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青春献给祖国[快穿]》 第1页 [穿越重生] 《把青春献给祖国[快穿]》作者:天青捧雪【完结】 文案:南穗绑定穿书系统101时,系统要求她消除原身的执念,获得原男主的认可。 南穗愉快答应,然后转头走上了报国之路。 开始的系统101:南穗你要凉了。 后来的系统101:这也可以? 最后的系统101:宿主我和你一起爱国! 世界一[架药生尘 √]:真假千金中身患绝症而死的真千金 *关于药物研发,人体是最精密的仪器,而她试图寻找改变的契机 世界二[葱郁黄沙 √]:年代文被人顶替高考资格的可怜学生 *关于植树造林,大漠荒凉死寂,而她试图造一片葱郁绿洲 世界三[以身扶伤 √]:外科里因丈夫出轨而抑郁的女医生 *关于医者,生命消逝在炎热土地上,而她试图以性命相托去守护 …… 南穗:「我不需要被铭记,甚至不需要拥有姓名。我所热爱的,高于一切爱情和信仰。无论在哪个岗位,从事何种工作,用哪种方式,我都将奔赴向需要我的位置。」 当时旧事,山河风动,絮飘凋敝,群虎伺、步步维艰 今朝砥砺,百年春秋,干坤新换,何须羡、梦里飞天 註:1世界一真假千金不吵架,好姐妹 2感情线开放式结局 内容标籤: 时代奇缘 励志人生 系统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穗 ┃ 配角:预收《神仙再就业小饭馆》收一下吧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专业对口的爱国之路 立意:学习新思想,争做新青年 第1章 . 架药生尘 1 真千金的死亡,关于药价…… 狭窄的街道两侧是高低不平的商铺,车辆的喇叭声按个不停,与叫卖的人声混杂在一起,有些喧闹。 空气潮湿温热,霉菌在街角的墙壁上蔓延,绿色的斑点从地面延伸到上方,呈现出放射状。 南穗缓过神来时,人还站在街角,第一反应是木霉属菌根霉和芽枝霉属菌共生出的暗绿色很漂亮。 【请宿主尽快接收原主记忆,完成任务】 机械合成音在脑海中响起。 「能换个语音包吗要个甜妹的。」 南穗笑着和系统打商量。 音色换了柔和甜美的女声,催促着南穗。 原主叫姜兰,抛开真千金的身份,她的一生痛苦而平常。 作为普通职工的父亲患上绝症,卖掉所有家产还是没能活下来。同时失去了丈夫和财产的母亲日渐消沉,最终抛弃了还小的女儿,再也没有回来过。 姜兰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是在读完义务教育后,又得到了好心人的资助,让她能承担起高中的学费。 姜兰努力地读书,考上了还不错的大学,毕业后找到了工作。她还清了助学贷款,给好心人寄回了当年的资助和一封感谢信,再继续勤奋工作。 她友善,正直,上进,本应有个美满的生活。 可惜天不遂人愿,姜兰在例行体检中血常规异常,再进一步检查,查出了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几乎是噩梦的重演,她拒绝了同事和朋友的帮助,花光了不多的存款,在一个晴天永远地离开。 直到死后,程家才察觉到真千金的存在。程母携程毓来到她的葬礼,红着眼眶献上一朵雏菊,去见姜兰遗体的最后一眼。 激烈的情绪在南穗脑海中翻腾,却无法清晰地感受到姜兰真切的想法,反而扰得南穗有些头晕。 【宿主,你是最后一个了。来过这个世界的前宿主们都失败了,原主姜兰的残念已经在失控边缘,请按照剧情流程完成任务。】 南穗是在死后绑定系统101的,这个系统功能多样,在使用方面也很人性化,语音包多种多样,有时候会显露出明显的人性化特徵。 【任务一:沿原主轨迹,寻找程家人】 101换了欢快的语气,「宿主,只要你回到程家,挤掉假千金程毓,抱好男主大腿,管它什么白血病都不会有啦!」 南穗点头表示听见,却在仔细地翻找着长而杂乱的记忆,寻找关于这个时代的痕迹。 「宿主快看前面,是程家一家!快去他们面前走一圈,你长得那么像程母,她一定会注意到你的!」 系统的声音激动而雀跃,南穗抬头往前看去。 中年女子皮肤保养得很好,几乎不能窥见岁月的痕迹,左手上挎着包,右手牵着与姜兰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女孩穿着白裙子,裙摆随她晃荡的脚步扬起弧度。 身后跟着高大的中年男人,五官冷硬,不知身边的妻女说了什么,笑得开怀。 一家人欢声笑语地走在路上,衣着光鲜亮丽,与小县城格格不入。 程母,程父,以及程毓。 姜兰的衣服还是好心的房东阿姨送的,阿姨的女儿穿不下的旧衣服打包了放在出租屋里,生怕姜兰不收下。袖口磨得发白,下摆有些长,扣子是后来缝上的,陈旧,但整洁。 系统还在不停地催促着,101也没想到第一个任务会这么容易,只要她往前跑几步,就能获得第一阶段的胜利。 可南穗没有动。 她微笑着,目视那个美满的家庭消失在前面的拐角处,然后掉转了头,朝街道的另一端走去。 第2页 尽头是一家书店,开在高中附近,买教辅书的学生络绎不绝,老闆都有些招唿不过来,见南穗进店,朝摆放教辅书的位置指了指,又继续算起了手上的帐。 101在南穗脑海中几乎炸开了锅。 「宿主你在干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这么被你放过了!完成不了任务,你可就永远死在这个世界了!」 「101,你觉得你曾经的宿主为什么会失败?」 南穗在脑海里与系统交流,人已经走到了另一侧的书架边,书架上贴着科普用书的标籤。 她的手指从落满尘灰的书嵴上滑过,最后抽出了一本《生物医药编年史》。这本工具书很厚,估计也很少有人清理过,封皮都有些黯淡。 「你真的明白姜兰想要的是什么吗?」 101沉默了片刻,它的思维有些直,调出曾经宿主做过的事,陷了大数据比对的进程中,比对完毕它也没有吐出结果。 有人挤走了程毓,和程家父母生活在一起,最终继承了豪门的遗产;也有人自己成为了商业精英,让程家破产,假千金和父母都堕进了底层的穷困中。 可她们都失败了。 南穗把书递给老闆看,和老闆算清价格后顺带捎上一句吉祥话:「谢谢老闆,生意兴隆呀!」 少女束着高马尾,笑很有活力,正是高中时青春洋溢的学生模样,从她口中说出的祝福都似乎会变成真的。 「宿主,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系统想不明白,还是换了软萌的萝莉音去问南穗。 「她是个善良的人。」 即便在生活接二连三的打击后,姜兰依旧良善正直,她从没有放弃过生的希望,也没有想过为自己活下来去拼命地借钱。 真千金只是她的身份,姜兰的死与假千金无关,她死于贫穷、进口药物昂贵的药价和现在依旧没有成果的靶向药。 南穗在姜兰的记忆里翻找着时代背景的痕迹,熟悉的祖国曾有一段艰难的过去,医药行业起步缓慢,罕见病如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很难被列为优先的研发目标,千万个如姜兰一样的病人痛苦地挣扎在生命线上。 从事慢粒药物研发,这是南穗现在想要去做的。 101将信将疑:「宿主,你确定是这样?要是凉了,你可没什么好下场。」 南穗没再说话,脑海中情绪波动却缓和了些,像是姜兰也在同意她说的话。 「那就看吧,只有我一个人,你不信也得信了。」 回到出租屋后,南穗坐在书桌前,打开夜灯,仔细地翻阅着刚买回来的《生物医药编年史》。桌上的试卷堆得很高,几乎将她整个人遮住。 半个小时后,南穗终于大致了解了这个时代医药的发展水平,靶向药的概念刚被提出不久,药物研发还是国内鲜有人愿意做的项目,投入大却不见得会有回报,属于荒漠地带。 她闭眼沉思着时间,姜兰病逝在三十二岁,病情恶化到急变期在三十一岁,现在的姜兰刚上高一,十六岁。 她拥有十五年的时间,对于这个时代的药物研发来说并不算长。 「宿主,你要是想治病,走剧情拿积分换其他位面的丹药也行啊,这真的没必要。还有原男主的认可,这个任务你不做了?」 南穗知道系统有商店,可有通过积分去换取奖励,巨额积分能换到的珍贵物品让人看着咂舌,连她也看上了最顶层的那个。 时空回溯。 不过这还太早,她现在该做的是好好读书,尽早进入高等学府接触实验设备,减少适应时间,用最快的速度达成目标。 「丹药我不会换的。」 都来了一趟,总该为祖国留下些什么,不是一瞬闪过的灵丹妙药,是能长长久久留存的成熟生产线,逐渐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门口传来敲门声,房东阿姨探进一个头,递进一杯热牛奶。 南穗露出乖巧的笑容,双手接过有些烫手的杯子,顺手放在一侧,回身道谢。 桌上摊开的数学试卷做到最后一道选择题,草稿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算式,答案划掉换了两次,看得出做题的人很纠结。 南穗提笔,将自己的握笔方式调整成姜兰的习惯,揣摩着记忆中姜兰的力度,很快变成了相似的字迹。 她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试卷了,有些手生。 娟秀整齐的字迹出现在草稿纸上,构造函数,比较,再得出答案。括号里填上答案,试卷被放在了一边。 系统101百无聊赖地看着丧心病狂的宿主,她竟然在去上学前的一个小时里,把各科试卷中最难的几题都挑出来做了一遍,速度越来越快,正确率稳定在百分之百。 它从来没看过有宿主会在学习上花这么多时间,他们更习惯通过商店中的高考知识大礼包去取得成绩,以此为跳板去结识更多的优质男性,再实现最终的目标。 101没看过南穗的档案,也不知道她生前是干什么的,对新分配来的宿主充满担忧,正在用它的思维分析着现状,南穗却停下笔笑了笑。 101看着她的笑,只感觉并不存在的实体嵴背发凉。 「统啊,打个商量,赊帐卖我点论文,怎么样?」 第2章 . 架药生尘 2 论文,满两百减三十…… 教室里的风扇缓慢地转动,也带不走室内的燥热暑气。 第3页 老师背对着学生写板书时,好几个学生趁机闭着眼打瞌睡。刘老师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背嵴挺直的姜兰,在一堆疲惫的学生中很显眼。 这孩子一直很上进,上课认真,课后做的题也多,可总是差了点天赋,思维转不过弯来,靠勤奋把成绩撑在班级前列。 想到这他拈起粉笔头,砸中一个还在打瞌睡学生的头:「快升高二了,同学们自己要抓紧!尤其是某些上课还不专心的,我就不点名了,你们看看人家姜兰,听得多认真!」 「唰」地一排人看向前排的女孩,她似乎对突然聚集的目光毫不在意,记下一笔公式后抬头露出恬静的笑。 姜兰是个文静的,同班人也习惯了她沉默内敛的模样,这个笑总觉得与从前的她不太一样,又说不上是哪有变化。 周围有人在低声说小话,也有人向她投来嘲讽的眼神。 南穗镇静自若,低头把练习册翻过一页。 谁都不知道她在脑海里浏览文献,新鲜的,刚赊帐和系统买的。 根据系统商店的商品描述,是从这个时代中提取的靶向药方面的特种文献。 南穗现在所处的安城只是个小县城,她还是未成年,不能进网吧,也接触不到网际网路,只能在月假的时候坐车去市里的图书馆查资料。 101最开始是拒绝的,在南穗多念了几遍「统啊」后,最终打了申请给她赊了两百积分。 货架上文献没什么人买过,正好赶上总部集体积压商品促销,还推出了两百减三十的满减。 于是,101就看着南穗来回比较价格,最终挑了三篇论文刚好凑到两百积分。 系统:「宿主,你好抠。」 「勤俭节约是传统美德。」 南穗回了一句,抬头看了一眼黑板,眼里都是真挚诚恳。 刘老师收回眼神,敲了敲黑板,提醒学生集中注意力,再继续讲即将到来的月考注意事项。 高中的考试就是一场接着一场,周考、月考、模拟考、联考,总有各种各样的名目。 学生们对月考还是有一分期待的,至少在考完后能有一天的假。 终于等到放学,大家都忙着把教室里放的书本都搬运回家,腾出考场来。 姜兰一向独来独往,只收拾了书本一个人走回出租屋。 下了晚课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半,街道上车辆稀少,月亮倒是挂着,光晕柔和。合欢粉雾似的花连成一片,甜丝丝的香让人想起糖水的味道。 南穗却感觉到似乎有视线聚焦在她背上,她没有回头,加快脚步拐上楼梯,把门反锁好。 坐在书桌前,忽然有一阵头晕侵袭而来,南穗按着太阳穴缓解,又听见101开口。 「宿主,我的定位显示程家一家又来了安城,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101还没有放弃它的计划,一个劲地游说着。系统也是有绩效考核的,每季度还有总结汇报,101很怕按南穗这么走下去,和总部那边不好交代。 「不考虑,还有,你好吵。」 「那我们谈一下赊的积分问题?」 系统干脆换了催债专用糙汉语音包,电子音落得重,气势汹汹。 「哦,你好安静。」 南穗随口敷衍了101,把最近查到的资料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提笔沉思。 的确有学者对慢性粒细胞白血病(cml)展开了研究,可惜中途因资金鍊断裂无疾而终,只有半截的实验数据。那数据杂乱无章,丝毫找不到规律,又是初步的体外实验,实在说明不了什么。 她月假还得去市图书馆走一趟,找国际权威期刊其中一篇论文的原文。 第二天,天光亮堂。 南穗早早地到了教学楼,走进事先找好的考场里。 考场都是按上回的考试成绩排的,一个考场30人左右,姜兰在四考场3号。 南穗在第一排的第三个座位坐下,把画满了结构式的草稿纸丢进书包里,扔在前面。 一中为了节省时间,一天就能考完四科,数学和理综安排在上午,语文和英语在下午,可谓是时间管理的典范。 铃声响后,数学试卷和答题卡发到手上,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南穗仔细地浏览题干,并没有因为这只是一场高中的考试而轻视,顺手用笔把重点条件圈起来。 一个小时,她已经做到了最后一题,是熟悉的导数证明。 南穗提笔在草稿纸上写了几行,眉头微蹙,又把这几行公式推导再顺了一遍,笔尖一顿。 证明的命题是错的。 要是把字母a前面的2提到幂次上,变成a平方倒是正好。 她抬眼找寻着监考老师的位置,举手示意。 监考老师来得很快,听着南穗低声的说明情况,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他不是数学老师,还真是看不出来,而且四考场也不是一考场那群学霸聚集的地方,万一是这小姑娘算错了,他倒是白跑一趟。 「您打个电话吧,我敢肯定是题错了。」 眼前的女生个子不高,笑起来温柔恬静,监考老师听着她说话,竟有些偏向她的说法。 经他通知后,很快有人来处理这件事。 走廊上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来人恰好是刘老师,他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把其余考试的学生惊得抬起了头。 第4页 「22题第二小问,排版导致印刷错位,2a改为a平方。」 刘老师没停留多久,装作无意间路过南穗的位置,往她的答题卡上扫了一眼。 他知道姜兰卷面一向整洁,一张答题卡满满当当却不显凌乱。他才刚公布试卷错误,姜兰的最后一题已经证明完了,估计在找出错误时已经十分笃定。 几个关键点都在,粗略一眼基本能判定是满分。 一考场的那几个尖子生还没做到这题,更无从说起纠正试卷错误。 刘老师收敛了脸上震惊的神色,快步走出教室,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监考老师不停地朝南穗的方向看去,又怕打扰这位同学的考试,只能按压住心中的好奇心。 南穗趁着两场考试的间隙,顺着昨天晚上的进度继续看文献。手也没闲着,表格总结实验数据,还有这个时代的设备发展现状都在纸上一一记下。 直到还有三分钟开考,她才把无关纸笔放进包里。 第3章 . 架药生尘 3 忘年交的开始 按照一中的惯例,考完最后一场英语时,所有学生都要回本班教室集合,听班主任说几句放假前的话。 不少人还在念叨这次考试的难度比往常大了不少,教室里有些嘈杂,被刘老师突然拔高的声音打断。 「同学们不用把一次考试的成绩放在心上,学校的老师也在加班加点改卷子了,明天的月假作业早就布置了,大家记得按时完成! 刘老师并不算啰嗦,随口讲了几句,就招唿着同学们可以先离开,又出声留住了正在往外走的姜兰。 「姜兰,你和老师来办公室一趟。」 南穗点了头,起身跟着刘老师走到走廊尽头的教室办公室。 刘老师:「姜兰同学,数学试卷改完了,你的成绩进步很大,这次也谢谢你这次提前发现错误。」 「谢谢老师的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 南穗抬头,含笑直视着刘老师。 「老师知道你的家庭背景,这学期的奖学金学校刚批下来,现在用现金转交给你。要是有什么难处随时找老师,你现在只要安心学习,t大虽然分数线高,但也不是不可能的。」 南穗接过刘老师递过来的信封,它拿在手上轻飘飘的,在不紧密的封口处露出一点红。 她眼眶微酸,目光落在办公桌的教师工牌上。 无论在哪,总会有些善良坚定的人在岗位上坚守职责,在职责外也会尽力去帮助他人。 一中并没有这一项拨款,以姜兰曾经的成绩,还够不到每年期末年级前三的奖金。 这钱是刘老师自掏腰包给她的。 「谢谢刘老师!」 南穗没再多说什么,郑重地鞠躬道谢后退出了办公室,将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在书包的夹层里。 第二天早上,雾气浓重,城际公交晚点了十分钟。 南穗坐公交车从安城到市里要两个小时,还只能到汽车站,去市图书馆还要四十分钟。 市图书馆是公共图书馆,位置又靠近几个大学,一楼的自习室坐得满满当当。 南穗仰头看着楼层分布图,跟着指引走到三楼的自然科学区,再找到了生物医药的专题文献分区。 这里没几个人,安静得连唿吸声都能听见。 南穗数着编号,停在一处书架前,她要找的那本期刊在最顶层,按期数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可她拿不到,踮起脚也够不到。 101发出了刺耳的「呵呵」,它第一次看见这个新宿主吃瘪,提炼出了本时代经典的嘲讽用语。 南穗没想到她遇到最大的问题竟然是身高,一时间无话可说,都没有回怼系统,四周打量了一圈,试图找到一个足够高的人来请求帮助。 头顶忽然有声音传来,听着似乎来自一个老年人。 「小同学,是要《cmah》的哪一期,我帮你吧。」 南穗抬起头,看见一张清瘦矍铄的脸,那人戴着眼镜,眉目温和,在等待她的回答。 「06年五月刊,关于chronic myeloid leukemia and tyrosine kinase的那篇,麻烦您了。」 老先生听着她流利的发音,眼神略微一变,伸手从五月刊上一一滑过,最后从中抽出一本,递到南穗手上。 「小同学看着年纪不大,对这些感兴趣吗?」 他说话时慢条斯理,顺手将眼镜往上推了推,目光落在南穗手中的期刊封面上。 这一期的封面是一个受体分子的模拟结构,蓝绿色,看着也很有科学的美感。 「不好意思,您能等我两分钟,再去外面聊几句吗?」 南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压低音量说话,示意着墙上的静音标识。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了离市图书馆最近的一家小吃店里。 「老闆,来两份馄饨,一份多加点醋,另一份……」,老先生向南穗投来询问的目光,得到回覆后继续说道,「不加醋。」 「小同学,我姓周,对生物医药方面有些涉猎,所以想问问。」 周扶南来市图书馆本来是为了找些古籍原本的影印本,没想到碰见一个有意思的小姑娘,看着不过高中年纪,衣着朴素,却对生物期刊感兴趣。 他做这方面的研究很多年了,看见个可能的好苗子总想再看看。 「周老师好,我的确是对这方面感兴趣,所以来图书馆找些资料。」 第5页 南穗熟练地调整出乖巧的微笑,说出的话却让周扶南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的?」 小吃店里人声喧闹,桌上的汤水热腾腾地冒着气。 南穗看着对面的老先生,难免有些欣喜。对于她来说,这的确是好运气,能在图书馆遇见一个领域内的研究人员。 当然,她并不知道周扶南不仅仅是他口中谦虚的有些涉猎。 最初只是猜测,他食指上有茧,对于她要找的期刊十分熟悉,只听相关词就能准确找出五月刊中的分集,还有……化学人那熟悉的发量。 银白色、稀疏地在头顶分布,虽然周扶南对此并不在意。 「我的确是个老师,小同学猜得可真准。」 周扶南说话时馄饨正好送到了桌上,他习惯性摘下眼镜,免得水雾模煳视线,又捧起碗用手轻扇了一下。 南穗拿起调羹,沿着碗壁轻轻搅动着还有些烫的馄饨汤,也不说话。 一时间,两人同时抬起头,刚好对上了视线,相视而笑。 「rosiglitazone的结构修改能从哪个方面入手?」 周扶南开口得猝不及防,说出的话也有些没头没尾,他含笑看着对面的女孩,等她能给出的答案。 「噻唑烷二酮换成羧基,可以一试。」 南穗经过短暂的思考,给了保守的答案,略微停顿,又作了补充。 「其他生物电子等排体都能尝试,分子结构拥有太多的变幻性,我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周扶南再重新打量了一遍还稚嫩的学生,心里涌起欣赏之意,不光是她前一个回答,也是她的补充和清醒的认知。 药物大多作用于靶点,人体结构至今有许多还是谜团,没有一成不变的真理,只有在不断实验中去重复归纳的规律。拘泥于原来的知识,会有小变化,却很难得到大创新。 他见过很多天才,有些过于傲慢,有些过于胆怯,却很少有像她一样的年轻人。 周扶南还在思忖,又听见清脆的女声自我介绍。 「周老师,我叫姜兰。」 「姜同学,幸会,你很出色。」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周扶南的手皮肤已经皱起,像枯老的树皮,手背上还留着实验时腐蚀的伤疤。姜兰的手因做家务和奋力写题也生了茧子,并算不上白皙精緻。 初相识的两人却像认识很久的忘年交,交换了联繫方式和姓名。 姜兰用的是一台老式的翻盖手机,还是从生活费中省下钱买的,方便老师和朋友联繫她。 南穗把手机号码和姓名存进通讯录,又得到了来自新朋友的礼物——一份大多学生都不愿意收下的礼物。 一张试卷,还是周扶南去附近的列印店里新印出来的,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结构式,手捏住的地方还在冒热气。 南穗对这份礼物表示了感谢,细心地对摺后放进了书包里。 「我尽快写完,到时候还要麻烦您给我批改了!」 周扶南也起身,挥挥手告别,准备回图书馆继续找影印本。 南穗走在去汽车站的路上,脑海里响起101的声音:「宿主,你认识他是谁吗?」 「不认识。」南穗回答得随意。 ??? 101已经彻底搞不懂新宿主的行为逻辑了,满脑子都是问号,如果它有大脑这个器官的话。 「但这份试卷出得很好。」 南穗翻开手机盖看了眼时间,正好下班公交也差不多要到了,加快了脚步,脸上挂着笑意。 她并不想追问周扶南的身份,等到老先生愿意告诉她,她自然会知道。 而她现在该做的,是回去把这份卷子给写完。 …… 短暂假期结束的第一天,学生的书包又塞满了课本和工具书,重新搬运到教室里。 上课,加上出成绩,还有交作业,三个debuff堆起来,许多人都垂头丧气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南穗端坐着,奋笔疾书地写卷子,当然不是在补作业。。 那张试卷的确很难,不仅是配体靶点结合问题,还有很多反应计算方面的题目。 眼尖的同学瞄到了出现在楼梯口的刘老师,压低声音喊着:「老师来了!」 所有的说话声都停止了,学生也瞬间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 直到刘老师进门,大家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生。 白裙,长发,气质柔和,引得学生频频侧目。 刘老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介绍着来人。 南穗感觉101快要报废了,「滴滴滴」的提示音不断响起,脑海里像有东西在上蹿下跳,大声喊着:「任务!任务!」 她反手把音量调到最小,也认出了讲台上的女孩。 「程毓同学,新来的转学生,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一员了,大家掌声欢迎!」 刘老师的话音刚落,教室里响起澎湃的掌声,不断有人抬头去看讲台上落落大方的新同学。她无疑算长得好看的那类,美得没有攻击性,笑意如沐春风,仪态也得体,鞠躬回谢。 「程毓同学,你就坐姜兰同学旁边吧。」 姜兰的前一个同桌家里赚了些小钱,把儿子接去外地大城市念书了,导致南穗身边的座位一直空着,把新同学安排在她身边也是正常。 「宿主!你是不是开挂了!为什么剧情人物都会自动冲过来!」 第6页 即便音量调到最小,101依旧很吵,感嘆号接近成了实体。 程毓向南穗投来友善的微笑,只是那微笑中似乎还有些其他的情绪,南穗只是回了一个笑。 「我是程毓,以后还要麻烦同学了。」 「姜兰,不客气。」 短暂的问候后,程毓已经收拾好了带来的课本,再从书包里掏出复印的月考试卷。 等上课铃打响后,刘老师熟练地掏出了成绩登记表,眼看着又是一中的保留节目——念排名。 第4章 . 架药生尘 4 第一名 「姜兰,全校排名1,总分702」 刘老师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南穗身上,诧异的、艷羡的、不可置信的,看着靠右排的女孩。有人转头幅度太大,水杯坠在地上的响声清脆,也来不及去捡,只是随着众人一起盯着。 姜兰的成绩太高了,她往常不高不低地缀在前100左右,就已经像是拼尽全力,今天却高居榜首。 往日里嘲笑她死读书还考不到高分的人也闭上了嘴,恨不得收回曾经说过的话,可也没见姜兰抛来一个眼神。 顾念着老师还在,同学们没有发出尖叫声,只是频频地看向她的方向,连自己的成绩都没心思听了。 刘老师没有暂停,只是一个接一个地读下去, 「吴泽,全校排名2,总分680」 …… 读完最后一名时,教室里响起掌声,潮水般涌起,经久不息。 南穗嘴角含笑,不卑不亢地坐着,背挺得笔直。 程毓凑过来一个头,音色柔和,如她这个人一样,眼里带着崇拜和欣喜,比当事人南穗还要开心些:「姜兰,你好厉害!」 「谢谢。」 南穗低声回她,把月考数学试卷放在桌面上,刘老师并未对考试成绩多做赘述,开始分析本次的数学卷子。 「这次的题目比上次更难了些,尤其是最后一题,全校就只有一个同学做对,同学们也不用着急。」 刘老师有一个短暂的停顿,赞赏的目光落在南穗身上。 「姜兰同学,正是那个做对的同学,也是本次唯一一个数学满分!」 由刘老师带头的掌声第二次响起,比先前更响亮,排山倒海而来。 南穗有些意外,她本来做好了被质疑的准备,突然提高的成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弄虚作假,可没有人这样做。 他们为她鼓掌欢唿,脸上的笑容真心实意。 南穗站起身来,鞠躬回谢同学的善意,坐下后整理衣摆时,视线正好撞上程毓侧过来的脸。 程毓在桌下竖起一个大拇指,她的手指小巧纤细,翘起的方向对着南穗,随后露出一个笑。 101被关到最小的声音,还在脑海里疯狂输出,直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世界线的变幻。 「宿主,你小心点,假千金可不是好惹的,要是被她先知道你的身份,可就危险了。」 南穗:「哦。」 她对程毓的印象,来自于姜兰本来故事线里的最后一幕。 葬礼上没有人痛哭,堂前挂着黑白照片,姜兰生前相熟的同事来送她一程,有人为她致悼亡辞,深切而沉痛,讲着她生前的好处。 黑裙女士面容苍老而疲惫,攥紧着程毓的手,像是抓着她最后一根稻草,才能勉强站立。 三十二岁的程毓穿着正装,髮丝上束着白色丝带,眼眶浅红,搀扶着年迈的母亲,走向灵堂前端。 一束雏菊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照片前,嫩黄的花瓣上还带着新鲜的露珠,叶子浅绿,托在花萼两侧,像正在盛开的、蓬勃的生命。 现在的程毓也才十六岁,青春鲜活,温婉有礼。 南穗回了一个笑。 后面的几节课里,南穗始终受到了各科老师的热烈欢迎,除了教语文的曾老师。 「姜兰同学,语文也很重要的,不能区别对待啊。」 曾老师语重心长地说着,惹得一众同学故作不满地开玩笑。 「老师,学神也得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理综、数学、英语都近似满分,只有语文一门120,的确有差距,但已经很非人了。 南穗对此很无奈。 她的确有好好看过语文应试相关技巧,但毕竟离这个年代太远,只能靠着原主的答题技巧硬撑着,加上死记硬背的功力,堪堪考了个120. 欢声笑语后,外头忽地打起了雷。 随后骤雨倾盆而下,雨水的潮湿和泥土的腥气遮掩了暑热,雨点沉重地敲在叶片上。 安城夏天多雨,最多突如其来的雷阵雨,猝不及防地撞上将放学的同学。 没带伞的开始唉声嘆气,听课的心思都歇了一半,满脸哀愁地盯着窗外银线似的雨。 南穗习惯带伞,无论晴雨,晴天遮阳,雨天挡雨。 下课时,她撑起伞,率先走进瓢泼大雨中。有风把雨滴吹斜,吹进伞里,打湿了她一侧的衣服,南穗也没管,只加快了脚步。 教学楼下聚集着一堆排队打电话的学生,突然有人惊唿,一个看着文文弱弱的女生冲进了雨里,也没拿伞,只好拿书包遮着头顶,姿态狼狈。 南穗听见声音回头,却看见程毓在雨里奔跑,试图躲进街边的屋檐下,被淋得一身雨。 程家都没有人来接她吗? 这是南穗的第一个想法。 第7页 101催促她快走,别和假千金靠得太近,却无奈地发现新宿主又一次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南穗走向了那个屋檐,走得快也没顾及脚下的水坑,鞋面溅上泥点,最后停在屋檐外。 「程同学家住哪边,我送你一程吧。」 程毓正靠在墙壁边躲雨,才看见一把黑伞斜着递进来,雨里还透着日光,照得人也透着光,拿伞的人一脸关切地朝她询问。 她的手突然攥紧,手心的东西也被紧紧地握着,感激地笑了笑,走出屋檐,钻进南穗的伞下。 「谢谢,只是我家很远,太麻烦你了,能去你家待会儿吗?」 很突兀的请求,对于只是第一天见面的同学来说。 南穗偏偏答应了。 101又急了,如果它能下地,想必要开始撒泼打滚了。 「南穗!你清醒一点啊,那是假千金啊!」 「同学间互帮互助,很正常。」 南穗的伞很大,能够容纳两个纤瘦的女孩,只是地上有些泥泞,容易打滑,所以走得慢了些。 没有人说话,只有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响声。 南穗的眼神扫过程毓紧握的右手,继续长久的沉默。 程毓送过姜兰一束花,她还了一次援手。 说到底,阴差阳错的抱错没有罪魁祸首,是所谓命运的玩笑。 第5章 . 架药生尘 5 姐妹两家亲 顺着南穗走上楼的轨迹,水滴从伞面滴落,留下一长串的水渍。 开了门,南穗翻出没用过的毛巾丢给程毓,让她擦干湿漉漉的头髮。 吹风机的「嗡嗡」声响起,还是没有人说话,程毓拿着吹风机,笨拙地把一身湿透的衣物吹干。 101觉得这个场景很诡异,甚至开始提防着假千金出狠招干掉它的新宿主,恨不得贴在南穗耳朵边提醒程毓的身份。 南穗则开了檯灯,继续做那张试卷。 手上这道是合成机理题,结构式绕了五六个环,桥环里连立体环,原子基团连得很有想像力,是正常人想像不出的奇怪结构,令人望而却步。 实则抛开复杂的后缀,不过是个傅克烷基化反应。 南穗熟练地删去繁杂修饰,挑出最中心的基团画机理图,花了三分钟,再看向下一题。 从合成机理直接变成了结构改造,南穗也不由得感嘆这张试卷跨度之大。 正当她埋头列出十多个备选方案,按利弊分析挑选时,身后传来程毓的声音。 「谢谢你,姜兰。」 她站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有些不适应地靠在墙边。 「我们以前认识吗?」 南穗抬头,说话时眸光似刀,似乎能看透旁人的心中所想。 「三天前的晚上,是你在看我。还有你手里一直拿的东西,和我有关系。」 她没有用疑问句,语气很肯定,视线落在程毓一直紧握的右手。 月考的前一天夜晚,被窥测的感觉与程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一样,不是恶意,也不是程毓在教室表现出的崇拜。 程毓整个人都在颤抖,身体因受寒有些缩,手心朝上慢慢打开,在她自己看来像一个电影的慢镜头,漫长无比。 那里面是几根头髮,黑色,质软,发尾有点干枯的开叉。 没等程毓开口,南穗却笑了。 谁说真假千金一定会争斗到头破血流呢,双方都是一场阴差阳错里的意外,不过是意外导致的结局不一样。 对于程毓来说,是好运,对于姜兰来说,是死后才知道的错过。 「程毓,没有毛囊的毛髮是不能用来做dna比对的,你要是想查什么,不如我剪点指甲给你。」 估计是今天课间掉了几根,都被程毓捡起来了,还真是难为她辛辛苦苦找头髮了。 「姜兰,我已经查到了一点东西,这次来是想先告诉你,你有知道的权利。」 程毓看着坐着的女孩抬头,笑意清澈而包容,密不透风地把她包裹起来,像在校门外递出的伞一样。 这张笑脸忽然和记忆中某张黑白照片重合在一起,五官还稚嫩,大体却是相似的,都在微笑,平和的笑。 那是她上辈子的记忆。 程毓的上一世顺风顺水,家庭美满,嫁给了青梅竹马的世交,众星捧月。直到三十二岁那一年,她和母亲去医院做癌症因子筛查,顺带做了染色体核型分析,负责检查的医生斟酌许久,才说出一个意外的结果。 她们身体健康,却不是亲母女。 然后是满世界的寻找,最终找到的是已经在狭小骨灰盒里贴的黑白照片。 那个女孩叫姜兰,幼年丧父,母亲出走,年仅三十患上绝症,死亡线上挣扎了两年后,她永远离开了,葬礼将在三天后举行, 愧疚如潮水般淹没了程毓,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偷了另一个人的人生,且再没有还给那个人的机会,唯一能做的是看护好哭得肝肠寸断的母亲,再为姜兰献上一束花。 或许是上天厚爱,她重生了。 前生把姜兰的人生轨迹背得滚瓜烂熟,程毓很快判断出了她所处的方位,是当初两个人的出生地——安城。 然后拉着全家来这里散心,再顺势耍赖,转学到一中学习。 只要她拿到姜兰的头髮,做好亲子鑑定,姜兰就能回到她该在的位置,能继续活下去。 第8页 程毓有些哽咽,戴上手套后,拉起南穗的手,剪下她一片指甲,放进随身的洁净袋里。 「姜兰,你才是程家的女儿,我是姜木华的女儿,十六年前的安城,两家抱错了孩子。」 101已经彻底崩盘了,负荷过大,场面过于奇怪,干脆自行关机重启去了。 南穗抽出一张纸巾,给程毓擦干快要流出的眼泪,反握住她的手。 「鑑于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暂时相信你。」 姜兰不该知道真相,南穗也只能跟着她的步调说下去。 程毓有些激动:「姜兰,等我把亲子鑑定报告做好,你就回程家去,你完全值得更好的教育!」 高一已经是702分的成绩,比上一世的她更加优秀,如果有程家的支持,她完全能走到更高的位置。 南穗翻出一件外套,先给程毓披上,再倒了杯水让她平缓心情。 「程毓,这件事还不在我的计划里,也许以后会有机会,但不是现在。」 她的第二次拒绝,是想到了程毓,在不了解程家的情况下,回去不会是完美的选择。 南穗不习惯将选择权交给别人,如果程毓被迫离开,南穗在思考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资本去护住她。 以及她的梦想,不光是为了姜兰,还为了她自己。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南穗郑重地向程毓道谢,脑海中常出现的波动也缓和了一些,就像姜兰的残念也能看到这一切一样。 短路的101终于重启成功了,一有意识就被吓了一跳,任务面板上的消除原身执念进度条赫然前进了一段,小支线任务依旧是空的。 「积分到帐——三——零——零——零点!」 南穗的脑海中响起拖长的到帐音,像极了某支付的到帐提醒。 负债300翻身变成资产2700,总算是由负到正了,南穗瞄了几眼系统货架上的商品,心下有了计较。 101快变成了祥林嫂,反反覆覆地念叨着「这也行?」。 最终挥别程毓时,南穗给她塞了一把伞,想着反正明天学校还得见面,嘱咐了几句她路上小心。 随后,南穗又坐回了书桌前。 那张试卷,还有得写呢…… 第6章 . 架药生尘 6 参观t大 六月末尾,暑假即将到来时候,南穗终于写完了一整张试卷。 南穗发简讯告知周扶南后,约好了暑假的第一天在那家小吃店见面,又投身进了浩如烟海的综述文献里。 高一的同学很好地接受了长期占据第一的姜兰,她每次都能第二甩开将近三十分。 老师们课间喜欢在办公室里闲聊,也经常会提到姜兰的名字。一中不过是安城的一个普通高中,连宿舍和食堂都没有,生源也算不上好,几年难得有一个上t大的。 今年似乎已尘埃落定,至少能有一个种子选手,很值得老师们高兴。 在最后一天上课时,刘老师照例整理好了各科的作业,反覆强调了几遍。 「一天两张试卷,完全是可以完成的!同学们不要想着投机取巧,老师们还能看不出你们是自己写的,还是参考其他同学的!」 南穗望着叠起来有一本课本高的试卷,难得陷入了沉默。 这就是暑假的代价吗,恐怖如斯…… 收拾好书本后,南穗转头去了复印店,把上回的文献复印好,准备明天还回图书馆。 依旧是上午十点,小贩吆喝着售卖新鲜的莲蓬,小吃店里烟火气十足。 周扶南把空碗搁在一边,扶了扶眼镜,腿上摊放着一本杂志,看得入迷。 南穗旋即坐在他对面,倒上一杯白开水,推到另一侧。 「周老师,是9号染色体异变的研究进展吗?」 恰好翻开的那一页,是蓝色的萤光图片,9号染色体上有极微小的一处断裂缺失。 周扶南抬头,察觉到手边的杯子后,露出和蔼的笑容。 「姜同学到了。」 他喝了口水,拿起南穗递给他的那张试卷。 南穗并没有把答案写在卷子上,而是另拿了一叠白纸写答案。 周扶南拿手一划拉,就知道至少有十张纸。每道题都答得详尽,按题号整齐地排列着,字迹娟秀,结构式画得认真谨慎,即便满张卷子不知多少个环,还是一笔一划地连上。 他看了四十分钟,南穗看着那本杂志也看了四十分钟,手还在虚空画着她自己的思路。 周扶南放下那叠作业纸,神色有一瞬的震惊,很快收了回去,恢復了笑眯眯的表情。 他看得出这个小姑娘没有经过系统的学术培训,只是自学和不断地补充新知识,没有实践的经验,但这样更让人震惊。 这张试卷他特意抬高了难度,把今年面试的考题也一同混了进去,可姜兰偏偏作答了,利用她所知的所有和思维的导向,虽算不上完美,但已经比他的几个学生还要优秀了。 「姜同学,有兴趣去t大参观吗?」 周扶南开口,说得缓慢,发出的邀请很郑重,随后他听到女孩坚定的回答。 「当然有,那是我梦想中的学校,谢谢您。」 她很年轻,眼里跃动着亮眼的光,和许多初涉科研的青年人一样,似乎有满腔热血去抛洒在生物医药的领域中。 只是这热情是否能坚持,周扶南不敢确定。 第9页 只是看着她的笑容,总会不自觉地去相信她。 于是周扶南想送她一个契机。 …… 两天后,b市。 南穗抛下所有的作业,横跨大半个国家,乘飞机来到b市,再辗转到t大校门口。 沧桑而宏伟,这是每个第一次见t大校门人都会想到的词语。 「老李早啊,今天又起雾了,这天气邪门儿了!」 「周教授早,您路上小心啊!」 周扶南和保安打了招唿,保安寒暄了几句天气,随口指着他身后的小姑娘多问了几句。 也没听说周教授有妻儿,不然真会以为那是他孙女。 「是我的小友,还不让我这老头子有个忘年交了?」 南穗乖巧地跟着,穿过校园里茂密高大的老树,来到一座大楼前。 「这是实验楼,我几个学生现在也在里面搞课题,我偷个闲在老家歇了几天,刚好也该回来了。」 电梯上到12层时,走廊两侧墙壁上挂着许多照片和人物简介,都是t大这方面任职的教授。 其中一张照片下方的名字,赫然写着「周扶南」三个字。 「这个是我,年轻时候的照片就是比现在好看,头髮也多,唉……」 南穗听着周扶南感嘆时光易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照片里的人看着四十岁左右,白大褂,眉眼温和,看着总像是在微笑。 周扶南没有提名字后跟着的后缀和履歷,似乎所有荣誉都不值一提,只是进了他常用的办公室,递来一件新的白大褂。 「这件没人穿过,带你去看看实验室吧,我大弟子正好在隔壁。」 南穗披上白大褂,把扣子从下到上繫到最顶上一颗,再看着墙上简短的履歷介绍。 毕业于t大后赴外留学,现任t大药学系教授,从事遗传基因与染色体突变等疾病相关及呋喃类药物结构优化改造领域的研究。 后面是一长串的奖项,足够让人看花眼的荣誉称号。 周扶南已经走出几步,南穗快步跟上,随着他仔细的介绍,一间一间走过去,最后停在挂着「周」字的实验室门前。 门忽地打开,走出一个青年男人,把眼镜往后一推,再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 「老师,您也不提前说一声,今天做挥发萜类,呛人,里面还开着通风柜呢。」 他转过头,才发现还有一个女孩,怯生生地跟在自家老师后面,白大褂有些宽大,接近垂在地上,脱口而出: 「您有孙女了?」 随后挨了周扶南一个栗子,惹得他没好气地瞥了那男人一眼: 「什么孙女啊,我带来的小同学,来实验室看看!」 「这是我学生,李和玕。」 经介绍后,南穗和李和玕礼貌地握了握手,才发觉这人打量她的眸光中充满了试探,她则回了一个笑。 李和玕有些讶异,也没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老师脾气好,喜欢到处捡有天分的学生,自己也是这么被他捡来的,可总有人只是冲着他周教授的名头,以此作为一个谈资。 「李师兄好。」 听着南穗的问候,他更生气了些,老师介绍时也只是说小同学,她倒是顺杆爬上就叫师兄了,更坚定了他不喜的心思。 第7章 . 架药生尘 7 药学人的坚持 周扶南没有在意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只是拿了口罩让其他人戴上,再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浓烈的刺激性气体充斥着整个空间,蒸馏仪在自动运转,清亮的液滴顺着尖嘴处滑落,堪堪盖满烧杯底部,通风橱「嗡嗡嗡」地响着,震得耳膜作痛。 南穗猝不及防被呛得流出了眼泪,却依旧坚持睁着眼睛观察实验室的仪器。 「护目镜戴上,小心点。」 李和玕从抽屉里找出一个护目镜,丢给南穗,语气不甚友好,透着点不耐烦。 「谢谢李师兄。」 南穗笑眯眯地回谢,在李和玕看来,总和自家老师平日里的笑有点像。 「今天是萜类提取分离,平常的实验室也差不多是这样,姜同学可能没有接触过这些。」 周扶南指着几个大型仪器,从液相色谱说到紫外分光光度计,一个个介绍用途和使用方法,语气渐沉重。 「药学研究会是一个乏味且长久的过程,我也曾经有过很多次失败的经歷,甚至在离最后产物只剩一步时,因出错中断实验,前期所有工作都成了白费。」 他害怕不熟悉科研的学生会为它罩上一层美好的面纱,雾里看花,只觉得那花色彩斑斓,鲜艷欲滴,拨开迷雾才能看见外头的尖刺,满是荆棘。 日復一日地待在实验室里,有毒性的化学物质,乏味的重复和分离,这才是药学的本质。 一条漫长的路,看不到尽头。 周扶南年轻时在基层医院待过一段时间,对当时的他来说,难以想像会有药物资源这么匮乏的地方。医院仅有的库存,也都是国际上早就淘汰的药物,价格低,不良反应发生机率高,还有很多患者连这些药物都不愿意购买。 跋涉了几里路来到卫生站,再听到药价时退却,从小病拖累成大病,然后恶化,抢救,或许还有死亡,重复在医院上演。 即便国家已拼尽全力去降低药价,可医药市场依旧式微。 第10页 「医生啊,你说这药怎么这么贵呢?」 那是一个患上绝症的女人问他的,她不知道药师和医生的区别,在拿药的时候眼里的光接近熄灭,绝望地问出这个问题。 周扶南无法回答,他可以有很多答案,研发的高昂成本,技术发展的不成熟……可这都不是给病人的答案。 生命有时候和金钱挂钩,简单而直白地列在处方上。 于是他走上了这条漫长的路,为了祖国,为了无钱买药的人。 可未知的事物太多,他倾尽大半生也只是走进了一个领域,窥见一丝门外的光。 周扶南讲了很多,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南穗身上。 「老师,我明白,这是我想去做的,再难也要有人去做,不是吗?」 眼前的女孩算不上明艷,像她的名字,像一株在幽谷里生长的野兰,笑得淡然。 「你想从事的方向和我不一样吧?」 周扶南在帮她拿下那本期刊时就大概了解了,她有自己的目标。 「我们不是师生,是朋友。」 李和玕忙着把蒸馏分离的产物收集好,去检测纯度,还在过柱子,就听到老师开口。 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南穗,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老师如此称赞。 正午十二点,液相色谱还没跑完,来了接班的研究员。 李和玕交代好上午的进度,提出带着南穗一起去吃顿中午饭,最终坐进了校外的一家淮扬菜馆子里。 安城也是淮扬菜里的一个分支,南穗和周扶南都是安城人。 李和玕按老师的口味划了几个菜,剩下的索□□给了南穗,南穗道了谢后接过点菜本,去前台和接待沟通菜品要求。 「老师,您这么拉人上药学这条船,能拉到一个,可真的不容易。」 李和玕吐槽着,招生简章还知道扬长避短,宣讲会也会把本专业夸成未来冉冉升起的朝阳产业,相亲都会先挑着好的说,老师倒是除了缺点其他一个字没说,也就是这小姑娘本来就有目标,才能被老师说动。 之前还误会她借着老师的势,李和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正想着怎么送个见面礼,手上却被塞进了一叠订好的纸张。 「小姑娘写的作业,我把你那届的面试题也加进去了,你看看。」 李和玕不过粗略扫了一眼,就知道了老师话里的意思,他不吝于承认这个名叫姜兰的小姑娘的天赋,甚至能超过他自己。 「这孩子估计是想做慢粒相关的,才带她来见见你。我年纪大了,等她毕业了都不知道还在不在喽。」 周扶南说得坦然,丝毫没有因年老而产生遗憾,平静地接受了老去的事实。 「老师,你别老想这些啊。」李和玕埋怨地说到一半,见南穗回来收了话头,讲起这家淮扬菜的招牌,说得头头是道。 周扶南插进一句,提到t大今年刚开始的生化医药人才遴选计划。 「姜兰,t大近几年有特殊人才招生计划,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参加,你的水平已经超过计划要求了,尽量早一年进入t大进行系统学习,会对你以后的研究方向有好处。」 这也是国家对医药领域的大力支持,投入心血去培养出高精尖的人才,为创新药物研发打下基础。 南穗沉思了半晌,说实话,提前一年进入高等学府,她能多有一年的时间,的确很让人心动。 「老师,我会考虑的。」 她还是习惯称周教授为老师,或许她不会成为他的学生,但在初遇时是老师为她开了一扇窗,能看见更多东西。 服务员端上一盘开阳蒲菜,汤汁清澈,雪白的盘上卧着切成一指长的香蒲根茎,汤面上还有零星几个虾米提鲜。 周扶南招唿着两个小辈夹菜,一时间也热闹起来。 「之前隔壁实验室做香蒲课题来着,为了买新鲜的香蒲根,跑了好几个菜市场都没买到,最后还是找餐馆老闆找的货源!」 李和玕讲起同事的趣事,惹得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香蒲新苷,我记得在减缓恶病质进程上有点作用,是同一个东西吗?」 南穗有些好奇,她在看文献时扫过这篇,只看了大概,却是不记得是哪个部位的提取物。 「小兰这都知道?真厉害!」 李和玕的语气很浮夸,有些用力过勐的尴尬,惹得周扶南瞥了他一眼。 他这个学生总是这么脱线,熟络以后话太多了。 南穗被迫接受了小兰的称唿,连周扶南也跟着叫了起来。 101刚好从总部月末汇报回来,就听见外界「小兰」的喊着,提取了本时代相关性最高的名词解释,迫不及待地和它的宿主分享。 这次汇报它的业绩竟然是最好的,101坚定了跟宿主走的脚步,虽然它并没意识到,南穗并不会跟着它的脚步走。 「宿主!他们是在说你是魔仙?你的外世界身份暴露了吗??」 南穗只想把这个坏掉的系统关掉。 分别来得很快,南穗带着李和玕送的一堆见面礼上了返航的飞机,他竟然送了一整套的绿色书籍,某卫生出版社的系列丛书,也是t大药学系的教材。 沉重的书包搁在行李架上,南穗望向窗外的云,笑得很好。 第8章 . 架药生尘 8 7与22的异变 第11页 回到安城后,南穗的第一件事是写那堆得像山一样的作业。 即便写起来很快,量也足够让她写上个一礼拜时间。 还有回想在t大的匆匆一瞥。 这个时代的仪器设备与南穗所知道的完全不同,还需要亲手实践操作才能说出一二。 她的梦里总会出现实验室的场景,反覆地回放接触t大实验室的短暂一小时,再回想起周老师的讲解,模拟自行上手操作的感觉。 随后是新认识的李师兄从b市寄来的包裹,还特地发了简讯说请她帮忙翻译文献,措辞恳切。 南穗明白他的援手,就像借着学校奖学金名义援助她的刘老师一样。上一年的期末,刘老师交给了她真正的奖学金,数目并不算大,但维持一个高中生的基本生活还绰绰有余。 在把李师兄的文献翻译好以后,她把原件和翻译内容一起寄回t大,果然收到了一笔报酬。 她暗暗记下了李师兄给的报酬,只能等以后再还上。 南穗索性买了个智能机,至少能联网查资料,免得每个月跑一趟市里找文献。 经这事一启发,她干脆在某橙色软体上找了个文献翻译的兼职,既能扩大阅读面,还能锻鍊表达能力,顺便赚点钱改善伙食。 姜兰的身体太瘦弱了,长期的营养不良或许和她后来的患病也有关系。 给房东阿姨交了租金,每天买菜做饭,再自学那一整套的教材,或许是因为上学期自行的打基础,理解起来感觉也不错,空闲时间接单翻译文献,假期过得十分充实。 或许是因为准确率高,顾客回头率也高,网店老闆找南穗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语气逐渐熟稔起来,从「亲」变成了「大兄弟」。 比如今天网店老闆的头像亮起,对话框里连发了几个窗口抖动:「大兄弟,今天有个顾客下了三单,一共十页,总共300,分六成,够意思吧!」 南穗随手回了个「好」字,接收了文件,整整十页的英译中,即便是南穗对专业英语术语十分熟练,也得花上大半天的时间。 她初步浏览了一遍,就知道这是一篇关于9号染色体和22号染色体异变联繫相关的文献,眼里浮现一丝诧异,又反覆多看了几遍,习惯性拿起笔记了几句总结讨论,才想起这是顾客给的原件。 讨论中有一条不显眼的分析:「从实验数据可得,实验动物中存在9号染色体长臂上基因转位至22号染色体后形成融合基因现象,临床表明症状类恶性血液疾病,产生一定误差。」 出于业余翻译的道德素养,南穗只是把文献译成中文后,发给了网店老闆。 她盯着对话框,有些想要顾客的联繫方式,拿着手机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还是接受转帐后关了屏幕。 这个做法太突兀了,她现在无法进入实验室,也不知从何去验证她的猜想,也没有筹码去换取别人的学术成果。 南穗回了书桌前,把周老师发来的招生要求反覆看了几遍,其中一项特殊招生计划推荐很符合她现在的状况。 只是一中不会有特殊名额。 手机里忽然收到一条简讯,正是来自周扶南。 「小兰,我用推荐名额帮你报名了,很抱歉没有事先徵求你的意见,只是希望你的才能会得到发挥。」 南穗忽而眼眶有些泛红。 随后被101吵闹的欢唿声带走油然而生的感动。 101自从说出「魔仙小兰」的笑话以后,很久都没有出声,直到假期快要结束时,它才从装死中恢復过来。 「宿主,你要开学了,又可以和假千金见面了!」 101欢唿雀跃,对它来说能遇见程毓就意味着主线进度条又有可能往前跳一段,意味着它下个月的kpi也不愁了,简直是跟着宿主有奖金拿!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对程毓避如蛇蝎,现在的语气倒是期待得很。 南穗吐槽着101,手上收拾着开学的用具,脑海中浮现程毓的脸,说起来也有接近两个月没见面了。 暑假里还经常会收到她的简讯,提醒每天的天气变化,再加上几句添衣服的嘱咐,不像同学或者姐妹。 更像叮嘱儿女的老母亲。 或许需要带程毓去一个地方,才能减轻她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担忧和愧疚,南穗想。 . 程毓暑假里回了程家,父母都唠叨了几句好好的家不住跑去安城读书,就像前几年没叛逆的青春期突然出现了,不过也只是随口说说,吩咐家里多做了不少好菜给她补补身体。 程毓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们,所有的关心压得她心里更沉重,只能借着学习的名义,在房间里查资料。 网页关了又开,搜索框里的歷史都是: 「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病因是什么?」 「白血病能治好吗?」 「怎样能预防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 她只得到了冷冰冰的文字回答:「慢粒暂时病因不明,可能与基因相关,是多方面多因素造成的疾病,市场中暂无特效药,保持良好生活习惯和积极向上心态,可有效降低其发生概率。」 程毓找不到答案,直到开学再次见到姜兰时,还有些恍惚。 她害怕眼前还活着的姜兰随时会倒下,和前世一样,顾不上把东西收拾好,目光盯在南穗身上,热切的眼神把南穗都吓了一跳。 第12页 「开学好啊,暑假怎么样?」 南穗随口打了声招唿,分门别类地把各科试卷分好,等着各科课代表来收作业。 老师进门前的教室总是嘈杂,程毓张口说话的声音被吞没在喧闹的人声里,南穗只好靠近点听她说话。 「挺好的。」 南穗应了一声,似乎只是随意提出一个邀约:「重阳节去看看父亲吗?」 程毓听见这话时,停顿片刻才明白姜兰说的是姜木华,她的生父。 安城有重阳扫墓的习俗,作为传统节日,重阳艰难地从高中紧张的学习抢出了一天假期。 在南穗接收的记忆里,姜父是一个豁达的人,喜欢开怀大笑,程毓的眉目间隐约有他的影子,性格也像,爱操心别人,自己的事却不放在心上。 「我们是一家人。」 第9章 . 架药生尘 9 被记住的小姑娘…… 九月九,重阳日,天高云淡,适宜登高。 安城与其他地方不同,重阳时节,寻常人家会去祭祖扫墓。 姜木华火化后骨灰寄存在回归园里,姜母用当时仅剩的一点钱,在公墓里挑了个靠水的位置,做了个简陋的墓碑。 南穗用了三十分钟,坐公交到了回归园。 路上车辆拥挤,堵得一动不动,公交车轮在泥泞路上碾过,泥浆飞溅,溅在旁边的白色轿车上。司机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脏话,也没办法,只能下车拿了黄纸花圈进了回归园。 南穗绕过停得乱七八糟的车,远远地望见熟悉的人影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她。 程毓换了黑裙,庄重严肃,双手捧着一束□□花,手腕上还挂着一个黑色塑胶袋。 「早。」 南穗打过招唿后,熟门熟路地进了回归园的门,沿着靠左的小路往前,后山上摆着许多灰色的墓碑,来祭拜的人面色也算不上沉重,手里拿着香烛纸钱,再把碑多擦拭几遍,说几句心里话。 姜木华的墓碑在最角落里,靠近沟渠。 水声潺潺,南穗和程毓半蹲在碑前,一时间无话。 程毓用纸巾把碑面上的灰尘擦干净,刻凿的文字更清晰了些,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亲生父亲说话,对这个从未出现在她生命里的血脉亲人。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南穗把程毓带来的黄菊花靠在方寸大小的空位上,无烟化管理后,纸钱已经被取缔了,只能用鲜花供奉。 「和善,豁达,爱操心,还挺唠叨的。」 南穗讲稀松平常的家长里短,和程毓聊着姜兰记忆里的趣事。在姜父还在世时,一家的日子也算祥和,多赚几个钱多加一道好菜、甚至能去电影院看一次电影,也是值得开心好一阵的事。 程毓听得入神,关于她未曾参与的前十多年,像是另一条时间线里她本来的生活,再看见姜兰平和的眼神,只觉得愧疚。 程父和程母对她太好了。 「姜兰,你……」 南穗知道她想说什么,比如姜兰的怨恨、不甘心,以及等等的担忧。 姜父给予了姜兰全部的爱,程家父母也是如此,只是一瓢水只有一瓢。 「不是你的错,我也过得很好。说起来,你是不是该叫我姐姐?」 南穗开玩笑说道,两个人应该是同天出生的,从出生证明来说,相差不过一小时,姜兰却比程毓高了将近一个头,看着就像姐妹两个。 程毓抹了一把接近流出来的眼泪,喊了一句「姐姐」。 南穗应了一声,想起已经报好名的最终测试,问:「我在一中待不了多久,你准备去哪读书呢?」 周扶南的推荐名额让她直接进入了最后一道测试,按考试成绩取前五名,在学期末进入t大。她感激老师的馈赠,也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 「和你一样,t大。」 班主任让每个同学把目标写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当做前进的动力。程毓去找过写着姜兰名字的那张便利贴,在旁边再贴了一张,两种颜色的方形纸并在一起,不一样的笔迹,写着同一个学校。 南穗站起身,扶着蹲得太久的程毓,笑意清浅如水。 程毓的成绩很好,最近几次考试也稳定在第二。 「我会提前一年去,到时候t大见!」 西风把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墓园地势起伏,在沟渠边只能望见尘土飞扬的马路,和安城的面貌一样,陈旧简陋。 公路延伸至更远的未知处,和天边外的云连成一条线。 两个女孩握着手,相视而笑。 . 南穗收到最终结果时,刚好是除夕,没有烟花的喧闹声,也有楼下嬉戏打闹的小孩和隔壁房东阿姨家热闹的聚会声。 她一个人包了饺子,趁着水还没开的时间打几个拜年的电话。 「小兰,恭喜你了,明年t大见。」 是周老师的回覆,话筒的另一端传来「王炸!」的喊声,惹得周老师轻笑了一声:「和几个老朋友凑一起过年,斗地主呢!」 南穗说了几句恭喜发财的吉祥话,也没继续打扰,挂了电话打给下一个。 周扶南放下手机,另外几个教授笑着让他赶紧出牌,顺带聊起了最近的研究进展。 「你今年那个学生厉害啊!搞9号和22号染色体异变的那个,以后估计不得了!」 被点名的教授喜不自胜,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手里丢出四张牌:「三带一!」 第13页 又有人把话头扯到了刚出炉的竞赛结果,好几个一边对牌一边调侃周扶南。 「老周头,你今年推的那女娃子也不错,准备等她毕业了再带一个学生?」 大家都是老朋友,周扶南也没有这个年纪的亲属,都猜测他是又挖到一个好苗子。 周扶南则把牌一扔,众人一看刚好是最后五张牌打完了,唉声嘆气地把纸上记的胜负又加了一局。 「不是学生,是前段时间回老家碰见的小姑娘,主意正,天赋高,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这回输了不许赖帐啊,下次找你们算反应都得出一份力!」 除夕的气氛热烈,众人都笑着应了,也有人把「姜兰」这个名字暗暗记了下来,等着看周扶南口中的天才究竟是什么模样。 南穗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吃了顿饺子,又和程毓通了电话。 101也出来给她拜年:「宿主,除夕快乐!」 「过年商店没活动吗?」 南穗调侃了几句,却没想到101还真给了肯定的答覆,她调出系统商店,发现最底下一层的商品的确有了变化。 一级商品打九折,还有一个大红色的蛋形机器繫着福字,很喜庆地标着「新年扭蛋」四个字,让南穗不得不思考101总部的审美到底是怎么建立的。 「新年特别扭蛋,300积分一次,不试试吗!!」 南穗没理会101蹩脚的宣传,熟练地打开详情页,不同等级商品按概率分布,每种概率标得倒是清楚,只是最低概率的商品完全不值300积分。 南穗用了两分钟算出了积分期望,101看着草稿纸上的「200」,不敢说话。 「你们的活动,还挺奸商的啊。」 101奋力据理力争:「你看看最高那档的3000积分!不心动吗!」 南穗不置可否,用九折先兑换了早些天看好的气运提升,压根没理会亮眼的扭蛋池子。 . 第10章 . 架药生尘 10 临别礼物 夏天再一次来到时,南穗在准备告别。 房东阿姨听说她要去上学,欣慰地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的话。 阿姨的小孙子才上一年级,听着大人间似懂非懂的聊天,懵懂地抱怨着最近天气太热,学校里还要上课。 抱孩子的大人忙着把小孩抱进去歇凉,不甚友好地白了南穗一眼,房东阿姨报以歉意的一笑,也没办法说自己女儿什么,只是和她嘱咐着b市路远,孤身在外要小心谨慎。 南穗也不在意,房东阿姨是个很好的人,家里做些吃的喝的都会给她送一份,房租都是折价算的,因此家里的大女儿经常怨她把别人家的女儿当亲生的看,看到了都会碎嘴说上几句。 「阿姨,您要注意身体,医生开的药记得吃,尤其是高血压的那个小瓶子的,一天都不能停。您要是记不得啊,我天天打电话提醒您吃药!」 房东不住地说着「好」,又摸了摸女孩的头,感嘆时间过得太快,以前小小的一个姑娘,现在也要去外面上大学了,还是人人都知道的t大。 她没提曾经见过的姜父姜母,只是目送小姑娘的背影轻快地走出阴暗的楼梯口,拐弯向阳光下的街道走去。 房里的女儿哄小孩有些烦躁,喊自己的老母亲去搭把手。 她笑着转身去做家务,习惯性地把手揣进兜里,才摸到一个信封,清秀的字迹写着「王巧凤收」。 房东小时候读过一两年书,还是认得出这是自己的名字,撕掉封口,抽出里面的东西。 薄薄的几张钞票,一块小电子表,还有一张随笔,是南穗写的。 光是南穗在的这段时间,房东阿姨就有好几次差点忘记吃药,高血压药在服用过程中停药容易产生停药反跳现象,血压会升高得比之前还要厉害。 电子表被她改造过,每天早晚提醒一次,这些南穗都写在信里告诉房东阿姨,当是临别的一份礼物。 南穗写的是大白话,王阿姨看完信也理解了大概,心里忽地升腾起些熨帖的暖意,又望向送礼人离开的方向,也不挑哪路神仙,暗自许了个愿。 小姑娘是个好人,前半生已经够苦了,好人该有好报,只希望她能越走越远。 . 南穗在一中上最后一堂课,还是刘老师的数学课。 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节 课,也是数学课。 刘老师在讲上一场考试的试卷,习惯性地夸了姜兰同学的又一次第一名,才想起来这个学生即将离开一中,去往下一站。 他油然而生出些自豪,总归是他教过的学生,在高一快结束时像是突然开窍了,名次十分稳定。这次要提前保送,学校里还有领导班子不太愿意放人,终归想在这学生高考的时候出一把风头,拿个省状元也不是不可能。 南穗对这些事毫不知情,是各科老师合计着把校领导堵了回去,高考成绩好看是一回事,人家学生的前程是另一回事。 下课时候,不知是谁先带头鼓掌,全班同学都跟着拍起手来,刘老师脸上也洋溢着笑容,鼓掌鼓得尤其大声,把隔壁班的学生都引得跑来窗边看热闹。 「今天,恭喜我们班上的姜兰同学,提前进入t大!」 潮水般的掌声退去后,刘老师又讲了几句话,最后将目光落在后排黑板上的便利贴上。 在许多人笑她不自量力的时候,谁知道她的目标会成真呢? 第14页 南穗站起身来,诚恳地一一道谢,环视着班上的同学,其中有些人的名字她还记不住,只看见一张张欢笑的脸,在为她欢唿。 程毓坐在她身边,手往右推了推,一张小纸条出现在两张课桌的交界处。 「我会去找你的。」 程毓的字是从小练的,笔锋酣畅,与外表的柔和不同,带着点锐利,龙飞凤舞。 南穗在课桌下伸出食指,勾住她的小拇指,拉了个钩,明明是小孩子的把戏,偏偏她做来有种莫名的珍重,像是许下一个重逢的约定。 刘老师恰好走到南穗桌边,咳嗽了两声,示意她上讲台讲几句话。 于是,在全班人注视下,甚至隔壁班学生扒在窗户边的凑热闹行为下,南穗走上讲台。 「大家好,我是姜兰。」 在很多年后,总有人会想起这天的场景,处于人生第一个分岔口的女药学家站在讲台上,穿着一件很简单的白色衬衫,头髮束成一个高马尾,神色端庄,后背挺拔,粉笔灰飘浮在午后的阳光里,作为她第一次演讲的背景。 「我即将前往t大就读药学专业,药学作为一门并不算热门的专业,可能是大家在选择专业时不会考虑的。许多人的愿望曾经是当一名科学家,当然,现在应该没有多少人了。高考需要拼搏,选择需要谨慎,但在志愿填报时,希望至少有人能想起你的梦想,在抛却现实的束缚下,去说这个带着浪漫主义色彩的词——梦想。」 许多以为只是随意说几句的学生直起身子,听她讲话,关于一个遥远的词彙,像汉语早期神话里的痴心妄想和一场美梦的组合,天生带着荒诞不经和诱人两种属性。 她说壁画上精緻的飞天,再说更遥远的星球和绮丽的星云,说古代黑火药的一剎那,再描绘□□震天撼地的奇景,说课本外绚丽的一切…… 「或许这些不够符合当下的现实利己主义,更偏向虚无缥缈的理想,但还希望有人能愿意听一听,关于一切可以供我们挥洒青春的新领域。」 她鞠躬,退下,留下长久的思考。 比如热门专业是否真的适合每个人。 比如作文中用到的名人事迹,是否只能存在于素材书里。 刘老师投来无奈的一眼,南穗以一笑回应。 她本来只想说些场面话应付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互相勉励之类的话一抓一大把,只是站得更高了一点,就能看见所有学生的脸,年轻而充满朝气,突然有些热血上头,说了些积压已久的话。 像心上的巨石被挪走,南穗感到十分畅快。 101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出现:「经检测,宿主患上的疾病名为中二病,常出现在各种漫画电视剧中。」 南穗再次把声音关掉。 就算是中二病上头也没什么大不了,所谓爱国,埋在心里和说出口并没有什么区别,改变世界和实现梦想也是息息相关,把生活当成一场漫画也挺热血的。 下一个分镜,新的开始,已经在眼前。 第11章 . 架药生尘 11 从学生到教师…… 对于李和玕来说,他相信姜兰会在t大有自己的声名,却不知道她的名声里会混进一些奇怪的东西。 「震惊!某新生优秀代表竟在开学典礼上做出这种事!」 姜兰出名的方式是因为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 作为药学院新生优秀代表,她上台致辞时,万人瞩目,不少人都在打量这个来自偏远小县城的、通过保送方式进入t大的优秀新生。 心气高傲者试图看她够不够格,胡乱揣测者试图寻找她走后门的证据,与周教授相熟的老教师饶有兴致地探寻这个小姑娘有何特殊之处,还有更多因早起精神萎靡的新生望着礼堂正中央站立的南穗,等待着优秀代表的发言尽快结束。 随后,南穗晕倒了。 更准确来说,似乎是一种不可抗拒因素,造成了这次突然的晕倒。 但因为这一晕,台上的人乱作一团,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理智点的就近找了校医院的医生,离得远的学生还不知状况,茫然地看着有些混乱的场景。 一个中规中矩的发言不会引出什么波浪,一次晕倒越传越离谱,甚至被冠上了「反对又臭又长开学典礼第一人」的奇怪称号。 南穗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天花板上吊着一盏灯,李师兄和周老师站在床边,投来担忧的目光,101还在脑海里不停地解释着这次的异常状况。 「宿主!就是……那个,我们的判定程序有点延迟……」 说得连101都吞吞吐吐的,毕竟这理由实在很不靠谱,可就是这么离谱的理由,惩罚系统没有接收到主线的完成,只根据小任务一个没完成自动下达了惩罚。 南穗不太想说话。 她光知道系统是个憨憨,不知道它还是个拖后腿的憨憨。 好在姜兰的名字后面跟着的事件很快更新换代,从「晕倒的新生代表」变成了「那个药学系的优秀学妹」,再到「那个药学系的优秀到变态的学姐」。 叫学妹和叫学姐的还是同一批人。 t大学生不乏天资聪颖之人,却在近几年都遮掩了光芒,似众星拱月,唯独月辉遍洒。 比如人人都知道,t大满足条件情况下,可以申请提前毕业,前提是修满所有学分并专业排名第一,以及各科老师的认可和科研成果等等。 第15页 在第一个学期,已经快毕业的大三大四学生在考场上发现了新入学的学妹,话题还停留在「药学系的优秀学妹」上。 两年之后,众人在优秀毕业生代表上赫然看见了熟悉的名字——姜兰。 一时间各种话题甚嚣尘上,有好事者提出抗议,认为正常人不可能在两年内修完全部学分,却很快被各个出来作证的学生说得无地自容。 盖已一言蔽之,天才,还是努力的天才。 某不知名同学透露,j姓同学每天的课表都是满的,用最大效率把各门课程塞满一周五天的日程,每天夜里都在图书馆待到闭馆,两年时间写四年课程的作业和课设,难得有闲暇还是在实验室跟着老师做课题,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新型ai。 还附带了一张几乎满绩点的成绩单,足以让人看瞎眼。 吃瓜群众看了热闹,留下一排蹭学神的留言,也以为这事就此过去,又乐呵呵地凑向下一个热点事件。 四年后,学校里的人几乎换了一茬,考试周快到时,从前的帖子还是会被翻出来,作为玄学助力考试的一大景点,迎来新的打卡群众。 直到新的热点事件再次出现,那个j姓学生的名字出现在了新聘任的教师名单上! 官网上的公告清晰地挂在主页上,我校新聘任硕士研究生导师姜兰,本科硕士博士均毕业于t大,在生物化学领域中蛋白激酶抑制剂方向成果斐然。 曾经发过言的早期网友表示,他从喊学妹,到喊学姐,希望今年能喊上老师。 部分已经有书读的大四学生无聊地躺平了大半个学期,只等毕业进入下一阶段学习,围观着六年本硕博连读毕业且成功留校的大佬,纷纷发出了「菜鸡竟是我自己」的感嘆,被另一批学生斥之为躺着说话腰疼行为。 程毓作为前者的一员,被室友拉着去瞻仰大佬风采时,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她啊,怎么优秀也不为过…… 程毓如愿考上t大后,几乎每一周都在和姜兰通电话。不是不能见面,而是另一个人太忙,忙到停顿的空闲都没有。 程毓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拼命的一个人,似乎身后有什么在追赶着,像在与时间赛跑,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她想起姜兰30岁的劫难,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什么,又抓不住那根弦,只能和姜兰打打电话,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目送她一路向前。 从提前毕业,到留校成为t大校史上最年轻的硕士生导师,或许也会是最年轻的博导,被视为冉冉升起的朝阳,光芒万丈。 . 处于话题中心的南穗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不是不关心,而是没有时间。 就职于t大后,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实验室,就在当初周老师带她参观的实验楼里,最靠窗的那间,一应设备俱全,还和李师兄在对门。 然而,她什么都缺。 作为新入职的一员,南穗也不知道今年招研究生能招到几个人,选择一个完全没有一点经验、扔进锅里炒一轮还是断生的青椒,无疑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南穗给自己挣了一个最年轻硕导的名头,更强调了她年仅二十三的年龄,估计和研究生也差不了几岁。 除了缺人,还缺钱。 学校课题资金是不可能的够的,一整套药物研发过程走下来,她目前能筹集的不过杯水车薪,差得还远。 因为资金鍊断裂终止研究进展的例子太多,不愿半途而废,更要有强大的资金支持。 业界的双十传说已经过去了,「新药研发需要耗时十年,耗资十亿美金。」也成了过去式。 当然,不是变少,是随时间推移越来越高,还伴随着极大失败率,是正常投资人不会选择的领域,毕竟他们的钱都不是大风颳来的。 南穗戳着团成球状窝在角落里的101,手指屈着敲了敲它并不存在的脑壳: 「作为一个金手指,你不能发挥一点外挂该有的作用吗?」 101在这种时候会选择装作死机,毕竟系统出bug也不是首次,惩罚系统的修復都花了将近一年时间,作为补偿,很抠门地送了300积分,熟练得像个游戏策划。 还是会被玩家辱骂开发/票的那种游戏策划。 南穗的心理状态十分平静。 在知道系统的气运提升buff只是把极小概率事件调到小概率时间的时候,比如把百万分之一中彩票可能性变成十万分之一,南穗就已经认清了事实的本质。 雷姓同志诚不我欺,要用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 南穗除了学校安排的课程,就待在实验室里作前期准备工作。 在大多数人看来,这的确不是个良好的工作环境——长年被各种挥发化学试剂熏入味的顶层,即便在没有人的情况下都飘散着刺鼻的气味;无法避免的毒性试剂总是要用的,三件套口罩护目镜白大褂也是必备品;夏季为了保持通风不能开冷气,导致实验室像桑拿房一样…… 伟人诚不我欺,艰苦奋斗是优良作风。 九月,桂花刚开,南穗终于迎来了她的第一批学生。 应当不能用批来算,毕竟只有两个。 程毓把长发盘起,走进办公室里,伸出手,唇角带笑,望向许久未见的南穗: 「老师好,我是程毓!」 南穗回握住她的手:「好久不见。」 第16页 时隔很多年,她们的手再次相握,在相约的地点。 另外一人看得摸不着头脑,和年轻的姜老师打了招唿,有些内敛地结束了姜兰实验室的第一次会面。 很短暂,但按照南穗的说法,在未来我们几乎每一天都要见面,不用在乎这些细节。 南穗设想了六年的课题组雏形初建,很快带着两个学生进入了忙碌的工作状态,手把手从基础教起,几乎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 作为教师,她待的时间比学生还要长些。 在南穗不知道的校园论坛上,某个沉了一个月的帖子再次被捞起,来自于一个曾经在围绕姜兰的三次事件中都有发言的id。 主楼:「我从喊学妹,到喊学姐,希望今年能喊上老师。」 1l:「朋友们,我今年叫上老师了,问题是这个老师和我同岁,叫起来好吃亏哦!」 2l:「我错了,老师牛x,果然天才的脑子和我等凡人不一样!」 3l:「我错了,天才不但脑子不一样,精力也不一样,ta不会累的吗!!」 第12章 . 架药生尘 12 迟来的一切 李师兄常常会来南穗实验室串门,离得近,中午还能凑一桌在食堂吃饭。 只是南穗更忙一点,与李和玕手底下七八个学生相比,她要做的事实在太多,连吃饭都显得匆忙。 李和玕剔干净骨上的残渣,收拾桌面,顺口问着她近来的进展:「小兰,你最近产物做得怎么样,模板应该没问题吧?」 南穗点点头。 她在t大的六年里,也有学者在相关领域有了新的研究进展,正是她翻译过的那篇7号与22号染色体异变相关的文献作者,也是周扶南口中提到过的别人家孩子。 当然,姜兰还是他最看好的孩子。 别人家的孩子,叫费安,是周扶南的老朋友李教授最中意的弟子,目前还在国外研究所工作。他从那篇文献中突破性进展后,又发现了两条染色体间存在基因错位交移现象,在分子生物学领域可谓是箇中翘楚。 可惜,人在国外,没意愿回国发展。 周扶南也常常感嘆,许多有前景的年轻人都更愿意留在国外,那里有更多企业愿意为前期研究费用买单,形成了完整产业链,不用整天为了经费担心。 南穗和李和玕就会去闹一闹:「老师,你不把我俩当最爱的孩子了,你变了!」 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周扶南只是无奈,这些年里他还是经常资助学生,可很多人毕业后留下一句感谢,就干脆地离开。 虽说人各有志,总会有些不忿。 南穗也只能抽出时间多陪陪周老师,听他讲讲年轻时候的故事,再汇报一下近来的研究情况,得到他一个欣慰的笑。 说回费安,南穗对这人耳闻很久,却没真正见过一面,虽然对南穗来说,他的研究成果比他的人更有吸引力些,也是她研究的起点。 9号染色体上abl基因与22号染色体上bcr基因因错位融合,形成融合基因,编码了人体中从未发现过的全新蛋白,且长期处于活跃状态。 这是南穗在新入职三个月内交出的成果,生化界内她的名字不断被人提起,从未来之星变成今日之星,连下一届打听她带学生还有几个名额的人都多了起来。 冬天里风冷,即便关了窗还是有无孔不入的寒气钻进屋里。 南穗和两个学生在实验室里等扩增结果,三个人的椅子围成一圈,见还得等个二十分钟,索性聊起了天。 「老师,你是越来越抢手了,下一年我们也该多招几个人进来吧?」 说话的是大头——该学生为了给这层楼里的老师和同学留下深刻印象,自我介绍都是我是姜老师实验室的那个大头,叫着叫着都成了习惯,真名更没几个人记得。 大头已经收到了几个新毕业生的消息,都是打听老师平时带人的作风——毕竟学术水平已毋庸置疑,只怕老师爱为难人,更有几个旁敲侧击地想看看能不能走点特殊关系。 当然,后者都被大头拒绝了。他在南穗手底下待了几个月也知道她的脾气,表面温和好说话,实则行事自有准则,当批评则批评,当嘉奖则嘉奖,算得上是他见过最好的老师了。 程毓从包里拿出个暖手抄,不由分说地塞到南穗手上,大头对此见怪不怪,他现在也没搞懂程同学和姜老师之间的关系。 亲如姐妹,情似母女,恐怖如斯。 「还早,到时候你们看着就行。」 南穗并不在意,低头在记录本上写着后面的研究计划,增加了每种结果产生的可能性,再计算了一遍大概需要的经费。 最后仰面长嘆,穷啊! 一文钱难倒好汉,几亿大投资难倒南穗,她如是感慨着。 pcr做完以后,今天的工作也算先收了个尾,三个人把台面整理好,准备各回各家。 晚间灯光昏暗,小雪似柳絮风起,南穗把棉质口罩拉高,拉链拉到顶上,撑着伞走向校门外。 实验楼在t大北角,和南穗现在的住处刚好在反方向,要走好一会儿才能到。 路上积了一层薄雪,也只能慢悠悠地散步过去。 南穗走路时思绪也没停止,她必须设想好接下去的每一步。 身后忽然有鞋底与雪地摩擦的声音传来,频率越来越快,音量也越来越大,就像有人在追赶过来一样。 第17页 南穗勐地回头,看清人脸后,不禁失笑:「程毓,你怎么不出声的?」 程毓穿着白色的长风衣,身上沾着雪花也看不出来,鼻头冻得通红,立起来的衣领口挡住小半张脸,皮靴踩踏在雪地上。 「又没带伞呢?」 南穗退后一步,将程毓容纳进伞里,伞还是一把黑伞。 「看着和以前不一样,换了把新伞吗?」 「旧伞坏了,换了把差不多的。」 「挺大的。」 南穗靠近一步,接着程毓提起的话头,一来一回地说着手上的伞。 新伞和旧伞的唯一区别,就是伞面上印着一个苯环和一个嘧啶环,还是某次学院比赛的奖品,由于过于硬核,发奖品的工作人员还挂了个「学院之光」的牌子。 程毓看着伞面上的结构式,停顿了很久,才重新开口:「那件事现在还有机会吗?」 没头没尾的,如果有第三人在,只会对这句奇怪的问句表示疑问,可南穗听懂了。 南穗嘆了口气。 雪比先前更大了,柳絮也成了弹棉花大爷店里乱飞的大团棉絮,纷乱地飘着。 程毓终究还是希望她去见程家人,让她与亲生父母团聚,去接受属于她的财富和父母的爱。 南穗高中时的推辞,被程毓记到今天。 「研究生可不兴家访这一套。」 南穗的话说出口后,就察觉到身边人走得更慢了些,从侧脸望过去,可能因为南穗调侃的回答,礼貌地露出一个微笑。 程毓的情绪有些低落,南穗想。 可她对程家的确没有兴趣,无论是亲情还是钱……等等! 南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对钱不能没有兴趣,况且更重要的是,程家似乎有涉及医药产业,规模还不算小。 多完美的投资商,还是内行的投资商,如果能成功的话。 「姐姐,我真的希望你能回程家看看。」 程毓难得又叫了一次姐姐,垂头丧气地走到了南门口,准备掏出手机打车回家。 「那我去。」 随后有清亮的声音在她身旁说话,惊得她回头去找南穗的身影,看见她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 黑伞面落满白霜,苯环和吡啶的结构式也被遮挡住,一只瘦弱的手握着伞柄,指节处泛着碘试剂的紫黑色,还是昨天实验里沾上的,另外几处有腐蚀留下的痕迹,有碎玻璃划伤的瘢痕,都是陈年的伤疤。 是这么多年实验在她手上遗留的痕迹。 南穗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朝她晃了晃,示意手机联繫,随后望见远处的女孩满脸的笑意,直到目送她坐上回家的车,才放心地转向回家的方向。 南穗在离t大不远处的公寓住着,那一块住的都是t大的老师,上班方便,也互相有个照应。 在回到家后,雪已经停了,室内的温度稍微高些,南穗身上的雪花都融化了,她顾不上换衣服,手机里弹出来一条消息。 虽然说是一条,实际上前面还有五六条「程毓已撤回该条消息」。 【我能告诉他们吗?】 仅剩的一条消息孤零零地躺在聊天窗口里。 南穗回了句「好」,把手机一扔,又开了笔记本写计划书。 上门拜访总要带点东西,空手终归不太好意思。 …… 程毓刚打开门,就听见程母在和家里的做饭阿姨说话。 「小毓估计快回来了,把砂锅里煲的汤盛一碗出来,免得她回家还要等——」程母听着门被推开的声音,欢喜地转过头来,眼里都是担忧。 「小毓!是不是累了啊,汤还有点烫,你等等啊。」 程毓被按在餐桌前,等每天晚上惯例的滋补汤。 客厅里的灯光亮堂堂的,砂锅沉重,在搬出来的过程里还磕了一次,声响微弱。 二楼的程父听着楼下的热闹,从书房里走出来,聚在餐桌前一起喝汤。 「小毓,你最近又瘦了,要多吃点饭!」 程父、程母加上家里的阿姨接力似地劝她多喝点汤,程毓心中有些酸涩,只好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 「爸,晚上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说。」 程父很少看见自家女儿这样的神色,郑重坚定,像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要和他沟通一样,不由得笑了笑,努力把表情放缓和些,应了声「好」。 程父的面相很兇,不是玄学意义上的凶,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凶,面无表情看着像不法分子,笑起来会稍微更好些,也只是从不法分子到笑脸僵硬的奇怪路人水平。 程毓回了自己房间,从床底下的夹层里找出六年前她委託的亲子鑑定报告,没有一刻停留,走进了程父的书房。 「小毓来了,坐下说吧。」 她的椅子被放在书桌边上,还特地装了软垫,生怕她冬天着凉。 程毓坐下后,抬头望着父亲的脸,沉默良久还是把手里紧紧握着的鑑定报告放在书桌上,坚定地推向程父的方向。 「你这孩子,越长大越不愿意说话,又搞了什么东西——」 程父顺手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盖了章的报告上,话语戛然而止。 「姜兰的基因型符合作为程正志的遗传基因条件,累计亲权指数为47271127.1234,亲权概率为99.99%。」 程父对家里医药产业有了解,能认出这是一份亲子鑑定报告,以及……这个名叫姜兰的女孩,与他是父女关系。 第18页 一时间空气凝结,程毓低着头,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听见纸页翻动的声音,和她再熟悉不过的嘆息声。 程父把四张纸都看完,日期落款在六年前,委託人的名字赫然写着程毓,抚额沉默。 「姜兰……是你现在导师的名字,是她吗?」 「是。」 「你们两个都知道很久了,所以是那个女孩不愿意说吗?」 「是。」 程父抛去起先的愕然和不敢置信,回想起高中时程毓突然的转学和暑假的异常,以及了解过的程毓的导师,他的亲生女儿,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线索梳理了一遍,猜想出一个大概的经过。 得到答案后,他的手再一次僵住。 程毓抬头,望见她向来无坚不摧的父亲眼里有泪,忍住将近淌出来的眼泪,她站起身来鞠了一躬。 腰弯得极低,头几乎触地,长久的缄默。 为感念他们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以及迟来很久的道歉。 却有一双温热的大手坚定地把她扶起。 「小毓,你没做错什么,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相对无言后,沉默占领了整个书房,直到程父近乎嘶哑地重新开口。 「她……那个孩子,愿意来见我们吗?」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唿他二十多年未逢一面的女儿,几乎丧失语言功能。 不对,他们是见过一面的。 小毓考上t大研究生后,他送她去学校,远远地望见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缓步走在树荫里,隔得太远,看不清面容,只觉得这女孩有种超乎常人的沉稳。 后来,才知道她是t大最年轻的硕导,万里挑一的人才,小毓的老师。 现在才知道,那是他的女儿。 她很出色,甚至比绝大多数人更出色,满身的荣誉和称赞。 眼眶蓦然湿润,一滴泪顺着他的脸滑落。 第13章 . 架药生尘 13 团圆 程家很安静,只有夜间的风声隐约,夹杂着女人的抽泣声。 「正志,她……是不是过得很苦?」 程母伏在床上,说话声音哽咽到断断续续,却把音量压得很低。 她怕吵醒熟睡的程毓,又止不住地想哭。 她的女儿从出生就流落在外,长大后无父无母地一个人飘零在外,该有多苦…… 程父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别哭了 ,明天就能见到人了,这是好事啊。」 他知道自己妻子的脾性,最看不得亲近人受苦受难,何况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想到查出来姜兰往年的经歷,他也近乎流下泪来,只是不想在程毓面前落泪。 一夜过得很快,雪霁后是个晴天,晨光清澈,枝头有梅花开。 挂着两个黑眼圈的程母早早起来张罗着家里的装饰,自己冒着早晨的霜寒去花园里折梅花插瓶,又打了几个电话请相熟的厨师来家里做饭。 新鲜蔬果整齐码在厨房里,还有更多食材不断地被搬进去。 「小毓爱吃的菜也别忘记了!」 程母不放心,又去了好几次厨房,吩咐着忙碌的厨师。 她怕小毓心里落差,又怕招待不好亲生女儿,坐下又起身,来了又回,惹得程父轻笑着把她按在沙发上。 「再转来转去,两个女儿还没回来,你都转晕了。」 「你这个当爹的倒是不操心,还不得我操心这些,真是的!」 夫妻两个日常拌嘴,互相说了几句,也好打发时间,总算是捱到了晚上。 六点,门铃响,程母赶着去开门。 门开后,程毓走进门,再是另一个女孩。 她穿着厚重的羽绒服,针织帽有些歪,几缕鬓角遗留在外面,只好拿手去拨开,露出弯弯的眉和清澈的杏眼,见人时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唇角上扬,眼眸微眯。 程母一时间有些恍惚,血缘中奇妙的联繫突然显现出来,无比笃定这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和她年轻时很像。 一样的眸形,极为相似的脸。 时间似乎停滞在她进门的那一刻,程母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停在原地,直到那个女孩走到她面前。 「您好,我是姜兰。」 离得近些后,程母更清晰地看见她的笑容,她的人和这个笑一样,沉稳柔和地站在自己面前,相隔了二十多年的时光。 程母没哭,只是轻轻地抱住面前比她还高上半个头的女儿,闭上眼遗落一声嘆息。 「孩子,欢迎回家。」 南穗轻柔地搀扶起不再年轻的程母,程毓也扶住她另一只手,免得程母因为太激动脱力。 一抬头,南穗又看见前面的程父,他尽力地维持着不太自然的笑容,招唿她去客厅坐一坐。 厨房中飘出食物烹饪的香味,吊灯折射出色彩缤纷的光,程父亲手沏了一杯茶,放在南穗面前。 他踟蹰着开口:「小兰——」,刚说出名字又把话吞了回去,询问道:「我们可以这样称唿你吗?」 南穗只能想起101的「魔仙小蓝」,无奈地点了头:「没事的,老师和师兄也是这样喊我。」 她目光落在自己拎进来的包上,再抬头望向程父表情奇异的脸,声音清朗,却听不出一丝与父母重逢的激动:「能和您谈谈吗?」 「你和小毓,还真是姐妹……」 第19页 程父应得很快,再次把人带到了书房,熟悉的位置,他有些忐忑不安,等着南穗开口。 「我想和您谈一笔生意。」 她从包里拿出一叠很厚的计划书,放在书桌上,眸光清澈。 程父接过,从第一页开始翻动,逐字逐句地读下来,越看越是惊讶,看到最后将计划书放下,笑容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的女儿的确优秀。那本计划书里从药物研发起步的先导化合物筛选,一直到后期结构改造,临床试验和申请上市,将利弊条理清晰地列出,每种方案都有估算出来的成功率,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抛去所有亲缘关系,程正志作为程家大小产业的掌管者,也会对这份计划书心动。 忧的是她似乎与家里人隔得很远,恰到好处的疏离,沉稳冷静得不可思议,完全不像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不带一丝感情偏向地和他谈一笔交易。 只是一笔交易。 「小兰,你很优秀,即便没有程家,你也很好。」 程父将计划书推回南穗的方向,无奈地笑着说话。 「小毓和你都是我们的女儿,不会厚此薄彼,更不会迁怒小毓,你放心。」 南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笑容里也多了几分真挚,却忽然有只大手摸上她的头顶,轻微地摩挲片刻,再很快收回。 「你不必这么累的,这里是你的家,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可以放下心去做你想做的,有我和你的……母亲在呢。」 程父在说到「母亲」两个字有片刻停顿,眸光温和地看着低头沉思的女孩,还是嘆了口气,往后的时间还长,一切都会更好的。 程母精心准备的晚餐十分丰盛,一家四口在饭桌上互相夹着菜,南穗夸了好几句桌上的插花好看,惹得程母开怀大笑。 南穗和程毓碰了几次杯,两人都不喝酒,杯里是特意准备的红枣茶,带着恰好的温度滚进喉口,舌尖还残留着微微的甜。 「小兰今天就住下吧,好不好?」 南穗有一瞬间的失神,很快答应下来:「好啊!」 她转头和程毓开玩笑:「程同学,明天老师喊你起床去上学,开心吗?」 「谢谢老师,明天我一定准时叫您起来。」 程毓笑得开怀,险些被茶水呛到,咳嗽了几声。 「真好啊,唉。」 程母也端起杯子和其余三人一一碰了杯,眼角眉梢都是欢喜,连着说了好多遍「真好」。 …… …… 程家的消息来得突然,一时间相熟的人家都有些诧异,程家这又从哪冒出一个女儿来。 还有好事的跑去和程母打听,是不是程正志在外面留下的种,长大了才接回来养着,被骂得狗血淋头,急忙灰熘熘地挂了电话。 「也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女儿,宁淑还真是一天比一天过分,嫁进程家了不起啊!」 挂电话后,和程母年纪相仿的女人嘴里骂骂咧咧的,手机「砰」地一声扔在一边,显现出心里的不忿。 「还有你!没出息的,连程家那个小丫头片子都搞不定!你要把她搞到手,程家金山银山不都到手了!」 程家家大业大,却只有一个女儿,不知有多少人打过程毓的主意,可惜程家小姐看不上这堆歪瓜裂枣。 比如现在被女人斥责的男人,二十来岁,眼镜遮不住眼底乌青,整个人瑟缩在一旁。 「妈,那程家的晚宴还去吗?」 「去!以前那个不行,现在这个还不看看能不能搞到手!真是上辈子造孽,生了你这么一个东西!」 她突然拔高了音量,把男人吓了一跳,越看越心烦,把请柬随手丢在地上。 程家为了给新千金接风洗尘,在年底办了晚宴。 女人眯着眼,显现出不好看的笑。 第14章 . 架药生尘 14 晚宴的随堂测试 南穗很清楚地知道程父在担心什么,就如程父也知道她放不下程毓一样。 所以,当他提出要举办一场宴会时,南穗答应了。 作为程家长女出席晚宴,也只要一个晚上的时间。依誮 在和程家名下万木药业签订初步协议后,资金问题总算解决了很大一部分。 在又一个除夕快到的时候,南穗收到一件礼物,是程母精心挑选的晚礼服和配套的首饰。 对于南穗来说,外在的衣物并不重要,她在实验室每天都穿着白大褂,厚实的长袖,繫到最上面一颗扣子,免得试剂污染里面的衣服,还能当颜色比对背景。 于是,她买了五件一样的白大褂,整齐地列在单独的衣柜里。 她触摸着面前光滑的布料,试穿合身后,按原样放回了盒子里,总归有些不太习惯,但也不会拒绝。 晚宴当天,程父在致辞,台下的宾客正装齐整,等着程家长女的露面。 餐前小点甜腻的气息,酒瓶被打开后挥发出特有的醇香,与宴宾客身上各式各样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灯上流苏颤动,帷幕低低垂下,远望如淡蓝的烟雾。 礼节性的寒暄声在低沉的乐声中若隐若现,程父开口说话时,一切声音停止。 南穗并不需要说话,她只是换了纯黑的晚礼服,挽上程毓的手,作为被介绍的精緻名媛,优雅地站立在一边。 保持微笑,微微抬起头,实则思维早就跳到了年后要做的先导化合物筛选。 第20页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父落下最后一句话,南穗终于结束了作为人形立牌站在一边的阶段,在宴会场地里挑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 「小辈们就该去一块说说话嘛,不用和我们老一辈的待一起!」 并不认识的中年人投来善意的目光,指了指另一端坐在一起的青年们。 「小兰,让小毓带着你去认认人吧,也相互有个照应。」 程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话音刚落,周遭有眸光掠过,看见这一幕的人又重新思考起这个新千金的分量。 程家邀请的都是b市里有亲缘关系的,或是相熟的人家,年轻一辈也大多相识,每次都是一堆人扎堆坐在一起。 有眼神好的,早早就望见了走向他们的程家两姐妹,互相交换了眼神,再露出意味不同的笑容,也不知眼神交流出了什么。 人一多,总有些想看程家新找回来的女儿在大庭广众下吃些苦头,兴致勃勃地盯着那一角,等着看好戏。 毕竟公子哥们都有自己的傲气,有几个说话还不是很中听,尤其是打头的钟家少爷。 随后,目光聚焦处,钟少爷见人走近后,像是突然受惊了勐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家大小姐。 一连串的反应让人以为能看一出感情纠葛的大戏,纷纷翘首以待。 其实,在钟少爷坐着的其余年轻人更要惊讶些,因为他不仅站起身,还弯了腰,低下头喊了一句: 「老师好!」 南穗看了几眼,没认出来打招唿的是哪个,礼貌地回了一句:「你好。」 末了有些好奇,又问道:「我们见过?」 钟延——也就是钟少爷欲哭无泪地直起身来,有些不敢看眼前的姜副教授,他的确没见过真人,只在自己的导师口中听过这个名字,见过挂在墙上的照片。 t大药学院传统,实验楼第一层会把所有教师的照片和履歷贴上,姜兰的名字在其中尤其显眼,年轻得出众。 「有幸听老师提过您,也在墙上见过。」 「t大药学院的?研几了?是做药理的?」 「研二,跟着季老师做药理方面,她经常提起您。」 钟延有问必答,头都不敢抬,更不敢问南穗是怎么知道他是做药理方向的,又回想起被老师支配的恐惧,只是没想到参加宴会都能遇见同专业的老师,还是这场晚宴的主角。 果不其然,他听到了最怕的那句话。 「季老师……最近是在做小青龙汤方剂药理作用吧?你们实验室应该就在我楼下来着,背一背小青龙汤平喘的作用机制?」 南穗笑眯眯地坐下,顺口抛出一个问题,对于同专业的学生,总是有点天然好感加成的,碰上了总想问个问题。 她还是学生时候,去校医院开药都能被抓着分析处方内药物作用,再审核一下处方合理性。果然,传承是不会断的。 还有眼前青年人身上的味道让她亲近感油然而生——药理人和小白鼠接触多,身上的动物味道连香水都压不住。她怕这个学生听了哭出声来,索性把这个原因埋在心底。 钟延嘆了口气,抬头望天却望不见,只能望天花板,被迫接受了突然袭击的提问。思索了半天。 「抑制气道变态性炎症……」 「提高a□□c数量,改善气道病理性重构……」 钟延嘆气,放弃挣扎:「老师,我真不记得了……」 程毓声音轻柔,给他补上最后一点:「调节气管受体、介质水平。」 南穗笑得开心,向程毓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小毓跟着我做了小半年生化都还记得,不怕季老师骂人啊?」 季老师脾气暴躁,嘴也毒,钟延对老师的畏惧,或许也有这个原因。 「您可别拿季老师开玩笑了,他要知道不又得嘲讽我一波?」 钟延庆幸着意想不到的小测终于结束了,整个人也放松下来,措辞谨慎地攀谈起来。 其余人看着奇怪的展开方式,纷纷侧目而视,坐下来听钟延足足介绍了三分钟的程家大小姐。 钟延没有提到「姜兰」两个字,一直以老师代称,从她入学讲到博士毕业,再讲到她近来课题受到的赞誉。 南穗多次打断未果,只能看着与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目光逐渐变化,像是把她划进了长辈范围。 钟延甚至把刚吩咐侍者拿来的香槟酒也藏在了桌底下,完全不敢拿出来,生怕姜老师再次发问「什么药饮酒后会产生双硫仑样反应」。 众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喝茶,惹得过路人看了好几眼。 南穗无奈地坐着,忽然察觉有恶意的目光盯着她的身后,她却没有回头,继续举起手中的酒杯,轻啜一口凤凰单枞。 有人走到她面前,声若蚊蝇,小得几乎听不见,南穗仔细去听才捕捉到一句完整的话:「程小姐,你好。」 . 卢晨安很不想来参加这次晚宴。 他不喜欢很多人的地方,更喜欢窝在自己房间里,安静地看一本书。 可他的母亲一定要踏进衣香鬓影的宴会场,偏执地去寻找过去的荣光,守着早已枯萎的所谓富贵,还企图去用不光彩的手段获得别人的财富。 比如让他去接近程家小姐,不一定非要是哪个,她只是想不费一丝力气得到程家的钱财,再让她曾经的闺中密友,现在的程太太痛哭流涕。 第21页 何其可笑,可他是那个人的儿子,只能再次走进灯火辉煌的大厅。 还要走进不属于他的地方,向那位优雅精緻的程大小姐敬一杯酒,让旁人鄙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母亲在身后盯着他,如芒在背,他只能再往前走一步。 「程小姐,您好,能和我喝一杯吗?」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听见一个柔和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不饮酒,以茶代替可以吗?」 第15章 . 架药生尘 15 先导化合物的筛选…… 如果去问认识「姜兰」的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多人都会说出温柔和坚持两个词。 她似乎对所有人都温柔,温柔流淌在她的一举一动里,却从没有特意对某个人特别好过。 南穗望着面露胆怯的青年男人,以凤凰单枞敬了他一杯酒,再礼貌地暗示着送客。 「小毓,你见过他?」 在他走远后,南穗察觉程毓目光有异,低声问道。 程毓的确见过卢晨安,在她成年礼的宴会上,他也是这样过来敬了一杯,声音小得可怜,仿佛随时准备拔腿熘走,却偏偏要过来说一句话。 「那位女士呢?」 从宴会厅一角冲出来的女人气势汹汹地拽着刚走远的卢晨安,表情兇狠得乎要出手打人,最终还是骂了句什么,强硬地把人拉了出去。 这回是钟延凑了过来,语带怜悯地讲着卢家人尽皆知的那点事。 一家之主病逝,家道中落,随后是破产和被拍卖,最后卢家只剩了卢晨安和他的母亲,也就是这位冲出来的女士。她自丈夫去世后就成了这副模样,偏执中带着点疯狂,其他几家本来想帮帮他们孤儿寡母,却被她大骂一顿。 从此也没什么人愿意和卢家走得太近,最多是送上一张请柬的情分。 「只是可惜卢晨安了,他以前也算青年才俊,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钟延落下最后一句话时,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南穗。 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端坐着,低眸看着杯中的茶水,她眉眼如茶一样浅淡,并不算艷丽,脖颈上的项鍊只是一件外在的装饰,天生就像一个学者,和宴会场上来往的人毫无关联。 南穗安静地用完了这餐饭,任乐声婉转起伏,也没有去跳一支舞。 . 直到除夕前的最后几天,南穗依旧在实验室里忙碌。 新蛋白终于被提纯出来,南穗和另一个研究所合作,才解析出了蛋白的具体结构,作为筛选先导化合物的关键。 药物研发的起始部分,才刚刚起步。 南穗对自己的认知很清醒,她的运气从来不好,先导化合物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也不会被风吹过来。 青霉素的极其偶然幸运事件,几百年也就这一件。 风恰好把菌种吹进培养皿里,出去度假的药学家,恰好适宜的温度,最后成就了一个应用至今的经典药物。 在数以百万计的化学分子中找到能作为新蛋白抑制剂的初始化合物,相当于在太平洋里找一只掉了的鞋子,还是准确遵循随机原则丢的,连个大体范围都没有。 南穗很努力地划出了大概的范围,也不过是把太平洋变成了东太平洋。 她终于打开了系统商店,101几乎喜极而泣,这个宿主就像忘记了还有个它绑定着,除了偶尔能聊几句天之外,101都感觉它是在放假。 「宿主!除夕扭蛋又开始了,不心动吗!!」 101再次被拒绝,继续团在角落里。 南穗兑换了两个气运提升,虽然作用微弱,也聊胜于无,说不定她就难得欧了一把,半年之内就把最后结果筛出来呢?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做梦也是梦。 她划拉着系统虚拟的15.6英寸屏幕,打开背包栏,准备拖动一个气运提升拖拽到旁边代表南穗的小人身上使用,忽然传来的说话声却手指却顿了一顿,动作被中断。 气运提升掉在了旁边的格子里,那里是另外一个气运提升,在两者接触时突然爆发出一阵金光! 南穗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光芒熄灭,最后格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气运提升,边角处泛着金色,就像是……升级了一样。 她没理会外头的说话声,指尖移到新的气运提升上,屏幕下方出现一道说明文字。 【气运提升2.0:高级气运提升,效果为原来的两倍。】 还有一条註解:不可再次升级,且合成有风险,宿主请谨慎。 南穗明白过来,两张气运提升合成了一张高级的,效果叠加,而且合成有几缕失败。 「101,你真的不用扣工资的吗?」 南穗诚恳地问候着已经绑定的系统。 在此之前,她完全不知道还有合成这个功能,就像在最开始她也不知道还有惩罚系统一样。 「我只是忘了……」101缩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冒出一个头来:「我只是实习生啊,宿主不能对我要求这么高的……」 如果101有实体,现在应该被扔在墙角暴打。 高级气运提升把极小概率提高到了可以接受的程度。 毕竟,只要南穗足够非,可能真的要筛选到最后一个化合物,接近一百万次的尝试才能成功。 南穗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猜想去脑海里甩出去,她现在也算是有金手指的人了,最多不过一万次,还是能接受的。 第22页 南穗脑内运算了一遍,放下心来,不过半年之内,比料想中的三四年短了很多。 在她算清需要的时间后,外面的说话声还在继续。 「老师,这次实验能成功吗?」 「八成不能,试试吧,国内这个条件成不了什么结果的,国外研究所还有可能做出结果来。」 浑厚的男声压得低沉,语带抱怨,不耐烦地说道。 「要不是去不了a国的研究所,我也不用在这浪费时间,都和些什么人当同事!华国又没人又没钱,设备也没a国好,我以前在他们研究所里做肿瘤相关的时候,还发了几篇论文,你看看t大这都什么垃圾设备!」 南穗听出是同一层楼的老师,姓吴,是前几年人才引进聘任的,平时也不太打交道。 也不知道这位吴老师心里这么多怨气。 从环境到同事,到学校,再到祖国,全都抱怨了一遍。 南穗难得面上浮现起寒意,她惯来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眉眼弯弯,关系近的学生都能大着胆子和她开个玩笑,很少和人闹红脸。 她推开门,还在振振有词的吴明德被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话头,讪讪地打了声招唿。 「姜老师好啊。」 南穗却没看他,开口道: 「吴老师,你话这么多,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呢?」 「这几年你用了多少经费,又是否拿出了对应的成果?」 第16章 . 架药生尘 16 这是一场赛跑 南穗很少生气,愤怒这个情绪对她来说很陌生,她的气在五窍之内聚集,闷在胸口无法直抒,故而产生愤怒。 每个人可以有不同的选择,南穗无法干涉,比如费安,比如周扶南曾经的许多学生。 可她无法接受如吴明德一样的人,用着国家拨给t大的经费,享受研究提供的便利,却还要抱怨国家不公,研究进展落后。 「姜兰,不要多管闲事,这和你没关系。」 吴明德沉下一张脸,挥手示意学生离开,姜兰的话似乎将他的脸面在大庭广众下揭开,有种不堪的羞耻感。 他重新捡拾起自己的逻辑闭环,换了沉着的表情,虚张声势地站在原地,企图用威胁的话语吓退眼前不过二十出头的女人。 可吴明德却听见她轻笑了一声,清澈的眸里浮现出细碎的笑意,仿佛在嗤笑着他。 「吴先生,你的聘期还有多久来着?是五个月,还是半年?」 为了增强岗位上的竞争性,免得学校成为科研的一潭死水,t大引进人才实行聘任制,聘期截止后如果教师没有拿出规定的学术成果,将被解聘,失去当前的职位。 而吴明德的聘期,正是三年,还有半年到期。 他看不上t大,平日里就不上心,总想着以t大为跳板去申请国外的研究所,自己的课题都是煳弄过去的,哪能有什么规定的成果? 被戳中软肋的吴明德面色一变,担心起以后的出路来,却很快想好了将来的去向。 他早就后悔了当初留在t大的选择,嚮往的是a国知名研究所,是在摆设满高级设备的最高等级洁净度实验室里,和分子生物学中顶尖的人才一起探讨问题,而不是在破旧的华国实验室里,浪费三年的时间去做这些毫无意义的基础研究。 还有面前这个不懂人际交往礼数的姜兰,明明他才是先进入t大的前辈,她还用一副长辈的语气教训起人来。 「我可不稀罕这个位置,到期不就到期,倒是姜老师你啊,这一辈子估计就在这待着了!」 南穗尽力平息先前的愤怒,抬头露出平和的笑:「吴先生,您有点挡路,能把脚挪开吗?」 她不该和这种人浪费时间,还有更多事等着她去做。 回到实验室后,南穗的手很稳,丝毫没有受情绪的影响,从第一个化合物开始初步的尝试,进行机械而枯燥的操作。 这将是她将来至少四个月内都要持续进行的工作。 在忙碌中,南穗抽出了三天过年的时间。 南穗大多时间在陪程母说话。 程母见到南穗时的笑容永远温柔慈祥,像看着掌心的珍宝,反覆地询问她冷不冷,再握住她的手细心地维持她掌心的温度。 程毓偶尔会出门和朋友逛街,回来时笑容怎么也消失不了,在其余人促狭的调笑下,躲在南穗身后,惹得晚霞上脸,显现出醉酒的酡红色。 谁知道南穗也学着其他人开她的玩笑,转身问道: 「你这个朋友,真的只是朋友?」 当然不仅仅是朋友,程毓满脸绯红,不好意思说话。 她青梅竹马的朋友,现在已经是未婚夫了,只等着合适的时间结婚。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他,让我见见妹夫?」 这个世界里女主是程毓,男主自然是她未来的丈夫。 南穗若有所思,终于想起来系统还有个任务是得到男主的认可,顺势提出了邀约,也帮程毓掌掌眼。 南穗有时和程母在一起聊天,说到程毓时,程母总是担忧她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良善,又是不爱开口的性子,怕她受了委屈也闭口不言,将来会吃亏。 「好啊,我下午就约他出来!」 程毓兴沖沖地回屋联繫人,留下程母和南穗默契地相视一笑。 「叶家那孩子,也是你爹看着长大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小兰你去帮忙再看看也好,省得我放心不下小毓。」 第23页 南穗应下,也回了房间换件出门的衣服。 手机上忽然蹦出一条消息:「a国奈杰尔研究所激酶抑制剂计划正式立项,以a国着名药学家韦伯斯特·奈杰尔及其助手费安为代表的研究员已投入该新项目的研究。」 南穗眼神微暗,关上手机,默默地把休息时间从三天减到两天。 下午约见的地点是一家甜品店。 程毓远远地望见一个高大瘦削的男子身影时,人已先沖了过去,似久别重逢地拥抱在一起。 不过短暂一刻,程毓很快抽身,转向身后的南穗,露出明媚的笑容:「这是我姐姐,姜兰。」 姜兰并没有改姓,她带着属于她人生的印记,坚定地走在既定的道路上。程家并没有透露大小姐的姓名,也只有极为亲近的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男子听闻她欣喜的语气,绅士地伸出一只手,礼节性地与南穗握手。 「姐姐你好,我是叶辞轲。」 叶辞轲年龄比程毓大上三岁,叫与程毓同岁的姜兰姐姐,却没有一丝迟疑,眼眸里能看出真挚的笑意。 南穗听见脑海中系统难得的机械音响起。 【您的主线任务——得到男主认可已完成,积分到帐六零零零点!】 她微笑着回答:「妹夫好,我是姜兰。」 她和叶辞轲毫无交集,她是程毓刚找回来的姐姐,只因这一点叶辞轲就对她认可。 南穗为程毓感到衷心的喜悦,她能找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伴侣,继续走在人生的道路上,可风雨同舟,可互相依靠。 南穗并没有停留很久,把时间留给小情侣们独处,索性又去了实验室。 她总是放不下心里设想的步骤,停歇一刻都会觉得时间在从指缝熘走,还有a国奈杰尔研究所立项的新课题。 费安是一名出色的分子生物学者,南穗从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她需要跑在他们前面,才能把主动权抢在手上。 a国药企手中的新药专利很多,获取的利益更多,他们并不喜欢在利益中考虑其他事物,比如病患,比如国家公民。 奥司他韦的研发公司在甲型流感肆虐时依旧不会放开专利授权,将所有生产渠道垄断在自己手上,并以此攫夺了足够的资本。 这是一场一本万利的生意。 第17章 . 架药生尘 17 我在华国一样能做到…… 南穗用了四个月找到了活性最高的分子,一种2苯胺基嘧啶的衍生物,虽然特异性很差,但它有潜力去成为一个全新的激酶抑制剂。 如平常一样的操作,在看见不一样的萤光时,南穗的心像从高处坠到了半空,像药物研发推进的进度一样,落下了一半。视野里只剩下那团代表阳性的萤光,是她见过最美的绿光。 她小心翼翼地再取了一次样品,用更精确的方式去测定活性,耐心地坐着等待。 直到数据被导入实验室的公用电脑里,在滑鼠点击打开表格后的一分钟后,她计算出了抑制活性,高达50%。 窗外的鸟鸣再次通过她的耳蜗,激活了先前几乎停滞的听觉,像液滴滚入溶剂中清脆的响声。 南穗跑在了奈吉尔实验室的前面。 至少到现在,对方还没有一个确切的成果。 那个宝贵的分子正安静地以液体形态被盛在试管里,澄清透明,是所有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慢粒患者的第一缕希望。 即便这只是一个先导化合物。 《science》杂志主刊上刊登了这篇震惊药学领域的论文,这一期的封面正是一团绿色的萤光,比草叶的嫩绿更浓重,像一片生长了很久的老树叶,墨绿得浓重,却给人生的希望。 . 吴明德只觉得最近的时间过得很快,他的聘期已经到了最后一个月。 他发给奈杰尔研究所求职的邮件只得到了自动回復,从此再没有一点回音。 吴明德愤恨地拍着手上的键盘,把电脑屏幕盯出花来,收件箱里也不会出现新的回覆邮件。突然的提醒声响起,也只有垃圾gg邮件。 他瞥了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快过了每天报导的时间,慢悠悠地起身前往学校。 到了实验室后,学生隐秘地投来不满的目光,被他的眼神吓回,只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心做好手上的事。 吴明德坐下后,门口有熟悉的身影掠过,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姜兰,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她应该是在打电话,说出口的英语熟练而流利,眉头微蹙,似乎对电话另一头的人有些意见。 「奈杰尔先生,我对贵司的职位没有兴趣,也没有离开华国的打算。」 南穗声线微冷,在两个「没有」上落下重音,快步走过吴明德实验室门口,在平常没有人经过的楼梯口停下,继续回答打来的电话。 这是奈杰尔打来的第三个电话。 在那个2苯胺基嘧啶的衍生物——南穗将它简称为zg6的化合物出现后,南穗收到了很多研究所的来信,有优渥的条件,有诱人的薪资,希望她换一个岗位。 负责人用词委婉,便得到南穗委婉的拒绝,用词带威胁,南穗则不带脏字的回。 只有奈杰尔研究所表现出了近乎固执的执着,每次都是韦伯斯特·奈杰尔亲自开口劝说,被拒绝后也锲而不捨,过了几天就再打来一个。 第24页 「姜兰女士,我认为你应该来到我们这,才能发挥你全部的才能。关于后续结构优化的设想和临床实验,我不认为你在华国能够完成这一切。」 「我的研究所能够提供副手的位置,包括整个研究所资源的倾斜,更有经验去做这些事情,远远胜过您所在的t大实验室,不是吗?」 奈杰尔的声音恳切,阐述着a国的优势,a国在医药方面发展极好,几乎每个重大药物研发后面都有a国的影子。 南穗承认,他说得有一部分的确不错。 「先生,在您拥有优势的情况下,已经落后了我一步,不是吗?」 她平静而理智地指出现在的事实,反正他也不会知道气运提升这种道具。 奈杰尔一时语塞,却听着清冷的女声再次响起,明明隔着大洋,他却能想像出年轻的姜女士说话时的模样,就如附在论文一侧的作者照片。 微笑着,又带着清晰的距离,不是他常规认知中东方人的含蓄内敛,反而带着锋芒。 「我作为华国人,不会离开自己的祖国,并且,我在华国t大一样能得到最终的结果。感谢您的邀请,但请您放弃现在的想法,您多次的电话有打扰到我。」 手机里传来挂断的忙音,奈杰尔若有所思地放下,转头望向身边的费安。 「费,我不太理解姜女士的话,你能听懂吗?」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习惯性推了推眼镜,遮掩住眸中神色,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毕业于t大,在出国前夕曾见过周扶南教授,老教授年龄大了依旧精神矍铄,没有多提他要出国的选择,只是拉着他讲药学编年史。 从神药阿司匹林,到以肘后备急方为起源提取出的青蒿素,以及衍生出的蒿甲醚,老教授缓缓道来,声音和方才电话另一头的女声一样平静。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我们也能做出这样的产物,你愿意留下吗? 费安还是离开了,一个偶然的奇蹟已经是难得的奇蹟,他想要追求的是药学上的最高处,需要足够的资金和完善的设备才能支持的追求,t大无法给予,华国也无法给予,即便华国是他的祖国。 他进入了奈杰尔研究所,成为了奈杰尔教授最得力的助手,频繁地出现在科研进展的报导中。 可在输给姜兰之后,费安再次开始思考,思考这个决定的对错。 . 南穗放下手机后,推开楼梯隔间的门,准备离开。 门口的人被骤然打开的门挤在角落里,打了个踉跄,险些摔倒。 南穗定睛一看,吴明德揉着右手腕,龇牙咧嘴地站在原地,见她出来像是在躲避什么,转身就走。 有学生细微的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把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吴老头该走了吧?他再不走我都该走了,怎么会有这么划水的老师!我都没他会划水!」 「听说他申请奈杰尔研究所被拒了,其他研究所也没动静,怕是没地方去了!」 南穗对学生间的闲聊并没有加以制止,只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还在说话的学生抬头寻找,刚好撞上吴明德离开的背影,赶紧闭上嘴,顺带和南穗心照不宣地对上眼神。 第18章 . 架药生尘 18 他需要付出代价…… 学期末正是忙着交接事务的时候,人人都步履匆忙,顶着烈日从浓密的树荫下掠过。 南穗站在实验楼外,等着装修工人重新整修水管,不知道是哪个实验室又把废液倒进了下水道,把管道腐蚀出一个口子,漏水漏得乱七八糟。 「小兰,还没恭喜你。」 李和玕抱着一摞文件和她站在一起,抬头望向湛蓝明亮的天空,灼灼日光刺得他流出一两滴泪,才低下头来,笑得欣慰。 他也算看着姜兰长大,从十六岁的高中少女,到二十四岁的t大硕导。如今硕导也快要变成博导了,姜兰差的不是学术成果,而是两年的硕导经歷。 「谢谢师兄!」 南穗还是习惯叫一句师兄,即便她没有在周扶南门下学习过。 「这次解聘了几个,下学期看着又要多几个新同事。你的项目看着进展很好,估计会插一两个进你的实验室,还得做好准备。」 「师兄放心啦,我又不是纸煳的,还能被人架空不成?到后期还有药理研究,我肯定得招人,或者在学校找几个熟悉的老师进来。」 南穗摆摆手,脑海里把t大做药理的老师名单都过了一遍,又想起来优化结构的事。 过了一道坎,还有一道坎,研发就是那西游取经的九九八十一难,曲折迴环的都是山。 因为实验室整修,学生们也陆续从里面出来,三三两两地站在楼外聊天。 一批人在说吴明德,一批人在说姜兰。 「吴老头被解聘了!我好了!终于不用看他每天摆着张脸划水了!」 「他要只是划水我都认了,哪个老师会把剩余的醋酐倒进下水道啊!搞得水管都漏了,又要耽误时间……」 唉声嘆气的是吴明德带的几个学生,只能说积怨已久,任凭谁遇到个喜欢指手画脚自己不动手,还经常迟到违反管理条例的老师,都能被气到秃头。 「上回我在吐槽吴老头,差点就撞着人了,还好小姜老师提醒——」 女生说到一半,同伴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前面出现的身影,以及旁边站着聊天的另一位当事人。 第25页 吴明德刚把私人物品收拾好,从办公室搬到一楼,累得喘了几口粗气,又接了个电话。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的表情一再变幻,从愤恨到解脱,最后定格在不甘上,眉毛往中间挤在一起,眼睛瞪大了也像不能视物一样,唾沫横飞地回了句话,最后恶狠狠地按上挂断键。 「走不就走,和谁稀罕这一样!」 说到底,他不甘心被解聘。 在吴明德的认知里,即便离开t大,也应该是他整理得体面齐整,挥手告别这个糟糕的地方,再远眺下一个目的地。 而不是现在这样,被一个不知所谓的负责人电话通知择日去办手续,去处也没有着落,只能自己收拾东西,在围观群众的嬉笑中离开。 所以,当他看见笑着聊天的南穗时,脑中理智的弦仿佛突然断了,只想给这个人一个教训。 这个人做了手脚,断了他去奈杰尔研究所的路! 她是罪魁祸首! 「姜兰,是不是你搞的鬼?」 南穗抬起头,只看见吴明德朝她冲过来,嘴里还愤恨地叫着她的名字,情绪十分激动。 随后,那人从包里掏出一柄水果刀,右手不停地挥舞着刀,极快地靠近站着人的另一边平台。 他面露凶光,被臆想出的仇恨所支配,人还有一秒就要扑上来! 一边的女生们一时间吓得不知所措,一个呆滞在原地,另一个堪堪反应过来,扯着同伴想尽快散开,却不够快。 吴明德的速度太快了,他手上的刀刃闪着寒光,在空中飞舞。 女生近乎绝望地望着将至面前的利刃,最后的举动是奋力将手挡在了同伴的脸前,吓得闭上双眼。 还有半寸! 她没有感受到想像中的疼痛,再睁开眼时已有另外一人挡在她面前。 南穗一手抓住吴明德拿刀的手腕,另一只手利落地将他的左手反折到背后,却没防住他的手腕还在扭动,拼尽力气地将刀尖在南穗手臂上划了一道血痕! 李和玕第一个冲上前来,一脚将沾血的水果刀踢飞,其余同学纷纷冲上前来,抓手的抓手,摁住脚的摁脚,才把吴明德彻底制住。 南穗挣扎着站起身来,两个女生赶紧去扶着她,急得落了几滴泪,尽量小心翼翼地把她安稳地放在一边的长椅上。 「小姜老师,我们叫了救护车,马上会到的!」 「小伤,不会危及生命的。」 南穗习惯性露出安抚的笑容,凝视着左臂上接近七厘米的伤口,刀尖锋利,吴明德下手也狠,伤口还在不停地淌血。 刚才她换了一个即时道具,可以瞬移到指定位置,才能在一瞬间挡在两个姑娘前面。 事发突然,南穗实在没想到吴明德会疯成这样,因为解聘的事恨不得动手伤人,或者说,杀人。 水果刀虽然不算大型刀具,但只要动作够快,割断她的喉管已经足够了。 警车和救护车是一起到的,警察带走了吴明德,李和玕跟着一起去说明情况,临走时还回头向南穗比了个手势,让她放心。 两个姑娘陪着南穗上了救护车。 「同学,能帮我打个电话吗?通讯录c开头的,程毓。」 南穗温和地开口,拨好号后用右手放在耳边:「小毓,我这边出了点事,你等会儿要来找我直接去人民医院就好。」 「不是什么大事,放心。」 南穗安慰好有些慌张的程毓,放下手机后伸出右手手腕,递给两个姑娘。 「把头髮理一理吧,小姑娘的,整齐点更好看。」 她的右手手腕习惯套上几个皮筋,免得来实验室的女生忘记带皮筋。南穗还是学生时也忘记过,只能就地取材随便束上去,她成了老师后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两个女生接过皮筋,利索地扎上一个马尾,露出淡红的眼圈。 「小姜老师,你……不生气吗?」 她们似乎从来没看见过姜兰老师生气,即便是现在,她也只是和自己的学生通了电话,给她们递了皮筋,平静地坐在救护车的后座。 就好像,被刺伤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在生气。」 南穗吝啬对任何无关的人付出多余的情绪,这回的确是生气了。 吴明德的刀尖不仅对准了她,还对准了两个年轻的女孩,正在大好年纪的姑娘,一切才刚刚开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所以,南穗需要他付出代价。 第19章 . 架药生尘 19 合作愉快 南穗把刑事案件相关的事务交给了程父。 她承认有计算的成分,出于愧疚和父女之情,南穗相信她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程父收到消息时,先是生气,又是心疼,毫不犹豫地应下。 没过几个月,在南穗拆了伤口上缝合的线后,判决结果也出来了。 以故意杀人未遂罪,判处六年有期徒刑。 南穗还是去见了吴明德,他暂时被拘留在看守所,等待他的是应有的惩罚。 乱糟糟的头髮像榕树苍老的根系堆在头上,眼里没有一丝神采,窝在角落里的椅子上。 这是南穗站在铁窗外看见的吴明德。 「姜兰,你来看我的笑话吗?」 他提不起声音,依旧抬头怒目而视。 「让你走到这步的,是你自己。作为一名高校老师,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我不可能对奈杰尔研究所的任免权有影响。」 第26页 「在t大不遵守管理条例,浪费经费的,是你自己。没有科研成果,被各大研究所拒绝,是因为你不够格。」 「但是将刀指向别人,是你失去底线,所以即将受到法律的惩罚。」 或许有人会痛打落水狗,嘲讽着缩成一团还色厉内荏的吴明德,再给他的伤疤洒一次盐,留下一个潇洒离开的背影。 南穗以平和的语气叙述着他的错误,在吴明德听来,比嘲笑还更让人难受。 这个人似乎天生就没有缺陷,从科研到道德,除了执着留在华国的愚蠢外,处处完美无缺,更显得他的卑鄙无耻,连看守的警察都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吴明德背过身去,拒绝再去看面前的姜兰。 姜副教授,科研天才,二十四岁就能以zg6分子的发现登上《science》的封面,像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 而他也曾经是海归的高尖端人才,蹉跎半生没留住一个看得上眼的职位,还把自己送进了监狱,再蹉跎六年的时光。 这个认知让吴明德痛苦,却无可奈何,法律公正地审判了他犯下的错误,他也必须承担。 「好的。吴先生,再见。」 南穗转身离开。 她左臂上的伤口留了浅红色的痕迹,医生拆线时有些可惜地说「伤口太深了,疤痕很难消。」 南穗凝视着刚拆线后有些狰狞的伤口,心里默念了一声「对不起」。 姜兰,对不起,留下了一道疤。 脑海中好似有女孩在回应她的话,舒缓的情绪不知从哪处瀰漫开,南穗朝着无人处露出一个笑。 . 九月是夏天的末尾,秋天的开始,叶开始泛黄,风还是热的,也是新一学年开始的时间。 对南穗来说,她的新同事,新学生也要到了。 在办公室,一个算不上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南穗待客的座椅上。 来人衬衫笔挺,镜片擦拭得一尘不染,修长的手指翻阅着一本杂志,杂志侧面露出一星半点的绿色。 「费安先生,请问你——」 南穗有些惊讶,随即喊出了面前人的名字,再注意到他手上的杂志。 「您好,我是费安,新转入您的实验室。」 费安放下杂志,熟练地自我介绍,随后熟练地换上白大褂进了挂着牌的实验室,目光直视前方,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南穗无奈地看着已经是铁板钉钉的新同事,很快进入状态,介绍了实验室的大体情况和目前的课题进展。 然后,她用一分钟了解了新同事的性格。 「恕我直言,现在的设备有些落后,为什么不能购置一些更好的?」 费安没有继续说话,但南穗知道他想说什么,比如为什么不把显微镜都换成雷射共焦的,为什么没有高灵敏分析型流式细胞仪,等等… 因为穷啊! t大虽然在经费上并不吝啬,但雷射共焦显微镜要接近两百万一台,高灵敏细胞仪更是国内只在t大有一台,目前按400一小时收费使用中。 这个价钱已经使各大高校研究组为之哭泣了,除了排队的人太多以外。 南穗分了一半多的资金给后面的临床实验,能动用的也不多,在不必要的情况尽量减少开销,开源节流才是正道。 「费安先生,你回国之前都不打听一下的吗?」 南穗语塞后,笑着询问从奈杰尔研究所离开的副手,这个问题她倒是很感兴趣。 隐约间还有些感动,总会有人愿意回到祖国的怀抱,先前周老师念叨过的别人家的孩子,也终于回来了一个。 韦伯斯特·奈杰尔不仅挖人失败,还赔上了一个助手。 但她的感动还没持续一分钟。 「既然不是仪器的问题,那就是你的问题。」 费安的逻辑很简单,他在奈杰尔研究所用着更好的仪器设备,还是输给了姜兰一步,那么就是姜兰比他更出色。 对于更出色的人,费安选择向她学习,再超越她,他过去的三十年一直是这么做的。一路攀登至最高峰,是他永恆的追求。 这才是他回国的原因。 眼前的新同事眼里涌起强烈的情绪,南穗分辨出是战意,却只是错开脸,把人带到办公室里。 她不理解为何费安将科研视作一场比赛,而不是一个必须完成的项目。 「费安先生,这次研究很重要,不是任何一个人的比赛场,希望您能在岗位上发挥自己的作用。」 南穗偏头露出一个笑,伸出一只手: 「很有幸曾拜读您关于7号与22号染色体异变的论文,合作愉快。」 第20章 . 架药生尘 20 她只是她 作为一名着名药学家,在新药研发领域有诸多贡献的技术人员,费安在后来的採访中经常被问到关于他的友人——当代最出色的药学家,姜兰女士相关的问题。 她的成就无人出其左右,终生未婚又惹得不少人议论纷纷。 好事者喜欢将两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去追问两人共事的十多年,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们的关系,最后被反问得哑口无言。 「费先生,您如何看待姜兰女士?或者,你们是恋人吗?」 费安在时间推移里学会了待人接物时露出微笑,即便岁月会催人老,却改变不了一些本质上的东西,比如逐渐圆润的言语里依旧包裹着尖锐的直刺。 第27页 「她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有一颗比所有人都坚定的心。关于姜兰女士的成就,如果各位不了解,也不用再进行这次採访了,我有理由怀疑你的专业素养。」 「至于后面的那个问题,这位记者,我能请您出去吗?」 「我敬佩她,敬佩她一往直前的勇气和执着,敬仰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初心,敬仰她投身理想的决心,可我无法成为她。这就是我们的关系。」 她的名字不该与逸闻八卦放在一起。 费安常常会擦拭两人的合照,玻璃壁擦得亮锃锃,再将相框放办公室桌面上。相片里年轻的旧友背对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和昏暗夜里的月亮,眉眼都是笑意,与初见时的笑极其相似,一眼就能认出那个笑只会属于姜兰。 照片摄于二十五年前,慢粒药物结构优化陷入瓶颈,他们面临了第一百一十五次失败。 . t大,实验楼,凌晨三点,顶层的两间实验室亮着灯光。 「结果出来了吗?」 费安急切地跨到电脑边,凑过去看活性测试结果,语气中带着焦急。 表格中经过处理的数据逐渐显示出来,和之前并无什么差别,活性甚至还降低了些。 又一次的失败。 南穗带着费安和其他几个学生彻夜没合眼,就为了等这个新的修改方案结果。 因等待产生的紧张骤然消失,随即学生们陷入更消极的失望中,心从悬在半空中坠入谷底,面上愁云惨澹,谁都不想说话。 费安停在原地,握着滑鼠的手突然坠下,无力地敲在桌面上,发出微弱的响声。 夜里的风声被封得严密的窗户阻隔在外,为保持药物活性,空调将室内温度维持在较低水平,却有不少人出了汗。 「今天太晚了,明天下午再继续吧。」 南穗拍了拍费安的肩膀,转身向学生们宣告今天工作的告一段落,微笑着给每人发了蒸汽眼罩。 她记忆力好,每个人的基本情况都记得清楚,临走前一个个嘱咐他们回去路上小心,再目送学生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眼看着人都走空了,南穗把今天的失败数据导出,准备回去再分析分析,好制定下一步的修改计划。 嘧啶2号位的各种基团替代都失败了,只能在3号位继续尝试。 导完数据后,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抬头却看见费安还站在原地,不由得轻笑着问:「还没回呢?去学校里走走?」 费安在t大读书,却从来没在校园里散过步,他的学习时光只有教学楼、实验室、图书馆、宿舍四个地点,对其他小路十分陌生,只是跟着南穗一路慢悠悠地走着。 直到在湖边的小亭子里坐下,他才以诧异的目光打量着周边的一切。 凌晨的月亮落了,挂在远处的山边,路灯的投影搅碎一池波光,虫鸣断断续续地响,斜风默不作声地吹,吹得柳枝晃荡,落下几片衰老的叶。 南穗以欣赏的目光望着夜景。 她很喜欢这里,从第一次进入实验室开始,南穗就找到了这个隐秘的小亭子。离水近,有风,有柳树,还能看见月亮。 南穗第一次遭遇失败后,在亭子里坐了十分钟,把所有疲惫和痛苦在十分钟里消化掉,再回去重新开始。 「被这次失败打击到了?」 她随口问起身边的费安。 天之骄子大多没有失败的经歷,更不用说近几个月来反反覆覆的失败,每一次满怀希望去测试新改造的结构,再被结果泼上一瓢冷水。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失败,明明按照总结的规律来说,它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她听见费安低落的声音,嘆了口气。 「所有的规律都只能是参考,未知依旧未知,优势结构不会一成不变,这些你应该知道的。在新药研究里,还会有无数次的失败和尝试,至少又排除了一个选择,不是吗?」 南穗没转头看人,只看着湖水,再接上一句话: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该继续的还是要继续。」 费安侧身去看人,只看见她在微笑,带着疑问开口:「你……不会累吗?」 不会失望?不会想放弃?不会在一百多次的失败里沮丧? 课题组长是她,她承担着所有的压力和责任,精确地计算经费,每天工作到深夜,去反覆地面对失败,还要安慰身边的学生,比如现在,她还在安抚费安。 南穗明白他没说出口的话,抬眼让视线去追山边的月亮,轻声开口: 「会,也不会。在临床新药出现后,在它註册成功后,在它能真正应用于慢粒治疗时,所做的一切都将得到回报。」 会有很多人能活下去,包括曾经的姜兰,和同在一片土地上的其他人。 那些被疾病击倒,本该拥有漫长人生的患者,本该活着。 月亮太过美好,嫦娥奔它而去。 那个目标是山边的月亮,凌晨时月亮会落下,再晚一些,它会低到地平线,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 南穗是试图捞月的人。 费安忽然发觉他从未真正认识过姜兰,两年的同事让他们逐渐熟稔起来,他知道她有个妹妹,姐妹俩关系很好;知道她是个基础扎实、能力出众的人。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28页 「我们能拍张合照吗?」 费安突然转了话题,得到许可后拿出手机。 在昏暗的夜里,手机自带的摄像头开了闪光,记录下她明亮的笑脸,仿佛为他揭开一角名为姜兰的内心世界。 费安曾经将姜兰视作他要赶超的对手,后来将她视为他在药学领域的目标 在寂静的夜里,他蓦然发觉,自己永远都不能成为她。 「你会成功的。」 他送出祝福,两人在校门口分别。 . 南穗回到家后,轻手轻脚地开了门,避免吵醒家里熟睡的亲人。 天快亮了,没拉紧的窗帘隐约透出一丝日光。 南穗闭着眼强制停下脑海中的思绪,想尽快睡着,养足精神去迎接下午的工作。 闭眼时听觉似乎比平日里敏锐些,她听见细微的声音响起。 「吱嘎——」 门被某个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那人轻轻地踏上地板,小步挪移着,或许因为南穗没有动静,那人胆子大了些,把窗帘拉紧,又窸窸窣窣地窝在角落里挪动着。 南穗无奈地喊了一声:「小毓。」 程毓点了薰香,兰花香缓慢散开,浅淡如山间流水,瀰漫在室内。 兰花香助眠。 南穗迷迷煳煳地翻了个身,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被闹钟唤醒后已经是正午,南穗在床头发现繫着缎带的小盒子,打开后是一根红绳,另一端繫着个金色的小铃铛。 旁边的卡片端正地写着祝福,是程毓的字迹。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南穗把红绳系在手腕上,拍了张照片发给程毓,动身去实验室。 下午,南穗收到一张照片,是今天凌晨和费安的合照, 费安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把照片洗出来,送了一张给姜兰,自己的那张找了相框装好,从此放在办公桌抽屉里。 南穗不知道他的纠结,抬头道了声谢:「拍得不错,谢谢。」 学生们收拾了昨天失败的消极情绪,熟练分工合作着新一轮的化合物合成,井井有条地忙碌起来。 年轻人总是朝气蓬勃的,熬了一整夜面上也看不出来,依旧精神饱满。 「嘧啶3号位取代,按生物电子等排体改造,从吡啶开始。」 南穗的草稿纸上列满了各个等排体的基本信息,最终选择了计算可能性最高的吡啶。 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她的计算是正确的。 . . . 第21章 . 架药生尘 21 槓精与孤鹜齐飞 先导化合物可以被比作一块未经过锻造的生铁。 靶点是一把未知的锁,没人知道它的钥匙是什么模样。 于是研究员将生铁熔融成水,塑造成不同的钥匙,尝试去开锁,再凭藉失败钥匙遇到锁芯异样的触感,去改变每一枚钥匙的细节。 齿尖形状细枝末节的改变,密度的调整,末端1mm的长度,都能决定锁能否打开。 今天这把钥匙被成功地插进了锁里,证明它形状正确。 即便它还不能转动,但它展现出了作为一把真正的钥匙的绝对潜力。 南穗的新论文再次发表在《science》核心刊上。 学术网站首页的新闻飘着红,标题为《zg6分子优化后,对bcrabl基因编码蛋白活性抑制提高近20%》。 姜兰的名字显眼地挂在新闻下方,在阶段性成功的大合照上,有所有人欢喜的笑容。 这个团队用了两年做到了很多知名研究所五年没有达成的目标。 全球有许多人翻阅着姜兰这个名字背后的经歷,通过各种渠道去寻找她的联繫方式,试图挖来这个在课题组里举足轻重的人才。 南穗的工作邮箱挤满了消息,拉到最高拦截也阻挡不住收件箱的爆满。 也有人彻夜难免,反覆斟酌下申请了项目的结束。 「奈杰尔研究所宣告激酶抑制剂寻找计划终止,发言人称该项目损耗资金过多,无法达到预期结果。」 南穗打开这条新闻时,费安刚接到来自前任老闆的电话。 「费,我们无法继续了,你和姜兰女士继续前行吧。」 南穗听见了这句话,深知他话里蕴含的意义。 即便是奈杰尔研究所,也无法承担起一个抢占不到先机的新药研发。失去申请专利的机会,就等于最终的失败,因为没有利益可以获得。 「奈杰尔先生,我们会的,谢谢您的祝福。」 费安难得没有平铺直叙的说话,坦然地接受了他的祝愿。 又一个对手倒在了半路上。 一时间两人有些沉默,南穗开口打破了这个僵局。 「至少我们不需要担心经费的问题。」 她和程家签署的协议可以保证研究的顺利进行,真到了这笔钱用完的时间,南穗也只能撒个娇什么的,再打张欠条和父母借点钱。 当然,她并不想撒娇。 费安并不清楚她的身份,但她相信她的人品,又提起下一件事。 「过几天的药学会议,你去还是我去?」 一年一度的国际药学会议,今年刚好在华国举办,发起方特意发出了邀请函,请姜兰课题组务必到场分享经验。 实验还在紧要关头,两个主要负责人最多能去一个,费安才会有此一问。 第29页 「老办法,投骰子吧。」 由于每次会议都需要人参加,经过实验室一致决定,与会人选通过投骰子决定,一个去开会,另一个请客吃饭。 南穗提出反对,表示这是对非酋的歧视,该反对意见被全票驳回,最终反对无效。 在众人的凝视下,六面的骰子在空中打旋,落地时稳当地停在了六点向上的那面。 「好!又是小姜老师!」 奇怪的欢唿声响起,庆贺着又一次姜老师开会的既定结局。 可能南穗的运气都用在了前几年筛先导化合物上,她每次都能准确地扔到高点数,象徵着她去参会。 「费老师请客吃饭,我去开会,你们吃好吃的不许拍照发给我,懂吗?」 南穗压下学生们起闹的鼓掌和口哨声,没好气地回了个问句。 「老师放心,我一定拍好发给你,保证完成任务!」 为首的学生扔下一句话,其余人一时作鸟兽散,半分钟就消失在楼梯口,趁着休息时间在小群里讨论下回去哪吃饭的问题。 新来的学生不太懂流程,有些担忧地发言:「费教授不会生气吧?」 「放心吧,费老师只是说话直,没有生气的意思。」 待得久的学生都知道那个骰子里的秘密,三以上的点数面都是加重的,还是费安和学生们一起灌的水银。 在费安看来,姜兰才是课题组里的核心人物,他挂着第二负责人的名,也不过发挥了一个普通研究员的作用。 学生们知道姜兰平日里的低调作风,不争不抢,也只有出席会议时会多说几句。 她合该在鲜花簇拥下获得该有的掌声。 所以,才会有这个充满着祝愿的骰子,作为裁决参加会议人选的「公平」道具。 当然,费安不知道的另一个原因,有人已经在小群里科普起来。 「如果费教授去参加会议,碰上记者怎么办?」 新来人好奇问道:「他会被一些不友好的记者打击到吗?」 学生们沉重地摇摇头:「费老师会用独特的话疗方式将记者放倒,以至于我一直认为他学散打是为了防止某天被怼过的记者套麻袋。」 从那以后,为了记者的心理健康问题,学生们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面对记者,首先承诺不使用费教授。 . 南穗以为这会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分享会,再普通地拍个结束的照片,以证明她来过,讲过,就能愉快地离开会场。 她却没想到,会议上会有这么多长得像猎头的学者,仿佛她邮箱里塞满的邮件变成人形,一个接一个地展现着挖角的诚意。 类比吼叫信来说,毫不逊色。 南穗努力地应付了几个,最后甚至想举个牌子坐在座位上「不换工作,谢谢」。 在她挣扎了半个小时之后,国际药学会议终于如期召开,记者「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不断想起,留存本次的影像。 很快,南穗作为分享人上了台。 她用简单明了的图像阐述了zg6分子的优化思路和目前的活性提高,再提了提了成药性改造的预想。 底下的人凝视着这个显得过分年轻的分享人。 她的面容相对其他分享人来说,稚嫩得令人不可思议,与她的年龄却十分相符合。 人群有些骚动。 但随着她逐渐地深入下去,原本的骚动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学者们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断有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响起。 打破这片祥和氛围的,是一个人急促起身时人与椅子摩擦发出的尖刺声音。 「姜教授,我认为您最后的论述有问题!」 挂着相机的国字脸记者如是说道。 第22章 . 架药生尘 22 天凉了,该让杂志社破…… 阮恭是个记者,任职于y杂志,医药相关的一家着名杂志社。 y杂志社着名在口碑的两极分化。 在新闻界倍受嘲讽,在外界却饱经赞誉,许多人视他们为「良心媒体」,称赞他们能说出其他媒体不敢揭露的所谓内幕。 开局一张图,新闻全靠编,再录下一些断章取义的语音,就能制造一个广为传播的新闻。 比如发言人阐述:中药对某种疾病有效果,患者知道自己吃了中药,焦急的心情得到缓解。 杂志社将最后两句话截下,新鲜的「新闻」就此出现。标题则为「某专家称:中药只有安慰剂效应。」 热烈的争辩就此激烈展开,从一个观点的辩驳上升到整体的论证,最后往往以互相人身攻击结束。杂志社推波助澜的手隐藏在幕后,带着因为争论产生的一波热度功成身退。 当攫取的利益足够多后,他们逐渐开始不满足于被动断章取义,开始选择主动出击,用记者精巧的话术,诱导会议发言人说出乍一听的确有歧义的话。 然后大书特书,仿佛记者痛心疾首于该药学专家不理智的发言,需要分享出来,让其他人一拥而上,将发言人从头到脚数落一遍。 即便他们完全不明白髮言人话里的意思。 寻常的科研人员单薄的声音哪能抵得过千人的喧譁,还有在舆论场上风生水起的y杂志社助力,科研人员的回应往往被淹没在潮水般的非议里。 科研人员大多以失败告终,再为y杂志社的战绩添上一笔。 第30页 众所周知,有种生物叫槓精。 而y杂志就是成群结队的槓精。着作等身,战绩赫赫。 阮恭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上司才会委任他为国际药学会议的採访记者。 于是,阮恭在看见台上发言人格外年轻的面孔时,眼神就像胶水一样粘了上去,捕捉她发言词中每一个可以作文章的漏洞。 在他眼里,南穗不是一个年轻女性,而是一个行走的钱包,上面还歪歪扭扭地挂着牌,一个「升职」,一个「加薪」。 可他一场发言听下来,却发现这个钱包是真皮的,滴水不漏,还用细密的针脚封了口。 苍蝇在发现要叮的蛋没有缝隙时,会选择砸开一条缝。 阮恭选择了主动出击,刺耳的声音和义正严词的开口作为他出击的信号。 在场有熟悉y杂志社作风的人,都为讲台上的女士捏了一把汗,担忧地注视着会场中唯二站着的两个人。 南穗极通情达理地笑了笑,笑容腼腆,像是刚涉世不久的少年人:「这位先生,您有什么问题吗?」 「姜教授,您好。作为一名记者,您最后的两句话让我不能理解。您口中所说的『临床试验』是否需要健康人群的参与,他们的健康能得到保证吗?他们为一款药物的诞生,像实验品一样被监测,是否符合人权?」 阮恭踌躇满志地抛出一个问题,脸上挂着义愤填膺的怒色,埋好陷阱,等着不经事的青年人撞进去。 「记者先生,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供职于哪个杂志社?」 「y杂志社,但还请您不要逃避我的问题。」 阮恭听着台上的人低笑一声,心里的把握不由得小了三分,这位姜教授很冷静,比他见过的大多中年学者都要平静。 南穗当然知道y杂志社是什么样的东西。 他们曾经在周扶南生病时造谣他因病离世,就为了所谓的第一手消息,为了抢占热度。 「首先,zg6作为慢粒药物在抑制酪氨酸激酶的同时,必然对机体造成伤害,临床试验并不会选择健康志愿者。」 「其次,我希望您在进入国际药学会议之前,能洗刷一下您脑中腐朽的思维齿轮,对国际药学的logo表示基本都敬畏,也对在场的其余学者有基本的尊重,了解一下《赫尔辛基宣言》。」 「如果您依然有疑问,并在新闻稿上曲解我的原意,我将保留诉讼权利。毕竟贵司对我的老师周扶南教授的不友好行为,我铭记在心。」 南穗面带微笑,说完后再看向阮恭的方向,他依旧举着相机,嘴唇上下颤动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阮恭的确有些懵,敌人不仅没有踩入陷阱,还用大炮将路上的坑轰得稀碎,再反将他一句。 回答问题,调起场上其他学者的情绪,再提到自己的老师说明私人恩怨,这让y杂志社的报导可信度立刻降低了一大半。 他还是挣扎了一句:「药学的殿堂不该欢迎任何想要学习了解的普通人吗?姜教授这话难道是拒绝专业人士之外的人进入本次会议?」 「您的学习成果大可写成一次课题报告,相信在场许多学者都愿意为您评估一下您的学习状况。」 南穗的话一出,不少被y杂志社刁难过的人纷纷发笑,限于场合正式,只能礼貌地鼓掌。 谁也没想到本次核心成果的发言人不仅说话滴水不漏,还是讽刺的一把好手,把阮恭说得哑口无言。 阮恭不会知道,即便他能诱导南穗说出些什么,他的新闻稿也不会有发出的机会。 毕竟对于不讲道理的敌人,南穗也不太喜欢讲道理。 不过她没想到,出手的人不是程家,而是叶辞柯。 「小毓过两天生日,想着姐姐应该也是,送了一份生日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会议圆满落幕后,南穗打开手机,顶上就弹出了一条消息。 101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天气凉了,让y杂志社破产吧。」 南穗无奈,101在失去对原世界故事线的了解后,成为了行走的梗百科,每天都在找机会插入各种梗。 「宿主,你还有三年半就要发病啦,注意时间哦!」 101重新换了活泼的甜妹语音包,用轻快的语气宣布着时间的迫近。 姜兰检查出患有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是在30岁那年。 现在的她,二十六岁过了一半。 南穗抬头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秋天的风起了,一场秋雨一场凉。 第23章 . 架药生尘 23 弱小,可怜,但值钱的…… 秋风换了又两年秋,时间如潮水奔涌,又如金沙珍贵,淌过时令人恋恋不捨。 足够让一棵树从幼苗长大,拥有枝繁叶茂的成熟模样,根系虽不深,也有一片阴凉。 也足够让y杂志社彻底跌进谷底。 连续几桩丑闻爆出,业内权威人士在台面前的斥责,还有两家大公司的挤压倾轧,官方媒体的定性声明给它的终结落上一个句号。。 曾经被y杂志社操控的舆论在一件件证据下彻底倒向了对立面。除了几个被彻底洗脑的y杂志社忠实粉丝外,更多的是被欺骗群众的不满和唾骂。 高耸的写字楼外,「y」形的logo被撤掉,灯管七彩的霓虹灯牌彻底熄灭,各奔东西的员工们带走了能带走的一切,只有宣告破产的y杂志社法人代表颓然地坐在原地。 第31页 不是感情深,而是走不了。 他失去了财富,名誉,和地位,只觉得人生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然后,他立马发现,人生实在没有糟糕的底线。 有警察敲响了他的门,带着证据和精緻的银色手镯,送来秋天的第一份惊喜大礼。 受害人们联合起来后,提供的证据数不胜数,四散的员工也有不少被重新抓捕的,给孤单的法人代表送进去了不少熟悉的老朋友。 收到消息时,南穗在给生病的周扶南教授削苹果。电视里的新闻持续放送着前y杂志社的现状,南穗刀都没停顿半刻,拎起削下的一长串水果皮丢进垃圾桶里。 「老师,您要注意身体。」 南穗送出刚削好的苹果,头都没抬,周扶南接过,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这一辈子快到了头,最幸运的便是一次善心换了一个优秀的人才,再明白那个女孩与她在同一条路上。 那个女孩柔和得有稜角,可以将违法犯罪者送进监狱,也不会因所谓的敌人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波动。 . 两年,也足够让雏形初成的zg6被改造成一个极接近新药的新化学实体。 临床前研究只需要最后一块药理的拼图就能补全。 南穗最终找了季飞岚合作,收尾阶段实验中最后的药理部分。 钟延作为季老师的助手,成为除南穗外,本次实验的次要负责人。 宴会场上还带着些纨绔气息的豪门少爷也洗尽了一身繁华气息,套着白大褂,为了繁忙的事务来回奔走。 对此,南穗有时候会和季老师凑在一起友好的闲聊。 「你这学生招得值得,我当初一见他就知道这一身小白鼠味,一定是你们实验室的。」 「哪有!那明明是我们实验室的洗手液香味,哪来的老鼠味?我还说你们做药化的都被腌入味了呢!」 两个人互相都熟得很,互相开开玩笑,很快把注意力转到了实验上。 钟延和费安合力,小心翼翼地搬动一个巨大的鼠笼,白色毛茸茸的圆滚滚分批窝在鼠笼的角落里。 小白鼠还在为陌生环境感到害怕,瑟缩地团成汤圆模样,好几只叠成大雪球,只把细长的尾巴留在外面。 「终于买回来了?」 南穗和季岚风带着手底下的学生散成一排,打量着看似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白鼠们。 毕竟在钟延报完价格后,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它们就只剩下「钱」亮晶晶的光芒。 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建模小白鼠,单价近两万一只,目前只能从a国进口,手续繁杂,可这是南穗的药理部分必须使用的实验动物。 钟延也是欠了不少人情,又在海关折腾了好几个月,才把一鼠笼的建模小白鼠顺利拎回来。 「好了!都别看啦,想养小白鼠的出来两个!」 南穗清了清嗓子,压下每天实验室里欢乐的场景。 按实验室同学讲,药理实验室空调质量最好的原因,只是实验动物没法说话,也不能开口表示「这里的暖气最符合我的生存。 就像生物实验室是为了保持酶活性,所以冷气充足一样。 暖气打开,加湿器安排,饲料换了一批最好的,每日早晚两班人打扫鼠笼,餵食换水,甚至有学生试图藉助非自然力量,往鼠笼上贴了两张黄色符纸。 南穗艰难辨认出上面写着的英文字母 「eat well and be happy every day.」 好好吃饭,天天开心。 中西结合,恐怖如斯。 南穗对此表示嘆服,随后果断地撕掉了那两张黄色的符纸,为了模拟正常环境,黄纸容易遮光。 可惜天公不作美,气温骤降,原本长大了些的小白鼠敏锐地在暖气中断的间隙,察觉了不对劲的天气,又瑟瑟发抖地团在一起,体重开始下跌。 南穗重新换了仪器设备,和学生们严阵以待,应对接下来的异常天气。 但她没想到,骤降的气温只是一个徵兆。 地震来临只需要一瞬间。 整个房间都在晃,试剂台上的瓶瓶罐罐互相撞击,窗户外风声急促,似乎是浩荡的风将要把楼房吹动,甚至要将这座大楼彻底吹倒。 南穗在窗边俯瞰地面急促的开裂。 沙子被狂风扬起,碎掉的装修材料也被裹挟着,最终被狂风抛弃,半途落在四处逃窜的人身上。 尖叫声和哭声混杂在一起,像科幻故事中世界末日的场景,一步步展现在南穗眼前。 明明是凌晨,实验楼前的空地也站满了人。 南穗的第一反应是拎上了巨大的鼠笼,把两万一只的小白鼠拎上,再拼命往楼下赶。 , 第24章 . 架药生尘 24 没什么好担心的…… 突如其来的地震并没有推倒t大的实验楼,作为一座□□的老建筑,它依旧矗立在校园偏北的位置。 南穗抱着大鼠笼,其他还在实验楼的老师们也都匆匆从楼上跑了下来,手上揣着顺手带着的小型贵重仪器,惊魂未定地清点人数。 费安搬着实验室新採购的雷射对焦显微镜,步履匆匆地寻找南穗的踪迹。 有部分电力设施受损,路灯尽数熄灭了,异样的光落在地平线尽头,显现出奇特的暗红色。人群纷乱嘈杂,被惊吓到的学生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熟悉的朋友相依偎在一起。 第32页 他从四面八方的声音里准确地辨认出熟悉的声音,扭转视线后,终于对上熟悉的身影,放心地喘出一口堵在喉咙口的气。 费安努力压下心中的担忧,让语气显得平缓可靠:「没事吧?」 「小白鼠在这,仪器应该也没事。」 南穗的第一反应是回答实验所需用品的安全,在察觉费安焦急打量她的眼神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是在问自己。 她没回头,在人群中寻找自家学生的身影,直到把人数清点好,才放心地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把人员聚集在一起。 「大家都没事就是最好的结果。」 为了避免余震损害高精密度仪器,南穗和几个老师又带头冲进了未完全解除危险的实验楼,合力搬运着几台大型些的仪器。 在南穗跨进高层的实验室里,又一次的晃动开始了。 不稳固的墙皮纷纷碎裂成粉状,暴风雪似的飘落,砸在地面上。玻璃仪器有不少坠落在地上,满地都是透明的玻璃碴。 南穗和一起上来的费安急忙扯了盖仪器的罩子,严实地包裹着娇气得禁不起一丝损害的仪器,再顺着楼梯重复地搬运着。 顶层,在十二楼,没有电梯,只有时不时来送上惊喜的余震。 等到专业援助人员赶到时,平日里少有运动的科研人们已经瘫倒在地上,身边堆放着定价昂贵的精密仪器。 为首的年轻女士浑身落满了白色的漆粉,满头茂密的发上也染上星星点点的白,即便疲惫到了极点,依旧端坐着,向他们扬起一个笑,眼睛里盛着光。 「十二层有少量仪器我们无法挪动,存在漏电情况,水源正常,尽量避免进入试剂室,可能存在试剂泄露。」 南穗条理清晰地阐述了十二层的现状,再递出一张便笺纸,随笔速记下的字迹依然整洁娟秀。 「这是其余楼层的基本情况和物资储存情况,感谢各位的到来。」 救援队的队长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冒着余震的风险进入高层建筑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勇敢,眼前的人很年轻,年轻人多有满腔热血的勇敢,却没有缜密的思考,能在紧急情况下去注意这么多的细节。 身边有学生敬重地喊她:「姜教授」,似乎是在询问实验相关的问题,她依旧平和地站起身来,现场讲了一道题的解释。 「谢谢您的提醒。」 救援队队长诚恳地回了声谢,又叫了一批处理化学泄露事故的专业队员,才全副武装地进了实验楼。 b市并不在地震带上,这次地震也是小型地震,没有大型建筑倒塌,只是被晃落了许多不结实的部件。只是狂风和地裂现象将没见过这种场景的b市人吓了一跳,人群慌乱地四处奔跑。 有关部门用最快的速度下达指令,将人群疏散到安全地带,抢修水利和电力设备,再把地裂缝赶紧围了起来,避免行人失足掉下去。 t大在国家援助下建立了临时实验室,暂时存放必要的大型设备,南穗带着整个课题组转移到了那里。 当天夜里终于有了月亮,它俯瞰着繁忙于灾后处理的城市,清亮的光辉镀满晚间的高楼大厦。 南穗靠在顶层的窗户边看月亮,数着时间。 突如其来的地震还是影响到了实验的推进情况,小白鼠的状态受到了些影响,为了动物实验的准确性,还必须等上几天。 她有些害怕剩下的时间会不够。 忽然有人拍了拍南穗的肩膀,她蓦然回头,望见费安低垂的眉眼。 「你在担心什么吗?」费安难得将声音放得轻柔,疑问句飘散在晚风里。 他听见熟悉的清冷声线里充满着坚定,还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失败也能从头再来。」 南穗说出这句话后,人也放松了许多,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 她的计划里一直有备选方案,即便她反覆的失败超过了时间限制,等死亡的钟声响起时依旧没有成功,在程家的资金支持和费安、程毓等人的协助下,总会有成功那天的到来。 南穗知道,她开始眷恋活着的感觉了,鲜活的生命在熟悉的土地上生活,能用眼睛去看世间的一切,去探索未知的规律,去和截然不同的人相处,去做让她的生命充满意义的事。 费安离开了,他察觉出了南穗的反常,却试探不出她的内心所想。 南穗一个人待着,久违的101难得出现,陪她说说话。 「宿主,你还没有习惯穿越的感受,他们总归是这个世界的过路人。」 「可这个熟悉的国家是真的。」 会给贫困的学生下放助学贷款,会有详尽的避险对应策略,有万里大好河山和千年的深厚歷史,还有一群可爱的人们。 或许是秋天的意象会放大她难得的多愁善感,像流淌在华国人血脉的联想能力一样,与生俱来。 南穗转身进了实验室,把繁杂的思绪抛在脑后,专心于眼下。 . 在动物实验结束时,课题成员的欢唿声几乎掀破了屋顶, 在药物注射的48个小时后,实验动物的慢粒都得到了明显的改善。第八天后,经过给药的小鼠症状都消失了。有三分之二的小鼠在接下来的200天里,都没有出现疾病復发。 一份完美的答卷。 第33页 在歷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特效药物,离上市只差最后的临床实验。 费安脱力地靠在椅子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钟延已经忙着打电话给家里人报喜了:「爸妈,我那个课题要成功了!你儿子牛不牛?」 有人喜极而泣,为几年里日日夜夜的操劳,为最后成功那一瞬的欣喜若狂。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一旁的姜教授身上。 她微笑着注视药品的样本,人却不像平日里挺得笔直,靠在柱子边,无端显现出眉宇间的疲惫,还有身体的消瘦。 原本合身的白大褂也像挂在身上,随时会从肩上熘下来,衬得她更为瘦削。 南穗发觉头有些晕,视线开始模煳,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转。 终于还是来了…… 在骨关节开始疼痛时,南穗就发现了自己的体重在以不正常的速度下降着,这些都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初期的症状。 可她放不下,总想再多看几眼,多做几步。 在一片惊唿声中,南穗无奈地笑着。 会让费安和学生们担心吧……还有程家父母和程毓,周老师和李师兄。 这是她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随后,南穗陷入了失去意识的黑暗里。 第25章 . 架药生尘 25(合一) 送给祖国的一…… 南穗睁开眼的时候, 人已经换了病号服躺在病床上,一嘴酸涩的苦味,应该是输液的正常反应。 程毓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眼眶发红地盯住她的脸。 「小毓, 不要紧的。」 南穗瞥了一眼吊瓶里所剩无几的注射液, 伸出没输液的左手,轻轻摸了一下程毓的头。 「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程毓在落泪, 说出口的话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把南穗扶起,让她半坐地靠在枕头上。 程毓接到费安的消息时, 还在外地出差,急忙坐了最快的班机回b市,赶来医院。 她以为姜兰会好好的,彻底摆脱前世悲惨的轨迹, 走出一条光明的大路, 然后作为病人家属, 程毓看见了姜兰的血常规化验单。 白细胞和粒细胞超过正常水平, 临床显贫血症状。 医生只是先给出了初步症状判断,具体的疾病诊断还需要后续的进一步检查。 程毓在看完化验单以后,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晴天, 黑白相框里的姜兰的微笑着的脸。 这些异常都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典型表现。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落在南穗衣服上, 滚烫的泪水似乎能灼烧衣物,烧到人心里去。 南穗用左手递过去一张纸:「擦擦吧, 会没事的。」 她的脸依旧泛着虚弱的苍白,笑容却明媚:「我还没活够呢!」 南穗猜测程毓一定知道些什么,无论是通过什么不符合常理的方式, 她应该已经明白最后的疾病诊断会是什么结果。 「101,能检测出异常吗?」 她在脑海中唿叫系统,101却迟钝了很久,才完成浩大的工作量,吐出一个结果。 「经检测,名为程毓角色为世界长期运行产生的bug,有多次重生记录。」 南穗有些发愣,重新将这句话念了一遍。 她不只一次重生过,在101之前绑定过的宿主们经歷过的世界里,她每次都拼尽全力去拯救原本病逝的姜兰,可没有人给予她一丝善意。 有人将她赶走,占有了程家的财富和父母全部的关爱;有人让程家破产,让她和父母一起沦落到贫穷的社会底层。 在每个宿主失败后,她都被清除记忆,回到最初拥有原本世界线前世记忆的时候,再努力去伸出一只手。 所以姜兰的残念才会逐渐走到失控边缘,她看着那个善良纯粹的程毓在每个轮迴里被用着姜兰名字的人辜负,痛苦得无法描述,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压进心底。 吊瓶里的液体将尽,程毓按响了护士铃,叫来护士拔针。 护士走后,程毓扶着南穗直起身来,却忽然得到了一个拥抱。 温暖而包容,似乎能驱散走她一切的担忧,像初见时她的姐姐撑伞走近时露出的笑。 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有些不听使唤,无声地往下流。 「小毓,别哭,我的项目快成功了,会有治疗的药物的。」 南穗低声说道。 程毓抬头时眼角还挂着泪,惊讶和喜悦杂糅在脸上,刚好看见南穗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回应着勾住她的手指。 小孩子的约定,勾一勾手指,就是永远不会变。 南穗不能说出系统的存在,只好和程毓对上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 曹济是一名血液科的医生。 他昨天接治了一位患者,晨间晕倒,血常规显白细胞粒细胞异常偏高,血红蛋白水平低于正常值。 他不敢轻易下诊断结果,还是准备和患者好好商议做骨髓涂片和腹部超声。每天接诊的病人太多,这个患者他倒是记得清楚,总觉得似乎见过,人被送过来的时候还穿着白大褂,意识昏迷时面容依旧平静。 曹济希望这是个能听进医嘱的患者,他遇到过太多不愿意做检查的患者了。 正当他在办公室里构思问询的词句时,忽然有人敲门。 「曹医生在吗?」 曹济还记得这张脸,正是昨天接治的患者,他算了算时间,点了点头,熟练地露出专业的笑容,将声音压得低沉,好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些。 第34页 「曹医生您好,我是姜兰。」 曹济听着平缓的女声,努力让他的语气显得权威些:「姜女士您好,您现在的情况我们还无法准确判定,有很多种可能性存在,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查来确定,这点我还是先告知您。」 他听见一声轻笑,以为又是一个觉得检查不必要的患者,正有些无奈,却又听见她开口。 「曹医生,我能直接检查骨髓染色体核型分析吗?」 她微微停顿,再接上一句话:「最近经常有盗汗和低热,骨关节疼痛,体重非正常下降,我个人猜测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眼前的人笑得很平和,连说出白血病三个字时也带着笑,没有一丝怨怼。 「也不一定是最差的结果,您还是把骨髓涂片分析也做一次吧。冒昧问一句,您从事的职业是……?」 「我目前任职于t大,是药学系的一名教师。」 听到t大药学系后,曹济终于明白他对这名患者的熟悉感来自哪里,他曾经为那篇论文辗转反侧,等待着那个名为zg6的分子成为真正的药物,等待它能在临床应用,去治疗慢粒患者。 他有些激动地起身:「姜教授,我曾经拜读过您的论文,不知道能透露一下您的课题进展吗?」 「即将进入临床阶段,我相信不久后它就能面世。」 曹济看见消瘦的姜女士,在提到那个药物时眼眸里有光,才蓦然想起她身上还未清楚的疾病诊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竟有些词穷。 反倒是南穗询问了具体检查事项,以及先申请出院。 「曹医生,即便是慢粒,在慢性期也不需要住院吧,我想先申请出院。」 南穗还是打算先回实验室,和费安协商好临床实验的合作对象,还要把核心数据整理好先交给其他负责人。 为她可能出现的意外做好准备。 一周后,南穗拿到了骨髓染色体核型分析报告。 曹医生的表情似乎在嘆息,目光里带着惋惜,将核型分析报告递给她。 bcrabl融合基因那一栏赫然写着阳性两个字,丝毫不意外的结果。 南穗去找了费安。 午后的风微微有些热,两人约在一家咖啡店见面。 风铃声清脆,南穗抬头望见高大的男人推开玻璃门,大步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费安应该是最近一个人承担课题任务管理,本就瘦削的脸更小了些,五官深刻,尤其是那双眼,眼眶有些内陷,遍布着红血丝。 他们认识了很久,却很少在实验室以外的地方见过面。 费安的嘴唇颤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沉默片刻后,只是低声问道: 「姜兰,你……没事吧?」 南穗没有说话,只是将分析报告放在了桌上,伸手端起一旁的咖啡,略一停顿又放了回去。 费安对bcrabl融合基因很熟悉,那是他的第一个成果。当时的他还在t大,一心扑在研究上,将他的老师视为超过的目标。 后来费安的确做到了,他的老师孙教授以他为骄傲,最后费安找到了新的目标,离开了华国。 他的手有些颤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生怕有错漏,读完一遍后又翻回第一页重新看了一遍,才把那张报告放回桌上。 「费安,临床实验的事就先交给你了,我暂时不能太劳累,麻烦你啦!」 南穗的声音很轻快,就像当初和费安见面时「合作愉快」的友好握手。 费安不忍心看她,两只手紧紧地叠在一起,在桌下反覆翻折,最终还是没忍住抬起了头。 「我会做好的。」 他并不擅长表达,只能郑重地承诺。 「先发出招募志愿者的招聘吧,也可以考虑和人民医院合作。罕见病的病例少见,实在不行我也算一个嘛。」 她一如既往的平静,坦然地把自己看作罕见病例的其中之一,好似对死亡全无畏惧。 费安伸出手,两人再一次握手,然后他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桌上的咖啡还冒着热气,南穗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许她喝咖啡,兴奋性的饮料会加重她脆弱身体的负担。 费安不知道这种情绪被称为什么,意识形态上的心脏里似乎产生了化合反应,刺激性气味侵蚀着缺了一角的位置,让人眼眶发酸,有想流泪的冲动。 他会不断地回想起记忆里的姜兰,恨不得时光停在从前,将那份报告永远留在未来。 在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患者只能通过化疗放疗手段治疗,一旦转入加速期,存活时间将不超过一年半。 费安反覆问自己:「她会走吗?」 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只能全身心地投入一期临床相关事宜里。 . 南穗在病情加重后还是住进了医院。 为了时刻掌握临床实验的动态数据,她每天都要和费安通电话。 万幸的是,一期临床显现出的副作用不算严重,除了常见的骨髓抑制,耐受性保持在良好水平。 「女娃子没个家里人陪床吗,得病可不好过哦!」 说话的是隔壁病床的老奶奶,她刚从慢性期转入急变期,被医生列为重点观察对象,每天依旧笑呵呵的,和病房里的其他几个病友一起聊聊天。 一个病房的人总会熟络起来,聊一聊今天吃的什么药,病号餐味道怎么样,大家都是得的什么癌,谈谈家里七零八碎的琐事,却很少有人会因此垂头丧气。 第35页 「我一个人待着不也好嘛,免得耽误家里人时间。」 南穗拒绝了程父程母过来陪床,一个人安心地住在这家公立医院里。 她半靠在枕头上,看着最新一期的期刊。 同病房的人,包括查房的护士,对这个笑容温和的女人都很有好感,她说话总是带着笑,和和气气的,知识分子模样却从没有低看过谁。 她和谁都能说上话,连靠边上最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人也愿意和她多说几句。 中年女人叫黄珊,已经是急变期的第三个月了,每天都必须实时监测粒细胞水平。 黄珊通常不开口,只有护士来询问问题时才会回上一两个字,再有就是和南穗能说上几个字了。 到中午饭时候,南穗喜欢在阳台上透气,黄珊也会在那站着,望向远方生机勃勃的绿色。 「今天天气不错。」 黄珊吐出一个字「是」。 南穗并不会因此生气,只是在她身边站一站,感受风从脸颊上吹过。 她知道黄珊的过去。 年轻的女孩为了给弟弟赚学费,放弃了学业进大城市打拼,却被骗得分文不剩。当她遇见伸出援手的好心人时,以为这终于是噩梦的结束,却没想到是另一个不幸的开端。 那人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贪图的是名声和□□,伸出了罪恶的手,毁了她的期待。当遍体鳞伤的女孩被警察救出来时,接近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想回家,父母却只当不相识,最后她独自回到了这个城市,从小工开始攒钱,努力赚取一个容身之地。在四十岁的当口,她患上了慢粒。 一个人的一生短暂而悲惨,唯一值得高兴的,只是她还活着。 南穗在病房里看世间百态,有五岁的幼儿,在刚萌芽时确诊,心里还懵懵懂懂的,在输液时却特别懂事;有一家的顶樑柱,带着两个儿女的中年男人,颤抖着手和医生商量用最便宜的保守疗法;有苍老的老者,面上是纵横的皱纹,豁达地说起自己的病情「我活够本了」。 医院最多的是生老病死,沉重得让人难以喘息。 今天天气好,长期卧床的几个病人也起身活动,老奶奶干脆拉着南穗和另一个中年人凑了一桌斗地主。 南穗运气一向不好,望着手上几乎没有花色的牌,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女娃子,你这运气跟我儿子一样,他被领导调到外面做事,都好多年没回来了……」 老奶奶唏嘘着,说起自己优秀的儿子,话又多了起来。 「他可会读书了!也不知道调到哪去了,就走之前给我留了钱,偶尔会写个信,连电话都不打一个,唉!」 南穗心里起了疑惑,也没表现在嘴上,安心陪着老人打牌。 毕竟,哪会有工作六年都不能联繫家人呢 ? 等到第二天,老人竟然接到了阔别六年的儿子的电话,她高兴得嗓门更大了些,把医院地址告诉他,末了还附上一句:「小病,不打紧!」 南穗好奇地张望着门口,有中年男人推开病房门,眼里都是焦急,却有一张南穗依稀有印象的脸。 吴明德。 南穗恍然大悟,正好和六年对上,也没出声,安静地翻看着费安发来的临床数据。 吴明德大步走向老人的病床,细细地问了最近状况,就近找了个凳子坐下,似乎在扶额沉思。 老人热情地拉着南穗继续打牌,他抬头正好撞上一张忘不掉的脸。 「吴先生好。」 南穗微微笑着,落在吴明德眼里好似惊雷落地,整个人都快跳了起来。 「德子,你和小姜认识啊?」 老人唿着吴明德的小名,疑惑地看着两个人。 吴明德神经绷紧,生怕南穗说出什么话,紧盯着她的嘴唇,双手紧握地放在膝盖上,却听见熟悉的清冷声线。 「见过一面,不过也有六年没见了。」 他松了一口气,再是潮水般的羞耻感向他涌来,不敢抬头看人。 吴明德在监狱里待了六年,在那之前把所有的积蓄转给了自己的母亲,拜託警察一起构造了一个善意的骗局:她的儿子被领导调到外国上班去了,暂时回不来。 老人一个人把亡夫留下的儿子拉扯大,在村里待了大半辈子,被接到b市来也不怎么出门,信得很爽快,她相信她从小就有出息的儿子肯定是赚大钱去了,把偶尔寄来的一两封信当做一整年的盼头,独自过了这么多年。 吴明德出狱后,打通了那个魂牵梦萦的电话,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听见她住的医院,换了衣服就匆忙赶来。 可他没想到会遇见姜兰,年轻的女孩已经成熟了很多,手臂上暗沉的疤痕还清晰可见,是他当年 犯过的罪。 「姜教授,好久不见,谢谢您陪着我母亲。」 他瑟缩地抬头,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显出难看的卑微。 南穗平静地点头,放下刚打完一局的牌,回到了自己的床位上。 费安发了今天的数据,临床一期和二期快要基本结束,还未命名的药物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治疗效果,三期临床的申请应该很快能被批准。 一年时间,这是费安所料想的最快时间,让药物尽快註册上市,在姜兰恶化到急性期之前。 他几乎用尽了所有人脉去寻找愿意接受的志愿者,想在时间来临之前为姜兰抢到一丝生机。 第36页 「三期临床需要的受试者很多,我打算与人民医院申请合作。」 「你最近还好吗?」 透过手机传来的声音很沉稳,听不出费安心里的忐忑。 「还不错,暂时没有恶化迹象,说不定我难得运气好了一次呢?」 南穗一直保持着乐观心态,回了消息。 中午正好是领病号餐的时候,南穗换了鞋出门,回来路上又撞上了吴明德。 他端着老人的那份饭,低着头靠墙走路,在撞到人时下意识地护住手上的饭,弯腰不住地道歉,抬头时发现是南穗时,露出难堪的表情。 「姜教授,今天谢谢您了,我也没脸见您,就给您道个歉吧。」 六年的监狱生涯让他改变了很多,让他清晰地认识到他的罪名,认识到如果没被阻止,他面临的或许不仅是监狱,而是刑场。 「我母亲她的状态还好吗?我去问她她也不愿意告诉我,这会儿医生也不在。」 「慢粒,慢期维持了四年,前两个月急变期才住院的,具体情况你还得去问医生。」 南穗还是回答了吴明德的问题,说出了她知道的内容。 吴明德听到慢粒两个字的时候,有一瞬的呆滞,接近五十岁的人竟有些呜咽。 「是我造的孽!」 他压低声音发泄似的敲着自己的头,他也学了那么多年的分子生物学,怎么会不清楚慢性粒细胞白血病转入急变期后的存活率,更要紧的是,国内完全没有针对慢粒的特效药物。 吴明德现在的经济条件,完全不够支持他把母亲送到国外去接受治疗。 他浮现出的想法是去借钱贷款,至少先把病情稳定住,嘴里喃喃自语道:「贷款估计借不到,亲戚家里也没多少钱,怎么办怎么办?」 吴明德一个人走远了,南穗只好回了病房,和老奶奶唠唠嗑。 . 三期临床快要展开时,南穗还是把自己的资料报了上去,作为一个普通志愿者。 费安来劝她,只收到了一个他无法反驳的回覆。 「我们实验室的成果,都是一步步自己做出来的,有什么不能信任的呢?」 南穗把临床实验情况和一期二期数据整理了一份,放在了隔壁老奶奶的床头柜上,她相信吴明德看得懂这份数据,这也是南穗能帮这个和善的老人的唯一办法了。 随后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药品监督管理局,也是负责国内所有新药上市的管理机构。 「请问是药物查那替尼的註册申请人姜兰女士吗?」 南穗接完这个电话,只觉得所有的坏运气估计都在以前被消耗掉了。 天大的好消息就这样通过一个电话砸到了她的头上。 由于查那替尼两期临床数据的出色表现,以及世界范围内慢粒特效药物的缺少,药监局决定在二期临床后予以提前註册上市的许可。 毕竟,很少有药物能做到治疗的一年半后,患者的无进展生存率依然能达到了89%,比先前无药物治疗的30%提高到接近三倍。 南穗告知实验室其他人这个好消息时,全是激动的叫喊声,或者是喜极的哭声。 比先前预期的时间提早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它将会拯救更多的慢粒患者。 . 安城,王巧凤在看新闻频道。 主持人习惯性的开场白,转而话语有些沉重。 「我国着名药学家周扶南老先生病逝,享年九十二岁。」 画面上老人的笑容祥和平静,靠在病床边读一本书,医生劝他多休息,老人却难得有些幼童的顽皮,趁着医生不注意偷偷看那本期刊。 他的声音澄净,带着病中的沙哑:「我活不了多久了,都清楚的。衰老是人类不可抵挡的自然死亡原因,没人能逃得过。这一辈子,我做研究,也有几个还有用的成果,教书,也有几个很出色的学生,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周扶南露出顽皮的笑容,背对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糖,尝到甜味后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 「不是明天,就是今天。让我最后吃一块糖吧,别告诉医生。」 他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让那块糖在嘴里融化,收到一个电话,接通后另一侧传来焦急的女声。 「老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和李师兄都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小兰,告诉和玕,不用回来啦,老了的样子又不好看。」 周扶南想起图书馆里第一次见到十六岁的姜兰,少女眼眸清亮,声音坚定,他抬头望着明亮灼热的朝阳,「你是我最伟大的发现。不必回头,继续走,去看看这条路是否有尽头。」 老人的笑像一朵凋谢的花,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医护人员的道谢。 「麻烦大家了,多谢。」 他逝去得平静,没有通知任何一个学生,独自离开。 「周老先生一生一半以上的时间奉献给了药学,热衷于帮助青年学子,更是与着名药学家姜兰、李和玕、费安等人都有过交集。」 现场的记者热泪盈眶,颤抖地继续现场报导。依誮 电视里的画面又一转,定格在一所高中外,校门口的牌子有些残破,红色条幅张扬地挂在外侧的墙上。 一行小字出现,安城一中,一所全省连名都排不上的高中,有一位学生夺得省状元。 第37页 画面中的女孩衣着简单,目光清澈,面对镜头还有些侷促,在提到生活条件时话却多了起来。 「我的家庭其实……挺贫穷的,学费还是亲戚七零八碎凑出来的,是有姜兰先生建立的公益基金帮助,我才能完成高中三年的学业。」 女孩挺胸抬头,眼中是嚮往和憧憬。 「姜兰先生是我的偶像,她也是安城一中毕业的,保送到t大后从事药学相关研究,我也想和她一样,投身药学领域为国家医药发展做贡献。」 记者抛出一个问题:「同学,药学专业并不好就业,你考虑了未来的工作薪酬问题吗?」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女孩却笑得很自信。有风吹动她的髮丝,六月的风是热的,和少年人的心一样。 「我能养活自己应该还是够的,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不是更酷吗?」 她曾经看过一段模煳的影像,是十多年前有人用手机录下的,拿手机的人手并不稳,但依稀能辨认出其中演讲的人是年轻时候的姜兰,那时她眉目间还有稚气,讲着关于梦想的定义。 「在抛却现实的束缚下,我想去说这个带着浪漫主义色彩的词——梦想。」 女孩由此坚定了信念,在老师无奈的放弃劝说后,将t大药学系填上了志愿表,也是她唯一一个志愿。 少年重在少,有着成年后没有的热血,能不惧一切荆棘坎坷,将梦想写在心上,奔向下一段旅程。 记者有些感动,竖起一个大拇指,赞赏着省状元远大的志向。 第三条新闻,场景在辉煌璀璨的大厅,蜡烛和灯光交织,冷色调的灯光将会场渲染得庄重。无数各行各业的最高层次人才端坐着,静等最后一个生物医药奖项的颁布。 全场屏息,颁奖者拖长了音调,用不熟练的汉语拼音,报出一个名字。 「jiangn——」 黑裙的女士优雅起身,从阶梯拾级而上,步伐缓慢而坚定,一步步走上最高领奖台。 那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最高奖项,是一个科研人能得到的最高殊荣。 她是典型的东方长相,长眉杏眼,笑容让人联想起华国清雅的瓷器,优美简约,不需要繁密的装饰纹,淡淡一抹天青色就足够让人心生喜爱。 南穗站在领奖台上,从颁奖人手中接过奖状和证书,和颁奖人握手后发表获奖感言。 「我将永远感谢我的老师和家人,还有伟大的国家,并会将剩余的生命投入到接下来的研究中。人体是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我试图用药学去撬动其中的零件,去修復它的损伤。」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也曾经饱受病痛折磨,在死亡的边缘线上挣扎,但我最终成功了。『chintinib』,查那替尼,以我热爱的国家和酪氨酸激酶的词根共同命名,也是药学献给人类的一大礼物。」 「华国有句话,『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这世间总会有病痛,作为药学人,我将与诸位一同走下去,望我们能见证架药生尘的那天!」 南穗俯视着座位上密密麻麻的人群,还有举着相机拍摄的记者们,恍然间却看见了一个模煳的人影飘浮在半空中。 那人在笑,温柔而平和,身体呈现半透明,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 南穗认出了她,她默念着她的名字:「姜兰。」 姜兰在这个世界飘荡了很久,看着许多人用她的名字再去过完一生,她们有各式各样的道具,不费多少力气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她们嘲笑她的木讷和心软,踩着程毓走上所谓的人生巅峰。 那个被抱错的女孩,每一次都下场悲惨。 姜兰很痛苦,痛苦变成了执念,只想把她记忆中的整个世界锁在开始的那一刻,即便那样她会彻底消散。在她即将开始这个危险的想法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那个女孩叫南穗,她学习姜兰的握笔方法,努力成为不一样的姜兰,她是程毓的姐姐,甚至研发出了白血病的药物,治好了和姜兰一样的病友们。 「谢谢。」 姜兰无声地说出两个字,声音随风飘入南穗的耳中。 系统的电子播报音响起:「完成主线任务『消除姜兰执念』,积分到帐二零零零零点!」 南穗朝前方挥了挥手,参加颁奖典礼的人还以为年轻的获奖者在和观众们打招唿,纷纷回应着挥了挥手。 南穗在和姜兰道别,她的笑容被记者定格在快门里。 穿着黑裙的女士面庞清瘦,金属镜框架在鼻樑上,眼神温和而包容,一手拿着证书,另一只手在空中举起。 这张照片被各大媒体刊登在头条上,姜兰这个名字很快全国闻名,关于她的一切都被公众津津乐道。 还有一条更爆炸性的新闻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研发查那替尼团队代表人姜兰女士宣布将药物专利免费捐赠给国家! 「这是我们想送给祖国的一份礼物,提供资金支持的程氏万木公司也通过了这个决定。查那替尼的专利将属于华国,不需要收取任何费用。」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就像随手送出了一块糖一样,完全听不出这是一份怎样的大礼。 a国药企纷纷沉默,在它们手上,这一个突破性药物专利在专利保护年限内,至少能赚到300亿美元。 而这位姜兰女士,就这么轻巧地把它送给了华国政府。 第38页 很快有消息传出,查那替尼纳入国家医保甲型药物。 从此华国所有慢粒患者将不再受高昂的药价和痛苦的治疗困扰,他们在疾病线上的挣扎终于等来了一个成功的药物,以近乎免费的价格提供。 吴明德和他的母亲收看这条新闻时,人还在医院。 老人指着熟悉的面孔,惊喜得在电视机前鼓掌,还拉着吴明德朝着电视鞠躬。 她始终没有知道她的儿子曾经做过些什么,她隔壁床位的女士又提供了什么帮助。 吴明德在收到消息后,忽然觉得他前半生很荒谬。 他伤害的姜兰研发出了抗慢粒的药物,他不信任的华国用医保拯救了她的母亲,像在告知他前半生轨迹的偏离。 他望着昏暗的夜色,下一个白天总会来临,他也该去寻找一份工作,无论是做什么,至少做一个对国家有好处的人,去还清他前半生的罪。 第26章 . 架药生尘 (完)[修改] 每天晚上的…… 南穗参加完颁奖典礼后, 回了b市。 她在经过查那替尼一个治疗疗程后基本达到了血液学上的治癒,只要定期做血常规检查,和正常健康人也没什么区别。 在庆贺和赞誉涌来时, 南穗却轻易抽身而去, 回到t大湖边的小亭子里。 夜里月明依旧, 波光依旧,只是柳色枯黄,衰草连天。 南穗捞到一碗水中月, 虽不是天上月,也足够她高兴一阵子。 她抬眼时却见到亭子里有人,那人回过头来, 眉眼深刻,是费安。 南穗只是安静地坐在湖边,随手扯了些蒲草丢进湖里餵天鹅,没有回头去看他。 「香蒲新苷, 有减缓恶病质进程作用。」 费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 席地而坐, 辨认周边植物的种类。 「六道木开花了。」 他指向后方枝叶繁茂的灌木, 秀气的白色小花缀在枝头上,晶莹剔透。 南穗有时会想起周扶南, 那个第一个向她伸出手的慈祥老者, 笑呵呵地邀请她来t大参观, 离别时也没见到最后一眼。 他甚至没有墓碑,採用了环保安葬, 液氮冷却后脆化,成为滋养植物生长的养料,依他的遗愿洒在湖边的六道木下。 开花的树与周扶南一样, 香味温和。 「费安,谢谢你。」 南穗仰头望着月亮,道谢得十分郑重。 能拥有一个费安这样的第二负责人实在是她的幸运,实在是在后期的研究进展上帮了她很多,尤其是两期临床实验。 「不用谢,我也得到了该得到的。」 费安在药学史上留下了名字,作为查那替尼研发的第二人,被称为药学家。他依旧自认为是药学研发工作者,他的目标一直是不断去超越所有人,可他无法超越姜兰。 在听到她做出决定将专利免费转让时,费安是不理解的。 整个项目接近两亿的研发经费,六年的时间,没有为她换来一丝利益。 可望着她沉静的脸,又似乎什么都说不出口。 包括他不知是什么的暗自欢喜,被众人称之为暗恋的情绪,常常会在看见姜兰时油然而生。 可姜兰不同,她似乎不会偏爱任何事物。 「我先走了,得回安城一趟,再见。」 南穗起身,与六道木的花枝擦身而过,小巧的花瓣沾上她的外衣,她浑然未觉。 . 安城和往日有了些区别,街道被拓宽,宽大而整洁,落叶都被清扫干净,私家车按照规则齐整地排列在两侧,带着方言的叫卖声和几年前仍然差不多,只是卖的东西换成了本地特产。 南穗回了一中看望当初的班主任。 刘老师近60岁,还是在一中继续带班,有些佝偻的背对着学生,在黑板上写着板书。 教室也宽敞了许多,黑板中间加了多媒体设备,只是刘老师习惯了粉笔和黑板摩擦的触感,还是坚持用粉笔列知识点和解题思路。 年轻的学子全神贯注地听着老师讲课,都没有发现窗外多了一个侧耳倾听的人。 直到刘老师拖到下课铃响三分钟后推门出去,才惊喜地发现曾经的学生站在门外,她还是穿着和离开时一样的白衬衫,除去面容的成熟外,似乎没有一点变化。 办公室里,刘老师倒了杯开水,语带炫耀地和周围的同事们介绍他有出息的学生。 「这是我十五年前的学生!你们看看!」 在几个老师一起把校领导卡人保送的主意顶回去的时候,他们从没想过,当初的女孩进入t大后能得到如此高的成就。 像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蹟。 南穗来一中,是想再建一个公益基金,用她所有的奖金,包括前几天的巨额奖金,为安城一些贫困的孩子提供一条不那么艰难的路。 她需要一个管理者,对安城熟悉,又有足够优良的品德去管理数额偏大的资金,于是想起了曾经的班主任。 刘老师应得很爽快,他每年都在用自己本就不算丰厚的工资接济班上的同学,有些人功成名就回来报答的,他就拿这笔钱去资助下一个学生。 有了公益基金,他能帮助的范围也会更大很多。 「对了,有个小姑娘一直想亲眼见你一面,就是今年我们学校的省状元,你有时间吗?」 刘老师提起这一届的优秀学生,眼里都是笑意,试探着问南穗的意见。 第39页 「好啊。」 南穗见到那个女孩时,笑的很开心。 她眼睛里有光,是对知识的渴求和志向,是未来千千万万药学人的缩影。 过去属于已逝去的周扶南,现在有她和费安、李和玕等同事,未来有像眼前背嵴挺直的女孩一样的青年人们。 已经是t大教授的连细辛在回想起那次相遇时,总会忍不住露出当初的笑容。 「姜兰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她鼓励我要奋力向前,不必担忧太多。」 白衬衫的女士和她握了手,夸她的成绩很出色,感谢她愿意走进药学,眼神澄净柔和,不像看一个高中学生,更像看与自己同一水平线的好友。 在疾病奔流不息的长河里,有许多逆流而上的人,造一只船,尽力划到对岸。 . [恭喜您完成本世界主线任务,消除因疾病而死的真千金执念,获得霸总男主的认可!] 101系统一如既往的延迟,在一个月后终于反应过来主线剧情的完成,即便支线任务的进度条全是空的。 南穗听着霸总男主这四个字,反应了半天,才想起了这说的是程毓的丈夫叶辞轲。 人刚好在程家吃饭,一口一个爸妈叫程父程母,十分亲切,就和喊南穗「姐姐」一样,有霸总的果断。 「接下来的时间,您是选择现在前往下一个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里走到死亡结局后?」 南穗很肯定地选择了后者,三十二岁才刚刚开始,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实验室里,深夜里依旧亮起的灯,每天晚上都能遇见的月亮,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一切都将继续。 每年毕业的学生都会将骰子的秘密告知下一届学弟学妹,继续延续这个习俗。 南穗笑而不语,接受了学生们的善意。 …… 南穗脱离这个世界时,好似所有的情绪都向脑海涌来,她从来没有这种感受,一个完整的人生堵在胸口,欢喜的悲伤的激动的,每个画面都栩栩如生。 101担忧地看着她,询问是否需要提供帮助。 没有经过训练的快穿者很难接受这样强烈的情绪冲击,容易陷入偏执的情感里。 南穗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全部记忆中的自己,将一生的时光反覆拨弄,以旁观者的角度看一场自己的电影。 纵有艰难困苦,不失为一段酣畅淋漓的故事。 直到名为姜兰的老者闭上双眼,整个影像变成黑暗,南穗才抬头髮文问: 「101,你们这技术不错,为什么不把bug修好呢?」 「都说了我是实习生,业务不熟练!」 101无能狂怒,最后耷拉下脑袋:「你的下一个世界会换一个系统,编号还是101,马上就要再见啦。」 系统从没有见过新宿主这样的人,在一个它看来并不存在的虚拟世界做一件不讨好的事,连自己的真名都没留下。 可到了离开的时候,它竟然有些不捨得这个偶尔还喜欢调侃它的宿主。她语气总是很温柔,大多时候都能忽略到系统的存在。 当然,101并不承认是跟着南穗只需要躺着看宿主艰苦奋斗,还能完成年度总结kpi。 「祝你下个世界旅途愉快。」 南穗在新系统分配到岗前,先仔细地浏览了一遍新世界的故事线。 原主叫陈元贞,她的故事开端于高考,原本成绩优异的她以为一定能考上一所好学校,却始终没有等来属于她的通知书。 她的通知书被人偷走,那人改成了她的名字,抢走了她的入学机会,还要在她穷困潦倒时再踩上一脚,嗤笑她的天真愚蠢。 南穗:拳头硬了 第27章 . 葱郁黄沙 1 我拿了你的录取通知书,…… 南穗迎来了她的新系统, 编号依旧为101。 「你好,我是101,第一天入职, 请多多关照。」 系统的声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带着独特的沙哑, 让南穗不禁感嘆ai的类人性。 她对第一天入职已经没有反应了,也不会比上一个实习生更不靠谱。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南穗闭上眼, 准备迎接一个全新的世界。 . 「元贞,你考得怎么样啊?」 俏皮的女声因刻意显得有些刺耳,在南穗耳边响起, 像一只吵闹的蚊子。 她的意识回归,正对上一双诧异的眼睛,随后那双眼里很快泛红,荡漾出泪花。 「元贞, 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 十七八岁的女孩一手指着她, 另一只手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哭声。 南穗认出她的身份, 方彤, 陈元贞的「好友」。 两人长得有些像,街坊邻居经常开玩笑说她们跟亲姐妹一样。 可大多人都愿意和方彤多说几句, 她长得漂亮嘴又甜, 是众人心里喜欢的活泼可爱小姑娘, 还有个哥哥在邮局工作,吃的是公家饭, 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陈元贞不爱说话,总是沉默地倾听,性子不讨喜, 家里人也都在务农。 总有人明里暗里地把两人放在一起比较,贬低陈元贞去衬托方彤。 陈元贞从来没把其他人的话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地把方彤当好朋友,每次只要方彤一不开心,都会跟着难过好一阵子。 她性子软,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尽量让着对方,生怕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方彤想要的玩具,陈元贞就送给她当礼物;两人凑钱买的小零嘴,方彤喜欢陈元贞就一口都不尝。 第40页 她们在一个镇上长大,上了同一所高中,互相约定着考一所大学。 陈元贞勤奋努力,每时每刻都扑在学习上,连方彤邀她去跳皮筋都只能歉意拒绝,果然考出了一个好成绩。 然后,自知落榜的方彤看上了她的录取通知书。 方彤知道陈元贞就是再随着她,也不会把录取通知书送给她。她想出一个大胆的方法,在她的哀求下,家人无奈同意了她的请求。 录取通知书是邮递员送到镇上邮局,再统一发放到每个学生手里。 方彤的哥哥在不忍心下藏起了那封薄薄的挂号信,对着每天来询问的陈元贞回答一句「没有你的信」,随后看着满怀希望的女孩调转头离开的背影。 陈元贞问到了蝉鸣消失,身旁考上大学的同学都高高兴兴地离开,也没有得到结果。 方彤早就拿上了那封录取通知书去了省城的大学,她称自己为「陈元贞」,顶替了好友后半段人生。 早些年代对人脸的採集信息并不全面,方彤对陈元贞的基本信息了如指掌,她瞒过了招生老师,从此改名叫「陈元贞」。 她读了大学,全家搬迁到另一个乡镇,用大学学歷在街道办事处当会计。 一家美满,生活幸福。 陈元贞承担不起重来一年的学费,和家里人告别去了外地务工,穷困潦倒,偶尔还会想起搬家的好朋友,心里空落落的。直到她很多年后与曾经的好友重逢,她欢喜地迎上去,得到一个白眼。 她听见有人亲热地喊了一句「元贞」,却是对着方彤。许多人围着她献殷勤,他们认为一个长相美艷、有稳定工作、正当年的女人,是婚姻市场上最大的香饽饽。 陈元贞逐渐明白了一切,气急攻心住进了医院里。方彤来探病,带着鄙夷和嘲笑,目送她离开这个世界。 「我拿了你的录取通知书,那又怎么样?」 陈元贞不甘心,最终还是闭上了眼。 . 南穗消化完心里原主激动愤恨的情绪,柔柔地回了一句「不怎么样,也就能考上省城那个大学。」 「方彤,你考得怎么样?一定比我考得好吧?」 方彤脸色霎时一变,她的水平自己清楚得很,物化生一窍不通,语文瞎写,分数没出来都知道她肯定考不上任何一个大学。 方彤狐疑地看了陈元贞那个傻子几眼,她依旧带着平日里柔和的笑意,说话细声细气的,也不像故意用话刺人的模样,只好故作不耐烦地回答。 「我哪能比得上你啊,有书读就不错了!」 方彤无疑是长得好看的,蹙眉时容易让人心声怜惜,嗔怪了一句很快把话题转开。 「不说这个了,我们去李大叔家的荷塘里摘莲蓬吗!」 南穗知道那个荷塘,李大叔是镇上难得的个体户,自己承包了一片池塘种莲蓬,赚了不少钱,脾气很暴躁。 原主也被方彤拉去摘莲蓬,说好听点是「摘」,实际就是「偷」,所以原主不愿跟过去,耐不住方彤一直恳求,心一软就答应在岸上等她。 李大叔把池塘看得很严,有人接近就会用大嗓门吼着脏话冲过去逮人。 方彤仗着人小灵活,折了几个莲蓬,刚踩上岸上坚实的土地,李大叔就沖了过来。她随手捡起一柄残破的荷叶塞进原主手里,自己却跑得飞快。 李大叔看陈元贞年纪小,又呆头呆脑的,不像能干出偷莲蓬这事的人,也没为难她。 事后方彤又嬉皮笑脸地和原主道歉,用洒了几滴眼泪,就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南穗站起身来,张望见远处连成一片的荷叶,露出陈元贞惯有的笑容。 「不问自取为偷,偷东西是不对的。」 方彤心里暗自唾了一句,还是撒娇讨好地扯着南穗往荷塘方向去。 南穗故作为难地歪了歪头:「那好吧,你不许摘太多。」 夏日里的风带着暖意,挑着小玩意的货郎走了几里路,来回兜售着手里的东西,被小孩紧紧围住,只能掏出一块麦芽糖,一人发一段极细的糖丝。 小孩们心满意足地离开,路过南穗时也会打个招唿。 「陈姐姐好!」 南穗友善地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兴高采烈地跑远。 远处荷花跃出水面,清香瀰漫在岸边,荷叶重重遮挡着为数不多的莲蓬,李大叔就坐在另一侧岸边的小马扎上,眯着眼打盹。 方彤蹑手蹑脚地从另一边钻进荷叶底下,借着遮挡物,寻觅饱满的莲蓬,还有看看莲子色泽够不够青嫩,挑挑拣拣地折了两个。 她回头一望,陈元贞还傻乎乎地站在岸边,盯着另一边的李大叔有没有动静。 方彤心里生出些鄙夷来,往荷花更深处蹬了蹬腿。 她望见一只硕大的莲蓬,欣喜若狂地从荷叶中冒出一个头,小心翼翼地折下来,藏在衣兜里。 眼看着兜里塞满了莲蓬,方彤终于心满意足地上了岸。 李大叔似乎被蚊虫惊扰,迷迷煳煳地睁开眼,仿佛看见又有小贼来偷莲蓬,站起身就往对岸大叫:「再偷老子的莲蓬,腿都给你打折!」 方彤惊得连忙寻找陈元贞的踪迹,四周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李大叔体型壮硕,人却灵活,迅速地冲到另一边岸上,打量着面前脚上都是淤泥的小姑娘,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第41页 「家里人没教过你吗,年纪轻轻就会偷东西,长大了还了得!」 方彤还在四处张望着,找她准备好的顶包人,可惜她找不到了。 第28章 . 葱郁黄沙 2 甜的,味道很好 南穗站在屋檐下, 方才和她打招唿的小孩也坐在一边,嘴里还不舍地含着那小小一段糖。 「你学得好像啊!」 南穗饶有兴致地望着远处的荷塘。 她在方彤往深处去的时候就离开了,正好撞见小杜——站在她身边的小孩。他躲在李大叔休息的小棚旁边, 见她过来, 把手指提到嘴边「嘘」了一声。 小杜擅长模仿动物的声音, 这个绝技让他在小朋友里备受欢迎,他这次学的是蚊子嗡嗡嗡的声音,还换了几个方位, 李大叔翻了几次身,最终还是没忍住爬了起来。 李大叔把方彤抓了个正着,就差把人拎去方家找大人教训孩子了, 方彤被骂得不敢吱声,眼里蓄满了眼泪也没人理会。 「小杜,你不喜欢她吗?」 小杜点了点头,继续拿树枝拨弄着地上的蚂蚁, 头也不抬。 嘴里的糖终究还是化了, 甜味消失后一嘴的酸涩, 夏天热得人浑身冒汗, 屋檐也挡不住灼热的阳光,嗓子眼都在发烫, 他不开心地咂了咂嘴。 小杜的确讨厌方彤, 在他眼里,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很假,笑起来尤其假, 经常在背地里骂陈姐姐。 小杜和很多小朋友都说过这件事,可没有人信他,连家里的大人也是一笑而过。他只能学蚊子叫把李大叔吵醒, 让他去抓那个很假的人。 南穗随手抽起两根茅针,塞了一根在小杜手上,示意他剥开来放进嘴里。 茅针,茅草初生的花穗,清热凉血,在村镇的草地上随处可见。 小杜将信将疑地把针状的草根剥掉外皮,露出一丝丝的白色内芯,再放进嘴里,嚼出一点细微的甜味。 更神奇的是,他的嗓子也没那么发烫了,舒服了许多。 南穗看着小杜诧异的眼神,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姐姐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不能这样啊,不是所有草都能吃的,还有些有毒,吃了就和被药的鱼一样。」 南穗能很清楚地分辨出药用植物的种类和功效,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很多人就是靠着自然里一星半点的甜撑下来。 甜味不是必需品,但能让人感到多巴胺水平上升的快乐。 她从草地里又挑了一大把茅针,塞到小杜手上,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的后摆。 方彤看着是挨完骂了,两眼通红地往回家路上走,看见南穗时眼里浮现一丝恨意,很快藏进了眼底,故作埋怨地和她打招唿。 「元贞,你怎么在这啊!我到处找都找不见你呢,急得我都要上你家去问了!」 南穗打量了她一眼,还是腼腆地笑了笑。 「等了一会儿没看见你,就换了个凉快地方。是被李大叔抓到偷东西了吗?」 方彤气急败坏地差点跳起来,偷偷往回看了一眼,没看见李大叔,才放心地辩解:「哪有,我不过是借两个莲蓬,怎么算偷?」 南穗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语文书上有:『用人物,需明求,倘不问,则为偷。』,你没有问,就是偷,也可以说窃。」 她仿佛真心诚意地想教方彤背《弟子规》一样,一句一句地解释给方彤听,直到她的脸色越来越黑。 「而且,这条路不是回你家的吗?为什么会是去我家找我呢?」 方彤感觉面前较真的陈元贞有时像是变了一个人,又好像没变,和以前一样爱啰嗦,说些课本上有些没的,但没有一次能说得她满腔暗火无处发泄。 方彤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把衣服一甩,生气地跑回了自己家里。 南穗笑眯眯地和小杜说再见,又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浅笑问道:「小杜,让你的小伙伴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 「我每天都找点茅针给你们分,怎么样?」 小杜勐地抬起头,眼里透露出渴望的光。 南穗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很长一段话,小杜却懂得很快,不住地点着头,表示明白。 没人敢小看乡镇里的小孩,他们活动范围广,长年帮着家里干活儿,力气也大,甚至在群体性活动里会选出领头人,比如小杜。 南穗和小杜挥了挥手,慢悠悠地走回了家。 . 方彤刚跨过门槛,方父和方母坐在凳子上,一脸的担忧。 「小彤,这样真的好吗?元贞那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要上不了大学,以后怎么办啊?」 方彤气得直跺脚,不情不愿地坐到另一张凳子上,清脆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 「谁才是你们亲生的啊!我要是能去上省城的好大学,以后找个比哥哥更好的工作不是一只手的事,还用得着继续在镇子上待着,早就去外面享福了!」 提到陈元贞时,她满脸的不在意:「她上不了大学关我什么事,是她蠢得活该。」 方彤始终不愿承认一件事,她嫉妒陈元贞的优异成绩,好像天生就比其他人聪明,每次成绩都是学校里前列,连城里的有些人都比不上她。 可方彤不知道,陈元贞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攒的钱都用来买蜡烛头,就为了在夜里有点光,能多看几眼书。 方父在听见「去外面享福」后,面色变得平静,一手肘戳了戳身边的方母,对了个眼色。 第42页 镇上年年有人读高中,花家里的学费也考不上什么好学校,唯独陈家像清明烧香烧得特别多一样,出了个陈元贞,整个镇上都知道她成绩好。 读了书的官儿都说陈元贞以后大学毕业肯定有出息,至少也不愁吃饱穿暖。 一家人达成了共识,只等方量回来,好好商量一下怎么躲过邮局里其他人的眼,把那封录取通知书藏起来。 胡龙镇每月初才有邮递员来一趟,所有杂货铺的货物都是趁这时候托邮车送来,再把镇上人要寄的东西捎出去,周而復始。 不过在八月份,邮递员要送的重要物品又多了一样,就是镇上高中生的录取通知书。 不知道有多少这届高考的学生每天都去邮局问,今天有没有人送来通知书,在邮局里做事的人也体面,像掌握了生杀大权一样,对前来询问的人说一句「有」、或者「没有」。 方量起得很早,比先前坐办公室的任何一天都要更早,心里满是忐忑,坐在办公的椅子上。 他满脑子都是自家妹妹昨天声泪俱下的哭诉,她说她考场上太紧张了,肯定考不上好大学,她说她真的很想从狭小的胡龙镇走出去,去看外面的世界。 「元贞那么聪明,以后干什么都能成,也不一定要上大学啊!」 于是,方量答应了。 他望向进镇子的唯一一条大路,等着绿色的身影走近。 第29章 . 葱郁黄沙 3 让她的全部希望落空…… 远处的小路上, 自行车的车铃洒了一路,鸟雀惊得四散,挎着包的年轻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努力辨认着去胡龙镇的路。 这是林致接替他的父亲工作的第一天。 他跨上了父亲用了半辈子的绿色自行车, 戴上邮政的绿色军帽, 后座上放着装信件的箱子,林致特地自己出钱买了几根麻绳,多捆了几圈。 进入胡龙镇前的路都是碎石头, 林致不敢骑着自行车过去,下了车环绕着周围,有些不敢离开, 生怕有人会对自行车下手。 一堆小孩在路边跑来跑去,领头的那个身材不算高大,手里握着一堆草根,发放给其他小孩。 「哥哥, 你要帮忙吗?」 小孩们扬起稚气的笑脸, 围着没怎么见过的自行车打转, 大胆地向林致投来询问的目光, 想上手摸一摸。 林致心一软,还是同意了。 小杜面上装得老成, 很有些小大人的样子, 扯着林致的袖子:「邮递员哥哥, 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致无奈,还是把自行车推到了一边的山坡下, 保持它不离开自己的视野,才放心地回答:「小朋友,你说吧。」 「有人想偷你的东西。」 小杜煞有介事地拉下一张脸, 望着他放在后座的箱子。 「哥哥,你别不信,是我听见的。」 林致感到有些好笑,他手上的信会直接送到邮局,信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要紧的货都在后头的货车里,哪会有人想偷信呢? 「那你听见什么了,和哥哥说说?」 林致把后座上的结又多打了几个,显然没怎么把小孩的话放在心上。 「一个人,她说要拿走一张信,省城寄来的录取通知书,还说有人会帮她的忙。」 听见简略的两句话,林致回头打量了一番小孩,他的瞳孔清亮,完全看不出撒谎的侷促。 「好,我答应你,会看住这些信的。」 录取通知书,多重要的东西,林致只读到初中,又去做了几年工,就接过了父亲的担子。大学这个词离他太遥远了,有多几个人能圆梦也好。 . 南穗清早走到家门外,就有几个小孩跑到了她家门口,伸手讨要着甜味的茅针。 「绿衣服的人到了,是小杜哥让我们过来的!」 陈母抱着红色的大木盆,一看就是从镇子前面的河洗衣服回来,见到自家女儿满眼的慈爱。 「元贞,你昨天烧艾草的法子还真有用,我睡得安稳多了,都没那么多蚊子了!」 南穗昨天在回家的路上采了一大把艾草,束成一小堆,在院子里烧了一整夜,满屋子都是艾草带着药味的清香。 烟气把蚊子熏走了大半,陈母难得睡了一整夜,不用半夜起来拍蚊子。 「书上教的,我也没试过,看来真的有用。」 陈母放下盆子,忙着和相熟的街坊邻居说艾草驱蚊的事,让大傢伙儿都用上,夏天里蚊虫尤其多,咬得人整夜都别想睡好觉。 「那我去邮局啦!」 南穗走出家门,路过和邻居正聊得欢畅的陈母,抛下一句话,招得陈母嗔怪地敲了敲她的头。 「这孩子,还从书上学了什么点艾草熏蚊子的法子,我昨天试了,真的有用,你们也试试!」 「元贞这孩子打小聪明,就是不爱说话,肯定有出息。」 陈母被夸得笑意更浓,目送着女儿小跑着离开的背影。 南穗去找了镇上的三个同学,也是唯一的三个同学。胡龙镇没几家人会让孩子上高中,初中还有补贴的学费顶着,到了高中只能自家付钱,也没那么多闲钱。 也一直有人在背地里说闲话,陈家花了那么多钱,就为了供个女儿去上高中,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只是陈父陈母都不在乎那些人的碎嘴,安心地劝陈元贞好好读书就行。 第43页 南穗拉着另三个同学到邮局时,方量正坐在窗口前,手上握着一支笔,要是仔细看,能看见他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南穗敲了敲窗户,方量被惊得一抬头,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您好,请问今天有我们的信送过来吗?」 他听见清亮的女声传来,不同于他从前见过的陈元贞,声音里似乎有些和往常不一样的东西,像一根结实的木头撑着她的精气神,显得整个人很坚定。 方量的手在颤抖,维持住了声音的平静,说出早就想好的回答:「没有,请几位再等几天吧。」 另外三个人露出失望的表情,转身想要离开,被南穗一把拉住。 「再等等吧,今天可是初一,邮递员肯定会来的。」 来来往往的人往邮局门口扫了几眼,胡龙镇向来封闭,也没有外地的亲戚,也不写信出去,平日里实在没什么人寄信来。 夏日里的风吹过,隐约的车铃声顺着风的方向飘来。 等得有些疲惫的学生们望眼欲穿,终于望见一辆半旧的自行车「吱嘎」地驶进他们的视野,邮递员护着有绿色标记的箱子,小心翼翼地把车停在一边。 「哪个是负责人啊,把信件交接一下!」 林致提高了嗓门,他第一次来派发信件,心里有些激动忐忑,转头对上三双渴求的眼睛,都直熘熘地盯着他手上的箱子。 另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恬静地站在一边,目光却落在他后座的绳结上。 方量慌乱起来,他没想到陈元贞会正好和邮递员撞到一起,只能寄期望于那封录取通知书还没到,颤颤巍巍地接过那个箱子。 他一回头,又对上一张不愿面对的脸,是方彤。 「元贞,你都不叫我一起来,我可要生气了。」 方彤换了新做的裙子,艷丽如花,走路时裙摆带起微风,手搭在南穗肩上,试图和往常一样,用陈元贞的寡淡彰显她的美丽。 「那拜託你哥哥帮我找找有没有录取通知书了?应该是红色的。」 南穗等到她放松地垂下一只手,再抬眉看向方量,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快去吧,谢谢啦。」 要揭穿方彤的最好方法,是把制造好的机会送到她手上,让她以为所谓的成功触手可及,再让她的全部希望落空。 第30章 . 葱郁黄沙 4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方彤和方量去了邮局里面。 林致把箱子放在桌上, 小心翼翼地将每一封信件拿出来,按胡龙镇的区域划分排好。 「全部的信都在这里,麻烦你们了, 我还要赶着去下个镇子, 就不多待了。」 方彤紧紧地盯着桌上的一封信件, 几乎听不见外面的风声和旁人说话的声音,只能看见信封上字迹端正地写着「陈元贞收」。 寄信人是a大学,不是省城的那所大学, 是在北方的另一所学校,名声还要更响亮些。 嫉妒和不甘吞噬了她心里仅剩的理智,她伸手抓住那封信, 撕开封口,露出一个红色的角,再欣喜若狂地抽出来,塞进自己的衣兜里。 那是她往后的依仗, 只要能毕业, 她再都不用愁找不到工作。 「这位同学, 请问你在做什么?」 忽然有男性清冽的嗓音响起, 方彤蓦地回头,发现林致还站在门口, 诧异地张望着她塞在衣兜里的手。 「帮我朋友拿东西而已。」 方彤将手迅速抽出, 侧身挡住兜里露出的红色一角, 露出笑容,试图打发走这个多管闲事的邮递员。 「把东西忘这了, 过来找找,不好意思啊。」 林致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表情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奇异, 俯身捡起了他掉在地上的钥匙。 「你的朋友还在外面等着吧,可别让人家等着急了。」 他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方彤没理会他,出门后调整出失落的表情,耷拉着头,话里带着不快: 「元贞,我没找到你的信,是不是还没寄出来啊?」 她以为陈元贞会垂头丧气地拉着她离开,再自言自语地说上几句聊以□□的话,再对她报以感激的一笑。 这才是陈元贞会做的事。 可面前的女孩没有理会方彤悬在半空中的手,连靠近一步的动作都没有,只是恬静地站着。 她身上的衣服还是陈母年轻时候的,稍微改了改衣领的款式,袖口上的破洞用一同色的线遮掩住,还是很明显。可穿在现在的陈元贞身上,有种莫名的书卷气。 方彤看着陈元贞朝着自己的方向抬起头来,露出含笑的眼睛,心里忽然似有鼓在敲响,兜里的红色录取通知书在发烫。 她的眼睛抬眼看人时,带着一点距离感,诚恳地望着方彤。 「真的没有吗?」 清冷的声音带着点嘆息,飘散在风里。 路过的男男女女总有凑热闹的,有人搭上了腔,不自觉地偏向平日里嘴甜的方彤:「方家小姑娘还能骗你吗,万一是你自己没考上呢?」 「就是,为难人家小姑娘做什么!」 方彤眼里带了泪,音色里染上点哭腔:「元贞,真的没有啊。」 随后她听见一个不该在场人的声音。 「这位同学,所以你是真的偷了别人的录取通知书?」 来人是本该离开的林致,他站得笔直,谴责的眼神落在方彤和方量身上。 第44页 他在听见另一个女生开口时就有所怀疑,后来借着低头捡钥匙的角度,更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兜里的东西。 他一把从那人的兜里拽出来那张录取通知书,递到真正的主人手里。 围观群众看着红红的硬纸,即便不认识字的也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纷纷扯着眼睛去看得更清晰些,也能为自家不争气的孩子沾点文气。 「谢谢邮递员大哥。」 南穗接过录取通知书,手里摩挲着它的厚度,向方彤靠近一步。 方彤丝毫不敢移动,蹲在原地,企图躲避四面八方投来的鄙夷目光,恨不得埋进泥里去。 「这小姑娘偷别人的通知书干什么,还想自己去上别人的好大学啊?」 「你还别说,她俩真挺像的,就是方家这小姑娘心思忒坏了点!」 南穗站得依旧笔直,俯视着那张漂亮的,带着恐惧的脸。 「你做错了事,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南穗心里忽然涌上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激烈情绪,愤怒得几乎让她的心脏开始发烫,要是手上有些武器,说不定会直接做些什么冲动的事。 她将爆发的情绪压在心底,只是看着方彤,想问到她口中的答案。 「我好像没有对不起你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南穗反反覆覆地追问着,声音平静而理智,探寻着方彤的心理思维模式。 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没有一丝逻辑的恶毒,除了冒名顶替陈元贞外,她其余的行为找不到原因,像是与生俱来的恨。 方彤只是瑟缩在地面上,方量想把她搀扶起来,在身旁女孩清亮的眸光下,却有些不敢动作。 不知是哪个围观的人去喊了镇长过来,镇长沉着脸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多谢你啊,小伙子,是叫林致,对吧?」 林致有些不好意思地拎着空信箱,笑呵呵地应着。 镇长寒暄了几句他的父亲,迈着步子到了方彤身边,神色肃穆,带着威严的声音吓得她更不敢起身。 「方量同志,你和自己的妹妹做出这样的事,知道后果吗?将你安排在邮局的重要位置,不是让你用手里工作的职权去谋取私利的。你这样对得起谁呢,是任命你的我,还是培养你成长的学校?」 镇长知道问方彤是得不到结果的,方量曾经也是个自律自重的好青年,如今帮着做这种龌龊事,心里仍然有羞耻心在,能更快地问出他想要的答案,给旁边的陈家小姑娘一个交代。 「镇长,是我的错,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方量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镇长熟悉的眼睛。 他已经酿成了大错,只能思考如何去赎罪,去管束住他的妹妹。 「写一封检讨书,你妹妹应该认字吧?不认也给我学会,去镇上的大喇叭念一个月,每天中午,动过歪心思的一个都别落下。」 方彤呜咽地哭着,不是平常说话时挤出的眼泪,是真心实意地害怕在所有人面前落进尘埃里去。 镇上的大喇叭只有在重要通知时候会动用,声音大得隔壁镇估计都能听见。 「还有你,方彤,你也是上过学的人,八荣八耻不记得吗?我会在你的个人档案评价上记下这一段。」 南穗道了谢,没有多看方彤一眼,镇长夸了几遍她以后会有出息,又拿着她的录取通知书给镇上百姓展示了一遍。 在她回去的路上,一堆小孩围着要昨天约定好的茅针,吵得热热闹闹的。 林致意识到什么,拍了拍自己的头,多看了南穗几眼,笑着离开了。 . 吃过晚饭后只有浅淡的星光,院子里都是昏暗的。 南穗和陈母熟练地摸黑点好艾草,在院子里坐着聊天,手上也没闲着,把细丝拧成一股股的麻绳,好补贴点家用钱。 等到睡觉前,陈母抱了抱女儿,有些心疼地摸着她的手:「还有几天要走了,记得给家里人写信。别心疼寄信的钱,家里不缺那点。」 孩子大了总是要远离的,在没有通讯手段的年代里只能通过写信来交流。为了省钱,不少人都是把一个学年的信攒到一起,等放假时候一起寄出去。 南穗抱了抱头髮花白的陈母,才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高脚床上只有一张薄薄的床单,铺在硬木板上,这是陈家能提供的最好条件。 夜渐深了。 南穗沉进一个深邃的梦里,风声暗自沉默,梦也被染成灰色。 有人想困住她的意识,去占据这具身体。 「陈元贞,是你吗?」 南穗并没有慌张,毫不费劲地躲过瀰漫的雾气,在梦里睁开眼。 蓝白色病号服的女人站在梦境中央,一身的戾气化成黑灰色的雾,气势汹汹地想将南穗吞没。 她有一张成熟的脸,带着饱经苦难的沧桑和苦大仇深,眼里有恨意,兇狠地瞪着她身体里的异界来客。 「你从我的身体里离开!」 南穗又感受到一种浓烈的恨意在心里发酵,不自觉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陈元贞的房间里。 「不好意思,暂时还不能,尤其是现在不能。」 「你根本不能体会到我的痛苦,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维持陈元贞执念的,是不甘心和痛恨,恨方家一家人,恨得想寝其皮啖其肉,即便燃烧自己也也要送他们下地狱。 第45页 「家里的菜刀挂在厨房砧板上面,你要拿个凳子踮脚才能够到。」 南穗起身跳下床,站在穿衣镜前面,想让陈元贞也看见她年轻时候的模样。 「你可以拿着那把刀去做你心里想做的。」 「可你的母亲会哭,哭得肝肠寸断,为了她即将坐牢的女儿,为了她本来能去上大学却葬送了自己前途的女儿。」 「方彤值得吗?」 南穗并不想阻拦陈元贞的恨,恨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情绪,像一团火,太过灼热容易烧伤自己,把方彤和陈元贞都烧成灰烬。 「陈元贞,你很优秀,能考上a大,有爱你的父母。」 南穗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在灰色的雾气里,101也在她的要求下彻底切断了对系统的保护。 陈元贞睁开了眼,镜子里的人熟悉而陌生,是阔别了很多年没见过的自己。 细长的眉,上挑的眼,因为沉默而抿起的唇,皮肤带着健康的黄种人颜色,头髮乌黑浓密,正当时的年轻。 她活动着手指的关节,触摸着每一寸肌肤。 最后却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梦里,一个陌生的女孩闭眼坐在角落里,雾气无法侵入她的意识,只能环绕着她。 陈元贞想起自己的母亲,她粗糙宽大的双手托举起整个家,父亲长年在外地打工,为了赚她高中的学费。 她的老师,她的同学,往日的画面走马观花似地闪过,在她还未长大时短暂的十八年,包括她在不知道真相前的很多年。 忽然落下泪来,只有一滴泪,晶莹剔透地停留在梦中。 南穗没睁开眼,她原本的声音更清亮些,像春日里的婉转鸟啼: 「你的录取通知书在桌上,不看看吗?」 第31章 . 葱郁黄沙 5 途中的沙暴 陈元贞从没亲眼见过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现在那张鲜红的硬纸就放在桌上, 端正地写着她的名字。 「陈元贞,胡龙镇人,性别女, 录取系a大林学专业, 请于九月一日前到校报导。」 她的手触摸在笔尖的划痕上, 触感清晰,仿佛能看见招生老师一笔一划抄下学生名字的场景,才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南穗睁开了眼:「你为什么报考这个专业呢?」 陈元贞将眼眯了起来, 回忆起久远的记忆,是一场盛大的露天电影。 学生们并排坐着,幕布上显现清晰的电影画面, 老师在前排维持秩序,还要在颳风的时候把幕布固定住,不然电影里的人物就会随着它的褶皱变得扭曲。 在所有人屏息注视下,电影里有一阵巨大的风将沙尘捲起, 再去吞没房屋和牛羊, 人们在黄沙过境时哭泣, 拼命地逃离风暴过境处。 老师在后来讲课时常常会提到他们看过的唯一一部电影, 关于西北的沙尘暴和每年遭受损失的牧民们。 理科学生不学地理,老师也会多提一句:「风沙只有森林才能挡住, 可那地方是一整块的沙漠。」 陈元贞想学如何建造一片森林, 老师为她指着林学专业, 谆谆教导。 「我也没到过西北,只知道那里有风沙, 有严寒,可不比我们南方。」 可她还是想试一试。 陈元贞望向端坐在角落里的南穗,仿佛能从她的眼底读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和大多人不一样的坚毅, 深藏在她精緻秀气的外表里。 陈元贞还是嗤笑了一声:「我的梦想早就不存在了,在我的世界里,我已经死了。」 死在那张冰冷的病床上,带着不甘和仇恨,只剩下一抹执念不愿散去,才会困在原先的身体里。 现在也只能借着梦境,短暂地操控本来的身体。 南穗拨开聚集在身边的灰色雾气,走到了她身边,伸出一只手。 她原本的手上有一道疤痕,几乎贯穿了整个掌心,现在有柔和的光点从她的手上逸散出去,顺着朝下的方向渗入陈元贞的身体。 「这是……」 陈元贞忽然感觉心里平静了不少,没有起先想与方彤一家同归于尽的冲动,才意识到这个人在帮她。 「我也只能这样了,对不起,占用了你的身体。现在你应该能一直存在于这具身体里,平时也能感知到外面的情况了。」 南穗有些歉意地笑着,眸光真诚。 「我能看见的,你也能;我能听见的,你也能。你的梦想暂时交给我,可以吗?」 陈元贞飘进梦境里,才能触碰南穗的手,她踟蹰着,将自己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南穗纤细的手上,心中忽然涌上难得的委屈,好像能全盘依靠眼前看着比她还小的女孩似的。 「谢谢。」 风声忽起,灰色的雾气逐渐消散,梦境碎裂在另一个真正的梦里。 南穗再次睁开眼,人还躺在那张木板床上,煳了报纸的窗户还是有些缝隙,清晨的阳光从缝隙中探入,宣告着又是新的一天。 「早上好。」 南穗眉眼弯弯,和同租的室友打了招唿,得到她细声的一句「早」。 早上大家都已经忙碌起来,洗衣的洗衣,下田的下田,南穗帮着陈母一起剁猪草,再给镇上养猪的富户送去,每天能赚点钱。 少有动静的大喇叭突然有了试音的动静,传来侷促的女声,那人应该十分紧张,不均匀的唿吸声都被喇叭放大得十分清晰。 第46页 镇上昨天围观了那场闹剧的人恍然大悟,是方家那对兄妹要念一个月的个人检讨。 不得不说,镇上的大喇叭质量就是好,再小的声音都能扩大到让全部人听清楚。 「我是方彤,我不该嫉妒陈元贞能考上好大学,不该动歪念头去偷她的录取通知书,辜负了老师辛苦的教导,必须要对陈元贞同学说一声『对不起』!」 最后的『对不起』三个字反覆地迴荡着,惹得没关注这件事的人都去打听了几句。 南穗正在家里收拾书本,家里又来了很多街坊邻居,带着家里的小孩,满脸艷羡地说要沾沾文气,好叫自家的小孩以后也能有出息。 陈母下田去了,南穗只能一个人应付着要将她淹没的善意,颇有些手忙脚乱,只能无奈地坐在凳子上,把不用的书本都送给了来的小孩们。 「要好好读书啊,书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哦。」 小杜接过一本小学的算术集,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斜视,却遮掩不住上扬的嘴角。 「小杜快要上小学了吧?该边看看书了。」 南穗对这个有些老成的小孩挺有好感,又挑了两本教材给他,惹得小杜拉长了脸。 「陈姐姐,你要走了吗?」 小杜还是有些不捨得,抬头去看即将要离开去上大学的南穗。 南穗忙着给每个来访的人都倒上一杯水,抽出空来摸了一下小杜的头,露出和善的笑:「对啊,总要出外面看看的。」 「那你还会回来吗?」 南穗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一定,有些地方可能更需要人。」 胡龙镇在这个年代里已经算得上前列,有承包荷塘的个体户,有养猪的万元户,杂货铺里也经常进些外头时兴的玩意,还有更多地方更贫困些。 . 南穗离开的那天,大喇叭旁边的人换成了方量。 他嗓门高,被扩大后更是震耳欲聋,而且他的检讨书比其他人都要长些,半小时都没念完,只听见翻页的「哗哗」声。 陈母在路口为她送行,检查了好几遍包里有没有少些什么,泪在眼里蓄着,却始终没有落下去。 她终究是想笑着送女儿离家,去奔向更美满的未来。 「元贞,记得写信回来!」 其他相熟的街坊邻居也一起站在路边,目送背着包的陈家小姑娘上了大巴车。 火车不往胡龙镇过,还要去隔壁大些的县里坐火车,再一路北上才能到a大。 镇上许多人知道这条路,却一辈子都没搭上火车,最多在县城里远远地望着火车黑色的浓烟,遥想它会到达哪座不一样的城市。 南穗辗转了两个小时才到了火车站,叫卖声和旅客的喧闹声混杂在一起,工作人员持着大喇叭宣告每趟火车的发车时间。 兜售熟食的小贩手上拿着干荷叶,肉类烘烤熏制的香气四处瀰漫;卖报的也不甘示弱,当即大声招揽着客人;人最多的还是卖主食的商贩,不断有人排队带上两个结实的馒头才能安心上车。 南穗包里带着陈母给她塞的干粮饼,从县城到a大所在的城市,坐这个年代的绿皮火车要整整两天,还是在正常情况下。 她一路说着「借过」,不断跨越着旁人伸出来的脚,才坐上了自己的位置,正好靠着窗,能看见外面的风景。 汽笛声「呜——」地响起,浓烈的黑烟喷出,旅客的身体勐地往后一坠,火车终于是开动了。 南穗望着往后退的连绵青山,终于想起来她好像还有个系统。 新系统十分沉默,除了开始时说了一句话,再都没有发出过声音。 「商店有资料吗?」 虚拟的光幕立刻弹出,一列商品摆放在货架上,南穗习惯性地点了点放论文的货架格子,买了些树木种植养护规划相关的文献。 两天的时间,总要干点什么才能打发。 「朋友,一起看吗?」 南穗干脆邀请脑海里的陈元贞一起看论文,还能有个人聊聊天。 「101,你要是会打牌,我们还能凑一桌斗地主。」 101沉默了很久,挤出来一句:「我没学过,不会。」 「但根据前任101的记录,宿主您的斗地主胜率很低,每次的牌都很差。作为系统,必须提醒您赌博伤身,尤其是在牌技不好的情况下。」 南穗无语凝噎,她的系统从前一个梗百科变成了规范提醒机器,以前都是她把系统关掉,从来不会被别人堵回去。 「算了,我去看论文。」 看完第一天,南穗开始和陈元贞一起辨认窗外擦过的树木种类,再默背一遍生长环境和养护注意事项。 结合理论和实际,才能掌握一门学科,南穗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火车逐渐进入北方,南穗的手有些干裂,嘴唇险些也开裂出血,只好多喝几口水。 外面的山也逐渐被广阔的平原替代,植被大多是落叶阔木,在秋天来临的当口落了满地的树叶,树木光秃秃地立在地上。 黄昏时逐渐起了风,仅剩的树叶被吹得零碎,树枝在大风里颤抖,忽而天色骤然暗了下来,有乘务员大声喊着: 「大家不要惊慌,外面应该是小型沙尘暴,不会影响列车的!请大家不要离开座位,四处跑动!」 南穗看得尤为清晰,狂风捲起地上的沙尘,天色被昏黄的沙色掩盖,风云为之黯淡。隔着车窗玻璃,耳边还能听到狂风刺耳的咆哮声。 第47页 原本周边的村庄还有牛羊在田野上放养着,全部被沙尘盖住,不难想像他们在沙暴结束后的结局。 声势浩大的沙击打在房屋上,南穗隐约能看见紧闭的门窗和迅速躲进家中的人们。 中心处门房的玻璃也守不住,碎裂后黄沙冲进了避难处。 车厢也似乎被黄沙敲打着,窗户逐渐看不见任何东西,入眼处全是沙。火车依旧向前奔跑着,在漫天的黄沙里前行,速度放慢了些。 熟悉北方天气的几位旅客闲聊着外头的沙尘暴。 「小沙暴,肯定没事。我老家那隔几天就来一趟,都习惯了。」 「咱们坐的车靠谱,都是国家大价钱做的!要是不牢靠,那沙子都把玻璃都沖碎了,这里面估计全是沙子!」 南穗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恶劣天气灾害。 在吞天包地的黄沙里,一切都失去踪影,只有人依旧坚持着自救,抢救财产和生命。 在和自然灾害争斗的季节里,这已经是一种常态了。 三个小时后,风慢了下来,能见度也高了些,原本光秃秃的树木已经不见了,能有主干剩下的都是幸运儿,更多的是被连根拔起,根系暴露在外面,被黄沙盖着。 牛羊也消失了,全副武装的人们在努力地将它们的尸体拉回去,勉强清理掉沙子,还能补充些肉类的库存。 「电影里的场景不如现实震撼。」 「我想力所能及地改变它。」 陈元贞喃喃低语着。 南穗起身收拾好了行李,快到站了,她将步入大学生活,去学习更多知识。 南穗热爱学习所有的未知,关于她所有未涉及的领域,像海绵一样投入知识的海洋里。 . 车站里有学生模样的人,举着a大的牌子,四处打量着下车的旅客。 南穗艰难地寻找着「林学」的牌子,终于在靠着出站口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女生。 她不算高,索性把牌子插在了附近的门栓上,人站在下方,来来回回地找着什么。 终于看见有人向她走来,她眼睛一亮,赶紧迎了上去:「是陈元贞同学吗?」 「是,请问去a大是……?」 南穗话音未落,就那人接过她的行李,把人引到学校统一接送新生的大巴车上。 「同学,那个,我们林学人少,你别吓着啊。」 乔珍莲搓着手坐在南穗身边,表情带着点不好意思,介绍着林学专业的现状。 「今年的新生只有三个,你一个,另外两个已经到了。」 南穗也不在意,开口道:「冒昧问一下,我们有老师吗?」 「这个当然有,我们老师的数量比学生还多!」 南穗从乔珍莲学姐的话里拼凑出了a大林学专业的基本情况,新开设没多久,人少,所有年级加在一起能凑一个班,老师人数足足有二十个,长年在校的不算多。 「我们还有入学考试,就是你们三个排个名,不要紧的,尽力就好。」 乔珍莲十分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只要新生不想转走,一切都不重要。 而且,这位名叫陈元贞的学妹,带着一种她说不住的坚定在里头。 第32章 . 葱郁黄沙 6 清蒸榆钱,要多加辣 南穗很爽快地拿下了入学考试的第一。 对于新生的要求并不高, 只是一些基础课程,没有涉及到太多专业相关的内容。 林学有很多实践性课程,比如立地调查, 模拟规划防护林, 毕竟人少, 四个年级的培养方案还在不断调整,经常在一个教室上课。 为数不多的学生在一个学期后都熟络起来,趁着上课的老师到来之前聊聊天。高年级的学生总能掌握更多消息, 毫不吝啬地分享给其他同学。 「我们专业明年应该要扩招,人太少了。」说话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大四男生。 乔珍莲嘆了口气,目光深邃遥远, 望向西北方向:「太缺人了,老师们哪里忙得过来啊。」 南穗察觉了她话中的含义,开口问了她所指的西北地区。 几个大四学生七嘴八舌地讲述着a大的林学专业最开始的由来:「钱教授是我们专业的第一位老师,他是第一个意识到林木防护重要性的人, 原本学习建筑的他转向了林学, 引进国外的教材和培养体系, 再和国内的实际情况结合, 建立了林学专业。」 「西北地区的极端天气在几年前越来越频繁,钱教授在风沙最严重的地方建了培育基地, 也不怎么回来, 就为了找到合适的树种。」 「可只有他一个人也顾不上整个北方区域, 我们专业的学生经过结业考核后就能选择去西北基层做技术支援。」 乔珍莲不好意思地说出了现在的学生人数:「加上你们三个,也就十八个人, 也不一定所有人都愿意去西北。」 艰苦的环境,时常来袭的沙暴,冬季骤降的气温, 语言也不一定互通,几乎是孤身一人待在陌生的他乡,又有几个人能愿意呢? 不少毕业生都放弃了结业考核,安心毕业后去找个体面的工作。 所以老师们都是轮班的,保持五人在校,其余人都分散在各个区域,只能等着林学专业发扬光大后,培养出更多可用的人才。 南穗若有所思地点了头,目光落在教室的黑板上。 这节课的内容是「土壤肥料分析与林木生长影响因素」 第48页 老师讲课极为认真,时不时会举出实际例子来作为分析,只是国内的仪器还不够发达,许多微量元素分析还不够精确,只能靠实验去证明。 南穗一直是听课最认真的那个,90分钟的大课一直坚持着全神贯注,还要兼顾把笔记记上。 下课时候,和南穗熟稔的同学纷纷来找她借笔记,大家都知道就算老师把板书忘了,陈元贞同学都能靠自己的笔记把那堂课还原。 以至于老师经常在忘记课程进度时,随口问这位大一的同学:「陈元贞同学,我上节课讲到哪了?」 南穗略一翻阅就能答上,在哪个知识点的哪个重点内容,顺便把老师上一节课的最后一句话复述一遍。 为此,她的位置都被长期放在了第一列第一排,作为人形备忘录。 . 眼看着第一年将过,钱教授终于抽出几天时间回了a大,随后看着今年的新生数量陷入长久的沉默。 「老吴啊,你说我们这青黄不接的,哪有新一茬能接上呢?这么种菜也不行啊,总有一天就只剩地里黄了……」 他拍着吴主任的肩膀,无奈地嘆息。 吴主任手上还拿着笔,圈改着学生们的作业,随手把人推开,免得人耽误他改作业。 「结业考核要到了,今年会有人参加吗?」 「苦啊苦,什么时候学生能比老师多啊?」 钱教授又在长嘆,满脸的生无可恋,在吴主任耳边念念叨叨的,念了有十分钟才停下喝了口水。 随后他干脆搬了个凳子坐在桌边,点了半天的数字,抽出一份还没改到的作业,拿起红笔准备打分。 钱教授虽然看着有些不着调,但其专业性无人能反驳,略微扫一眼就知道这份作业的水平。 他有些诧异地翻到第一面看学生的名字,读出声后觉得有些耳熟。 「陈元贞的作业在你那啊,放那上面给我当参考,这作业忘了定标准答案了。」 吴主任投来一瞥,把那份作业从他手中抽走,摆在一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钱教授明白自己老友的高标准,顿时眼睛亮了起来,不停地追问着她的家庭背景和学业情况。 「水平这么高,有希望吗!!」 吴主任自然是知无不言,把陈元贞的出生地和曾经的教育经歷说了一遍,又拿出留存档案里她的试卷给钱教授看。 「才大一就已经满足了结业的要求,只是她是南方人,离得太远了。」 钱教授知道他话中的意思,远离家乡独自在外求学,又是家里唯一一个孩子,父母难免会心疼自家孩子,跑到大西北那种环境艰苦的地方,可能几乎没有回家的时间。 何况还是南方人,南方天气湿热,和半沙漠地带的干燥炎热或者干燥严寒来说,实在相差得太多。 「要不钱大教授去劝劝?你的名头在我们林学专业可是威名如雷,时刻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吴主任开玩笑地说道,将批改完的作业整理了一下,准备下堂课发回去。 陈元贞又是一个满分,实在没什么悬念。 「我去劝什么啊,最多也就问问,不要让外界因素干扰到学生的选择,这是影响他们一辈子的决定,要慎重对待。」 钱教授收敛了脸上轻快的笑容,语气严肃地瞟了吴主任一眼。 「下堂课我去上得了,你放个假。」 钱教授深知他的疲累,管理系里和学校对接的工作,又要给学生上课,批改作业,过段时间还要去坝上的基地看看情况,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样连轴转的。 「去吧去吧,进度你直接去教室问陈元贞同学好了。」 窗外的榆树缀了沉甸甸的花,和叶片近似的颜色显得生机勃勃,在午后阳光下落下参差的花影。 . 南穗没想到下午的课会换老师,那张脸大家都极其熟悉,在来a大的第一堂课,老师就介绍了这位华国林学的奠基人——钱珙,作为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传说教授。 他有一张和善的脸,年纪看着五十挨边,举手抬足都十分利落,很符合众人心目中钱教授的形象。 只要他不开口。 大四的同学有所耳闻,还能平静些,其他同学有些目瞪口呆地听着钱教授课前十分钟的讲话。 其实也不能算讲话,只是阐明了吴主任请假的原因,还有这堂课的主要内容介绍。 只是他的话杂而密,语速又慢,十分钟输出了五百字。 乔珍莲偷偷戳着南穗,低声咬耳朵说着:「钱教授不是一直这么啰嗦的,等他开始上课人就正常了,没事。」 她生怕把新生里最优秀的一个吓走,毕竟第一次听到钱教授这么讲话的,第一反应都是逃离这个奇怪的专业。 「陈元贞同学,吴主任托我问问,他上节课讲到哪了?」 钱珙的目光落在第一列的女生身上,她背挺得很直,外表看起来丝毫没有攻击性,温吞得像一潭平静的湖水,只有在抬眼时流露出不一样的情绪。 「钱教授好,吴老师上节课讲到林木经济与生态结合的重要意义,举了您所在的万松基地的例子。」 南穗回答得很快,她习惯将所有重要的知识都按时间排放在脑海里,虚拟地建造一座书架,每个格子摆放着她想铭记的知识点。 「很好,坐下吧。」 第49页 上课时的钱教授和课前相比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语句简洁而精准,下定义更是毫不拖泥带水,没有舶来教科书中累赘的定语,却能让人很快明白它的重点。 「生态是我们想要保护的,但不能将全部的重心落在生态上,经济效益不是沾染铜臭味的糟糕词彙,它是一切立足的根本。」 「比如在万松,植树造林的根本是为了保护百姓的利益,一味地扩张林木面积能更好地防治风沙,但会损害百姓放牧的土地。」 「在接下来的课程里,你们还将学习到经济林相关知识,这里我先不赘述。」 直到课程结束,南穗才意犹未尽地起身活动了手腕,她不得不佩服钱教授的专业功底,剥除了一切伪装,直接切入最关键的知识点,一堂课听得她酣畅淋漓。 随后她又听见钱教授离开讲台后慢悠悠的声音:「陈元贞同学留一下,其他同学先走。」 在钱教授转身后,教室里只剩下南穗一个人,他似乎恢復了上课时的语速,利落地切入正题。 「陈元贞同学,你应该知道结业考核吧,今年你有兴趣参加吗?」 「老师,大一也能参加结业考核?」 南穗听着铁面无私的钱教授、钱院长话音落得干脆:「按院规不能。」 「但要是你同意,我下课就去和吴主任商量改院规的事。」 改口得十分迅速。 「但是,陈元贞同学,你要考虑清楚利弊,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好处。」 「可能就每天种树,记录数据,分析土壤条件,西北种榆树特别多,每天都能吃蒸榆钱,南方人应该口味清淡一点,我还是更喜欢黄酱拌榆钱。然后冬天在木屋里烤老乡塞的红薯洋芋,很有氛围。」 钱教授面上带着笑,讲述着他经歷过的趣事。 「你将面临孤独和艰苦,风沙,严寒,离家,失败,这一切都是前路所富含的元素。」 南穗的目光坚定,望向她未曾到过的远方。 「老师,我还挺喜欢吃清蒸榆钱的,不过要多加点辣,身上才暖和。」 第33章 . 葱郁黄沙 7 墨热林场 南穗提笔后坐在灯下, 良久未动一字。。 她通过结业考核后,将要去往的地方叫墨热。 在西北黄沙边存活了上百年的边陲小镇,曾经也是镶嵌在广阔平原上的一颗明珠, 水草丰美, 牛羊成群。 如今牛羊和人群还在, 大地已经成了裸露的一片黄沙,牧民依靠着仅剩的草地,勉强维持着世世代代的放牧生活。 乔珍莲听见这个消息时十分惊讶, 因为一般来说,刚通过结业考核的学生都是在老师的带领和教导下逐渐成长,再独当一面, 但墨热并没有老师在。 她思忖半晌,也知道这是钱教授对陈元贞寄予的厚重期望。 只是这期望厚重得有些过分,完全不该是一个学生能承载的。 南穗对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在图书馆翻阅地方志, 记录一些基本情况, 又是深夜里才熄灯。 宿舍里在上个月用上了煤油灯, 虽然灯光依旧昏暗, 总比点蜡烛强得多。 看完资料后,南穗拿起手边的信纸, 却不知该从何处下笔, 只好唿叫脑海里的陈元贞。 她的残念不太稳定, 不是时时刻刻都清醒着,今天夜里她倒是刚好在, 也看着信纸发呆。 接近一刻钟,她才口述了一封信。 「女儿将去往西北墨热,恐怕没有太多回家的机会, 日后只能写信给你们。我在大学里一切都好,吃的饭也很不错,每餐都有肉,宿舍的床很舒服,不用担心我。 妈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告诉爸我不缺钱,在外面做事要注意安全。墨热可能会是我以后几十年生活的地方,那里需要我,不用牵挂,女儿已经长大了。」 南穗模仿着陈元贞的字迹,一字一句写得眼眶有些发酸。 儿行千里母担忧,隔着几千里路,也只有来回的信件才能证明这份联繫还在。 「南穗,你会想家吗?」 陈元贞知道这位异界来客的姓名,她聪明且勤奋,容易和旁人共情,细腻而温柔,却从来没见她因为牵挂产生过忧思。 她接过了陈元贞的身份,仿佛真的就成为了陈元贞这个人。 「有些忘记了,偶尔会。」 南穗并没有多提过去,去邮局把这封家书寄了出去。 收到回信时,是准备出发的前夜。 陈母早年只上过小学,不认识几个字,信也是托镇上读了几年书的人帮忙写的,字歪歪扭扭,涂改了好几处地方。 「知晓你去西北的事,万事小心,我和你爸一切都好,不用想着家里,去更远的地方就好。」 去更远的地方,这是陈母唯一的期盼,在女儿考上大学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她会走出胡龙镇,去到那些她连地名都没听说过的地方。 她只有这一个女儿,怕她出门在外不安全,又不能把女儿拴在这小地方。 陈母词不达意地向执笔人描述了半天,最后涂改得只剩下「去更远的地方」。 . 从a大到墨热需要两天,钱教授正好要回万松,还同行了一段路。 「陈元贞同学,再见,加油。」 他下车时戴上一顶宽檐帽,手压住帽檐,朝南穗挥手告别,在乘务员的催促中逐渐走远,背影也消失在南穗的视野中。 第50页 火车到墨热时,车上已经不剩几个人了,车站里人烟稀少,只有售票员趁没人的时候打盹。 墨热的火车线路刚开了一年,铁路延伸到这个荒漠边缘的小镇,再绕回下一个地点,只为了给还坚守在墨热的人们一条能够出行的路。 南穗去办事处报导时,估算着时间大概在下午四点左右,天色却有些反常的暗。 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反覆打量着a大盖章的文书,再看看外面站着的年轻女孩,心里有些诧异。 二十岁都不到的城里学生娃,调到墨热这种地方又能干点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不出两年就会哭哭啼啼地走掉。 他面上神色不显,只是按规矩盖了章,喊来负责林场的老孙,把人事关系交接过去。 老孙五十多了,身体依旧健朗,逢人都笑呵呵的,寒暄了几句天气准备把人带到林场里。 天色愈发暗沉,风也变大了些,南穗穿着的薄长袖已经抵御不住风里带的冷气,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开始发寒。 南穗抬头望着空中飞舞的细沙,从口袋里随手抛出一个小纸团,根据肉眼测定夹角和落地的时间,粗略计算了一下风速,面色有些凝重。 「沙尘暴很有可能要来了。」 正好老孙转过头来,想和南穗搭话,就听见她坚定的开口。 老孙在墨热生活了大半辈,根据自己的经验也能判断出天色的变化和沙暴的关系,只是有些诧异,面前这个水灵的小姑娘也能看出来。 工作人员从窗口探出一个头,望见云色昏黄地压在天上,再重新打量着站立远眺的女孩,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墨热也只有和老孙年纪差不多的,才能预示沙暴的来临,人们大多凭藉着这点经验,提前把牛羊赶回去,但也不一定准确,只能说宁可信其有。 「小姑娘这么厉害,是叫陈元贞吧?」 老孙捡到宝似的,脸上笑开了花,又想起林场里的新苗,笑容转瞬而逝:「咱们该快点回林场了,新种的苗还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南穗的判断出于对风速的估算和骤降的气温,骤然被夸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随后心神就集中在老孙口中的新苗上。 在去林场的路上,老孙详尽地讲了讲墨热林场的现状。 由于风沙侵袭频繁,林场一直在尝试种植速生防护林,减弱一下风沙的强度,但由于新苗难以长成,每次移栽到外面,就很快被狂风连根拔起,很难有成效。 这次申请人才援助,也是老孙和其他几个管理人员商量的,他们对万松那边的改善一直羡慕得不得了,只是学这方面的人太少,直到今年上面才批下来一个。 南穗不住地点着头,脑海中飞快地过着各种耐干旱树种的名字。 金枝槐,沙枣,白杨,侧柏,香椿…… 一长列名单滑过,南穗加快了脚步,还是得看看本地的土壤情况再做判断。 墨热地形丰富,林场随山而建,山型呈半漏斗状,最高处掩盖在密林里的建筑是望火楼,林场里的人一般住在山下的房屋里,几个密闭的大棚是种植幼苗的苗圃。 南穗跟着老孙,一路穿过住宿区域。 「老孙好啊」,灶台边守着火的女人随手打着招唿,目光落在跟随的南穗身上,有些疑惑地发问:「这位是谁家的小姑娘啊,怎么感觉没见过?」 「你肯定没见过啊,这是城里来的专家,帮咱们林场种树的!」 听见老孙的大嗓门,织羊毛衫的、煮饭的、还在闲聊今年羊毛价钱涨还是跌的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围了过来,打量着他口中所说的「专家」。 眼前的人看着年纪不大,长眉细眼,穿着一件简单的长袖,因为寒冷微微缩着胳膊,笑起来眼尾上挑,却不显得咄咄逼人,反而一身和气,像墨热春天里开的六角梅,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的确是个赏心悦目的小姑娘。 却不像一个城里来的专家,有一肚子的墨水和他们不知道的知识,可以帮助林场真正地成为林场。 林场外再走十分钟,就是彻彻底底的荒漠地带,以前他们费尽心力种的树都倒在了狂风里,残余的根系还埋在土里,奇形怪状地彰显着自然灾害的可怕。 众人心里都有些迷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小姑娘? 「给大傢伙介绍一下,这是陈元贞同志,以后就住在我们林场了。小陈同学是a大毕业的高材生,大家要互帮互助,人家年纪小,不代表懂得比我们这些老人少,懂吧!」 先前炉灶边的女人第一个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和南穗握手,她察觉到对方手的冰冷,当即从背后的凳子上拎起一件外套,不由分说地套在南穗身上。 「我姓杜,叫我杜婶就行,咱们这不必城里,晚上和白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到日头没的时候跟冬天一样,小陈可别冻着了,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外套是林场发的,后背上还印着「墨热林场」四个绿色的小字,内层填的是当地的羊绒。南穗刚套上这件外套,身子就开始发暖,暖意从背上蔓延到四肢,连心里都是暖的。 「谢谢杜婶!」南穗微微弯腰,表达着谢意。 依旧有人用不友善的目光注视着南穗,她没有在意,朝着老孙走了几步。 「孙叔能带我去苗圃看看吗?」 第51页 老孙一口答应,让大傢伙都散了,领着南穗往里走。 林场的苗圃规模并不算大,一眼望去最多不过几百株,大多生长得不错,已经开始拔节抽叶,大棚里充满着绿色的生机。 「这苗在棚里长得都不错,一移到外面就焉了,我们每天也按着卖苗的浇水换土,怎么就活不成呢?」 老孙头疼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满脸愁色地看着面前的幼苗,带着南穗走到最里面一间办公室。 「试种的苗种都在这了,小陈看看吧。」 南穗接过写满了字的册子,辨认着其中的树木名称,有些是当地的称唿,她来之前在墨热的地方志里曾经看到过。 南穗要了纸笔,重新整理着这份记录得有些混乱的报告,把名字换成国际通用名,再按每日的树木状态,比如抽叶数量,拔高的高度,全部列成表格。 她的工作效率一直很高,整理完毕后又走到苗圃前观察土质,用了半小时终于明白了其中关窍。 第34章 . 葱郁黄沙 8 可持续发展 「孙叔, 你这土质好像和外头的不一样?」 南穗细细地捧起一点泥土,湿润度偏高,硬度适中, 有机质含量丰富, 其他的具体检测分析还需要仪器去测定。 她在路上时有仔细观察墨热的土质, 因为靠近荒漠,水分稀少,有机质含量极低, 通俗来讲就是干燥贫瘠,呈半沙土的松散状。 老孙挠挠头,有些不理解:「这土的确是从外面买的, 更肥一点,苗也能长得更好,省得移到外面一吹就倒。」 「孙叔,如果要让苗在外面也长大, 苗圃里的土质和外头要一样的, 尤其是做树种存活检测的这块, 它在里面长得好, 受不住风,很容易半截就枯死。」 南穗尽量用通俗的语言去解释防护林的种植, 也明白在墨热林场也刚建立没多久, 牧民们对牧草还算了解, 对木本植物几乎一窍不通,一切都处在摸索状态, 一切都需要结合理论去尝试。 老孙听了个大概,也明白这方向是找错了,索性把苗圃的负责权交给了南穗。 南穗一来一回地花了一个半小时, 看着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远处的风打着卷逐渐逼近,荒漠里的沙扶风而起,天地一片昏黄。 林场里的人也都出去了,帮忙把公家的牛羊一起拉迴圈里。 沙暴已经逼近了林场外的山麓,人们都赶回了自己的屋子,杜婶把南穗暂时安置在隔壁的空房间,再将门窗紧紧关闭,有缝隙的地方用废报纸塞住。 风声唿啸,沙暴过境,黄沙拍打着窗户和屋顶,南穗坐在屋子里都能听见刺耳的击打声。 杜婶手里织着羊毛衫,她的手指很灵活,挂好一个结再重新穿过去,嘴上也没闲着:「小陈没见过沙暴吧,墨热到了秋天几乎每隔个把礼拜就得来一趟,又不知道要吹掉多少钱,唉。」 南穗沉默地点头。 墨热最宝贵的财产是羊群,靠着天然草场养殖,羊毛羊奶到羊肉,都是墨热人赖以生存的物资。冬日里太过严寒,要是没有羊毛织成的外衣,很难存活下来。可荒漠还在扩张,每一年都在吞噬那条不清晰的分割线,快要逼近墨热最边缘的林场。 假如某一天,草场彻底消失,等待墨热的只有搬迁这一条路,将整个城镇让给荒漠,彻底告败。 「杜婶,树会长起来的,长成一整片,可以把风和沙子挡在外面,以后就能安心放牧了。」 这是南穗的目标,她将用余生去做这一件事。 「我还没见过那么高的树嘞,你给婶子讲讲,外边的树能有多高。」 杜婶的目光有些迷惘,她生长在墨热,除了小型的灌木丛,几乎没见过什么树,她无法想像出一整片的树林是什么样子。 「我上学的地方有云杉,能长到四十多米,树干笔直笔直的,叶子像鸟的羽毛一样。」 南穗讲述得很有画面感,仿佛真的能看见一棵高耸入天的云杉,矗立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 可惜墨热的土壤和气候都不适合云杉生长。 要根据当地的气候和土壤情况去挑选合适的树种,才有可能长成一片森林。 沙暴持续了两个小时,南穗和杜婶合力才把门推开,院子里的草都被黄沙压倒了,匍匐在地上,到处都煳满了沙。院子里的簸箕没来得及收到屋里,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扫帚脖子已经折了,只能换掉上门的木棍。 南穗帮着林场的其他人打扫外头的院子,又被拉着吃了顿晚饭。 为了欢迎这位新来的城里姑娘,杜婶和几个做饭的大娘商量着切了一小块风干羊肉,专门给她煮了一碗肉汤。羊肉活血,喝了也能暖暖身子。 夜幕彻底降临,寒气刺骨的冷,为了节省柴火和木炭,林场人都是聚在一间屋子里,围着烧热的炉火,聊聊天,说说话。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有看对眼的,就找个角落里倾诉衷肠。 老孙把南穗推到了离炉火最近的位置,友善的人们给她让出一条路,让冻得脸色发红的小姑娘暖暖身子。 八字鬍的大叔喝了点酒热身,满脸通红,摇晃着杯子里的酒。酒还是刚从地窖里搬出来的,珍惜地倒了两小口。 年纪刚好的小伙子见着人群中尤为出众的城里姑娘,她素净的脸庞在火光旁染上一点红,好几个人都多瞥了几眼。 第52页 和杜婶相熟的中年女人们凑在一起,讨论毛衣上的针法和花色,拨弄着炉火里的碳,随时准备再丢一点碳进去。 「小陈啊,怎么会来我们墨热啊,这可不是好待的地方,又冷又热又穷,要不是捨不得,我都想走喽!」 他们都在发出疑问,作为一个前程正好的大学生,为什么要来这块仿佛传说中被神灵诅咒过的土地,去面对频繁的沙暴和荒芜的土地? 「来种树嘛,没树的地方才得种树,有的地方要我做什么?」 南穗举着杯子,喝了口热水,整个人缩得更小了,好让旁边能多坐几个人,轮流抵御着初秋晚上的寒凉。 听着她的回答,屋子里又热闹起来,老孙干脆掏出了他的弹波尔,左手按弦,右手击弦,随意地哼着歌,用他自己的方式欢迎着来客。 欢声笑语聚集在狭窄的木屋里,在一场沙尘暴结束之后。 . 南穗写了一封信,给钱教授的。 她起初想找一家邮局,最后问了办事处的李叔才知道墨热没有邮局,只有一个邮递员每隔半个月会守在办事处,送来收件地址在墨热的东西,再带出要寄出的信件和物品。 最开始没有人愿意接这份工作的,墨热冬天飘雪,冷到零下一二十度,夏天日头毒辣,沙土都在发烫,连胶鞋都会融化,即便隔着鞋底板,脚都有可能会被烫伤。 直到去年才有个年轻的邮递员接下了这份工作,每月中旬来这走一趟,墨热和其余城市又有了一点微弱的联繫。 南穗用分块随机的方法取了土壤样品,准备寄到离墨热最近的万松,那里有成套的分析检测设备,要等分析出土壤的有机质、酸硷度、湿润度之类的基础数值,她才能开始制定防护林的全盘计划。 八月十五,南穗终于在办事处见到了邮递员。 那人带着绿色的邮政帽,斜挎着大包,骑一辆老旧自行车,车后座放着箱子,很熟悉的打扮。 他低头写着什么,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开口说道:「是要寄东西吗?」 等到他看清来人的脸,话还没说完,就讶异地停住了。 「陈……元贞同学?」 南穗见过他,在胡龙镇的邮局,那个热心的青年邮递员,帮过她一个忙。 她没想到在隔着几千里的墨热会遇见一个相识的人,有些他乡逢故知的巧合。 「我是陈元贞,你姓林,对吧?」 「我叫林致,陈同学应该是考上a大了,怎么会到墨热来?」 林致算了算,离他送录取通知书去胡龙镇不过一年时间,也没人会来墨热这种地方旅游,他实在没想清楚陈元贞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通过结业考核,来这里种树,估计接下来的几十年我都在这。林先生不是在南方吗?」 林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出他换岗位的原因:「我父亲以前也是邮递员,自行车和帽子都是他的,我在南方辗转了几个地方,每个人都会说『你是接你父亲的班吧?』。」 「我年纪轻嘛,听着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听说西北边有个小城缺人,就干脆调过来了,平时就在这一块地方送东西。」 「对了,陈同学要寄什么,我给你把单子写上。」 南穗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大袋子,里面有几十个样本袋,按土地记录的方法标记了取样方位,还有一封手写的信,一起递给林致。 「收件人是万松a大育苗基地负责人,钱珙钱教授,包裹内容物:土壤样本,寄件人:陈元贞。麻烦你了。」 林致接过,认真地一笔一划写好,等到太阳落山,挥挥手和南穗告别。 他们转头走向不同的方向。 林致没有问在胡龙镇外遇见的小孩,南穗也没有问他是否看出了她的刻意,在异地他乡随机的一场相遇,只需要刚好的道别。 夕阳落在远处的黄沙与天相接的地平线上,灌木丛中的胡枝子开着紫色小花,细碎地缀在向光生长的枝条上。 胡枝子是豆科多年生落叶灌木,生存能力极其顽强,在负三十摄氏度的天气下都能安然过冬, 南穗剪了一段它的嫩芽,装进样本袋里,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另一种可行的方法。 或许她能做的,不止是帮助墨热人民去建造一片防护林,而是通过人工去构建一个和谐的生态系统,去可持续产生经济效益。 等到下个月中旬,南穗从林致手中拿到了检测报告,钱教授根据土壤分析也列了些常见树种给她,具体的决定还是得她自己下判断。 「永远不要害怕尝试,这是你的实践考题,拿出作业里的缜密思考来。」 钱珙写下回信时,眼里带着笑意。 第35章 . 葱郁黄沙 9 忙忙忙 南穗先把管理苗圃区的其余人召集起来, 围坐在狭窄的简易办公室里。 她在中间的位置坐下,特地找来一块硬纸竖在中间,拿铅笔勾画着她的初步计划。 「由于土壤有机质偏少, 也就是不够肥, 我的方案是先大规模种植胡枝子, 间植金枝槐,起到肥田的作用,大家有其他意见吗?」 南穗环视着众人, 果然在几个人眼里看到了轻慢的神色。 她的年龄和资歷不够服众,总会有人以此找茬,或者阳奉阴违, 暗地里动些手脚。 第53页 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人时斜着眼,张嘴时顺便吐了口唾沫: 「小陈同志, 我们也不是不听你的, 胡枝子那种野草种它有什么用, 买种子还得花钱, 这钱都是从我们林场拨的,城里来的专家不心疼, 我们心疼得很!」 其有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出头鸟咄咄逼人, 有人面带忧虑注视着新来的小姑娘, 也有人跃跃欲试,想上前插一句话。 南穗依旧带着笑, 双手放在膝上,站起身来环视着众人,目光落在依旧神色挑衅的男人身上。 「宋彬同志,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宋彬是先前苗圃里管帐务的,每次都会贪下一点,老孙也知道这件事,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宋彬一家人都进了林场,闹大了总怕不好看。 老孙私底下找过他几次,宋彬稍微收敛了些,也只是一些而已。 南穗在召集所有人之前就了解过每个人的性格,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完全没给宋彬回答的时间,转身在纸板上画出两道线。 「这是墨热的地形图,右侧代表沙漠,左边这条线是林场,我查阅了前几年沙漠扩张的速度,每年都在增加,图表列在这里。」 上过几年学的几个年轻人紧紧地盯在那块纸板上,他们看得出来,荒漠与稀疏草原的过渡地带在逐渐左移,离林场这条线越来越近,不由得将期盼的目光落在南穗身上。 「按照理想状态估计,如果放任不管,十年之内墨热将彻底失去草原,那时候的情况大家比我更清楚。」 林场是墨热工作待遇最好的地方,尤其是在起步阶段,有一定的资金储备,还没有什么需要费心的事。所以很多人挤进来后,就安心地闲了下来。 但现在,他们的目光都锁定在面前容貌稚嫩的女孩身上,焦急地等待着她能给出的解决方案。 「因为土地肥力低,很多树种不能正常生长,所以我打算种植有肥化作用的胡枝子和金枝槐。宋彬同志提出的问题,我也考虑过。」 「胡枝子的嫩芽可以作为羊饲料的替代品,这点我已经试验过,枝条柔韧性也不错,家里有不方便劳动的,可以做点编织筐之类的。金枝槐的生长速度比较其他树种来说更快一些,出圃后一年就能初步成林,先挡住一部分风沙。」 「现在还有其他问题吗?」 南穗的话语虽长,条理却很清晰,不少人拿着笔划拉,沉思着方案中的漏洞,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宋彬抬着头,带着轻慢的表情。 宋彬被一大段话搅得脑子里稀里煳涂的,一时语塞,他以为这个年龄段的人会被他的话激起火气,心气高的会冲动做下承诺,脾气爆的会干脆和他吵起来,却没想到她依旧笑呵呵的,不动声色间把大多人拉去了另一个阵线。 有种挫败感在他的心里蔓延开,宋彬脸上却不显,在南穗宣告结束后,第一个大步跨出了门。 「陈主任,宋彬他……」 说话的是柳秀秀,先前第一个响应南穗的女孩,也是苗圃区里唯一的女性,话里带着忐忑。 她担心宋彬会给陈主任带来麻烦。 柳秀秀对这个新来的管理者很有好感,她笑起来很和善,明明比柳秀秀自己小了很多年岁,却更像指引前路的长辈,听着她讲述方案,仿佛只要坚持做下去,就能看见成功的景象。 「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 南穗摆了摆手,顺手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物件,递给柳秀秀。 她前几周为了观测幼苗,多了几株苗,干脆找了几个废旧瓶子,添上土做成了小盆景。 瓶子里绿意盎然,枝条在阳光下抽出嫩叶,胡枝子长得快,已经缀上了稀疏的花苞。外壳上飘逸的字体写着一个「柳」字,有种奇怪的精緻。 「小礼物,送你啦。放在窗台就行,不用管它自己也能开花,趁着今年的花期还没过。」 柳秀秀接过小瓶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从没有收到过礼物这种东西。 她的嗓门很高,在长大过程中学会了泼辣的对骂,总有人在骂不过后会气急败坏地甩出一句「你这种女人谁敢要啊!」,柳秀秀知道她必须忽略这些闲言碎语,从此更加努力地去放羊,去运沙,去干别人不愿做的事。 柳秀秀搬进了林场,依旧有人在背地里说她的闲话,或者彻底将她看作一个好用的劳动力。 在瓶子里的那株胡枝子开花时,她趁着没人抹了一把眼泪,什么都没说。 . 南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繁忙中。 她的日程表从早上7点记录到凌晨,没有一丝空隙。 二色胡枝子的种子撒了没多久,发芽率还在估算范围内,杂草又开始抢占养分,只能人工去拔除。 金枝槐的幼苗只能去外省採购,做苗木生意的个个都精明得很,价格一点都不肯松口。黑心的商家还会拿假苗冒充,想着反正离得远,追责任也追不到他身上,恨不得在墨热採购组上大赚一笔。 南穗请了在金枝槐生产地的校友帮忙,也花了一个多月才买到一批算得上正常水平的幼株。 林场最宽的院子里摆上了简易的桌椅,南穗每天会抽一个小时来讲课,普及一些林木养护的基本知识,抓紧培养出更多能上手的人。 每次凌晨躺倒在床上时,月亮都正对着南穗房间的窗户,皎洁的光能透一丁点进来,落在窗台的小盆栽上。 第54页 过了秋天,沙暴的频率降低了一些,小盆栽也艰难地存活着,开了几朵小花。 「赶紧去睡觉!」 这是凌晨时的典型对话,说话人是陈元贞,她在来到墨热后几乎成了定时闹钟,每天准时提醒睡觉。 陈元贞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劳累了一天下来精神饱满,还有心思笑着和她聊几句天。 就像不会累一样。 可哪有不会疲倦的人呢? 南穗每次闭上眼意识很快就沉入了睡眠里,剩下陈元贞和系统101相对无言。 参差不齐的苗木长在山坡上,在单调的黄土地添上绿色。 . 宋彬最近更闲了些。 似乎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匆匆忙忙地路过他的桌子,一个目光都不捨得停留。 他拦住任何人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有事呢,等闲下来咱们再一块说话!」 他们奔波在苗圃和林场外,手里拿着的东西每天都在变化,脸上都没有了和他一起抱怨的不甘心,反而带着笑容。 等过了一个月后,宋彬才意识到没有人汇报帐务,他的帐本上从那个姓陈的丫头片子来了之后,再都没有过记录。 如果南穗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应该只会讶异于竟然有人用了一个月才反应过来。 实在是有些低于人类正常智商水准了。 可惜南穗太忙了,几乎忙到脚不沾地,恨不得系统给她变出一个时间裂分期,把一天时间当两天用。 第36章 . 葱郁黄沙 10 总结汇报 在冬天来临时, 胡枝子长过了一轮,南穗也喊着林场众人刈割了一茬,晒成干草以后作为羊的饲料。 老孙组织着其他人准备越冬的木材和存粮, 杀了几头羊, 熏制好之后藏在地窖里。 金枝槐还没到出苗的时候, 需要小心翼翼地照料,挺过一场冬天的严寒,才能移栽到林场外的半沙质土地里。 南穗又开了一次会, 对这几个月做一次总结。 「胡枝子割下来的干草省下的饲料钱已经超过买种子的钱了,算净赚了一点,本季度的帐册在这里。」 柳秀秀是所有人里学得最勤奋的一个, 以前不怎么识字,现在已经学会了算术和基础的字,能够独立地记简单的帐,拨算盘也熟练了很多, 彻底取代了宋彬的工作。 「金枝槐的观测数据按照陈主任的要求记好了, 我个人觉得应该可以。」 说话的是南穗教出来的另一个学生,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是好学的时候, 这三个月也学会了科学的观测方法,记录每日的胸径和株高, 作为实时数据提交给南穗。 「国槐的种子已经採购好了, 等开春就能种下去, 作为嫁接的砧木。」 採购组基本每天都在各省的花木市场跑着,辨认好的树种, 砍到合适的价格,再带回墨热。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成就感,是真心诚意地在做一件值得的事, 才会在迈进每一步时充满坚定的信念。 而所有的改变和信念都来自于陈主任。 已经没有人喊她小陈了,她渊博的知识面和统筹规划能力让人震惊,几乎每件事都能考虑周到,不会落下任何一个细节,像夜里的勺子星,指明着方向。 而且,陈主任不光给每个人安排任务,自己也从来没闲下来过,划定撒种的区域,抓胡枝子上的害虫,管理苗圃里的幼苗,採购队拿着她画的区分图去分辨真伪,林场人听着她每天的授课,连编藤框的老人们都时常收到她的关照。 南穗坐在座位上,赞许地听着所有人的总结。 当然,有一个人除外。 宋彬从一开始就在状况外,这三个月他几乎被截断了所有消息来源,每天坐在办公室闲着,所有的规划、採购他一概不知,直到今天他听了所有人的总结报告,终于彻底明白了。 南穗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把他剔出了苗圃区,让他作为一个完全没有作用的人,绕过宋彬建立了新的工作体系。 孤立和架空,这是南穗应对的手段。 「小陈同志把管帐的大事交给个女人,不怕出问题啊,还是和你这么亲近的女的,万一合起伙来坑咱们的钱,我们也没处说理去!」 宋彬的眼神盯在柳秀秀身上,他的职务就被这么个泼妇抢了,肯定是姓陈的在搞鬼。 他的话语带着一贯的煽动性,又提到了钱这个不变的利益话题,宋彬本以为会有人出来附和他,给让姓陈的下不来台。 可没有人理会他。 他们都在整理着这个季度的总结报告,互相交流着经验,柳秀秀回过头淬了他一口,也没有回宋彬的话。 众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光种胡枝子的这几个月就赚了一小笔,以后等陈主任的什么「循环生态系统」建起来,他们只要跟着做事,就能分到不少,何必要和宋彬掰扯有的没的。 南穗起身宣告了结束,路过宋彬时看见他怨毒的眼神,还是回头礼貌地笑了笑。 冬天要到了,墨热开始飘雪,林场里发了御寒的羊毛衫,都是女人们亲手织的,带着平日里灼热的太阳温度。 林场海拔高,比其他地方更冷一些,大家都尽量躲在屋里不出门,期盼着冬天早日过去。 南穗在最大的院子里开了扫盲班,拉着几个识字的年轻人自己编了教材,也不管学生的年龄,都拉过来一起上课,从基础的汉字讲起。 第55页 「现在大家都把自己的名字写一写,不会念的可以问我或者秀秀,以后签名可重要了,学会自己的名字很有用的!」 杜婶的手有些别扭地拿着一支铅笔,她习惯拿织毛衣的长针,习惯拿铁勺和锅铲做饭炒菜,却从来没拿过笔。 她一笔一划地写着,先是杜字,再是有些难写的姣字,左边的「女」字就占了一大块,右边的「交」的一捺拖得有些长。 即便写得很慢,字也不算好看,杜婶终于写了出来,她的父母为她取的名字。 杜姣,多好听啊。 南穗在稍微垫高的讲台上鼓起了掌,「大家都很棒,下一堂课我们继续学天气的写法!」 最开始南穗的目标只是造就一片葱郁的树林,挡住年年的风沙,可现在她想带领墨热仅剩的人们走出一条新的道路。 女人们放下了手里的针和饭勺,也能拿起笔学习,到老来都没有进过学校的老人们也能学习到新的知识。 一切都很祥和,地窖里存的粮食也足够过冬,偶尔还能加一点羊肉进去,吃得人满脸的欢喜和满足。 . 南穗还是得下山去寄信。 路上遇见的人都带着笑容,和她打着招唿,不是刚来时对外人客人的欢迎,更像是当做林场重要的一员。 八字鬍的大叔又从地窖里掏出了点酒,邀请南穗也喝一点活血:「陈同志喝一口吗,这酒好!」 「刘叔自己喝吧,可别喝醉了。」 柳秀秀正好准备去苗圃里看看,也和之前负责採购金枝槐的小游再对对帐务,遇见南穗时一脸的惊喜: 「陈主任出门呢,今天天气可不好,外面飘着雪呢,需要帮忙吗?」 「不用啦,去寄点东西给家里人。」 南穗和每个人都能聊上一两句,拒绝了帮忙,带上伞和雨衣,出了林场去墨热的办事处。 冬天里办事处是没有工作人员的,天气恶劣,也没什么人会挑冬天这几个月办手续,当然寄东西寄信的也少。 林致穿着厚重的军大衣,整个脸躲在衣领里,手上也套着手套,站在办事处的屋檐下,勉强能遮住飘下的雪,望见远处缓步走来的身影,莫名有些欢喜。 「来了?」 「来了。」 南穗写了一封信,再从自己的那份肉制品补贴里挑了块最好的羊腿肉,还有她向老人们学习编好的藤条筐,打算一起寄给家里的陈父陈母。 「东西都在这了,地址是胡龙镇站前93号。」 林致进门找了张桌子,甩了甩有些僵硬的手,写下具体信息,写完后抬起头,忽然感觉身边有些热气。 桌上放着一杯茶,冒着微微热气。 南穗从包里掏出水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胡枝子泡的茶,通经活血,就是有点苦。」 林致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浑身上下都环绕着暖意,在墨热严寒的冬天里喝上一口热水,整个人都像活过来了一样。 「路上小心,雪天路滑。」 林致听着她的叮嘱,不由得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我来了几年了,你回林场的路上倒是小心些,上山的路不好走。」 他们很少见面,见了面也会聊几句近况,林致知道她很优秀,又在林场干了不少有用的事,前几个月来寄东西的林场人提到她都会竖起大拇指,夸上好几分钟。 「陈同学,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来寄信的时候,嘴里好像是在骂你,注意安全。」 冬天的墨热不方便骑自行车,林致只能背起沉重的箱子,徒步走到最近的城镇,再继续骑行到各个目的地。 「再见,提前说一声新年快乐!」 南穗送出提前一个月的新年祝福,目送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最后在雪地上只剩下一连串的脚印。 「林致真是个好人。」 陈元贞开口得猝不及防。 她活过一辈子,见过很多人,林致带着一种天然的善心,他会尽力帮助每一个人,接下墨热邮递员的职位,在大雪纷纷扬扬时站上整整一天,为了不一定来的所有寄信人。 「对啊,总会有这样的人。」 南穗披上雨衣,一步步地走回林场,刚进门就听见杜婶惊慌的喊叫声:「羊圈破了个口!」 杜婶早上去餵过一波羊,新换的草料它们都挺喜欢的,吃得一点都不剩。杜婶又担心羊圈里那只刚生产不久的母羊,那只母羊生育了好几胎,还经常生三胞胎,是墨热最出名的英雄母羊,当地人给她起了名字,叫塔拉。 她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生怕它出点什么事,干脆又去羊圈里瞧一瞧,结果发现羊圈后面竟然漏了口子。 「先堵上!」 南穗当机立断地找了块木板,把漏洞盖上,定了几个钉子上去,挡住一直往里灌的冷风。 「杜婶,数对得上吗?」 杜婶来回数了好几遍,满脸的愁色:「少了两只,还有一只带仔的,肯定跑出去了……」 冬天里冷得要命,人都挡不住,更别说羊了。 柳秀秀离得最近,当即就要冲出去找,被南穗拦了下来。 「我去。」 她的声音十分坚定,让柳秀秀纷乱的思绪暂时停住了。 第37章 . 葱郁黄沙 11 商人的利益 「我有办法。」 南穗平和地叙述着, 遥望着一连串羊蹄印延伸向林场外的草原,风雪瀰漫在空中,漫天飘舞着白色絮状的雪, 灌木的枯枝被盖在雪底。 第56页 十分萧条。 柳秀秀不自觉地放开了手, 目送着南穗披上厚重的外套走出院子, 那个有些瘦弱的女孩回过头,露出一个安抚人心的笑,随后笔直地走向后方。 柳秀秀还是没忍住追了上去:「我也去, 杜婶去和林场里其他人说一声!」 顺着羊蹄印,两个人逐渐从林场旁环绕的山上走到了外头的平地上,入目一片洁白, 还有沉默的死寂。 鞋踩踏在柔软蓬松的雪地上,枯枝碎裂的声响,为荒凉增添一分人气。 「我猜是宋彬搞的鬼。」 柳秀秀说道,忿忿不平地望向前方, 新落的雪花掩盖了先前的印记, 只能在雪地里搜寻着羊的踪迹, 可羊毛几乎与雪同色, 完全看不见一丝异样。 羊作为动物,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即便是羊圈破了洞, 在外面冰天雪地的情况下也不会跑出去, 除非是受到了威胁。 「在事实决断之前,我不敢妄下定论。」 南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 里头的草叶还带着点嫩绿,在雪地里极为显眼。 歷史书上有个成语叫「羊车望幸」,一个极其荒诞又的确符合事实的成语, 为了博得宠幸,宫人们在道路上撒上盐水腌制过的草料,以吸引昏君的羊车。 袋子里装的是盐水腌过的胡枝子,本来是南穗突发奇想,想试试胡枝子腌成咸菜能不能长期保存,在冬天也能给墨热人提供营养。 「101,换一个气运提升,谢谢。」 南穗拉着柳秀秀找了个小山丘,躲到背风处,她熟练地捡拾了些油分充足的枯枝,火石摩擦几下,星星点点的火花迸溅,一小簇火苗舔舐着干柴,逐渐燃起一堆火。盐水胡枝子的味道在暖风的扩散下越传越远,带着让羊群分泌唾液的香味,唿唤着远处躲藏起来的两只羊。 南穗不能肯定两只羊正在范围内,能嗅到这股味道,只能藉助系统的道具。 柳秀秀在微弱的火苗边坐着,暖一暖近乎僵硬的手指,好奇地看着南穗的举动,话里带着疑问:「这样真的有用吗?」 用盐和胡枝子找丢失的羊,柳秀秀从来没见过这种方法,更像小时候长辈讲的关于神灵的故事。 墨热的神厌弃了这块土地上的人,于是唤来黄沙和狂风,降下神的诅咒。 「应该有,试一试。」 南穗的话音刚落,忽然有微弱的「咩」声从另一个角落传来,雪地上两团白影在飞快地挪动,不一会儿就跟随着最爱的盐味指引,沖向了山丘脚下。 两只洁白的小羊依偎着温暖的火边,从南穗手上舔着残余的咸味,在看见地上撒着的胡枝子更是欣喜地叫了好几声。 「真的出来了,像神明显灵了一样!」 柳秀秀欢喜地喊叫出声,两只手都快抱不过来,亲切地抚摸着它们的皮毛。 「是科学,不是神明,羊喜欢盐,因为盐能提高它们的消化速度,尤其是冬天的时候。」 南穗轻笑道,墨热人有长久的信仰崇拜,相信不知名的神灵,更将墨热的极端天气都归结于神罚上。 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在努力用科学去和当地人解释每种自然现象的成因。 「以后羊丢了也可以用这种方法。风雪在变大,我们先回去吧。」 南穗仔细观察这只羊蓬松的毛,又几处凹了下去,还有灰暗的指印印在皮毛上,像是被什么人掐住过一样,低眸掩住不同寻常的神色。 柳秀秀记下了这个方法,把两只羊抱起,哼着音节模煳的歌谣,和南穗一起往回走。 迈入林场时,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中央的商议大事的房间里挤满了人,为首的赫然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在他身边站着的是宋彬。 「陈同志,真是太谢谢了,我家那小孩把羊圈搞出了个洞,又不敢和家里大人说,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没受寒吧?」 宋彬满脸笑容,说话时也不带着刺,难得的好声好气解释着羊圈破损的原因。 101突然发出提示音:「检测到男主在感应范围内,请宿主尽快完成获得男主认可任务。」 它发出的提示音与平常说话声音不同,很明显的电子合成音,带着不近人情的催促。 「宿主,你小心些。」 101似乎有些不能接受方才的提示,又加了一句嘱咐的话。 南穗面色有些凝重,走向系统所指示的那个年轻男人,他长相清俊,戴着金丝眼镜,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她没想到原书男主会出现在这里,按原故事线,陈元贞不过是在男主经营的工厂里出现过一次,和全书的主线没有关系,和男主也没有关系。 似乎从她提前毕业开始,所有的世界线都有了相应的变化。 不该出现的人,本会消失的地点,都没有按照那条既定的路线走下去。 原书男主叫付函,积累原始资本,抢占先机开始创办工厂和企业,拥有上天赐予的好运气,最终获得了巨额财富,成为全国首富,垄断了好几个行业。 「我在付老闆厂子里上班的时候,他还算得上是个好老闆。」 陈元贞疑惑于南穗凝重的神色,还有她匆匆忙忙的脚步。 「我怀疑他的原始资本来自于林场。」 在原书里只提到付函发迹于西北,最初是做苗木生意的,某年大赚了一笔才走上了经商的道路。 第57页 南穗对这个后期叱咤风云的男主没什么好感,或者说,她对资本家有天然的牴触心理。她知道这样有些不对,不应该以第一印象去判断他人,很努力地纠正着潜意识里的不喜。 「宋彬同志,按林场的规定,你的罚款交了吗?」 宋彬瞥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交换了眼神后开口道:「交了交了,双倍呢,麻烦您了。」 「你好,我姓付,刚刚还在听孙先生说陈小姐的优秀呢,幸会。」 付函的笑容把握在一个合适的度,不会太过热烈,也不会浅淡,是社交上最好的距离。 「您好,谬赞了。」 南穗只是平静地回了一句,余光环视着周围的人,已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老孙和其他人站在一边,他们脸上还挂着笑,像是刚刚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目光盯在付函身上。 「小陈啊,付先生是做苗木生意的,他答应以后给我们供给的苗木都只要八成的价,真是个好人!」 付函笑着点头,温文尔雅得不像一个商人,更像读书人,和和气气的开口:「合作共利,是我该做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付函是宋彬引荐上门的,是个苗木商人,近几年想做点种植业,正好听宋彬说墨热林场地方大,上门来做一桩生意——租用一小块地,照常付租金,以后林场和他买新苗一律按八折价钱算。 付函要的那块地目前也没什么用处,只能长些生命力顽强的杂草。 老孙徵集了一圈意见,众人都答应了,才聚集在稍微暖和一点的会议室敲定最后的合同。 南穗和柳秀秀恰好去外面找羊,刚好错过了这一出。 「看来付先生还真是个好人。」 南穗微笑着开口,缓和的语气让付函无端有些战慄,再次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女孩。 她清秀淡雅,身上落着薄雪,唯有那双眼睛清澈通透,仿佛能看洞察一切伪装下的真面目。 老孙见着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劲,赶忙打着圆场:「陈元贞同志是a大毕业的高材生,也是苗木这方面的专家,肯定能有共同语言!」 南穗转向站得笔直的付函,难得挑衅地望着他带笑的眼:「我也有桩生意想谈,付先生介意借一步说话吗?」 「荣幸之至。」 在其他人角度只能望见两人一张一合的嘴唇,听见友善的交谈,甚至可以藉此猜想一下同样年轻的一男一女是否生出了其他情愫。 柳秀秀望着南穗离开的方向,莫名有些担忧起来。 两人找了个空荡荡的屋子,南穗顺手拉来两张椅子,率先坐下。 「付先生的目的是什么?」 「帮助墨热建立林场,一个爱国商人的援助罢了。」依誮 付函坐姿端正,姿态摆得很低,说出口的话诚恳真挚,眼神清澈如水。 「《资本论》里有一句话:『资本家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对了后面还有几句话。」 南穗直视着那双眼,逐字地背诵出后面的内容。 「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 在原书的世界线里,墨热这个地点再都没有出现过,它彻底被风沙摧毁,成为了沙漠里遗留的人类痕迹,和一座曾经存在的小城。 「你想在墨热种桉树,对吧?」 宋彬从她的发言里学习到的内容,利益能将人绑在一起,所以他找上了另外一个志同道合的合作者。 第38章 . 葱郁黄沙 12 他不敢的 付函以为他做好了万全打算。 宋彬不过是块敲门砖, 可以叩响墨热林场的门,可以破坏羊圈引走唯一的专家,让付函能顺利签下合同。 虽然付函不觉得一个女人能看出些什么, 可他行事向来喜欢稳妥, 排除一切干扰因素, 再接收胜利的成果。 可惜事与愿违,差错频出。 第一个差错是陈元贞的提早回来,在大雪中寻找羊群本应该是一件很费时间的事, 足够付函和其他人商议好最后的合同,可她回来了。 第二个差错是那个女人的敏锐,一语道破付函的计划, 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眼神,不沾一丝愤恨和戾气,却隐约有疾风骤雨藏在眼底。 付函却不害怕,反而笑容更灿烂了些, 局面已经定下了, 林场人嚮往他手中的利益, 恨不得立刻将合同签上, 防止一个慈善家后悔。 「不必对我有偏见啊,陈小姐。」 南穗只觉得付函不愧是个合格的生意人, 依旧笑脸对人, 和善得似乎没听见她方才的话。 「我对付先生本人没有偏见, 只是对你的行为有意见。你应该知道在墨热种桉树,而且是速生桉的后果, 只是不在意而已。」 南穗明白他话语里的不辩驳,说明她猜对了。 桉树的快速生长除了带来大量造纸的优质木材外,同时导致的是种植地生态环境的迅速恶化, 因其强蒸腾作用需要大量的水资源,大面积种植的后果是地水位下降、土地肥力下降和土壤沙化。 墨热本就在荒漠化的边缘,假如真让速生桉大规模种植,不出五年那道黄沙和草地的分界线就会侵入墨热,无异于灭顶之灾。 所以在陈元贞对上一世的记忆里从没有墨热这个地名,在付函利用速生桉大赚一笔后,墨热的土地被榨干了使用价值,彻底消失在了荒漠的边界。 第58页 而付函带着他的第一笔资金开始发迹,走上了华国首富的道路。 「那的确和我没关系啊,商人的确逐利,这点我承认。合同上的两成让利和土地租金是林场得到的利益,桉树的木材是我获得的商品,这是一场两方都自愿的交易,陈小姐似乎也没办法阻止吧?」 「再说陈小姐,你真的要一直待在墨热这种地方吗?这里可实现不了什么人生成功,这里的人也不会将你当做自己人,一片荒芜、贫瘠、落后的土地本来就该淘汰掉,它存在的意义不过是浪费国家下拨的资金罢了。」 付函侃侃而谈,说得有些口干,自来熟地倒了两杯水,一杯推到了南穗身边。 「看来付先生不太愿意谈停止这件事。」 南穗的目光微冷,无实质的目光落在那杯水上,轻啜一口。 两人的杯子几乎同时落在桌上,搪瓷碰撞出沉闷的响声。 陈元贞能观察到狭小的房间内剑拔弩张的氛围,即便两人都面带笑意,担忧地望着南穗。 一个在底层摸爬滚打、歷经人情冷暖的商人会比一个学生更容易挑拨人心的缺口,比如现在的付函,他踌躇满志地看着对面的陈小姐,等待她的表情出现波动。 怎么会有人甘愿留在墨热呢? 没有利益的驱使,一切都像一盘散沙,这是付函信奉的准则。 可他只等到一个近似温柔的笑,声线清冷,像现在窗外飘落的雪。 「付先生,您好像忘了我是a大毕业的,目前国内所有林学相关的人才都来自a大,您还在做苗木相关行业的生意,我不介意在您成功的道路上多加几道翻不过的坎。」 南穗很少会採用威胁这种方式,并不代表她是从不动怒的圣人,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付函收敛了脸上的笑,展露出真实的担忧。 他确实是害怕了,四处兜售幼苗的行脚商最怕上头细细地查,总会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罚款和通告整治都很浪费时间,更别提许多林学专家给出偏负面的评价,他的生意几乎就不用做了。 付函无奈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温声商量道:「还真是伤脑筋啊,陈小姐,何必这样呢。我愿意和你共享利益,两成怎么样?」 「您出售的幼苗里会不会有虚假品种呢,我还是挺好奇的。」 「三成,陈小姐,这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付函摆出恳求的表情,俊秀的青年人低头时显得脆弱,容易让人心生恻隐。 「邮递员还有两天就要到了,您不用等太久。」 「四成,我已经退让得足够多了。」 付函的额头上有一滴汗珠,顺着下颚滑下,在冷风从窗户的缝隙窜进室内时,他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他却完全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南穗身上。 他的神经在一次次的退让中被拉到最紧,像一根绷紧的弓弦,随时等待着在弦上搭着的箭射出。 随后,付函看见她的嘴唇轻轻开合,轻柔地刮来一阵冬天里最严寒的风。 「付先生,我的唯一要求就是停止你的计划,和你摆出来的让利没有任何关系。」 南穗没有再继续无意义的对话,起身离开了房间,留下付函独自思考着利弊。 林场的总会议室里炉火烧得旺,老孙第一个望见女孩从雪地里走来的身影。 她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是一步一步地踩在积雪上,因为没有撑伞,髮丝上缀满了碎雪。 「孙叔,合同能给我看看吗?」 南穗的嘴唇有些发青,脸颊微红,唿出一口寒气。 「去里头看!外面这么冷,怎么连伞都没撑,可别冻着了!」 老孙急忙忙地分开人群,抓着她进去烤火,其他人也随之让出一条路来,把最中间的位置让给浑身冷得发抖的南穗。 南穗借着火光,仔细地浏览着初版合同里的每一项,付函并没有在合同里埋下什么陷阱,也许因为它是具有法律效应的文件,作为一个谨慎的商人,他不会在这种东西上落下把柄。 「这合同有什么问题吗?」 宋彬听着老孙发问,第一个跳出来回答:「人家付老闆心好,才特意支持咱们林场的,哪能有什么问题?」 「没有,是付函的后续想法在专业性上有些问题。」 南穗放下合同,恰好看见走进会议室的付函,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笑,接着说道:「正主不是来了吗,问本人就好了。」 付函维持着完美无瑕的笑容,侧身向着南穗走近一步,这个位置恰好能看清她的眼神。 她在微笑,带着威胁的笑。 「真是对不住各位,在陈元贞小姐的指导下,我对那块地的规划的确有些本质上的问题,这份合同恐怕要作废了,希望我们下次还能合作。」 付函拿起拿纸合同,果断地丢进了炉火里,那张纸在火焰的舔舐下,很快变成了纸灰飘落在地面上。 付函想看看林场其他人的反应,在失去了一个占便宜的机会后,会不会迁怒于终止这场交易的陈元贞,会不会痛恨她挡了众人的致富路。 他想看这个不为任何利益所动的女人,被林场人因利益而质疑时的景象。 宋彬垂头丧气地坐着,却不敢说话。 逐渐有人声在各个角落里响起,密密麻麻地飘散在空中,其中老孙的大嗓门最突出,几乎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第59页 「我就说小陈同志厉害,连付先生都能指导,不愧是大学生!」 随后是其余人坚定的支援声。 「陈主任本来就厉害,你看那满山的胡枝子,还有冬天里吃得油光水滑的羊,都是陈主任的功劳!」 「陈主任还教我们大傢伙认字呢,能不厉害吗?」 柳秀秀和杜婶在纷乱的人声里插进一句:「被宋家小孩放走的那两头羊也是陈主任找回来的,今天雪那么大!」 偶尔有不忿的声音也被其他人的声音压了下去,涓涓细流最终汇聚成一条悠远的河流,诉说着他们的信赖。 南穗依旧坐在火炉旁,心上泛着暖意,被所有人赋予了绝对的信赖,是她三个月用真心和努力换来的成果。 付函低下了头,只觉得他第一次彻底落败,所有想到的方法被逐一打破。 甚至不能算险败,是一场大败。 他想转身离开,却被热情的老孙拉住了。 「付先生不用这么急着走啊,外面雪越来越大了,路上多危险,留下了吃顿饭,等雪停了再走吧。」 付函不能摆脱老孙盛情邀请下铁钳般的双手,只好半推半就地继续坐在炉火边。 「小陈同志,有点事想找你打听,我们去隔壁屋吧。」 说话的依旧是老孙,语气轻快。 在另一间屋子里,老孙靠在门板上,唿出一大口浊气,眼睛里莫名有些浑浊,沉默了很久。 他终于开口:「小陈,付函想做什么对林场不好的事?」 老孙活了大半辈子,怎么会看不出两人谈话后的氛围,还有小陈略微带着寒意的眼神,肯定有事瞒着大家。 他更选择相信心思澄净的小陈。 南穗搬了张椅子坐下,抬头望着长辈近乎慈爱的目光。 「他想种一种利润很高的树,但那种树在长高的时候会让土地更干,失去肥力。现在没事了,他不敢的。」 第39章 . 葱郁黄沙 13 第一次微弱的成功…… 老孙只是点了点头, 握住南穗的手: 「这次多谢你了,小陈。」 他还有很多想说的,却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比如一直在林场给她使绊子的宋彬, 再比如被他留下的付函, 他有很多对不住小陈同志的地方。 「孙叔,我明白,您有您的考量, 我不会让他们影响到我的规划的,其余事情您定就好。」 南穗知道孙叔的想法,他习惯于退让, 虚假的一团和气也比每日吵闹来得好,在人员混杂的林场需要一个和善的领导者,将所有力量集合在一起。 华国的人情社会在这个年代尤其明显,宋彬的父母子女都在林场待着, 也不能把人赶出去, 只能以罚款的方式去处罚。 南穗在努力去适应这些隐藏在内的规则。 「小陈, 你放心, 宋彬以后不会影响到你的,我把他调去望火楼那边。」 老孙起身时拍了拍南穗的肩膀, 两人回到暖和的会议室。 付函已经和其余人打成了一片, 他会说话, 说话说得尤其好听,把人说得舒心欢畅, 再拿出身上带着御寒的酒,火炉边的几个大叔都快和他称兄道弟起来。 「陈小姐回来啦?」 他眯着狭长的眼,摇晃着杯里的米酒, 面上泛着红润的色泽。 南穗只觉得这人像狐狸一样。 「请宿主完成获得男主认可任务!」 系统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提醒着南穗关于主线任务的要求。 101似乎和电子音系统是分割的,音色不同,连说话的语气也有很大的差别。 「哦。」 南穗回答得十分敷衍。 风雪暂歇,夜幕逐渐降临,天色灰暗,积雪也不化,堆积在山路上。 会议室里的人各自散开,付函被老孙安排在闲置的房间里,休息一晚上再离开。 南穗去苗圃看了看金枝槐幼苗的状况,还有要作为砧木的国槐,温暖的棚内嫩芽吐着绿色,是冬天难以见到的生机勃勃。 抽叶数和拔节的高度还算正常,也一直有人看护着这些珍贵的幼苗。 南穗在苗圃门口又遇见了一个她不太想看见的人。 付函靠在柱子上,抽着许昌烟,烟圈渐次飘在空中。 「林场不允许抽菸,罚款交一下,谢谢配合。」 南穗停在门前,等着他将菸头熄灭。 「抱歉,事先不知情。陈小姐有兴趣和我谈另一桩生意吗?」 付函很配合地将菸蒂丢在雪地里,又用脚来回碾过,拾起来丢进了簸箕里,再仰起头开口说话。 他也不等回復,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陈小姐想建立防护林,依靠下拨的资金肯定是不够的,我可以暂时填补这块空缺。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具体计划,但肯定和胡枝子一样,是个有利可图的计划,能帮助墨热的牧民进一步发展经济。」 「作为投资人,要求和牧民一样分一杯羹,不过分吧?」 南穗望着夜晚的天色,雪夜里有稀疏的星点,缀在浓烈的墨色上,远处的山坡一片光秃的灌木丛,在夜色里只剩下剪影。 她承认,付函的确是对的。 商人的嗅觉果然很灵敏,他一句话切准了南穗目前最担心的事,在以后的不断优化生态结构的过程中,需要一定的成本。 而这个原书男主拥有世界赋予的致富能力,还有一身的好运气,刚好是一个合适的工具人。 第60页 「付先生记得把合同写好,如果你做出今天一样的事,应该知道后果。」 南穗没有停留太久,丢下一句话后回了房间。 春天快要到了,万物復甦的春天是南穗最喜欢的季节,树木会长出新芽,墨热将拥有第一片树林。 . 惊蛰的雷声预示着春天的真正到来,在苗圃里缓冲了一段时间的金枝槐终于出圃了。 山麓上一时间都是忙碌的种树人。 国槐的砧木长到了五十公分,要仔细规范地切好接口,再用用处理过的金枝槐的接穗插入接口,每一步都有严格的要求。 南穗挑了几个心灵手巧的,先在苗圃里学习如何剪取接穗。 在a大的实践课里,南穗每次都是第一名,手指一估量就能知道在哪处下刀,剪下枝条后还要将叶片去掉,只剩下叶柄。 众人望着南穗干练的动作,不由得露出赞嘆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学习着,拿工具测量芽口上方70毫米的长度,再用力剪断。 学习接穗的人里,还有付函。 他竟然是学习的一堆人里进度最快的,很快掌握了诀窍,跟着南穗去了山坡上,继续嫁接的工作。 春日里的太阳已经有毒辣的一面了,灼灼烈日在天上挂着,招得人满脸都是汗,不留神直视着阳光,只觉得眼睛都在疼痛。 南穗依旧是教导的那个,教会了一个再让他去教另一个,在山坡上巡视着每个人的动作和选取的切位,随时准备纠正过来。 金枝槐枝条被放进切口后,还要再用塑料布绑缚起来,将叶柄留在外面,又是个精细活儿,短小的枝条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泽。 付函被晒得满脸都是汗,眼镜也戴不住了,鼻樑上煳满了汗,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最前方的南穗,认真地思索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最开始,付函从林场人嘴里打听到了胡枝子和金枝槐的事,心思活络起来,陈元贞的专业性肯定是好的,她为了墨热人制定的方案已经初见成效,到后面只是差一笔成本。 他提出了互利共赢,陈元贞答应得很爽快,并没有缩减付函的利益,只是说需要他提供必要的帮助。 然后,他就进了苗圃。 照顾苗木这种重要的活轮不到他头上,每天都在手动除虫,开春以后移栽国槐砧木,现在学着嫁接金枝槐。 活生生把一个商人变成了青壮劳动力。 南穗对此很满意,毕竟付函至少是读过书的,教起来也快,算一个优质劳动力。 山坡上热火朝天的嫁接劳动还在继续,大部分人已经能上手了,南穗只用在最前面强调一下注意事项。 「插入接穗时,叶柄要朝上,绑缚的时候不要留空隙。」 南穗喊得有些口干舌燥,灌下一大口水,半山坡地形开阔,周遭也没有山壁,声音不容易聚拢在一起,要提高到最大音量,才勉强能让大多数人听见。 该托林致买个大喇叭来了,喊起来也方便点,她想着。 金色的枝条每天都在生长,从国槐的砧木上探出,幼嫩的叶芽逐渐展开,伸展成嫩绿色的羽状叶片,缀满了金色的树枝,光秃秃的山麓上绿色的面积逐渐扩大着。 这是墨热的第一片树林。 比低矮的灌木丛高了很多,树与树之间的缝隙被绿叶填满,洒下一片阴凉。 八月花期时,浅绿色的锥状花序清香四溢,精緻得有些柔弱。 「陈主任,这槐树好看是好看,能挡住风沙吗?」 人总是爱花的,纷纷涌来看金枝槐第一次的花,它看起来清丽可爱,却显得不够顽强,与漫天黄沙的强风相比,太过脆弱。 「现在还不够挡住,但能挺住。」 南穗望着浓密的树荫,露出祥和的笑意。 树木的根系以人类无法想像的速度在地下蔓延着,将沙土牢牢固定在地面上,阻止大风将黄沙扬起,裹挟着沖向房屋和人畜。 秋天的第一场风沙来得很快。 南穗抢在这之前,将早先画好的图纸做成了现实中的器物,她没具体学过工业制造,只能凭着记忆优化固定器的结构,又找了之前做过木匠的姜大叔,加班加点地生产出了树木固定器。 最前排的金枝槐套上固定器后,站得更稳当了些。 在一个普通的傍晚,天色开始迅速变幻,晚霞绮丽的色彩被昏黄的异样光芒遮蔽,狂风从远处席捲而来,能见度却比往常稍微高了一些。 透过窗户,南穗能望见山坡上有些孤苦伶仃的树林,沙暴逼近了林场所在的山麓,也逼近了这道脆弱的防线。 「噼里啪啦」的声音再次响起,长达三小时的沙暴横穿过墨热。 昏天暗地里,林场的人们不住地祈祷着上天保佑,也忍不住地对山坡上那一小片树林起了期待。 金枝槐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它们依旧挺立在土地上,即便亮丽的金色树枝被土色掩盖,叶子被打落了不少,枝干依旧屹立在土地上。 还未凋谢的花被黄沙拍落在地,黄沙上落着淡绿色的槐花,比往前单调枯燥,会令人心生绝望的一片黄色多了一丝别样的色彩。 柳秀秀在沙暴结束后第一个冲出了房间,端详着她亲手种下的两棵树。 人们欢唿着,拥抱在一起庆贺着微弱的胜利。 第61页 南穗却在角落里看见一株细小的绿色植株,它的叶片细长,举着光秃秃的花葶,是一株蒲公英。 墨热从未有过的蒲公英。 白色的花盘散在空中,顺着风的方向飘散在那根黄沙的分界线上。 它像一面旗帜,昭告着墨热土地质量的提升,不再是那个所谓神明诅咒的不毛之地。 南穗独自站在一旁,望着欢喜的林场人,望着整齐的金枝槐林,似乎能看见并不遥远的未来。 她回了房间,拿出那个记录了这一年来的计划和改变,看向下一步规划。 不仅是在林场范围内种下一片绿林,已经沙化的地带依旧有合适的树种。 有一种树的名字很可爱,叫梭梭。 忽然有人敲她的门,柳秀秀探出一个头,后面还跟着一堆满脸洋溢着笑容的林场人。 「今天庆祝!去吃烤羊肉啦!」 姜大叔和老孙的大嗓门也传进她耳中:「最好的羊腿肉留给你了,快过来!」 第40章 . 葱郁黄沙 14 利用沙漠去创造价值…… 吃烤羊肉是一件很热闹的事。 冬天里找不到合适的木材去串羊肉, 女人们把自己织毛线的长针拿出来洗干净,大块的腌制好的羊肉串在铁签上,勐火炙烤时滴下带着膻味的油, 「滋滋」的声音最能挑起食慾。 肉质被烘烤出独特的香味, 浓汤翻滚在大锅里, 炉火烧着热气,人们围坐在火堆边,享受难得的欢乐时光。 柳秀秀难得喝了几杯, 脸颊泛红,老孙和姜大叔划起酒令,吃到兴酣时干脆取下了墙上挂着的弹波尔, 年轻人在乐声里跳起舞来。 付函本来坐在最边上旁观着热闹,不妨被同龄的后生们一起拉进了跳舞的行列里,手忙脚乱地跟着动起来。 南穗笑眯眯地看着,林场人不自觉地把她从年轻人的行列里剔了出去, 她和杜婶坐在一起, 喝着胡枝子嫩叶泡的茶。 有个小伙子捧着一大束胡枝子花, 面色绯红地从跳舞的人群里出列, 后面似乎有人推了他一把,他踉跄一步走到南穗面前。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 没说出个所以然, 又红着脸跑了回去, 人群里爆发一阵「嘘」声,也再没有人出列。 「现在可不兴摘花啊, 多一朵花可能就能多几粒种子,可是能省钱的。」 南穗也没特意说什么,只是嘱咐了几句。 她吃得不多, 只是浅尝辄止,看着大傢伙别一次性吃太过,脂肪一次性摄入过多,容易积食闹肚子,加重肠胃的负担。 等晚上最后一宴散了,许多人觉得肚子不舒畅,南穗从厨房搬出一小盘浅咖色的小饭糰。 她方才中途离场,就是去厨房烧了草木灰,用树叶包着饭糰在草木灰水里泡了几个小时,等聚会结束,刚好能派上用场。 第二天清早,大多人还沉浸在昨天欢乐的氛围里,南穗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 付函也被她叫了起来。 「去n城的市场採购东西,谈价钱的事就交给你了,谢谢。」 音色清冷,像山涧泉水,泠泠而出。 付函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她太过清醒,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她的脚步,无论是困难还是欢乐,她都能清醒地抽身而出。 在昨天晚上的聚会里,付函被拉着跳了一小时的舞,热闹的氛围让他想起久远的年少时候,明明时间上隔得不远,可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贫穷的村落,早逝的父母,短暂的童年,然后是鄙夷的白眼和嫌弃,四处辗转的少年和被迫的成长,最终组成了一个付函。 南穗评价他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古话说笑里藏刀,付函的笑容下隐藏了更多东西。 他会不自觉将目光落在面前比他还小上几岁的南穗身上,试图去寻找她的弱点,光明正大地扳回一轮。 可惜付函完全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n市我到过几次,是要买什么?」 他只是藏住眸中的神色,习惯地露出礼貌的笑容,询问着此行的目的。 南穗递过一张清单。 她在之前去沙漠里踩过点,也取了土质寄给钱教授检验分析,钱教授经验丰富,也知道这种近乎全沙质的土壤很难復原成适宜植物生长的正常土壤,只是给了她一份分析结果。 南穗却把重点落在了沙质土上。 既然不能改变自然环境,就去适应环境,利用特殊的气候和土壤去创造更多价值。 特有的生态环境造就了干旱和盐硷,炎热和酷寒的交替更是罕见,但靠近墨热的荒漠里依旧有少量植物能够生长。 南穗为了查探清楚具体的品种,早些天带了嚮导在沙漠里待了两天,每种都取了样本,辨认出具体的品种,再评估人工培育的价值。 梭梭和肉苁蓉,白刺和锁阳,沙棘,这是南穗最终选定的几种植物。 同时拥有防风固沙和改善土质作用,可以作为饲料,部分能使用,还有几种是珍贵的中药材。 付函浏览着清单上的内容,他对肉苁蓉有所耳闻,有「沙漠人参」的美名,价格居高不下,不少人为了进沙漠采肉苁蓉,险些迷失在那里。 他最开始只觉得墨热贫穷,仅有的价值也不过是几块地皮,后来在林场人的诉说下看见了一部分利益。 第62页 现在他才意识到,沙漠本身就是一块宝地,它的特殊性不可替代。 墨热像闹市行走的孩童,所有人嗤笑他手中只有沙土,可没有人发现他手中的沙土能变成黄金,也没有人能抢夺走这块黄金,而能使黄金焕发出光彩的人正站在他身边。 付函有些庆幸他先前的决定,没有错过一个绝佳的机会。 「陈小姐果然很出色,我们走吧。」 n市的苗木市场和中药材市场都远近闻名,林场之前的採购组也是在这里购买幼苗,闹市中鱼龙混杂,假冒伪劣商品比比皆是,许多人买回家了才发现是假冒产品,也找不着当初的商贩,只能自认倒霉,只能靠人眼去区分。 南穗负责挑选合适的商贩和商品,好几个商贩看着两人面嫩,想以次充好,都被南穗一眼识破。付函则负责商议价格,攀扯关系打同情牌,挑刺话术一拥而上,惹得商人收钱都收得肉痛。 在採购好物品好,南穗去了中药材市场打听肉苁蓉的市场价。 在人工养殖技术还没见影的情况下,肉苁蓉的价格高居不下,一公斤的单价已经突破了一千。 即便这样还是有价无市,野生的肉苁蓉少得可怜,每每有货源都被哄抢一空。 「年轻人别在这碍事,兜里没钱就别来这!」 南穗刚想离开,就听见了有些耳熟的语气,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凶神恶煞地瞪着付函,双拳在空中挥舞着,氛围剑拔弩张,仿佛随时就会爆发一场剧烈冲突。 「大哥,我也没干什么啊,您这样不太讲道理吧?」 付函低眸赔着笑脸,遮掩住眸中的狠厉,语气软和。 中年人不依不饶,丝毫没理会他的退让,一步步朝他走去。 付函环视着一周,并没有围观的好心人会站出来说些什么,和他同行的陈元贞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又是重复的场景,付函也不知道遇见了多少次,似乎他每次刚有起色就会遇见新的敌对者,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他习惯性地寻找着方便逃离现场的路线,脚顺势向后一滑。 随后围观人群忽然分开一条道,有人喊叫着「警察来了!」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中年人瞬间缩了回去,一秒都不敢多停留,把摊位上的东西一卷就想离开,当即被警察拦住。 「他摊上的大黄是假的,拿河套大黄假装掌叶大黄,刚才还想动手。」 南穗随手拈起一块,指出断面处的异样,警察已信了一半,把这一批大黄都移交给了当地的食药监督局检验,离开时还道了声谢。 付函迷茫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只是无意识地跟上南穗的脚步。 「你也是读过书的人,不知道报警吗?」 南穗收拾着袋子里的梭梭种子,随口数落还有些呆滞的付函。 她没想到出来一趟就能碰见典型剧情,男主角被普通炮灰殴打,然后打通任督二脉回来报復。 很俗套的剧情,也很不符合南穗的逻辑观念。 就像她现在也没明白胡龙镇方彤的行为逻辑一样。 将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找茬和算计别人身上,用的还是拙劣到极致的方法。 「其实我没读过什么书,都是后来自学的。」 付函终于回过神来,尝试着抛出一小句自己的过去,有些忐忑地等待着身边人的回答。 「学无止境,自学是个好习惯,以后要坚持啊。」 南穗险些都忘记了,在这个年代九年义务教育还没有彻底普及,还存在许多中途辍学的孩子,长嘆了一口气。 墨热的人们也大多没怎么正经上过学,难倒在几乎微不可计的学费和忙碌的放牧上,说到底还是贫穷。 这一代人在南穗间歇的扫盲班已经上了一年的课,怎么也得把下一代孩子送进学校里去,接受正规的教育,也不需要他们一定要回到墨热,都能拥有自己的理想,去更远的地方。 南穗想到这更是加快了脚步,想尽快回到林场把新一轮事务分发下去。 梭梭最合适的播种时间在11月上旬,方法也简单得多,没什么太大的技术含量。 南穗刚到林场,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落在身上带着秋天的凉意,冷得她打了个喷嚏。 可所有人都在笑。 下雨是个好兆头,墨热的雨水是真能算得上贵如油,尤其是在干燥的秋季,每一场雨都是上天的恩赐。 槐树的树枝被雨水沖刷得很干净,金色的枝丫向光生长,整齐地立在半坡上。 远处的黄沙吸收了水分,也没了刺目的土色,蒲公英星星点点的绿点缀在上面。 南穗新一轮的任务也分发了下去,柳秀秀还在整理最近的帐务,管理苗圃的年轻人点了几遍梭梭树种的数量。 林致捎来了一封信,来自胡龙镇。 信里加了一句「于灵芝 亲笔」,于灵芝是陈母的名字,她的字都写得很大,没写什么笔画复杂的字,把信纸占得满满当当。 「参加了学习,会写几个字了,家里都好,勿念,小心着凉。」 陈元贞有些想哭,又忍住了即将离开眼眶的泪水。 南穗坐在窗边看雨,这场雨比往常都要大,密密麻麻的雨线遮掩了视线,或许是她难得的好运气吧。 梭梭能顺利长成一片,接下来的人工养殖也会顺利。 第63页 第41章 . 葱郁黄沙 15 黄沙中的清澈心脏 十一月种下梭梭, 第二年接种肉苁蓉,生长期限还要两年。 植物生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能立即收穫结果, 需要细心的照料和等待, 还可能面临病虫灾害, 导致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南穗把每个阶段的工作都细化了,准确地下达到每个人手上,作为统筹整体的领导者, 她是最疲累的那个。 近来的雨水忽然变多了,不断有绿意冒出,肉苁蓉的生长情况也不错, 硕大的茎秆从土里钻出,长得像玉米棒子的小苞片围绕在两侧。 四月是採收肉苁蓉的时节。 老张是n市中药材市场里资歷最老的药贩子,他在n市待了二十多年,经验丰富, 嗅闻加上触摸就能分辨出大部分药材的好坏。 四月对他们这些贩药的人来说, 是个很重要的月份。 周边的採药人深入沙漠, 采来新鲜的野生肉苁蓉, 基本都会在n市出手,再由老张运往全国各地, 採药人赚这一笔钱够小半年的开销, 老张则能赚取中间的差价。 当然, 肉苁蓉的存在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人人都能吃採药人这碗饭, 常常会有浑水摸鱼的人,拿管花肉苁蓉假冒真品。 今天来的这一批人,老张就有几分怀疑, 把警惕性调到了最高,仔细分辨着他们带来的货。 领头的是个年轻女人,长得倒是水灵,白皮嫩肉的,说话轻轻柔柔,属实不像老张熟悉的採药人。 「今年行情也不好,假货忒多了,先拿过来验货吧。」 来人将小半袋药材放在檯面上,老张不动声色地挑出一根,细细地触摸着入手的感觉,鳞片粗糙的质感让他稍稍放下一点担心,再把肉苁蓉翻过身来,谨慎地观察着断面。 这些竟然都没什么问题,老张心一横,尝试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熟悉的甘味带着肉苁蓉特有的清气终于让他忽略方才的警戒。 这的确是真品肉苁蓉,甚至比前几天收的那批质量更好些。 老张敢确定他从来没见过眼前的这批人,不禁起了些心思,想将价格压低些,好多赚一笔。 「1块8一克,已经是最高价了,去旁边称个重吧。」 为首的年轻女人却没有挪动,嘴角带着一抹笑,她身后忽然响起中年男人的大嗓门:「2块肉苁蓉,收的速来!」 不少药贩子蠢蠢欲动地探出头来,盯着檯面上的那个袋子,心急的早已叫出了声:「2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老张懊悔不已,赶忙挽回这批高质量的货,一狠心附耳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2块1,去里面交货,行吧?」 女人点了点头,随即拎起看着颇为沉重的袋子,把药材倾倒在秤上,老张望着与心中预估得差不多的数字,满脸笑开了花。 见两人已经走到了交货那一步,其他药贩子只好缩回了自己摊位上,艷羡地看着别人的好生意。 这一幕在好几个大中药市场出现,面生的卖药人拎着大袋的肉苁蓉,有时是一个年轻男人,有时是二十出头的女人,也有四五十的中年人,或许有人察觉了这个异常现象,却没有人把他们全部联繫在一起。 没有人从中窥见,墨热边缘的沙漠人工养殖着「沙漠人参」。 南穗很少去市场,她更习惯待在林场看树,这一茬肉苁蓉的收入可以买不少新苗,防护林也不再是单调的一片金枝槐,物种丰富了很多。 「明天起就不用再跑中药市场了。」 南穗的话刚说出口,有人疑惑地看着她,明明这买卖势头正好,还有一批库存没卖出去,怎么就不用再去了。 在最开始种肉苁蓉的时候,还有人半信半疑地跟着做事,现在是实打实地拿了钱,还有些意犹未尽。 付函接上南穗的话:「现在的量就差不多饱和了,再多会打乱规律,也卖不出好价钱。」 物以稀为贵,多了自然就不贵,只有一点一点地放出手里的好东西,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南穗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联繫了上头,国家会派人统一价格收购肉苁蓉。」 肉苁蓉的价格居高不下,不仅仅是因为它的药用价值,还有每年採药人的暴力採摘,导致野生肉苁蓉越来越少,这种事屡禁不止,西北地区巡查的成本又太大。 相关部门对这件事烦闷已久,南穗报上的申请很快就被批准了,还给林场争取了一个表彰。 付函瞭然,老孙也明白其中的关窍,和其他人把道理掰开来讲清楚。 墨热如今的处境,就如幼童怀金行于闹市,等待它的会有止不住的抢夺和骚扰,现在的做法也只是权宜之计,每次去卖肉苁蓉都换了人,把量维持在一个比较小的水平,但时间一长总会出问题。 南穗没有说出另一个原因。 她遥远的展望里不仅有墨热,还有其他周边的城市,只是这个想法还太过简陋,需要在实践中不断完善。 . 「铲子和筐带了吧?还有干粮和火石。」 八字鬍男人和身后的青壮年们吩咐着。 他们每到四月都会冒险进沙漠,为了每年的肉苁蓉,多找到一株就能多上不少钱。 八字鬍经验丰富,眼神也最好使,刚踏进荒漠不到十分钟,眼尖地在一棵梭梭根上发现了伸出地面的肉苁蓉。 第64页 铲子锋利的边缘一划,整个粗壮的茎部都掉落下来,八字鬍赶紧把切面的土拍干净,小心翼翼地装进身后的筐里,也不管被切断的肉苁蓉能不能存活,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南前进。 沙漠里不好标明方向,肉苁蓉的位置也不固定,採药人从没有什么留到下一年的想法,都是往最深处下铲子,能多算点重量就多算点。 今天天气还算不错,八字鬍也找到了好几株。 但所有的喜悦都比不上他看见远处梭梭林的时候,他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激动得无以言表。 三角状的叶片簇拥着土色的树干,每棵梭梭都排列得整整齐齐,在风中招展。 这片林子里的肉苁蓉一定少不了! 八字鬍兴高采烈地想冲进去,却被身边的青年人拦住。 「秦哥,这林子像别人人工种的,哪像野生的啊,别走进人家地里去了,那多不好意思。」 八字鬍却打落了挡在他面前的手,毫不在意显而易见的事实。 「哪来那么多七七八八的,那树上写名字了?我说它是野生的它就是,赶紧铲了走人!」 没人在意梭梭林是不是人工的,只要没人开口,就能心安理得地欺骗自己,减轻不必要的愧疚。 青年人被撇在后面,无奈地望着同伴向前的背影,嘴里的话刚说到一半:「那树上真的写——」 他诧异地望着眼前的场景,秦哥被一个高大男人撞了正着,其余一起往梭梭林里钻的同伴都被一队巡逻的人逮住。 为首的人看着四十左右,皮肤黝黑,看着孔武有力,行动矫健,一看就是练过的。 八字鬍长年靠採药为生,立马就败下阵来,手被反剪在身后,欲哭无泪地盯着距离极近的梭梭,还有根部探出的一株肉苁蓉。 它的生长状态很好,野生的肉苁蓉少有这个直径的。 更重要的是,树上真的挂着小牌子「墨热林场植」,下端还有一行小字,看着是个人名。 原来树上真的写了名字。 青年人也没办法,赶紧上前解释,至少先劝劝把人放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先听见一个清澈的女声响起。 「杨同志,多谢你们了,先把人放下吧,应该是附近的採药人。」 南穗扫了一眼,看着八字鬍身后的藤筐和铲子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藤筐还是林场里的老人们闲着编的,后来编多了,付函索性去隔壁镇上的市集摆了个摊卖。 杨锋顺势松开手,八字鬍「哎哟」地叫了几句,揉着刚才被扭住的胳膊,站在一边也不敢动。 「我们几个真不知道这边是人工种的,冒犯了冒犯了,也就赚几个小钱……」 南穗并没有理会他们的辩解,只是身旁的评估专家介绍着肉苁蓉:「现在这些是二年生,梭梭林也是人工种植的,相比野生肉苁蓉来说,品质会更稳定一些。」 南穗也没想到上头不仅批准了她的请求,还特地派遣了一队退休军看护这片梭梭林,保护全国首个肉苁蓉养殖区域,还捎带着评估和採购专家。 专家也不顾满地的沙,俯下身仔细地端详着这株肉苁蓉,下部直径预估有10cm,自然界中难得一见的宽度,更不用说整片梭梭林里这种大小的肉苁蓉并不是少数。 「陈同志,感谢您和墨热林场其他同志的辛勤付出!这批肉苁蓉的外在品质完全超过了评定标准,后续的检测结果要在b市进行,不过我敢打包票,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的语气极为激动,恨不得抓着南穗问上百把个问题,不过专家也明白细节方面的问题他不好开口,毕竟是这位陈同志的功劳。 他恋恋不捨地多看了几眼,站起身时猝不及防地听见一句意料之外的话。 「我代表墨热林场,决定将肉苁蓉养殖技术免费公开,具体的方法已经写好了书面文件,还劳烦您返程的时候带回去。」 专家还没来得及回答,八字鬍和其他採药人险些跳起来,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话。 寻常人有个靠着吃饭的技术恨不得捂在手上,再传给下一代,祖祖辈辈都能靠着它吃饭。 八字鬍望着满地的肉苁蓉,仿佛看着这个不知名的女人要把满地的黄金转手送给别人,心里都不免生出一丝肉痛,险些忘了他才是既得利益的那方。 「陈同志,这……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南穗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悠远,顺着黄沙平际线远眺,沙漠边陲的城市不止墨热一个,採药人为了生计私自挖采肉苁蓉,方法简单粗暴,将植物根系暴露在沙地上,让原本就不多的肉苁蓉接近灭绝,环境也被损害。 这一片沙漠影响的不仅仅是墨热,能改变这片沙漠的也不止墨热。 说服林场人和付函的确花了一点时间,让南穗感到奇怪的是,付函竟然没费多少功夫就同意了她的举动,也没有提他奉为圭臬的利益论。 「感谢您的奉献!」 专家的目光落在年轻的陈同志身上,他不知该如何描述这个人,她比沙漠里的梭梭树更坚韧,伸出的枝条柔软,还有一颗清澈的心,藏在黄沙之中。 第42章 . 葱郁黄沙 16 还好你选择了林学 相关部门的速度很快, 肉苁蓉的人工养殖技术被迅速推广到荒漠周边的大小城镇,具体技术被编纂成手册下发到每一个城市。 第65页 「参考陈元贞同志在墨热林场周边成功进行肉苁蓉养殖,可推广至沙漠地带, 减少野生肉苁蓉使用量, 再次严令禁止私自挖掘野生肉苁蓉行为, 发现者严格处理。」 无数人念出「陈元贞」这个名字,还有一个从未听过的地名,墨热。 这座几乎被遗忘的城市, 各处的火车线路都没有这个站点,年纪轻些的对这个地名毫无印象,只有年长些的苦思冥想, 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一小段回忆。 「墨热,好像是在北边靠沙漠那吧,有一趟火车还打了个弯绕到边,坐过去要不少时间。」 这座城市在一个女性的名字带领下, 好似忽然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万松基地。 钱珙正在记录实验数据, 正好收到了一份来自墨热的信件, 陈元贞常常会写信过来, 有时是藉助他这边的仪器做分析,有时是汇报最近的进度, 这次他也猜到了是肉苁蓉的事。 他对这个学生很满意, 她的任务完成得比一些教师都要更好些。 不过现在, 钱珙有些头疼地看着最近的监测数据。 万松地面表粗糙度的下降,近地表的风速的增加, 地表径流的增加,全都指向了水土流失加剧这个事实。 这些数据似乎在颠覆着以往人们习惯的想法,其中包括钱珙自己, 他关于沙漠边缘地带绿化必要性的想法在动摇。 他坚持了几十年的东西是否是正确的? 如果是错的,他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 钱珙放下手中的笔,望向远处的防护林,乔木高大挺拔,树叶光滑如绿蜡,彰显着勃勃生机。这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成果,另一项是a大林学院的学生们。 「钱教授,您最近是要出门吗?」 身边照顾钱珙起居的小同志敲了敲门,询问着他近来的安排。 「要去一趟墨热,不用安排人跟着,忙自己的事就行。」 钱珙打算去墨热一趟,也去探望一下自己的学生,把一个女孩独自扔在那快五年,虽然陈元贞本人从来没有申请过离开,总归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本来也该是在父母身边待着的好孩子,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也不用这么操劳。 钱珙想到还在a大的时候,他最开始还和陈元贞讲清蒸榆钱味道不错,结果分派出的墨热连榆树都长不了,最终还是他食言了。 「给我收拾点榆钱干吧,带去给学生尝一尝。」 可惜不是春天,没有新鲜的榆钱,不然还能混点肉剁成馅包饺子。 . 南穗在山麓看树。 为了丰富物种,她尝试了很多种不同的树种,并没有继续扩大林木面积,维持在一个刚好的线上。 月色浅淡,洒下一片清辉,树木被镀上月白特有的颜色,只是到了秋天,落叶乔木枝干都是光秃秃的,满地的落叶堆积着,还要麻烦打扫。 柳秀秀忽然从远处跑来,脸颊因为缺氧显得红扑扑的,两条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气喘吁吁地说着话:「陈主任,有人找你!」 「好的,谢谢。下回别跑这么急,一额头的汗。」 南穗丢过去一条手帕,柳秀秀还是和刚见面时一样性子急,又热心肠,跑得满脸都是汗,秋风带着点凉,容易感冒。 等听清柳秀秀嘴里喊的话,南穗一下没反应过来有谁会来找她。 除了林场人,她认识的也只有林致和付函,付函几乎算在林场里安家了,也没谁把他当外人。 南穗想着,加快了步伐走到林场门口,来人站在山边的荒草地上,发色已有些斑白,脸上带着岁月的痕迹,还有熟悉的笑意。 「钱教授!」 南穗心里是开心的,在墨热待了这么久,除了偶尔能收到几封信,从前的人际关系几乎都断了,只有陈元贞还能陪她聊聊天,说些过去的趣事。 「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钱珙打量着笑得开怀的女人,她的眼睛清澈,和那天在车站分离时并无区别,好像这五年的时间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痕迹,要说不同,只有手臂上的线条更流畅了,人也更结实了。 「来看看墨热,也看看自家学生,顺便捎了点榆钱干。」 南穗引着人往林场正门进,一路穿过居住区域,钱教授郑重其事地把榆钱干交给杜婶,嘱咐她务必做得好吃些,让大家都能尝尝万松特有的味道。 南穗知道钱教授最想看的是什么,两人一起去了半山坡的林木种植区域,林场海拔稍微有些高,站在山坡上能望见远处的黄沙,黑色的小点是沙漠里生长的植物。 叶子几乎都变成了针状,不高不低地插在沙土上。 「暂时没有扩大面积,墨热的情况比我想像的要复杂,如果气候不改善,需要考虑最终的方案。」 南穗指着远处的黑色方阵,自豪地介绍着墨热最珍贵的财产:「那边是肉苁蓉养殖区域,现在有一队人在周边巡逻,保证安全。」 钱珙笑得很欣慰,转瞬笑容又被愁色覆盖,那堆数据依旧萦绕在他心头,连赶路的时候都不能放空一瞬。 不仅是万松本地的数据,钱珙调用了西北地区近二十年的数据,植被覆盖率的确上升了,但沙漠化速率上升,最初他们共同的看法将其归结于近年的干旱,现在才将两个现象联繫在一起。 「老师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心吗?」 第66页 南穗对情绪的觉察力很敏感,索性问出了口。 「植树造林真的能挽救西北边缘的沙漠化吗?」 钱珙并没有避讳,坦然地说出他近来的异常发现,丝毫不在意他正是首个提出造林想法的人,如果这真的是错误的,莫大的责任将会压在他身上。 失去声名和荣誉,堕入谷底。 钱珙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担心西北一带的水土状况。 南穗沉默了很久,带着钱教授去了苗圃区。 「老师,我的猜测是新种植的乔木所需的水分使地下水水平面下降,土壤水含量的降低,进一步促进了原生草本的死亡,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小块苗圃,稀稀拉拉地种着几株沙蒿。 南穗为了模拟沙漠气候,曾经做过一次实验,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除了原本的沙生植物,这里不适合生长任何高大的乔木。 墨热的极端气候是一方面原因,其他半干旱地带,像万松能够暂时承载一些外来乔木生长,但不会长久。 为了挡住风沙,需要一片防护林,防护林需要的水资源挤压原本物种的生存空间,植被退化,水土流失,荒漠化加重,像一个死循环,自然环境的天然限制将可选择的方法约束在一个圈内。 这也是钱珙所担忧的。 他日復一日的细心监测至少将大批防护林枯死事件拦在了路上。 钱珙抚摸着沙蒿近似针状的枝叶,抬眸露出一个笑,也没了平时慢悠悠唠叨的镇定,即便潜意识告诉他面前的人会有解决方法。 他发觉,他不知不觉地把期望放在了年轻的陈元贞身上。 半山坡的金枝槐被限制在固定的区域里,梭梭蓬勃生长着,墨热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祥和而静谧。 最终他听见清澈的女声响起,拨开满眼的迷雾,去窥见半空中悬挂的月亮。 「以沙治沙,利用沙漠资源获取更多利益。」 南穗摊开一卷墨热周边的地图,上面被划分成了很多个区域,详细地用铅笔标着具体的植物种类。她彻底抛弃了引进新有物种的想法,基本全部使用沙生植物,最大限度利用原本的环境去创造最大的经济价值。 沙棘,沙枣,梭梭,白刺…… 每种植物都用不同的颜色替代,地图绚丽得像一副画。 「如果暂时不能改变沙漠,就去接受它,与它共存。」 南穗的一长段话最终以此作为结尾。 「人定胜天」的思想根深蒂固地占据着每个人的脑海,钱珙年少轻狂时也立下豪言壮志,要将黄沙变为沃土,在万松周边的试验进行了近二十年把目标放小了些,减少水土流失,至少能保障人民的正常生活。 听见学生的话时,他有短暂的沉默。 她年轻,却比大多数人都要清醒,比当初的他也要清醒,每一步都落得坚实,锐意进取中带着谨慎,矛盾而和谐。 「还好你选择了林学。」 钱珙落下一声嘆息,接过那张地图,仔细地观察着。 夜逐渐深了,墨热的晚上是刺骨的冷,没有露水,没有湿气,只是干燥的严寒。 「老师谬赞了,万松的防护林至少在现在能挡住外来的风沙,百姓获得了好的生活条件,不是吗?」 南穗倒了两杯水,润湿干裂的嘴唇。 植树造林的本质是为了当地的人民,换一个方法去实现目标是一样的,她只是让思维绕了个弯。 南穗习惯低下身去观察一切,骆驼刺和芨芨草在黄沙上滚动生长,降雨量在逐渐改善,抛却悲观者的遐思,一切在向好处发展。 . 知名大学k大,一名教授看着表格中的最终数据,又多看了几眼抽屉里的信件,兴高采烈地大笑起来。 他叫刘申,和钱珙曾经在同一所大学留学,回国后钱珙一路高升,颇受器重,而他却在k大教了近二十年的书。 落差感使他愤怒,却无计可施。 前些日子,刘申收到了a国的一封信,探讨一个学术问题。 「researchers warn that the country’s push to hold back its deserts could strain water resources.」 执笔人在末尾做了总结,表示邀请他加入最终总结的小组。 a国毕竟离得远,不好採集华国内部的数据,需要一个经验丰富,道德良好的林学专家来协助他们的总结工作。 作为最重视环境保护的国家,a国对目前的数据展现出的结果感到十分担忧。 刘申当即写了回信,a国人不清楚,他当然知道,西北的植树造林方案都是钱珙一手安排的,不是他管理的地区,也是他培养出的学生们。 只要能证明「阻止沙漠化的绿化举动导致水资源紧张。」这个最终结论正确,钱珙就会身败名裂。 想到这里,刘申把窗户都打开了,好通通风散掉浑身的热气。 几日后,一篇名为「华国的植树运动可能会在变暖的世界中步履蹒跚」的文章登上了各国的头条,无数尖锐的问题被抛向了华国。 第43章 . 葱郁黄沙 17 国家永远在身后 高人一等的傲慢, 语气中不自觉透露出的鄙夷。 即便对方将它命名为全球环境保护计划,也掩盖不住他们的恶意。 「我们作为全球的共同体,环境保护是一致的命题。华国一昧地追求绿化面积提高, 反而导致了地下水的流失, 是否应该为此做出反省?」 第67页 闪光灯追逐着记者招待会上的两位发言人, 刺耳的询问声不停钻进人的耳朵里,不善的来意埋藏在冠冕堂皇的陷阱里,还要穿上大义的外衣。 招待会的场景就是这样, 却不得不参加。 在那篇新闻发出后,钱珙连夜回到了b市,特地把南穗也一起带上了, 去面对a国记者的诘问。 交接的负责人并没有急切地催促什么,外交官的眼神温和包容,只有望向a国记者时流露出一丝锐利的光。 「钱教授,陈同学, 你们放心去, 无论如何国家永远在身后, 不必担忧太多。」 她感念两位为西北做出的巨大贡献, 并不想苛求两位专业人士去承担太大的压力,这些诘问本该是外交方面去面对的, 只是掺杂了太多专业性的问题, 需要他们的支援。 这是一场「科学」之间的交流。 南穗友好颔首, 她对眼前干练爽利的女外交官很有好感,她眉宇间有轩昂之气, 举手投足干脆利落,话语婉转低回,却丝毫不显得软和。 回到招待会上, 南穗端坐在钱教授身边,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这个时候格外眼尖的记者一眼就看见了这位年纪尚小,前缀还是「陈同学」的女士,仿佛鲨鱼望见了可以饱腹的食物,闻着血腥味聚集成群冲来,顺手抛出一个言语的诱饵。 「陈女士,听说您长期在西北工作,植树工程应当是您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知道您是否明白这种举措的后果呢?」 被点名的陈女士抬眸,即便是坐着背嵴依旧挺得笔直。 「这位记者,我也了解过新闻中重要的5个『w』,您是否该先询问事实的是与否,再追问后续的问题?」 南穗笑盈盈地站起身,笑意中隐藏着地动山摇都摧毁不了的冷静,提问的记者感到一丝不妙。 「陈女士,水土流失是事实情况,西北区域的植树造林活动也是事实情况,当地的人类活动导致了沙漠化,我不认为自己的事实叙述有错误,倒是您的顾左右而言他不太专业。」 记者望见对方的眼眸里浮现细碎的光,嘴角愉快地上扬,丝毫不为他方才的质问烦恼,不受掌控的採访困扰的只有他自己。 「我国的确将西北地区的植树造林纳为重要规划,沙漠扩张速度也的确呈现了减缓趋势,短暂的水土流失换来了森林绿化扩大,森林也将在未来以其他方式回馈给西北地区。并且,植树并不是绿化程度扩大的唯一手段,在适宜的环境,我们採取了适合本地环境的方式去抑制沙漠的扩张,并有信心去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对于您的因果关系,我并不认同,我国的植树造林活动在尝试修復沙漠化,而您的话在暗示植树是沙漠化的罪魁祸首。假如您的表意与我相同,或许您需要去进修一下表达方式。」 「最后,在贵国的叙述中,植草和低矮的灌木似乎并不算在绿化面积提高上。」 a国记者努力地把植树和沙漠化两者联繫在一起,即便用春秋笔法也要赋予两者子虚乌有的因果。 南穗的语速并不算快,条理清晰地阐述了一部分规划。 「我方按照华国的绿化方式建立了模型,得出的结果是这部分土地的降雨因为物种的引进受到了负面影响。在我国,环境保护应当高于贵方追求的片面利益,对华国这种捨本逐末的方式表示谴责。」 随后,记者看见她脸上绽放出一个很美的笑。 实话说,陈女士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东方美人,她的眼眸细长,上挑时带着一点不经意的轻慢,笑里蕴含着说不出来的讽刺。明明表情没有一点问题,a国记者总是觉得她在嘲笑自己的浅薄。 「贵国建立模型后为何绝口不提当地部分土地有机质含量提高,物种结构丰富,人民生活改善呢?损失的降雨量换成了经济效益,它将为沙丘固定提供资金。不知您对华国情况如此了解,是否调查过西北边缘沙漠迁移速率的降低?」 「其实,我对贵国绿化面积增加很有兴趣,毕竟截断河道改建农地种植农作物这种规划,以我的知识面不是很能理解。」 如果说最开始她的发言还带着华国人惯有的含蓄内敛,后面指名道姓的内容就毫无掩饰,明晃晃地指向了a国最近的行为。 为了追求农业发展,用季节性农作物改善绿化面积。众所周知,a国所谓的环境保护,一向是不包括本国在内的。 南穗的话掷地有声,会场为之沉默下来,无数双眼睛聚焦在她身上。 钱珙自豪的眼神,女外交官欣赏的眼神,相关部门有些止不住的开心,还有a国记者互相交流的眼神,也不知道能交流出什么结果。 被戳中关键要点,记者们不敢擅自回復这个敏感问题,想含煳带过,却被另一名女外交官抓住了漏洞。 她的话语攻势并不激烈,似缓缓水流,侵蚀着水中的石头,最终击穿这个漏洞。 记者无话可说,花了大把时间精心撰写的报导最终没有起到一丝一毫的作用,还寻找了华国内相关的数据作为佐证,结果被一一攻破。 可即便他们再愤恨,也必须保持大国的风度,从嘴里憋出一两句常见的场面话,结束这个糟心的招待会。 「感谢二位的解答。」 南穗笑眯眯的,钱珙也是一个慈祥老者的形象,连女外交官都露出了温婉的笑意。 第68页 「华国有句老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期待与诸位的再次相见。」 也不管记者愿不愿意再次相见,反正优秀的传统文化已经让他们感受到了宾至如归的具体含义。 收看招待会转播的刘申关掉了屏幕,他没想到a国记者最终就这么落在了下风,钱珙依旧坐得安稳,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即便西北地区的植树的确引起了水土流失的加剧,也没有一个人去谴责他的行为,反而安排他继续回到万松进行下一步防护林优化工作。 他应该受到惩罚的! 刘申忿忿不平地瞪着面前的报告,里面的数据都是他辛辛苦苦收集的,翻阅了不少图书馆里的资料,还和以前的老同学打听了很多消息,费尽心力才写出了这篇报告的数据部分。 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忽然有人敲门,来人沉着一张脸,质问道:「你和我打听的西北造林的数据为什么会到a国记者的报告里?」 「钱珙他不配那个位置。」 同事被他的偏执气得几乎发笑,努力缓和着心情,他们原来是同一批留学生,在国外学习林学,他和刘申转行,只有钱珙一个人坚持了最开始选择的林学。 他看过钱珙一路的努力,只是敬佩钱珙的初心不改,偶尔愧疚于自己中途的退缩。 前些天,刘申和他打听西北的一些情况,他还以为是刘申最近的研究和这方面有关系,出于对老同学的信任,告诉了他一些东西。 随后,这些数据就出现在了a国记者的报导上。 「我已经和校长反应了你的情况,选择自己辞职走,会更体面一点。」 学术竞争也是需要底线的,他们可以用辩论、纸面骂战甚至更激烈的方式去竞争,但不能触碰底线。 刘申不以为然,把老同学推出了门。 两天后,他收到了k大的解聘书,言辞十分礼貌,但性质依旧没有改变。 他被解聘了,也没有国内的高校再愿意接纳他。 . 招待会结束后,南穗在b市暂留了一天,顺便见见以前的老师,再带几本参考书回墨热。 顺带还和外交官小姐交换了联繫方式。 「我是李辞,初次见面很愉快。」 女士的手总是细腻温热的,李辞以性格强硬闻名,但她整个人都像江南的一笼烟雨,柔软似梦,完全看不出外交场上言辞的强硬。 「陈元贞,往后长期待在墨热,很高兴遇见你。」 兴趣相投的两个人明明是初次见面,却像故友重逢,李辞都觉得她们是否曾经见过,她偏爱的冷门歷史典故,对方了如指掌,每个匪夷所思的想法都能顺利接轨,在没有商量好的情况吐出同一个音节。 聊天时总能默契地相视一笑,惹得两人身边的旁观者诧异地打量。 「你们是用脑电波交流吗?」 可惜相处的时间短暂,南穗准备启程,动身去墨热。 这次送行的人不是曾经的同学,他们早已奔赴各地支援,偶尔会有信件互相联络,心里想起来总是一份牵挂,无论分离的时间有多久。 李辞在车站送别刚刚结识的好友,秋天快到了尾声,冬日的寒意一点点渗透进肌肤,她站在原地挥着手,得到车窗边人的一个笑。 榆树叶落光了,风吹着枝干簌簌作响。 南穗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她的主战场是西北的荒凉沙漠,好友的战场是言辞交锋的外交场,她们都将奔向各自选好的道路,也不必约定哪日再相见。 第44章 . 葱郁黄沙 18 它是沙漠的明珠 南穗回到墨热时, 干燥的空气涌进肺里,草木凋残。 冬天到了。 她踏过飘雪的土地,走进熟悉的林场, 路过每一棵植物。 白茫茫的土地会让人放空脑海, 南穗停在房间门口, 遥望远处的荒漠。 b市发生的一切还歷歷在目,记者的诘问和李辞和钱珙支持的眼神,还有国家守在身后时的坚实感, 南穗终究还是不太习惯外交场合。 她的灵魂适合奉献在这片炽热的土地上,用科学的方式。 她这一生属于墨热,心脏滚烫的跳动着, 证明她活着的事实。 「宿主好,101为您服务。」 「我想改变接下来五十年的气候,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先前南穗和钱教授的对话里曾经提到过,如果想彻底改变沙漠, 需要气候的配合, 只有降雨量提升, 当地适应的树种才会发生变化, 使森林成为可能。 101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翻阅什么东西。 「系统可以短暂改变世界状态, 但不能做到更改气候, 还请宿主谅解, 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即便是总部也是如此, 扭转一个人的死亡状态需要花费的能量已经很多了,不足够支持您需要的结果。」 101的声音在脑海响起,其中夹杂着微弱的无奈和茫然。 他的入职手册上没有关于改变世界天气这一条, 的确有宿主曾经要求过改变某一天的天气,为了遇见某个攻略对象,但还没有一个人把时间线拉长到五十年。 101想尽力帮助这个宿主,把入职手册翻了又翻,只在维持世界运转一章节找到了相关的描述。 「时间洪流里,能量维持一切的运转,它能逆转生死,能改变时空,作为与宿主交易的筹码,以积分形式存在。」 第69页 南穗闭着眼回想起她死亡的一瞬间,绑定101时她签下的协议,要求她辗转各个时空去消除原主的残念,得到原男主的认可,最终付出的报酬是——「復活」。 她为当初的死亡感到抱歉,一直想回到那个世界,再去见一些人,做一些事。 南穗吐出一口气,其中的水蒸气瞬间成为雾气,飘荡在空中。 「101,如果不用復活我,能够提供更改气候的能量吗?」 陈元贞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她沉默地倾听着一切,直到南穗说出口的那个问句。 她一直好奇怎样的过去会锻造出一个这样的人,像水,像风,像自然中一切无形之物,凛冽而温柔,很自然地遗忘了南穗曾经死过一次的事实。 南穗的死亡不算意外,也不算刻意,她死在一场爆炸里,失去生命体徵的速度太快,心里还欠了一句「对不起」没来得及说出口。 「101,你查询到答案了吗?或者,总部有答案给你吗?」 南穗面容沉静,等待一个答案。 「復活宿主的能量是由您在各个世界完成的任务换取的,暂时没有提前支取的方式,很抱歉,您的请求没有被批准。」 101一板一眼地做了回復,随后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一点声音都没有。 还是不能藉助非自然的力量吗? 南穗无奈地收起了想法,安心去苗圃研究走之前发现的有趣玩意儿。 林场的小孩偶尔会跟着大人去周边的荒漠里玩耍,捡拾附近的麦草搭房子,可惜风太大,房子总是建不起来,又有个顽皮小孩偷拿了大人的铁锹,把麦草扎进黄沙深处,留下一半束在外面。 凑在一起玩耍的小孩总让南穗想起胡龙镇的小杜,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事实证明,她看的这几眼给予了她灵感的启发。 孩子们离开后,麦草被留在了原地,直到几天后,流动的沙依旧被这个小小的麦草束缚在内,它维持着正方形的形状,守护着一小块地方。 南穗对这个现象很感兴趣,要不是a国记者搞出来的突发事件,她估计早就一条心扑在有固定沙丘可能性的麦草上。 . 「陈主任还在那呢?都多久了?」 柳秀秀担忧地望着沙漠边缘的人影。 陈主任从冬天结束后,整个人几乎住在了沙漠里,不断尝试着嘴里念叨的麦草固沙法。 日落月升,只有她清瘦的身影在地平线边缘,在落日余晖里,在清月光辉下。 付函和柳秀秀站在一起,他在林场住了好几年,柳秀秀对他的态度终于恢復了正常值,至少不会吹鬍子瞪眼的。 「陈主任自己有分寸的,她可不用我们操心,等种完这一批沙棘,有空闲再去问问用不用帮忙吧?」 付函语带笑意,他也习惯了林场祥和的氛围,还有种树时真切的劳累感,在绿叶探出芽尖时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甚至比赚到钱的时候还要开心,是一种心里空缺的角落被填满,空荡荡的精神世界里长出一根嫩芽的感觉。 如果南穗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估计能拉着他讲一堂「劳动创造价值」的马哲课。 可惜南穗满脑子都被那几根麦草占满了。 更改麦草插进沙里的深度,不断更换麦草围成的形状,正方形,三角形,圆形,尝试不同的大小规格,不停地改变可变因素,只为了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方案。 周围几座城市的林学专家也都收到了她的来信,隔三差五的在一起交流治沙经验,许许多多人的智慧最终凝结在一起,最终得到了一个最佳方案。 他们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去完成这些工作,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记录本写完了一本又一本,也有过几次意见分歧,甚至爆发过激烈的争论,把外头守门的柳秀秀吓了一跳。 「1x1米大小、1020 厘米高的正方形草格的固沙能力最好。」 黄沙作为浩瀚的背景,南穗指着那个狭小的草方格,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她的手臂和脸上还有被晒伤的痕迹,最近南穗几乎整天在烈日下,斗笠也挡不住炽热的阳光。 「小陈晒黑了还是这么漂亮啊,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小伙子?」 专家们早就和南穗在近来的相处里熟络起来,开着玩笑问她以后结婚的打算,更有上了心的干脆开始介绍自家的小辈。 「我有个孙子也是学林学的,在柳塞那边,这不正好合适嘛?小陈有兴趣吗?」 南穗只是把话题四两拨千斤地推了回去,唇边一抹笑意显得她格外恬静。 「黑了也好,融入人民群众,从肤色做起。」 杨锋需要巡视的地区扩大了一倍,沙生植物除了那一片梭梭林,还多了即将挂果的沙棘,南穗手绘的地图在一步一步被填满,每个颜色都在它该放的位置。 还有从沙漠边缘蔓延出去的草方格,匍匐在黄沙之上,像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紧紧地缚住流动的沙。 不仅仅是墨热,还有整个沙漠边缘的城市,都在依靠人的力量去改变一切。 南穗终于用上了电话,虽然还是大哥大形式,总算是减少了通过寄信耗费的时间,之前和钱教授写信来写信去,把林致这个邮递员倒是累得够呛。 「您好,请问是陈元贞女士吗?」 她收到的第一个电话,来自一家大企业的负责人员。 第70页 「我代表成林医药公司,想在墨热建立一家生产基地,能最快速度获取原材料,减少运输过程中的损耗,相关负责人员说需要先请求您的允许,再去申请批准。」 对于成林医药公司,南穗一直有所耳闻,不是在这个时代,而是上一个世界,它是万木药业的前身,一直在国内做原研药,企业一度濒临破产。 沙棘这种沙生植物蕴含多种有生理活性的物质,在药物产业中广泛应用,成林医药目前主要生产的「心达康」——一种心脑血管治疗性药物,其中发挥药理作用的主要成分就是沙棘黄酮。 成林医药展现出了很大的诚意,公司的主要控股人都来到了墨热,实地考察后和当地政府签署合同。 「墨热交通不算发达,运输过程可能受到影响,事先说明这点,还请您做好考虑。」 成林医药的程总却丝毫不在意这点:「墨热本地生产的沙棘质量很高,足够弥补运输不便带来的损耗了。」 他神情中夹杂一丝窥见先机的神秘。特地压低了声音说道:「国家有意修建一条横跨沙漠的铁路,近几年应该就能动工完成,到时候墨热可是块抢手的好地方!」 横跨沙漠的铁路,是国际上从未有过的先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世界性难题。 程总却说得坦然,国家给予企业生长的土壤,他信任祖国的实力,能够做到这一切。 「借程总吉言,也祝您生意兴隆。」 南穗笑眯眯地说着吉祥话,没有多做停留。 付函借给人手不够的相关部门去部署合同了,墨热发展的速度太快,到处都缺人,林场能帮得上忙的都去了,只剩下几个看护木植的人。 南穗带着他们给挂果的沙棘喷乙烯利,人工采果的速率太慢,剪枝条时还容易伤到沙棘,喷布800mg/kg的乙烯利催熟,可以显着提高果实完好率。 这个方法是远在a大研究所的乔珍莲发现的,她目前从事园艺方面研究,做出了许多实用性高的成果。 没过多久后,生产厂房在墨热拔地而起,带来了许多外来的员工,墨热不復往日的人烟稀少,逐渐喧闹起来。 企业带来了新的生机,医院,商铺,学校都将随之建立起来,直到墨热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城市。 它本来就是沙漠的明珠。 第45章 . 葱郁黄沙 19 会成真的 墨川铁路落成的那天是个晴天。 梭梭和红柳渐次种在铁道两侧, 草方格和阻沙障如棋盘上的黑白子,整齐地排列着。 墨川铁路横穿整个沙漠,把沙漠两端的城市连接在了一起, 墨热及周边城市产出的药用植物资源能直接运输到繁华的城市, 也方便了本地人的出行。 南穗收到了一张车票, 墨热作为上车点,穿越整个荒漠到达另一端的终点站。 沙漠铁路首次通行,车票没有正式对外发售, 只是送出去了几张,作为第一批乘坐的乘客。 陈元贞的名字被排在邀请的首位,其余还有一直为铁路建设殚精竭虑的工程师们和勤勤恳恳的驱沙人, 他们都坐在这一趟列车上。 视线透过车窗,低矮的树木飞驰着倒退,五月正好是两种沙生植物的花期,沙棘的枝条上缀满了暗红色的小花簇, 怪柳挥舞着粉红的细长花穗, 视野所见之处, 黄沙尽数被草方格覆盖。 只有将眼光放得长远, 才能望见不见一丝云彩的湛蓝天空下,还有广阔无边的黄沙。 天与沙相接处, 混沌的云彩挤压在一小条边界线上, 看着是遥远的目的地。 工程师们热泪盈眶, 他们为这条铁路的诞生付出了太多,打破了国际上流动沙漠铁路建设的不可能, 创造了一个奇蹟。 南穗靠在窗边,每一株植物的位置她都能认清,每一种她都能记起那张地图划分好的区域, 都是她亲手画下的色彩,被一笔一笔地描摹成真切的图景。 在目前的降雨量下,这是她能交出的最好答卷。 到达终点站后,火车并没有多做停留,乘客很快坐上了返程的列车。 「陈同志,梭梭树会开花吗?」 说话的是一位老同志,今年已经六十多了,依旧坚持在铁路规划的一线。 南穗指向窗外,正好路过一大片的梭梭林,车速不算快,还能看清楚每棵梭梭的全貌。 「枝条上和树皮颜色特别像的那个,就是梭梭树的花,五月花期刚到,花还没有全开。」 这处地方还是最先种起来的梭梭林,杨锋带着下属在巡逻,一批林场人在执行飞播种子的任务。 「现在的时节,我们会在沙漠通过飞播来种植花棒、沙拐枣、白沙蒿这些沙生植物,尽快扩大草生植物面积,固定沙丘,也减缓它扩张的速度。」 南穗干脆担当了讲解,靠在窗边一路解说过去,直到火车到站墨热,工程师们还颇有兴趣地望着外边的草木。 就如同他们熟悉铁轨的每一块零件构造,这位陈同志对每一株植物如数家珍。 每一朵花都不只是一朵花。 南穗下车后看了看表,天色还早,她还有时间去办事处跑一个来回。 今天是五月半,林致会在办事处等候一天,直到太阳落山。 「林致,好久不见。」 南穗最近都没有来寄东西,算了算和林致也有大半年没见过面,一边说着话,一手从包里掏出要往家里寄的当地特产。 第71页 沙棘汁,成林医药最近推出的保健品,味道香甜还能预防心脑血管疾病;红柳木烟燻出来的风干羊肉,染上红柳木香气的羊肉别有一番风味;还有一打最近用来给墨热做宣传的沙漠风光照片。 家书是陈元贞写的,南穗则给小杜也写了封信,他也快上大学了,上封收到的信里还提了小杜成绩好,南穗思来想去在寄给他的信里夹上了一点钱,还有一份梭梭树叶的标本。 「就这些了?」 林致熟练地收拾好信件和物品,青年人林致也过了三十而立,笑容依旧带着些腼腆,习惯遇见每个寄物品的人都微微笑着。 「嗯,麻烦你了。旁边那瓶沙棘汁是给你的,别一起塞进箱子里了。」 南穗把分装好的礼物往左边挪了一点,她每次来寄东西总会给林致捎上一点,也算是老朋友了,虽然不常见面,但他每个月中旬就站在这里,远远望见时总有一点熟悉的安定感, 林致把自己的那份沙棘汁珍重收好,说话时没有抬头: 「对了,以后估计我们很难见面啦。墨热通了铁路,邮局也在筹备了,以后收寄东西会方便很多。我和上级申请了调去西南那边,山地多的地方交通总是不太好,听说也缺人缺得紧。」 他戴上那顶陈旧的军帽,鲜亮的绿色也变得暗沉。林致从父亲手上继承的不仅仅是这一顶帽子和自行车,还有一些他无法用贫乏的言语去形容的东西,流淌在他的血脉里。 即便他会和父亲怄气,偶尔抱怨父亲的不近人情,还为了逃避听见父亲的名字,来到了墨热。 南穗从他的脸上观察到时间的痕迹,从她来到墨热惊喜的重逢,再到平淡的离别,稚嫩的邮递员长了鬍子,剪短了头髮,装信件和物品的箱子换了好几个,直到现在成熟的模样。 林致站得很直,像一棵白杨树。 「一路顺风,路上小心。」 她和往常一样目送他的远去。 林致能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来自那个女孩,也不能再称之为陈同学,或许他也该把称唿换成陈同志,她当得起同志的称唿。 他没有回头,只是踩在坚实的土地上,一步步走出她的视线范围。 或许有一瞬间,林致有些不舍,时不时出现在办事处的那个人估计再也见不到了。 在少年人的回忆里,她身上有书卷气,看起来会是校园里擦肩而过的女同学,捧着一本书漫步在校园里,亭亭玉立像一朵花。 林致只上到初中,他猜想如果有机会去上大学,会不会遇见这样一个同学,会不会有一段青涩的爱情故事。 只是没有如果,他该赶路去送墨热的最后一次信件和物品,再去西南的工作地点报导。 那里需要他。 最开始他接过父亲的差事,只是想看见收到信件时人们期盼的眼神,仿佛他们的思念和情感都放在他的箱子里,沉甸甸地背在他肩上。 一直如此。 . 南穗一个人走回林场,耳畔有风声吹过,五月的风不冷不热,也没有春秋两季仿佛要抽走身上所有水分的那种干燥。 路上遇见了好几个政府工作人员,她习惯停住脚步,认真地打招唿。 他们也都认识南穗,友好地叫了一声「陈主任」,估计是和林场人跟着叫。 「陈主任,最近墨热应该能办一所学校,具体事宜我们已经在商议了,林场适龄的孩子也能直接免费入学,不用跑到外地去上小学。」 又是一个好消息,也是大势所趋。 不断有企业涌入墨热,员工有很多是带着孩子一起来的,能就近入学可以解决不少麻烦事,也不需要把小孩放在老家,独自出来赚钱养家。 「谢谢你们的消息,这段时间很忙吧?」 两个公务员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回答:「也还好,多亏林场的朋友们帮忙了,尤其是付先生,帮了我们不少忙!」 南穗也很久没见到付函了。 作为一名曾经的出色商人,他的思维敏捷,处理事务效率高,是每个部门都欢迎的高质量人才。 未来的资本家已经成为了为人民服务的好公僕,等相关部门闲下来,应该能直接正式聘任他上岗。 目前他们的最大怨念是:「付函为什么不能学会□□呢,每个部门分一个,该是多好场景。」 正说着付函,他拿着一大摞文件走得飞快,从正在谈话的三个人面前擦肩而过,只是侧过脸笑了笑,以表示他的确看到了人,就匆匆忙忙地奔向办事处。 看来的确是很忙了。 南穗思忖着开口:「我也去帮忙吧,今天林场也没什么事。」 另外两个人有些惊诧,他们都知道陈主任是个劳模,几乎全年无休,扑在林场的规划上,只是最近治沙初见成效,才稍微有口喘气的时间。 然后她就提出了帮忙。 整个办事处扩大了一倍,先简单地分出了每个部门的办公室,把桌椅添置好,其他东西都要后面再慢慢补上。 桌上放着好几堆文件,辛勤的工作人员都埋进了纸堆里,头都不抬一下,笔尖动得飞快。 南穗被安排去总结最近的企业申请,计算机还没有普及,这些在后来看起来很简单的工作显得枯燥繁琐,只能用人眼去看,用笔抄录下主要部分。 第72页 「造纸厂5家,1家规模达到1000人以上,医药企业11家,2家申请材料不足,其余的註明事项和具体信息抄录在纸上。」 南穗的速度很快,把总结报告推到下一个人那里。 工作一直持续到深夜,灯光将昏暗的夜色变得明亮,大家终于停下了手中的事。 付函似乎现在才察觉南穗也在,起身后露出一个笑容。 他现在的生活和以前的预想截然不同,林场的高速发展中他赚到了不少钱,足够他离开墨热去大城市安定居住,或者作为本金去搏下一场生意的成败。 可付函觉得现在这样也很不错,繁忙使人充实。 他跟在南穗身后,两人都是回林场,走在同一条路上。 「我当初那场生意做得真不错。」 在男人的话语落下最后一个字,南穗听到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 「完成『获得原男主认可』任务,积分到帐一零零零零点!」 一万点的到帐让南穗有些诧异,比预想中要多。 她不知道的是,假如获得认可的任务有评级,付函无疑会是最高的那个级别,他几乎不会真心去认可任何人,人和利益一样善于变化,这是他行事的准则。 南穗并没有多加注意,只是和身边的人攀谈起来。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付函抬头望见明亮的月亮,它悬挂在夜空中,高不可攀。 「还不确定,有什么建议吗?」 「可以考虑去b市再考个大学?」 b市现在有几家大学都开放了成人高考,招收非全日制本科,只是学费稍微昂贵一些,但对于付函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a大怎么样?」 「我只能说林学不错,当然,其他专业应该也不错,看你的兴趣。」 到了分叉口,他们的对话到此终结。 南穗刚躺下,却听见101的人声,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小了些,音量调到最大也改变不了,只能聚精会神地倾听。 「宿主,你要的那个答案会成真的。」 101用自己的方式去窥见了将来的五十年,也许是歷史给予的选择,他看见了气候的变化,降水增加,气温升高,正如她所想要的那样。 第46章 . 葱郁黄沙 20 爱情不适合我 窗外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地落到了还有些温度的土地上,雨天特有的泥土腥气瀰漫,雨点敲在窗户上。 报纸煳的窗户早就换成了明亮的玻璃窗, 雨声悦耳如筝, 好似在奏乐。 南穗在听雨, 眉头舒展开来,笑容温柔而恬静。 「谢谢。」 她的道谢声没有收到回復,101的人声沉寂了下去,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有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101暂停服务修復中,请稍候。」 每一个交换都需要付出代价,南穗不清楚101为了预测接下来的气候付出了什么, 她隐约觉得现在的101不是类人工智慧,更像一个……真正的人类灵魂。 雨落了一夜,树叶上滚动着露珠,上了年纪的老人聚集在树边, 墨热几乎见不到露珠, 雨水落在树叶上很快会蒸发。 晶莹剔透的露水安静地待在叶片上, 最后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落。 「陈主任, 早啊。」 老孙拎着打包小包的行李,身边跟着他要去上学的孙子, 之前墨热没有学校, 只能咬咬牙把孙子送去了最近的寄宿学校, 现在人也到了上大学的年纪 。 小孩不怎么回来,诧异地打量着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林场, 学着打了声招唿:「陈主任好。」 「孙叔早,小孙早,这是要去上大学了?」 「是, 孙子都长大了,我也要老了,去火车站送送他。」 老孙有些感慨,陈元贞到林场的时候,孙子还是个跑来跑去的小孩,现在也是个大人模样了,那个稚嫩的女学生也变成了现在的陈主任。 她长高了,眉目添了坚毅,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可靠。 「您提东西不方便,我帮您提过去吧。」 南穗力气倒是越来越大,长年的锻鍊和劳动让她手臂上的线条越来越流畅,一手拎起两个大袋子,一边聊天一边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人声喧闹,队伍井井有条,墨热也拨了好几个人来维持现场的秩序,售票员只需要安心待在窗口里。 离别总是匆匆忙忙,有人追赶着火车,大叫着挥手,脚步慢下来后满脸都是泪水。有人驻足在原地,远送要走的人离开。 南穗习惯了离别,送走了离开林场的学生们,送走了一些从墨热搬走的熟面孔。 她也送走了付函。 付函决定去a大学习经济专业,他还是对货币金融感兴趣,弥补小时候没上过学的遗憾。 与南穗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依旧戴着金丝眼镜,穿了一件长风衣,手拎公文包,上车前回头望了一眼,用手推了推有些宽松的眼镜,露出温和的笑。 他望见那个人平静地站在那里,难得松散地靠在一旁的立柱上,等着火车汽笛的拉响。 之后付函再没有回头。 乘务员在催促着剩余的旅客尽快上车,约束着排队上车的队伍。 南穗从车站回到林场,看了看时间,那趟火车应该已经离开了墨热的区域。 陈元贞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在白天也能和南穗说几句话,应该是逐渐放下了心里的戾气和怨恨。她见证了南穗的十多年,包括每次的离别。 第73页 只有南穗停在原地,去和每个人告别。 「他喜欢你。」 陈元贞至少活过一生,人与人间的相处也累积了许多经验。她清楚地捕捉到付函逐渐滋生的情愫,混合着好奇和克制的好感,到最后发酵成仰慕和艷羡,在他每一个异样的眼神里流露出来。 隐秘的,不愿说出口的,最终被他一起带走。 「南穗,你有想过接受吗?」 陈元贞不认为南穗会察觉不到,她的情感很细腻,共情能力很高,注视某个人时几乎能洞悉他的想法,只是很少将情绪表现在脸上。 落日余晖下,南穗孤独地坐在石阶上,手上握着一支笔,重新规划墨热的防护林。 她没有抬头,手上的工作也没停,在脑海里回復陈元贞的提问。 「这样对他不公平。」 「爱情和婚姻是亲密关系的建立,需要双方共同去维护的亲密关系,比普通朋友的距离更近。这种需要持续维护的关系会让我疲惫,情感无法具体的量化,我会为了对方付出和回报不对等的苦恼而苦恼。」 「亲密关系间还需要特殊对待,爱人和朋友之间有清晰的界限,我无法做到的事不应该对任何人承诺,也会浪费两个人的时间。」 她的叙述像一段学术论文,疏离地陈列着两性亲密关系的意义和先决条件,最后为自己下了否决的定义。 她知道付函不会说,因为他清醒地认识到他的好感飘在空中,没有落在实地,是时间和相处构建的虚拟,只需要用时间再次沖淡。 「元贞,我不需要『爱情』,它不适合我。」 陈元贞听见南穗清脆的声音响起,两人的对话在脑海里进行,其他人听不见,本来还有个系统,现在101也在维护,一点声响都没有,也没说个结束时间。 「嗯,你的确不需要。」 她将所有人划分在朋友这个范围内,却没有人能再往前走一步。 南穗想起另一个主线任务,是消除原主的执念,陈元贞的执念有怨恨和不甘心,有对于自己过于轻信他人的自责,还有对父母的愧疚,这些情绪混合在一起,让她受到难以言喻的痛苦。 「你应该也快要离开吧?」 陈元贞的名字留在了墨热,陈父回了胡龙镇,陈母已经学会了常用字的写法,胡龙镇现在的家禽养殖做得很好,两个长辈都在镇上过着和睦的小日子。 南穗把轻微的不舍咽进心底,她的旅程会有许多陪伴一程的同伴,但他们都将离去,这是她早就学会的道理。 「我不走,怎么也要陪着你看到墨热长出一片葱郁的森林吧?」 陈元贞并没有太大的执念,要说也是牵挂其他世界来的友人,选择了释怀后她就会离开本世界,遗忘掉一切记忆,去获得新的一生。 她并不抗拒,只是想再陪南穗一段路。 「好啊。」 女孩的声音轻快愉悦,起身时拍了拍衣摆沾上的尘土,继续去苗圃挑选合适的树种。 放牧的牧民们在归家,捡拾枯枝做燃料的老人们也在归家,工厂里机器震耳欲聋的「嗡嗡」声还在持续,换班的工人们就近吃过晚饭换下日班的同事,对他们来说,一天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安装仪器的师傅们洗干净了手,和南穗告别。新拨下来的资金为墨热添置了一整套分析仪器,南穗终于不用把土样寄给钱教授检验了,不然每次寄件包裹一栏都填着「泥土」也挺奇怪的。 正想着钱教授,南穗的手提电话响起声音,来电人刚好是钱教授。 「陈同志,有兴趣在a大挂个名当老师吗?」 钱教授的声音拉得悠长,熟悉感油然而生,还有惯来的听起来不靠谱。 「钱院长,我才本科毕业。」 话外之意,老师清醒一点。 钱珙毕竟是为了让南穗能结业考核直接修改院规的人,熟练地抛出了条件:「每年回校一个月,课程设置随机,薪资按吴主任的标准发,林学院现在可有几百人了!可不是你入校时候的十几个,我们也是个大院!」 林学院的其他几个管理层早就盯上了陈元贞,生怕其他学校先下手抢人,赶紧先把事情定下。 「好的,每年9月吧,其他时候墨热的防护林事务比较多,9月也刚好是新生入学。」 南穗挂断了电话。 她好像和老师这个职业有点奇怪的缘分。 第47章 . 葱郁黄沙 21(完) 爱花的人 于慧是今年的高中毕业生。 七月份, 她在村子门口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绿衣服的邮递员庄重地递过那一张纸,向她表示了祝贺。 「a大是个好学校, 恭喜同学!」 于慧开心地接过, 她没想到录取通知书会送到村子里, 她生活的地方绕了几处山路,以往要拿什么重要的东西都要坐车去镇上。 于慧也没想到她真的能考上a大,这所大学是老师常会提起的着名学府, 位于首都b市。 她独自踏上奔赴学校的旅途。 a大建立在一处平原上,不像她的家乡,处处是九转迴环的群山。 大学生活对于慧来说很新奇, 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高大的建筑,乃至于花圃里争奇斗艳的鲜花都像一个崭新的世界。 她就读的林学院,第一节 课是一堂导论。 同学们早早地和上一届学长学姐打听过消息, 这节课将会由林学院院长, 钱珙教授来教授, 大概是初步介绍一下林学的主要内容和就业方向。 第74页 钱珙教授可谓是林学院的招牌, 他在华国乃至国际上都有一定的影响力,也是许多林学相关教材的编纂者。 于慧没想到会在校园里遇见钱教授, 和课本上主编一模一样的脸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钱教授年纪大, 精神依旧矍铄,和另一名女士走在林间的小道上, 指着两边的树木说着什么。 「这梧桐树长得真不错,还是我和老吴设计的,一晃都二三十年了, 时间是真快,老吴白头髮都要比我多了。人啊,还是不能服老,唯心主义在这个时候还是有点用处的,我思则我见,不思则不见。」 阳光穿过梧桐黄绿色的叶片,稀疏地落在两人身上。 「今天是新生的导论课,又是一茬新鲜的小白菜,还是人多了好,以前你读书那会儿,我整天担心哪天全是地里黄。说起来小乔也在研究所,最近关于梭梭种子储存与萌发率的成果很受欢迎,有时间还能见见面。」 「上次的李外交官因为国家需要还在国外,你这次回来估计见不着了。」 南穗听着钱教授漫无边际的聊天,随时都能扯到另一个话题,一大段一大段的,她耐心地对每句话都作了回应,漫步在久违的校园里。 钱珙看了看表,已经可以被称为老者的他露出近似孩童的笑容,语气像要拐带小孩: 「元贞啊,有兴趣去帮我上课吗?就一节导论,你稍微讲两句,我再把老吴拉上讲几句,全面了解知识才是正确的方式,我年纪大了,要讲一整节课很累的。」 「吴主任年纪比您还大两岁。」 南穗熟练地应付着不工作时候的钱教授,原本就不着调的钱教授近几年变得话更多了,可能是年龄的增长,更往老顽童的方向靠近了些。 钱教授:「那就不找老吴了,元贞你一个人讲吧,我们这些老傢伙也该休息了。」 改口之快,快赶得上猪笼草大早上张着笼口等食物的速度了。 南穗还是应下了,老一辈的他们的确操劳了很多年,换作正常家庭,都该是含饴弄孙的时候。 她刚点了点头,不远处忽然传来女孩紧张略带颤抖的声音:「钱教授好。」 「是大一的学生吧,不用紧张,刚好我们也是要去教室的,一起走?」 于慧有些忐忑,她冒然上前打招唿会不会惹得两位不喜,随即听见那位女士温柔的声线缓缓流淌,缓和了心里浮动的忧虑。 「同学叫什么名字?」 「于慧。」 女士若有所思地点头示意,眼里流露出一点关切:「我在新生名单上看到过,好像是滇池人?那离b市比较远,最近住得还习惯吗,这里的气候会比较干燥,降水稍微少一点。」 于慧被突如其来的关心吓了一跳,只能跟在两人身后,声若蚊吶地应了一句「习惯」。 她不敢问这位女士的姓名,只是一路沉默地跟到教室门口,说了声再见后飞快地坐到了后排的座位。 教室随着两名老师的进入,响起一片骚动的谈话声,同学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讲台上的那位女士身上。 不是先前打听到的钱教授,不说长相问题,至少钱院长不是一名女性。 钱珙倒是慢悠悠地挑了个座位,干脆坐进了学生堆里,以他为圆心两个座位为半径,声音立马停了下来。 他带头鼓掌,带起「哗啦啦」的一片掌声,随后靠在了座椅背上。 南穗唇角勾起无奈的笑容,在黑板下写下「林学」两个字,她的字潇洒飘逸,粉笔也能带出收笔的锋芒。 「各位林学院的新成员好,今天这节导论课由我代替钱珙钱教授来讲,我是陈元贞,毕业于十五年前,也是在这个教室里听了钱教授的一堂课。」 「林学,从『林』字引申,关于林木的形成、发展、管理等相关知识。当然,选择这个专业的学生都会被亲戚朋友追问『你们学校是不是教种树啊?』,我们的确会教授种植方面的知识,后山的混合杂交林是上一届学生的成果,你们的实践课程都会在其中进行。」 南穗的声音柔和,介绍时开了个小玩笑,惹得学生们低声笑出声来。 她将一切缓缓道来,从她短暂的大学生活里挑出有趣的、乏味的尽数告诉新生们,时间在她风趣幽默的介绍里流逝,直到最后十分钟。 「关于就业问题,在大学中的任何一年都可以申请结业考核,我院与西北的大多数地区都有合作基地,对防风固沙方向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考虑。本校研究所新建,也一直在招收合适的学生。各行各业都有林学人的身影。」 「林学院将以任何一名学生为荣,无论是投入另一个行业,还是继续深造研究,还是奔赴西北,或者是进入企业工作,只要保持一颗滚烫的心,学院永远欢迎每一个人。」 南穗并没有太多提到自己,将名字一语带过,最后诚挚地鞠了一躬。 「感谢各位选择林学,希望你们愉快地度过接下来的时光。」 掌声如潮。 钱珙从台下走到台上,他的皱纹舒展开,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陈元贞女士,毕业仅用了一年时间,后奔赴西北墨热,用了十五年时间,将墨热从沙暴频发的干旱区变成草木旺盛的枢纽城市。她的贡献被记录在我国林学的发展史上,取得的成就在国际享有盛名。」 第75页 他和老吴都看中的学生,远离亲人远离繁华,最终缔造出一个奇蹟。 南穗在黑板上张贴了一张地图,这份地图她在离开a大时带上了一份,现在早就换了一版,绿色的区域扩张了许多,但依然有星星点点的黄色区域均匀地分布在北方。 「目前全国依旧有许多半干旱及干旱地区分布,我们不想强求任何人做出什么牺牲的决定。选择为国家做出贡献时势必会失去一些,可能是时间和精力,可能是亲情和物质需求,它只能以一种精神满足的成就感给予每个人充实。」 「我在十九岁时做出了选择,你们都会面临这个选择,慎重考虑未来,不必担忧。」 导论课至此告一段落,南穗还会在a大待上一个月,被吴主任分配了几门实践课的教学任务。 新生们很喜爱这名陈姓老师,即便她相比其他教授来说,并没有太多的荣誉和头衔。 她时常穿着一件宽松的蝙蝠衫,长裤挽起裤脚,手把手教授学生们如何观测林木的生长情况。 陈老师似乎从来没有发过火,遇见突发事件都是笑眯眯的,再以利落的手段挽回接近失败的局面。她的动作干练,与柔和的性格对比很强烈,又平易近人。 再害怕老师的学生遇见了陈老师都会和她打声招唿,陈老师的记性也好,每次都能准确地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再说上几句关心的话。 于慧经常遇见陈老师,她从一开始的忐忑也变成了现在的欢喜,每个教材上不懂的疑问都能在老师那里得到解答,逐渐也会打着胆子问问老师的近况。 「陈老师到过滇池吗?您似乎对这个地名很熟悉。」 「我的一个朋友在滇池工作,说不定你还见过他呢。」 林致在离开墨热后去的地方就是滇池,崎岖山路上多了一个邮递员的身影,为人们带去期望和思念。 直到南穗要离开a大时,于慧很捨不得,她去火车站送老师离开。 「听吴主任说了,你的成绩很优秀,继续加油吧。」 南穗摸了摸女孩毛茸茸的头顶,拎着包渐行渐远。 女孩带着些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老师,等我毕业去墨热找你!」 南穗回了头,面容难得的庄重严肃,她开口时声音并不大,于慧却听得清清楚楚:「不需要因为我的原因做出选择,你要问自己的心。」 . 南穗回到墨热的第三年,于慧加入了林场。 女孩的表情坚毅,诉说着自己的决心,南穗指向黄沙中葱郁的草木,只说了一句话。 「我热爱这片土地,你愿意加入建设它的队伍吗?」 第六年,第一批乔木林树高达到2m,这几年的降雨量在逐步提升,沙漠扩张速度变为了负数。 在无数人挥洒汗水后,在每个辛勤工作的夜晚后,在一个又一个的学生奔赴墨热后。 第三十年年,万顷林海,山泉吐玉,风带着希望将草种子吹向远方。 南穗的规划里,林场右侧种了一片木槿,紫花绿叶的盛景吸引着大批游客的注意。 于慧曾经问过老师,为什么选择木槿,在于慧已知的林学知识里还会有其他几个答案,她以为自己遗漏了什么。 南穗只是笑着告诉她:「木槿花好看,花开的时候心情好。」 墨热迎来了越来越多的游客,乘坐火车从沙漠穿过,欣赏大漠花海的壮丽场景,再从茂密的林海中漫步而过,还能来一杯鲜榨的沙棘汁。 小贩叫卖着烤羊肉串,香味顺着风惹起游客的馋虫。 望火楼屹立在密林深处,密切注视着每一处的火星。 这座城市有了夜晚的灯火,篝火是游人的娱乐活动,换上民族服饰和本地居民一起跳舞。 南穗在望火楼里俯视墨热。 「我走了,再见。」 陈元贞的身影飘在半空中,她用自己的眼睛望着墨热,它繁华美丽,绿树成荫。 南穗拥抱着没有实体的朋友,轻轻道了一声「再见。」 系统的电子播报音响起:「完成主线任务『消除陈元贞执念』,积分到帐三零零零零点!」 101执着地用人声再说了一遍祝贺的话,再提醒道: 「宿主,您的寿命还有五天,需要留下告别吗?」 陈元贞陪南穗走到了最后。 南穗陪墨热走到她这一生的终点。 「我没有什么要留下的,除了墨热的林海,我也没有什么能留下的。」 她的遗嘱早就立好了,一半捐给a大,一半留给墨热。 南穗选择了木槿林作为闭眼的地点,她爱花,无论是木槿花还是梭梭花,都是她爱的花。 「我国着名林学家陈元贞病逝,享年七十五岁。」 新闻旁配的黑白照片,是十九岁的少女陈元贞,她笑得像一朵花。 . 南穗从世界里抽离出来,精神世界里,101与她面面相觑。 忘了101没有脸。 南穗习惯地甩了甩手,她的动作比最开始灵活了很多,可能是锻鍊的缘故。 她把这个世界的影像拖进系统的保存夹里,现在也是个熟练工了,激烈的情绪在心中翻涌,南穗让自己保持平静,随后翻阅着下一个故事。 从校园走到婚姻的夫妇,结婚照被撕碎,丈夫越来越晚的归家时间,手机里的蛛丝马迹,最后是妻子亲手拍下的照片。 第76页 她把照片摔在他面前,质问着那个男人:「你爱过我吗?」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露出抱歉的神色:「我一直爱你,直到现在。」 他的唇上还沾着别人的口红印,手上捧着别人送的一束玫瑰,照片上他和别人在亲吻,在牵手,在工作场合刻意抚上别人的肌肤,还要信誓旦旦地说爱她。 压抑的,灰暗的,痛苦的情绪占满了整个心脏,她做好的所有心理建设崩塌在这个瞬间,恨不得毁掉整个世界,却在近乎发狂的边缘避开了那个她爱的男人。 她是一名医生,却救不了自己,也下不了手,最终选择了自我毁灭,结束这一切。 第48章 . 以身扶伤 1 活着多好 「宿主准备好了吗?」 101展开的光屏消失, 所有的故事线被南穗牢记在脑海里。 1,2,3——熟悉的失重感袭来, 南穗闭上了眼。 * 「除颤了两次, 病人求生欲极低, 很难继续抢救。」 「不是传染科的温医生吗?怎么情况这么危险?」 「别说了,抢救要紧!」 南穗的意识沉浮在一片深海里,浪潮不断将她淹没, 溺水者的口鼻灌满海水,四肢都失去了气力,海的深处似乎有声音在唿唤着流落的灵魂。 为什么不沉下去呢? 一切都会结束, 一切都会消失。 南穗睁不开眼,只能挥动着手臂,尽力挣脱深海的束缚。 她会游泳,海草没有缠住她的腿, 她能自己游到岸边。 远处依稀传来声音, 是谁在喊另一个人的名字, 惊喜地大叫着: 「病人意识恢復了一点, 快抓紧抢救!」 深重的疲倦感充满着脑海,身体负荷不住痛苦, 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南穗再次睁开眼, 环视着四周的环境, 熟悉的消毒水味刺激着鼻腔,入目是雪白的墙壁。 远处有人踟蹰着走上前, 试探着靠近几步,来人是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她停在南穗三米之外。 「温涟, 你……没事吧?」 是了,原主的名字叫温涟,她是一名医生,大学期间就读的是传染病学,后来在这家医院的传染病科工作。 她的痛苦来自她的丈夫。 她大学时七年的同学,在校园的湖心亭里相互表白,在毕业照上偷偷比心,在规培时擦肩而过都会有各自的甜蜜,在最终的毕业晚会上,那个男人跪地求婚,同学起闹的祝福声掩盖了整个舞台的喧闹。 温涟站在蜡烛摆成的心形里,热泪盈眶地望着她认定的伴侣,他宽大的手掌托着一枚戒指,款式都是她路过珠宝店时多看了几眼的那款。 他们的共同好友把消息瞒得很好,温涟一点都不知情,在黑夜里的烛光映衬下,他的脸更加英俊,眼中盛满了深情,仿佛全世界只能她一个人值得纳入眼里。 温涟相信他们会幸福生活一辈子,他们有一样的职业,有一样的兴趣爱好,谈了六年的恋爱,见过双方家长,也拿到了同一家医院的聘书。 经济上能相互分担,感情上互相依赖,温涟抛却了对一切未知的恐惧,无畏地将自己交给婚姻。 亲近的朋友中有人劝她:「你才23,不用这么找结婚吧?两个人都忙,以后生了孩子也要人照顾,总要多考虑些。」 温涟只是笑着说:「我们说好了暂时不要孩子,年轻嘛,还是事业更重要!」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他是外科医生,温涟是传染病科,不在一个楼层。外科时常要加班,温涟要是能先回家就会提前做好饭,等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再躲在门边冲上去给予一个拥抱。 他从最开始的惊喜配合,变成了疲惫的推开,晚餐充满着沉默,碗筷相对放着,咀嚼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温涟起的话头显得极为尴尬,只能暗自结束掉企图分享的趣事。 他会把两个人的碗筷收拾掉,打开他的工作电脑做自己的事,到了深夜再默不作声地关掉灯。 「明天有早班手术,起床怕吵到你,我一个人睡隔间吧。」 他的话语真诚,听得每个人都忍不住称一句难得的体贴好男人。 温涟摒弃了心里滋生的灰暗想法。 「我怎么能怀疑他的忠诚呢?他对我那么好,每个节日和纪念日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不会把家务推给我一个人。」 随后的证据出现得很突然,他们约定好一起请双人假期,在家里歇一歇,做一顿大餐好好犒劳自己。男人忽然被一个电话匆忙叫走,他临走时露出歉意的笑容,换上衬衫拎好公文包出门。 温涟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粘着丈夫的小女人,只是独自在家做了一桌好菜,坐在餐桌边时突然很想他。 很想很想见他一面。 没有理由的思念驱动她做出了出格的举动。 她要去医院找他,电梯跳转熟悉的楼层,她激动地等待电梯门打开,迫不及待地想给他一个惊喜。 眼前的场景曾出现在温涟的噩梦里。 背光的墙角边,他抱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吻得难捨难分,白大褂被女人的指甲掐出几道划痕,他纤长的手指搭在女人洁白的脖颈上。 电梯开门的提示音也没能把这对男女分开,直到温涟走到他面前。 他们大吵了一架,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温涟一个人的愤怒,她良好的素养骂不出脏话,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没有新意的「混蛋」,「禽兽」。 第77页 男人平静地垂下头站在她身边,一句话都不反驳,任由她从嘴里吐出再怎么恶劣的话。。 他甚至会给她拿来纸巾,细心地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再抓起她的手,毫不留情地扇向自己的脸,脸上的唇印被温涟的巴掌印覆盖。。 温涟原谅了他,她爱他,在她的注视下男人删掉了陌生女人的联繫方式,发誓不会有下一次。 南穗知道背叛并没有结束,那个男人的承诺像一张面巾纸,沾了水皱巴巴地躺在地上,被团成一个脏兮兮的垃圾,随手被丢在了角落里。 第二次的背叛就是现在。 在故事线里还会有第三次。 温涟并没有看到第四次,她再次绝望地选择了伤害自己,这次她在抢救中失去了生命体徵,心电图最终变成一条笔直的线。 南穗清晰地感受到思维的迟钝,像生锈的齿轮,丝毫不能转动,甚至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唿吸都让她的精神陷入疲惫。 她艰难地坐起身来,护士有些惊讶,也没管三步的距离,冲过来扶着她的手臂。 护士记得医生的嘱咐,不要靠近这个病人三步以内,双相障碍一型患者可能会对踏进周边环境的陌生人产生攻击性,病房里所有尖锐的物品都被收了起来,不仅是为了保护患者,也是为了照看病人的医护人员。 南穗费劲地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请求护士给她一杯水。 她伸出的手臂瘦弱得不可思议,静脉血管埋藏在皮肤下,似乎只隔着一张薄薄的人皮。 玻璃杯在灯光下折射出亮丽的色彩,护士紧紧地盯着她的手指,害怕她把杯子摔碎。 南穗压制住不断出现在心里的负面想法,安静地咽下一口水,向护士小姐表示感谢。 她的确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开局。 仿佛人生中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活着等于苟延残喘,只有死亡才能带来希望的新生。 精神和体力的双debuff限制,可能还不止这些。 南穗读取到的信息里,温涟患有双相障碍一型,躁郁和抑郁交替出现,往往伴随双相的还会有睡眠障碍、饮食衰退、消化不良,记忆减弱等等。 还真是地狱开局。 护士观察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她暂时没有攻击性,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和她搭话。 「温医生,你恢復得挺好的,可不要再做傻事了。」 这件事闹得医院人尽皆知,即便事发场地不在住院部,各种文字直播现场版也传遍了他们私底下的小群。 一向最顾家的乔医生竟然在外面偷吃,还是在医院里接吻,被来找丈夫的正房温医生抓了个正着。 并没有人围观到他们激烈的争吵,只知道后来乔医生抱着他的妻子,焦急地喊着援助,慌忙地把人送到急救室里。 南穗坐得更直了,她的目光望向病房的窗户,手下意识地抓住被子,控制住攻击他人的冲动。。 为了防止病人的自/杀举动,窗户被牢牢封住,月色艰难地穿过厚玻璃,留下一小片光辉落在地板上。 月白是偏蓝的纯白,方块大小的月光像一张丝巾铺在地板上。 「谢谢你的照顾。我很好,不会再做这种事的。」 只是生了一场大病,总会有痊癒的那天。 五—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多巴胺三种神经递质水平失调,外界的刺激和情绪的跌宕,都是疾病的发生机制。 活着多好,月亮还在,月白风清。 接下来的几天,南穗都躺在病床上休息,护士部出于女性的共情,特意为她准备了清淡的白粥,逐渐开始恢復正常进食。 温热的白粥入口,绵绵的淀粉在口腔中分解出糖的甜味,恰好的温度掠过喉咙口。 南穗很喜欢护士长的手艺,清醒的时候会和她打听白粥的做法,顺便在和人聊天中练习克制和压抑的能力。 午后,南穗正在和醒来见到的第一个护士小姐闲聊。 她的名字叫祝欣荣,平时喜欢看八卦杂志,新闻八卦和查房报告交交替着来,效率总会高一点。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来人很有礼貌都叩响了三声,停顿半分钟后再敲了三声。 祝欣荣安抚了温涟两句,起身去开门,猝不及防地撞上另一位当事人的脸。 第49章 . 以身扶伤 2 我并不需要得到他的认可…… 乔青言无疑是很英俊的, 即便带着苛刻眼光去打量,这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身姿挺拔,胸前别着医师的挂牌, 白大褂的扣子每一颗系得缜密仔细, 连里面的衬衫都不带一丝褶皱。 他停在三步之外, 眼眸低垂,遮掩住情绪。 「涟涟,你怎么样了?」 关切的口吻, 不自觉透露出的愧疚和自责,男人清冷的声线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一切都让人心软。 乔青言对自己的妻子了如指掌,小到每一处细节, 他都能做到天衣无缝,来换取她的原谅。 南穗发觉心里涌起一种无力和无奈,身体的主人为思想和情感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流淌在每一个地方, 她的情感喷涌出炽烈的爱和哀怨, 全是因为乔青言。 温涟爱他, 也恨他。 爱恨是矛盾的统一, 在心脏中撕扯着,吵闹的音量几乎形成实质性的耳鸣。 乔青言再靠近了一步, 他胜券在握地示弱, 等待一个料想中的结果。 第78页 病床上虚弱的女人在护士的帮助下坐起了身, 目光落在地面上,完全不愿看来人。她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丹凤眼,眼尾上挑,或许是因为生病, 黑白分明的眼里蓄着水光。 温涟的长相明媚张扬,她往常最爱笑,笑起来眼睛微眯,像一只慵懒的猫,乔青言却觉得她现在脆弱的表情也很美。 他从大学时期第一眼就看见的人,在人群中熠熠发光,那时候他就爱上了年轻时候的她,再一步步地找到共同的好友,周密计划好每一次靠近,看着她在计划之内畅快的欢乐,再到将她变成自己的妻子。 没有人能比得上她。 她饱满的唇微启,声线还带着病中的沙哑:「乔医生,按照规定您现在应该在门诊岗,而不是在住院部。」 坚定的,冷淡的,语气疏离中带着讥讽。 乔青言再次用目光细细描摹妻子的眉眼,她的眼睛因疲倦微微眯着,更像一只被惹怒的猫,需要旁人精心的照料才肯回心转意。 南穗说出长段的话需要停下喘一口气,喉咙开始有灼烧感,干燥的唇有些开裂出血,只能再喝了一口水,忽略所有心理生理的痛苦,竭尽全力地说完剩下的一句话。 「在做出这种事的时候结果就已经註定了,是你一手造成的,也不需要再喊我的名字。」 她感觉眼眶有些湿润,手抚摸上脸颊才发现自己在流泪,突如其来的情绪低落再次袭击了她混乱的脑海。 顽固的病症表现,随时会冒出结束生命的想法。 乔青言沉默地站了很久,注视着她脸颊上的泪痕,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涟涟,你好好养病,等我下班再来看你。」 来客终于离开了,他关门时留下一个眼神,似乎充满了深情。 他只觉得温涟在气头上,还要再冷静几天才能接受他的靠近。 南穗很敏锐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低声嘆了一口气。 祝欣荣围观了这对夫妻的对话,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家务事还是该他们自行处理,作为一个外人,她也不愿掺和进家庭矛盾里。 只是没想到温医生反常的坚定,话里几乎没留下一点余地,全然不似外表的脆弱。 病床上的女人却抓住了她的手。 她失去了坐起身的气力,躺在病床上,只有手还抓着祝欣荣的手不放,仿佛这样能多给予她一些力量。 祝欣荣想起主治医生给温涟开的诊断单,密密麻麻一长串的病症,全都挤在同一个人身上。她的身体千疮百孔,还要面对不想见的人,应该很累吧。 可是祝欣荣却从来没有听见她抱怨过什么,只是礼貌周到地向每个人道谢,眼神里的光几乎熄灭了,一个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她坐在床边,把自己的手完全放进对方的手里。 有些意外的是,温医生的手是温热的。 南穗再次睡了过去,最近口服的药物带有催眠效果,她也习惯了这种精神状态。 . 「恢復的不错,」照常给病人做了检查之后,主治医生轻声询问她的状态,「今天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南穗摇了摇头,半个药物疗程下来,情绪的确好转了一些,但依旧有自毁倾向。 她不小心看见尖利的物品,都需要用意志力去克制拿起利器伤害自己的冲动。 耗费了太多心力在这上面,她每天都感觉到疲惫和低沉的倦怠。 「属于正常情况,温小姐应该在大学期间也学过精神疾病相关知识吧,不需要有压力,延长几个疗程,总会痊癒的。」 主治医生之前并没有和温涟打过交道,最多是有几次擦肩而过,耳闻过这对夫妻情比金坚的爱情长跑,哪知道最后和温涟熟悉起来竟然是因为这么一桩事。 「谢谢医生,我明白的,心理障碍终究也只是一种疾病,我会努力摆脱现在的状态。」 南穗习惯性露出笑容,却不知道她脸色苍白时的笑容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最近饮食调整也适应得很好,是我见过最配合的病人。」 主治医生年纪也大了,很少见到一个双相患者能把情绪控制得这么好,她几乎控制住了所有对他人的负面情绪,从来没有展现出攻击性,连每天查房的护士都愿意和她多待一会儿。 「过几天也该出院了,有想好接下来的打算吗?」 本来是想找家属来吩咐一些注意事项,一问才知道温涟的父母早就去世了,能称为家属就只有乔青言一个人,那个人还是她情绪崩塌的起因。 「另外置办了房产,暂时分居,我们的财产分割比较困难,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应该准备回归岗位工作吧。」 「半个月,我会调整好状态的,劳烦您到时候再给我做一次测试了。」 南穗给自己的期限是半个月,虽然并没有什么东西催着她,她还是更喜欢工作中精神的充实感,想尽快返回到传染科的工作岗位上。 「鑑于你现在的状况,可能不太适合独居,最好请一位朋友在身边陪着。」 南穗轻声应着,主治医生也安心地前往下一个病房。 她徵求护士的同意,终于拿起了手机,想从通讯录中找一位信得过的朋友,在温涟的记忆里不断翻找着朋友的痕迹,最终什么都没有找到。 第79页 在五年的婚姻里,温涟的生活除了医院就是乔青言,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逐渐淡出了她的生活,有人更换了联繫方式,有人沉默在通讯列表里,再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南穗挑了一个有点印象的大学闺蜜,试探着发送一个「你好」,红色的感嘆号刺眼地浮现在屏幕上。 温涟的记忆里并没有任何关于她们的争吵,最后的决裂一丝水花都没有,仿佛只是夏日的一阵微风,带走了一切过往和友谊。 她像一座孤岛,在人际关系的海洋里单独被列分出一个区域,有人在海域上划了一道线,只让一缕风吹进那座孤岛里。 乔青言。 南穗的心里浮现出这个名字。 这个人仿佛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用不光彩的手段强迫温涟留在自己身边,用背叛去刺伤她,还要用所谓爱的名义去实施这一切。 「101,他不会是男主吧?」 系统陷入了沉默,南穗仿佛能看见一个难以启齿的人迟疑地开口:「是。」 沉默是今晚的医院。 南穗翻阅着原书的故事线,表情从淡然到惊讶,到最后的不可置信。 女主遇见的是丧妻以后的男主,他颓废中带着忧郁,仿佛心死后再无復燃的可能,依旧坚持在外科的一线治疗,经验丰富,能力高超,还有着一张令人怦然心动的脸。 年纪还小的女主被乔青言截然不同的反差所吸引,她陷入痴迷的爱恋中,爱上了她的带教医生。 她忽略了他死去的前妻,忽略了所有的流言蜚语,坚定地迈向她所嚮往的第一段爱情。在年轻人热烈的追逐下,乔青言的心仿佛重燃了,试探着接近小太阳一般明亮的女主,最终反客为主,达成he结局。 「101,这不可以。」 南穗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剧情,三观仿佛被颠覆,难得的话都多了起来,只能和系统反覆询问着世界线有没有出现问题。 「女主,也就是容词,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怎么会喜欢上比她大十多岁的乔青言,还是以老师的身份,这不符合逻辑。他们付出的勇气和爱情都不对等,乔青言只是被动等待的那个,为什么能够接受自己学生一腔孤勇的付出?」 多巴胺的异常分泌,师生间相处的权威,幼年成长父系的缺失产生的移情作用,对某一特定年长异性倾心和爱慕的情感…… 南穗努力从中选出几个可能的原因,最终把故事翻到了结尾,想从中找出爱情发生的逻辑。 「容词在大雪里奔向她的爱人。 他经歷过很多年的洗礼,眼眸低垂时容易显现出忧郁,直到年轻的恋人扑进他的怀里,他终于露出一个笑容,仿佛怀里的是一座宝藏。 容词爱他,爱他的灵魂,他在漫长岁月里被磨损的缺口使他充满残缺的美。他细緻谨慎的每一场手术,教导人时严厉的批评,他闲暇时注重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是鲜少露出的笑容都让她的心跳加快。」 看完了,看不懂,并且大受震撼。 「我不会改变我的计划。」 南穗的声音坚定。 101并没有催促她去看那行主线任务,语气沉重严肃。 「你的旅途可能会永远停留在这个世界,确定吗?」 「我并不想得到他的认可,也不需要他的认可。」 他认可的妻子柔软贴心,不该为他的背叛生气,只要作为橱窗里的展览品,安静地待在该待的位置。 第50章 . 以身扶伤 3 申请援非 温涟手头上并不缺钱, 靠着特殊人才引进置办了自己的房产,对物质欲求也不高。 南穗搬进了那处房子,又通过家政公司发布了招聘, 她暂时需要一个人来照顾起居生活。 最终上门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 有些拘谨地介绍了自己:「您好, 我叫夏琳,从事家政行业三年,请问要照顾的病人是哪位, 大概僱佣年限是多久呢?」 「病人是我,要求列在合同里了,时间到今年年底吧。」 夏琳惊讶地注视着面前的僱主, 她以为是僱主家里有生病的老人需要照顾,没想到会是照顾面前的僱主。 她有些瘦,脸色苍白,说话时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手, 将合同推到桌子的另一边。 「条款可以接受吗?主要是需要在我出现异常情绪体现时提醒一声, 还有平时的饮食和出行的陪伴, 其余倒没有什么特殊的。」 南穗对保姆并没有什么特殊要求, 她相信自己能够控制好情绪,只是需要加一层保险。 在对方表示同意后, 双方签署了合同, 南穗也放心地按照规划调整着自己的生理状态。 定时的运动, 饮食的调整,整合好温涟本身的记忆, 还有解决身上的婚姻关系。 * 夏琳自从接了这个工作后,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偌大的房间里只生活两个人, 也没有太多需要清扫的地方,每天只需要做菜,再陪着温小姐出门逛一圈,其余时间都是空闲的,只要待在房子里就可以。 温小姐说话很和气,夏琳完全看不出她是合同里所说的双向障碍患者,只是偶尔能看出她好像不太开心,夏琳只要略作提醒,她就会感激地回一个笑容,恢復到正常状态,继续翻阅房间里厚重的书本。 书架上的书有些还是夏琳搬上来的,都是关于医学的一些资料,充斥着她看不懂的名词。 第80页 「温小姐,该出去走走了。」 下午三点,是僱主吩咐过出门走动的时间。 南穗一般也不会走远,只是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再去花卉市场看看,和外界多沟通几句,有助于身心健康的恢復。 她今天想买一束玫瑰,在花瓶里能多放几天,看着也能心情好一点。 卖花人熟练地剪开花苞外面的包裹,喷上一点生长素,再将花瓣层层叠叠地吹开,直至它盛开成一朵浓艷的玫瑰。 南穗拎着袋子走向来时的路,却在相对的方向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乔青言最近一任的出轨对象,最近在和医院洽谈合作的医药代表,在上次的意外事件发生后再没有出现过。 她穿着高跟鞋,脚步匆忙,不留神踩进了一个水坑里,险些摔倒时有人扶住了她。 南穗看见人站稳了,放开搭在她手臂上的手。 「谢谢。」 女人一边道谢一边抬起头,却被吓了一跳,这张脸她记忆深刻,估计会是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回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了头。 「介意去喝杯茶吗?」 半刻钟后,南穗带着夏琳在附近的茶馆里坐了下来。 「最近在吃药,不方便喝茶,你有什么想喝的吗,胡小姐?」 胡音随便选了一种茶,希望服务员能尽快离开,她实在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说起那件事,即便对面的温医生显得很平静。 门被关上了,茶室里的沉默被胡音打破。 作为药物代表,她怎么会不知道温医生最近需要吃什么药。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我的道歉,您……最近还好吗?」 「我还好,药物辅助治疗效果不错,应该下周就能重返岗位了。」 南穗嘆了口气,继续说道:「乔青言骗了你,是吗?」 胡音是在之后打听到的,这位年轻有为,高大英俊的医生结婚已经五年了,他的妻子姓温,也在医院工作,因为这件事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 胡音才恍然明白,工作中结识的乔医生从未正面表示过他是未婚,他牵引着她自以为的甜蜜恋爱,冷静地观察她在其中沉迷,直到最后也是她先说出口的爱。 她以为遇见了爱情。 她羞耻于自己破坏旁人的婚姻,伤害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性,却不敢去见那个被伤害的人,怕她露出鄙夷的表情。 「我忽视了所有的不合理,也是我自己做出来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她的声音有些呜咽,带着哭腔,面前的温医生并没有叱责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说。 一张纸巾轻柔地放在她手上。 「不是你的错,或许你能告诉我,乔青言当初和你认识的经过吗?」 南穗想了解目前的对手,要消除温涟的执念,只能从乔青言身上出发,为什么会被他吸引,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 胡音讲述了她的故事,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和医院洽谈合作项目,第一天到搞不清楼层科室的分布,刚好是乔青言指的路。胡音为了表示感谢请客吃饭,两人逐渐熟络起来,每次去医院谈工作都会顺带去和他打个招唿。 她顺理成章的心动是在一个晚上,救护车送来一个大出血的病人。家属哭喊着哀求医生救救自己的亲人,病人唿吸微弱地躺在一边,他冷静地拨开人群,换上手术服,只回头说了一句话。 「他会没事的。」 后来,红灯变成绿灯,他从手术室里出来,家属簇拥而上,旁边的医生公布了手术结果。 「一切顺利,乔医生主刀很完美。」 胡音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当时的心情,他仿佛是能够扭转生死的神明,沉默可靠,救死扶伤,冷静地拯救一个人的生命,脱下手套时让人忍不住心动。 「医生是一个职业,白大褂也只是一件衣服,它承载不了你对它们的盲目信赖。你可以在专业上相信他,不该在情感上迷恋他。」 清冷的女声打破胡音的回忆,剖析出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她爱上的并不是乔青言,只是那一瞬间他给予的安全感,随后心动扩大到整个他,他恰到好处地隐晦表达了需要一个恋人的陪伴。 「谢谢你的回答,以后好好生活吧。这是我的联繫方式,如果需要以后可以找我看看。」 南穗站起身,写下一个电话号码,准备离开。 桌上留下还冒着热气的老君眉,胡音飞快地冲上前,在她推开门的最后一秒追问道: 「那您呢?」 胡音接近忘记了温医生的病症,她明明才是受到伤害最大的那个,却只是一笔带过这一切,像一阵温柔的风。 南穗回头,面上浮现一个清淡的笑。 「离婚,然后申请加入援非医疗队。」 打败乔青言,顺便远离他。 她现在就职的医院年底就有一支医疗队要离开,前往支援非洲落后地区,这是南穗确定好的目标。 队伍中需要的一名传染科医生一直空缺,那片热带传染性疾病频发的灼热土地让人望而生畏,即便放宽了条件也还没有人报名。 * 「小琳,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行。」 南穗无奈地看着夏琳飘忽的眼神,她来回打量了三四遍,干脆让她直接开口。 第81页 夏琳从下午的对话里拼凑出一个零碎的故事,再从温小姐的讲述里将情节补全,不由得义愤填膺地骂起那个姓乔的医生。 「真不是个东西!要是他敢上门来找您,我真的想揍他一顿!」 「打人会被他抓住把柄的,不用为了这个人生气,很快就结束了。」 南穗安抚着气愤的夏琳,随手翻开最近淘到的一本旧书,传染病案例的资料不好找,她也是浏览了半天才找到的二手,当即就下了单。 「遇见这种事要冷静,走法律程序最稳妥,法律解决不了还有道德和纪律的约束,最后才是舆论和暴力。」 南穗最近也没有闲着,诉讼离婚需要的材料基本准备好了,联繫的律师也找好了,只差写好起诉状一起提交给法院,相信乔青言马上就能收到起诉书副本。 可能现在还在他自以为给温涟留出的想通时间里,乔青言只是发了几条讯息,并没有上门来找人,南穗也乐意一个人待着。 「那个渣男不肯离婚怎么办?」 「我把举报材料也准备好了。」 还得感谢乔青言的第一任出轨对象,是医院新来的护士,刚好和祝欣荣认识,她当初留下了不少证据,温涟也不是浑然无知无觉,留存了很多当时的记录。 南穗甚至连声情并茂的讲述材料都写了好几份。 以一个妻子的角度讲述五年的婚姻,从校园到婚姻,从婚姻到背叛,还有温涟的病情。 如果前两种方法没有达到该有的效果,她不介意用舆论的手段去对付乔青言。 夏琳没想到每天都在家里看书的温小姐做了这么多事,每一件都计划得规整,甚至她在说出这些话时脸上还挂着浅淡的笑容,好似爱恨都与她无关。 「偏离主线任务警告!」 系统的电子音持续响起,红光大作,南穗正想把音量调到最小,电子音却突然消失了。 「101,是你在帮忙吗?」 「微薄之力,您不用在意,它早就该修了。」 南穗忽然笑出了声,她从来没在意过系统提示什么,在最开始就没有想藉助它的力量,最多是多了个没人的时候聊天的对象,倒是后来的101还挺有意思的。 夏琳发觉温小姐笑起来很美,像花瓶里绽放得热烈的玫瑰,明艷张扬地盛开在阳光下。不必沾染一点忧愁,坐在房间里调整自己的情绪,每天定时吃药。 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您为什么要去援非呢?」 「想去,所以就决定去一个需要我的地方。」 南穗低下头,继续阅读那本厚重的传染病病例集合,她说不来太过慷慨激昂的话。 只是每个医学生都曾经宣誓过:「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1)」 还有最后简短的八个字。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南穗从来不害怕困难和艰苦,她习惯奔赴向所有需要她的地点,所有的学习和专业知识都会发挥出该有的作用。 她的灵魂不会为「男主」和「世界线」所束缚,她本质上也不是个温顺的人,不如拼尽全力过完这一生,后来事还是后来考虑,即便是停留在这个世界也无所畏惧。 , 第51章 . 以身扶伤 4 没有牵挂 南穗在月底回到了医院。 主治医生有些诧异地看着来人, 还有新做好的评测结果,很少有患者能恢復得这么快,前后不超过一个月几乎恢復到正常水平, 减分率已经达到80%。 南穗微微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也没有回头,只是继续说道:「接下来几个月还要拜託您了,我想申请加入援非医疗队, 需要临床治癒的证明。」 温涟的听觉很敏锐,能清楚地辨认出脚步声的主人,厚底皮鞋和地板摩擦出的熟悉音色, 连步频的习惯都和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乔青言。 「我先走一步,来找我的人情绪好像不太稳定,免得扰了诊室的清静,这段时间谢谢您的帮助。」 她转身后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脸, 不再是那副运筹帷幄的表情, 反而带着焦急和慌乱。 乔青言尽力克制住他的急躁, 伪装出平静温和的外表, 企图在他的妻子眼中看出些什么。 他却什么都找不见,没有她站在电梯门前时的幽怨和忧愤, 没有往日里温柔的爱意, 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就和他收到的起诉书副本一样, 她的措辞条理清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写。 「原告提出与被告乔青言解除婚姻关系, 请求判决离婚,被告婚后出现两次不正当性行为,对家庭极不负责任, 严重伤害了婚姻感情,且极大损害了原告的心理健康,导致原告患上双相情感障碍,产生过自残行为。故在此请求判决原告与被告解除婚姻关系。」 他从没想过会走到这么一天。 「乔先生,您应该已经收到了起诉书副本,到时候见吧。我没什么想和你说的,只是提醒你一句,温涟从来不是个傻子,手上还是有点东西的。」 温涟是本硕连读毕业后来的医院,她从来不能归于愚笨的行列,苦读七年的书,有扎实牢固的专业基础,操作熟练,人又勤奋好学,在传染科也是数一数二的。 第82页 她只是把错误全部归结在自己身上,一丝一毫都不想损伤他。 南穗并没有停留太久,乔青言不值得她浪费时间,他即将被扔在微不足道的过去里。 医院里人来人往,乔青言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背影汇入人流,她今天是盘发,一段秀美的脖颈掩藏在衣领下,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只是她最后彻底消失在人群里。 温涟无论怎样都很美,端庄时如姣花照水,俏皮时像一抹飘忽的云,只是现在的骄傲有些刺眼,刺痛的是他的眼睛。 乔青言了解过诉讼离婚,只要他不同意,只要过错方真心悔改,没有确切的同居证据,庭外调解的可能性很大。 他抬表看了一眼时间,从上衣的兜里取出中性笔,别在手边的文件纸上,缓步走向诊室。 . 南穗挑了个空闲时间去找领导,提交加入援非医疗队的申请。 领导没有答话,只是把她的申请书先放到一边,语气有些沉重。 他的确为了缺的这个名额苦恼了很久,其他医院的医疗队都是以外科、骨科等为主,添加一个传染科的名额也是他一力主张的,可到了终于有人来报名时反而有些不敢同意了。 现在的传染科和常规意义上的传染病并不相同,肝病患者占大头,几乎快成了肝炎接诊专科,其余相关的病症包含的病种多又杂,跨度几乎涵盖了内外妇儿神,光是发热一个症状就能牵出几百种疾病,还有一大堆杂病。 效益不高,人也不多,多的只有要做的事。。 「小温,你的情况我也了解,你的心理状态能承受吗?这次的目的地是n国的几个落后公立医院,资源匮乏,一去至少也得两年不能回国,当地的传染病种类很多,你还年轻。」 明明缺人,还是会不自觉地劝退来的人。 领导无奈地嘆了口气,大家都先是人,有七情六慾爱恨喜恶,有各种感情的牵绊,下班了脱下白大褂都是凡人,哪有什么刀枪不入的。只有在工作时才是一名医生,承担着守护健康的重要责任。 南穗从材料袋里拿出测评表摆在桌上。 「您也说我还年轻,也没有家庭需要操心,选我不是更好吗?我从大学到现在都是预防医学里传染病方向的,不说实践经验,至少理论知识丰富。」 她的笑很有感染力,蕴含着弯曲到极限也不会断裂的韧劲。 「至于心理状态,我已经挺过了这次,不会有问题的。您要是不放心,我走之前再做一次测评。目的地n国的资料我也查阅过,我的法语也还凑合,能达到顺畅交流和阅读标准。」 「唉,你还真是准备齐全!」 领导也不自觉地露出缓和的笑,他是真没想到小温能做到这份上,每个问题都解决得很妥当,需要的材料一份不少。 她甚至连福利补贴都没问过,只是嚮往加入医疗队。 「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具体的批文要等上面决定,一般是没什么问题,具体的补贴规定在咱们官网也能找到,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去忙吧。」 南穗离开办公室时习惯性把门带上,返回传染科工作。 只是传染科的病人一直不多,大部分都分流去了其他科室,留到最后的几个医生们都抢着上手,能多积累几个病例的实践机会。 南穗今天刚回到岗位,只能准备抢后面的病人,可惜她运气向来不好,果不其然是一个都没有。还是相熟的同事把自己手上的病人分了一个过来,也是后天的号。 闲暇时间,医生们就坐在空闲诊室里看以前的病例,翻翻最近的文献,交流一下临床诊断的心得,顺便闲聊几句。 「温涟,你这回能离成吗?不能我都想去外科套麻袋了。」 说话的是温涟的同事,也是传染科的老资歷了,语气忿忿不平,活动着手指,似乎真的准备出去收拾人。 「放心。我把举报材料也交了,这事应该全医院都知道了,他也换不了工作,会结束的。」 南穗打开电脑,继续看了几篇关于n国近来多发的传染病相关文献,也对即将要面对的局面多了解一点。 n国被称为整个非洲最不发达的地区,公立医院数量很少,当地热带病较多,包括黄热病、疟疾、霍乱等常见病,更重要的是,当地是爱滋病高发区域。 在缺少阻断药的情况,医院也阻止不了爱滋病的扩散。 同事扫了一眼她的桌面,语气震惊:「你打算去援非?」 「嗯,我没有家人需要照顾,也没什么牵挂,不是刚好嘛?」 女医生沉默了很久,在南穗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小心。」 「我家里还有个三岁的儿子,还有两家的四个老人,不然也想去那里走一趟。人这一辈子,总想做点什么事,只是牵绊太多了,总是做不成。」 并不是后悔结婚生子,细说来也都是自己的选择,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有种淡淡的不甘。 「我还指望你留在传染科扛把子呢,我们科室虽然接诊的病人不多,可是出了名的大杂烩,还得要你撑着场面。到时候我每天给你发消息,就当你和我一起去过了。」 这个下午过得很平静,看了一个急诊的肝炎患者,其余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除了南穗下班途中的一个电话。 第83页 「涟涟,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电话那头的男声低沉恳切,隐约透露出话里的苦闷,悲切地恳求她回头。 「不恨,只是行使公民基本权利,希望下个月的庭审你能按时出席。」 南穗想着应该是交上去的举报材料起作用了,法律不能制裁道德低下的人,但纪律可以,对于乔青言这种多次婚内发生不正当关系的行为,处罚一直很严格。 他至少未来十年之内都只能钉在这个职位上,一步都不能向前迈进。 他的名声也已经跌到了谷底。 南穗没有停下回家的脚步,身后却有急促的脚步声,比往日里匆忙了不少。 「涟涟,我真的错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的工资卡也是交到你手上的,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乔青言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听了她回家的路,估计是下班时候一路跟过来的。 人员拥挤的十字路口,他眼眶微红,声音嘶哑,不过几分钟周围就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世上总不乏劝和的人,第一反应就是两边劝导,老人语重心长地拉着南穗的手,说道:「夫妻之间要互相体谅,哪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呢,你家里那口子认错也挺可怜的,小年轻不要总是吵架嘛,安心回家吧!」 南穗只是轻轻地将老人的手抽出,抬头望向准备下跪道歉的男人。 「乔青言,我说过法庭见。」 她露出一个讽刺意味的笑,唇角带着淡漠的讥诮,眼里的厌恶实在很清晰。 乔青言身上有些发冷,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极为陌生,一举一动都不像他的妻子,反而像……其他什么没见过的人。 「你不是温涟!」 女人却眉眼低垂,走近了一步,收敛了讥诮的表情,笑容温和傲慢。 「那你说我是谁?」 她换了个表情,是温涟开心时常做的,她平常就爱笑,喜悦的时候会有两个酒窝,唇角上扬,眉眼却不会有什么变化。 现在再看,刚才的感觉仿佛都是乔青言的幻觉。 他真的……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妻子了吗? 第52章 . 以身扶伤 5 c城医院援非医疗队抵达…… 南穗在一周后收到了通知, 她经过了审核,现在已经正式成为援非医疗队的一名成员了。 临行前还有一堆培训要参加,排第一位的就是语言紧急培训, 放在每天晚上。n国本地是法语和斯瓦希里语混用, 又有很多地方化表达方式, 语言关不过完全不能和本地人沟通。 医疗队队长姓曹,是外科的主任医师,也是这次医疗队里资歷最老的一个。 当然, 大家学斯语都学得极为痛苦,偏门的小语种教材都很难找,明明和英语一样的二十四个字母, 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套体系,队友们都笑称培训班是「大龄青年艰难復建现场」。 今天又是一片艰难学习的现场,医生们唉声嘆气地翻着字典,努力模仿着发音。有法语基础的只用学斯语, 两门都不会的恨不得把时间掰开来学语言。 「温医生今天没来?还有个文献翻译抓不太准, 想问问她来着。」 曹队长还在抄写医疗术语对照表, 听着有人开口问温涟的去向, 淡淡开口:「温医生请假了,有要紧事。本来她应该可以算结业了, 也不用每天都来。」 或许是年轻, 温涟学习的速度尤其快, 原先又有点基础,连医院请来的斯语老师都夸了好几次, 说她大学不走语言这条路真是可惜了。 方才提问的是一名妇产科医生,他总觉得有些奇怪:「温医生之前生病了都没请假,什么事能绊住她来上课的心……」 正说着有三声敲门声响起, 再是门被推开,脚步声不紧不慢,走进房间里。 来人熟稔地坐到最前排的桌椅上,从包里掏出厚重的斯语字典,很快进入了学习状态。 正是他们谈论到的南穗。 她察觉到一旁註视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着名叫王振的妇产科医生,她今天也不确定能不能按时赶到,干脆提前请好了假,只是这眼神有点奇怪。 曹队长抬头问了一句:「事情顺利吗?」 「有点波折,结果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南穗比了个ok的手势,扬起一个明艷的笑容。 王振来回扫了几眼,更搞不清他们的一问一答,索性问了出来:「你们怎么说话跟对暗号似的?温医生是有什么事啊,解决不了记得找我们帮忙,都是同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不是什么大事,去法庭离了个婚。」 比预期结束得早,乔青言失魂落魄的,也没闹出什么岔子。南穗找的律师也是顶尖的,财产分割一点没让步,乔青言作为过错方本身就在劣势,最后是当庭宣判了准予离婚。 只是最后询问被告是否同意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等到接近超过时间,最终才艰难地吐出「同意」两个字。 曹队长很清楚温涟请假的原因,乔青言本身就是外科的,最近名声远扬,上头也下放了处分结果,估计他作为医师的路也就只能走到这里。 曹队长更吃惊的,是眼前清瘦的年轻女医生行动迅速,思虑周全,一点看不出双相患者的经歷,还是几个月前刚诊断出的双相。 他最开始是反对温涟加入医疗队的,心理素质不过关,在援非过程中很容易出问题,即便有合格的测评结果,也不能完全放心。 第84页 这几个月下来,他算是彻底放心了,温涟的确是一个合格的医生,不论是从心理素质还是专业素养来说都是一流水平。 曹队长甚至有些疑惑,以温涟现在的缜密和坚强,为什么会因为丈夫出轨患上双相。 他只能归结于乔青言做的事太过分,把好好的女医生逼成那样。 王振还沉浸在南穗简短的回答里。 直接去离了个婚,现在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了吗? 他再次打量着微笑的温医生,忽然就理解了「不是什么大事」这句话。 是对于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比不上手里的斯语字典,干脆略过了这个话题。 「温医生,我翻了词典也没找到肚子的对应词彙,是哪个啊?」 「tumbo,斯语里一般没有肚子这个概念,表示腹部一整块区域。」 南穗不假思索地回答出王振需要的答案,她在家里待的半个月有一大半都花在了斯语上,在不同世界里穿梭后,她的学习能力似乎也提高了很多,现在基本能掌握斯语里所有常用词彙。 上课的教室是空闲库房改造的,是在医院存放卷宗的地下空间。十几个医生的朗读声稀稀拉拉。 斯语叠词多,音节短促丰富,一连串念下来仿佛是在饶舌,夜晚的医院地下室里仿佛响起了类阿拉伯语发音的奇怪饶舌歌曲。 来地下室检查库房的工作人员都被吓得瞬间精神。 * 医疗队离开的时间定在11月,国际航班不能直达,还需要转火车,即便是连夜转机,路上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医疗队十三个人,来机场送行的亲朋好友就有三十多个,每个人身边都簇拥着亲人,恋恋不捨地诉说着离别。 曹队长的小女儿差点哭出声来,最后也硬是忍着没哭,揪着爸爸的鬍子奶声奶气地要他早点回来。曹队长的妻子也从繁忙的科研工作里挤出一点时间,来机场作告别。一家三口短暂地在机场相聚,曹队长的鬍子接近被揪下来一根时候,妻子打趣着他,把小女儿抱到了自己手上。 「你放心去,家里有我。」 她的音色低沉,像一座坚实的港湾,令人安心。 旗子挥舞在领队手上,有人在合照,有人在拥抱,有人在亲吻,还有人被塞了一束花。粉色的包装纸里装满艷丽的红玫瑰,捧在王振手里。 花是他的女友送的,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怀里。 其余人在起闹,兴奋地吹起了口哨,夹杂着欢唿声,「王振你还不求婚!!人家姑娘都送玫瑰了!」 哪知道王振真的单膝跪地,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半开的首饰盒被他虔诚地托在手掌中。 候机厅里的旅客视线都聚焦在这对恋人身上,路过的人都暂时停住了脚步,送上一阵善意的掌声。 清亮的男声有些颤抖,得到允许后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在女友手上。 「本来想回来再说的,现在想想还是留个礼物,把该说的话说完再走,等回来我们就结婚吧!」 「感谢你的陪伴,包容我繁忙的工作,包容我又一次的暂时离开,希望我以后的路上都能有你。」 南穗站在一旁,为王医生的求婚成功热烈鼓掌,安静地看旁人的热闹。 心上被拨起涟漪,属于温涟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与毕业晚会上的求婚有些相似的场景,平静了很久的情绪出现一点波动。 也只是一点,南穗将忧伤压下。 「在法律上,在情感上,都已经摆脱他了。」 可能温涟真的能听见南穗的话,那一点酸涩的情绪被吹散在风里,南穗靠在立柱边,看那对恋人在人群中相拥。 她现在没什么相熟到会来送她的朋友,只是在家里和夏琳把合同做了了结。 敏感的女孩子红了眼眶,摆出了平日里的保姆姿态,嘱咐她好好照顾身体,又塞了一堆平时的食谱给南穗。 南穗真诚地表示了感谢,也没提n国的条件估计也用不上这些东西。 终究还是幸运的,总有人愿意给予善意。 离航班出发还有四十分钟。 曹队长的妻子抱着小女儿挥动手臂,王振的女友抚摸着无名指的婚戒,眼里含着泪水绽放出热烈的笑容。 远处有匆忙跑来的身影,南穗认出来人,往人群外走了几步。 「胡小姐怎么来了?」 胡音气喘吁吁地靠在立柱上,终于把气顺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来送送您,想着温医生是今天走,听说n国那边信号不好,至少和您再见一面。」 「对了,还没恭喜温医生!」 平时两人聊天再没有提过乔青言这个名字,胡音是走了同事的渠道,打听到温医生离婚的消息,也顺便知道了她这支援非医疗队的目的地。 「多谢你走一趟了,以后常联繫。」 南穗转过身,碰了碰胡音的手。 胡音每次见到她都带着紧张,手紧握成拳头,还容易出汗,南穗只好塞了两张面巾纸过去。 「马上到点了。真的不用自责,我们是朋友,说不定在n国我还得找你帮个忙呢。」 南穗带的行李不多,一个人就能拎起来,听着领队的唿喊声准备归队,最后回头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飞机载着一队医护人员离开地面,蓝天之上留下痕迹。 第85页 两天后,c城医院援非医疗队抵达n国。 十三名医生前往当地唯一一家公立医院提供医疗援助,并携带了从国内运输来的基础药品和检测盒。 南穗单手拎着行李,帮运送大件物品的志愿者们搭把手。 n国在冬天是雨季,虽然这雨季雨水也不多,属于地中海气候,气温适宜,并没有国内的寒冷。 远处低矮的房屋显现出来,引路的当地嚮导一口本地口音的法语,指向前方的路牌。 眼前和国内六七十年代的乡镇中心卫生站差不多规模的医院,将是南穗未来两年要工作的地方。 作为一个市级医院,它只有53名医护人员,稀稀拉拉的几幢平房铺在广阔的区域里。 天空中飘了几滴雨,嚮导有些兴奋地和异国来客们说话。 他的语速快,带着当地的口音,音节都黏在了一起。 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南穗暂时充当了翻译。 「这是个好兆头。」 第53章 . 以身扶伤 6 异国义诊 今日天晴,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温度不高, 但日光灼人。 达斯贝市医院里添了许多新面孔, 医疗队到来的第一天已经做好了迎接病患的准备, 摩拳擦掌地收拾好了带来的器材和药品,又把各自科室的诊室打扫了一遍,浑身都是干劲, 惹得当地的医生投来异样的目光。 只是医生们准备好了一切,低矮的门诊部几乎没有患者。 总共就一个感冒的,一个腹泻的。 十多个人望着两个病人面面相觑, 最后花了十五分钟接待两位珍稀的病人,腹泻都快整成了三堂会诊。 曹队长作为交涉人,用法语艰难地和当地医院院长交流着这个奇怪的现象。 「周一医院没有病患就诊吗?」 一般来说n国的周一应该是最繁忙的,可直到现在都没有几个病人进入医院, 本地的医护人员也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器材, 偶尔抬头好奇地打量医疗队带来的药品。 听见陌生的异国人开口, 他们脸上有些迷惑, 尽量放慢了语速解释:「当地人不常来医院,我们平时也没有几个病人, 很轻松的。」 曹队长听懂了他们说的每个单词, 却不明白他们整句话的意思。 不常来医院, 是说本地人身体很好吗? 可按照来之前的数据统计,达斯贝市每年因各种疾病死亡的人数不在少数, 传染病中被称为「得过疟疾就没有去过非洲」的疟疾、黄热病、爱滋病,其他的比如糖尿病、伤寒,都是经常出现的。 南穗从住处走出, 手上还拿着一片芒果干,撞见n国医生和曹队长的对话,抛去一个暗示的眼神。 「曹队,我们开会呢,就差你了。」 她没说法语,眼神抛向医疗队暂居的隔间。 狭小的居室里挤着剩余的医生,王振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是没什么信号,电话都不一定打得出去,更不用说上网的问题。 「王医生,这地方偏,上网得去市中心,放假再和未婚妻打电话吧。」 南穗打趣了两句,坐在他下手,把最中间的位置留给曹队长。 大家围坐在一起,一看就是要谈事情,纷纷把手机和书本收了起来,等待着第一个人开口。 曹队长却是对着南穗开口问:「温医生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吗?」 「我昨天出去走了走,也碰到好几个本地人,达斯贝市的情况可能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 南穗随手将手上的东西放下,目光看向窗外,旅人蕉高大的树干遮掩住视线,歪歪扭扭的医院牌子斜挂在两根柱子之间。 就如同医院里的器材一样简陋随便。 「本地人害怕医院,我猜测和当地的医疗条件有关,他们的认知里去医院等同于死亡,因为很多去医院的人最后都病死了,逐渐对医院的畏惧心理越来越重,导致医院没什么病患。」 有些让人难以置信的荒谬逻辑链,却随着贫穷和落后刻在了达斯贝人的血液里,他们更愿意待在家里等疾病自动痊癒,也很少去医院就诊,让医生用奇怪的仪器拨弄他们的身体。 就像早些年代,依旧存在有产妇不去医院做检查,反而沉迷相信农村的偏方,最后干脆在家里生产的现象。 然而,没有医疗的介入干预,疾病的死亡率居高不下。 「温医生动作好快,昨天晚上是出去找人打听消息去了?」 王振不由得感嘆了一句,他昨天刚到,又经歷了几天的颠簸,安顿下来恨不得直接躺在床上休息,隐约瞥见温涟出门的身影,还想着她竟然还有力气出门散步,没想到是出门打听消息。 「也就是去找人聊聊天,顺便问问本地情况,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曹队长啦。」 南穗习惯周全布局,每到一个新地方都喜欢收集信息,网际网路上的信息终究不够全面,很多细节只有真正深入本地人群中才能注意到。 她半靠在椅背上,等待曹队长的任务分配。 「我和一半人留在医院,空闲时间教一下当地医护人员,另一半人跟着温医生去走访一下吧,就和平时下乡义诊一样,能劝的先劝到医院来,不能的看看就地接诊,把病患信息都记录一下。」 曹队长思绪运转得飞快,很快把人分成了两波,内科外科儿科妇产科各出一个,再带上一些可携式设备,领头人选了温涟,先把医疗服务送到家门口。 第86页 被喊到名字的人还是吃惊的,温涟资歷并不高,却是作为半个领导带领义诊的队伍。 好几个人直视着温涟,她弦月似的眼微弯,谦逊地弯了弯腰。 「咱们走吧,我也不是什么领导,就是路更熟一点,附近的住户还挺多的,该抓紧时间了。」 南穗并不需要所谓的领头人位置去证明什么,她熟练地沿着昨天的路,穿过一从枝叶肥大的植物,在第二个街道口转弯,走向散乱的居民区。 低矮的平房掩盖在树荫下,外来人的脚步声惊起低飞的山雀,不少居民警醒地将目光投向踏进区域内的异国人。 从肤色到眼睛颜色再到发色,都和本地人截然不同,本能地让他们产生防备。 黄色t恤衫的女人一头浓密的黑捲髮,坐在树下编织着五颜六色的绳子,她的手粗糙宽大,厚重的唇紧紧抿着,手上的动作不能停,还得注意树边嬉戏打闹的四个孩子。 一位老人从椅子上起身,缓慢地挪动到居民区前的道路上,他似乎有些生气,指着南穗身后壮实的医生们说了好几句当地的俚语。 「老人家说我们想进去做什么,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南穗朝后方翻译着老人的话,再转身回来,双臂展开表示没有携带危险物品,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抱歉,我们并没有恶意。」 南穗模仿着当地特殊的音调,调整自己的语气。 就像印式英语一股咖喱味,达斯贝市的法语和斯语都带着本地人特有的玛奴拉酒味,入口是牛奶的香甜,接近喉咙口是咖啡的苦,最后才是浓烈上头的酒味。 habari gani这种善意的打招唿方式和熟悉的发音让老人放松了一点警惕,他侧了侧身,虽然依旧不肯让开,脸上的表情终于和缓了些。 「我们是来自华国的医生,来居民区是想看看是否有人需要医疗或者药物的帮助,身体有不舒服的都可以来找我们说明情况,并不需要收费,还请您放心。」 随行的医生将携带的医疗器械放下,老人听着柔和的女声讲述来意,终于从那条泥泞的路上挪开了脚步。 他走路时踉踉跄跄,还是在旁边的黄衣女人帮助下坐回了椅子上。 南穗向她借了几把多余的桌椅,忙活着搭了个临时就诊台,简单地把几个主治医生分了三列,直接在桌面的纸条上写了对应的科室。 许多人的目光盯在摆成一列的白衣人身上,他们只在医院见过这样穿着打扮的人,由此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对死亡的恐惧。 即便有人听见了免费的先决条件,也踟蹰着不敢迈出脚步。 未知的事物总需要第一个尝试的勇者,才会有接下去的簇拥。 南穗走到刚才的老人身边,半蹲下身子,黑皮肤的孩童诧异地看着忽然靠近的异国人。 她的皮肤很白,到肩上的长直发,眼睛很明亮,穿着白衣服,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明明从没见过她,孩童们都安静了下来,为她让开一条路。 「您的脚需要看看吧?超出自我癒合的范畴,还是需要医疗来帮忙的。」 离得近了,能闻到老人身上刺鼻的味道,混合着腐烂和溃烂,南穗甚至能猜想到老人的脚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传染科疾病混杂,糖尿病足也是经常遇见的病例,踝关节以远的足部病变,继而引发溃烂和感染。 「您最近的脚是不是经常没有知觉,走路困难,脚上肿了很大一块?」 老人终于同意了看诊的提议,坐上了内分泌科的椅子。 简单的血糖和血压测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逐渐有人半信半疑地排上了队,当有一半人走出房门时,另一半人也选择了加入他们的排队歷程。 内分泌科的医生下笔飞快,字都要飞起来,也快赶不上病患的增加速度。 「温医生,这老大爷一定得带回去住院!高血糖高血压,神经缺血混合型糖尿病足,还有过往一堆病史,抗生素也不好用,麻烦!」 南穗接过他书写的病歷单,另找了一张纸翻译成斯语递给老人,让他先看看具体的诊断结果。 人越来越多,南穗手酸脚也酸痛,也只能继续靠着桌子,不断抄写好每个人的名字和病例概述,一边接诊,一边统计数据。 达斯贝市当地的人们对科室也没什么概念,只是随机挑一个医生说自己的情况,再被面前的医生拉到另一个医生的队伍前面。 这次义诊持续了一个下午,工作量极大,六个医生累得口干舌燥,手也是酸疼的。 夕阳灼烧在地平线上,绚丽的霞光渲染着傍晚的降临。 先前黄衣服的女人递来六杯水,露出感激的笑容。 她努力地从嘴里挤出两个汉字「谢谢」,拉着四个小孩深深地鞠了一躬。 达斯贝市以前也有华国人来过,纪琳娜也能说出几句常用的汉语。 「不客气。」 南穗下意识回了一句。 医生们开始大笑,纪琳娜搞不懂局面,害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努力打着圆场。 场景更奇妙了些。 当然,奇妙的事一直不少。 比如回到医院后,曹队长盯着南穗放出来的一张照片,他隐约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温医生找这个人是……?」 第87页 南穗微微一笑。 n国的医疗科普是真的需要普及,那位老人再不接受治疗,最后的结果很大可能是截肢。 可常规意义上的gg很难吸引注意力,南穗才想起了这个可以合作的人。 第54章 . 以身扶伤 7 危机暗藏 两个月后的达斯贝市。 居民区里, 年长的孩子已经开始帮母亲挑水,把洗好的衣服晾上晒衣杆,纪琳娜欣慰地望着大儿子稳当的步伐, 继续干着编织的活儿。 小孩们还在树边嬉笑打闹, 大声地唱着从大人那学来的歌, 他们或许不懂歌词的意思,还是一遍一遍地哼着歌。 歌声远远飘着,祥和的生活与日光一样, 不刺眼不冷淡。 老人蹒跚地出来收芒果干,他的表情平静舒适,皱纹都舒展着, 望着接近入口的医生们。 「您最近感觉怎么样?」 负责老人的主治医生打量着他走路的姿势,终于松了一口气,老人刚就诊时的状况太糟糕了,骨质破坏, 动脉硬化狭窄, 再恶化下去只能把足趾切除, 以后出行都会不方便。 幸好这段时间坚持清创, 控制血糖,腐烂组织已经脱落了, 新鲜的肉芽组织覆盖了创面, 也没有了最开始脓水腐臭的味道。 「我感觉好多了, 我的伤口得到了良好的救治,麻烦您每天两个多小时的治疗, 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表示我的感谢!」 主治医生也差不多能听懂老人说话,两人握了手,愉快地商讨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纪琳娜很开心, 自己的父亲一直不愿去医院接受治疗,还是外来的医疗队坚持上门,才挽救了他即将被切除的脚趾。 「小孩们是在哼歌吗?唱得真不错!」 年轻的医生逗弄着嬉戏的孩童,给他们简单做了初步检查,回头和纪琳娜闲聊。 「是啊,这首歌最近很出名,我们这的人都会唱。」 纪琳娜也不知道这首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似乎就是最近两个月的事。 本地最受欢迎的歌手新编的一首歌,节奏感很强,韵脚压得刚好,并不是年轻人爱追寻的潮流音乐,反而带着幼年时的味道,仿佛能回到小时候。 或许时尚真的是个圈,復古的旋律出乎意料地流行。洗脑的旋律和歌词迅速占满了每个人的脑海,随口就能哼出几句,旁边人也能瞬间接上下一句,尴尬或默契地相视一笑。 在不知不觉间,歌词也逐渐开始深入人心。这首歌的歌词其实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语句,只是格外好记,每个人都认识。 「奥罗拉将唿你的名字,走进山谷里的房屋~」 奥罗拉是n国早期信仰的□□名,歌词大意是奥罗拉降临世间,将药和绷泼洒给它的信徒,白衣人拾起神的馈赠,他们居住在山谷里的房间,为每个人消除苦痛和疾病。 南穗在看着n国着名歌手创造这首歌时,还是挺有兴趣的,她很少接触音乐之类的艺术形式,这次也是突发奇想,想藉助这种形式将医院的概念刻进每个人的心里。 「我的要求是用斯瓦西里语和当地信仰为载体,去创造一首歌词易懂,旋律简单的歌,达到最高的传唱度。」 歌手很难理解她的几点要求,但是,谁让对方才是付钱的甲方,他耸了耸肩,和异国人签订了合同。 他的效率很高,一周之内完成了这个作品,将成品交给了南穗。 在当地政府简单的宣传下,这首歌很快流行起来,在达斯贝市耳熟能详,毕竟只是一个小范围的地区,到处都能听见这首歌的旋律。 不断有人开始走进医院,试图向医院寻求帮助,减轻身上的沉疴。 对曹队长来说,最大的作用是医院的人流量终于达到了正常水平,和达斯贝市的人口数量的比例持平,医疗队能发挥自己的作用。 上门的义诊依旧没有停止,改为每周一次,去的医生也能少几个,为一些不便移动的患者提供服务,大部分的医疗人员还是留在医院,有医疗器械提供,有简单的设施在,总会方便很多。 这种巨大的改变只是来自于一首歌。 曹队长去追问南穗原因时,她在给新来的病人记录主诉,桌上还放着纪琳娜送来的芒果干。 少雨的天气里,太阳一直挂着,阳光刚好落在窗口的纸面上,拿笔的手在纸上投下阴影,身旁是树叶的树影。 南穗详细地询问着患者近来的感觉,她的口音和本地人已经没什么区别,患者们都喜欢来找她,熟悉的本地俚语能减轻对异国人的隔阂,说起自己的症状来也放松很多。 穿着传统服饰的中年男人转身去了检查口,曹队长顺便看了看南穗记下的字,才开口说话:「温医生,最近还适应吗?」 「挺好的,当地人很热情,只是传染病的扩散情况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几乎每个人都大大小小得过几种,都没见过真正健康的人。」 南穗只能嘆气,医疗队在来非之前能打的疫苗都打了,本地的医疗条件差到几乎不存在,别说预防的疫苗,就连生病之后的特效药都没有。 甚至在治疗过程中,她还要尽量避免使用血液制品。 n国爱滋病发病率高居不下,还有七八种能通过血液传播的传染病,谁都不敢在达斯贝市调用血液资源,被污染的可能性实在是太高了。 曹队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情况还不错,至少没有登革热这种严重的,到了外面,连看爱滋病都顺眼了不少。还是注意身体,最近又献了血?」 第88页 血液制品不能使用,还是出现了几次大出血病人,只能看看医护人员有没有合适的血源,凑一凑能用的先用。 南穗原先的体重没到四十五公斤,还不能献血,硬是强制给自己增加饮食,达到合格体重之后去献了一次全血急用。 「又献了一次血小板,没什么大事。」 她摆了摆手。 n国的生活条件确实很糟糕,手术室还会停电,器械不全,消毒也不严格,在医疗队来之前可真算得上是老天赏饭吃。 赏多少就是天高不高兴了,没有严格的消毒手段,出不出事纯粹靠运气。 南穗的运气常常被称为非洲人,可真正的非洲人运气却一直不错,没出过什么大的医疗事故,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没几个患者。 要逐渐把当地医护人员的观念转变过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正说着话,医院里的护士用蹩脚的汉语喊着「温医生」,南穗歉意地和曹队长打了招唿,随手把衣服下摆理顺,大步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普外科的病房,床上躺着一个满头脏辫的中年女人,她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眉毛都纠结在一起,五官似乎想要离开本来的位置,牙关紧咬,希望这样能让她好受一点。 「纪琳娜!」 南穗认识她,去居民区时候第一次遇见的女性,她有四个孩子,还有一位苍老的父亲,每天依靠编织饰品维持生活。 她桌上的芒果干也是纪琳娜送的,南穗回赠了她从国内带来的一箱方便面。 「温医生,患者主要描述症状是腹痛,乏力,还有发热症状,我本来以为是痢疾,查了血常规,中性粒细胞水平并不高,只好把大家都叫来看看。」 金医生是普外科的资深医生,从业也有几十年了,病因暂时不清,也按照对症的方法先做了退烧处理,患者的疼痛似乎还在加剧,整个人蜷缩在病床上,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 「患者几乎说不出话来,具体询问也没办法做,我心里总是没底。」 南穗蹲在病床前,试图看清楚纪琳娜的脸,在没有太多医疗器械辅助的情况,还是先用最原始的方法观察一些面色。 「纪琳娜,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床上的女人听见熟悉的音色后,挣扎着点了点头,眼睛里似乎突然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紧紧地盯在南穗身上。 她太痛苦了,只希望这位女医生能解除她的痛苦,让她能回到家里继续工作赚钱,去照顾家里的孩子和老人。 如果不是这种痛觉几乎摧毁了她的神经,纪琳娜不会来医院,来医院意味着她的支出又要多一笔,不如等到每周医生们来到居民区免费接诊的时候再看看。 「喉口是通畅的吗,有没有堵着的感觉?」 外科,内科,传染科,妇产科,来的每个科室都出了一个人,四个医生的目光落在女人身上,她努力张开嘴,想发出一两个音节。 南穗离得最近,清晰地看见一团暗红色的、近似黑色的血块从她的嘴里吐出,呕吐的声音很大,唾沫黏稠地粘在那团血块上,。 身旁的护士迅速推了一个洁净的盆过去,纪琳娜开始呕血,从血块到深色的血滴,一滴一滴地落进白色的盆里。 「怎么会开始出现呕血症状的!今天上午她来就诊的时候还没有,只是发热和腹痛。」 金医生焦急地望着有些失控的场景,她很难保持冷静,却又必须保持冷静,从患者出现的症状中努力去寻找关联,从浩瀚的疾病种类里找到最相近的一种。 「我猜测可能是黄疸。急性溶血情况会出现呕血和发热,患者腹痛的位置是哪里,上腹还是下腹?」 内科的欧医生推了推眼镜,靠近病人观察面色,但本身黝黑的皮肤很难分辨出是否有变黄的变化。 「查体的时候看了巩膜吗?没有的话我现在看看。」 金医生回想了一下:「病人一直捂着腹部,只说到处都疼,也没有查巩膜。」 她的话音刚落,欧医生准备翻开患者的眼睑,检查巩膜是否有发黄迹象。 巩膜本身是白色的,一旦有变黄很容易观察到,所以确定黄疸最方便的方法就是查体。 医生的手离纪琳娜还有一寸,忽然有急迫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停下!」 南穗没有选择先称唿名字,这两个字最能让欧医生明白到动作的停止,眼看着那只手悬停在病人眼皮的上方,她松了一口气。 疑惑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南穗才缓过来解释,把所有人拉到外面,把病房门关上。 「患者有很大可能性,是伊波拉。」 她的话很凝重,从未有过的急迫,说话时来回手指来回摇动。 欧医生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背上浸透了冷汗,他很清楚伊波拉三个字代表着什么,它被称为世界上最恐怖的病毒,死亡率高,传播途径多,死状极为惨烈。 而刚刚,他想用自己的手指去翻开疑似患者的眼睑,常规查体是不会戴手套的,这种密切接触传染的可能性很高。 在平静中悄然有危机无声接近,露出了恐怖的獠牙,还只是冰山一角。 第55章 . 以身扶伤 8 像一个战士 没有人想到会出现伊波拉这种超级病毒, 更没有人会想到他们将直面它,死亡率超过80%是它的名片,曾经爆发过的伊波拉区域性传染被称为「血魔」, 被视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恐怖故事。 第89页 欧医生完全没有将它划进考虑范围内, 伊波拉只在他遥远的学生年代曾经出现过, 模煳不清的记忆早就磨灭了,在来到达斯贝前,他也只去了解了本地流行的疟疾和爱滋。 「必须严格消毒, 和上级汇报,所有和患者有接触过的医生暂时隔离。金医生,你查体的时候有接触过吗?」 干练的女声没有一点慌乱, 她下达的命令简短有力,金医生赶紧点了头。 曹队长已经联繫了上级,汇报可能出现的疑似伊波拉患者,免疫吸附试验的器材正在紧急运输的路上, 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达斯贝市。 随行人员迅速清理出一间很久没用的屋子, 戴上仅剩的口罩, 尽力将防护水准提到最高, 让金医生暂时住进去。纪琳娜的四个孩子和她的父亲也需要先进行隔离,毕竟属于密切接触者。 纪琳娜的大儿子盖姆六岁, 已经是懂得一些事的年纪, 他的眼睛直熘熘地看着远处的病房, 他的妈妈正躺在那里,盖姆不能靠近那里, 也不能亲眼见到自己的母亲。 孩童还未脱去稚气的音色在狭窄的空间里响起,风将窗外的树叶吹动,又是一场小雨。 「温医生, 妈妈是不是要死了?」 他并没有哭闹,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门外的白衣人。 传统的n国人对死亡的态度格外平静,每天都会有触目惊心的事件,常年驻扎n国的医疗队经常需要心理疏导,让每日堆积的负面情绪有一个倾泻的出口。患者和家属却习惯了这样静谧的生活,死亡显得微不足道,是他们生命中司空见惯的常事。 盖姆在三岁的时候有一个玩伴,他们经常凑在一起编藤条,在泥地里互相追赶。后来他的玩伴被送进了树下的墓地,大人们说着盖姆听不懂的词彙,直到最后盖姆也没有见到他的玩伴。 他学到的新词彙,叫「kufa」。 一个人永远不会出现,永远不会发出声音,在世界里永远睡下,被称为死亡。 盖姆的玩伴死于爱滋病引发免疫缺陷后的疟疾感染,来自母婴传播,只是千千万万个人中的一个。 南穗隔着一道门,她有点想摸摸他的头,只是不能和他有任何接触。 「我希望她活着。」 她的声音很轻,飘散在风里。 * 南穗目前全面接管了纪琳娜的治疗。 这时候不得不提到c城医院领导的先见之明,他力排众议在医疗队里加入了一个传染科的名额,至少在遇见这种突发事件时有一定的了解。 而且,南穗习惯性的信息收集给她提供了很大帮助。 「温医生,又有一个发热病例送过来了,是达斯贝下属的村落送来的病人,有出血倾向,和纪琳娜的行动轨迹有重合地点。」 「信息提供给当地政府,把重合地点暂时封闭,分病房安置好,辛苦了。」 南穗在浏览纪琳娜的血常规报告,说话时头也不抬,语速快而清晰。 医院里气氛沉凝肃杀,为数不多的医用硅胶手套都分配到了这边。 伊波拉的传染性其实不算高,潜伏期短,只是杀伤力太强,一周之内基本上彻底恶化。加上它没有特效药,没有疫苗,常见的干扰素抗病毒药对伊波拉也不起作用。 墙面上挂着的钟表每一秒都在转动,时间在紧急时候更加珍贵。 「三号床纪琳娜呕血症状稍有好转,患者依旧很难发声。」 「新患者四号床出现眼内出血症状。」 治疗点仪器设备只有血压计和体温计,血常规的试剂盒都是从国内带来的,做一份少一份,现在情况特殊,也顾不得试剂盒的珍贵。 「四号床患者血小板水平大幅度降低,怀疑体内瀰漫性出血,鼻腔也产生出血症状。」 新来的四号床患者情况正在急剧恶化,他的血液在飞速流失。 南穗目前只能尽可能应用原本的医疗资源储备,先通过降温和输液治疗,企图拉住那名男子不断往死亡线滑去的脚步。 病床上的白布刚换过一张,中年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上面,他的唿吸声越来越急促,手上还挂着补充电解质的生理盐水。 护士戴着口罩和手套,小心翼翼地换了一瓶盐水,不敢去看床上的那个男人。 她在一线医院工作了很多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症状,现在却不敢让一丝一毫的视线落到这个病患身上。 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渗血,暗红色的血像汗液一样,从手臂和背部汩汩而出,床单布满了森森血迹,破溃的面积越来越大。 整个人像在阳光下融化的雪,不过是暗红的。 达斯贝市没有新鲜的血浆去补充他体内的凝血因子。 诊室外,传来压低声音的争辩。 「温医生,你不能再献血了!离上次献血小板还不到一个月,你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復,可能自身会出现出血症状。作为医生,你应该知道现在,我们都必须有足够的健康继续站在一线!」 曹队长知道室内病患的情况,上级从最近的医疗点调来了检测设备的库存,样本通过最快的空运方式送往了国内实验室。 在市内有网络的地方,所有医疗队成员都收到了那张电镜下的照片。 南穗将清晰度调到最高,窥见丝状病毒科伊波拉的真容, 正中央是一条肉粉色的丝状物,它柔弱无害地在电镜下展示出真正的模样,是伊波拉的螺旋形核糖核壳复合体。 第90页 疑似患者的前缀「疑似」被去掉,两位的确是伊波拉感染者,后来的四号床病患情况已经发展到了最后一步。 在伊波拉病毒进入他的体内时,它们迅速复制繁殖成数以千万计的个体,血液逐渐变得粘稠,病毒攻击人体内的脏器,结缔组织被侵蚀,一步步瓦解着脆弱的人体。 患者的高热已经被降了下来,让他的大脑暂时保持了安全。 这种情况下,反而更残忍了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彻骨的疼痛,眼内浑浊的血液淹没了他的眼球,整个世界都是血色的,他无法动弹,却在痛苦中艰难地唿吸。 曹队长的话还在继续:「通过尿液情况,基本可以判断患者肾脏衰竭,本地没有透析设备,基本没有存活可能。即便你再献一次血,暂时缓解他的出血症状,也没有用了。」 「透析设备也已经在运输中了,只要还有机会我都想去争取,我可以保证献血后依旧能支撑自己继续工作。」 曹队长第一次发现温涟的执着,她的眼睛因疲劳微眯,接连几天心神绷紧让她的眼底染上乌青,库房里不合身的白大褂显得她格外瘦削,只有背嵴坚持挺得笔直。 他退让了一步。 「我同意你的请求,尽力而为,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当晚,除隔离人员外,南穗带着其他医生前往市区,和国内视频连线。 几位援助伊波拉疫情一线的老前辈向他们描述过他们曾经经歷过的惨烈状况。 「患者死前爆发严重痉挛,双眼翻白,手脚高频次抽搐,脑部区域被摧毁,和行尸没什么区别。」 有许多支援过一线的医护人员留下了心理障碍。 曹队长并没有忘记,温涟还是一名刚康復的双相患者,他担忧地看向坐在首位的女医者,害怕她将责任担在自己身上,最后因为没达到预期结果而精神崩溃。 c城医院领导坐在办公室里,望着视频另一端的医护人员,神情严肃。 「突发伊波拉是不可预料事件,保护好自己,大家都在医院等你们安全回来。」 没有人说出一定要做到什么,那份职责是刻在每个人心中的,他们在违抗人类求生的本能,站在这片灼热的土地上,尽力而为。 这次短暂的会议没有持续太久,新派遣的五支医疗队正在来的路上,需要的医疗器械和防护所需的口罩手套都在尽快调配。 南穗一回到达斯贝市立医院,一刻都没有休息,做好全套防护后分别去看了两个病患。 纪琳娜的情况暂时稳定,南穗及时遏制了继发的细菌感染,还没有发展到大出血状态。 她终于缓了一口气,每天都在连轴转,的确精神上有些疲累,可她不能累。 整个n国最好的医院就是有医疗队支援的达斯贝市立医院,患者只有在这里才可能寻到一丝生机。 在以前的援非手记里,南穗曾经看到过,人们对医院没有期望,会把染病的病患从医院里偷出来,藏到树丛深处,紧紧地簇拥在一起,企图让他们爱的人重新活过来。 现在,殷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首关于医院的斯瓦西里语歌谣传唱得越来越广,出现近似伊波拉症状的患者都送进了医院里。也是因为这样,整个区域才能被真正封锁住。 深夜里,病房熄了灯,南穗的办公室灯还亮着。 窗外传来微小的啜泣声,她探头出去,正好撞上负责四号病床的护士小姐的脸。 「不……好意思!我就是哭两分钟,马上就好了!」 护士小姐匆忙擦干眼泪,她只是忽然看见了天上的圆月,忽然忍不住想哭的心情,却没想到刚好是在温医生的窗户外面。 「没事,调整好心情就行,你做得很好,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温医生不会害怕吗?」 护士隔着一扇窗,看见温医生下笔飞快,纸面上各项数据列得清晰规整。因为医院里电脑电路不稳定,重要的数据还是要用笔记录,最近的两个确诊病患和其他疑似都是温医生负责的。 「会啊,畏惧的心理每个人都会有,只是我更习惯继续工作。」 「最近手术室的电路还稳定吗?王医生上次还说做到一半又停电了,抱怨了半天。」 南穗活动了酸疼的手指,递出去一片芒果干。 护士尝到芒果晒干后特殊的香味,咀嚼了几口,收回了剩余的眼泪,她抬头望见温医生明艷的脸。 窗前端坐的女医生像一个战士。 第56章 . 以身扶伤 9 daktari wen…… 年初, 冬天咽下最后的唿吸,离农历除夕夜还有半天时间。 c城已经张灯结彩,街道上的路灯挂上了红绸, 每家每户阳台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 行人拎着大批年货, 满脸笑容穿梭在街道上。临街的商铺换了新对联,趁着好日子去迎新的财神像,对来年寄予美好的祝愿。人民医院的灯还亮着, 值班的医生互相打过招唿,说上几句新年的吉祥话,各自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大年三十, 新春联欢晚会在电视上准时播出,团聚的各家人围坐在客厅里,开场热热闹闹的舞蹈还是一贯的花团锦簇。 王振的未婚妻和两家老人坐在一起,碗里被长辈堆满了好菜。曹队长的妻子抱着小女儿, 在公园的灯光下拍了一张合照, 发给远在n国的丈夫。夏琳暂时住在温涟的房子里, 特意换了福字, 为房子的主人换了一束新鲜的玫瑰。 第91页 在许多人念着的的达斯贝市,匆忙的人们没有停歇的时间, 为隔离和检测的工作忙碌。 送给医疗队最好的新年礼物是支援人员的到来, 还有一大批药品和仪器。他们在阖家团圆的时分坐上了前往n国的航班, 用最快的速度连夜赶到达斯贝市立医院。 n国政府正在评测危险性,评估是否需要关闭国际航班, 本次又有三家医院的医疗队在这个紧要关头奔赴疫区。 「新年快乐!」 南穗出去迎接新的医疗队到来,冷不防被人抱住,抬头望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祝欣荣作为医疗队中的护士随行, 两人也算是相识的朋友,短暂的拥抱后也没有说话的时间。 器材和物资被搬进库房里存放好,曹队长先把人聚集在一起,介绍目前的具体情况。 「这次多谢各位的援助,本次伊波拉防治暂时由我们院的温涟温医生负责,希望大家投身疫区时注意防护,希望不要在感染名单在看见任何一个华国人的名字。」 曹队长略讲了几句,就把话头抛给了南穗。 南穗望着挤坐在一起的医护人员,一共四十多人,疲惫的面容上眼神却是亮的。 「本次突发状况中暂无人员伤亡,有五十六例确诊患者,四百二十六名待检测隔离人员,重症感染者有一名,已出现肾衰竭情况。伊波拉传播途径为接触传播,暂无类飞沫传播的异变,只要做好隔离工作,我相信最终胜利的只会是我们。」 「感谢在场每一个人在新年将要到来时奔赴达斯贝。」 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护士小姐把钟錶调到了c城的时区。南穗看着墙上的挂钟指针转动,最后重合在「12」上。 耳边似乎有遥远的钟声响起。 「新年快乐。」 医院里挂了一盏灯笼,是附近居民区里的手艺人亲手做的,红色染料也是来源于当地仙人掌上寄生的胭脂虫红虱,红里带着点潋滟的温柔。 灯笼里的烛光摇曳,透过轻薄的红布,容易让人想起家里的灯笼。 每个医护人员脸上都露出笑容,好几个年长的医生拍了拍南穗的肩膀,戴着手套的手紧握在一起。 「温医生,新年快乐!我看了传回来的资料,这次可真是多亏您了!」 他们猜想温医生应该是最近长期戴着口罩,脸上都被勒出了痕迹,但微小的红痕掩不住她面容的明艷,那双带笑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微薄之力,哪能经得住你们这么夸我?」 南穗笑着把众人带到住处,后排空的平房都改成了宿舍,勉强能住下这么多人。她在纸上写好了明天的工作安排,终于舒了一口气。 先前的医疗压力实在太大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仪器还坏了一台,又不断有新的病人涌进医院。 可惜她这口气没能松太久。 第二天清晨,n国边缘的尤里巴传来最新消息,出现一例确诊患者,正在送往达斯贝的路上。 救护车后方的患者是在昨天突然恶化的,逐渐开始出血。汽车用最快的速度穿过荒原和树林,在泥泞的路上溅起泥浆,想去达斯贝市寻求最后的希望。 司机兴奋地看见前方掩映在树林里的医院,正想告诉随行n国医生这个好消息时,后车厢传来压抑的哭声。 南穗没能见到这位患者,她死在了路上。 殷红的双眼流着血泪,气管被粘液和黑血堵塞,仅剩的皮肤上布满了红斑,躯体死亡后脑干还有部分反射存在,她甚至还抬起了腿,挣扎着走了两步。 最后倒在了达斯贝医院门外。 这是当地人第一次亲眼看见医生们在防范的可怕病毒,它能够轻易撕开人体防御线,摧毁每个脏器,躯干内只有一堆被侵蚀的废料,或者说「血泥。」 一只苍蝇停在了那个人的眼球上,浑浊的血液沾在它的爪子上。 不断有人开始呕吐,捂住眼睛不愿再看前方的可怖场景。 南穗的反应速度十分迅速,让新来的志愿者围成封锁链,用斯语大喊着解释现在的情况,遣散附近的人群。 「所有人,现在回到自己家里,不要接触任何发热病人,尤其是血液!疑似的病人请尽快送往医院,我们都会守在这里,一直!」 当地人对南穗很熟悉,曾经被她接诊过的人们都开始帮着喊起来,把老人和小孩先带回家。其中一个人喊得尤为大声,一边把身边吓得跪在地上的中年人拉起来,一起往后退。 在人群中,微不可听的快门声响起,一位记者拍下了达斯贝医院门口的场景。 人群如潮水后退,边缘上一个中年人嘴张得很大,静态的相片中也能看出他的激动。在镜头聚焦的中心,担架上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下的白布染透了血色,鲜红血滴顺着她生前彩色的衣摆滴落。 光影斑驳处,一名穿着防护服的女性逆光走来,她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一双带着平静和悲悯的眼睛,在画面中只有狭小一块,却是整个照片的中心。 记者只是凭藉捕捉信息的本能按下了快门,却没想到这张照片未经选择的构图有着别样的美感。 这名深入n国的记者当机立断地将这张照片发给了自己的朋友——一位全球知名的摄影师,收到了对方一连串激动的回覆。 她盛赞其为「绝望中的光」。 第92页 南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检查了手套和口罩,随手叫了几个人一起将它抬进医院里。 为了处理医疗垃圾,医疗队特意在医院后方设置了焚化炉,所有可能被病毒污染的医疗垃圾全部需要集中焚毁,其中包括尸体。 900多度的高温,才能将病毒彻底灭杀的可能性提到最高。 南穗站在一米以外看火焰熊熊燃烧,流出的热浪让她脸上的面罩扭曲变形,但她只能顶着n国的高温,将经歷过多次消毒处理的尸体推入焚化炉。 对生命逝去的无力在一个瞬间占据了心脏,刺得人生疼,忽然涌出一股想流泪的冲动,去悼念一个平生素未相识的死者。 南穗甚至还没来得及知道她的姓名。 她鞠了一躬,腰弯得很低,随后去了消毒室更换整套防护服,再朝门外走去。 在匆忙的医院里连悲伤的时间都显得宝贵。 * 年轻的记者去採访了画面中的几个人,为他的作品添加一段背景描述。 他想让更多人看见这张照片,看见正在非洲n国达斯贝市发生的事件,以及画面中那位医生。 记者先採访的是照片最下方张着嘴大喊的中年人。 他皮肤黝黑,传统n国服饰鲜艷的色彩铺在他壮实的身体上,两只手侷促地缩在胸前,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 「您是问温医生吗?」 斯瓦西里语很难发出她的名字,当地人都直接称她为daktari wen,讲起这位女医生时,中年人眼中浮现出一丝后怕和感激。 「温医生是华国人,医院里有许多华国来的医生,他们治好了很多当地人,当然,我也是其中一个。」 「我曾经因患上疟疾在高烧线上挣扎了两天,当时感觉自己应该就快要见到伟大的奥罗拉了,只能模煳地听见外面的声音,手不能有任何动作。记者先生,您可能不知道那种感受,我的灵魂仿佛随时会从躯壳中离开,但是温医生没有放弃我,一个月后我出院了,现在我还活着。」 记者用录音笔录下了满溢玛拉奴风味的斯瓦西里语讲述,在速记本上记下几个关键点,诚恳地对中年男人道谢,留下了一点现金。 记者又找了好几个当地居民打听关于daktari wen的消息,最终从他们零零散散的讲述里拼凑出一个人物,他缓了一口气,想要再次亲眼再见到这位医生。 他每次重新翻看摄影机里的照片,都会忍不住想像防护服背后应当是个怎样的人。 辗转了好几天,他通过自己的人脉,终于争取到一个作为媒体採访的名额。 那位温医生只给出了十分钟的时间,地点就在离达斯贝医院最近的一处室内。 南穗接受採访的原因很简单,她需要舆论的力量将世界的目光引到达斯贝市,正好提出採访的是一家全球知名的报社,她顺势腾出了十分钟。 她没想到记者并没有抓紧时间问问题,反而向她展示了一张照片。 「我请求您的允许,可以让这张照片刊登在我们报纸的头条。我认为世界需要看到它,包括每一个您。」 南穗看着那张照片略微失神,轻轻点了点头。 记者有些欣喜,才进入到原定的採访环节。 「您亲眼看见伊波拉患者时是什么样的感受?或者说,您是华国人,为什么会来达斯贝市?」 「我的祖国有自己的担当,来到这里是祖国的需要,也是我个人的选择。生命在重大疾病前显得不堪一折,我选择了这个职业,就选择了尽我所能去守护健康。病患的健□□命是我首要顾念,记者先生应该听过这段誓言。」 南穗换了个坐着的姿势,眼眸微眯,神情严肃,回答前一个问题。 「您拍摄的照片里已经展现了伊波拉的真面目,它残忍,致命,潜伏期不超过一周,出血高热症状为主要,最后致死的病因大多是全身器官衰竭,也有直接的失血过多。」 「伊波拉是全人类面临的难题,在没有特效药和疫苗的出现前,我们只能打败它,不能打倒它。现在,伊波拉还是通过接触传播,或许某一天它将异变为飞沫传播,或许它的传染性某一天将赶上消失在歷史上的天花。」 「这是警钟,希望所有人都能明白。」 南穗口述了很长一段话,记者的表情变化了几番,最终停在了释然上。 这位温医生不仅有一双很美的眼睛,还有灵敏的口才,作为文字工作者,他很清晰地明白这篇报导发出后意味着什么。 第57章 . 以身扶伤 10 逆光 作为一名在新闻史上留名的记者, 秦书意的名字被永远铭记,是从他最引以为豪的作品《逆光》面世时开始的。《逆光》最开始就被刊登在国际最顶尖的几家报社上,瞬间引起了广泛的舆论关注, 后来也斩获了当年的普立兹奖以及几个摄影比赛的大奖。 成名后, 总有记者会去採访这位行业的标杆, 询问他拍摄那张照片的初衷。 秦书意长年奔波在新闻一线,需要抗着笨重的器材,身材完全不如外表看上去纤瘦, 又喜欢靠在躺椅上接受採访时显得不算庄重。 「那应该称之为一瞬间的光,我并不是摄影师,只是想记录它, 包括画面里的人和事。」 上了年纪的记者依旧双眼锐利,习惯把相机录音笔挂在脖子上,只在说到「人」时靠近咖啡的手忽然顿住。 第93页 他自嘲地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不要学我这种坏习惯, 喝多了咖啡对身体不好, 还是一位医生朋友告诉我的。」 他无比庆幸当年结识那位友人, 还有在友人帮助下亲自撰写的一篇新闻报导。 那是秦书意第一次真切认识到, 他的一支笔可以做到什么事。 * 在网络快速发展的时代里,舆论的浪潮比其他时代来得更加勐烈, 信息的扩散以几何倍数扩大。秦书意出于自己的目的没有对这份摄影作品进行版权保护, 不断有媒体将它应用在自己的新闻报导里, 逐渐有越来越多人看见这张照片,再传播给下一波人群。 因为文字工作者的本职, 秦书意只用了一段简短的文字作为背景介绍,时间,地点, 事件,简洁明了,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动人心魄。。 「达斯贝市,伊波拉疫情中心城市,一名伊波拉患者在医院门口死去,人群因尸体溃散,华国医生在逆光里走近她。」 彩色的照片触目惊心,许多记者会将镜头指向这片满是飢饿、疾病、死亡的土地,展现出常人所不能见的痛苦,隔着屏幕表现出人类生死之间的挣扎,激起人类本能的共情和怜悯。 但《逆光》并没有宣传全然的灾难,生与死之间有一个人站着,在光芒中极其显眼。 如同秦书意摄影时的侧重点,人们会先注意到那双眼睛。 像一株脆弱幼嫩的芽从瓦砾中钻出,在阳光下舒展,在一片废墟中能看见它未来的影子,它一定会成为一棵参天大树,庞大的树冠可以为人们遮住烈日刺目的光,送来一阵驱散阴霾的清风。 无数个国家的人为它震惊,他们震惊于惨烈的情景,震惊于逆行的医者,在社交平台上纷纷自发为达斯贝市祈祷,为死者点上了哀悼的蜡烛。 疾病消失,每个生活在那片灼热土地上的人们能活下来,死亡不再出现,病毒不再带走脆弱的生命。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心愿。 伊波拉的名字随着照片的迅速传播,终于让更多人得以知晓,在光所不能见的地方,有一批人将自己变成光去点亮黑暗。 民间慈善组织也开始号召:「我们能为他们做什么?」,发起捐送药品和钱款的倡议,越来越多的人做出力所能及的奉献。 南穗所在的达斯贝市立医院收到了许多来自各方的支援,医疗设备齐全了很多,终于不用看着检测试剂盒一天天减少,总是狠不下心去多用几个。 但南穗没有想到,会有一个更大的惊喜等着她。 国内一直有针对伊波拉病毒的实验室,但无法取得相关样品,进展一直不温不火,项目几次险些因资金鍊断裂彻底暂停。其他国家的实验室也差不多是这样。 加上伊波拉爆发地区没有哪个地方能够承担起临床实验的重责,卫生条件落后不是n国独有的,它只是众多医疗资源匮乏国家中的一个。 此外,还没有企业愿意与实验室对接,去成为疫苗的批量生产方。 归根结底,伊波拉爆发区域最显眼的特质是贫穷,贫穷的人群不会为疫苗买单,企业从来都不是慈善家,攫取不到利益的项目只会被放弃。 在一个寻常的清晨,南穗收到一封邮件,来自六个不同国家科研人员的联合实验组,他们成立于最近一个月,因为同一个目的聚集在一起。 联合实验组组长,来自国内四级安全病毒研究所的连细辛教授准备亲自访问达斯贝市,实地考察临床实验的可能性。 连教授任职t大,在免疫医学领域名声响亮,一直从事传染性病毒疫苗的研发工作。 南穗听过她的名字,也算是一个熟悉的人,但并不是温涟熟悉的人。 「我们这的条件要做临床估计有点难,你怎么想?」 曹队长最先听闻这个消息,还是第一个询问南穗的意见,他随意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顺带看了一眼自己的屏保,原本有些颓然的神色又变得精神起来。 南穗不用看都心知肚明,曹队长的屏保照片是自己的妻女,她调侃了几句。 「又看嫂子和甜甜呢,甜甜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和你们夫妻俩也长得越来越像。」 「我又不像你们这种年轻人,屏保还用点文艺的花花草草,好了,说正事呢!」 曹队长瞄了一眼身边的手机,话里也带了点笑,把话题扯回到之前。 「达斯贝市的医护人员比我们刚来的时候是好了不少,设备不说跟得上我们医院,也基本够用,只是临床实验要做还得你来管,最近的形势还不能放松,这些堆在一起,就看你的意思。」 南穗:「我还以为曹队长会说领导许可之类的事,毕竟的确是件大事。至于对于个人来说,完全没有问题,不能上也得打起精神上,我精神也挺好的。」 曹队长故作生气,八字鬍都翘了起来,只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领导早知道了,上面也知道,这事牵头的也是国内,借着这波舆论顺势而为,还是你立大功!」 南穗不自觉地也将声音放低:「咱们领导就是靠谱!这次算运气好,我肯定得抓住机会上。等会儿就去回復了,咱们再争取把本地的医生再教一教,省得临床实验拉得久。」 她说完茫然了一瞬间,这办公室就两个人,互相说个话怎么还得轻声细语的,不由得笑了一声。 第94页 「行,那就这么说,其他事都不用担心,安心就好。」 办公室里恢復了先前的宁静,南穗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她的屏保是一束粉玫瑰,养在深口的玻璃花瓶里,茎干上的叶片都剪了干净,花瓣层层叠叠出暖色,灯光落在露珠上,折射出五色的光。 夏琳把国内的房子照顾得很好,即便只有她一个人住,也打扫得很有人气,特意买了玫瑰插瓶,还拍了照片发给南穗。 南穗把桌上草编的小挂件挂在墙上,安心地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有一群可爱的人们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善意和情感支持,远在国内的朋友时常分享生活的痕迹;当地的女人们手一直很巧,她的墙上都快挂不下各种各样的小装饰品;同在医疗队的前辈总害怕她的身体会出问题,每次都会重复很多遍的关心。 还有永远不会让她失望的祖国,默默无言地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 邮件交流结束后,连细辛携各国研究人员乘坐航班来到达斯贝市。 她的年纪已算不上年轻,却丝毫不能从外表看出来她的年龄,或者从内在也看不出来。 连细辛教授对流行词彙和热点事件了如指掌,时不时会蹦出一两句俏皮话,让研究组的气氛也轻松了一些。 「连教授好,我是温涟。」 南穗和连细辛握了手。 她仔细地打量着曾经见过的人,是从未有过的体验,遇见上个世界出现过的人。连细辛高中毕业时,南穗正以另一个名字从事着与她相同的工作。 连细辛的确成为了一个成功的药学家,达成了少年时大声说出来的梦想。 「温医生好,我看过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医生是您吧?您的眼睛很漂亮。」 知性优雅的女士放开手后,微微倾身去捕捉一丝油然而生的熟悉感,面前这位医生明丽的容貌见过一次绝不可能会忘记,连细辛的记性很好,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温涟。 可潜意识里,她总觉得似曾相识,像曾经给予她方向的一位长辈。 连细辛甩走脑海中的想法,略微带出一丝笑意,可能是飞机上太累了,出现了一些不切实际的联想。 穿戴好一系列防护装备后,南穗带着实验组的成员去参观几个重点隔离病房,还有医院现在的消毒措施,将具体情况一件件地讲给来人。 南穗刚说到消毒液配方处理问题,有几个来自病毒实验室的学者产生共鸣,聊了几句各自的严格规定。 祝欣荣气喘吁吁地跑来,见到南穗时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希望:「患者纪琳娜突然出现恶化情况!」 第58章 . 以身扶伤 11 安宁的治癒 纪琳娜发出的声音很微弱。 人在痛苦到极点的时候是发不出尖利的叫喊的, 微弱的声响是实在无法忍受后沉闷的低吼,接近原始时期早期类似野兽死前的哀鸣。 南穗先前用对症治疗稳住了她的情况,重心先放在了其他重症患者上, 比如最先的四号床患者, 昨天已经康復出院了, 赶忙定了机票连夜离开n国,生怕哪天n国彻底封锁国际航班,就会被彻底留在达斯贝市。 今天早晨, 祝欣荣例行巡房,做好全套防护措施才从最前端的病房进去。 伊波拉病人必须严格按照一间一人的标准隔离,大部分都需要补液治疗, 输液扎针的人手一定要是老练的护士。 新手手不稳,一下不慎,沾染了病人血液的针头扎在护士手上,就只能紧急隔离处理, 随后听天由命。 祝欣荣工作年限也有十来年, 动作干净利索, 按照温医生的医嘱给纪琳娜换了吊瓶, 却发现她满头的冷汗,原本通畅的喉管又像是堵了什么东西, 吭哧吭哧说不出一句话来。 祝欣荣工作时间也有十来年, 当即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时间来不及找温医生,只能拉了内科的欧医生过去先看看。 只是十分钟下来依旧无果。 纪琳娜躺在病床上恳切地望着两个白衣服人, 她是□□奥罗拉虔诚的信徒,这些日子不知祈祷了多少次,祈祷神明的使者免除她的痛苦, 可是被旁人称为「病毒」的东西一直在她的身体里称王称霸,好几次她以为自己要彻底战胜疾病,又重新陷入疼痛中。 南穗来不及和连细辛告别,匆忙地赶到纪琳娜的病房。 年轻女人连低吼声都消失了,细密的喘息像从破旧的风箱里发出来的,眼神幽微,手垂在一边。 「吸痰器清理喉管杂物,准备高流量吸氧维持,ct准备。」 温医生的声音在下达急救指令时急促有力,却不显得焦急紧张,祝欣荣像找到了主心骨,心下稍安,手上的动作一刻都不敢停。 各部分医护人员到位,井井有条地按着温医生的指示一条条进行着,纪琳娜鼻腔和喉管的堵塞物被清理干净,氧气流顺着管道滋养她的身体,但突然的恶化依旧侵蚀着她的内部器官。 「肺衰竭,唿吸机维持也坚持不了多久。」 欧医生的语气凝重,不断翻看着纪琳娜最近的查房记录表,最后也只能嘆气,病人的恶化一丝徵兆都没有,病毒来势汹汹,非要带走一条生命。 「ecmo准备,时间宝贵,抓紧。」 南穗走路时带风,经过正在商讨方案的会诊医生们时扔下一句话,她的话语掷地有声,欧医生最先反应过来,举手表示贊成。 第95页 这是肺衰竭后能动用的最后救援方法,在先前的达斯贝市是没有这种昂贵精细的医疗设备的,送到医院的ecmo是一家民间医疗组织友情赠送的,还是第一次在急救中发挥作用。 即便它存在概率性的不良反应事件,也不能阻止ecmo成为抢救中的神兵利器。 纪琳娜在不幸中的万幸抓到一丝生机。 在急症抢救时每一分的时间都是在与死亡作斗争,任何对风险的担忧都会造成时间的浪费。 南穗把可能的手术不良反应风险也担在了自己身上,毕竟是她开口下的命令,只要主刀医生心无旁骛去进行这一场救命的手术。 「尽快准备血管穿刺,我调用了四个医疗队成员,停电随时按铃告知,做好防护措施,切记,小心划伤,放手去做。」 南穗不厌其烦地嘱咐了好几遍,说到主刀医生脸上都泛起无奈的笑意,才注视着手术室的门被关上。这里的手术室没有红灯亮起,只挂上了一块木牌,代表手术进行中。 珍贵的电力需要花在刀刃上,保证手术进行时尽量不停电。 死亡线上的每一秒都能扭转局势,赌局上唯一的筹码是患者的生命,没人敢以此做赌,只能努力完善每一个环节的漏洞,先尽人事,再知天命。 * 「吱」地一声后,门被打开,主刀医生出来后松了一口气,才意识到防护服里已经全是汗,既是被捂出来的,也是紧张和畏惧吓出来的。 「辛苦了,后面交给我们就好。」 南穗隔着手套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表情终于放松了些,又继续去观察纪琳娜的情况。 她还没从麻醉状态中恢復,心电图平稳,脸上有几小块红斑浮现在下颌的位置。 「后面四天都让我守着吧,能休息的先去休息,和连教授对接的文件送过来就行。」 只要熬过后面的三天,纪琳娜的命是保住了,看护得当后遗症发生的概率也能降低不少。 南穗又喊了护士更换一遍病床的床单和被褥,这些都属于污染物,需要投进焚化炉里彻底处理掉,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纪琳娜睁眼时刚好是傍晚,窗外有温柔的霞光,绮丽的紫红色光芒到了房间有只有微弱的一缕,晚霞离他们很遥远,远得只能看见模煳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降水量低,这里的晚霞格外绚丽,色彩多变。 纪琳娜小时候听过很多故事,奥罗拉爱的鸟儿死了,祂为天空泼下一大片鸟羽,只有接近地平线的神明居住地能有此殊荣,因鸟羽染上世上难寻的色彩。 坐在她身侧的医生听见她翻身的动静,抬起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比霞光更亮眼。 只是纪琳娜说不出话来,她的气管连通着不知名的仪器。 离她五米远的小桌子上横放着一部手机,纪琳娜和身旁的温医生算得上十分熟络,她一直记得那一整箱泡面的味道。 南穗站起身去打开了一个视频,熟悉的声音倾泻而出。 来自纪琳娜的大儿子盖姆。 半大的孩子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原本还看得出秀气的脸也显得有些笨拙的滑稽,在画外音温柔的劝慰下,他的眉毛终于松开了,嘴角上扬艰难地笑了一下。 「妈妈,我们想你了,你不许扔下我们几个走掉,我已经学会编项鍊了,以后可以帮你一起做事。」 从画面外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盖姆毛绒绒的脑袋,再递给他一只木瓜。 达斯贝市特产水果是木瓜和芒果,食用木瓜又有降低疟疾感染率的效果,在当地人中十分受欢迎,只是纪琳娜家里已经很久没吃过木瓜了。 唯一能赚钱的人进了医院,五个老人小孩活得不算轻松。 老人的慢性糖尿病还得一直服药,南穗用自己的补贴给他付了药钱,一直拿义诊的名头搪塞过去,还好老人也没察觉什么不对劲的,只是南穗每次去探望他都会被塞上一堆各式各样的盛器。 纪琳娜的另外三个子女逐渐在视频后露脸,最小的小孩跑得还不稳当,还需要盖姆牵着,吱呀吱呀地乱叫着,四肢活泼地飞舞,努力蹦出几个模煳不清的音节。 唯一能说清楚的词彙是:妈妈。 几个孩子都争先恐后地叫着母亲的名字,懂事的盖姆无奈地拉着几个弟弟妹妹回到家里。 老人搀着木头削成的棍子,坐在家里用藤条编盛器,他的手粗糙黝黑,边上摆了很多这些日子里做出来的失败品。老人并没有心急,略微抬头后话语说得缓慢,很像小时候给她讲故事的语调。 「我在家里等你,记得早点回来,奥罗拉会护佑我的女儿。」 三分钟的视频不长,很快就到了尾声,屏幕上的人消失,每一个黄昏的照片搬着熟悉的歌谣出现,乐声飘荡在病房里,墙壁的隔音不太好,旁边的病房也隐约能听见音乐声。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哼的歌词,歌声从小到大,一点点地往外传,轻症的病人也跟着一起唱起来,医护人员们也对这首歌耳熟能详,即便歌词唱起来有些拗口的不标准,还是轻声地哼起来。 「奥罗拉将唿你的名字,走进山谷里的房屋~」 「祂给予你健康的躯体,祂给予你一生的欢乐~」 「死去的人在转世中復甦,活着的人颂起祂的名字,奥罗拉~」 直到南穗手机里的乐声伴奏消失,合唱的歌声也没有停下,他们接着歌词哼唱着后来的旋律,合唱的音色模煳了性别和不同的发音方式,全部融合在一起。 第96页 有人在祈求奥罗拉拯救他们,有人在祈求医生们解除痛苦。 「现在有更好一些吗?」 南穗收起手机,她看见纪琳娜眨了两次眼,满意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纪琳娜暂时不能发声,按照约定她眨眼一次表示否定,两次表示肯定。 治癒疾病的不仅仅有药物,还有心灵上的安宁,心理效用在医学上一直被广泛应用。 南穗继续翻阅着连细辛交过来的初版临床方案,她总是有些底子在的,又对达斯贝医院现在的情况了如指掌,在另一张纸上写了几处修改方案,吹干溢出的油墨。 心里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成就感,和属于一个女人的嘆息。 第59章 . 以身扶伤 12 死亡与新生 夏天到了, 温度逐渐回升,达斯贝市的暑热尤其严重。 南穗和同事们一起谨防伊波拉最后的反扑,人们暂时不能彻底消灭它, 只能筑起一道坚实的防线将它阻隔在外, 在现存病人出院后, 生活又能回归往前的平静。 即便暗流汹涌,可能会在某一日捲土重来。 也快到了这次援非医疗队返程的时间,他们即将暂别这个有些熟悉的地点。 纪琳娜出院了。 那天是个大晴天, 风铃在微不可见的风里摇晃,声响清脆。 除夕时挂上的灯笼一直没有取下,它悬挂在入口处, 夜里会发出微光。 经大病一场的纪琳娜有些消瘦,她谨慎地握了握温医生的手,生怕给她带来厄运,却被面前的女医生给予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拥抱。 「你康復了, 祝贺你。」 南穗写下最后一张病歷, 在她私底下的姓名列表上划掉纪琳娜的名字, 她不再是病患中的一个。最开始每天都在增加的名字一个个被去除, 转变为减少的趋势,再到只剩下这一个。 「daktari 温, 谢谢你高超的医术, 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您的帮助。」 纪琳娜的表情很激动, 所有欣喜和感激蕴藏在眼里,却说不出太多话。 她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家里的四个孩子已经足够让人烦心了。躺在病床上的这些天里,纪琳娜也有一瞬间想到要是就这么离开了是不是更好,不用再忍受痛苦乏味的生活, 把过往的困苦撂在原地,也不再需要听到一声声唿唤。 直到那个视频出现在纪琳娜面前。 孩子们笑容灿烂,父亲话语沉凝,阳光和往日一样。 转头还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温医生为了抢救她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活着总是有牵挂的,无牵无挂的活可能也没有意义。 纪琳娜的思绪飞远,又被手上温热的触感唤回意识,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手上,诧异了片刻。 这是……一条手鍊? 她的丈夫走了太久,久到她几乎忘记很多年前还是个少女,喜欢在树下跳部落里老人教过的舞蹈。 她的手编织了很多条色彩缤纷的手绳,也从没想过有一条会戴在自己手上,饰品是属于年轻富有且美丽的小姐的,纪琳娜一直这样认为。 「惊喜!我们在达斯贝的最后一个病人是有礼物的,手艺比不上你,但戴上应该挺好看的?」 南穗帮纪琳娜戴上手鍊,在对方的眼前晃了一下,看见合适后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整只医疗队即将返程,祝福你,我的朋友。抛却一切烦恼,我们都需要努力生活下去。」 南穗出发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达斯贝市郊外的空地。 城外空旷土地上建起了很多崭新的房屋,装饰简陋,斜斜地挂着写好人名的门牌,不是「xx之家」,而是「xx之墓」。 这是当地的风俗,xx之墓里并没有停放尸体,只是亲朋们心中寄託的哀思,它具象为逝去者的魂灵,栖居在新建好的房屋里。 今天是一个节日,人们载歌载舞,与逝者一同欢庆。 南穗本来想祭拜一下丧生在这场伊波拉疫情里的病患,比如那个还未见面就猝然离世的中年人,却猝不及防地被拉进聚会的行列里。 几个年轻人争执着是否要在房子里点篝火,刚升起的火苗被长者扑灭,还附赠了一记响亮的暴栗。 「木制房子里能点火吗!是要把你叔父的住所烧掉吗!他最喜欢给房子装修,你们小心一点!」 长者口中的叔父正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他生前的贴身物品没能留下,亲朋们只能按照他的喜好在房子里添置了几件家具和装饰品。 鬍子灰白的老人转过身来,和误入聚会的南穗友善地打了招唿:「我见过你,温医生。」 「在西塔斯进医院的那天,您恰好在。有兴趣加入我们的聚会吗?今天是神赐福的美好节日,希望您有空闲时间。」 南穗点了头,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悼念方式,仿佛他还活着。 饭前的祷告词庄重神圣,并没有强求场上的无神论者附和什么。玛拉奴酒在杯中升腾,特有的甜香在空气中荡漾,烘烤的黑面包有些硬,带着泥土中长成的朴实味道,配酒刚好不至于难嚼。 芒果一整个被剖开,布置餐桌的人熟练地扒掉澄黄的外皮,为突如其来的意外客人加了一碟水果。 「为西塔斯干杯!」 酒杯碰撞在一起,清脆的声响惊醒树边栖息的蝉,一片嘈杂生机。 在达斯贝待久了,南穗的心在沉重和通透间来回辗转,血色将视野吞没时,让人喘不过气来,是一种和以前都不同的感受,脑海中总会出现死去的人,他们的面容扭曲而挣扎,不甘地沉进名为死亡的深海里。 第97页 她在想像中赋予自身痛苦,再让自己愧疚,从而转化出更多拼命工作的动力。 在思考过程中,南穗才发现有许多情感来自于身体的主人。 心理疾病很难被完全治癒,即便南穗代替了温涟的身份,精神上仍然存在许多已破损的漏洞。 比如对自己的怀疑,无理由生出的自卑和自我厌弃。 南穗用强硬的态度塞上那些漏洞,用高强度的工作忽略异样,可人还是会累,在不经意间浮起一丝疲惫。 还有她遥远的往日。 恍如隔世的一生里充斥着死亡后的悲鸣,在某个平常的午后,普通的来电铃声带来不普通的消息,模煳不清的抚慰和嘆息环绕在四周,织成一张紧密的网,将南穗拖入冰冷的潮水里。 她的所有亲人死于一场意外,只有她不在那辆车上,因为一个紧急的实验任务。 仿佛偷生世间。 老者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温医生,您不需要为西塔斯感到悲伤,他到了尽头,就会走上另一条路,这是我们习惯的一切。」 他枯瘦的手抓着杯沿,独自走过来碰南穗的杯子,相撞的声音微弱,耳朵几乎不能捕捉到。 南穗回过神来,笑容清浅,礼貌地起身致谢。 她第一次喝了一小口酒,酒精浓度很低,再小口小口嚼着面包,只吃了一块芒果。 橙黄的汁水有一滴落在她的袖口。 简单的宴会结束得很快,南穗从墓园离开,临走前恰好是黄昏,夕阳落在沙线上。 她的步伐不快不慢,影子拉得很长,背后传来青年人的唿叫。 「谢谢daktari wen!」 此起彼伏,在远处响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与朝气,顺着晚风飘进南穗的耳朵里。 她驻足了一瞬,依旧向着既定的方向走去。 南穗依旧不能回答那个问题。 死亡是什么? 是新生?是结束?是永不休止的循环? 即便她已经是死亡的亲歷者,爆炸的冲击力损坏脏器,滚烫灼热的气流将一切摧毁,重物压迫着躯体,求生的本能激励着每个细胞拼命的工作,喉口被淤血和碎裂的骨渣堵塞,南穗只能被束缚在原地,唯物主义者心中不存在的灵魂俯视着灾难现场。 她遗憾于时间,还有一个代表国家救援队来留住她的人。 所以才会抓住这个机会,用每一分钟去创造一些死亡前能留下的事物。 . c城医疗队于七月中旬离开n国,比预期晚了半个月。 为达斯贝市立医院留下一批仪器,再多和当地的护士医生说几句话,所有的病例都复制了一份,储存在档案室里,再遇到相似病症也能给予一个新的思考方向。 南穗是最后一个上车的。 桌上堆满了当地人送来的临别礼物,芒果干居多,小饰品,封存好的玛拉奴酒,写着不太标准汉字的贺卡,盖姆的信,几个小孩合计着画上了大大的笑脸,还有一卷磁带,绑着大红色的丝带。 南穗其实很擅长告别。 挥别这片熟悉的工作区域,带着许多人的祝福,释然地坐上大巴车,一路颠簸地去到n国唯一的机场。 泥泞的路上,车轮在数不清的小坑里进出,大巴车里却很安静。 打破沉默的人是第一批里年纪最小的小护士。 「我其实差点以为会回不来了。」 在伊波拉爆发的那一刻,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人不能这么倒霉」「我想回家」「万一出事了爸妈怎么办」,最后再回到现实。 她走不了,也不能走。 「都没事了」,祝欣荣灵巧地转过话题,摸了一块芒果干塞进小护士的嘴里,「温医生给的,她手上的格外甜一点的,我回国也打算晒一批看看,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好味道!」 沉默一旦打破后,聊天的人声就开始兴盛起来,压倒了风过车窗的刺耳声。 王振和未婚妻在通电话,信号不算好,两边都断断续续的。曹队长在看儿女最新的照片,脸上浮现可称之为慈祥的笑容。 南穗算好了到达c城的时间点,随后靠着座椅闭目养神,顺带思考这次总结下来的经验。 「温医生,院长希望你回去开个讲座,在c大医学院,有空闲时间吗?」 南穗一口应下。 这些日子过得太紧张,几乎都忘记了还有书里的原女主和男主,按照时间线,容词即将毕业,随后进入c城医院。 「宿主,您还好吗?检测到您的情绪值低于正常水平,是否需要开启记忆保护?」 101久违地发出声音,它在先前一直保持沉默,除了把系统自带的偏离主线提示关掉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不需要。」 南穗并没有同意。 她将痛苦视为活着的一部分,这能帮助她保持清醒。 第60章 . 以身扶伤 13 覆水不必收 南穗从达斯贝回国后, 日程表上的第一样安排就是c大的讲座。 「小温,你也别推辞,能者多劳嘛, 你也是c大出来的, 回母校分享一下经验也是理所当然嘛。」 领导夸奖了几句, 脸上绷不住严肃的神情,努力笑得柔和一些。 传染科医生的加入是他力排众议提出的,温医生也是他拍板决定的, 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医疗队会遇上伊波拉,更没有想到能在帮助当地的同时全身而退。 第98页 南穗无奈地谦虚了几句, 又听着领导话锋一转:人总该向前看的,小温你也找个新的照顾自己吧……」 在社会中,人的婚姻状况会饱受关注,南穗现在顶着一个「离异」的标籤在头上, 好心的总会劝她寻找新的幸福。 「多谢您操心, 我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想法。c大那边讲座规模还挺大的, 我先回去准备了。」 她打了个机锋, 顺势离开医院。 c大坐落在c城郊区,是全国知名的综合性大学, 其中又以医学院最为出众, 输送了许多医学人才。 温涟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c大就读, 一草一木都熟悉之至。每转一个弯,脑海中的记忆都能提前告知南穗, 她即将看见一棵什么树。 指引她进入讲座地点的工作人员脸上带笑,还有些惊诧,她没想到资料中的温医生是这种长相, 柳叶眉,丹凤眼,美艷却不带攻击性,温吞地回旁人的搭话。 只有在讲到医学领域问题时,她的眼里有光在跃动,熠熠生辉。 讲座设在报告厅,宽敞的场地没剩下多少空位,医学生们有些还抱着课本,抓住空闲时间多看几眼。 「已检测到重要人物容词,乔青言出现在场景中,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剧情的不可控因素终于还是把男女主聚到了一起,事业有成的乔医生回母校故地重游,年轻鲜活的学生风华正茂,十分经典的浪漫爱情故事。 南穗不置可否,借着讲台上宽阔的视野,视线落在角落里的女学生身上。 女主的标识十分显眼,容词独自坐在左下角,与旁人不同,她没有带书,只是拿出笔记本,时不时抬头等待着讲座的开始。 她没有同伴,带着一种异于常人的郑重。 容词在原着里是一个堪称孤僻的人,她从不与人结伴,常年独来独往,游离在人群之外。应对带教老师的责备,不会撒娇不会辩解;面临同轮规培生的搭话,她沉默得不近人情。 南穗没有看见乔青言。 她甚至思考了片刻,才想起这个名字,去了一趟达斯贝,和过往仿佛隔了一条生死的鸿沟。 「容词还是学生,乔青言来c大做什么?」 南穗有些不解。 101调用了资料库,以同样困惑的语气解释:「宿主,有一种题材叫做追妻火葬场,在爱人决绝离开后,其前配偶会採用掌控行踪、下跪认错、自毁如车祸、骨折等方式尝试挽回感情的破裂。我检测到的结果可能是这样的。」 「……」 南穗无言以对,简直和收回泼出去的水一样离谱。 她撇开一切,按照原先准备好的稿子进行本场汇报。 「各位同学,老师好,我是温涟,同样毕业于c大,本次也只是分享个人的亲身经歷,让我们近距离地『看见』伊波拉。」 病毒电镜图片,患者照片,甚至死者的黑白照片一一掠过,原本嘈杂的话语声彻底停止,学生们的目光聚集在讲述人身上。 □□裸的残忍摊开在眼前,那是他们可能要面对的未来。 南穗很难学会煽情,她以旁观者的角度冷酷地叙述一切,传染条件,医疗缺陷,高死亡率,典型病例中的对应处置,抢救方法及注意事项,每一项都很直白,浓缩了医疗队所有人惊心动魄的一百多个日夜。 音色清冷,报数据时更加明显。 「此次伊波拉疫情共涉及九个国家及地区,国内暂无病例。达斯贝市接诊病例五百六十二例,远超正常医疗负荷,感谢所有人的共同努力。」 在她落下最后一句结束语后,全场依旧寂静无声。 主持人缓过神来,以敬佩的眼光望向话筒前消瘦的女人。主持人同样也能喊一声学姐,因为与温医生同出c大感到一丝自豪。 之后,照例是听众提问环节。 南穗耐心地回答了几个关于医疗环境的问题,时间已经逼近了截止线,主持人打着手势示意,角落里又站起来一个学生。 容词的声音在颤抖,她知道自己不适合在公众场合说话,聚焦的目光让她无地自容,即便这些不带恶意,也足够让她溃不成军。可她必须接受这一切,将声音沉下来,把问题说出口。 她努力抬起头,直视前方。 讲台上的温医生没有不耐烦,反而以一种宽和的目光看着她的脸,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还有一声嘆息。 台上人忽然走下讲台,将话筒递了过来,轻声鼓励道「说吧」。 「温医生,您好。请问gp因子瞬表达和细胞因子风暴两种途径分别是怎样作用的?」 南穗不经意瞥见她写满的一整页纸,全是关于伊波拉病症表现的记录,眼中流露出赞赏。医生在工作时是不能有太多情绪的,情绪会产生干扰,只有了解冰冷的数据和原理后,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 gp减少整联蛋白作用导致内皮细胞脱落死亡,破坏组织,引起dic,炎症因子抑制血小板生成,导致dic。两者不分先后,你的问题不错。」 容词道谢后坐下,手心一片汗液,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清楚地认识到自身缺陷的性格,试图用情绪去填满她的空缺,最终还是放弃了。勇气已经足够支撑她在公众场合说完该说的话,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 . 讲座结束后,南穗推辞了工作人员指引的帮助,独自走上湖边的小道。 第99页 从小道绕过去,前头是广场,高台上三三两两坐着年轻的情侣们,时不时撒些面包屑,引得湖里的天鹅上岸啄食。 对于温涟来说,这里再熟悉不过。她曾经站在广场中心,被围成心形的蜡烛包围,满心欢喜地睁眼,接受一桩早在命运里标好价格的礼物。 她的灵魂重新回到过去的那一刻,举目四望,四周面容模煳不清的好友在欢唿,围观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望不见一个出口。 随后,湖面吹来一缕微风。 记忆的潮水如烟散去。 南穗站在阶梯的过道中间,顶端站着乔青言,底下站着容词。 按照剧情逻辑推测,把一个不重要的男主前妻删掉,就能现场上演男女主湖畔浪漫相逢。 第61章 . 以身扶伤 14 钓鱼执法 乔青言和容词同时开口。 「涟涟。」 「温医生。」 不一样的称唿, 不一样的情绪。乔青言的笑容平静,喊出前妻的名字还带着缱绻,隐约透露出一些愉悦。容词带着忐忑和惊喜, 喊出她尊敬的前辈名字。 南穗对容词打了个稍后的手势, 她站在原地, 等那个人走下阶梯。 他换了常服,金丝眼镜遮住眸间不明的晦色,在午后的阳光下从高处走来, 轻声唿唤她的名字。完全不让人察觉他算不上好的近况,仿佛一切没有发生,没有改变。 恰到好处的低姿态, 一贯的胜券在握。 然而,他刚起的话头被南穗毫不留情地打断。 「乔先生有什么事吗?」 「很久没见面,打听到你有个讲座,所以想来看看你。没想到刚好经过这个地方, 有点怀念。」 男人的语气温和, 不含一点锋芒, 把心思坦坦荡荡地放在南穗面前。他比先前更有耐心, 为截然不同的藏品甘心付出更多。 「可我不认为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再见。」 乔青言似乎对她的回应早有预料, 忽然贴得很近, 有些暧昧地露出爪牙:「或许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这位不知名的小姐?」 他掀出最后的底牌,等待欣赏面前人惊诧恐慌的表情。 乔青言经过许多证据才下了最后的判定——他的妻子温涟在那次醒来后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即便这个人模仿了原先的笔迹和生活习惯, 可他毕竟和温涟相处了近乎前半生。 「涟涟不喜欢花,但会在家里的花瓶里插玫瑰,因为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 遇上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我们一起买了两束玫瑰。」 「涟涟也不会接受别人住进她的房子,她的领地意识很重,对所有物更是这样。」 更重要的是,温涟情感充沛,她就算恨也会恨得轰轰烈烈,痛骂甚至扇巴掌才是她的常态。 乔青言一桩一件数着,语气平和,只有在末尾才显现出一点兴奋。 「你竟然监听我!还调查了夏琳,甚至进过我的私人住宅!」 他因为南穗的慌张更加温和,循循善诱道:「不,我不需要进去。我能猜出你会选择的住处,提前找装修公司改造一下自己的房子并不奇怪,只需要让工人在非卧室的开放地点装一个微型摄像头。不过你放心,在你离开之后,我也没有再观察过那个保姆。」 「至于监听?你没有更换手机,以前一直存在的小玩意而已。」 情人间呢喃的口吻,带上一点轻蔑。 他并不屑于去记住其他人的名字,用实际行动展示着他的诚意。 瞧,我对你多上心,所有人与你相比不值得一提。 南穗退开一步,表情维持在最初的不可置信,不动声色地拉远了距离。 实际上她正在和101吐槽:「男主就这?主角光环不用过审的嘛?违法了系统不判他违规的嘛?」 「宿主,主系统延迟比较慢,不建议您以投诉方式处理。」 南穗也没有把期望放在系统上,在涉及到超自然力量时,可以适当寻求系统的帮助,但这种小事,并不在她为自己划定的范畴里。 她嘆了口气,默默把手机的录音关上。 是的,从一开始乔青言出现的时候,南穗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常,随后她打开了手机录音和系统自带的录像功能。从系统的虚拟机位里,全部的谈话和声音都被收录进去,双重保险。如果手机录音不够,她也不介意拿出更完备的视频证据。 「乔先生,不知道您最近是不是没有休息好,需要医院做个脑部ct吗?幻想症并不可怕,只要坚持治疗,一切会好起来的。」 南穗收起震惊,冷淡讥讽了一句,视线紧盯在乔青言的两只手上。她吸取到教训,在情绪激动下人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温涟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可不能再雪上添霜了。 「你不需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毕竟很少能见到和你一样的人。情绪波动寡淡得不可思议,却拥有强大的共情能力和同理心,还有很不错的头脑。」 乔青言听她的答覆听得发笑,言语中的傲慢继续彰显,居高临下地点评着他的前妻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被利落的女声打断。 「谢谢夸奖。还有——」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分贝逐渐升高。 「我报警了。乔先生,在他人住所里私自安装摄像头是违法行为,监听他人通讯设备也是。」 第100页 面前的女人绽放出一个晃眼的笑容,丹凤眼里光泽潋滟,唇角上扬。 乔青言意识到他即将面临什么局面,手比思维的速度更快,一把朝着应该存有证据的手机抓去。可他却抓了个空。 在他没注意到的时间里,一个学生打扮的人挡在了他面前,手肘横在胸前,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容词的听力很好,陌生男人与温医生的谈话不自觉地钻进了耳朵里,她曾经很痛恨自己的耳朵,如今却有一些庆幸,至少能帮到一个好人。 容词收敛表情,迅速把陌生男人的手反剪至背后,用双手全部的力气抓住,直到警车停下,尘埃落定。 南穗意外于忽然上前的容词,女生的目光有些游离,手上却丝毫没有放松,出警的警察拍了拍她的肩膀,容词仿佛终于恢復了正常,小心翼翼地把人交到警察手里。 「温医生,我学过防身术,有些激动了,不好意思。」 南穗安抚地把人扶到一边,在乔青言的细微挣扎中,容词的手上挤压出不少红痕,有些狼狈。 「谢谢你,现在没事了,不用害怕的。」 容词方才的表现更像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她似乎曾经面对过相似的局面,高大的男性,卑劣的逼问和谎言,弱势的女性长辈,最后女孩选择了冲上去,用拳头去做些什么。 可能是失败了。 南穗重新迅速查找了一遍原剧情,试图从字里行间拼凑出容词的过去。她曾经无法理解在原主线里容词与乔青言的爱情,激素的分泌促使人享受爱情的愉悦,但他们的爱情的开始不是因为愉悦。 容词因为乔青言的残缺,乔青言因为容词的特别,异常的亲密关系被错认为爱情。 乔青言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揭开了南穗的弱点,她的情绪太淡,不能代入一个性格残缺的人,所以她再模仿也无法贴近缺少被爱的温涟,无法理解缺少付出对象的容词。 「容词的听觉非常敏感,清晰地捕捉到每一个争吵的细节。他们互相用最恶劣骯脏的词彙唾骂最亲近的彼此,然后她生物学上的父亲第一次介入了武力。」 「争吵声中开始出现玻璃碎裂的声响,男性暴怒的吼叫声,女性逐渐被压下的骂声最终变为哭泣和脆弱的□□。暴力会让人对支配慾上瘾,当他短暂地成为强者时,他开始使用暴力。」 「容词从她的父亲那里学会的道理是这样的,于是她开始用相同的方式去反抗。在那个高大男人的嘴里,她从赔钱货变成反了天的兔崽子。容词付出的代价,是从此惧怕人群。」 南穗在系统的记事本里奋笔疾书,飞快地记下她从书中发现的细节,忽然脑部传来一阵阵熟悉的剧痛。 「主线剧情彻底崩坏,检测到世界『男主角』失去主角身份,对宿主做出处罚。请遵守规则,谢谢合作。」 冷酷的电子音响起,南穗时隔许久,又一次被迫在众目睽睽下晕厥。 她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把手机作为证物交给了警察。 总不能白晕一次。 第62章 . 以身扶伤 15(完) 她的一生…… 南穗甦醒时听见隐约声响, 手从薄被里伸出来,想试探着抓住床沿。还没等她摸索到可靠的依仗物,有人把她从病床上扶坐起来。 「温医生醒了?」 南穗终于睁开眼, 认出病房里的两个人, 夏琳和容词。她的嗓子有些烧灼的疼痛, 额头的温度还没退,估摸着是劳累和受凉诱发了低热。 「宿主已完成获取认可任务,获得积分10000!」 「宿主已完成获取认可任务, 获得积分5000!」 系统的电子音不断弹出,连续好几条提示,积分瞬间翻了好几倍。 南穗有些讶异地听着提示音, 在脑海中谘询101:「这是怎么回事?」 这次她也想到了系统的处罚,只是不想被所谓的男主束缚住手脚。在每个世界里,国家都有完备的法律制度,去制裁使用非法手段的公民。但现在看来, 系统好像是出bug了? 「经检测, 世界『男主角』乔青言违法犯罪, 且失去与女主角的情感联繫, 经判定取消其男主光环能力。」,101重新读了一遍主系统给出的运算结果, 随后又补充道, 「因为男主缺失, 主系统将取得认可的范畴扩大到了世界中每个人物,作为对宿主的补偿。」 「恭喜您, 在这个世界结束,您即将获得復活奖励。」 101带上了喜悦的情绪,真心诚意地告诉南穗这个好消息。 南穗有些恍然, 她在好几个世界经歷了完整的人生,回想过来也不知道该算多少年,乍一听闻这个消息,竟然有些近乡情怯。 「101,谢谢你。」 半晌没有回答,就当南穗以为101又陷入沉睡状态时,听到一句小声的「不用谢。」 手边是夏琳端来的温水,南穗润了润嗓子,终于能顺畅地说话。 「容词同学,麻烦你还陪我进医院了,身体有些小毛病,不是什么大事。」 容词低头翻看着自己的专业书,抬眉艰难地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她不怎么习惯笑,但笑起来阴郁感消减了不少,更贴近学生朝气蓬勃的模样。 「温医生,你前几天还说不用我照顾你,又把自己搞得生病,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住!」 夏琳嗔怪抱怨了好几句,给她把温水加满,把病歷单和医嘱递到她手边。 第101页 「这次是个意外啦,我在达斯贝都没出事,都已经快三十了,哪需要你一直照料?」 似乎每个和南穗认识的人都会变得絮絮叨叨,念叨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仿佛南穗在更换世界的时候觉醒了什么奇怪的「激活母性」光环。 南穗扫了一眼病歷,也确定不是什么大问题,出院后开始处理乔青言的问题。 先联繫之前委託离婚的律所,找了擅长侵犯隐私权相关案子的律师。 从家里客厅的墙缝里拆出两个摄像头,手机交给警方检测,的确发现了隐秘的监听痕迹,还有她现场录下的录音,所有的证据打包发给律师。 除了庭审需要出席之外,律师十分尽责地完成了南穗的诉求。 被告席上,乔青言髮丝凌乱,阴鸷地盯着原告席坐着的南穗。也不过是最后的挣扎,他掩盖了萎靡沮丧的神色,试图让他的前妻产生一些情感上的波动。 什么都没有得到。 「到了最后也不愿意告知我一个姓名吗?偷窃者藏头露尾,也知道自己见不得人?」 坐在栏杆后面的男人愈发焦躁,死死盯住面前女人的脸。 「我提醒过乔先生,幻想症需要接受治疗。从始至终,我就是我,你这么坚信我就死在了那场因你而起的自杀中吗?」 南穗嗤笑一声,她再见这个人一面,也只是想强调一遍事件的起因,可惜丧失道德底线的人是不会反省错误的。 c城医院里言语越传越广,小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谁也没想到年轻有为的乔医生最后是这样一个下场,有一两个还以惋惜地感嘆:「温医生也太咄咄逼人了,好歹夫妻一场。」 随即被其他人喷了回去。 「乔青言那个人渣有顾念夫妻关系嘛!出轨的是他,搞偷窥和监听的也是他,你这语气我寻思温医生是倒了八辈子霉,最开始嫁给这种人!」 「温医生才是真惨,之前因为人渣得了抑郁症,前几天又被恐吓进医院,那个人渣才哪到哪呢?」 那人不敢再发言,嘆息的消息被挤得七零八落,再也看不见。 南穗并不知道这些私底下的同情,如果看见也只会置之以一笑,旁人的言语总是影响不到她的,但她见到了一个人。 也不算见到。 温涟在南穗的梦里留了一封信,她的笔迹柔软,看得出性子的温和。 「多谢你的帮助,不知名的好心人。」 「我一直不够果决,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又舍不下过往虚假的幸福,贪恋某个人给予的关切。我是个懦弱的人,连恨都不够强烈,把生活过成一团乱麻。谁都对不起,什么都没做到。从大学广场上的求婚到医院高楼的坠落,我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孑然一身离去。或许我重来一次,也不会将这一生过得更好。」 「我也该到离开的时间了。负责人告诉我,您是和我同一个世界的旅者,或许我们会在某个时间地点,彼此不知道的前提下相遇。今后的日子麻烦您,偶尔治癒,常常帮助,总是安慰,也算对得起我坚定选择的医学专业。」 温涟离开得毫无声息,她自始至终没有见过南穗,在信的末尾附上了财产处置清单。 那枚刻着旧人名字的戒指在珠宝店回收了一笔钱,南穗按照温涟的期望捐给了西藏地区的贫困儿童。其余的房产和离婚后分割的财产暂时还在温涟身份名下,南穗准备将这些一同留给慈善组织。 系统的提示音姗姗来迟:「完成主线任务『消除温涟执念』,积分到帐三零零零零点!」 南穗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的积分余额,一看这个许多位数的数字也有些惊诧,不知不觉她已经凑够了可以把第一层商品买下来的积分,是从开始她就想好的一份礼物。 南穗毫不犹豫地点了「确认」。 . 容词进入c城医院后,分给了普外科的欧医生,也是当初达斯贝医疗队的一员。 在又一次医疗援助请求发出后,南穗再次向院长打了申请。这回也不是温医生,是温主任了,传染科主任到了退休的年龄,临走时拉着南穗的手,嘱咐了好几句:「小温,你是个负责任的好孩子,有时候不用把所有都担在自己肩膀上。」 南穗应得坚定,组织了一场小型欢送会,没过几天就听见了老主任在c大返聘的消息。 还是没能闲下来。 南穗笑着摇头,这些忙碌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总归是放不下的。 而她即将要去的目的地是藏区,平均海拔3650米。 容词是这支赴藏医疗队中年龄最小的,她的身体状况良好,还在平均水平以上。 熟悉的准备事宜紧锣密鼓开始,地下室里的黑板重新架上,斯语老师换成了教藏语的,紧急培训一些医学相关的常用词。 欧医生熟练地掏出笔记本准备抄录生词,拿了优等生的笔记当参考。 「小容,你不懂的问温主任就行,她学语言学得可快了。多去几次援助,温主任估计都能改行当翻译了,精通八国语言!」 众人笑得和善,抢着让欧医生不要独享笔记,把照片放在群里参考。 容词在反覆练习和克服下,公众场合也能逐渐朗声说话,眼神还有些躲闪,但对她而言已经改善了不少。 医疗队开春出发,到达l市时隐约能望见山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来往的行人中不少穿着特色服饰,匆忙往山路走去。 第102页 南穗是本次的总负责人,来接洽医疗队的是两个年轻人,一个是本地人,另一个是来藏区支教的志愿者。 「各位有身体不适的一定要尽快检查服药。我是s省墨热人,刚来的时候被高原反应折腾得躺了好几天,现在倒是习惯了。」 志愿者摆摆手,详细介绍着一路上的小商贩、特产、以及周边的建筑物。 海拔高处,离天空仿佛都更近了些,湛蓝的穹苍下有无数为生计奔波的藏民。雪山上融化的雪水凝聚成河流,斜穿过广阔的高原,初春的东风里夹杂着寒气,为当地人脸上留下两颊的艷红。 容词独立接诊了一个二级冻伤的小姑娘 。 她怯生生地伸出消瘦的右手,手指红肿充血,水疱夹在指缝间,疼得人说不出话来。 被孩童的眼神盯着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容词很难形容那种感受,像严冬里慢悠悠探出云层的太阳,照得人心里发暖。 晚饭后,南穗和容词聚在一桌吃饭,新鲜蔬菜很难运送过来,量少之又少。 南穗来之前在常备药多加了维生素c和红景天,给每个成员都发了一盒,提醒他们注意身体。 「温医生一直这么周到吗?」 「因为有人这样对我,我才学会的。许多东西不用说出口也会一直流淌在血液里,最近你的心情应该比以前好多了?」 南穗没有食不言的习惯,更喜欢聊聊天。 「在找不到付出对象时不如把目光投向你栖息的大地。每一件事都会有回音,如果没有人生的目标,去做就好。」 容词曾经问过很多次,她想要的是事业成功,所以选择医学专业后将重心放在了知识学习和研究上,可当患者露出欢欣的笑容后,她得到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她开始反省自身,做事的心不够纯粹。 温医生和她说了上面的那段话,以及一句「论迹不论心」。 日落时l市的风景壮丽,艷丽的太阳卧在洁白的峰鞍上。 南穗抽空看了一眼手机,连细辛发来最新的疫苗研究进展,伊波拉疫苗的目标达成后,研究所将目光投向了非洲地区肆虐的其他病毒。秦书意发的是照片,他最近去了中东,在纷乱的战火间做一个忠实的记录者——他和南穗约好每周发一些照片给她。 「免得我某一天死在这个地方,至少有一个人能知道。」 秦书意调侃的语气很轻松,他的确是个不错的朋友,聊天时幽默风趣。 南穗回他:「少喝咖啡,再喝回国来医院检查。」 她抬头望向霞光,每个人的路都将继续走下去,脱离了小说剧本的每个姓名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生,包括名为南穗的旅者。 …… 这一生对南穗来说尤其漫长。 生死与她擦肩而过,在医院里看世间百态。 结束这些后,101和她告别,像每一个世界中与她分离的朋友。 「那么,再见了,祝你平安。」 南穗闭目,等待甦醒的那一刻。 . 第63章 . [最新] 最后的礼物 结局 情感淡漠, 许多与南穗相识的人定下了这个评价。 她似乎对双亲的死亡都没有过多的悲伤,手上的工作一刻没停,除了葬礼上微红的眼眶, 没有人能猜测出她在经歷什么。 事实上, 从听到那个坏消息开始, 南穗仿佛成为了与世界无关的过客,游魂般飘荡,顺着工作的流水被沖向她不关心的目的地。 去国外的那一趟 , 南穗是去当地的温泉水中取样,随后很不凑巧地遇上了恐怖袭击。 公交车上混进了不明身份成员,异国人在车厢中很显眼, 对方明显忌惮黑髮黑眼黄皮肤所代表的种族,用南穗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许久。维和部队速度很快,更为不明组织成员的抉择添上一枚重要的筹码。 南穗本以为能平安度过,哪知道遇上了一个疯子, 要拉着所有人陪葬。她最后的力气只能支撑着把一位抱着小孩的母亲从后车门推了下去。 幼童和母亲的眼神很惊慌, 让南穗想起她的父母。如果多两个人活下去, 她能坦然接受死亡的结局, 至少他们有活着的意义。 南穗没有。 她第一次近距离体会濒死的感觉,骨骼因为爆炸的冲击力几乎完全粉碎, 应该有一段碎骨茬插入了脏器, 头部仍然在剧烈压迫下。神经系统在预告她的死亡, 不远处灼烈的油箱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随时会再来一场彻底带走她的爆炸。 在痛苦和等待里, 南穗隐约听见人声。 「南小姐!」 来人用的是中文,反覆唿喊了几句,带着急迫和担忧。 南穗有些迷惘, 睏倦占领了她的思维,是谁在喊她的名字,或者是谁在朝她走来? 她下意识想回应,拼尽全力张开嘴喊。 不要过来。 油箱在酝酿二次爆炸,裸露的电线擦出火星,随时会引爆空气中飘散的蒸气。 为了救一个不想活着也不愿死去的人,不值得再加上一条人命的代价。 可南穗说不出话,她只尝到满嘴的血腥味,声带发出破旧的风声,微不足道地吹开了一点尘埃。 清冽的男声还在继续喊道:「救援队没有停止搜救,请存活人员保存体力,国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公民!不要放弃!我们一直在!」 第103页 隔着炸得粉碎的金属部件,南穗还能听见一些。 她有些想哭,像在外闯荡后迷路的游子终于回归家乡的怀抱,只想扑进母亲的怀抱痛哭一场。 脚步声在靠近,南穗把手艰难举起,拨开喉管处的血块,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危险!」 话音没落,巨大的热浪吞没了一切,金属的碎屑飞舞在空气中,灾难残酷的美学将画面拖得很慢。 南穗看见最后的一帧,男人倒在离她一寸的地面上,重伤。 . 护士照例巡视着病房,从床头上写着的患者姓名一个个对照过去。她走到最左侧的病房里,这是一个特殊房间,只有一位病人。 女性,26岁,在国外遭遇爆炸后辗转送回国内,后被送来a市医院维持生命体徵,目前仍为植物人状态。肤色冷白,短髮利落,双手紧紧攥成拳状。 护士依照过去的三个月里做的事情,检查仪器的使用状况,记录各项身体数据。她在值班记录本上记下「情况正常」,也不由得再次感嘆一声人事易变。 患者没有监护人,经查验她的父母于一年前丧生于车祸中,南姓夫妻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遗产都落在了他们的独女身上。在一番亲戚扯皮打秋风后,年轻的继承人选择了法庭上见,和每个所谓的亲戚彻底算清了帐。 在患者留院观察期间,还有几个不死心的来医院打探情况。护士们心里明镜似的,是想看看这个继承人是不是还活着,绞尽脑汁给自己谋取利益。 病房外配备了安保人员,除了每日必备的巡查和照顾,没有人能进入这里。 南穗,任职于a大研究所,不折不扣的天才,算得上基因组学领域内的领军人物,许多人在等待一个甦醒的奇蹟。 护士轻手轻脚地为患者掖好被角,正准备把门关上时,监测仪器上的数字明显跳动了一下。 那只垂在被子外的手刚刚被按摩过,冷白肌肤上泛起淡红色,指尖忽然抽动。 南穗仿佛从一场梦里醒来,她和一个明显超脱世界科技发展水平的类智能生物签订了协议,因为它给出了南穗难以拒绝的报酬。 重新活过来。 包括她和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军人。 脑海中没有了系统101的存在,只有一个五彩光芒的礼物盒子还留在熟悉的格子里。南穗兑换的「时空回溯」,系统商店里最昂贵的道具,下面写着一行标语。 「本道具为一次性使用,可转赠或自用,请勿违反世界法律法规,谢谢合作。」 「註:已按协议復甦签约人南穗,徐正则,未来很高兴与您合作,在不确定规律指引下,或许再见。」 外头传来护士小姐惊喜的笑声,应该是察觉到自己的激动,她把声音压低了许多。南穗的听觉倒是比以前敏锐了,听见她们的攀谈:「徐先生醒了!我今天照例检查,他已经能睁眼了!」 南穗的手往床头摸索,按响了护士铃。 「南小姐也醒了!今天还真是好日子,您感觉怎么样?」 护士小姐笑逐颜开,喊来医生重新给她体检,好几个人围着她打转,恨不得把所有能做的检查做一遍,但结果的确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南穗的身体恢復得很好,甚至比入院前的身体状况还要好一些。 出院手续办理很便捷,南穗拒绝了多观察一段时间的建议,她的工作还没有完成,这三个月也不知道项目发展到了哪个阶段,太久没有用自己的身体站在阳光下,还需要一段适应时间。 还有,送一份礼物出去。依誮 南穗贪婪地唿吸着新鲜的空气,遥望目中所见的一切。 街道上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耸立,远处巨大的电子屏幕上轮播着旅游城市的宣传片,无人机的摄像头从西北墨热的上空掠过,茂密的树林中望火楼零散分布,字幕配着「西北明珠,塞上江南」。 打开手机,app生物医药板块上推送的新闻刚刚轮转。 「查那替尼面世六十周年,靶向药前生今世溯源。」 「伊波拉全基因型分析,rna疫苗或将突破性进展。」 「万木药业股权重组,危机机遇只在一瞬间。」 …… 南穗所做的一切都印证在现实世界的改变里,和她所期许的一样。 南穗有些欣慰,准备打车去研究所一趟,天公却不作美,艷阳天忽然狂风大作,雨点骤然砸下。她只好跑去屋檐下躲着,等一辆计程车接单。 途中,雨忽然停了,一把伞停在南穗头顶,打伞的是一个男人,举手投足带着一身正气,穿休闲服也藏不住的笔直身躯。 南穗隐约觉得有些脸熟。 徐正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选择今天出院,他的意识在昏迷的三个月里似乎经歷了更长的时间,作为一个类人工智慧跟着某个人。 他不记得名字和具体细节,在下雨的一瞬望见了一个清瘦的身影,步伐自动迈到了她身边,挡住突如其来的大雨。 女人转过身来,徐正则意识到他的确认识面前的人,三个月前爆炸案的受害者,a大研究所一级保护人才,南穗。 他作为101的宿主,旅人南穗。 . 政府收到一个没有署名的包裹,包裹的材料不知是什么材质,没有一丝褶皱,坚硬度也超出了正常材料可能达到的水平。 第104页 收发室的职员第一次看见许多领导来来往往的身影,职员最终也不知道那份包裹究竟是什么,只隐约听说它以最高保护规格送到了存放的地方。 某一年,b省遭遇百年难遇地震,进而引发洪涝,人员死伤无数,损伤财物以亿计算。 一场会议在隐秘处召开,那份尘封许久的包裹被打开,一株麦穗飘落在地,更显眼的是一个直径约为5cm的转盘,金属的光泽流转,表明了这件物品的贵重。 在场的每个人将目光落在银光流散的按钮上。 时光倒流。 錶盘倒转五天,倒塌的房屋重新挺拔在地面上,死亡的人们重新熟睡躺在床上,破裂的管道癒合,地缝合拢,水面下降。 一份最后的礼物,没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