静。 「青娘,青娘, 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慌乱地试图挽救。 鱼姒收了笑, 淡淡反问:「那是怎么样呢?」 「我的亲笔, 我还不至于认不出来, 上面写的日期, 算一算好像就是我出事前几日。」鱼姒冷下脸,「原来我们根本没有过什么如胶似漆,甚至是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已经无法再容忍下去,无法与你继续做夫妻。」 「而你,晏少卿,你趁我失忆将它藏匿,转头又装得清白无辜,看失忆后的我对你百般撒娇,你心头是不是很得意?」一句比一句难堪,似乎要将他们都贬到尘埃里。 不是,不是,晏少卿眼眸瞠大,不断摇头,向来的温润清和尽数消散,只剩了无所遁形的慌乱。 「青娘,你听我说,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再次无措地试图解释,可还是被鱼姒打断了,她咄咄逼人:「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倒是说一说我哪里想错了?是和离书是假的?还是我们过得好好儿的我非要和离?又或者是这和离书不是你藏起来的,你不是有意隐瞒?」 「和离书是真的!」绷到极限的弦彻底绷断,晏少卿满目痛楚,声音颤抖,「我们从前是相敬如宾,从未有过如胶似漆,青娘也是真的忍无可忍,不愿与我再做夫妻,决定与我和离一别两宽!」 第208页 「和离书是我有意藏匿,是我卑劣地趁青娘失忆将和离一事彻底隐瞒,但我从不曾在心中轻蔑青娘!」 鱼姒趁热打铁,瞪着他:「你若不是想戏弄于我,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我不想与青娘和离!」晏少卿整个人都濒临失控,语无伦次,「青娘,还能是因为什么呢?我不想与你和离!仅此而已!」 微风吹拂,薄薄的和离书被扬起一角,映着景色盎然,这一幕美好的宛如一幅画,可惜无人在意。 「我知道青娘后悔嫁给我,我也知道青娘不想再与我做夫妻,我原本应该放手,夫妻缘尽,最应一别两宽,青娘与我成婚五年,没有过一天恣意开怀,只要与我和离,便能得到解脱,这一切我都知道,可我做不到!」 晏少卿直直看着她,双目通红,话至于此,语调如死水般平静下来,「我知道我卑劣自私,我趁青娘失忆藏起和离书,绝口不提我们曾走到和离这一步,只是因为我不想放手,就将青娘解脱的希望掩盖,卑鄙地强行续写已尽的夫妻缘分,青娘骂我恨我,都是理所应当,都是我合该受的。」 「可我唯独,从未想过戏弄青娘。」 鱼姒当然知道他并非是想戏弄她才藏起来这封和离书。 只是当听他亲口说出这番话,心底深处传来无法言说的满足。 失忆前夕,她笃定他将要回来签字捺印。 他会回来放她自由,正如她和离书上所写,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那夜很冷,炭火好像不復存在一样冷,风声唿啸,雪声簌簌,席捲她四肢百骸。 待他回来,她会头也不回地离去,离开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家,直向云浮,自此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可惜还没有见到今年的梅开。那时她这样想。 此后,会有另一个人伫立他身侧,接他折过来的一枝蜡梅,与他相视而笑,踏雪回房。 想到这里,她将衣服鞋袜穿好,披上了斗篷,推门而出。 在走之前,她要折最后一枝梅,带回云浮。 「在回来时,我想我要放手,我不能让青娘幸福,就该放手。纵使不舍,纵使不愿,我也该尊重青娘的选择,夫妻一场,我不想最后两厢成怨,叫青娘此后想起我,都觉得晦气难言,我想让青娘记下我最后微不足道的一点好。」 晏少卿自嘲笑了笑,「成婚五年,我没有尽到一点身为人夫该有的责任,至亲至疏夫妻,最后也知道,我只有同意和离,于青娘而言才算真心的好。」 鱼姒眉头没动一下,默不作声,继续听他说。 「可当我得知青娘出事,匆匆赶回来踏进卧房时,青娘却不记得我了。」晏少卿怔怔说着,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她明亮好奇的桃花眼专注地打量他,上一次见面时里面的疲倦烟消云散,让他有了些预感。 「青娘甜甜叫我夫君,跟我撒娇,我从没听过青娘撒娇……」 鱼姒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我错了?」 晏少卿陡然醒神,慌忙摇头:「不是,只是、只是我从没听青娘撒娇,青娘那样乖巧,又脉脉看我,我方寸大乱,我不知道青娘失忆后怎么会同变了个人似的,我只是想,我不想放手了,我捨不得青娘,捨不得一别两宽,捨不得从此陌路,青娘要与我和离,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只要我改正,我们还是有机会再续夫妻缘分。」 尾音愈发恍惚,「我只是不想和离,可是青娘失忆了,对我百般娇缠,我抵挡不了……」 所以,一次次将错就错,一次次语焉不详,一次次退而又退。 他的被窝被她入侵,他的怀抱被她填满,他的唇齿被她打开,他的一切,尽数沦陷。 「我可以对天起誓,从未对青娘抱有过任何轻蔑戏弄之心。」 他这个呆子,哪怕下意识藏起了和离书,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改变主意,为什么不想和离,又为什么诸般不舍。 那小小的萌芽,是在她失忆后阴差阳错浇灌成花,现在若问他具体何时对她生情,他指定回答不上来。 鱼姒冷冷「哦」了一声,「那我是不是还要贊你辛苦啊?」 晏少卿嘴唇翕动,脸色愈发灰败,终究无言申辩。 错了就是错了,他说再多,也磨灭不了他的卑劣无耻。 「如胶似漆是假,恩爱甜蜜是假,相敬如宾,相敬如宾……」鱼姒咀嚼着这个词,又是一笑,「这不就说的通了么。」 「真是难为你,绞尽脑汁地诓我,还愿意伏低做小,花样百出地追求。」语气带着微微的嘲弄,她笑着对他说道。 晏少卿一僵,艰难得来的两心相通就在他面前摇摇欲坠,几乎下一刻就要碎成齑粉。 良久,他找回声音一样乞求:「青娘,青娘,过去是我错了,欺瞒于你也是我的错,恬不知耻地妄想重头来过更是我的错,我知道青娘现在恨不得从未与我相识过,可是,可是——」 晏少卿哀恳望着她:「青娘,不要和离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对青娘再无任何保留,再不会有任何欺瞒,只要不和离,青娘想怎样都可以,青娘……」 话音戛然而止,他心中一窒,张了张口,艰涩不已:「青娘,不要哭。」 可随着他的话,晶莹滚烫的泪珠扑簌簌落得更多。 第209页 在将和离书推给他的时候,她的心底不是没有过痴心妄想。 幻想他不可置信,说什么也不同意和离,甚至放话要与她永远纠缠,休想他放手。 如果妄想成真,她一定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就要把和离书撕碎,再狠狠放肆地亲吻他,将从豆蔻年华而始的情意都说给他知道。 可他只是落荒而逃。 鱼姒眨落泪珠,始觉苦尽甘来,不过如此。 一滴滴剔透泪珠流过她脸颊,蜿蜒汇聚在她下巴尖,沾湿了衣襟。 灼到他心底。 他怎么说得出让青娘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 信任一旦有了裂痕,便只能寸寸而裂,将一切都毁灭。 互诉的衷肠,相依的时光,全都破碎坠落,怎能祈求重圆,怎能祈求拾捡。 一次次的厚颜无耻,于青娘而言,不过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伤害。 他居然有脸来求她的原谅。 一切都回不去了。 晏少卿望着地上滴落的几滴湿痕,手指微蜷,艰涩开口:「如果,青娘真的无法原谅我,我可以,现在补上签字与捺印。」 他试图勾勒一个笑,「青娘不要哭,我原就是不配的,今日和离,青娘甩脱过去,余生,便尽是欢喜了。」 他都在胡说什么啊?!! 鱼姒模煳泪眼里是他满面强忍的心如刀绞,彻底绷不住了,边哭边瞪他:「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你说和离就和离?!!!」 第100章 二诉情肠 黄鹂清脆的鸣叫掠过天际, 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湛然如洗,一派景明喧嚣。 日光洋洋洒洒入户来,明亮灿烂, 映得鱼姒桃花眼尾更加水光闪闪。 即使是在恶狠狠瞪人,也动人得不得了。 「我从十四岁喜欢你, 你现在说和离就和离?!」鱼姒犹不解气, 忍不住骂他,「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啊!!」 晏少卿所有的理智被这冲击碾成齑粉, 整个人空茫茫的,仿佛身处幻梦, 「什么?」 鱼姒仍瞪着他,不答反问:「你给我说清楚,你是真心想要补上这签字捺印, 与我和离?!」 「当然不想!」立刻答了,晏少卿喃喃道,「可我伤害青娘那么深, 我又有什么脸面来向青娘求机会?纵使我百般不舍, 纵使我万般不愿,但, 只要青娘能幸福,我, 我不重要……」 「住口!」 鱼姒一把将和离书丢到一边, 横眉怒目:「一句也不许你说!」 晏少卿霎时住口, 或许于青娘而言, 自己的说辞不过是鬼话连篇。 他也的确一句不该再说,哪怕只是一句,也不过是惹青娘生恶而已。 黯然与绝望浸漫着他, 一点点渗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宛如冰冷无情的江水,令他濒临窒息。 今日事发,便是末路,青娘有她的阳关道,此后前路坦荡,会有人有资格与她同行,而他只能在独木桥上,永久停下。 晏少卿悲伤得无法自已,他强颜欢笑,想说一些令她高兴的话,但茫茫然间,方才她的哭斥忽然迴响他脑海,一遍一遍不停迴荡盘桓。 青娘说,她喜欢他这么多年,从十四岁开始便喜欢他。 脑袋里愈发鼓胀,不知充塞着什么,满满当当,让他意识错乱如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明明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了,可他为什么突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自赴云浮成亲起,六年间一幕幕回放在眼前,成婚当晚掀开盖头看到青娘的那一瞬间,一年来愈发融洽和谐的相处,圆房那一刻的头脑空白,五年来的相敬如宾,冒雪回家后迎面而来的和离书,还有迎着风雪回家那天,她全然陌生好奇的眸…… 晏少卿已经无法再思考,仅剩的意识挣扎从满满当当的浆煳里冒出头来,驱使他谨慎而小声地问:「青娘,方才,说什么?」 鱼姒睁着湿漉漉红通通的桃花眼冷酷地看着他,声音更加冷酷,「晏少卿,我不记得你有耳疾,我说什么,你应当听得很清楚。」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近人情,但她是在予以肯定。 晏少卿更加恍惚:「青娘、青娘说自十四岁时就……」 尾音消弭,他想到了什么,神色僵滞而惊慌,配上还未消散的宛如做梦一样的脸,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青、青娘,你……你……恢復……」他期期艾艾,嗫嚅半天,甚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鱼姒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恭喜你,你猜对了。」 一时间,天旋地转。 一直以来的噩梦,没有预兆地降临,那柄看不到的剑,骤然落下。 晏少卿心如死灰,几乎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的脸色有多么煞白可怜,还想要牵动唇角,「恢復了,也好……也好……」 鱼姒实在忍无可忍:「晏少卿!」 「你怎么就能笨成这样!」 「我说我喜欢你啊!」 「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的爱啊!」 噼头盖脸一顿怒喝,鱼姒咬牙一字一顿道:「我再说一遍,我喜欢你!我自十四岁那年就喜欢你!」 「你的思想再一去不回地偏移,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今天就别再想安生!!」 震聋发聩,惊天动地。 晏少卿久久不能回神,呆呆地望着她。 第210页 「青娘……」 「青娘什么青娘!」 「我……」 「你什么你!」 「真……」 「真什么真!」鱼姒凶神恶煞瞪他,「假的,全是假的!你一个字也不要信!继续伤心去吧!」 她湿润的眼睛瞪着他,几乎就是在无声诉说着她的一腔真心。 晏少卿勐然清醒过来,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青娘与我明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家我家向来八竿子打不着,在小小的云浮城连一个七里八弯有关联的姻亲都没有,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究竟是因何而起吗!」鱼姒质问他,「难道云浮城除你之外便真的一个合适我的儿郎都找不到吗!难道你真的好到我爹娘愿意让我随你远赴临安常年离家与远嫁无异吗!」 一直以来从未设想过的方向被霍然打开,摆在他面前。 晏少卿哑口无言。 如果……如果……「可、可我从未见过青娘……」 鱼姒白皙凝脂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眼圈儿更是红通通一片,她声音再次哽咽起来:「你当然没有见过我,是我对你一见钟情,只是一眼,就让我非你不可。」 「我十四岁那年,你二哥成婚,你告假回了临安,待了三天,期间出门会友,自柳堤而过。」鱼姒的桃花眼又盈起水色来,「而我在画舫上,远远地对上你一闪而过的眉眼。」 话音落下,充盈的水润凝露而落,滑过她眼尾粉腮。 随着她的剖白,尘封的记忆被擦净重现,依稀可见。 干安十二年,二哥成婚,他告假回家随兄迎亲,翌日接到友人邀约,念时间紧迫,他没有犹豫便赴约了。 友人约在茶馆,远倒不是特别远,就是地方有些绕,离开时他绕了路,从云浮湖边走过,上了柳堤,而后带了一身茶香与荷香回家。 晏少卿反覆找寻,可怎么也不记得当时湖上有没有一艘画舫,而画舫上,又究竟有没有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 「你不必再想了,我知道你想不起来,因为你当时心无旁骛,目视前方,一眼也没有往别处看。」 记忆的翻找戛然而止。 这一切与他的认知天翻地覆,如果青娘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便对他一见钟情,那他们的姻缘,岂不是…… 晏少卿无法再想下去,可鱼姒像是悉知他的心思一样,声音平静无波地陈述:「我想嫁给你,所以我们两家开始有了往来。」 他们的姻缘,竟然是青娘默默争取而来? 「青娘,我不知道你……」语调艰涩,几乎说不出口。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鱼姒伸出手,「你还记得我失忆后对着帐本一窍不通吗?」 晏少卿的表情渐渐消失,青娘对他一见钟情时是十四岁,而她失忆后,记忆便停留在十四岁。 鱼姒弯了弯唇,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晏三郎的夫人要会算帐,会管家,要贤惠,要淑敏。」 「我失忆之初你就知道了,我十四岁时成日里无所事事,拈花吃茶,逗猫追鸟儿,我哪里会做这些呢?」 「我连算盘有几串珠子都不知道。」 晏少卿喉头酸涩,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鱼姒还在说:「可是我心里只有你,吃饭也好睡觉也好,甚至发呆,我满心里只有那个一面之缘的晏三郎,我只想嫁给你,我必须嫁给你,做你的夫人,拥有你的全部,再与你白头偕老,生同寝,死同穴。」 赤.裸而炽烈的多年爱恋终于被毫无保留地说给当事人知道,鱼姒眼睛酸酸热热,泪水盈盈于长睫,却没有再落下。 「那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人无尤,所以,一点也不重要。」她把眼泪眨了回去,扯出一个笑,似哭非哭,「可是你猜我与你拜堂时心里在想什么?我坐在新房里时又在想什么?在你挑开盖头后,我还不能贪恋地将你好好看清楚,只能含羞垂首做一个端庄娴静的新嫁娘,我跟自己说不要急,等人都散去了,今夜我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描摹你的脸,我满怀期待,满心欢喜,晏少卿,晏少卿,你和我说什么呢?」 晏少卿浑身僵硬,彼时生涩拙劣的藉口在知晓了鱼姒的心意后变得残忍起来,令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具体词句。 他只知道,他大错特错,在他见到她的第一晚,就给予了无法磨灭的伤害。 「你说我失忆后对你百般撒娇,你抵挡不了,你再猜一猜,在你将那个提议说出口之前,我心里在描绘着怎样的未来。」 「对不起,对不起,青娘,我当时,我、我——」那个愚蠢的理由在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就是为了那样愚蠢的原因,叫青娘什么都不敢说,所有的爱慕深藏于心,缄口不语,只能微弱点头,可笑他当时竟还以为她什么都不懂。 鱼姒看着他满面的悔憾与痛楚,心头漫起无法言说的感觉,愉悦与释然对半。 「那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原谅了那些阴差阳错的过去,「我每一天都想与你做真正相知相许的夫妻,占有你的一切,与你甜蜜恩爱,可是我不敢。」 「我怕你斥我不端庄,斥我太轻浮,我怕我离你近一点,你就要皱起眉失望看我,所有的和谐融洽都会破碎,我只能日復一日地做一个端庄大方的『贤妻』,每一天。」 第211页 「晏少卿,心上人睡在身边,却不能相依相偎,只能痴想着不切实际的虚妄,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五年。」 她看向被丢到桌上的和离书,又是一笑:「我知道你有过许多猜测,或许也做过百般反思,但你一定想不到,我是太爱你,爱得没有办法,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妇。」 「与其等到那一天的到来,不如在我还能控制自己时结束一切。」 「这就是我要与你和离的原因。」 晏少卿嘴唇翕动,就在鱼姒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勐然被拥入一个怀抱。 「青娘,对不起,对不起……」一声一声的对不起胡乱在她耳畔,鱼姒明明已经全部翻篇,可心头还是忍不住涩然,眼睛又忍不住热了起来。 「你不……」 两唇相覆,鱼姒瞠大眼睛,良久,她阖上了眼眸,轻轻回应他迟来的悔憾弥补。 第101章 莫不静好 他只是误会青娘对他从未有过真情便夜夜难寐, 过去他以为他们「美满恩爱」的那些个日夜,于青娘而言,又是怎样的折磨? 他的感同身受, 根本不足青娘痛苦之万一。 六年所歷,根本无异于熬心。 晏少卿睁开了眼, 近在咫尺的眉眼水洗过一样盈盈湛湛, 姣好安然,没有半分愁索怨怼。 唇齿轻轻分开, 她的眼睫颤了颤,却没有睁开, 脸一偏,依偎在了他身前。 柔软的触感仿佛水一样透过胸膛,浸及他心底, 酸楚而温溺。令他更加收紧手臂,再次俯下头颅,追逐她的唇。 岁月的伤疤被亲吻抚慰, 过往的苦涩被亲吻熨烫。 鱼姒忽又落泪, 晶莹剔透的泪珠自长睫滚落,没入唇齿。 明明酸苦尤甚, 可尝着,却成了甜。她没有章法地加深长吻, 直到腰被书桌一硌。 懵懵睁开眼, 对上的是满眼的心疼自责怜惜悔恨, 种种情绪交织, 复杂而又浓烈,几乎要溢出来。 鱼姒怔愣片刻,悲喜已不分明。 出格的地点, 错误的时间,曾连挽手都觉得亲密过头的人此刻一心只有将自己给她。 拥不足够,吻不足够,全部才够。 她再次默许地闭上眼。 吻若即若离,游弋她唇角,又向下,温热一点点印在她修长纤美的颈侧。 轻吮细抿,是十八种调.情手段之一。在此刻却全无调.情的浪荡暧昧,只有虔诚与爱怜在流离。 鱼姒像浮在最温柔的一片海上,永不遇风波,永不会沉溺,是心安处。 黄鹂飞过,啾啾而鸣,更添情调,但她忽然清醒过来。 「窗——」 温热的风吹拂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带起丝丝的战慄,直到一件宽大的外袍披裹而覆。 鱼姒耻得不敢睁开眼,被从膝弯抱着向窗前去,更加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我、我们不能……」 晏少卿沉默片刻,「关窗,不能吗?」 鱼姒:…… 他方才的停顿那么诡异,绝对是想到什么了吧! 从前的他多么纯洁,现在居然能够从她的只字片语意会那样秽乱的事情,简直是、简直是…… 胡思乱想在窗关上后戛然而止,因为晏少卿在哄她:「这个时间没人会经过的,这个角度也很难被窥探……」 鱼姒脸颊轰然红了,她才不是在、在为方才羞耻!! 一被放到桌上,竹青外袍倏然滑落,露出瓷白凝脂,鱼姒纤腰笔挺,勾着他的脖颈迫他俯下身与她平视,一字一顿:「一,句,也,不,许,你,说。」 幽幽香味昏然欲醉,重蕊香与书墨香混杂,更加熏人神志。 更不用提雪肤菱唇,明眸皓齿。 晏少卿却分外清醒,温柔点点头,果真一句话不说了。 鱼姒便松了些力,仰头亲亲他,再次阖上了眸。 绵长的深吻之间,好像有什么哗啦啦被挥到地上,但应该也不重要,鱼姒眼尾沁出湿漉漉的泪来,横流进鬓边,她还是忍不住搂紧了他,抽噎着:「我好喜欢你啊三郎。」 晏少卿一滞,更加柔情地蹭蹭她温热脸颊,轻含她唇瓣。 无须言语,回应都在浅浅啄吻里。 鱼姒其实一点也不想哭,但泪怎么也止不住,哭腔听起来可怜极了。 「三郎,我好想嫁给你。」 「三郎,临安的雪那样大,你回不来也不要紧,一定要保重自己。」 「三郎,云浮湖的荷花又开了。」 晏少卿一遍一遍地吻她,喉头酸涩,唇却是甜的。 一滴温热滴落眼睫,鱼姒怔然睁开眼,他却是一笑,少有地以眼神调侃询问——青娘许我说话了么? 鱼姒却没有被他的轻松而矇混过去,她久久看着他,蓦然也笑了。 「我知道的,夫君爱我。」 所以才会痛她所痛,憾她所憾,为她落泪,为她而笑。 「夫君最爱青娘是不是?」 晏少卿终于能够开口,低低应:「当然。」 鱼姒桃花眼弯弯,再次勾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窗外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明亮的光照耀在窗棂上,黄鹂停在那里,被照得更加灵巧漂亮,悦耳的鸣啼不停,只是无论是什么,都丝毫无法打扰里面的春深如许。 日影移过一寸又一寸,鱼姒软软靠在晏少卿的怀抱里,昏昏欲睡,手指头也抬不起来。 第212页 确认将鱼姒打理得很妥当,不会被人看出一丝异常,晏少卿回头看了眼书桌,与地上的狼藉,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将怀里的娇娇送回房。 他稳稳抱着她,她的脸正好一偏,埋进了他的怀里,娇晕春痕被藏得一干二净,这下是彻底滴水不漏了。 抬脚绕过典籍,脚印落在锋薄的纸张上,又没有停顿地离去。 门微微开着,从外面看,一地凌乱,但显然,不会有人立刻去收拾。 . 鱼姒醒来时天色已晚,如常睡在某人怀里。 她往上蹭着,某人正巧拉下被衾,于是鱼姒和他对上了眼。 晏少卿心头软得一塌煳涂,她这样探出头来,一双眼睛圆熘熘似葡萄一样漂亮,更加可爱。 「青娘腰疼不疼?」他其实想说青娘真可爱,但这个时候的青娘是不太讲理的。 所以,还是说点别的要紧比较好。 怎么不疼?他的书桌与软软的床褥简直是天差地别。 晏少卿接收到谴责埋怨的视线,自觉伸手下去,先将她向上一提,正好枕在他肩头,而后抚住她的腰缓缓按揉起来。 这样枕在他肩头委实很少有,鱼姒有些新鲜,她想支起手臂侧撑着头,却又实在没力气,只能放弃,乖乖依偎着他。 晏少卿又停住手上的抚慰,寻枕头放好,带着她靠坐起来。 这样便又能依着他肩头,又能看着他了。 鱼姒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小声问:「书房收拾了吗?」 「我收拾了,没有人知道,青娘放心吧。」他柔声哄她。 鱼姒的关注重点却偏了。 他收拾了? 脑海里一瞬浮现想像中他躲着人去收拾、收拾…… 鱼姒瞬间红了脸,却也不肯放过他,带着羞涩嗔他:「你怎么好意思。」 晏少卿回想起来,窘迫倒是不窘迫,心头仍是只有爱意在流淌,令他眉目舒展,诉不尽的柔情款款。 鱼姒嗔了他,没等他回答,自己反倒又发散到了别的:「你不许木檀收拾,木檀一定会多想的吧……」 「她不会。」晏少卿无奈,「她不敢过问,所以更不会擅作主张,多思多虑。」 鱼姒有些不解,为什么「不敢」? 晏少卿低声解释:「我们当时有如吵架的阵仗,他们多多少少能听到。」 所以即使透过门缝看到里面混乱不堪,他们也不会擅自收拾。 晏少卿安顿好鱼姒,折身回去时,木檀连跟都没跟,是以书桌上的水痕、地上乱糟糟的典籍,他都一点点收拾了。 思及此,他按揉的手一顿。 鱼姒又戳了戳他的脸:「怎么啦?」 晏少卿觑着她的神色,慢慢道:「我抱青娘回房时,踩到了掉在地上的和离书。」 鱼姒:…… 踩到踩到就是了,她没好气道:「我整颗心都丢在了你身上,和离书算什么?」 晏少卿微不可察翘起唇角,似随口道:「我也是看它脚印污浊,所以干脆丢了。」 鱼姒默了默,再次去戳他的脸。 这次她的手指被握住,送到他唇边,轻轻一吻。 指尖霎时酥麻,流窜到心底。 鱼姒登时嗔他,晏少卿沉默片刻,道:「青娘还记得柳小姐之前所言吗?」 「我也经不住青娘这一眼的。」 说完,又按揉起她的腰,「青娘,是什么时候恢復的记忆呢?」 鱼姒被他的转变打得猝不及防,愣愣看着他。 晏少卿抿唇,声调有些低:「我大约能猜到是什么时候,但我想听青娘说。」 他这个样子,她能怎么办呢? 鱼姒只能枕在他肩头,小声地嘟囔:「你猜的一定不对,毕竟你总是猜错,脑袋里不知道都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晏少卿没有反驳,只安静听她慢慢地讲述:「是阿眠第一次做东的第二天……」 直到烛火闪了一下,鱼姒沉默下来,再次嘟囔:「没见过你这么好骗的,我舒不舒服,你分不出来吗?」 晏少卿从前的确分不出来,他出神,声音有些消沉,「青娘从前默不作声,我确不知道。」 听起来好像是怨她,但鱼姒知道,他是在怨他自己。 「还说这回事呢,从前我为了勾.引你,苦练了好久的轻喘,结果你却觉得我是在忍痛?」她「抱怨」道。 不论怎么说,这些误会都是他的错,晏少卿低低道歉:「青娘,抱歉,是我愚蠢至极,所以……」 好像不管用,鱼姒抬手挠他下巴,打断他:「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生气,当我觉得我和你两情相悦的时候,记忆告诉我根本没什么两情相悦,当我觉得我和你修成正果时,偏偏你我之姻缘坎坷崎岖……」 愈说语气愈娇蛮,「快哄我!」 晏少卿久久看着她,她的娇蛮简直要膨胀到天上去,丝毫不让,「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不想哄呀?!」 他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好的青娘,与她毫无保留的爱。 吻珍而重之地落在她额头,许久才离开。 鱼姒假模假样地撇了撇嘴,「夫君真会哄人,青娘又被你哄住了呀。」 话音落下,两处轻悄,烛花爆响,月华流转,有情人莫不静好。 第102章 雨 「夫君一定要记得每天都要想我哦。」 第213页 「还有每天都要写信给我!」 「最后, 一路顺风呀。」 鱼姒依依不捨理平他衣领微不可察的褶皱,退后一步,弯唇一笑:「好了, 夫君启程吧!」 见晏少卿神色克制而动容,脚步有上前的迹象, 她立刻娇喝:「夫君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再是来不及, 晏少卿还是迈出了脚,将鱼姒拥在怀里, 良久,深深道:「青娘独身在家, 一定要多多保重。」 鱼姒含煳地唔了一声,突然凑到他耳边:「夫君,你这么用力, 看起来好像很想把我揣怀里带走哦。」 晏少卿有些赧然,力气微松,但还是拥着她, 低低嘆:「若当真可以……」 鱼姒安静下来, 没办法地道:「可是不可以呀。」 一时间,只有两颗心咚咚响在彼此心头。 「青娘, 一定珍重。」声音缓缓,无限爱重。 鱼姒笑眼弯弯, 偏头吻在他脸侧。 轻轻飘飘, 如若涟漪泛在心底, 不止不息。 目送马车驶离, 鱼姒渐渐收起笑,神色寥落,若有似无嘆息一声, 转身迈进门。 家中少了个人,一下子就寂静下来,鱼姒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百无聊赖。 「表妹,我要去衙门寻柳小姐,你要随我一起出去透透气吗?」 王仪君觑她脸色,乖乖应:「好呀。」 鱼姒有些稀奇她的反应:「表妹难道惧我?」 王仪君一顿,诚实道:「表哥不在,表嫂心神烦乱,仪君当然要体贴表嫂。」 鱼姒:…… 鱼姒咳了咳,抬脚就走,「我们这就出发吧,待会儿晚了柳静眠那个小气鬼不留饭的。」 ……这有什么逻辑吗? 而且,表嫂是脸红了吧? 王仪君感到费解,在晏表哥走前,她分明听到他们在吵架,可转头又和好如初,甚至更胜从前。两人门口相送就送了半个时辰,而现在,只是暂别,表嫂便茶饭不思,郁郁不乐,像人也跟着一起走了似的。 爱真的能把人变得这么奇怪吗? 「仪君表妹?」鱼姒脚步顿在原地。 身后没有动静,表妹该不会还在腹诽吧?! 王仪君回神,佯装未觉鱼姒的羞窘,笑着跟上她。 衙门的后院夏日也是花香袭人,坐在亭中,如在桃源。 「严大人可真是有福分,有我们阿眠在侧体贴。」鱼姒抑扬顿挫地啧了一声,「想一想,严大人处理了一天的公务,从衙门前院过来,见此美景,浑身的疲累还不都一扫而空?」 「身心都舒畅了啊。」她坏笑着揶揄。 柳静眠不羞不恼,气定神闲,「可我怎么记得,某人家里也是花红柳绿,蔷薇满架呢?」 鱼姒表情一僵。 王仪君十分辛苦才忍住没有笑出声。 迴旋镖扎在自己身上,鱼姒左看右看:「啊,今天天气真是不错呀,万里无云,云捲云舒,舒……」 「好了。」柳静眠忍笑叫停,「你我认识快十年了,何苦互相为难。」 鱼姒摸了摸鼻尖,目光游移,「突然想开个玩笑嘛……」 这边说着,那边阿萝来上了茶点。 鱼姒瞄了一眼,待她抱着托盘离去,凑近柳静眠小声问:「怎不见那个流莺?」 柳静眠轻笑,「自然是处理了。」 鱼姒被吓了一跳,悚然不已:「什么??」 「她有用处,不说她了,你知道温氏的近况么?」 听她的意思,所谓「处理」应当不是了结性命,鱼姒白了她一眼,随口问:「她怎么了?」 柳静眠神神秘秘道:「贺家将她查了一圈儿,除了她的确是那富商半路认来的女儿外,只查到她在嫁进贺家后暗中做了些生意。」 鱼姒挑眉,「赚点私房钱嘛,这不是很正常?」 柳静眠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无奈:「你是不是还没恢復记忆?」 鱼姒闻言认真思索了会儿,恍然大悟:「哦……她对贺衡百依百顺,又谨小慎微,不可能拿贺家的钱来做生意,就算做,也不可能背着贺衡做。」 柳静眠点点头,唏嘘不已:「贺嫤现在还押在牢里,毕竟血浓于水,贺衡上回差点闹了衙门,现在妹妹死路一条,妻子又……总之听说温氏这几天日子不好过。」 「上回端午温氏不是伤了腿所以没能出来么?听说贺衡将她挥打在地,不许人理温氏,温氏拖着伤腿的悽惨形容令人闻之不忍啊。」柳静眠与鱼姒咬完耳朵,撤回原位,又是一嘆,「我真是佩服她,到了这时了,竟还能沉得住气忍下去。」 鱼姒老神在在,「正是因为到了这时了,所以才更要拼命忍住,不能功亏一篑。」 柳静眠闻言一愣,贊同地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不过……「我怎么听着,你好像一点也没有触动?」 鱼姒:「……你若想说我铁石心肠直说好了。」 不等柳静眠找补,她的表情淡了下来,微微挑起唇角,「她胜利在望,外人恭喜还来不及,何须同情?」 柳静眠再次愣住,这一次她发自真心地重新打量鱼姒,半晌,由衷感慨:「小青鱼真是长大了啊。」 鱼姒:…… 鱼姒:「不才今年二十又一。」 柳静眠觑她一眼,煞有其事:「也不知是谁几个月前……」 第214页 「柳,静,眠。」 鱼姒微笑看着她,柳静眠被看得抽了抽嘴角,如她所愿转移话题,瞄向王仪君,和善地问了起来:「王表妹今年芳龄呀?哪儿人呀?生辰是在几月份呀?喜欢什么啊?」 王仪君:…… 鱼姒拈了块糕点,悠哉悠哉地听柳静眠愈扯愈偏,甚至算起了八字,忽然想到,自己的生辰好像快到了。 是六月初六。 鱼姒登时把糕点放下,来不及擦碎屑就去扯柳静眠的袖子,还不忘安排王仪君:「表妹坐烦了吧?不如去看看花?」 王仪君露出解脱的神态,朝鱼姒投去感激的目光,忙不迭去看花了。 这位柳小姐方才居然说她红鸾星动,简直比志怪故事还吓人好么!! 柳静眠敛起表情,低声问:「怎么了?」 鱼姒同样低声:「我是想问一问,你家严大人待圆满完成重任后……」 虽不知她怎么问起这个,但柳静眠还是回答她了:「临安劣根拔除后,总还要有人留下来将土地熨平,还百姓一片沃土啊。」 鱼姒明白了,她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下个月生辰,第一个便要邀你啊。」 原来是这桩事,柳静眠也展颜:「便是我要去燕水,也要先贺了你的生辰再启程。」 燕水……柳妹妹……段臻……鱼姒一个激灵,试探问她:「若是柳妹妹在燕水有了心仪之人,你待如何?」 柳静眠想也没想:「不可能,春儿跟我说没有。」 鱼姒:「……如果,我是说如果。」 柳静眠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而他配得上春儿,我自然也不是打鸳鸯的棒子。」 鱼姒真不敢想像她到了燕水结果发现柳妹妹早与段臻定情时会是怎样血腥的场面。 「你怎么是这副表情?」柳静眠狐疑地问。 「什么表情?」鱼姒又是一个激灵,理不直气也壮地煳弄,「你瞎想什么呢?我就是走了会儿神。」 说着,转头就叫王仪君回来:「表妹,景色虽美,可久看伤眼啊——」 柳静眠总觉得她怪怪的,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只好作罢。 进了五月,天委实是热,非但日头毒,蚊虫也多了起来,王仪君早想体面又不失优雅地回去,听闻鱼姒唤她,心中顿时又一次盈起感激。 表嫂真是个好人。 王仪君体面又不失优雅地快步回了凉亭,怎知刚迈进去,外面忽然惊了声雷,雨势说来就来。 若慢一步,只怕是要淋个够呛。她瞬间再次向鱼姒投去感激的目光。 鱼姒也没想到这么巧,她把王仪君往里拉了几步,转头问柳静眠:「你家有几把伞?」 柳静眠看了看外面晴朗的天,迟疑着说:「这种阵仗,雨应该很快就停了,应当用不到伞。」 可惜事与愿违,五月里的第一场雨来的实在突然又勐烈,天漏了个窟窿一样瓢泼直下,端端半盏茶的功夫,鱼姒裙角绣鞋都湿透了。 毒辣的日头也不见了,乌云遮顶,冷风直灌,鱼姒抹了把脸上冰冷的雨珠,木然道:「临安的天与云浮的天是不一样的。」 柳静眠:…… 好在阿萝及时送了伞来,三人冒雨躲进了房,直到半个时辰后,外面声势才渐渐减弱。 鱼姒怕再过会儿雨又大了起来,连忙趁这时候带着王仪君回了家,也是巧,刚进房门,雨势果真又疾密起来。 「这雨一时半会儿小不下来,表妹不若先去暖阁待一会儿,将热姜汤喝了,再换身干衣裳,若是有什么不适,也能有人及时发现。」 王仪君想说自己身体其实很好,但表嫂一番好意,怎能辜负? 看着樱桃将她送去暖阁,鱼姒转身进了卧房,三下五除二就把湿衣服都脱在一旁,涩涩发抖寻晏少卿的里衣把身体擦干,这才开始找自己的衣裳。 可找着找着,眼前晕沉沉起来。 真是……糟糕,要不要病这么快啊…… 第103章 病根 窗户紧闭, 银纱迤地,外面雨声淅沥,一向温馨的卧房仿佛也渗着雨汽儿, 凉飕飕的,烛火也泛着清冷的光, 又潮又湿。 樱桃把水放下, 轻轻撩开床帐,看清了床上人的模样, 又是一嘆。 从来被子蒙过头睡成鼓鼓小包的鱼姒少有地安分枕在枕头上,被子严丝合缝地掖到颈侧, 眉头微蹙,脸色惨白,唇上也没有丁点儿血色, 憔悴虚弱,可怜极了。 若早知会突然下雨,小姐一定不会出门的。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她将脸帕浸湿, 微拧了拧,开始为鱼姒擦拭冷敷。 木檀将药送来, 王仪君连忙跟着入内,见到鱼姒的模样, 也不由得提起心, 担忧不已:「表嫂平日看着很是康健, 怎么一场雨, 便……」 樱桃闻言一顿,随即自然地从木檀手上接过药,道:「时候不早, 表姑娘也回去安歇吧,奴婢会照顾好小姐的,您的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小姐也知道的。」 王仪君本能地觉得有一丝怪异,但看木檀,木檀面无异色。 难道是她感觉错了?可若是怪,又是哪里怪呢? 「好,我便先回去了,劳烦两位姐姐照顾表嫂。」 王仪君婉拒了木檀的好意,没要她送,自己撑着伞走了。 木檀将门关上又回来,看着樱桃艰难给鱼姒餵药,还是没忍住嘆:「表姑娘看着身子骨弱,风一吹就倒似的,可雨里走了两遭,什么事都没有。」 第215页 反倒是她家少夫人,平日没病没灾,身形也康健,可…… 「莫说了,快来搭把手,我实在餵不进去。」 木檀住口,去帮樱桃帮忙托着鱼姒的头,好让她餵得顺利些。 .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是一点也不错。 鱼姒病得昏昏沉沉,时好时坏,魂被搅来搅去,极少时候才有清醒的片刻。 「今日的菜怎么这样清淡?」好像是木檀。 「我听婶子跟王叔说呢,巷口的摊子突然坐满了人,她一出去,立刻被盯着,买个菜提心弔胆的,也没敢多逛,草草买了几样便回来了……」 鱼姒闭着眼睛,轻声唤:「樱桃。」 话音立时没了,珠帘碰撞鸣响清脆,鱼姒睁开眼,樱桃已到她床前。 「外面有人盯着?」预料般止住她唿之欲出的喋喋不休,鱼姒勉强凝神问道。 樱桃小幅度点头:「八.九不离十。」 眼看鱼姒要劳神思索,她赶紧道:「小姐,您现在病着,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身子才最要紧啊。」 温声细语与体贴关切听在鱼姒的耳中也变得扰人不已,只这一会儿,脑子又晕了起来。 「好,不想了。」鱼姒再次阖上眼,静静躺在床上,病气让她没了往日的精神饱满,唇色淡淡,声若游丝。 樱桃为她将被子掖好,就在她以为鱼姒又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又听到游丝一样的声音。 「备些时蔬瓜果、点心蜜饯。」 这是……要等好一些了解解馋?樱桃柔声应:「好,这就去备。」 樱桃简略交代木檀照看鱼姒,没有停顿便挎着篮子出了门。 巷子外面的确有不少人盯着,甚至还有几人跟着她。 但这是光天化日朗朗干坤,樱桃昂首挺胸,丝毫不慌张,一丝不苟地挑着菱角与茭白,又去买了蜜桃甜杏,称了半斤各色点心后又去旁边果脯铺子称了几样蜜饯,最后满载而归,篮子鼓鼓囊囊快炸开似的。 底气在来到家门口看到马车时膨胀到了极点,不过她还是很惊讶,没急着进门,而是先问了问车夫,「柳小姐今儿怎么来了?是柳小姐一个人来的,还是与严大人一块儿来的?」 车夫戴着斗笠,樱桃看不太清他的脸,只见他挠了挠头,憨厚道:「小的也不知柳小姐为何来,是柳小姐一个人来的。」 樱桃没多想,只舒了口气,又道:「那就好,柳小姐来的突然,我们家也没备什么丰富菜品……」 说完她便进了门,不知道门外的车夫慢慢抬起头,神态间丝毫不见憨厚朴实。 樱桃直奔进房,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又立时剎住了脚步,将糕点蜜饯放下,挎着果蔬去厨房了。 柳静眠听到动静,出去看了看,带回来几个油纸包,「樱桃?」 鱼姒点点头,眉眼间难掩精神萎靡。 柳静眠不由得皱眉,「我记得你从前很康健,怎么一场雨就把你淋倒了?」 说着,手上已经拆了油纸包,拈了块梨花糕递给鱼姒。 「樱桃也见长进,还晓得买这些好克化又清淡的给你甜嘴儿。」 鱼姒苍白脸颊一偏,咳了咳,声音沙哑:「给你的。」 柳静眠微愣,这才想起此行目的。 她把梨花糕放回去,俯身与鱼姒耳语:「定远侯世子已经秘密回京。」 也就是说,宋氏发现的时候,钦差一行人早已不见。 难怪会派人盯着她家,这是盯表哥来了。 「原来是这样。」鱼姒恹恹道,「盯就盯吧,定远侯世子于他们而言可谓牵一髮而动全身,稍有异常,他们也该草木皆兵。」 柳静眠对上她没有光彩的黯淡双眸,又与她耳语:「你寻我那天,转星台出了事。那日定远侯世子正在转星台玩乐,谁知头牌舞姬一举揭发了桩临安十八年前惊天动地谋害朝廷命官的兇案,当时就跪世子面前去了,字字泣血,还有血书为证。」 「世子雷霆震怒,当夜审理此案,衙门灯火通明,翌日光传唤人证就传唤了一整天,短短时日不知道都握了些什么证据,再然后,就……」 就不见了。 难怪宋氏如临大敌,这下恐怕非但草木皆兵,还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临安情况与别处有所不同,钦差若暗握证据缄口不语安分回京呈予圣上,待旨意一道道下来,即使帝王震怒,恐怕传下来的也是余威。 而定远侯世子临走前唱这么一齣戏,一则威慑,二则给严询留下更好的机会。 届时圣旨下来,有严询「里应外合」,便是真正一举肃浊了。 鱼姒与柳静眠心照不宣,眉头舒展,口吻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们大概在祈祷世子只是在秘密调查。」 柳静眠摇摇头,「这招虽说是混淆视听暨点燃引.线,但无论是残害百姓还是谋害朝廷命官,都是人命关天,两者真是不相上下。」 鱼姒听她这样说,想起那个「关键」的头牌舞姬,又想起那位璇玑姑娘。 若被害官员是璇玑姑娘的什么人,那璇玑姑娘的人生可真是坎坷曲折啊。 鱼姒有些唏嘘,但她正在病里,精神不大好,说了这会儿话已经有些疲惫,动用心神更是让她脑子发昏。 「我睡一会儿……药好了叫我……」尾音愈长,渐渐没了声儿。 第216页 柳静眠看着她憔悴消瘦的病容,先前的不解再次冒了出来——只是淋了场雨,就算染风寒,也不至于病成这样吧? . 「我问你,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严询这段时间日忙到脚不沾地,柳静眠想体贴也体贴不着,干脆殷勤探望鱼姒来了。 反正她又没什么事,也没什么威胁危险。 鱼姒苦着脸把药碗放下,活似喝了毒药催解药一样催柳静眠:「快快,把蜜饯拿来——」 蜜饯就在桌上,柳静眠也是看鱼姒实在可怜,才愿意伺候她,干脆把竹编盘一起端过去。 香甜诱人的蜜饯就在眼前,鱼姒已经要被苦死了,迫不及待伸手去拈,竹盘却一撤。 柳静眠端着竹盘微笑,「小青鱼,你前前后后病了大半个月,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 鱼姒用被苦出眼泪的眼睛泪汪汪瞅着她,柳静眠不为所动,甚至无情放话:「你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出来,今儿就别想尝一口甜的。」 真是个铁石心肠的朋友。 鱼姒眨眨桃花眼,眼睫水光闪闪,炉火纯青地瘪着嘴撒娇:「阿眠姐姐,你最好了,小青鱼已经要被苦晕了,你就宽限宽限她罢。」 娇娇软软嗲嗲的撒娇让柳静眠手一抖,蜜饯尽数滚落竹盘,骨碌碌滚在案桌上。 虽然效果不如预期,但结果是差不多的嘛。 鱼姒得逞一笑,一把将蜜饯都搂手里,心满意足抛了一颗,准确用嘴接住,咬在齿间,沖柳静眠笑。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柳静眠好气又好笑,「也不知是谁前一阵子还跟我说她二十又一。真是没见过这么幼稚的二十又一。」 鱼姒昂起下巴得意地哼了一声,舌尖一勾,眯起眼睛享受起香甜美味的蜜饯,不理她了。 这会儿倒是生龙活虎,也不知是谁前几天躺在床上有气无力整天昏沉。 「小青鱼,到底有什么不能说?」柳静眠敛尽神色,再次认真问道。 鱼姒吃着蜜饯,声音有些含煳,「没什么不能说,是没必要说。」 柳静眠不解:「事关身体,怎能是没必要?」 鱼姒像受不了她的追根究底一样,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加快了口中速度,很快拿手帕擦了擦嘴。 她无奈道:「没必要的意思就是这已经是陈年老毛病了,我都习惯了。」 她说完就唤樱桃倒茶,看样子的确是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柳静眠想不通,「我记得你从前秋日落水都没出过事,怎么会落下这样一个毛病呢?」 樱桃不知道是不是在忙,鱼姒掀开裹着的薄衾,将案桌往柳静眠那边一推,自力更生下去倒茶,口中道:「临安的气候你也见识了,夏天热得不像话,冬天又阴寒嗖嗖的冷,春秋又是娃娃的脸,天说变就变。」 「我到临安来的第一个秋天,水土不服,又没经验应对临安的气候,就病了,自此落了病根。」鱼姒捧着热茶转身,「不过问题不大,只要多加注意,便不会惹病,这次不就是巧了么。」 珠帘叮泠而响,鱼姒边扭头边道:「樱桃,这儿不用你……夫君??」 热茶陡然摔在地上。 第104章 苦命鸳鸯不吉利 地上热茶滋滋地冒着水汽, 鱼姒心提到了嗓子眼,桃花眼里自欺欺人地含着微弱期待,「夫君, 是刚刚回来吗?」 晏少卿容色平静,对柳静眠道:「我与青娘有些话要说, 柳小姐可否先行迴避。」 柳静眠觑了鱼姒一眼, 对上她散发出来的求助气息,假笑起身:「咳, 好,你们说, 我就先回家了。」 说着,人已经绕过晏少卿,健步如飞尚不足以形容。 鱼姒内心的绝望无以言表, 柳静眠真是她的好朋友,这种时候居然抛下她跑了?? 还没来得及再垂死挣扎,就见柳静眠忽然一回头, 沖鱼姒挤眉弄眼, 而后,彻底熘之大吉。 鱼姒更绝望了。 虽然看得懂柳静眠的意思, 可现在事关她的身体,夫君哪儿有那么好煳弄啊?! 珠帘的碰撞渐渐缓慢下来, 动静归于沉寂。 鱼姒心里七上八下, 偷瞄一眼, 不防正撞上那双沉凝的眼眸。 心中顿时一个激灵, 她识时务地弯起眼睛,乖乖唤:「夫君。」 真是一点儿也听不出来是在刻意转移注意力。 晏少卿没有应,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鱼姒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愈发忐忑不安,她正要直接使出最拿手的把戏扑他怀里撒娇胡搅蛮缠,就见面前的人低下了身。 错愕低下头,只见他将碎裂开来的茶盏的一片片残骸捡起来。 「夫君……」她下意识要退开,可脚踝却被握住了。 「有碎渣,青娘莫动。」他低低道。 鱼姒的脚便被钉住了。 「青娘有没有被烫到?」 茶水溅在衣角,摸起来湿湿热热。她初初病癒,房里也该备热茶。 鱼姒望着他的发顶,乖乖摇头,又想起他看不到,补道:「没有。」 晏少卿便沉默下来,直到将满手的碎瓷片捧起来,鱼姒连忙在桌上铺好手帕,提起心紧张兮兮:「夫君小心别划破手!」 晏少卿没有划破手,他从头到尾都很沉稳,鱼姒想松口气,可是余光瞥到他紧绷的下颌,心神顿时又提起来。 第217页 「夫君什么时候回来的?」鱼姒破罐子破摔主动挑破。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再拖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早死早超生! 晏少卿平静无比:「从柳小姐问青娘要解释开始。」 那不就是全听着了?? 鱼姒心中顿生悲壮。 要死了,瞒了他这么多年,一朝叫他听见真相,还不知他心中要如何要内疚自责。 「夫君你听我说!」鱼姒当机立断准备胡说,「夫君,当年的情况是这样的!」 晏少卿微微抬起手,鱼姒的瞎编乱造顿时剎在嘴边。 心中更绝望了。 都能二话不说打断她,足见他有多……「青娘坐下说。」 鱼姒从绵绵不绝的绝望中冒出头来,他的手也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被扶着坐回原位,薄衾被他修长的手紧紧裹好,又看着他去重新倒了杯茶。 由始至终,沉着冷静。 若说之前是心虚没底,现在鱼姒也被他带得平静下来。 将热茶放到她面前,他在案桌另一边坐下。 不等他开口,鱼姒认真坦白:「那年七月夫君告假回临安与我成亲,因而错过了年中大考暨秋考,回来后不久面临夫子择选,我知道夫君少了一次成绩,只能比别人更刻苦,我不想让夫君分心,所以,便勒令他们不许将这事告诉夫君,信中也只字未提。」 随着她的话,晏少卿的记忆已经被带回到当年。 择选一事了结,他回家,新婚妻子出乎意料地将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家里人也十分配合她这个女主人,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鸡毛蒜皮的事没有,矛盾摩擦也没有。 晏少卿静静垂下眼帘,只问了一句,「青娘当时,病得极重,是么。」 鱼姒听他涩然凝重的嗓音,心中顿时一紧,脱口而出:「那是我自己不争气,与人无尤,硬要算,只能怪临安的气候啊!」 晏少卿恍若未闻,轻轻颔首:「是极重。」 他这个人! 鱼姒登时把薄衾掀开,迈过案桌,一下跨坐到他怀里,双手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抵着额头。 她一字一顿:「夫君,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心疼我,但这件事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也一点责任也没有!」 良久,她感到睫羽被什么轻轻刷过,鸿毛一样又痒又轻,而后,她与他四目相对。 「可是,青娘病重卧床之际,难道没有想过我陪在你身边吗?」 一直强行克制的情绪终于泄出几分,他眼底深处的伤怀痛楚直触她心底。 「水土不服,青娘一定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每时每刻都在痛苦,又逢气候,又逢气候……」晏少卿喉头酸涩,「我连想都想不下去,青娘却是真实地受了这场罪,甚至于留下了病根。」 鱼姒哑口无言,偏偏心里,冒着不正常的满足。 良久,她找回声音一样软软哄道:「我知道夫君爱我深重,病在我身,痛在夫君心,只是已经过去了呀。」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鱼姒亲亲密密勾住他的脖颈,「事过境迁,夫君要学会释然呀。」 如何能释然? 一想到当年年仅十五岁的青娘被从未有过的病痛侵袭折磨,她是何等的无助,何等的痛苦,心中又是何等的思念他,病魂颠倒时是何等的渴望他的陪伴照顾,却还是强撑着神志一心顾虑着他…… 糟糕,好像弄巧成拙。 夫君看上去更痛苦了。 鱼姒一个头两个大,这该怎么哄啊?! 「夫君,真的没什么,当时我真的没你想像的那样可怜,病也没有重到那个地步,留下病根也纯属意外!」 话音落下,只见晏少卿似乎想到了什么,愈发心痛:「病根……青娘还落了病根,青娘从前爬树下水,活泼好动,从没出过事,可现在,现在……」 鱼姒:…… 来个人把她带走吧,她真的抚平不了他的创伤了。 「我竟一直以为,青娘是天生体弱,所以才会容易生病……」他喃喃说道,「我自以为体贴青娘,可我连青娘为何而病都不知道,我……」 话音戛然而止。 鱼姒与他鼻尖交错,唿吸交融,狠狠瞪着他,唇上却十分温柔。 哄不了他的人,起码要先堵住他的嘴,再任由他说下去,只怕他就要成十恶不赦最配不上她的罪人了。 数了十声,鱼姒离开他的唇,澄清:「夫君,首先,我没有容易生病,去岁我只病了三次而已,今年更是了不得,马上半年,只病了这一次,就算是普通人,恐怕也没有我康健。」 她严肃又认真:「夫君,你难道不该先奖励青娘吗?」 这是强词夺理,亦是胡搅蛮缠。 晏少卿知道她是想劝服宽慰他,心中更加难过。 事关身体,如何能置之度外?青娘现在的态度的确是满不在乎,可每每被迫万般谨慎小心时,她心里也一定怀念过从前落水也不会生病的自己。 鱼姒见他不接招,又想了个话术:「夫君,不是有句话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吗?这病根也不见得就全是坏处啊?你看我从前任性胡来,现在多好呀,一看天变色我立马就去加衣裳,我多爱惜自己呀。」 晏少卿忍不住道:「这怎么能一样呢?若没有病根,青娘爱惜自己只是想不想的事,可现在却是不得不这样做。」 第218页 鱼姒:…… 怎么从前没发现他的逻辑这么清晰啊? 再没招了,鱼姒当即亲了回去,把他的唇瓣舔得亮晶晶,又紧紧勾着他的脖颈,在他身上揺来晃去,将无理取闹发挥到了极限。 「我不管,夫君要奖励我!我要奖励!夫君快奖励我!」 嚷个不停,许久后,她像是大发慈悲一样道:「也不要夫君你摘星星摘月亮,只要晚上让我舒服就好了!」 她演得起兴,可这场戏终究没第二个人唱,只是腰身被搂得死紧。 挫败几乎要打败鱼姒,鱼姒心中哀嚎:她真的没那么脆弱啊!究竟要怎样才能哄好他!! 脸上佯装的娇蛮倏忽消失,她恹恹趴在他肩头,唉声嘆气,顺便抱怨,「夫君手松些,箍得疼。」 腰间的力度缓缓放松,鱼姒忽然间灵光一闪。 她把他的手臂重新按回去,凑到他耳畔轻咬他耳朵,留下一圈儿淡淡的牙痕后,开始撒娇:「我这样绞尽脑汁地哄夫君,夫君心中是不是更心疼得恨不得把我揉进血肉里呀?」 她说对了。 晏少卿涩声道:「我还未哄青娘,青娘却一心哄我……」 鱼姒竖起根手指抵在他唇上,笑意温软,「我哄自然是我愿意,就像夫君你愿意心疼我一样。」 「你看我们既然你情我愿,何不成全彼此呢?」 她隔着纤指吻他唇角,「你让我哄好,我任你心疼,我们别在这儿苦大仇深,好不好呀?」 见晏少卿目露挣扎,心中不知是何等激烈的斗争,鱼姒再接再励,「让一切化在你侬我侬恩爱甜蜜里不好么?何必像话本子里的苦命鸳鸯似的,多不吉利啊。」 她俏皮地眨眨眼,「夫君,要开始吗?」 第105章 奖励 晏少卿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她歪了歪头,又沖他眨了一下,黑白分明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里盈着明明白白的浅薄挑.逗。 不像挑.逗, 像逗闷儿。 他轻嘆一声,没办法地收紧手臂, 轻吻她鬓边, 喟嘆着道:「好,我成全青娘。」 「夫君真好!」 鱼姒欢唿一声, 桃花眼顿时弯成了月牙,喜不自胜捧着他的脸啾啾亲了好几下。 晏少卿承受着软绵香甜的亲吻攻击, 心头的凝滞亦无声无息溶解,化为暖融融的温流,淌进四肢百骸。 他任她亲近, 直到她有消停的迹象时才问,「青娘的病已经好了么?」 鱼姒骄傲地点点头:「当然啦!方才就是最后一碗药!」 说完,她忽然想起来, 「夫君怎么回来了?」 晏少卿看着她。 鱼姒的神情渐渐复杂, 眉头不可置信地愈挑愈高:「夫君该不会是担心我,所以……」 晏少卿默然颔首, 「我接到青娘的信,心中焦急担忧, 所以与夫子告了假。」 「……刚回去就告假, 夫子不斥你?」但凡有点脾气的夫子都不会准假的吧?! 晏少卿闻言看向案桌, 问道:「这是青娘还没来得及写的信?」 鱼姒:…… 看样子, 夫子不但斥了他,恐怕还被他据理力争一番气了个够呛。 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感动,还有源源不断涌出的欢喜, 鱼姒再次捧起他的脸。 「啾啾啾啾——」 将他整张脸亲了个遍,鱼姒心满意足放下手,可当凝神看他时,顿时忍俊不禁。 晏少卿目露困惑,「青娘?」 此般茫然,更加单纯无辜,鱼姒笑得愈发欢畅,「没、没什么哈哈哈哈哈哈!」 晏少卿不懂她笑什么,但只是看着她眉开眼笑前仰后合,心中也不由得安定放松下来。 鱼姒笑够了,见这人只用目光追逐着他,清润温柔,心跳蓦地怦然而动。 「我在笑话你欸,你都不问问我笑什么嘛?」她目光游移,竭力掩住突如其来的羞涩。 晏少卿微微扬眉,有点诧异:「能让青娘高兴,我又何须问呢?」 理所应当的口吻,红心又中一箭。 鱼姒再掩不住,娇娇嗔他:「因为我今天为图气色好,涂了口脂。」 所以,方才亲了那么多下,现在他的脸上浓浓淡淡全是红印子。 晏少卿想像了下自己的模样,也忍不住有些发窘,却还是强撑着道:「原来如此。」 明明耳朵都红了,脸上还是一派风轻云淡,更可爱了啊。 鱼姒心头情意直涌,几乎要水漫金山,她脉脉含情望着他,突然宣布:「我要奖励夫君!」 方才提起这茬算是转移话题,可现在再提起来…… 晏少卿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奖励他,他的脸也红了起来,口中却道:「青娘……不必……」 鱼姒坏笑着挑起他的下巴,娇滴滴挑破:「夫君真的不想要嘛?」 晏少卿的脸霎时更红了,甚至蔓延到脖颈,映着原本清隽面容上的深红浅红,看上去像误入狐狸洞又心志不定被诱惑了的那种书生。 明明就想要,却偏偏要欲拒还迎这么一下。 鱼姒故意犹豫道:「夫君为难的话,不如……算了?」 说到后面,尾音轻挑,不怀好意地望着他。 晏少卿说不出「算了」,他嘴唇翕动,羞耻地别过脸,「我自听青娘的。」 鱼姒本可以再逗他一回,问他算了行不行,但她现在心情实在太过愉悦。 第219页 于是鱼姒只是又轻轻咬上他的耳廓,吐气如兰,娇娇道:「那夫君晚上等我呀。」 一瞬间,骨缝都发麻,晏少卿神魂恍惚,连有没有点头也记不得了。 . 晚膳过后,晏少卿被勒令不许回房。 彼时鱼姒笑眯眯地与他说:「夫君总要给青娘精心准备的时候吧?不然,怎么能算作奖励呢?」 房中灯火静好,在从前,窗前偶尔会映出青娘做女红的身影。 现在,那里空无一人。 晏少卿立在院中,心中总是定不下来,时不时就要往窗前看。 可看着看着,忽又觉得自己的行径委实急色,简直与登徒子无异,一点儿也不正经。 他勉强训斥了自己,走开了些,还未驯服心底咬他的小蚂蚁,便听一道诧异声音:「表哥怎在此处?」 回头,王表妹形容素净,长髮及腰,看着像是卸完了簪钗突然想起什么事,因而寻出来一样。 夫妻密事绝不能为外人道之,晏少卿收敛神色,不答反问:「已经入夜,王表妹是有事寻青娘吗?」 王仪君是有点事,但不是寻鱼姒,她也不遮掩,直接道:「不知道樱桃姐姐是在哪里?」 樱桃也在房中。 晏少卿以拳抵唇咳了一声,正色道:「表妹稍等一会儿吧,樱桃她有事忙。」 他这样说,王仪君便也没多想,与他一同立在院中等待。 夜风微热,吹得周遭的树梢沙沙作响,衬着明月高悬,别有一番情调。 王仪君等了一刻钟,院中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房中也静悄悄的。 夜色寂静,明月相照,孤男寡女,王仪君不着痕迹退了半步,思忖片刻,开口:「也不是一定要寻樱桃,我是想问一问谢表哥的事。」 谢临? 晏少卿下意识便皱起眉,可几乎是同时,他记起来,王表妹好像……心仪谢临? 王仪君拿捏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客气,「这几日谢表哥好像不在驿馆……」 晏少卿不清楚谢临的近况,但她这话,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谢临不在驿馆,她是怎么知道的? 若是托人询问,那她此刻就不该来寻樱桃。 只可能是她亲自出门去驿馆,但几次都没有寻到人。 看来王表妹对谢临实在是情根深重,晏少卿摇了摇头,如实道:「谢表哥……」 一道刺耳而突兀的声音响在静夜,像是砖瓦滑了一下,晏少卿一惊,循声望去,可房顶上空空如也。 王仪君也吓了一跳,「表哥,是野猫吗?」 野猫若弄出动静,怎么可能只有一声。 晏少卿面沉如水,先对她道:「夜深了,表妹先回去吧,谢表哥的事得空再说。」 王仪君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心神一凛,快步回了房。 晏少卿也大步到门前,一边分出心神注意着周遭情况,一边叩门,「青娘?」 没有回应。 晏少卿等了片刻,又叩了两下门,「青娘?」 这次有脚步声在走近,门被开了条缝。晏少卿站直,闪身而入,正想直奔卧房,就被拉住了袖子。 「夫君这样迫不及待呀?」鱼姒笑盈盈地调侃。 她用他的外衣裹身,青衫紧缚,脖颈以下一丝不露,可脸颊白里透红,湿漉漉的,一绺青丝贴在她白皙脸侧,整个人如含苞待放的一枝水莲花一样湛湛生光。 晏少卿愰了神,直到听到她语含笑意的问话才惊回神来,连忙把门关上,快速问:「青娘,谢表哥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鱼姒一愣,见他神色凝重,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表哥有异,但还是冷静地附唇过去,「表哥不日前已经离开临安。」 他走了,就意味着定远侯世子也走了。 难怪有人深夜窥探。 「夫君放心,牵连不到我们的。」鱼姒话音落下,忽然想到什么,「夫君怎么突然问起表哥?」 虚惊一场,晏少卿心神放松下来,便把王表妹来寻樱桃一事前因后果说了清楚。 鱼姒没想到王表妹居然对表哥真心到如斯境地,可表哥已经走了,王表妹,唉。 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总之没事就好……」晏少卿道,「那我……」 话音未落,他再次看清了鱼姒的装扮。 墨发青丝披散身前,在他的外衫前。 话梗在了喉间,再说不出来。 鱼姒的唏嘘也湮灭,总之尘世间的事,都是各有因缘莫羡人,她唏嘘也改变不了什么。 「夫君待要怎样呀?」她笑眯眯问。 晏少卿想说那他出去继续等,可不知为何,直觉随即告诉他,最好不要那样说。 他艰难说道:「我想问一问,青娘……有没有准备好?」 笨呆子真是聪明了,鱼姒嗔他一眼,「谁知道夫君那样急,还没准备好呢,光顾着给夫君开门了。」 晏少卿脸皮有了些长进,听她这样说,也只是微微红了脸。 「那青娘还要继续准备吗?」他问。 鱼姒想背起手,但她的手在紧紧抓着裹身的衣裳。 算啦,姿态也不重要,鱼姒仰眸望他,花儿一样妍丽娇美的脸在他眼前。 她的声音娇艷欲滴,「夫君说呢?」 晏少卿没什么想说的。 第220页 他此刻只想倾身吻下。 但樱桃还在房里。 樱桃也想快点出去,但活儿还没干完,净室收拾完又收拾卧房,她只恨不得自己长了八只手来赶快结束这一切。 鱼姒坐在梳妆檯前,看着铜镜中正襟危坐一丝不苟的某人,忽然想到一个词——道貌岸然。 烛火闪了一下,樱桃确认没什么遗漏的,连话也没说就飞快熘了。 房中只剩了两人。 鱼姒慢慢悠悠回眸,莞尔一笑,「夫君不想亲手把你的衣裳打开吗?」 晏少卿心跳如擂,脚步瞬息听话地到了她面前。 鱼姒站起身,眼尾一瞥,示意他拉开衣襟。 里面难道…… 晏少卿甚至想不起来先到床边,屏息轻轻扯上紧凑的襟口。 里面的那双手随之松力,披裹的外衫滑落在地。 鱼姒轻笑:「夫君喜欢吗?」 晏少卿说不出来话。 他以为至多……至多只是身.无.寸.缕,可、可—— 臂钏样式的饰物紧箍着她的玉臂,纤细的红色丝带缠绕着,红衣覆身,没有任何绣纹,却坠着几道缚着金环的丝带,飘过雪白不盈一握的一捻腰。 若隐若现的红裙于腰际连结着玉环与金串儿,同样坠着丝带,乖驯地垂落。 水莲花成了红芙蕖。 晏少卿彻底没了理智。 第106章 倒霉的表妹 午后的阳光灿烂极了, 刺得人睁不开眼,燥热不已,王仪君踩着阴影刚走到院中, 就看到表哥表嫂正在窗前下棋。 表哥眉头紧锁,执着棋子犹豫不定, 反之表嫂脸上笑盈盈的, 一颦一笑都充斥着游刃有余。 真是想不到,表哥竟然下不过表嫂? 王仪君心中感嘆着, 往四处看了看,又没看到樱桃的影子。 其实樱桃不在也不要紧, 谢临的行踪表嫂也许会知道,但现在表哥表嫂玩得如此融洽,她若上前打断, 怎么想都很扫兴啊。 思及此,王仪君打定主意转身,进房里摸出帷帽, 驾轻就熟走到后门, 推开。 「嘭——」 「呃——」 布衣打扮的两个男子一把关上门,警惕看了看四周, 拎着木棍把被打晕的王仪君背出民巷,抬上了巷口等待着的朴素马车。 . 「夫君又输啦!」鱼姒把棋子一丢, 不怀好意的笑着, 「这回罚夫君什么好呢!」 晏少卿无奈又甜蜜, 「但凭青娘做主。」 「夫君这样予与予求, 明明每次都向我讨许多次棋子,可最后还是输棋,莫非……」鱼姒拉长声音, 桃花眼弯弯,里面装了满满的促狭揶揄。 晏少卿感到冤枉,每每石头剪刀布他都输得一塌煳涂,手上棋子少得可怜,甚至有一次一开局就不得不向她「讨要」棋子…… 这样的情况下,他想要逆风翻盘,简直无异于登天。 可他一句也没辩驳,任她「污衊」,只隐隐纵容地看着她。 鱼姒唇角翘得更高,指尖一下一下点着额头,似模似样地苦恼思索了会儿,眼睛一亮,「夫君去帮我把柜子里的匣子拿出来吧!」 这个惩罚与之前的比起来平常到不能更平常,以至于晏少卿竟感到了失落。 当然,他没有表露在脸上。 他含笑应:「好。」 鱼姒双手交握捧着下巴,看着他目光逡巡,问她是哪一个柜子。 「就是那个床脚旁边的,被挡了半扇柜门的。」 晏少卿目光锁定鱼姒说的被挡住的半扇柜门,抬脚过去。 里面是有个匣子,而且还不小,一看便知不好拿,且放的话恐怕也不好放。 房里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一个匣子?他怎么从来不知道? 晏少卿一边想着,一边寻了个巧妙角度,慢慢把匣子拿了出来。 「给青娘。」他把木匣拿过来,捧给鱼姒。 鱼姒动也未动,手依旧撑着下巴,笑吟吟道:「夫君打开吧。」 晏少卿没有多想,打开了木匣搭扣。 映入眼帘的是满满当当的衣物,各色都有。 晏少卿明白过来,这是鱼姒的衣裳。 「青娘……」 「夫君不拿起一件看看嘛?」 晏少卿一愣,又低下眼,犹豫片刻,拿起了一件紫色的。 可全部拿出来的一瞬间,他如被钉住,手上的衣裳仿佛烫手一般,让他下意识想塞回去。 这、这! 紫色衣裳在匣子里看起来平平无奇,就是件普通衣裳,可一拿起来,薄可透光,而且、而且—— 晏少卿面红耳赤,不期然想起先前青娘穿的寝衣,脑子一阵阵发热。 「夫君不好奇昨夜我穿的衣裳是从哪儿来的嘛?」鱼姒笑着说道。 提起昨夜,晏少卿下意识更红了脸。 那些玉环与金串儿撞在一起,声音清脆极了,明明纯粹又圣洁,可在那时,唯透着羞人绯靡,让他愈发无法自控。 更不用提那些丝带,凌乱地覆在她雪.白玉.体上,红衣媚.骨,活色生香。 晏少卿不敢再回想下去,羞窘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青娘方才问的是什么……? 鱼姒体贴地及时重复:「夫君难道不好奇这些衣裳是哪儿来的嘛?」 热昏昏的脑子清明了些,他微愣,「难道、难道不是……」 第221页 不对,青娘昨天要奖励他是临时起意,这衣裳怎么可能是她突然间准备的? 可若不是昨天,那又是什么时候呢…… 眼看他神情逐渐迷茫,鱼姒大发慈悲直接告诉他答案:「是我这几年买的,钱夫人盛情难却,我推脱不掉。」 她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是有些轻松的上扬,但晏少卿脸色陡然凝滞。 他僵硬地低下头,匣子里面不仅有轻纱,还有绣衣,颜色繁多,样式繁多,精美无比。 看起来不是几钱几两能够买到。 青娘过往最是持家,虽然也会随交好夫人们买些时兴的物什,可买来后偶尔长了教训,下次绝不会再买。 这样一匣……真的只是盛情难却吗? 鱼姒倾身把匣子合上,向一边摸到他的手,从来温热干燥的手掌此刻摸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夫君不要自责啦,往事不可追,就算没有一开始的阴差阳错,我当时若穿这些给你看,你只怕也要非礼勿视臊红脸落荒而逃。」 她说的不错。 但晏少卿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若是没有一开始的……就算他会落荒而逃,这些衣裳也不会到今天才重见天日。 就像青娘对他深深埋藏的爱意。 鱼姒把匣子从他手里拿走,放回去,转过身,他还是紧紧抿唇,低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只可能是一遍遍的后悔与遗恨。 鱼姒静静看着他,良久才脚步轻快到他面前,娇蛮地揉起他的脸。 「夫君不许再想啦!是那些衣裳重要还是你的青娘重要!」 「现在你的青娘想再玩一次连珠,快点把棋子都倒出来呀~」 软磨硬泡娇声纠缠,无理取闹送出香吻,最后久久窝在他的怀抱里,终于哄得他再次释然。 时间一点点流逝,鱼姒好几次放水放出了数不清的西湖,才让她的夫君赢上那么几次。 至于「惩罚」嘛……于她而言,全是奖励。 「小姐,晚膳要做什么?」樱桃在帘外问。 鱼姒抬起头一看,晚霞渲染了半边天,灿美如火,时候的确不早了。 果然嬉玩最是消磨时间,一个不留神竟然到了这时。 鱼姒想了想,道:「厨房不是买了莼菜?做莼菜羹,再做一道清炒茭白。」 点完,扭头问晏少卿:「夫君想吃什么?」 夏日里,晏少卿的胃口一向不怎么好,他摇摇头:「青娘定吧。」 鱼姒便又点了两道家常小菜,点完,随口问道:「问过王表妹了么?」 樱桃摇摇头,又道:「这就去了。」 待她离去,晏少卿想起昨夜的事,微微皱眉,「青娘,说来王表妹对谢表哥好像太过……」 这事要看缘分,总不能勉强。 鱼姒嘆起别的,「大嫂信中说让我为她寻门亲事,我却在想,若真的在临安为表妹寻了亲事,待我们赴京后,她在临安岂不是举目无依,无异于无根之萍?」 王表妹与晏家是表了几代的亲,大嫂大概也是觉得麻烦,不管的话,心里又过意不去,所以才这样嘱咐她。 晏少卿宽慰她:「不论如何,我们尽了力,总是无愧于心……」 鱼姒幽幽长嘆:「怕只怕表妹甚至不愿我们尽心。」 若是真认准了表哥,那就算他们为她寻的夫婿再合适,只怕她也不愿嫁。 说到这里,晏少卿也是无话,鱼姒嘆完了,又打起精神自我安慰:「待会儿我去寻表妹说说话吧,表妹是个聪明人……」 「小姐,表小姐不在房中。」樱桃匆匆道。 鱼姒蹙起眉,「表妹兴许在看花吧,你再去找找。」 晏少卿心中隐约有了一个预感,但他没有立刻说出来。 半盏茶的功夫,樱桃再次匆匆回来,这次脸上带了些惊惶:「小姐,都找遍了,找不见表小姐!」 什么?! 鱼姒一惊,好端端的,王表妹怎么会突然不见呢?! 晏少卿及时将心中猜想说出来:「青娘莫慌,王表妹也许是去驿馆寻谢表哥了。」 鱼姒愣住,是啊,据昨夜夫君所说,王表妹很有可能是去找表哥了。 可这也很危险啊,现在在有些人眼中表哥下落不明,贸然前去驿馆的王表妹若进了他们的眼中…… 摒退樱桃,鱼姒将这个猜想告诉晏少卿,晏少卿也凝起神色。 那些人现在有如立在悬崖边,稍微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乱箭齐发,误入他们视线的王表妹,真的能够好运地躲过吗? 鱼姒焦急地来回踱步,若真的有什么意外,于王表妹而言完全是无妄之灾! 「夫君,不若让人去找找吧!」 现在家里家外都有眼睛,他们的一举一动哪怕全无深意,只怕也要被放大百倍千倍误解。 晏少卿思虑片刻,沉声道:「青娘,再等一刻钟,若王表妹还不回来,我们便去寻她。」 若一刻钟后王表妹安然无恙回来,自然是虚惊一场。 夏日的天黑得晚,直到天边覆上一层层的云,挡住了四射的霞光,蝉鸣也不再那样响亮,王表妹依然没有回来。 王表妹虽然心思深,但是心中一直都有尺度,从未做过任何逾越礼法之举,她从未有过至晚不归。 鱼姒冷静地与晏少卿一同上了马车,在衙门停下,一刻钟后,衙役拿着画像挨家挨户地开始搜寻。 第222页 第107章 云纹耳坠 「把她给我弄醒。」 狠厉的声音从远方飘来, 忽远忽近的脚步声嘈杂混乱。 王仪君意识昏昏沉沉,直到冰冷的水迎面泼来。 她神志霎时清醒,同时一个激灵, 虚弱睁开了眼。 水色模煳的眼前昏暗一片,只漏一丝厚重霞光, 照着道膀大腰圆的背影。 金腰带折出来的金芒刺得她眼睛发疼, 再次虚弱地微微阖上。 「晏夫人睡得可好?」 晏夫人?是沖表嫂来的? 王仪君后脑一抽一抽地痛,她微闭着眼睛, 在疼痛中抽丝剥茧。 昨夜房顶的瓦声,乱成一团的贺家, 已经定案的贺嫤…… 「晏夫人不说话,看来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人转过了身,满脸横肉, 一副兇恶嘴脸。 王仪君彻底闭上了眼。 一身的铜臭气,看上去不像是那个贺衡找来的人。 「要我说什么?」她慢慢地说道。 即使被捆住手脚,衣衫凌乱, 灰头土脸, 鬓髮也乱糟糟的,但她闭着眼睛微抬下巴, 说话慢吞吞的,举手投足竟然足显轻蔑。 那人瞬间便被激怒, 「你跟我傲是吧?小娘皮不教训教训就不知道老实!来人!」 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进来, 而后, 忽然静了一瞬。 再下一刻, 高涨的怒火硬生生被憋了回去,但依旧凶神恶煞,「晏夫人, 不想你和你夫君出事的话,就把谢临的行踪交代出来!」 谢临? 王仪君心中下意识皱眉,但随即,她豁然开朗。 谢临是来临安查案的。 这是宋家的狗。 原来谢临不见了,难怪驿馆没人。 狗只会咬人,但是外面的主子却不好煳弄。 王仪君心念迴转间定下了主意。 . 月上中天,墨云层层,衙役们陆续拿着画像回来。 「你们确定她是在驿馆附近被掳走的吗?」柳静眠凝声问。 鱼姒与晏少卿对视一眼,开口:「首先,表妹这几日去驿馆寻过几次表哥,其次,家中午后没有任何掳人动静。」 晏家人少,结构又简单,稍微有个走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严询陈述:「驿馆包括附近的百姓,今天没人没见过王小姐。」 总不可能是宋家威胁了半条街的人吧?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那么多人,总有兜不住秘密露出破绽的。 可偏偏,就是一个也没有。 要么是王表妹来去无踪,被掳走也无声无息,要么,就是她根本没去过驿馆。 柳静眠:「会不会是她去别的地方,不巧发生了意外?」 毕竟,王仪君只是借住晏家的一个表妹,与谢临的关系仅限于单方面的爱慕。 宋氏为什么要掳她呢? 鱼姒懂她的言下之意,拧眉摇头,「不可能,表妹平日极少出门,而且,今日这样热,她为什么非要出门?」 除了爱,还能是为什么呢? 柳静眠也懂她的意思,可如果王表妹真的去了驿馆,那就不可能干干净净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 这是个悖论。 正是沉寂时,晏少卿缓缓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刚刚出门,或者走到了半路上,就出了事?」 所以驿馆附近没有任何线索,王表妹出门的可能也站得住脚。 严询当即唤来捕头,重新交代搜寻范围。 半个时辰后,张捕头匆匆呈上一枚耳坠:「大人!在晏家后门发现了这个!」 鱼姒瞬间便能确定:「正是我先前为表妹置办的云纹耳坠!」 看来王表妹果真是一出门就被掳走了,柳静眠看向鱼姒与晏少卿,「你们家后门遍通小巷,他们带着人,宜快不宜慢,不可能节外生枝,所以一定是走了最近的巷口。」 交换了眼神,严询缩小范围,再次交代张捕头。 「王表妹心里有成算,一定会想尽办法拖延时间留下线索。」鱼姒握着云纹耳坠,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可万一——」 晏少卿握着她的手,予以着能够安抚人心的温度,声音沉和,「他们于家门口掳走表妹,说明并非是冲动行事,是早有密谋。」 所以,反而更不可能轻易对王表妹做什么。 鱼姒心下稍安,抬头看了眼天色。 月影西沉,寥落星云。 希望会是个好天。 . 王仪君由衷庆幸她前段时间看了不少话本。 不然,她还真编不出「十里梅乡」这个远离临安城、偏僻又真实存在的地方。 「晏夫人,到了十里梅乡若是见不到人,可别怪我生气啊。」 那个满身横肉的人被换掉了,现在是高高瘦瘦帐房先生模样的人在与她对话。 王仪君无比冷静,那也要顺利到十里梅乡再说。 十里梅乡距临安城将近百里,他们带着她,便不能快马。此刻出发,最少也要走五个时辰。 已经磨了一夜,表哥表嫂该发现她不见了,甚至已经在到处找她。 她抬眼窥见天光,再次闭目养神。 五个时辰,足够了。 . 紧闭一夜的门扉被推开,两个身形魁梧的大汉看了看四周,沖等在一边的马车招手。 紧接着,穿着素衣髮髻凌乱的女子被推搡上了马车。 第223页 远处茶棚坐着的布衣男子搁下茶钱起身,若无其事朝临安城里去。 另一桌的男子喝完最后一口茶,待马车驶过他眼前,转身进了不起眼的小巷,拉出一匹马来,慢悠悠翻身上马,驱马跟上。 临安城,如意楼。 香气扑鼻,笑语不绝。 「您呀,就用这款水粉,最衬气色了。」 温细绫轻笑着点头,「姚娘子的眼光好,我便听姚娘子的。」 身后的丫鬟阴着脸接过,温细绫像没看到一样,又去一旁看胭脂。 「这款……」她转头看姚娘子,手不防与保养得宜的一只手搭上。 收回手回头一看,却是诧异:「钱夫人也来逛如意楼,真是巧啊。」 钱夫人看清是谁,眼神控制不住地向下瞥去。 愈传愈惨听说断了的那条腿好好儿的,钱夫人咳了一声,收回视线,假笑:「可不是巧么,算一算也有些日子没见到贺夫人了。」 温细绫回以温婉持家的笑容,似炫耀似感慨:「最近事忙,几间铺子理也理不清,偏偏夫君只信我,唉,也是没法子。」 有的人吧,缺什么就爱炫耀什么。 钱夫人挂起客套的笑:「那你是要多费心……」 温细绫笑吟吟道:「说来我家夫君在城东置办的铺子也不知到哪一步了,改天可得去看看。」 钱夫人被这番话打断,倒是想起自己有阵子没去城东的铺子看看情况,顺水推舟道:「我这也要去城东看看呢,就先失陪了。」 温细绫与她别过,面不改色,继续道:「劳烦姚娘子替我试试这款。」 这会儿时候早,街边只蹲着稀疏的菜贩子,马车快而平稳。 两刻钟后。 「夫人,到了。」 钱夫人下了马车,正要进门,余光中却被地上的一点玉色攫住注意。 晨光下通透美丽,看起来质地不错。 这一大早的,谁丢了饰物在这儿?钱夫人上前查看,发现是枚云纹耳坠。 非但美丽,还很眼熟。 这云纹,好像在谁的耳朵上见过? 是谁呢…… 钱夫人在记忆里搜寻片刻,忽然灵光一闪。 她记起来了,好像是鱼妹妹家的那个表妹有一对儿这样的耳坠,端午那天鱼妹妹还与她夸耀这云纹耳坠很衬表妹容姿。 钱夫人思及此,蓦然一顿,旋即转身上了马车,「掉头,去晏家!」 好端端的,鱼妹妹的那个王表妹怎么可能会一大早落了耳坠在城东?! 她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 的确有人曾目击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被两个人掳上了马车。 但因为怕惹事上身,他连忙躲开了,并未看到马车离去方向。 鱼姒听完,心底愈发焦急。 每多耽搁一刻,于王表妹而言都意味着多一分的危险,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取得王表妹的下落,再实施营救。 可连下落都查不出来,又如何救? 「大人,有位钱夫人在晏家门口徘徊,声称找晏夫人有要事,属下就把人带来了。」 严询看向鱼姒,鱼姒鬓边凝汗,急得不行,根本分不出心神来,可人已经在衙门了,总不能见也不见。 她随捕快快步往门口去,一出门就见到钱夫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见到她,更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急急问:「鱼妹妹,你家的表妹是不是出事了!」 鱼姒一惊,脱口而出:「姐姐怎么知道?!」 钱夫人展开手,露出手心的云纹耳坠,长话短说:「这是我在城东云林巷不远处发现的!你快让人去找吧!」 那表妹定是昨夜被掳走,真不知—— 钱夫人面露不忍,再想不下去,也不耽搁鱼姒的时间,将耳坠塞给鱼姒,又匆匆走了。 「城东云林巷!」鱼姒举着耳坠疾跑回来,气喘吁吁,被晏少卿接了个正着。 王表妹是被掳到马车上带走,能丢耳坠无非上车下车,云林巷就是最终的地点! 四人当即一同前往云林巷。 . 「晏夫人,你们就只约定了十里梅乡,真的没有什么暗号么?」高瘦男人含笑问道。 王仪君抿着唇,低垂着眼帘,不说话。 看样子是耻于自己的「背叛」行径,又要做起清高有气节的哑巴了。 「晏夫人,小人听说您与您夫婿恩爱甚笃?」 王仪君霎时抬眸,屈辱隐忍,「你!」 「您猜对了,小人就是威胁您。」他一笑,慢条斯理道,「好好想一想,是您的表哥重要,还是您的夫婿重要,在到十里梅乡前,可一定要选出来一个啊。」 面上屈辱更甚,王仪君将唇咬的发白,心中纹丝不动,甚至更加冷静。 . 云林巷附近的宅子很好查,在来的路上,严询就已经确定有一间宅子与宋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到地方,捕快立时破门而入,鱼姒他们也紧随其后,可这间宅子空空如也,房中只有凌乱狼藉的痕迹,有绑过了的绳子,有大片的水迹,还有一小块破碎的布料。 鱼姒一眼就认出那是今夏才给王表妹做的裳裙的布料。 她颤着手把它捡起来,已经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 「青娘,冷静。」晏少卿将鱼姒按在怀里,清和的声音彰显着能够抚慰人心的力度,「青娘,只有这一块,也许是王表妹有意留下的呢?」 第224页 对,对,鱼姒勉强冷静下来,闭了闭眼,将这块布料翻过来,却发现上面绣的是朵梅花。 梅花? 什么和梅花有关呢? 扑了个空,但捕快们仍照旧去走访百姓,本是不抱希望,可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访出来了有用的信息! 「马车啊,我看见了啊!」布衣男子一拍大腿,指着往城外去的方向,「我看见他们马车出城了!看方向,好像是往西南去了!」 西南方向,梅花记号…… 鱼姒想起什么,霍然亮起眼睛:「十里梅乡!」 第108章 英雄救美 鱼姒急切地看着晏少卿, 「夫君有一回随夫子去东白山,回来时曾与我说起过十里梅乡!」 按着方位,十里梅乡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晏少卿也沖严询点头。 时间紧迫,容不得多想, 严询简练交代了捕头一众, 与鱼姒他们先行出发。 布衣男子目送马车飞奔远去,再次踏上回城中的路。 「十里梅乡……」柳静眠眉头紧锁, 看向鱼姒,「那是个什么地界?他们为什么要将你表妹带去十里梅乡?」 那个地方平平无奇, 更与宋氏无关,只有一点,离临安城里很远。 晏少卿缓缓道:「也许, 是王表妹为拖延时间,故意误导了他们。」 鱼姒心中一紧,若是如此, 倘他们不能及时救出表妹, 表妹岂不是要面临—— 严询沉声道:「十里梅乡太远,如果路上我们追不上他们, 届时需先去镇上衙门召集人手,以防狗急跳墙。」 这是最妥善的办法, 但怕只怕表妹撑不到那时候。 马车疾驰, 颠簸在这时候也不算什么了, 鱼姒望着外面飞速掠过的景色, 紧紧握着晏少卿的手,只盼能够再快一点。 . 骄阳似火,奔驰骏马陡然勒停, 「几位捕快大哥,附近可是发生了什么命案!」 刚贴上封条的捕快闻声转头,眯眼看着风尘僕僕的一行人,立时斥道:「衙门办案,闲杂人等勿要靠近!」 赶个路怎么还要停下来看热闹,就不怕看出事来吗? 捕快一边腹诽,手上麻利地将封条捋服帖。 不是命案,怎么有这么多捕快在这儿贴封条? 难道…… 几人驱马后退,看上去像是被威吓住,捕快也没在意,商量了番,留下两个人在此处门前守着,其他人马不停蹄回了衙门。 敢查封宋家的宅子,他们大人可真是有本事,还不知宋家等会儿得知消息要怎么闹呢。 萧钰握着缰绳,轻夹马腹,马蹄悠悠向前。 璇玑会意落在后面,只片刻,便轻松追上,容色严肃:「晏公子的表妹昨日被掳走,严知府一个时辰前亲自带人追去了十里梅乡。」 什么?! 谢临心中一紧,看向萧钰。 严询不在,那就有点难办了。来时该放只飞鸽通知他的。 萧钰心中想着,对上谢临的目光,忽然一笑:「承衍心中既然担忧,便去那十里梅乡解救王小姐,再请严大人回来吧。」 谢临无法辩驳,那王表妹虽说是有点小心思,但她与人往日无冤近日无雠,怎么会突然被人掳走? 「世子保重,阿九姑娘亦保重。」谢临抱拳一礼,扬鞭催马,瞬息便与他们背道而驰。 此刻虽然箭在弦上,但就是发不出,只能等知府大人回来。 萧钰便也不急迫,反正脸上有易容,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是以,他慢慢悠悠地驱马在临安街上晃,与璇玑感慨:「阿九,你看,女追男就是隔层纱,只不过有的纱薄如蝉翼,有的却怎么也捅不破,唉,大抵也是因人而异罢。」 璇玑恍若未闻,尽职尽责跟在他身侧。 萧钰也不生气,他的时间还有很多,耗到地久天长,也算白头偕老了不是? . 日头一点点西移,蝉鸣空桑林,万里无云。 王仪君突然道:「停下。」 「怎么,晏夫人是选出来了?还是……后悔了?」语气阴沉起来。 「不是。」王仪君平静地否认,抬眼看他,不避不闪,「我需要梳洗一番。」 男人打量了她两眼,沉着脸叫停了马车,让人去取水。 「晏夫人,已经到这儿了,你花样百出,也来不及了,明白么。」 王仪君阖上眼眸,闭口不言。 一刻钟后,水被送上来。 被虎视眈眈盯着,王仪君面不改色,取手帕出来浸湿,不紧不慢洗了脸,又伸手。 「梳子。」 握上梳子,王仪君又不紧不慢地梳着长发,将凌乱的髮丝都梳通顺,而后自然而然梳了个低挽的妇人髮髻,用唯剩的一根钗簪好。 「表哥若见我蓬头垢面,定然知道情况有异。」 王仪君扭头平静地看着车窗外,声音有些压抑,「出发吧。」 男人神色莫辨,下达指令。 车轱辘缓缓压过如茵绿草,留下两行车辙。 . 「等一等!」鱼姒瞥见日光下闪耀的光芒,连忙叫停。 匆匆下去,那果然也是她给表妹置办的簪子。 严询也下了马车,蹲身观察车辙,循着尽头看去。 簪子上还沾了水,看起来是刚落地没多久,晏少卿道:「严大人不如与我们在此分开,即刻去寻衙门,我们先去寻表妹的下落。」 第225页 去衙门必然要耽误功夫,而王表妹已然是耽误不起。 严询点点头,上前严肃交代驾车的两个捕快后,又看向柳静眠。 「要小心,要保重,等你来,我知道。」 柳静眠一口气说完,郑重地看着他,「严郎也要小心保重。」 严询眉头微松,颔首,不再交代什么,转身离去。 三人又上了车,沿着车辙前行。 . 「等一等。」 这次不是王仪君叫停。 马车慢了下来,男人凝神细听,果然听到了后面的马蹄声与轱辘声。 他看了王仪君一眼,王仪君坦然地与他对视,笃定道:「定不是表哥,还没到时候。」 当然不可能是谢临,谢临就算死也不可能出现在她瞎编的十里梅乡。 不是谢临,那又是谁? 车夫得令,停了片刻下去看了看,回来道:「仿佛是过路人,看他们穿着普通,前室上还挤了两个人。」 若是携家带口,挤一辆马车倒是常事。 「绕开路,让他们先走。」 「他们绕开了。」 马车速度放慢,捕快压低的声音清晰可闻。 如果之前是还不能确定,那么现在便是锁定了目标。 那辆马车上,一定就有王表妹。 「马车至多能坐六个人,去掉表妹,还有五个。」 他们是五个人,但有两个不会拳脚的弱女子。 若等到严询赶来,以多压少,胜算极大,但万一那五个人都是练家子,人数便不太够看了。 晏少卿思定,道:「我去探探他们虚实。」 鱼姒张了张口,说不出不许的话,可,「夫君,你也说了那夜他们上了房顶窥探,也许就将你的模样看了清楚,万一他们把你认出来——」 柳静眠也有此顾虑,在严询来之前,他们不能打草惊蛇。 「我去吧,我还可以戴帷帽,他们不一定能认出来。」 鱼姒又想说不许,可那边表妹还危机四伏。 脑瓜飞速转动,她拿定主意:「让我去!我病了大半个月,掳表妹的人未必见过我,没有帷帽遮掩,才好将他们探清楚!」 她说的在理,但晏少卿一口拒绝:「不行!」 他不容置疑地将帷帽翻出来戴上,提衣下了马车。 谁说男子不能戴帷帽。 鱼姒没来得及抓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朝那辆马车走去。 「六爷,那个马车上下来个人,分不清男女,朝咱们这边来了。」 六爷皱起眉,刚要说不必理会,就听见下面一道听不太清音色的男声,「敢问阁下可是十里梅乡人士?我与家眷途经此地,仿佛迷路了,想问个路。」 客客气气,文文气气。 六爷咳了一声,车夫会意道:「我们也是途经,不认得路,公子问旁人去吧。」 那公子闻言向四周看了看,姿态为难,「这附近仿佛看不到人家,不知要到哪里才能问到路。」 说罢,他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不知仁兄是要往哪里去?也许我们同路呢?」 这不是咳能暗示的了,六爷淡淡道:「我们就是要到十里梅乡,马上就要到了。」 话语停顿,语调是下意识的拉长。 听起来中气不足,身子不怎么壮啊。 车内只能坐四个,去掉两个剩两个,前室只坐了一个车夫,加起来是三个。 晏少卿心里有了底,正要如他们所愿识趣走开,忽听里面的六爷问:「这位公子怎么戴着女子的帷帽?难道是不想让人看见你的脸吗?」 王仪君的心提了起来,他们听不出来,她可是瞬间便认出晏表哥的声音。 六爷多疑,从发现有马车缀在后面后,恐怕便开始怀疑了。 晏表哥若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只怕—— 「说来惭愧,在下染了麻风,此行正是要下浦阳江到桃花潭寻杏坛圣手治病。」 此言一出,连着车夫,所有人瞬间变了脸,晦气不已:「快走吧,耽误了病情就不好了!」 晏少卿唯唯诺诺一礼,同来时一样,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草丛原路返回。 一上马车,鱼姒立即撩开帷帽,紧张不已:「夫君怎么样?他们没发现吧!」 晏少卿摇摇头,快速道:「只要严大人赶到,他们不足为虑。」 这就好这就好……鱼姒拍拍胸口,又回头望,尽管什么也望不到,但她还是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不知严大人此刻有没有调动镇上衙役……」 柳静眠道:「这个无须担心,他带着官印,而且我也在方才的石径上留了记号,不必担心他寻不到。」 一切举具备,只欠人手,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了。 干等着太过引人注目,柳静眠把马车里的干粮拿出来,递给坐在外面的捕快。 「他们还在跟吗?」 「没有再跟,他们好像停了下来,开始吃饭了。」 车夫绕了个弯儿,渐渐的,后面的马车便看不到了。 他不由得啐了一声,和麻风病人一起吃饭,真是嫌命长。 果然也听不到扰人不宁的动静了,六爷又重新微笑起来:「晏夫人,十里梅乡已到,您看要不要好好儿想想谢公子约的哪儿?」 后盾在后,王仪君腰杆都直了不少,她点了点额头,似是在回想:「表哥当时说……说……」 第226页 . 柳静眠听到动静,已不用猜,「严郎来了。」 下了马车一看,果然是严询领在前面,身后看上去像是把镇上的所有捕头捕快都调来了。 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他们分散开来,朝着深深浅浅的两行车辙而去。 待见到那辆马车,镇上的两名捕快依照吩咐现身,握着刀竖起眉走向他们,「你们是哪里来的?缘何在此处鬼鬼祟祟?!」 「六爷!是捕快!」 捕快怎么会来?!六爷当即揪住王仪君的衣领,斯文下的败类禽兽尽显无疑,「好啊,晏夫人好计谋,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王仪君心里欢唿雀跃,面上却惊慌茫然,还有一丝不可置信,她笨拙地狡辩:「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他们也许是经过!」 她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这个微小的可能,连连摇头,吓哭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女人! 「什么声音!你们是不是拐带了良家少女?!」 六爷咬牙,狠狠掐住王仪君的下颚,警告:「你知道该怎么说,说错一个字,在他们救你之前,你就去下黄泉吧!」 两名捕快正气凛然地持刀而立,看着一个泪容隐约的小妇人与一个高瘦男人下来。 「误会,我与我家夫人有些矛盾……」 王仪君配合地可怜点点头。 捕快不听,逼近一步,「小娘子快过来!有什么话还是分开说吧!」 不对。 这十里梅乡穷乡僻壤,怎么捕快这么中气十足,正义满身? 他们出现在这里,就不正常。 这不是与晏夫人里应外合设套的,他们是来救她的。 既然是来救人,那就不必顾虑了。 六爷当即亮出匕首横于王仪君脖颈上,阴恻恻地道:「两位要是想救人,最好不要与我们硬碰硬。」 说完,马车上的另外两个彪形大汉勐地跃下,与他们对峙。 情况不容乐观,严询当即现身,冷声道:「放下武器!尔等若是现在投降,还能从轻发落!」 「严知府?区区一个同乡,值得劳动您的大驾前来救人?」 话音落下,剩下的人也一併现身,鱼姒怒道:「我表妹是哪里招惹了你们!」 表妹? 六爷看向晏少卿,一瞬便想通了关窍,脸色更加难看,匕首立时割破了皮,血丝乍现。 「好啊,李代桃僵!」他们竟然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不必再说无用的话,现在放下武器,缴械从轻,你若敢伤人质,那便是没得商量!」 弄错了人,还露出了马脚,被算计了个正着,且不说现在有没有商量,他回去是一定没有好结果。 六爷手上反而更加用力,血丝变成了血痕,顺着纤细柔弱的脖颈往下淌。 「你们好……」 话音戛然而止,他捂住喉咙,惊恐地倒下,同时马儿嘶鸣响彻云间。 所有人回头,只见马上青年脸若冰霜,一手凌空,一手挽缰,气势如虹。 第109章 天光乍破 「表哥??」鱼姒下意识喃喃。 表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临下马上前, 冷冷看着余下的同党,「你们是想我来了结,还是缴械苟活?」 六爷死不瞑目, 血淋淋的例子在旁边,余下三人大气不敢出, 把刀一丢, 举起手蹲了下来。 威胁消失,王仪君跌坐在地, 看了看冷峻的谢临,又移向鱼姒, 嘴唇翕动,却是颤声:「表嫂,好疼啊。」 随着话音, 她颈侧的血更加往外冒,染了她半个脖颈,看着尤为可怖。 「表妹快别说话!」鱼姒顿时顾不得再问什么, 连忙给她处理伤口。 捕快麻利上前将三人绑了, 严询去搜六爷的身,摸出来几封信与几枚印章。 待柳静眠与鱼姒一同将王仪君搀扶起来, 正要将她送上马车,她却钉住了脚步。 柳静眠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从后面扒拉了鱼姒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 放开手同时悄无声息后退了一步。 谢临看到王仪君好好的脖颈被严严实实包扎起来就觉得扎眼, 尤其是衬得她更加弱不禁风,看起来悽惨又可怜。 「你……」 「仪君多谢谢表哥救命之恩。」 同时开口,却是王仪君将话说完了。 她端端正正行了个万福礼, 谢临眼前恍惚交错闪过第一次见面时她的万福礼。 彼时不欲多言,此刻却是哑口无言。 「不必多谢,王表妹还是好好歇息吧。」 谢临别过脸,去到晏少卿旁边,不知道是在问什么。 柳静眠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但瞄王表妹,她脸色寻常,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才怪。 她没要人扶,自己自力更生上了马车。 倔着的那股劲儿柳静眠都看出来了。 望向鱼姒,鱼姒也是无言一嘆。 「夫君,表哥,你们在说什么?」她们也朝晏少卿走去。 谢临刚张开嘴,就听晏少卿诚实道:「谢表哥在问我王表妹为什么会遭此祸事。」 谢临:…… 「噢——」鱼姒与柳静眠不约而同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谢临:「严大人,严大人——」 第227页 看他又去到严询旁边,鱼姒憋着笑问:「那夫君是怎么说的?」 晏少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噗呲。」柳静眠没忍住笑出了声,「晏公子,你可真是,真是这个。」 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晏少卿无辜地看着鱼姒,鱼姒也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他可真是天克弯弯绕绕啊。 这边气氛欢快,那边沉凝如水。 「我知道了。」严询把信件与印章都收好,「今天註定要有个不眠之夜,有劳谢公子。」 谢临严肃地微微摇头:「分内之事,谈何劳累?」 他看了看周围,道:「严大人请先出发罢。」 是要先出发,只是严询不会骑马,送走镇上的捕快,他交代一番,两辆马车前后启程。 . 虽然路上非常颠簸,但王仪君还是依着鱼姒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晚霞漫天,赤红绚烂,他们还在路上。 「表妹,我还没有问,他们为什么要掳你?」鱼姒虽然也是一夜未眠,但她肩头枕着个伤患,一动不敢动,只能与柳静眠扯些有的没的。 现在伤患醒了,她不动声色活动了下肩颈,好奇问道。 王仪君闻言欲言又止,鱼姒鼓励地看着她,「表妹不要怕,现在已经没事了!」 「……」王仪君嘴唇翕动,小声道,「因为,他们把我认成表嫂了。」 原来是认错了人啊……等等??? 鱼姒呆若木鸡:「把你认成了我???」 王仪君弱弱颔首,轻声细语:「他们以为表嫂会有谢表哥的下落。」 这?这?? 柳静眠:「这也太离谱了吧……」 鱼姒点头如捣蒜,简直是离天下之大谱啊!! 那些人是眼睛有问题吗??嫁没嫁人都辨不出来?? 不过除此之外,那些人好像也的确没有理由掳走表妹。 说来……「表妹,你昨日为何要从后门……」 王仪君面色自然,「仪君想着从后门出去近些,也阴凉。」 绝口不提她从后门出去是要干嘛。 鱼姒也不捅破窗户纸,只庆幸道:「虽然表妹受了些伤,但到底是有惊无险……」 王仪君低垂着眼帘,轻轻应和。 马车疾驰,她们也不再说话,晚风微燥,别有一番静好。 . 暮色四合,月上树梢,已趋近亥时,向来肃穆严正的衙门仍吵嚷一片。 「我宋令德从来安分守己,一件坏事也没做过,你倒是和我说说,没凭没据,凭什么封我的宅子!」八字鬍要翘到天上去,中年男人横眉竖眼,「今儿不给出个解释,谁也别想好过!」 「八老爷,您消消气,消消气,这事儿吧,是大人亲口下的吩咐,您不知道……」 宋令德一拍桌子,吹鬍子瞪眼,「亲口下的吩咐?怎么,他知府大人就是威风,想封谁的宅子就封谁的宅子?!还有没有王法啦!啊!!」 「当然有王法。」 冷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掷地有声,剎那间四下皆静。 师爷下意识就想去和稀泥,可看清他们大人身边站着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宋令德看着来人,心头一跳,赵六带着那个妇人去寻谢临,这是被人算计了? 被算计也没什么,赔了个左右手是很可惜,但现在择干净自己才是最要紧。 宅子是他的,但人可不是他掳的,而且用赵六换钦差现身,简直赚大发了! 心念迴转间,他已经算清利弊,当即赔笑:「严大人勿要动怒,我就是冤得慌,钦差大人您也……」 他的话音在萧钰从袖中拿出白玉捲轴时消失,神色愈来愈惊恐。 「圣旨在此,尔等听旨——」 . 鱼姒分明很困,但心里焦着,眼睛总闭不上。 「夫君,你说表哥他们顺利吗?宋家那样显赫,万一拒不从命怎么办?」鱼姒愈想愈不安,一瞬坐了起来,「万一、万一他们鱼死网破——」 晏少卿随她坐起来,先把枕头放好,而后将她搂入怀中,靠坐在床头。 鱼姒被搂着,还是心神不宁,侧身半撑着他的胸膛,突然道:「不若我们去看看吧!」 「青娘,严大人是一城之主,兵也好,将也好,衙役也好,捕快也好,都是任他驱使。」晏少卿温声安抚她,「便是有人通风报信,有人拒不从命,严大人自有后招。」 「此夜必定一网打尽,不会给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青娘不是也知道了吗?圣上的意思,便是要一举盪清临安之浊,连根拔起。」 鱼姒抵着他的胸膛,对着他坚定的目光,抿了抿唇,重新伏了回去。 晏少卿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一下下顺着她的背,哄道:「严大人明面上是外放做知府,可实际上,就是来查宋氏的,若是不能胜任,上面又怎么会将他派下来呢?」 「我没说他不能胜任……我就是担心……」鱼姒悄咪咪嘟囔。 晏少卿眸底纵容,温声道:「我知道青娘只是担心出意外。」 毕竟不是抓个贼判个家务事的小事,而是抄家株连的大事,临安城几十年都没出过一件,今夜恐怕家家都夜不能寐,她睡不着也在情理之中。 他轻轻拍着她,语调变得轻缓,「青娘看窗外的那颗星,是不是格外亮。」 第228页 鱼姒歪了歪脑袋,全神贯注地找:「在哪儿呀……」 「那儿,青娘看到了么?」 鱼姒没看到,她怀疑是视野的问题,支起身子磨磨蹭蹭向上,与他保持了齐平视线,又探头到他跟前,从他脸侧向窗外看。 「还是没有啊……」鱼姒不解地扭头,与他鼻尖擦着鼻尖。 对着他近在咫尺清润温柔的眸,鱼姒恍然大悟:「好啊,夫君原来是哄我,根本没什么星星是不是?」 晏少卿蹭了蹭她的鼻尖,并不否认,「青娘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趁这时候眯一会儿好不好?」 专心致志瞅了会儿黑漆漆的夜,他一说,鱼姒眼睛的确酸涩难当,困意一涌而上,哈欠不由自主冒了出来。 背上规律的轻拍,身下温热的胸膛,鱼姒眼帘渐渐阖上,伏在晏少卿肩头,睡着了。 晏少卿转头望向外面隐约亮光的夜,静静看了会儿,唤樱桃将窗关好。 灯被吹灭,一室寂静。 干安十九年,宋氏一族横霸乡里,谋害命官,累命案三十余起,涉人命数百之众,骇人听闻,更有豢养瘦马媚上行贿,涉英国公府、承恩伯府,沆瀣一气,敛财百万,钦差于六月初一子时奉旨查抄府邸,男女皆下牢狱,赫赫煊煊的宋氏大宅,在破晓天光中一夜颓败。 . 鱼姒再醒来时,天色黯淡,令她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夫君……」 外面隐约有些响动,鱼姒揉着眼睛,又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 桃花眼雾蒙蒙的,又是睡眼惺忪,娇娇劲儿让晏少卿心头一软,「青娘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鱼姒不甚清醒,犹娇里娇气地嘟哝:「谁睡醒了就吃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餵猪呢。 她又揉了揉眼睛,勉强看清了些,但神志依然不甚清醒,晕乎乎问:「天要亮了吗?」 青娘真可爱。 晏少卿忍不住上前揽住她,柔声道:「不是,已经酉时了。」 「酉时啊……」 等等??酉时?? 鱼姒呆滞地望着晏少卿,晏少卿早想到她醒来后会不可置信,一早就做打好了腹稿。 「青娘先前一天一夜没有睡觉,又奔波劳碌不停,现下连着昨夜本该有的觉睡回来了罢了。」语气愈柔,还带着「本该如此」的令人信服的意味。 好像很有道理啊……鱼姒茫然间看见天色,顿时清醒过来,欲哭无泪。 这哪里有道理啊!! 猪也不能睡这么久吧?! 鱼姒坚决拒绝承认自己比猪还能睡,机智地转移话题:「夫君!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在和人说话!」 晏少卿眼角眉梢隐约带笑:「是在和柳小姐说话。」 这怎么听,都是对她转移话题的宠溺纵容吧?! 明明不是情话,可鱼姒听得脸蛋红红。 无声而胜有声,脉脉情意暗涌,晏少卿心中一动,微微俯首。 鱼姒亦微阖起眼帘。 就在两唇将要相触之际——「小青鱼?你醒了?」 第110章 正文完结 鱼姒睁开眼, 咬牙切齿扭头沖外面道:「没醒!!!」 「……」 外面安静下来,看上去是知道了自己的出声格外不合时宜。 但即使没有了干扰,鱼姒也再进行不下去。 她幽怨地望着晏少卿, 晏少卿耳尖微红,却还是先哄她:「青娘莫要生气。」 话音里, 也带着微不可察的遗憾。 鱼姒更加撅了撅嘴, 再次迁怒起外面没有眼色的柳静眠。 三两下梳洗好,她气鼓鼓掀开帘子, 柳静眠神色尴尬,眼神心虚游移。 从晏少卿进去, 已经有一会儿了,她料想他们夫妻该亲热完了才出的声,哪成想…… 「咳……」 「哼。」 柳静眠:…… 鱼姒哼过之后, 总算出了那口气,硬邦邦问:「怎么不陪着你家严大人?」 柳静眠无奈道:「他忙得脚不沾地,哪里需要我陪?」 说的也是, 鱼姒勉强道:「这样啊,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柳静眠闻言欲言又止。 鱼姒:…… 鱼姒:「好了,你可以不用回答。」 鱼姒:「用晚膳了吗?」 柳静眠瞥了一眼从房里出来的人, 啧啧摇头,「人家晏公子说呀, 要等夫人醒来才用晚膳呢。」 晏少卿身形一顿, 若无其事到外面吩咐摆膳。 柳静眠又瞄鱼姒, 抑扬顿挫道:「有的人啊, 高兴就笑嘛,也不知忍什么。」 鱼姒忍住疯狂上扬的唇角,高贵冷艷睨了她一眼, 「要你管,哼~」 说着,丢下客人噔噔噔跑去了外面,亲亲密密挽住晏少卿的手,两个人不知在你侬我侬什么。 柳静眠看得浑身鸡皮疙瘩,不由得万分想念自己的冷面郎君,若他在,自己岂会沦落到只能看他们恩爱的地步? 摇摇头,她掩袖呷茶,待放下茶盏,面前已是三个人。 王表妹的伤看不出来好没好些,只能说还好伤的是左边脖颈,不影响拿筷子。 柳静眠看着她秀秀气气地小口吃饭,忽然想起来:「谢公子平时看着是个斯文人,没想到与人动手倒也不差。」 鱼姒吓了一跳:「表哥和人动手了?!」 第229页 柳静眠有些奇怪,「是啊,你醒来前我还与晏公子说呢,他没告诉你吗?」 鱼姒扭头,某人恍若未闻,一丝不苟地给她夹菜:「酱蒸茭白,青娘尝尝。」 鱼姒:…… 说不出是哭笑不得还是无可奈何,她没好气道:「可真是多谢夫君。」 晏少卿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青娘不必与我见外。」 说他胖还喘上了,鱼姒不理会他的装聋作哑,继续问:「那表哥怎么样了?」 「自然没什么大事,世子身边的那位阿九姑娘武艺高强,轻松稳定了局面。」柳静眠道。 王仪君睫羽微颤,没有抬头。 说到这里,柳静眠感慨:「宋氏根脉错综复杂,一朝清算,还不知几天能算完。」 鱼姒数了数时候,颇为可惜:「还有五日就是我的生辰,表哥恐是来不了了。」 柳静眠讶然,「怎么,你还要大肆操办呀?」 鱼姒翻了个白眼,她是从哪句话听出来自己要大肆操办的? 柳静眠摸了摸鼻尖:「我看你说得好像很有章程似的,难免误会嘛。」 说完,又道:「既只是家宴,我待会儿回去便帮你问问。」 她帮忙问的话倒也方便,鱼姒勉为其难给她夹菜,「脆腌黄瓜,清爽开胃。」 柳静眠笑骂:「好啊,原来是为了支使我啊。」 鱼姒立马再次翻脸,周围充满了欢乐的氛围。 气哼哼送走柳静眠,鱼姒忿忿告状:「夫君,我怎么偏有这么个朋友啊!」 吵吵闹闹,都是嬉玩罢了,晏少卿配合地哄:「柳小姐真是太过分了,青娘下次一定要『报復』回去。」 鱼姒一噎,见他眸中笑意漫漫,顿时恼羞成怒:「你也讨厌!我看我还是先报復你!」 一把将人推倒在床,又是一阵笑闹,只是闹着闹着,人影交覆,不知不觉,已是缱绻缠绵。 月上中天,虫鸣唧唧,窗纱拂风,驱不散满室春意。 . 鱼姒的生辰虽不是整十,但难得好友亲朋在临安,因而虽只是家宴,但还是准备得格外郑重。 柳静眠最先到场,捧着个木匣,沖她暧昧地眨眨眼:「小青鱼,芳辰吉乐,我保证这个礼物你会喜欢的~」 荡漾的尾音与她端庄优雅的外表分裂到了极点,鱼姒抽了抽嘴角,这就是近墨者黑吗? 柳静眠从前即使是表里不一,那也是稳重的啊! 到底只是腹诽,她桃花眼一眨,与她心照不宣,笑着道:「好,多谢阿眠。」 王表妹则有些心不在焉,鱼姒摸不准她是为了什么走神,只好当做没看到,继续与柳静眠说话。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才一起登门。 「表妹生辰,我竟然来迟了,实在是不该。」 谢临含笑拱手赔了个礼,活脱脱的翩翩佳公子,鱼姒却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晏少卿也少见没有呛,分外大度地道:「谢表哥能来已是难得。」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谢临惊疑不定端详着他,引得其他人也闹笑起来。 萧钰笑够了,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谢临的肩,「承衍,莫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你也大度些嘛。」 谢临也不尴尬,落落大方把礼物拿出来,笑道:「祝表妹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鱼姒接过,没防备手坠了一下,萧钰立即调侃:「看来承衍备的礼可不轻。」 他扭头看向璇玑,唉声嘆气:「阿九,看来咱们的礼要被比下去咯。」 璇玑姑娘依旧是平平无奇的清秀模样,她双手一翻,便捧出一个礼盒,其他人俱愣了愣。 「咱们」……是两个人备一份的意思? 觑了眼谢临,他好像没觉得哪里不对,笑着道:「世子的礼,我自然是比不上了。」 鱼姒不动声色瞄了瞄璇玑姑娘,也看不出来什么,只好接过礼物,福身一礼:「多谢世子与阿九姑娘费心。」 虽然看不出来,但璇玑姑娘对表哥另眼相待做不了假,而现在她又与萧世子送同一份礼,表哥浑然不觉哪里不对,真是…… 与柳静眠对视一眼,两两诉说着真是月老的红线滚了团,乱得不能再乱啊。 严询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鱼小姐生辰吉乐。」 鱼姒已经不会再对这称谓感到奇怪,因为柳静眠偷偷告诉她,严询其实很感激她当年屡次为柳静眠出去私会做的遮掩。 一一谢过之后,王仪君才轻声细语道:「仪君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只有女红勉强能看,今日贺表嫂生辰之喜,便为表嫂做了一身里衣,晚膳后再拿给表嫂,还望表嫂不要嫌弃。」 里衣可不是轻易做的,只有关系极亲近才会做,鱼姒忙道:「哪里会嫌弃,表妹的女红一等一的好,我喜欢还来不及。」 该送的都送完了,柳静眠不怀好意道:「还不知晏公子为我们小青鱼备了什么礼呢?」 萧钰最好凑热闹,当即附和:「是啊是啊,还不知晏公子为晏夫人备了什么礼物?让我们这些没家室的人也开开眼啊。」 他一说,众人才恍觉满厅里还就他们两口子是三书六礼成了亲的。 一时间连严询的脸色也微微变了,跟着道:「晏公子备了何物,不如即刻便拿出来吧,也好让我等观摩学习。」 第230页 晏少卿微微扬眉,不疾不徐道:「夫妻之礼,自不可为外人道之。」 这话说得很暧昧,但他容色坦然,没有一丝羞涩扭捏,勾得众人更是好奇。 「莫不是簪钗?」 「玉镯?」 「缠臂金?」 「琼琚?」 晏少卿一概不应,只凝望着鱼姒,柔声道:「我们便开宴吧?」 鱼姒心里有许多只小蚂蚁在咬,痒得不行,她比任何人都想看到他的礼物,可对上他清润温柔的眼眸,只能小声道:「好的哦。」 众人一时均觉牙酸,也不再自讨苦吃,兴致高昂地要开宴。 第一杯酒,自然是寿星祝词。 鱼姒想提起晏少卿,想提起柳静眠,还想提起谢表哥王表妹,但话到嘴边,看着酒盏里盛着的弯弯月亮,忽然莞尔一笑,举杯道: 「今夜与诸位于临安夜风□□饮,便敬临安好山好水好风光。」 萧钰第一个叫好:「便敬临安好山好水好风光!」 他第一次挑大樑,得以涤瑕盪秽,安百姓之心,还临安一个清明山水,心中也不是没有骄傲成就。 众人心中也是感慨万千,碰杯声脆,皆是一饮而尽。 晏少卿酒量实在浅,他不敢多喝,也不敢叫鱼姒多喝,只能一直去劝别人。 「严大人,我听闻你与柳小姐相识多年,歷尽坎坷,当饮一杯。」 「谢表哥,多日来多番辛劳,少卿佩服,请饮一杯。」 「萧世子,文韬武略,莫不出类拔萃,实乃栋樑之材,应饮一杯。」 鱼姒的酒杯被他牢牢攥着,喝了三四杯酒的脑子虽然晕乎乎的,但是奇异地仍保有清醒。 夫君……该不会是想等灌醉了他们好快快回去送她礼物吧? 鱼姒皱起一双黛眉,桃花眼不甚清醒地眨了眨,愈发水润明亮。 可是……她记得……表哥好像很小时候酒量就很好啊…… 不行,表哥不醉,夫君还怎么送她礼物! 鱼姒陡然坐直,满脸认真地倒了满杯的酒,一把推给谢临。 「表哥!青娘敬你!」 谢临看着双颊俱是微红的两口子,挑了挑眉,与旁边的萧钰对视一眼,笑着接过了酒盏:「好,青娘敬表哥,表哥当然要喝。」 晏少卿劝一杯,便抬眸看看天色,酒愈来愈少,可人却还言笑晏晏,他紧抿着唇,倒酒的动作开始加快。 柳静眠暗暗发笑,这人都焦躁到脸上了,犹未发觉,简直恨不得下一刻就将他们都送走。 她目光逡巡过酒桌,王表妹与阿九姑娘在安静吃饭,谢临与萧钰游刃有余,然后是…… 她的冷面郎君脸色更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案呢。 然而,他只是醉了。 柳静眠哭笑不得,旁人有好酒量,自然不会推辞,可他怎么也不晓得推辞推辞?一个不注意居然醉成了这样。 她清了清嗓子,「今夜时候不早,严先生也醉了,我们便先回衙门了。」 鱼姒水波潋滟的眼睛瞬间迸发出夺目光彩:「好啊好啊!」 柳静眠忍笑,故作伤心:「小青鱼原来这样恨不得送客啊?」 鱼姒晕乎乎的大脑迟钝分辨出来她在说什么,脸色爆红,当即矢口否认:「不、不是!我才没有呢!」 欺负小孩儿可真好玩,柳静眠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遍,外面忽然有人过来。 「少爷,这是文公子给少夫人的生辰贺礼,来人传话说文公子有事来不了,所以特意道一声赔礼。」 晏少卿还算清醒,他点点头,将礼物放到一边,道:「让他带话给文兄,内子生辰是为喜事,何来赔礼之说?」 待人一走,他立马严肃认真地看向柳静眠与严询:「二位路上小心,我们就不送了。」 柳静眠忍笑忍得肚子痛,眼泪都出来了,她揩去眼角的泪花,始觉这才是值了,「既然晏公子这样说,那我们自然也要路上小心。」 话落,她放轻声音柔声唤:「严郎?严郎?我们要回家了。」 严询眼珠钝钝地移动,好一会儿才看到柳静眠。 柳静眠耐心地道:「严郎,该回家了,来,随我走。」 身形颀长的严大人就这样乖乖被她牵了起来,晏少卿心提到嗓子眼,柳静眠忽然又笑着道:「还没有跟小青鱼告别呢。」 鱼姒已然忘了她刚刚说了做了什么,听到柳静眠说再见,便也傻傻地笑起来:「阿眠再见呀!」 晏少卿也跟着道了再见,心再次提了起来。 时候真的不早了。 可作势要走的人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 「哦还有……」 「少夫人,钱夫人差人送来贺礼,祝少夫人生辰快乐,青春永驻,夫妻恩爱,美满幸福。」 长长的一大串说完,鱼姒已然呆滞,她只听懂了一句话。 那就是她收到礼物了。 「好耶!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晏少卿惊地连忙拉住过分雀跃的人,他可还没忘青娘都从钱夫人那里买来了什么,这贺礼打开,若是、若是—— 他们夫妻明日也不用再见人了! 「青娘乖,我们回去再拆,回房再拆,好不好?」 鱼姒的脑袋很单纯,立时机灵地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第231页 她微昂下巴,满满一副「我聪明吧」的小小得意与骄傲,可爱得不得了,任谁恐怕也无法拒绝她,但晏少卿想也没想: 「不可以!」 他也察觉到自己的拒绝太过草率,又立刻补道:「客人还在,宴还未散,我们怎么能回房呢?」 好像很有道理哦……热风拂过,酒意被驱散了些微,鱼姒隐约记得自己刚刚犯傻的模样,耻得不行,连忙又绕回话题:「那阿眠你们路上小心呀!」 这夫妻俩可真有意思,柳静眠打定主意要看热闹,正欲开口再磨蹭磨蹭,外面的人去而復返。 「少爷,关门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礼盒,不知什么人送的。」 礼盒朴素,又是无名,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想不到会是谁送来的。 鱼姒意识迷濛又清醒,见此情形,跃跃欲试提出建议:「打开看看吧!」 看看不就知道是谁送的了! 这倒是个主意,毕竟礼不在人前拆是礼数,但现在送礼的人又不在,还不详,看看也无伤大雅。 晏少卿把礼盒交给鱼姒,鱼姒满脸认真地与系带搏斗,看得众人哭笑不得。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成功打开礼盒,鱼姒累得不轻,迫不及待低头看,却是傻住了。 礼盒里面放的什么? 石头?? 「该不会是谁的恶作剧吧……」柳静眠匪夷所思。 萧钰就着烛火看了会儿,确认:「这是抚州石玉,虽不甚名贵,但却是地方特色,这块石玉纹理清晰,色泽纯净,是块好料啊。」 抚州? 一时间几人心照不宣想到了这礼物的主人是谁。 贺家被牵连甚广,但温氏却毫髮无损。她拿出了贺衡从未见过的放妻书,在清算之前,全身而退。 鱼姒心中百感交集,好好儿地把礼盒合好,放到了一边。 「阿眠,你们真的该走了。」 柳静眠:…… 柳静眠:「好好好,这就走。」 她看向其他人,微笑:「世子与谢公子不如与我们一同?」 萧钰意味深长一笑,「阿九,我们也走吧。」 谢临给坐在对面的王表妹使了个眼色,也起身笑道:「再次祝表妹生辰吉乐,表哥今夜便不留了,你们也莫送。」 满坐的宴席瞬间空了。 王仪君想到那个眼神,心烦意乱,面上却乖乖巧巧地道:「表哥表嫂也累了一天了,礼物我这就去取。」 说完,也消失了。 这两句话……有什么必要的关联吗? 鱼姒一时间没有搞懂,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她眼睛亮闪闪地望着晏少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嘟着水润润菱唇可着劲儿撒娇,「夫君夫君夫君!青娘的礼物!!」 晏少卿反握住她柔若无骨的一双手,却是扬声唤:「木檀。」 鱼姒满怀期待地扭头,可木檀空着手过来了。 她登时气鼓鼓瞪着他,又听他道:「把残羹收拾了吧。」 ……原来是叫木檀来收拾的啊。 鱼姒瞬间原谅了他,绽出大大的笑来,「夫君,快去带青娘看看你的礼物嘛!」 虽然木檀过来了,但晏少卿还是有些不能放心,他再次无声地与木檀确认一切妥当,才松口:「好,夫君带青娘去看礼物。」 刚想牵着她起身,孰料她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欢唿了一声:「好耶!」 这熟悉的被用过就丢的感觉……晏少卿望着欢快离去的背影,隐隐无奈地笑着,慢慢地跟过去。 在他身后,五人彼此嘴角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再次出现了。 鱼姒满心欢喜冲进后院,却在一瞬间剎住脚步。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恍惚以为是在梦中。 红绸披挂满檐,贴着喜字的红灯笼随风摇摆,漾着说不出的喜意。 晏少卿缓缓步到她身侧,垂眸看她,眸底说不出的深邃清和,专注坚定。 「青娘虽已原谅了我,但新婚夜,一生一次,青娘满怀期待与羞涩,要怎样释怀呢?」 他牵住她的手,她呆呆跟着转过来。 「青娘,我没有办法挽回当时,如今重新补予青娘,青娘觉得好吗?」 鱼姒空白的脑子映着那双让她一见钟情的眼眸,不同于少女时代的邂逅,那里面沉淀着数不清的爱意。 泪水倏忽滑落,鱼姒挣脱他不曾用力的手,环抱住他。 晏少卿亦揽住她微微抽动的肩,笑着道:「我知道青娘会喜欢,可我还是一直担心青娘会不喜欢,忐忑不定,心神难安。」 「好在,青娘果然是喜欢的。」 鱼姒哭得更大声了。 晏少卿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说,他该第一时间百般哄她展颜,可他又知道,比起闹上的百句,青娘还是只喜欢方才那一句。 所以,便没有什么该不该了。 两心相许,情衷相通,哪里还有什么该不该呢。 「喜服在房里,我抱青娘进去好不好?」 环抱住他腰际的手移到了他的脖颈。 她哭着催他:「你快点呀!」 晏少卿便将怀里的泪人打横抱起,一步一柔声: 「第一步,便是我与青娘一生一世。」 「第二步,我与青娘两厢厮守终生。」 「第三步,便是三书六礼永结同心。」 第232页 ……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房中,柳静眠缓缓伸出大拇指。 谢临接替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实在太震撼了,没见过这么玩的,萧钰酸得冒泡,一生一世两厢厮守三书六礼四海莫如,每一个都是他想的!!! 「唉,走吧走吧,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月牙弯弯,龙凤烛不知疲累地燃着。 晏少卿挑起喜帕,映入眼帘的不是盛妆,她红红的桃花眼微抬,却依然美到他心跳怦然。 「青娘,真的很漂亮。」他低低道。 鱼姒眼圈儿更红了,她笑起来,「三郎也是这样俊俏,青娘真喜欢。」 她双手放在膝上,仰着头乖乖地看着他,真像一个新嫁娘似的,两靥羞红,含娇细语:「青娘真是喜欢夫君,夫君愿不愿意与青娘白头偕老,生同寝,死同穴,长命又百岁,倘若哪个九十七岁走,可一定要在奈何桥上等三年,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在一起呀。」 晏少卿眉目带笑,如含珍宝,「荣幸之至。」 春宵如许,蝉鸣也温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