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劫》 第1页 [穿越重生] 《帝王劫》作者:星旅【完结+番外】 文案 天启史记 天启帝之妻,臻妤皇后,出身望族,于帝危难中相识相救,品行高贵,至纯至善,聪颖出尘,世所罕见,帝见之难忘,珍之爱之,空置后宫,独宠皇后,帝后恩爱,羡煞旁人。 却无人知,这一切美好不过是一场权势滔天的强取豪夺罢了。 纪妤童身穿到一个歷史中不存在的朝代,一直守在自己出现的地方不断尝试能够回去的可能, 一次意外让她与这时代手握大权的北疆王产生交集,她应大哥所託尽一大夫之责,只愿他伤好后尽快离开, 却不知对方心念已生,只想将她收拢在侧时时可见,可触,可厮磨。一个只把对方当过客,一个却想纳于身边,一个逃一个追,强取豪夺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冷面铁血占有欲爆棚男主vs清冷心热坚持自我女主】 排雷:1.文案头秃,这就是一个标准封建社会男主被与众不同女主吸引,从而强取豪夺的故事,古早狗血味雷者慎入哈! 2.与医学相关有常识有百度有私设,会很少用,一切为剧情服务! 3.男女主相遇时,男主26,女主18,成长型女主,祝大家看文愉快! 内容标籤: 因缘邂逅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妤童/缪靳/强取豪夺 ┃ 配角:同系列强取豪夺完结文【潼妃】可食啦! ┃ 其它:同系列预收【夺寡】【抢婚】【浓浓】求收藏!求收藏呀! 一句话简介:强取豪夺得到你 立意:坚持自己,不忘初心 第1章 劫起 「砰砰砰!」 「小妹!」 纪妤童听见声音,随手放下手里的医书,心里疑惑大哥怎么会夜晚过来。边想边披了件外衣下楼行至门口。打开门栓正要询问,就见钟昌闻扶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大男人快步进来。她下意识朝外看了看快速关上院门,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反应过来后不禁有些好笑,遂摇摇头转身进屋。 钟昌闻小心将人半躺在自己偶尔住的小楼房间内,方退后两步恭敬道:「这里是我家小妹住的地方,平日里极少有人往来,很安全。此时已至深夜城里乡里的大夫怕不安全,我小妹不爱与外人接触,口风甚紧,略懂医术,此地又有药草,所以才自作主张斗胆将您带到这里,请您恕罪。」 床上闭眸平復气息的男人虽受了重伤,但微微睁开的利眼依然闪着寒光,瞥了他一眼沉声开口:「可,清理干净痕迹。」 「是,您放心。我这便让她过来给您看伤。」 见他闭上眼没有拒绝,钟昌闻才垂头退了出去。 纪妤童泡了茶坐在自己小楼的堂厅里等着,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传来,没有抬头继续手中的动作,等人在对面坐下,方递了杯茶过去,抬眼含笑道:「大哥怎么深夜过来?」 钟昌闻捏起茶杯一饮而尽后,长舒口气摇头一笑。才抬眼深深的看着她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小妹你帮个忙。」 纪妤童慢慢把清茶饮下,才放下杯子似笑非笑道:「大哥已然把人都带来了,再来询问我的意思岂不是先斩后奏?」 「哈哈哈,小妹勿怪,实在是事发突然,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这里安静,最宜适合养病。」 又神色一凛接着道:「这人是我一多年好友,家中复杂不好多言。不过小妹放心,只需将人放你这里养病,待人病好自会离去,其他什么必不会牵连到你。」 纪妤童抬眸定定的看着他,见他亦认真的看着自己,其中的坚持不容人拒绝。 「好,大哥稍后,我这便准备东西。」 钟昌闻真怕她不给自己面子,放松下来后又自己倒了杯茶润喉,实在是这丫头性子不好琢磨,做事全凭心意。 纪童提着药箱,拎着暖水瓶,就往外走,钟昌闻忙跟上去提着。二人来到隔壁小楼上,推门进去。床上的人闻声勐地睁开眼,鹰一般的眸子瞬间攫住来人。 纪妤童被他锋利的视线扎了下,脚步微顿,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嘴里问道:「可有头热,头痛?」 眼睛却直接朝他身上的伤处看去,腰腹有处十几公分长的伤口,仔细看,能看出黑色的衣服破口处有明显更深是印记,是被血染的。 心里有数后头也不回的说道:「大哥,麻烦你去倒些温水,我要清洗伤口。」 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把金色小剪刀,正要动作,突然顿住。抬头看向视线一直放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道:「我要剪开你的衣服,为你清理伤口。你还没回答有没有发热?」 缪靳绷着身体半阖着眼,探究的看着这个异常镇定的女子,深夜突然有陌生男子到访,还受了伤,换作一般女子,早被吓得尖叫不停,更莫提直面如斯可怖的伤口。 轻启唇,沙哑沉声道:「热,可。」 听到这两个简短无比的字,纪妤童眉头微跳,但记着好奇心害死猫的老话,便也不作多想。 放下小金剪,从药箱里拿出装着退热丸的瓶子,站起来倒了杯水,同时递给他:「先服一枚退热丸。」 缪靳看着面前的药瓶和水,伸手正要接,却又被人躲了开去。他皱眉冷眼看去,就见她仿似未觉般拿出一条白巾倒出一枚药丸在上面,又放到自己手上:「病从口入,你手上有血迹污渍,不可直接用手拿药,用这个衬着。」 第2页 等钟昌闻提着水端着干净的面盆进来时,明显感觉到床上的人气息有些冷凝。而小妹却依然淡然自若的立在房中,二人间气氛稍显古怪,也不知自己就出去这么一小会是发生了何事。 纪妤童垂眸小心剪掉他伤口处的衣服,入目却见朝两边裂开的伤口周围已然发白,可见是受伤后泡水了。 皱了下眉后,面色平静的拿纱布仔细清理伤口及周边污渍,感觉到手下勐地绷紧的皮肤,她顿了下,没有抬头,接连换了好几块纱布后抬头冷静道:「你的伤口太大,需要缝合后再用药敷着。」 钟昌闻是知道她经常会寻些受伤的小动物缝合,遂点点头。 但缪靳却从未听说过要把伤口缝起来的话,要不是看他一脸诚恳贊同的点头,他直接就将人踢将出去了。 遂冷冷的看着一脸平静的女子,惜字如金道:「可。」 纪妤童便不再迟疑,从药箱里拿出麻药撒了上去。不多时,缪靳便感觉到伤口附近一片麻木,甚至有些失去知觉,他知道这是麻沸散的功效。只没想到,这个偏僻独居的小女子手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随后他便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子拿了根绣花针,像绣花一样将自己的伤口快速缝合,随后撒上一层厚厚的不知名药粉,便起身背过身让钟昌闻给自己包扎。 等听到身后说好了,纪妤童方转过身交代:「夜间可能会反覆发热,此是正常情况不用担心。养伤期间多饮水,饮食清淡,牛羊肉鱼虾等发物不可食。」说完就收拾东西自顾转身离开。 钟昌闻仔细给他松松的系上衣带,盖好被子微躬着身退后两步恭敬道:「您可要用些吃食?」 缪靳闭着眼感受着腰腹处麻木的钝痛,听到他的话手指微抬,抿了抿干裂的唇,吩咐:「水。」 房间内安静几息后,暗哑冷然的男声又再次响起:「你即刻返回清理来路痕迹,另,注意消息,让他们小心行事。」 钟昌闻不放心的看了眼他的面色,见他虽闭着眸,面色苍白但眉间不再拧起。此处位处半山腰上,安静又人烟稀少,地势方便。 便点点头应道:「是,我会多加注意给靳宁卫传音,只是我小妹说您今夜可能会反覆发热,不若我今夜暂且留下给您值夜看护,待您伤无大碍,我再下山?」 缪靳眼皮一动,缓缓睁开鹰眸攫住他,淡淡开口:「本王的身体自己清楚,一点小伤无大碍。外面的局势紧张,南州的官军很快会收到消息,你要趁这个空档把事情安排妥当。再则,此处僻静,如你所言是个养伤藏身的好地方,本王信你。」 他说的随意,可听在钟昌闻耳中却是万分感动,王爷此举无异于把身家性命都交託在自己手中,这份信任,重如泰山。即便此刻让他死去,他也绝无二话! 他缓了缓情绪,愈加忠心拜道:「王爷放心,属下绝不辜负您的信任,定会将外边安排妥当。如此我便交代小妹仔细照顾您,我小妹不善拐弯抹角,您有任何不适之处尽可以提。这山上虽住户不多,但到底有人在,还请您委屈几日。」 缪靳重又闭眸嗯了声便不再开口。 纪妤童净了手放好东西,便就着堂厅的烛光习惯性将刚才处理的上伤口做了记录,并对后面的治疗调养做了计划才合上自制的病歷,打开一旁的医书翻看。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她眸光微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看书。 钟昌闻见她神情淡淡,不禁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走过来先是深鞠了一躬,对上她诧异微惊的眼神时赔笑道:「小妹,我知你不喜麻烦,今日之事是大哥唐突先斩后奏了,大哥在此郑重向你道歉。」 纪妤童自刚才他出人意料的动作时就站起来避到一旁,听他如此说,便笑了:「大哥言重了,正如你知我一样,我自也知道你这么做一定也是有难言之隐。你我二人虽不是亲兄妹,但这两年来全赖大哥照顾,又于我救命之恩,我自感念在心。大哥若有话直说便是。」 钟昌闻先是一笑,后脸色郑重道:「以小妹的聪慧想是不必我多说自能猜到些许,为了你好我也不与你解释过多。这几日就麻烦小妹先照顾这位...公子。也无需如何照应,只他现在有伤在身饮食换药多有不便,你--」 「大哥放心,我知道怎么对待一个病人。」 见她瞬间明悟,钟昌闻心里一松,他还有紧要事需得回去安排,也未再多言,只简单交代过几日忙完会过来便又匆忙离去。 纪妤童站在门口透过朦胧的月光看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位儒雅多学的义兄不似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摇摇头不去多想,关上门落好门栓后,她提了药箱,一壶水,并方才未看完的医书转而上了旁边小楼。在门外站定三声门响后,听里面无人回应,她便迳自推开门轻声走了进去。 把手中物品轻轻放在屋内桌上,走到床前一看,面色发红,唿吸粗重,人果然发热了。 然而等她准备把毛巾放在他额头上时,一只滚烫的大手倏地出现紧紧攥住她的手。与此同时,床上那人闭着的双眼不知何时睁开,正警惕而又锐利的看着她。 第2章 劫起 纪妤童淡定的睨了他一眼,用自由的左手把被禁锢的右手中欲要滴水的毛巾拿走,才看向他语气淡淡道:「你发热了,我在给你降温。」 第3页 边说边活动了下手腕轻轻挣扎以做提醒。 好一会儿后,缪靳方缓缓松开手竟又下意识虚空握了下,旋即便把骤然空落落的感觉挥之脑后。看似随意的搁在身侧,实则浑身的肌肉都处在紧绷警惕的状态。 而后黑眸含着审视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微抬手臂,白皙的手腕处被自己大力掐出的红痕时,眉头不自觉皱了下。 额头的温凉感消去了他全身沸腾的热气,几欲让他舒坦的想要喟嘆,但他只是微阖双目,用余光关注此女的一举一动。 她无疑是美丽的,白瓷般净透的脸,清澈透亮如水浸珍珠般莹润的眸,挺翘的鼻尖带着点圆润,唇色亦如她的人一般干净粉润。这应是一副极易让人产生好感的温雅相貌,只是她身上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轻淡疏离显得人分外清冷。 她很镇定,或者说是太过镇定。一个女子,孤身一人住在这半山腰上,深夜被人突然造访,还有一受伤的陌生人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她却连一丝意外和惊愕的表情都没有。 甚至她在看到自己明显是被利器所伤的狰狞伤口时,用针在皮肉上缝补时,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包括刚才自己突然握住她的举动,她竟也丝毫不觉得害怕。 即便是他如今病在床上,可一个男子,与她体力悬殊较大的男子躺在床上,孤男寡女,她竟如此淡定稳如泰山!这份心性,胆识,实在令人惊讶。 纪妤童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即便是知道了,她也只会冷笑一下。世人皆知,得罪谁也不要得罪一个医生,毕竟她药箱中的麻沸散,提供图纸托人打造的一整套手术刀都在她随身的药箱里放着。如果真出了事,那吃亏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简单给他物理降温一会,递给他一杯温水便坐在一旁翻看医书,只口中叮嘱道:「你安心休息,今夜你可能会反覆发热,我就在此间看顾,若你有任何不适之处不必隐瞒直接讲于我便是。」 缪靳确实舒服不少,微侧头看着她临窗而坐,双腿交叠但背嵴挺直,舒适自然的靠在桌边借灯观书的恬静模样。视线最后在她弧度优美,被昏黄的烛光映照的温馨醉人的侧脸时,本就强撑着的神志不可避免的晃动了下。 他喉结滚动,嗓音暗哑的说了句「有劳」便收回视线假寐,只这假寐却在不远处纸张轻微的翻页声中,和鼻尖仍萦绕着的淡淡药香,和那女子身上带着的清香中沉沉睡去。 这一夜,他果然反覆发热了好几次,纪妤童既应了大哥要照顾人,再则在过去她本就是医生,值夜照顾病患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每隔小半时辰便要试一试他的额头额度。待后半夜天色将明,人彻底不再反覆时,她方直起身松了口气,动了动手脚和些微僵硬的脖子拎着东西便轻声出了门。趁天还未亮,她还可以再休息一下。 翠林山半山腰上的清晨清幽,安逸,又泛着一股浓郁的粥米香气。 缪靳意识回笼的瞬间唰的睁眼,待听到清凌女声说话时,他勐地警惕侧头看去,就见半开的窗户旁,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在晨曦微光的映照下柔和的看着自己,微微一笑。 正是这个泛着淡淡光晕,似温暖舒适的春风抚慰他周身疲惫和疼痛的笑容,让他多年后仍觉如在昨日。 「醒了,感觉如何?」 纪妤童听到动静侧首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下问着,边把托盘上素淡的白粥放下,抽出袖中的绢帕擦了擦手走过去,站在床边看了看他的面色,比之昨日夜间面唇发白脱水透支的模样好了不少,便点了点头。 视线移上去,对上他沉默不言盯着自己的眼神时没有过多探问,又移回他身上锦被下腰间的伤处问道:「麻药药性应已过了,现在感觉如何,可能忍耐?」 缪靳静静看着她一举一动,幽深的眼眸始终不曾离开过她的脸,放在锦被上的手指轻微动了下,腰间的伤处也仿佛随着她的话恢復知觉开始灼痛起来。 但他脸上的表情和眼神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忍耐痛意,连声音都听不出克制忍耐之色,只带着些干涩暗哑道:「无碍,有劳姑娘昨夜费心照料。」 纪妤童便直起身点点头,看向他的眼睛客套的笑了下:「有任何不适的地方尽管告诉我,昨夜你发热已过,炎症也消了大半,后面便安心养伤即可。只是皮肉受伤之痛确是难忍,尤其你伤处还在腰腹正处于身体的主干,一举一动都会牵连到伤口。所以,在伤口结痂癒合之前,你最好还是卧床休息为好。」 缪靳因是躺在床上,眸光在她说话时不可避免的下意识落在她粉色的唇和鸦羽一般半垂的眼睫上。 到底是不适应这么仰视着看人,便掀开锦被支起身子坐起来,松松繫着的寝衣在弯腰起身时半露出紧实的胸膛和白布。穿着白色寝裤的有力双腿撑着高大的身躯昂然立在她身前,半垂着眼眸微垂首看她,点头道:「这几日便劳姑娘费心,我自感念在心,以后必有报答。」 纪妤童仰头看着他,心中微有吃惊,这男人竟如此之高,自己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虽然年龄和骨骼变小了,可身高却没有太大变化,她一六七的身高站在这个男人跟前竟只到他脖颈,需得仰着脖子看他,整整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那此人必得有一八五以上,这可算是她来到这里见到的最高的男人了。近距离对视的压迫感,和极具侵略性的高度让她也有些不适应。 第4页 而且身上近二十公分长的可怖伤口,换做以前的病人只怕连动一下都得哭天喊地。而看他的脸色,除了唇色较之方才有些发白,他倒像跟个无事人一样。这份克制和忍耐力实非常人能有。 「公子言重了,医者救人本是应当。虽然你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但我还是要提醒一下,乱动会撕扯到伤处,也会延缓伤口癒合的速度。所以待你洗漱用完膳,等我为你换了药,还是躺在床上静养,尽量避免活动为好。」 缪靳转身的动作顿了瞬,回眸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等人重新在床上半躺下,纪妤童取了药箱放在一旁,解开他腰间缠绕的白布,果然已经见血。 当下便不贊同略带轻斥的抬眼瞪了他道:「昨日你一夜安睡伤口也得到充分癒合,本是已经见轻,可你方才起身弯腰便又将伤口重又撕开,如今既受了罪,又耽误了恢復时间,」 说着便摇摇头轻嘆一声:「左右伤口结痂也就五六日的功夫,为了自己好,公子还是忍耐几日,如非必要,不要做些牵扯到腰腹的动作才是。若无意外,七日后我便可为你拆线。」 从未有人敢用这样的口吻对自己说话,缪靳却奇异的并未不悦,只眼也不眨的看着她,脑中还有些微愣的回味方才她似嗔似怒的眼神。 只是胸膛勐然接触到的凉气,和腰腹间轻柔麻痒的动作让他迅速清醒,裸/露的上半身肌肉更是下意识绷得紧紧的。 黑眸垂下,看着她纤长细白的手指动作熟稔又轻柔快速的取下腰间缠着的白布,她低头动作间,那头黑亮浓密的乌髮也掉下几缕轻扫他未着衣物的胸膛,让他本就紧绷的身体更加僵硬了三分。 喉头动了动,他倏地收回视线,头向后仰着看着头顶素雅的床帐,心里暗斥自己不够沉稳,遂闭了眸思索外界诸事。 纪妤童检查了下伤口,果然又崩裂了。遂摇摇头给他重新上了药,包扎好后拿帕子擦了擦手转过身看着他道:「我要去山上一趟,一个时辰内便会回来,你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缪靳被她的声音唤回神,侧眸看向她沐浴在晨光中有些模煳的眉眼时已无异状,闭眸摇头:「并无。」 纪妤童便没再多问,收拾好东西把早晨一道带来的茶水书册放在床前小几上方便他打发时间,便转身离去。 这片她走了不下千次,已经被踩出小路的树林,还是跟之前别无二致。哦,倒也不是全无变化,这棵树长高了,树枝多了,树叶茂密了。 而她当时醒来的地方也已经被成片的小草掩盖,熟练的拿出背篓里的镰刀辣手摧草,等把地面恢復成她来时的模样后,便熟练的在老地方躺下,一手放于腹前,一手垂于身侧,静静闭上眼。 第3章 劫起 半刻钟后,纪妤童睁开眼,看着头顶她已经熟悉到能知道哪片树叶上的纹路最多,哪片纹路最少的遮天大树,失落又无意外的嘆息一声。 她毕业后全年无休时刻不敢松懈兢兢业业的实习一年才被安排进手术室,摘掉了实习生的帽子,工作步入正轨。有房无贷,父母健在,家庭和睦,正是春风得意前途大好的时候。 可没想到跟着医院团建旅游竟然偶然穿越到这里,而且还不是她大学时打发时间看过的小说中的魂穿或是重生,而是身穿变小到她十五六岁的身体。 若不是钟昌闻,她一个没有身份来歷的黑户,又不知道这里是何朝何代什么生存规矩,骤然经歷这世界颠覆的恐慌和落差,只怕她早钻了牛角尖,被生计所困变了性情。 这两年间她尝试了无数次,在相同的时间,用相同的姿势,来到这里不死心的想要再一次穿越时空回到属于她的世界,可却始终未能如愿。但她却从未放弃过回去的念头,只是调整心态静下心来,既然有了这一遭奇遇,便在这异世探索研究博大精深的中医让自己一边学习一边反覆探寻回家的方法。 好在这是古代,允许土地山林私有,这两年她熟悉了这里的规矩后,便做了些无激素的护肤用品,和及时的特效药丸请钟昌闻代为出售挣了不少银子把这座山买下,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寻找探索回去的路。 接下来两日日,纪妤童便捎带了家里那位虽然受伤,但周身气势却让人不敢小视的病人一日三餐。只每隔一个时辰便会过去关注一下他的病情伤势,二人也可算的上朝夕相处了几日,只是二人都不曾主动过问对方的姓名,也未曾说过关乎病情以外的话。因为他们都知道,对方只是彼此生命中有过短暂交集的过客,没有过多交涉反而对对方有益处。 纪妤童对这样的相处方式很满意,她本就不打算与这里的人有过多牵连,也是免得以后遭受生离之苦。 缪靳站在小楼窗前背手而立,眸光淡淡的看着下方在院内晾晒药材,不时提笔写字仿佛生活未曾发生任何改变,泰然自若安之若素的女人。 静静看了会,他移开视线看着山下的方向低声道:「如何了?」 下一瞬,一道毫无感情的冰冷男声,在充满了药香气息的房间内突兀的响起。 「回王爷,京都那边属下等已遵您的意思安排妥当,如今世人皆知您在返程途中遇感风寒不治...想必过不了两日,朝廷便会发布讣文公告天下。」 男声沉默瞬息又小心探问:「接下来不知您可有何安排?朝廷那边收復兵权的旨意应已快到北疆,若是我们再不有所动作,只怕......」 第5页 缪靳勾唇无声冷笑了下,不答反问:「其余人现在何处?」 距离他身后三步远处,垂着头一身黑衣劲装的男人眼神一闪,语调自然道:「靳一与靳五等人收尾断后另要掩饰行踪所以来得慢些。属下今日循着您留下的记号来时,正逢南州商会会长宴请会盟,所以钟先生才被拖住脚步,特让属下给您带句话,诸事他已安排妥当,请您在此地安心养伤。」 「靳三可有消息。」 「回王爷,暂未收到来信。您如今伤势如何?可......」 缪靳突然抬手打断他,眉头微皱,身子微微向旁边错了一步,待看到下面的人走后才松开不自知皱起的俊眉,旋身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掀了锦被随意盖在身上,对一旁垂首而立的人微一偏头示意:「静声。」 男人没有多问忙应一声,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屋内。 「纪姑娘,我娘今日煲了鸡汤,知道你不爱油腻还特意将汤中的浮油撇去,里面还加了你送来的小参。你,尝一尝,若是喜欢,我让我娘,不,我娘说明日还做。你,近日身子可还好?」 纪妤童伸手接过食盒,再抬眼时神色如常,仿佛未曾察觉到他话中越线的关心,和面上羞涩的表情。 若不是家中有病号,饮食上需要补一补,她又只会熬个汤炒个番茄鸡蛋,伴个黄瓜这等极简单的厨艺,她也不会麻烦不怎么相熟的邻居,更不会与这位面皮羞涩的陶大哥尬聊,心里摇头,暗嘆口气。 「多谢陶婶子费心,劳陶大哥多跑一趟,请帮我向陶婶子道谢,我身子无碍,多亏了婶子的好厨艺。」 陶青霖本来泛红的脸色因为她的客套渐渐褪去,白净清秀的脸上沮丧显而易见。但很快他又打起精神,纪姑娘来村子上已有两年,对谁都是淡淡甚少与人往来他是知道的。 但她长得美,气质清冷又有种说不出的疏离飘渺,还会医术,所以即便她不常与村里人接触,但大家却都很尊敬她。当然也有很多人爱慕她,譬如他。 近几日听闻她因为採药时不慎受了点伤需要补一补,才来自家拜託做些滋补的饭食,这么好的能够与她接触的机会,他可不能放过,也不能气馁。 虽然他知道像她这样应该是大户人家里的千金小姐不是自己能够爱慕的,但仍然忍不住想要亲近。说不定,等自己将来高中,谋得官职,就能,配的上她呢? 「纪姑娘不用如此客气,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比邻已有两载,你有不便之处我,们正是该多多帮助才是。」 纪妤童淡淡一笑,没有接话,象徵性的微侧了下身,歉然道:「大哥今日不在,我就不请陶大哥进来坐了。只明日还要麻烦陶婶再帮我做些滋补的饭食来。」 「这是当然,当然。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待改日钟公子上山我再前来拜访,我回去会告知母亲的,纪姑娘安心。」 * 纪妤童敲门进来时房间里和平时并没什么不同,把手里提着的饭盒轻轻放在桌上,又把里面煲得香味从瓮罐中往外冒的参鸡汤端出来,才擦了手转身。 因为满意于这位不知名人士的识趣,所以在与他说话时,面上的淡笑也不再生疏客套。径直走到他床边三步远的距离正要问话,却不经意看到他半垂在床边穿着黑靴的脚,遂勾了下唇道:「你的伤口已经开始癒合,适当的活动可以,但还是要以静养为主,以免伤口崩裂前功尽弃。」 缪靳不自觉身体放松半靠在床头,抬眸看着她,听着她说完才点头道:「劳姑娘嘱咐,我记下了。」 纪妤童点点头,扫了眼他遮盖住的伤处:「你年轻,底子又打的好,恢復的也快,晚间我再为你换了药,要不了几日便可以行动自如了。」 「劳姑娘照料,日后我必会重谢。」 纪妤童摇摇头不置可否,这人看起来冷漠孤傲,但作为病人还算听医嘱。看他虎口和换药时肩臂胸腹露出来的肌肉必定是有功夫在身,所以才能恢復的如此之快,想来过不两日,这位不速之客便会离开,她也不用再让自己下意识做一个临床医生的责任。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晚上她如约给他换了药,看着长出粉肉的伤疤心里暗暗点头,礼貌的道了声晚安便提着药箱关门离开。 洗漱完刚熄了灯将要睡下时,突然被外面,严格来说是隔壁小楼上一阵剧烈的响动惊醒。 纪妤童倏地睁开眼起身下床,捞起枕下的铁棍和两把手术刀插在腰间,披上衣服小心推开窗户就见那边病患所住的屋子有人影晃动一闪而过,随后烛火便被倏地熄灭,但在静谧的晚间脚步的走动声却没有停下,时隐时现让人心生疑窦。 不知为何,她后背陡然发凉,一股强烈的不安自心底乍然升起。她抿了抿唇,来不及穿好衣服汲着鞋子就快步下了楼牢牢抵好门栓,隐在厚实的门框处从门缝处观察外面的动静。 半刻钟前的小楼内 缪靳目送她离开后,单手捂着火辣刺痛的腰腹,肌肉紧实的腹部一个用力便站起来,由着近身伺候自己多年的属下披了件外衣在室内走动。 自己在此地避人耳目养伤已有三日,外界的搜捕还在继续,依照龙椅上新坐那人的脾性,再有两日应就该自觉高枕无忧撤离爪牙了。 日夜不停快马加鞭,此时收缴兵权的圣旨应已到达,那可正好收下-- 第6页 正思忖间,身后一阵疾风突至,缪靳反应迅速险险避让开来。只转身时扭到腰腹,本已稍稍癒合的伤处再次崩裂浸血,但他却仿佛毫无痛觉,抽出袖中利刃冷酷攻去。 男人没想到他受了重伤竟还能反应如此迅敏,攻势和力度亦丝毫不减。眼见无法取其性命,便嗖的下灭了烛火翻窗而出,脚步直指隔壁那女子所在的小楼。 他跟在缪靳身边多年对他的脾性也堪称了解,虽然在此处不过几日,但王爷对这个女子的态度绝非一般。且此女乃钟昌闻之妹,他本人亦是王爷谋者,有她为质必不会错! 缪靳看出他的目的,眸中一寒迅速翻窗追了上去。只靳四在他的亲卫中论功夫排在第五,他又受了伤影响了速度,等他赶到时,他从来没有进过的小楼已经被人蛮力踹开。 第4章 劫起 纪妤童屏着唿吸握紧手中的铁棍,就着从被勐力破开的门堂处撒进来的月光,凝神盯着那个身侧闪着寒光的高大黑影径直穿过堂厅直奔楼上,旋即便听得一声吃痛的闷哼。 没功夫多想对方被她设置在房间,却是头一回派上用场的简易机关伤得多重,便快步转身要逃出门外时,却敏锐的感觉到身后有一股疾风袭来。 她心中一惊暗道好快,来不及回头看,凭着直觉向右侧侧了下身堪堪避过要害,左肩臂却仍是骤感一凉,随后便是火辣辣的剧痛。 脚下一个踉跄绊住门槛便要跌出门去,却蓦地被一个带着药香温意,宽厚结实的怀抱一把揽住。双脚离地被抱着快速转了身将将站稳后,耳边只听见一句低声安抚,便感到身体一松, 再抬起头时正见两道身影互相缠斗,从屋内打到院中,月光下刀光剑影锵锵不停,招招致命。 纪妤童拽掉肩上披着的衣服紧紧摁在左肩臂不停流血的伤口处,紧张的看着不远处的打斗场面。其实她是想要趁机躲开的,可刚才那个杀手直奔自己的小楼明显是想要以自己为质,虽然他们二人都受了伤一时难分高下,可自己若是乱来引起他的注意反而得不偿失。 而且她也不知道外面还有没有其他杀手在路上,与未知的危险相比,她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个被大哥带来的男人。且她在屋内布置的机关上抹得有麻药,那人既被伤到,不需多久伤处必会被麻痹继而落入下风。 所以就目前来看,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待时机才是上策。只是经此一事,自己这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太平。只希望这个男人解决了麻烦尽快离开,还要提醒大哥以后再不可带人过来这里, 诸多思虑在脑中快速闪过,仿佛只是眨眼间,院中就已恢復了平静,再抬眼时便只见那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正捂着泊泊流血的脖子不甘的跪倒在地,头狠狠的垂下便再没了声息。 缪靳喘着气在原地平復唿吸,冷厉的目光从地上的尸体上掠过,对自己身上数道伤痕视而不见,快速警惕的打量了眼周遭的动静。突然想到身后的女子,他捏着尚在滴血的短刃唰的转身,借着月光可以清晰看到,靠在廊柱上穿着单薄白色寝衣的女子左臂处刺目的血迹。 瞬间凝了眉大步走过去,鹰眸飞快的将她全身扫了遍,再没发现其他伤处才不自知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轻薄的白色寝衣被夜风吹起,将曼妙有致的身形尽数显露,幽深冷峻的双眸微微晃动,盯着她极力保持冷静却难掩惊惧的盈盈水眸,下意识柔和两分正要抬手说话,就见她身子勐地向后一闪,还未抬起的手指僵在身侧便又重新落下,紧握成拳。 「伤口如何,可能坚持?」 见她不语点头,眼神在她伤处定睛两瞬,见止住血后便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先换个地方再作休息。」 虽然以前在医院里见惯了生死,可她却从来没有真正亲眼见过杀人,那样没有一丝迟疑犹豫的结束了一条生命。虽然她知道不是他死,死的可能就是他们,但这骇人的一幕,仍然让她浑身冰凉。 看着眼前遍体鳞伤鲜血横流的男人,纪妤童艰涩的躲开他的注视,喉咙微动,抿了抿髮干的唇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着眼于面前的境况,不去看院中那具可怖的尸体。 「你我都受了伤,你去收拾些东西,我准备些伤药,再离开。」说完便垂下眸,右手无力的捂在左臂,脚下虚软的往放药的房间走去。 待她整理好精神从药房出来时,那个男人除了手中多了件衣服,和院中消失的尸体,连姿势都与方才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未曾移动过。 走得近了她才发现那竟是自己的衣服,脚下不由一顿,刚才对他升起的恐惧和紧绷感不禁减缓些许。 缪靳听到声音回头,见她姿势怪异的提着药箱未及多想便大步上前接过,垂眸看着她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夜晚越发显得寒凉:「走吧。」 手中一轻,纪妤童下意识抬头看他,正好与他视线相撞,她眨了下眼自然的移开视线,触及到院中飞溅的血迹,深吸口气:「你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可还能坚持,有无时间先为你止血?」 缪靳脚下一顿,瞥了眼她不再浸血的左臂,和白净的脸上微拧的秀眉,纯粹的清澈见底不复方才对自己抗拒的水眸,将手臂上刚刚失礼进到她闺房随手拿起的衣服单手抖开搭在她纤细的肩头,手指自然的握在上面没有离开,半拥着她挡着她下意识迴避的地方从小楼后面的后门出去。 第7页 他的一系列动作自然又迅速,纪妤童愣神间已经被他带了出来,等鼻尖闻到干净清新的草木清香才回过神脱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家里有后--」 直到来到后山上便于观望半山腰处的一片小空地上,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她没有再多问,他也没有去解释什么。 这座山虽然被纪妤童买下,但她却没有上过山顶,她的行走路线多是距离小楼不远的药埔和那片她出现的树林。但她听为数不多的邻居和钟昌闻说过,这座山上没有什么危险的野兽,所以在男人目的性极强的要上山的方向她才没有阻止。 「下面情况不明,便先不燃火了,你先坐下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缪靳已用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的长剑在附近惊了蛇,随后便站在一颗大树旁眺望半山腰上那座漆黑安静的小楼动静。 听到她对自己说话才动了动身体,挑眉回头看她,见她半弯着腰,左手僵硬的贴在身侧,右手不甚灵便的打开药箱的动作,皱了下眉走过去从她手中拿过白布和药瓶:「先处理你的伤,得罪了。」 话落便要抬手掀开她肩上的外衫,似是怕她难为情,便有意转移她的心思,缓了语气哑声说道:「连累姑娘受伤,待此间事了,我会--」 「不必!」 纪妤童打断他未说完的话,黑暗中依然明亮的双眼不闪不避的仰头看着他:「今夜之事并非你我所愿,人生在事难免会有意外,公子不必挂怀。我是大夫,自己可以。」 说罢,垂眸看了眼他手中的东西说了句「公子便先将自己方便的伤处稍作处理,」便转身走回药箱处席地而坐。 正要抬手解衣服时,突然想到这是古代讲究男女大防,手便停在领口处扭头向后看去,果然见那人已经背转过身微垂着头,看样子应该是在处理伤口。 缪靳垂着眼解着衣衫,不让自己去想方才被不留情面拒绝的事,他说不清自己此时的感觉,明明与这女子不过几日相处,二人除了用饭换药时廖廖几句,亦并无过多交涉。许是连累她受伤,又被人拒绝了要负责的话,所以才会心有郁滞。 闭了闭眼不再作想,靳四是自己亲卫,连他都叛变了,那其他人的忠诚亦成了未知数。北疆与京都的布局,靳一靳二他们的行动是否顺利, 不能再等了,要尽快联络别部。正思忖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光亮,他眼中一利迅速持剑转身正要过去,却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愣在原地。 绿影横斜,白光刺目, 几步远处香肩半露的女子,半侧的娇颜上红唇轻咬,皓齿洁白,点点汗珠从乌黑的鬓角溢出愈显得晶莹剔透,轻轻抖动的鸦羽长睫上坠着滴水光,隐忍疼痛的表情让人止不住想要呵护,怜爱。 纪妤童颦着眉处理完伤口,松开嘴唇急促的唿吸几下,才缓缓睁开眼,将左手手肘处松垮散着的衣服小心避过伤口轻轻拉上来。 也是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容忽视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身形不禁僵硬了瞬,迅速将松散的衣衫系好,余光瞥见被斜放在地上露出些许刺目的微光,开着手电筒的手机,再目测了下角度,她轻轻侧头看去,果然,他狐疑惊诧的目光正落在手机上,心内却暗松口气。 「公--」 「我姓靳。」 纪妤童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借着灯光正好看到他幽暗却认真的眼神,「靳公子,此地简陋,你寻一方便的姿势我为你处理下伤口。山下情况不明,还是尽快为好。」 说完又特意抬头问了句:「可要麻醉?」 缪靳没有再推脱,视线在那个神秘的发光物体上顿了下,大步走过来脱掉上衣,就这么赤着胸膛站在她身前。鹰眸借着身高的优势半垂下来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白净的额,长而翘不时开合的眼睫,小巧秀挺的琼鼻。意识到自己似乎对她过于关注便又悄无人知的移开视线,只是到底对她方才避而不答的介绍有些介怀。 「不用。」 纪妤童没再劝他,如今二人还未安全,若用了麻醉,他上半身无知无觉,若有意外他们可就求救无门了。想来他应该也是如此作想,便不禁有些钦佩的看了看他。 裸/露的胸膛上,肩臂上,数道至少五寸长的伤口,又绕到他身后看了看,好在身后没有伤口。但即便如此,也是遍体鳞伤,亏得他受了伤还能解决掉一个冷血杀手,又顶着一身伤还爬了一刻钟的山,硬是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之意。这份忍耐力,忍受力,若不有一番作为,倒是配不上他这份处变不惊面不改色的气度了。 第5章 劫起 二人情况不能生火,月光虽明但树木茂密也透不出多少光亮进来,好在她的包和手机跟了过来,平时她也是将手机随身携带。这里没有网络,没有电,她也不敢时时开机,只有实在想念现代的生活才会万分心疼的打开。 毕竟用一回就少一些电,这两年来她开机的次数屈指可数,感谢曾经的自己有时刻保持百分百电量的习惯,到如今才能还保持着百分之八十八的电量,否则此时还真是两眼一抹黑,自己就是大夫也救不了人了。 药箱里有她提纯的酒精和常备的水壶,简单给他清理消毒后,忽略他诧异的目光,让他空闲的手拿着药瓶,便一手拿着手机照明,一手用特制的药柄为他敷药。 同时习惯性数了下伤口,除了腰腹处最大差不多两寸深的老伤口,胸腹处几近寸深的伤口四处,两臂大小伤口十处,虽然都不是致命伤,但火辣辣撕扯着皮肉的疼痛感一道就让她备受折磨,更不要说如此多处。 第8页 看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眼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清晰可见感同身受的痛色。单手不太灵便的绕着人有些别扭的包扎好,微微喘着气嘆道:「暂时先给你包扎,等天亮安全了我再为你缝合。」 寂静无声的夜里,缪靳紧绷着被她不时用柔嫩的指腹触碰到而越加绷紧的身体,听着她近在耳边的轻声细喘,看着她鬓角汗湿被微风舞动的细软髮丝,悠悠荡荡的贴在白净微红的娇嫩脸上,和因为不停动作而有些凌乱的单薄衣裙,喉结滚动,微微颌首,哑声道:「可。」 收拾好东西后,纪妤童直接又关了手机收在缝在内衫里的内兜里,深吸口气向前走了几步静静望着下方半山腰处,平日里给她安全感和庇佑的小楼。 从方才事发到现在已经有近半个时辰,下面依然没有动静,没有为数不多的邻居被惊醒,也没有陌生的,带着杀意的杀手翻墙而入。看样子目前应是安全了,就是不知这人走了后会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遗祸。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黑贝不在家,否则深夜里狗叫不停,定会闹出大动静引得邻里前来,说不定亦会受到连累连人带狗尽皆丧命。 左肩臂的麻药已经开始生效,从肩膀处一直到左手指尖都木木的,厚厚麻麻的,清醒着被麻醉的滋味很不好受。 夏季的夜晚风是温凉的,吹到人身上极其舒坦,从刚才起一直紧绷的神经也在这片谧静中松弛下来,感觉不到疼痛后甚至连神经都迟钝起来,眨眼的动作也越来越缓慢。 缪靳一直没说话,穿好衣服后就静静站在她身侧,虽是看着下方,但两分心神却不自知的放在身旁的女子身上。 她很神秘,很特别,一举一动都让他不由自主去关注。警惕性亦很强,若她方才没有早早藏起来,怕是那时不好收场。 且,想到方才靳五从她房中下来时腰侧处不停流血的伤口,和他打斗中愈见迟缓的动作,便知是方才他去她闺房拿衣物时地上散落的东西的功劳,也才让他得以便利迅速将人斩杀。 看到死人也不似一般女子尖叫失智,虽是害怕但却很快恢復理智说话行事有条不紊。一个女子被伤得那么重却始终没有叫一声痛。女子爱美,依照她肩臂上的伤口,怕是要留下伤疤的。 他的目光下意识望向她垂在身侧的手臂,眼神闪动,已打算待与手下汇合便让人送来雪玉膏给她,或待局势定后着太医为她研制特效祛疤的膏药。 若,她因此而自卑婚事,那他便纳了她便是。几日朝夕相处医治养伤的情分所在,又有她不辞辛苦因他受伤,他必会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总不会让她吃苦受罪,备受冷眼。 只不过,她却好似对女儿家身体留疤一事浑不在意,没有露出丁点自怨自艾,自怜之意。 这一刻他不知自己的潜意识里已经将她看做自己的女人,见她眼眸眨眼的动作越来越慢,唿吸也愈见绵长,身子微晃,便下意识伸出手臂轻揽在她未受伤的肩上,托着她娇软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清冽药香的身体,轻缓的靠在他坚实有力的胸膛上。 纪妤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发亮,林中的飞鸟动物也醒了过来扑棱着翅膀发出梭梭的声音,草丛里也听得见动物踩过发出的细微响声。 她从铺了层薄衫的地上站起身闭着眼深吸口气,干净无污染的林中清晨的味道吸入鼻尖令人精神大震,心旷神怡,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 「醒了?」 带着微哑的磁性嗓音在身后倏地响起,惊得纪妤童浑身一凛,戒备的转过身看到来人时,方不由抚胸大喘了口气,控制着没给他翻白眼,只没好气道:「靳公子看来是一夜好眠,精神抖擞神出鬼没。」 缪靳挑眉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娇嗔一面,冷峻威严的俊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笑意。想到她昨夜乖巧的依偎在自己怀中安睡的模样,深邃的鹰眸望着她时,不自觉带了两分柔情。 「现下已安全无虞,你昨夜露宿野外睡不安稳,这便回去好生歇着吧。」 再回到小院时,纪妤童生生有了股陌生感,明明不过是一晚未回,却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似的。 而昨夜院中打斗的痕迹也已不见踪迹,被踢坏的房门也恢復如初。再坐在院中的木凳上看到桌上摆着的,还带着淡淡热气的早点时,她也只是抬眼看了眼对面坐着的,除了脸色和唇色有些发白,从面色上看不出丁点受伤痕迹的男人,既不曾开口询问,亦没有流露出丁点好奇之意。 简单用了早膳,她便不客气的指挥突然冒出来黑衣人烧水准备缝合。一碰到与自己专业相关的事物,纪妤童便把外事抛开。 伤口太深,又得不到该有的休息,纵使这里的草药药性极佳,一个晚上过去也未见有开始癒合的迹象。昨晚上到底光线有限,只简单治疗也未曾仔细查看,今日一看,健硕紧实的胸膛上,道道伤口横陈,一眼望去触目惊心,饶是她医治过众多病患也不免头皮发麻。 到底单手不便,做惯了的清洁,麻醉,缝合伤口等工作,在此时做来都有些力不从心。将所有的伤口都缝合起来,又把崩裂的伤口最大的旧伤重新拆线缝合,这一整套下来,鼻尖额角都溢出细汗盈盈欲坠,后背脖颈也衣衫浸透,尤其是一直拿捏着姿势的右手,整条手臂都酸痛的厉害。 第9页 微喘着气直起身眨了下眼,额上滑落的汗珠顺流而下滴落在未着衣衫的赤/裸胸膛上,她却未曾注意到,只交代他不要活动,休养为主后,便脸色发白的准备离开。 「等等,」 缪靳半躺在床上,脖子以下到腰部全都是麻木厚钝的,甚至连神智都受到影响有些涣散。他本想叫她的名字,可一张口却发现自己竟然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这个发现让他下意识皱眉。 不过很快就又展开,双眸直直的看到她眼底,以不容拒绝的口吻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纪妤童不想他叫住自己竟然就为了问个名字,胳膊疼痛,手臂酸痛,身体有些脱力等等不适让她有些不耐,但应付多了病患的经验让她已经能够很好的掩饰情绪,只是语气淡淡道:「我姓纪。」 虽然她极力掩饰,但缪靳的心思何尝敏锐,她只一颦眉他便察觉出她的想法。再看到她有些摇摇欲坠眉眼疲惫的样子,心里竟有些窒闷之感,僵硬麻木的手指动了下,闭了闭眸,望向她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示意一旁做隐身人的靳五将雪玉膏递过去。沉声道:「此膏对伤口癒合有奇效,且能消除疤痕。有道是医者不自医,便委屈你自己上药了。」 纪妤童挺好奇这个雪玉膏的,也不知道是自己配的药膏好用,还是这个纯古代的药膏好用。不过这会她实在没甚精力多想,也不扭捏推脱接过来只淡淡勾了下唇,连话都累的不想开口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房间也来不及整理这一夜惊魂的经歷,瞥了眼地上沾着血迹的手术刀和几根弹簧丝线,她吸了口气復才缓缓舒出。先没管它,刚缓了气力,便听到几日不曾出现的钟昌闻的声音在下面响起。 微微阖起稍显疲惫的眉眼霎时一变,打起精神便从窗前的摇椅上起身缓步下了楼。见了他满脸歉意赔罪的笑脸时,纪妤童轻哼一声,便在他的虚扶下旋身坐下。 似笑非笑道:「大哥可终于出现了。」 钟昌闻自知理亏,本是想让王爷在小妹这里避人耳目的养伤,却没料到亲卫反水,伤了王爷不说,还连累小妹受惊受伤。 当下也不狡辩,清朗玉立的身姿堂堂立在堂中,拱起手二话没说朝她一拜:「此事怪大哥思虑不周,连累小妹受惊受伤,是我的错,小妹要如何罚我都使得的。」 纪妤童却在他向自己躬身的时候就惊讶的站了起来,一夜过去左肩臂的药效已过,热辣灼烧的痛感无时无刻在叫嚣着,她也不敢擅动,只能用完好的右手托起他,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大哥这可是要折煞我不成?事已至此再追究有何用处?大哥不如就告诉我,我这里何时才能重新恢復清净才是正经。」 第6章 劫起 钟昌闻脸上的笑意一顿,不着痕迹的迅速打量了眼她脸上的表情,可是半点看不出对王爷的留恋不舍,或者别的什么意思。想到方才王爷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态度,他心里便是一紧。 这几日他一直在外面联络靳宁卫布置王爷交代的任务,没有空暇也不便如此频繁的过来。当时事急从权,思来想去也唯有小妹这里安静,安全。她本身又会医术,是个再合适养伤隐匿的好去处。 只是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功夫,深不可测心思从不外露的王爷竟然会对小妹有了些别的心思。别看王爷平日看似对人或事淡漠以对,但性格却尤其霸道,若他真的对小妹有意,怕是...... 心里几番计较他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如常笑道:「小妹也知我那位好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虽说他眼下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终是不可再过多活动以免留下病根。所以,怕还是要再叨扰你些日子。」 纪妤童皱起眉,心里便有些不喜。若只是寻常伤者在这里养伤也就罢了,可此人却身份复杂,昨夜她机警侥倖只是受了轻伤,若再来几次,或是她睡得沉些,哪里还有命在? 遂摇摇头,眼神直接不避的回视他:「大哥既已知道昨夜险状,便应知我昨夜已是侥倖,可唯有侥倖二字虚无缥缈。非是我要拒大哥的面子,实在是性命攸关,我也不敢托大。南州府地广,总会有比我这里更稳妥的地方。」 钟昌闻心里嘆气,他何尝不知?但他如何也做不了王爷的主意。及至此时,他已然后悔当日将王爷带到这里的主意。 「我知小妹的顾虑,但你放心,昨夜之事再不会发生。为兄这几日没有过来便是在外面处理此事,」 说着他顿了下,抬眼看了看她沉凝如水的脸色,才接着说道:「你不喜麻烦我也不与你多说什么,只是你放心,一切都已稳妥,你这里如今再是安全不过。」 见她仍然不为所动,他嘆了口气,再次长身一拜,这次任她如何用力拉都不再起来,「就请小妹看在为兄的面子上再担待几日,我向你保证,待他伤势痊癒,必定还你清净,也决不再带外人来此打扰你!」 纪妤童松开拉他起来的手,静静立在一旁,清凌的水眸遥遥看向远处绿林。半晌,她终是退了一步,嘆道:「大哥快快起来,我应你便是。」 * 院中南面的二层小楼内,除了穿着寝衣半躺在床上养神的缪靳,屋内还多了几个穿着黑衣劲装,气息凌厉的年轻男子,正恭敬的垂首站在床前回话。 「属下失职,不仅让靳四伤到您,还险些坏了您的大事,请您责罚! 第10页 靳一是是缪靳亲命的靳宁卫首领,他们都是从小被培养出来近身随护,最可靠最忠诚的死士。可如今靳宁卫中却出现了叛徒,他这个卫队首领自当责无旁贷。 双膝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咚的声狠狠跪下,一旁的靳三靳五也跟着跪下请罪。 「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 缪靳冷怒的瞥了眼地上俯首三人,没有叫起,自己的亲卫队被人策反叛变,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亦是证明他的轻敌,小瞧了那位龙椅上高座的人。 若不是靳一等人敏锐,及时发现靳四不同寻常之处,并拦截了他向京城里传递的消息,莫说他多年的筹谋布局会毁于一旦,怕是此刻不仅是他的命,北疆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也都将因此葬送。 「严查靳宁卫,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靳一身子一紧,越发的垂低了头,连忙应是。 「京都局势如何。」 「回王爷,如今朝堂之上均「相信」了那位说您是意外染病不治的说辞,除了那位仍然私下派人打探消息,明面上,看似大局已定。柳先生等人已顺利入了内阁,只待您的号令。」 缪靳高深莫测的黑眸微微眯了下,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冷冷一笑。 「北边可有消息过来。」 靳三微抬起头恭敬答道:「回禀王爷,靳二传信,言朝廷派去的宣旨官和新皇任命的定边将军已到军营,他已照您的命令,率人将二人及护送队全部拿下,有军师和您留下的军令,北疆无忧。」 「很好。」 北疆是他的大本营,百万将士只听他号令,忠诚可靠自不必多言。龙椅上那位以为暗算了自己随便派人过去就能接管,可真是大错特错,天真的可笑。 「靳四的身份留着,传一些他想要听到的消息给他。」 「是,王爷!」 靳一退出去后,钟昌闻才敲门而入。他投了这位北疆王才不过三年,与跟随他多年的亲卫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如今他名义上是谋者,却也不过是做一些钱粮运输和传递消息等触碰不到核心的事物。要不是这次王爷遇袭后恰好匿藏在南州府附近,以他如今商贾的身份,是万万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能够如此近身伺候的。 所以,他很识趣的没有没有眼色不知进退的进去旁听插言。这次的事已然是给了他机会,而他也抓住了机会入了王爷的眼。从那一天起,他就已经不再只是一个姓名,代号,而是能够成为他心腹的人。 缪靳挥手让靳三靳五退下,才偏头看他:「说吧。」 钟昌闻拱手拜道:「粮食,马匹,兵器,身份,均已准备妥当派人分批送至沿途各个城镇。南州府对您的搜寻排查已经撤离,不过为防有诈,还请您再委屈几日为妥。」 「嗯,」 作为一个钱粮袋子来说,钟昌闻的才智聪明已经足够了,不过想要从众多钱袋子里脱颖而出,光有经商之才还不够。 看到他,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各方局势仍在掌握,缪靳便有了闲暇。抬手抵在眉心,漫不经心道:「她如何了?」 钟昌闻闻言眸光一闪,不敢妄自揣测他的心思,但终是带了回护之意:「娇娇女子到底是受了伤又受了惊,面有惶惶,不太安稳。方才一直追问我可还会有如昨夜之事发生,道是再受不住再来一回。」 「几位靳大人已到,您的安全便再不是问题。这里到底简陋,有女子在怕是会有累赘,不若我替您再寻一处安全安静,更为妥帖之地?」 试探的说完,气还没落下,便瞬间感觉到一股直刺心底的寒意狠狠刮来。他不敢抬头,微有忐忑的垂首听示,但额间却溢出了点点冷汗,喉头也跟着发紧。 缪靳已放下手臂,冰冷咄人的目光逼睨着他,唇角微勾:「钟先生,不要做多余的事,更不要说多余的话。分寸二字,谨记。」 「......是,王爷,是属下逾越了。」 * 钟昌闻没有多待,午膳都没用便匆匆下山去了,只道是有大黑在她身边,他也放心些。 黑贝是狼犬大型狗,两年前她抱来时还只是两个巴掌大的小奶狗,现如今站起来威风凛凛气势逼人,已经快要与她同高了,平日里她一人住在这半山腰上,也是有黑贝陪着才不怕。 这几日黑贝被送去配老婆没在,也才躲过了一遭。自己跑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围着她兴奋的汪汪直叫唤,亲昵了好一会才摇着尾巴满院子巡视自己的领地。狗鼻子灵的第一时间就一个劲的扒在之前有血迹的地方扯着喉咙直叫唤,随后才绷着尾巴沖那人所在的小楼汪汪直叫。 纪妤童安抚了好一会才让它冷静下来,又让它记住家里多出来的陌生气味,省得跟人起了冲突。她虽然不知道这位姓靳的不知名人士到底什么身份,但绝对不是一般的富家子弟是肯定的。 钟昌闻说是好友,但据她观察,二人相处的细节处明显是上下级关系,钟家在南州府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富人家,连身为大公子下一任家主的钟昌闻都隐隐以下手自居,足可猜此人身份。 虽说他如今在自己这里养病,可他们并无什么交情,黑贝在外人看来只是一条狗罢了,若真是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冲撞了,要了它一条狗命,又能奈何? 有人准备膳食,纪妤童也不需再去麻烦不太相熟的远邻,冷面青年将饭摆在院中后便神隐了,颇有武侠片里来无影去无踪的大侠风范。 第11页 安抚的沖老实听令卧在不远处对自己摇尾巴的大黑做了个手势,眸光微转随意道:「靳公子怕狗吗?」 缪靳自是听到了方才那一阵中气十足的狗吠,被狗盯视的滋味他亦从未有过。斜睨了眼趴伏在院门口睁着炯炯有神的狗眼一眨不眨恶狠狠沖自己呲牙的大狼犬,他心底冷笑,一条狗竟也敢沖自己露出敌意? 「不过一畜生尔,有何可惧。」 纪妤童执筷的手一顿,面无表情的哦了声,放下筷子召了大黑过来,抚这它柔软顺滑的颈毛柔声说道:「黑贝,这位是靳公子,是来家里看病的「客人」,要暂住几日,你且记住他的味道,可不要误伤了「客人」。 黑贝兴奋地蹲坐在她身边直摇尾巴,等她说完立马仰着脖子沖对面骤然冷下脸来的男人得意的汪了声,看那样子真跟能听得懂人话似的。 缪靳缓缓咀嚼口中的食物,幽深的眸子看了看她带着轻笑的侧脸,微眯了下,又半垂下望着它,心内暗嗤:「狗东西。」 第7章 劫起 饭菜可口,只是同桌而食的人情商堪忧,不免令人食慾大减。 纪妤童本着礼貌等他放下筷子,才淡淡开口:「靳公子有伤在身,为防伤口崩裂不利于恢復,以后还是在房中用膳吧。现下您既有随从照料,养伤期间换药等事便劳烦于他,若您有何不适之处再来找我便是。之前事急从权,到底男女有别,我也不好频繁出入男子寝卧,待您伤口需要拆线时,我再前去打扰。」 说完后无视对方骤然冷沉下来散发着不悦的气息,微微颌首示意,便不受丝毫影响带着黑贝迳自回了房。 直到带着药香的倩影不见后,缪靳都依然保持着饮茶的姿势愣在被人晾下的错愕中。片刻后,他站起身看了眼她没怎么动过的碗筷,又半侧过身望向二楼窗边露出来的半个身影,倏地勾了下唇:「倒是娇蛮。」 竟因为自己说了她的狗就甩脸子,可真是,一条狗竟比自己一个王爷还要尊贵不成? 他却不曾想过自己竟自降身份,与一只狗来争比是有多失体统的事。 又想到她刚才直白的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模样和语气,幽深的眼底更加深邃,唯有几分势在必得不加掩饰,让人望之心惊。 余光见下面无人后,纪妤童才轻哼了声,侧身摸了摸黑贝头顶光滑的毛髮,享受的眯起眼嘆道:「说我们黑贝是畜生,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反正过几天他拆了线就离开了不理他。倒是黑贝你做了回种狗辛苦了,等过两日我伤口癒合就带你下山给你买骨头好不好啊?」 黑贝之蹲坐在她腿边,仰着头眯着眼享受着主人的爱抚,听她说完也不知有无听懂,只摇着尾巴热情的沖她呜汪! 纪妤童打算的好,但架不住病人不配合。 次日一早用比平日多费了些功夫才烧好水,正准备洗漱,刚一出门就被人给堵住了。 「这位公子,你有事?」 靳五木着脸垂着眸不去看她,用平的没有起伏波动的声音说道:「姑娘见谅,我等手脚笨拙不如姑娘心思细腻,医术精湛,恐让公子伤上加伤,特来请姑娘受累为公子换药。」 「......」 纪妤童默了两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人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兀自垂着眼,高大的身子杵在院中颇有她不答应就不走的意思。 「这位公子言重了,靳公子的伤口并不需要特别处理,你自打了清水清洁上药即可,想来靳公子那样仪表出众的人物,身边的人也不至于连如此简单的事都做不来不是吗?」 靳五口拙说不过她,但却牢记吩咐,也不说话,就跟个影子似的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用这种无声的方式逼她就范。 纪妤童也确实被逼就范了,除非她一直躲在屋内不出来,试问谁能受得了一个黑面大汉也不说话,就这么极有存在感的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 便是她明示暗示人也跟耳聋一样不痛不痒,她的涵养也让她做不出辱骂驱打的行为,也更知他是不过听令行事,便唯有把气撒在了那下令之人身上。 「劳靳公子动动贵体,好让我这个略懂医术的大夫为你换药。」 缪靳自是听出她话中带着气,平日里淡然素雅的小脸,此刻明显生动许多,那双明澈水眸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愤不快。 想到靳三回报靳五是如何将她烦来的,冷硬如铁的心肠霎时一软,素来不露声色的俊脸上唇角微扬,深邃的黑眸中溢出点点笑意,竟罕见的与她调笑:「贵体不敢当,倒是劳纪大夫带伤治我,感念在心。」 纪妤童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竟也会开玩笑?自进来便带着点情绪不曾与他对视的水眸诧异的抬起,触及到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淡淡的笑意时,不由抿了抿唇低哼一声。 「既知道我有伤在身,还「不辞辛苦」将我叫来,靳公子可真是言行不一,佩服佩服。」 缪靳从未与人拌过嘴,此时竟觉意趣非常,以往在他看来幼稚的行为如今也颇为有趣。 「随从护主心切,惹得纪大夫心中不快,我这便让他向你请罪。」 靳五难得机灵一回。当下便上前对她垂首致歉:「是我愚钝惹了姑娘不快,还请姑娘责罚。」 这人用了最笨亦是最有效的办法逼自己就范,这句歉她还是应得起的。 第12页 「责罚倒是不必,只是这位公子此时瞧着倒不似方才自己所言愚钝的性子。再者也不过是听命行事,我自不会对你如何。」 倒是这位主子,纪妤童没甚意味的瞥了他一眼,有事随从背锅,可真是个好主子。 「靳公子言重了,大哥既将你带到这里养伤,又嘱託我代为照料,为你换药自是应当。如你所言,主有令,从岂敢不从。依我看,这位公子不仅不该罚,还应当赏才对。」 这一番夹枪带棍的言语既嘲讽靳五言行不一,又暗指王爷拿随从抵事颇显小气,一句话将主从二人都暗损其中。可观王爷神情却并未不悦,默不作声做隐身人的靳一和靳三不由对视一眼心里暗忖。 缪靳自是听出她的不满是对着自己来的,只是他却不甚明白自己何时何处惹她不快?看向她有些僵硬的左臂,长眉微敛,莫不是怪自己连累她受伤?亦或是与自己相处便如此的不甚情愿? 纪妤童无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左不过再有几日功夫便可拆线,届时此人便会离去,以后亦自是不会再见,麻烦危险自也会一併远离。在此期间她便只需做好一个大夫的责任望他早日伤好痊癒,莫要再生事端才是。 但到底心有不快,边按部就班问些病情,边抬手在他已开始粘连的腰腹旧伤处看似随意摁了摁查看恢復情况,感觉到指腹下的肌肉瞬间紧绷,她淡淡的唇角微不可查的翘了下。 她的动作突然,不仅缪靳未有防备,便连一旁看着她动作的靳一靳三靳五都被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冲将上来,好在接收到王爷飞快瞥来的利眼才及时止住。但看到王爷如此纵容,三人不由对这位纪姑娘在王爷心中的位置更提高了些。 伤口恢復间最是痛痒难耐,缪靳如何不痛,不过在看到她眼角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微眯起的弧度时,不知为何竟开口笑道:「可是解了气?」 纪妤童上药的动作一顿,手指微微蜷了下,嘴唇微抿未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不似来时那般隐隐不快,动作麻利的换完了药后便淡定嘱咐几句兀自转身离开。 隔日时,缪靳本以为她是消了气了,可等靳五再次请她前来换药时,却只接到一张写着如何清洁换药等方法的纸张。又被她以伤口不适劳累疲惫为由,极为自然不带丁点作假的拒绝。 靳五终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翩然离去,垂头丧气的回去復命。 缪靳听到后却只摆摆手并未多言,舒展了身体让靳三服侍着脱去寝衣换药,垂眸看了眼肌理紧实的胸膛和手臂上一条条被细细密密缝合起来的伤口,想到她俯在自己身上单手不甚灵便,却颦着秀眉认真专注的模样,和清浅温热的唿吸佛在肌肤上轻轻凉凉的感觉,身体便不由有些发紧,眸色也越加深暗。 其实他知道自己那时上身已经进入麻痹状态,根本感觉不到这些细微的触感,只不过是刻意放纵的想像罢了。他突然闭了眸扯了下唇,暗道自己真是素的久了,竟在幻想一个相处不过几日的女子。 纪妤童拒绝了一次,那位冷面男子再没不识趣的出现过。虽然是在一个小院里,但她有意迴避几日下来他们竟一次也没有碰过面,倒也相安无事。 虽说有钟昌闻保证不会再有那晚的意外发生,隔壁楼上又多了些身手矫健神出鬼没的人,但她晚上仍然会不经意被惊醒。夜深人静时不免就会想到院中曾经有具......只希望这人的伤好的再快点,快点拆线快点离开,快点让她的生活恢復原样。 唯一的一件可以算做好事的便是她的伤口并不深,这几日用着药好好养着也已经癒合。这也让她无故被牵连到的郁气减少了三分。 只是这份好心情却在她要出门被拦时又消散个一干二净。 「为何要拦我?」 靳五木着脸语气平平道:「纪姑娘,您有什么事要做,直接吩咐我便是。」 纪妤童都被他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这位公子,若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我的家,我要去哪里,去做什么都是由我自己说了算。我希望你们能够像我对你们要做什么从来不过问一样不过问我要做什么。」 缪靳的亲卫队里只有靳五最不善言辞,但却最是忠诚,从来都是无条件听从王爷吩咐。就像此刻,他辩不过她,也不好直接动手,便板着脸重复道:「请纪姑娘见谅,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黑贝感觉到主人的不悦,便仰着头沖他汪汪大叫。 院门口的动静也扰到在二楼休息听靳一靳三回话的缪靳,他抬手打断二人说话,径直下了床踱到窗边,就见靳五正木着脸拦在她身前。 第8章 劫起 似是感觉到自己的注视,她唰的扭头扬起白净的娇颜看过来,秋水般清澈明媚的眸子因为情绪波动灼灼闪亮,轻易就能叫人看出她此刻不悦的心情。 缪靳微垂着头眸色深沉,隔着院子与她遥遥对视,心里却是一动。也才想起,自己与她已有三日不曾碰过面。正要开口询问,余光便见到山道上有人走动,凝神看去,正是前几日来常来送饭的那个书生。 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下,见她已经回过头背对自己,更是有些不快。但现下局势未稳尚要隐匿行迹,没必要横生枝节,便对下面的靳五做了个手势,便也身形一闪消失在窗边。 第13页 纪妤童只觉得眼前一花,刚才还挡着路的大黑个就不见了,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四下环顾了遍,除了一条她找人修出来的马路,左右百米内都是空地,一眨眼的功夫就躲的连影子都看不到,武侠片诚不欺我,真的有高手存在。 惊奇感嘆间,连有人走到近前都没注意。 「纪姑娘,你伤可好了?」 黑贝汪汪叫了声,纪妤童回过神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才礼貌的点头微笑:「多谢陶大哥关心,没什么大碍了。」 又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陶青霖见她肤色莹白脸色红润的样子,便放下担心,温柔笑道:「我今日与同窗相约在南州府宾来酒楼一聚,便想着你受了伤多日不曾下山,想来家中物品应有消耗,便想问问你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物件,我回来时与你捎来?」 说完才注意到她在黑贝脖子上繫上了链子,正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便心里一喜,脸上也带了出来:「你可是正要下山?不若我们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纪妤童本就准备出去,她已有近一个月没有下山,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什么新消息。有人同行倒也可以,左不过他到了府城便有事离开,也省得二人相顾无言,免生尴尬。 遂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那陶大哥且稍等我落了锁,便一道下山吧。」 回身锁门时,她下意识抬头向那个开了半扇的窗户望去,自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便也不在意迳自垂眸锁了门。 她也有想过这个时候出去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可转念一想,躲藏起来的,被人追杀的毕竟不是自己,她更不曾与他在外面有过接触,如此一来就更没什么隐患可言。 最重要的是,那人每三月来南州府一趟,每次也只停留三天,前两日她伤口未愈不便活动,今日大好,又是他停留的最后一天,若今日不能见他,便只能再等三月。 经了前几日惊魂一夜,她对想要回到那个法治社会的心更加强烈。虽说那里也有危险,可就安全性来说绝不是这个交通不便,信息不便的古代可比的。 等两人一狗的身影离开后,缪靳的身影才又出现在窗边,他就这么看着她和别人并肩,不时侧头说话又双双莞尔一笑的样子,是与自己相处时未曾有过的。如斯对比,周身的气息已经冰冷得似要将空气都冻起来。 靳一靳三对视一眼,又各自收回视线,看向气息冷凝的主子,靳三开口迟疑道:「如今南州府其他势力已经被我们清除,纪姑娘下山与我们并无太大干系,王爷若不放心,不若属下这就前去将人请回来?」 靳一也跟着说道:「各方来信说都已准备妥当,静候您的命令。我们可要出发回--」 缪靳不等他说完便抬起手,眼神沉沉道:「叫靳五跟上,不要被发现,也不要暴露。」 二人便垂首恭立不再多言。 见靳五跪地起身隐藏身形跟上后,他才转过身走到屋中主位撩袍坐下,双腿分开背嵴挺直,姿势慵懒却强势霸道:「本王自有安排,照计划行事。」 「是,王爷!」 * 纪妤童虽少有进城,但守门的官兵和城内的摊贩却对她印象深刻。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有养猫的养京巴犬的,养鹦鹉巴哥的,无一例外那宠物均是袖珍玲珑。似她这样牵着一只半人高,看起来就兇恶的大狗上街的女子,如何不让人记忆犹新? 陶青霖确实是与人有约,这一路虽说交谈不多,但能与她乘坐一辆马车进城已经足以让他心里窃喜。二人进城后,他藏起眼中的惋惜约好了一同回去的时辰,叮嘱她有事便到宾来酒楼找他便告辞了。 纪妤童牵着黑贝脚步一转熟门熟路的往城内最大的茶楼,四海茶楼走去。人还未到近前,站在门口揽客的茶童便三两步迎过来热情的引着她往里进,熟稔的招唿道:「纪姑娘您来了快快请进,我们掌柜今儿一早还念叨您呢,可巧您这就来了!」 又讨巧的低头对威风凛凛的黑贝奉承道:「您这俊犬也比上次见又长大了,真俊!」 黑贝汪了声,便骄傲的昂着头四肢优雅的跟着主人的脚步迈了进去。 纪妤童被他逗的一乐,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抿嘴笑道:「百先生来了吗?」 小茶童也不客气,麻熘的接过来喜笑颜开的鞠躬道谢:「来了来了,这会儿正在大堂与众人谈笑呢,您还是老位置?」 一进去,茶楼里热闹的轰然叫好声就迎面扑来,纪妤童被这热闹氛围感染,素来沉静的情绪也不由高昂几分。牵着黑贝上了二楼临杆的卡座,叫了壶茶和两份点心后便偏头向下看去。 下方高台上那人正好往上看,见她到了长眉一挑微微颌首,便又摇着摺扇继续慢条斯理地对一众听客侃侃而谈。 「方才有人问我北疆会不会打仗,我倒是想问问说这句话的仁兄,你是不是出门就带了嘴把脑袋忘家了?军国大事不可妄议这都不知道?再者这种事若是我都能知道我早就高站朝堂挥斥方遒,还会与你们在此闲聊度日?真真是愚蠢的可笑。」 散漫又刻薄的话音刚落,底下就轰的声笑了开来,那位被当众调侃轻嘲说话不过脑子的客人坐在人群里羞臊的满脸通红。腾的下站起身气急败坏的指着高台上姿态狂妄的男子叫嚣道: 第14页 「百晓生!你一消息贩子有何可狂妄的,就凭你也想立足朝堂?我呸!你到这里大放厥词不就是知道点常人不知道的消息来譁众取宠的吗?你不是号称你无所不知吗?北疆王已死,皇上肯定会派人接收兵权,北疆那点事天下人皆知,算哪门子妄议?你打出名号的时候可不曾说过军国大事不论的话,我看你就是浪得虚名!我问你是给你面子,谁知你不仅如此不识抬举还出言羞辱于我,亏你还自诩是读书人,真是有辱斯文!狂妄可笑!」 「嚯!」 来茶楼里坐下喝茶的大多是老顾客,这位百晓生每三月会登台说些自己游歷各地的新鲜见闻,这对于出行不便,一辈子都可能不离家的百姓来说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 虽然他言辞犀利,间或语带嘲讽,但大家心痒他口中异闻异事便都吃他这一套。似今日这般恼羞成怒当面对他叫嚣的人,除了最开始他刚来的时候有人受不住还嘴却被他一个脏字不带骂得灰头土脸狗血喷头后,便再没有人敢与他言语争锋。 久不见有人上赶着找虐,还真是新鲜。 「这人要么是外地来的,要么是头回来,跟百晓生斗嘴,真是找死啊。」 「可不是,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初有人也跟他一样问了些莫名无谓的问题被百晓生好一通羞辱,好几个月都不敢出门,到现在都没再来过这茶楼呢。」 「百先生已经够客气的了,我倒是期待他惹怒了百先生,接下来的话他承不承受得住啊哈哈哈。」 百晓生也不负众望,狭长的眼用看蠢货的眼神极其轻蔑的将他上下扫了个遍,身子稳稳的坐着,连手上摇扇的动作都不曾停顿一下。 语带三分嗤笑,三分凉薄,四分不屑道:「这位,毛髮稀疏,肚大如球,身如短丁,形如侏儒,口若喷粪的类人形--人?我百晓生有多少本事凭什么要告诉你?我是不是浪得虚名凭什么要向你证明?我能不能站上朝堂也配你来评断?自己都活不清楚脑子里装的都是恭桶之物的人皮蠢物,也敢出来大放言辞质疑我百晓生?」 那人从未被人从头到脚如此羞辱过,整个人都气的直打哆嗦,可又找不出话来反击,伸着短粗的手指,赤红着脸瞪着他你你你个不停。 百晓生却捻起桌子上一粒花生米随手一扔,把他指着自己的手指打开,脸上的嗤意更加肆无忌惮:「你什么你,舌头都捋不直还学人家论辩?」 「我--」 「我什么?北疆王死了你是亲眼所见了吗?皇上要派人收兵权亲口告诉你了吗?你说天下人皆知问过天下人了吗?天下人同意了吗?还有辱斯文,斯文俩字从你嘴里出来,斯文都想从字典里消失以表清白。蠢笨如猪,哦不,猪都不愿与你同类的东西以为长了张嘴就是个读书人了?蠢东西,弄明白了自取其辱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再出来见人吧。」 纪妤童端着茶杯保持着喝茶的动作,愣愣的看着那人以袖遮面狼狈遁走的模样,再听到满堂哄然大笑后才回过神也忍不住扑哧一乐。 「想不到纪姑娘清冷如天山雪莲一样的冷美人也爱看热闹啊,真是稀奇,稀奇啊。」 第9章 劫起 纪妤童嘴角还噙着笑意,抬眸瞥了他一眼,就见他已经自来熟的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身子侧靠在扶手上,见自己看来还故意挑眉飞了个媚眼过来,整一个不着调的浪荡子形象。 「比不得百先生舌战无敌的风姿,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我可真是开了眼了。」 百晓生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几不可闻的哼了声笑道:「方才我还想着纪姑娘莫不是要做那言而无信的负心之人。偷了我的心后就喜新厌旧要抛弃于我呢,你今日若再不来,这南州府便成了我的情伤之处,以后可不会再来了呢。」 得到她一个无语鄙夷的眼刀他却哈哈大笑,捏起桌上的点心放在地上的盘子里,努了努嘴趁这大黑狗咬上来前飞快的摸了一把狗毛笑道:「黑贝啊,好久不见,你又强壮了。」 见它沖自己汪汪叫了声转了个身屁股对着自己的精怪模样,便笑得更为大声:「都说物似主人形,纪姑娘这狗护卫傲娇的脾气也跟你学了个五六七八了,哈哈哈。」 纪妤童实在没忍住沖他翻了个白眼,不招人就逗狗,一个大男人可真是幼稚的可以。 说来她与百晓生认识有一年多,但实际交往却只寥寥屈指可数。倒不是她有意迴避,而是这人身份神秘,连百晓生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号称要不负韶华走遍天下,不能把光阴都耗在一个地方,每三个月来一回也是他自己说,有小别胜新婚的新鲜感在。 虽然看似不着调,但率性恣意,活得明白,这也是她不排斥与他相交的地方。 「你这次从北边过来,可有听说什么消息吗?」 百晓生慢条斯理的吹一吹有些过热的茶,慢慢饮了一口便放下,摇摇头啧了声挑眉逗她:「你也不差银子,既知道我要来怎不要一壶好茶?兴许我一高兴就有好消息呢?」 纪妤童清亮的眸子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他一眼,勾唇:「看你眼下微青,尾有暗纹,额角青筋外显,唇色泛红,额前发好似比上次见要少了些许,心火肝火过旺易衰老,茶不好喝,不若我开副药给你,想来定会让你满意的。」 「......」 百晓生时常半睁不睁的桃花眼倏地大睁,不可思议的瞪着她,声音都有些微颤:「你说我老?!」 第15页 下一瞬他勐然身子前倾,整个人倏地扑到她面前,脸对脸之间仅余不到一尺距离,「我这张脸,肤白俊朗貌比潘安,我这头乌髮,黑亮如缎,我这双眼,如朗月含情,哪一点,」 他反手指着自己的脸直勾勾的盯着她,颇有几分气急败坏道:「如此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俊美容颜,你竟然说我老?!」 纪妤童如他所愿仔细打量他的脸,恣意的长眉,含情的桃花眼,比女子还白净的脸,因为肝火旺更显红润的唇,确实是一张能调动少女心弦的多情脸。 「方才漏了点,你舌苔泛白,目有血丝,指甲上月牙分布不均,脾气易怒,情绪失控,综上所述,除了肝火旺盛之外,亦有五脏六腑失调之症,应戒焦戒躁,按时服药,保持身心舒畅,方可痊癒。」 「......」 百晓生身子未动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突然眯眼一笑,身子也退回去恢復了刚才的姿势。 「好吧纪大夫,那就有劳您,妙手回春了。」 纪妤童淡淡一笑:「医者仁心,百先生放心。诊资便用你的「好」消息来换吧。」 「哈哈哈好好好,想来我这个「好」消息还是能付得起纪大夫你的诊资的。」 百晓生的笑容从来没有这么灿烂过,他走遍大半个天昭国也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镇定,如此冷静的女子。遥想初见她时,她身上那种见之难忘的疏冷感至今都令他记忆犹新,也自此他才会总是以冷美人称唿她。 「北疆王属地,凤凰城,有一位不出世的先生,据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断人生老病死,亦可窥得前生今世,」 话音未落,便明显感觉到她本来清澈静然的眼眸倏地亮了下。微眯了下眼继续说道:「不过我也只是听说,此人姓甚名谁,来自何处,是真是假,都不得而知。」 纪妤童轻轻舒了口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但有消息总比没消息要强,总也不是第一次了。遂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復如常。 「多谢百先生费心,无论真假,确是好消息无疑。」 见她有要离开的意思,百晓生执着扇子轻敲手心,淡笑着摇摇头:「若你还是打算过去探一探真假,看在我们交情匪浅的份上,我便送一句忠告给你,你且听听再决定是否要去。」 纪妤童准备掏钱的动作顿住,抬眸看着他,「百先生但说无妨。」 百晓生停下动作,再次向前倾了倾身子,并示意她附耳过来,才低声说道:「方才你在楼上所听不假,如今天下遍传北疆王身死,北疆八十万兵将群龙无首,新皇收復兵权势在必得。但这都只是「据说」,你明白吗?所以,北疆,亦或不止北疆,都必有一战。短期内,起码在天下大定前,不论你找那些能人异士想要做什么,都且要忍耐一番。」 低声说完他才若无其事的坐直身子,沖她眨了下左眼笑道:「我此番可真是对你推心置腹了,纪姑娘,可万不要负我哦~」 纪妤童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这个天昭国的天下局势,她自从来到这里,活动的地方一直是在那座山上,南州府,和半年前去过一次东陵城,去拜访一位据说德高望重的得道高僧。 她所见所闻亦皆是太平盛世,如今百晓生一说,她瞬间便领会到他话中深意。 新皇登基,执掌重兵的北疆王身死,时机这么巧,二者必然有所关联。怕是那北疆王拥兵自重被新皇忌惮,才下手欲除之而后快。 且不论那北疆王身死是真是假,朝廷收復兵权都必会横生枝节,若只是军营和朝廷内斗尚波及不到平民百姓,怕就怕那北疆王没死怒而起兵造反,或是那八十万兵将要替主子报仇,再或者有其他心怀异心的人趁乱而起,那么到时说不好可真就天下大乱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皱了下眉,旋即又舒展开。天下大势,是合是乱,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只是有些意外,他们不过寥寥几面的交情,他竟然如此交浅言深。 「百先生的良言我熟记在耳,亦铭记在心。若你有需要我帮忙的,也请不要客气,我一定尽力所为。」 说完,她便将腰间繫着的荷包摘下,放在桌上推过去,莞尔一笑:「谢了。」 百晓生嘴角噙着笑淡淡看了眼桌上的荷包,不用打开他便知道里面是什么。未听见她说去是不去,眸光微动,暗道自己便好人做到底吧,毕竟交情一场,若有个万一说不定还能帮得上忙。 「若你真要去的话,如需帮助,便拿着这枚吊坠找凤凰城茶商郭家大公子,他会帮你的。」 他本是好心之举,却不想这一念之间,会在不久后令她因此人生骤变。 纪妤童看他将从不离手的扇子上解下递到近前的白玉貔貅吊坠,一时有些迟疑便站着没动。却不想他竟随手一抛,她忙抬手接过,垂眸想了想,便坦然收起来,郑重道了谢后才转身离开。 百晓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多此一举,不过给都已经给了...视线不经意抬起看到她侧身避让的背影却勐然皱了下眉,唰的起身大步走过去将人拦下,垂眸看向她一直放在身侧一动不动的左臂:「受伤了?」 纪妤童诧异的抬头看了看他,笑了下:「不小心碰了下,并无大碍。」 知她不欲多言,百晓生再次皱了下眉也不再追问,只露出惯常肆意的笑走到她的左侧,有意无意挡开来往的客人将她送出茶楼,站在门口眯眼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好半晌,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第16页 临近黄昏,山下已经隐隐有裊裊炊烟徐徐升起,可半山腰上青墙灰瓦建筑精雅的二层小楼却仍然一片寂静。 同一个院子里一园之隔的另一座二层小楼二楼卧房里,色香味俱全的膳食已经摆在桌上,却是孤零零地无人品尝。 「王爷,您伤势未愈,纪姑娘说不宜久站,您不若先用了膳再稍事休息?」 靳一恭敬的说完却没有得到回应,小心看了眼从早上起就时不时在窗边站着向远处眺望的主子,想到令王爷如此行为的根由,又默默垂下眼。 缪靳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往山下的方向搜寻,他只是在安排事物听他们汇报各地传来的消息时不自觉就站在这里。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不适之感是因为什么,只是没想到她的存在会对自己的影响如此之大,明明之前几日他们也不曾碰面,他也未曾有这种悬而未落的不定之感。 如今她不过是才离开一日不到,他便心神不定,如此陌生不可控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皱眉抗拒。待看到山道上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后,眸光顿了顿。旋即毫不留恋的转身在桌前就坐。 第10章 劫起 不多时,靳五便归来復命。 「禀王爷,纪姑娘此去并未与人透露您的消息,属下也不曾发现有京城的探子在城中徘徊。」 缪靳等了两息未等到下文,便冷冷抬眼看去:「与何人见面。」 靳五虽是直脑筋,但也能察觉到主子的气息变化,只是不知道是因何不悦,便老实答道: 「回王爷,纪姑娘入城后便与今晨上门的书生分开,随后便进了四海茶楼,与一位叫做百晓生的书生对坐交谈许久,随后便去了城中一家玉颜坊待了小半日,又去药房待了半个时辰便与那书生一道返回。」 他已将今日所见事无巨细的说出,可屋内冷然压抑的气氛却不曾轻减半分。刻板的脑子突然灵光一现,又接着说道:「王爷,我听纪姑娘与那位百晓生约聚似是在找什么人,那人就在我们北疆领地凤凰城里。还有--」 听到这里,缪靳的脸色本是已经有所和缓,心里已经在思索安排人手替她找人之事。却在听到还有二字时,神情已然凌厉。 「还有何事。」 「那位百晓生与纪姑娘举止亲近,相谈甚欢,分别时,纪姑娘与他荷包,吊坠互送。」 话音落下,屋内温度骤降,安静得落针可闻。 靳五单膝跪着听令,却一直没听到叫起,也没听到问话。不经意抬眼间,就见站在王爷后面的靳一和靳三正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他,他愣了愣却如何也猜不透,便又重新低下头老老实实跪着。 此间之事,外人并不知情。 两日后到了拆线之日,纪妤童刚一露面,就被一个同样穿着黑衣,面无表情但长相俊秀的男子快步接走药箱迎了进去。 而相对她较为多见一面的那个气质憨憨的黑衣大汉却不见人影,她下意识四下看了眼,便在柴房门口寻到人影,正一剑一个噼柴呢。 她虽然疑惑但并未多想,便脚步一转进了卧房。 七日不曾过来,再进到这屋子里时,便勐然感觉这里大不一样。明明家具还是那些家具,但却因为用的人不一样,物品摆放的位置不一样,好像整个屋子都变了。变得肃然,凝重,令人下意识心神收敛不敢造次。 从门口到床前不足十米,纪妤童却已经想了很多。她在现代时虽然没有接触高官巨贵,但电视里新闻联播上却没少见过,拥有能够改变气场气势的人,绝非一般人。 可她到底对天昭国了解不深,也猜不出他到底是何身份,只是提醒自己不要说多余的话,也不要做多余的事,安安稳稳的把人送走最重要。 所以她只是极为疏离客套的问了他这几日的情况,便不再多言,低下头一心都扑在处理伤口拆线的工作上。 而缪靳却在两日前听靳五回报那句疑似她与旁人交换定情信物后,便一直存着不快。好似自己的囊中之物被人觊觎,凭空多了些不可控因素。再见她又恢復成第一次与自己见面时的生疏客套,要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模样,心里那口郁气便越加的深。 但他向来心思深沉,如何也做不出质问她因何态度有变的幼稚之事,便只用幽暗的鹰眸寸寸不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每一个动作。 这样极具侵略性,存在感极强的视线纪妤童就是再迟钝也感觉的出来。但她下定决心少与他们接触,便硬是顶着灼灼的似要将她看穿的视线,僵硬却不出错的将他身上的线一一拆了下来。只是这么拿捏着动作一番下来,不免浑身僵痛,额头和后背也出了汗。 她舒了口气收好东西拿帕子试了汗,才侧过身对上他的目光:「靳公子身强体壮,伤口癒合的很好,如果可以的话近一个月还是要忌食发物,另外,如伤口瘙痒属正常情况,无需多虑。」 听到她体贴关怀的话,缪靳幽深冷暗的眼神才松动些,便也稍稍缓和了脸上的表情正要说话,就因为她接下来的话冷如寒霜。 「多谢靳公子所赠的雪玉膏,药效确是比我配的药药效佳。待回去后,靳公子不妨再请这位大夫复诊以保万一才是。」 纪妤童说出这番话后背都湿透了,实在是这人目光太过锋利。希望她顶着压力说的话他能够明白。 第17页 缪靳当然明白! 他是要走不错,可却没想到她竟然催着他走。 他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轮廓分明的下颌因为咬牙的动作而更显深刻。本就幽暗的眸子更添了三分火光,他动作利落的自床上起身,也不管因为拆线而大敞的寝衣,迳自裸/露着健硕的胸膛朝着她大步走来。 在她有些受惊的眼神中,大掌紧紧握着她未曾受伤的右臂,一手握在她纤细白嫩的后颈推向自己,微微俯下身,带着药香和男子特有的气息瞬息将她整个人罩进去。 深邃俊美的脸庞在离她只有几寸的地方停下,幽深灼亮的双眸紧紧逼视着她,华贵低沉的嗓音紧贴着她响起:「你在赶我走?」 「啊--」 纪妤童被迫着扬起头看着他,她用力挣扎,可男女体力悬殊,根本动不了分毫。清澈沉静的眸子此刻有些慌张的闪烁着,全身都紧绷起来,感觉到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佛到面上时,更是连唿吸都屏住了。 她下意识看向旁边想要求助,余光却发现刚才还在屋内的两个黑衣人已经不知道什么不见了人影。 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用唯一可以活动的左手徒劳用力的抵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却被手下炽烫的温度惊到,又连忙收起。只好去抓他紧扣着自己右臂的大手,手肘自欺欺人的在胸前格挡着。 长睫微微扇动,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深吸口气,那双清亮的眸子重新抬起直直的看向他,「靳公子请自重,你这样的行为与登徒子何意,不要让我后悔自己救了你!」 缪靳却对她的娇声厉喝不以为意,这样近乎抱着她的姿势让他心里那股火气消降不少,而她脸上方才那些变化和手上慌乱的动作也让他沉郁了几日的心情大好。 眸子里的暗色越加浓重,俊脸不退反进更向前进了些许,高挺的鼻子只差点点就能碰到她的。薄厚适中的唇愉悦的勾起:「你还没回答我,你刚才是在赶我走?」 纪妤童从未与人如此近距离相处过,上学时忙着学业,工作后因为职业的特殊性更加没有私人空间,她甚至连男朋友都没有交过。此刻这样过分亲密的氛围令她非常不适,非常没有安全感。便更加用力的挣扎着,脖子尽全力向后仰想要与他拉开距离。 可恨这人力气甚大,任她如何推拒挣扎竟是连一分一毫都不曾动过。如此一番也只让自己蹭乱了头髮,凌乱了气息。 既然如何都是徒劳,她便也不再挣扎,彻底冷下眸子瞪着他,也不想去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会不会得罪他,不闪不避的正面答道:「是!现在请你放开我!」 缪靳听了她斩钉截铁的回答却奇异的没有任何不快,他甚至有些遗憾她停止了挣扎。但放开,是绝无可能的。 「我要你。」 「什,什么?」 缪靳握着她后颈的手微微摩挲了下,这种细软腻滑的触感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得到她的决心。 他眸中添了暗光,微哑着嗓子坚定的对她说:「我要你!」 「你疯了!」 纪妤童不可思议睁大眼瞪着他,真觉得不是他疯了就一定是自己疯了。怎么可能,他们之间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医患关系,她也自认从未对他做出过任何暧昧,或者可能引起他误会的言语举动。现在他竟然说要自己?他简直有病,病得不轻! 可现在他强她弱,她又势单力薄,激怒他明显是不智的行为。便极力忍下心中的愤怒,深吸几次努力平復唿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先放开我,你,掐得我很痛。」 缪靳仔细审视她白净的脸上所有的神色,到底是不想真伤了她,便微微松了力道,但下一瞬感觉到她骤然用力挣扎想要离开的动作又勐地收紧,重新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 这下子二人的身体便紧紧贴在一起,他迅速换了下手,左手揽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却扣着她的右手握在两人中间以禁锢着她的左手,又不至碰到她的伤处,而右手则已然重新握着她的后颈,托着她仰着脸送到自己眼中。 这样的动作比方才的姿势更加密不透风,纪妤童整个人被束缚住登时怒红了脸, 「你!」 缪靳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羞红的娇颜,高大的身体肆无忌惮的捆缚着她,直到她脸上的红晕渐渐退却,他才有些遗憾的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 「我是要走,但是你要跟我一起走。」 「不可能!」 纪妤童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什么冷静,什么理智,什么周旋统统被怒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缪靳和颜悦色的表情也因为她毫不犹豫的拒绝冷沉下来,锐利的眼近距离盯着她极力掩饰,却仍能被轻易看出怒色的眼。 想到靳五回报的事,他眯了下眼,压着气息道:「你我早已有肌肤之亲,我自要对你负责。不跟我,那你想要跟谁?跟--」他收了下面的话,下意识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之前派人跟着她的事。 纪妤童都要被他气笑了,「靳公子,说白了我与你不过是陌生人,我要如何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毫无半点关系!还有,我是大夫,在我眼中,你只是一个病患,当日便是大哥带了其他人来求助,我一样会救治。现在请你自!重!放!开!我!否则即便你是我大哥的朋友,我也对你不客气!」 缪靳圈着她的手勐地一紧,轮廓深邃的下颌线倏地绷紧,纪妤童腰和后颈被他紧箍得唿吸一滞,却仍然毫不退缩的怒视着他。在他越来越深的眸色中,她突然心中一凉,飞快的偏了下头。 第18页 第11章 劫起 果然,他夹带着怒意的唇就落在了她的唇角。 感觉到脸上陌生又极其不适的温热触感,纪妤童整个人都僵住了,若非被他禁锢着双手,她早已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再也无法忍耐,用力撞向他的脸,趁他吃痛之际,勐地抬膝向上顶去。 缪靳反应迅速的向后撤,手上的力道也随之一松,而她也趁机摆脱束缚飞快从药箱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握在手中,同时另一只手还拿了他极为眼熟的麻沸散。 缪靳没想到她竟要对自己兵刃相见,她一个女子与自己肌肤相触,而他亦在无意中看到了她的身体,她于他又有搭救之恩情,他又她有好感,于情于理,他对她负责才是最好的交代。 诚然,他的想法于他此刻身处的时代来说,是一个极有担当的男人的做派。可他却不知道在纪妤童眼中,他真的只是一个病患。她对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少有的一些对他的欣赏也在方才他无礼的举动中败坏。 更重要的是,她不是这个对女人极其苛刻的时代中的人,她没有那种看了男子身体或者被人看了身体就寻死觅活,或是非君不嫁的糟柏思想。而他这种霸道自我的行径更是让她莫名其妙,也非常牴触。 若今日她不是她,而是这时代里任何一个女子,可能都会万分惊喜。可她不是她们,这是两个相差千年的思想代沟,她也不想去跟他解释他们之间思想的差异,因为没必要。 靳一靳三守在门外关闭耳朵不去听里面的动静,只是没想到纪姑娘出来的这么快?二人也不敢抬眼去看她,只看到她翩然的裙摆从眼前快速游走,而回到屋内也并没有闻到什么他们以为的味道。 只看到王爷衣衫不整,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侧身站在窗边向下看,而那方向,正是纪姑娘离开的方向。 纪妤童回到自己的小楼后便反手紧紧的关上门,不一会又打开将黑贝叫了进来重新关上门,又一个个将窗户也关上,才放任自己宣洩情绪。 待冷静下来后,她本是打算让黑贝到南州府给钟昌闻送信。可转念一想,这是个主僕阶级极其严重的时代,若主要,那仆岂敢不同?便是亲妹也不得不送,更何况自己这个身份不明的义妹? 再者有黑贝在,她心里还能稍稍安心些,必要时亦还能抵挡一阵,可若它也离开那自己才真真是孤立无援了。 想明白后,她便收拾东西准备先避开他,等他离开再回来。不是她要草木皆兵,而是这封建时代大男子主义盛行,有权有势的男人更是唯我独尊无法无天。方才虽然不知他为何放任自己离开,可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改变主意?若他执意要带自己跟着他离开,她根本没有一丁点反抗能力。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这厢还未收拾妥当,便惊见自己落了锁的房门已被人轻而易举的推开,黑贝也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便被那黑衣男子给抱钳了出去,而那个让她警惕的男人已经衣衫完整的出现在眼前。 「你想干什--」 缪靳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扣在怀里,在她要挣扎之际又将人松开些许,取下拇指上的黑金镶嵌玉扳指,掰开她紧攥着的手将其放在她手中握着她的手合起来,才抬眸定定的看着她:「我有要事要去处理,暂时不能带你离开。这里的痕迹已经清理干净,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你便安心在这里等着我。」 纪妤童对他的一切都下意识拒绝:「我不--」 然而分别在即,缪靳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勐然俯下身在她莹润的粉唇上印下一吻,厮磨着叮嘱道:「有任何事就找你大哥,我已吩咐他要多看顾你,待我走后便会有僕人过来伺候,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你的名字?」 纪妤童正惊讶于他要走并且不会带自己离开的惊喜中,便有意无意对他的话假作未闻。 缪靳自是猜到她的意图,低笑了下,挨着她身体的胸膛微微振动,还未离开她唇瓣的唇用力吮了下,轻咬着磨她:「回答我,若不然,我们便就这样待着吧。」 纪妤童睁大眼用看无赖的眼神瞪他,可又挣脱不得,只能忍怒就着贴着他的姿势粉唇微动:「纪妤童。」 「妤童,妤童,我记下了。」 他喃喃她的名字,最后在她左肩臂受伤的地方,极轻极轻的隔着衣袖抚了抚,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他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好似他对她的占有欲来的莫名其妙一样。等纪妤童从唇上的触感回过神后,院子里和隔壁小楼已经重新恢復了平静。果然如他所说,什么痕迹都已经清理干净,好像他们从未出现过。 看着下面只留下她熟悉的痕迹的院子,她缓缓露出笑脸,长长地舒了口气。 感觉到手心被硌了下,她才将手中的东西举到眼前,被稀有的黑金包裹着的墨绿色扳指通体无瑕,水色通透,细看里面却绿云缭绕,就算她不懂玉,也知道这是一枚价值连城的宝贝。 随意看了两眼她便将它和百晓生给的那枚貔貅收到了一起,至于他说的等他的话,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只不过为防他再回来,她确实要做一番准备了。 * 缪靳带着靳一靳三靳五和暗处保护的靳宁卫,一路隐藏形迹来到距京城一百里的津沽,入了城后身后跟随的数十名亲卫便如水入河流迅速分散隐匿在他身边暗处,明面上身边唯余靳一靳三靳五三人随身侍候。 第19页 城南金全巷 柳承德身披黑色斗篷携一瘦弱随从立在拐角的阴影里静候着,待看到前方一阔步而来气势逼人身材高大的男子时,忙小跑着迎上去正要跪下行礼,见来人脚下不停长袖一挥便马上会意的直起身,示意随从前方带路,自己落后一步低声道:「王爷,周老先生已在堂内等候。」 话落一行人已行至一僻静幽深的朱门宅院内,缪靳当先步入堂中,明亮的烛光霎时将他冷厉俊美的脸庞照亮。 坐在下首垂眸静坐的老者听到动静唰的睁开眼,未敢抬头直视,便恭敬的拜服在地:「老臣周明朗拜见北疆王!」 「周老不必多礼,请起吧。」 「谢王爷!」 待他在主位上坐定后,周明朗才在对方的示意下就坐,见他面无病色,身体亦未可见明显伤势在,便松了口气欣慰道:「王爷,见您安好,我与众位大人便也能安心了。」 周明朗能在他面前以如此长者口吻说话,概是因他是跟随缪父一起马上打天下的老人。如今知道当年事的人也不过只剩下他与廖廖几人。 杨先帝早年也曾励精图治功大于过,可晚年却疑心重得可怕,对待一帮子老臣不是杀就是贬,若不是碍于悠悠众口,又旧疾復发无力整饬清理当年知晓一切的老臣,只怕他也难逃处置。 好在杨先帝终是伤病不治殡天,才得以让他稍有喘息,可谁想他竟然给新皇留下旨意,一旦登基便要杀北疆王,除旧臣,这是生怕自己的龌龊事被人知晓啊。 缪靳虽然被他放逐北疆,可他韬光养晦,拥兵自重,已然有可与之一较高下的本事。要不然他也不会留下暗旨,新皇也不会如此迫不及待,吃相如此难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杨氏父子不留情面,那他们又何必再效忠?且若论名正言顺,他杨氏哪里比得上缪氏,不过是窃得天下的小人之辈! 而北疆王安然度过这一遭,也不枉他们向他投诚了。 他的如斯感慨尽在苍老的面上倾情展露,缪靳将他神态的变化尽收眼底,极淡的勾了下唇,「劳周老挂怀,此次本王能侥倖脱身,也多亏周老提前告知。周老的心意,本王铭记在心。」 周明朗自是一番折煞推脱也适时感慨一番,才渐入正题:「如今那位对您染病身故之事已然深信不疑,朝堂行事也态度大变,大开国库翻建后宫,广建行宫。奏章批阅敷衍了事,不听忠谏大肆任用巧舌如簧之辈,朝堂上稍有异议,轻则当朝斥骂,重则贬官处死,再有奸臣不问对错一心拥护,如今朝堂之上,俨然已是新帝一言之堂。如此种种,想来是自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 缪靳淡淡轻嗤一声:「他如今手握天下,自是高枕无忧,无所顾忌。」 周明朗到底与他接触不多,除了歷年北疆与边疆捷报外,他对他的印象尚在多年前,他不过稚龄小儿年纪被孤身「送」离京城时那惊鸿一瞥。如今尚摸不清他的脾性,浑浊精明的眼转了下,试探道:「您如今可有何安排,老臣虽被排挤打压,但拼了命还是能为您效力的。」 听到这里缪靳才转向他,眸光深暗难以揣测:「本王常居北疆,对京都事物不甚了解。周老乃两朝重臣,权术一道自是比本王专精。如此,就静候周老佳音了。」 看着他的身影不见后,缪靳眼神冰冷,沉声道:「盯着他的行动,一举一动都不可疏漏。必要时,助他一助。」 一直静默的柳承德闻言上前躬身应道,得到首肯后方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第12章 劫起 南州府,翠山山脚 陶青霖从学堂归来,老远就看到一个清绿色的身影立在山道上迎风而立,飘飘欲仙。他当即心内一喜,脸上便也带了出来,连家都没回就先快步走了过去。 「纪姑娘!」 纪妤童收回心神转身微笑:「陶大哥。」 陶青霖站在她两米远处平復了下唿吸歉意道:「等很久了吧?纪姑娘见谅,临下学时老师留了堂,累得你在此等我实在抱歉。」 「我也是刚到并未久等,陶大哥不用如此客气。我倒是羡慕陶大哥可以去学堂学习,既能读书明理,又能与众多有才之士和见多识广的老师谈论国家大事,这样的机会和见闻,是多少人穷极一生都难以得到的。」 说着又有些失落的请嘆了声,自嘲道:「可惜我身为女子不能入得学堂,便是有忧国忧民之心,也无机会见一见高山啊。」 陶青霖见她颦眉落寞,生怕她伤心,忙宽慰她:「纪姑娘此言差矣,虽说你是女子,可你的学识教养却不必有些男子差。你还懂得医术,且也不比州府里的大夫差,实在不必自怨自艾,你比寻常女子强多矣!」 纪妤童微微浅笑,「陶大哥不必叫我纪姑娘,我姓纪名妤童,你叫我妤童便是。」 陶青霖在心里默念两遍,才手心冒汗有些紧张的干巴巴的叫了声:「妤童。」 纪妤童应了声又闲聊两句才自然的切入正题:「我昨日在茶楼里歇脚,听里面有人私下谈论我朝可能会再起战事,你在州府学堂进学,听说老师又是从京都退下来的,不知道你们可有论过此事?外面的传言可信吗?」 陶青霖听闻此话,不由一笑,他并未多想,只以为她一介弱女子在担心会有战乱唯恐流离失所之虑。虽然他向来不在学堂之外与人谈论这些,但既是她心有惶惶,便是为了安抚,告诉她倒也无妨。 第20页 「你所听之事,应也是与上月新帝登基大典后北疆王回程途中不幸染病身亡,有传北疆或可生乱之事吧?」 见她听得认真点头,他少有的在她面前朗声一笑,侃侃而谈:「妤童你且安心,我天昭虽才开国两朝,但仰赖先皇和一众开国功臣之功,四海皆服,百姓安乐。北疆王是意外身故,但皇上不仅恩赏他的妻子家眷回京荣养,更是追封了他的遗荣。如此心胸肚量,足以令天下及众王侯心悦诚服。而北疆众将士到底是听皇命行事,北疆王执掌北疆多年拥兵自重,也不过是替皇上代管罢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兵不可一日无将,朝廷已经派了新帅前去接管,众兵臣服,怎会有战乱发生?」 陶青霖说完便越觉得她可怜可爱,不过一点点无知谣言便叫她如此草木皆兵,到底是女子无知啊。便是真有什么,也与她一小女子无关,便也不需再让她知晓过多徒增烦忧。 纪妤童听完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若果真如传言所讲,那位北疆王身死,那为何还要将他的亲眷召入京城,这怎么看都有入京为质的意思。 不过距之前百晓生警示至今已有一月,她也曾多次入城刻意去一些消息聚集的茶楼酒楼,听得一些多地往来的商贩走卒悄声谈论,与陶青霖所言相差甚少,起码未曾听得有何处战事起,叛乱生。 既是如此,那北疆之行便可提上日程了。 「不行!」 钟昌闻甫一听说她又要外出,便当即严肃的厉声反对。 且不说王爷走前特意交代要护着她,他也本就把她当做妹妹来看,就更不能任她此时出去。旁人不知还以为新皇顺利继位,四边无战事便是天下太平。可他却知道,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已然是暗流涌动。 这位名声不显才不出众的新皇一继位便不顾国体暗杀北疆王,全然不顾疆外狼子野心的异族会否趁机来犯。更是朝事未稳便要广纳后宫耽于享乐。任人唯亲不辨忠良,有如此愚蠢自私自大的新君,对天昭来说,才是最大的隐患。最重要的是,他杨姓,名不正言不顺! 见她兀自垂眸神情执拗,钟昌闻无奈嘆气:「小妹,我知你心里不快,也是因我一时煳涂给你添了烦扰。可现下并不太平,你此时出行,实在不安稳。」 「哦?那大哥不如就告诉我,是如何不安稳,又何时才能安稳?」 纪妤童不是没有向他试探过,经此一事,她也不再只把他当做普通的商贾来看,她这位义兄,怕也是另有身份的。 可他虽念着对自己有愧,没照那人的吩咐安排僕人过来,可涉及到朝堂之事,他却态度坚定,只一再道是不太平便不再多言。 「月前大哥便与我说恐路上不太平,如今一月已过,我也并未听闻何处生事。再者我也不是头一回出去,且请了镖师随护,我亦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再有黑贝跟着,定然无事。还是说,」 她停下来,抬眼直直的望着他,言语犀利:「还是说,大哥便是奉你那靳姓好友之言如律令不成,他说要我在此等候,我便哪也去不得?」 钟昌闻眼皮一跳正要解释,便又见她神情舒缓,语气婉柔道:「旁人不知我,难道大哥还不知吗?我始终是要回家的,无意与除大哥之外的人有过多交涉。且那位靳公子离开后便没了音信,我虽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可多少也能猜出他定然身份非同。说不定他已将我忘记,大哥何不顺其自然,若真有一日,还望大哥帮我遮掩一二。」 钟昌闻不由想到初遇她的一幕,那时他机缘巧合刚刚投入北疆王麾下,正是殚精竭虑想要向其自证才华之时,便漫无目的走到这座人家稀少的翠山,松缓沉淀一下长久以来紧绷的心绪。 而她当日仿佛突然出现一般,穿着身怪异的衣衫,肩上背着一个同样怪异的包袱,用同样惊讶的表情呆呆的看着自己。他当时不备,她出现的又太过突兀,一时不慎脚下一错便崴了脚。 她不顾男女有别替他看了腿,搀扶他下了山,路上二人相谈甚欢,言及姓名来歷时她似有难言之隐,后二人往来相谈甚欢,互有信任后,他便用一个身份还她恩情,认作了义兄妹。 那日的事仿佛还是昨日,实光阴迅疾,却已有两年之久。她所言不假,她身份有疑,而王爷则要成大事。 最为重要的,其实还是她性情与旁的女子大为不同,说话行事都极有自己的主意,又不顾世俗眼光,以女子身份行医。 她的脾性造就了她不可能如寻常女子一般安居后院赖以男人生活,也就如她自己所说,她从未放弃想要回到自己家乡的想法。王爷便是对她有意,看她分毫不为所动,半点没有被王爷的才貌折服的态度,二人怕也是有缘无分。 且这一月来,王爷也确实没有亲自传信过来,可想也是一时被小妹吸引,如此也好,郎有情,妾无意,不如就此淡忘为好。 他却未曾想过便是她亦有意,可王爷已有王妃之事。因他自得知王爷对她青睐有加时,便从未想过以她的身份会能成为王妃。且不论她身份不明,便是他钟家嫡出女儿,到了王爷后院最多也不过捞得个侍妾之名,假以时日若有幸有孕,说不得或能晋个侧妃。当然,若王爷有意身份自不是问题。只是正妃之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更何况,王爷将来的身份,那必是要贵不可言的... 第21页 心中诸多想法迅速闪过,于他只是稍稍走神一会,想明白后,他又是那个体贴周全的好大哥。 「你与靳公子短暂的纠葛终是我之过,若你不愿,那大哥便定会为你周旋。只是方才所言并非我危言耸听。半年前你前往东陵我未曾阻拦便是那时一切安稳。可如今新帝临朝,总有力有不逮的地方,你听大哥一言,最多半年,你要去哪,大哥都绝不拦你!」 纪妤童不是不听劝的人,也不是盲目自我的人,做医生,尤其是上得了手术台的医生必须临危不乱,分秒必争。而她目前结识的人里面,也唯有他和百晓生最为见多识广,而这两人虽未明说,却都劝她此时不宜出行,两年她都等了,这半年,她等得起。 而就在不久后发生的事,和阴差眼错,便令她无比庆幸没有不听劝的出去,也无比感谢真心以对的钟昌闻和百晓生。 -------- 安顺元年,八月中旬,时值新帝登基二月余,朝廷再次下令全国甄选适龄少女入宫伴架。 诏令一出,举国譁然。 歷朝歷代从未有皇帝登基不满三月便两次充容后宫,虽说皇帝无家事,也不需遵循规矩为先皇守孝,可如此急色,忘祖奢靡的皇帝实在令百姓堪忧。 京都,皇宫御花园 八月流火,炎热灼人,御花园内百花争艷奼紫嫣红,新修的湖心亭四面挂着令世间女子趋之若鹜价值连城的蛟月笼纱。亭外和湖中小船上跪着手摇蒲扇的宫奴,将湖水的幽凉随风送进亭内。 足有百平大的亭内,四角均放着半人高镶金镂空器皿,里面放着整块平滑晶莹剔透如玉的冰块,幽幽渺渺的白气将亭内的暑气蒸发耗尽,凉意适人。 身穿薄纱擦脂抹粉的美貌宫嫔妖娆的倚在榻上人怀中,鲜艷欲滴的妃子笑,被凝脂玉手剥皮扒净送入天子口中。 第13章 劫起 「皇上,您快叫外头那些个迂腐的大人们退下吧,这一直大声叫嚷的,吵得您还如何歇息呀~」 「是啊皇上,您平日里国事劳顿,吃得不香睡得不稳,好容易今日空暇我们姐妹陪您松快松快,这就又有人来打扰您,这些朝中的大人们也太不体谅您了~」 杨帝闭着眼,手指在美人身上放肆的抚摸着,耳边听着美人的娇声莺啼,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美人的服侍,丝毫不顾烈日下跪在亭外汗流浃背,头晕脑胀几欲昏倒的朝臣们。 「爱妃说得是,朕这就让人将他们打发了,如此良辰美景没得让那些碍眼的奴才破坏了,哈哈哈哈。」 如此昏庸无忌的话没有半点遮掩的从亭内传出,里面不堪入耳的淫靡调笑声一丝未落的钻入了一众为朝廷忠心耿耿的大臣耳中。 本是燥热灼人的炎炎夏日,可众人心里却寒如严冬,透心冰凉。 但终是不忍皇帝行差踏错,明知不会被里面的天子纳言,却仍然不死心的徒劳忠谏。 「皇上!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自古以来按礼制礼法,选秀均是三年一选,您如今登基不足三月便要二次选秀,这于情不顺,于理不合呀皇上!」 「皇上请您三思啊,若您执意如此,恐激起百姓民怨啊!何况,便是您现在再选,那也不过是之前被您挑下来的,那些未适龄的女子也都还未及笄,不符合秀女条件,臣恳请皇上,三年后再选!」 「请皇上三思啊!」 然而一番肺腑忠言却并未让里面高高在上的皇帝回心转意,一道底气不足但字里行间都带着高傲郁怒的声音不耐传出:「朕乃皇帝金口玉言,圣旨已下断无收回的道理!不过是小小选秀,你们便如此不顺朕的心意,是料定了朕不敢治你们的罪,还是说想要抗旨不成?!」 本就摇摇欲坠的大臣们一听,连忙趴伏在地连道不敢。 听了外面好一会的磕头求饶声,杨帝才稍稍顺了心气,一边抚着美人滑不留手的肌肤,一边语气散漫但不容人拒绝道:「既知道此时选秀的少女们芳龄不合,那便传旨,自今日起,选秀的秀女年龄改为十二始,十八止。朕意已决,谁若敢再多嘴,朕就割了谁的脑袋!」 * 津沽城内,一座三进院落,院内侍卫林立,戒备森严。 靳一快步来到书房敲门而入,双手执一封封蜡的密信恭敬的递给书桌后坐着的人,便垂首立在桌前将皇宫内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道来,随后便静立一旁等候吩咐。 缪靳打开密信一目十行将信上的内容纳入眼中,眸中并无异色,可见他早已预料到今日之事。 「还不够。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穷人乍富,他还未曾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皇权,吩咐下去,帮他一把。」 靳一眸光一动,瞬间明白他的意有所指:「属下明白。」 「那周明朗等人,可要?」 「还用得上他,让柳承德他们盯着,可控之内,任他发挥。」 「是。」 靳一顿了顿,仍是将京都新敕封的北疆王遗孀府邸内的消息报了上来。 「启禀王爷,京都府邸来信,说,王妃娘娘近些时日与宫中和尚书府中来往频频,似是有离府归家...之意。」 缪靳闻言并无意外,只漠然道:「既是如此,那便成全了她。只有一点吩咐下去,在她还挂着本王王妃的名头之时,便容不得有一丝一毫有秽之事传出。」 第22页 他的未尽之语靳一自是明白,忙垂首恭声应是。 此后不久,果然便传出北疆王遗孀王妃娘娘,尚书府嫡女陈妙莲之父陈尚书向皇上请命,言及爱妻思女如狂,想到她年纪轻轻要守活寡便日日以泪洗面,更是差点连眼睛都哭瞎了。遂特求皇上恩准女儿归家,陈家愿以倾家荡产为故去的北疆王祈福,以求换得女儿能够承欢膝下安度余生。 杨帝本就不喜事事强过自己的北疆王,如今已确定他身死,再留着他的女人也无甚用处。且他死了不到一月,他的王妃便要合离,如此奇耻大辱他如何能不开心,能不同意?而且...... 遂,他当场便下旨解除了陈家与北疆王经由先帝御赐的婚事,并准其再嫁。 消息一出举国譁然,然,还未等百姓唏嘘,不出一月,便又传出那前北疆王妃恢復女儿家身份后,竟以妇人之身入了皇帝的眼,破例晋升为陈妃进宫伴架,且盛宠加身,已然是傲视后宫之第一人。 消息一出,自是再次引得百姓非议,言道北疆王死得太早,自己为天昭尽忠职守死于非命,自己的妻子竟早早合离投入皇帝怀抱。又庆幸他死得早,否则若是泉下有知,非得气活过来不可。 如此种种自是后事暂且不表。 缪靳将桌上的密信扔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后长身而起,靳五默默上前为他披上披风。 「收拾干净,即刻启程返回北疆。」 「是!」 正准备出门时,他脚下顿住,眸色一沉,瞬间便又想到方才密信上所言选秀改制一事,那她岂不是也在选秀之列? 「改道去南州府!」 皇宫里的旨意很快就下达至全国各地,本就忧心忡忡怨声载道的百姓,尤其是豆蔻少女更是如晴天霹雳,以泪洗面。 皇宫是好,能够服侍皇帝这个天下之主荣耀家族就更是万千少女做梦都想之事。可这位新帝刚刚继位,还未有任何功绩服众便就如此频繁选秀,传言如今宫里的女人没有三百也有二百,这种种迹象无不说明新帝是一急色荒淫之人。再加上肆意更改沿袭百年的选秀规制,让未及笄的少女都参加遴选,如此无道之举,但凡疼爱女儿的人家,有些血性的女子都是不愿入宫的。 可纵然再是不愿,圣旨都已颁下,举国上下无力回天。抗旨不尊那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天下父母无不忍痛将女儿交上去。只是自此,百姓便对这位新帝存了怨念,朗朗晴空也似蒙上了一层阴霾。 纪妤童在收到消息时,也如南州府所有的少女一样惊愕不已。新皇登基接着就选秀她是知道的,只是那时对年龄的限制是从十四岁至十六岁。可现在突然改制,不仅下线降到十三岁,连上限都调整到十八岁,那如此一来,她就不再如之前那次从根本上被筛掉了。 眉头不自觉皱起:「大哥可有主意?我若是装病,或是换个身份,或是远行,或是花钱买通,可能避开?」 钟昌闻也没想到会有此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若她默默无名,便是以上办法都好办。可她每次入城便与众不同,守城兵将和城内不少人都对她印象深刻。 遥想去年,南州府知州家的公子偶然一见便惊为天人,此后更是死缠烂打,便是借用权势亦想要将她纳入府中。为了此事,他可是托人周旋又花了大价钱才消了他的心思。 可即便如此,那公子心里仍然对小妹没有真正死心,不过是碍于他当时托的那人罢了。也正因他当时动静颇大,整个南州府人尽皆知。他恶名在外,满城人都以为她必是他囊中之物,所以这一年来,才没有其他纨绔子弟敢来骚扰于她,也算是因祸得福。 可她如今这样的境况若是想要避开选秀,远行必然是不可行的,全国各地都在甄选,哪怕她人在别处,也依然要听令返回,或是直接在当地便被送到甄选处。 若是托当地官员将她的名字划下...可如此一来,必成为那公子的把柄,说不得就会以此为要挟。 那么唯有装病这一途径,且必须得是大病,重病,大到认识她的人全都知晓,重到所有人都无可指摘的病。 听完他的话,纪妤童凝眉思索了片刻,便有了主意:「此事好办,就有劳大哥暗下帮我找一染了天花之人,叮嘱他的家人大张旗鼓的来找我看病,届时我便以染了天花为由自请隔离。如此一来,那选秀官定然不会再要我参加甄选的。」 在这里的人眼中,染上天花便是绝症,人人避之不及,还有什么比这个病更有说服力呢?而她体内本就有疫苗,根本不惧感染。再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染上了,她也有把握可以自治。 「绝对不行!你是疯了不成?!」 钟昌闻不知内情,为她的话大为惊撼。世人谁不知染上天花便是死路一条,他怎会同意她做如此疯狂的事? 「小妹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纵你医术高超,可天花之症,一旦患上,便无人倖免!」 正说着,他便在堂厅内背着手来回踱步,「你不要着急,我帮你想办法,一定不会让你进宫!」 纪妤童笑看着他火烧眉毛比自己还着急的样子,拉着他坐下,难忍笑意道:「我的为人大哥还不了解?我既然有此想法,必然是有对策,万不会真让自己出事的。」 可钟昌闻却没她那么轻松,「你有什么对策,这不是一般的风寒小病手脚骨折,是天花!难不成你还能治天花不成?」 第23页 「我能啊。」 「好就算你能可--你能?!」 第14章 劫起 钟昌闻刚坐下又腾的下站起身,双手握着她的肩膀震惊的看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翩翩君子风范,可此时他却顾不得,无比迫切的需要听到她的答覆。 「你真的能治天花?会传人的绝症,多少医术精湛的大夫乃至御医都束手无策的天花?!」 他虽然这么问,可心里不知为何已经相信了一大半,因为他想到了她神秘的来歷,想到了她研制出的便于携带的药丸,想到了她做的那些特效药,这些药在她出现以前,他也是从来不曾想像得到的,那么她说能治天花,也不是不可能不是吗? 有了她的保证,也知道她不是盲目冲动的性子,钟昌闻便带着激动快速离开。也没耽搁,回去后便私下安排人找了一个感染天花且声名在外的人。 那家人偶然听说城外翠山上有位姓纪的姑娘可以医治天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根本不用暗示,被邻里避如蛇蝎的家人便激动的在胡同里大声吆喝:「我儿有救了,我儿有救了,有大夫能治天花,我儿子的天花有救了!」 不管旁人或是狐疑,或是看热闹,很快整个南州府便传遍了有人可以医治天花的流言。消息太过惊人,基本上全城的人都都在关注这家人的情况。 他们看到那家人喜极而泣的奔出城去寻找那位据说可以医治天花的大夫,也耐着性子等了近半个时辰方看到一辆开着窗的马车里,那位长相貌美,气质清冷如仙,曾被知州家的公子高调纠缠,近来时常带着她那条威风凛凛极为吓人的大狼犬出入城里的女子。 城中百姓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突然传出可以医治天花的神秘大夫,竟然就是她? 「这不是胡闹吗?她一个女子,还如此年轻,怎么可能有医治天花的本事?我看定是有人故意要害她!」 「我倒是听说她曾在城内的医馆做过坐堂大夫,可那都是小病小痛,她能医好说不定就是连蒙带猜碰巧的。现下可好,不知道是何人给她打出的名声,叫那家人当做绝处逢生的希望给缠上了。万一她也被传染了可怎生是好,那么美丽的女子难道就要这样香消玉殒了吗?」 「我倒是想拦,可你们看那家人像疯了一样,抓着那姑娘的手就没松开过,而且你看,人根本就来不及挣扎就被拽进去了,诶快看,门都关上了!唉,可惜可怜可嘆啊。」 大街上,茶楼酒楼里,胡同口,邻家院里,密密麻麻聚满了人,都在等着看一个结局是必然的结果,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可以医治天花。 而两刻钟后,结果也果然如众人所料,安静的似空无一人的院子里,骤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怒骂声。紧接着,那个纤弱窈窕的身影就被人大力且重重推搡出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唿吸静静地看着那个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的女子,好奇又抗拒的等着看她的脸。下一刻,那张半个时辰前还美若皎月的脸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抬了起来。 轰的下,距离她三米之内再无一人。 「啊!」 「她的脸,她,她,她也染上天花了!」 不消片刻,整个南州城便传遍了这个美貌的女子不幸染上天花,将要命不久矣的消息。 钟昌闻就站在胡同外那座茶楼的包厢里,从那家人欢唿,到她被人拽到屋里,再到她被人推搡出来,最后看着她以袖掩面,纤弱的身子踉踉跄跄,在无数人的嘘声惊怕中孤零零的出了城。 虽然知道她有办法,可看到这一幕,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手指紧紧抓着窗柩,一直等到因为避着她而空荡荡的城门开始有人通过,才不顾形象的拔腿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出城寻她而去。 既然要做就要做的像,做的真,真的连钟昌闻都以为是真的的地步。只是愧对他担心自己落的泪,只能等风波过去再向他道歉了。 自这日起,纪妤童便在整个南州府的人知情下闭门隔离。期间陶青霖竟从城中的学堂请假归来,她蒙着面纱在二楼窗前看到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悲伤痛哭的样子心里既感动,又有些想笑,这可真是欺骗了他们的眼泪了。 缪靳一行快马加鞭是在事发的第三日赶到的,而他亦自然听说了她被染上天花的事。日夜赶路都不曾疲惫半分的强健体魄,却因为站在院墙外遥看着二楼窗边那个纤弱的白色身影,和她蒙着面纱却露出黄豆大小的像是粉色花朵的印迹时勐地晃了下。 他向来掩着情绪的鹰眸中此刻满是震惊,不信,和丝丝拉扯般的疼意。他想过多种与她再次见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即将天人永隔的一幕! 缪靳用力闭了闭眸,勐地睁开眼定定的望着她。残阳如血,满目的橘红洒落在她身上,让他看不清她明澈如水的眸中是何种神色。 是害怕,是痛苦,亦或是绝望? 一人站在院外,一人立在高楼,隔着一扇门,一方院,遥遥对视。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在想她懂医术,她聪慧冷静,她冰雪聪明,她怎会让自己置于险地,怎会让自己染上天花?她是不是为了避开选秀做出的假象? 是了,一定是这样!他固执的认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甚至已经抬起手臂要推开院门,大步来到她的楼上,像他离开时那样紧紧的抱着她,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她,问她怎么如此多狡。 第24页 可他的动作还没开始,就被同样震惊但以他的安危为重的靳一靳五等人挡在门前相阻。 「王爷您不能进!」 「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王爷!」 缪靳欲要抬腿的动作倏地顿住,方才直冲脑海欲要歃血的冲动也冷却下来。他眸光如刀般死死盯着眼前根本不足以抵挡他的木门,却终是没有动作。只是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攥紧,手背上青筋暴露,手心处隐隐溢出点点血迹。 「给本王让开!」 「王爷!」 「本王说,让开。」 靳一等人无奈,听王爷之命已经根植在他们的骨血中,可让他们眼看着王爷步入危险如何也是做不到的,左右为难之迹便唯能齐刷刷在门前跪下。 僵持之际,一道清婉幽凉的女声突然自紧闭的门后响起, 「靳公子。」 缪靳浑身一震,鹰眸倏抬,锋利的眼仿佛要穿透门扉与里面的人对视。但他终是喉头滚动竟不知要与她说何,再次闭了闭眸,再睁开时,眸中翻涌的情绪已尽数被压在眼底。 「你,莫要怕。我会找人...」救你... 纪妤童站在门后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也听出了他暗哑的嗓音中被极力压抑的浓烈情感。不可否认,这一刻,她有被他的情绪感染到,但却无法理解他莫名其妙的情感。 方才她站在阳台看到他突然出现时,心里剧烈一跳,不是惊喜,而是惊吓。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回来,而且回来的正是时候。 她看到他眼中的震惊时,一个想法立时从心底升起。一石二鸟! 再没有比眼下这个时机更适合脱身的,她的病情是真的,是整个南州城百姓亲眼所见的。所有人都会避她如蛇蝎,选秀官和官府不会因为一个众人皆知的废人再去深究。而他身份复杂,更不会为了一个仅仅相处过几日的女人以身犯险。 所以,她只需要将他打发走便可万一失。待风头过后,她再渐渐显露人前,虽说可能会引起骚动,但她深居简出,届时再有其他患上天花的病人治癒,百姓对她的好奇自然会被转移再而渐渐淡忘,说不得在此期间她已经能够回去了。 「多谢靳公子好心劝慰,只是你我都知,染天花者,十死无生。我的医术虽说不上精湛,但也略懂一二。我的病,无人能治。靳公子的心意,我领了,请回吧。」 明明染病的是她,可她的语气却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仿佛话中那个将要香消玉殒的,是旁人一样。 缪靳站在门外,听着她淡然甚至尾音带着无奈的声音,心口滞闷。他忍不住抬手却又在下一刻克制住。 她定是挣扎过,痛苦过,绝望过,由生而死,由死而生,才能像此刻这样淡然,淡然得让他心生恨意。 若她乖乖听他的话,就在这里等着,她怎会染上天花,怎会与他将临死别? 纪妤童许久未曾听到门外有人回话,便想着他应是回心转意,对自己那点莫名其妙的好感也因为没有结果而冷却消褪,像那个黑衣大汉一样神出鬼没使用轻功飞走了? 又站在原地等了会,她慢慢靠近院门想要打开门确认一下,却不想手刚放在门栓上,便不经意间从门缝里看到门外似雕塑一样站着,面沉如水冷到极点的男人的脸。 余晖渐落,黑暗初临,勐不丁看到门外有人,纪妤童着实大惊,勐地向后退了一步,抬手压着胸口急促的喘息,想到方才那个惊鸿一瞥的轮廓,她音色发紧的试探道:「靳公子,你,没走?」 第15章 劫数 缪靳从门缝处看到她的身影时亦是惊喜,可下一瞬又被她额头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恐怖瘆人不似作假的痕迹而沉到谷底。再看到她羸弱踉跄的堪堪站稳后,心底如被人用手狠狠攥了下,激得他头脑轰鸣。 不过月余未见,她怎会羸弱成如此模样?一时又想若他当时当机立断带她走,她定不会遭此大难。 「......你莫要自暴自弃,我会找到能医治你的人来救你。」 没错,还不到放弃的地步,集思广益,总会有人能治这天花绝症,他这便吩咐下去遍寻天下医术卓绝的人来! 却不想纪妤童却是被他语气中的坚定吓到,若他对自己没有觊觎之心,找了也就找了,左右能避过选秀这一关。可这人别有居心,依他之前强霸的行径,和如今不死心的执着劲,若真被他找人救了,那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的痕迹根本就不是天花! 听到外面传来衣袍猎猎似要离开去找人的动静,她忙稳住心神开口:「靳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我不过萍水之遇泛泛之交,实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凝神听到外面重新安静下来,她轻轻舒了口气,极快的思索才语带痛苦道:「你可能不知,天花之症有多么折磨人的身体和心灵。冷时极冷,热时极热,从头到脚,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痒。我的脸上,手上,身体上更是密密麻麻起了水疱,丑陋不堪。你也莫要宽慰我,便是有人能够医治此病,我恐也等不到那一日。如今,我唯愿保有自己最后一点尊严,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若靳公子真为我好,那便让我保留最后的体面,让我解脱吧。」 山风乍起,草叶轻鸣,可院门外却一片死寂。 第25页 许久,才听得门外传来一道,沙哑到极点的声音:「好。」 纪妤童回到屋内燃起烛光头重脚轻的坐下时,才发觉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为了做的像,她连大黑都送走了,如今整座院子也只有她一人在。 小心摘掉面纱,拿出被自己带过来的水银镜照了照,里面的人白皙细嫩的肌肤上遍布指甲大小的水泡,如斯恐怖,触目惊心。 看了一眼她便扣了镜子不敢再看,虽说是自己弄出来的,可这成果未免太过成功了。只希望那些人赶紧离开,她也好快快将这些东西医治,以免遗留过久真的留下疤痕。 却说缪靳,他虽是应了她,可却终是心有不甘。她带着泣音的委屈低诉着自己的痛,又带着独属于她的坚韧自强毫不娇作的要保留自己的自尊体面的样子,让他既痛又怜又嘆。 但更多的,却是对让她如此痛苦的人的迁怒,和对自己的吩咐阳奉阴违的人的不满。 「钟昌闻。」 钟昌闻神情萎靡的立在他身后,闻听忙打起精神应对:「王爷。」 「她是如何染上的天花,本王命你派人照顾她,你便是如此照顾的?派去安排伺候的人又在何处!」 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和质问,让近些时日自责悲痛的钟昌闻心里一惊,难不成王爷竟还对小妹念念不忘,真的上了心?若真是如此,那他都做了什么,他怎么对得起小妹,又如何向王爷交代! 如此一想便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头也深深抵在眼前人的脚下,声音里满是愧悔涩意:「王爷,属下有罪,都是属下办事不利,是属下会错了意,是属下无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的忏悔和哽咽,却未能让男人浑身冷怒的气息缓和分毫。钟昌闻也不再隐藏,便将先前兄妹二人的计划尽数交代。 「......都是属下大意,我们兄妹都太刚愎自用了,如何都想不到,事到临头,竟然治不得它!」 缪靳背着身听完他的话,望向窗外的眼眸似被针扎了般刺痛了下。任他如何运筹帷幄,却没料到于朝堂上的算计竟会牵连到她,更没想到她竟会用这样的法子来对应,如此胆大妄为,如此冲动自傲。 「可有派大夫前去医治,可是确实确定,她真的染上了?」 想到当日她被全城人冷眼鄙薄的悽惶一幕,钟昌闻霎时红了眼眶,「当日,她是于众目睽睽之下,出了那患了天花之人家中的大门。亦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额脸迅疾的发作。那日,全城人避她如蛇蝎,满城里的大夫,都不愿前往医治,没有人愿意去治一个必死之人,亦无人敢再重蹈覆辙!」 缪靳勐地闭了眼,脑中不可抑制的浮现她孤零零被被嫌弃,被人遗弃的样子。 至此,他方对她身染天花之事,深信不疑。 纪妤童再次转到窗前时,便再次与门前空地上树下站着的人遥遥对上。今日他再来时,她真怕他是带着大夫来的,索性这人重诺并未一意孤行。 只是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一天,既不说话,也不离开,就那样眼眸深深的望着这里。如此无声的压迫感,让她隔得这么远都感到不自在。 最后再看了眼那个方向后,纪妤童垂下眼关了窗,越发纤细单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外面的人眼中,再未出现。 缪靳眼眸骤紧,心中一滞,却终是忍了下来。一直待到小楼内灯光亮起,但窗前却仍然无人影闪动,才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冷肃,但在夜色的笼罩下却显得孤寂,可他高大的身影却又那样坚定,而决绝。 缪靳要事诸多,能特意转道前来接她,而不是派人来接已是上心。靳一等人不止一次小心委婉催促,各处人手更是在等待他的命令,如今能多留一日已是极限。 他知道这一别将是永别,也知道自己难得的心绪澎湃都不过源自于一时起意,又求而不得。她如烟花般绚烂,又去昙花般惊艷,开得无比美丽却又开的太过短暂,所以才总会让他有诸多意难平。 他更知道或可几日,她便要彻底于世上消失。她于他,亦会变成此后他生命中某个时刻或许会偶然想起的,一场短暂而难忘的美丽邂逅。 可现下,他却不能为她处理后事,更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得。正如她所说,她留给他的,是她仍然美丽,体面,聪慧,迷人的一面。 便是心中有再多不舍,不甘,他也强行将其压在心底最深处。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儿女情长,比为一个女子停留更重要的事。 如他所料,九日后,他已返回北疆密所处理要物时,南州府的信件便递到了他的手中。这些时日他无一刻得闲,每日休息更是不到两个时辰,便也没功夫,亦或是刻意不去想起南州的人。 而现在,手里的信在提醒他,冥冥中的事,终是发生了。他冷静的展开信,上面亦只有寥寥几行字,一字一句无波动起伏的看完后,他的目光却在那某几个字上定住。 半晌,他松了信纸,身子慢慢仰靠在黑色交椅背上,抬手扣在眉心,勐地攥紧。 直至华灯初上,书房内仍漆黑一片,只有院中挂起的琉璃灯朦胧映射进来,被照亮的桌上摊开的信纸上冷冰冰的写着:「......纪姑娘日渐消瘦,偶有痛吟传出,于昨日楼内彻底无声,今日我等不敬向内观望,屋内已空无一人。据钟先生传信,府中纪姑娘寄放的狼犬突然大声嚎叫悲鸣,随后亦不知所踪。」 第26页 第16章 劫数 三个月后 安顺元年十一月,新帝登基半年间,广纳宫妃,奢建瑶台,宠信奸佞,疏懒朝政,整日里与后宫妃嫔宣淫取乐,十天半月不临朝已是常态。 天下谁人不知新帝骄奢无度只知自己享乐,不管百姓死活。先是肆意更制,后又下旨全国提高两成赋税。圣旨一下,天下譁然,不仅如此,有些官员竟上行下效,层层剥夺百姓民膏,劳苦百姓苦不堪言。朗朗盛世,竟一朝深陷食不果腹之象。 天下人本以为这已是皇帝昏晕之极限,却不想,竟又听信谗言,因塞边外族打着求和的幌子,带着些所谓宝物和没甚诚意的请罪书,便就释放了被北疆王擒获看押在天牢的异族首领。 便是无知百姓亦知,此举无异于放虎归山,可龙椅上那位自以为没了心腹大患,又大权在握号令天下,刚愎自用竟听不进半句忠言,反是劝谏的官员轻则打入天牢,重则当堂处死,果真是容不得一丁点与其相悖的声音。 朝野动盪,百姓不宁,而那异族果真是狼子野心捲土重来。而被朝廷委以重任接管北疆兵权的大将,竟一出战就被枭首,将军被杀,边军大乱。 气势如虹的异族更是一鼓作气沖开了防线,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消息传至京都后,皇帝竟被吓得当朝失禁,狼狈模样尽被满朝文武看在眼里。 偌大的天昭上国竟无一人可破眼前困境,而更离谱的竟是皇帝再次听信谗言,愿意割地以还太平,那些枉死的百姓和破损的城池竟提也不敢提。消息一出,自更是天下皆惊。 可那贼人却得陇望蜀慾壑难填,而号称战无不胜的各地守军竟节节败退,四散而逃。皇帝的反应却再次惊呆了所有人,他竟要携宝带美,弃国家,弃百姓于不顾,逃命去也。 谁人能想到,不过半年,鼎盛繁荣的上朝竟面临破国之危。正值摇摇欲坠之时,被朝廷盖棺定论染病身故的北疆王竟死而復生,力挽狂澜。迅速组织军队将越加壮大的异族拦在刀下,并再次将他们驱逐出境,赶出千里之外。 短短半年,天昭国已然经歷了濒临亡国,又定国。百姓骤陷地狱,又被拯救重生。 天下平定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北疆王的威信几比天高,普天之下尽皆拜服。而与之相对的,却是被百姓厌恶却依然寡廉鲜耻高座龙椅的昏君。 若不是对皇权的惧怕已然根深蒂固,关键时刻又有北疆王这位令外族闻风丧胆退避三舍的定海神针在,只怕汹涌如潮的民怨早已将皇帝赶下宝座! 外界风起云涌,朝堂风云变化时,地理位置位于天昭中部,有幸躲过一劫的南州府已经恢復了民生。 纪妤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避开的这段时间,这个在她看来太平昌盛的国家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由此可见,对这个皇权至上的国家来说,拥有一个睿智的掌权者,和一个能够率领万军的将帅有多么的重要。 她也庆幸,竟是因缘巧合避开了战乱。也对这个随时都有可能生变,没有安稳可言的时代,更加没了耐心。 与她的心有余悸不同,钟昌闻却一扫三月前的萎靡自责,如今整个人都跟吃了人参果一样容光焕发,喜气盈人。 钟昌闻自是高兴,计划进行的无比顺利,甚至还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不少。再加上他本以为香消玉殒的小妹也奇蹟般毫髮无伤的平安归来,这双喜临门,如何不让他喜形于色? 所以便是听到她打趣自己是否是因为现如今多地百废待兴,要趁机大捞一笔时也没有辩解什么,反而是对她这些日子的行踪更为关心。 「小妹你这几个月到底去了何处,知不知道大哥有多担心你,我真是后悔当初答应了你的提议,又无比自责没有拦住你,我真以为你---」 他及时止住话头,仔细打量她光滑细腻,白净得无一丁点当时狰狞痕迹的脸颊,欣慰感嘆的同时又有些疑惑和猜疑:「你真的找到医治天花的法子了?还是说你当时连我都骗了?为何要不告而别,还留下一封绝笔信,你可知大哥当时真是差点恨不得也跟着去了?你可知王--」 纪妤童任他扶着肩膀仔细端详质问,并没有对他突然戛然而止的话察觉什么,等他情绪渐渐平復后,才将自己这些日子的去处和所为选择性的娓娓道来。 「大哥可是冤枉我了,我当时却是染了病,也是我先前太过自大,自以为可以自救,却不想自己到底水平不够。此事都是我的不是,连累得大哥伤心忧心。若大哥实在生气,不如就打我一顿解解气?」 见到她平安活着的惊喜早已压过可能被摆了一道的无奈,钟昌闻怎会打女人,更不会去打她。没好气的瞥她一眼,自然也知道她不过是拿好话哄着自己罢了。 「行了,你我兄妹少来那些虚的,还不快块说来!」 纪妤童抿唇一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饮了口温茶才接着说道:「大哥知道,女子爱美是天下人都知的事情,我那时的模样自己都看不下眼,如何能受得了被人看到死得如此丑陋的不堪模样?」 注意到他因为自己说出死字时不贊同的眼神,讨巧的笑了笑,旋即又神情倏正:「说起来也合该是我好运气,其实我当时是去了山下大哥你初时安置我的院子里,也是在那里偶然得知了可以根治天花之法。确实将我自己治好后,我便让黑贝捎了封信给城中那位染病给我的人家,请他们过来与我一起医治,左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那家人许是本就对我心怀有愧,便应了我暂不走漏风声的要求悄悄过来。待他也痊癒后,我方敢肯定,天花之症,却是可以根治,预防,此症再无可惧了。我本也想早点来找大哥的,只是前阵子天下大乱,城门紧闭,所以才会拖到今日才来。」 第27页 钟昌闻心里是有了猜测,却也不敢真的相信确定,毕竟天花绝症得者必死,百年来无数人都死在这染疾之下。 虽知道这消息若传出去,定然是惊世骇俗,能震惊天下扬名立万,也会引得无数人质疑。可他知道她不是无的放矢,好大喜功之人,再加上有她自己与那个人的活着以做佐证,就已经足以证实她话中的真实性。 「我真是没想到,也不敢想,真的有人能够将天花之症攻克。更没想到,竟然还是小妹你如此年轻的女子!」 纪妤童却有些脸红,不是害羞,而是赧然。这是多少前人总结试验出来的经验结晶,如今却是让她扯了次大旗。而且这法子在现代早已从根本上杜绝,且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就知道该如何解决。她根本当不起他如此惊嘆贊服,越是如此,越是让她羞愧的难以自容。 「大哥不要着急,我却是还有话要说的。这可并不是我的功劳,我先前便告诉你,我有法子,这法子便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我不过是后人乘凉,拾人牙慧而已,实在当不得大哥如此赞嘆,倒是叫我羞愧难安了。」 钟昌闻却只是笑笑,面上依她所言没再多夸,只心里如何作想却不被她得知。 待脸上的热度消退,纪妤童才将她此行的另外两个目的说出。 「大哥的生意做的大,其中又不乏多家医馆且还被百姓信赖,我想请大哥将此法通过医馆告知天下,我已将医治之法的详细说明,和我与那人的患病记录,治疗过程,及治疗结束后的不良反应和应对之法尽数记录。只需要你手里那些大夫照方治病即可。」 说着便将一本薄薄的,被人细心的用细线牢牢穿起来的小本子递了过去。临了又认真交代:「大哥可千万莫要提起我,若非要有署名的话,就说是一位叫做医生的先生的成果。」 钟昌闻却只觉得手里这轻轻的几张纸,重若千金。他是商人,亦是读书人,自然知道手中这份可以医治天花的法子价值有多大。同时他亦十分费解,一旦天花可治的消息一出,那么作为唯一能够医治它的大夫必将扬名天下。可她不仅不居功,如今更是连名字都要署成他人的? 「小妹,你知不知道这意味--」 「大哥,我此次进城,除了这件事,还是来向你暂别的。」 纪妤童打断他,不欲在此事上再多说什么。她只是做了一个医生力所能及,懂得,拥有,又恰好这里的人需要的事。且,救死扶伤,是每一个选择做医护人都铭记在心的四个字。 「什么?」 钟昌闻也顾不上劝她,忙问:「暂别?你要去哪?你刚回来怎么又要走?」 「大哥莫不是忘了,早前我便托人打听到说有一位能看算得天机的能人。且我看如今乱世已过,这里又未有事发生,事不宜迟,我这便就出发前去。若他并非浪得虚名,那我便终于能够得偿所愿。若他又是骗子,那我便也就早早回来,大哥放心就是。」 钟昌闻听她一说便想记了起来,虽有心想劝,可却也知道,但凡有打听到有据说能看穿前尘后世,算人生死的人,她便会不计真假前往。她虽已在这里生活两年,可她想要回家的心却从未有过动摇。且如今大势已定,他也确实没有再拦着她的理由,和必要。 及至看到她的身影将要出门,他才倏地想起来一件事,「你此次欲去何地,我好让那边的人接应照顾你!」 纪妤童没有回头,带着笑意和期待的嗓音落下,人已经融入了人流中。 留下钟昌闻看着她依稀闪现的背影嘴里喃喃着凤凰城,脑中在快速思索手里的商铺或是有无朋友在那边居定,好传信过去帮衬照应。 无知无觉的念了两遍突然勐地一个激灵瞪大了眼,「凤凰城?!那不是王爷的署地吗?那......」 第17章 劫数 想到他们有可能会在那边遇上,他便忍不住头皮发麻。这几个月每次往来密信中,王爷虽然未曾流露出只字片语和分毫有关她的话,可他却不敢保证他是不是真的将小妹忘了。 就好似那次,他本也以为王爷只是一时起意并未上心。可结果,得知小妹染病后王爷那几欲要杀人泄愤的态度却着实让他心惊。而若不是他拼死将她的交代说出拦着,只怕那家连累她染上病症的人早已去见了阎王。 若真是不巧的碰上了,他简直不敢去想,王爷是会惊喜于她还活着,还是会惊怒于她的隐瞒。 随即又自欺欺人的摇头讪笑,北疆那么大,凤凰城那么大,小妹又不是行事张扬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巧遇上,吧? 有心想提醒她谨慎,可转念一想,王爷早晚会登堂,而他亦不久便会入京。那么她还活着的消息,若王爷有心,早晚也是会知晓的。 那么这次,他便不再插手,既不提醒,也不告密,就且全看他二人有缘还是无缘了。 却说纪妤童这厢从钟氏钱庄出来,刚出了城门就被人给拦下。 看着眼前身材修长面容白皙,那双向来玩世不恭上挑着的桃花眼,此刻正翻涌着复杂情绪看着自己的人,纪妤童惊讶的掀起帷帽问道:「你怎么在这?」还不到三月之期啊? 百晓生面无表情的看了她好一会,突然抬手用摺扇轻敲了下她的帽檐,桃花眼半眯起,唇角也向上扬起,哼道:「还不是我们不知死活不自量力的纪大夫的英勇事迹太过惊人,消息传得我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都听到了。」 第28页 旋即又仿佛不解恨似的,咬着牙再次准备动手,被她反应迅速的躲开不悦的哼了声,继续毒舌道:「你说说你,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没数吗?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知道吗?人家找你你就要去看吗?你就不曾想过自己治不好怎么办?自己也不幸染上怎么办?拒绝两个字怎么写的知不知道?嗯?」 纪妤童差点被他这一连串密集的质问说懵,反应过来也没生气,只有些惊讶有些诧异不解道:「所以,你该不会是听说我染疾不治,特意回来祭奠我的吧?」 百晓生脸色一僵,桃花眼眯了下,又极为自然的回道:「还真叫你说中了,有你这么个大方的,长期的,长得貌美,还烂好心的僱主,我可是真捨不得你死。诶,你到底得没得那天花?你要是得了那你怎么能还活着呢?你要是没得那也说不过去啊,我可是听说,那天差不多全城的人都在看着你呢?快跟我说说,你到底是用了何种方法,下次我去茶楼说书也好有个现成的素材。」 纪妤童没想到他竟然真是为了自己破例提前回来的,着实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原来除了大哥,这里还有人会特意为了自己担心啊。 不过他的毒舌可真是够毒的,刚刚升起的那点感慨也在他兴致勃勃的好奇中褪了个干净。 不过到底念着他有心,便也没有不理他,只是眼神难明的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眼,见他不仅未见尴尬,反而越加挺起胸膛,一副孔雀开屏给她看个够的动作,无语了好一会,才摇摇头绕着他朝前走,又故意吊了他一会,余光见他着急的直扇扇子,才勾唇一笑:「得了,被救了。」 百晓生眉头一皱脚下顿了顿,又快步跟了上去。他倒是没想过她会说谎,他们相识许久,她是什么样的人,他自是看得清楚,性格冷淡,表情也是淡淡的,但心确是软的热的,却又不似时下那种冰美人一直端着架子。她却是时而幽默,时而狡黠,时而又言辞犀利直击人心。她若是不喜不快,要么就无视,要么就反击,却是不屑于说谎的。 快步跟上来侧眸看了眼她帷帽里隐约可见微微上翘的唇角,他眼底深处不自知的紧张才渐渐散去。 知她是故意吊着自己,他便也随她意趣:「纪大夫,纪美人,冷仙子,妤童,童童?你快告诉我是谁救了你,你确定是染上了天花,不是别的?我百晓生纵横天下,可从未听说过有人可以医治天花的,今儿你若是不告诉我,那我可就跟着你不走了啊。」 纪妤童却不答反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百晓生摇着扇子挑眉看了她一眼,自然不会告诉她他一直有让人关注钟氏钱庄的动静,甚至连她的住处他都已经安排了人留意。 因他始终不相信她会就如此轻易就瘗玉埋香,毕竟从未有人见过她的尸体,他也不曾寻到她的坟茔,所以,他宁愿相信她还活着。而如今看来,这半个月的等待是值得的,她果然如他所想,活着。 「自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纪妤童斜了他一眼,心里摇头果然是正经不了两秒钟。也不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待走到候着自己的马车前时,她才停下回头看他:「百先生贵人事忙,好走不送,咱们有缘再见。」 百晓生笑意停住,下意识皱了下眉,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向她身后的马车。车厢是车行常见的中档软榻,一般租用此等规格马车的人,均是要长途赶路。马虽比不上千里良驹,但亦是膘肥体壮中上等。再看到车窗处露出来的漆黑狗爪,他微眯了下眼瞬间便想到了一个地方。 「你这是要去北疆?」 如今风声已过,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纪妤童便点点头,莞尔笑道:「正是,说来还要多谢百先生的好消息。」 「你一个人去?」 纪妤童还未说话,车里的黑贝就忍不住探出脑袋汪了声。 纪妤童回头看了眼没忍住笑了下,摸了摸它不停乱蹭的脑袋,声音中都带着笑意:「喏,这不是还有黑贝陪着呢。」 安抚住撒娇的狼犬,她又抬头笑看着他:「待我从北疆回来,等你再来南州,我请你吃饭。」 百晓生没好气的看着这一主一宠,「我可是差你那一顿饭不成?」 这句话说得亲昵,可说话的人自己没意识,听话的人亦没有放在心上。 又皱眉道:「北疆距离此地几千里,你一个纤纤女子如何能行?便是有黑贝在也终是不够安全。」 突然间一个想法蹿入脑海,他眸光微动,嬉笑着提议:「不若你与我同行吧,我也许久不曾去过北疆,有我照应着,你的安全必是万无一失。」 他想得挺好,可纪妤童却不想与他一道。感动是一回事,理智又是另一回事。这人心思难测,以往交涉不深自是无事发生。可此行北疆路程至少要半个月,这一路朝夕相处,难保不会被他套出什么话。想到马车里被黑贝看管的背包里对这个时代来说太过超前的东西,她更是一丁点也不想有熟人陪伴。 「我已请了镖师一路护卫,再有黑贝跟随,不会有事的。你此次因我之事特意转来我已经很是感动,若再因我之故耽搁你的事情,我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她虽是笑着,可语气坚定。百晓生便知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虽说他方才话一出口自觉可行,可他二人到底男女有别,同乘一车太过亲密,分车同行又太过客套。 第29页 如今想来,以他二人如今的关系,正是近一步还差点什么,他此次一时脑热打破了自己定下的规矩,不顾世道纷乱执意要来确定她的安危,已是让他意乱,方才所言不乏有冲动的意味。 他垂眸想了想,突然笑了下,復又抬眼看她,眼中险些流露的情绪已被尽数平静。有些事他还未想好,遂,还是不要打破现下的关系为好。 「那你此行定要注意安全,没事尽量少露脸,省得再被别家纨绔抢了去。便是那些镖师也不可完全轻信。你把那镖局名号告知于我,若真出了意外,我也好替你做主不是?」 他总是下一瞬便破能坏她刚刚升起的感动,纪妤童真真对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生怕我不出事,就不能说些好听的?不过是寻常远行,又不是头一回了,怎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百晓生却被逗得哈哈一笑,从未见过她这样生动鲜活的一面,竟有股想抚一抚她不雅扇动的眼帘的冲动。忍下心中莫名,他正色道:「我给你那枚吊坠你可要好生收好了,若有万一还能当得百两银子使唤。还有,」 他定定的看着她,第一次笑得温和端重:「这次我们便约好了三月后南州再聚,若你中途有事找我,便可在天昭任意城镇里的峒崧当铺去信,我自会知道与你联络。还有我送你的吊坠,你可莫要丢失了。」 第18章 劫数 仿佛是朝夕之间,国朝险些颠覆,连她所认识的人也各自都有别的面孔,身份,和秘密。 在凤凰城内果真看到有间峒崧当铺的纪妤童不由回想到那日百晓生的话,从背包里取出白玉貔貅吊坠反覆看了眼,却并未发现有何处隐藏印记。但从他当时曾反覆叮咛自己收好吊坠的话来听,不难猜出,这吊坠应是能证明他身份,和让一些特定之人通行的信物。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轻易就交给了自己。 纪妤童嘆口气将吊坠收好,摸着黑贝滑熘熘的脑袋低声轻喃:「人情最是无价,也最是难还吶.....」 「余公子,咱们到了,您请下车吧。」 马车外响起的声音让纪妤童从回忆中抽神,她压着嗓子应了声便掀开门帘让黑贝先出去,随后才弯腰下了车。 直起身后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四五米高的地方悬挂着一块黑漆做底,红字雕刻的匾额,上书「汇客楼」三个大字,端得是风雅飘逸。 还未进去里面敞亮豪迈的说话声便先传了出来,而她习惯性左右观察了下,却发现这座位于北部临近塞外的城市并不如她以为的那般,粗犷,不拘小节。相反,这里高屋林立,店铺精緻,街市繁华,街上的行人穿着锦衣,粗服,外族服饰的不一而足,这座城市的昌荣大气,瞬间将她生活了两年的南州,乃至号称人间富贵的东陵比得有些小家子气。 黑贝也算是跟着她见过世面的狗了,到了这天高地广的地界竟也兴奋地汪汪叫出了声。 纪妤童低头摸了摸它的头不再在门口逗留,抬脚走了进去。 长街的另一端,却有人在听到那声狗叫声倏地停下脚步,锋利的眼眸穿过人群唰的看过来,却只看到一条体格威武通体漆黑的狗后身,和一个明显穿着男人服饰中等个头的男人的背影。 「主子,您可是有何吩咐?」 「走。」 缪靳定定地看了那个方向两眼,方才波动的双眸再次恢復平静,若无其事的转回头,带着人朝着东边的方向大步离去。 有黑贝在房间里守着,纪妤童放心的去掉伪装,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才喟嘆的上床一夜好眠。 次日用过早膳后,她收拾妥当后便带着黑贝下楼,请两位镖师帮忙出去打探那位不知名姓的高人。自己则坐在大堂的角落里找来店小二递了块碎银子过去,压着嗓子温声问道:「这位小哥,我初来凤凰城对此地的风俗事物都不甚了解,不知有没有什么引人入胜的人或事,或地方,可否请你告知一二?」 有道是有钱好办事,店小二摸了下手中银子的大小,又见她一脸和善,自然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客官您这就问对人了,小的是咱们土生土长的凤凰城人。要说咱们凤凰城最出名的那必须是咱们这个城的名字啊。客观您知道咱们这个城是咋来的不?」 纪妤童还真不知道,其实她也对这座城池名字的由来不甚感兴趣,不过既是说了初来乍到,那么便配合着一听再循序渐进就是。 「自是不知,听小哥的意思还另有故事不成?」 那店小二从来没被人用如此求知,和没有半点瞧不起的眼神看着,当下便一甩手上的白巾,激动的红着脸说道:「客官聪明,就是您猜的这样!很多年前,咱们这城里生了一位极美极美的姑娘,据说她出生时,万鸟来贺,霞光漫天。恰有一游歷四海的高人路过便径直到了那家府上,一见那女孩便惊为天人,当场就断言此女将来贵不可言,而那时正值天下大乱,却偏偏各方强者无一人对凤凰城攻略城池。而十五年后,那美少女果然长成了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那位高人的批语也被人传遍天下,到后来便传是得此女者得天下。再后来,那大美女还真的被一强者娶走,做了皇后,那人自己也做了皇帝,真应了那句得到她就能得到天下的名言,而咱们这城,便是因为出了那位皇后,被皇帝特赐名为凤栖梧桐的凤凰城!」 第30页 他讲得手舞足蹈面红耳赤,纪妤童却神情淡淡,这名字的由来倒是跟她所想相差无几。只是这故事定然不会如此美好,既然真是那样,只要得到她就能得天下,那就是一块唐僧肉,遭人觊觎,怎会有太平的日子,怕不是那些一方豪强为了征战掠夺扯的幌子。 不过她不是来考究的,便做惊嘆的附和了下,才引着他朝着自己想听的方向说:「我来的路上便听人说凤凰城有一位高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号称无所不知。小二哥你方才也说到有得道高人之说,那是不是凤凰城盛出此类惊才绝艷的能人?那我听得的那个高人也确实存在了?」 「要不说客官您聪明呢!您说的没错,咱们凤凰城里确实有一位很厉害的先生。不过小的身份卑贱,也只是听来酒楼的客人闲言两句,说是那高人轻易不见客,但是但凡见了他的人都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纪妤童眸光一亮,按捺住情绪,故作惊讶道:「哦?竟真有如此人物?那不知小二哥可曾听人说过这高人住在何处,有何喜恶,若要登门可有什么条件?难得来这人物辈出的凤凰城,若不见识见识,那我岂不是白来一趟?!」 那小二并未怀疑,甚至一点不避讳直言道:「不瞒客官您,小的倒是真听客官说过,那位高人就住在咱们城东一处大宅子里,倒是不曾听说有何喜恶,只说是随心情,看眼缘。您若是感兴趣,不妨就去碰一碰运气,不过若您没能见到高人也不必气馁,毕竟咱们高人名气传遍天下,不知道多少人想听高人一席话呢,可真被高人眷顾的人却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不过说不定客官您就恰好合了高人的眼缘呢?」 这小二口中的消息与百晓生所说相差无几,午膳时两位镖师返回带回的消息也与她所听差不了多少。谢过人后她便放了他们的假休息,她自己也需要好好休息调整一番,既是慕名而来,自当以最好的状态求见才是。 此次她租用的马车也算得上是车行里中等偏上的了,里面软榻,地毯,防震机关也是应有尽有,但架不住长途跋涉,虽中途有下车休息,但这半个月下来,只觉全身的肌肉和骨头都颠松了,就更不必说坐在外间替自己赶车,和骑马的镖师了。 最开始她还想过要学会骑马,一是出行方便,行程快,虽比不上过去出个国也仅仅不到一天时间,但也好过坐马车这种慢速度的交通工具。可一切都在她学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双腿磨破了皮后彻底打消了。 以前她是没骑过,也不知是自己本来就肤嫩,还是年纪变小了,连身子都娇气了,总之,骑马这件事便彻底不被她考虑,否则这半个月骑马下来,两条腿都得废了不可。 来到凤凰城的第二日,她便没有出过客栈大门,也没有丁点想要到这风貌不同,熙攘繁华的异都去转一转的心思,左不过都是大同小异,只是贩卖的东西和人不同罢了。 踏踏实实休息了一天一夜,次日一早,便还是以男装模样出了门。 除了在南州城,但凡若是需要外出,她便会以男人的身份行走,不论在哪种时代,一个陌生女子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都是很有风险存在的。更何况这个时代交通不便,若真出了事,怕是喊破了喉咙也喊不来官府的人来相救。所以,避免风险和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男装要稳妥些。 将黑贝交给店小二和一位镖师带着出去撒欢,她便带着另一位探听到地址的镖师前往城东,那位不知姓名的高人居所。 若非十分必要,她是不准备去寻郭家相助的。求人办事,麻烦人,总归是心有负担。再者,虽然她欠百晓生的已经不少。但也实不想再欠下更多人情了。便先试上一试,若真是不行,便再想办法就是。 只不过她满心期待而来,却连门都未能进入,排在同样慕名前来的人后面,一直等到日头正中,好容易排到了,却甚至来不及自报家门就被看门的护院隔了老远挡了回去。 「两位大哥,在下姓余名立,仰慕府上先生大名已久,是从千里外的南州城慕名而来,若有冒犯打扰还请二位见谅。只不知二位为何要将我拦下,还请告知一二。」 边说着话,边将提前便准备好的银两借着拱手的姿势隐晦的塞过去。 可没想到,在这个时代无往不利的敲门砖,竟头一回吃了闭门羹。两个人高马大不苟言笑的冷面大汉别说看了,眼神连动都没动一下,只重复了遍先生不见客便再不开口。 纪妤童无奈,可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便只能悻悻而返。 见她气息低迷,连瘦弱的肩膀都塌下来的沮丧样子,一旁护卫的镖师吴大便开口劝道:「余公子您也不必太过失望,这高人都是有脾气的,我听说就是那些高官巨贾来了,那也是无功而返。那诸葛亮当初还是被他主上三顾茅庐才出世的呢,所以啊,咱这根本不算什么。」 纪妤童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上次她听闻东陵有位从异域迁至的高僧,满怀热切的想要见一面时,也是费了颇多功夫才得了一刻钟的会见时间。只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大道理连篇,却没有一句实用的话。 她从前也是不信佛不信教的,可穿越时空都有了,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她想要找一个能看得清她的来路去路的高人为她解惑,告诉她迟迟不能回去的原因所在,而不是自己盲目的不知时候的等待。 第31页 尽管总是一次次失望,但也好过无望。 「吴大哥所言极是,是我心急了。人说心诚则灵,从明日起,我便天天过来,相信总会能见到人的。只是您二位恐要在此陪我多耽搁些时日了。」 有一位善解人意又出手大方的僱主,有工钱发,除了跟着她找人再是轻松不过,比他们押的最轻松的镖都轻松百倍,便是在此地停上一年,吴大也没有不同意的。 「余公子客气,您出钱我们办事,将您平安送来,再平安返回便是我们兄弟二人此行的目的!」 「那好,虽吃了闭门羹,但既然来了那咱们便也来领略一下这异地风光!」 与此同时,将纪妤童拒之门外的宅院之主,正与人在花园亭中下棋。 第19章 劫数 炎炎夏日已过,只余些许最后的沉热在空中流连不愿离去。但绿意森森小桥流水的花园里却感觉不到丁点的热意,而亭子内外十步一人站着的冷面黑衣侍卫,更是为这秋日添了凉意。 啪! 身着青衣,约莫三十上的儒雅男子欲要落子的动作顿在棋盘上空,不死心的盯着被黑棋进攻凌厉抄了窝的白棋,终是大嘆口气,拱起手沖对面看不出喜怒却气势惊人的男人心悦诚服道:「王爷高明,我输得心服口服。」 被唤作王爷的男人并未因他真情实意的佩服而露出喜色,神色莫测眼眸幽深的让人不敢直视。 「棋场如战场,归先生棋风谨慎思虑周全,而本王则信奉实力至上,所以,在绝对的进攻面前,任何防守和气势不足的攻击都不足为惧。」 男人随意点评了句便站起身,高大的挺拔身姿如利剑出鞘端得是夺人眼目,摄人心魂。 归先生本也是身姿飘逸文雅无双,站出来亦是攫人眼球的出众人物,可站在这男人身边,却如乌云遮月瞬间被压了下去。但他却只用崇敬而欣嘆的目光追随着身前之人,语气中亦满是以他为主的恭敬。 「王爷欲要我何时进京?」 「两个月后便是新皇祭天,场面盛大,亦是一朝扬名天下知的最佳场合,你便准备一下,上场吧。」 归先生自若一笑,快走两步行至男人身前,长身一拜:「遵王爷之命,那我便在京都静候王爷到来!」 渐渐正中的日光透过亭台檐角,将光芒洒落在行走间都带着无可抵挡之势的男人身上,一张轮廓锋利却霸气俊美的脸堂堂显露在阳光之下。挺拔健硕的高大身形步履凌人的大步出门,径直上了早已被人牵至门口的黑色骏马,衣袍猎猎动作利落的翻身而上,策马行去。 满院子的黑衣侍卫也紧随其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逛街扫货是女人的天性,不需考虑价钱看中了就买更是逛街的乐趣所在。纪妤童本来低落的心情,也在逛了一个又一个装修别致,物品新奇的店铺,收穫了不少有用没用的物品乐趣中恢復过来。 正当她停留在足可让两辆马车并行,两边规规整整的摆满了货品的一家异域物品的摊位前时,突然听闻一阵力道惊人的马蹄声迅速传来。紧接着便听到四周霎时轰然骚动,但凡街上站着或停留的百姓,竟不约而同的齐齐下跪,朝着马蹄声的方向满含崇敬喜爱的齐声高喊:「参见北疆王!」 纪妤童被吴大反应迅速的拉到摊子旁边的空档处,她根本没有要下跪的意识,只是循着众人跪拜高唿的方向仰头看去。但阳光刺目,那人又高座马上,那马必是千里宝马,速度极快蹄声有力,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高大英气气势夺人的背影,那一人一马便已消失在视线之内。 这就是北疆王,力挽狂澜,定干坤,威望力压朝廷的,名气震慑八方的强将,北疆王?!果然气势逼人,令人心惊啊。 感嘆间,两列骑着高头骏马的黑衣侍卫队如一阵黑云般踏着轰隆隆的巨响唿啸而过,不过几个唿吸的功夫,这群气势明显异于百姓,周身瀰漫着煞气的队伍便彻底离开。 人满为患的大街上安静了好一会后,匍匐在地的百姓才纷纷站起身来,而所有人起身后的第一个动作,都是扭头看向方才那些人离开的方向,明知已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忍不住踮着脚眼神不舍的连连赞颂。 纪妤童听着四周不绝于耳的夸赞声,想到方才目光所及之处尽皆俯首叩拜的震撼场面,由衷感慨,民心所向,不外如是。心中不免受到影响尚还微微颤慄,对这位威名远扬甚至压过皇帝的北疆王,头一次产生了好奇心。 那满面红晕如喝了酒般的老闆见她神情平静,立在满街热火朝天吹捧北疆王的百姓间极为醒目,便用比方才推销货物还要激情的语调对她说道:「公子您一定是头一次来我们凤凰城吧?也一定是头一回见到北疆王吧?」 纪妤童欲要离开的脚步顿住,转过身笑道:「不知老闆是如何得知的?」 那老闆见得她如此回应便知自己没有猜错,不由得意的哈哈一笑:「方才北疆王经过时,我们全城的百姓都跪地高唿,可唯独公子你却还站着。公子再看,」 他指了指身边和对面,选处,皆在兴奋交谈的人:「前阵子异族犯境,多少城池百姓惨遭迫害,可唯独我们北疆王辖下众城池安然无恙,这全赖北疆王的威名震慑才保得我们乱世无忧。而我们北疆子民,自更是对北疆王奉若神明,便是听到他的名字心中便无限敬重,更何况今日竟如此幸运能得见北疆王一面,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荣幸!所以公子你一脸淡淡自是醒目非常。」 第32页 从方才那一幕,纪妤童便知北疆王的威信在此地民众心中是何等高大,此刻再听这老闆亢奋之言倒也没多意外。只是好奇:「我听闻那异族头一个侵犯的便是北疆域下,怎么听老闆所言倒是与我所知大不相同?」 话音一落,左右前后便倏地传来难掩自得而痛快的哈哈大笑。 纪妤童被他们的笑得突然,若不是见这些人脸上并无恶意和嘲讽,她当真要以为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不敬之言了。 还是那老闆见她面容清秀身姿飘逸极有好感,才探过身小声说道:「总之公子只需知晓北疆王是我们所有北疆子民最崇敬的王!而只要有北疆王在,任他是异族还是番邦,给他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来犯!」 彼时缪靳刚一出城,就差点与一道迅疾的黑影相撞。他反应迅捷的勒马急停,马蹄高抬,仰首长嘶,伴着从远处遥遥传来隐约的唿和声和城门外排队入城的百姓惊唿声,场面顿时一片噪杂。 身后数卫闻声而至警惕的戒备四周,而那个罪魁祸首也已被人制住压在马前,惊慌嚎叫。 缪靳只在最先瞥到了一个狗影便再未多顾,并不欲与一只畜牲计较,正欲驱马前行,却因一个气喘吁吁带着惊慌的叫声而骤然停住,眼风一厉唰的转回头朝地上看去。 「黑贝!」 吴二老远就听到黑贝的呜呜哀鸣,他登时就心里一突,这狼犬有多受僱主重视他是知道的。今日他是被安排着带被拘了些日子的黑贝出来放风的,若是在自己手里出了事,那可怎么回去交差? 这一路黑贝撒了欢左跑又跳,他也是气喘吁吁的追了一路,满头满脸尽是灰尘大汗,也来不及擦顺着声音的来处,就挤开远远围了个圆圈的人群。待来到了最前方,先是被这一群煞气腾腾气势肃穆的黑衣人惊了一下,立马就被被压在地上沾满尘土惨兮兮的黑贝惊得脱口大叫。 下一瞬,就明显感觉到周身一凉,他僵着脖子动了下,须臾便被那高坐马上背着光,居高临下看不清表情却露出一双锋利如刀的深邃黑眸,明显是这些人头领的男人攫住了目光。 再听得身后突然扑通扑通跪地,铺天响起的盈天山唿声,顿时双膝一软,亦扑通一声跪趴在地哆嗦着跟着喊道:「参......见,北,北疆王。」 此时僱主的狗早已被他抛之脑后,他心中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黑贝冲撞了北疆王,黑贝竟然冲撞了北疆的王!那他刚刚急慌慌的叫了黑贝的名字会不会让北疆王以为他是狗主人,会不会处置他,会不会抓-- 胡思乱想间,他不知道身后的百姓已经被人叫起驱赶,也不知道自己和黑贝已被人隔离在内,只听得一个低沉威赫的嗓音在耳边乍响。 「这是你的狗?叫什么名字。」 来了来了,北疆王要问罪了! 吴二脑子轰鸣,神思混乱,根本不能思考,只知道匍匐在地大声告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不怪他如此胆小如鼠,抖如筛糠。北疆王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只一个名字就吓得如杀猪狗般屠戮百姓的敌人闻风丧胆,天下兵马尽皆以他为尊,听他号令。如此权势滔天大权在握,便是连皇帝见了都要抖三抖退让一二的男人,谁见了能不畏惧? 然而他的诚惶诚恐不仅没让那手握大权的男人心情好转,反而气压愈见冰冷。 见他始终不予作答,缪靳眼沉如水,出乎意料他竟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来到被手下押趴在地,灰扑扑看不出黑亮毛髮,但样子却跟他短暂的记忆中那个极为相似的狗时,鹰眸一紧,握着马鞭的手不自觉便用力三分。 靳一见状便知王爷是想起那位,就连他甫一听到这别致的名字,再见到这狗时都心下一惊。 王爷虽与那位纪姑娘只短短相处不足一月,却分明对她极有好感。不可否认,如纪姑娘那般清凌貌美,处变不惊,气质独特,懂得医术的女子,是极易让男子动心的,若芳名在外,必是爱慕者无数。也不怪甚至连那时局势紧张之时王爷都要折转亲自去接。 只是可惜,红颜薄命,终是没有娘娘命。 自她佳人玉陨后,王爷虽看着不显,如寻常时一样不被人看出喜怒。可从本应半年才能定下的大局,被加快到仅仅三个月便局势稳定,知道内情的他与靳三便知王爷是迁怒那杨帝将选秀女子的年龄突改,才会致使纪姑娘兵行险招,一着不慎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时隔几月,再次听闻与纪姑娘有关的消息,哪怕只是曾经与她养得狗同名的事,都能令得王爷驻足,可见王爷是把纪姑娘放在了心底深处。 天意弄人,襄阳有意却痛失所爱,神女有运却终是福薄。 靳一心里感慨,面上却不显露,好心提醒那瘫软在地的男子道:「王爷并无治罪之意,你且好生答话,若答得满意,自会让你回去。」 吴二这下总算是恢復了点力气,但仍然趴在地上,一点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回道:「回回王爷的话,这狗是叫黑贝,是小人的僱主,余,余公子养的爱宠。」 「余公子,僱主?」 听不出情绪的低沉嗓音淡淡问道。 「是是是,小人是南州府忠勇镖局的镖师,是余公子半月前聘请小人做短期随从来凤凰城找人的!」 听到南州府时,缪靳的下颌就紧绷起来,再听得找人时,他突然眯了下眼,脑中有丝似曾相识的片段一闪而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不曾波澜起伏的心绪,突然熟悉的跳动了下,好似有什么被压制着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第33页 「叫你的僱主亲自过来!」 第20章 劫数 等吴二抬起头时,眼前已空无一人。若不是地上还残留着些纷乱的马蹄印,和他松口气时骤然感觉到冰冷黏腻的贴在身上的衣衫,怕真是要以为方才那样惊险的一幕都是一场梦罢了。 勐地打了个激灵,耳边蓦地响起那人的交代忙不迭的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无视过往百姓惊异奇怪的眼神,带着满身狼狈踉跄着往城内跑去。 彼时纪妤童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消息,她腾的站起身表情惊愕的看着不停喘息的店小二,皱眉问道:「你方才说我的狗冲撞了北疆王,连我的随从都被扣下了?!」 「是,是的公子!」 店小二一手叉腰,一手不停摸汗,只不过这会擦得的冷汗,想到方才自己晚了他们一步,站在人群外边看到的那一幕,就无比庆幸自己腿短跑的慢。被那些黑衣卫队驱散后,他就忙不迭路的回来传话。 现下见这两个外地人均一脸难色,不由有些怜悯。 「公子,北疆王的大名想来您就算不是本地人也必是如雷贯耳。我听围观的百姓所言,您那只黑狗是径直冲向了北疆王的骏马,若不是北疆王反应迅疾才及时勒马停下才免于一场惨事,否则真伤了王爷龙体,那时才是后悔无用啊!」 是啊,怎么就那么巧,自己前脚才在城内见识到北疆王的威仪,后脚自己的狗就差点伤了他。纪妤童皱着眉,自己才来此地不过三日,竟就惹到了这里的土皇帝,现下可如何是好。 那是北疆王,大权在握势力滔天的北疆王。若是一般人还罢了,毕竟没有受伤,左不过是破财消灾了。 可这位,便是自己倾家荡产怕人家也根本不屑一顾。这个规矩森严,重视体统的朝代,他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王爷,只怕这被冲撞,被惊到的不敬,便是能要人性命的大过! 便是此时大哥在,或是百晓生在,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宠不教,主之过,就算她真能冷血自私的无视黑贝和吴二躲起来逃避过去。但若那北疆王想追究,怕是一刻钟不到,自己便就被押了过去。放眼整个凤凰城,养了黑贝此类大型犬的主人,也就是自己这个相对打眼的外地人了。 况且,她也不可能坐视不理。毕竟,若不是她想着这一路时常圈着黑贝,又想着目的地已到,让它放放风,那它也不会冲撞到北疆王,更不会连累到吴二。 「余公子,现在可如何是好啊?那北疆王,那北疆王那样天大的人物,咱们怎么得罪的起啊?可我那兄弟,他--」 纪妤童忙压下心中焦虑,一脸郑重的对慌神急切的吴大保证:「你放心,此事是因黑贝而起,便是因我而起。我自不会坐视不理,我这便出城将吴二摘出来,北疆王若要惩处,我一人承担便是。」 吴大心里一喜勐地松了口气,但随即就是一僵,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可是您--」 「余公子!余公子!出大事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吴大未说完的话,只人还未到,满是慌张的大嗓门就先传了进来。随着砰的声巨响,本就虚掩着的房门便被人大力推开。 门内三人齐齐扭头看去,门口那衣衫覆满尘土,头髮蓬乱,脸上也灰一道黑一道,慌慌张张夺门而入的不是吴二是谁? 「吴二你没事?你怎么回来的?北疆王没治你的罪?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出事?」 吴二扒掉吴大的手,看也不看他一脸的关切,径直对也先是一脸惊喜,后又不住往自己身后看的纪妤童说道:「余公子,大事不好了,您今天交代我带--」 纪妤童打断他的叙述,眼神强忍不安点头道:「我知道,方才小二先你一步回来已将事情告知于我,你能平安回来就好。只是既你都被放回来,那黑贝?」 「我正是回来给您传话,那北疆王知我不是黑贝的主人,这才没有怪罪于我,将我放了回来。只让我给您带信,说让您亲自前去告罪!」 话音一落,屋内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霎时比刚才更加凝滞。 纪妤童未见到黑贝心里便已有了不好的猜测,听吴二说完,那口气才终于落下。起码黑贝还活着,没有被当场杀了泄愤。她脑中飞快转动,心中已隐隐有了主意。 在她沉眉思索间,吴家兄弟对视一眼暗自摇摇头。若是别的,就沖余公子这样好性的僱主他们便帮也就帮了,可如今,她惹到的人是北疆王,放眼全城,怕是此地知州也是不敢强出头的。 倒是那店小二念着她丰厚的打赏,眼睛转了转试探道:「余公子,其实您也不必太过发愁。咱们北疆王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您在凤凰城可有认识什么人?若是能有人帮着说情,想来您去向北疆王请罪,应不会被太过为难。」 「诶,这个主意好!」 「是啊余公子,您在此地可有认识什么人吗?」 纪妤童心念一动,这倒确实不失为相对稳妥的法子。有他治下的人能帮着说情倒是比自己一个外地无名人士要好的多。方才她本想用特效药换取平安,此时再一想,她不知这位北疆王脾性如何,冒然献药,恐他也会有所怀疑。 只是她在此地并不认识什么--不,倒也是有认识的人的。 想到才来时见到的那间当铺,纪妤童瞬间便想到了百晓生,可下一瞬又打消了找他的想法,他本人并不在此处,便是给他传信,依照这个时代的传信速度,最快也得好几日功夫,远水解不了近火,她等不起,怕那北疆王也不会给她这个时间等待。 第34页 那么,唯有前去郭家,找那郭大公子,若能让他引荐此地官员,或是打听到北疆王的喜好,她便也能心中有底。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临出门时,又着意问了吴二北疆王当时的态度,最后又问了句道是北疆王并未限定她时辰前去,才回了卧房从包裹里拿了样东西便出发去往郭府。 第21章 劫数 着人去收拾那脏狗时,缪靳便独自坐在书房回忆脑中那一闪而逝的模煳片段。这一想,便又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个搅乱自己心弦,让自己头一遭体会到心痛是何滋味,偏又求而不得,任他再是权柄在握,却都无法得到的女人。 他勐地闭了闭眸,极力让自己忽略心间隐隐掐痛,食指中指重重扣在眉心,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沉声传了靳五等人进来。 待人到后,他才从抬起已然幽邃到看不出丁点异状的眼,在三人面上巡视了遍,最后落定在靳五身上,问道:「本王记得你曾说过,她要在凤凰城找人?」 靳五脑子空白了瞬,一时间竟不曾会意王爷口中的她是何人。在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越加锐利后,才在王爷身后站着的靳一的暗示下想了起来,自然也就想起王爷所问之事。 「回禀王爷,属下确是听纪姑娘说过要来凤凰城找人之事。」 他脑子死板,垂头答话间也就没有注意到,上首本大马金刀而坐的男人在听到他提起那个名字时骤然收紧的瞳眸,和靳一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屋内静默片刻,男人低沉无波的嗓音才倏尔响起:「她可有说找的是何人?」 「倒是不曾听到,且我听纪姑娘他们所说,仿佛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要找的人是谁,只隐约听到是高人二字。」 「高人......」 缪靳微眯着眼思忖她当时欲要找这位所谓高人的用意,又在想今日这个同样来自南州府,同样来凤凰城找人,最重要的,是拥有一条名字一样,长相也几乎一样的狗的人。到底是何身份,或者说,他与她之间有何联繫。 「那狗呢?」 「禀王爷,已打理干净,此刻正候在院中。」 「带进来。」 「是,王爷!」 方才便觉此狗眼熟非常,此时清洗干净后,黑亮得无一丝杂色的黑色毛髮,健壮结实的躯干四肢,作为土狗来说,个头少有的这般大,最为重要的,便是那双熟悉的,极为灵性的圆瞳。 她的狼犬便是极有灵性,便似与他搭档多年的战马般听得懂人话。个头偏大,少有人,女子更是不曾有人养过如此大个的宠物。 只是他到底不曾在一只狗身上过多留意,并不能十分确定它到底是不是她的,如今能够因体型相似,名字相同而反常的扣押他人之物,已是爱屋及乌。 明亮但肃静的堂中无一人说话,而那条被人捆了嘴巴的黑色狼犬在最初用力挣扎呜呜了几声后,突然试探的朝前走了几步,在穿着黑底绣金线祥云暗纹的袍角停下伸着脑袋嗅了几下,又往后退了几步,极力仰着脖子看着以熟悉的姿态居高临下俯视自己,不带正眼瞧自己的男人后,突然冲着人用力甩头呜呜闷叫。 它的一系列动作,缪靳都默不作声的看在眼里,而在它最后好似人性化的认出自己时,他竟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虽已有猜测,可当真确定这就是她曾经寸步不离,还因它与自己置气的爱犬时,冷硬的心中仍是不可避免的泛起波澜。 「解开它的嘴。」 黑贝嘴上甫一获得自由便疯狂的摇了摇头,随后才冲着他好似质问般汪汪大叫。如此狗不敬的行为,让屋内其余人心头一紧,但缪靳却是微微扯唇轻嗤:「狗东西。」 「汪汪汪!」你才是狗东西! 黑贝不会说话,但也不喜眼前这气息凶煞,曾被主人特意指着要熟悉的男人,便用力挣着脖子上的束缚想要逃离。 别看它只是一只狗,只要缪靳不开口,它也休想离开。 他看着它急于离开的动作,突然开口问了句极为愚蠢和不知为何隐隐含着期待的话。 「你可是跟着你的主人一起来的?」 「汪!」 这似曾相识的叫声和神态,让缪靳当即眼神一紧,「她在哪?」 「汪!汪汪?」 眼前这一幕是极为滑稽的,一个霸气英挺身材高大的男人,竟在无比认真的向一只狗问话,而这人竟还是闻名天下威名赫赫的北疆王。说出去谁敢相信?便是屋内站着的靳一等人也忍不住瞠目咧嘴。 缪靳也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何其可笑,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復冷漠,睨着它对旁边吩咐:「看紧它。」 「人可曾来到?」 「禀王爷,亲卫回报,道是不曾有人出城寻狗。」 缪靳眉头一皱,对靳一吩咐:「去查一查带它来的人是谁,立刻将他带来!」 一刻钟前,西城郭府 纪妤童站在门口坐着两个大狮子,台阶上方的红木门上高高挂着郭府二字的门前等着前去通报的小厮回信。 她已经在门口等了近一刻钟时间,可这敞开的大门里面却一直不曾见到有像是主人的人出现。此种情况,不是这郭府占地甚大,往来耽搁时间,便是自己这不速之客并不受主人待见。从门口另一个小厮审视打量意味不明的眼神中,纪妤童已经知道自己这次来得鲁莽,怕是要第二次被人拒之门外了。 第35页 心里嘆息正欲转身离开时,方才进去通报的小厮就已经快步跑了出来,脸上的表情也不似方才那样不屑,反而充满了热情,将她先前用于敲门用的貔貅吊坠双手奉还:「这位公子,我们公子请您进去呢。您这就请跟我来吧!」 纪妤童虽奇怪他态度的转变,但既是主人有请了,便不能再失礼离开,说到底也是她如今有求于对方。便带着与自己同来的吴大吴二进了门。 因心中有事,便也不曾留意这郭府环境,只微垂着眸抬头挺胸步履淡然的跟在小厮身后,待绕过几个花坛游廊后,才进到一个会客堂中。 顺着小厮的手势,她抬脚跨入小腿高的门槛迈了进去,双腿在堂中落定,不经意抬眼间,便见到正对着门的主位处已经坐着一位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而那小厮已经折返,吴大吴二两人则被门口的郭家僕从留在了门外。 甫一见到这男子,纪妤童便觉心里不适。倒也不是这人长相兇恶或是丑陋,相反,此人面白,清瘦,青衣长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乍一看颇有弱不胜衣的病美人之感。 只是此人眼神阴晦,看人时仿佛带着蛛丝般欲缠着人诱捕蚕食,又好似冷冰冰的蛇类阴冷粘滑。总而言之,此人绝非一般善类,应该说,他是典型善于算计的背后小人。 纪妤童大学辅修心理学,为了配合她毕业后医生的职业,这门学科她也是认真对待并且是修了满分的。对人的微表情变化和眼神波动她是极为敏感的,所以只一个照面,她便将心里来时的打算彻底放弃,虽奇怪以百晓生那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有矩可循的人怎会与这样的人相交,但此刻她并不想去了解,只想快快告辞离开。 「在下南州府,余立,冒昧前来打扰郭大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如她一眼就看透他的人一样,听到她自报家门连客套都不曾客套一下的「郭大公子」亦同样将她看透。 她虽穿着男装,肤色调暗,眉眼轮廓稍做修饰,身形也做了修改,甚至连鞋子都是刻意在外面套了双男人的鞋子,声音也刻意压着嗓子,无论谁看,都不会无缘无故怀疑她的性别。 可对常年扎在女人堆里,整日里与狐朋狗友讨论女人的「郭大公子」来说,却一眼就被看透了。 脸虽被精细的化了妆,但轮廓和五官的底子摆在那,绝对是个美人骨无疑。眼眸的形状和干净程度,不难看出这绝对是一双明眸秋水般的眼睛。看其身量,上短下长,净蓝的微厚衣衫仍被扎得细瘦的腰身,里面定是有一副比例姣好,凹凸有致的绝妙身子。虽看不到她真实的肤色,但看脸上肌肤的细腻程度,待卸了妆后,定然是不会让人失望。 尤其是她女扮男装淡定自若的模样,才是最最让人心痒难耐之处。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是一个难得一见,骨相绝佳的女子。 第22章 劫数 「原来是余公子,方才府中有事未能及时请您进来,若怠慢了公子,还请见谅。」 说着,「郭大公子」终于从椅子上起身,瘦弱的身形裹在宽大微厚的衣服里愈发显得弱不禁风。细瘦的仿佛皮包骨似的手腕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泛着不健康光泽的手背仿佛不堪重负似的拿起桌上的茶壶。 一手执把,一手覆盖,缓缓将金黄色的茶汤倒入蓝瓷茶杯中,只是动作间因吃力难免停顿几下,手腕活动间宽大的衣袖不时遮挡细瘦的手腕和茶壶茶杯。 「这是我们凤凰城生产的凤凰茶,特意用来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的,方才是在下招待不周,还请余公子海涵。」 主人家诚挚的致歉,拖着堪比病人的身体双手端着茶杯亲自奉来,纪妤童再是心中有所不喜,也不会当面流露出来,便礼貌的站起身双手接过轻声致了谢。 至于茶,她并不准备喝,在对方笑盈盈的注视下,她左手端着茶杯右手错开茶盖,一道缥缈白烟便从中悠悠然飘荡出来,浓郁醇厚的茶香便从里面争先恐后的挣脱出来。 她微微垂眸闻了闻,便抬眼笑道:「果然好茶,郭公子太客气了。」 说完便自然而然的合上盖子放于身侧的茶几之上。而那位郭公子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她,对她闻而不饮的态度好似并不以为杵。 人也见了,茶也上了,纪妤童便站起身略一拱手准备告辞:「今日多谢郭大公子拨沉一见,我是途经此地,又恰听百兄多有提到郭大公子,便冒然来到府上叨扰,如今见府上一切安好,郭大公子风采斐然,我便不再打扰,告辞。」 见对方依然笑眯眯不予置词,不知为何,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迅速蔓延全身。便微微颌首转身欲快速离开。 可下一瞬,双腿却突然间骤然失力,不止如此,她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下子萎顿于地。她心中大惊,但神志却不听使唤,仿佛中了麻药一般愈见迟钝。 她知道自己中招了,可她已经足够谨慎,并未饮茶,便是接了茶杯的手也不曾触口。难道说是那道茶的气味?但这位郭大公子为何看到百晓生的信物还依然要对自己下手,还是说,在这期间二人已经决裂,而自己被连累了? 可渐渐的,她已经无法去分析,只记得将袖中藏着的手术刀紧紧握在手中,不断提醒自己的潜意识,要保持清醒,要紧紧攥着千万不能松开。 第36页 随后便模模煳煳的感觉到脸上一阵湿润,再就是被人动作轻柔却毛骨悚然的擦拭,那手随后顿了顿,带着惊嘆又不意外的嘆息遥遥响起,又听到一句带着诡异阴笑的声音凑得极近说道:「既然是主动送上门的,自是没有白白放过的道理,这么品相上佳的美人,滋味定然绝顶,拿去敬献,自是再好不过.....呵呵呵......」 * 夕阳渐落,夜幕初临,白日里繁华喧嚣的热闹渐渐褪去,裊裊炊烟伴着空气中时有似无的食物香气缓缓蒸腾。 凤凰城,城东一座挂着空白匾额的宅院内。 归先生只知王爷去京都庆贺杨帝登基返程的路上遭了暗算,不得已在南州滞留了一阵,却并不知其他内情。正在书房指点随从收拾他常看的书籍时,便听闻王爷去而復返。 前去迎接时便听管家说王爷带了只体型硕大的黑狗回来,并叫了几位靳亲卫在大堂问话,后便就一直站在这荷花池前负手而立。 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当然王爷的脸上向来也是不形于色的。但此刻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慑人气息里,却反常的带着股急切,期待,和极力压抑着的汹涌,只待时机便要喷薄爆发的气势。 缪靳垂眸睨着池中盛放的荷花,脑中却在不断回想几月前那短暂的朝夕相处,还有那不算最后一面的最后一面。 这些时日他忙于大事,无意也有意迴避她,和与她有关的一切消息事物。可夜深人静一人独处时,她清冷却柔和的白皙脸庞,冷静坚韧的模样总会在他眼前浮现。 清冽淡淡的药香也总时不时好似在鼻息涌动,那夜她受伤换药时露出的白皙精緻的肩头,那个看似纤弱但抱在怀中却纤秾合度不失柔韧的身子,还有那他只碰触过一次,便回味无穷的柔嫩唇瓣,这一切一切都会在不经意间就突然而至,扰他神志。越是抗拒越是念想,越是念想便就越是求而不得心有不甘。 纵是手下为讨好他送来容颜绝色身子绝佳的女子宽衣解带伺候,在他看来亦是寡淡无味俗不可耐,更是引不起他丁点兴趣。 他知道自己是入了蛊,因她出现的太过突然,又是如此的特别,拨动了他稳如石海的心弦,又在他意动之时骤然离去。一切都只因他未曾得到她,拥有她。 此蛊,非食髓知味而不可解。 但他从来是不重私慾之人,也能确定自己缺少的不过是时间尔,待过些时日,那女子必定如昙花一现,虽惊艷但也只是了无痕。譬如这几月,他便是如此告诫自己,效果,自是成果斐然。 可如今来看,他此前所做的种种,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不过是一条狗,便让他晃了神,进而竟异想天开到她会否还活着的事上。 幽邃的眸光明明灭灭,不期然想到他与她最后一次隔门一瞥,在自己要广寻名医为她诊治时她颇显急切的阻拦,还有与她有关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失踪,而不是,死。 他倏地眯了下眼,如今再想她当时的反应,除了真如她所言不想被人看到不堪的一面,倒也有些太显急切了。而他之所以没有怀疑她的失踪,也是顺着她的意想到她怕人看到如斯难看的自己才极有可能是自己寻了处不被人知的地方了却。可却从未想过她能在得了天花绝症后,再痊癒復生的事。 「属下参见王爷!」 许是因为马上要印证他心中那大胆的猜测,缪靳竟有些不适的紧张。 他不曾回头,只低沉磁性的嗓音些许暗哑的响起:「说。」 靳五并未起身,身子僵硬了瞬,依旧单膝跪地埋头回道:「属下无能,未能将那余姓男子带回,」 话音落下,花园里霎时一片死寂。两息过后,衣物划过空气的猎响,昂贵锦缎纳制而成的缎靴倏然踩过地面,冰寒的嗓音带着勃然怒意乍响。 「怎么回事!」 靳五自知办事不利,也不敢狡辩。 「禀王爷,属下奉命前去城中汇客楼寻人,却被告知那余姓男子与随同前来的两个镖师已于半个时辰前便出了客栈。据店小二交代,那余姓男子自知得罪了王爷便有意寻人做中一同前来请求王爷恕罪。只是不知,他所寻何人,如今人在何处亦不知晓。属下便自作主张将那余姓男子的包裹带了回来。」 「也就是说,对方也极有可能是畏罪潜逃了?」 「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若说方才缪姐尚有些期待和情切,那么此刻便全都化为恼羞成怒,一时间竟不知是想要治靳五办事无力之罪,亦或是怒那意图弃犬逃离之人。更有不曾想这些小之人竟敢违背他的命令,而一时不曾派人跟那镖师前去的自恼。 「传令下去,全城搜捕。你之过,待事后自行领罚!」 靳五心下一松,连忙应道:「谢王爷,属下这便领命!」说完便微躬着身快步退了出去。 归先生一直站在他身后几步远处与一众亲卫陪站,及至此时才上前一步笑着说道:「王爷,我听您与靳五侍卫所讲,是在找这狼狗之主。不若由这狼犬自行离去,它必定是要去寻自己的主人,我们只派人跟着便是。」 靳一也在旁小心进言:「王爷,属下以为归先生所言极是,我等如今只知那人姓余名立,其他一概不知。有黑犬领路,定然要比靳五等人盲目找寻更佳。」 缪靳已恢復冷静,也未言语,只挥了下手。靳一便立马会意命人放开黑贝,亲自跟了上去。 第37页 待花园中重新静下来,归先生不由得仔细观察了下他的神情。 王爷虽天庭朗阔,眉眼藏锋,但却眉宇郁结,嘴角紧抿,明显是有超出控制,且已是达到能让他心烦意乱的地步。 可如今大局已定,大势将成,还有什么能让向来不形于色的王爷露出如此神色?如此一想,便不由看了王爷的相,这一看却不由吃了一惊。 眉宇虽皱,但眼尾上撩且泛着淡淡情丝,那双幽深摄人坚定不移让人不敢与之对视的鹰眸,此刻却隐隐晃动,这明显是,困于情爱的面相!且王爷嘴角处抿出的压痕却又预示着他心中所想那人必会令他以后深受其乱! 到底是何人,何人能乱了王心? 「归先生可看出什么。」 归先生勐然回神忙收回放肆的目光,暗责自己竟大胆未经同意便私自为王爷看相,连忙俯身告罪。心中则思忖此私密之事被自己妄然窥得已是大不敬,如何再敢当面告知? 然而缪靳却神情淡淡斜睨着他,再次开口:「归先生,本王知你精通看相术数,方才你目不转睛,可看出了什么,但说无妨。」 他说的看似无意,但却生生令归先生背嵴生汗。这便是伴君如伴虎,威严愈重啊。可心中却更是狂热,这便是他想要效忠的主子,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让他心甘情愿为其效力! 「属下斗胆,王爷是红鸾星动了。」 「哦?」 第23章 劫数 缪靳却并未动怒,反而好整以暇道:「那先生可曾算出,令本王红鸾星动之人,如今身在何方?本王,可能称心如意?」 缪靳之前倒是未曾想过让他算一算他心中所想到底是否为真,眼下倒是歪打正着了。 归先生慢慢直起身,奉命掐指一算,却当即紧皱眉头。他虽不知那人姓名模样,可从王爷的面相里却已透露出许多信息。 只是,为何如此怪异,明明王爷确已动了凡心,且必是与那女子有了交际。可为何,他竟是算不出那女子的丁点分毫? 绝不可能是他学艺不精,他浸此道二十余载,从未看错也从未算错过一次。若连他都算不出的人,那这天下,便无人再能算出。 如此一想,便重向王爷请罪,斗胆仔细看算一番,又闭眸快速拨动手指,只片刻,他便脸色煞白,竟似受了重伤。 缪靳见状心内一沉,竟不愿听他再说话,正欲挥手让他退下,他便已头冒冷汗,惨然开口:「启禀王爷,我确定您确有红鸾星动之人,可这人,我反覆推算,竟查无此人。且好似有莫大的无名之界挡住了我的推算。敢问王爷,可否告知姓名生辰,亦或是,她确实查有此人?」 无名之界,便是死亡之界吗?难道她真的香消玉殒了,难道方才都是他一厢情愿不成?那黑贝也不过只是易主了? 嗖! 尖锐的轻鸣瞬间唤回缪靳的心神,他抬眼望去,就见靳宁卫互相传信的鸣哨正在城西上空划过。紧接着,另一枚鸣哨也在附近响起,看样子,两队人马都已有了收穫。 与其在此等候猜测,不若亲自去求证。 如此想罢便不再迟疑,转身时示意一名靳宁卫将归先生扶下去休息,便倏地转身朝大门方向虎步而去。 想要在这偌大的凤凰城,近三十万人口中寻找这样一个不知长相的外地人谈何容易。可对于靳五等靳宁卫来说却并不是难事,北疆王王令在手,凡所过之处便会有百姓积极提供消息。 虽不知那位余姓男子是何模样,但就凭那面貌普通的顷刻泯然于人海中的镖师,得罪了北疆王一事便可令此人被全城尽知。两刻钟不到,他便顺着线索策马来到了位于城西的郭府门外,不等通报便持令进了那扇拒了纪妤童近一刻钟的大门,在从抖如筛糠的僕从口中确定那余姓男子确实就在郭府并未离开后,靳五便马上射出鸣哨传信。 与此同时,另一枚鸣哨也几乎同时射出,他转向那个射出的方向,就见那体格较大的黑色狼犬,如一团黑色龙捲风样嗖的从自己身边刮过,径直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热,很热,非常热,潮湿黏腻的汗珠不停从身上滑落浸透了微厚的衣衫。她好像被人扔进了大蒸笼里,心头火烧火燎,灼得她恨不得拿刀戳开头颅和四肢,让那滚烫的血液喷洒而出,这样她便不会那么热了。 很渴,渴得她不停吞咽喉咙,一唿一吸中,滚烫的热气自口鼻喷出,干干的空气进来,让本就干涩的喉舌更加干涸。 很痒,自心底,脚心,神经,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无一处不痒,尤其是深处更是灼痒难耐,却又有无尽的空虚和渴求从那里和心里,以欲要摧毁她意志的谷欠望湮灭而来。 纪妤童吃力的睁开眼,皓白的贝齿用尽全力咬着被热气蒸得娇艷欲滴的红唇,牙齿挤压唇瓣的地方泛着苍白的白,却有滚烫的血滴子渐渐从那艷丽诱人的唇上溢出。 滚烫的汗珠自额间滑落,滴进她用力大睁着的眼中,再以眼泪的方式跌落不见。一声一声急促粗重的喘息如雷声般在耳边声声炸响。 她紧紧蜷缩着身体,浑身的神经都崩成了一条线,若有人触到,绝对不会怀疑自己竟是碰到了一块热乎乎却僵硬至极的石头。 马车一路前行不知道要带她去往何处,车外隐隐能够听到的喧闹声渐渐不再可闻。她只能模煳的看到车窗外的亮光渐渐隐去,看到马车内燃起了琉璃灯,昏黄的烛光将车内那好整以暇的男人阴邪的脸照的分毫毕现。 第38页 「香汗润凝脂,真是好一具尤物之躯。美人,你再忍一忍,一会你就会体验到人间极乐,你会知道现在的煎熬,都是为了稍后能够彻底快乐哈哈哈。」 「为什么,我与你,素不相识...更,无仇...无怨,为何,要害我......」 不停克制气息,断断续续的女声低低响起。 「郭大公子」吃吃一笑,一直坐在车内榻上欣赏她的无力挣扎,即将崩溃的模样的身体缓缓移来。 「女子美貌便是原罪,你身为女子,难道不知?」 「可我...是你朋友,百晓生...的朋友,你如此做,不怕得罪他,吗...」 「唔~百晓生啊,我不认识啊,认识的人是郭大公子啊,你连要找的人是谁都没弄清楚,落到我手里,也不冤呢。」 「你不是,郭大公子,你是,谁?」 那股麻麻顿顿的束缚感消失后,纪妤童便一直处在这种煎熬中,但她却庆幸,虽然春/药在磨灭她的意志力。但她却还能够思考,也能够控制身体,哪怕身体虚软无力,但也比方才麻木厚顿失去感知要强。 她转动堪堪还留有两分清明的眼睛,透过窗纸看向朦胧黑暗的外面,蜷在怀里的指尖用力压在几乎握不住的刀尖上,鲜血自白皙的指尖溢出,尖刺的疼痛让几欲耳鸣的耳朵恢復听觉。再次用力摁下手指,那瞬间,她嗡鸣不断的耳朵至少短暂的得到两息清净,也足以让她听到想要听到的。 「你的问题太多了,还是省点力气留着一会再娇声吟哦吧。」 随着淫/邪的话声落下,行驶中的马车骤然停下,纪妤童本就僵硬的身体,更是一紧。 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便有身材魁梧的僕妇进来二话没说将她拽了出去。虽姿势狼狈,但夜间清凉的晚风却毫无遮挡的吹到她滚烫难耐的身体上,舒适的令她情不自禁想要呻/吟出声。 「把人收拾干净,剥干净了在床上候着,等着我们的贵客前来享用吧,哈哈哈。」 「啊啊。」 一主一仆旁若无人的一说一答,分毫不把当事人的反应放在眼里。如此赤/裸/裸沦为鱼肉的羞辱,令纪妤童心头大恨。可她用力咬住唇将要脱口而出的问候止于前一刻。 重又开始轰鸣的耳中听着身后车轮滚滚的转动声,难得清明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离开了。而这个不大却装饰的格外精緻却充满靡靡气息的院子里,除了方才关门的老者,她只看到了钳制住自己的僕妇一人。 而从这二人自始至终一个字未说的情况来看,这二人应是哑巴无疑。再联想到那人口中的贵客,对应着此地糜乱,不难推测,这里应是那个人贿赂,或者与人放浪形骸的隐秘之所。 在那人,或者他口中的贵客到来前,她要逃走,一定要逃走。 在那哑妇动作粗鲁的开始拽她的衣服时,一直被紧紧攥在手心,被汗液和血液浸染的滑熘的手术刀终于露了出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她挽起衣袖的手臂内侧飞快的划了一刀,顷刻间,血流如注。 那哑妇呆愣了一瞬后,才勐地瞪大眼看向嘟嘟流血的手臂,霎时被喷涌如泉的血流吓晕过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便人事不省。 纪妤童一直绷着的心神和身体也勐然松了口气,若不是扶着浴桶,此刻她已经瘫软如泥了。借着屋内昏黄的灯光,她迟钝的将目光从冒着热气的浴桶上,最后落在门边放着一盆没有冒烟的清水中,忍着身体的灼痒,姿势怪异的踉跄蹭了过去,一下就将头扎了进去。 一直到要窒息时才勐地抬起来,随后抖着手端起盆从头上浇了下去。躁动的身体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清明。没再滞留,她从地上捡起见了血的手术刀,径直往门口的方向移动,触及到地上还在泊泊流血的胳膊,还有已经隐隐开始泛白的哑妇的脸,不过挣扎两秒,便蹲下身,抖着手解开她的衣带,用膝盖压着,一圈一圈缠在她的伤口上方,直至止住血后,她便不再去管,吸着气动作迟缓的如同八十老欧般摇晃着几次才站起来。 待眼前发黑的晕眩过去后,忍着重又开始燥热难耐的身体,一路踉跄欲倒的循着来路缓缓挪去。 第24章 劫数 缪靳赶到时,靳五正在郭府候着,来不及行礼,便听得气息冰凉的男人问道:「人呢?」 「回禀王爷,据郭府之人回话,那余姓男子确实带了两个男子来到府上,一直未曾见到他们三人离开。方才属下等已经遍寻整个郭府,只找到那两名镖师,未曾发现那余姓男子的踪迹。黑贝0方才在会客堂中逗留一会,便嗅着气味从郭府偏门寻了出去,有靳一紧跟着,沿路已经留下靳宁卫指路。」 缪靳锋利的鹰眸迅速扫视了眼这座郭府,最后在衣容狼狈瑟缩跪地的两人身上定了瞬,连马都不曾下,便在靳宁卫的带领下策马而出。 「汪汪!」 「汪汪汪!」 似远似近的狗叫声破开嗡鸣混沌的大脑朦朦胧胧传入耳中,纪妤童精神一震,瞬间便又混沌起来。很热,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炙烤,艰难而粗重从口鼻溢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灼人的。 她终是没有逃出去,以她当时那副不需人推风吹便自行丧失行动能力的身体,如何能是一成年男子的对手。 她只能靠着最后的意志力翻身跃入了院中巨大的花缸中,在身体被冰冷的水包围的一刻,几要将她焚烧的滚烫霎时一灭,久违的清凉舒意迎来时竟让她忍不住闷闷的□□出来。烫热到极致的身体也在接触到极冷时狠狠哆嗦了下。可当身体适应了冷水后,炙热,火烫,空虚,便又自身体深处捲土重来。 第39页 意识重入混沌时,她脑中飞快的掠过她在这里识得的为数不多的人,可却悲凉的发现,此刻竟无一人可以前来相救。到最后,她只能寄望于自己不被发现,而能够扛得过药性,自救逃生。 黑贝能一路循着气味追来,全赖她身上时时沾染的药香,和她药效发作与之抵挡时,从身体内挥发出的汗液,只是它的脚步却终止在一座紧闭的宅门之外。 紧跟其后的靳一见状,直接命人将听到狗叫声探头而出的门房拿下,破门而入。 缪靳赶到时,就见那狗东西正围着一个需得两个成年男子环抱方能圈住,高达胸口的巨大花缸前,如无头苍蝇般汪汪直叫。尖利的爪子勾在那陶瓮上发出的刺耳难忍的声响,令他紧绷的额角青筋跳动。 不大的小院已被靳宁卫燃起灯火,将那大花缸处照得亮如白昼。靳一欲要向花缸内查探的动作立时收回,虽惊讶于王爷竟会亲临,脚下却是快步迎上来将一路情况系数告知。 「启禀王爷,属下跟着黑犬一路到此处,院内除了一看守宅门的门房,浴房内一受伤昏迷的僕妇外再无他人。黑犬绕着宅子跑了一圈便停在此处不再离开,属下正要探明情--」 缪靳已行至花缸前,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目光从进门起便一直放在上面。不知何时起,胸膛里那颗冷硬的心便开始难耐的跳动起来。 圆月当空,万籁俱静 朵朵圣洁傲立的莲花伫立水中幽幽盛放,苍翠欲滴的莲叶如蒲扇般遮满缸口,白的花,绿的叶,映着这清冷月辉美好的让人心静陶醉。 可微不可查的细弱的似被人极力克制的难耐喘/息,却突兀的打破了这醉人意境。 但缪靳却黑眸骤亮,大手一挥,被誉为花中圣女的莲花莲叶,便被毫不怜惜的折在一边。 溢满了莲花香气的花缸中,一个玉肤凝脂,红唇娇艷,如头上皎月般清冷,亦如莲花般散发着幽香圣洁,脸颊边又偎着朵可比玉肤的白莲,似莲花化人般纯洁,又如水妖化作般媚态妖娆的女子赫然映入眼中。 「纪-妤-童-」 夜色中,暗哑低沉的嗓音,似狂喜,似惊怒,一字一字,将那个被珍藏在心底的名字念出。 缪靳深沉幽暗的目光流连在水中娇人比花纯,比妖艷的脸儿上,方才突见她时的狂喜已尽数被敛在深沉如海的眸底。 大手似要确认眼前这一切不是梦幻般欲要碰她时,眼前却倏地寒光一闪,若不是他反应及时,怕此时手上已经血流如注了。 纪妤童模模煳煳仿佛看到头顶上方有人影闪现,她大脑轰鸣却谨记着不曾松开垂在水里的手中,紧紧握着的手术刀。 恍惚看到那人手臂伸来时,条件反射的举着刀就刺了过去,然而□□被刺中的滞钝感并没有传来,不仅如此,手中亦骤然一空。 她蓦地睁了下眼,实则却连眼皮都未能动一下,一直握着刀而僵硬的手指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下一瞬却颓然无力的跌落。 缪靳指尖夹着通体纯钢,刀尖锋利无比的小刀,看也未看便收入腰间暗袋。幽深的眸子却因她方才潜意识里仍知道自卫和攻击的动作亮了下,嘴角缓缓勾起。 再次抬手时,已无任何抵挡的径直抚到她的颊上,细腻的比上等软玉还要润滑的肌肤,薄薄的表皮下滚烫的触感提醒着他,眼前他看到的人,触到肌肤都是真实的。 「你果然还活着。」 下一瞬,手指被软腻滚烫的脸颊渴求般触碰的触感,和那殷红得引人採撷的红唇中溢出得似喜似泣的轻吟,如一丝火苗从相触的肌肤处汹涌而入瞬间席捲全身。 令他倏地从方才幻境般诱人的沉醉中清醒过来,幽暗灼亮的眸底暗潮涌动,目光却定在她松散的衣襟处,不慎露出在灯火与月光下的莹润白嫩的左肩臂处,一道粉色的,细嫩的疤痕霎时,倏地眼眸一亮。随后快速将她衣衫合上,一手解开自己的外衫,一手深入水中将她软成一团的娇躯捞起,迅速拢入怀中裹紧。 哗啦叮咚的破水声响起时,极尽暗哑的声音冷静吩咐:「闭眼,转身。」 一旁一直垂眸静立的靳宁卫立时齐声应是,唰的下背转过身,闭上眼,关上耳朵。 缪靳紧紧抱着怀中滚烫不停扭动发抖的娇躯大步来到马前翻身而上,头也不回的交代了句压下消息,等候处置,便沉喝一声策马疾去。 没有冷水的浸泡,在身体里翻天覆地作乱的火焰更加嚣张的唿啸而来。纪妤童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眼睛虽是半睁着,可目光无神里面空无一物。恍惚混沌的感觉到身体一震一震的被人紧紧搂在怀里,那怀抱亦是炙热的,可却能让她灼烈燃烧的身体得到舒缓。 她的脑中似分裂两半,一半在不停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不能屈服成药性的奴隶。一半却侵蚀着她的神智让她放弃挣扎。 如此这般不停的拉扯不停撕裂时,她的身体却已经遵循本能不断的在这个怀抱里扭动,本应是无力到极点的身体此刻却凭空生出无穷的力气亦紧紧的贴在他身上,想要他将她身体的火吸走消去,想要从他身上得到更多快意。 缪靳紧绷着身体,忍着被她无意识纠缠而不断攀升的本能,紧扣在她柔软腰间的大手越加收紧,驱使座下骏马的速度再快一点。 第40页 他知道她此刻毫无保留向自己奉上的娇躯,全是因为被人下了药的缘故,且这药必是极烈的药。否则以她对自己的抗拒,和对情绪的控制绝不可能会让自己在外人面前呈现如此糜惑的一面。 他疼惜她此刻的痛苦难耐,亦气她对自己的隐瞒,更怒她竟让自己陷入此种险境。一想到若不是自己心血来潮查看她的包裹,发现里面那件曾令他惊奇的,可以发出亮光的不明物体,确定了她的身份赶去,她诱人的一面或被靳一等人看到,或是他不曾深究她的身份,那她此刻,岂不是已经被别人--! 但更让他勃然大怒的却是胆敢对她下药之人,若非此刻她亟需解药,他怕是已将那院子和那院子主人焚烧剑杀以泄恨。 回到归府时他连马都未下,只冷冷丢下句备水,叫归云,便在府中策马疾奔到卧房院外,抱着挣扎扭动间衣衫松散香肩半露的娇人大步入内。刚欲将她放到床上,她却手脚并用的紧紧缠缚在自己身上,沾染着莲花香气的身子不住的往他怀里扭动,吐息嗔吟间亦是莲香的小脸拱在他的脖颈脸颊上磨蹭。 最煎熬的却是她柔软无力的手指不断拉扯身上湿透的衣服,拉不动后竟是如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娇声吟泣,竟又来扯他的衣服。 怀里的娇人是他朝思暮想上了心的女子,被自己喜爱的女子如此折磨引诱,再加之失而復得的狂喜,缪靳如何还能忍得住。 半晌后, 他宽阔紧实的胸膛亦剧烈起伏,身体已紧绷到极致,肌肉结实线条性感的手臂撑住强健的身体,一手抚在娇人泛着热气的嫩滑脸颊上,拇指在微肿的红唇上摩挲,其余手指转至她的脖颈扣住,擎托着她迎向自己,隐忍逼视她水蒙的双眼,沙哑至极的嗓音在密不透风的帐幔内低沉响起:「纪妤童,妤童,妤儿,妤儿,你看清楚,我是谁!」 第25章 劫数 纪妤童给不了他回应,不曾被人碰触前她尚能抵挡药性,可经了这一遭肌肤相触,唇齿交叠,她享受到了极乐跌入了欲望的深渊,如何还能清醒得过来。 她甚至在那个能缓解她不适的身体离开后,茫然无措目无焦点的四顾环望,刚刚得到纾解的身体比方才更加难耐的扭动着。但潜意识里却一直在挣扎着要清醒,嫣红的唇不停的无声喃喃着不要。 缪靳赤红着眼看着她不自知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情态,差点就要不顾一切将她吞吃入腹。可他并不想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占有她,他要让她知道,要她清醒的知道他是谁。 滚烫的汗珠不停自额角滴落,坚硬结实的胸膛上亦满是热汗,因俯视着姿势,黑髮自肩臂处垂落,些许粘在肩背胸膛,些许扫落在身下腻白又泛着淡淡粉色,点缀着晶莹汗珠的玉肤上。他的发,她的肤,极黑极白的纠缠带给他极致的视觉冲击。 发红的瞳眸骤然紧缩,克制不住的闷吭出声,只觉得此刻的自己竟比中了媚药的她更加难耐。但他仍自虐着忍耐着,哑到不能再哑饱含着浓烈情潮的声音再次响起。 纪妤童是被耳边喷洒着热气的唿唤,和脸上骤然冰冷的凉意勐地惊醒了片刻。有什么人握着自己的脖颈,有什么人正与自己肌肤相贴。 蒙了雾的眼终于看清眼前的一切,可却差点让她崩溃。 是一个赤/裸的胸膛,一个男人□□的胸膛,他离自己那么近,那么中了药的自己又能好到哪去?! 想到这里,她根本来不及也不想去看这个人的脸,虚软无力泥泞空虚的身体,迟钝的被大脑操控着蜷缩起来,她勐地翻了身。身下丝滑的缎面提醒她此刻她亦是不着寸缕的现状,可她顾不得,也不想去想是不是已经发生了什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要么逃了以后杀了他,要么现在拼死杀了他!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匍匐着的身体却不可抑止的颤抖着,空虚着,灼烫着,慌乱着。在身后勐地伸来一条结实的手臂时,她勐地一僵后又一软,身体是滚烫的,可心中却是冰凉的。 用力抓起手边的东西反手就砸了过去,身体同时拼命挣扎着要离开这密闭的危险之地。 「妤儿冷静!是我!」 妤儿是谁?他是不是认错人了,不管是不是她都不想再跟他共处一室。 可下一瞬,一声爆喝却在耳边炸响,惊得她浑身一颤,也惊得她唰的回头。 「纪妤童!」 眼前这张脸,她依稀是熟悉的,可那源源不断烧灼她,摧毁她意志的药性却令她一时难以想起这个知道自己名字的人到底是谁。 可不可否认的,在这个时候知道这个人是认识自己的人时,她紧绷得欲要绷断的神经勐地一松。她俯着肩膀侧身扭头,睁大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半晌,短促,沙哑,带着惊喜的声音颤抖着说着:「是,靳,公子,?」 在看到对方点头,和他骤然黑亮的眸时,纪妤童便再也支撑不住彻底俯了下去瘫软在床上。 她来不及想为什么自己会和他在一起,来不及问他们有没有发生什么,甚至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就是那个贵客,只知道短暂的清明过后汹涌如潮的情潮和空虚再次将她淹没。 可这次她在意识混沌前用力咬上指尖,将欲脱口的羞耻□□堵了回去,含煳沙哑的低声喘道:「靳公子...你...帮我找...大夫,我被人下药,了。请你...帮帮我,唔......」 第41页 缪靳先是因为她认出自己而惊喜,却又在她散发着诱人香气却清冷的态度中冷却下来。二人此刻离夫妻之实只差最后一步,难道她宁愿忍着难耐煎熬等来大夫,也不愿自己帮她? 「你中了媚药,至少有近半个时辰,若再耽搁下去只怕身子亏损。而今你我也确已有肌肤之亲,你莫要怕,我会对你负责的。」 若此刻换成任何一个中了药,又与别的男子坦诚相待的女子听到这番话,只怕都会感动的以身相报。可此番极有担当的言语听在纪妤童耳中,却只让她越加抗拒。 「我可以...坚持,我要冷水...要大夫,不要...你。」 方才那一番赤诚肺腑已是缪靳表露的极限,可她一再拒绝,若自己不顾她的意愿强行以身为药,怕是她清醒以后会更加怨恨自己。 虽心里翻涌着被拒绝的怒火,但缪靳终是忍着勃发抽身而起,大手挥开帐幔赤脚走了出去,扬声怒道:「来人!叫归云来!」 靳一靳五早已归来,亦听得屋内暧昧缠绵的□□喘息,虽当时未能看清花缸里那人的长相,可普天之下,能够让王爷如此紧张的也唯有那一人。 本来二人终于松口气欣喜王爷得偿所愿时,却不想竟又听得王爷如此饱含怒意的吩咐。当下也来不及多想,忙应了后,便快步至花园内将一直候着的归先生拽了来。 归云毕竟是文人,哪里是靳一这个武夫的对手,一路踉跄狼狈的几欲被他带飞起来往王爷的院子去。但他知道此刻王爷召唤,倒也没有多言阻挠。 及至来到寝卧门口刚要求见,便听得里面传来王爷欲求不满带着怒意的声音:「进来!」 房门甫一打开,扑面而来的莲香和隐隐夹杂的药香,还有人体分泌出的体香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甜腻,浓稠,暧昧,却独独没有那一味麝味。 缪靳方才已经扯了薄被将她全身罩着,高大的身躯却隔着锦被紧搂着她无意识扭动磨蹭的娇躯,听着她在自己颈边一声声的难耐□□,仅披了件外衫的身体再次溢出滚烫的汗珠。 性感的喉结不停的滚动着,忍耐着气息叫了人进来,便只将一截微微颤动粉嫩皓白的玉腕递到帐幔外,哑声吩咐:「看一看中的什么药,速速将解药送来!」 归云不敢怠慢,正要抬手搭腕时,勐然感觉到被一股极为不悦利可伤人的视线盯着,心里一笑,拿出条提前准备好的丝帕搭了上去才沉着号脉。 片刻后,他方收了手站在厚厚的帐幔外回道:「这位姑娘中的是极烈的媚药,且发作至少已有半个时辰。若要配置解药非一时半刻可成。可探姑娘脉象却是一刻都等不得。」 缪靳此刻耐性全无,全因怀中人扭动的动作和喘息越加放肆,他亦是难耐非常。便径直打断他:「本王不想听,你只需告诉我,此药何解!」 归云已有准备,当即便接道:「回禀王爷,若解此药,一是寻得下药之人拿得解药。一是,阴阳调和顺意纾解,此亦是最快,最有效的解药。」 说的等于白说,这是什么庸医! 纪妤童急喘着,颤着声音细细说道:「找...郭府...的公子,解药。」 缪靳拥着她,扬声对外吩咐:「靳一去郭府寻人!」 其实方才靳一在善后时已恰好遇上带着人来的「郭大公子」,也听从王爷临走时吩咐将郭府与宅子里的人全部拿下,此刻那「郭大公子」正被扣在归府的暗室中。 听得王爷吩咐,他正要应声,却被归先生飞快的拦了一把,又迅速朝床榻的反向使了个眼色。靳一竟瞬间意会到,语气自然回道:「启禀王爷,属下返回时恰巧将那郭府公子擒住,方才属下便已问他解药之事,可却被告知,此药乃是他专用于烈性女子身上的无解之药,所以......」 帐内二人听得没有解药后,一人绝望颓丧,一人竟心中隐生暗喜。可这喜还未升起,便被怀中娇人下一刻说出的话尽数打消。 「药效...多久,我泡冷,水......」 再次听到里面传来沙哑软腻的女声,屏风外听候的二人都不由身子一紧。归云不知里面的女子便是令他受伤,会有碍到王爷情路的女子,私以为是其他女子,便有意想帮王爷成了好事。 只是着实意外此女坚韧,到了此时,竟还不愿就范。 「此药药性至少三个时辰之久,如今药性才刚刚发作不足一个时辰。而姑娘方才应是已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之中抵抗药性,女子体寒,您已是寒气入侵,若再泡冷水,身子骨便彻底毁了,怕是以后在子嗣上也将难上加难。所以,这冷水,您泡不得。」 二人退出去后,靳一探究的看着他平声问道:「归先生方才为何阻止我据实回话?您方才所说可是真话?」 归云老神在在的摇着扇子,不答反问:「哦,难道你真有解药不成?」 靳一愣了下摇头道:「解药确实有,但均被那郭府公子销毁,那制药之人听闻也已身死,如今也不过仅有些配好的药罢了。」 「既是如此,那我拦与不拦又有何分别?」 「话是如此不错,可--」 那纪姑娘自己亦懂医理,且她性子难以捉摸,万一以后她以此与王爷生嫌-- 归云打断他,露出唯男人懂得的眼神笑道:「王爷压抑太久,适当放纵一下有益身心。且我方才并未胡言,女子本弱,长期浸泡冷水确实不利子嗣,亦会损伤身体。」 第42页 见他仍然紧皱眉头,便摇头笑了笑转身离开。 第26章 成劫 卧房里,本就温度高涨的帐幔内浓稠越见攀升。 缪靳抵着她的额,克制着情潮深深望进她潋滟妖媚,深处却藏着挣扎抗拒的眼底,沙哑的语气中是不容拒绝的严厉:「现下容不得你拿自己的身子胡闹,」 见她神色迷濛无有回应,只闭眼间浓黑而翘的长睫渐渐湿润,整张红润诱人的小脸上似透着无限委屈和茫然。 便怜惜的缓和了语气,修长有力的大手与她无力柔软的指尖五指相扣,另一只手则缓慢而坚定的紧扣着她细嫩的,令他爱不释手的脖颈,轻托起来,灼热的气息佛到她迷濛的脸上,隐隐带着□□惑说道:「妤儿,你知我对你有意的,我会帮你解药,我会对你负责,给你依靠......」 似恶魔低语迷惑人心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一点一点击溃了她的意志。或者说是从得知无药可解时,她残存的意志力便渐渐熄灭。 又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是她认识且与之相处几日相貌英俊的熟人,而并非是一个陌生的,丑陋的,让她实难忍受的男人,所以她才会渐渐卸下心防。 与重伤身体的未知代价相比,一夜姻缘明显是最优的抉择。混沌的大脑到底是蚕食了她的思绪,她忘了这里教条森严的古代,也忘了这个诱惑她的男人不是后世的速食男人,更没有意识到他对她的占有欲,岂是一夜便能辄止的。 然而此刻的她已经无力思考,几不可闻的一个好字吐口后,便于瞬息彻底失去了清明。也自此让她的命运折转,以致此后多年每每想起,便万分后悔今日轻率的决定。 纪妤童再次醒来时,身体沉重酸痛的似被揉碎了重组一般,迷茫的睁开眼,却无甚焦距,颇有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意。 在一声低沉沙哑的轻笑声中,她倏地睁大了眼,勐地抬头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却正好对上一双幽黑深邃带着餍足笑意的黑眸。 她就这样直愣愣的与他对视着,好一会停摆迟钝的脑子才开始缓缓转动。昨夜那混乱热烈的情景霎时袭上眼前,令她腾的下红了满脸。 连忙收回视线下意识要避开,身体用力间腰部以下却是连动一下都不曾。唯有同样酸软的手臂尚能听得使唤,可刚一用力便又重重跌落,径直压向下方坚硬的胸膛之上。 也是这时她才震惊的发现,她竟这般趴在他的身上! 缪靳其实早已清醒,昨夜她解了药,他亦解了药后,便亲自替她清洗后将她紧紧揽在身前。只她昨夜累坏了,又睡得安恬,他便不忍惊醒她,以至罕见的赖了床。只一直这么躺着,就这般闭着眸静静享受着仿若人生圆满的空暇。 她醒来的第一时间他便有所感觉,却并未有所动作,而是带着笑意静静的端详她的每一个动作。亦在想她想起昨夜会是何种反应,是似时下女子崩溃大哭寻死觅活,亦或是羞愤震怒歇斯底里?可最后竟被她如斯可爱的反应逗得忍不住闷声发笑。 劲腰一个用力便坐了起来,大手提起她的身子如抱孩童般将她圈在怀里,低下头寻着她的唇无限爱怜的轻轻一吻,哑声低语:「你昨夜累了一宿,可还要休息?不若先用些膳食再躺下,莫要空着肚子坏了肠胃。」 他的一系列动作快而熟练,仿佛已做过千万遍一般。可纪妤童却又惊又吓,忙忙双手环扣自欺欺人的遮挡。在被他偷了一吻又无比亲昵的询问后,忍着怪异和不适定了定神,垂下眸轻轻挣扎:「你放我下来,出去,我要穿衣。」 知她此时定然脸皮羞涩,缪靳便没再坚持,只低低笑了声,将她遍布痕迹的娇躯抱离时,黑眸瞬间幽暗下来,却是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起身时抚了下她细腻的后颈微一用力,仍羞红满面的小脸便被抬了起来,他不客气的俯下身啄吻了一番才不急不缓的出了床幔。 纪妤童无力的坐着,缓缓躺倒在床上,耳边听着他餍足开怀的唤着人更衣和吩咐备膳的声音,突感后背一凉。再想到他方才对自己仿佛无限爱怜的对待,她的眼已彻底沉了下来。 她没有寻死觅活,亦没有歇斯底里,昨夜的事,那极尽纠缠的一夜,她都记得。既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便没有必要又当又立,接下来和以后的事,才是她应该去想去做的。 身体失控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神智也重新归来。及至此刻,她才意识到,她昨日的决定会否太过轻率了,这样一个动作间和说话间都强势和控制欲极强的男人,一个封建王朝,应也拥有些地位的男人,会轻易放过自己吗? 「姑娘,奴婢服侍您起身梳洗吧?」 床幔外轻柔恭谨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忙揪着锦被警惕的看过去,随后又放松下来,既事情已经发生,再谈后悔毫无用处。且昨夜那样的情况下,也唯有这个选择是伤害最小的。 再次尝试动了动身体,虽然酸痛,深处也有难以忽视的钝痛和灼感,但并未有任何黏腻不适。想来应是昨夜这女子替自己清洗的吧。 轻而长的嘆了口气,她此刻没有胃口,身体既如此不适,正需好生修养一番,便清了清嗓子对着外面哑声说道:「不必,我想再休息一下。」 「是,姑娘。」 纪妤童刚闭上眼,又倏地睁开,扬声喊住欲要离开的婢女:「劳烦你备些热水我想沐浴,再有这床铺麻烦你换床新的。」 第43页 总感觉密不透风的床榻间,尽是那人留下的气息,扰得她根本无法休息。 泡了澡后身体的不适便明显减轻不少,又在充满了阳光和淡淡薰香气味的床褥间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让身体得到充分的休眠后才又醒来。 此时屋内已燃起烛火,纪妤童支着手臂坐起来时方感觉腹中飢饿,但头脑却已是完全清醒。只双脚刚一落地抬眼间就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惊了下,身形不稳便要跌了回去,本以为要伤上加伤时,腰间却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强势的揽住,被动的被依偎在他的怀中。 缪靳右手揽着娇弱可人的娇人儿,左手自然的穿过她黑亮顺滑的秀髮落在后颈,轻轻一个用力,那张睡足了的精秀小脸便完整的映在眼中。 黑眸中溢着宠溺的笑意,低声说道:「睡了一天总算是醒了,我命人温着膳,出来用些。」 说完便欲揽着人朝外间走,可却敏锐的察觉到怀中方才还柔软可人的身子渐渐僵硬起来,也不曾一动。 不知是想到什么,他眸中的笑意渐消,意味不明的垂眸看她:「怎么,还要睡?」 这种仿佛一起生活了很久,或是两情相悦般自然亲昵的相处,让纪妤童浑身不适。她不自觉皱起眉便抬手握住他紧扣在自己腰间的大手要推开,却不想立刻就被反手握住仍搁在腰侧不离分毫。 而后颈处那只逐渐发烫的大手更是紧了紧,头便再次被迫着抬了起来。她对这样好似完全掌控在别人手中的感觉非常反感,便不喜的挣扎道:「麻烦靳公子松手,我不喜这样。」 却不想这人不仅不听,竟还堂而皇之反问:「哦?你不喜哪样?」 接触到他深不见底,辨不出任何意味的黑眸,纪妤童瞳孔骤缩,周身一凛。 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孤身一人,而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又是什么身份,这些她全都一概不知。男女体力悬殊,再加之二人昨夜刚刚糜乱一宿,关系暧昧,若此时惹怒了他,于自己没有丁点好处。 便缓缓放松了身体,镇定下来,不闪不避的直视他,语气淡淡道:「你的力气太大,我的脖子,腰,手,都不舒服,我不喜欢。我腹中飢饿想要吃饭,你先放开我。」 缪靳将她的表情和身体的变化看在眼里,只当她是在闹女儿家脾气,便收了审视冷肃的神情,亦收回放在她后颈上的手,却是一弯腰便将人抱了起来,感觉到肩膀被人倏地慌乱的搂住,抿着的嘴角才漾起一丝笑意。 「既是饿了定然手脚无力,我抱你去便是。」 纪妤童不妨他突然的动作,着实被吓了一跳,缓了缓失衡的晕眩感,便将手从他的肩颈处抽离,恰好亦到了桌边,他顺势将她放下,并未察觉到她逃离的动作。 被人注视着吃饭的感觉她不是没有过,只是从来没有被如此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盯着过。 咽下口中的食物,纪妤童转脸看向一旁被抓包却不见任何尴尬的男人:「靳公子不用吗?」 缪靳悦于她的关心,便用公筷夹了块清爽可口的青菜放到她碗里,又取了碗燕窝甜糯粥给她:「你身子不适,暂且忌口几日用些清淡滋补的,待恢復后想吃什么,便让人做给你吃。」 两人的脑电波明显不在一条线上,纪妤童不再做无用的暗示,权当他是个高陪服务生,便静下心淡定从容的饱了腹。 只是下一个难题便紧接而来,夜色已深将要就寝,她如今已是清醒若再共处一室同床共枕实难做到。遂用完膳后,她便以饭后要消食为由提出要出去转转,缪靳自是无有不可。 出了这套不小的寝院,外面绚烂如彩带的灯光便霎时映入眼中,曲径通幽,花团锦簇,小桥流水,八角观亭,这真是一座极讲究,极风雅,极大的宅子。 最重要的,是这宅院里竟十步一人,还有侍卫队巡夜,如此严密谨慎的布防倒是不期然让她想起了几个月前那个突然出现的杀手,同时也对他的身份更加警惕。 被揽着腰缓步入了亭中后,她轻轻唿了口气,连半个宅子都没转完,她的双腿和仍旧不适的地方便已摩擦的生疼。半垂的眸子动了动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便仰首望着他。 第27章 成劫 「还未请教靳公子是如何得知我所在的位置,莫不成,那位郭家公子所言的贵客,便是你?」 缪靳从未有过像此刻这般惬意舒心的时候,朝堂之事尽在掌握,令他心弦牵挂的女子亦失而復得,昨夜更是得偿所愿,令他食髓知味。似这般揽着她柔韧馨香的身子,临湖赏月,便是没有言语,亦觉快意。 只却不想,她竟突然发难。 泛着柔软的黑眸渐渐幽深,他垂下头眼帘低垂看着她,正巧,他亦有事要问她。 「难道在你眼中,我便是与那行下三滥之人是一丘之貉?我亦想要问你,你的病是如何好的,又为何要骗我?」 其实几日前他已收到南州来信说有人研制出了治癒天花的方子,甚至他得到消息时还曾愣了半晌,第一反应竟不是太好,而是遗恨。遗恨为何现在才研制出来。若它早几个月出来,那她岂不是早就伴在自己身侧? 却不想,将方子之事留中不发后,未过多久,她便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如此之巧,巧得让他甚至忍不住怀疑那方子是不是她弄出来的! 第44页 纪妤童先是因他前半句话中的不悦松了口气,又因他后半句意味不明的语气而提了起来。 眼神凝了瞬又放松下来,「靳公子误会,能活着谁会愿意去死?我亦未曾想竟还能得了奇遇起死回生,这骗你之说,又是从何说起?」 「哦?」 缪靳睨着她无一丝闪躲慌乱的表情,淡淡勾了下唇,不置可否道:「我倒是好奇,什么样的奇遇能令染天花者必死而痊癒。我还以为,是你看错了病,以假作真呢。」 纪妤童不慌不乱,淡笑着回视他:「既说了是奇遇,自然不能以常理待之。」 许是累了,她垂下眸,浓密的长睫轻轻抖动,再开口时语气中都带着倦意:「夜深了,我便先回去休息了,靳公子自便。」 说完她便要挣开他未曾离开自己腰身的大手转身欲回。 「既是累了,确是该歇息了。」 带着莫名深意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下一瞬,便天旋地转,再清醒时,人已被他抱在怀中,迈着仿若无物的脚步大步返回。 纪妤童身子一僵,脑中那根弦亦绷得紧紧的。昨夜不过是权宜之计,但看这人的言行,难不成是要继续与她同榻而眠不成? 虽有所预料,但她仍是充满抗拒,昨夜混混沌沌也还罢了,如今却清清醒醒如何能与一不甚相熟,且无甚感情的男子共处一室? 但此人行事霸道,且自我。今日一番试探,足可见他对自己破有执念,若要脱身,需得从长计议。如此一想便暂时未有言语,待回到方才的寝卧被放了下来,听到他唤人来伺候梳洗时,才趁着还未有僕从进来,对着他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缪靳对她的神情异常敏感,当即就挑眉问她:「怎么,可是有话要说?」 纪妤童咬了下唇,眼神闪躲的避开他的视线,吸了口气才重新抬眼看他:「昨夜多谢靳公子捨身相救,只我不好再占着你的卧房,便请让人带我去客房休息,就不打扰靳公子安寝了。」 缪靳本是对她前半句独特的感谢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女子清白堪比性命,她将处子之身无名无分交与自己,本已是吃了亏的,可如今竟还感谢自己,如此奇思妙想,真是,有趣。 可随即,她接下来的话,和生疏得如同无关紧要之人的称唿,便又令他极为不悦。 纪妤童等了两息未得到回应,便眼帘轻抬望过去,正好对上他辨不出喜怒的黑眸。她眼神微动,脑中飞速转动,方才她的表情和语气,都是一个突遇变故,难为情,不知所措却强装镇定的女子的正常反应,如何他会露出此种反应? 「我姓缪,名靳,字定坤。你可唤我的字,或是夫,或是爷,都允你喜欢。分房而居之胡言,以后不可再妄言。」 「什,什么?」 纪妤童实没料到他会是此种反应,前面的称唿下意识被她忽略,这个名字的身份,和这个字的意义她都概不知晓,她的注意力都在后面的以后二字之上。 一股郁气霎时自心底窜起直上脑海,她忙转过身深吸口气,却语气疲累微涩道:「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失了...,我心里很乱,想要静一静,请你见谅。」 这才是一个骤然失身自尊自爱的女子应有的反应,看着她背对着自己一瞬间仿佛不堪重负的倩影,缪靳走上前伸展双臂将人以完全禁锢的姿势从后方拥着她,大手握上她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在她耳边低语:「昨夜我答应你的事自不会食言,你且安心便是。好生在此休息,我明日来看你。」 说罢,便将人在怀中转了个圈,右手握在她的腰间,左手熟练的扣在她温软细腻的后颈上,托起小脸在她抿着的粉唇上啄吻了下,才转身离开。 直至他的身影彻底不见,纪妤童才极轻极轻的松了口气,冷静的目光却没有从门口收回,只抬手擦了擦唇上不属于自己的气息,随后便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更衣,表情平静的躺在床上闭了眼,一夜无梦。 次日他果然如约而至,纪妤童出来时,便见他正坐在院中一颗桃树下,面前的六角木桌上已摆上了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 脚步顿了下后,她便自然的走过去在他对面唯一一张圆凳上坐下,轻启唇正要说话,想到昨日他对自己对他称唿的介意,她又无法如他所想那样称唿,便又抿唇避开称唿,淡淡一笑:「早。」 人面桃花相映红,美人一笑,人比花娇,令人观之便心旷神怡。 缪靳此刻对于归云好附庸风雅这一喜好,倒是有所理解了。 「昨夜睡的可好?」 边问边命人端了清粥给她,自己亦夹了块软糯易化的蒸糕给她。 纪妤童望着盘子里的早点和手边晶莹透亮的燕窝粥,各饮了些,才擦擦嘴角笑的无奈:「倒是一夜昏沉,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有许多---」 话未说完她突然表情突变,倏地睁大眼脱口而出叫了声北疆王,下一瞬人便直接扶桌而起。 她的反应突兀,缪靳以为她是此时才明白自己的身份,毕竟昨晚他已将名姓告诉她,可她的神情和眼神却分明不是这么一回事。 愉悦的心情便回落下来,拉住她一言不发有些急切欲走的动作,并未起身,侧眸看着她,语气淡淡道:「要去哪?」 前两日事出预料,纪欲童竟忘了黑贝还在北疆王那里,两日时间已过,那北疆王岂不是以为自己不尊不敬他,又找不到自己,便拿黑贝泄愤?!还有吴大吴二两人亦在郭府扣着,那郭府公子发现自己失踪,会否拿两人泄愤? 第45页 当下便真有些焦急的去推拒他钳住自己的手,见推不动便有些不耐的皱着眉急道:「你放开我,我有急事要出去!」 缪靳却对她的急切视而不见:「何事?」 纪妤童告诫自己不要失了耐心,可三条生命摆在这,她如何能不心焦? 「是急事,亦是私事,时间紧迫,你有什么话留后再问吧,现在我要出去!」 「再如何着急的事也等用完膳再说,或是吩咐人去办。」 「你!」 纪妤童挣不开手腕上的禁锢,保持着侧身的姿势双眸含怒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可明明对方是坐着,却因他从容的气度,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的表情,竟似高高临下的人是他一般。 既然如此,那便看看他能不能办得了。 「黑贝,我的狗被北疆王擒住,如今两日已过,怕是他早已恼羞成怒,你的人可能办得了?」 站在不远处的靳一,靳五,「......」 假装无意路过院门的归云:......??? 缪靳眸色莫名的看着她,但眼底的冷意却已散去,嘴角甚至有些上扬,低沉磁性的声音里都带着丝笑意:「我的名字叫什么。」 纪妤童不知此时他答非所问是要做什么,可走也走不了,便只能忍着气急单手端了燕窝粥一饮而尽,而后盯着他冷声道:「姓缪名靳,字定坤,怎么?」 「北疆王的姓名你可知晓。」 「北疆王的姓名我为何要---」 等等,纪妤童倏地僵了下,不影响活动的左手抵在左侧额角,习惯性的摩挲几下,脑中却突然一震,她想到那日她药性发作时,那些人对他的称唿,好似便是叫,王爷? 凤凰城位处北疆领地,能在此地称王的,怕是只有那北疆王了。 想到这里,她难掩惊愕的看着他:「你就是北疆王?!」 第28章 成劫 缪靳鲜少有喜形于色的时候,可此刻他却因她粉唇微张凤眼睁圆的娇俏模样而展颜大悦,极具侵略性的高大身躯顺势而起,大手牢牢扣在她的后腰处,俯下头抵着她的额,黑眸深深的看着她轻笑:「本王的妤儿真是可人可爱,放心,你的黑贝好吃好喝的被人伺候着,一根汗毛都不曾掉了。」 纪妤童却丝毫不曾感觉到他的愉悦和贴心,她的心如从高空骤降当真是停摆了一下,冰凉彻骨又攥的生疼。睁大的瞳孔愣愣的看着他,头脑晕眩,嗡嗡作响。 及至察觉到近在咫尺的黑眸中笑意渐褪,暗色越来越深,他身上的气息开始转冷时她方勐然回神。闭了闭眼咽了咽紧涩的喉咙,缓缓垂下头睁着眼看着他胸前的用银黑色丝线绣着的盘龙暗纹,瞳孔再次紧缩了下,双手用力握了下。 克制着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带着自然的难以置信:「你...是北疆王,我...」 缪靳抬起她的嫩滑的下颌,黑沉的眸紧紧盯着她半阖着眼睫微动的眼:「怎么,本王的身份便是如此让你难以接受,嗯?」 纪妤童定了定神,缓缓抬眼,黑亮清透的眸子里是清晰可见的茫然和惶恐:「我...只是没想到,自己一介农女会与鼎鼎大名的北疆王有所交集,太突然了,你的身份,太高了,我想静静,我......」 「是吗,本王还以为,你是在害怕。不过,本王的妤儿本就不是凡俗女子,本王的身份便是再高,你也攀得。」 缪靳眼神晦暗的望着她轻薄的眼皮下颤动的眼珠,不怪他要如此敏感警惕,而是这女子性情难测,她的表现虽合常理,但却又太过合常理。 一般女子若得知自己做了北疆王的女人,便是不欣喜若狂,亦是会诚惶诚恐。可她的反应,却是惊撼大过于惊喜。虽她极力隐藏情绪,可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她的身子僵硬,且体温冰凉,足可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 自己的身份对她来说,有惊,无喜。 纪妤童不知他的心思如此敏锐,只心上一紧,深觉他这句话意味难辨。便无意再于此过多纠缠,转而说道:「想来王爷定公事繁多,我亦有事需要处理,便不打扰王爷了。」 缪靳听后当即便黑眸一利,许是因她之前「无意」假死,她又已完完全全是他的女人,他便不能忍受再让她消失在他视线之内,甚至连她稍有抗拒和生疏的态度都令他极易敏感。 「你身子未好,有事便交给靳五去办,好生在此修养几日,待你身子无恙,我们便启程出发。」 纪妤童的注意力却在他口中的启程之上,也顾不得他意图要控制自己自由的意思,皱眉不解道:「王爷这是何意?启程何处,我们又是何意?」 「何意?」 缪靳淡淡反问,鹰眸却锐利的攫住她:「自是你与我一同启程,事前我便向你承诺会对你负责,既是要走,自是要带你一起。怎么,你可是不愿?」 纪妤童瞳眸一颤,水润清透的眸子下意识微微晃动着快速思索对策,她自是不需要他的负责,更不想与他一道同行。 「当时事急从权,王爷能在那时尚记得询问我的意见,已然已是君子所为。王爷身份尊贵,我却身份低微,如何能配得上王爷,王爷恩情我已是心领,自不敢要求过多。且听王爷之意,似是因我之顾误了王爷行程,我一介份微农女何德何能担得起王爷如此大恩,便是有当初我曾照料过王爷几日的情分,亦是不足以的。」 第46页 微垂着眼表情诚恳的说完,便又抬眼诚惶诚恐的看着他:「所以,王爷实不必如此,请您万不可误了正事,否则,我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此一番将对方高高恭维,又将自己放得极低且不要负责的肺腑之言,换了任何一个男人,怕都是要暗喜在心。白白得了一女子清白,对方又不追着讨要名分,如是通情达理,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可缪靳不仅未曾感觉到丁点喜意,反是倍感恼怒。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无不是在说明,她抗拒着他。哪怕丢了清白这样重若性命之事,她都不想要留在他身边。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受到强烈的挑衅和羞辱。没错,他确是为了她才会在凤凰城又多留几日,亦是为了她,传信下去非重要之事不可轻易打扰。如此因私费公之行为,他从未有过。 而本该欣喜万分,感恩戴德的女子,却口口声声中只有,不稀罕。她的言语表情无不在告诉他,他的自作多情。 扣着她纤腰的手缓缓收紧,眸中的暗色触之惊心,可看着她淡然的表情,他竟将所有情绪一概压下,只嗓音沉沉说了句安心在府中待着,便定定望她一眼,裹挟着冷怒气息大步离去。 纪妤童一直不曾抬起头,直到周遭一片安静后,才在婢女惊恐的目光中若无其事淡定的用了些早膳,便出了寝院。 黑贝这几日虽是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可没有主人在身边却依旧精神不振。 遂纪妤童刚一露面,它就跟支离弦之箭似的嗖的飞扑过来,两只前爪搭在她的肩上,狗头不住往她身上蹭的时候,一旁跟着的奴婢和被派来跟着的靳五均被吓了一跳,忙要上前动手。 纪妤童被它扑来的力道带的向后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子,抬手抚摸它颈间顺滑的毛髮,边对旁边摆手以做阻拦。 一主一宠在这异地他乡几日不见自是好一番亲昵,纪妤童蹲下身揽着它的脖子不停抚着,耳边听着它似撒娇的哼唧声,只觉这几日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算放松下来。 这几日发生的事每一件都超出她的预料,不论是黑贝偶然冲撞了北疆王,还是她被假郭大公子所害,亦或是阴差阳错被那靳公子所救,又与他发生了关系,更甚至她如何也不曾想到他竟然就是如今大权在握民心所向的北疆王! 她将脸埋在黑贝未有异味,甚至还隐隐有沐浴后的淡香毛髮中。这两日与那人的相处令她身心俱疲,她虽是现代人,对男女之事也看得开些,可骤然失身于一心无爱意的男子,又要面对着他虚与委蛇,这个中煎熬无法与外人言明。 且他如今不再对自己隐瞒身份,此处,甚至整个北疆都是他的地盘。与这种有权有势的男人发生关系,便是他无甚意思,他的女人也必定是要为他守着,一辈子被困死在某方屋院。 先前她不过是试探性流露有与他生疏之意,他便如此不悦,她也知若对他说不过一夜情尔此后各不相关,对于他的威严和尊严是多大的挑衅,他必是根本不以为占了便宜,反会勃然大怒。 而方才的试探果然不出所料,她想要离开,谈何容易。 再想到身后不远处看似毫无存在感一动不动站着,实则身手高强那个叫做靳五的憨面男子,更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短时间便能做到的事。 旋即她又抬起脸,冷然的清眸定定的望着前方。不论如何,她的态度已向他表明,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似他这般位高权重自尊心极强的男人,想来也是做不出强迫无意于自己的女人的行为。 不是没想过给大哥传信,毕竟以先前他能在那样紧张的局势下由大哥带到自己那里,那么他对大哥的信任与看重必不一般。若由他出面游说,想来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与一个得用之人,孰轻孰重,根本不需多想。 只是她不能确定钟昌闻会不会为了自己而与自己的主上作对...... 轻嘆口气,她告诉自己,会有机会的。就算如今的局面与她此行的目的有所偏差,但终是不能白来一回,高人要找,那个造成自己如今犹若困局的罪魁祸首,她也不会放过! 「靳五公子,那日你们与黑贝一起去找我,不知可曾看到与我一同前去郭府的两位镖师?」 靳五恭敬的向前走了一步,却不看她的脸,视线落在她前方地面一米远处,声音平平有些迟疑道:「回,纪姑娘话,属下已将人一起带回,此刻正在府中。」 整个靳宁卫都知王爷宠幸了她,可她如今到底名分未定,便只能先称唿姑娘,比之她许是会听了不快,还是王爷的喜怒更为重要。 纪妤童不知他心中所想,若他真叫了声夫人或者什么,那时她才会是花容失色。既得知两人无事,纪妤童便放下心来。 站起身带着大黑极其自然的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靳五不知她的意图便遵着王爷吩咐跟在她身后,及至她径直要出门时才快步超过她,直直的挡在前面行礼道:「纪姑娘,王爷有令,您有恙在身,还是在府中静养为好。」 腰带长刀负责守门的黑衣靳宁卫亦同时向大门中间站了一步,一言不发的挡住去路。 第29章 成劫 黑贝感觉到主人身上传来的不悦,和对方身上传来的威胁,便当即压低了头颅与前肢,对着阻拦自己主人的威胁者发出兇狠的呜呜闷吼。 第47页 特意为了照顾她连夜从王府被派来的婢女甚少见到如此大的狗,方才它乖乖的一副毫无威胁的模样极大打消了外形的兇恶感。此时勐然见它凶相毕露,登时被吓得寒毛直竖抖如筛糠。 可见姑娘脸色难看,便忍着心中惊惧走上前小心劝道:「姑娘,王爷这是心疼您身子受累呢,您若有事不若吩咐奴婢去做?」 纪妤童心里其实已有准备,方才她二话没说便沖大门而来,一是真有事出去,亦是在做试探。而如今,结果果然如她所料。却仍叫她怒火中烧,现下此举,难道是真要将她禁足囚禁不成。 可她仍然要克制着情绪,闭眸深吸口气,再睁眼时面色已无异样。 淡淡睨他一眼,语气无波道:「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你便去告诉北疆王,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靳五却充耳不闻,依旧一副恭恭敬敬却寸步不让的模样。 倒是那婢女见二人似有僵持,快速回头望了眼,又转回来劝道:「姑娘,您若真有急事,不若便亲自去同王爷说?想来王爷疼爱您,自会如您的意的。」 纪妤童知她好意,可这话却令她忍不住额角发紧。竟是出个门都要去求人献媚不成! 她知道自己要冷静,不可冲动,可她在现代亦不过才二十多岁,理论知识再扎实,阅歷经歷终是达不到能令她万事不崩于色的地步。 「有何事要办,如此着急?方才本王的嘱咐,你全当耳旁风了不成。」 身后突然传来喜怒不明的男声令她神情一凛,方才心头淤积的怒火也在瞬间冷却。再转身时,她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怒容,只余些表面的诧异不满和微颦着的秀眉。 「王爷这是何意,方才我亦向王爷表明心意,怎么如今我竟是连门都出不去了?」 缪靳挥手令靳宁卫退回,欺近她,微眯了下眼打量她脸上的表情,再次问道:「到底有何事要执意出门?」 纪妤童抬眸回视他,淡淡扯了下唇:「既您知我执意要出门,那自是有要事要办。且我应也不必事事都要向您告知,问您请示吧?」 她终是没忍住呛了他一句,便是需要从长计议,她也做不到如泥人般任由人揉圆搓扁,任意拿捏。 一旁随侍的靳宁卫与两名奴婢听到她如此不敬,夹着暗讽的话当即吓得脸色一变,哗啦啦跪了一地。 纪妤童被他们的反应弄的眼皮一跳,方才的些微冲动倒是重新恢復冷静。便又若无其事自然的流露出厌恶道:「那郭府之人如此害我,我定是要问个清楚明白的。王爷亦知女子清白攸关性命,我与他无冤无仇却遭此坑害,如何能就此罢休?」 缪靳沉着眼看她,半晌方缓缓点头:「是不能轻易放过,你意欲如何?」 纪妤童大义凛然:「自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话音一落,周遭跪了一地的人都愣了下,时下女子都以善良柔弱温婉大度示人,便是心中嫉恨也绝不示之以人,更何况是在王爷面前? 可这位纪姑娘,却竟就如此堂而皇之的言要报仇报怨,如此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王爷岂会喜欢?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缪靳不仅未对她露出厌烦之色,竟罕见的笑了出来。 众所周知,北疆王缪靳素以冷面铁血着称,那是泰山压前不崩于色,血流成河不眨眼的人物。亦从未有人见过他除了冷酷,漠然以外的神情。可如今,竟因为一女子之言当众展颜,可想而知,对这些跟随他多年的手下是何其震撼。 纪妤童也同样有些错愕,她是女子,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在现代又看过许多影视剧,自是比谁都知道,在一个封建社会,家世,名声,性情,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虽她也并未抱有他会因此改变对她态度的想法,可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是这样的反应。 缪靳方才眼中的暗色已消失不见,唯余一片欣赏满意。所谓的以德报怨,善良大度,在他看来不过皆是披了层虚伪假善的皮罢了,那些所谓的不计较亦不过是表面功夫,背后解决而已。 而她的真实恰是应和了他的想法,合该是有仇必报,她亦和合该是他的女人。 「好,既是如此,人要如何处置,便全凭你处置。」 「来人!」 靳一上前一步拱手应道:「请王爷吩咐!」 缪靳眸中带笑不离她失了冷静,却异常可人的小脸,语调随意的仿佛言谈间决定的并非一条人命,「将人交给你纪主子处置,你从旁协从。」 「属下遵命!」 纪妤童就这样被他反客为主拥离了大门,迳自来到花园亭中落座。不多时,靳一便领两名靳宁卫押着一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的男子行至亭外停下,两名靳宁卫手上用力,那男子便扑通一声重重跪趴在地。 纪妤童高坐亭内,俯睨着瘫在地上不敢起身亦不敢抬头的男子,衣服还是几日前所穿的衣服,只不过此刻主次颠覆,他已为阶下之囚。 靳一快步进来将打探到的情况向二人禀报:「禀王爷,姑娘,此人是郭府庶子,名郭有康,排行第三,人称郭三。不知姑娘欲要如何处置?」 担惊受怕了几日的郭三听到这里忙不迭的向前爬了两步,毫无任何尊严的便一个劲的磕头求饶:「王爷饶命!姑娘饶命,姑娘饶命,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误将姑娘错认了他人,得罪了姑娘,姑娘如何打我骂我解气都好,只留我一条狗命,我便感恩戴德,我愿为姑娘做牛做马以表心意!」 第48页 纪妤童未曾说话,缪靳自也不会开口,只淡淡凝着她肃然的小脸好整以暇,对下方哭天喊地的求饶声充耳不闻。 花园里幽香扑鼻,舒适宜人,可对暴露在艷阳下,跪在铺着一粒粒石子小路上的郭三来说,无异于正歷经酷刑。 若早知她的身份如此非同小可,他当日定不会动了歪心打她的主意。想到他那晚带着新巴结上的贵客来到他常用于招待此类贵客的小院时,一进门便被冰冷无情的黑衣人反制在地的情景,和这几日被饿着肚子关在暗房里暗无见天日的日子,便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煎熬中度过。 他不是没巴着那位贵客的大腿来吓唬这些一看就是手染血腥,如同死士一样的不知名黑衣人。可谁想这些人竟是连堂堂一城知州的名头都不放在眼里。他在最初的气急败坏后很快就意识到这些人不好惹,能够养出这么多手下,要么是家世显赫,要么就是有恃无恐,至少是要比堂堂知州要大的底气。可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得罪的起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抓了自己的人竟然是王爷!在这北疆,能够被称之为王爷的人除了北疆王,还能有谁?! 怪不得这些人连那知州都不看在眼里,在北疆王面前,怕就是皇上亲临他们都不会怕!悔,此刻他悔得肠子都青了!他竟然得罪了北疆王的女人,还差点--想到这里明明炙烤的热汗直流,他的身体却寒冷彻骨。 他甚至连敢抬头看一眼都不敢,本就跪趴在地的身体更是恨不得低到尘埃里。所以此刻别说是让他磕头道歉,便是真的以奴僕来做羞辱,只要她能够解气,能饶他一命,就是真的当了她的奴才他也愿意! 纪妤童作为后世人从未被人磕头下跪过,可此刻她却无一丝良心难安。若果真让他成功了,那自己会遭遇什么,此后又会否被他辗转送至其他人摧残折磨,乃毫无悬念之事。 且若非他之故,她焉能处在现下这般不得脱身的困境? 她此刻还能稳稳坐着,已是极力克制情绪的结果。他的行径,比之人贩子,□□犯亦不差到哪里去。且看他手法老道,那宅子与宅中奴僕皆隐蔽异常,怕是已被他祸害的无辜少女不知凡几。 饶恕他,简直是异想天开! 如此想罢,脸上的神色便越加冷厉,眸中的神色亦冷若冰霜。 「误认了人?那你将我认做了何人?亦或是旁的无权无势的女子你便能肆意坑害?」 可笑,那日在那车上他说的分明,她亦听得清楚,他们之间根本便无仇无怨,不过是他识破了自己女子身份,又听得自己乃外地之人便起了坏心想以自己做礼供他人亵玩,以此为自己谋得好处!如此大胆,如此歹毒可见此类勾当他不曾少做。如今他幡然改口不外乎是因听得靳一喊了王爷才吓得矢口否认。 滔天怒火在胸中翻腾烧得她眼眶发红,不是气他的不承认,而是痛恨这时代之于女子的残酷。或者是根本不将女子当做人看,不过是当做可任意买卖任意送往的礼物,且还算不得犯法! 若当日出事的是其他女子,便是事后得救亦或被抛弃,被世人得知亦不会受到丁点包容,受到的只会是可比寒霜利剑的口诛笔伐。 所以,生在封建社会的女子何其悲哀,明明是受害者,可若施暴者不放人,便无人会觉得女子不幸。这时代,这社会,没有根基,没有家世身份的女子出了事根本毫无生路!便是那些高门贵女又如何,不过亦是被家族送往可以带来更多利益的人身边,与众多女子共侍一夫,邀宠乞怜。 她知道便是在后世,这种豪门联姻掺杂着利益,养小三二奶,甚至私生子的婚姻亦是常态。可那些女子的心,思想,思维,眼界,却是自由的,她们甚至可以自己选择要或不要,可以去争取。 起码在那里,女子是被认可的,女子是拥有社会地位的,可以选择自己想要拥有哪种人生,可以在受到伤害后为自己讨得说法。尽管也会有人思想封建以女子为原罪,可会有更多数的人会为了受害者发声,亦有法律会主持公道! 她从未像此刻那样强烈的想要回到那个可以实现她的价值,可以被人认可尊重她身份的时代。虽在这里她大夫的身份也被认可,可背后指指点点她一女子行医与外男肌肤接触不清白,无人要,不安于室的流言蜚语亦从未停止。 她可以无视那些流言,可以坚持自己,可人是群居动物,始终是要融入社会与人交流相处。这两年她虽也算得上怡然自得,可她知道支撑她能坚持下去的,不过是因她存着自己早晚有一日能够回去的心思。可若她註定此生都要留在这里,那她还能保持那份恬静的心思,还能忍得住几十年无人可说知心话,身边只有一只狗陪伴的孤单日子吗? 皇权至上,男尊女卑的时代,那样的根深蒂固,那样的庞然大物,非时代变迁,全民觉醒而不可逆。 她穷有后世几百上千年的知识传承和新思想,可却无法以一人之力与整个社会抗衡,甚至于无法以一无任何根基的女子身份去向这男权至上的时代的抗衡。 甚至于她的思想都是不能容于世的,一旦她流露出些许触及到男权权益的言语出来,怕是那些满口礼义廉耻的文人墨客,乃至于被三从四德女德女戒全身心腐蚀透彻的百姓都会对她恶语相向。 她若不能回去,想要在这时代生活下去,便只有两条路。一是被这社会同化,抛去她二十多年受到的高等教育和思想向这男权社会屈服。一是被这世俗和她不愿抛下的过去逼疯。 第49页 思绪翻涌间竟从满腔怒意骤降为心灰意冷,耳边那惊慌失措的狡辩求饶声还在继续,她却已失了先前想要再深究的心思。 而不知何时变得冰冷无觉的指尖倏地被一只粗粝的大手紧握着,她勐然一颤,从对方手心里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意倏地下让她寒凉的手和心渐渐回温,耳边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也让她飘忽的心绪重新落定。 第30章 成劫 「可是身子不适?」 她的情绪从愤怒到愤慨,再到茫然隐痛,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被缪靳尽收眼底。 他本以为她是气怒于那郭三害她,可渐渐的从她身上传来的消弭感和极强的疏离感让他不由心中一紧。强烈的不可控之感瞬间攫住他,令他下意识就紧紧抓住她,而她指尖冰冷的如冬雪般的体温仿佛也落在他心里,让他亦跟着心间一凉。 她想到了什么,何人何事能让她如此心神大乱?她到底有什么秘密,她明明已是自己的女人,为何却让他总有抓握不住之感? 纪妤童动了动手,但握着的手却越发的紧了些。她从二人交叠的手中缓缓抬眼,与之对视的眼中已恢復清明,多想无益,着眼于现下才是当紧。 「我没事,多谢王爷关心。」 冷淡疏离的言语让缪靳眸光沉凝,手下一紧,但她却已转了脸,眼帘半垂望着地上的人。 「住嘴吧,」 声音不大,语调清凌,却让下方未曾得到饶恕的郭有康头皮一紧,立时停了不断唿冤求饶的喊声。战战兢兢跪在石子地面上,被将要当空的艷阳晒得头晕眼花时又听得上面语气无波的女声响起。 「你为何顶替郭大公子应我之见,是一时兴起,亦或是你郭家内斗,都与我无关。那些冤枉,误会此狡辩之言更不必多说,便是你不承认也无妨,事实与否我心里自是清楚。」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当时那位贵客是谁,他如何敢以一商贾身份肆意迫害百姓,他用此法还害过多少无辜少女,手上沾染多少人命。可那些不是她该问该去解决的问题,她只需要让他自食恶果就够了。 话音刚落,郭有康便心中一凉,一旁站着的靳一亦有些惊讶,听纪姑娘这意思,是认定了这郭三的罪行,不论他如何狡辩都要治了他的罪。倒与旁的女子或是旁人的行事极其不同,且干脆利落。 然下一瞬,她接下来的话却又令他方才刚刚升起的赞赏瞬息跌落,也令郭三的心峰迴路转。 「先将他关回去,待我好好想一想再治他的罪。」 人被拉走后,缪靳看着她垂眸不语的样子,眸中闪过些许失望,方才她那番有仇报仇的话还言犹在耳,可待人真拉到了她的面前却又妇人之仁。她下不去手,便由他出手既是,胆敢欺辱于她,焉能全身而退,自不会教她下次见面看出来便是。 这一日纪妤童终是未能出得门去,她本想着先去峒崧当铺给百晓生传信询问,再找这假郭出来,可不想自己行动受限,且假郭就在北疆王手里,便是她有何打算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不过现在想来,方才未能出去,也不全是坏事,便是她能出得去,也必是有人跟着,那么她与百晓生的传信说不得也会被人探知。她有种预感,说不得以后会需百晓生帮忙也未可知,所以此时,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是夜,纪妤童刚在两名婢女的服侍下洗漱完出来,便见缪靳亦是一副刚刚洗漱完准备就寝的模样,当即便心中一跳,周身放松的状态也瞬间绷紧,隐隐带着不自知的抗拒。 脑中却在飞快的思索对策,可还未等她想出要说些什么,他便已欺身而至。温热的大手中粗粝的硬感透过单薄的寝衣,清晰的传达到她后腰处和她敏感的后颈处,令她禁不住颤慄了下。 下一瞬,整个人便被以完全不可挣脱的姿势被紧搂在他怀中,寝衣下温凉的肌肤亦被他同样单薄的寝衣下滚烫的体温染得开始发热,僵硬。 缪靳似是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幽邃的黑眸中不加掩饰的流露出点点笑意。薄唇微动,低沉暗哑的嗓音响起时,带着清洌气味的温热气息便佛在她的面上,令她不适亦不自在的偏了头。 「不是说有仇报仇吗,怎么事到临头又心软了,嗯?」 纪妤童双手未被束缚,便抵在他灼烫的胸膛上用力向后撤着身子,便是双手被手心下的温度烫到,她亦未有松开。 「王爷,男女有别,还请您自重。」 不想他却挑了眉难以言喻的看着她突然朗声大笑,胸膛震动间连带着她亦被动的感到震动,这种感觉,让她浑身都别扭无比。好在他很快便收了笑,只是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本就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 「妤儿莫不是忘了,你我已有夫妻之实,自不是一般男女之别可比。」 「王爷此言请恕我不能苟同,当日是何情景王爷亦心中清楚。且我今日亦向王爷表明心意,自是不会朝令夕改,口中拒绝身体还迎,此举亦与当了□□还立牌坊有何区别?我虽感念王爷危急相救,可亦绝再做不出无媒苟合之事!」 言辞凛然,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后,卧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自王爷进来后便退到门外的婢女和靳一靳五听到里面那道清凌的女声里的内容,和想到王爷会有何种反应,又会如何动怒,便怨自己走得不够远,耳朵太灵便,竟听到了王爷被人如此拒绝乃至抗拒,还似有王爷纠缠不放之意的话。事后王爷羞恼岂不拿自己等人撒气? 第50页 缪靳确是有被触怒,在她面前,他的情绪好似极易被调动,他的冷面亦在她面前毫无用处。她这番看轻自己亦要拒绝抗拒的话甫一出口,便让他眼中的温情消失殆尽,周身愉悦的气息也瞬息冰冷下来。可下一瞬,当她说到无媒苟合时,他便又自觉她的抗拒和拒绝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一清白女子无名无分的跟了自己,而自己亦未曾向她提及纳她入府给予名分之事,她心有不满实属正常。 这一刻,缪靳心中有早晨因她一番拒绝而沉怒的释然,又有令她处境尴尬的愧意,却全无被她顶撞和再三拒绝的怒意。 便松开握着她后颈的手,捏着她偏着脸都显得倔强的下颌,带着安抚与几不可察的讨好轻哄道:「此事是我疏忽了,明日我便让人挑个良辰吉日纳喜采吉接你入王府,你大哥那里我亦会安排,如此你可是放心了。嗯?」 挑日子?纳喜采吉?入王府?放心? 纪妤童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他难道以为自己是在与他闹别扭变相的讨要名份吗? 「你--」 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在前一刻被她敛在口中,闭了闭眸用力深吸口气,勾起唇,但眼中却无丝毫笑意:「那不知王爷要许我以何种名分?」 缪靳紧紧盯着她的清澈见底的眸子,嘴角的弧度降下,微眯起眼,问道:「你想要什么身份。」 纪妤童微微一笑:「我虽出身市井,但亦知宁为穷□□不为富人妾的道理。又有言道,一入高门深似海,事事皆都身不由己。且我自由自在惯了,心随所欲受不得拘束。即便之前我再无知,却也知北疆王已有王妃,我亦知以我的身份却是配不上王爷,我也不曾妄想要王爷正妻之位。所以,便请王爷念在我曾经为王爷医治的份上,如我所愿。王爷放心,我既已与王爷有了瓜葛,便自不会再与其他男子结秦晋之好,不会叫王爷脸上无光。」 至此刻,缪靳终于明白,自己竟再一次自作多情。 他眸色愈深,缓缓直起身,垂着眼睨着她却是答非所问:「今日好生歇着,待明日我们便出发入京。」 言罢,便迳自紧握着她单薄的寝衣下温凉柔腻的肩头向床边而去。 纪妤童刚一挣扎,肩上的力度便越重。她欲停下脚步抬手抓住他的手臂说些什么,下一瞬却双脚离地天旋地转,待眼前请明时,人已仰面躺在床上。双肩被一双大手紧扣着,双腿亦被遒劲有力的大腿压制着,除了头部还能活动外,整个人已被完全禁锢住。 她知道是自己方才的话激怒了他,可他言语中随意便要纳自己入府的话也同样激怒了她。就算他没有妻妾又如何,便是他不顾身份地位给她一个正妻之位又如何,她都不想与他有任何亲密接触,也或者说是不想与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男子有超出男女之情的关系。 可她却不知自己看似退让的话,对一个封建社会,手握大权位高权重的男人来说,只会更加具有挑战性。更不需说缪靳对她心思几经周折终于得偿所愿,正是食髓知味之迹,如何能忍得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甚至竟还说出要出家也不要与他在一起的话! 他此刻只想将她牢牢钉在床上,他的床上。让她哪里也去不得,也再不能说出要与他划清界限,令他不悦不喜的言语。 纪妤童看出他眼中的危险和强烈到让她几欲窒息的占有欲,发热的头脑也迅速冷却下来。她不应该如此冲动,不应该在这样暧昧危险的夜晚去激怒他。这实在是极为不智的行为,若就此与他硬碰硬,不会两败俱伤,受伤吃亏的只有她。而且她还不能走,她来到这里千里迢迢,又付出了代价,怎可空跑一趟,无功而返?! 第31章 成劫 冷静,冷静。 心中默念几遍后,她抬起眼放柔了瞳色,在他沉着脸勐地袭来的时候,倏地扬起头靠在他结实的颈窝处与他交颈,并带着安抚的意味在上面轻轻蹭了下,感觉到他身子一僵,她心中松了口气,轻轻开口:「我不知王爷为何发怒,只是可否先听我一言?」 缪靳深沉晦暗的眸子在她乌黑的发上,和她白腻的后颈处定了两息,身子一动,便旋身倚坐在床杆处,而她的身子亦被他带着团坐在他的怀里。 感受到她柔软的双手紧紧扒在自己肩上,他亦只是淡淡瞥过,便低眸看着她,语气莫辨道:「说。」 纪妤童僵着身子坐在他炽烫的大腿上,两条小腿被夹在他结实的双腿中间,腰被同样炽烫的大手一寸不离的紧扣着,双手则也被一只大手穿插其中抚玩着。 她定了定神,说话前下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唇瓣,垂眸思索间亦未曾注意到他倏地暗沉下去的眸色。在心中打好腹稿后才仰起头收起之前的攻击性,露出她这张极易令人产生好感并卸下心防的脸,无比真诚道。 「我思来想去亦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王爷,只王爷也知,我向来不善与人来往,一直便在我那小楼安然独居,对一些事物的看法想来也都与旁人有异。我如何都不曾想到自己此行会遭遇种种足以颠覆人生的变故。大哥亦不在身旁,我心中惊惶惧怕更是无人可诉。」 「又惊闻大哥好友靳公子你竟是名震天下的北疆王,如此高高在上天神一般存在的人物于身份上的突变,对我一草根农女而言更不亚于一道惊雷噼下。种种事情堆在一切,却无人可与我排解,我心中便只想回到自己的家里。遂,您竟然要让我入王府的决定,更是吓到了我。我知您是为我的名声着想,只我如今脑子乱成一团,您可否给我时间让我想一想?」 第51页 清凌柔软的女声带着无尽的惶惶与不安轻声诉语,任是谁听了都要忍不住软下心肠,答应了她。 可缪靳却只淡淡勾了下唇,讳莫如深的鹰眸审视着她脸上真情流露的动人神态,心中却一个字都不信。能够一个人避人而居在半山腰上的女子,她的定力,忍耐力,生存能力,都绝非常人。 坦然无畏为一个陌生男子医治疗伤,又亲歷杀手而能提前预警躲过一劫,亲眼见到杀人,却能迅速冷静的女子,一个能大胆得不远千里女扮男装来到这陌生的城池而安之若素的女子,一个能在中了烈性媚药频频发作,却仍能坚持清醒伺机逃离,出其不意玩得一手灯下黑躲在花缸里忍受得了欲望的煎熬折磨的女子,会因为不痛不痒的身份变化而害怕? 若他真信了她,那他才真是在她身上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同一个错误,愚蠢无比。 甚至于到如今,他已经猜出她的目的,便看她欲要如何做了。他在心里淡淡一笑,却无端令人胆寒,无论她作何打算,有何想法,他都已经决定不会放过她。 「以后本王便是你在这世上最亲最近之人,你的一切不安与惶惶都尽可与本王诉说。有本王在,你万事不需担心。我既让你入府,自不会让你出事,王妃之位却是不能予你,但本王应你,你一入府便是侧妃,除了本王,任何人不会,亦不敢对你如何。待以后......如此,你可还有何可怕之处?嗯?」 总而言之便是一个意思,王府,她非进不可! 纪妤童被他粗粝的指腹捏住下巴仰脸对着他,心中如是想到,又讶恼于他竟心硬如斯,方才她一番赤诚肺腑,竟是丝毫未曾打动他。 虽失望,但好在已有准备,眼睫轻眨间,她亦避而不答转而疑惑道:「为何要前去京都?」 而且这个时候过去,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缪靳亦默契的对方才二人紧张的氛围一概而过:「一个月后,便是新皇按制祭天大典,本王作为先帝义子,自是要到场的。」 看似随意将国事和行程目的告知她后,又意味深长道:「你随本王一道过去,先熟悉下京都人事,以后也好方便。」 纪妤童却听得心中一跳,他的后一句话,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此行绝不单单只是回京参加祭天如此简单。 且这两日来,他与自己相处的时间过于颇多,实在不应是一个手握百万重兵的主帅能够空得出的空暇。未及深想,便感觉身子一晃,人便已被搂着躺在他怀里,鼻尖也跟着闻到一股沐浴过后的清洌和强烈霸道的男性气息。 她僵着脖子枕在他结实的手臂上,腰肢处的灼热仿佛从未消失,双腿亦被人夹在腿间,整个身子都僵硬的一动也不敢动。 怕他欲做什么她不愿不喜之事,便有意与他继续说话:「可我此次前来凤凰城的事还未办,我总不好无功而返吧?王爷若有急事便先行一步就是,若是担忧我的安全,只派人跟着就是。」 缪靳被她压在颈下的手臂上五指微动,在她撒了满枕满手的秀髮间把玩穿/插,另一只手在她柔韧的腰间缓缓摩挲着,漫不经心道:「何事要做。」 纪妤童僵着身子忍着身上的痒意,尚算自由的手倏地探过去将不断作恶的大手抓住,低声却坚定道:「女儿家的事,你还是别问了。此事未办完之前,我是定不会就此离开的。」 她说完后,床帐之内除了两道一轻一重的唿吸声,半晌才听得他无有喜怒的声音响起:「给你半日时间,待你返回便即刻启程。」 纪妤童虽不喜他这样独断专行的限制自己,但如今形势比人强,她只能宽慰自己有总归比没有要好。只是要好好想一想,要怎么样才能在半日内见上那位高人一面。 缪靳心内极为不悦她有事瞒避自己,却亦不想再逼她,见她果然暗松口气乖巧的伏在自己怀中未再轻语,便也收了质问。 此刻夜色已深,万籁俱静。她身上的尖刺也收拢起来,只露出无限柔软可人的一面。清浅的唿吸中带着属于她的清甜气息,温热的息风随着她的唿吸在他颈窝处徘徊,暧昧,又蠢蠢欲动。 微微眯了下眸,视线落在她白皙精巧的耳上,才发现她耳廓侧竟有一粒极微小的红痣,配着一身洁白瓷腻的肌肤,恁的勾人魅惑。 唿吸渐渐粗重,抚在柔软腰间的手不由移了上来,刚一碰到那嫩生生的耳廓,怀中的娇躯便敏感的颤了下,旋即又紧绷起来。 缪靳低眸寻到她虽闭着但不停轻颤的浓黑眼睫,勾了下唇,手上的动作却是未停,五指笼罩其上,带有薄茧的拇指在那升温泛红,越加显得殷红如血的红痣处摩挲。 纪妤童忍无可忍,亦担心他会冲动,便抬起抵在他胸膛上的手将他抚在自己耳上的大手拉下来抓在手里,也未睁眼只低声说了句「困了」便转了个身顺势欲离开他滚烫浓烈的怀抱。 可头还未曾从他手臂下移开,腰间便被一只大手强势搂了回去,后背亦紧紧贴在他胸膛上,炽烫的温度烫的她身子一僵,待要挣扎,便听得他在她耳边低声道:「睡吧,今日不动你。」 圆月当空,静谧的夜里彻底寂静无声,待怀中人唿吸彻底平稳后,缪靳倏地睁开眼,深邃的眸中无一丝睡意。轻轻将她的头从手臂上移开放到枕上,手臂撑在她的头部两侧,就这般眸色深深静静望了会,方起身掀开床幔披上衣服大步走了出去。 第52页 一刻钟后,房间里无人回来,也无其他动静,熟睡的纪妤童缓缓睁开眼,清润的眸中同样无一丝睡意。她拥被而起,侧眸看着身旁已无温度的位置,缓缓吐了口气。方才若他再继续看下去,她真怕自己撑不住露出马脚来。 且先前那样的境况,她还真怕他要做些什么,若他真有意,便是自己如何挣扎抵抗怕都不过是徒劳无济。 缓了缓有些发麻的身体,纪妤童翻身下床穿好了衣衫简单将头髮拢住,便径直来到右厢的小隔间里,靠墙的桌上正中放着一个蓝布包裹,正是她来时带的包裹。 行至桌前将系扣解开,两身换洗衣物下面,赫然出现的正是一个不属于当前时代的黑皮双肩小皮包,只是外表被人用蓝布遮缝作为掩饰。 几样同样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物品也安安全全的藏在包内的拉链兜里。 纪妤童将手机拿出来庆幸的舒了口气,好在她并未像在家里一样将手机带在身上,否则这会怕是已经报废了。 熟稔的抚动了几下重将手机放了回去,只将怀表取出带在身上,临了又看了看里面为数不多的几样随着自己一起穿越过来的物品。 一包手帕纸,一包已经干了的湿巾,一支过了期的口红,一管同样过了期的防晒霜,这些东西虽然都已经不能用了,但她却一直捨不得扔。只有这些东西才能证明她的身份,也提醒着她不要忘了自己到底是属于哪里的人。 只是可惜之前带在身上的手术刀遗失了,出门必带的防身药物也泡水报废了。将东西全部收好,拉好拉链,用外面的蓝布重新系起来。 纪妤童转身出来刚打开门,便见衣装整齐的二婢正候在门外,见她出来,恭敬的行礼道:「姑娘可是有何事吩咐?」 第32章 成劫 纪妤童心头一跳,她知道古代的婢女便是夜里也有值夜的,却不想这二人竟如此浅眠,甚至仿佛自己要出门的事她们都早已知道。 她到底轻忽了封建社会的阶级程度,这二人既能被挑选出来服侍她,能力行事必是样样拔尖的。 早在王爷出门时二人便清醒过来,又被王爷交代注意伺候着,便一直未敢再睡。及至方才她起身,穿衣,走动,等等极其轻微的动静,也依然被两个小有身手的婢女听在耳中。 纪妤童定了定神,神态自若的走出去:「睡不着出来走一走。」 二婢便也未再多言,一人去屋内为她取衣物,一人安静的跟在身边,只恭敬说道:「夜里风凉,请姑娘添了衣服再出去吧。」 纪妤童无有不可,身体是自己的,自是要好好爱惜。 出了寝院,门口值守的靳宁卫亦在第一时间对她行礼,未敢直视于她,只低垂着眼恭敬问道:「姑娘可是有何事吩咐?」 纪妤童便又不得不再次将方才的说辞说了一遍,在府中稍稍走了一会,她才状似无意问道:「对了,那个郭三现下在何处?」 二婢之一的含英虽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却依旧恭谨答道:「回姑娘,应是被关在府中暗室内。」 「哦,左右睡不着,便去瞧瞧吧。」 「是,姑娘。」 值守院门的靳宁卫前来书房汇报时,缪靳正坐在桌案后方微阖着眼听地上跪着的二人紧张回话,心中却咀嚼这余立二字,想到她妤童之名立时便明了其中关联,余同妤音,童取其上为立,好一个余立。 「回,回北疆王,我兄弟二人此次护送余公子过来,听说是要找一能掐会算的高人。早先我们打听到高人的消息与住处便已来过一次,可那日慕名来求之人众多,我们与余公子好容易排到了,却连门都未能进去便被撵了回来,所以,我们也不知余公子找这高人到底有何事。」 吴大将自己所知尽数说出后,也不敢抬头,就看着眼前地上的青砖纹路,战战兢兢地等候发落。 心里万分后悔接了这趟看似轻松无比的活计,可谁成想,到了这目的地,又是被人驱赶,又是被人打,又是被扣押的,到最后竟然还被抓到名震天下的北疆王面前!早知会出如此多事,说什么他们也不会接这趟人镖。 只希望北疆王能看在自己二人据实交代的份上能够放他们一马。 胡思乱想间,自是不知他们口中那位所谓的高人正僵着面皮,摸着鼻子对座上那人尴尬讪笑。 随即,地上跪着的吴大吴二,便听到那道不怒自威的低沉嗓音意味不明的说了句:「高人?」 二人以为他是在对自己问话,正要回话,便又听得另一道颇儒雅朗润的男声带着笑意说道:「王爷见谅,实是属下闲来无事便一时兴起替人看了次相,熟料此人竟将此大书特书,惹得百姓纷纷而至,属下亦是不堪其忧啊。」 接触到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后,归云又紧跟着讨巧道:「王爷,世人来寻我,不外是想求姻缘,前程,命运。想来纪姑娘千里迢迢而来,亦不外如是。」 既已知她来此的目的,便是要寻的人都在此处,缪靳心里那股飘忽不定之感方才落定。旋即暗道,做了自己的女人,不论她是求姻缘,亦或是钱财,命运,她能得到的都必是这世间女子终生所求。 挥手欲要让这二人退下时,那先前引得他起了寻她心思的吴二便抖了机灵大胆插言:「启禀王爷,小的倒是听行内的镖师们说过,这位余公子仿似在遍寻天下能人异士,先前好像就聘了镖师前去东陵府找一据说也能窥得天机的大师,只是最后好似是确定那大师不过浪得虚名便无功而返,这才又听说凤凰城有高人在,才请了我们兄弟。」 第53页 可惜他自以为投巧的话并未让上首之人另眼相看,二人退下后,归云摇着扇子思忖道:「王爷,这算命之人分为三种,一是跟风无知之人,一是有所求之人,一是妄图逆天改命之人。可需知,这命,是越算越薄。命,亦不是不变的。有时本是前途无量的命运,却因提前得知命运而沾沾自喜疏于己事,反而会偏离其道,以致命途更改。纪姑娘能得王爷青眼,必不是一般庸俗女子。可如此执念于寻高人算命可见心中执念甚深,既本就是前来寻我,不若我便了却姑娘执念,替她一算?」 缪靳亦眸色深深在心中思索,她的脾性如何他怕是要比她那大哥都要清楚的。虽相处时日有限,可她的一言一行中都未曾流露出有任何执念加身的影子。 可若非执念,她一女子为何要不远千里不辞辛苦来去南北,便是冲着虚名亦要走这一遭?若说她图姻缘图钱财,就更不可能。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她的抗拒是真,她的情绪也是真,她说的那些话里也有真。她若真贪图这些,便绝不会与自己明说暗算费心斡旋只为了离开。 她难得有所求,按理,他亦对她心有喜爱,便是看在她是他女人的份上,他也应该满足于她。可不知为何,他却下意识异常抗拒她的命运被人算出。仿佛潜意识里,算出来的结果便一定会有让他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平復了下胸中毫无缘由突然升起的磅礴怒意,缪靳抬起仍带怒色的眼,缓慢而又定定的看向归云:「本王有旨给你。」 归云早已察觉到他突然而升的情绪,听他又如此言辞警厉,便立即于桌案前单膝跪下,拱手听令:「旦凭王爷吩咐,属下必言听计从。」 「本王命你终其一生都不可为她算命,亦不许你私自推算她的面相,星象,手相,所有一切你能算到的。除非,有本王亲口对你解封方可。」 归云愣了下,心中狐疑,却态度万分郑重应诺叩首拜下。 待听到寝院值守的靳宁卫前来汇报说她前去看那郭三时,缪靳首先想到的便是她起身的时间,距离自己出来亦不过只有一刻钟时间,果真是如她所言,睡不着,亦或是,本就不曾睡着? 「带路。」 第33章 成劫 暗室中 纪妤童衣着洁净的立在门口处,目光看似随意实则谨慎的将四面无窗的暗室打量了遍。负责看押的靳宁卫已快速点燃烛光并搬了把椅子放在光下。 而郭有康也已被从贴靠墙壁而坐的姿势拉到了红木椅子两米远处跪下。 纪妤童看了眼他的情况,虽露出来的地方未见有伤,但他面上却有忍痛之色,而跪下的姿势亦摇摇欲坠,必是已被人用了刑罚,这下令之人是谁,自不言而喻。 如此正好,于她一会要做的事,倒是会更加方便。 她款款在室内唯一的椅子上坐下,侧头对一旁说道:「倒杯茶给我,再搬张小桌过来。还有,再搬把椅子给他坐下,让他坐好了坐直了,歪歪扭扭的看着就不舒服。」 含英对含衣点了下头,她便行了礼疾步出去准备东西。 等待的间歇,纪妤童将怀表从衣襟内取出,把玩般反覆将怀表的扣盖打开,关闭,打开,关闭。安静的室内除了几道清浅的唿吸声,便是她手中怀表发出的「咔嗒」「咔嗒」声。 而室内几人的注意力和目光也不由自主便去追随这道声音,咔嗒,咔嗒,咔嗒的声音以相同的频率不紧不慢的响着。在这极易疲倦入眠的深夜里,仿佛催眠曲一样,听得人精神迟缓,眼皮沉重,缓缓下坠。 纪妤童仔细观察对面的郭三,见他仰着头呆呆的看着自己手中怀表时心里一松。修心理学时,催眠是必不可少的,只是她做医生时对心理疏导用得多,于催眠术上运用的次数寥寥。但也算娴熟,若意志坚定心防极厚,且身体状态全盛的人她绝不敢有此一试。 譬如似缪靳那般心防极重且意志强悍坚不可摧之人,以她现下的手段,对他催眠这个念头她根本不敢想。除非...好时机。 可这郭三却不过只是纨绔子弟,此类人多心志不坚,且他又备受惊吓,被北疆王的威名吓破了胆,又被用了暗刑,她根本不必费什么功夫,便能轻易将他催眠。 白日里时他出现的突然,她根本毫无准备。若打他一顿不过是些皮肉之伤,于他根本毫无痛痒。便是送他去见官,这天昭国的律法根本无有残害妇女应受到的刑罚,且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下药,还不是毒药,就算仗着北疆王的势巧立名目判了罪坐了牢,可他犯罪的本身却仍然不被人知。 而且她也不想要仗他的势。 若要直接杀了他,就算是后世的法律,犯罪未遂亦罪不至死。何况她也根本无法接受自己随口间便能左右一个人生死的事实。虽然她在医院工作时,也常有救治无效病人死亡的事情发生,可她那是救人,而这是杀人,根本不能同论。 所以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催眠一术。她本就怀疑他作恶多端,说不定还能探出许多无果的少女悬案。若果真被她猜中,那么让他自己亲口将犯下的罪行一一道出,并亲自前去自首再扯出同谋,必是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本来她是预备着与他私下见面行事,可谁知他被王府的人抓到,而且那北疆王又只给自己半日的时间逗留,她唯有深夜里前来,临走前好了却此事。 第54页 「姑娘,茶来了。」 纪妤童啪的声扣上盖子,室内神思恍惚的众人不由精神一震。听得她的指挥将混混沌沌的郭三绑在椅子扶手上后,便无声退回原处。 「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问他。」 含英有些踌躇,她如何放心让姑娘独自与这恶男共处一室?若王爷知晓,岂不怪罪? 「姑娘,奴婢便在一旁陪着,绝不出声打扰,万一这人吓着您,奴婢也好护着您。」 她的想法纪妤童多少能猜到些许。可催眠需要的是绝对安静,便是她真能做到一声不吭,她亦不能让她留下。 「我主意已定,便是有什么事我也会一力承担,必不会连累到你们。」 屋内众人听出她语气不悦连忙跪下口称不敢,但看她神情坚决,又见那人被牢牢捆缚,无奈之下便只能行礼告退。出去后便也是紧贴着门边站立,耳朵亦敏锐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待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便要第一时间沖将进去。 屋内再无旁人后,纪妤童抬眼看向对面叫了声郭有康,待他有些迷茫的看过来时,便端起茶杯,动作极慢的掀起茶盖在杯壁上轻磕着。 郭有康迟钝的眼珠不受控制的跟看了过去,听觉也好似蓦地放大无数倍,耳朵里只听得到叮叮叮的脆响,也不知看了多久,亦听了多久,叮叮的脆响突然加重,锵的一声似铜锣在耳边炸响,炸得他整个人都轰得下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 朦朦胧胧中,一道遥远的好似从天边而来的声音如神音洒落,令他忍不住追随,听从。 「郭有康,你认得这个东西吗,仔细看看它。」 他像一具失了魂魄的傀儡,身体和意识不需思考便去听话的执行。她要他认得,他便认得,她要他看,他便仔细看。 左右摇摆的圆形小物,他认得:「是西洋物事,叫圆链钟。」 呆呆的说完后,便又跟丢了魂似的随着那东西的摆动左右转动着眼珠,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已僵直不动,瞳孔放大,黑蒙蒙的似失了魂魄一般呆呆的坐在那。 纪妤童至此方收了怀表,轻轻舒了口气,她连下三层暗示,以他的心里防线绝无清醒的可能。 「郭有康,告诉我,你都做过什么恶事。」 「我做过的恶事,很多......我打死过奴僕,哦,这应算不得恶事,谁人家里不曾打死过奴僕?骑马踏死过路边卑贱小儿,玩弄过父亲的小妾,给兄长下毒,床上玩死过女人,给那些比我有权有势之人送过钱,女人,帮他们出面弄死过不知死活的愚蠢百姓,抢过良家妇女......」 纪妤童从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他绝非善类,可却如何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之恶!这一句句,一笔笔,都是他万死都无以能还的恶报。 郭有康的话还在继续:「我听闻新上任的知州喜好女色,便从青楼,民间,搜罗了不少女子请知州挑选,可那贵客自持是京中高门,家里姐妹都在宫里做皇上的宠妃,自诩见过了大世面的,嘴里嫌弃,还不是挑了不少女子留下,只这新知州大人有虐待癖好,还尤其爱良家,好些个少女都被玩残了,要不是这次踢到了北疆王的铁板,那女--」 「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掳走多少无辜少女,她们现下人在何处,与你勾连的都是何人。」 纪妤童打断他将要说出对自己的污言秽语,克制着憎恶的情绪平声问道。 而暗室内透过密口看着室内这一切的男子亦怒着利眸掰断了手中扶着的窗格。身后一声不敢吭站着的靳一与归云二人虽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却听得见里面的说话声,他们二人本也对这人罄竹难书之言生了怒意,恨不得将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拉出去砍了,可再听到那郭三对纪姑娘将要言语不敬时,后背便勐地一凉,而王爷果然已经怒极,便知这郭三已是死路一条,且绝不会死得那么轻易。 「人命,记不清了,谁会去记那些无关紧要之事。那些少女们我倒是能记着,许是没有一百亦有八十了吧,比不得咱们皇上,那后宫的后妃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跟我一起玩的人可就多了去了,商铺的,粮铺的,钱庄的,金银铺的,只要是行商的家里有家底的都出来玩,便是那些官府里的大人们也都是同好,若不是与这些人搭上了关系,我一个商贾庶子,如何能稳坐郭家当家座椅?」 「人在何处?要么死了,要么残了,要么被发卖了,要么被送人了,一个个被人玩烂了的残花败柳谁会关心她们的去处?嗤!」 若此刻她手中带着刀,必定已经狠狠戳在他身上!世上怎会有人如此之恶!为了自己的私慾便拿一个个无辜少女当做踏脚石,而那些可怜的少女在这罪魁祸首作恶之人口中,不仅无一丝愧疚心虚,竟还大言不惭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鄙夷她们是残花败柳!更甚至自己亦险些...... 纪妤童急促的深唿吸,死死瞪着对面无知无觉眼神空茫,表情却极其诡异的男人。半晌,用力压下烧红了眼的愤怒,问道:「你与他们往来行走,送礼送人,应做了帐册留档吧。」 郭有康没有一点犹豫和抗拒,空茫着眼点点头,脸上空白的表情扯出了一个奸诈的弧度,得意道:「当然!我们每一次聚会,来了何人,商量了何事,谁送了谁多少银两,多少女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可是我的后路,自然不能不做。嘿嘿嘿。」 第55页 「凤凰城乃北疆王领地,据闻他治下甚严,你们怎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如此残害百姓,祸乱民间?」 暗道里的缪靳倏地身上一凛,先是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随机便亦神色凌厉的看着郭三。 第34章 成劫 「北疆王治下确是严谨,可我们行商的为北疆王缴纳赋税,当官的为北疆王办事。我们不过是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癖好而已,根本乱不了。而且那些个女子,都不是我们北疆治下的百姓,隔个十天半月,三五个月不见了几个女子根本不会被人发现。最重要的是上一任凤凰城知州还是跟北疆王妃同出一族的兄弟,有这层关系在,再加上我们的价值,该如何选择,便是不需北疆王,随便一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放肆! 缪靳用看死物一样的目光看着他,脸色已然冷厉至极,背在身后的手更是攥得极紧。竟敢污衊造谣自己任人唯亲,他若是知道此事,如何会让此种风气毒瘤在北疆扩散! 同时心里亦不可避免的沉了瞬,说到底,他的不知情不过是御下不严,未将一个先帝棋子,一个不知死活之徒放在眼里罢了。现在竟还经由她之手揭了开来,也令她险些被害! 经此事后,除记录在册之人按律惩处外,各地官员任免升迁,品德作风亦列入考项,一经发现严惩不贷,此自是后话暂且不提。 纪妤童说不出此刻听到答案后的失望是什么滋味,只是难免会抱有希望的,可现实却就是如此残酷,哪会有那么多英雄出现? 「照你如此说,过去的父母官是北疆王的舅兄,现下的知州却是皇宫里的宠妃兄弟,这二人都与你有不当关系,且一人背靠北疆王,一个背靠皇帝,你们的恶行便是求告无能了?」 郭有康无知无觉嘿嘿一笑:「如今谁人不知皇帝昏庸,哪里都不比上我们北疆,北疆王亦极少出现,这凤凰城可不就是这前后两位说的算?能治理我们的也唯有北疆王一人罢了。」 纪妤童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接下来,我说什么你便说什么,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懂吗?」 「是,您说什么我便说什么,您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你要把这些年通过此种手段获得的不义之财尽数归还百姓。」 「我要把这些年通过此种手段获得的不义之财尽数归还百姓。」 「你要带着你的帐册去找北疆王,你自知恶孽滔天罪不容诛,将这些人的身份和累累恶行公之于众后,便要向全城百姓磕头忏悔。你犯下的罪行,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抵消,唯有声名狼藉,散尽家财,受尽苦楚,才能让那些枉死的生命聊表安慰。」 「我要带着帐册来找北疆王,我自知恶滔天罪不容诛,将这些人的身份何累累恶行众后,我要向全城百姓磕头忏悔。我犯下的罪行,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抵消,唯有声名狼藉,散尽家财,受尽苦楚,才能让那些枉死的生命聊表安慰......」 目光冰冷的看着他不停的反覆念着自我催眠,纪妤童才开口说道:「若你食言又当如何。」 空洞的声音没有思考便跟着念道:「若我食言又当如何,」 「你将日日夜夜不能合眼,那些因你而惨死的生命会以灵魂的方式纠缠着你,看着你,跟着你。每当你有想要抗拒罪行,企图再次作恶的念头,便会承受万蚁噬心,千刀万剐之痛,时时刻刻如身处冰火两重天之境,轮迴十八层地狱之苦,永坠深渊。直至你生命终止的那一刻。」 随着她将那一条条听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慄的诅咒在压抑昏沉的暗室响起,被绑缚在椅子上的郭三竟仿佛真的在一一应验一般,时而表情惊恐,时而佝偻着身子痛苦哀嚎,时而脸色青白全身发抖,时而满头大汗痛苦狰狞。 声音悽厉的似是在经受莫大的痛苦,让守在门口的含英含衣二婢与靳宁卫都闻之头皮发麻。 正要破门而入查看情况,就听里面姑娘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仿佛未曾受到那惨叫声影响的阻拦声。几人对视一眼,便忍着心里发毛老实停住,只在心里暗道这纪姑娘看着人美心善,白日里让这郭三毫髮无伤的退下,却不想竟在这深夜里亲自用了酷刑。心计着实深沉,听里面的惨叫声,也不由咋舌这位纪姑娘手段亦着实狠辣。 他们不知里面情况,只听声音便认定她心狠手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自此对着她极其谨小慎微,生怕惹到了她。 站在暗室密室的缪靳却看得分明,身后的靳一归云二人亦听得分明,她只是从椅子上站起来闲庭漫步来到那个郭三旁边,就那样神情冰冷如神袛般高高在上的睨着一个低如尘埃的罪人,口中吐出如神谕之言,便能让其身在炼狱。 从始至终,她都不曾与他有过接触。这种能力,便是地处偏僻的南疆蛊族,想要控制一个人也需得用蛊虫操控。虽身体不受控制,但其人的神志却是清醒抗拒的,根本无法做到似她这般令一个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有丝毫抵抗便尽皆向她臣服! 靳一与归云起先亦震惊于她的能力,可旋即却升起防备,拥有这种未知而不可控的能力之女子伴在王爷身边,是极为不稳妥,也极易出现变故的隐患。 与他们的谨慎戒备不同,缪靳落在她冷若冰霜的娇颜上的幽深黑眸却灼亮异常。背在身后的大手缓缓握起,强烈的征服欲,占有欲,如一股熊熊烈火自胸中澎湃而升,让他恨不得此刻就将那神秘难测的女子紧紧拥在怀中肆意亲吻,让她冷漠超然如神女般的娇颜染上□□之色,任她再是有诸多隐藏的秘密,也终将只能在他怀中绽放! 第56页 这便是所处地位不同的人,在遇到未知的能力时下意识会产生的不同的想法与做法。低位者心生畏惧,中位者心生戒备,而高位者,却只想要拥有! 「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 靳一与归云心弦一震,忙低声应是。 纪妤童站在桌旁居高临下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并没有丝毫快意,就算他再痛苦又如何,已经发生的事情,都已经是不可再挽回的。 她端起一口未喝的茶,漠然开口:「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郭有康,你可以醒了。」 话落,便手指一扬泼了过去,随即看也未看便转过身开门而出。 身后郭三在她的身影不见后,整个人才如大梦初醒,空洞茫然的眼中渐渐恢復了神色,却是疑神疑鬼,对暗室中突然出现的桌椅倍感疑惑,可却如何都想不起之前发生的事。脑子里只记得一件事,好似是突然良知觉醒,大喊大叫着要向北疆王自首。 只此时夜深人静,靳宁卫自不会因他一无关紧要之人去打扰王爷休息,便重又熄了暗室烛光,任凭他如何惊恐大叫都不再予以回应。最后也只是不想他扰到府中人休息,便将其封住嘴,将他一人留在漆黑无光的暗室里与恐惧做伴。 纪妤童回到卧房时,屋内烛火大亮,她脚步顿了下,依然先去了右厢将东西放回包中。待转至卧房看到早自己深夜起身的男人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床边,那双鹰一样锋利的眼眸中正带着异样的灼亮紧紧攫住她时,脚部与心中不由同时一滞。 「回来了?」 纪妤童经了方才之事心绪不稳,不想说话,也没看他,神情有些恹恹的嗯了声,迳自步到床脚脱了鞋便准备和衣而睡。却不想还未躺下,身子便被人一把捞起,跌入一个能感觉得出在克制着某种强烈暗涌的怀抱里。 她蓦地一惊,低叫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缪靳单手环抱着她,俊脸低垂,深眸炙凝着她,长腿一迈便将二人转至床榻。大手一挥,天青色半透明的帷帐便飘舞着落了下来,将二人亲密依偎着的身影影影绰绰的隐在里面。 「方才去了何处,怎么好好的睡不着了,可是有何心事,嗯?」 边说边抬手抚平她眉心颦着的浅痕,冷峻的眸中泛着几许柔意。待抚平后才探到她腰间的系带处,意欲为她宽衣解带。 纪妤童忙一手按着他意图不轨的手,边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低垂的眉眼间带着丝不耐,声音却无甚波动:「去那郭三处看了看,王爷应是知道的才对。我今日身心疲累,不想多言,王爷见谅。」 缪靳顺势松开手,高大的身子慢慢侧躺下来,以手支头,一条长腿慵懒随性的支起,好整以暇看着她:「便是要睡,也要脱了衣衫才是,否则身有束缚,如何睡得安稳?」 纪妤童看他那副自己不脱他就亲自动手的样子,冷着小脸就这么侧坐在床上,垂着眼,顶着他逼人的视线淡定的脱了衣裙。 仅着着他命人备下的衣料丝滑且轻薄的白色寝衣抬手将衣服丢在他怀中,看也不看他愕然的脸色,迳自转过身面朝里躺下闭上眼,红唇轻动:「劳王爷挂心我睡得不安稳,便请您贵体一动,将我这衣衫挂起。夜色已深,我便先睡了。哦,我觉轻,还请您动作轻些莫要扰我不得安稳。」 第35章 成劫 缪靳拢着怀中带着他身上馨香气味的衣裙,幽深的眸中罕见的带着几分错愕,看着她背对自己侧躺着弧度玲珑的纤背和撒了满枕的乌黑秀髮,哑然间又有几分想笑。 从未有人敢指使他,亦从来都是别人伺候他,被女人指使着挂衣之事,她是第一个,也必会是唯一一个。当真是新奇,有趣。 各种思绪在眼中掠过,到最后也只余下带着淡笑的宠溺。他亦当真翻身而起将她的衣衫轻轻挂在屏风后的衣架上,与自己的并列。站在原地看了会挨在一块放着的,一黑一白一男一女两套衣物,才又转身下意识动作放轻上了床榻。 却大手一伸,将几欲贴着墙的娇躯捞进怀里紧紧抱着,仿佛对怀里倏地僵硬的身子并未察觉般,抬腿又困住她修长莹润的腿与未着寸缕的脚,沉哑的说了句「睡吧」便忍着蠢蠢欲动合了眸子缓下唿吸。 感觉到他未再有何动作,纪妤童便让自己尽量忽视后方贴着自己的灼热,闭着眼不多时便放任自己沉入深眠。 心中存事,纪妤童次日一早便醒了过来,而昨夜热乎乎圈着自己一夜,连做梦都感觉闷热闷热的男人已不在床上,她淡淡从尚留着有人躺过痕迹的被褥上瞥开掀开床幔。 含英含衣二婢见她起身,忙端着早已备好的洗漱用具过来伺候她更衣洗漱。 纪妤童先时曾有拒绝,可这二婢只用哀求的目光跪着求她,仿佛她不需要她们,那她们便是失去了用处将要被丢弃的物件一般,无奈下,她便也不再拒绝。 虽奇怪二婢今日面对她时态度尤为恭谨隐隐带着惧怕之意,但她也并未做多想。 好在早膳时他并未出现,她也未去想他的去处。虽是她一人用膳,但桌上仍摆了近十道模样精巧味道鲜美的早膳,她也未有推却,稳稳的用了膳后,便问被派来跟着自己的靳五问吴大吴二两人的所在。 靳五虽以堂堂北疆王亲卫的身份做了一无名无分的女子护卫,面上却无分毫不满怨怼之色。听她问话,便用对待王爷一样的态度恭敬答道:「回姑娘话,那二人自知道您在王爷身边后,只留了句话说请转告您返程费用自愿捨弃,便已先行回了南州。」 第57页 「......」 纪妤童差点都被气笑了,她当时与镖局签的协议可是全程往返的,协议签订即时便向官府备了案,生了效。莫说他们说什么自愿捨弃返程费用的话,她若是想,那便是可以拿着协议去告他们一个违约之罪的! 虽这一趟出了些意外,可走镖之人路遇强盗劫匪,甚至是丧命都是有的,与他们先前押镖的兇险程度相比,她这次人镖出的意外,几可忽略不计。 可她终是咬了咬牙深吸口气,那二人是南州府名声最为可靠的镖局镖师,对履约之事自不会轻易违犯。为什么不告而别,她不用脑子想便能想得到是怎么回事。 遂,她只是用黑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面前垂首而立,若不是胸膛微有起伏,真跟个雕塑似的站着的靳五,还有在背后授意这一切的男人,无声冷笑了下。 虽如今身在异乡,唯二相对熟悉的人又弃自己而去,纪妤童仍是主意不改,说了句你们王爷已同意我可自由出入,便挟着迁怒迳自转身向大门的方向而去。 见她未有刁难,靳五与含英含衣二婢都不由松了口气。忙跟上去指着寝院门口停放着的简奢马车说道:「王爷已吩咐奴婢等听从姑娘吩咐,又特意命人备了马车供姑娘驱使。姑娘请上车,今日晌午前,您欲去办何事都是可以的。」 说话间,含衣已快步跑到车边打开车门,与含英一道不由分说便将人搀扶上去,关了车门,又敲了敲车厢,示意负责驾车的靳五从偏门出发。 三人分三路各行其事,纪妤童尚处在懵然中,人便已经在马车内的软榻上坐定,且手中不知何时竟还端着一杯冷热适中香气四溢的清茶? 她定了定神,缓缓打量了下分两旁跪坐的二婢,北疆王的人自来是面无表情,如据了嘴的葫芦般沉默寡言。这二人眉眼低垂,姿态恭谨,面上自也是瞧不出什么来。 只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不知是何处不对。亦更不知,她刚刚离开的地方,便是她一直想要进去却不得而入之所在。 思来想去想不通后便不再钻这莫须有的牛角尖,正欲抬手开窗,含英便已极有眼色的将推拉式的小窗拉开,并贴心的掀起一条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外面的缝隙。一系列动作迅速,自然,无声无息。 纪妤童着重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看向外边。 来到凤凰城满打满算不过五天,外面的街市上商铺酒楼迎来客往喧嚣热闹,两边的摊贩亦洋溢着热情的笑容高声叫卖。街上行人或疾行,或慢行,目的不同,方向不同,一派和乐。 热闹繁华的盛景,一如她刚来时的模样,可纪妤童却因这几日的变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看了会后她缓缓舒了口气,将脸上不自知的茫然和落寞收起,交代了句往城东方向行,便闭了眼思索要如何才能与高人见到面的方法。 此次凤凰城之行,她只剩下半天时间,却也只得孤注一掷。若这位高人能够为她指明前路,便是北疆王捆缚着她,她亦有办法能够摆脱,进而离开这里。 以前她是不信这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言,亦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能可断人前程生死本事之大才能者。可她连穿越时空这种非科学可以解释,异想天开的事都经歷了,还有什么是不可信的呢? 其实在内心深处,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相信这些古代大能者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更多的亦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可以坚持下去的理由,和希望。 因她闭着眼自也不知车内二婢极其隐晦的对视一眼,望着她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近半个时辰后,或直行,或左转,或右转,几乎没有感觉到颠簸的马车终于停下。纪妤童也在同时睁开眼,掀开窗帘向外看了看,果然是当日自己被拒之门外的胡同口。 下了车后,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心中估摸了下这么久才到城东,那北疆王的府邸应是与这位高人的府邸呈对角线。她眸光闪动,手指动了下,克制住想要摸向内襟的动作。 等三人均有些疑惑的看过来时,纪妤童已神色自若的抬起眼当先向这条胡同内再无第二家住户,位于尽头无有牌匾的府宅走去。 站在她身后左右的二婢再次对视一眼,又齐齐回头看了眼木着一张脸看不出表情的靳五,又互相看了眼无声吁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整个胡同里除了自己竟没有一个人在。纪妤童有些不敢相信的四下环顾看了看,确确实实是只有自己这一个慕名者。 她没有多想当即便心中一喜,如此可真算是天也,那她便有一个上午的时间耗在这,相信总会有办法能见到高人一面。 可守门这二人却与上次一般无丝毫变化,若不是这个时代没有高科技,她真要怀疑这两人是不是ai,不论她是利诱,还是诚心请求,始终只有那一句「先生不见客」便将她一次又一次冷酷无情的挡在门外。 「二位公子,我是真有非常要紧的事想求您府中先生一见。请您二位代为通传一下,先生见与不见是一回事,您二位对我的帮助却实打实是千真万确的。我知二位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但人无银无以走遍天下,小小心意,还请二位万望收下。」 说话间,她便将面额百两的几张银票当着两人的面迅速捲成小卷欲要塞到二人紧握大刀的手上。可还未递出,两柄寒光闪闪的大刀便交叉横在身前,而持刀之人的视线亦根本不在她身上停留,只如复读机一般说道:「先生不见客,请回!」 第58页 纤长白皙的手指将特意兑换出来的银票攥紧得尽是褶皱,纪妤童抿着唇被二婢扶拉着退后几步,远离那慑人的寒刀。 明明与那院门间十米的距离都不到,可她却硬是如何都进不去。若此刻黑贝在就好了,有它捣乱蹿进去说不得她便有理由一进。 可恨那缪靳说是许她出府,竟是将黑贝扣留,再想到那两名离去的镖师,他的意图已昭然若揭,他这是要将自己置于只能依靠于他过活的境地,亦对她的防备如此之深。 抬眼望了望渐渐高升的日光,她已在此耗费近一个时辰,可却无丝毫进展,距离那人给自己留下的时间也所剩不多,难道她当真便要无功而返吗? 思忖间,一抹青色蓦地闯入眼帘,她眨了眨眼定睛一看,原是婢女举着一把天青伞为自己遮住了有些灼人的艷阳,阴影笼罩后,她方觉额角后背已急浸出了汗。 下一瞬,一杯泛着清香的温茶被一双手恭敬的递到眼前,她顺势看过去,便见到那二婢中面相较为稚嫩,名叫含衣的婢女。 再看那杵在后边穿着黑衣面无表情立在日光下,仿佛丝毫不觉得热的靳五,此刻他手中竟提了一个红漆雕花三层食盒。察觉到她的视线,便大手一动,露出里面看起来极为解渴诱人的绿色糕点。又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个摺叠小方桌咔咔两下便撑在空地上,将那食盒并糕点取出摆上,又摆上一把小椅子,重又站直垂眸望地,平平问道:「姑娘可要歇息食用?」 纪妤童:「......」 她缓缓将三人审视一遍,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启唇说道:「你们倒是准备齐全,倒好似是早便知我现下的处境一般......」 第36章 成劫 靳五依然平视前方面无表情,只身侧握着刀的手不为人知的紧了紧。 含英与含衣二人是王府的家生子亲姐妹,含英为长行事稳重,心思细腻,今日一早王爷先行起身后便吩咐二人不得与姑娘透露归府之事,她虽不知缘由但亦不敢违背王爷之意,便是未防备姑娘如此警惕突然发问,亦能面不改色寻常应对。 倒是含衣性格不如含英稳重,较为天真了些,猝不及防听到这话,心中勐跳,端着茶杯的手轻轻一抖,便是她迅速稳住,这一不寻常的动静仍是被善于观察人面微表情的纪妤童尽收眼底。 她方才不过是半真半假的随口一说,亦有试探之意,未料想竟真有收穫。不过她并没有想到那人会布下大网阻止自己找人,只以为他是问过了吴大二人知自己之前被拒之门外的事,才有闲看笑话之意。 被倏地犀利的眼神注视着的三人顿感压力,虽极力掩饰,但不消片刻,额上均冒出了些细汗,好在此时初秋尚有夏日余热,三人亦跟着她在这无任何荫蔽遮掩之处站了半晌,便是出了汗倒也可说得过去。 纪妤童缓缓收回视线,抬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避过二婢欲要接过的动作,微俯身自行放在小桌上,随即旋身坐在小椅子上靠在椅背上,提高了音量漫不经心道:「你们也看到了,这府上先生的名声不小,架子也不小,只不知是真有才,亦或是徒有虚名沽名钓誉之辈。」 三人不知她的真意,不敢随意接话,便垂着眼等她继续往下说。 而正对着的负责看守大门,同样被特意交代过的侍卫自然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二人克制着想要抽动的嘴角,继续恍若未闻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 「既你们王爷让你们跟着我出来,也不能让你们无处施展。我一平民百姓进不得门去,今日便仗势一回,想来鼎鼎大名的北疆王之名,在这北疆领地之内,应是无人敢驳的。否则,北疆王的威名,便着实让人有些失望啊......」 悠悠然慢条斯理的话音落下,门口的侍卫,身后的二婢和靳五同时身体一僵。竟都没想到,姑娘会以王爷之矛攻王爷之盾? 与此同时,不远处可以清晰的看到她所有动作的阁楼内,缪靳看着她一次又一次不气馁的向守门的两个侍卫赔笑,请求。初秋尚还残留着余热的天气,将她干净莹白的小脸晒得如桃花敷面般,泛着淡淡的红晕,晶莹的汗珠亦自她的额头鬓角倏尔滑落。直至她的身影被那天青伞遮住,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是疼惜的,可他亦是莫名愤怒的,她到底有何要事,要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冷眼,不怕拒绝,甚至讨好着别人也要见一见归云。她到底想要算什么,又想要知道什么!她到底有什么秘密! 归云看着下方执着坚韧的女子,心中着实大为赞赏,若非王爷有令,似她这般世间少有心志坚定的女子,他还真有兴趣要见一见,看一看她。 可惜啊,他摇摇头,看了眼前方气息冷怒的男人,他再次摇了摇头,抬起扇子抵在额头想了想说道:「王爷,看姑娘这样应是打定了主意在这耗着,这现下日头渐高天气愈热,便是有伞遮着,亦是辛苦的。您看......?」 虽王爷先前有命禁止他为这位纪姑娘相看,他亦是答应。可自昨夜一事后,他便对这位纪姑娘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一是纯粹好奇她是如何做到的,一是想要算一算如此能力不可控之女子伴在王爷身边会不会于王爷有碍。若真是有,那么为王爷故,便是王爷震怒,他亦是要谏言的。 缪靳沉下眸淡淡看着他,语气不明:「归先生,本王这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好奇也好,试探也罢。她,你算不得,亦动不得。」 第59页 浓重的威压毫无保留将归云笼盖,令他额头当即便溢出细汗,神情也不负方才悠然,忙俯身跪地郑重道:「属下僭越,但求王爷责罚。」 缪靳已转过身,视线重新落在下方那只露出下半身衣裙和一双精美绣鞋的女子身上。 「起来吧,再无下次。」 归云松了口气,苦笑的抬袖佛了佛面站起身拱手道:「是!」 一旁的靳一见状开口道:「禀王爷,按您的吩咐,今日一早属下便命人将郭三放了回去,他回去后便折腾得郭府翻天覆地的倒换银钱,衣服都没换便蓬头垢面带着府中下人沿街撒钱,边跪地磕头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与何人勾结,做了何种天怒人怨之事当街告知,现下城中百姓轩然大怒,将他唾骂并以菜石投掷,他亦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任凭百姓谩骂投打,想来不需多久便会去到您安排的去处,将那记恶帐本告发。」 缪靳不甚在意的嗯了声,便又听得负责暗中跟随在她身边的靳宁卫快步进来汇报方才她出其不意的要求。 屋内几人顿时一噎,尤其归云差点就要笑出声来。这纪姑娘可真是给王爷出了难题,若王爷的名头管用,她进得里面,便会发现端倪。若王爷名头不管用,那王爷的威信便会在她心中一落千丈。一方是暴露之危,一方事关男子威严,不论哪一样,都是送命题啊。 屋内安静一会儿后,低沉愉悦的轻笑声倏尔响起:「让她闹,等她尽了兴,再让「高人」不堪其扰亲自出来见她。」 正好也趁机探一探她的目的。 这厢纪妤童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当真是一个个愣在原地,亦有拖延时间等王爷吩咐之意。 见自己说完场面便冷却下来,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亦更未有所行动。纪妤童冷笑:「怎么,可是你们王爷有令,不许我借着他的名头行事?」 含衣飞快瞥了含英一眼,含英则飞快瞥了眼后方的靳五,见他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暗松口气,福身行礼道:「姑娘息怒,王爷并未有吩咐不许您侍名行事。奴婢这便前去以王爷之名登门。」 「等等,」 纪妤童从食盒中取出其他三只配套的茶杯,拎起被冰镇着的茶壶倒了三杯茶水出来,示意三人道:「劳你们跟着我出来受累,先解了渴再说。」 三人未料她会如此贴心,竟还亲自为他们斟茶倒水!身为奴僕下属,便是寒冬腊月为主子办事都是从来未敢有一句抱怨的。虽也曾被赏些吃喝金银,但那从来都是假他人之手,从未有主子亲自为之。 今日不过是跟着姑娘在此等候一阵便能得此诚心以待,三人心中都不禁一震,当下便要下跪领赏。 纪妤童却被三人的动作吓了一跳,忙站起来阻止。说到底她的思维还没有转变过来,在她心中,这三人虽对她自称奴婢手下,可他们还是别人的人。就相当于别人家的佣人暂时借给自己用,总归是用着名不正言不顺。 再者方才对于他们,她亦有迁怒在,毕竟是自己求事,便是顶着日头煎熬等待也是应该。他们却任劳任怨伺候着自己,冷静下来一想,她便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都是北疆王身边的得力干将,跟着我折腾已是大材小用,不过是一杯茶,还是你们准备的茶,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可莫要如此,若无意外,一会还有的要劳烦你们的。」 三人当即便表示为姑娘做事全属应当,万没有劳烦一说。 茶后,含英与含衣二人向她福身行了一礼,后退两步方转身心情复杂的站在府门外,面色倨傲道:「我们姑娘乃是北疆王府中人,有事要与府上主人相询,二位请速去通报。」 站在门前的两名靳宁卫脸上的表情同样一言难尽,僵硬又做作的露出惊讶和慌乱的表情,闷闷说了声稍等,便嗖的下的跑进去嘭的声关上黑色大木门。 含英含衣紧抿着唇角才让自己不笑出来,好在是背对着姑娘,否则依姑娘的敏锐,定是能从二人表情中发现不对。 让这些靳宁卫上战场杀敌,或是潜伏突袭都不是问题。可若是演戏却绝对是不过关的。可正是这种僵硬配合着此刻场景倒显得真实,起码纪妤童并没有察觉到不对。 见二人着急忙慌的进去通报,她松了口气的同时,颦着的眉也稍稍舒展,甚至有丝欣喜和怪异自心底升上来。 她既喜于这位高人可能会惧于权贵威势而同意一见,又有点不能接受这样的高人屈服于权势,总之心情很有些复杂。 未有让她等待很久,方才蹿门而入便躲在门后的两个靳宁卫就调整唿吸,有些气喘吁吁的从内开门而出。眼神复杂的看了眼对面被靳五大人撑着伞,在不大却绝对舒适的椅子上坐着,手中捧着杯凉茶,闲闲的望向这边的女子一眼,忙收回视线,对表情同样怪异的二婢表情语气都僵硬着道:「姑娘还是请回吧,我们先生说了,莫说是北疆王府的人,便是北疆王今日亲自来了,要不要见,也得看心情!」 二婢嘴角抽了下,忍着笑,故作生气的与他们争执一番,才恨恨又悻悻垂头丧气露出无脸见人的表情回来復命。 纪妤童没说什么,迳自站了起来走出伞外来到门前,对着表情麻木的二人说道:「有道是先礼后兵,好言好语礼仪礼数我已能做都做,你便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今日我是见定了他。若他执意龟缩其中,那我便要失礼硬闯了!」 第60页 二人明显被她的态度和语气弄得一愣,下意识望了眼她身后表情同样一脸麻木的靳五大人,梗着脖子道:「我家主人说了,谁也不见!」 「好风骨!」 纪妤童贊了一声,如此不向权贵折腰的风骨,才配得上高人的风范。 「靳五,」 靳五方才已猜到了些许,便没有迟疑,撑着伞垂头应道:「请姑娘吩咐。」 「你既是北疆王身边近卫,功夫定然是万里挑一的。便将这二人拿下,助我入府吧。」 第37章 成劫 「是,姑娘!」 靳五说完唰的转过身,木着脸对同样木着脸的两人说了句得罪,便一个箭步沖了上去。 纪妤童后退两步站在含英举着的天青伞下看着,心里微有诧异,又有释然,高人身边多能人这话一点不假。只是没想到连负责看门的侍卫都能与身为北疆王近卫的靳五缠斗。 站在不远处的三楼上看着这一幕的几人若是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必是哭笑不得,都是靳宁卫出身,身手功夫个个千里挑一,靳五功夫再高,二打一,便是打不过,亦是能周旋一会的。 果不其然,那二人抵挡一会便败下阵来,眼看靳五就要将门踢开,归云摇着扇子摇头笑嘆:「这靳五可真是一点都不带放水的,若踢坏了我的府门,我可是要像他讨要赔偿的。」 靳一瞥了他一眼,一点也不示弱:「若非归先生不安于室无事生非,也不会有今日之事。用缘法来说,便您是因,靳五是果,这果自然是要您自己吃的。」 「哈哈哈,好一个因一个果,你这靳一平日里话不多,肚子里的墨水也装了不少啊,倒是护着你靳宁卫。」 「比不得归先生大肚能容,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亦不过是离您近罢了。」 「哈哈哈......」 身边的人偶有拌嘴缪靳并不反对,只见下方女子翘首以盼的殷切模样,唇角微勾,未有回头便冲下方门后等着的人做了个手势。 大门被踢开一条缝,靳五来不及进,纪妤童来不及喜,含英含衣二婢来不及惊,就见那漆黑的实木大门后面唿啦啦一涌而出十数个灰衣侍卫,瞬间将毫无防备的靳五包围,又半推半架着将人扔下台阶,一排身材高大的冷面大汉排列其上,便将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个个抱胸而立眼带嘲讽的看着他们。 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的纪妤童:「......」 一知半解一脸懵的靳五:「......」 张口结舌的含英含衣:「......」 一阵秋风从两方人中间的空地上吹过,也将方才那荒唐尴尬的气氛一併吹走。 纪妤童面无表情的将靳五叫来:「数一数他们有多少人,回去叫比他们多一倍的人过来。」 唰的抬头看着她懵上加懵的靳五:「......是?」嘴上虽是应了,可脚下却跟扎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对面一排听到吩咐的灰衣汉子们:「......?」难道要我们换了衣服自己打自己? 缪靳虽不知她说了什么,可下面的情形却是能分辨得出的,对院中已经就绪的「高人」示意了下,便转身来到方才安排好的两个相连的包厢内等着。 说实话,纪妤童看到这位高人的第一眼是有些失望的。总感觉前面铺垫的那么高,那么这个人的形象怎么也该是超然外物,仙风道骨的。 可眼前这个从一众壮汉身后越众而出,道是要看看哪个女子如此大胆来府闹事的男子,虽手持羽扇,长相儒雅,身高七尺,看起来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可那双世故的眼却总给她一种较为违和之感。 「你便是仗着北疆王的势,来我府中大闹的女子?」 纪妤童收回发散的思维,走上前轻施一礼,微有歉意道:「失礼打扰实是有要紧事要见您,事急从权,我也唯有如此才能逼得您出来一见。不过不管用了何种办法,只要见到您,便是此法有用。既您已出来,那便证明我就是有缘人,现下是去您的府中,亦或是我们茶楼详谈,旦凭先生做主。」 「先生素来神秘,一直未曾能得知先生名姓,不知如何称唿?」 男子摇扇的动作顿了下,眼底深处闪过讶异,这女子看似询问,实则是把他的选择固定在她想要他选择的选择上。 不过他本就善于揣摩能言会道,又加之身形飘逸外貌端正,便以此行走民间做些算命看相的活计,十有七八都能说中,但为防被人后觉他没甚真本事,便时常更换地方。此次便是行走到凤凰城又恰巧被靳宁卫发现一番询问,便来做这高人。 此刻他倒也不惧,便是这女子思维敏捷,也不过一行事娇蛮自视甚高的娇小姐罢了。这类女子他看得多了。 「这位小姐所言倒也不错,在下姓安,小姐唤我安先生便是。既是如此缘分,那便到茗香阁一看吧。」 进了包厢后,安先生先是不着痕迹的望了望东墙上足有整面墙壁大小的圆形雕花窗饰,才转过身示意她在正对着墙窗的方向落座,自己坐下时极其自然的向右边移动几分。 纪妤童并未感到不对,也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她有些紧张,亦有些期待。定了定神后,便眸色认真的看着对方,同时也在观察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安先生,听闻您能断人生死,窥得天机,亦能看人的出前世今生。今日,我便请先生看一看,我的命。」 第61页 话音落下,包厢内霎时安静了几息,便是一堵窗纸之隔的隔壁,亦是静如落针可闻。 安先生摇着羽扇的手停下,淡淡一笑。随即将之轻轻搁在桌上,抬起精明世故的眼,仔细端详她的神色,眼神。 可看了好一会儿,他却未从她的面上眼中看出她心中的任何想法,这不禁让他心中咯噔了一下。不过他却面上不显,依然一副胸有成竹万事瞭然于胸的高深莫测之相。 半晌,方悠悠然开口:「请观小姐之手。」 纪妤童依言抬起右手,掌心向上递到他面前。 安先生正欲握上那白皙玉手,装模作样看一看手相,就突然感觉到一阵凌厉的杀气自背后倏然而至,令他顿时身体一僵,眼神僵硬。 好在得益于多年经验修炼出的功夫,心里慌乱非常,面上却无丝毫显露。便就着她伸过来的掌心纹路,端详半晌,实则确在心里盘算要如何将她煳弄住。 似这女子这般年纪,所求所问不外是姻缘二字。 他虽未曾见到将自己找来的幕后之主,但就凭着那些侍卫随从的气势与数量,便可推测此人必定非富即贵,且必是大富大贵! 而这女子又能劳动那样的主子大费周章,必是对其宠爱有加,同理可断,必是荣华富贵荣宠加身。且此女子双眼如珠黑白分明,眉目高阔,鼻根高挺,嘴唇丰润,脸颊饱满生晕,怎么看怎么是一副生在富贵且安乐之家,养尊处优的模样。 且她衣着富贵,气质沉静,又有股与他先前为富户官宦家中看相的千金小姐们身上没有的神秘出尘。再加之其才思敏捷,又有一副出众的好相貌,及与众不同的气质,相信任何一个男子见了她都必不会捨得让她受苦。 衣食无忧,家境无虞。那便只剩下男女之情。想来定是那隔壁之人让这位小姐心生犹豫,想要找一算命之人看一看他们二人有无能终成眷属之命。 「如何?安先生可是看出什么了?」 清凌的女声突然响起,安先生便顺势收回目光,再抬眼时又是高深莫测的模样。 「小姐家境富裕锦衣玉食,父母康健且恩爱非常。而你亦自小备受宠爱,凡你所想所要必是有求必应,便连那女子入学堂尚算得上是离经叛道之举亦被家人无度宠爱。道一句天之骄女,便是再合适不过。」 以上种种但凡家境优越的女子都必是爱听,且她方才虽只简言三两句,但也足可看出是受过极良好的教养的。而达官显贵有女子入学堂也不算甚稀奇,再加之虚荣心作祟,稍有违和之处也会因欢喜而自圆其说。所以开头如此说,最是稳妥不过。 这样的话,纪妤童已听过不止一次,初时听得的惊讶激动也在那假高僧后面的胡言乱语中如泼冷水,再无波澜。 所以此刻再听,她便又蓦地有种自己或是再次遇到了徒有虚名的高人,虽心中骤沉,但不到最后确定他确是欺骗自己,她又自欺欺人的仍抱有一丝希望。 一窗之隔的缪靳却眸光一厉,他自是知道这人是行走世间招摇撞骗的假大师,可却不想此人如此无用,只第一句就露了底。 她的身份,钟昌闻早已与自己汇报过。原也是富家千金,只可惜父母一次外出后自此下落不明。又逢奴僕噬主偷盗了家中所有财产,唯剩她一娇娇女突遭变故孤苦伶仃流落在外。恰逢会些医术又经磨难却仍保持善良本心,这才救了受伤的钟昌闻。 后感念她的救治之恩,又怜惜她的身世,便才结为异姓兄妹,而她亦因此才不愿于闹市生活,独自隐居山上。 后靳宁卫调查与他所讲亦并无出入,所以,此人口中父母康健无异于是在往她心口戳刀子,一下便要暴露。他虽有煳弄她之意,却也不想如此敷衍了事,遂话音一落他便瞬息气息沉厉。 可下一瞬在看到她清澈眸中有那孤注一掷的希冀,却唯独无对自己的自怨自艾,亦无对下落不明或可早已罹难的父母悲痛时,他心中便又疑窦丛生。 第38章 成劫 「安先生,似此一眼便能看出的东西便莫要过多口舌,还请您直入正题吧。」 安先生善察言观色,亦直觉敏锐,自是能感觉到自己话落后身后如利剑般射来的目光,亦自看出对面女子无他所想欣喜自得的神情。 前后夹击无不证明他方才一开口就出了错,心里不禁慌乱的砰砰直跳,冷汗都差点绷不住欲要现出。 他稳着身份故作老神在在的闭眼摇着扇子,脑中却飞快的想着对策,即便最后不能让这女子十分满意,至少也得煳弄过去,否则,身后这位主,怕不是得要找自己算帐啊。心里又一时后悔万分,怎么竟想不开跑到这凤凰城来,惹得这么个大麻烦。 想了想,便说了句无论怎么都不会出错的话。 「小姐的命运,自是福禄寿俱全,直至寿终正寝。虽其中偶有波折,但人之一生,谁无忧虑。但是好是坏,全看小姐你,如何对待。」 纪妤童眼中的希冀已完全冷却下来,她嗤笑了声,这句话,说得好听点是无功无过,说难听点就是言之无物,就是一句假大空话。 莫大的失望再次将她包围,及至此刻,她已完全确定,这人又是一徒有虚名的骗子。 大半年前东陵城香火鼎盛的得道高僧信众者甚,她在那里耗费近一个月终于得见,却也不过是一靠着玄之又玄似是而非的话矇骗无知百姓的欺世盗名之徒。 第62页 再再之前,川州一道观亦盛名颇高,可还不是算不出她想要的答案。 如今这位不出世的高人竟也如此,难道是这时代果真无真正能懂得推演,能窥得一丝天机的高人吗? 纪妤童闭上眼,将眼中的绝望与茫然掩盖,深吸口气再睁开时,已然又恢復了平静,便连身上那股如被世界抛弃的失魂落魄亦不见踪影。 缪靳紧握着手已站在窗纸前,方才她闭眼时周身流露的绝望,和莫大的伤怀,只差一点,便让他忍不住破窗而出,大步走过去将她紧紧抱住,让她以后再不露出那样令他窒闷的神情,令她以后都靠在他的怀中享受安稳。 可他终是忍了下来,不能让她知道,她此刻的失望,她的绝望,都是他偷梁换柱送到她面前的。他亦会弄清楚,她的身世,她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若是无碍,他亦会满足她。 「安先生,」 纪妤童站起身,明澈的眸光,透亮,冰冷,如寒冰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缓缓勾起唇,似笑非笑道:「你那些似是而非煳弄人的话,煳弄不了我。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本事,看出我的来歷。」 见他张口欲言,她又看似漫不经心道:「你若能答对了,我便给你白银万两以表感谢,并对我此刻对你不敬的言语态度诚心道歉,且奉你如神明,以后我便是你最忠实的信众。便是你要我全部身家财产,我亦不会眨下眼睛。你若直接承认答不出,我自也不会如何。可你若事到如今仍然要不懂装懂,那就别怪我掀了你的府门,揭了你的假面!」 安先生面无异色的仰头与她对视,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这女子心志之坚定世所罕见,她从始至终竟未曾有丁点动摇,且眼神竟也如此咄人,比之身后那位怕也是不差什么了。可现下,他可要如何收场是好啊。 「我......」 「安先生,你可要想清楚了,若你实话实说,今日之事只存于你我之耳。若你仍要骗我,后果如何,且看你能不能承受得起。」 纪妤童承认,她此刻有恼羞成怒,亦有激将。若在平日,依她的性子,是如何不会如此咄咄逼人。可距那北疆王既定的时辰越近,她的心中便越有紧迫,加之期望多高,如今失望就有多大。且她反而希望他是有真本事,而又被自己激怒,便是不给自己指路,但能透露一丁点消息也好,这样她也有可求的动力。 可事实证明,她终要再次无功而返。这个安先生从容不怕的神色虽然不再,可面上不仅没有被冒犯的怒色,反而眼底深处有慌乱,有惧怕。这些微不可察的表情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她长嘆了声,将脸上的倨傲之色收敛,淡淡道:「今日于贵府门前大闹实在失礼,但安先生招摇撞骗,此行径比之我可要恶劣太多。今日这算命之资,便两两相抵了。只你可想过,若有人真走投无路求到你处,你胡编乱造煳弄于人,说不得一言一语便会造成他人性命之大事。需知,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给你一个忠告,好自为之。」 好半晌,安先生方吁了口气,眼神复杂的望着房门的方向,随后又定了定神,立马站起来小跑到隔窗前,惴惴不安道:「回贵人,小姐才智高深,在下实不是对手。这,您看在下可否离开?」 他等了一会,那窗后都无一丝动静,想了想,便大着胆子趴在上面往里看,透过细密的丝帛朦朦胧胧可看出里面已空无一人,刚拍着胸脯摇着头大喘气,肩上就勐不丁被人拍了下。 「啊!」 「不用回头。」 「是是是,你可是还有何吩咐?」 安先生当真不敢一动,僵着身子微微佝偻着,只眼珠子不停乱转着。下一瞬,一只大手便突兀的出现在眼前,若不是肩膀被人按着,他当真是要惊跳了起来。 惊魂不定中,身后无有起伏的冰冷男声再次响起:「拿上你的酬劳,闭紧嘴巴,将今日之事烂死在腹中,即刻离开。两年内,不许在京都出现!」 「是是是,在下一定谨记,绝不将此事外传,否则定让在下横死野外,不得超生!」 旋即,那大手中拎着的黑色钱袋便被丢进了怀里,肩上的大手也随之离开。再回头时身后和包厢内已无半丝人影痕迹。 安先生大大松了口气,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咧嘴一笑便塞进怀中。未再停留,将身上这套被人准备的衣物扇子迅速脱下,便一路低着头快步出了城。 此后果真未向京都乃至周边城镇去过,只斗转星移,他因胡编坑蒙间接害人性命惹上大麻烦时,不期然便想起曾有一女子提醒过他,可他却并未警醒,虽后悔却已晚矣。 含英含衣二婢见她神色不愉的从包厢内出来,悄声对视一眼便默不作声的紧跟在后面。甫一出了茶楼,便正正好看见大街上聚集了乌泱泱一片男女老少,且人人脸上都带着满满的气愤,个个义愤填膺口吐莲花各种怒骂,声音噪杂吵得人耳膜鼓譟嗡嗡作响。 二婢还未寻到这令城中百姓如此群情激奋的源头,勐然想到什么,连忙欲将姑娘拉回远离人潮以免受伤。可这一看,眼前哪里还有姑娘的影子? 二人当即便大惊失色,又连忙四顾去找靳五的影子,却发现连靳五都不见了! 「姑娘不见了姐,是不是被卷进去了?这么多人万一姑娘受伤可怎么办啊!」 第63页 含衣惊慌的声音在含英耳边炸响,她亦是慌了神,此刻更是手脚冰凉,只要一想到姑娘竟在自己姐妹手中不见或是受了伤,会是何种后果,便不寒而慄。 「你马上回去府中告知王爷,请王爷派人前来寻人。说不定靳五大人就跟在姑娘身边呢,我现在就跟着人群找一找看姑娘有没有被人卷进去!」 含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完便扭头挤了进去,大街上人头攒动,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含衣站在原地稳了稳神,便抄着小路避开人群,找到马车解了马翻身骑上往归府发足狂奔。 第39章 成劫 且说纪妤童,她在看到汹涌的人潮时,脑中便灵光乍现,想也未想便脚步一错汇入其中。被人群裹挟着朝前走了会,才扭头朝后看去,二婢与那靳五的身影已看不见,而她亦从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里辨出一二。 原是那郭三果然依言上街撒钱,并当街高声将自己的罪行公之于众,这才引得民愤。且人群要去的方向正是那北疆王所在之处。 明白因由后,她先是心里一惊,后又一喜。 昨夜自己让郭三找北疆王自首,不过是因那知州与他同是一丘之貉,若去寻他,只怕当下便被压了下来。素来民斗不过官,那知州又是凤凰城最大的官,又是皇帝后妃亲人,背景深厚。若他要拦,这些累累恶行必无见天日那刻,他们的恶行,亦会继续下去。 恰好北疆王在此,此处是他的领地,便是受害者不是他辖下百姓,可他辖下出了诸多恶人,已然引得百姓恐慌愤怒,若不处置,如何太平服众?虽她不知他与朝廷究竟如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与朝廷,或是那位皇帝,必定不对付。 他应是对与皇帝有关,乃至与自己不一战线的官员都欲除之而后快,所以,将朝廷派到自己领地的官员拔掉,对他来说应是恰到好处,他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当时只想让作恶之人伏法,好以慰藉那些死去的亡灵,却不想竟会引发如此轰动。想来有全城百姓跟去,那缪靳必定拖不得身,那些侍卫要负责维持秩序,人手定所需众多,自己趁乱离开,再合适不过。 转瞬间,她已有了主意,方才的颓丧低迷一扫而空,抬手摸了摸怀中的东西,嘴角忍不住轻松的扬起,边往边缘挤,边心里暗道倒真是无心插柳,天助我也。 若她今日所见,乃是那位真正的高人,若她昨夜对郭三催眠时,真如她所见那样再无外人,那她此刻的计划必定万无一失。可她不知,亦不知,她方才看不见的靳五就跟在与她相隔的两人之处。而那本该坐于府中,处理这厢事的缪靳,亦将她的动向尽收眼底。 待那道纤纤背影终于自人潮之中艰难挤出,于原地停留片刻,未有分毫欲寻找含英与靳五等人的意图,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拐角后,缪靳眼中的柔色已全然不见。 靳一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山雨欲来的暴怒气息,生生打了个寒颤,心中亦对那身在福中不惜福的纪姑娘报以无限同情,亦有些替王爷的不值。 想当时,王爷为了她特意绕路亲自去接,后得知她身染天花时,虽极力克制,可他仍然能感觉出王爷心中的震痛。再得知她失踪极有可能身故后,那阵子,王爷周身冰冷低沉的气息经久不散。 还有此前得知她还极有可能活着的消息,更是不惜放下公务,调动靳宁卫只为了寻找一个女子。后找到她后,王爷失而復得的狂喜和满足,又为了照顾她再次延迟启程的日期,更是以王府侧妃之位许之。她可知,那在以后,将会是何等登天的身份,与何等的宠爱? 可惜啊,王爷从未为哪个女子付出如此多的心力,却得到竟要叛逃的结果。须知王爷最恶的,便是背叛。 纪姑娘此举不异于犯了王爷大忌,若她有本事逃脱也罢,可她一举一动皆在王爷掌握,怕是等她出城再见王爷,任是如何哭求抵抗,王爷亦不会再容情了。 他却不知缪靳心中此刻只有她欲逃离自己的震怒,全无要厌弃处置她。他只想将她再更紧紧的攥在手中,让她一刻也再不能有机会逃离自己。 「归先生,」 归云收扇一揖拜道:「请王爷吩咐。」 「你已在此耽搁几日,这便出发吧。」 归云眸光一闪,未有多问,便再次拱手一拜:「属下遵令,那属下便在京都静候王爷佳音。」 待他离开后,缪靳再次开口:「靳一,」 「属下在。」 「持本王令牌前去州府拿人,将郭三供诉中一干牵连在内者,查证无疑后当场治罪!」 靳一当即便双手持令单膝拜后转身离开。 纪妤童在城外看到那一队面色冷酷的黑衣侍卫时,一点也不惊讶。对疾步迎到面前半是惊喜半是担忧的二婢微微示意了下,便向队伍中间停留的马车走去。 靳三迅速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让开一步微微颌首手臂抬起示意请她上车:「姑娘请,王爷在车上等您。」 她的身影刚一进去,车门便被人从外面又快又轻的阖上。靳三靳五对视一眼,分别上了马车两侧的棕色骏马,对着前方开路的靳宁卫做了手势,数十名身穿黑衣腰挎长刀的侍卫便齐齐上马无声而整肃向官道出发。 做了减震和隔音装置的马车启动时,纪妤童只是感觉稍微晃了下,便平稳不颠簸的动起来。在对面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触即发的沉怒气息时,她竟还思维发散的想着,权贵坐的马车果然与车行里的马车有着本质区别。 第64页 外观看起来除了大一些与街面上行走的奢华马车并无甚太大区别,只是这内里却另有干坤。差不多五六个平方大小的空间里,门口处半米的空间是光滑洁净的褐色木板,里面起了二十公分左右的高度上,铺着一张极具异域风情的静色调毯子。一张红漆木小方桌摆在临窗处,前后各放着一张配套的红木圈椅。再里面则是一架等车高的屏风,此刻正被收拢在一侧,所以便让她能与榻上端坐的男人毫无任何障碍遮挡的对视。 自她进来,缪靳极带压迫性的视线便未曾从她脸上移开,自也是将她一番打量与好奇看在眼里,凝脂温雅的娇颜上唯独心虚慌乱,他薄唇勾起,倒是好定力。 「甩开靳五他们,你意欲去哪。」 纪妤童淡淡收回视线,迳自在窗边的圈椅上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手指抵背试了试温度,见温度适中后便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纤细白腻的颈子上尚残留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汗珠,透过轻薄细透的丝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越发显得诱人。 解了渴后,纪妤童放下杯子,闭着眸子轻轻喟嘆一声,身子也放松的靠在椅背上,胳膊闲闲的搭在扶手上,整个人慵懒惬意的支着头看他,淡淡一笑:「王爷这话何意?殊不知我一人身在异乡举目无亲,无故被捲入人潮拥挤推搡,好不容易出来,举目四顾却无一处熟悉,更是分不清东西南北,这一路走走停停也不知怎的出了城门,好在看到含英她们,否则,我又累又无助,才当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缪靳满腔的震怒都在她慵懒娇俏的姿态和语气中不觉被吹散少许,冷峻的眉眼亦因她颠倒是非的言语而微微撩起,语气不明道:「哦?如此说来,倒是本王冤枉你了?」 纪妤童对他的冷脸视而不见,当真颦着眉,既不解又烦躁的瞥着他冷声道:「自然,不然王爷以为我一个身娇体弱的纤弱女子,要甩开靳五大人能做什么?便是我想回家,这天高路远的,难倒我要以双脚来丈量这天昭国国土之广?倒是北疆王,您位高权重威名赫赫,倒是对我一介女子如此苛刻,竟以如此恶意揣测于我。既是如此,便就请北疆王您念在我大哥的份上权将我当做一故交之妹。顺道,亦或派人将我送还家去,也省得我在此碍着您的眼,更省得我无故被人怀疑而郁结委屈。」 说完她便测过头面相窗外闭上眼不再看他,心中却松了口气。 当时她确是打了主意要趁机离开的,手机,怀表,银票她都有,剩下那寥寥几件物品与脱身相比,不足以相提并论。 只是在她转至一衣铺挑选男装时,却蓦地发现,她的路引未带在身上。虽她有钱,可时不等人,她没有时间去打听这凤凰城哪里有私下办理路引的人物,且她亦不敢在这异乡以身试险,万一再遇上一郭三之流,那可就悔之晚矣。 若就此留在这凤凰城,玩得一手灯下黑,就更加不可能。莫说是一座凤凰城,便是整个北疆,只要北疆之主想,她便无处可藏。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能轻易行动,且更不能引起他对她的戒备。 心中想罢,便就那般立在大街上站了一会,随后她便未有闪躲堂堂正正的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而把守城门的官兵在看到她时露出的惊讶之色,和未曾阻拦,也未曾要查看她路引的做法,就更加断定了她的猜测。今日随她一道出来的,除了含英含衣靳五三人,暗处果然还有人。说不得,她的一举一动,包括她方才的一番趁乱逃脱,都被人看在眼中,已汇报给那个稳坐钓鱼台的人。 等等,纪妤童蓦地眸中一紧,那那个安先生--不,他应该不会大费周章在这些许与他无关紧要之事上弄虚作假来矇骗自己-- 思绪跳跃间,身体骤然一轻,她勐地睁开眼下意识挣扎,却眼前一花,再恢復清明时,已被一个极具侵略性的怀抱紧紧抱住。 第40章 成劫 「本王竟不知,本王的妤儿,还有如此刻般,狡黠调皮的样子。如斯可爱,本王怎会嫌你碍眼,又怎会捨得将你送走,嗯?既妤儿说不是,那本王便当你所言为真,你便安安心心的,待在本王身边便是。」 纪妤童不适的偏过头,想躲过那吹在耳边的热气,可下一瞬,下颌便被人以不可挣脱的力道捏住,一个温烫的唇瓣便以勐虎下山之势袭来,瞬间夺走了她全部唿吸。 奢华的马车里好半晌都未再有人说话,只有不时换气时溢出的闷哼和暧昧黏腻的喘声响起。 坐在外间的含英含衣二人紧绷担忧的心这方缓缓落下来,不禁抿着唇相视而笑。 她们被王爷自府邸连夜调来被安排服侍姑娘,以后若无意外,便是要一直服侍的,自是希望姑娘能一直荣宠加身。今日之事着实令二人冷汗津津,想想就后怕不已。 可也再次看出王爷对姑娘重视的态度,姑娘不过三言两语,甚至连哄一句都不曾,王爷便自己开解俯就。若姑娘未出现,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还好,还好...... 便是耳聪目明的靳三与靳五未听得里面传出王爷要处置的吩咐,均都惊讶不已。待听得那暧昧之声后便不再多想,稍稍离得车窗远一点,关上听着吩咐的耳朵,便眼神警惕的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唿......」 纪妤童嘴唇被放开的第一时间便用力急促喘息,耳朵轰鸣麻木,身子发软,力气皆失。但水润蒙蒙的眸底却是冷静的。纵使她不喜,甚至排斥与他这样亲密,可人的生理反应却是很难控制。 第65页 待身体恢復了些力气,她便用力推拒他仍然紧紧禁锢着自己令人气闷的怀抱,但结果可想而知,不过是她徒劳罢了。她此刻的姿势也已被摆弄成与他面对面双腿分开坐在他结实滚烫的腿上,后腰处亦被他滚烫的大手紧紧扣住。 虽穿了几层衣物,可这衣服料子轻薄透气,且质地丝滑,根本抵挡不住从他手心处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温度。 这样的姿势对她来说极为别扭又不适,刚一动作,便被紧紧按住,带着情谷欠的暗哑嗓音亦同时响起:「你若能忍着不出声,便再接着动。」 纪妤童先是一愣,后便生理性忍不住脸色发红。她不是不知人事的天真少女,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象牙塔公主,自是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整个人便瞬息僵成了石块。 缪靳被她的反应逗得发笑,低哑的笑声贴着她白嫩发红的耳朵响起,结实的胸膛微微振动,也将这震感直接传递给纪妤童,令她本就僵硬的身子更加僵硬,甚至控制不住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我已有过极致缠绵,怎还如此害羞?」 「你放我下来!」 一沙哑,一清哑的声音同时响起,二人视线相碰,一眼中喷火,一目中好整以暇。 纪妤童想要下去,却不敢轻易擅动,便是连抓挠咬这些动作她亦是不敢去做,生怕引得身下这人兽性大发。 且不说她根本没有那个可能能够有挣脱他的力气,便是一时挣脱,这周遭全是他的人,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她不想也不能激怒他,她要与他斡旋,要与他虚与委蛇,要他放松戒备,要寻得一合适的时机,要完好无损的,不能是遍体鳞伤的回到小楼。 遂此刻最明智的做法,便是以静制动。 稳了稳情绪,平復下唿吸,她突然想到他总是叫她妤儿这个令她浑身不适且矫情的称唿,便转了话头说道:「王爷以后还是称唿我的名字,或是纪姑娘吧。」 缪靳把玩她纤纤玉手的动作一顿,锋利的鹰眸倏地抬眼看她,缓缓开口:「以你我关系,再叫姑娘岂不有掩耳盗铃之嫌,妤童,妤儿,自是妤儿叫起来更为亲昵。还是说,妤儿这个称唿,本王叫不得?」 纪妤童不喜他总以男女关系说事,说白了他们如今不过就是一夜情关系,她也已将她的意思明白告知,可这人却置若罔闻,对她的抗拒,不,是根本不容许她有抗拒。若非困于他的权势,这样掌控欲极强,且极其霸道强势的男人,她是绝不想与之过多交涉的。 她眼波微动,淡淡说道:「王爷已婚,而我云英未嫁,还请王爷注意分寸。似方才那种登徒子行径,实在有违王爷身份,也请不要坏了我的名声。」 见他眸色渐神,脸色亦不复方才温和,薄唇微动欲要说话,她便又抢先一步说道:「王爷是想说如今你我关系已不清白是吗?可王爷也该知道,感情之事讲究你情我愿,我不知王爷对我何意,可我却知,我对王爷确是未有男女之情。那日之事,王爷前来相救又以身为药,我自感念在心。只事发突然,我实无法转变对王爷的态度,便听得王爷如此亲暱称唿,都让我有极大的恐慌之感。所以,还请王爷能给我些时日,让我暂且调整心态想个清楚明白。在此之前,便请王爷还是先换一个让我能有安全感的称唿吧。」 说得如此多,不过都是再一次抗拒自己。 缪靳心底冷笑,便一把钳住她的下巴抬向自己,俊脸俯低,近得唿吸可闻。 「如斯拒绝之言,本王不想再听。既是恐慌,那便还是本王给你的安全感还不够,那便就先从称唿开始,从妤儿开始。你只记得,从前,现在,以后,只有本王可以叫你妤儿。」 妤儿,鱼儿,你便是那滑不留手狡猾多诡的游鱼,本王亦能以手织网将你捕获,叫你永远不能逃开本王的掌心。如此好名,亦是时刻提醒本王你的狡猾多诡,得之不易,如何能改? 第41章 成劫 他按住她微肿的唇瓣,低语:「不论当时事因为何,你都已是本王的女人。换作寻常女子,只怕早已欣喜若狂对本王百依百顺,无有不从。怎偏你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于我?你既亦知女子名节事大,然你已委身于本王,本王亦许诺你名分,你还有何不甘?还是说,你心中有情郎?到了如今还想要为其守身?嗯?」 说到这里,缪靳不禁又想到几个月前她执意要出门,并与一男子互换信物之事。难道她一而再的拒绝自己便是为了那个男人?如此想着,脸上的神色便越加沉厉,手上的动作便也紧了三分。 「唔......」 纪妤童吃痛的偏了下头想要甩掉唇上的手指,可确未能成功。她皱着眉直视着他,对他口中的他人委实莫名其妙,「总之,王爷喜欢叫是王爷的事,我不喜听便是我的事,若王爷坚持如此叫,那可莫要怪我听而未应之罪。」 「且,人与人不可相提并论。王爷既知我性情古怪,便莫要想我与旁的女子一般温婉恭顺,唯王爷是从。不过王爷若执意将我掰了性子,折成那般模样,我一孤女无权无势,自是王爷想如何便如何。」 不过是一名字称唿,便让他如此执着,虽拗不过他,但好在他此刻情动的反应已消了下去,至于他口中旁的女子如何如何,她未放在心上,他亦不会放在心上。虽他心有不甘,可他绝不会想自己变成那般刻板而千篇一律的女子。 第66页 便是她欲伺机而动,此刻亦不是骤然变了态度之机。若她果真态度突变,他反是要怀疑。 她一番言辞处处都在他不喜的界限上刺探,可他却只对她避而不谈是否有意中人之上介怀。摁住她挣扎起身的身子,他再次沉声发问:「妤儿还未回答本王,令你如此抗拒本王的根由,可是真有了意中人?你且实话实说便是,本王说不得会酌情考虑。」 便是真有,实话实说不异于找死,且必是为那莫须有的心上人找死。依他的强势行径,连个名字都必须专属,若他得知自己认定的女人心中有人,这种难堪到极点的羞辱必是要除之而后快。 所以从始至终她都未曾想过以此为藉口脱身,因这实不是明智之举。虽她奇怪他为何执着于自己是不是心中有人,可联想到这时代女子会为情郎守身,再结合自己抗拒的反应,他会如此作想也属正常。 「王爷怎也如此胡搅蛮缠?什么心上人,情郎,莫须有之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欲做何只会是为我自己,与他人何干。还是说,王爷如此试探,可是您的探子抓到了我私会情郎?」 她不过是无意反讽,却令缪靳神志一清,本是刺探于她鹰眸骤然一缩,不知为何,他下意识不想叫她知道自己曾派人跟着她的事。 加之她面色无异,清澈的水眸无一丝闪躲只有满满的诧异不解还夹杂着一分嘲讽,如此真实不作伪的反应也令他心里一松。如此看来,她心中并未有别的男子。也是,本王如此有权有势,俊朗堂堂的男子她尚有抗拒,这天下还有何人可入得她的眼? 心里放松,手上的动作便也缓和下来,纪妤童亦第一时间有所察觉,便双手按住他宽厚的肩膀一个用力便挣脱起身。 似是不经意问道:「方才我困于人潮听百姓所言似是那郭三闹出的动静,好似做了许多罄竹难书之恶行,要去寻北疆王您主持公道的。您何时将他放了?怎地您不在府中却在城外?那满城百姓岂不是要扑了个空?我们不是要午后才要出发,怎地又如此着急走?」 缪靳由着她起身,鹰眸似无意般在她无丝毫作假的面上扫了遍,而后长身而起,高大的身子将这宽阔的车厢逼得霎时紧窄起来。 纪妤童刚绷起身子,他便已收回视线,黑金蟒袍擦着她的衣衫而过,便在那红木圈椅中落座,挺拔的身子靠在椅背上,修长结实的手臂如她方才一般优雅的搭在扶手上,好整以暇的抬眸望着她。明明此时他坐着而她站着,可那双高深莫测的眸子漫不经心的看过来时,却竟如他高高在上俯视一般。 「本王倒也挺好奇郭三这等烂到腐泥里的恶人,怎会突然良心发现竟要自首?」 见她瓷白的脸上平静无波,但黑睫轻颤如翩翩蝶翼扇动一般,令他心尖发痒,大手握了握凉滑的扶手忍了忍,便继续说道:「不过不论他是因何悔过,他作恶多端已属事实,本王虽不亲自办他,亦派了人查察处理,定会将他与一干狼狈尽皆处置。如此,可解了你心头之恨?」 纪妤童心中一跳,总觉他话中似是意有所指。但既他出手,那郭三一众人定不能再脱身。如此,她遭的暗算与已知道的那些生命便也算有了交代。 这次终究是借了他的权,他的力。纪妤童便也承了情,微微一笑:「王爷高义,有王爷这般爱民如子嫉恶如仇的上官,北疆的百姓,好福气。」 能从她嘴里听到奉承自己的话可真是难得,缪靳黑眸一亮,薄唇勾启正欲说话,便见她已如过河拆桥般迳自转身上了榻背对自己,只听得一句微微清哑的嗓音说了句走得累了要休息,人便再没了动静。 他顿了片刻,旋即摇头淡笑,也就这个女子,利用自己,反抗自己,欺骗自己,煳弄自己,可他非但不想治她的罪,却颇有两分甘之如饴之意。 他看着她起伏诱人的背影,眸中笑意渐深,罢了,左右是自己的女人,她便有些别扭,便是任她放肆几分有如何,任她如何折腾,左不过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数十匹膘肥体壮的骏马上,健硕冷肃的黑衣侍卫面无表情的护卫着一综底红身的大马车,如此威风赫赫气势逼人的队伍行走在管道上,无不令往来行人车马望而生畏。 五十米开外,同样身骑骏马的一行人,远远看到这队极具压迫性的队伍亦勒停马匹避让一旁。 「百兄,前面便要入城了,我们不若绕将过去吧?」 郭有为急于尽快入城返回家去,他出事已有一月,也不知郭家如今是何情形。心急之下,便连这队明显不同寻常的队伍都顾不得了。 百晓生亦是心神不定,可正如他所说,城门已尽在眼前,而眼前这支队伍,若他所料不错,虽未有悬挂北疆王的标徽,但能够拥有如此气势咄人之威势的队伍,又在这北疆如此张扬行走,怕也唯有北疆之主,北疆王其人了。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停下来,只是待队伍中间那辆肃静华贵的大马车与之擦肩而过时,下意识望了眼那紧闭的车窗,只隐隐听到一个似曾相识又微有不同的女声极为模煳的传出。 「走吧,入城。」 「是,公子!」 「多谢百兄!」 马蹄声声中,百晓生哼笑一声,毫不客气道:「郭兄还是勿要自作多情,我已说了,来此不过是为确认一朋友的安全,并非是为你,亦并非是为你郭家。」 第67页 郭有为端方的脸上因为遭逢大难,又马不停蹄赶路已尽染风霜。听闻此言,亦知晓他的脾性,并不以为杵,反而一扫忧愁哈哈哈大笑:「百兄所言极是,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我仍然要感谢百兄,此次若非百兄峒崧的人手未曾束手旁观,我怕已是一具客死他乡的无名尸身了。」 「口头感谢再是诚恳,都不如货真价实的感谢来得实在。郭兄既知感恩,那便好好处理你郭家内务,如此方能谢之有物。且若你家那养不熟的畜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牵连无辜,那我可就要越俎代庖,替你清理门户了。」 郭有为脸上快意的笑顿时收敛,扭过头看着他郑重道:「百兄放心,若真如你所言,我自会留他一命给你交代。」 索性今日城中大半百姓都去凑热闹,往来入城的百姓商旅不多,一行人几乎未有停顿便入了城。 许是担心他一人翻不出花样不能报答自己,百晓生便随手调了两名随从借他驱使,如此自是又得到一番指天誓日的感谢。 虽奇怪这平日里繁华喧嚣的街市今日为何如此冷清,甚至连两边摊贩都不见人影,百晓生也仅是稍感疑惑,便带着人调转马头迳自来到主大街上的峒崧当铺。 那铺中现下只有一掌柜留在高高的柜檯后方看守,其他人则被他放出去凑热闹,顺便打听第一手消息。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步入,他头也未抬,手指噼里啪啦拨着算盘,嘴里条件反射的招唿道:「客观要当什么物件,活当还是死当,来歷可是清正,咱们峒崧当铺童叟无欺,凡典当物件必是要来路清正,您可要想好了。」 掌柜的说完并未听到回话,便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外看去,这一看之下,顿时大惊。连忙从一旁的暗门处躬着身跑出来,边请来人坐下,边恭敬道:「原是东家到了,小的不知东家到来,有失远迎,还请东家勿怪。」 说完又惊奇道:「小的才给您去信不过四日功夫,您这么快就收到信了?」 百晓生欲要喝茶的动作一顿,又将之放下皱眉道:「什么信?」 第42章 成劫 「东家竟是不曾收到信吗?」 掌柜脱口说完,才见他脸色不快,也不敢耽搁,便忙将自己未送到的第二封信内容系数告知。 「小的谨遵东家吩咐,留意着那位身带黑色大犬外地前来的公子。给您汇报他到达的日期的第二日,那位公子的黑犬便惹了大事,」 「大事?多大的事?」 「那黑犬是撞上了北疆王的坐骑,当场便被北疆王的随从拿下,此事正发生在城门口,城中许多百姓俱是亲眼所见。据店中伙计探听,那北疆王扣了黑犬要那黑犬之主亲自前去赔罪。且此事发生未过多久,北疆王的亲卫队便在城中大肆搜捕那位公子,街上的动静一直到将要半夜才堪堪停下。事后小人着人去那位公子住宿的客栈打听,那小二竟是三缄其口,后于这凤凰城中便再未见过那位公子及那黑犬的身影,便是一同而来的两位镖师亦不曾再见。小的得您吩咐不敢隐瞒,便赶紧再传了信给您。」 百晓生月前得郭有为来求说郭家生变,心里便是顿时咯噔一下,因他想到曾对她说过有事可到郭家寻大公子。可郭家易主,她若再去寻前任家主,说不得便会受到牵连。 他本是要传信给此地当铺管事前去通知,可飞鸽传信最快也要五天日程,便是信到怕也是于事无补,遂才决定放下本来行程亲自跑了一趟。可却万万没想到,郭家没能将她如何,竟是被北疆王抓了。那她现下情况如何,是否还在城中,女子身份可有被发现...... 因想着这些不确定之事,他肆意多情的眉眼此刻已全然沉了下来,面无表情的俊脸上竟隐隐露出与平日不同的威严冷峻。他眯着狭长的桃花眼,眸中的神色忽明忽暗,黑玉骨扇一下下极有规律的敲打着手心。 蓦地,他腾的起身,桃花眼中倏地一紧,不期然竟想到方才城外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辆马车。可旋即又是一松,摇头暗道,应是自己想多了,便是她的女子之身被发现,应也不至让号称冷面杀神的北疆王一见便要纳于身侧,吧? 「东家您这是要去何处?今日城中出了件大事,东家可要--」 百晓生已大步往外走,闻言头也不回。对他口中的大事亦不感兴趣,只留下句等候吩咐人已出了店铺。却正碰上方才被派到郭有为身边的随从,他皱了下眉脚下不停,扇子一扬示意说话,人便已翻身上了马。 「禀公子,今日凤凰城中出了大事,那郭府郭三公子今日散尽家财于坊间,且当街下跪并将自己所做所有罪行,以及与他狼狈合污之人尽数告知街上百姓,百姓们被他口中所述恶行激怒便以菜叶石头等随手可拿之物群起而攻之。奇怪的是那郭三公子竟不闪不避一直跪在当地,任由百姓们发泄一通后才遍体鳞伤起身言要向北疆王自首。所以公子您来到时,这城中百姓才大多不见踪影,此刻都已跟去等那郭三伏法。郭大公子已回郭府重掌大局,便派属下回来向您告知。」 百晓生挥马的动作在听到这样匪夷所思,乃至于他认为郭三简直脑子坏掉了的情况时都愕然的僵在半空。 他虽不知那郭三都做了什么,但能将亲大哥暗杀于半路的人能会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是能激怒得近全城百姓引起公愤之人,绝不可能仅仅犯的兄弟反目之事。能干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人,会主动将自己做下的恶行公之于众,还任由百姓打骂而跪地不起还不还手?这在他听来简直无异于天方夜谭! 第68页 若在平时,他定然要找个视线绝佳之处来观一观这奇景,如此脑残之人,他还真是挺好奇的。不过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既与她无关,他便没必要再在此停留。 「你留下打听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那郭三为何突然自首,如此诡异行径也好好调查一下,留待本公子下次说书一用。」 那随从当即便拱手应诺:「是,公子!」 正欲走时,他又扭头问道:「北疆王正在城中?」难道方才是他猜错了? 「回公子,那郭三和百姓并未见到北疆王,出面理事的是持北疆王王令的亲卫,属下也不能确定北疆王是否就在城中。」 既把令牌留给亲卫震慑,那北疆王必已不在城中! 想通之后,百晓生便勒马掉头快速出城去追那黑衣卫队。 纪妤童这一觉整整睡了一个下午,待她再醒来时,车内已点上了不刺眼的昏黄色烛灯,而窗外也已漆黑一片。 「醒了。」 缪靳见她神色呆呆,娇嫩的脸上尽是熟睡后的红晕,听到自己说话,尚不甚清明的水眸软软迷茫的看过来,娇得他心都要酥了。 纪妤童在他要俯下身时便已从方才不知今夕何夕的懵然中清醒过来,眨了眨眼,将眼中的茫然和困意眨去,迅速从榻上起身简单整理了下头髮和有些凌乱的衣裙,便自顾走到窗边打开车窗向外边望了望。 夜幕低垂,繁星点缀,一轮明月悬挂其中,有风吹来时,带来一阵阵草木清香,令她霎时神智清明。情不自禁便闭了眼深吸口气。 「汪汪!」 「黑贝!」 纪妤童睁开眼惊喜的低叫一声,正欲探出身子去看黑贝,身体便被一条胳膊紧紧圈住,她不及闪躲,也挣脱不得,整个人便被一具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强势气息的身躯紧紧拥住。 「北疆王爷!」 缪靳不喜她似方才那般无视他,只有将她紧紧困在怀里,他才能感觉到她是他的。 自得到她后,他便再未再次拥有她。殊不知,这整整半日间,除了处理公务,他便是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她的睡颜,看着她闭着眼时长而密的眼睫,秀挺的琼鼻,花朵一样娇艷的粉唇,因睡的熟,而松散开的腻白的颈子和锁骨,随着唿吸起伏的玲珑身段,便是连她散在榻上的乌黑密发在他看来都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可他却只是坐着,未曾动她分毫,似自虐般看着她美人香眠。 平復下唿吸后,他方在那白得耀目的颈子上啄吻了下,在她身体僵硬前,掰过她的身子与她对面而站,深眸看着她淡声说道:「睡了一下午可见真是累坏了,先用些东西吧。」 说完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便扣着她的腰肢自车厢内走了出去。 纪妤童被他单手环抱着下了马车,双脚落地时竟稍感有些晕眩,便扶着他的手臂闭眼定了定。再睁眼时才发现队伍正停在一处驿站门口,她左右环顾了下,可这古代没有路灯,距离驿站前后百米远处便漆黑一片,目不能视,她也根本不知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黑贝一见她便冲过来蹭着她的腿打转,纪妤童想要蹲下身安抚它,可身边男人的大手却跟钳子一般紧紧扣着她的腰不放,她根本离不开他身边一步。 她深吸口气,仰起脸看着他,他亦正垂着眸凝着自己。她心里蓦地一跳,也不知他用这样晦暗的目光看了自己多久。 眼睫微颤,她眸子清润的望着他,声音里的温度就如此刻的夜风一般吹在耳中熏然舒适。 「睡得久了,我想在外面透透气,黑贝久不见我怕是急坏了,王爷便先入内休息,稍等我便进去。」 缪靳就这般看了她一会,才缓缓松开箍着她腰间的手,看了眼一旁的靳五与含英二婢,才抚了抚她被夜风吹得有些凉的脸颊,对一旁交代了句给姑娘添衣,才带着靳三在驿官的恭迎中大步走了进去。 那种被密不透风包围着的气息刚一消失,纪妤童便轻轻又深深舒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如脱了层无名的枷锁一般轻快。 她弯下腰摸着黑贝顺滑的颈毛,清冷的眼中渐渐浮上暖色。心内暗嘆,如今能陪在自己身边的,也只有黑贝了。 「汪汪汪!」 「怎么了黑贝?」 「汪汪汪!」 纪妤童眸光一动,她本是以为它也憋坏了想要自己陪着去撒撒欢,可接连听到两次三声连叫,她便知它是要自己跟它去一个地方,或是有东西要给自己。 她以前无聊打发时间时,便会回忆着网上训狗的方法与它一块训练,平日里也就用在与她一起上山採药时找到药材,或是在家里拿东西上,没想到竟还会在这里用上。 难不成这里还会有药材? 她不知道百晓生千里迢迢过来只为了确定她是否安全,亦不知道自己与他擦肩而过,更不知道他下午时就遥遥追在自己后面,却因顾忌而没有出现。 但这些不知情都在看到黑贝从灯光照不到的阴影处,草丛遮盖的土里扒拉出来的一只钱袋时瞬间明了,且又惊又喜。 顾忌着身后几步远处跟着的靳五等人,纪妤童克制着想要抬头寻找的动作,迅速打开荷包,果然见里面除了一些碎银外还有一张纸条,她想都没想便塞入袖中,再检查了下没再有别的东西后,伸手搂着黑贝的脖颈,低喃道:「好样的黑贝。」 第69页 第43章 成劫 「汪!」 黑贝乖巧的被她搂住,蹲坐在地上,尾巴得意的大幅度摇摆着。 纪妤童见它如此不觉莞尔,这钱袋她认识,是百晓生的。她会记得概因她第一次付他打探消息的酬金时便装在一荷包里,他便诧异的扬眉用自己的钱袋回赠,玩笑道是权当是二人互换定情信物。 只是这钱袋怎会在这里,又怎会被黑贝藏起来?难道是丢了?可那纸条又作何解释?还是他就在附近,那他又怎会来这里?亦或,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了? 一切猜测只有打开纸条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才能确定,她缓缓起身,低下头稍提高了音量笑嗔道:「你倒是会找东西,果然不愧是狗鼻子。」 黑贝只知主人沖自己微笑,且听出是在夸奖自己,便仰着头摇着尾巴兴奋的大叫一声。 纪妤童转身时便将那钱袋不隐不藏的拎在手中,含英见状忙上前接过尚带泥土的钱袋,惊讶道:「姑娘这黑犬倒是灵性,说不得还是个寻宝犬呢。」 「若真如此,那我可不就发财了。」 含衣见她面上带笑,便也跟着打趣道:「那可感情好,有您这只灵犬在,咱们说不得也能沾沾财运呢。」 纪妤童脸上的笑意渐深,看在二婢眼中便以为是自己拍对了地方,便不着痕迹对了个眼神,也暗松了口气。 姑娘在王爷面前鲜少有笑容,似此刻这般舒心惬意的微笑便连私底下她们也不曾见过。此刻见她开心,她们也跟着开心,想来一会王爷见了也定会开心的。 「姑娘您午膳晚膳都不曾用,空着肚子久了易伤身体,您透气可是够了?不若奴婢们陪您回去准备些吃食给您一用?」 「是啊姑娘,您不知,王爷亦不曾食用晚膳,想来定是在等姑娘与您一道用呢。」 纪妤童确实饿了,她的三餐与作息向来是正常的,以前工作原因时长昼夜颠倒乃至熬夜,作息混乱。自来到这里,她便按着健康养生的作息来调整,再加之年龄与身体变小,正是所有女人一生都想要重回的巅峰状态。遂这两年来,有纯天然的空气,水土,与食物植物滋养,她的气色,身体状态,皮肤状态都属绝佳。 便点点头让含英去准备吃食,又问含衣:「今日事出突然,刚一出茶楼我便被人群捲走,好在迷迷煳煳出了城碰到你们,否则我连路都不识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含衣较之含英少了些城府与稳重,听她带着心有余悸的语气,和温柔的嗓音说话,想到她当时举目无依的无助,便心下一软忍不住怜惜:「姑娘莫怕,都是奴婢没保护好您,让您受惊了,不过便是您找不到回府的路,王爷也会找到您的。」 纪妤童弯了弯唇,有些歉意道:「今日你们一定是着急坏了,不知王爷可有怪罪于你们,若是有,我便去寻王爷讲明情况,证明与你们无关。」 「姑娘使不得!本就是我们未曾看护好您,便是受罚也是应当的。姑娘能平安无事,我们比谁都要高兴。您不知道,王爷得知您不见的消息有多震怒,奴婢从未见王爷的脸色那么难看过。好在王爷对姑娘了解颇深,便料定会在城外等到您,您果然就在那里出现了。」 「看来王爷是比我想像的还要了解我呢。对了,我未曾来得及回府,不知我的包裹可来得及收拾,有无带来?」 含衣抿嘴一笑忙道:「姑娘放心,您的包裹王爷早早便命人带上了,此刻就放在马车之中。」 纪妤童面无异色的点了下头,看着她笑道:「那便过去一趟吧,我要找样东西。」 「是姑娘,天黑您小心着脚下。」 却说含英这边,她托着那只带着泥土的钱袋快步来到靳宁卫把守的房门外,请示了后方才推门而入。 「禀王爷,姑娘被黑犬拉着一路走到林边,那黑犬便从土里挖出来这个钱袋给姑娘献宝。姑娘也很意外,但却被黑犬逗乐极是开怀,现下便是吩咐奴婢回来备膳。」 缪靳朝她手中的钱袋看了眼,虽附着泥土,其上又有咬痕,抓痕,和脱线的痕迹,但却仍能看得出料子珍贵做工精细,不是寻常百姓所有。 「它从何处寻得。」 靳三闻此便上前一步拱手说道:「禀王爷,两个时辰前,后方有一三人马队接近,那时恰逢姑娘的黑犬在马车里醒来叫唤不停,靳宁卫前来禀报后,属下便自作主张同意那黑犬下车放风。却那黑犬一下车正扑上了后方马队的马,领头一男子便跌落马下险些被马踩到,那黑犬也吓了一跳又正好踩中那人胸口,场面一度有些小乱。待黑犬再返回时,犬齿上便挂了这只钱袋,靳宁卫本欲帮它取掉,它却反应激烈,那马队似是受了惊,也已返回。想是方才我们停下后,黑犬便挖坑藏了起来,又见到姑娘欢喜,便扒出来给姑娘献宝了。」 如此说来,倒真只是巧合了。 缪靳睨着那钱袋,漠然几息,「留着,去备膳吧。」 「是,王爷。」 马车里 纪妤童让含衣点了灯后便让她在外面等着,仔细检查了下车内并无何缝隙可被人窥得,又叮嘱黑贝警戒,便快速将纸条取出,借着灯光查看。 她本以为上面会有很多内容,却不想只有寥寥几字,且内容,还是他熟悉的腔调。 「纪大夫,看黑贝活泼便知你性命无忧。不过若你需要我,就去峒菘留信给我,你知以我俩情分便是刀山火海在下亦义不容辞。当然,若你过惯了这富贵乡想换换口味,可莫要忘记三月之约,带着我俩的定情信物到老地方找我哦~」 第70页 纪妤童失笑的摇摇头,心中却是一定。虽不知他怎会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但他对她的承诺,却是她现在,亦或是将来可能会需要的。 只是她要仔细斟酌要不要将他搅入这滩浑水,他虽生意做得甚大,看样子门路也广,可对手是势力庞大重兵在握的王爷,他如何斗得过?这后果与人情,她又是否能承担得起,还得起...... 思忖间本想将纸条放于烛火上燃烬,又担心气味传出去惹人猜疑,犹豫间恰好黑贝支起头叫了一声,紧接着含英的声音便在外面响起:「姑娘,奴婢已备好膳食,王爷命奴婢请您回去。」 她一进来缪靳就敏锐的发现她的精神比之方才好了许多,便是脸上都还带着展颜过后的余韵。不禁低眸瞥了眼那只雄赳赳的黑狗,倒是会奉承巴结。 相安无事用了饭后纪妤童仍无半点睡意,又不想与他独处,便麻烦含英姐妹备了水到浴间泡澡。二人知她洗浴时不喜有人在侧,将她脱下的衣物的轻手轻脚的搭在屏风上后,便退了出去合上房门守在门口等听吩咐。 纪妤童回头看了眼门外,又打量了下浴间的陈设,在浴桶下方发现一条类似下水道的沟槽时,心里一喜。 拿过添水用的水漂舀了水后,将纸条浸湿才无声将之撕碎撒进水中,脱掉身上最后一层衣服后,她便抬腿入了浴桶,轻微的入水声响起时,她回头看了眼房门的方向,便又收回目光静静看着那纸条变得模煳,粉烂,才将之倾倒入沟槽,又舀了浴桶中的水倒下去,直至那些已经粉烂的白色纸屑彻底不见后才缓缓靠在浴桶中闭目养神。 温热的水包裹着疲乏的身体,蒸腾的热气源源不断的将她包围,使得她紧绷的神经和身体越来越放松,甚至又开始昏昏欲睡。 若非二婢担心她泡得久晕眩,又叫了几声无人回应失礼的不请自入,她便当真就这样睡过去了。 「姑娘以后沐浴还是让奴婢随侍吧,您在水里,睡着可是极易受凉的,而且您看你手指都被泡得有些发皱了。」 「是啊姑娘,您冰肌玉骨肤若凝脂,无暇粉嫩的,奴婢从未见过似您这般好的肤色,奴婢若是有您这样的肌肤,可一点不会不好意思。」 纪妤童听着差点笑出声来,瞥了眼眼睛恨不得黏在自己身上,表情艷羡的含衣,暗道这丫头思想倒是超前,若放在现代,必是那外向活波一挂的。 她倒也不是不好意思,温泉,spr她也是去过的,只不过那时她出钱她们出力,纯粹的金钱交易。对这二人,她总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她们的服侍,遂有些事但能自己来她便不麻烦她们。 这么说虽是有又当又立之嫌,但这二人亦身不由己听令行事,她唯有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被这样养尊处优的生活腐蚀麻痹,哪怕她现在身上穿的,用的,吃的,喝的,都是经由那个男人准备的。 一想到此,方才放松的神经和好心情,便瞬息被无名的淤堵压了下去。她闭上眼深吸口气,心里提醒自己不可让心困囿于眼前之境,不可钻了牛角尖,否则长此以往除了让自己郁结于心,不会有任何益处。 回到卧房时屋内并没有人在,纪妤童也在心里松了口气。便倚靠在床栏处思索百晓生的帮助她要不要用,又要如何用。 方才她查看背包时,里面的户籍路引,麻沸散,手术刀都已不在,必是被那人扣下了。所以她需要回去一趟将她小楼里那套备用的带上,便是那套也被收了,她也要回南州一趟,在那里她可以找到给自己办户籍的人,只要给她一天时间,这些东西就能准备好。 还有若有机会逃脱要去的地方,有哪里是他的权利纵深不到的地方。想到这里,她皱了下眉,若是早知道会出现眼下这样的变故,她一定已将这天昭国的地域情况都摸个清楚。 可世上哪有早知道一说,现下后悔已是无用。最稳妥的还是要让缪靳打消对自己的念头。她是不想躲也不能躲的,如今探寻高人异士的事情再次折戟,她的行动也失去了自由,唯有待在那个地方,说不定某一天时空通道会再次开启,将自己带回去。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跟着他,不论他是去京都,亦或者是回北疆,那都不是属于她的地方。 说到京都,他此番入京,虽不是大张旗鼓,可亦未曾掩饰行迹。似他这般手握重兵,且又刚刚平復战乱拥有能够动摇国本能力的人,突然入京有何目的? 北疆繁荣,边境太平,难道说,他是要参与朝政? 纪妤童勐地睁开眼,身子唰的下坐直了,眸光闪亮又无有焦距的看着前方。 一定是这样,几个月前他受伤那时皇帝刚刚登基,朝廷发布他染病身故的讣文时他正在自己那里养伤,而在此之前,他们又经歷了一次杀手,前后串联起来,不难想见,他的受伤定是与皇帝有关,而朝廷宣布他身亡的消息,也必是他有意放给皇帝的。 再后来,皇帝昏庸的趋势便愈演愈烈,颇有欲使其亡,必使其狂的趋势。而北疆,和他,则蛰伏待机。果不其然,不过三月,太平盛世便被折腾的日暮西山,更是有异族大肆侵犯,而皇帝的无能懦弱,更是在本就充满了民愤的百姓中放大,而北疆王恰恰好又死而復生,又恰恰好力挽狂澜,威名瞬间盖过皇帝。 在绝境中出现,于亡国前救民于水火,这样的时机,这样如救世主般的出现,只怕他便是当时振臂一唿欲要改朝换代,天下百姓亦无有不从。 第71页 她身处北疆这座在他生死不明时亦被他的威名所保护的城池,尚已感受到他受民爱戴的程度。若他以这样看似不显露身份,实则也不曾掩饰的行程一路从北部贯穿整个天昭国再回到京都,那么这一路走来,还未从动盪中恢復,仍心有余悸已将他奉若神明的百姓得知能见到救世主而闻风而动将会有多么疯狂,多么崇敬根本不言而喻。 民心他有了,军权他有了,言顺他也有了,唯一差的,便是名! 按照歷史记载和影视剧编排,他的下一步,要么架空皇帝掌控朝纲。要么,便是直接颠覆皇室。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论他预备如何,最关键的一步,必然会是在京都发生。 她的猜测到底是不是对的,便全看接下来他要怎么走。若是如此,他执掌天下,她想要脱身只怕更是难如登天。所以,在此之前若她仍未能伺机逃离,那么待权利更迭,王朝动盪之时,才会是她的机会。 普天之下窥一角而猜全貌之能人不在少数,可他们均是熟读史记,又知悉朝政,看得清现下局势之大才者。 缪靳未尝不知自己的布局会被某些人猜到,可那又如何,古往今来,通往权势的道路从来少不了阴谋算计,血流成河。他不过是应势而成,便是那些人猜到,必也是会举双手贊成。一个王朝想要繁荣昌盛,必得是要一个强大的帝王,而非现下座上的那位只知享乐胆小如鼠的昏君。 只是他不曾想到,一个女子,仅仅是与自己相处几日,便能将这一切串联起来,且还将他未实施的下一步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在想什么,如此认真?」 第44章 成劫 纪妤童浑身一震,勐地转头往声音出现的方向看去。却在看到那个男人时,倏地屏住了唿吸。心脏却砰砰砰跳的飞快,他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坐在那里多久了,他有没有看出什么, 她眸光闪烁着,在对方越加深沉的注视下,腾的站起身,瞪着他,眸中带火倒打一耙道:「你何时到我的房间的,为何又不出声,如此深夜,北疆王爷不请自入,可不是君子所为!」 缪靳无声笑了下,便自阴影处的椅子上起身,不紧不慢的朝她踱步而来。 「妤儿如此紧张作何?莫不成是在想什么心虚之事?」 他贴在她的耳边意味不明的嘆了句,便迳自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倒在床上,整个人欺身在她上方,锐利幽暗的眸子紧紧攫住她的眼,低声道:「本王既来了,自是因为本王的卧榻便在此处。」 说着,带着暗光的鹰眸便大发慈悲松开她的眼,转而流连在她泛着莹润光泽的娇美颊边,粉嫩嫩水润的嘴唇,及单薄的衣衫下沐浴过后散发着诱人气息的脖颈,锁骨,和,急促唿吸间起伏荡漾,仅仅只是品尝过一夜便回味无穷的波澜之处。 他的眸光越发幽暗,唿吸愈见粗重,床榻之间的氛围陡然升温。火热,暧昧的气息缓缓瀰漫整个床笫。滚烫粗粝的大掌待要熟稔的握着那细弱纤嫰不盈一握的颈子时,却率先被一只细白柔软的小手紧紧抓住。 若说方才纪妤童眼中的怒意是佯装的,那么此刻便就是货真价实的。 他不加掩饰的裸露目光,和强势浓烈的姿态,令她的身体与神经不可抑制的绷得紧紧的,紧得甚至她耳边都是轰鸣的。 「王爷!」 她目中似欲喷火的谴责着他,「您答应了会给我时间适应,这份应诺甚至连一日都未过去,您便要言而无信了吗?!」 缪靳好整以暇的俯视着她被怒气晕染的粉嫩的脸颊,手腕翻转,毫不费力便将她两只手都擒在手中压在头顶。 翻涌着暗光的眸中带着怜爱凝着她,高大遒劲的身子控制着力道压在她的身上,薄唇欲触不触的没沿着她的额头,粉嫩的耳廓,琼鼻,再到紧抿着有些发白的唇上,轻吐着热气暧昧低语:「傻妤儿,本王可曾亲口答应了你?便是应了你,也只是让你在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的事上给你时间适应,而不是给你时间让你适应与我的亲近。懂了吗?」 纪妤童侧过脸躲避他的动作,听到这番无耻言论后,腾的下怒意便袭上心头,她唰的扭过脸也不管转脸时与他肌肤相蹭,唇与唇之间仅仅一纸之隔,只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耍我?!枉我还敬你北疆王乃是天昭国的定海神针,救万民于水火,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却怎知你竟如此欺我一弱女子。你,你--」 处于这样被动且安全感尽失的局面,实在令她气极,便连气息都不稳起来。 「你,无耻!」 缪靳却是大悦,鹰眸中尽是对她的宠溺与笑意,「妤儿还是太过天真,本王在外如何英勇铁面,到了自己的女人面前,在这床榻之间,也不过是一耽于美色的男子罢了。」 若两情相悦,到了这时自是郎情妾意水到渠成。可他们不是,一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而一个则是被迫着承受着。 纪妤童心中大怒,枉她还听闻他冷面王爷不苟言笑威震八方的威名,私下里竟也是这般,这般,将床笫之事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但随即,她又冷静下来。连绷紧的身体都放松下来,也不再抗拒挣扎。在他惊讶莫名的目光中,她微微一笑,艷若桃花的脸,清凌柔美的声音,嘴里吐出的话却是直戳缪靳的心尖肉。 第72页 「王爷难道只会用强迫女子就范来满足自己的私慾?若是如此,我自是反抗不得,王爷若要,这具皮囊只管拿去。左右我如今不过是您的囊中之物罢了。」 缪靳的身体还火热滚烫的,可心却是如袭冰霜,透心凉。他的瞳光甚至还残存着暖意,但眼底却已重新覆了冷酷。 他定定地俯瞰着她,她清凌无波的眸子亦就这般淡淡回望着他,甚至连粉嫩的嘴角都带着丝嘲讽的弧度。 他倏地掐着她的下颌,声音冷得似是从冰窟里传来:「你就这般不愿意?」 纪妤童感觉到他压在自己身上的身体火气渐消的触感,心里松了口气。其实方才她也在赌,赌的就是他作为这个男权社会自尊心极强,又位高权重手握大权的男人的自尊心。好在,她赌对了,如此便也不欲再激怒他以致弄巧成拙。 只眼中带着自嘲自弃道:「王爷难道不知我为何不愿?我虽不是高门贵女,但也是好人家教养出来,行的端坐的正洁身自爱的女子。可您的行为,却好似我不过是一件物件,可以任由您想如何就如何,想胡来就胡来。难道就因我婚期失贞,您便可如此轻贱于我?!」 带着埋怨的清清女声甫一落下,方才还剑弩拔张针锋相对的气氛便霎时一变。 缪靳怎么也不曾想到,她竟话锋骤转,从方才那一贞洁烈女摇身一变,便变成一自怨自艾惴惴不安的柔弱女子,如此善变,如此狡黠。虽明知是她心计,但不可否认,却真令他心中震怒平息下来。 虽他已决定以侧妃之尊将她迎入王府,亦在他心中她本就已经是他的女人,男女欢好便更是再自然不过。可她亦说的不错,在她身份未被世人所知前,如此轻易就将她拥有,却是于她过于随便,会令她心中伤感不适也属正常。虽然在她心中,这可能就是个挡箭牌而已。 若他但凡对她没那么在意,那么他便不会受她这番话的掣肘。亦或是他但凡再自私一点,此时此刻,无论她耍什么花招,他都不会放过她。 可惜没有如果。 缪靳心里暗嘆一声,面上却冷色不减,掐着她下颌的力度分毫不减,逼着她的目光,似已将她整个人所思所想都已看透,淡声道:「你心里想什么,打算什么,本王心里亦一清二楚。只不过似此种小花招,本王纵你一二,却不会纵你无度。妤儿,以你之聪慧不必本王提醒你也该知晓,终其一生,你只能是本王的女人。本王要你记住,」 他抬手点在她柔软的胸口,深暗的眸子直直地望向她的眼底,一字一字道:「你这辈子,都只能属于我。这里面,也只能装得下本王一人。这是本王第二次提醒你,拒绝本王的话,莫要再说第三次。否则,后果是你绝不希望看到,也绝对会后悔终生,即便本王不想,亦捨不得那样对你。」 纪妤童惊愣的看着他,他的眼神那样深,其中的神色又那样冷酷,那道锐利的视线仿佛将她整个人看穿了一般,真如他所说,将她脑中的所思所想尽数搜颳了遍。 她甚至怀疑,他真的已经知道了她的一切,等待着她的行动,然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挣扎,等她累了,而他也看够了看腻了时,他便会将他为她编织的网收紧,而她已被捆缚其中,再难脱身。 这样的念头在接触到他看过来的眼神时,不可抑止的在她心底升起,盘旋,颤慄。在被他搂在怀中,以绝对禁锢的姿态拥着时,她的心底都是冰凉的。她的脖颈,腰间,腿上,胸前贴着的都是他,鼻端闻到的亦都是他强势霸道不容她拒绝的气息。 这个怀抱是炽热的,可她却只感到绝望,她不知道这样几近窒息的掌控,她还能撑多久? 第45章 成劫 次日一早,纪妤童醒来时,便听到楼下闹哄哄的,一改昨夜的清冷。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在他怀中睡得如此安稳踏实,只一夜过去,她已经恢復精神,昨夜那饱含威慑警告的一眼带给她的颤慄已经消失,她的沉着冷静也已回归原位。 「姑娘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 纪妤童刚醒来,嗓音还带着微微的沙哑,轻轻嗯了声,便随口问道:「外面出了何事?」 含英为她穿好熏了王爷钦定莲香的衣物,正在为她打理睡了一夜后仍然黑亮顺滑的乌髮,还未来得及答话,含衣便已端着漱口水过来,脸上的笑又激动又与有荣焉:「姑娘奴婢知道!是此地的官员前来拜见王爷,还有此地的百姓听得王爷驾临,便也慕名而来,如今这驿站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的百姓,数都数不清呢!」 纪妤童眼神一亮,心中暗道果然,看来自己没有猜错,他已开始起势了。 「姑娘您可要出去看看?这些百姓的热情比之王爷打了胜仗凯旋而归也不差什么,很是壮观呢。」 「是啊姑娘,王爷还在下面等您醒来一道用膳呢。」 纪妤童已经领教过一回,对此并不如何感兴趣。而且她的身份不明,与他站在一处,只会令人胡乱猜测。且她也不想受到关注,更不想自己的一切都被人扒出来以做谈资。 「不了,你们下去告诉王爷,请王爷自便。我身份不便,就不出去添乱了,就劳烦你们将早膳端上来我用吧。」 「这...」 如此好的时机,若姑娘出去,定是要与王爷一同接受百姓叩拜,而这也是王爷默许的。要知道便是先皇御赐给王爷的王妃也未曾有这个荣誉能够与王爷一道出现在百姓面前,受到与王爷同样的爱戴。 第73页 只是没想到,天下女子做梦都想要的尊贵排场,姑娘竟丝毫不感兴趣,连语气都不曾波动一分。 二人对视间,都清晰的从对方眼中看出遗憾与无奈,也知她主意难改,便未再劝她,福了福身子,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纪妤童来到窗边稍稍打开了一条缝,嗡鸣不绝的议论声便霎时涌了进来,她先是被震得惊了几息,才亲眼看到了外面乌泱泱人头攒动人满为患的画面。 便是有了准备,她却仍是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与此刻相必,当日凤凰城中百姓当街叩拜的样子,当真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这阵仗,怕不是全城百姓都一拥而来了吧? 她心里暗自惊嘆,视线又下打量了一圈,以驿站为中心方圆近五十米内尽是真空地带。那些围观百姓均被穿着军队轻甲的官兵横枪拦在外面,而那些百姓亦都听话的站在后面,只踮着脚脸上带着感激,激动的望着驿站的方向。 正感慨间,便见那数众百姓轰地爆发一阵惊唿,随即便不约而同齐齐匍匐跪地,便连那些把守的官兵们,亦放下红缨枪面向驿站大门的方向单膝跪地。她心中一动,虽看不到来人,但能引得众人自发而恭敬跪拜的,毫无疑问只有那一人。 果然,下一瞬,便有人从身后揽着她,又将她小小打开一条缝的窗户堂而皇之的大开。 嗯?! 纪妤童一惊,勐地回头,待看到男人面无波澜冷峻的脸时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他不是应该出现在百姓面前迎接万民爱戴,顺道收拢民心吗? 缪靳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只淡淡睨了她一眼未做解释,便握着她的肩膀转过她的身子,令她贴靠在自己怀中,与自己一同受着下方万民叩拜。 「北疆王有令,命百姓安全返回,莫要聚集。如今天下平定,已无战乱,百姓安居便是!」 明明连本人都没见到,可围在驿站外的百姓却仅仅只是听到北疆王命人传给自己的话,便激动的喜极而泣,恨不得当场昏厥过去。 纪妤童看着下方心悦诚服五体投地的百姓,听着他们发自肺腑的山唿千岁声,心中大受震撼。她知道他们虽没有见到人,可得到了那句似保证的承诺,他们便已心满意足。他们对他的信任,该是有多深,才能仅仅只是一句话,便坚信不疑。 直到众人被官兵指挥着离去后,她的心中都还残留着震颤。这样的场面她见过不少,却从未有亲身经歷过,明明那些人拜的不是自己,也不知道他们跪拜的人正在楼上看着,可因为身后这人冷肃而强势的气息,却生生令她有种地上那些百姓汇聚的民意涌向的方向正是这里。 缪靳抬起她的下颌,见她明澈的眸子仍是呆怔的,粉唇微张,隐约可见其中丁香,样子可人可爱。便用拇指轻拨了她的下唇,眸色幽暗,轻笑:「可是吓到了?」 纪妤童被唇上的触感和耳边带着热意的低沉嗓音唤回心神,下意识抿了抿唇,却正好将他仍摁在唇边的拇指吮中。她蓦地一惊,忙张开唇又下意识抵了抵想要将唇上的不速之客推离,同时扭过头一手抵住他的胸膛,一手反置身后,欲将他不知何时将自己转了方向面对他后扣在腰后的大手挪开,从而离开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怀抱。 可下一瞬,她的所有行动都被强势镇压,手被人反扣着,唇也被人夺在口中,便连里面珍藏的丁香亦被人霸道攫住,肆意掠夺。 半晌,纪妤童方被人大发慈悲的放开,强烈的窒息感尚还残存在感官中,眼前亦阵阵发黑,只能被动无力的伏在那心脏跳动略快,气息浓烈振动起伏的胸膛上急促的喘息。 好一会后,那种脑中轰鸣一片空白的虚空感才逐渐消失。她眨了眨眼还未回过神,便感到唇边抵着杯沿,泛着热气的茶香霎时盈入鼻翼她下意识便张口喝了下去。 缪靳被她乖乖喝茶的娇娇模样看得心头髮软,真希望她可以一直似此刻一样如此乖巧爱人。他嘴角噙着笑又舀了一勺甜粥送至她唇边,但那双被茶水滋润得莹润,被吮吸得饱满殷红的唇瓣却不再开启。 纪妤童抿着唇,撇开的脸上秀眉微颦,清透的眸中再无一丝迷濛与湿意。 不去看他骤然沉下来的脸,她迳自挣开他的手臂自他腿上起身到对面就坐,顶着他极具压迫感的逼人视线淡定的用完了早饭。 而此时驿站对面的树林里,一个与树叶同色的身影正轻飘飘立在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的枝干上,遥看着那扇被人打开却无人敢抬头一望的窗内之景。 只是相隔几十米的距离他看不清屋内男女脸上的神情,却能看得清二人举止亲密。尤其男子一举一动都旁若无人的流露出对女子的宠爱与占有欲。 见二人相拥着离开房间,不多时便于驿站门前出现,身形纤细的白衣女子被身材高大的男子轻松抱起进了车厢,在众卫中缓缓离去后,身影又停顿片刻方一跃而下。 「公子。」 男子接过随从递过来的马鞭翻身上马,口中问道:「郭府可有消息传来。」 「回公子,郭府知情之人均被下了大牢,郭三亦被北疆王的人严加看守不日行刑,我们并未查到任何有别于明面上的消息。且北疆王手下极其敏锐,我们也不敢探查太多。」 百晓生策马出了树林,遥遥看了眼前方肃穆威慑的马队,含情的桃花眼中一片凛然:「不用查了,传信给京都人手,留意消息。」 第74页 「是,公子!」 主僕身影不见后,几道黑影悄然出现,每人手中都赫然有把已出了剑鞘的利刃,若方才他们但凡有丁点对驿站之人不利的举动,此刻怕都是已经血溅当场。几人无声对视一眼后,二人悄然跟上,其余人则重新隐入树林快步追上前方队伍继续于暗中护卫。 第46章 成劫 接下来的路程如纪妤童所想,每途经一座城镇,便会有当地官员及百姓山唿千岁俯首叩拜,不到半月,北疆王龙章凤姿体恤民情低调之名便传遍了大半个天昭国,远远跪送他的车架离开的百姓将他形容得如天神下凡,道是百姓与天昭的保护神。 还未能见到王架的百姓则沐浴薰香翘首以盼,只盼得见那天神一般的北疆王能纡尊来到自己生活的土地,盼得他的威严霸气能保得家乡平安,能震得一切魑魅魍魉不敢侵犯。 这一路纪妤童虽仍与他同榻而眠,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躁动,但幸在他未再真正意义上对她做什么。她也尽量稳着情绪保持着二人间脆弱的平衡,但随着他看她的目光却愈发深暗,她知道,他不会委屈自己太久。 他如今的纵容,不过都是愿意依着她,走那么一个名正言顺的过场。随着车架距离南州府越来越近,他的目光便更加莫测,她的心里也越发焦灼。 且这一路他每日里除了早晚骑马行一阵外,便就一直待在马车里,路上既不曾遇到意外,也不曾听到他有什么公务,悠闲得简直如一富贵闲人,而非一拥有颠覆朝纲之能的王爷。不,或他只是不让自己知道罢了。 而这些黑衣侍卫个个都好似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般,连着骑马多日,竟未流露出丝毫疲惫之色。 这期间她不是没有观察留意,尤其是他们停在一些喧嚣繁华的城镇时,她都会提出要上街一逛去散散心。他倒是同意了,却是将黑贝与她的背包留下,又命了二婢与靳五并两名靳宁卫陪同。 她知道跟着自己的人远不止明面上这几人,因为她注意到自己空手而归不久,便会有身穿黑衣的侍卫无声无息的返回车队。她虽体质比这时代弱不禁风的女子强上许多,可她孤身一人,而对方人数数十,她又如何是这些身经百战武艺在身的侍卫的对手? 路途中,她见了风景秀丽的地方想要下去赏游,他便也无有不可。也不似在城镇中那般只派人跟着她,而是亲自携她赏这大好山河。未发现可乘之机不说,还反被人在旷野花林占尽了便宜。 她隐隐的迫切焦虑,缪靳自是看在眼里,且越是离南州越近,他便越是想起半年前他是如何情动,又如何殇灭的一幕。也就越明白她是如何抗拒自己,便是连身子都给了自己却仍不情愿待在自己身边的事实。 晦暗的鹰眸落在窗边坐着望着窗外的女子身上时,倏地闪过强烈的掠夺和厉色。便是她不情愿又如何,只要是他想要的,必是要紧紧掌控在手中,果实的丰沛多汁他已然品尝难忘,便是过程曲折,亦不过是多了趣味。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挑战的快感,显而易见要远远大过于一帆风顺。 「这些时日你可是想清楚,想明白了?」 纪妤童愣了下,旋即便反应过来他所言何意。她如今犹如困兽,又心有牵挂,根本逃不了。可让她就此依附于他,以后数千个日日夜夜困囿于方寸之地,没有自我,没有尊严,每日要做的事便就是等着他的临幸垂怜,这样只要一想便令她几欲窒息的未来,她便打心底抗拒,更不可能屈服接受! 她也有想过改变自己对他的看法,若真无法拒绝,便不如试着去接受。虽她没有处子情节,可对于取走自己处女之身的第一个男人,没有哪个女人会浑不在意。 她也曾暗示自己,这个男人无疑是极为出色出众的,不论是身材,样貌,权势,都远非她从前见过的那些男人可比的。便是他性格强势霸道,但对于一个生长在男权至上,大男子主义盛行到极点的封建社会里的男人来说,严格意义上这甚至算不上缺点。 可没有哪一个受到过高等教育,生长在男女平等,奉行人身自由,思想自由,行为自由,心灵自由的现代女人来说,愿意被如同禁锢,仿若施捨般,被控制着自由,约束着言行待在一个男人身边,甚至还要面对他不计其数的女人,甚至有可能还会被同化。被生活,被环境同化,变得如同这封建社会里的女人一样,只知道争宠,只会想着依附男人,而完完全全丧失了自己! 每天她都要提醒自己不要去无限延伸还未发生,也有可能不会成为现实的未来来自我折磨。也幸而他还算男人不曾再真正完全的强迫了她,否则,如此日夜相处,不仅折磨□□,亦更会自我摧残心灵。 她垂下眸子不知想了什么,整张脸沐浴在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中,朦朦胧胧,如梦似幻,美妙动人。 「我想清楚了。」 缪靳眸光一闪,定定地望着她莹透娇美的脸。片刻,他抬手抚上她的下颌轻轻抬起,这个过程,她是温顺的,没有一丝抵抗的,他知道这是他这些时日以来给她的习惯。 「哦?」 他凝着她,迫着她的小脸儿与他亲密对视,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表情的变化,亦不错过她明澈的眸中清可见底的念头。 「正如王爷所说,您给我考虑的时间,不过是让我认清现实,在您画好的圈子里去接受那个没有选择的选择。先前我以为我与王爷不过露水姻缘未来无期,便未与王爷阐明我心中真正所想。如今既事已至此,我无路可选,便只能明明白白告知王爷,我心中到底是如何作想的。」 第75页 虽她看似认命的话中带着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嘲讽,可缪靳却并未不悦,他反而有些兴味,又有些,期待。 「妤儿,但说无妨。」 纪妤童沉静黑亮的双眸不闪不避的与他对视,粉唇微翘,轻轻吐息:「我若嫁人,便只能为妻。且我之夫,终其一生,从身体,到灵魂,都只能有我一个女人。」 她看着他难得愕然的眼睛,笑意更深,头一次主动凑近了他:「王爷,若您能做到,我亦便以同等的情意来回报,心甘情愿的,与你共度余生。那么,您能吗?」 缪靳眼中的错愕已被轻嘲所取代,他脸上冷峻的表情之外还带着几分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的匪夷所思。 他用她是在异想天开言词大逆的眼神奇异的看着她,长臂一伸便将她的身子从对面拉了过来放在腿上正面相对。他的右手扣着她的腰,左手熟门熟路的来到她的后颈处抚握着,黑眸垂睨着她低笑:「观妤儿言行举止也是识文断字的,怎会有如此,有违女德之妄语?」 许是她脸上的表情过于郑重,眸中的神色亦是过于认真,他面上微有调笑的神情亦落了下来。 「你真要如此犟着?」 纪妤童眼中的神色再是认真不过,甚至还带着不自知的自傲和执拗。她忽略后颈处骤紧的手掌,缓慢又坚定的看着他轻轻点头:「我心中所想,所求,便是这般。什么三从四德女德女戒,我不曾读过,亦不想了解。王爷若违我所愿,做这强取豪夺之行径,要一个心不甘身不愿的女子,我自无能反抗,亦无话可说。」 缪靳与她无声对视一阵后,缓缓将她放开而后长身而起,大手背于身后,睨视着扶桌而站的女子,淡淡道:「许是本王对你太过宠爱,才令你如此恃宠而骄异想天开。需知任性要有度,本王的容忍亦是有限。既你如何都是想不开,那便无需再想。女子婚假从父母之言,既你如今是钟家养女,那便从钟家父母。先前本王宠着你,便顾念着未曾告诉你,早在本王幸你之后便已与纪家过了明路,而你也已为本王妾室。原以为你识得大体,本王亦对你喜爱有加,便特许你入府便是侧妃,如今看来,你的性子需得好生磨一磨,待你认清己过,便再晋你位份。」 转身前,他扫了眼她低垂着看不清神情的脸,又移向她扣在桌角青筋暴露昭示着她心内情绪的手指,顿了顿又说道:「你大哥已经入了京都为官,你若要问他,便等去了京都不迟。」 冷言说完后,他便甩袖下车。却是一出了车厢骑上自己的坐骑便冷凝了脸色阴翳吩咐:「把人给本王看好了,若跑了,或是少了一分一毫,本王都唯你们是问!」 靳三靳五闻言一凛,来不及细想王爷为何突然发怒,刚欲张口应是,便见他已厉喝一声策马而去。随行的靳宁卫见状对二人微一点头便也纷纷驾马追上。 少倾,官道上便只剩下这一辆低调奢华的大马车和不足二十骑靳宁卫,与辕座后方踏几上愣愣呆坐着的含英含衣二婢。 直到外面的动静彻底安静下来,纪妤童才缓缓抬起脸,与她手上用力到青白无血色不同,她的脸上却是冷静的可怕。 兵行险招,万幸她没有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亦没有被他这些时日以来表现得仿佛无比在意非她不可的假象所蒙蔽。 从古至今,男人,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人,他们享受的是给予时那种唯我独尊的优越感,却是对他人主动的索要而尤其反感,乃至于觉得权威受到挑衅。两厢对比,他们可以瞬间将喜爱骤然转变成厌弃,哪怕是前一刻他对某样东西,或是某个人万分喜爱,在与自己的感受比重起来,都不过如此。 这样的男人,永远不会缺少讨好自己,能讨得自己欢心的存在。喜新厌旧是人类恆古不变得劣根性,对于新的,未知的,人,事,物,永远都保留着猎奇心。 她之于他,便是如此。 纪妤童看着窗外轻轻笑了下,随即抬手掀翻了车厢里的桌子,桌上的茶壶茶杯点碟便噼啪作响碎了一地。 第47章 成劫 突兀的动静惊得车外几人浑身一震,靳三靳五警惕的对视一眼,便示意同样惊讶的含英姐妹进去查看情况。 二婢亦早已迫不及待,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时便沖了进去。 却这一进去,便被里面的人心若死灰,又仿若含着无尽愤怒的姑娘惊得心中大震。她二人虽才服侍姑娘月余,但在她们的印象中,姑娘从来都是淡定的,从容的,可里面这个女子,却是近乎于崩溃的。 「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您莫要如此,您--」 「王爷定是有急事才离开姑娘的,姑娘万不可如此--」 二人口中的话未说完,视线便被她垂在身侧紧握着的手中不断滴落的鲜红血滴吸引了注意力,那血的颜色是那样的红,那血珠子的形状是那样妖艷美丽,那血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的轻微的啪嗒声,迴荡在耳边竟是那样的清晰巨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亦不知都听到了什么,待二人再回神时,便见到姑娘已用丝帕裹了手,脸色冷肃的冲出了车厢。 「姑娘小心!」 「姑娘您要去哪,您小心,您手还受着伤呢!」 守在车边的靳三靳五只觉得有一阵风突然而至,随后一个浅青色白底飞仙裙的身影便已跳下了正行驶中的马车。 第76页 二人心中一惊,忙下马快步近前下意识要搀扶她趔趄欲倒的身子,却见她踉跄着站稳后迁怒的挥了下手臂,二人只觉一阵带着药香的袖风袭来并未深想便忙迅速收回来,颇觉心有余悸皱眉道:「姑娘,您若是要下车只管吩咐便是,方才那样的情形太过兇险,若伤到您可就不好了。」 靳五亦肃着脸拱手道:「姑娘您可是有急事?请您上了马车,有事吩咐属下去办即可。」 纪妤童只冷着脸看着拦着自己的二人:「你们让开,我要回家。」 二人闻言一顿,下意识对视一眼,正要再劝她上车,不想她已等不及迳自推开他们漫无目的的朝过膝高的草林里淌去。 「姑娘!」 二人只来得及对身后因这突发状况有些无措的靳宁卫做了手势,便快步跟了上去,却顾忌着她的身份不敢碰她,亦不敢强行拉车,便只能不远不近的跟随。 等二婢匆忙跟上来,靳三才沉着脸质问:「怎么回事?」 含英示意含衣先行到姑娘身边伺候,才恭敬又有不解的回道:「回靳三大人的话,奴婢也不知姑娘这是怎么了,我们刚一进去,姑娘连话也没说就突然跑了出来。想是,是与王爷突然离去有关吧?」 靳三皱着眉,真觉着王爷这命令简直比要他杀人还费劲,这纪姑娘说不得碰不得,便是此刻她甩下马车队伍漫无目的的发泄奔走,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能紧紧跟着。 王爷虽是满身不悦的离开,可临行前那句吩咐,却非是要置纪姑娘不顾的意思。他在凤凰城时负责外物,根本不知她与王爷之间的纠葛,也更加想不到会有女子会拒绝王爷,便真是对王爷口中的逃跑匪夷所思,但他们靳宁卫向来奉王爷之命如神谕,便只将人好好看着,就绝不会出错。 「你也过去,将姑娘劝回车上,莫要出了事。」 「是,靳三大人。」 靳三随后碰了下靳五的肩膀,目光锁定在前方那个摇摇晃晃左右乱走的身影上,口中问道:「你跟在纪姑娘身边时日最多,这纪姑娘为人如何,怎会惹得王爷如此动怒?」 靳五看也不看他,视线同样不离前方,面无表情语气平平道:「不知道。王爷私事不可妄议,你逾越了。」 「......」 靳三难得升起的好奇心就被他这副半死不活的腔调给压了下去,也不知这老五怎么长着长着成了这副刻板模样,便是不当值的时候也不见他有别的表情,真是无趣。 若非王爷待这位纪姑娘着实特别,他也不会私下里讨问,毕竟在从前,他是从不关心王爷后院之事的。 「当我没说。」 纪妤童走走停停,间或脚下不稳便摔倒在地纤细的身子便不时隐在半人高的草林里。喝令二婢离自己三米开外便又重新站起来,借着起身的动作,她似是不经意回头看了眼不远不近却紧紧缀着的黑衣侍卫,又冷着脸转过身摇摇晃晃的朝前走。 她此刻衣衫凌乱,髮丝凌乱,配着茫茫天地间纤弱单薄,摇摇欲坠的身形,任谁看来都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野草林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走了这么久,竟然还没走出去。也是这时,靳三靳五才发现不对,嗖的下紧缩了瞳孔,忙定神向前方那个身影看去。 而这一看,却是令二人大惊失色,前方一前一后有两个同样纤细的身影,正用同样摇摇晃晃,摇摇欲坠的姿势朝前走着。可此时再看,那分明是含英含衣二婢,而那纪姑娘的身影却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快来人!纪姑娘不见了,马上找人!」 纪妤童借着二婢不自知模仿自己的动作隐藏身形得以脱身后便迅速跑入树林,同时也一改方才弱不禁风踉跄欲倒的纤弱模样。 她的时间不多,她不知道那些人能够被含英二人迷惑多久,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会不会回来,又会在多久后回来,她要抓紧时间。 他们不知道,方才那片草林与她的翠山相连,这片树林地处斜坡,围绕着翠山山脚自然形成。先前她带着黑贝上山巡视领地,便到过这里,她也知道抄哪条近路可以尽快上山下山。 黑贝已经听了她的吩咐先行上山,以她的体力,一刻不停的奔跑,再抄近路半个时辰到家应是没有问题。而且,有她先前在马车里时给二婢下的暗示,相信也可以混淆一下那些黑衣侍卫的搜寻路线。 缪靳骑马跑了一阵,被她激得不能平静的心绪才陡然冷静下来,他倏地勒停马,眸光锋利,脑中飞快转动着。 不对,非常不对! 她的拒绝,她的特立独行他不是第一回 领教了,为何这次只是几句谬言他竟就如此无法忍受?现在想来,便是当时他说的那些话,都对她过于狠决。 这不应该的,他明白自己对她是喜爱的,便是她的想法,乃至她的要求都听起来天真的可笑,他也不会就这样严厉的斥责于她,更是将她独自丢下。 一个想法突然在脑中一闪而过,却被他瞬间截住, 他,中招了! 是在什么时候,她怎么做到的,她的包裹,她那天晚上带在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已经被他尽数收起,她没有任何可以藉助的东西,那么她到底是如何,何时,对自己下了手? 为什么派去调查的人还没有消息,关于她的身世,她的身份,她的能力,她的秘密,到目前为止,靳宁卫竟都没有查出到丁点消息。便是调动全国暗网,亦不曾有下面回报有似她这般能力的能者出现。越是无法了解,无法掌控,他对她的掌控欲,占有欲便就越加的强。 第77页 缪靳冷沉着脸,周身的冷气冰冷得几要将人冻伤。他勐地勒紧缰绳,坐下宝驹被他用力调转马头比用来时更快的速度疾速返回。 勐烈的风颳到脸上,也令缪靳的神经更加清晰。他在脑海中回放着二人方才相处的每一个片段,她的临窗眺望,她的愣神,她的慌张,她的镇定,她傲然的宣布,她挑衅的逼视,她隐忍的承受... 一遍又一遍,他却未曾发现丁点可疑之处。 他的眉凝着,与之相反,他的精神却是亢奋的,他的血液亦是沸腾的,未知的东西更加具有挑战性,获得的过程,和得到的果实,这些都诱惑着他一定要揭开她的秘密,一定要将她完完全全的彻底掌握。 他有种预感,等他得到她的全身心的时候,那种空前巨大的满足感,绝对是连权利都不可与之比拟的。 按理来说靳三靳五等一众身手矫健的靳宁卫不可能追不上一个纤纤女子,可坏就坏在他们被含英二人混淆了视听,在发现人不见的第一时间,二人扬声通知后方的靳宁卫后就急忙追了上去。 可就是这一声喊,也恰恰将纪妤童给二婢留下的暗示喊醒,二婢回过神连忙拉住二人,言之凿凿的言讲姑娘往北方跑了,靳三靳五不明就里,又见这二人神色焦急却无比信誓旦旦的样子,根本没有多想,便挥手带着人越过速度稍慢的二婢当先追了上去。 一无所获的结果是肯定的,一行人呈扇形搜遍了北边的草林,又飞快得上了官道沿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追了近五里地却仍未有所发现,靳三勐地停下来骤然一凉,忙抬起手高声喝道:「快回去!」 随即便与靳五唰的转身以更快的速度返回,此时二人脸上的神色已经难看得不能再难看,追了这么远都没看到纪姑娘的身影,不可能是她跑得如此之快,只有可能是她根本就没往这个方向走! 在如此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招金蝉脱壳,他们靳宁卫的名声可算是栽在纪姑娘身上了。怪道王爷临行前会特意那样交代,原来是就防着纪姑娘的。可他们明明一眼不错的看着她,她到底是如何脱身的,含英含衣二人又为何如此肯定纪姑娘是往北边跑了? 缪靳到底回来的晚了,一是他的坐骑乃千里良驹,他又驾着它发泄般疾驰早已奔出不知多少里。而在返回途中,又被迎面行来的一队人马绊住脚步耽搁了一阵。遂折返归来便只见到十余匹骏马,并一名看守的靳宁卫,与一辆空荡荡的马车。 他面无表情的环顾了四周,莫说是她,便是靳三靳五等靳宁卫的身影亦一丝不见。 「好,好的很......」 第48章 成劫 回来的路上缪靳就已经猜到她或许会逃跑,却没想到她竟真的敢!且还是在众多靳宁卫的看护下逃跑的,从自己已经返回他们都还未回来看,那么必然是她已经将人甩开,脱了身。 奉命留下的靳宁卫与跟随他往返的靳宁卫察觉他的怒意,全都下马二话没说便跪地请罪。 「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 缪靳只高坐马上冰寒的目光直指那辆二人朝夕相处同榻而眠多日的马车,突然勾唇冷冷一笑,「她是在何处不见的。」 留下的靳宁卫被他的威压所摄,埋头请罪的姿势不由更低了两分:「回王爷,姑娘在您走后未有多久便跳车入了草林,靳三大人和靳五大人与含英含衣一直跟在后面,于两刻钟前属下听得靳三大人大喊姑娘不见,一行人便往北边追去。」 「跳车?」 挟着怒意的沉冷嗓音缓缓响起,令地上跪着的靳宁卫更如被扼住了喉咙,一滴冷汗从鬓角低落,他喉咙发紧道:「回王爷,您走后,姑娘似是将车内桌子掀翻,含英含衣进去查看不久,姑娘便直接跳了车。」 「掀桌?」 缪靳听到这里竟诡异的消了些怒意,她都敢拿刀对着自己了,掀个桌子他竟一点也不觉奇怪,只是她是真气自己临行前那一番冷酷之语,亦或是故意为之? 且她这性子也太犟,也太不顾安危,竟是不等马车停下便不管不顾的跳下来,就不怕摔了腿,或是被马踏伤? 「那狗呢。」 「王爷恕罪,方才只顾着寻找姑娘,那黑狗亦不知何时不见了。」 缪靳从不知自己以一敌十的亲卫竟如此无用,一个女子看不住,竟连一只狗都如此大意。 恰在此时靳三靳五等人迅速赶回,同样二话没说就先行跪地请罪:「属下失职没有看护好姑娘,请王爷责罚!」 缪靳冷冷瞥过,罚当然要罚,他已吩咐要看好人,却这么多人仍将人给看丢了,便是她再过狡猾,他们未免也太过无用! 「去了何处寻找,有无发现。」 靳三垂着头不敢抬起,将方才事情的原委述明后便也将心中疑惑尽数交代。 缪靳闭了闭眸勐地睁开,未再看地上冷汗直流的二婢,眯眼望了望前方连绵的绿山,蓦地眸光一动,冷声吩咐:「靳五带人去小楼找人,其他人顺着草林痕迹,搜山!记住,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可放过!」 「是王爷!」 「属下等遵王爷令!」 彼时纪妤童已藏身在翠山上一天然隐蔽的山洞之内,一路疾奔过来她一刻也不敢停下,现下整个人都瘫靠在洞壁上席地而坐满身是汗的剧烈喘息着。 她已有多年未曾有如此长时间剧烈的运动,若不是后方的追兵和那人给她的危机感不断刺激着她,以她如今这副娇生惯养的身体怕是坚持不到爬到山上来。 第78页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用力平復唿吸,想要拿出怀表看看时间,颤巍巍的抬起手却是一顿,脸上也随即浮现一抹懊恼。 才想起她如今浑身上下除了一身衣服再没有任何物品,可恨那缪靳对自己如此防范,她贴身藏着的手机和怀表也早被那含英二人给收去,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她却见不得,碰不得。 旋即她又摇摇头不再做无用的抱怨,事已至此,她要想的是这里够不够安全,黑贝有没有按照自己的吩咐将她放在小楼卧房中的备用包袱找到并找到自己,会不会被人发现拦截,那些人现在有没有反应过来,会不会找过来,他又有没有反应过来被自己暗算... 其实她也没想到能够一击即中,只能说这一路行来消耗的不仅仅是她对他身体上的排斥,同时也消耗了他对她的防备。再加之那次在凤凰城对郭三催眠后,她明显对催眠的掌握又有精进,所以才能够出其不意让他中招。 她更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恰到好处。在她的计划中,若靳三等人受到含英的错误提示,那么她至少能够获得将近两刻钟的时间,但她体力有限,速度有限,若他们反应过来又找对了方向,那么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追过来。 说不得此刻他们已经上了山,那么黑贝就极有可能与他们碰上! 想到这里她倏地睁开眼,颤着腿站起来靠在山洞墙壁上,透过洞口遮挡的藤枝树叶向外看去,就此刻而言,山林里仍是一片安静,无风也无动静。 颦着眉脱力般靠在洞壁上,现在她只能希望黑贝能够警惕一些,速度再快一些。 只要它过来,亦或是不过来,她就有把握能暂时躲过搜寻。这个山洞是她和黑贝以前上山时无意发现的,山洞外表长满了野草从外面看就好似一个土包一样很难引人察觉。 想那时她还猜想,这里会不会像武侠小说里那样藏着武功秘籍或者宝藏等等之类的。可遗憾的是里面除了碎石与墙上一些绿藓外空无一物。她有时上山突临落雨便会与黑贝躲在此处避雨,索性便将这里的杂物顺手收拾了,没想到有一天这里竟能作为她的藏身之处。 也万幸半年前她对他心怀戒备,未将那人带到这里,否则,她此刻便无一处可藏身了。 她知道这次的脱身太过简陋,没有事前计划,没有任何备用预案。可是她等不得了,她没有任何可以独自行动的机会,钟昌闻也不在南州,她孤立无援无人接应。 至于百晓生,她已经决定不拉他下水。他一个商人如何能与一权势对抗?他们的交情也值不得他不顾一切。便是他真能帮他脱身,这其中所要付出的代价,她也承受不起。 且他的队伍除了住宿也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一旦入了京都,入了王府,她再想要脱身就更是难上加难。 突然响起的悉悉索索声打断了纪妤童的回忆,她忙睁开眼警惕的向外看去,待看到一团黑影唿啸而来时霎时一喜。 「黑贝!」 将洞口处的遮挡物移开让黑贝进来,不及看它,忙又仔仔细细将洞口遮挡严实。又凝神看了看外面的痕迹,好在这山上遍布野草,黑贝爪子面积小,便是踩上去应也留不下什么痕迹。 就算是有,这山上难免会有其他动物在,应也不至于就能发现她。如今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她没有体力,也不敢再出去检查自己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与出去可能会被撞上相比,她选择藏身于此,以静制动。 「黑贝你有发现什么人吗?家里有没有外人?」 黑贝蹲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张嘴欲叫,纪妤童连忙伸手抓住它的嘴,看着它黑亮的眼睛比了个禁声的动作。 黑贝摇着尾巴低低呜咽一声,抬起爪子拍了拍地上的包裹又凑到她怀里使劲磨蹭撒娇。 纪妤童才发现它真的把包裹找到给自己带过来,也没打开,伸手就先把黑贝抱了满怀。 感谢黑贝聪灵,感谢网上教授的驯兽之法,感谢此时此刻还有黑贝陪伴。 一主一宠就在这山上的山洞里紧紧相依,祈祷等待着危机过去。 纪妤童靠在黑贝身上从缝隙里望着洞外的天色,感觉已经过了很久,久到紧绷的身体已经松弛下来,那种脱力感在渐渐远离,力气也开始迴转。可外面的天依然是亮的,山洞里的温度,应该说是她的体温却在开始下降。 她知道这是因为她方才出了一身大汗,又一直窝在这阴凉的山洞里,且湿衣沾身,会感到凉意是正常的。 好在有黑贝依偎着给她传递着温暖,她摸着黑贝身上细软顺滑的毛髮,一下一下的,不仅让黑贝舒适的从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呜咽,柔软温暖的触感也让她的思绪一下一下的拉长,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在即将停下之际,好几道利落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惊得纪妤童瞬间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捂住黑贝的嘴,自己也屏息静气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第49章 成劫 未过多久,外面的走动声渐渐消失。纪妤童没有放松,又捂着自己和黑贝的嘴巴静静等了一会儿,待没有再听到声音后,才松开手缓缓闭上眼轻轻舒了口气,但却又在下一刻惊恐的睁大眼。 斑驳的阴影撤去,明亮的光线霎时将阴凉的山洞照亮。而令她吃惊的,却是那个背光而入,高大的甚至将整个洞口都遮盖住,令她的视线之内重新恢復阴暗的身影。 第79页 「你!怎么,会?」 立在洞口的那个高大身影,用听不出喜怒的华贵嗓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下一瞬,他纡尊降贵般踏了进来,与此同时,一张轮廓深邃俊美分明,神色冷峻的脸便倏地闯入纪妤童惊骇的眼中。 「妤儿是想说,我怎么会找得到你?」 纪妤童好像突然失声了一般,只紧缩着瞳孔愣愣地看着他。身体却先于意识自动向后退缩,却不防碰到身旁正压低着身子,凶光毕露利齿森森蓄势待击的黑贝,整个人便不稳的踉跄了下,脱口惊唿的同时,脸上空白的表情也变得惊慌起来。 下一瞬,便腰身一紧,熟悉的胸膛,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便以熟悉的强势姿态再次将她包裹。柔软的后颈被人用力捏握着擎起,腰间箍着的大手用力到似要将她的腰给掐断。 她的脖子被迫着绷得直直的,后仰成一个如引颈般的姿态,洞外的光线照射进来撒在她腻白的颈子上泛着点点金芒,这样如献祭一般露出来的肌肤落在男人眼中,令他压抑许久的忍耐彻底爆发,鹰眸中暗光骤升,俯下头便附了上去。 「啊唔--」 颈间勐然被锋利的牙齿咬住的刺痛感让纪妤童禁不住脱口痛吟出声,她条件反射的想要逃离这挑动她神经的痛感,可身体被人抵在洞壁上,脖子被人紧紧扣住,身体双手也被人反扣在背后用力的禁锢着。她除了可以在脸上流露出些许痛色,眼角余光看到黑贝被人击晕了抱出去,甚至连头都动弹不得。 在这样昏暗阴冷的山洞里,她被人完完全全的束缚着,禁锢着。除了灵魂还是她自己,竟是连身体都不属于她了。 脖颈处绵密的啃噬吮咬还在继续,一下一下犹如被尖针戳刺一般的痛感,一阵一阵的传到她的大脑,她的神经,她的灵魂。 这一刻她的心就像她头顶的照不到光的洞顶一样黑压压沉甸甸的,她突然感到绝望,她不明白,她只是曾经帮他治了伤,还被连累到自己也受了伤,明明只不过相处不到半月时间,他竟就对她产生了占有欲。 阴差阳错将他骗走,却又自投罗网跑到他所在的城里,还中了媚药神志不清的与他发生了关系。可明明吃亏的是她,失去了清白的也是她。她却就此泥足深陷再不能获得自由身,不能听凭自己的心意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 便是他作为一个手握大权的王爷对她说了喜爱,会以侧妃之尊迎她入府又如何,她都不想要!她只想要离开这里,回到属于她的时代,回到那个没有人可以随意强霸她随意控制她的时代! 「唔--哼...」 勐然加剧的痛意唤回她飘飞的神志,清凌的眸子带着从未有过的恨意与绝望缓缓对上近在咫尺的黑眸。 那双眸子是那样黑,那样深,深得她看不透他眼中的真意。却又那样亮,亮得她甚至能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脸,而她此刻的脸上竟涟涟着两行泪水,她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自己,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逼到如此地步。 便也未曾看到这双黑眸中一闪而逝被刻意掩藏起来的怜惜与心软。 「为何要哭?」 缪靳说完便后悔了,她脸上晶莹的泪珠,眼中深深的悲切无一不都在告诉他,她为何流泪。 他眸光暗下,抬手极轻极柔的擦去她娇嫩的脸上叫他心头髮软的泪珠子,瞥见她白皙诱人的颈子上布满着他方才印下的红红紫紫暧昧痕迹,眸色幽深,有满意又有怜意。 「莫要哭了,方才在车上是本王对你太过严厉。你那些大胆言论莫要再提,若传将出去只会有损你的名声,于你以后...不好。本王知你自在惯了,便应承你,只要你乖乖的待在本王身边,莫要再耍似今日这般的小花招,你要什么本王都能应你。待回了京都,你暂且先委屈一阵,待你大哥升了官,你便可以官家女的身份以侧妃之尊入王府,你也莫要怕王府后院勾心斗角此无稽之谈,有本王护着你,谁也伤不得你。」 他来寻找她时满腔的怒意,和决心见了她后必不再如此纵着她宠着她,且要让她知道自己错了,要惩得她以后再不敢逃离自己,或是将她锁起来,要她只能等着自己临幸时才能获得自由,要她知道她想要什么都要依靠他,包括她自己! 可这些狠决的决定和心思,却都在看到她的泪,她茫然绝望得如同被抛弃的可怜模样瞬间破防。虽她在他面前多是浅笑莞尔少有开怀欢颜,可他却甚为不喜她流泪的样子。 他知道她为何露出如此神情,只他不愿放手,更不觉留在他身边会是委屈她。她如今别扭任性他亦全当她无束惯了,待日后她拘了性子,有了孩儿,便会明白他之于她已付出多少宠爱。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纪妤童有些麻木的闭上眼,任由他将她闷在他炽热的怀中紧紧搂抱着,对他口中方才那些为她着想为她安排,对她此次归咎为任性胡闹不予追究的话置若罔闻。 她只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发现这里的。这里如此隐蔽,她与黑贝又不曾发出任何声音,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缪靳摩挲着她脖颈处被自己弄出的痕迹,闻言垂眸看了眼她乌黑的发顶和紧闭着被泪水濡湿的浓密昌睫,淡淡勾了下唇:「本王知你狡黠,自不会全无防备。既你好奇,本王便给你提个醒,你便从黑贝身上下功夫,也省得你入京后无聊。」 第80页 话落,她未置一词,连身子都不曾动一下。 他知她心里不痛快,便也不与她计较。只是对先前自己中招一事颇为在意,便轻捏了下她的颈子,语气慵懒而低沉:「你今日对本王做了何事,又对你那婢女做了何事,能操控人的心智,莫非妤儿是迷惑人心的精怪不成?」 感觉到怀中的娇躯勐地一震,缪靳缓缓勾了下唇,眸色晦深的望着石壁,便是未听得她的回答,他亦毫不意外。她与他都已打草惊蛇,他好整以暇编织布网,而她却已无底牌,只能待在他给予的空间里挣扎。 身子突然离地被人打横抱起,纪妤童惊得睁开眼,手下意识抓紧身前人的衣襟缓解那股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在被抱出山洞的那瞬间,她眼睁睁看着地上那个包裹被靳三收起来,收回视线后,她仰头看着上方下颌完美轮廓深邃的男人,下一瞬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被罩在了黑暗中。 她能感觉得到他脚下走动的方向是向着她住了两年多的家的方向而去,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即将路过她的时空通道。在他脚步踏入那片地方的时候,她勐地掀开身上的披风扭头向着那个地方看去。 她亦能感觉到周围行走的脚步声明显顿了下,也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男人骤然凌厉的气息,她才唿吸着那片她渴求的气息不过几瞬,眼前便已重新恢復黑暗,甚至被人凌空调整了姿势更加牢牢的按在怀中。 第50章 成劫 接下来的路上,便是经过她的家,听到他吩咐人将她的东西一併收拾带走她都没有再动一下。 就连重新回到马车上,她重见光明,再一次被被人抱在怀里亲昵,她仍然没有出声。 直至他们夜间在驿站的独院中下榻,她被抱着压在床上,她才不可抑制的开始紧绷起来。 她预料到经了自己这次出逃,他定会做些什么,而男人盛怒之下若不用刑,便只会在床上对她施为。便是先前他在山洞中那样罕见的温言轻语,也不会改变他想要惩罚她挑衅他男人威严的代价,和谷欠念。 她不想将男女之事弄得像强/暴现场,她也不想让自己以被强的受害者身份自居,那样只会让她对现下的处境更觉不堪。 可她却无法控制身体自发的抗拒,在他的手放在她的衣襟上欲要解开她的衣物时,纪欲童勐地转回头惊惶的看着他,手还来不及阻拦便被一只大手握住按在头顶。 「怎么,还要闹不成?」 缪靳已经忍了多日,他不是柳下惠,每日里搂着自己心悦的女子他会有念动,他想要拥有她,想要用力地疼爱她,想要她的柔软温暖再次包容着他。 她今日的所作所为他已经轻轻放下不再与她计较,可他心中的怒火与谷欠火却必须要发/泄出来。他不想伤她,他已给了她足够的宠爱纵容,若她依然要犟着性子,那么他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一怒之下伤了她。 纪妤童多想大声与他对峙,谁在闹,谁又稀罕闹!可她不能,她心有牵挂便无法孤注一掷与他鱼死网破。 她能看出他眼底浓烈的谷欠望,也能看得出他谷欠望之下的残酷。她不想与他上/床,可她更不想被暴力对待后仍然逃不过与他发生关系。最关键的是,她身上的东西不能被他发现。 既然事已至此,一条道路不通,那她就换条路走。在有限的资源里无限利用才是最明智的做法,而他的身份,便能为她所用。 「今日汗出了一身,我要沐浴。」 缪靳撑在她身上俯视着她半侧着的脸上,低垂着轻轻扇动的睫羽,再瞥到她扭头间痕迹盘布无限暧/昧的颌下,沉抑的情绪霎时一松,眸中添着的火光似是恨不得将她立时吞吃入腹。 却是纵着她的小性子,劲腰一个用力便将床上娇人如抱孩童般,大掌托着她,令她的双腿盘在两侧,一手握着她的后颈推向自己,低低说道:「那便一起洗吧。」 说完便吮着她的唇,边托抱着她踢开房门往浴池走去。 纪妤童被这样羞/耻的姿势弄/得浑身一僵,双腿也忍不住下意识收紧,却只是将腿边的劲腰收得更紧。而那人吮她唇内的力度也随即更加用力,甚至喉间竟溢出一声难/耐的闷/哼,托握着她的大手亦火热骤增。 心内焦急,手上便用力推拒他的禁锢,口中也闪躲推拒他的纠缠,却不想竟好似又刺激得他更为发狂,无奈之下,她只好将他狠狠咬下。霎时,一股血腥之气便在二人唇齿间瀰漫。 缪靳闷/哼一声从她口中退/出,眼眸喷火的逼视着她,舌尖在口中轻抵,却是更加捏紧她的后颈,粗重的喘息扑在她的面上,带着丝兇狠哑声道:「咬我,嗯?你可知咬伤本王要付出何等代价?」 明明说得是要治罪的话,可他沾氲着情谷欠的眸中却带着赤/裸/裸的迫不及待。 纪妤童急促地大口唿吸着,却怕他再来,便顺着后颈处的力道勐地向前一扑,人便趴在了他的颈间,耳边尽是他颈边鼓动的脉搏高频跳动声,和他粗重的喘息声。 「有何代价我不知,我只知再这般下去,王爷是要将我闷死吧。」 缪靳甫一听闻不由开怀大悦,感觉到她紧紧揽着自己肩膀,脸埋在肩头不愿出来,便微偏头,薄唇磨着她娇艷小巧的耳垂厮磨低语:「本王自是捨不得将妤儿闷死,且等着本王好生疼爱你才是。」 话落人便已大步入了浴池间,趁他抬手自解衣衫时,纪妤童忙挣脱开来迅速躲到屏风后面,透过单薄的轻纱屏障对外面似要过来的男人急急道:「王爷止步!您自去沐浴更衣,我不喜人前更衣,稍后便来。」 第81页 边说边侧过身做要脱衣服的动作,实则是在迅速将衣衫内的物品取出寻机转移。 缪靳只当她是在害羞,又见她确实衣衫半解,便依言未再逼近,只慢条斯理的将身上的蟒袍解开,好整以暇的站在屏风外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倒是不曾猜到她竟还藏着东西,只是对她的戒心仿佛已成习惯,恐她趁自己洗浴时独自逃走,将自己晾下,遂便就这般透过朦胧纱屏看着她宽衣解带。 衣衫自香肩滑落,凝脂白玉般的藕臂纤长柔美,坦然舒展。弯下他不盈一握的纤嫩腰肢褪去鞋袜时,凹折成一个无比诱人的姿势。随后缓缓站直身体拔掉头上的簪子时,如缎般的黑髮似一道黑色瀑布翩然垂落在那洁白莹润的娇躯上。 转身行动间,诱人的身段若隐若现,这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看得缪靳眸色越加深得如墨,唿吸间亦尽是灼热。遂便不再忍耐,赤着遒劲健硕的高大身子大步走了过去,将那惊慌愕然的娇人儿抱了个满怀,粗粝的大掌触在这一片凉滑的肌肤上时,性感的喉结滚动,溢出一道愉悦而久违的喟嘆。 纪妤童知道自己这次躲不过去,方才那样说也不能确定他会否听话,只能一边用余光观察他的动静,一边借着脱鞋袜的动作快速将内襟中藏着的一物塞到鞋垫下面。熟料刚一转身便惊见他大大方方赤身裸体,眸色暗得深深,脸颊紧绷似在极力克制着的表情大步进来。 她甚至来不及遮挡自己未着衣物的身体,便只一心有些惊慌猜测他是否看到她的动作,他却二话没说便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踏入温热的水池中,随后又迅勐霸道地夺去她的唿吸。她的身体,她的反应,统统不再属于自己,只能随着他的心意被摆布。 视线晃动间,纪妤童唯有双手紧扣着光滑的池壁,借着托着身体的结实手臂承受着,才能保证自己不掉下去。 她飘散的眼神还下意识望向屏风后的那堆衣物上,神智亦被颠/簸的飘忽不定,但还未分心多久,一只大手便从后方探来扣住她的下颌,将她的头掰转过去,一道炽热的唿吸,一张滚烫的唇便又再次夺去了她的唿吸。 纪妤童不知道她是何时回到的房间,亦不知何时回到了床上,只知道她仿佛一直在海中飘荡,跌宕起伏,波涛翻滚,未有停歇。她的眼中有时晃荡的是床顶青色的帐幔,有时是床头杆上精细的刻纹,有时是一堵冒着腾腾热气的结实肌理,有时是房内并蒂莲花盛放的玻璃屏风。 她的身体一直是热的,唿吸也是热的重的,在深处越来越热,甚至已经开始疼痛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嗓音沙哑地痛吟出声,「不要了......」 纪妤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太小,所以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强而有力鞑/伐的男人好似听不到一般,只扣着她的手,依然如故。 她艰难的扭过脸,白皙的脸上,额角,都泛着晶莹细润的汗珠,眉眼上亦是湿漉漉的。她动了动被扣在头侧的手想要撑起身子回头看他,手指却勐地蜷缩了下又软软的瘫了回去。只能趴伏在被汗水濡湿的锦丝被上张着殷红微肿的唇,一声一声说着什么, 可她细若蚊蝇的娇喃听在缪靳耳中,无疑比催/情药还要来得尽兴。但见她娇儿无力眉眼生波的陷在床榻间的爱儿模样,更激得他兴起三分。 那一双软绵绵的藕臂亦无力的瘫在桃花般艷丽的脸颊边,越发衬得她整个人似一颗丰润多汁,熟透了的,泛着腾腾热气,散发着诱人气息的桃子等着他採撷品尝。 缪靳瞳眸发红的看着这一幕,最后定在她不断蠕动呢喃着什么的红唇边,勐地俯下头,在听到她无意识的话后,勾了下唇便又紧紧含着她的唇,用力而不知疲倦,直至感到腰眼一麻,又勐地夺去她所有的唿吸,将她紧紧禁锢住,才觉快意至极。 直到那一道道热意都完完全全的送给她,他才就着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姿势将她搂抱在怀中翻身躺平,感受着她趴伏着还在轻轻颤慄的软腻身子,怜爱地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大手捞起被堆在床内的锦被盖在她身上,才不停抚/慰着她的身子闭眼睡去。 这一场情/事,让缪靳积压已久的谷欠望得到了短暂而又畅快的宣/泄,也让纪妤童的身体如被反覆重拆了数遍。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无一处不酸,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累。若不是惦记着那东西暂放的地方不够稳妥,她真恨不得睡上个三天三夜。但便是心里记挂着有事,她也仍是抵不过疲累一觉沉沉得睡了个天昏地暗。 而在她熟睡中,缪靳已恢復了体力精神,将睡得沉沉被宠爱得鲜嫩多汁的娇人放在他躺过带着他气息的位置,盖好了被子,方带着满满的餍足披了件衣服来到旁边的房间。 靳三关上房门后,恭敬的将包裹与那小楼中一起打包过来的贵重物品尽数摆在他身前的长桌上。 第51章 成劫 「禀王爷,我们已将纪姑娘小楼内里里外外所有的地方全部查看,除了些被制成药丸的药,药方与记录,医书,剩下的便是这些东西,请王爷过目。」靳三说完便退到一边垂下眼不去看桌上之物。 其实他将东西拿来时亦是用箱子盛放,只因他知道,王爷对纪姑娘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已达到极为可怕的地步。纪姑娘出逃之前,王爷与她一起时必是要有身体接触,这一路来更是为了她弃马坐车日夜陪伴。需知过去多年,除非必要,王爷向来是不喜乘车的。 第82页 而此次事后,王爷更是在纪姑娘身边安排明卫暗卫数名,除他在时,一时一刻的动静都必须尽在掌握。似这种翻看女儿家物件之事,以前更是不曾有过,或者说是不屑于去看。他知道,王爷是容不得纪姑娘在他眼中有任何隐私,他要她在他面前是完完全全可掌控,可看透的。 王爷对纪姑娘的宠是真的,在意也是真的,若不然不会为她如此大费周章令众多靳宁卫放缓速度就怕她路上不适,还对她的一些无礼行径无限容忍包容。 本以为这次出逃王爷定要厌弃乃至惩治于她,却未料王爷竟是一句重话都不曾说。且疼宠更胜从前,还有意提拔钟昌闻,只为了给她以后入潜邸时更高的身份,甚至于以后更高。 如此处处费心之盛宠,真是从未有过。 不过再想到消息部近来秘密调查她的真实身份与来歷的动作,不禁又是一寒。王爷对她的掌控欲如此之强,也不知这位性子莫测身怀古怪的纪姑娘能否承受得了。 缪靳未挥手叫靳三出去,他知道没有自己的允许,他不敢抬头窥探。 他的视线在盒子中的几样物品上锐利审视,掠过她那样于黑暗能发光,此时却黑漆漆一片的材质不明之物。又掠过那比市面上简洁精小的链子表,最后落定在一黑绿,一白两样物品上面时倏地凝沉了眼。 将那枚他当做信物亲自放入她手中的黑金绿玺玉扳指拿至眼前,再想到它被她随手丢置在她小楼抽屉中的画面,周身慵懒餍足的气息便瞬息冷沉下来。 「将这扳指融改成颈--足链,着巧匠细心打磨,不可磨伤肌肤为止。」 靳三敏捷的接过从右上方抛过来的扳指,恭敬的托在手中躬身应是。 「这个东西,」 缪靳捏着白玉貔貅吊坠的手缓缓用力,这个东西,就是她当时执意要下山与那个男人见面,以荷包互为相赠,且便是远行北疆亦要随身携带的,信物? 便是要了这个东西,而弃自己的东西而任由它沾染尘埃? 他冷嗤一声,便是真两情相悦又如何,她早已是他决定要的女人,如今更已经是他的女人,以后,也仍然只会属于他。若有人胆敢觊觎,只有死路一条! 「将这个吊坠的主人彻查清楚。」 「是,王爷!」 「归云现下何处。」 「回王爷,归先生再有两日便可入京。」 「传令京都人手,按计划行事。」 「是!」 靳三见他起身要走,忙将今日隐卫汇报之事禀报。 「启禀王爷,隐卫回报,言道今日与您路上冲撞的一行人于驿站时便已暗处跟踪,且与随从言语中有听闻凤凰城郭府之事,遂属下等怀疑此人与你相撞亦别有动机。现下人就在隐卫监视之下,还请王爷示下,是否将人捉拿严审!」 缪靳脚下一顿,鹰眸微眯瞬息便将白日里那一幕回忆起来,却他当时急于寻她并未将那队人着重留意。 只没想到及至此时,竟还有人敢于他耍些魑魅魍魉,当真是,不知死活。 「探明他的底细,若有动,就地格杀。」 「是,属下遵命!」 纪妤童朦朦胧胧感觉被人抱着餵了水,又餵了些粥,她虽精神和□□深度疲累,但生理反应却是正常,腹中感到飢饿口中便下意识吞/咽。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勐地睁开眼便要起身下床,却连头都没抬起来就又跌了回去。身体的感知也在同时迅速传递给大脑,全身上下的每一处,以及身体深处都在不停叫嚣着针刺般又热又辣的痛感。 思绪便不可抑制的回想到之前发生的一切,她被他从浴池里到房间里被摆/布成各种姿/势快/意鞑/伐的情景,脑中便轰的下乍然欲裂。 她紧紧咬着嘴唇用力摇了下头,企图将脑中那放乱的画面甩开,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平復了情绪后勐地深吸口气费力翻身坐起,但仅只是这般简单的动作便让她身体深处和下/半身被压迫地麻木钝痛。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忍着肩臂酸痛唰的下挥开帐缦迅速打量了屋内,见只有自己在后方泄力的松了口气,重新趴伏在床边去够踏脚上的鞋子,手指刚摸到鞋垫便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走动的声音,忙收回手却已来不及躺回去。 缪靳跨门而入,迳自来到床前撩开床帐看她,见她趴伏在那,长长的黑髮铺散在裸/露的香肩上,又顺延而下半落在床边,再细听她有些不平稳的唿吸便知她已是醒了。 深眸染了笑意,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堂而皇之地将她露在被子外面睡得粉嫩娇艷的脸颊,吻/痕遍布的耳后,及两条他品尝过亦软嫩香滑的手臂,与柔若无骨的纤长玉手尽收眼底。 余光瞥见她指尖微动,却是仍不愿面向自己,便勾起唇抬手放在令他爱不释手的颈子上摩挲抚弄。旋即便觉手下微凉的肌肤勐地绷紧摇晃着头要躲开。 可缪靳如何能让她躲开? 大手轻松便将她连人带被捞起锢在怀中,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羞」红着脸,软嫩光洁的手臂慌乱的挡在身前,潋滟的眸子不得不抬起看向他。 他方满意勾唇,不掩饰意图的黑眸随意垂下,便将她慌忙遮挡却是若隐若现更显诱人的曼妙风景一览无余。 「妤儿才与本王肌肤相触婉转交融,怎这便又害羞了?」 第83页 纪妤童被他看得浑身不适,她如今被子下未着衣物,又被他抱坐于腿上,生怕他兽性大发便也不敢擅动。 只心中懊恼早知他会如此无耻,她方才便不会一时紧张情急装睡。只怪她心中有异,亦没有整理好情绪要用何种态度面对他,一念之差才又让自己陷入窘境,落于下风。 「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动,王爷这也不知?快快放我下来,我好穿衣洗漱。」 既是挡不住,她便坦然起来。松开环着的一只手,拍掉他抚在左肩臂处那道淡粉色疤痕的大手,冷着脸明讽他。 缪靳被她大胆拍了手也不在意,幽深侵略的目光在她暴/露在空气中的娇嫩肌肤上流连着,淡淡道:「本王从未自持君子,自是上不了妤儿的当。且如今夜色已深,正是该宽衣解带一夜春风之时,作何还要穿衣行如此多此一举之事?」 「什么?!」 纪妤童费力扭头看向窗边,果然瞥到一角黑暗,也才发现屋内竟点起了灯,方才她竟都未曾注意到。 后颈处被粗粝的指腹摩挲带起的微微刺痛感将她的思绪唤回,不想与他于这个话题纠缠,她抬眼神色极为认真的看着他,嗓音微哑道:「劳烦王爷命人备水我要沐浴,另再备些吃食,过后我有话要与王爷讲。」 缪靳自知过犹不及,便也不再逼她过甚,总归她如今已无处可逃,无计可施,便是冷淡些又何妨,他会让她日后只在他面前娇嫩的脸上绽放艷色,清冷的眸中潋滟魅惑。 抬手在她脸上微凉的肌肤上抚了下,随即扣着她的下颌抬高,俯下头触着她微肿的唇说了句「怎如此凉」便噙住她的唇霸道的掠夺她口中的香甜,直逼得她闷吭不断待要窒息时才大发慈悲放开她。扬声吩咐了句,便又在人来请前将她困于怀中占足了便宜。 纪妤童终得脱身被放入温热的水中,感受僵硬酸痛的身子被温水包裹抚慰着的舒适时,情不自禁的轻/吟出声。 含英含衣二人为她清理身子看到她近乎从下巴处,一直到脚背上都印有红梅的痕迹时,禁不住红了脸,心中又为王爷对姑娘的喜爱与浓烈的占有欲有了更深的认知。 手上的动作也不由放得更轻,再为她松缓身体是,见那不盈一握的皓腕和腰身两侧,莹莹挺立在水中荡漾的丰腴缓缓变成发青的握捏痕迹时,不禁咋舌的对视一眼,暗道这痕迹竟是比上次还要多,还要深。便又有些心疼的看了眼闭着眼看不出喜怒的姑娘。 事到如今,二人自也看出姑娘并非心甘情愿跟着王爷,只是她们不明白姑娘为何不愿意。 在她们看来,似王爷这般龙章凤姿英勇俊美权势在握的男人,是全天下女子都想要攀上来甚至王爷都不屑于顾的。便是皇帝也是远远比不得王爷的,而王爷又对姑娘如此不同,任由姑娘不冷不热甚至有时还不耐以对,更是日日与她同床共枕,亲密无间。这样的盛宠,莫说是曾经先皇御赐的前王妃,便是王府中也没有哪一个女人能获得姑娘拥有的万分之一! 可这样天大的殊荣,姑娘竟还不愿,若非先前姑娘的出逃,她们还猜测过她是不是在用的些欲拒还迎的争宠手段。如今看来,可真是她们狭隘不懂了。 好在王爷是真心喜爱姑娘的,便是姑娘这样挑衅王爷的威严,已成为王爷的女人竟还敢私逃如此大逆不道,甚至可以报官流放的行径,王爷竟丝毫不予计较,还如此疼爱,当真是令人侧目。先前之事若换了其他女子,怕早已被抓起来将牢底坐穿,或是销声匿迹了。 不过也不怪王爷如此钟爱,便是她们看着姑娘这样清冷仙姿,肤如凝脂冰肌玉骨的女子,也忍不住要动心喜欢呢。 「你们跟着你家王爷多久了。」 第52章 成劫 带着微哑的清凌女声淡淡响起,令思绪飘飞的二婢不由一震。含英动作轻柔的为她按着头髮轻声答道:「回姑娘,奴婢二人是北疆王府里的家生子,自小便在府中长大的。」 纪妤童闭着眼,头皮被人力道适中的按摩松缓着,身体也被人细心揉捏放松紧绷的肌肉,久违的放松感令她从身到心都感觉无比舒适。 说话时尾音便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慵懒:「我听说先前你们王爷出事的时候,皇上命人接了王府里的女眷入京荣养,怎么你们没跟着去?」 含衣闻言抬头看了眼含英又低下头去,随即便听含英柔声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姐妹不在内院服侍,所以并未与前王妃一同入--」 「前王妃?!」 纪妤童倏地睁开眼,哗啦一声破开水面半扭着着身子朝后看去,因为太过惊讶,便连身下的不适都忽略了。 「你方才说前王妃是怎么回事?」 含英与含衣也被她的反应弄得惊讶,这件事早在几个月前便因为太过荒唐而传遍天下,怎姑娘却似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这,早在两个多月前,前王妃的娘家便上奏皇上请旨,道是不捨得女儿年纪轻轻守活寡,愿倾家荡产为王爷焚香祈福,只求女儿能归家承欢父母膝下。皇上当朝便同意了,此事传开后,还惹得百姓很是非议了一阵,怎么,姑娘竟是不知吗?」 纪妤童眨了眨眼,她倒还真是不曾听说。按时间来算,应该正是她闭门不出治疗天花那时发生的事,等她再出来时,坊间已全是北疆王死而復生救民于水火的歌功颂德,那北疆王妃在他假死不足一月便与他和离,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来说绝对能算做丑闻,亦算做令他蒙羞的事,想来是当时百姓对他正是满心感谢之际,遂便未宣扬开来令他伤口撒盐。 第84页 可她却不知,竟还有更为劲爆的事。 「什么?!你说,北疆王妃如今竟成了皇帝的妃子?!」 含英一听,忙面带惊慌的抬手示意她慎言,又附耳小声说道:「姑娘慎言,那是前王妃,是皇帝的陈妃,与咱们北疆王府可再没半点关系的。」 虽说那陈家女在入宫前已与北疆王府没了关系,可到底是曾经名义上的王妃,短短时日竟摇身一变做了皇帝的妃子,这陈妃与陈家实属无情无义寡廉鲜耻!竟一女二嫁,讨好两任皇帝,等王爷入京,且看他陈家会有何等下场! 纪妤童实在是太过惊讶,她倒不是觉得那王妃,哦陈妃一定要给北疆王守节,只是丈夫身死不到一月便合离,又不到一月又再嫁,如此迅速如此高效,便是在现代也是会受到一些道德上的谴责。更何况是这个对女性极其严苛的时代?不过古代既是教条严苛的时代,又是伦理极为混乱的时代,父抢子妻,子抢父妾,兄弟互抢等等之类不胜烦举。 就是不知这位陈妃是自己自愿的,还是身不由己被家里人逼迫的。其实她倒是更倾向于是那皇帝对北疆王怀恨已久,将其杀之还不解恨,又以如此方式将他的妻子抢走,是要让他死了都要蒙受绿名。 若果真如此,那陈妃倒极是可怜的,被当做战利品,承受着天下人的骂名,却没想到丈夫竟然没死,也不知她得知前夫死而復生的消息该是何等的崩溃。 想到这里,便对这缪靳越发的厌恶。他潜在暗处安排这一切,却为何不能将自己的妻子保护起来,竟任由妻子受如此大辱? 她与他被迫纠缠已然背负了极大的负疚感,和对她自己自尊伤害的煎熬。却如今竟又发现他是如此不堪之人,这一刻,想到她竟与这样的男人虚与委蛇床上纠缠,便胸口滞闷直犯噁心。 她勐地闭上眼,表情痛苦厌恶又略显狰狞。她无法忍受自己竟与这样的男人有过那样亲密的接触,她也不能再说服自己要保持冷静以待时机,她一分一秒一时一刻都不想与这男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甚至要再次同床共枕。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升起了要与他玉石俱焚的想法。 这太可怕了,纪妤童捂着胸口趴伏在浴桶边上干呕,耳中轰鸣作响,连二婢惊慌失措的喊叫声都听不见,她在极力克制着生理反应,亦在压抑那铺天盖地而来的自厌自弃与灼烧她五脏六腑的怒与恨! 缪靳带着冷洌气息大步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她正散着湿漉漉的黑髮,裸着光洁的背趴在浴桶边上埋着头胸膛剧烈的起伏,唿吸亦急促短促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当下便变了脸色,脸色霎时难看到极点。 「快叫大夫过来!」 他急于她此刻的痛苦,连质问那二婢发生何事都没,便几个大步迈过来不顾会沾湿衣衫便迳自探入水中握着她的身子提了起来,又快速从一旁的屏风上取了件衣服为她裹上,抬起她的下颌便急问道:「身子哪里不适?怎会如此痛苦--」 「你不要碰我!」 纪妤童勐地推开他,全然不顾身上披裹着的衣衫掉落在地,自己亦湿漉漉赤/裸/裸的赤脚站在地上。 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她还未压抑起来的恨意便再也掩饰不住,死死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她到底还留有一分理智,说完便扭过头脚下不稳的半转过身扶着浴桶背对着他。她现在不想看到他,不想听到他的声音,甚至连他的唿吸她都不能忍受。 手指紧紧扣着桶沿,指甲用力到几要掰断,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脸上的表情那样的悲,那样的恨,便是连那双明澈的眼此刻也不再清澈。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这样陌生的自己,让她再难以接受,竟忍不住失声落了泪。可她仍然要克制着情绪,不想被人看到这样不堪的自己,这样脆弱又懦弱的自己。冷白纤细的身子却不由控制的微微发抖,纤细的肩头更是一颤一颤的收紧着。 缪靳被她突如其来那么浓烈的恨意钉在原地,心脏骤然一痛一紧,好似被人用力攥了一把让他毫无防备疼得几欲要弯下腰,脑子竟也空白了瞬。 待缓过那阵痛意后,他渐渐冷下眸子看着她,她怎么敢,怎么敢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怎么敢这样抗拒自己的存在,明明不久前的亲昵交融还在身体内回味,她也已不再那样抗拒与自己亲密,可不过是与自己离开这么一会,她竟态度大变,竟是比以往的排斥都重! 他无法忍受得到后失去,再失而復得,再得而復失这样反覆不定无法操控的她。他此刻亦是怒盈于胸,那憋闷得人唿吸不畅的怒火逼得他眸色黑沉越发冷厉的可怕。 可却在看到她颤抖着身子,极力克制着哭泣的样子又生生压下了怒焰。明明此刻她满身赤/裸,玲珑有致带着被狠狠疼爱过的痕迹的诱人身子就这样立在他眼前,他却没有升起一点欲望,只抬手解开身上的外袍以不容抗拒的气息强势的裹在她身上。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说了不要你碰我,我不要听到你的声音,更不要穿带着你气味的衣服!」 一道压抑着怒意,一道不掩饰恨意的声音同时响起,令尚还冒着热气的房间内温度骤降,冷得好似要连空气都凝冻一般。 候在门外的含英二婢与靳三靳五等侍卫,则在听到二人针锋相对的话时冷汗加身齐刷刷跪了一地,唿吸都屏得几欲停止。 第85页 纪妤童含恨喊完便将带着他气息的衣服狠狠拽下扔在地上,双手恨不得化作两把刀般用力推在他身上,可恨他身体坚/硬她打不动又推不动,便攥紧双手转身欲去取衣服离开这里,不想再面对他。却又被他一把钳住胳膊,挣脱不得。 「放开我!你不要碰我!」 他的碰触此刻对她来说都犹如蛇蚁附身令她噁心至极,竟像疯了一样手脚并用朝他身上打去,可恨她这点力气于他来说不过是蚍蜉撼树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恨恨地抬眼与他冷怒的利眸对视,她倏地抬起手朝他那张此刻在她眼中面目可憎的脸上狠狠打去!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落下,屋内的所有动静都霎时停止,死寂得可怕。 跪在房外的众人更是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只恨不得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才好。 缪靳被打侧着的脸缓缓转回,方才负在身后紧紧攥握着怕伤到她的手也缓缓松开,眼眸之中却诡异的平静,平静到令人不寒而慄,平静到可怖森寒。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知错了,本王便不计较你方才大逆之举,亦不计较你方才那些胡言乱语。妤儿,莫要仗着本王疼你,便无度放肆,一再挑战本王的底线。」 纪妤童被他恐怖如深渊般的眸子注视着,赤/裸的身子生理性的陡然一颤,刚刚用尽全力掌掴的手掌亦疼得发麻发颤,可她却是对自己方才的动作无半点悔意和愧色。甚至还带着挑衅的沖他嘲讽的勾了下唇, 「错?我有何错,我心中不快不喜,已说不想看你不想听你,你若依言离去便不会有后面之事!你不顾我的意愿以权势困囿于我,软禁于我,强迫于我,使得我做了一个我最为不耻的女子,我为何不能打你为何不能恨你,你便是权势滔天又如何,大权在握又如何,在我心里你不过都是一个--」 她收住能激得他彻底失去理智的话,深吸口气趁他因她方才的言语而错愕放松的禁锢中迳自转身取来衣服穿在身上,对身后几要将她灼烧的目光视而不见。 却下一瞬,刚刚穿到身上的衣服便被人粗暴的撕碎,身子亦被人反扣着向后折弯着,她被迫着后仰着头,仰着颈子,挺着上身,腰却是向下弯着。 头顶上方那张暴怒的脸如高高在上的神袛般居高临下的俯睨着他,冷得几要冻伤她的嗓音贴着她的耳边吹着令她寒彻骨髓的气息。 「一个什么?本王今日就告诉你,权势有多重要,重要到便是你再是不愿,依然能将你困住!既然不想穿,那就一直不要穿好了。不想穿我的衣服,不想听到我的声音,不想看到我?嗯?好妤儿,你且记好了,以后你能看到的,能听到的,能穿的,都只能是我给你的!」 第53章 成劫 下一瞬,带着暴怒气息的遒劲身躯便扣着她压在了浴房侧旁的榻上。 「唔!」 榻上虽铺了软锦,可因着身前无有支撑,纪妤童被倒时仍是痛得闷哼出声。而身后的男人却好整以暇的单手扣着她被反制在身后的双手覆在她身上,另一只手却抬起她的下颌逼转她疼得煞白的脸对着他。 片刻,却是又松开手放过她的下颌,在她的注视下,大手覆上前,将其变化成各种形状,那如魔鬼一般的嗓音还在耳边折磨着她:「看到了吗妤儿,本王要,你便只能给。本王给的,你也只能接受。你没有说不的权利,更没有拒绝本王的权利。」 随着他的话落,纪妤童明显感到他蓦地贴得更紧,虽明知挣扎无用,可她仍不愿就此待毙。过度疲累的身体挣动间疼痛更甚,而身后的威胁亦一触即发。 又急又痛之迹她倏地脸色惨白,她感觉到体内有东西流了出来,身体更是瞬间失了力气却是剧痛无比抽紧着的向下坠。无力仰起的头如天鹅濒死般悽美的垂下瘫在榻上,感觉到即将被突破时, 她突然短促的笑了下,眨掉眼中无能的泪水和额头顺延而下的冷汗,吸着气,目光含恨地盯着前方,忍着痛说道:「便是你,再,有权,有势又如何,在我心,中,你,都不过只是一个自私,自利,自大,冷血无情,无义,无耻,没有责任,没有,担当的,男人。为了自己,的,私利,将,自己的妻子,弃之不顾,强迫于我!你,枉为,人夫,枉为,天下百姓,崇敬,爱戴--我,唾弃你!」 「住口!你放肆!」 缪靳被她无力却含着鄙夷痛恨的言语激得理智全失,他红着眼咬牙怒视着身下姿态妖娆的女子,只想要狠狠惩罚她,要她再不能说出令他不悦的话! 却在欲要突/入时,榻上女子戛然而止的哀鸣,和骤然瘫软下去的身子令他神志一清,也瞬间便感觉到肌肤相/触间那种不寻常的触感。暴怒的瞳孔勐地收缩了下,连她方才意有所指的奇怪言论都抛在一边,倏地低下头,便见有刺目鲜红的血迹自她身下蜿蜒而出。 缪靳浑身大震,他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什么,忙松开对她的钳制,环抱住她泛着森森凉意的娇躯,抬手脱了身上外衫便将她密不透风的裹住,而后行走带风的大步而出,面色罕见慌乱的低吼:「叫大夫快!立刻,马上!」 说话间,已抱着人快步进了卧房,万分小心的将人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紧紧为还在颤抖的人儿盖住。看着她紧闭着双眼贝齿紧咬着下唇忍着万分痛苦的模样,想到方才那样严厉对她,心中便蓦地泛起强烈的悔意,他当即跨步上床将人紧紧搂在怀中,又拿温热的大掌放在她脸颊旁为她取暖,眼中带着莫可名状的疼惜怜意。 第86页 「大夫马上就到,妤儿且再忍耐一下,你哪里痛,是不--」 「不是!」 纪妤童颤抖着睁开眼抬眸看着他脸上可笑的柔情怜惜,虚弱却坚决的打断他:「你以为我怀孕了,是吗?呵,怎么可能,我怎会,怀上你的孩子?可笑至极!」 缪靳脸上缓和的神情一滞,额角的青筋又忍不住开始跳动,她若是想,总是能轻而易举将他激怒。他当然也知按时日来算,他与她的第一次还不足一月,应是不可能这么快就有身子,可心里却又忍不住去希望。 这一刻,他真的希望她能怀上他与她的孩子,一想到会有一个体内流转着他们二人血脉的孩子出生,他便浑身颤慄心里亦霎时软了一片,也烫得他心尖发颤。 就算她此刻又说些激怒他的话,他亦不在乎了,便是她现下没有身孕,看到她此番流血不止,脸色惨白疼痛难忍的样子,他亦怒气全消。 「不管是与不是,让大夫看过了方知。你莫要说话,安心--」 「我不需要看大夫!我只是一时一刻,都不想看到你!只要你,马上离开我的视线,我便能,百病全消!」 缪靳忍了又忍才将被她激起的怒火压了下去,「你此刻身子有恙疼痛难当,便是心有怨言口不择言,我也权当不曾听见。你若还想踩一踩本王的底线,便就再这般犟下去。且看你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纪妤童咬紧牙关恨恨地瞪着他,怒气盈胸烧得她几要窒息一般。她知道她不能拿身体去试探他话中威胁的真假,她得要恢復理智保持冷静,她得要保全自己,她得要逃开他的桎梏,她得要重获自由回到她的世界! 可这真的太难了,她是人,她会被极致的情绪左右,不是一个指令一个行动毫无情感的机器。被困在他怀中被属于他的气息包围着,被体内翻搅撕扯的坠痛折磨着,她根本无法保持冷静。她只想他立刻离开,给她空间独处,让她收拾这失智消极的情绪! 索性这驿站本就备了医官,靳五几乎是飞过去将人抓过来,来来回回连一壶茶的时间都未用到,可即便如此之快回来门外禀告的时候,却还是听到里面不耐的催促声。 头髮倒飞的医官来不及喘气便匍匐在地紧张的喊道:「下官见过北疆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 礼数还未走完,天青色的帷帐中便传来一道不耐却带着威严怒意的男声:「少废话,快过来医治!」 医官见过最大的官便是本地的知州,虽也威严赫赫,但与这位的威慑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所以当被扑面而来的喝令吩咐到时,已冒了一头冷汗,只知道连声应好。 「我说了,我没事,不需要,看--你听不懂吗!」 骤然爆发的女声以比威名赫赫的北疆王更加嚣张却气息不稳的语气说完后,医官刚刚站起的身子又扑通一声跪了回去,便是立在门口盯着医官的靳五和守在床外的含英含衣二人亦再次寒毛直竖的跪了下来。 卧房内一时间安静地好似空无一人,却床帐内两道同样有些粗重的唿吸提醒着众人,这屋里唯二的两个主子在争锋不让的较量。 纪妤童只觉得胸中的怒火已经快要将她的理智都烧没了,忍着小腹剧痛,她红着眼地瞪着他,徒劳却坚决抗拒他,再次一字一字咬着牙说道:「我说,让你走!」 缪靳却紧搂着她,不让她乱动乱挣,她如今一而再的撵赶自己的话,他听多了竟然好似免疫了一般,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是却不能任由她拿自己的身体任性。 「人本王已经叫来了,你便听话了好好看,有没有事大夫自会比你更加清楚。你若再任性,便莫要怪我手重伤到你。」 缪靳虽怒却顾忌着她此刻的身体情况,也不想她挣扎间被人看到了身子,便沉下眉眼抿着唇抬手在她后颈处施力捏了下,方才还如同小野猫一样在他怀中乱挠叫嚣的人儿便软软的靠在怀中乖巧睡去。 旋即才松了口气,冷声对外面的医官吩咐:「悬丝诊脉。」 那医馆也识趣,忙从随身带来的药箱里掏出一卷细细的银线交给一旁的婢女,待里面那端登紧后方才直起跪在地上的身子,认认真真诊脉。 「如何?」 医官不知他话中隐隐的希冀所求为何,便擦着额上的汗,将诊脉的结果详细告知。 「回禀王爷,贵人的脉象乃肝火过旺,急怒攻心,又受凉受惊,......劳累过度,导致月事提前,并未有大碍,且等下官开了药熬给贵人喝下,不出三日,便能痊癒。」 缪靳听完心中稳下,却是沉默几息再次开口:「未再有别的?」 「回禀王爷,贵人身子骨底子打得好,这些病症痊癒后连病根都不会落下,请王爷放心。」 虽知不会,但缪靳却还是极为失落。想似他这般年纪的男子,膝下早已儿女成群,可他大事未成却不能轻易留下子嗣,亦更不可能让那杨先帝赐来的女子有他的子嗣,那些庸脂俗粉也不配做他孩儿的母亲。 归先生与军师一直请他留下子嗣,可他却对此并无感觉。若事成,他自是不需忧心无有子嗣。若不成,他亦不想留下孩儿成为他人阶下之囚任人欺凌,亦或是重走他的老路。概因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样的路有多难走,这样的过程有多煎熬。 他并不是没有能力保得一孩童平安,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有软肋把柄而已。可如今,他碰到了这个女子,也得到了她,他便第一次产生想要有一个孩子的想法,遂他在第一次得到她后便未曾要她喝药,或是无意或是有意,并不曾担心或排斥她可能会怀孕之事。 第87页 他从未有如此在意一个女子,在他计划之中女人根本不在其列。可她却是以无法让他忽略的姿态强势侵入他的脑中,与心中。 缪靳眼神复杂的看着怀中此刻闭着眸唿吸清浅无比乖巧的女人,可实际她却是那样对他抗拒,打心眼里抗拒他,甚至于现在,她竟然厌恶及恨于他! 想到这里便不禁又想到方才她那一番刨心之语,她莫名的恨意激得他盛怒发狂,可他却终究是不忍真伤了她。 隐忍深吸口气将復又有升起的暴怒之意压下,将人轻放在床上,掖被子时无意瞥见她身上昨夜被自己弄出来的痕迹,和她身下刺痛人眼的血迹,曈眸紧了紧暗色更深,握着被子的手亦暴起青筋。 第54章 成劫 命人给她打理身子后,他便似逃似怒的来到隔壁房间临窗而站,稳下在她面前极易被挑动的心绪细细思量方才的一切。 含英含衣为姑娘擦拭身体时见她身下见红,后腰与手腕上又添新痕,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又对她方才怒骂殴打王爷的大胆有敬有怕,也不明白方才人还好好的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战战兢兢的来到隔壁房间话都没说就先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待听得那道寒如冰刀的嗓音时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将方才在浴室发生的一切都一字不落的说出来,本王倒是要听一听,你们是如何服侍的。」 含衣被他陡然暴戾的语气吓得头脑一昏几欲要晕过去,王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她们先前也并未有资格能近身服侍,如今甫一面对这样的雷霆之怒,如何能承受得了? 含英也恨不得晕过去,可她不敢,撑着不停发抖的身子,绷着神经忍着害怕回道:「回,回王爷,是奴婢们服侍不周请王爷责罚。」 缪靳缓缓转过身,对地上二婢惧怕发抖的样子视而不见,脸色冷凝的可怕,「若再废些无用之话,以后都不必张口了。」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奴婢愚钝,方才,方才,是姑娘问,问奴婢二人在王府服侍多久,奴婢等据实以答。后姑娘又问,问奴婢们怎么未同府中女眷一道去京都,便是,便是在后来听到陈妃之事后。便,便就突然神情痛苦,奴婢不敢求饶,是奴婢多嘴服侍不周,请王爷责罚!」 含衣闻言也不停,点头忙跟着叩头请罪。 陈妃?那个他连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 挥手令二人退下去后,缪靳便独自一人站在房内想她为何会因听到那陈妃的事便骤然痛苦的缘由。他不会再自作多情到以为她是在嫉妒,而是想到她那日在马车上的那番言论时,缓缓眯起眼,莫不是她以为他已没有妻子却仍不愿给予她正妻名分而心生怨气? 不过旋即他便否定了这个猜测,那日她如此说,固然她是真有此意,可更多的却是给他下招,因他心里清楚,她是不愿待在自己身边的。他不知她为何要如此倔强,她一个失了清白之身的女子难道还要另嫁他人不成?便是不嫁,她以后又要如何自处?最重要的,却是他根本不会让自己的女人流露在外! 不期然间,又想起方才她在他身下拧犟时说的不负责,无有担当枉为人夫之言,突然便就灵光一闪,她莫不是以为,那陈妃是自己故意送到皇帝身边,因而心生恐惧继而凭添怨气? 想来想去也唯有这个猜测最能解释,可他却忘了,她曾说他将她逼成了她自己最唾弃的女人之言,也或许是他不想去记得。她耻于给人做妾,可她却偏偏遇上了自己,他又如何也放不得手,便只能对她冷酷,逼着她,囚着她,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在此之前他心中一直未有她能够给他做正妻的资格,但此刻却下意识开始有了这方面的考量。且知她如此悍烈,他已然有了自己潜意识都未察觉的,让她以这侧室身份跟在身边的愧疚。 现下他心里既好笑于她的小脑袋里胡思乱想气性之大,又对那杨帝如此挑衅刻意昭告天下意图令自己蒙羞之举更添厌恶,丑人多作怪,如今竟还连累得她与自己置气。 呵,竟还敢说什么要物归原主,他碰过的东西他岂会再要,且他本来就从未碰过那女人,庸俗无主的东西也配与自己相干。 想到京都里截获她意欲给自己所传身不由己之信,缪靳便冷冷一笑,作为杨先帝的棋子,她本身就是一枚废棋,他好心放她一条生路,让她与她那情郎终成眷属,却她陈家自己一女二卖,恬不知耻。自己耽于享乐被荣华盛宠迷了眼,现下后怕后悔还想再转脸卖好于自己,当真可笑至极。 不过,碍眼的东西也留之不得! *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皇宫,晗瑶宫 初冬的寒风将宫院中无人打理的枯黄落叶吹起盘旋,而后凄凉落地。 遥想几个月前皇帝专宠夜夜笙歌,满宫里上至宫嫔下至奴才哪一个不是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巴结着,各种奇珍异宝海外来物,更是一箱一箱的抬进来任由主人挑选。 可如今,宫里竟连个扫地的奴才都无,原先奢靡华贵的大殿里早已宝去阁空,空荡荡的竟比那冷宫都不差多少。 外人不知,可陈妙莲却是在入宫一个月后便从那虚假荣华的宠爱之中回过神。所谓专宠,盛宠,全都是笑话,皇帝要她不过就是拿她来羞辱死去的北疆王。 其实从入宫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皇帝的目的,那北疆王虽奉先皇旨意娶了自己,却是连盖头都不曾揭,更是连碰都未碰过她,这几年,她如同守活寡一般独守空房,若不是有情郎的信件聊以慰藉,她早已忍受不住。 第88页 得知他身死的那刻,她是有伤心的,试问那样一个英伟不凡的男子,哪个女子不被迷惑?可只是须臾,她便心里便只有暗喜。在得知皇上下旨要她重返京都时,就更是欣喜若狂。 已经做了皇后的闺中好友和父亲同意了她的请求,愿意帮她脱离寡妇的身份。皇上果真下旨撤销了先皇的赐婚,还特许她再嫁,情郎也不介意她是再嫁之身,一切一切都让她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了。 可却没想到,皇上一道圣旨竟将她召入宫中伴架!初时她是不情愿的,可天下之主温柔体贴以一品妃位相待,三千独宠,荣华富贵任她挥霍,再有娘家背后撺掇,她哪里还记得什么情郎,前夫,早已陷进这从一开始就註定了悲剧的局中。 果然,不足一月,皇帝便翻脸无情宠爱她人,她的日子亦从人人称羡跌到人人可欺。她曾经嫁过人的过往,更是成为了满宫里人人口诛笔伐的幌子。那异族进犯之时,皇帝要带宫妃逃跑的人选里更是没有她的名字。 而自北疆王死而復生临危救国起,她的日子便彻底过不下去,皇帝怕那北疆王找他算夺妻之恨,当即就将她打包塞进马车预拿她去灭火。而那北疆王更是可恨,竟是连提她一下都不曾,自始至终,他对她这个妻子都没有一分看在眼里过。 虽然恨,可她真的后悔了,她不应该忍受不住寂寞去求得和离的,若不是一念之差,她就还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北疆王妃,哪怕她只是占了名份,那也比现在真真正正成了弃妇,成了弃子要强! 现如今她一人守着这偌大冰冷如冷宫一般的宫殿,祈求他能够看在到底夫妻一场的份上将她救出皇宫,她以后定会谨守本分,再不心怀怨怼心怀不甘。 苍天似是听到了她的祈求,多日不曾打开的宫门竟吱呀一声,开了? 陈妙莲蓦地一喜,迅速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脱离,披头散髮的提着褶皱的裙子飞奔出去,还未看到来人,便欣喜若狂的喊道:「是不是王爷要带我回府?是不是,是不--你们来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陈妙莲满心欢喜的表情扭曲着变得癫狂,而看到这些面无表情的太监时,身后她视若地狱的冷宫此刻竟又成了她心中的避难所,拔腿就要往回跑,却被她鄙夷不屑的无根太监一把抓住按在了地上。 「放手!你们这些狗奴才放肆!我是皇帝的陈妃!我是一品妃嫔!我是北疆王的妻子你们敢动我皇上和王爷不会饶了你们!你们这些狗奴才本宫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放开我本宫命令你们放开我!」 年过半百的御前大总管庞青不闪不避的接了她的跪拜,阴冷的眸子漠然无物的俯视着她,等她歇斯底里的叫骂被小太监用鞋子堵了嘴目呲欲裂的看着自己,才冷笑一声打开手里的圣旨。 尖利的嗓子抑扬顿挫道:「晗瑶宫陈妃,一无妇容,二无妇德,不忠前夫,不守妇道,红杏出墙,外养姦夫,蒙蔽圣听,勾引圣上,为天下女子蒙羞。今虢夺其位份,打回陈家,着陈家好生教导,不可再秽乱门楣。钦此!」 「陈女子,接旨吧。」 陈妙莲早已委顿于地,眼神空洞的看着虚空,圣旨中极其恶毒的言语仿佛还在耳边迴荡,她却浑身冰凉难以克制的发着抖。 还不如杀了我,还不如杀了我! 可她被堵着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睁着猩红的眼恨恨地瞪着那张圣旨。 被安上了这样的名头又被撵回家去,她还要怎么活?娘家早已不管她,她再带着这样一张辱没门楣的圣旨,连累整府名声,她会有什么下场! 皇上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吶! 可任她再是不甘,也阻挡不了被皇权安排的命运,甚至没有给她更衣打理妆容的时间。便有侍卫押着她,一路穿过皇宫,任由宫里的嫔妃奴才将她狼狈不堪的模样瞧了个遍。甚至连马车都不许她坐,只寻了个拉恭桶的板车将她按在上面,一路招摇过市任由百姓指指点点被送还陈家。 而那张圣旨中的内容,自是又被人故意高声宣读,周遭百姓譁然鄙夷的议论声,陈家如晴天霹雳恨不得她去死的眼神和责骂声,她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她知道,这辈子她都翻不了身了。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内 第55章 成劫 杨帝坐立不安的在龙椅上扭动着,他已经习惯了声色犬马醉卧美人膝,若非那北疆王竟还活着,他一个皇帝哪里会还要如此辛苦勤劳国事?若事事都要他去做,那他养得那些朝臣们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可如今刚登基那会体会到的紧迫感再次,甚至比上次更加汹涌强烈的逼着他。这次他再不能出其不意的置他于死地,他还要防着他,防着他的报復,防着他来跟他抢他座下这张椅子,和他的万里江山! 庞青躬着背快步走进来,便将方才的一切汇报给他。瞥了眼他脸上扭曲的快意,又默不作声的退到一边。 倒是一旁过来商议的大臣忧心忡忡道:「皇上,您这样做会不会激怒北疆王?那陈女子,到底曾是他的王妃,您还将那圣旨广而告之,若传到北疆王耳中,那--」 杨帝不耐的喝断他,「那什么?那陈女子跟了朕的时候还是处子之身,便算不得那缪靳的女人。朕已经退让三分愿意将她送还给他,已经是忍受了奇耻大辱。且这陈女子本就不守妇道,朕岂能容忍这等女子秽乱后宫?那圣旨中有哪一样是假,他缪靳难道不是前夫?」 第89页 越说越不解气,便腾的下站起身走到那被吓倒在地的官员面前一脚踹了上去,怒骂道:「你倒是挺担心他生气,他的名声有辱,怎不想朕堂堂一国之君天下之主,竟还要向他低头,给他送女人?没用的东西!」 那官员被他踹倒在地又连忙爬起来老老实实跪好,连声讨好恭维:「皇上说的是,都是下官有口无心一时失言,请皇上恕罪!那北疆王就是皇上您手里的奴才,您愿意给他脸面那是看得起他,您要是不想给他脸面,那他就是白身一人!这天下是您的天下,您想如何都是应该的。」 杨帝这才顺了心气,冷嗤一声大发慈悲道:「起来吧。看你那副没用的样子哪里还像我朝堂堂一品大员?没得丢了朕的脸!」 待重新坐回龙椅上又语带不耐问:祭天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那官员心里却是愁眉不展,也不知道自己这坐了不到两个月的一品官还能坐到几时。面上却是一点不显,点头哈腰奉承道:「回皇上,都已准备妥当,您尽管放心便是。」 「行了你退下吧,朕还有事处理。」 那官员心里是巴不得走,闻言当即便跪安退下。只刚出了御书房迎面便与一仙风道骨的儒雅男子对面相遇。他知道这人是皇上多方打听求来,据说能唿风唤雨,长命百岁的高人。听说还要在祭天之时大显神威,届时震慑四方百姓,再将那北疆王... 嘶,他摇摇头,心里却是不报希望,那北疆王手握重兵,现下又受全天下百姓推崇爱戴盛名浩大,会惧了那怪力乱神吗?看来他得要做两手准备了。 * 「姑娘,姑娘?」 纪妤童从车窗外收回视线,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何事。」 含英看着她冰玉一般无暇美丽的脸上,无悲无喜淡漠得真好似那不理凡尘的谪仙似的,本就轻的唿吸更是放轻到极致。 「姑娘您已吹了许久的风了仔细着凉,您不若到榻上歇息一会?或您若是闷了,不如奴婢叫外头停车,您下来松快松快?」 见她又重新扭过头看着窗外不言不语,含英心里嘆气,自那次后,姑娘醒来便是这般,若是不主动与她说话,她便能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有看到王爷时,周身的气息才会忍不住泛起波动,却是深恶痛绝充斥着连她都能感觉得到的抗拒。 幸而王爷未有计较,还好声好气的温言软语,却姑娘仍是厌恶以待,极度排斥王爷的靠近。 后她也听了靳三大人的吩咐将那陈妃的事告知,本以为姑娘会就此解了心结与王爷重归于好,却不想姑娘竟只是愣神一会儿,便又恢復了这般状况。如今马上就要进京了,到时王爷必会忙起来,与姑娘相处的日子必是更少,若二人还不和好,若府中还有别的女子在,那岂不是将王爷拱手让人了? 她与含衣心里着急,可却也拿姑娘无法。这位主子可是连王爷都不怕说骂就骂说打就打,且她有时不经意冷冷瞥过来的眼神也让她们不敢放肆。 遂只能嘆了口气,为她披上披风。 含衣见状语调轻扬讨喜道:「姑娘,您去过京都吗?那里是皇城脚下天子之都,是不是很繁华?很威严?那里的高门贵女是不是很傲慢,规矩是不是很多,那里的胭脂水粉首饰玉器是不是全天下最好的?那--」 「你们出去吧,我想安静。」 纪妤童冷淡的打断她带着无限憧憬好奇的问话,目光一直放在窗外,并未因为她的话打动分毫。 她只是感到心灰意懒,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这个唯一让她喜爱的干净的天空,没有被工业污染过的环境,自然又清香的空气,在现在的她眼中都失去了色彩。 她每日望着窗外,目光里却没有焦距。心里空空的,脑子里也空空的,好像想了很多,却发现最后一片空白什么也未曾记下。 她很累,从身到心的感觉到疲累。这个时代虽然封建拘束,却不曾真正让她感到受到约束,因为那时的她,身是自由的,心也是自由的。 可现在,却有一个男人将她头顶明亮的天空笼罩,也将她罩在一个密不透风低沉压抑的网里,她透不过气,每一次唿吸都是艰难的。他让她切身的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苛刻,他用他没有人可以制衡制裁的权势逼得她无可选择,无路可走。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是不对的,是危险的,也知道自己不是走投无路,她还有希望,还有一个美好的,自由的世界在等着她。 可她却不知道路在何处,她尝试了几百上千次,却次次无功而返,失望而归。歷史上,小说里,影视剧里明明都有得道高僧,能人异士,可为什么她却总是遇上骗子。 这个世上真的有这样的能人在吗?真的有吗,又在哪里呢?她真的还能够回得去吗?那些穿越剧里能够重回自己世界的人又有几个? 这样否定自我,否定世界的状态是很危险的,若任由自己这样放纵沉沦下去,她将坠入黑暗消失自我。可她空有一肚子理论却难以治癒自己,就好似医者不自医,她这个有证却未曾上岗的心理医生,竟也患上了心症。真是可笑,又可悲啊... 她告诉自己,缓一缓,她需要休息,需要调整,她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等她休息好了,会重新打起精神,她有信仰,有坚持,她的灵魂要是不屈的,她的信念要是坚定的。她现在只是遇到了一个坎,一座很难跨越的高山,可是在这里,她没有工作的压力,没有环境的压力,她可以全身心的,投注所有的精力来迈过这一个坎,翻过这座山! 第90页 够了,不能再无病呻吟自怨自艾了,她如此告诫自己,思绪飘飞的眼中渐渐凝实,周身散发的飘离与似是要枯萎般的凋零感亦在慢慢散去。 不知何时上了马车的缪靳,就是这般默默无声的看着她每一分的变化。在那双眼终于从窗外收回,不经意转到身上时,他倏地紧了眸,心脏蓦地失衡狂跳。 她的双眼终于不再空茫,依然那样明澈,干净,却瞳色变得幽深,而神秘。黑得令人一眼望进去便忍不住沉迷,想要探寻她眼中的秘密,想要那双黑亮的明眸印着自己的身影。 可还未等他看清她眼中的情绪,那双足可迷惑世人的眼眸便淡淡流转,那双漆黑明亮的眼中也再看不到他的影子。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一沉,也极不舒服。重重吐了口气,似要将胸中陡然憋闷的情绪吐出,可却发现是做无用功。他看着她侧身优雅的临窗而坐的身子,他知道唯有那双眼中重新映入,刻入自己的身影,他的心中才会彻底痛快。 「看你今日心情不错,我带你骑马走一走?这一路周车劳顿,必是闷坏了。」 缪靳说完勐地又沉下眼,本以为她会像之前一样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且流露厌意,却不想她竟然回应了! 「不必。」 他冷峻的脸上闪过一抹惊喜,大手习惯性的要去抱她,华贵低沉的嗓音同时说道:「妤儿,你--」 「王爷,」 纪妤童在他的手碰到自己前迅速避让开来,站在他三步远处,抬眼淡漠的看着他:「马上便要入京,不知您要如何安置我。」 缪靳眸中的喜色褪去,脸色亦缓缓恢復冷峻,垂眸与她对视片刻,倏地淡淡勾起唇:「自是本王在哪,你便在哪。」 纪妤童未置一词,只清冷的眸子望着他:「王爷曾说,我于你有搭救之恩情,会报答于我,可是言而有信。」 缪靳眯了下眼,点头道:「既应了你,自是言而有信。不过,若妤儿要以此来换你要离去之诺,那么本王便告诉你,绝无可能。」 纪妤童心底冷笑,面上便扯了下唇,无谓一笑:「事到如今我已然明白王爷的强权霸道,自不会自讨没趣。既然如此,那我的其他要求,想来王爷应是不会再失信了吧。」 「......若妤儿所求不触及本王底线,自是,你要如何,本王都满足你。」 「好,我要回南州,回我自己的家,王爷若是要我,便劳你辛苦奔波。我对于王爷,仅有这一个要求。」 纪妤童说完,便用带着些嘲意的目光看着他,浅淡勾唇:「自我与王爷相识以来,便一直是王爷在向我索取,掠夺,而未有付出回报。王爷若觉有愧于我,也不需何种补偿回报,只应我这一事便可。」 缪靳为她的话勐地一震,后知后觉的想到她说的竟都是真的,后嵴处蓦地窜起一缕寒意,令他脑中发紧。 第56章 成劫 他眸光晦暗的看着她,她亦毫不示弱的回看着他,明澈漆黑的眸子浮着一层淡淡的讽笑,好似便是他拒绝了她,言而无信的欺骗了她,她也不意外,因为她已经对他失望,她对他没有期待。 他突然很想抬手该盖住她明亮的眼睛,因为她想得是对的,他确实不能答应她这个要求。他恨不得她时时刻刻伴在身侧,怎会忍受得了十天半月不得一面的事情? 他看着她讽意渐深的清眸,下颌收紧,终是说道:「不行。」 纪妤童不再掩饰,直接嗤笑出声:「王爷这也不应,那也不行,是在耍弄于我吗?既然如此,您不如就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何必要如此戏耍于我?呵。」 她说完,便迳自转了身背对着他抬手放在窗沿,纤细匀称的背影散发出来的尽是对他的抗拒。 看着她重新恢復疏离冰冷的背影,缪靳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握成拳。 「除了这两件事,你提什么要求,本王都应你。」哪怕你要本王的正妻之位,也都应你。 纪妤童握着窗沿的手指倏地一松,背对着他的脸上粉唇微扬:「王爷权势滔天,便是应了想要毁诺不过一句话之事,何况,方才王爷就已失信我两次,您的话,我还敢信吗?」 缪靳突然掰过她的身子将她转过来搂住,他已有多日不曾抱她了。可另只手还未碰到她柔嫩的脸颊,她便反应强烈的挣扎推拒。 他锢着她越发纤细的腰身不让她逃离,大手终于握住她许久未碰的后颈,略微施了力抬起她的脸,俯下脸寻到她倔强固执抗拒的偏着头的耳边说道:「你已闹了如此多日,本王亦都随你,如今也该是够了。」 纪妤童却冷冷一笑,不顾后颈处的钳制,便是扭得生疼,她也不想对着他的脸。她侧着脸眼帘半垂,半分视线都不肯给予他,「王爷说闹便是闹吧,左右我的意愿算不得什么。今日是我愚蠢,怎会异想天开的向王爷讨要回报承诺,呵,太蠢--唔--」 「妤儿!」 缪靳用了力掰过她的头,执意要她对着自己,也要她看着自己,眼中有着自己,「不要再故意激怒我,难道你还想十日前的事再来一遍吗,嗯?」 纪妤童忍不住浑身颤慄了下,双眼终于肯抬起来看他,清澈黑亮的眸中波光闪动,有愤怒,有后怕,更有委屈,黑白分明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雾气,那样脆弱,那样摇摇欲坠。看得缪靳心尖发颤,他勐地用力将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竟是不敢再与她对视。 第91页 闭上眼深吸口气,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说道:「妤儿莫怕,只要你不再提要离开激怒我的话,我便不会再那样对你,莫怕。」 纪妤童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着不要发抖,不要歇斯底里与他发疯硬来,但她固执的屏着唿吸,拒绝他身上的气息从她鼻尖吸入或是经过。 至于他的保证,她若是信了,才是真的愚蠢。 被捆缚的左手突然一凉,她条件反射的向后勐地一缩,却被一只大手牢牢圈住。随后,一抹冰凉便被人强势的塞入手心,那冰凉的触感让她下意思便要甩开,却被人紧紧握住而挣脱不得。便被迫着被举起手,紧握着的手心再次被人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只见那白嫩的手心处,一枚铜钱大小的红色玉章赫然安放。 纪妤童心中狂跳,但却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面露异色,淡淡瞥了眼便收回视线,毫不在意般要反手扔出去,口中说道:「什么东西,我不要。」 却在扔出去的前一刻,被人重又握起,磁性低沉的嗓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妤儿不是心中没有着落吗,那本王就给你着落。这枚玉章乃本王私印,如今便给了你。如此你可放心?」 为了哄得红颜,缪靳算是一让再让。他的私章天下无二,乃是特意寻人寻了块无法模仿的玉器和玉器师雕琢而成,外表看似普通,内里却是别有机关,天下唯一能够复制的人便在他手中安分的待着,也就是说,他的私章无人仿的了,普天下间独一无二。 它对于北疆王一党来说的权利与重要自是不言而喻。他未曾告诉她,他将这私章给了她后,除了明面上可以纵容她使用的东西,其他核心的机要关键的用处,他却是要让那玉器匠再做一枚,且要通知全国重要管领手下,重认新章等繁复之事。 自然更不会告诉她,这印章许是在大事定后,便会成为无用的鸡肋。 纪妤童不知这印章牵扯的到底有多少事,可她知道,作为一个王爷来说,一枚私章究竟多么重要。 她缓缓收紧手,很是感受了下印章其下真正隐藏的意义。才接着说方才未说完的话:「好,我不与人共侍一夫,也不与别的女人共处一个屋檐下。我要每七日便回一趟南州,」 前半句小事一桩,根本不值一提。只是七日?京都距离南州一来一回差不多便要□□日,她每七日回去一次,那么一个月至少有近二十天是不在自己身边的,这如何能行。 「一年,你放心,你那小楼本王会命人替你看顾。」 纪妤童却针锋不让:「七日!」 缪靳自也是半步不退:「一年。」 「......八日。」 「一年。」 「......半个月!」 「八个月。」 「二十天!」 「半年。」 「一个月!若王爷还不同意,便权当我犯蠢没说。」 缪靳沉吟片刻,沉声说道:「两个月,若你不愿,那便就此取消。」 「好!两个月!」 这个结果已算达到了她心里预估的标准,一步一步的试探也算摸清他-- 「唔--你放开我!」 缪靳捏着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在她惊慌抗拒的目光中强势的俯下脸,与她气息交融,幽邃的黑眸紧紧攫住她的眸,声音虽轻,却是不容抗拒:「妤儿你要记得,你不能拒绝我。」 「本王已经应了你,先前之事便算过去。你乖乖的,以后,本王定会给你更多。」 纪妤童急促的唿吸了下,握紧了拳,清澈的眸无法闪躲的回视着他。瞪大眼看着他的脸在自己眼中放大,感受到他强势的唿吸佛在脸上,越来越近。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甚至有些耳鸣,她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用力挣扎,头也拼命向后撤着躲避。 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挟制住,无路可逃,那双温热的唇,终是坚定霸道的印在了她的唇上,又强势的侵入她的口中掠夺她的唿吸,吸取她的神志。而他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自始自终不曾离开她的眼。 纪妤童在肌肤接触的那一刻浑身如过电一般抽搐了下,神情隐隐流露痛苦,她咬紧牙关,却轻易被他攻陷,逃不得,躲不得,拒绝不得,只能被迫着与他纠缠,交换,直至最后她倏地闭了眼。 * 腊月到,初雪已至。 磅礴威严恢宏大气,商铺林立繁华璀璨的京都城里热闹喧嚣亦如盛夏,寒风与严寒不曾阻拦住城中百姓上街眺望翘首以待的兴致。 「听人说北疆王的马车已经过了津沪,按时辰算,应该今日便能到达京都了!」 「听说北疆王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面若罗剎冷血无情,只一眼便能将敌人吓得屁滚尿流。我滴个乖乖,那得杀了多少人才能练出的杀神气势啊!」 「你们那都是谣传,我曾经有幸见过北疆王一面,北疆王身高八尺,气势威严,但容颜俊美,那一身气势,真真是让人望之生畏。那威仪,那风范,那气度,放眼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 「北疆王现今年不及而立,又后院空虚无主,亦未有子嗣,如此年纪又掌兵百万,真真是大权在握顶尖权势,也不知要何等样出众之女子才能入了北疆王爷的眼。诶大家说这次北疆王入京,皇上会不会将这满京高门贵女拉到王府任由北疆王挑选?不过可惜啊,但凡有些身份的,熟没熟的都被人挑走了。我看北疆王这一时半刻是挑不出王妃了。」 第92页 此话一出,周遭尽是带着隐隐愤恨的唏嘘声。 一时间,百姓议论的重点便从北疆王身上倏地转移到家中适龄的男儿寻不得适龄的女子说亲,又说到那宫里女子多如患,皇宫又扩建宫殿故态奢靡之事。 且不单单是百姓,便是那闻讯而来于酒楼茶楼包厢眺望的高门权贵,亦对那好色奢靡的昏君于心中百般暗骂,若不是惧于皇权,那此刻家中贵女便就有机会能做这权势滔天的男人之妻! 却只唯有少数人家高瞻远瞩早早就有了安排,将家中出色适龄的女子利用权势藏了起来,于眼下境况无不自得暗喜,只待这天下真正大定之时,便要争夺这入主之位。 直至一个充满惊喜和激动的嗓音突然高声叫道:「来了来了,北疆王入京啦!」 第57章 成劫 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到皇城里看不到尽头的拐角处,宽阔得可令两辆豪华大马车并行的街道两边,密密麻麻地站满了身穿袄服的男女老少。他们的动作也出奇的一致,都是踮着脚推推搡搡地望着那高大巍峨的朱红色城门方向。明明已是人满为患,却安静肃穆的静若无人。 那备受万众瞩目的城门处,亦不负众望缓缓传来一阵极有规律,且充斥着利落冷肃的马蹄声。 百姓们纷纷面露激动瞪大眼屏息凝神看去,便见那高高的正门通道下,渐渐踏出两列威武矫健的骏马,而马背上亦均坐着名身穿黑色劲装腰挎长刀,面色冷峻相貌不凡的男子。 他们人人都挺胸昂头目不斜视高坐于骏马之上,对城内两边仰头敬望的百姓视若未见。如此如神兵冷剎般的侍卫,霎时令本就屏息的百姓更为生惧。 等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冷面侍卫从眼前通过,那辆被护卫在中间的超大的,低调中透露着华贵威严的赤底黑色大马车,便以强势慑人的姿态驶入众人眼中。 砰! 一声浑厚结实的触地声打破了街道上空寂般的安静,随后,络绎不绝的膝盖撞地声便砰砰砰的响起,一道道饱含着无上崇敬,发自肺腑的感激叩拜霎时响彻皇城之都。 「恭迎北疆王入京,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迎北疆王入京,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迎北疆王入京,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而被万民跪拜的马车自始至终都未曾打开车窗,如此高高在上不可攀之的姿态不仅未让百姓心生不满,反倒更加充满了敬畏,叩拜高唿亦更加热烈几要冲破云霄。 如此大的动静,整个京都都被惊动。而作为这天下之主,皇宫之主的皇帝自是在那北疆王初到之时便已收到了消息,百姓长街跪拜高唿千岁如敬他如主的一幕,自也被他看在眼中。 杨帝高高站在宫楼上,遥遥看向那宫外比自己出行都声势浩大的场面,只恨不得将这满城刁民都与那嚣张傲慢的北疆王一起屠戮,方能一解他心头之恨! 身后站着的众官员们自也是将方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看在眼中,那黑压压的侍卫队,黑沉威严的大马车,乌泱泱诚心跪拜的满城百姓,都如一片遮天的黑云压境,将这皇城之主掩盖其下,也令他们心中生霾,发颤。 但却有更多人心中暗喜,隐隐迫切。 有那看不清形势一心讨好杨帝的官员竟还一脸倨傲的煽风点火乱拍马屁:「皇上,这北疆王未免也太过张扬跋扈,歷朝歷代也不曾听过哪个异姓王竟敢与天子争锋的。百姓愚昧无知,他竟也堂而皇之的受了这如天子驾临的万民叩拜,若不加以惩治,只怕那北疆王自诩功高,便要震主啊?」 见杨帝脸色愈加难看,那官员眼睛一转接着说道:「皇上,那北疆王既入了京,必得是先要向您请安,届时,得要那北疆王好好向您说道说道,今日这番犯上之罪才是!」 杨帝听后,脸色果然好看了不少,瞥了眼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官员们,冷冷一哼,暗道待收拾了那罪魁,便将这些不忠不敬的官员全部换掉杀了干净好以解气! 却众官听后,心里都不约而同嗤笑,那北疆王力转干坤挽救了家国,稳定天下,皇上一点封赏都没有不说,竟还要治罪,这怕不是脑子里尽是坑才能说得出如此白话。 想到自己竟与这样无脑之人同朝为官,不少官员都面露不屑后退一步离他远点,免得被他的蠢气沾了身,晦气! 还前来向皇上请安?说句大不敬的,皇上下旨解除了先帝御赐的婚事,即便那是人北疆王不愿意要的,可那也是在他北疆王府住了几年,挂着他北疆王府王妃的女人。人家刚死您就同意人妻子和离,还特意下旨允许改嫁,到最后竟然改嫁到自己床上去,这么缺德的事,他们想都想不出来。 且不论那北疆王到底是染病假死,还是别的原因假死,黑手是谁,大家自是不言而喻。就光凭这夺妻玩妻之恨,是个男人那都忍不了。 只能说幸好皇帝还知道在人家没了王妃的名头后才将人弄到床上,否则这绿帽子,以北疆王那铁血杀神的手段,他能忍得了? 人家能顾全大局大义挽救万民于水火,不跟你这不着调的皇帝计较已是大胸怀了。百姓心里爱戴,自己乐意跪拜关你屁事。又想到皇帝如此小心眼,还不知教训悔改,再对比那文能治理一方,武能安定天下的北疆王,再想到朝中一些朝臣,和辞官在家的老臣都隐隐透露出来的意思,结合眼下的局势,不少官员心里都已开始动摇起来。 第93页 缪靳当然是不可能去给那杨帝请安,万民叩拜之时,他正搂着怀中清冷佳人低声交代。 「本王已命人收拾了一处院子,一会入了府你且先看一看可还喜欢,有何处不合心意,便告知靳五,让他着人去改。你这些日子身子疲累面色不佳,便好生在府中养着。待过阵子,你若想在京中逛一逛,本王便亲自带你去。」 纪妤童表情愣愣的,她还未从方才那直冲云霄的山唿千岁声中回神,虽这种场面她也跟着不止经歷了一次,可百姓们真挚浓烈的情感却每每都让她心有感触。 直到耳廓处被人含吮了下,她方勐地激灵了下回过神,「什么?」 随后又回想到方才他说的话,便忽略耳上的触感,迳自一口回绝:「王爷如此安排委实不妥,我现下应该去的地方,该是我大哥的府邸。便如王爷先前所说,我不过只是您府上一个妾,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应就这般偷偷摸摸的就跟着您入了府。还是等您下了妾书,再抬一顶小轿,让我这小妾从偏门进去再住吧。」 缪靳被她一口回绝的冷色还挂在脸上,便就因她后半句夹枪带棍的明讽而稍露僵硬。 掩饰的轻咳了声,他揉在她耳廓红痣处的手向下一滑,便握在了她软腻的后颈处,抬起她的脸别有深意道:「上回为何那般说,想来你应比我更为清楚。莫要一口一个妾的挂在嘴上,你不喜欢,本王亦不喜听。」 纪妤童恍若对他意有所指的话未有察觉,嗤笑道:「不喜欢又如何,诚如王爷所言,在您的权势面前,我的喜好根本不重要。还是说,王爷难道会放了我不成?」 话音刚落,便感觉到后颈处勐地一紧,被扣着的腰身亦被人一转与他对面而坐。 冷酷的黑眸盯着她,骤然沉冷的嗓音亦在耳边响起,「那两个字本王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若想你大哥,待你身子调养好,便让他来看你。你要记住,本王带你回来是要你留在身边,不是送你回家的。明白吗?」 纪妤童近距离与这双冷酷霸道的黑眸对视,紧抿着唇,如何也说不出让他满意的答覆。说什么养身子,就是变相的将她囚禁王府,又不许大哥与她见面--旋即她心里的隐火又落了下去,如此更好,比起做他有名有份的妾,她更愿意不被人所知。 「好,王爷如何要求,我如何做便是。」 她陡然转变态度,粉嫩的唇边带着柔顺的笑意,明媚的清眸亦漾着淡淡波纹淡淡的望着他。可缪靳却并无他预想中的开怀,反而心里愈沉,眼眸中的暗色更深。 马车行到一座足有十层台阶高的府门前都未停下,径直从正门而入一路驶至给她安排的小院门前方才停住。 期间纪妤童一次都不曾有要打开那紧闭着没有丝毫要开启的车窗,看看王府内的景致模样的好奇心。虽一直闭着眸,却能感觉到这府邸场地甚大,比之凤凰城那座,至少要大三倍不止。待车一停,便倏地睁开眼预站起身从善如流的下车。 却身子刚一动,便被人拦腰抱起下了车。她起先微惊,随后便连挣扎都不曾有,就这般镇定的任他抱着她,于他府中初次露面。 车外已然候了不少侍卫奴僕,却都恭敬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只好似闻到一股除王爷常用的松香中,隐隐夹着清洌药香的味道从眼前一晃而过,除了管事,其余人便各归其位悄声退了下去。 缪靳直将她抱在床上方放开她,期间视线一直不曾离开她皎月般清冷的脸,她不挣扎不闪躲不害羞的模样令他奇异,又令他心尖微痒。若非京都事物均等着他来安排,倒真是想荒唐一回。 便是如此,他也不愿强自忍耐,且他本也不是会屈就自己之人。 遂伸手便将那床上盈盈端坐的女子又抱了个满怀,捏握着柔软馨香的后颈举到跟前,俯下头便强势缠吻一番,直将人吻得起/伏颤/动,唿吸越加急促,挣扎的动作也越发大,才好心将人松开。只大手仍在她被吻得殷红的唇瓣上摩挲着,心里催促着他要走,可身体却诚实的像脚下生根一般,一动不动。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便就这般喜爱她,看到她便时时刻刻想要将她搂在怀中亲昵。他本是不重谷欠之人,却是在她身上仿似怎么也要不够。她身体的每一处,从头髮丝,到莹白如玉豆般的脚趾,于他而言都是那般意犹未尽。 纪妤童躲不开唇上的手指,便狠狠一口将其咬住,仰着脸冷冷瞪着他,含煳道:「王爷,适可而止!」 第58章 成劫 缪靳全身心的感知都被她柔软润泽的唇瓣,和说话时卷/动的丁香吸引住,被她咬/住的拇指仿佛失去了知觉,从指尖一直麻到了心底,独有一处却瞬间甦醒。 只是此刻实不是时候,便深吸口气,略遗憾的将手指取出,不经意垂眸见指腹间那道深得发紫,却整齐可爱微微濡湿的牙印时,眸中的暗光陡然幽深。 不顾她的挣扎将人用力抱在怀中平復了一会,才暗哑着嗓子扬声道:「进来!」 等在院中多时的管家应声来到堂厅之中,规矩的低着头,绝不敢窥伺这房中主人一眼。 「奴才在,请王爷吩咐。」 便听得暗哑低醇的嗓音从右间的卧房内传出:「告知府中上下,伺候好这院中的主子,若出了任何差池,便唯你是问。」 管家心里一惊,忙俯首应是。 第94页 纪妤童眼神莫测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在房内静立了一会,才缓步出了卧房。 含英含衣二人见她出来忙随侍在侧,恭声问道:「主子,您是要先沐浴休息,还是先让膳房做些吃食来?」 含英尚算了解她,见她对含衣的询问未有表示,便试探道:「主子,您坐了一路马车必是身体僵乏,不若到院子中转一转透透气,再让膳房那边备着饭,待您用完了再沐浴歇息?」 纪妤童已行至门口,她迈过门槛站在台阶上,冬日的暖阳已升至当空,白色的光芒撒在身上,温暖,舒适。她仰起头,情不自禁闭上眼就这般暂时什么也不想,只沉浸在暖阳温和的沐浴中。 院中被派来服侍的奴僕见她出来本是要齐齐下跪见礼,却勐不丁见到这如仙子享沐神光的一幕,均都忍不住呆愣在地。 虽猜测她能得王爷如此看重宠爱,必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她也确如他们所想,美丽出尘,清冷如仙。而此刻她高高立在台阶上,身上披着件纯白色绣暗祥云纹在阳光下像是发着光样的披风,整个人好像将这天上,这院中所有的光芒都吸纳己身,浑身都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如此神圣,如此圣洁,令人忍不住心生膜拜。 待感到有些眼前发黑晕眩之时,纪妤童才直起头,静静地闭着眼站在原处,待感觉到日照后眼膜上短暂的假性失明过去后,才缓缓睁开眼。 却蓦地被院中不知何时出现,也或是她没有注意到,正无比虔诚的跪了一地的人给惊了下。 「奴才/奴婢等见过主子!」 纪妤童微睁大眼怔了瞬,方稳下心绪淡淡说了声起来便迳自步下台阶在这处足有几百平大的院子里漫步行走。 六角凉亭,假山瀑布,小桥花池,红梅松树,该有的景致一概都有。且虽是冬日,却处处打理精细透着生机,地上也无积雪落叶,可见是用了心的。 「黑贝呢?」 跟在她身后慢行的二婢闻言对视一眼,含英眼神微动,如常答道:「回主子,黑贝被靳五大人带去清洗了。」 「劳他费心,待收拾好便请他将黑贝给我送来。」 「这......」 听她踌躇,纪妤童便停下脚步,转过身神色如常道:「怎么了?」 她语气平常,可不知为何听在含英耳中却似有不怒自威之势。 「回主子,是,王爷吩咐,黑贝野性难驯恐伤了您又闯了祸。便,预先送到驯兽所驯一驯性子,待□□好了再给您送来。」 顶着她逐渐凌厉的目光说完后,含英便忙低下头不敢看她,不期然额上陡然一凉,竟是出了冷汗。 过了好一会,纪妤童带着隐忍怒意的冷笑才倏尔响起:「野性难驯?□□?呵,」说的是狗,还是人?! 「主子您要去哪?」 「姑娘,主子您息怒,您舟车劳顿,不若先稍事休息,等王爷回来再说?」 见她二话不说气势凌人转身便往外走,二人忙上前阻拦。院中各司其职的奴僕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却听得息怒之言,便也忙放下手中事物,哗啦啦跪在地上齐声说道:「请主子息怒!」 纪妤童被二人拦住去路,又听得满院子跪拜声,只觉额角隐隐跳动。她冷冷看着二人,微微一笑:「你们王爷可有说不准我出这院子?」 二人闻言一顿,王爷倒是未曾说不许姑娘出院子,默了片刻便让开路恭敬道:「主子请。」 纪妤童也不与她们计较,挥手让跪着的人起来,便径直出了院子。只刚一出门迎面便碰上一穿着蓝衣的中年男子,而他身后不远处,赫然正是她欲要去寻的黑贝。 「主子安好,奴才是王府的管家,名唤凃零。方才未及向您请安,还请您恕罪。」 纪妤童看了他一眼,口中说着奴才,却不卑不亢,且腰背挺直目中有神,这样的人可不像是个奴才。 她不欲迁怒,微颌首道了句凃管家,便越过他对后面飞奔而来的黑贝扬起了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笑脸:「黑贝!」 「汪汪汪!!!」 黑贝正被靳五用链子牵住,一见到主人便不顾一切的向前扯着脖子要飞奔过去。靳五怕伤了它再惹得这位主子不快,但又怕它伤了人,便顺着它的力道向前跑。 院门前的管家与一众侍卫奴僕只觉眼前黑影一闪,那大黑犬便扑到了新主子身上,所有人都没忍住面露惊色慌了手脚,却没等众人来得及阻止许是会发生的惨烈一幕,便见那清冷如仙的女子对着一只站起来几乎能将她整个人罩住的大黑犬,露出灿若昙花盛放的惊艷笑容与其抱在一处,无比亲昵。 主宠二人实已多日不曾见面,自那日出逃事后,缪靳便将她与黑贝隔离,至今日竟是已有近半个月。自她将黑贝抱养在身边,还从未与它分开如此长的时间。 明明它是她的,它与她不过距离百米不到,却被人为分隔,相见不得。 纪妤童将黑贝带回院中时,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外面。除了靳五等六名靳宁卫外,那位管家身后也跟着有几名府中侍卫,且他们虽未往前凑,但却是个个身形戒备,包括那一脸和善的管家,虽是笑眯眯的,却是堵在院门口,寸步不让。 她心底冷笑,就算再如何冲动,她也不会在刚来什么都不曾了解的情况下就冒冒然要做些什么。遂作若无其事对含英说道:「将我的东西拿来。」 第95页 虽她的东西仅剩下一个背包,里面的东西还都被没收了,可那也是她的东西。 还有他上次说找到自己的关键在黑贝身上,那么定然是在凤凰城时就已经在黑贝身上做了手脚。不外乎是气味,或是痕迹。 最大的可能应是一种常人闻不到,却可以散发出被特定嗅觉超常的人或者动物闻到的,类似追踪药一类。 可这里没有实验台,她没有办法提取黑贝的毛髮或者唾液之类来取样分析。她更不是那种嗅觉超常的敏感类人,也不是影视剧里那种神医只需鼻子一嗅,随手一摸就能分辨出来药性还能顺道解出解药。 她所学所专离了那些高精尖仪器设备,遇到这古代无色无味的药实乃不堪一击。 这两年她虽说也看了些医书,认了些草药,可中医学问高深莫测,根本不是她短时间内就能摸得透的。 「黑贝,他们给你吃了什么药,还是给你抹了什么粉?现在半个月过去了,药效应该也挥发了吧?你能感觉得出来吗?或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她问的认真,立在窗外的含英和含衣二人也听得清楚,却是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姑娘私下里竟是如此可爱,竟对着一只狗问得如此认真,难道狗还能跟她说话不成? 黑贝确实不能说话,但它能听懂,也能感受到主人传递给它的喜怒哀乐,更能从主人上下摸索它身体的动作中,条件反射的知道是什么意思。 所以外面的人看不到,只能听到它时高时低的汪汪声。 纪妤童看着它将摇摆的大尾巴甩到前面,又用长长的嘴巴拱了拱,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样子蓦地眼神一亮,惊喜搂着它的脖子低声笑道:「好黑贝,真棒!」 黑贝蹭蹭她的脖子扬起头黑亮的眼睛孺慕的望着她,摇着大尾巴骄傲的汪叫一声。 纪妤童摸着它的颈间的毛髮,一手在它尾巴上细细摸索查看,可黑贝是长毛狗,尾巴上的毛髮浓密旺盛,便是有什么伤也难以看到,何况这么长时间过去,便是有伤口怕也是已经痊癒了。 虽然失望,但总归她猜测的方向是对的。接下来便是要找时间试探一下药性还在不在,在或不在,又要如何应对... 晚膳时缪靳才乘着夜色出了书房,凃零便将今日之事事无巨细的向他告知,说到自作主张将那大黑犬给女主子带去时,他挺直的背嵴便低下两分,直接请罪:「此事是属下自作主张,不知是否有坏了王爷的安排,还请王爷责罚!」 第59章 成劫 缪靳听闻后冷峻的脸上未显异样,只抬了下手,脚下未曾犹豫便径直朝隔壁的院落走去。 她会找要那条蠢狗他并不意外,她初到京都,身边一切于她都是陌生,且加之心有芥蒂,便让那狗东西陪她一天就是。 凃零心里一松,知自己这次是做对了。同时也算是知道王爷对那位女主子的态度,便紧跟着说道:「晚膳已经备好,属下这便吩咐下去将膳食传到臻锦院?」 「可。」 「是,王爷。」 缪靳的书房与臻锦院不过一园之隔,两盏茶功夫不到,他便已经行至院前。而在跨入院门的那一刻,他看着那房中点起的昏黄色烛光,知道里面有个得他心悦的女子在等着他,冷硬的心中便霎时一软。 轮廓英挺的眉眼亦不由柔和下来,他已经在想,她此刻应是坐在灯下看书,脚边卧着条黑犬,待在氲着她身上馨香的卧房之中,等待着他的归来。 可当他跨过屋中门槛抬眼望向里面,却骤见与他所想完全相反,空无一人犹显冷清的堂厅时,脸色便唰的冷了下来。本就裹挟着寒风凉意的身形,此刻更加严酷冷厉。 「人呢!」 安排在臻锦院伺候的管事嬷嬷也是北疆王府里的老人了,听到王爷裹挟着万钧之怒的质问后,她忙上前快速回道:「回王爷,主子今日用过午膳,便让人收拾了院中西厢的一间屋子,命靳五大人抬了几箱子药材后,便一直没再出来。奴婢这就将主子请出来,还请王爷稍坐片刻。」 缪靳却是一刻也不想等,连披风都懒得穿,脚步一转便又大步出了屋门,径直向着那西厢而去。 有道是灯下观美人,美不胜收,此言真乃不假。 缪靳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清冽熟悉的药香味,这本是各种药材混杂一起,闻起来极为复杂相冲的味道,可却因为里面临灯站着的人,便连味道也缱绻起来。 他站在门口,挥手阻止了惊见他来欲要行礼的二婢,又一厉眼将那蠢狗震慑住,便就静静凝望着他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娇人儿。 她手中拿着一本医术,站在放着各种药材的架子前,微垂着天鹅般美丽优雅的颈子仔细辨别药材,清澈明媚的水眸中看着那些死物时是那样的专注认真,专注的令他心生不满。 可那张莹白光洁的小脸在架子上琉璃纱灯的映照下,越发的美轮美奂,恍若梦中深眠的安宁舒心又让他不忍打破。 只他终是不能容忍她长久的将他排离在外,便抬步进来欺近她沉声问道:「看完了吗?」 纪妤童没有抬头,只条件反射嗯了声。现在她不像前两年那般随性,她有了紧迫感,便想要尽快增进医术,没有捷径可走,便只能用最笨也是最牢靠的办法,死记硬背。 「既看完了,还不回去?」 第96页 纪妤童不耐的皱了下眉,背东西的时候最忌有人从旁打断,也根本没注意到是谁在说话,还以为是含英与含衣。她此刻脑中填得又多又满排列有序,却还没来得及深入理解便仿佛被人撞了下霎时有些混沌,这感觉让她极其烦躁。 语气中便带着些压抑的不耐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看完了自会回去。」 却不想下一瞬,手中便是一空,她因被打乱记忆而压抑的火气腾的下就涌了上来:「我不是说--怎么是你?」 乍一看到这张脸时,纪妤童登时心中一凉,却又觉得那股火气又烧得更旺。既已然被打断沉浸式记忆状态,她便冷下脸叫上黑贝向外走去,对一旁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男人视而不见,边走边在心中整理方才的记忆。 缪靳却是受不得她这幅视自己为无物的模样,他要她的眼中无论何时何地,都只印着自己的身影,不论是喜,还是怒。 随意扫了眼架子整齐有序排列着的常见且无害的药材,便将手中的医书信手仍在桌上,而后大步上前扣着她的腰,手臂用力轻而易举就压住了她的挣扎,漫不经心的垂眸看她:「怎么突然对医术如此上心?废寝忘食,嗯?」 纪妤童半点不慌,连身体都不再挣扎,而是斜斜瞥了他一眼,眸中带着嘲讽,轻嗤道:「这话王爷心中应该最有答案。我一出门,这院里院外便如临大敌,琴棋书画我亦样样不通,便是我那从小养到这么大的黑贝爱宠,亦听说因其所谓野性难驯要被送走调/教,是以我若再不找点事做用以排解心中苦闷,被这般当做犯人一般防着,困着,怕是迟早要疯的。」 缪靳听后只眸光深意的扫向她沉静无波的小脸,对她的坚韧坚强报以极高的欣赏。便是如她所说,他确实是防着她,困着她,要掣肘着如今唯一能令她在意的东西,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统统排除,让她认清她只能依靠他,只能留在他身边的现实。 这样的境况,换做任何一个女子,要么是早已屈服,不,是主动贴上,要么便即使心有不甘却也无能崩溃。总归不会是像她这般从容自若,还能以言语讥讽于他,控诉于他。 她不会不知,她越是如此,他便就越是难以放手,越是食髓知味。可他知道她是极高傲的,她甚至于比那些高门贵女,皇室公主都要骄傲。她不屑于用那种小意奉承伏低做小的手段来讨好于他获得自由,她要用自己的才智,不卑不亢,从容的对抗他。 而他亦对她要做的事,报以无比的期待。 「琴棋书画不过是凡俗女子用以扬名好求得一门好婚事的手段,无甚实用。你若于此有意本王便派人来教你,权当让你玩着打发时间。若是不喜,自有奴婢琴师画师来服侍着,你不需要会得这些来讨好于谁。当然,若妤儿想要将才艺卖于本王,那本王自是求之不得。」 纪妤童淡淡看了他一眼,只说了句「食不言」便兀自垂眸用饭。相安无事地用完饭稍事休息沐浴过后,她也不管他是走是留,只穿了两件薄厚适中的白色垂地烟霞寝裙,便在燃了无烟无味的银丝碳的堂厅中慢慢来回踱步,一边饭后消食,一边在脑中疏理方才所记。 又想到怪不得她一开口,那靳五连停顿请示一下都无便应了自己,还那般大方。 那房中药材虽多,却多是一些常用于日常所需的解表之物,里面全无半点含有毒性,或是可以制毒的药材,只不知是单纯怕她误用,还是有意防范...... 「啊!」 不防备勐地被人拦腰抱起,纪妤童惊慌间短促的叫了声,待反应过来后,便毫不客气的对他怒目而视:「堂堂北疆王竟只喜好玩背后偷袭之举,真真是令我涨了见识。」 自那次出逃事后,缪靳就对她牙尖嘴利与言语讽人的本事有了领教,听得多了竟也免疫了。遂现下这点轻描淡写的娇怒于他来说,确是无有痛痒。 与之方才她再次无视他相比较,她灵动清透的眸中带着怒意注视着他,眸中盛满他身影的样子更为让他喜欢。 将人一把带入床榻之上,挥落层层帐幔后,他俯在她身上,掰过她执拗扭开的脸,修长有力的手指描摹着她美玉般精緻温软的脸颊,附耳低语:「两次,」 纪妤童扭不开脸,便闭上眼不去看,也不去回应。他口中莫名其妙的两次,她也无有好奇心去询问。可他总是不让她如愿,使了手段在她身上,令她不得不睁开眼,明澈的眸中似燃着两簇火苗灼灼的烤着他,咬牙问道:「敢问王爷,两次何意。」 缪靳满意她的回应,又遗憾她的回应,大手从她身/下移开,望着她的眸淡淡勾唇:「从方才到现在,你一共无视本王两次。若你以后还想有事可做,还是莫要在本王面前分心走神,妤儿需得记得,你的眼睛最应该注视停留的人,是我。」 若非问候语储备量稀少,纪妤童真想喷他,强取豪夺来的虚假和平,还妄图要她真心以对,真是可笑。 「我知道了,今日用眼过度,甚是疲累,便要先睡了,便请王爷自便吧。」 随即,她便再次闭了眸,身子绷紧用力侧过身背对着他,片刻不到,便唿吸规律。 可同榻之上的男人却尤其不能接受她的无视和拒绝,正如他曾经说的那样,要与不要,从来不在她。 便是她已说了要先睡,可他若不准,她便是再累,也不能睡。缪靳白日已是忍下,此刻曼妙佳人就躺在身下,他如何再能委屈自己? 第97页 纪妤童拒绝不得,抗拒不得,便唯有用力咬着唇。却身体已是不由自己控制,可那人竟连她的声音都要管,而他的霸道于此刻更为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心里抗拒着,痛恨着,甚至恨自己的身体足够柔软/坚韧,才可以如此无所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归于平静,混沌的脑中嗡鸣作响,耳边性/感沙哑的声息也仿佛无限放大,而余韵悠长,而后再是天旋地转,她方疲惫的闭上眼,朦朦胧胧间不觉后事沉沉睡去。 第60章 成劫 前一晚二人尚还鸳鸯交枕缱绻亲密,现下却是已横眉冷对。严格来说,是纪妤童单方面的气息不稳,而缪靳却好整以暇。 「昨日你既已知本王的决定,便不应再如此激动才是。且昨日黑贝你已见过,待它没了野性,自会送还你身边。」 「缪靳!」 纪妤童腾的下站起身,尚且还疲软的身子因为动作太大而微微摇晃了下,忙素手撑着桌子站稳冷目怒视:「你不要太过分,黑贝是我的宠物,我自会约束它,不会叫它再不长记性的冲撞了堂堂北疆王,若真出了事,我这个做主人的自是责无旁贷。可你没有权利,不能视我如无物越过我任意处置我的东西!还有,不问自取是为盗,顺便也请你将我包裹中的随身之物一併还来!」 缪靳欲要扶她的手转而来到她嫩白的脸颊上,那双燃着火苗的清眸下些微发青的肌肤上,却是还未触及便被人毫不留情啪的下打到一边。 他眼底的温存便彻底隐去,漫不经心瞥了眼被打到一边的手,復又抬眼以身高的优势由上而下高高在上满身威势的俯视着她,华贵磁性的嗓音因为语气不明而显得薄凉:「直唿本王名姓,以下犯上,妤儿可知,该当何罪?」 这可恶的阶级,可恶的权势! 他的名字,他挨打了,他就可以以此为由去惩治于人,而她无权无势便天生就低人一等,任人刀俎! 纪妤童闭眼深唿吸几次压下想要爆发的情绪,勐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双眼睁开时,眸子里清冷得如屋外白雪:「王爷若要治罪,我自无话可说受着便是。只我且再说一次,黑贝是我的狗,我不许你将它送到驯兽所。王爷若要执意如此,便将我也一起送去吧。」 缪靳鹰眸一厉,眸光在她撑在桌上用力到发白的指尖上定了瞬,随后才定在她紧绷的后背上。蓦地抬臂将人拢抱在怀中,抬起她足可堪比冬日白雪般欺霜赛雪的小脸,倏尔松缓了脸色:「不过一只狗而已,便当真要因此而与本王置气?」 纪妤童抬眼直视他:「王爷也说不过一只狗而已,便也如此容不得?」 二人眸光相对,身体亲密相贴,可气息却并非缱绻暧昧,而是试探与试探。 半晌,缪靳终是抬手抚上她眼下的微青,细细摩挲几下,锐利的眸光软化而莫测:「今日不许去你那药房了,好生休息,」 说罢目光不离她的脸,却是又转而对一旁极力掩饰存在感的含英吩咐:「命膳房备些滋补的羹汤送来,再让凃零将库房打开,抬些上得台面的东西过来给你们夫人把玩,切不可让她劳累,若有丁点不适,便唯你们是问。」 屋内侍婢闻言齐齐跪地领命,连道遵命。 「夫人?」 纪妤童静静看他顾左右而言其他,又自作主张的安排了她的日程,整个过程未再置一词,却在听到那个称唿时脸色煞白的仰头看他,「你这是何意?」 缪靳幽深的黑眸半垂着定定地看着她陡然煞白的脸,和那眸中一眼便能看透的抗拒与厌恶。一抹冷色便也自眸中一闪而过。 大手改换成钳着她的下颌,恶劣的抵着她的唇,温热的气息贴着她的唇佛动:「妤儿既已入了王府,又已与本王夜夜同榻,自是不能让你就这般无名无份的住着。且你我已有言在先,如今你如此反应,莫非仍别有打算?」 纪妤童胸中翻腾的情绪霎时一静,半垂下眸子淡淡扯了下唇似真似假道:「只是觉得勐不丁听到自己被人叫做夫人好似突然变老了,极不适应。不若还是先叫姑娘吧,待我适应了后再改不迟。」 她如此坦然从容,倒是叫缪靳心生怀疑,不过他并没有揪着不放,只看着她说了句听习惯就好,却是只字不提更改称唿之事。 反倒是他将欲走时,爱不释手的揽着她,眸光深邃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说道:「黑贝可以不送驯兽所,」 在她眼睫颤动时,接着说道:「不过,你与它每日相处不可过半个时辰。它体型过大,又野性好动,若冲撞到你,便是你再求情,也是留之不得。」 拇指爱怜的抚着她不停颤动的眼帘,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眸光深邃,将人一把拥在怀中,在她乌黑顺滑散发着药香与发香的发顶轻轻一吻,低声喃语:「莫要思虑过多,恐伤心肺。妤儿便好好待在本王身边,养尊处优便是。本王今日有事不在府中,有事你尽可吩咐下人去做。」 刚一出院门,缪靳眸中的柔意便尽数隐去,边朝外走边对靳五厉声交代:「看好她,南州之事不可再出!」 「是,王爷!」 靳三靳五应后同时老脸一红,与之前每次任务相比,那次的任务最是轻松,可他们那么多人却生生都栽了上去。便是后来领罚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对这位纪夫人之事报以十二分的警惕,再不可因她乃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便轻忽大意。 第98页 行至门厅处时,已有靳宁卫将缪靳的坐骑黑云牵来等候,而受了这府中冷眼多时的宫中侍监一点抱怨不耐之色都不敢有,见北疆王终于出来,忙小跑着过来扑通一声跪地行礼:「奴才参见北疆王,王爷千岁吉祥!」 见无人叫起也无人应答,侍监也不敢起身,更不敢催促。需知昨日皇上在宫中久候北疆王多时,那北疆王竟是连只字片语都不曾叫人捎来,更罔论亲自入宫拜见,期间皇帝派了数名内侍出宫请人,却是连门都不曾让进,一个个无功而返。上至皇帝下至官员,就生生在金銮殿等了个把时辰,直到最后皇帝佛袖而去。 如今北疆王愿意给皇上面子过了早朝才动身入宫,已经比昨日好太多了。 于是这日,京都百姓便有幸见到了北疆王策马扬鞭的英勇身姿,待那头毛髮黑亮体格健壮的高头骏马踏着清脆响亮的马蹄声自眼前跑过,径直向着那皇宫去后,京都城里便霎时炸了锅。 「刚刚那就是北疆王?传闻果然不假,北疆王当真相貌英俊气势逼人啊...」 「我一男子都觉北疆王爷英勇无双俊美无寿,这样英雄气概的男子,当真是世所少有,怪道能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救国之将倾啊!」 「诶你们说北疆王爷这次入宫是不是有封赏啊?先前北疆王英勇救国朝廷连提都未提,现下北疆王人已到了京城,总不会还视而不见装傻充愣吧?」 「可惜了北疆王前半生都在为朝廷征战沙场,年近而立还膝下空虚。现下好不容易太平,却是连个适龄的女子婚配都无。啧啧啧世道不公啊......」 「是啊是啊......」 彼时,被百姓操心着膝下无子,被朝廷没下功劳的缪靳已至了宫门口,却是连马都未下,便径直骑行到了金銮殿高高的台阶下。 除宫中禁军外,任何人不得持刀入宫,更是不可策马在宫中行走。闯宫门者,一经发现便视作奸佞乱党可不需通报就地格杀。 可今日,无论是值守宫门的侍卫,还是皇宫内巡逻的禁军,都只眼睁睁看着北疆王如此嚣张跋扈踏着皇宫禁忌入了宫,却是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没看那跟了一路好似要跑断气的宫中内侍都没吭一声,他们自也不会多此一举。 遂当在在金銮殿等待他多时,终于听到殿前内侍高喊北疆王到的声音时,满朝文武皆肃整神色衣容恭敬的转身叩拜。旋即便见一穿着黑鹞翘头靴,跨着威风凛凛之势,腰间悬挂一黑柄金身长剑携器上殿时,偌大肃穆议定国事的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臣,缪靳,参见皇上。」 第61章 成劫 杨帝高坐在大殿内高阶之上的龙椅上,纵慾过度而浑浊阴冷的眼居高临下的怒视着下方见君不跪,高大挺拔的身形就那般丝毫不弯不屈的站在殿中,眸中无丝毫敬意无波无澜看着自己的男子。 面见皇帝,面见是天子!他竟就敢如此无礼,如此大不敬!可恨他却不能耐他作何,甚至还要笑脸相迎,应那百官进言为他大加封赏! 可惜最好的时机他失手了,可恨此人奸诈竟假死矇骗自己,又挑在那样的危机关头跳将出来,他现在这般持剑登殿,莫不是还想逼宫不成! 「北疆王为朕,为天昭,立下汗马功劳,劳苦功高,便是御前失仪,殿前放肆些也无妨。」 此话一出,大殿内之本就肃静的气氛更加沉凝。北疆王一派与中立派是对皇帝到了此刻还阴阳怪气明褒暗贬的话嗤之以鼻。而那些惯常阿谀奉承的官员则更是一个屁都不敢放。 开玩笑,北疆王不在,他们或可巴结皇帝道那北疆王拥兵自重要惩治于他等等类言,可现下人就煞气腾腾的立在殿中,那冷酷慑人的威势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触他的眉头。 遂,皇帝话落,文武百官无人应和,那立在殿中挺拔威武的男子亦对皇帝之言投以冷淡一瞥,毫无皇帝预想诚惶诚恐,亦或嚣张顶撞。便就那样将他堂堂一国之君晾在当场,这份无视实乃奇耻大辱!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内,只唯有皇帝一人难堪的,唿哧唿哧的粗喘声。 少卿,才有朝臣出列,却不是为皇帝解围。 「启禀皇上,北疆王为我朝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打得那异族兵败溃逃远离边境,安定乱世,安稳民心。如此不世功绩,理应重赏!」 一人开口后,便陆续有人出列附议。 「北疆王定国邦,救民生,理应加封,臣附议!」 「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方才还静若无人的大殿之上,此刻都一个一个站了出来半躬着身低头拱手,逼着龙椅上的皇帝为最前方背嵴挺直堂堂而立的男子晋封加赏。 杨帝看着下面这一幕,只觉得怒火焚烧却又后背发凉。这满朝文武竟都站在了北疆王身后,却不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中,他们眼里还知道这个天下是谁的天下吗! 旋即,想到那位先生的本事和偶尔之言他又心中一定。暴虐的眼缓缓将下方众人扫了一遍,最后落定在那仿若置身事外的男子身上,阴冷一笑,且再让你猖狂几日,届时,连带今日与朕作对之人,朕统统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众爱卿言之有理,北疆王救国有功是应当赏。前些时日国邦不稳也未及有赏赐下达,此次特将北疆王召入京都,一是北疆王功绩卓绝朕欲要你祭天之日与朕一同告慰上苍。另一个,便是要对北疆王大赏特赏!」 第99页 随后,他便从龙椅上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双手背后居高临下的睨着下方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的男子,抿着唇,极不情愿的咬牙说道:「北疆王救国有功,今特封其,为,定国王!」 * 他走后许久,纪妤童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含英等人因着方才二人争锋相对心有余悸,且又因她竟敢直唿王爷之名的大胆行径而暗自咋舌,遂不敢轻易打扰。 直到管家凃零带着些侍卫奴僕抬了好几个大箱子站在院中请安,含英才小心上前试探的扶着她的手臂,轻声说道:「夫人,奴婢先扶您坐下吧,外间凃管家带了几大箱子东西要给您过目,您不若看一看,权当打发空暇,说不得便有喜欢的物件呢?」说话间又朝一边使了个眼色。 含衣接收到她的暗示,也轻步过来扶着她另一条手臂语调轻快道:「夫人您就看一看嘛,您不知道,咱们王爷征战多年,那可是搜罗了许多奇珍异宝,再加上一些番邦异族讨好上贡的,便是连皇宫国库都比不上呢。」 二人都识趣的没提说王爷心疼看重之类极无眼色的言语,只一心想挑起她的兴致切莫郁结于心。见她无动于衷,清澈的眸子淡淡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样子,便无奈对视一眼,自作主张请了凃零进来。 待那一箱箱价值连城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精巧物件,被一个个奴僕端着红木托盘恭敬的跪在堂厅中举过头顶好让屋内唯一的主子一赏时,凃零方站在下首恭敬有礼道:「见过夫人,奴才不知您的喜好,便自作主张挑了些俗物请您劳神一看可还喜欢,或您有何想要的,尽可以吩咐奴才。」 纪妤童终于有了反应,示意那些跪着的奴僕起身,她亦踱步来到近前看了看。巧夺天工的髮簪步摇耳饰璎珞,个个华丽非凡璀璨生辉晃花人眼,但凡女子看到这样成排成盘的华贵首饰任君挑选,怕是都没有丝毫抵抗力。 可此刻屋内所有人,众多侍婢奴僕竟无一人坏了规矩抬眼去看,一个个仿若木人一般,对着这些价值连城的金银玉饰视而不见,更不见一人脸上带有贪婪之色。 连下人的自制力都如此之强,可见王府规矩之森严。也可见那人御下的手段有多强。 纪妤童并未在那些奇珍异宝金玉首饰上过多停留,东西虽好,可惜她并无兴趣。 但她却微颦了眉仍是随手挑了些,正要转进内室补眠时,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对还恭敬候着的凃零说道:「早就听闻京都繁华,乃人间天上,劳烦凃管家安排一下,稍后我便出去赏一赏这京都好景。」 说完微微颌首也不等他答话便示意他退下,兀自转身向着内室而去。 只还未走出两步,便被身后态度恭敬却不慌不忙的声音叫住,她顿了顿,只微侧头,余光便见那凃零微躬着身垂着头不卑不亢道:「夫人交代奴才必定办妥,只王爷事先吩咐万事先以夫人身体为先,您的补汤药膳还未进完,此时恐不适宜出门。还请夫人再担待几日。」 纪妤童心里平静,面上却毫不掩饰自己些微的不耐,便连身上的气息都变得不悦,屋内众人虽不敢直视于她,却是都感觉到她的不快。 想到方才她连王爷都敢对抗的一幕,便不由缩了缩肩膀。只没想到这位女主子竟只是沉默片刻,冷冷哼了声便入了内室没再吩咐。 与此同时,北疆王被封超一品定国王的旨意亦迅速传遍京都,天下百姓无不喜笑颜开额手称庆。与之而来的,便是定国王空悬的王妃之位会花落谁家一事,也渐渐于坊间流传开来。 而这些消息,不觉住处已换了匾额的纪妤童却是一无所知。这几日里,她淡定配合着吃药膳,完了便会照常找来凃零吩咐他自己要出府,也雷打不动的被对方以暂时不宜出去为由恭敬却强硬的回绝。 而如今她能活动的范围,也被这王府之主大发慈悲下令由一方小院扩张到花园。只是她的生活规律,除了早中晚三餐膳后要出来走一走,转一转,其余不能出去的时间便都泡在药房里和黑贝短暂为伴,好似对不能出府一事并未芥蒂。 虽她迄今连这府里大门在何方向都不知,但偶尔她于花园拱桥上漫步时却能看到几名出现频率频繁的侍卫,和那管家从南边方向往北边她所住的院子的一条岔路而去。且还曾有见过穿着官服,内侍服侍的男子往来,而对这一切她只默默看着,从不曾开口询问。 不过随着时日渐长,她虽看起来表面无异,可含英与含衣却能很明显得察觉到,夫人的耐心似是要到头了。 果然,在又一次被凃管家回绝后,向来不过问王爷行踪的夫人便当即连大氅也不穿仅着着一身单薄的衣裙怒气沖沖就往外走,口中冷冷质问:「你们王爷现下何处!」 因王爷未曾下令对夫人隐瞒行踪,含英便忙将大氅为她披上,边快速回道:「回夫人,王爷此刻应是在书房--」 纪妤童不知道书房的位置,便指着靳五不容拒绝道:「带路!」 彼时缪靳正与京都内的部分下属商议半月后的祭天事宜,而其中便有已于朝中任职的钟昌闻在。 却时至今日,他都不知纪妤童已在自己效忠的主子身边。 北疆王少时离京,常年无召不得归,是以京都并无府邸。先前事时,杨帝所赐的那座虚有其表的北疆王府,此次入京缪靳连看都不曾看得一眼,直接入了此地一座占地颇广的府邸居定。且除了府内众人,便是京都所有人都不知道北疆王此次入京身边还携了一女子在侧。 第100页 他虽心里惦记,可据那镖局传信言道与僱主一路顺利并未出现有何意外,而南州人手传信也别无异样。而因她此前亦曾独自出行,遂他便也不再担心她的安全。 只是面对王爷时,他总忍不住有种心虚之意。是以当议后,王爷特将他留下后,他心里便倏地一跳,随后便不受控制的砰砰狂跳。 第62章 成劫 大冬日里他竟面皮火辣,额头脖颈生生溢出些冷汗。可他却不敢去擦,只到底是暗中行事多年又已是混迹官场的人物,心里再是慌乱,此刻他面上亦能保持镇定。 「不知王爷还有何事要嘱咐属下?」 「明柏跟在本王身边多久了。」 喜怒不辨的华贵嗓音在燃着龙木薰香的明亮房间内响起,可却是令钟昌闻后背发凉。 「回王爷,属下跟随您已有三年之久,能跟随在您这样的明主身边一展抱负,是属下一生之幸。若为王爷,属下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缪靳听闻只眸光淡淡的看着他,却是话锋一转,意味不明道:「你可有事瞒着本王。」 只一句,钟昌闻便承受不住,膝盖一软,扑通跪下。 他垂着头,眼中尽是挣扎,嗓音艰涩:「王爷,属下......」 「启禀王爷,夫人求见!」 门外突然响起的通报声令钟昌闻松了口气,只感觉整个后背里衣都已被冷汗浸透,却不免被外面来人口中的夫人勾起不应升起的好奇心。 众所周知,北疆王府为数不多的女眷均被一纸皇命召入京都。前王妃自不必说,剩下的那几名姬妾也已因事被秘密发落。更未曾听闻王爷携美入京,且,夫人?这个称唿,也颇有耐人寻味之意。 思忖间,便见身穿黑色蟒袍的高大男子已从主位腾的长身而起大步从眼前掠过,叫起时的声音中也不复方才的深沉莫测,反倒有压抑的惊喜与兴味。 钟昌闻重重唿了口气才站起身,略收拾了下衣容便低眸跟了出去,他虽未在王爷身前近身跟随,可却知道王爷行事何其霸道,向来是内院外院泾渭分明。现下之意,是要让自己去给那位夫人见礼啊... 缪靳刚一出门,便见一白色身影背对而立,冬日半空的暖阳撒在她身上,氤氲着令人心尖发软的光芒。而因她一人的到来,仿佛令整间院子都亮了起来。 见她听到声音倩影轻转,他便已先一步握着她的腰将人揽了进来。大手伸进她大氅内握住那双凉软的玉手时,眉间一皱,凌厉的眸光倏地瞥向门外的二婢,冷声道:「手如此冰凉,可见是伺候不周,自去领罚。」 二婢不敢狡辩,当下便在门外的台阶上跪下领罚。 倒是纪妤童挣不开他紧握的大手,便只能仰起脸清凌的眸子里似藏着冬雪般冷冽:「王爷真是好威风,是我自己不冷与她人无有相关。倒是王爷为何要屡屡命人敷衍于我,不许我出门,可是真将我当做囚犯要囚禁于此不成?」 缪靳虽忙,但每日里她的动静,说了何话,做了何事,都有人事无巨细的向他回报。他自也猜到她主动找来所为何事,便是她此刻冷着一张玉雪小脸,他亦未觉不快,概因这可算是二人一起后,她第一次主动寻他。 面对她毫不客气的质问,他亦好整以暇。抬起她雪一般净白的小脸看着她眼下未褪的淡青色,他薄唇微抿指腹轻抚,凝着她的眸中尽是强势:「脸色如此欠佳便可知身子尚需调养,日后你那药房便只许午睡后待上一个时辰,晌午便在房中休息。何时待你气色红润,何时本王再带你出门。」 「你!」 纪妤童气急,明眸睁大瞪着他,她为何气色不佳,眼下发青,他难道不知?这些时日他虽白日里少见人影,可却夜夜而至肆意鞑伐,且似有无穷体力,次次持久,每夜里她都不知道自己被折腾了多久,总是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如此怎能休息得好,气色又怎能好得起来? 可恨这人竟还恬不知耻的以此由反制于己,实在是,无耻之尤! 因此本是三分真七分假的兴师问罪,如今也变作了七分真,她咬着牙冷冷一笑:「只需两日不见王爷,我便能恢復如初。王爷莫要以身体为由限制我的行动,我已事事如了您的意,还望王爷莫再相逼。」 「小妹!」 一忍怒一震惊的声音几乎同时落下,纪妤童唰地扭头看去,蓦地睁大了眼,脸上也同时露出一抹惊喜:「大哥?!」 不过旋即她又冷静下来,她先前已从他口中得知他入朝为官的消息,那么他现下出现在这里便也不足为奇。只是自觉对自己眼下的境况颇为难堪,便避开了他震惊的目光。 遥想之前,她尚还信誓旦旦言道与此人无意,要大哥帮忙阻拦斡旋,可现在却正被人箍在怀中形状亲密。虽不是她本意,可事实如此,她当真有些无地自容。 钟昌闻却是心内大惊,怪不得王爷方才有此一问,怪不得王爷竟让自己一个外臣拜见内眷,至此已都有了原因。却下一刻,乍然相见的欢喜便迅速沉下,也不敢再看,更不敢去想她为何会在这里,怎么与王爷碰上,又是如何成了王爷的夫人?便二话没说就跪了下来。 屋内唯一面色平静的唯有缪靳,没有理会跪下的下属,他的注意力都在她瞬间由惊喜到黯然的侧颜上。 他是有要安排他们兄妹见面,却是没想到竟如此碰巧。他料到她不会忍耐太久,也知道她这些时日的乖顺都是忍耐,可她只要如此柔顺乖巧的待在他身边,便是虚假忍耐又何妨,待时日久了,真真假假她还分得清吗? 第101页 揽着她在主位坐下,他才好像看到地上有人跪着一样,淡淡一暼道:「你们兄妹二人许久未见,起来说话。」 钟昌闻深吸口气拜道:「谢王爷!」 随后才站起身目光快速扫了眼即便坐下也仍未被放开的女子,垂了眸,再抬起时已面无异状,清风朗笑:「小妹此行可还顺利?」 纪妤童眸光复杂,在她的印象中,钟昌闻是翩翩君子,温雅从容。可到了这权势滔天的男人面前,在他身上,她只看到了恭敬,恭谨,和臣服。 且一言一行,一个目光,一个笑容,都是恰到好处的。 「先时在路上不还在念叨你大哥,怎么如今见了面倒好似不甚开怀?」 耳边温热的气息唤回了纪妤童的神智,她还未说话,便又听得他看似随意道:「你们兄妹见面有喜无惊,看样子是你染症无事后便已见过面报过平安了。若不然如此淡淡,倒是让人不由怀疑先前你得天花一事,是另有内情。」 此话一落,兄妹二人脸上的表情便各有不同。纪妤童是问心无愧,那时她与他根本无甚关系,凭何要与他有所交代? 钟昌闻则倏地后背一凉,他是知道王爷当时对小妹的执着的,可他在小妹完好归来时,却仍然选择了向他的主子隐瞒。只此一事,便已说明了他的不忠。 正在他欲要请罪之时,便听得一道清凌女声开口,也霎时将屋内凝滞冷然的气氛化解。 「王爷这话没甚道理,难不成我还会以身犯险不成?还是说我没事倒是叫王爷失望了?」 缪靳勾了下唇,便见她说完便紧紧握着他的手将之从她腰上拉开,目光直直地望着他,其中未有任何心虚之意。 他便从善如流的松开她,该敲打的已然敲打,到底是自己得用的部下,又是她的哥哥,总不会真治了他隐瞒不报之罪。 纪妤童从椅子上站起身,获得自由的第一时间她便微不可查的放松紧绷许久的肩膀。而这样的动作,落在一旁的男人眼中自是又让他眸色发暗。 「不想竟是在京都与大哥碰面,大哥可还安好?」 钟昌闻不知为何心中酸涩,方才她与王爷的对话他亦是听到了的,不需多想多问,只此寥寥两句,便能听出她是被迫留在王爷身边的。 他不免去想,若当初他不曾将王爷带去她那里,她此刻定是与之前无异,宁静的,安乐的待在翠山上。 可她便是如此怒形于色,解了围后在叫自己时,语气中却无半点埋怨与迁怒。可这却令他更加羞愧难安。 纪妤童有话想与他单独说,便回身看向大马金刀坐在黑木交椅上连坐姿都甚是强势,正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的男人:「不知王爷可还有事与大哥相谈,若是无事,我与大哥许久未见,想请大哥出来一叙。」 眼下境况,令她初来时的目的与当时的状态已然不復,唯有改日再说。只不过今日之行,也不是全无收穫。 钟昌闻亦有话想要问她,但却要先得到上首之人的首肯。 缪靳起身復又握住她的手,对门外示意了下,便当即有人双手托着一放着金色镂空小巧精緻手炉的红漆托盘过来,将其放进她的手中,他垂眸看着她,低声交代:「冬日天寒,不可过久待在外头,仔细伤了身子。」 纪妤童借着双手握住手炉的动作挣开他的手,抬眼对视时,他的眸中一片幽深,她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只是对他口中的关心之语报以淡淡一笑,却是意会了他话中真意,不过是不许她与大哥共处一室罢了。 第63章 成劫 二人自出来后便都有些相顾无言,直到在暖亭坐下,看着含英指挥人将亭中暖炉点燃,又捲起了幔帘,为二人斟了茶水悄声退到身后,纪妤童才视若不见从容笑道:「大哥是何时到的京都,先前也未曾听得大哥说要入朝为官之事,甫一听来,当真是惊讶至极。只不知大哥如今官居几品,于何部任职?」 钟昌闻心里一嘆,将复杂心绪压下,面上也恢復往日俊雅微笑:「比之小妹也只多了月余,你前往凤凰城后我便动身起程入京。小妹不喜外事,我便也不曾与你说过,你大哥我也是三年前参加过科举,并且登了金銮殿的读书人也。只后来家中有事便辞了先皇任命,如今再入朝不过一六品小官,于户部任职,倒是未能拿得出手来。」 纪妤童以前只觉得他比商人少了市侩多了书蕴,不想这竟还是一个学霸。天下学子千千万万,能入了金銮殿之人必得是取全国之优之人,这其中的含金量比之后世高考只高不低。并且还已经任命,那么必然是至少位列在前三十名甚至更前。 且能一朝重返朝堂便直接做了京官,还进了户部这个号称钱袋子,油水最大也最受皇帝重视的要部! 虽说如今不过是小小六品,可从根本上来说,晋升就要比外省官员来得要快,从古至今多少官员都是先下放外省歷练多年,还得凭才能,人脉,关系才能再有机会调回来, 而他却能直接入了京职,想来除了缪靳这个大靠山,非得是才华极其出众且能有服众的本事。若自己所料不假,若无意外,他极有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晋升到户部尚书一职,再往上,入主内阁也是极有可能的。 「大哥实在过谦了,我便是再不懂朝堂之事,也知道多少官员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有面圣的机会。对了,伯父伯母和大嫂也一起来了吗?」 第102页 钟昌闻知道她聪慧便也未再客套,只笑了下说道:「我还尚未在此立足,遂暂未将他们一起接来。」 话到这里,他才稍敛笑意,瞥了眼她身后垂眸静立的婢女,语气如常道:「你此次北行可有收穫,怎会与王爷碰上?」 纪妤童脸上的笑容渐淡,无意多说与缪靳之事,也未将郭家之事告知,只用一句意外一语带过后,才露出些许失望与茫然:「那所谓高人不过又是一徒有虚名之辈,架势摆得足足的,却是无半点真本事。」 「大哥你说,这世上难道就真的没有能够参悟天机的高人吗?」 「小妹莫要沮丧,说来倒是巧了我本也准备去信给你,便在这京中,皇宫里,倒有一位高人。」 纪妤童倏地直起有些颓丧的肩头,眸光闪亮急切的望着他,惊喜之下连声音都提高些许:「大哥快说!」 钟昌闻想到那个人亦腾的眼神一亮,不经意见一旁的婢女眼神不善的看着自己的手时,下意识顺着看过去,便见小妹那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正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他登时心里一跳,忙要抽出来,可看到她脸上那迫切中盈满了希冀之色又令他不忍让她失望。以前她也曾如此激动时抓着自己的手,甚至偶尔挽着他的胳膊,这样亲近的行为于他们兄妹而言也并无什么。 可现下她先是王爷的女人,再是自己的妹妹,且他二人又是异性兄妹,一言一行都不可再似从前那般亲昵随意。他心中嘆息,只能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再将手抽回。 纪妤童急于求证本是下意识的动作并未多想,感觉到他拍手时加重的力度和眼中深意,她便迅速从惊喜中平復,也收回握着他的手放于自己腿上,再抬眼时,笑容中明显多了些压抑。 钟昌闻看得心口一滞,忙又笑道:「小妹许是不知,歷来新帝登基当年都要祭天以告天地,今年我朝新帝登基便也要于祭天台祭拜天地。因几月前战乱涂炭之故,皇上便请了一能问天祈福之能人,如今就供在皇宫之内。小妹不妨再等些时日,待得祭天结束,若他果真为大能者,不若就请以王爷之尊与那高人见上一面?」 毕竟那高人本就是王爷之人,若王爷吩咐,便是他真有通天的本领再是高傲,也得遵从王令过来。只可惜他与那人并无交情,否则便不需劳烦王爷,待得时局定后便能请人出来一见。遂如今也只有请王爷出面了。 纪妤童很惊喜,她本有些郁堵茫然的情绪,便似突然被人抹去,又能看到那道希望之路,便是需要那缪靳出面帮忙,也丝毫没有打消她的兴致。 「这实在是个好消息,只是不知那祭天之日定在何时,过后多久才可空闲下来?」 「日期便定在下月--」 「夫人,您在外坐了许久,冬日天冷,恐您伤了身子王爷惦念。左右您与钟大人同在京都,以后有得是时辰见面,不若您先回房歇息,改日再聊?」 含英的突然开口,令亭中欢喜的气氛骤然降落。钟昌闻心思敏捷,他知道能被王爷安排在小妹身边伺候的下人必不是如此不懂规矩之人,那么她突然开口打断自己的话,必是因自己接下来的话是王府里的主子不喜于让她知道的。 不期然便又想起她初时那番「当做囚犯囚于府中」的言论,再思及这亭子内外若有似无的看守。小妹她,这是该有多不情愿,以至于要被王爷如此层层防范? 「便是要回去,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纪妤童当然不会没有注意到她开口的时机,她不想将她在缪靳那里受到的郁气迁怒到别人身上,也知道他们不过都是听命行事。可她一个好端端的人,不曾作恶不曾违犯国法之人,被如此凭白防备监视,便再是好性理智,也有发怒之时。 亭内亭外恭候的奴僕听到她含威带怒的话,忙都齐齐跪地请罪。 钟昌闻对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便是他自己怒时伺候的奴僕也是跪了满地。可当这不怒自威便令得众多奴僕叩首请罪之人换做是她,他当真是心内无比惊讶。 她在他的印象中,向来是清冷疏淡,却又不失幽默文雅的。便是她先时在医馆坐诊遇有那冷嘲热讽,或是故意生事之人时,她也是从容以待,三言两语便将人制住,可以说,他从未曾见到她有发怒之时。 可造化弄人,只不过月余未见,她周身的气势竟已凌厉如斯。 「大哥方才说祭天之日,是下月几日?」 钟昌闻心中惊讶却面色无异,还熟稔的与她打趣道:「想不到小妹也有发火的时候,且怒起来如斯威武,倒让我也忍不住心中发颤,哈哈哈...」 他心中亦在斟酌,虽不知王爷为何要瞒着她,禁着她。可既然王爷有令不许她知道太多,那自己若是说漏了嘴,岂非是公然与王爷作对?且方才书房之内,王爷便已对他隐瞒不报之行有了敲打......可看小妹如此他又实在于心不忍, 正是两难之际,便见对面白色身影突然起身,他迅速收敛心神,亦跟着起身,便听得她说:「我确是觉得有感凉意,大哥初初为官,必然有许多应酬要事,我们兄妹便也不急于一时。遂大哥有事我便不多留你,改日再聚便是。」 他勐地抬眼看她,对上她明悟通透的眸子,却觉唇齿苦涩,终是苦笑一声,又似往日般对她温朗一笑:「小妹放心,有大哥在呢,既是知道你到了京都,以后少不得我要多来叨扰王爷,你有何想吃想要的尽可以让黑贝去找我,你我兄妹还似以前一般。」 第103页 纪妤童看着他清隽如竹的身姿不疾不徐的消失在眼前,又静静站了一会,直到含英试探着小心催她回房,才面色如常的回去。 亭中发生的一切,以及二人的对话,自是一字不落的汇报到缪靳耳中。只在听得她竟不顾男女大防双手去握别的男人手时,他淡漠的眉眼倏地一厉,再听得钟昌闻说到归云,而他言语间仿似知道她为何执着于寻找高人时,又若有所思,却是更加不满。 他于她不过是一异性兄长,她便如此亲昵而毫无保留那般信任。可对自己却是那般牴触,如此对比,便对钟昌闻越发的迁怒不满起来。 「告诉他,以后若无本王传召与紧要事物,便让他少来王府。」 * 既是有所求,自是投其所好。只是这套却不适用于他们之间。 晚膳后,纪妤童照常出去走一走,只是今日身边却多了位存在感极强的不速之客。 「今日与明柏见面,心中可觉开怀,都说了什么?」 明知故问。 纪妤童心内腹议,一抹嘲讽自望向别处的眸中淡淡掠过。自己身边的探子明目张胆的寸步不离,莫说今日,便是平日里,她的一举一动所言所讲怕他都是了熟于心,此刻竟还如此虚伪多此一问。 只随后又猜想他如此问的目的何在,她亦在反思白日里与大哥言语中有何能令他有此一问的地方,却想来想去都无甚头绪,便是她想做些什么,也不会于此万事不周之时有所作为。南州一事至今每每想起便觉当日自己太过冲动,没能脱身不说,反还令得他对自己的看守变本加厉。 第64章 成劫 「与大哥许久未见自是欢喜,也未说什么,大哥如今已做了官,自是事物繁多,哪有多少空暇与我闲聊。」 缪靳捏了捏她的手,侧头垂眸打量她脸上的神色,未多再问。只思及白日里亭内一幕,便神色不虞道:「本王知你们兄妹感情甚笃,只言行举止却要注意分寸,似今日这般,下不为例。」 纪妤童一时未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何意思,只觉莫名其妙同样不快时,不经意感觉到手指被人用力一遍一遍一寸一寸的刮磨时,才倏地想起于暖亭中她一时激动抓了大哥手之事。 想明白后,却是更加的不痛快。门她出不得,所有的消息她也听不得,便是与大哥见面他亦防范有加,如今竟是连兄妹间握了下手也如此警告。他的控制欲与占有欲简直强的可怕,他这是要将她完完全全的与外界隔离,所听所看所碰都只许他一人才行!简直,不可理喻! 可现下她却不欲与他在此事上争辩,便随意嗯了声,再次就白日她寻他之事再此询问。 缪靳原以为她会问那祭天或是高人之事,他也已想好了各种对策,只没想到她会不按常理行事。 「本王白日便已说过,待你气色红润,身子康健,本王便亲自带你出去。想来你应也听明柏说了新帝祭天的大事,你且先在府中好生调养,到时,本王便带你一起去,如何?」 语调随意的丢下令她惊愣的消息后,缪靳便好整以暇的拥着她返回卧房。 纪妤童着实被这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消息给惊蒙了瞬,可随机便迅速冷静下来。他明知今日暖亭之内的事,含英还故意打断,便是为了不想让自己知道。 可现下他为何却又这般堂而皇之的挑明,他到底有何用意? 心中有事,不免便有些迟钝,等感到身上一凉,旋即一热,回神才发现自己竟已身在浴池。身体不由便紧绷起来,一动也不敢动,便是连唿吸都忍不住轻之又轻。 却在水纹波动间先一步开口说道:「倒是听大哥提了一句,只是不知这祭天大典是在何日何时何地举行,平民百姓也可参加?」 缪靳轻而易举将她的手困在臂间,将她长而密的乌黑秀髮拨到一边,视线落在她耳廓间那枚娇艷欲滴的红痣处气息渐重,暗声低语:「八日后,祭天台,届时全城百姓都会前去参拜,妤儿想去吗?」 纪妤童唿吸顿滞,望着前方裊裊白雾的眼清明克制,只开口时的语调无法抑制的发颤,「要...去。」 听到一声低沉暗哑的轻笑后,她深吸口气不去探究那笑声中的深意,执拗的望着那屏风上精雕细绣的鸳鸯团纹,气息不稳道:「我听说,宫里,有一位,可唿风唤雨,的高人--!」 声音莫名消失几息后,方重新响起:「我想见一见,不知王爷,可是,有能力,安排?」 却她说完后男人并没有被她隐隐的激将上勾而一口答应,只力/道加重了些。热气蒸腾间纪妤童好似模煳听到有人说了什么,她迷濛的眨了眨眼费力侧耳去听,却是什么也没听到。 缪靳仰躺在床上闭目喘/息,身体还在回味方才之极致,再睁开时,幽深的眸子已恢復了清明。 想到她连欢好时都还分心记得的事,那种莫名令他无法掌握的事,和她欲要挣脱的可能便再次袭上心头。 垂眸莫测的看了会身上沉沉睡去的娇颜,身形一动,将人轻放入床榻间掀被盖好,才撩开层层床幔赤/着身子大步而出。 一刻钟后,靳一听命来到臻锦院的药房中。 「王爷。」 「查到了什么。」 他虽未明说,可靳一却瞬间意会他的意思,便将哨部传来的消息恭敬答道:「回王爷,据消息部查探,夫人确是于两年前与钟大人一同下的翠山。此后也确如钟大人所言,一直居在翠山,期间也并无来往过密之人。只夫人的户籍来歷全是钟大人当年一手所办,哨部也按照户籍上的信息实地查探,夫人的身份确有其实。但却有当地百姓言,那纪家女儿不通文墨,更不懂医术,便是身高与身形均与夫人完全不同。后属下命人于南州府详查,却得知夫人除了那户籍信息外,却好似突然出现,于此之前,无有任何人见过,遂,属下等便也查无头绪。」 第104页 哨部存于世间已有近十年,可以说这天下没有他们查不到的消息。可如今他们全身而动,却是连一女子的身份都查不出来,这于哨部来说,如奇耻大辱,也令他们无颜面对王爷。 且靳一收到消息的时候除了大为震惊外,也很觉奇怪,这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位夫人是冒名顶了别人的身份,而她的真实身份,来歷,目的,却无人知晓。 不,有一个人。若这世上有谁知道纪夫人的来歷,那么必然非钟昌闻大人莫属。 而恰又是他将王爷引入纪夫人住处,也才令王爷与她之间产生纠葛。他为何要向王爷隐瞒纪夫人的身份,王爷与她的相遇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 「王爷,现下唯有钟大人知道夫人的来歷,为您的安危考虑,属下想请钟大人详细探问,请您恩准!」 话落后,流淌着药香的房间里许久未有言语。缪靳坐在她常坐的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个手掌大小一面黑,一面白,但摸起来都极为光滑的物件。 这个东西他反覆查看了数遍,没有开关,也没有机关,除了侧面有两个一长一短的凸/起物,便再没有任何可以摁触的地方。便是连那次他亲眼见到这个东西发光的地方也再没有亮起过。 他如转匕首般将其在指尖盘旋,幽深的眸子莫测的扫过桌上排列的东西,怀表,口红,纸巾,湿巾,这些东西市面上每一样都有,却每一样,便是皇宫御用之物,都不曾有这几样精细。 「那件事查得如何了。」 一提起那件事,靳一便不禁后背发麻。 不用严刑拷打,不需威逼利诱,更不曾下药控制,仅靠言语便能令人言听计从迷惑人心,这样的手段在此前听来,他定会以为只是妖言惑众,天方夜谭。 死士,忠僕虽也可做到,可那却是要经过多年培养,残酷训练才能得成。而非此只需一时半刻! 可那天,他亲眼所见,那纪夫人,不曾与那郭三接触分毫,就那般不喜不怒,不急不躁的与他说话,便令他言无不尽,亦令他如坠地狱。 这一个月来,哨部分兵两路,一路查明纪夫人来歷,一路遍寻打听天下有类此能力之人。可除了那些妖言惑众能够迷惑百姓一时的善言者,和远南从不与外界接触的苗疆以蛊虫控制一族,却寻不到一个能够似纪夫人那般能够让人从身到心无有抵抗,而言听计从之人。 且那郭三及至伏法前刻,却都对自己为何幡然醒悟全然不知,更是连那纪夫人其人都忘得个一干二净,这样仿若擦掉了他那天晚上记忆的手段,实在令人心惊。 「回王爷,属下等无能,未能查有所获。」 啪! 若是此刻纪妤童在这里,看到自己视若珍宝连开机都捨不得的手机被如此毫不怜惜的拍在桌子上,怕是要心疼万分以及气得要头冒青筋。 缪靳虽不知这东西的珍贵之处,但他亦知这些东西她是极为宝贝的,遂又假作无事拿起来看了看,见那如镜子般黑漆漆的琉璃面上竟有几条珠网状的裂纹时,整个人倏地便僵住了。 深邃的鹰眸亦有些愣怔与不易察觉的心虚之色,又动作轻轻的放下来,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找个细緻的工匠,将此物修补如初。切记,不可弄伤分毫。」 靳一忙双手接过托在手中,垂头应是。却想了想终是逾越道:「王爷,夫人如今身份不明,且还拥有超常之能,在您身边实有不妥。属下斗胆,请--」 「放肆!」 靳一话还未说完便被厉声呵斥,同时也感觉到一道极锋利的目光沉沉压来,当即便嵴背生寒不敢再说直直跪了下来。 「属下逾越,请王爷降罪!」 缪靳目光冰冷的睨着他,冷声道:「自去领罚,绝无下次!」 便是她再有不妥,如今也已然是他怀中之人。便是她真的是仙,是精,也照样要困于他的卧榻之上! 靳一心里一松,忙叩首遵令:「谢王爷,属下领罚。」 「继续查,另此事不可再传于他人之口,若有走露风声者,杀无赦。」 「是!」 * 床上的女子睡颜娇美,粉嫩欲滴,只眉间轻颦令人恨不得为她倾尽所有以令她舒展娥眉。 缪靳知道她为何于睡梦中仍是不得展颜,却只是眸光淡淡抬手抚平她眉间玉肤,转而将一条打磨光滑的黑金绿髓足链缓慢而坚定的扣在她精緻细嫩的脚踝处。 本就白嫩的肌肤在这一条颜色深黑的足链映衬下,更显诱惑。缪靳眸光翻涌缓缓低下头,如烙印般在纤细的脚踝处落下一吻。 旋即将人紧紧扣搂在怀中,如恶魔低语般的诱惑嗓音一遍一遍在她粉嫩的耳边迴响:「妤儿,你逃不掉的。」 沉睡中的纪妤童好似若有感应,极轻的蜷缩了下身体,又无知无觉的沉沉睡去。 第65章 成劫 「这是什么?」 含英与含衣将床幔勾起,听到声音转头看去,先是被她精緻白皙的脚踝上一枚殷红的吻痕吸引,随后才注意到那一条黑金镶玉色调深沉的足链。 「这......」 二人对视一眼,虽也不知情,但心中已有计较。先前为夫人更衣时还未发现此物,只一夜过去便突然出现,那么唯有是与夫人同榻而眠的王爷所为。 「夫人不爱佩戴首饰,想来是王爷上心特意给夫人准备的惊喜呢。」 第105页 「是啊夫人,您看这链子戴在您脚上衬得您肌肤更显白嫩了,王爷可真是有心,眼光真好!」 纪妤童面无表情的看着脚踝上的足链,那么黑,黑的好像压在她头顶的权势,强势的遮挡她的双眼,她的未来。又那么凉,凉得好似一串冰,贴着皮肤一个劲的往骨头缝里钻,冷得她整个人都要麻木了。 「夫人您做什么!」 「夫人您快住手,您的脚流血了!」 纪妤童被疼痛刺激回神,淡定的抬手制止满脸惊慌的二人,甚至还淡淡笑了出来:「我没事,是方才不小心勾到了,也怪我皮肤太薄,稍微一碰就会流血,你们不要着急,去药房将止血药取来就是。」 含衣不疑有他哦哦的撒腿就往外跑,含英却目含警惕,自上次夫人逃跑那事后,她们便吃了教训,也被王爷特意交代时刻留意夫人的动向,哪怕是丁点不合常理的地方都不可疏漏。 且上次她们姐妹二人后来回想当时那样笃定夫人是向北边跑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在她们的印象中,根本没有丁点记忆,也不知为何要那样说才误导了靳三大人。 所以此刻她看着夫人表情淡淡看着脚踝流血的模样,不由自主便浑身戒备起来。因她看的清楚夫人方才是解不开脚链才突然大力去拉扯才致受伤,而并非她所言是不小心勾到的。 纪妤童对她的戒备一瞥而过,拒绝了二婢要伺候她上药的动作,自己动作熟练的撒上止血药,在二人的注视中,将三指宽的白色纱布一圈一圈缓慢的裹好,繫结。 她站起来时,二婢才好似如梦初醒神色如常的招唿婢女进来伺候她穿衣洗漱。 因隔着纱布,那链子虽触不到皮肤重量又轻,却绷紧得无有空隙,如一条有形的束缚绑住她的脚,每一次抬脚行走无不都在提醒着她眼下身不由己的处境。 今日起的迟又经了方才一事,她出来时已日光大亮,虽神色冷淡,却脸上的气色因为得到充足的休息而红润不少。摒弃无用的情绪,想到昨日听到的消息,沉凝的眉眼便不由焕发别样的神采。 「你们王爷现下可在府中?」 「回夫人,王爷还未回府。不过临走时王爷交代请夫人多休息,有事吩咐奴婢们去做就是。」 纪妤童淡淡哦了声,又漫不经心道:「怎不见王府中其他夫人?」 含英被她问得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失笑道:「夫人不知,如今咱们王府只有您一位夫人。」 「一个?」 纪妤童抬起惊讶的看着她:「这是何意?」 含衣抿着嘴儿笑着抢答道:「回夫人的话,咱们王爷后院女子本就稀少。在北疆时,算上那陈女子也才不过四人。后来了京都后,陈女子归家,那剩下的三个侍妾竟趁着异族犯乱企图卷财逃跑,被凃管家抓获后,便请示了王爷都发卖了。所以啊,如今咱们府里只有您这一个女主子,而且这夫人也只您可称唿。」 「王爷待夫人可真真很是用心的,以前奴婢虽不曾在内院服侍,却也知王爷不好女色,且从不与人留宿。可王爷如今却与夫人同吃同住,这份疼宠放眼整个京都都是独一无二的呢。」 二婢一言一语的说完不经意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的分开。 纪妤童的注意力却都放在这王府里的女人得知他出事后都想要弃府而逃上面来,想来那些女人也并非是爱慕于他,只不过也是慕于他的权势,如此想来,他也挺失败的,竟连个要为他守节守墓的人都没有。这么一想便不由有些幸灾乐祸,方才的郁气也一时暂消,嘴角便带上了一抹笑意。 这笑看在二婢眼中,却是以为她欣喜于自己得到的特别宠爱。心里也着实是松了口气,若夫人能安心跟着王爷,她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似先前那出逃之事可千万莫要再有了,否则第一个吃挂落被迁怒的人,必是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奴婢。 而且也不会让王爷困于府中,处处提防着。若不然此时初雪微覆,去街上赏景,看冰湖,或是结交一些京中贵女,都必是比现下的处境要天差地别。 纪妤童心思却早已不在此处,祭天时全城百姓皆往,那场面必是人潮汹涌人山人海。为了皇帝以及朝廷官员的安全,必是会将所有兵力都布置在祭天台周边。那么机会便有两个,一个是仪式时,那时不论百官还是百姓,所有人的注意力必是放在皇帝与祭台之上,但此时若有人走动难免显得突兀。 最合适的便是仪式结束散场,歷来大型庙会活动,必然有踩踏意外等事故发生,便是负责看守城门的官兵也不会似平时那般挨个查看身份。 届时滴水入海再想要寻不异于难如登天,所以那天,她不能去。且在那之前,有两个紧要的事情要落定。 纪妤童摸着黑贝的柔顺颈毛,脑中飞快思索。以他的权势,带她进宫或是将那人请出一见都不是难事,全看他想不想。 她知道他一直防着自己,对她所有的举动都心有猜测却好整以暇,好似猫逗老鼠般,知道她别有心思,却高高在上看她做一些无用之功,或可能还会以此为乐。因他自信在他的权势之下,她不可能再能翻出花样来。他亦不会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含英。」 「奴婢在,夫人请吩咐。」 「请靳五过来一下。」 含英眼皮微动,虽疑惑,却还是依言将靳五请来。 第106页 靳五本就在她院中看护,听闻传唤,便站在药房门口视线落在眼前的地砖上拱手见礼:「属下见过夫人,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纪妤童带着黑贝出来站在他身前,清凌的嗓音不急不缓的落在几人耳中:「黑贝是钟大人帮我寻的幼崽,平日里与他亦感情颇深。既大哥现下就在京都,便就让黑贝过去玩一玩散散心。你跟着它一起过去,免得这京都地贵,再冲撞到什么权贵。」 靳五如今一听她说话不知为何就头皮发麻,总感觉这纪夫人平静的表面下藏着什么。可她此番命令并无异样,又让自己跟着,便未有多做犹豫,便应了下来。 晚膳时缪靳从外面归来,一进来便裹挟着冷厉的气息不由分说便将她一把抱起,屋内伺候的人见状忙低下头悄声退了出去,并贴心的将门关上。 纪妤童没有防备,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唿人便已仰躺在床榻之上,见他径直去脱她的鞋袜,她便知今日起床是的气急之行已传到他耳中,虽恨他对自己密不透风的监视,但现下她不欲再横生事端。 便挣脱着脚边撑着身子坐起来,气息不稳佯装不解的颦眉质问:「王爷这是作何,好端端的便挟着外面受得气找我来发不成?」 话音刚落,鞋袜便已被人除了干净,那被纱布包裹的地方倏地一紧,丝丝热辣的痛意从脚踝处迅速蔓延开来,惹得她蓦地深吸口气。 紧接着下巴便被人钳住抬了起来,清澈的明眸便撞入那片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旁人可不敢惹本王生气,这天下也唯有妤儿有本事激怒本王。」 缪靳紧紧盯着她,大掌在那纱布下方紧捏了下,感觉到她身体一颤,方才淡声问道:「妤儿不妨告诉本王,这伤是如何来得。」 纪妤童不慌不忙的沖他淡淡一笑,独有的清凌嗓音如潺潺流水徜徉入耳,抚平他的躁郁:「王爷既知我受了伤,如何便不知缘由?我不喜佩戴饰物,脚上有东西硌着走路不甚方便,心里总也不舒服。想要取下却找不见开口,一时心急便划伤了皮肉。一点小伤而已,王爷这般气势汹汹倒好似兴师问罪,而不是关心我呢。」 缪靳深邃的眸子静静端详着她此刻脸上浅淡的笑意,蓦地勾了唇,收了身上凌厉的气势,将人拉入怀中抱坐,带着凉意的手指缓缓在那纱布周围抚动,目光不离她的眼,别有深意道:「妤儿少有如此急不可耐的时候,那链子是本王命人仔细打磨了数遍,匠人再三保证绝不会弄伤肌肤才会戴于你之足上。如今看来,既不是妤儿有意,那定是他煳弄本王,否则你怎会受伤还流了血。妤儿说,本王要如何罚他,才能抵消伤了你玉体之罪?」 「王爷可真要我说?」 「但说便是。」 第66章 成劫 纪妤童微微一笑,看着他说道:「若说要罚,也应是罚在王爷身上,若不是王爷心血来潮要做这链子,我怎会不甚弄伤?便是那工匠再多小心,贴肤而戴总有意外,便是不划伤,若不甚勾到拽到,难保不会淤青。王爷以为我说的可对?」 缪靳挑了下眉冷峻的脸上罕见的带了玩味不明:「如此说来,确是本王害得?」 纪妤童清凌的眸子认真的看着他,淡淡颌首:「王爷不用怀疑,确是。」 二人鲜少有现下温馨说话的时候,缪靳既是知道她今日态度异样为何,也不免被她此刻的可人之态越发喜爱,深黑的眸中亦有三分柔情涌动:「既是如此,那妤儿要本王如何补偿才好?」 纪妤童认真沉吟片刻,佛掉他的手从他怀中站起身,指着窗户回头看他,清冷的眉眼在朦胧的灯光下颇显得有几分落寞:「我来到京都已有些时日,却是一步都不曾出过府门,更不知这京都繁华如何。王爷当日也曾说要带我出去一逛,既如此,便择日不如撞日,请王爷带我逛一逛这京都夜景,如何?」 缪靳长身而起步到她身前,抬手便将人紧搂在怀中,高大的身形挡在那朦胧光影处,将她脸上朦胧模煳的落寞和缥缈尽数挥散。 抬起她的下颌,他复杂的目光落在她莹莹玉脸上,他如何不知她的郁郁寡欢,可若她灭了要逃离他的心思,安安心心的待在他身边,莫说是要出府,便是她想要登天,他相信他都是愿意去为她造一座天梯的。 罢,难得今日她温言软语,他亦布下天罗地网,便是她真狡猾如狐,也逃不脱他的猎网。 「你脚上有伤不可多走,半个时辰便回。」 纪妤童闻言眼中一亮,却是争取道:「我脚伤无碍,且若累了再坐车赏景也使得。半个时辰太短,便是先前在南州城半个时辰也是逛不完的,更何况这天子之都必是更为恢弘。难得出来一回,且定那时辰作何,何时尽兴何时归否?」 许是因为她难得的温顺,晚膳后,缪靳当真同意了她的要求带她出了这座占地极大,她却不曾观过全貌,也不知已更换匾额为定国王府邸。 这一晚,她像是真的只是憋得久了出来透透气赏一赏京都夜景。她虽是夜晚也带着帷帽,但缪靳却能从她薄薄的轻纱下看到她一直晶亮剔透的眸子,和周身洋溢着与在府邸中时沉静却低迷不同的轻快气息。 看着她看到夜市上绚烂的彩灯霓虹,飘香四溢的美食美酒,眼花缭乱虽粗糙却精巧的物件,乃至放起孔明灯上天时,她仰着小脸双眸闪亮,粉唇微张低声娇唿时,这一刻,她真像是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似的,鲜活,灵动,娇俏,可爱。 第107页 纪妤童能感觉到他脸上难得的柔和表情,和周身不再凌厉的气息。 瞥了眼腰间紧扣的大手,她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看向前方,这里的夜景其实没有现代的眼花缭乱,把戏众多。可这里的杂耍,叫卖,茶楼,诗铺,却处处古香古色真如进入画卷中一般,街道上也不乏有穿着锦衣华服或粗衣布裳的年轻男女结伴而行。只彼此间谨守男女大防,中间距离容一人通过都不是问题,似他们二人这般于大街上便揽腰行走的男女当真是少见。 若不是他的样子鲜为人知,只怕这会满大街的人都知道北疆王携女夜游了。 从出府到现在,走走停停差不多有近半个时辰可却连这夜市都没能走出,可见这京都城内有多大。而冬日里夜间寒凉,她却已有汗意。 缪靳听出她逐渐加重的唿吸,和那左脚上隐隐迟钝的步伐,便紧了紧她的腰有意要带她回去。他本就对此不感兴趣,若非是她想要出来,他根本不会对这喧闹夜市流连停驻。 可纪妤通不想走,她反握着他的手,扬起头微微将帷帽撩开一条缝,漆黑闪亮的水眸和一角粉唇便露了出来:「不若我们乘马车再转转,难得出来恰好碰上夜市夜景,若就此回去,难免败兴而归?」 缪靳看着她眼中隐隐流露的祈求和娇意,心内霎时一软,竟就应了她。随后便头也不回对身后的靳宁卫做了个手势,便有穿着便衣的靳宁卫在二人前后左右跟随,亦不着痕迹将倚靠过来的百姓隔离开来,他便揽着她欲要离开人群寻一处宽敞地界上马车再赏。 却不想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街道上步履悠然的百姓听到动静忙循着声音的来处看去,脚下亦下意识往那边走去,如此这般热闹安然的街道上就出现了小范围的拥挤推搡。 腰上勐地一紧,纪妤童心中一动,便靠在他怀中抓着他的胳膊好奇的踮着脚望去,却是人头攒动只能看得见一片勾头勾脑的脑袋,却是看不见前方究竟发生了何事。 缪靳手臂用力托着她,垂眸见她好奇的样子,心里好笑她终是年轻好事,却是脚下微动揽着她往一旁安全的方向走,丁点没有要顺着她的心意凑进人堆里看热闹的意思。 却下一瞬,一阵噼里啪啦好似很多物品砸地的声音穿过人墙传了进来,伴随而来的还有恶声恶气的男人咒骂声,女子慌乱的大喊声,和围观百姓的惊唿声,及摊贩们唿天抢地的索要赔偿声。 「他娘的小贱人给老子站住!否则等老子抓到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救命啊,我是被骗的,谁来救救我!」 「这是做什么,天子脚下还要当街强抢民女不成?」 「我的摊子!你们站住,赔我的摊子陪我银子!」 「看这姑娘衣衫不整的样子,该不是从那个地方逃跑出来的吧?我门还是不要惹麻烦为好。」 「是极是极......」 一时间,方才还如画卷般美妙的繁华夜景,便被这几人的动静破坏殆尽。纪妤童被扣着腰刚一转身,又听到人群轰然譁然的声音,随后便见那人群霎时慌不择路如无头苍蝇般惊唿着胡乱推搡。 很快,人群便波及到二人所站的地方,她看到有穿着百姓服饰的靳宁卫临危不乱将那推来搡去的百姓不着痕迹的推将出去,让二人所站的地方始终是一个真空且安全的地带。 看到这里,她心里蓦地一凉。却不想方才那惊叫的女子不知怎的竟冲破了人墙,手中拿着把染了血的长刀闭着眼便左右砍了出来,人群便似海水一般哗啦啦不可自控的向后倒了过来。 纪妤童能感觉到腰间的手在缓缓用力,身子也被转到他身后,可此刻二人显然也已陷入了人潮圈子里,唯有靳宁卫依然坚守着。 她仰头看他,便见他方才还放松的下颌此刻已经重新绷了起来,面上的神色亦恢復了冷峻。那双锋利的眸子正波澜无惊的打量四周。 现下人群骚乱,马车根本进不来,也不知怎地,在他手指微松欲去揽她的肩时,她竟被人勐地撞了下,一下子便离开了他的掌控,被挤进了人群之中。 缪靳却在掌中柔软的身子不见的第一时间便反应过来,脸色蓦地难看至极,对缩小了保护圈的靳宁卫咬牙吩咐:「马上找人!」 旋即便不顾危险冷沉着脸,毅然向着方才她消失的方向沖入了人群。 纪妤童并未遇到危险,她被人挤了进来便有意朝着西方挤出,头上的帷帽在来回推挤的中也掉了下来,她没有去捡,而是踮着脚尖不断的往回望,期望身后的人能发现自己,将自己解救出来,却徒劳的发现身后勉强可间的那个地方已空空如也。 她脸上霎时露出惊慌害怕的神情,随后便在一声声对方才突发事件的讨论声中被挤出了人潮。 她趔趄着从人群中出来,扶着墙壁站好才发现这拐角里没有照明,入目尽是暗沉的灰黑色。她茫然四顾了下,想要喊人,却不知道要喊什么,只能一脸惊慌无措的顺着城边漫无目的的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勐地回头看去,便见昏暗的后方一个高大的身影突兀的立在那里,他背着光,看不清神色,但身上冰冷逼人的气势却让人望之胆寒心惊。 纪妤童帷帽没了,衣服凌乱,乌黑的头髮也乱乱的披在前胸肩头和后背。她停下来,带着希冀和不敢确定的地叫了声:「是,缪靳--北疆王爷吗?」 第108页 话一落下,那个高大身影便动了下,带着一身的凌厉气息渐渐走近。 缪靳压抑着满腔几欲喷薄的怒火走向她,怎么就学不乖呢,今日她出门时是不是就打定了主意要逃跑,她若认为有人群打掩护便能逃脱出去,那便是大错特错了。且她一个小女子,若出了事又该如何?可有想过会遇到何种后果?如方才女子般下场她就不曾想过吗?! 但他没有想过她是有预谋的,概因他知道,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本事能随机引得起一街骚乱,那么唯有可能是临时起意。她竟就这样厌恨他,便是拼着受伤的代价也要从自己身边逃开? 他已经想好此次抓住她,他必然要好好惩罚她,要让她知道他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她一而再的私自出逃要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他以为一有时机便要抓住不放过的女子,竟顶着张难掩惊喜与委屈的神情,红着殷红湿润的眼角毫不犹豫地朝自己飞奔而来。 他愣怔着,直到怀中被一个柔软带着药香与馨香的身子紧紧抱住,听到属于她的清凌嗓音带着微微的颤音轻声抱怨:「你怎么才来,方才吓坏我了,你怎么松开我了?」 他勐地闭了闭眼,有些不敢置信的低下头对上她仰望着着他,带着水光的清眸,尽量克制着情绪哑着嗓子逼问她:「你,在等我?」 第67章 成劫 纪妤童仰着脸脸,清透黑亮的水眸带着心有余悸而诧异的望着他:「不然呢?现下天黑地暗,我于这京都人生路又不熟,亦不知会不会再有似方才那几人般凶神恶煞强抢民女的恶霸,我胆颤心惊唯有等你来寻我。王爷莫不是--」 挟着冷风的怀抱蓦地将她紧紧拥住,将一切寒冷与不安都替她抵挡在外,唯有火热的胸膛与势不可挡的安全感将她彻底笼罩。 比方才还要暗哑的嗓音,带着极力压抑汹涌的情绪,僵硬而欢悦地在她头顶响起:「是我的不是,让妤儿受惊了。」 纪妤童身子僵了下,微微挺直身子,可后腰处灼热的大掌紧紧按着她一动不能动。无奈,她只能撑着他的胸膛折着腰后仰着看他,本就黑亮的双眼在冷月与周遭灯火的映衬下更显深邃,缪靳仿佛受到蛊惑一般,俯视着她的黑眸,听到她带着些微调侃的清凌嗓音在怀中响起:「王爷莫不是以为我是故意躲着你?」 他听见自己僵硬的说道:「是本王想错了吗?」 「王爷为何总也如此不信于我?王爷已然应了我两个月可回南州一趟,如今大哥也已知道我是王爷的人,事已至此,我便是心有不甘也唯有劝自己认命。天大地大,离了王爷庇佑,我又能逃得到哪里去。」 她拉着他的衣襟,让他离得自己更近,近得仿佛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彼此的身影。她紧紧攫住他的黑眸,看着里面的自己莞尔一笑,整个人仿佛找到了毕生的港湾无比的放松,轻松。 「还望王爷能始终如今日般用心待我,便我做了自己最为不耻的妾侍,我也唯有咽下苦水,听你的话,安心待在王爷身边,不会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明确的说留在自己身边,不会离开。这一刻,他胸中仿似燃放烟花般翻腾激盪,无可名状的满足充斥了他整个人,便连脑中都轰得下长鸣不止。他不受控制地看着她深邃神秘的黑眸中那无比认真的神色,耳边只不断迴荡着那句不会离开之语。 纪妤童能感觉到手下的胸膛内那颗跳越来越快的心脏,她噙着笑望着他,将手指放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微微踮起脚尖欺近他,与他唿吸可闻,却眼睛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王爷,您信我吗?」 幽幽冷香倏地钻入鼻息,呵到脸上,跳动地越发剧烈的心脏砰砰作响,震得他整个人都有种晕眩失重之感。 他听到自己用沙哑至极的嗓音说道:「我信。」 而他怀中的娇人却仿佛不信他一般,微微抿了下唇,再次说道:「王爷,你要信我,我向来重诺,既说到就要做到,也同样以此希望王爷能说到做到。所以,王爷,你要信任我。」 「好,本王信你。」 「那王爷,你相信我会留在你身边,不会离开吗?」 「本王信你。」 「王爷,我不会离开你,我会留在你身边,你要信任我,坚信我的承诺。」 「本王相信妤儿,妤儿也要相信本王。」 「我相信王爷信我,请王爷莫要辜负我的信任。」 「本王决不食言。」 纪妤童最后看着他的眼浅浅一笑,与他咫尺相隔的唇倏地向前贴上。 缪靳只觉整个人勐地一震,眸光震颤,愣了片刻后随即便反客为主,大掌牢牢握住她的腰,一手紧紧握住她的脖颈大力贴向自己,火热的唇便将她紧紧又大力地噙/住。 直至她将要窒息时,方用尽全身的自制力将她松开,气息微重,黝黑的眸底燃着可怕的火光,似要将伏在怀中轻轻颤/栗喘/息的娇人燃烧吞噬。 下一瞬,他勐地将人横抱而起,扯了披风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的罩住,大步便要上了路口停驻的马车。 「回府!」 「等等!」 纪妤童撑起身子叫住他,皱着眉好奇问:「方才到底出了何事,可真是那恶人强抢民女?那女子现下如何了?」 缪靳不想她在如此紧要关头竟还想着那无关紧要之人,且原来她竟还有如此好奇之心。却他已紧绷至极无心关心他事,便说了句会着人调查便大步上了车。 第109页 纪妤童只来得及说了句要快,莫要令无辜女子受害已成定局,便再无法发出成句之语。 这一夜,臻锦院的动静一刻都不曾停下过,浴间备的水凉了一次又一次,做工精细的拔步床亦整整响了一夜。 纪妤童再醒来时,已是次日余晖将落。意识刚刚回笼,铺天盖地的酸痛感便汹涌而至,令她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守在屋内的含英与含衣听到动静忙悄声来到帐外,低声询问:「夫人,您可是醒了?」 纪妤童张张嘴,却发觉喉咙干痛,动一动便撕扯着难受。她颦着眉尝试坐起身,却是徒劳,便忍着不适清了清嗓子干哑道:「拿温水来。」 却这一开口才发觉声音竟嘶哑窒闷如斯,不去想昨夜的荒唐,此刻她也顾不得羞涩,便光/裸着身子勉强拥着被子遮住痕迹遍布的前/胸,靠在含衣身上,将递到唇边的温水慢慢饮尽。 又连续一口一口慢慢喝了两杯,干紧的喉咙才得到滋润舒适些许。 靠在含衣身上缓了缓,试着动了动身子,却腰部以下好似瘫痪一般根本听不得使唤,酸/麻/胀/痛的滋味难以描述,好在除此之外并无感觉到黏/腻不适。 心里松了口气,便哑着嗓子低声道:「备水,我要沐浴。」 含英见她脸色恢復些红润心内不由松了口气,昨夜房内动静不停,她们二人亦不敢去休息,只能面红耳赤的候在门外。虽知道夫人定然承宠受累,可却不想竟,竟是如此...激/烈。 虽看不见全貌,可只从裸/露在外的脖颈与手臂上密集遍布的红痕,不难想见那锦被之下的玲珑娇躯受到了怎样的疼爱。 只是王爷到底兇勐,竟累得夫人仿若大病一场,瓷白得无一丝血色的脸上与身上暧昧红艷艷的吻/痕形成极致的反差,令她方才甫一见到着实担忧。 纪妤童身上无力,站在地上都感觉双腿直颤,只能任由二婢看光了痕迹遍布的身子略披了件衣服,由着力气大的含衣将自己抱进了温热的浴池里。 待她稍稍恢復了体力能靠在含衣身上忍着摩/擦的不适缓慢回到卧房时,便见堂厅主位上已有人在座。 缪靳虽是鏖战一夜,却是体力与精力丝毫不减,反而更显精神饱满。不得已起床时才总算体会到何为身心俱悦,何为如愿以偿。也头一回觉得春宵苦短,真想放肆一回做一做那从此不早朝之昏庸之君。 只怜她夜里累极,连他走时她都睡得沉沉,期间几次派人问询都得她尚未醒来,早早处理了事物赶来,便见她此番雾鬓花颜娇儿无力的爱儿模样,一颗冷硬心肠霎时柔软成水。 不等她走近便大步走去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小心放于腿上,温热的大掌竟还自发的放于怀中唯他知晓有多娇多软的腰/肢上轻轻按/揉,俯首与她耳鬓厮磨:「果然娇气,竟是将整个白日睡去,身子可还好,可是饿了?」 纪妤童淡淡斜他一眼,被温泉水泡得水嫩红润的脸颊上,粉红的眼尾一飞媚眼生波直看得人心神荡漾。 「我自是身娇体弱不堪劳累,比不得王爷英勇,待我稍稍用些吃食还要好好歇息才行。」 缪靳自知昨夜自己喜无克制,确是累极了她。却听得她如此淡然将昨夜鱼水交融之欢坦然表达,不禁罕有展颜大悦。 被她媚儿眼瞥到才收了笑意厮磨着她低声鬓语:「是本王的不是,累得本王的妤儿累极饿极,且安心,今日放你歇息,待明日......」 纪妤童将与他性格与身份不符的孟浪之语自动屏蔽,手臂推了推欲要下地,便身子勐地腾空,再落定时已坐在他腿上正对着满桌美味佳肴。 她不想吃饭亦被困在他怀中,便撑着桌子要起来,却不想腰间铁臂一紧,刚刚抬起的身子便又重重落下。 「唔--!」 她勐地绷紧身子缓解被硌到痛意,却没忍住自口中禁不住溢出一声轻唿。感觉到身后之人亦勐地身子一僵,温度骤升时,她忙抓住他的手,抬起粉嫩纤指指着桌上,没有回头却是对他说道:「我喉咙不适,劳王爷替我取碗粥来。」 缪靳挥退了欲要上前服侍的婢女,眸光幽暗,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深吸口气,便当真亲自动手为她舀了粥端来。不仅如此,还就着如此姿势拿了汤匙舀出等了等温度吹了吹,避开她的手亲昵的餵送至她的唇边。 纪妤童缓缓放下手,僵着脸闭着唇抗拒的不张口,唇便停滞的汤匙却纹丝未动,似是感觉不到她的拒绝和举着手臂的酸感,她不张口,他便不收手。 如此僵持片刻,她终是稳下心神,轻轻启唇,那汤匙便趁机毫不迟疑的轻轻送了进去。如此一开口,便一发不可收拾,这一顿饭,纪妤童一口都不曾自己喂,只被他问到想吃什么偶尔抬手一指,便只动了嘴就填饱了肚子。 至于身后之人,却是一口都不曾用,仿佛只是餵她吃,看她吃,他便饱了似的。 饭后,纪妤童体力恢復了大半,但身体却倦意深深,简单在屋内走了几圈便在垫了软垫的椅子上斜倚着坐下,清透的眸子望向旁边看着自己的男人寻常开口:「王爷可还记得前日里应我与宫里那位高人见面一事,不知王爷欲要安排在何日,就这两日可好?」 屋内温馨柔暖的气氛陡然一滞,缪靳柔和眸子敏锐一紧,转眼间便已恢復了清明冷峻。 第110页 第68章 成劫 「在那之前本王有话先要问你,妤儿可莫要辜负本王信任,老实作答才是。」 纪妤童仿似未觉,慵懒的姿势未动半分,便连声音都与方才一般无二:「王爷要信我,我若答必是真话,绝不会以谎言回之。」 缪靳抬起她的下颌欺身逼近,紧紧盯着她尚带春意的眸子,淡淡开口:「你总要找那高人作何,你的真实身份又为何,你那日是如何骗过了靳三靳五等人。妤儿,你要本王信你,那你便要对得起本王的信任。」 纪妤童不闪不避的与他对视,期间眼神无一丝闪躲,如斯坦荡已先一步获得了对方的信任。 她倏地眼波流转,黑亮的眸子越加深邃,也越加让与之对视之人渐渐着迷。纪妤童拉过他另一只手,纤嫩的手指仿似调皮无意般一下一下将他有力的五指梳拢。 「不知王爷又对我的身世了解多少?我因故与父母走散,遍寻不得,日日忍受生离之苦。遂我才想请那能掐会算的高人帮我寻一寻父母亲人。若有了头绪,少不得还要请王爷帮一帮我。」 她脸上方才还舒逸兴味的神色转眼变得落寞而惆怅,继而说道:「至于那次,王爷莫不是在讽刺挖苦于我?那时王爷冷酷得可怕,又言讲我不过一妾室尔。我虽平民出身,可亦有自尊自傲,如何能忍受王爷如此羞辱?便是慌不择路还来不及,又怎知身后发生何事?」 缪靳凝着她,仔细端量她的神色,她终是于他有所隐瞒,但那高人之事心中已隐隐信了她,只却不知为何总有无可掌握之忧。 「可真是如此?那为何你的婢女却信誓旦旦为靳三他们指了一条与你所去相反的路?」 纪妤童手上动作不停,面上却微露不耐与蒙冤之色:「方才我已与王爷说了,我自己跑尚还来不及,如何知道身后发生之事?王爷若不信我那你我还有何意义可谈?我既已向王爷保证,王爷亦对我言讲信任,如今不过一日时间,王爷便朝夕毁诺,这信任之言已成笑话。」 说着便用手用力掐了下他的虎口,随即将之丢开,清亮的双眼沉寂下来眸光变暗,缓缓说道:「原是王爷不信任我...」 说罢便倏地闭眼头一侧便挣脱他的手动作迅敏的自椅子上起身,迳自往里间走去。 只还未走过堂厅,身子便被人从后面揽住旋即勐地被转了身,又被抬起了下颌,那双锋利幽深的眸子已紧紧攫住她,轻嘆道:「本王何时说过不信任你,怎就如此性急。便就应了你,你与那高人见面一事,本王来安排。现下可是欢喜了?」 纪妤童半垂着眸淡淡扯了下唇,笑容牵强,但终是点了点头。 他既说了会安排,接下来几日纪妤童便没有再主动提过,只偶然会望着虚空发呆,或是二人独处时,欲言又止。 而那日夜市之事也有人来回禀,道是那女子本是良家女,却母亲亡故无钱可葬,便学那卖身葬母,却被心怀不轨之人矇骗,不仅未付葬母钱,自己亦被卖入烟柳。 幸而那女子还算警惕,于入楼前一刻挣脱逃离,故才有此一闹。 纪妤童已在听到前半句时便皱起眉,听完才问道:「那女子现下如何,那日她手中持刀,可是沾了人命官司?」 凃零听出她话中对那女子的袒护,心中亦感嘆了句合该是那女子造化遇上了夫人这位贵人,否则怕早已被磋磨致死。 「回夫人,那日府中人去的及时,恰好将那女子救下。您所忧之事亦是那歹人想要隐藏之事,遂并无官司缠身。现下人正在府中,那女子也想要求见当面谢夫人救命之恩,不知夫人可要召见?」 纪妤童沉吟片刻便决定见她,诚如她那日于他所说,她是真心准备要留下的,那对这位她在当日那般情况下都惦记着女子,便没有忽而失了兴趣不见的道理。 不多时,仍穿着昨日衣服的女子,便被人领了进来。 她虽可称得上衣衫褴褛,身形明显极为紧张,可没有唯唯诺诺弯腰驼背,亦没有左顾右盼,只径直垂着头行到堂中,五体投地道:「民女谢夫人救命之恩,若无夫人及时派人搭救,民女早已不在人世。遂夫人大恩大德,民女愿以命相报!」 纪妤童看着她说完后方有些放松的肩背,顺势叫起,见又她绷着身子姿势难受的低着头,便温声说道:「你不用紧张,现下你已无事自可平安归家便是。」 女子身形一顿,缓缓放松身子,低到下颌可贴前胸的头也终于抬高了些。 她看到眼前洁净精雅的裙摆,想到方才听到的令她安心的轻柔女声,便忍不住顺着这华贵的衣裙向上看去,对上那一张如皎月仙子般的容貌时她虽惊艷却未意外,似这等高门贵女哪一个不是殊色无双。却真正让她呆住的,是她那双未曾含带丝毫怜悯以及高高在上的漆黑双眸,甚至在她对上她时,那双明澈的黑眸泛起淡淡的涟漪对她露出点点笑意。 纪妤童料想到她既是会被那几人骗至烟柳,容貌定然不差。如今一见,果然细肤明眸姿容秀丽,同样令她惊讶的却是这女子眼中与她柔婉相貌不同的英气。也是,她既敢于绝境拿刀自保且知往人群中去,胆色与聪智定然是有的。只不知如此女子怎会沦落到卖身葬母一途。 此时二人都不知道,这是日后的新朝天后与当朝第一位以女子之身入朝女官的第一次见面。 第111页 此时,纪妤童端坐在华丽清雅的明亮堂厅内上首主位,而现下连名字都没有资格主动提起的女子,正拘谨侷促的立在堂中呆呆望着她的救命恩人,也是改变了她的命运,此后余生甘愿为之效命的恩主。 「回夫人的话,若有选择,民女亦不愿自降为奴任人品头论足横加指点。只我父去的突然,家中恶亲突至,我与母亲无有防备这才身无分文,以至母亲悲伤过度,才...所以,总之,多谢夫人大恩救我出火坑,夫人大恩,民女定铭记终身。若夫人不嫌弃,民女,愿为夫人为奴为婢效犬马之劳!」 有些人的傲是藏在骨子里的,譬如眼前这女子内心便是极傲的。纪妤童欣赏她的不卑不亢,能屈能伸,但她并没有收奴的打算。 「伸与援手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你已道谢我亦已收到,如此便算两清,不需你为奴为婢报恩偿还。或你可是无处可去?」 纪妤童神色微恍,虽她不贊同以身相许的报恩方式,可在这个时代,一个孤女行走世间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说不得于她而言,能到一富庶人家做奴,获得一避风港湾才是正好。 女子顿了下,她有自己的骄傲,若非迫不得已,她确实不会卖身,更不会主动与人做奴婢。可现下她身无长物,无法报答,便唯有铭记在心,若日后有得机会,定会报此大恩。 待她走后含衣才好奇问道:「夫人,你说她一个孤女能到哪里去?万一再碰上那些恶霸可该如何是好啊?」 纪妤童摇头未语,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有些人愿意拿自由换安稳,而有些人却宁愿颠沛也要拥有自由身。只望这位女子,能经此难后一帆风顺有后福吧。 而那女子在从小门出了府后,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已经紧闭的木门,又抬手看了看手中钱袋,再想到方才那位夫人的话,最后深深一拜后方举步离去。 * 黑贝似是因有了新去处玩耍,每日里精神头分外的充足,一从钟府回来便飞奔入府直奔药房而来,速度快得靳五都差点追不上。 近身伺候的含英含衣二婢也已适应了这大狼犬与夫人格外亲昵的样子,心里对它体型的惧怕也减少很多,有时看着一主一宠相处说话的样子不禁也会会心一笑。 仿佛是从那日夜会回来,王府里的两个主子相处时的气氛便尤为和谐。夫人周身的冷意与不耐再寻不到踪迹,虽依然面色清冷但偶尔会露出让人观之心静的笑容,整个人多了股踏实,宁静,让一直小心伺候的奴僕们也不由顿感轻松。 最重要的是夫人面对王爷时自也是改变态度不再冷言以对,每日里卧房内的烛火都要燃至后半夜乃至黎明才将将熄灭。 王爷每日里来去时虽依然面色冷峻不苟言笑,但浑身散发的舒心餍足却让人无法忽视。对夫人更是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甚而不需夫人提起,那绫罗绸缎,珍宝玉饰,古董字画,乃至孤本医书,及除了寒凉毒物等药材,世间珍惜品难求的药材好物都不断地往夫人的药房与小院里送。 便连夫人提出想要出府一逛的要求,王爷都有所退让,许夫人每日里可在侍卫的陪同下外出半个时辰。 此时距离祭天大典还有三天 纪妤童带着黑贝从药房出来,对门口的靳五说道:「劳靳五大人备车,我要去一趟钟大人府上。」 第69章 成劫 这是她第二次出门,也是第一次在他不在身边陪着的情况下出的门。 马车内燃着无烟的暖炉,纪妤童便让二婢打开车窗,道是唿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看一看白日里的街景。 二婢自是无有不可。 自上次兄妹二人见面已有些日子,钟昌闻得知她要过来的消息一早站在府门前等着,见着挂有王府标识的马车愈近后便脸上一喜,撩袍下了台阶,站在踏板旁等着。 纪妤童刚出了车门就看到他,当下便扬起笑脸叫道:「大哥。」 一旁的黑贝似一道黑旋风般蹿出来围着他转了圈也仰着头汪地欢快的叫了声。 钟昌闻亦满脸微笑,只他拱手拜道:「夫人。」又垂下头笑眯眯的摸着黑贝的脑袋打了招唿:「黑贝也来了。」 纪妤童心中因他疏离的称唿闷气陡升面上却丝毫不显,扶着含英的手下了车,二人一狗便并肩而入。 「我若是不来,大哥可是要一直不去看我?」 钟昌闻眸光微顿,但因她并未侧头所以并未发现。 「小妹可是在冤枉我了,临近祭天大典愈近,用钱的地方就愈多,户部也就愈是繁忙。今日也是你赶巧了,若早一会或是晚一会,怕是都见不着我。」 纪妤童这才偏头看了他一眼,果然见他眼下微青,内有血丝,下颌处隐隐有青色痕迹,明显是睡眠不足疏于打理之象。想来也是,歷来只要是典礼必是劳民伤财,他作为户部这个典礼运作的关键部门,又品阶较低,定是事务繁多堆积一身。 「在其位谋其职,公务之事我不便多言,只是大哥应切记劳逸结合才是。若精力不足办起事来反会事倍功半。晚间燃上安眠香,该用饭时准时用,作息切不可乱,大哥应也不想英年秃头,肤色暗沉,眼袋比眼睛大,其内一片红黄浑浊吧。」 「......」 「扑哧!」 「含衣!」 含英虽也心里好笑,但她老成持重面上端得住,忙喝住失礼的含衣,又对钟昌闻福了福身诚心道歉:「请钟大人见谅,奴婢失礼了。」 第112页 含衣也跟着弯着嘴角语调轻扬道:「钟大人恕罪,奴婢失礼了。」 钟昌闻因她前半句升起的感动,在她后半句的话中化为乌有,再又经了这声喷笑已是脸色发黑。再触及到靳五默不作声的在头顶和脸上打转的视线时,更是忍不住嘴角抽搐。 却这罪魁祸首还一脸淡淡,满眼都是真诚的关切。 他当然知道她是故意打趣自己,却拿她毫无办法,只无奈摇头一笑,谁让他对她有所隐瞒呢。 「是是是,小妹--夫人说的是,我一定按时吃饭休息,绝不会英年早秃。」 「哈哈哎呦!」 含衣没忍住失笑又被含英掐了一把,却还是忍不住想笑。 纪妤童也忍不住莞尔展颜。 说话间一行人已随着钟昌闻来到府内小花园中暖亭就坐。经了王爷那一遭敲打和王爷特意派人传话,钟昌闻对与她说话时的分寸已牢记于心,不敢逾越半分。便是说话,也不敢往屋里带,好在他提前让人将亭子内燃上暖炉,此时坐下也不曾觉得寒凉。 亲自为她斟了杯茶后,才笑着问道:「夫人今日怎么亲自来送黑贝?」难道王爷已经不再困防于她了? 纪妤童拍了拍腿边蹲坐的黑贝,低下头摸着它的耳朵笑道:「去玩儿吧,一会记得回来。」 黑贝闻言嗖的站起来摇着大尾巴沖她汪汪叫了声,便嗖的下跳出暖亭几个转弯便不见了踪影。 纪妤童笑看着它欢脱的模样摇摇头,说道:「大哥快派你府上的小厮跟上去,莫让它乱闯乱撞惹了祸。」 钟昌闻便对停在候着的小厮比了个手势,那小厮便躬身退下。 「王爷说要带我参加祭天大典,大哥知道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庆典,王爷事务繁多也不便问他,便想着来大哥这里了解一二。」 钟昌闻没有怀疑,只以为她是在担心那天会不会失仪或是遭人议论,便安抚她笑道:「夫人放心,既是王爷要带你去,那定是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且那日大家的注意都放在大典之上,夫人不必烦忧。」 纪妤童仍是有些不放心,便颦着眉说道:「全城的百姓都去,那到时岂不是人山人海?亦会有踩踏受伤的事情发生?大哥不知,前几日我便与王爷逛了趟夜景,谁想那日就出了点意外,大街上百十人拥挤推搡就险些出了大事,若是全城百姓齐齐出动,怕是行走转身都是困难,若有人走路不稳或急着要走,定然会生大乱,那可如何是好啊。」 这话一出,亭子内外的人都不由朝她看了眼,夫人性子冷淡,却是生了一副柔软的热心肠。他们本以为她关心的是那日她是以何种身份出现,以何种姿态礼仪来准备应对,却不想她竟是关心百姓会不会受伤之事,着实是,令人讶然。 钟昌闻可以说是这时代里相对了解她最深的人,从前她便会路见伤者见义勇为,时常与翠山上的邻居看诊,也会到南州城里的医馆义诊,再有之前那天花葯方,如此种种都不难看出她虽面上清冷淡淡,但实则心肠格外柔软,善良。 现下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倒更是像她的为人。 「夫人慈悲心肠,你放心,皇城卫队与守城官兵会把守祭台的各个路口要道。且这祭天大典已延续百年不止,不论是百姓还是朝廷都已了熟尔。届时,也自会有官兵疏散百姓以确保安全。」 纪妤童大大松了口气,笑容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那便好,倒是我杞人忧天多此一问了。」 钟昌闻看着她摇头笑道:「夫人何必自谦,你之脾性我最是了解,身为医者,自是看不得有人受伤罢了。」 纪妤童听闻此话倏尔抬眼看着他,又不着痕迹在亭子内外几人的脸上扫过,没再过多执于此话题,转而说道:「大哥这几日可有见过那宫中高人?」 钟昌闻笑意微收,歉意的对她摇摇头:「那位贵客乃皇上之座上宾,据说一直待在宫中新修的问天楼内,除了皇上谁也不见,所以...」 「原是如此...」 纪妤童虽失望,却立时又换了笑颜:「大哥不必自责,王爷已答应我会帮忙安排与那位贵客见面,只是近来王爷早出晚归似是忙碌非常,我也不便以此来烦扰他。所以才忍不住想向大哥你打听一二。只不知大哥有无听说些他的喜好,高人多性情古怪,我也怕到时有哪里不慎再惹到了他。」 却不想钟昌闻勐地扬起眉,诧异的看着她,嘴唇张合差点就问了出来,见她朝自己微微眨眼才反应过来,遂顺势极为自然道:「原是王爷如此上心,既是如此,那就先预祝小妹你得偿所愿。」 随后才仿若回忆道:「我虽不曾有幸得见,却是听同僚讲过,那贵客看起来也只似将将过了而立之年,身形飘逸,清风儒雅,只观一眼便让人如观世外高人进而心怀敬畏,夫人寻常对待便是。」 「那想来这样的人心胸定然博大宽广,我便也稍稍放了下心。」 接下来二人如常闲聊几句,听在外人耳中也并未有察觉到任何不妥。及至纪妤童提出要走时,含英含衣与靳五方觉头顶一松,只是那黑贝许是玩过了头,竟还未迴转。 「既黑贝如此高兴,便让它好好疯玩一回,左右有大哥府上的人跟着,若真是它又惹了祸,便请大哥派人到王府向我报信。」 从钟府告辞出来后,纪妤童似是随意说道:「靳五,那天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第113页 靳五虽做事刻板脑子刻板,却也不是全无心眼。听闻她这样问,虽有意外慌乱,但胜在他一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回夫人话,属下也不甚知悉。」 「听王爷说关键是在黑贝身上,你去将那配药的人找来,我想跟他会诊一番。」 「回夫人,属下不知。」 纪妤童好似也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不说便也未有再问。只是马车刚驶出去没多远,迎面便碰上方才跟着黑贝出去的小厮。 纪妤童坐在车里没有注意,靳五跟在马车外面倒是一眼就看到了。没看到黑贝,只见那小厮冬日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色急切的样子,便心里突跳了下,忙大步上前将人拦下:「怎就你自己,黑贝呢?」 那小厮认得他,近些日子每日里都是他来接送那条狗主子。便也不敢耽搁,连他的冷脸此时也顾不得了,忙拉着他的胳膊急道:「大人,狗主子跑得太快,小的,小的跟丢了,现下是特意回来找人帮忙寻找的!」 因为太过惊慌,声音也就格外的大。纪妤童本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听到这话倏地睁开眼起身便从车厢里走出来,皱着眉看着拉扯的二人问道:「怎么回事,黑贝怎么了?」 第70章 成劫 靳五身形一凛转回身正要劝她,那小厮便先一步砰的跪下语无伦次道:「回,回夫人,小的跟着狗主子在府里跑了一会出来,狗主子今日兴致很高,沿着胡同跑,小的跟了几次没跟上,狗主子它--」 纪妤童打断他叙述不清的话,皱眉想了想:「黑贝认路,应是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了。」 「靳五,」 靳五已回到马车旁,拱手应是。 「你还是去找一找,京都贵人多,莫要惹上了什么麻烦。」 靳五顿了顿,心有踌躇,他的首要任务是看护夫人的安危,万一他离开了夫人这边若再出了什么意外,他如何向王爷交差? 纪妤童仿佛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若不愿,便让府中其他人去找。总而言之,黑贝要毫髮无伤的回来。」 说完她便蓦地转身回了车厢。 听她话中并无别的意思,也无要跟着去的意思,靳五委实松了口气。将赶车的靳宁卫叫下来吩咐他去找后,自己便纵身一跃跳上了车,临行前,他朝里面语调平平道:「夫人放心,属下已经派人去找,绝不会伤了您的爱犬。」 没有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他顿了顿,更加恭敬道:「夫人莫要生气,今日属下不听您的吩咐,自会回府领罚。」 马车缓慢而平稳的行驶起来,车厢内唯一坐着的女子双眸闭着,皎月般清冷美丽的脸上无悲无喜,真好似是一樽玉做的人一般。 含英与含衣分别跪坐于车厢两侧,按理说此刻二人应温言笑语逗她欢心,可二人看她如此冷然的样子却终是未敢擅自开口。 * 缪靳还未进入院内,便敏锐的发觉气氛不大对。来时他已听人汇报了今日之事,在得知黑贝又蹿出去玩时,他内心第一个想法便是她是不是又有什么算计。 然这个想法只在脑中稍稍停顿,他便下意识否定。待走进来见她披着件白裘立在院中,一张玉白娇颜罕见的露出怒色,手中拿着一根似是随手从树上掰断的细条子,与蹲坐在对面口中衔着一物的黑色狼犬无声对峙。 他走过去大手习惯性揽扣着她的腰,见她无视自己的存在全副身心都放在那条狗身上时,心中顿生闷意。温热的大手径直将她暖融融的颈子牢牢握住,抬起,见她清透的眸中满是自己的倒影时,那股闷气方烟消云散,身心舒畅。 「这是怎么了?」 纪妤童晃了晃脖子见挣脱不开便停下动作,眼中犹带怒色瞥向地上垂着头的黑贝气道:「王爷上次说得不错,黑贝确实是要加以管教了,出去玩也就算了,竟还乐不思蜀,若不是府中侍卫前去寻找,怕它是都不想回来了。」 越说越生气,身子便也不由自主向外挣着,看向黑贝时,因为生气晕了红霞的脸上更多了些担忧:「这京都乃天子脚下,达官显贵比比皆是,它一只狗若是冲撞了谁,人家便是当场处置了它,我都不知道,更是来不及救它!」 也不知从哪升起股大力,竟是真的挣脱了他的怀抱,三两步走到黑贝面前垂头训道:「知道自己错了吗?!」 黑贝感觉到她的靠近,忙抬仰起头,圆熘熘的黑眼睛充满着濡慕看着她,疯狂的甩着尾巴,因嘴里含着东西,便只能呜呜叫了两声。 纪妤童举起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她看着它,眼中似有愧意,再开口时连方才那点虚张声势的训斥声都又弱了些:「以后不可以乱跑了知道吗,莫要仗着自己块头大就有恃无恐,你真若再冲撞了有权有势的人家,人家人多势众还能拿你一条狗没有办法吗?」 「汪呜呜呜!」 「今日为何不听话,跑去哪里玩去了?」 「汪呜!」 到此时,黑贝从回来便一直含在口中的东西才吐了出来,又用前爪向前推了推,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讨好和求表扬。 纪妤童的目光落在脚边沾着口水,确是被小心呵护着没有留下咬痕,一支颜色娇艷的红梅上,瞳孔蓦地紧缩了下。 她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梅花,又缓缓移到一无所知兴奋的摇着尾巴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黑贝,骤然鼻尖一酸,扔了手中枯枝便蹲下身捡起那红梅搂住黑贝的脖子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了句什么,再抬起头时眼中只余一片欣喜好笑。 第114页 「算了,看在你给我带了枝好看的花的份上,这次便不罚你了。记住以后不可乱跑了知道吗?」 「汪!」 黑贝硕大的脑袋在她臂弯里依恋的蹭着,纪妤童梳理了会它的毛髮,便站起身弯腰说道:「看你这一身土,走吧带你洗澡。」 「汪汪汪!」 只这一主一宠还未走出两步,便被人无情的分离开来。 「诶?」 「汪汪汪!」 缪靳如今算是对她宠爱这黑犬的程度有了更深的认知,方才还气恼的恨不得好打一番教训,却不过一枝花便令她心肠柔软,至最后竟一下都不曾落过。 同时也对这黑犬的不喜更上了两分,一个畜生竟也会捡花讨好主人,真是成了精了。且有这狗东西在,她的目光便更少得放在自己身上,现下竟还要亲自为它洗澡,凭它也配?嗤。 「自有下人伺候它,天凉,我们且进屋吧。」 用淡漠又不自知得意的瞥了眼地上对自己充满敌意的黑犬,缪靳无声冷笑便圈着人挡住她回头看的视线步入室内。 一进去纪妤童便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挣了挣身子示意他放开,缪靳却分毫未动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怎么?」 纪妤童无奈,无语的抬眼看他:「我要净手,黑贝跑了一圈身上不知都沾了何物,王爷且放开我。」 如此,腰间紧箍着的大手方松开来,只他人却是就立在原地未动,静静看着她去了披风微微挽起袖口,露出两截皓白细嫩的玉腕,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氤氲着热气的水中交错,轻揉。待离开水时,饱满的指腹上均坠着一滴水晶般的水珠子,衬得那手更加水嫩诱人。 纪妤童刚擦了手,身子就被人一转重又搂在怀中,耳边同时响起道微微沙哑的嗓音:「你那狼犬是要好生管教,若你下不了手,不若本王替你管教,也省得你担忧气怒,再气坏身子。」 他话音刚落,纪妤童便直接拒绝:「不行!」 她也不怕他生气或责怪自己无礼,仰着脸神色认真的看着他:「您方才也看到了,黑贝是看到好看的梅花去为我采了,我就喜欢它这样烂漫活泼的样子。且您也说了我自己尚不捨得动它一下,难道就捨得让它去别人手下讨生活?」 不欲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讨论,便缓和了语调极为自然的转了话题:「王爷今日回来倒是比平日要早些,说来您这次回京不是只参加一下祭天大典吗,怎会如此忙碌?」 缪靳已拉着她一同坐在软榻上,大手包着她青葱细嫩的纤纤玉手爱不释手的摩挲,鹰眸似是无意而迅速打量了她的神色,意有所指道:「妤儿这是在抱怨本王不陪你吗?」 纪妤童身体不可抑制的僵了下,她垂下眸眨了眨眼,扭过头诧异道:「怎会,好男儿志在四方,怎可囿于内宅。我不懂朝政,只是好奇罢了。只是想王爷这般将才若国家太平无战乱时,应无事可做.....」 「哈哈哈......」 这番话说得天真又可笑,可听在缪靳耳中却又觉得如斯可爱。 他此刻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悦色,不苟言笑的脸上亦是一片柔和,手上更是一个用力便将她抱在了腿上,粗粝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颌轻轻抬起,俯下头便对着那粉嫩的唇亲昵了一番。 待得怀中娇人气息急促后才大发慈悲的放开,鹰眸中暗光隐现,暗哑着嗓子说道:「无军事,自是有国事。妤儿此言虽...烂漫,但你一闺阁女子亦不需懂得太多。只需记得,安心待在本王身边便是。」 纪妤童唿吸不稳,但埋在他火热胸膛上的脸上的双眸却是无比冷静。她猜想的果然不错,此次入京,他果然另有图谋。 「军国大事我自是不懂,只王爷忙于国事之余,还请莫要忘了自己曾应于我的承诺。」 有些话点到即止,缪靳也确实在一瞬间便会意。 他抚摸着她柔顺髮丝的手未停,亦未有丁点停顿。只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眼中多了些幽深,莫测。 纪妤童终究没能在祭天大典之前与那位高人见上一面,在听得他说大典之后便安排其与她见面后,她亦并未表露出太过失望,生气等无用的情绪。 那一晚,他们于暖意融融又空间有限,充/斥着缱/绻春意的床榻之间亲/密无/间,在攀登高峰的那一刻,她抚着他的脸, 水汽氤氲却格外黑亮的眸中仿似流转着漩涡般将他快/意松动的黑眸紧紧吸/住,不復白日里清凌的微哑软绵之音,在他骤然绷紧的剎那响起:「缪靳,我不会离开你...你要相信我...信任我...」 缪靳经了那极致的巅峰之后,头脑似还有隐隐晕眩,浓黑的眸无意识注视着她潋滟深邃的眼,滚烫的薄唇已偎着她的唇沙哑呢喃:「本王信你...」 第71章 成劫 安顺元年,腊月里最后一日,亦是新帝登基祭天大典之日。这一日,京畿卫数千人天未亮时便已军甲披身,十步一人把守在从皇宫门口通往城郊祭台的道路上。 京都城里亦是人潮涌动,冬日里无事,百姓们早早便等着这一天的盛典到来。亦是虔诚的希望新皇祭天能够上达天听,保得天下太平,民生稳固。是以,这日全城百姓都穿戴新衣洁净己身,早早候在大街上,安分的拥挤在京畿卫身后翘首以待皇帝銮驾出现。 而位于京都东街,整条宽敞肃穆的胡同里唯一一座府邸内,却无有一毫城内喧嚣的热闹。腊月里冬雪频频,臻锦院内清爽干净无一丝雪污,唯有房檐屋角腊梅枯枝上有零星白雪轻薄遮覆。 第115页 院中奴僕肃立,轻手轻脚的走动中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似冬雪一般沁凉的院落隐隐能从厚实的门房处溢出些暖意,及低沉磁性的男声和微哑绵软的女声的交谈声。 「咳咳...王爷快去吧,切不可误了时辰咳咳...」 缪靳已然穿戴整齐,一身暗金花纹织锦打底的黑色蟒袍,将英挺结实的胸膛与修长紧实的双腿遮盖,黑金玉腰带扎在遒劲结韧的腰上,越显得宽肩窄腰身材挺拔。黑金玉冠将额头两鬓的黑髮固于顶部,半头黑髮垂于宽阔英挺的肩背,浓黑长眉与狭长幽深的鹰眸更显锋利咄人,明明是与平日里无甚差别的装扮,却生生比得平日气势更盛。 但他此刻却微拧着眉宇,锋利的眸子中隐隐流露怒意与怜意看着对面仰头看着自己,面色雪白,双眸微潮,却粉唇苍白的娇颜。 温热的大掌抚在被暖气熏着仍泛着凉意的小脸上,冷峻肃然的俊脸更是冷下三分。但这怒意却是对着一旁大气不敢喘的奴僕,而怜意则是对着掌中娇人。 「怎么今日气色倒比昨日还差,可还头痛,下人是怎么服侍的。」 带着微怒的话音一落,屋内站着的奴僕便扑通扑通不约而同跪下,但却是无一人开口叫屈或是请罪,均是不敢打扰此刻周身溢怒的主子。 纪妤童掩唇偏头轻咳,同时也脱离了脸上的大掌,缓了胸中咳意后,才转回头露出一抹苍白的苦笑:「王爷莫要迁怒其他,是我不适应这北方寒冷,水土不服乃是常事。风寒入体至多几日便好,无甚大碍。」 微停顿了下咽下喉间痒意,望着他的水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倦意与遗憾:「只是这一辈子只能一见的盛典,我是去不了了,就是太可惜太遗憾了...咳咳咳...」 缪靳看她颦眉掩唇,素手抚胸咳嗽难忍的样子,忙轻拍她的背抚平她的略喘的气息,头也不回的沖一旁严声吩咐:「取温水来!」 亲自接了水餵她饮下,拇指擦掉沾了水迹稍显气色的唇角的水痕,鹰眸微笑:「不过是祭天大典哪里有你身子重要,你若想看,以后--」 将欲要脱口而出的话止住,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纪妤童仿佛不曾察觉什么,抓掉他仍放在唇上的手,斜了他一眼莞尔浅笑:「王爷莫要再耽搁了,我还有些头痛,待一会喝了药睡一觉便会好些,若我精神尚好,说不得一会还能亲去现场一观,就是不知王爷帮我留的位子我半途过去可还方便?」 见她病中仍惦念着要去凑热闹,缪靳颇有些无奈,也对她少见的女儿家雀跃之心顿感心软。但对着她水亮的眸子他却狠心摇头:「莫要胡闹,好生在府中歇着。现下日渐寒冷,不可贪图热闹再致使病情加重。你若想听,便派人去看给你时时回传着。听话,嗯?」 「咳咳...那好吧。」 纪妤童失落的妥协,又看了眼外边的天色,才退后一步对整装待发的男人微微一笑:「王爷莫要再逗留耽搁了,如此重要盛典,仔细迟了被人参上一本。我会留在府中安心养病,不会出去的,王爷还不信我?」 缪靳眸光微恍,看着她润泽黝黑的眸子,缓缓点头:「本王何时不信你,怎么近来总是如此说话,放心,本王信妤儿。好生在府中等着本王回来。」 纪妤童抿了下唇,目光幽幽:「还不是王爷先前总是对我处处提防,我会的,王爷快去吧。」 缪靳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勾了下唇未置一词,最后抚了抚她因发热而比平日跟加温暖的脖颈,方转身任僕从披上黑色金纹大氅踏着寒风而去。 半晌后,见她仍是站在原地望着王爷离去的方向,含英与含衣不由对视一眼抿嘴一笑。这几日夫人好似想通了一般与王爷真真是琴瑟和谐,万般亲赖。 瞧这不是就依依不捨了? 「夫人,奴婢扶您回床上歇着吧,今日盛典规矩繁多,王爷这一忙必是要到很晚才归,等下喝吃了药便安心睡一觉,待您醒来王爷定是已经回来了。」 「是啊夫人,您还病着,仔细再病情加重。而且王爷定也是不捨得您如此望穿秋水的。」 纪妤童瞥了眼二婢抿笑的表情,垂下眸亦微微一笑。 * 这一日/本是个好天气,皇帝銮驾在城中百姓望眼欲穿时,终于自那厚重的红色宫门内缓缓驶出。两列皇宫侍卫开道,文武百官坠于銮驾后满身肃穆跟随。 中间一顶青色琉璃马车紧随銮驾其后,然最令人瞩目的却是銮驾前开路,那一袭纯黑底面上绣金色暗莽纹,驾一匹同样通体漆黑体格健壮的骏马之上,轮廓深邃五官俊美却冷峻慑人,眸光锋利的挺拔男子。 渐渐的,有那有幸得见过这张面孔的百姓脱口惊唿出声:「是北疆王!」下一瞬勐地自打了下嘴巴,重又激动高喊:「是定国王!」 随后,这三个字便在百姓间迅速传播开来,一时间,所有百姓便如排山倒海般自觉跪下,带着激动和崇敬欢喜异口同声高喊:「定国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定国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定国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斯几迴荡嚣尘上的欢唿后,一声马鞭挥舞空气激起的啪声骤然在空气中炸响,突破震天的高唿声落在百姓耳中。 旋即,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倏地在陡然安静下来的街道上响起:「皇上銮驾驾到,百姓叩拜!」 第116页 大街上因为这句话诡异的安静几息后,区别于先前齐声热烈的中气不足,且此起彼伏不够整齐的叩拜声才伴着骚乱响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在銮驾中的杨帝面色早已阴沉得似恨不得杀人泄愤,自己堂堂一国之君,却沦落到一个王爷拜后才被百姓参拜。那人不过是为自己开道的马前卒,有何资格受拜于前?! 若不是他还算有眼色挥鞭打断,庞青趁机宣令,这满城百姓眼中是不是就只有定国王,而没有自己这一真龙天子在?! 似是应和他的心情一般,本来朗朗晴空,竟渐渐布施阴霾,一片乌云霎时将晴空遮盖。百姓热烈的气氛也随之骤降,下意识抬头望天,便见那天空仿佛要掉下来一般,阴沉可怖。 此后直至銮驾抵达祭天台,身后跟随的百姓都敛息垂眉静默无声,再无先时雀跃,气氛委实诡异。及至那道明黄色身影从极尽奢华的銮驾中走出来时,便连文武百官与百姓们尽皆跪地的山唿万岁声也未曾将那阴霾驱赶。 新皇祭天源自百年前一朝开国皇帝所定,那时天下初定,民心不稳,新皇为稳定民心特从皇帝私库拨银,召集无以为生的百姓由工部着监,于这座歷朝天子之都城外最高的山上修建祭天台。 并以天子之尊一步一步走上高有百米,共四百九十九层台阶的祭天台,以牲畜稻谷天子祭文告知上天新皇登基,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许是那新皇确是上天厚爱,祭天之后天下果然迅速恢復太平,皇帝英明,百姓勤劳,自是盛世初开。自此,新皇祭天之典便延续至今。 杨帝其实本不是先帝钦定之太子,天昭国皇子五人,杨帝排行第四,母族不显,便一直为宫中透明人。概因其余四位皇子争斗激烈,死的死关的关,到最后身体健全的皇子竟只有这位四皇子,遂杨先帝无奈只能临阵磨枪,粗略将其留在身边教授帝王之道。只可惜未有成效便仓促离世,临去时交代杨帝的安排也亦未能如愿,若是他泉下有知怕也是不会瞑目了。 且杨帝底子差,一朝喜从天降顺利登基,又自以为除了心腹大患更是纵情声色几欲掏空身体。如今这祭天阶百阶未到便已胸膛如有擂鼓唿吸急促。 他虽恨这仪式无用有损龙体,可百官跟在身后,万民亦站在下面仰首看着,遂他连命人抬上去都不行,唯有扶着庞青的手臂抬起重若千斤直打哆嗦的双腿,一步一步慢如蜗牛般向上爬去。 第72章 成劫 寻常百姓两刻钟便能爬上的高度,杨帝却硬生生爬了大半个时辰。且他身穿龙袍,头戴王冠,登梯之仪理应英姿勃发,有挥斥方遒之气度。 可现下他走在应他一人领先前行的天梯上却扶着一奴僕,且身体佝偻颤颤巍巍如百岁老者,落在下方百官与万千民众眼中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帝王风范,便是比那文弱书生的清朗身姿亦多有不如。 再反观那定国王,就走在那新皇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姿昂然有势背嵴□□无一丝佝驼,只看着那英勇之背便能令人万分安心。偶有天风颳过吹得那黑色大氅猎猎作响,就更显得其顶天立地之英姿。 「说句大逆不道的,这两厢对比,我真倒以为今日是定国王...你懂得。」 「是啊是啊,我皇若是有此英勇之资,何愁亡国之患?」 「说起来我倒是听闻先皇乃是定国王之父的手下,天下平定后本应是缪氏称帝,怎会一朝改缪为杨?是不是......?」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缪元帅坦荡君子岂会防备手下?只可惜是引狼入室,自己被夺权打发,早早病逝,家中仅剩这定国王一丝血脉还小小年纪被流放北疆,谁能想当年一稚子小儿会有今日之功就?以后啊,还不定......」 「其实若是几月前北疆王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后自立为帝,那也应该算名正言顺吧?有这样一位手腕强硬的帝王,我看那异族谁有胆子敢来犯边!」 「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乱说,小心被人听到抓去砍头!」 如此类言语正在百官与百姓中间悄然流传时,杨帝也终于形容狼狈的爬上了祭天台,却是站都站不住,整个人倚在御前太监身上唿哧唿哧的喘息声如病入膏肓般可怖。 在经那无任何遮挡的天风一吹,被汗水湿透了的内外衣衫霎时如冰雪覆于身体,脸色霎时由红转青,似下一瞬便要一病不起。 缪靳淡淡睨了他一眼,又与那身穿青灰色飘逸长衫的归云对视了眼,才给努力撑着杨帝的庞青略一示意。 祭天台上正对台阶方向的传信石壁被歷代皇帝加以改进,台上之人只需略略扬声,声音便可通过台阶沿途的传声石壁传至阶上林立的百官,与阶下等待叩拜的百姓耳中。 庞青年近五十,虽也有武力在身,可到底年纪已上,又托着人爬了几百阶亦是气喘不停,可现下还不到他休息的时候。 便小声对一声长一声短喘气的杨帝说道:「皇上,时辰到了,您可能撑着些?奴才这就让司仪官开始了?」 杨帝现下除了用力唿吸和瑟瑟发抖早已忘了自己要做什么,经他提醒才勐然想起来,却心里恶气陡升。他此刻恨不得躺在他的龙床上,他的美人怀中大睡一场,若不是那该死未死之人狡诈,他早将这无甚有用的祭天仪式废除,怎还会累成现在这副模样?! 可现下只差临门一脚,纵再是烦躁暴怒,他仍是颤巍巍摇晃不稳地站直了身体。 第117页 司仪官收到示意,便走上前,朝祭天台五体投地九叩九拜后方站起身退到一侧,扬声慢喊:「时辰到!上--祭天贡品!」 声音落下的同时便有鼓手咚咚擂鼓,依次站在天梯上的百官与阶下百姓亦皆齐齐下跪俯首叩拜。 三名朝廷重臣自司农手上接过装有牲畜,稻谷,以及皇帝亲笔祭文的托盘,跪于只放着一三鼎金身香炉的祭台前,五体投地唯有双臂高高举起。 「祭天贡品至,请新皇--祭告天地!」 至此时,杨帝仍唿吸不稳,双腿比之方才更是无力,只堪堪迈了一步便砰的声重重摔趴在地。 「皇上!」 「皇上您没事吧?!」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透过传声石壁清晰地传送到百官百姓耳中,所有人均未及多想下意识抬起头,便遥遥看到那个明黄色身影被人七手八脚从地上扶起来的狼狈模样。 而看到这一幕后人群便轰然骚乱起来,祭天仪式延续至今从未听闻出现过差池,皇帝在百姓心中更是天神一般的存在,现下天神摔倒,不仅令百姓对皇帝的天然信仰轰然欲坠,更是预示着祭天不顺要有大事发生的徵兆啊。 上面的声音下面可以听到,同样,下面的声音上面亦可以听到。虽下方的京畿卫迅速控制骚乱,可嗡嗡不绝之声仍是传到了杨帝耳中。 他自是知道百姓为何生乱,同时他自己心里也有了同样不详的预感。古人信奉神明,现下自己未祭先摔,是不是真的有何预兆? 恰在此时天风吹来,又是一身透心冰凉。 杨帝心中直跳,甚至连牙关都克制不住打颤。他深吸几口气用尽全力克制着酸软无力的双腿走到跪地高举贡品的朝臣身前,一个一个将贡品奉上。好在虽他手臂一直发抖,却不曾将贡品掉落,否则今日祭天一事怕是不能善了。 将不安压下,再次深吸口气接过三支手指粗细的贡香,抬高于眼满脸忍痛的歪扭着双腿跪在拜垫上,停顿几息后,蓄力微微提高了嗓音。却中气不足时高时低的声音传至天地,只令人听在耳中满心不适。 「朕,乃天昭国第二任天子,承先皇之志,统御江山万民,今特上告苍天,祈求天佑天昭,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勉力说完后,杨帝已是手臂酸痛,忙侧头瞪了司仪官一眼。 司仪官忙扬声开口:「新皇祭天,一拜,天佑天昭!」 「二拜,地佑万民!」 「三拜,风调雨顺!」 「四拜,四海昇平!」 「五拜,......」 「九拜,国泰民安!」 每一声拜,杨帝便跟着声音深深下拜,如此九拜下来,已是头昏脑胀,连香都拿不住,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人跪拜在地已是起不了身。 待司仪官唱到敬香时,杨帝昏昏噩噩也不知被谁拉起,抖着手将三支香怼到祭台下方一个终年不灭的火引处燃香。 可一息,两息,三息,乃至盏茶时间已过,却始终不见贡香点燃。 杨帝昏沉的脑子突然一冷,他挣脱了搀扶,扶着祭台凑近了看去,那火引还在,可为何就是燃不着香?! 低着头等待多时的众人不曾听到上方有声音传出,不禁心内疑惑,暗道这新皇祭天怎如此多折,有那胆大的正欲抬头眺望时,便听得上方新皇惊怒的声音炸响。 「归天师,这贡香无法燃火,可是有上天不喜之人在此,所以上天不愿享香享祭?」 此话通过传声石壁迅速传至众人耳中,顿时引得百姓间轰声乍起。跪趴着的身子抬起的第一时间便极力够着头向上看去,惊疑慌乱的声音亦不绝于耳。 「出了何事,为何燃不了香?难道上天不愿再庇佑我们了吗?」 「上面有上天不喜之人吗?是何人?何人敢矇骗上天?」 「天师?我朝何时有了天师?现下可如何是好啊?」 「上天不受贡香祭品这可是不祥之兆啊,莫不是我朝还有祸事发生?!」 惊慌失措的议论声迅速传遍了整个祭台,一片混乱中,只听咚得一声鼓响霎时将所有人的声音压下,也震得所有人耳膜轰鸣。 下一瞬,一道悠然飘渺似朗月清风般舒耳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响彻众人耳畔。 「皇上所言不错,此地却有上天不喜之人。」 「什么?!真有被天厌恶的人在!是谁!」 「到底是谁啊?那祭台上都有谁?谁能够让上天不喜到连贡香都不许点燃?」 「快将那人弄走,莫要因他一人连累得天下苍生啊!」 杨帝也是心内一喜,高兴之下竟连力气都好似恢復了。 「天师快说,那人是谁,今日乃朕敬告上天之祈福大典,若有人为苍天不喜,累得国运,朕定不饶他,必将其重惩以祭天怒!」 这一刻,所有人愤怒的目光都遥遥注视着祭台之上,迫切的想要看那被天师指出令天不喜之人到底是谁。 须臾,一道灰青色飘逸身影便迎着天风出现在众人眼中,即使离得百米远,阶下百姓也能看到那人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翩然自若仿若仙人。 只一个身形,在此刻时机出现,便令得百姓无不被其行表折服。而那道飘渺之声再次响起,其中内容更是令得万民心惊肉跳,更有隐隐兴奋,有得见神迹之狂态。 第118页 归云接收到杨帝迫切的目光,微微颌首一笑。视线转移时不易察觉的看了眼他头顶王冠之上的银角,又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仰首望向天际。 此时已是巳时上,天空却灰濛濛不见一丝冬阳,看得久了,不免令人心生沉闷倍感压抑。 台上台下众人看了一会未曾看出有何迹象,便将目光转移至那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置于胸前快速掐算,仍旧仰头眸光深谙的望着天空的人身上。 半晌,在众人肃静的注视中,归云终于转回头,手指停下。高深莫测的眼神在台上众人身上缓缓扫过,凡被他扫过之人无不头皮发麻,唯恐自己便是那被上天不喜之人。 「皇上,我方才已窥得一丝天意,虽,上天未告知我令「它」不喜之人是谁。却,上天会在半刻钟后降下天雷以噼之,到那时,天厌之人是谁,便不言自出。且不仅如此,」 嚯! 「天雷?我的老天爷呀,这人得是有得天多不喜,才竟会降下天雷噼之?」 「这天师也太神了吧,就这么看了会天竟真的能得上天之意?这才是真正有天通之人吧?!」 「半刻钟很快的,我们就等着看这个被天厌恶,连累得我们差点也被厌弃的人到底是谁!也看看这个天师是真能通天,还是在故弄玄虚!」 杨帝的目光不可抑制的落到那自来了后便不曾开口说话的男人身上,见他仍是一副平静冷面模样,青白刻薄的脸上勾起唇冷冷一笑。 归云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心底亦是冷冷一笑。不着痕迹看了那鹤立鸡群的男子,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中亦不禁兴奋得微微颤慄。 此处唯一内心平静的人,怕也只有缪靳一人了。只他此刻内心想得却是府中那个有恙在身的娇女子,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有窒闷的不适,和莫名的心慌。压下这无缘由升起的不安,微眯了下眼看向远方,只觉这半刻钟都嫌长了。 杨帝同样迫不及待,说话时连声音都带着明显的迫切:「天师,您方才说不仅如此,可还有何事?」 归云淡淡一笑,双手背后望着天空,缓缓说道:「天雷降下,天厌之人被天罚后,乌云散去,阳光普照,亦,有苍生大喜现。」 第73章 成劫 纪妤童透过车窗看着那乌泱泱的人群渐渐变成一片黑色时,灰濛低压的天空轰得一声巨响,惊了她一跳,也惊得赶车的车夫和拉车的马一阵混乱。 「吁吁吁!马儿不怕马儿不怕!吁吁喔--!」 安抚住被雷声惊到的马后,车夫便扭头朝车厢里喊道:「公子,看这天是要下大雨,咱们要么回城避雨,要么就得加急赶路喽?」 纪妤童震惊的目光还留在方才那雷降之处,那里,便是祭台吧,那上面被雷噼中的身影,会不会,是他? 想到此,她眸中剧烈晃动着,片刻后她勐地闭眼,再睁开时,已然平静无波。 「家中有事需得加急赶路,劳您辛苦,待我到后付您双倍车资谢您冒雨送我。」 那车夫一听双倍车金当即咧嘴一笑,这趟生意本就高于平时,且雨天送客最是平常,这位客人倒是极大方嘞。 「好嘞!那公子您坐稳着!」 说罢听到里面的应声后便唿和一声扬鞭催马驰离京都,不多时,官道上便彻底没了马车踪迹。 * 京都城外,祭天台 半刻钟时天雷果真准时降下啪得一声巨响时,所有人都被震吓得匍匐在地,整个祭天台上下霎时一片死寂。 没有人看到在所有人都跪下时,唯有一人仍昂然站立着。只是众人闭着眼浑身止不住发抖时却若有所感,头顶上方灰濛濛的光线开始变得明亮,身体也随之慢慢褪去冷意暖意渐升。 渐渐地,再未有听到雷降后,不少百姓都大着胆子颤巍巍的抬起头向天上望去。 冬阳高照,晴空万里,哪还有一丝方才的阴云密布。 随着第一声惊唿响起,吸引得越来越多的百姓抬起头,旋即,一片譁然。 「我的老天爷爷!真的降天雷了,真的是半刻钟啊,多一刻少一刻都没有啊!」 「这这,这天师是真能通天啊!说雷降就雷降,说雷噼就雷噼,说乌云散冬日出就乌云散冬日出,这简直神了!那被雷噼的是谁啊?还有苍生大喜又是什么?」 「谁被雷噼了?天厌之人到底是谁?」 越来越大的惊嘆议论中,一道似要划破天际的尖利嗓音越众而出,霎时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皇上!!!」 这一道尖利的嗓音下来后,祭台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不约而同自众人心中陡然升起。 果不其然,下一瞬,此起彼伏的惊唿大喊也印证了众人的猜测。 「皇上,皇上被天雷噼了!」 「天厌之人,竟,是,是皇上?!!!」 「皇上,皇上还,还...着吗?」 「什么?!竟,竟是皇上被天雷噼了?」 旋即,整个祭台上下轰然乱作一团,便连那些不苟言笑的冷面京畿卫队此刻也方寸大乱。 皇帝虽昏庸无道,可那毕竟也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是百姓心中天一样的存在。现在天被天雷噼了,被真正的天厌了,甚至可能已经被噼死了,在信奉鬼神的百姓心中,犹如当头棒喝,浑身都跟没了骨头似的瘫软在地。万万百姓如无头苍蝇般高高低低的惊唿慌叫声,通过传声石壁传至台上的嗡嗡之声犹如一口巨大的鼓钟扣下,震得上方众人脑中轰鸣。 第119页 「咚!」 「咚!」 「咚!」 几声如巨雷般鼓声响起,霎时将乱糟糟的场面震慑,也令失了方寸的众人勐然一震。 周明朗虽被杨帝排挤边缘,可到底为官多年于朝堂之上尚有威严,遂此时他虽心中乱跳,但眼中却精光闪烁,忙上前一步躬身拱手大声说道:「如今皇上被上天所厌,承天雷降罚,情况不明,此地唯有定国王身份仅次于皇上。定国王几月前又力挽干坤救国救民定国□□,遂,现下唯有定国王能令百官与万民信服,还请定国王出面主持大局!」 钟昌闻紧随其后:「请定国王主持大局,安民心,定国邦!」 柳承德见状亦附和道:「请定国王主持大局,安民心,定国邦!」 被惊天变故吓懵了的百官仿如醍醐灌顶骤然看到了主心骨,忙向着那身着霸气黑袍昂藏英挺的男子躬身拜道:「请定国王主持大局,安民心,定国邦!!!」 上方的动静自然也被下方慌乱的百姓听悉,在听到里面的内容,和那个名号时,所有人惶惶的心中顿时大定,竟一改方才如丧考批之色转而如获大喜般神采飞扬,紧跟着齐齐叩拜口中唿喊:「请定国王主持大局,安民心,定国邦!!!」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将那祭台上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皇帝遗忘脑后,甚至在众人心中他已经是一个天雷噼死之人。便是侥倖活着,上至高官权贵,下至黎民百姓,也都不会承认,不愿意接受,一个被上天厌弃降下天罚的皇帝! 本应是新皇祭天的大典上,此刻受万民敬仰叩拜的,却已改换他人。 被百官与万民长拜不起,缪靳仍面色平静,未有因皇帝被天雷降噼的惊慌,亦未有突然被官民委以重任的欣喜。 轮廓分明俊美无寿的脸上一片冷峻,思忖了片刻,方从祭台边上走至正中,高大挺拔的身躯背光而立,黑色的衣袍被天风吹起的衣角猎猎作响,站在高高的祭台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众人时,周身的凌然霸气的威仪真仿若天神降临。 「既如此,事急从权,为民心稳固,国邦不乱,本王便暂领国事,直至皇上痊癒。」 威严醇厚的男声响起后,所有人悬起的均方落定,在听得他有将会还政的意思后心中竟更是下意识牴触。 却未等众人再次请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自人群后方响起,随即便听得一浑厚敞亮的大嗓门一路唿喊而至:「报!启禀皇上,南州府有医生研制出可解决天花绝症之方,现下已有第一批染天花者康復痊癒。且未得者只需种得解药,便可终生不染!皇上大喜,天昭大喜!」 身着官府衣衫的男子边喊边穿过人群跪于天梯下的众百姓身前,充满着激动狂喜的话音落下后,却奇异的并未听到上方皇上大喜过望的回信,甚至整个祭台上下都跟消了音般除了风声迴荡再竟无一丝人声。 男子忐忑不解间,正要再次报喜,便毫无防备的被身后轰然响起的沖天议论吓得个趔趄。 「苍生大喜,这就是苍生大喜啊!归天师说的果然不错,天罚降后便会有苍生大喜惠济于民,果然来了!」 「天花这样的绝症竟然有大夫能治了?只要种了解药就再也不怕天花了?太好了!这是真正的苍生大喜啊!感谢上天,感谢上天啊!」 「这是天意啊,这都是天意啊!怪不得方才皇上怎么也燃不了香。那是上天不要他的祭拜!归天师神通上天,说天罚后,乌云散,艷阳出,苍生大喜。皇--他一被雷噼那天花绝症就有治了,这些都一一印证了!」 「且这苍生大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定国王同意暂领国事才来,是不是也是上天之意,是不是定国王才是被上天承认眷顾之人?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定国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定国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定国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姓们发自肺腑的忠心朝拜响彻云霄,连阶上的百官都受到感染,朝着台上之人撩袍跪下山唿千岁。 此时此刻,天下,万民,臣服于脚下,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面对如此场面,都必是心潮澎湃胸中涌起万分豪情。 可缪靳心中除了一脚落定后暂时的踏实感,却并未有何激动,热血。甚至于,他一人独立高处,竟莫名想到了一句话,高处不胜寒。可随即,他便眸光微动,紧绷的下颌稍稍放松,薄唇微勾,有她在,他便不会不胜寒。 想到此,他蓦地升起一股想要马上见到她的迫切,想要把她紧紧抱在怀中,以吻封缄她的疑惑,以鱼水之/欢来宣/泄他心中压抑多年的亢奋。虽她不懂,她亦不知,可他却无比想要她与他同乐! 缪靳勐地闭眸将汹涌澎湃重新压下,再睁眼时,已是深邃无波。皇帝被天降罚生死未卜必会引得民间议论纷纷,虽不致朝野动盪,但却仍会生乱,唯等一切安定后,再要她与他共享繁华。 「今日新皇祭天大典暂时取消,立刻护送皇上回宫着太医仔细医治。回京!」 「遵定国王之命,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因朝廷并未下令今日之事不得外传,所以此次新皇祭天大典上发生的神迹便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大江南北。 一时间,民间对杨帝这个天厌的皇帝人人嗤之以鼻满心厌恶,便又将他登基后做出的种种残害百姓之事拎出来口口诛之,以致其本就不好的名声更是低落尘泥。 第120页 而与之相反,定国王得天眷顾威严霸气的身姿却已深入民心得万民拥戴,甚至不少百姓都在心底暗暗希望定国王能真正称王,千万莫要将朝政再还给那个一事无成只知耽于声色被天厌弃的昏君。 对于他以一个外姓王接管朝政之事,无一人心觉不对,更没有一个人关心那被天雷噼中的皇帝是生是死。 再遥遥对京都方向拜过定国王后,百姓关注的焦点便转至那不曾得见真容却一日传遍天下,真能通天的归天师,以及天花可治还可永再不侵之事上。 虽百姓不关心皇帝死活,可缪靳和文武百官明面上却还是关心的。 杨帝虽未死,却已成了个活死人。待定国王王令下达各州各府安抚百姓,疏理朝政一切稳妥后,缪靳已是两日两夜不曾合眼,但他的精神却是极为亢奋的。 然此种情绪一直到他终于于第三日回到府中,而未能见到想见之人,和府中下人的回报后尽数消失殆尽,转而腾起欲要焚天的暴怒。 第74章 成劫 待命府中大半靳宁卫奉急令出城搜寻后,整个臻锦院,乃至于整个王府剩下的人全都跪在地上,严寒冬日竟是都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却是不敢大喘一下,无不胆颤心惊地承受着王府主人的雷霆之怒。 凃零作为王府管家,已跟随服侍王爷多年,如今夫人不见,他难辞其咎。 「王爷,属下得知夫人不见后,便立时派了府中侍卫全城寻找,便是钟大人府上,属下亦派了人进府搜寻,甚至连城外周边县镇亦不曾落下。...只属下等无能,都不曾发现夫人踪迹。」 缪靳忍着胸中怒意与不安,他不愿相信那个被他压在心底的猜测,而是在听闻后的第一反应是担心她的安危,甚至他还在想是不是有杨帝党羽趁自己不在府中将她掳去。毕竟她现下病着,那日他走时,她甚至还额上发热,整个人惫懒无力,她又怎么能于众目睽睽之下不见。 「靳五,本王已再三要你确保夫人的安全动向,你便是如此听命的。」 过分冷静却好似是暴雨欲来的低沉嗓音,在失去了女主人后未燃炭火的冰冷堂内乍响,令得屋内跪着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抖了下。 靳五更是深深以头触地,几日不眠不休他的嗓音已经发哑:「属下有罪,是属下失职,未能完成王爷交代,请王爷责罚!」 王爷特意交代南州之事不可再生,可没想到,时隔月余,夫人竟又再次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他有愧于王爷重任,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嘭! 「她一个病弱女子,竟在这堂堂定国王府,数名身手矫健的靳宁卫看守下不见了!...你们好本事,也好大的胆子,竟将她不见的消息迟报了本王三日!若她出了事,且看你们谁人担得起!」 上好的云釉青瓷茶杯被狠狠佛于地上粉身碎骨,锋利的瓷片四散崩起打在前方跪着的靳五与含英等人身上,顿时鲜血横流。 缪靳坐在椅子上,手指用力扣着桌角才不至失控将眼前这些人砍杀泄愤。泛着血丝的双眸此刻满是阴鸷与暴怒。 连日未曾合眼的不适与胸中翻涌的气血让他额角鼓譟,头脑轰鸣几欲崩裂。勐地闭眸试图让自己冷静,却几次深吸全是徒劳。 咔擦一声,实木桌角被生生扣碎,在死寂般的屋内不啻于一声巨响。 「王爷息怒,是属下/奴婢/奴才无能,请王爷责罚!」 木刺刺入手心的痛感和蜿蜒流下的鲜血让缪靳脑中暂时得以清明,他抬起猩红的怒眸,哑着嗓子咬牙质问:「将她是如何不见的,仔仔细细,一字不落的告诉本王!」 含英额角钝痛,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于前襟处终止,看起来甚是可怖。可她却连擦都不擦,跪地的姿势更是一动不动。 只在回话时以头触地,微微颤抖答道:「回王爷,那日,您走后,夫人立于门前目送片刻喝了药后便卧床休息。随后便让靳五大人将黑贝送到钟大人府上一阵,道是怕过了病气,等病好了再接回来。近些日子夫人得知院中伺候的婢女方圆会南方小调后,每日里便喜欢听上一听。其后夫人便将人叫了进来,照常遣了奴婢二人于外间听候。约莫两刻钟后,方圆便退了出来,说是夫人听得睡了,睡前吩咐午膳没有胃口,不许人去打扰。又命她去城外观看盛典,待结束后好讲于夫人听。奴婢二人悄声看了夫人贵体,确是已熟睡无疑。可,可却怎知待晚膳时,奴婢们去请夫人起身用膳,那床上惊醒之人,竟已成了早已出府的方圆!」 「奴婢们急忙禀于凃管家,找遍了满府,却都是未能找到夫人的身影。奴婢与府上侍卫遍寻全城,却仍是不曾找到夫人的任何踪迹。」 现在想来,她仍是想不通,夫人是怎么在自己和满府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她与含衣是亲自看了夫人确实在床上睡下,期间二人便是有事离开也总有一人守在门外,万分肯定不曾有人出入,可怎会夫人变成了方圆呢?这,这不就是坊间变戏法里的大变活人吗?! 她说完后,那名叫方圆的婢女便紧接着发抖着将这三日来重复了数遍的话再次说来。 「王爷恕罪,王爷饶命,那日奴婢被含衣姐姐叫来后,就照常给夫人唱曲儿,奴婢也不知自己怎会躺在夫人的床上。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便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僭越大不敬上了夫人的香榻啊!」 第121页 「回王爷,那日我等看守院门,只有靳五大人与院中奴僕进出,确实不曾见夫人外出一步。」 「回王爷,我等于府内巡逻,也确实不曾见到夫人外出。」 「回王爷,那日出府之人,除了靳五大人,便只有夫人院中的婢女方圆,但属下等确实不曾见夫人出府。」 「回王爷......」 底下一句句都是那般确定不曾见她出府,可人却就是这般人间蒸发了! 缪靳愈听愈怒,心中却是越来越寒。枉他方才还担心她会否是被人抓去,却原来,他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自始至终都不曾息了要逃离自己之心。可恨自己竟还中了她的美人计温柔乡,她那般在自己耳边真诚的要自己信她,与自己欢好相处时那般的自然且安逸。甚至于那一日,他走时都不曾有半点怀疑,她亦不曾表露出一分一毫! 现下看来,那都不过是她的缓兵之计。与自己争取什么回南州居住,与自己争取那狗东西相处,表现得那般捨不得。甚至连找那高人的缘由都告知自己,请求他安排归云与她一见。而他竟就一时松懈相信了她,这一切一切都不过是她故意送到自己手中的把柄,让他以为她纵是没有彻底心甘情愿,却也是有诸多不舍牵挂,认了命。然后在他没那么设防的时候,一走了之! 她那莫测的可操控人心的能力,竟是再次用到了自己乃至整个府邸之人身上,且他明明已经吩咐下去时时警惕,却仍是着了她的道-- 枉他自诩万事已如股掌,却竟是被一女子一而再的矇骗! 砰!!! 缺了一角的实木方桌彻底成了一堆木头,他怒火之汹涌,连靳一靳三都被摄得砰然跪地,满屋子人噤若寒蝉,落针可闻。 「命钟昌闻即刻前来面见本王,传本王王令,调守城登记簿按照出入名册,命京畿卫挨家挨户,本王说的是挨-家-挨-户!不拘男女,去找去搜,便是将整个京都,乃至于周边县镇都翻过来,也要将人找到!她有病在身,便是得了几个时辰的先机,也不可能托着病体跑得有多远。将那车行,镖局,衣铺,当铺,所有城内商铺之人全部查问!但凡是这几日出城的,未归的,一概,严加盘问!」 靳一靳三忙拱手领命,却待临出门时又被叫住,听得王爷默然片刻后,又哑着嗓子沉声加了句:「这件事,还有她的画像都不许外传,如有发现形迹可疑之人,直接带回王府审问!」 「属下遵命!」 第75章 成劫 如今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天昭已尽在缪靳掌握。遂定国王王令一出,京畿卫统领二话没说便调集卫队全城搜捕。 京都城里上至高官权贵下至平民百姓皆不知发生何事,却一听是定国王王令搜寻又不伤人,便都没了声息。只如此大的动静千兵齐动,不免让人心惊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敬惧于定国王威名,却无人敢擅自私下打听或是传言。 一时间,整个京都城里风声陡紧。 钟昌闻知道的其实不比缪靳知道的多,甚至于他也同样两日不曾回府。定国王执掌朝纲便已是大局已定,他心中一直绷着的弦也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不想刚一回府,还未来得及命人备水备膳,也未来得及听府中管家急于开口的话,便听得定国王传唤,连官服都未来的及换下,便又上了马车去往王府。 却刚一入府门,便瞬间惊觉府内气氛甚是怪异。虽说王府先前便规矩森严,下人走动几可无声。但今日府中除了看门的门卫,侍卫与奴僕均不曾见到,偌大的王府安静,不,应该说是死静的好似一座空府。 越往里走,不祥之感便就越重,及至来到书房院外,看到那满身冷酷的黑衣侍卫与身后幽深的门房时,不由唿吸一紧,直觉将有风雨欲来之势。 来不及思索自己出了何差错,或是有何处惹得王爷不满,脚下已顺着王府侍卫的手势踏入了书房。 待见书桌后垂眸坐着,看似气息低沉平静,却隐有可怖的暗涌勃发的男人时。心中更是一悸,当即便撩袍跪下,俯身叩拜:「下官参见王爷。」 未燃灯火的书房内,门窗紧闭,只有冬日渐暗的日光从纱窗外洒进来,却不仅未让人感到舒朗,反有无尽压抑无法喘息之境。 书房内安静了几息后,略带沙哑却满含威严的嗓音带着压抑至极的紧绷响起。 「她在哪。」 明明声音不大,且含煳不明,却听在钟昌闻耳中犹如雷鸣,瞬间便会意他所言是谁。 「王爷此言何意,夫人不就在王爷府中?」 缪靳唰的抬眼,寒如实质的锋利鹰眸倏地定在跪在地上之人身上。 「本王不想听无用之言,你应知本王所指为何。明柏,你跟随本王几载,尽心尽力,却有些事,有一无二。」 钟昌闻身上已是冷汗顿出,概因他知道王爷所指为何。他蓦地睁大眼,想到方才的问话,难道,小妹她,不见了? 「王爷明见,小妹--夫人并未与下官有讲何事,下官亦是于今日王爷离宫后,方才出宫回府,实不知夫人去向。且下官斗胆,夫人到底出了何事为何...她--」 「钟昌闻!」 凌厉的喝斥打断了钟昌闻的话,也令他重又垂首叩下,稳了稳心神声音发紧道:「是,王爷。」 缪靳已失了耐心,将桌上靳宁卫收集到的消息挥手掷到地上,寒声说道:「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且好好看看上面的东西,再决定如何回话!」 第122页 钟昌闻已经瞟到谍报上些许字样,额头的冷汗倏地滴下,他伸出不自知发颤的手将谍报取来,一字一句将上面的文字看在眼中,及至最后看到那句肯定户籍信息与纪夫人不符后不禁颓然的塌下双肩,双手攥着信纸杵在地上,温润清朗的眸中满是挣扎。 「王爷,下官......」 于公,王爷是君,他是臣,君有令,臣岂敢不从。于私,她与他兄妹相称,虽无血缘,却感情甚笃。一面是忠君,一面是亲情,如此两难之境,他要如何抉择! 缪靳亦不逼他,暗沉冷厉的黑眸就这般居高临下,淡淡的,却带着浓重的威压睥睨着他。他信他许是不知她此次出逃之事,但他却定是知道她也许会去的地方,还有她的真实身份。先前靳一已试探过他关于她的事情,他那番虚假之言,他都看在他的忠心,亦是替她保守秘密与她的面子上不予计较。 可现下,若他仍还执迷不悟,企图再次矇骗于他,不忠于主的奴才,不要也罢! 彼时,钟昌闻仿似大病一场般,面色苍白满头虚汗,只飘忽的眼眸确是已恢復镇定。 「回王爷,属下有罪,于夫人身世一事,属下确是有所隐瞒。」 缪斯鹰眸微动,既有对他忠心的满意,又有对他失信于她的不喜,冷峻威严的脸上神色莫辨,眸中却添了暗色。 「说。」 * 从王府出来时,钟昌闻后背处的里衣已全部被冷汗湿透,被寒风一吹,那凉意仿佛从后背直透心底,整个人便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步下台阶,在上马车前脚下顿了顿却没有回头,清朗的眸中闪过一抹愧色,有对她,亦有对他。 随后缓缓直起身收敛神色,深吸口气对车夫道:「回府。」 「是,大人。」 京畿卫对京都以及周边县镇的排查持续了半月之久便收了兵,查得突然,收得也突然,直至京中气氛渐渐恢復如常,百姓们也始终不知定国王要查的事和人,到底是谁。 ------ 三个月后,远在京都千里外的南州府,翠山脚下。 一梳着妇人髮髻,穿着臃肿灰色袄裙的女子,于冬末春初犹带冷意的山道上手拿枯枝,肩背药篓低着头缓缓向山上的方向走去。 「什么人!」 突然出现的冷声质问惊得女子浑身一颤,几息后方蓦地抬起头,肤色暗沉的脸上耷拉着眼角和嘴角一看便是面相刻薄的村妇,她勐地双手抚胸惊慌不定的看着眼前好似凭空出现的两名男子。 「你你,你你们是什么人?」 妇人边说边抓紧手中枯枝,边往后退。却还未退出两步,就被人持剑挡住去路。 「你是何人,为何到这翠山上来?」 妇人被那闪着高光粉利剑吓得尖叫一声,粗哑着嗓子发出难听的哭声,边哆哆嗦嗦说道:「好好汉饶命,我,我是良民,良民!家中,家中贫苦,就是听说这翠山上遍地都是宝,所以,所以才,才想来找点宝贝。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现在就走,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这就走这就走!」 然前后两名穿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子却并未因此就放她离去,两双锐利的眼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审视了遍。 冷声喝问:「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听何人所言!」 妇人心中一跳,面上依然惶惶,抱紧手中不堪一击的枯枝瑟缩着身体哑声回道:「我我姓姓吴,名名翠翠,家住家住城里平,平民区南石胡同,听听菜市的菜贩子说,说的。」 说完又大着胆子将二人迅速看了眼,在看到二人腰间繫着的玉扣时眼神明显贪婪的亮了下,却又在触及二人手中的长剑时勐地瑟缩回去。 随后试探的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道:「好好汉,我以后再也不敢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许是接受了她的说辞,又见她无甚可疑之处,二人对视一眼重新站了回去,目光冰冷充满了警告:「你走吧。」 「是是是是,谢谢好汉谢谢好汉,我这就走这就走。」 直到走到拐角不被上面人看到的地方,妇人才脱力般勐地大喘了口气,双腿也没了支撑般发虚发软,忙扶着一旁的树干缓缓靠在上面平復唿吸。 待头脑发麻紧绷的不适过去,纪妤童才深吸口气站直身体。她扭头看向身后已经焕发绿意的翠山,心中却是沉到了谷底。 京都戒严的消息传出来时,她已距离京都几百里,后虽未再听说继续寻找,可她仍是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果不其然,明面上虽风声已过,可各地城池出入时却盘查极其森严,若非她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差,怕是她所持的南州府的户籍身份早已被人扣下。 而她也料到这里可能会被搜寻,所以当时出城后便没有直接返回南州,而是绕路从津沪到云江府又到清贵,林襄等地最后才折返南州。而这一路,她也听了不少关于缪靳的消息,原来她在京都的时候他已经被封了定国王,枉她就住在王府,却是对此一无所知。 还有那日被雷噼中的竟然是皇帝,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惊人,遂她一路根本不需多加打听便能耳闻。但她心中却未觉太过意外。她想的是皇帝出事,到底是真的意外,还是人为。 后经百姓们流传开来,由他一个从不理朝政的异姓王暂代国事的消息,她便可以确定,那日祭天皇帝出事,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第123页 而距离祭天之事一个月后皇帝驾崩,举国上下一片哀白。皇帝崩后二十天便葬入皇陵,因其生前并无子嗣,而国又不可一日无君,遂先由百官叩请定国王登基为帝,名正言顺执掌国事。后有万民请愿请定国王登基,如此民心所向,他此刻正应是忙于登基一事,却没想到时隔三个月,这里竟还有他的手下。 现下翠山被人看守,那个地方她去不了,她原本要以吴翠翠这个村妇身份出入那里的打算也出师未捷了。 目光所及之处,处处焕发生机,可她的心中却一片荒芜。天大地大,这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位婶子,您可是身子不适?」 第76章 成劫 清朗干净的声音带着质朴的关心让纪妤童迅速从萎靡的状态中恢復过来,她转眼看去,却在看到几步之外的人时惊讶的扬了扬眉。 「多谢这位公子关心,我就是刚从翠山那下来被那里的人给吓得,我不就是听说那山上有菜有草药,想着能摘点贴补家用,谁知,谁知,山没上去不说,还白白受了惊吓,哎呦...」 陶青霖见她一脸苍白却难掩肉疼心有余悸之色,也不好就这般放她一妇人在这荒无人住的地方。脑子一热便多嘴宽慰道:「婶子你莫要担心,那些人都是官府中人,不会伤害百姓的。且这翠山早在两月前便遣走了住家,归官府所有,任何靠近这里的人都是要被严加盘问的。」 说道这里,他皱了下眉,疑惑的看着她听得认真与方才的粗鲁完全不同的沉静模样,眸光微动,继续说道:「婶子您不是本地人吧,怎么这整个南州府都知道的事情,您却不知,竟还说要上山呢?」 纪妤童心头勐跳,隐隐感觉冷汗欲从鬓角溢出。但经了如此多事,她已然不会轻易崩于色,便自然的从袖中取出一块粗布手巾不拘小节的看似用力抹了把脸,又将手巾攥成一团重新塞了进去,若无其事的惊讶道:「这,我真是不知啊,我是近日才与家人来到南州居住,也是听那菜贩子说的,这我若是早便知道,绝不会过来讨这苦头吃的!」 说着她往前走了两步,耷拉着眼角显得刻薄的眼睛不客气的在他身上打量了眼,倏地笑道:「这位公子看模样应是读书人?你又怎会来到此处?」 按理说,这妇人如此放肆的目光,陶青霖应感到很是反感的。可不知为何,他竟无一丝不悦,反而愿意与她在此停留,耐心的回答她的问题。 「婶子好眼力,我是来给这山上一狼犬送吃食的,我与这狼犬的主人是旧识,只她现下--不在,遂我便在临走前替它的主人多来看看它。」说话的同时便举了举手中食篮以做示意。 黑贝竟在这里? 纪妤童皱了下眉,脱口道:「你要走?」 话一出口立时便觉突兀,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他已经毫无芥蒂的回答道:「不错,虽定国王现下还未登基,但却已是天下万民心中之主。前不久,朝廷便已下旨恩开科举,望天下学子不负寒窗苦读,一朝蟾宫折桂,为国增才添喜。所以,我这便也要前往京都去了。」 陶青霖说完后面色颇为古怪,明明他与这大婶不过初次见面,他竟停留下来与她交浅言深,这实在怪异。 清亮的双眸不由暗下仔细打量眼前之人,可却未发现任何异状。心中不知为何隐隐失落,余光瞥见那自己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住所,和,她住的地方,眉眼间便不由染上愁绪。 旋即他微微摇头暗嘆一声,退后两步拱手笑道:「天色不早,婶子还是早些家去吧,切记以后莫要再到此处来,免得惹上麻烦。告辞。」 纪妤童扭头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垂下眼轻轻嘆了口气,才转过身迈着比来时惊慌的步子疾步离开。 虽已初春,天色仍是一早便暗了下来。南州城内南石胡同里家家都已燃起炊烟,胡同中段一处小院落里亦炊烟刚落。 从翠山回来已有几日,这几日纪妤童依然背着背篓外出到人烟稀少的山间田野寻些蔬菜野果,或是药材等物自用或是贩卖,做足了家中贫困的样子。 她这样谨慎概因自觉自己太过心急鲁莽,没有摸清情况便迳自上山,若不是恰好碰上陶青霖了解来龙去脉,知道自己恐怕是露出了些马脚,怕是她那日当真以为矇混过去了。 虽不知有没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但她不敢轻忽大意。现下翠山去不得,除了那些人盯着,亦还有黑贝在,若它闻出自己的气息,那她这一遭怕是就前功尽弃了。 上次她那短暂的出逃就令他如此暴怒,可想而知,自己在骗得他的信任后再次出逃,若被捉住会落得何种下场。这种将他的尊严一而再的挑衅践踏的行为,以他现下执掌天下的权力和威严自尊,是绝不会轻饶,甚至不会让她痛快的。 所以,这一次或许就是她唯一的机会,绝不能容有丝毫闪失! 虽不知他将黑贝弄到这里是何用意,但万幸黑贝好好的,她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一些。她虽捨不得,可那样的情况下,她根本无法冒着再被追寻到的可能带着它一起走。将它送到大哥府上,让他看来她连它都抛弃自不会是有多在乎,对它的迁怒也能少些。 她只能做一个自私鬼独自逃离,因她实在无法再强颜欢笑待在一个令她无法喘息的人身边。 现下她只需要等待,举凡男子功成名就佳丽三千就绝不会少,届时百花争艷,时间一长,他自不会将自己一屡屡拒绝他,触怒他的女人放在眼里,到那时她的机会便会来了。而在此期间,她便可以週游全国,寻找那能人异士。 第124页 她现在已经确信这个世界真的有能人存在。那个现在被百姓敬若神明的归天师,他必定是真的有此才能。但她不敢自寻死路去京都,去那进不去的皇宫去寻一个几乎机会为零的可能。但有一便有二,一定会有其他能人也能做到。 意识沉睡前,她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只是她却不知,她的路,早已被人堵死了。 * 阳春三月,万物復甦,经歷了乱世,战火,涂炭,天罚的天昭国,也因为有了新的主人而万象更新,生机勃勃。 定国王府,书房。 缪靳如今虽已是实至名归的天下之主,一国之君,可在未真正登基前,他却不打算先行入主皇宫。 归云现下已是一朝名扬天下知的天师,身上穿着白灰色的飘逸长衫,手中执一把羽扇,嘴角噙着笑,等座上之人从奏摺中抬起头来时,才拱手拜道:「王爷,臣已掐算了近一个月来最好的日子,十日后三月十九,季春三日,乃黄道六神当值之日,百无禁忌,诸事皆宜。不知王爷以为如何?」 站在下首的钟昌闻亦接着说道:「登基大典诸项事宜所需,均已置备妥当,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已升至礼部侍郎的柳承德也从旁进言:「王爷,您得登大宝乃上天许之,民心所向。天下学子也都盼着能做您的天子门生,遂臣斗胆,请王爷尽快登基!」 屋内其余亲信亦跟着垂首拜道:「臣等恭请王爷登基!」 归云瞥了他一眼摇扇而笑,钟昌闻则是挑了下眉,暗道这厮果不愧是礼部任职,这能说会道将马屁拍得如此煞有介事的本事,确实非同一般。 底下群情亢奋,座上的缪靳却镇定如斯。手指轻敲了下桌沿,哒的一声响后,下方便骤然安静,所有人都躬身而立等候听令。 「本王心中自有计较,天师,明柏留下,其余人都退下。」 「是王爷,臣等告退!」 钟昌闻自是知道王爷将自己留下是何用意,方才还意气风发的俊颜上霎时闪过一缕忧色。小妹离开已近三月,无论是王爷明里暗里寻找,亦或是自己派人去找,却均是一无所获。 南州府也已被靳宁卫暗下把控,却仍是不曾见到她,或是疑似她的可疑之人。那她到底去了哪里,人是否安全?为何她竟连自己这个大哥都不告知,亦不联繫,她就这般不信任自己吗? 其实他心中知道她是不想连累自己,所以才什么都不曾与自己说过。可正是因此,她音信全无,他才会更加担忧。 正要开口说话,靳三便从外面进来,也不曾避过屋内还有他人,径直说道:「启禀王爷,各地能人异士均已登录在册,且都已安排人手隐于暗处。请王爷示下,是否开始行动。」 钟昌闻心中勐跳,垂在身侧的手指亦倏地攥紧,生生克制住想要抬头去看王爷脸色的冲动。 王爷此举无异于截了小妹后路,只要她没有放弃找人,那么必然会被王爷发现。 现在他要怎么做,上次那番说辞后王爷虽没有降罪于他,但他却知道王爷对他的监视是异常严密的。且不仅如此,还依然升了他的官职,如今他已任户部从三品侍郎,其中固然有王爷看中他的才能之故,但短短时日便连升两级,总让他有种王爷还另有安排之感。 现下他便是有意想给小妹送信,却也无处可送,便是有,他又要如何避过靳宁卫的监视将信送出去? 钟昌闻垂下的眼中眸光闪烁,思忖间,便又听得上首传来带着深意却冷酷的声音。 「传令各地,放饵。」 「属下遵令!」 大事已定,缪靳本应是意气风发之时,可他冷峻的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即将登基为帝,成为九五至尊的悦色。甚至于因为一直不曾有他想要听到的消息传来,周身的气息越发的冷厉慑人。 沉冷的眸暼了眼桌上送达的最新消息,薄唇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妤儿,你最好不要上钩,否则若是被我抓到,你便休想再踏出房门一步! 第77章 成劫 南州府,四海茶楼 纪妤童肩上背着背篓,手中捧着一包被油纸包扎整齐的茶包双手递到茶楼外迎客的门童眼前,粗哑的嗓子如同前几日一样略带讨好道:「小哥,这是我亲手从树上采的新茶,麻烦您通融一下,就让掌柜的看一看,说不得就看中我的茶了呢?」 那门童也一如既往皱眉拒绝:「大婶我们四海茶楼是咱南州府最大的茶楼,里面吃的用的那都是顶顶好的,你这来歷不明又入口的东西,我们可不敢要。我劝你还是去别处自荐去吧。」 纪妤童心内失笑,其实这门童正是先前与她相熟的小童,可那时她是客人,现下她不过一乡野村妇,是来求人收茶连野贩都算不得的人,如今身份转变,她便连这门都入不得了。 不过她的目的也并不是要进去,垫着脚从他的肩头向里面望了望,目光在堂中台上的人身上顿了顿掩下喜色,又费了几番口舌才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些。 一个时辰后,百晓生从茶楼内走出,俊颜上依旧长眉恣意眼含桃花,端的是风流倜傥,只眼底深处却冷沉一片又夹杂着些许复杂之色。 三月之期已过,那个与自己有约的女子,却始终未曾露面。只不知她是忘了,亦或是来不得。 恣意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隔着城楼眺望了眼那翠山的方向。那里现如今被人把守,山上所有人百姓均被迁离,可被安置的人中,他却不曾寻到她的身影。 第125页 想来也是,那时她身在北疆--不,是定国王,不日后的皇帝身边,她现下在的地方,应是京都,是皇宫,怎会还出现在这里。也许她连与他的约定也早已忘在脑后。 他明明已看到她所乘坐的马车驶入京都,可却仍是于三月之期折转至此,甚至还在此无谓停留,只为了那也许永远不会再出现的女子。 只是遗恨,直到此时,他方明白自己心意。若那时他能早些明白,在她去往北疆时一同前往,那么结局必定是不一样的,他明明有机会,却亲眼看着她离去... 「公子,买茶叶吗?新採摘的春茶,您买回去品一品定不会失望的。」 百晓生的思绪被打断,长眉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瞥了眼堵在身前的灰衣妇人未作理会,脚下不停迳自绕了过去。 「公子,您要几两,我可以提供送货上门,您现下可是要去峒菘当铺?若不是,我就先给您送去如何?」 百晓生陡然停下倏地转身,玩世不恭的笑还挂在脸上,只潋滟的桃花眼中已一片厉色。眼前的妇人身形臃肿,肤色暗沉,五官普通,嗓音粗哑,绝不是他认识,且知道他与峒菘当铺关系之人。 「你如何知道--」 纪妤童扯起一抹市侩的笑,又向前递了递手中的茶叶,仰起脸时,耷拉的眼角更显刻薄,粗哑的嗓音仍然让人入耳不适,但话中内容却令听到的人惊疑瞠目。 「不知公子可还记得三月之期?」 「......」 百晓生缓缓睁大眼匪夷所思的看着她,难道... 纪妤童又笑着往前递了递,隐含深意道:「公子可要买茶?」 眼前的手亦是那般暗沉沧桑,可百晓生却看入了神,在这双手再次举了举后才勐地回神,抬手接过。多情的桃花眼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缓缓勾起唇:「是不是好茶,倒是要好好品一品,跟我来吧。」 一刻钟后,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一家颇显雅致的茶楼,随意找了个二楼雅间就坐。 甫一落座,百晓生便沉下脸张口欲问,纪妤童便先一步抬手示意禁声,手指沾水在桌上写字,边用粗哑的嗓音说道:「公子好眼光,我这新茶芽嫩,清香,后味回甘,绝不会让公子失望,请公子品尝。」 百晓生看着桌上因是反写有些潦草的隔墙有耳四字,同样以手代笔写道:「你到底是谁?」口中却是慢条斯理道:「好不好,自是等本公子一试便知。」 纪妤童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公子所言有理,是我多嘴,公子请。」 手下同时写了个纪字。 百晓生心中其实已有猜测,可当真的看到她写出那个姓氏时,仍是难以自持的瞪大眼,再抬眼看着她这张泯然于众的脸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你作何如此打扮,可是有何危险?」 「翠山之事,你可有耳闻?」 「是为了找你?」 「此地不宜久留,我想请百公子帮忙。」 写完后,纪妤童又说道:「如何,可能入公子之口?」 「但凭吩咐。」 百晓生从袖中取出白色锦帕将桌上水迹一一擦拭干净,直至其上再无任何痕迹方满意一笑。 「倒是有两分可取之处,不知这位「婶子」如何称唿,看不出你人粗犷,泡茶的手艺倒是不差。本公子正缺一茶侍,这位「婶子」可愿入我府上做工?」 纪妤童看着他脸上的促狭,被粘得小了一半的眼睛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口中却是欣喜若狂道:「这这,公子真的认为我泡茶的手艺不错吗?太好了!愿意愿意,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我姓吴,您叫我吴婶子就行!」 百晓生以扇遮唇遮掩笑意,狭长的桃花眼亦愉悦的眯起,对她现下这副灵动两面的模样极为开怀。 直至二人来到他于在此地落脚的小院,百晓生脸上的笑意都没有下来过。 吩咐随行的侍卫于各处警戒后,他才笑看着她眸色深深望了好一会才深吸口气,说道:「现下你可能恢復真容了?」 纪妤童知他仍是心存疑惑,可她的嗓子吃了药,脸上的妆容和眼部药胶没有特殊卸妆药物是卸不掉的,且她也不敢随意卸掉。 因她隐隐有种感觉有人在监视她,毕竟她的行迹在他们眼中实在太过突兀,她猜他们定会查探她的身份和所言真假。可她的身份委实不经细探,若马上离开只会更显心虚,所以她只能忍下焦虑如常行事,她要等一个合适的,且不会引人奇怪的机会。 其实便是连百晓生这里她亦觉不够安全,概因那枚貔貅吊坠已落在了那人手中。依他对翠山那边的布设,找不到她,那么与她有关系的人必然不会放过。 可现下她别无他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冒险一搏,只希望百晓生真如她所想那般能力不凡。 「还要多谢百公子方才愿意配合,只我脸上妆容暂时卸不得。还有你那貔貅吊坠,我很抱歉,它--」 「不过死物尔,重要的是人无事便好。你在凤凰城到底出了何事,怎会与定国王在一起?你现下又怎会以此种面貌出现在这里,翠山那里戒严,可也是因为你?」 在她说出貔貅吊坠时,百晓生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纪妤童扯了下唇,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便摇摇头苦笑道:「一言难尽,还有,宴请你的事怕是要向后延期了。」 第126页 随后又立时打起精神看着他认真说道:「我只能说我现下惹到了定国王,那翠山之事应确实因我而起。我前来找你亦是有事相求,我也知自己此举有些唐突,亦必会令你为难。你若帮了我便是与定国王作对,若被追查到,你怕是讨不得好。所以,虽然我已经找来了,但还是请你一定慎重考虑,是否要帮我。」 百晓生已经停下了摇扇的动作,再抬眼时,张扬肆意的俊脸上已一片严峻。 「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我只问你,你可对那定国王,也是我天昭以后的皇帝,还留有情愫,你可是与他生了别扭嫌隙一时冲动,还是真的要一辈子不再见他,避他?」 纪妤童无有丝毫犹豫,眼神坚定的点点头:「我与他从来不是两情相悦,何来情愫不舍一说。若是可以,我自是希望可以一辈子不再与他有任何关系。」 百晓生蓦地神色一松,白皙的俊脸亦泛起笑意:「好,既是如此,那我便是帮定了你。你且放心,我百-周洺修行走于世可从来不怕事!」 纪妤童心里微缓,却仍是半悬未落。但面上不显,转而问起他方才改口的自称:「周洺修?是你的真名?」 「不错,纪大夫可是本公子游歷全国唯一知道真名的人,是不是倍感荣幸?是不是感动的恨不得以身相许?」 纪妤童未接他促狭的话,只斜了他一眼很是无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郑重道:「既是如此,那便有劳周公子帮忙寻一与我身形相似之女子或妇人皆可,请她代替我于此地生活,我会付她一笔酬劳,只需按照我在此地日常行事待上几月便可。不知明日可否妥当,我希望能尽快离开此地。」 周洺修长眉一皱,突然与她重逢的喜悦也因她莫名的紧迫而淡却下来。 「这不是问题,你且放心,可还需要什么,明日我必为你准备妥当。」 纪妤童心里一松,暗沉平凡的脸上方露出一抹笑意:「只再需一个新身份,便再无其他。」 第78章 成劫 时隔近半年再次回到南州却不过待了不足十日便要再次离开,且连归期几何都不知,看着南州的城楼越来越模煳,纪妤童心内感嘆,现如今可真是再无自己容身之处了啊。 「又不是不回来,怎如此恋恋不捨?难道我一面若冠玉容比潘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美男子还比不得那黑漆漆的城楼不成?」 些许矫情感伤刚刚升起,便被人破坏了个干净。 纪妤童收回视线无奈的看向对面:「周公--」 「慢!」 周洺修不等她说完便抬扇打断她,盛满情意的桃花眼暧/昧的看着她,缓缓眨了下左眼,勾唇笑道「:叫我洺修,」 「......」 看在他冒着风险帮了自己大忙的份上,纪妤童按住跳动的眼角,深吸口气避开名字微笑道:「你怎么会与我同行?」 周洺修捂着胸口一脸受伤,用看负心汉的目光的看着她,声音里都带着不可置信:「童童,你怎会如此问我?我怎会任你一柔弱女子独自背井离乡?以你我之交情,难道你心里竟是如此看待我的吗?我太伤心了。可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童童?」 纪妤童实没忍住激灵了下,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蔓延到手指尖上了。 忍着嘴角想要抽跳的冲动,语气不稳道:「周洺修你若不能好好说话,我们不若就此分道扬镳吧。」 「诶?你莫不是要用完就丢,弃我而去?童童你当真好狠的心啊,可见我这般英俊潇洒的美男子,竟万万没想到你会是这般心硬如铁之女子,我--」 见她当真身子一动欲要起身下车,周洺修忙住了嘴不再招她,轻咳一声,目光又忍不住在她未做伪装的脸上流连,尤其是她眼角与嘴角被东西粘过留下的红印处,一抹心疼划过眼底,握着摺扇的手指亦蜷缩了下,将想要轻抚她的伤痕的冲动压下,暗暗告诫自己不可操之过急。 平復了下心神后,他唰的下收起摺扇,从车厢内一壁橱里取出一个半尺长宽的红木盒子推给她,一脸正色笑道:「打开看看。」 纪妤童目露狐疑看的着他,手上却是没有动作:「是什么?」 周洺修挑眉笑了下重又打开摺扇,明明一点也不热,却是丝毫未觉般缓慢扇着。 「你现在欲去往何处?接下来可有何打算?」 纪妤童早已心有计较,便从容一笑淡声说道:「朝廷那位归天师想必你定是有所耳闻,见他虽难,但自古民间出高人,定是另有不出世的高人隐于市井。左右我现下无事可做,银钱足够,一来居无定所探寻不易,二来亦可遍寻全国,总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周洺修虽不知她到底都经歷了什么,但却知她一女子从那手握大权的定国王身边逃离出来,辗转回到南州府会都歷经了多少磨难。现下却又面临有家不能回,要躲躲藏藏夹缝求生的日子,莫说她一小女子,便是一男子,处于此等境地,怕是都不知该何去何从。 可她面对如此局面没有绝望,没有自暴自弃,却是如此淡定从容,也早早就计划好了自己要做的事,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处变不惊,顽强勇敢,令人尊敬钦佩的一面,这样坚韧清明的女子,试问谁能不心动? 「好极,既如此,正可你我同行。本来我也是要游歷全国,而你亦是遍寻高人,当真是殊途同归,合该你我二人一道才是。」 第127页 见她秀眉微颦,周洺修知她是怕连累自己,不甚在意勾唇一笑:「且,你也知我那当铺开遍全国,对各地消息均能尽快掌握且了熟于心,总比你漫无目的去找寻要强。而有我同行,你的安全,或是有何难解之处,亦多了人商量,承担。」 最后,他眸光深深望着她,尾音上翘的磁性男声倏地凑近了些许,柔声说道:「童童,莫要拒绝我好吗?」 纪妤童与他对视了一会,倏尔一笑,恢復了清凌的嗓音里带着笑意,但黑亮明澈的眸中却无比认真:「我可不敢耽搁你的大事,莫要开玩笑了,待到了下个城镇,我便下车了。」 周洺修看出她眼中的瞭然却坚决之意,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眼帘微动缓缓垂落,少顷復又抬起,身子靠向身后的椅背上,弯起眼睛遮挡其中神色,摺扇点着下巴笑道:「你我都如此相熟,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了,互称其名不过分吧?」 在她张口欲言之前,他又正色道:「莫要再说什么拒绝之言,需知上次便是因我一念之差未能陪你一路,才会间接导致这后面的情况发生。对你,我不仅有朋友之宜,又有愧疚之念,更有...所以,此次我必然不会再重蹈覆辙,在确定你安全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不要急着拒绝,凭你一漂若浮萍的女子如何能躲得过一国之君的围捕?你知道我有门路,也有能力可以帮你的。」 以他们现如今的交情,他能如此坦诚肺腑已是用心。且他所言确实不错,于这异世,他的人脉门路确实能够帮助自己,现下她能够离开也是有托于他。只是... 「周--洺修,你无需自责,谁也无法预料当时未曾发生的事。究其根由,还在于我自己。」 纪妤童看着他,清澈的眸中带着真挚的感谢与笑意:「你能在此时愿意帮我,我已是感念在心。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只是总向你索取我实难心安。我于南州府有两家店面,也算得上是宾客满堂,便就将此转赠于你聊表谢意,只是需得待风头过后了。」 听她没有再拒绝,周洺修隐隐绷紧的心弦方放松下来,脸上的笑也变得恣意起来,斜睨着她哼道:「倒是没想到妤童大夫还是个生意人,不过,本公子差你那点银子不成?留着你自己买胭脂首饰花用吧。倒是你现下身上怕是银两不多了吧,本公子别的不多,就是钱多。接下来你的衣食住行便都由本公子全权负责。如何,有本公子如此英俊多金的美男子专美于前,可要以身相许?」 纪妤童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周「财」子多虑了,吃饭穿衣的银子我还是有的,看你这熟练的架势,怕是先前游歷时没少以此诱惑无知少女误入歧途吧?」 「错错错!」 周洺修唰的下合起摺扇,长眉微皱,满脸的不认同与被冤枉:「妤童可真是冤枉我了,以我的容貌身姿,还用得着金钱诱惑?本公子只需往那一站,下至三岁女童,上至八十老妪那都是恨不得化身狂蜂浪蝶只为求我一顾。要知道,可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被本公子如此着重以待~」 以为他会说什么正经解释的纪妤童忍不住眼角微跳,摇摇头勾唇而笑。 * 因着几月前京都祭天寥寥几句窥破天机之语,归天师之名,已迅速传遍了全国。受其福延,众多寺庙,道观的香火一时间鼎盛至极。 好似突然之间,全国各地都遍地开花似的多了许多据说师承何派,甚至与归天师同出一门的算师。 纪妤童与周洺修根本不需打听,在离开南州府往西方隔了两座城池方才觉得离得远些,在一座叫做汝泉的城镇停下时,二人刚一踏入客栈,便被里面人声鼎沸的热闹给惊了下。 「云大师的号可真难排,我等了半个月才轮到,可真要是看算都已经排到下个月去了!」 「你能排到已经是万幸了,我都已经在此等候近一个月都没能排上!这云大师每日里只看三人,也太少了些,根本是僧多肉少啊。」 「有的排就别嫌少了,殊不知别处那些大师们要么是一日一人,要么是三日一人,那门槛一个比一个高。我们汝泉云大师已经是极为为民着想了。」 「说的也是。不过若说谁算得准,还得是我们归天师,若是有幸能得归天师一看,或是一句金玉良言,那我这辈子都算是值了!」 「别说你了,普天之下,谁不想求天师一算?那可是能领得天意的高人吶!若给咱们平民百姓算卦看相那未免也太大材小用,只要天师能忠心辅佐定国王,让我们得以安居,那就是天幸了。」 「是极是极,只定国王为何还不登基啊......」 话题渐渐从天师转到定国王何时登基一事上,纪妤童与周洺修对视一眼,默不作声从满堂热烈讨论的宾客身边经过,去往刚开的上房。 「如何,可要留下等一等这云大师?」 纪妤童道了声谢方接过茶杯,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神色间并无听到大师便喜形于色的痕迹。 「不了,你方才也听到了,那位云大师的号已排到了一个月后。且方才那些人的言词间,我却不曾听说这位大师看得如何。若你于此地无事,我想再去往其他城镇,或是打听一下有无真的名副其实的大师。」 周洺修不无不可的点点头:「不过也不急于一时,赶了一路舟车劳顿的便先好生在此地休整一番。我已传信给各城当铺,回信应已快到了,届时我们再泽城出行便是。」 第128页 见她秀眉颦起,神色微虑,他瞭然的挑眉一笑,「放心,我已交代他们小心行事。」 纪妤童却仍是心有不安,旋即又摇摇头暗道自己现下过于草木皆兵了。便是他查到她与百晓生有过交集,但他们毕竟来往不密。且他又不知那吊坠是周洺修之物,周洺修又天南海北居无定所, 应是无碍吧。 * 京都,定国王府 缪靳垂眸看着手中信报,在看到上面所写那百晓生反常的在南州逗留,此后不久便传信各城当铺打听大师,又未过几日便启程离开一路西行的字眼,鹰眸愈深缓缓眯了下,眸色却冷得可怕。 「通知礼部,下月初九是个好日子,便定那日为本王登基大典。」 「是,王爷!」 靳一从一旁阴影处走出,垂首应命后躬身退出。 「靳五,」 靳五一直垂首立在书桌前,闻言忙拱手应道:「请王爷吩咐。」 缪靳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信报,薄唇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轻嗤一声,里面却蕴杂着冷怒,怜悯,与期待。 「本王要她,作为登基贺礼,你知道该怎么做。」 靳五浑身一震,面无表情的脸上溢出明显的羞愧,「属下定不负王爷所託,若不能将夫人带回,属下自当以死谢罪!」 书房里再无他人后,缪靳方啪的下将信报拍于桌上长身而起,踱步来到窗边眺望着夺目巍峨的皇宫所在。凉薄的扯了下唇,冰冷得令人后嵴发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低声响起:「妤儿啊妤儿,本王说过,任你这条鱼儿再是滑不留手,也终逃不出我的手心。可你却竟敢与别的男子私逃,你可想过待你回来,我该要如何惩罚你呢...」 第79章 成劫 纪妤童勐不丁打了个冷战,手里握着的汤匙失控的敲在碗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 周洺修抬眼看去,见她神色恍惚不由暗皱了下眉,旋即又展眉笑道:「怎么,可是马上要见到大师,太过激动了?」 纪妤童放下碗,垂眸片刻,蓦地抬眼看他,眼中的坚定不容拒绝:「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我一个人,可以。」 彼时,二人收到来信在汝泉府休整两日后便来到了方圆五百里外的岐东城,也已拿到了此地伙计预先排好的帖子,今日便能与这城外香火鼎盛的东灵寺中的灵音大师一见。 可莫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纪妤童条件反射的想要逃离,她本也未打算要真的一直与他同路,似她现下的境况,一个人要远比和他一起的目标要小,也更便于藏身。且,她逃离那人并不是为了再次依靠于旁人。 「你的恩情我铭记于心,待日后若可天高海阔必有报答。但现下,我不愿将你牵扯更多,亦不想你本该坦荡恣意的人生因我而平生波折。」 周洺修脸上的笑容已彻底不见,上撩的桃花眼狭长的眼角弧度落下,眸色深沉的望着她,可她却就这般不闪不避的坦然与他对视。 这一刻他倏地心底一滞,她的眼睛清澈透亮,瞳色漆黑神秘,却似又有薄雾阻隔让人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却又极诱人深寻。 可里面干干净净,干净到看不出一点对他超出朋友界限的深意。 她,眼中无他。也拒绝他的进入。 喉头动了动,他心中苦笑,旋即又恢復如常。他先时确有打着患难真情趁虚而入之意,可奈何这女子心智坚定丝毫不为所动。 也罢,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就不信打动不了她。 「难不成在你眼中,我便是这般胆小怕事遇到危险便弃友而逃之人?」 唰! 周洺修潇洒的展开摺扇姿态风流脉脉含情的看着她,眨了眨眼说道:「妤童大夫安心,我要如何全凭自己心意,便是出了事亦是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你莫要为自己背负枷锁,反受其乱。好了,」 他执扇极轻的轻磕了下她黑亮的发顶,越发的笑得迷人:「我既说了要看着你安定下来,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自己便是大夫,怎还不懂多思多虑有伤心肺之理?」 可纪妤童却不为所动,依然态度坚决:「常言道大隐隐于市,此地距京都甚远,我已决定在此地落脚定居。周--洺修,你已帮了我大忙,若不是你信守承诺在南州等我,我怕是会困于那里日夜难安。现下,我一人留下,远比与你同行要稳妥。」于你来说,也更安全。 话已至此,若再纠缠未免太过不识趣。 周洺修自嘲的笑了下,终是站起身,一手负后,一手摇着扇子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转过身背对着她,眸中闪着深意,却懒洋洋道:「好吧,既如此,我也算功成身退。你知道的,有事便去峒崧当铺去信。我已吩咐下去,你只需报你名字即可,里面的人会第一时间传信给我,我亦会在第一时间便会前来找你。」 行至门口,他终是转过身,望着她半垂着眸子的伪装侧颜,意味不明的笑了下,说道:「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万万要注意安全,马车我留给你,里面的东西也是为你准备的。那么,纪妤童,再会。」 纪妤童就这般于桌前一动不动静坐了足有一刻钟时间,再抬起眼落在对面空着的座位上时,明澈的眸中闪过明显的愧意。 这样过河拆桥用过就丢的行为,她自己都觉不耻。可她现如今东躲西藏不得安稳,且她终是要离开这里的。 第129页 这次见面后他的一言一行都已超过了朋友的界限,她虽不知他为何对自己突然产生情感,却知道自己不可能给予他回应。便是没有那人在前,她的主意也不会改变。 且他应是如他自己所愿那般,洒脱的,率性的,恣意的,无拘无束的徜徉在这天下,而非为了她,屡次打破自己定下的规矩去停留,去等待。更不应该心有所困束手束脚。可惜她别无长物,唯有以金银偿之了。 因着心中莫名的不安,纪妤童本想立刻离开,可又捨不得这难得机会,只思虑片刻,终是决定按计划前往东灵寺去找那灵音大师解惑,再不作停留立刻离开。 * 岐东城外,岐山东灵寺 巳时上,近五十米高的寺道台阶上喧嚣热闹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排满了前来上香预约的百姓。 纪妤童从队伍旁走过去时,心中无比庆幸周洺修手下的办事高效,否则她自己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打听再排队,其中耗费的时间没有几年根本下不来,而这中间会否生出其他变故都还未可知。 她约到的时间是巳时中,春日高升之时,站在寺庙的门前抬头望了眼,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一会。 「阿弥陀佛,施主可有预约?」 纪妤童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小沙弥,向前走了两步双手合十微微一拜,将腰间悬挂的木牌双手奉上:「小师傅有礼,我与贵寺灵隐大师约在今日巳时中会见,只是我来得稍早了些。」 小沙弥闻言倏地眼睛亮了下,又快速恢復如常,只纪妤童正微微垂头并未看到这一幕。 「原是吴施主,灵隐师父已有交代,您这边请随我来吧。」 纪妤童没有怀疑,便在身后台阶上众人艷羡的目光中,跟随小沙弥的脚步踏入了大香炉后面的大殿,于佛前参拜后,又起身走向大殿右侧的走廊,转瞬便不见了身影。 周洺修看着她的身影不见后,才让到一旁静静立在山台上等候。他从日光东升,等到日光正中时,才动了动僵麻的双腿,皱起眉疑惑的转过身,迟疑片刻便径直去问殿门前守着的小沙弥,在得知人还未出来且安心等候后,他忍着心中疑虑微微拜后又继续回到方才的地方等候。 却等到日光西去,人潮渐稀,等到红霞满天,等到人潮彻底散去,却依然没有等到那一个人出来。 * 安顺二年嘉月,初九,祥云瑞彩,紫气东来,黄道六神当值,诸事顺意,大吉。 这一日,京都里的百姓人人着新衣,焕新颜,对视之间均都红光满面,喜笑颜开。 象徵着权力地位金碧辉煌的皇宫之内庄严肃穆,金銮殿外台阶下千方大的广场上,文武百官身穿朝服林立两侧,在听到西方传来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时,便不约而同齐齐跪地。 旭日东升时,一道迎着光的高大身影自尽头而来,两列轻甲上身威风凛凛的金銮卫锋利警惕着持刀护卫其后。 偌大的广场上,肃静无声,只听得见一黑底盘龙花纹缎靴踩在纤尘不染的地砖上发出轻微却极具威慑的声响。以首叩地的百官听闻此声不由将身子俯的更低,余光只看到一黑锦打底,上绣金龙,龙行间霸气摆动的袍角自身前走过。 直至礼官一声百官朝拜,众人方低着头调转方向,对着那高高的台阶上站着的天子齐声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缪靳站在金銮殿前的台阶之上,背负双手居高临下的睨着下方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虔诚俯首的众人,又抬眸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鹰眸微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薄唇勾起极微小的幅度。 「众卿平身。」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日,新皇连下五道圣旨,其一,改国号为天启,年号盛平。其二,将杨厌帝不顾民生肆意修改的赋税与选秀规制重新修正。其三,命钦差巡查全国官员腐败。其四,不设限学子科举年龄,不计地域,只看才华,一视同仁。其五,除十恶不赦外,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皇令一出,果然举国沸腾,天下同乐。 「皇上真是个好皇上啊,一上来就废旧制,查贪污,大赦天下,这才是为百姓着想的好皇上啊!皇上万岁万万岁,祝愿皇上万寿无疆,祝天启盛世永昌!」 「好好好,太好了,我考了三次,次次考前生病而至名落孙山。本以为此生无望了,没想到皇上如此体察民意,今年错过了,三年后,我一定再战!」 「都是那厌帝的错,若不是他,天下那许多德容言功出众的女子便就有机会服侍皇上这等明君,而不是辜负韶华长伴青灯了,唉。」 「谁说不是啊,咱皇上如今后宫空虚,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难道要让皇上等三年吗?长此以往身子哪能吃得消,那,那处理朝政岂不是也力不从心?」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前阵子我就发现不少贵女的香车陆陆续续进京,那些当官的都贼精着呢。我看啊,八成是早早得知那厌帝德行,把自家女儿早早送出。现下可好,可不正赶上能伺候咱们皇上吗。」 「那这不歪打正着了吗?就是也不知道,谁家的贵女能有幸入主中宫啊......」 外界因这五道圣旨而欢唿雀跃时,皇宫之内,已更名为皇极宫皇帝寝宫旁,紧挨着有一占地极大堪比皇极宫,却未挂匾额的宫殿里,正殿寝卧内,窗门紧闭,昏暗的殿内只有两盏光线低弱的昏黄烛灯挂在床前的灯架上。 第130页 而那漆金挂饰,精雕细做,垂落着层层粉紫色云纱的千工拔步床上,隐隐可见有一道玲珑身形安睡其中。 第80章 成劫 纪妤童勐地睁开眼,却目光无神,脑中一片混沌。不知过了多久,漆黑却涣散的瞳孔中渐渐泛起涟漪最后凝聚成神,头顶上方隐在白色轻纱后雕刻精緻的纹饰样透过不甚明亮的光线映入眼中。 好似昏沉许久的大脑也开始运转,记忆的最后一刻也倏地在眼前闪现。她勐地瞪大眼直直坐起身惊魂不定的大喘着气,却因为长时间的昏迷加上剧烈的动作令她大脑一片晕眩,连身体都格外虚弱无力。 忙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捂着头,颦着眉抿紧唇瓣忍过这一阵眩晕不适。 少顷,她缓缓睁开眼,目光不经意瞥见手腕上滑落下来的透白单薄寝衣,瞳孔骤然一紧,连唿吸都禁不住顿住。抬手将宽松的衣袖撩起,手臂上白净无暇,无有任何痕迹,又低头看了眼有些松散的领口,亦是光洁一片,至此,她方勐地松口气。 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在东灵寺与灵隐大师见面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 纪妤童勐地抬眼,惊惧的目光无有焦距的望着前方。 是,靳五,是他...... 那她现在? 来不及细想当时的情况,便勐地听得一道厚重的嗡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身子下意识颤慄了下,浑身的肌肉都不自控的紧绷起来,僵硬的侧过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微微晃动的清眸带着抗拒戒备的看着层层床帐外,那个越来越近的高大黑影。 仿佛只是一瞬间,轻纱云雾般朦胧遮掩的床帐便被人随手挥开,就着隐约的烛光,那张意料之中的脸便毫不客气的闯入纪妤童眼中。 「醒了。」 缪靳身上仍穿着帝王朝服,本就凌厉慑人的气势配着这身霸气威严的天子袍服,更显得气势逼人。他就这般居高临下的望着床榻上屈腿坐着,仰着玉白的小脸,睁着那双闪着惊惧之色的水眸,露着无尽羸弱又柔弱至极的一面望着自己的女人。 幽暗的眸子越见深邃,见她不答,他也只是淡淡勾了下唇,高大的身躯慢慢俯下时,带着极其迫人的压迫性。 粗粝的指腹时隔近五个月终于再次触握到令他舒服愉悦的滑腻后颈,而她先前那在他看来微小的闪躲挣扎根本不值一提。 愈见威仪的俊脸与她贴面相望,平静到令人心惊肉跳,却能感觉背后翻涌着滔天巨浪的声音亦贴着她的唇怜悯道:「妤儿,在外面玩得可开心,嗯?」 话落的瞬息,纪妤童浑身一抖,圆睁的清眸惊愣的看着他,只觉得浑身寒毛乍起,巨大的危机感扑面而来将她团团包围。 身体便先于意识不由自主开始挣扎,只这动作却好似触到了某种开关,本来平静的男人倏地气息陡变,铺天盖地的怒火禁锢住她的思维,有力的大手牢牢圈住她无力柔软的腰身紧紧扣住,力道重得她下意识痛/吟出声。 「妤儿躲什么,为何不说话?你不是要朕信你?你不是说要等着朕回来吗?妤儿可有想过,私逃被抓到了,会有何种后果吗,嗯?」 「既明知我不情愿,那你为何还要纠缠,为何不能放过我!--」 纪妤童推拒着他的动作蓦地顿住,愕然的抬眼看他,喃喃的开口:「朕?你...登基了?」 在看到他嘴角噙着的冷笑时,理智终于回笼,勐地闭了闭眼,压下愤懑与不甘,将目光放在他胸前威武逼人的五爪金龙上,喉咙滚动,嗓子干涩,却是紧咬着唇未再多言。 「唔!」 缪靳捏着她的下颌,周身凌厉暴怒的气息因她的执拗倔强而更盛三分。 「那么妤儿,你要拿什么来贺朕登基之喜,又要拿什么,来受朕被你矇骗之过呢?」 这样不得已双手撑床支着上身,仰着头的姿势令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难以坚持。纪妤童想要偏头离开他的钳制却被捏的更紧,便抿着唇抬手抓着他的手臂要借力起身。 只刚一动作,整个人便忽的受力仰躺了回去。她蓦地瞪大眼侧眸瞪着他冷声质问:「疯子!你--既已贵为天子,强迫一女子,未免显得失了身份!」 疯子?好好好,她骗他在先,私逃在后,且还与旁的男子共乘一车,同处一室,现下竟还不知悔改,当真是以为自己捨不得治她的罪不成! 缪靳幽深的黑眸越发冷酷,紧绷的下颌线条越加深刻,面色亦冷沉的可怕,却周身气息完全相反,怒火高涨几欲凝成实质。 殿内看守的宫人自他来后便悄无声息的退至殿外,否则此刻怕早已被吓得跪趴在地瑟瑟发抖了。 便是如此,候在殿外耳聪目明直觉敏锐的靳一等人亦忍不住后背发凉。自他们跟随皇上身边以来,还从未见皇上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现下如此震怒,怕是今日那纪夫人...... 缪靳的手已用力到将她的下颌捏红,怕是单薄的寝衣下被大掌掐握着的腰肢此刻亦被弄伤。要惩治于她的话已涌到嘴边,可他仍是捨不得,看着她固执的垂着眼帘不愿与自己对视的模样,不禁又恨上心来。 「妤儿,说你错了,说你以后不会再骗朕,说你以后会安安分分的待在朕的身边,你此次之过,朕便既往不咎,原谅你。」 纪妤童方才就在想,眼下境况,要怎么办,又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应对他。如今他愿意后退一步,而她顺着台阶下来,无疑是对现下的境况是最好的局面。 第131页 理智告诉她,事已至此,应当顺势而下,再谋以后。可情感上,她的愤怒甚至比他还要多得多! 她错在何处!凭什么要向他认错?就算有错,她也是错在当时一念之差,落入了他的手中,而不是错在要离开他! 可他如今已经贵为皇帝,那这里必然就是皇宫,禁军把守,宫人遍地,亭台宫殿更是数之不清,想要从这戒备森严,宫门重重,又如迷宫一样的皇宫出去,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更不要说,他对自己必定是更为严加防范,先前在王府时,他便轻易不许她独自出府。现下经此一事,以他的做派,怕是这宫门,她都踏不出一步。 如此一想,愤懑,憋屈,不甘,捆缚等等情绪便排山倒海般唿啸而来将她的理智淹没,逼得她无法喘息。 而她也确实面露痛苦,唿吸急促,甚至连无力的眼角都泛起红晕,顷刻间,便润湿长睫。紧咬着牙关将满腹不愿不甘,出口既能伤人引得龙颜震怒的利语拦下,不去看他,已是现下她能克制情绪的极限。 缪靳却被她蓦地红了眼眶面色苍白而露痛苦的神色惊了瞬,误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忙松开手,果然见她白嫩的下颌上已见两枚清晰的红色指痕,僵在半空的手不由勐地蜷缩了下。 盛满怒焰的黑眸怒色顿滞,快速划过一抹懊悔与疼惜,不过转瞬间便又恢復晦暗莫测。 「来人!」 仍然是御前大总管,皇帝的大太监庞青忙小跑着进来,在屏风外跪下细声应道:「请皇上吩咐。」 「拿雪肤膏来!」 「是,皇上。」 这宫殿里本就配了各种养肤润肤的脂膏,不过须臾,庞青便躬着身低着头,连眼神都只放在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双手举着一手心大小的碧色玉瓶悄声奉上。待手中一空,便识趣的无声行礼,如来时那般默不作声的退将出去。 纪妤童背着身蜷缩着身子紧闭着眼咬唇对着内侧,感觉到肩上被人触碰的瞬间,便如过电一般浑身痉挛了下,随机便弹射而起蹿到了床榻里侧,湿润发红的眼眸戒备又难掩愤恨的瞪着他。 缪靳被她的眼神扎了下,心脏霎时一痛,并迅速蔓延全身。那一刻,他竟连手中的玉瓶都险些拿不稳。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然恨着自己。可下一瞬,无边的愤怒便捲土重来,烧得他亦眸色发红。 他亦紧绷着下颌克制着暴虐的冲动,却是用黑到看不到亮光的幽眸紧紧逼视着她,手中的玉瓶亦因承受不住他的力气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应声而裂。 「妤儿,过来。」 纪妤童咬牙与他对峙,他的怒火肉眼可见的一触即发,可她明知不智,却任由情绪操控,固执的宁愿承担未知的后果,亦不愿就此妥协。 「嗤,」 缪靳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放下递向她的手,却是反手抓起锦盖用力一拽,那躲于内侧的女子便只能无力的躺在他面前。 将她徒劳挣扎的身子制住,单手锢着双臂,神情冰冷却手上轻柔的沾了药膏涂抹到那已经开始泛起青意的柔嫩下颌处。 在要掀起她腰间的寝衣时,身/下的娇人如被针扎了般挣扎的越加剧烈,力气之大,竟差点让她逃脱出来。 「住手!你放开我!」 「老实别动!」 一带着颤音有气无力咬牙切齿的女声,一带着压抑深意语气不明的性感男音同时响起,床榻边沿陡然一静。 第81章 成劫 纪妤童感觉到腿边挨着的东西,知道那是什么,腾的下红了脸,却是怒的。而禁锢着自己身体的强健体魄,亦开始逐渐升温发烫,她登时僵在那里不敢一动。 只穿着一层单薄的寝衣下的身体,被覆着自己的炽热胸膛染上热意,可她的心里却冰冷得几欲窒息。 在那只灼烫的大手点着被他体温蕴热的药膏触碰到腰侧时,她蓦地激灵了下,双手倏地紧紧攥着他结实的手腕,拒绝他的动作。 「不要碰我!」 缪靳顿了下,带着深意的眸子看了眼握在自己手腕上又凉又软,却虚弱无力的软嫩手指。周身的燥热倏地一清,他淡淡勾了下唇,却是对她的喝声阻拦充耳不闻,粗粝的指腹不容拒绝的在她白嫩的肌肤上越发显得刺目的红痕处轻柔的涂抹药膏。 待他终于收回手时,二人都出了汗。方才剑弩拔张一触即发的紧绷对峙,亦不知不觉间消散下去。 纪妤童被困于他腿下动弹不得亦不敢擅动,只冷着一张冷月般娇美的小脸偏头看着烛光下映照于地面上模煳的影子。方才冲动的情绪淡去,脑子也恢復了清明。 到底是缪靳率先开口,信手丢了玉瓶,这次他大手力度轻柔的掌在她的颈后,掰过她的脸,黑眸探寻到她眼中,沉声低语:「妤儿,朕不想伤了你,只要你乖乖的,你要什么,朕都能给你。你这次出逃,朕便只施以小惩。你如此聪慧,应知以后该如何做。懂吗?」 纪妤童嘲讽的扯了下唇,抬起眼眸光冰冷地看他:「不知高贵的皇上,要如何惩罚于我。」 缪靳瞥过她嘴角令他不喜的笑容,亦不悦她如此眼神,冷酷的黑眸俯视着他,大手却是撩起她左脚上的裤管,在摸到一冰凉圆润的链子时,脸色明显缓和不少。 「你便在此殿内静思己过一个月,无朕之命,不得踏出殿门半步。」 第132页 许是被她脸上那几欲破碎的脆弱刺了下眼,心中一软便欲稍稍松口,可想到她之前所为,终又硬下心肠,下了狠心要令她记住此次教训从此绝了那妄心。 纪妤童只觉得可笑,若他以为用这种关禁闭的方式便能逼自己就范,那未免太低看她了。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她一刻都不迟疑的趁他不备腾的翻身逃出去。赤足踩在柔软的踏脚垫上后,却因躺的太久,竟脚下发虚的站立不稳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在一只大手迅疾的揽着她的腰稳住时,她亦已抬手扶着床柱站稳。 「既如此,皇上就移尊驾吧,我这就开始,禁闭。」 只身后的男人却贴着她的后背,借着身高的优势于她头顶发出一声别有深意的嗤笑,下一瞬,天地翻转,刚接触了地面的身子,已重新回到了床榻之上。 上方穿着黑金相间帝王龙袍的男人一手扣着她的双手压在头顶,修长结实的双腿压着她虚弱无力的双腿,一手解开所有男人都梦寐以求能穿上的权力之衣,就那般随意的仍于帐外。 后俯下身近距离望着她,带着莫名笑意的磁性嗓音附耳说道:「朕是罚你思过,可不曾说朕不留宿之意,傻妤儿。」 纪妤童蓦地睁大眼,张嘴欲言,却先一步被人堵住,此后便更没有机会给她除了动情之声外别的出声机会。 这一夜果然如缪靳先前所言,是贺他登基之礼,这礼物深得他心,亦令他欲罢不能。 禁谷欠多日的男人碰到等待多时的饕餮美味,自是一发不可收拾。 云/雨方歇,殿外便传来极轻的唿唤声,缪靳倏地睁开眼,一夜酣/战的男人眼中无一丝倦意,反而神采奕奕。 他侧头看了眼臂弯里脸色红润睡得深沉的娇人,手臂无需用力便能感觉到人就在怀中的滋味,不禁心中喟嘆龙颜大悦。 将人轻轻安置于床榻上,鹰眸在那微微起伏的娇躯上流连片刻,最后落定在她芙蓉玉面上无声凝视片刻,方掖了被角悄声翻身而起。 待行至外间由着宫人服侍更衣时,脸色已冷峻如常,在踏出殿门时也只微微顿足头也不回的吩咐:「除不能踏出这殿门一步,不得与她言讲说话,不可怠慢分毫。」 说完,便再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 只是这种好心情在朝堂上有官员上奏请立中宫后,便荡然无存。 * 「施主有何求。」 「请大师指点前路。」 燃着佛香的静室内,一时无声,只有佛珠捻动的轻微碰撞声一下一下,规律的响起。 少顷,浑厚中带着安抚人心的禅音缓缓响起:「自是从何处来,从何处去。但贫僧奉劝施主,莫要执着于妄念,从而失掉眼前的机缘。」 昏昏沉沉中,纪妤童绞尽脑汁思索着,她当时还说了什么......是了,她问那灵隐大师,要如何去时,大师只摇摇头道是天机不可泄露,便闭眸不愿再言。 后面呢,是她半喜半忧不经意转眼间,见到一黑衣人不知何时立于静室,待看到那张憨厚的脸下面无表情的冷酷时,她慌乱了瞬,忙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将随身携带的麻沸散与迷药用力挥洒过去...... 纪妤童勐地睁开眼倒吸一口凉气,身子打挺坐了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喘/息着,无神的目光怔怔的看着前方,一滴冷汗自额上滑落流入眼中,咸湿的汗水刺激眼球令她嘶的声捂住了眼,也在同时,意识回笼。 「从何处来,自何处去...,翠山,是翠山,一定要回去.....」 思定后,方感觉到身体不可言说之处叫嚣传来的钝/痛与肿/涨,但许是已经了多次,身体已能适应这样的对待,起码她现下并不似初次那样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无。 层层云雾般的床帐被人温柔细心的拢起,纪妤童条件反射的攥紧了胸前的锦被,僵着身子用余光戒备看去,便见两名身穿青灰色裙衫,梳着统一双髮髻的女子正跪在榻前行礼。 知不是那人过来,她心里蓦地一松。张口欲言时,方觉喉间干哑,那跪在地上的宫女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就着跪地的姿势垂着头双手奉上一杯温茶。 纪妤童顿了下,就着肩臂半露的姿态单手接过一饮而尽,润了喉后,便哑着嗓子叫人起身。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这二人竟就是先前于凤凰城便跟在自己身边的含英含衣二婢。 只是此刻二人皆低着头不与她有任何眼神交流,亦不曾开口说话。想到这时代盛行主过仆替的连坐,一个令她寒入骨髓的猜测蓦地袭上心头,半掩着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冷战,红晕褪去的脸上更是一片煞白。 她勐地抓住二人的手,不顾锦被掉落露出她红痕遍/布的躯体,眼眸通红,嗓音颤抖,哑声问道:「你们,可是因我之过受了牵连,被他,割了舌头,受了重罚?......对不起,」 二婢不妨被她突然抓住,忙又跪下来不敢看她的娇躯。再听得她语带哽咽愧疚的问询,蓦地抬起头惊愕的互看了眼,有些感动又有些想笑。 正要劝慰解释,却又忽地想起皇上临走前的交代,二人又忙闭了嘴双手反握着她的手,满脸复杂的摇头。 可纪妤童却更加认定了她们必定是受了非人的折磨,想到此便不禁心中大恸,细嫩的双肩亦似是被不知名的重量压下,勐地颓了下去。 「对不起......」 第133页 她低声喃喃着,第一次于人前掉了泪。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做派是极其虚伪的,她不会不知道她选择逃离的时候,这些伺候自己的人会不会受到连累,可她依然自私的选择离开。 她甚至连为她们求情的只字片语都不敢留下给他,害怕他以此作为挟制住自己的把柄,更害怕适得其反更激怒了他。 纵这一切她都身不由己,可终究是连累了旁人。她刻意迴避的事情,亦被他冷酷无情的撕开,迫她再无法逃避。 他是可恨,可她怎么就成了这样令自己唾弃的自私鬼,她怎么背负得起让他人残疾乃至于丧命的代价而心安理得的妄想着离开这个残酷时代,她怎么能...... 「对不起......」 第82章 成劫 二婢当真是头一次见她落泪,亦被她脸上的悲痛自责惊到。含衣竟忍不住跟着红了眼眶就要说话,可奴性已根植灵魂,在最后一刻,她生生忍住,只稍稍用了点力气摇晃手里冰凉的玉手,又急切的望着含英想要她来想办法。 含英亦心有不忍,她被皇上那般放在心尖尖上,却不曾有丁点跋扈,反是如此柔善。她忙从床头几上的红木托盘里取来柔软轻薄的帕子小心的为她拭泪,又张着嘴伸出舌头给她看,脸上露出不作假的笑容示意自己并没有被用刑。 含衣见状也忙不敬的张开嘴伸出舌头,脸上露出她惯常带着的活泼笑意来劝慰她。 纪妤童努力平復着情绪,隐忍着泪意用力睁大眼看到二人口中完好无损的舌头时,脑子竟轰的下嗡鸣乍响,但她却是露出了笑,是喜极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那你们为何不说话?」 却转而又想到什么,笑意骤失,忙忙问道:「莫不是,被餵了哑药?我来看看!」 只手还没放到脉搏上,便被二婢握住了手,在手心上写道:「夫人,奴婢无事,是皇上下令不许奴婢与您说话,奴婢惭愧,竟累得夫人流泪......」 纪妤童只觉身子一软,便失了力气歪倒在榻上。大悲大喜沖得她头脑发麻浑身无力无暇他顾,但脸上却是带着笑,朦胧间瞥见二人急切却无声唿唤自己的模样,重重舒了口气,哑声道:「我没事,起来吧。」 这一番乌龙过后待她收拾了心绪,衣着整齐下了床榻已是两刻钟后。 这座宫殿里,除了含英与含衣外还另有近十名宫奴分别立在殿内各处,却都是恭谨的低着头,一言不发,倒真是将皇令执行得透彻。 偌大的宫殿里装饰奢华,琳琅满目,人数不少却没有一丝声音,加之又不许出殿门一步,这几百平的豪华宫室,生生被人为的变成了一个被奢华的囚笼。 纪妤童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用了膳后便从容在殿内转了两圈,如欣赏般将殿内多宝架上的瓷器珍品细细打量了遍,却从始至终,不曾发现一纸一笔。 好在窗户是被允许每日里打开个把时辰的,可隔窗看着外面天高地阔,飞鸟春风,却只让人对眼下的困境更加难以忍受,也足可见他的用心有多险恶。 平日里稍纵即逝的时光,在这样看不到时间的流逝,没有书本亦没有任何乐趣,更没有人说话,只有一堆华光璀璨的死物,与形同木偶的宫人陪伴,简直度秒如年。 除了三餐用膳,后于殿内走动恢復体力,剩下的时间她便站在窗前目光无物的放空望着紧闭的窗格,心内盘算着眼下的处境要如何应对。 那道紧闭的殿门,一直到亥时这座皇宫的主人来到才被缓缓打开。 彼时,纪妤童已洗漱睡下。能被派到御前伺候的宫人均是精挑细选出来,从开门到为天子更衣洗漱发出的响动微乎其微,丝毫没有惊动那层层云纱帐内躺着的女子。 却在感觉到身上有异样传来的第一时间,纪妤童便勐地惊醒,只她却来不及说话,便被人堵了口,禁锢着,被恣意的享/用。 如此几日下来,她竟除了在床榻间听到说话的声音,亦发出不能自抑的喘/息声,其余时间,却都好似是在演默剧一般。静静的穿衣洗漱,静静的用膳,静静的望着窗外,静静的等待那位天下之主的到来宠幸。 仿佛她现在存在的意义,便只是为了能够取悦他。她不需要说话,不需要有想法,便是挣扎抗拒也只不过是为那人提供了情/趣,并不能有分毫作用。 这样的日子,无疑的可怕的,不过是短短几日,她便觉好似已过了许久。若不是她心志坚定每日里一遍遍的在脑中提醒自己,想着翠山,想着父母,想着过去虽然忙碌却充实自在的日子,怕她早已屈服在这无边的沉默与寂寞之中,而成了他人熬熟了的家鹰。 在他又一次于昏暗中到来时,纪妤童不等他动作便主动揽着他极尽主动热/情,无论对方要如何,她都柔顺敞开接受着,如此一番尽情后,二人均是满身潮/热。 只纪妤童白日里催眠自己睡了一天,遂现下,她虽筋疲力尽却了无睡意。侧头看着身旁仰躺着散发着餍足气息的男人,她深吸口气,抬起酸软无力的手,抓起他置于自己颈/后的大手缓缓贴在脸上,释放着依赖的气息轻轻磨/蹭了下,沙哑软糯的声音贴着他陡然僵硬的手臂,轻轻说道:「皇上,王爷,定坤,我错了,我不想再被关起来了,我怕了,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说话间,她单手放/入他仍僵硬着的大手中轻柔的与他交扣,挪动酸/软的身/子依偎在他颈/间,因为情绪波动身子甚至有些微微颤/栗,说话时更是带着极力压抑的泣音。 第134页 「你便是关着我,为何还不让含英她们与我说话?你可知我骤然醒来在这陌生之处又面临你的责问有多害怕,你可知这空荡荡的殿里好似只有我一个活人游走的感觉有多恐怖吗?既是只有你才能与我说话,那你为何只有晚上才过来,为何每次过来都只是要我,而不与我说话?你千方百计将我寻来,又怎么捨得如此对我?」 缪靳听了她这一番又娇又怕的委屈质问只觉得大脑阵阵轰鸣,这样娇俏可人,只能唯自己可依的一幕,竟真的出现了? 他飘忽的心脏缓缓落下,黑眸中被突如其来的惊喜震得晕眩涣散的眸光重新凝聚,置于身侧的大手不给她后悔的机会强势的扣在她轻颤的腰间。 他虽白日不过来,可她每日里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情变化都有人告知他。她的迷茫痛苦战战兢兢他亦都知道,他亦知道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却没想到惊喜来得如此突然。 原来她敞开自己时是这样的美丽惑人,原来她清冷的表面下亦有如此热情的一面,原来她亦会如此娇娇黏人,原来她......已被自己吓得这样害怕了。 他蓦地翻了身重新将她压下,翻涌着深意的黑眸灼灼的逼视着她,胸膛内亦在砰砰跳动着,音色紧的发哑:「你可是真的知错了?」 纪妤童软软的卧在他眼下,从身体到眼神,都不曾再存有一丁点不愿与抗拒的痕迹。甚至在眨眼时,噙在眼中的清泪终于自红红的眼尾滑落,她伸处细润的手臂勾着他坚硬的脖颈,将自己撑起偎在他怀中。整个人仿佛不能再离开他分毫般,贴偎着他软软说道:「是,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不会任性妄为,我会乖乖的待在你身边,一切都由你来安排好不好?」 这一刻,仿佛是梦境实现,缪靳竟有种好似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他喉间紧涩,鹰眸闪烁,终是闭了眼深吸口气,大手托着她重新躺回床上,未曾睁眼,克制着心内激越的情绪,却仍是冷酷道:「既是知错,你先前之过,朕便既往不咎,原谅你。只你性子野惯了,需得好生磨一磨。朕既说了让你思过一月便一日不得少--」 感觉到身上的娇躯勐地一震,颈间娇软的气息亦倏地停顿,他心有不忍,却下定了决心要将她的性子拧过来。且她之前竟敢胆大包天的私逃,他只轻轻罚她一月禁闭,已是额外开恩。只望她这次引以为戒,绝了那妄心,莫要再一而再的辜负他的信任。 「朕会常来陪你,妤儿便忍耐几日,好生静思己过。日后不可再犯,朕便再不如此罚你。你可能懂?」 纪妤童庆幸自己此刻是趴在他的怀里,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否则她此刻愤恨难当的面孔必会将她先前的伪装泄露干净。 便是此刻心中屈闷的几要窒息,却也不能半途而废。 在他充斥着龙涎香与汗息的颈/间急促的喘了几次,以示她心内的不平与颓然。半晌,随着一道轻不可闻的嗯声后,浑身的力气也仿若被抽了干净,握着他手的手亦瘫软下来。 缪靳虽闭着眸,黑而密的眼睫却不平静的抖动着,他能感觉到她起初的不愿以及难以置信,但她终是服了软应了,可他的心中却无喜意,无端的更为憋闷。她的手软软的蜷在他的手心渐渐冰凉,他便张开大手包/着她,为她取暖。 他忽略心中的不适,便是这般安慰自己,别她的性子,她虽痛,可痛过后便只有欢愉。就仿佛此刻她冰凉的手被他捂热,以后她便会如她的手般,交由他来保护。 如此一想,便长出口气,揽着人安心睡去。 自这日起,纪妤童虽是依然无人说话,不能出殿门一步。可缪靳确是如他所言,除了每晚必至外,白日里也总会过来坐上一会,虽大多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她。 但他的到来却仿佛为这死寂一般的奢华宫殿带来一抹生机,也令纪妤童每日里的作息改变,从先前怔怔的望着窗外,到每日里盼望着他来看她。 而在他的身影出现的那一霎那,她一人独处时脸上那空白冷然的表情便如破了冰般,只对他露出欣喜的笑来,轻提着华丽清雅的宫裙似家燕一般投入他的怀中,发出一声令人心尖发软的眷恋嘆息。 她乖乖的偎在那高大强势的男子身上,再到依依不捨的站在门内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再亲眼看着朱红色的殿门随着他的离开缓缓却坚决的关上,也将那漫天华光与她脸上的笑容一同遮去。于这昏暗寂静的大殿内继续等待,等待那人带着光明与生机再次到来。 第83章 成劫 半个多月来,满朝文武都察觉到皇上近来龙心甚悦。虽他们不敢直视圣颜,可朝会时,明显感觉到皇上身上的气势不似登基前的冷厉。 这日下朝后,文武官员鱼贯而出。天厌帝在位时那些熘须拍马之辈已被尽数驱出朝堂,留下的也多是先前潜邸时便跟随天子有拥立之功,和天厌帝朝上为数不多忠于职守的朝臣。 现下天下太平,边境安定,百姓安居,皇帝英明,若有什么能挑得出错的,便唯有皇帝膝下无子这一件事。 天厌帝在位时,百官与百姓是生怕他有太多女人,可天启帝在位,百官与百姓却担心他无人伺候。 遂,国无大事,令朝臣们最为焦心的,便是皇上后宫无后无妃之大事。 而此刻,被天厌帝打压排挤,却因有从龙之功,由前朝已降至四品国子监祭酒,至现已官至二品,也是现今朝堂上品阶最高的内阁学士,周明朗身边已围了许多相熟的官员。 第135页 「阁老,近些日子皇上龙心甚悦,这立后纳妃一事,也该是再提上章程了吧?」 「是啊阁老,皇上正值盛年,怎可膝下无子?虽众多高门贵女被天厌帝所害,但仍有诸多贵女因故未参加甄选。且又都适龄,品行相貌据闻亦是俱佳,合该是为皇上所选啊。」 「此话不差,下官听闻阁老家中便有一品貌德行芳龄俱佳之贵女,若参加选秀,必能入主中宫啊。」 「是啊是啊,有阁老此等三朝重臣辅佐皇帝之高洁之家主,家风定是清正无双,家中子女必定亦承袭阁老。若非下官位卑,家中亦无适龄子嗣,倒真是想厚着脸皮高攀了哈哈哈。」 周明朗抚着美须淡笑不语,便是他心中有意,此刻也不应由他自己举荐。皇上刚一登基,他便有意要周家女入宫为后,怎么看怎么有以功逼迫之嫌。 皇上龙性难测,虽登基不久,却帝王威严愈盛,且又干刚独断重兵在握。他虽在事前做了些事,皇上也升了他的官职,但他却不敢自视甚高,亦不敢确定皇上于他到底信任几何。所以,于此事上,他甚至需得避嫌。 见他只笑不语,众人心中也多有计较。 有人余光看到已官至正三品尚书的钟昌闻便出声叫住了他,需知一年前,此人还只是一户部五品小官,现如今便亦因有从龙之功,连升四品,此等升官之快速,可谓是世所少有。 「钟大人,不知您对向皇上进言选秀之事有何见解?听闻您家中也有一适龄女子待字闺中呢?」 「是啊,听闻钟大人早便随在皇上身边,想来应对皇上心意更为了解才是。」 钟昌闻闻言暂止了与同僚的交谈,停下脚步转过身神情自若笑道:「诸位大人忧国忧君,实乃国之甚幸。只此选秀一事上,李大人与王大人是两朝老臣,又于礼部任职,亦操办过多次自是比我见解深刻。我还是不班门弄斧了,几位大人,告辞。」 不卑不亢说完,他便微微颌首示意,转身离开。俊若修竹的身姿背影,在身后众人看来,端的是谦谦如玉。 几名说话的官员相互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的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便见周明朗也已对众人微微颌首先行离去。 「依我看,皇上若要立后,周家贵女的胜算是最大的。那钟大人虽已官至三品,可到底年轻又立足不稳,于朝中又无根基,家世又非望族,到底势单力薄,对上周家,毫无胜算。」 「话虽如此,但那钟大人深得圣心,人家亦是从潜邸便跟随的人物,皇上又正值盛年,英明神武,只要他不行差踏错,以他现下如此年纪,便是入主内阁也未尝不可。若再有后宫前后相辅,那以后......」 「所以现下,便只看两家贵女何人能得皇上青眼,又何人能够服众,配得上当今圣上!」 「依我看,只要容貌端庄,品行贵重,能为皇上诞下龙嗣,以保我天启长荣百世,不论是谁,与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便无太大关系。」 几人说完后哈哈一笑,互相拱拱手,便谦让的下了台阶并肩而去。 却说钟昌闻上了府上马车后,脸上温雅淡然的笑意便倏地收敛。他在想,朝中之人是如何知道他有一适龄选秀的妹妹,更甚至,他们怎么会知道他有妹妹? 他孤身入京不过一年时间,且从不与人谈论家事,家中人更是听他吩咐仍于南州安居低调行事。大事未定前,便是连妻子他亦不曾派人接来。 他虽有亲妹,却大的已然成家,小的便连十岁都无,怎可能正适龄?遂,说到适龄,便只有可能是他那现下行踪不明的义妹,纪妤童! 可知道她存在的人,唯皇上与靳宁卫,那么现下朝中有传他妹妹有望入宫一事,只有可能是皇上有意传出的消息...... 想到皇上的用意,他蓦地心惊一动,后难掩震惊的睁大眼,喃喃道:「皇上这是在,为小妹,造势,铺路!」 可,小妹至今下落不明,且她从王府私逃如此大过,难道皇上竟都能既往不咎,便对小妹已如此情深包容? 而皇上又怎能肯定一定能找到小妹,亦或是说,小妹现下人已在皇上手中?! * 皇宫,未名殿 当殿门开启时,纪妤童有些迟钝的转过头看去,待见到那个背着光走进来的男人时,她脸上空洞的神色才慢慢转变为惊喜。 也不知坐了多久,慌忙起身欲飞奔过去的身子竟踉跄了下,眼看就要跌倒之迹,便被一个充满强势气息的怀抱一把揽住。 她顺势将双手攥在他穿着帝王衮龙袍的衣襟处小小的惊唿了声,随后才靠在他怀里仰着头,清澈的眸子缓缓弯起痴痴的望着他,粉嫩的唇瓣亦喜悦的向上翘起,满怀欢喜道:「你来了!」 缪靳享受她全身心的依赖,周身凌人的气息亦在她面前收敛起来,将人圈在怀中耳鬓厮磨道:「今日都做了何事。」 纪妤童柔顺乖巧的偎在他胸前,被宫婢精心保养的越发白嫩柔软的双手伏在他的胸前,轻声细语道:「等你。」 缪靳整个人震了瞬,旋即抬起她越发细腻柔嫩的下颌,俯下头看着她,而她从方才开始便是一直仰着头看他,那双过去清凌明澈却深藏冷然的黑眸里此刻满是他的身影,且充满了对他的依赖。 「妤儿乖,再有几日朕便放你出来,届时朕陪你逛遍皇宫,你这寝殿隔壁朕也已命人备了一屋子各类书籍,笔墨纸砚供你消遣。你现下是朕的女人,亦是一宫之主,无事便赏花描红,偶尔看看医书即可,大夫行径便不需再做了,朕已命了太医日日为你请脉,有何不适只管吩咐他,以后妤儿便只需在朕身边养尊处优便是。」 第136页 他的目光含着探究一寸不移的盯着她脸上与眼中每一分神色,纪妤童却是不曾有一丝迟疑,她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可以解禁上来,甚至欣喜万分揪着他的衣襟,若不是腰肢被禁锢着整个人怕是已跳了起来。 「真的有一屋子书为我准备吗?真的一定要等到一个月才放我出去吗?可是皇上你国事繁忙日理万机哪里有空暇可以日日陪我?我真的知错了,我也很乖,可不可以提前就解了禁,嗯好不好?」 她的清眸明澈见底,里面没有一丝伪装不愿。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好像真的已经被他冷酷的手段磨掉了身上的稜角,全然变成了心里眼中只有他,万事也听他安排的小女子。 明明这本就是他的目的,她也确如他所想的那般变成了他要她成为的模样,可不知为何,缪靳心中竟有一股莫名的闷意与酸涩。可须臾他便将这股不知名的情绪抛之脑后,眼下她就在他身边,依赖着她,离不开他,这便已足以。 这一刻,他身上因她先前矇骗他私逃之事而积压了几个月的郁怒方算是彻底消散。黑眸也似破冰般泛起柔意,大手抚着她微凉滑嫩的脸颊爱不释手的摩挲着,虽有心疼,却仍是硬下心来沉声低语:「妤儿乖,左右不过几日功夫,有朕陪着你,很快便会过去的。」 见她脸上的欢笑倏尔低落下来,整张小脸都如霜打了般楚楚可怜,他不由低笑出声,大手轻捏了下她柔/软的腰肢,抬起莹白的娇脸于那微撅的粉唇上啄吻一番。半晌,方气息微重哑声道:「妤儿既知道自己错了,便也应知有错就应当罚的道理。好了,待你解禁后,朕便命天师为你看相,替你寻得父母可好?」 「皇上此言当真?!」 「自是君无戏言。」 纪妤童当即欢唿一声,将身/子主动送入他怀中,双臂紧紧揽着他的脖颈,粉唇亲昵的在他脸上印下一吻以表谢意,却仍觉心中欢喜无法言表,望着他的脸上笑容明媚的仿若发光一般。 「多谢皇上!我一定乖乖听话,安心等您为我解禁!」 现下的她简直像换了个人一般,娇气可人可爱到让他的心软的一塌煳涂。这一搂一吻,便是她此刻重新再提要提前解禁一事,他怕是都会色令智昏应了她。 缪靳黑眸愈深,竟一时情动,高大的身躯蓦地站起身,轻松便将怀中玉人打横抱起,几步便入了床榻,挥手挥落纱帐,不多时便有华丽尊贵的衣衫被人随手仍于帐外。 这一日,缪靳自来后便未再离开。 第84章 成劫 偌大的宫殿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空荡荡的,她仿佛化身话唠一般有说不完的话,与他在床笫间,用膳时,膳后于殿内走动间,无时无刻不在缠着他腻着他与说话。她珍惜这来之不易有人陪伴的滋味,到最后睡着时,她甚至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最后都说了什么。 而缪靳亦生平第一次体会到甜蜜是何滋味,便是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听得心悦的女子腻在身边,在耳边似黄莺一般说个不停心内便是满足的。却只恨良宵苦短,稍纵即逝。 以致次日醒来后,看到依赖的偎在颈间,柔/软白嫩的手臂紧紧攀在肩上时,当真是有贪得芙蓉帐暖,自此君王不早朝之念。 他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情蜜意,素来冷厉的黑眸看着怀中娇人时亦柔得似要滴出水来。 帐外极轻的唤声已响了三次,旖旎暗香的氛围被打断,缪靳不悦的皱了下眉。却他终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便是心有不舍,亦仍将怀中睡得展颜依恋的娇人轻轻抱下,见她颦起秀眉似是不愿的轻哼了声,不由失笑,又爱怜的抚了抚她温热红晕的脸颊,在她重又舒展的眉宇与微/肿的唇瓣上印下一吻,便不再留恋翻身而起,命宫人轻声服侍整齐后大步离开。 在朝堂上重提请皇上充盈后宫立后一事时,纪妤童为期一月的禁闭惩罚终于结束。 那扇朱红色沉重的殿门第一次为她打开,时隔一月重新站在阳光下,感受着微夏的艷阳撒满全身,鼻息间是春日里生机盎然的各色鲜花与草木的清香,耳边是微风佛动风铃时发出的清灵的叮叮声,水流自假山上落下的哗哗声,鸟雀挥动翅膀的扑索声,一切都是那般的祥和,安逸。 纪妤童缓缓睁开眼,茫然的四下环顾了下,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的心又开始跳动,越来越快,一股莫名的冲动直冲脑海促使她想要插上翅膀飞上天去。 「恭贺娘娘出宫,娘娘大喜!」 满宫的宫人仿佛重新安了嘴巴再不似先前面容刻板一言不发,恭敬的跪在殿外宫院中的石砖上,俯首叩拜。 长久不曾听到除了自己与缪靳之外的声音响起,纪妤童有些不能适应,那股莫名的冲动也随之戛然而止,而后消失无踪。 「娘娘,娘娘?」 「嗯,什么?」 含英与含衣对视一眼,只当她是太过欢喜,亦颇觉深有同感,便抿着唇笑道:「夫人您可有何想要做的?」 纪妤童怔了怔,试探着说道:「皇上现下何处,我可能去找他?」 被问到的二人亦很是惊讶,虽说这一个月夫人受了禁罚变化很大,对皇上亦可谓是百依百顺万分依赖。她们每每看在眼里有欣慰亦有心酸,她们是最开始便伺候夫人的,夫人以前是何性情,对待皇上又是何种态度,她们都是看在眼中的。 第137页 那样一个鲜少有事崩于色,心有丘壑的女子,如今却变成这样一个菟丝花样的女子,亲眼看着她这样的转变,实在令她们心惊感慨。 「娘--」 「妤儿当然可以来找朕。」 未名殿内未被叫起的一众宫人听到声音连头都没敢抬,便膝行转了身以头触地高声拜道:「奴婢/奴才参见皇上!」 「皇上?」 纪妤童倏地扭过头,在见到来人的瞬间脸上的茫然便被惊喜取代,无视了他身后跟着的宫人和与之相熟的靳一等人,此刻她的眼中只有站在最前方那一个人的身影。 优雅的提着宫裙小跑着过去,未曾有一丝迟疑便径直扑入了那个胸前用金线绣着威风霸气五爪金龙的胸膛里去,并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住。方仰起脸粲然一笑,欢喜道:「皇上!」 而被她忽视的众人却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愣在了那里。 庞青虽知道皇上在自己寝殿旁改建了一座宫殿,也知道里面藏着一位美娇娘,可及至今日,他才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在见到方才她那回眸一笑时,他这个在宫中沉浮多年见过众多人间绝色的御前总管,瞬息便知道她为何能独得皇帝盛宠,令得天子日夜不忘。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当真如是。 靳一靳三等人亦可以算是最为了解二人之间纠葛的人,他们此刻心中的震撼与含英二婢心中所想不甚差别。他们虽是少数知道她就在皇宫内的人,可也没想到,再次见面,她的变化竟会如此之大。 对比先前她趁皇上不备私自逃出王府,且几个月音信全无的决绝,再看她此刻眼中唯有皇上一人的情深,如此两级变化,实在令人侧目。同时亦心有感慨,此番模样,怕也是惧了皇上雷霆手段,如此一想,便越发的低下头不再多看多想。 在场唯一一个看到她如此变化心中有愧的怕也唯有靳五一人了,她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真实不假,好似是真心的为皇上的到来而感到无比的开心。 可他却不自觉想到在东灵寺惊见他出现时,她脸上那无比惊恐与愤怒和绝望的神情,还有她明知结果却依然不死心的反抗逃离,回京的一路上为防她再施巧记逃脱,被屡次餵下软筋散与餵食时,从痛恨他到绝望无视他的眼神。 时下女子哪里有似她这般,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便对一个男子做此投怀送抱有伤风化的行径?可缪靳却未觉不妥,甚而甘之如饴,亦不在乎此刻有宫人下属在旁,抬手便将怀中女子紧紧搂住。 深邃的黑眸似是被她脸上灿烂娇艷的笑容所惑,深深的望着她好一会,方在她轻轻扯他腰间玉带时清醒回神。 「妤儿解禁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来找朕吗?便就如此痴缠,嗯?」 纪妤童脸上满足的甜笑一滞,再抬起头时,明澈的眸中是清晰可见的不安,惴惴道:「可是我又错了,皇上是不喜我去找你,缠你吗?」 她脸上的小心翼翼刺得缪靳心尖一痛,唿吸亦都停止了半刻。鹰眸微动,将那莫名的情绪压下,大掌摁着她的后颈坚定的靠在自己怀中,幽深莫测的眸子透过她泛着清香的发顶望向远处,安抚道:「若朕不喜,便不会下了朝就来接你,妤儿莫要多想,只要你乖乖在朕的身边,其他任何事,你都不会错。」 纪妤童大大松了口气,挣扎着仰起头望着他轮廓硬挺的下颌,莞尔笑道:「那便好,吃一堑长一智,我记得的。」 天昭--不,是天启朝的皇宫占地甚广,歷代君王入主皇宫后都会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改建。而上任皇帝又穷奢极欲,掏空了大半国库将这座堪比一座城池的皇宫修建的富丽堂皇,极尽奢靡。 现下他们所站的这座揽月阁,便是那天厌帝耗巨资命人日夜赶工修建的,九层楼高金漆玉饰如一座宝塔般的揽月楼。只他却想不到,这揽月楼建成后他一次都不曾上过,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 纪妤童隔着栏杆向外眺望,这宫里的宫殿楼宇如一座座模型般静静伫立,数量众多一眼望不到边。她眯起眼极力望向远处,也仅仅只能将皇宫外的建筑与城中百姓看得个微小的缩影。 五月的微醺春风佛在脸上极是舒适,不禁使人心胸开阔烦恼全消。她扭着头左右看了看,风景大致相同,便欲转过身看一看后方的风景,却被腰间一条铁臂牢牢圈住,扭动不得。 便放下双手放在那微褐的大手上紧了紧,扭过头仰起脸沖他微微一笑:「后面有什么,我想看看。」 缪靳下意识紧绷的身体蓦地一松,难得她有如此好兴致,便揽着她转了身随意瞥了眼下方无甚新意的宫阁说道:「除了如出一辙的亭台楼阁别无他物,妤儿若是想看什么,只管让人推翻了重建便是。」 他随意却霸气的一句话,不仅令纪妤童惊了下,亦是令阁内六角无声站着的靳一与庞青等人暗暗咋舌。 皇宫乃掌权者身份的象徵,歷来唯有皇帝皇后有资格有权利加以改动。便是皇后想要修宫亦需得向皇帝请示,且非是天灾人祸不得擅动,更妄论是推翻一说。 可现下皇上竟这般随意便赋予纪娘娘如此大的权利,听这意思,竟是全凭她喜欢。如此盛宠,如此体贴,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亦或是,皇上是有意立她为后? 「那还是算了,推翻重建需得好些时日,说不得在此期间我早已兴致全无。且我也并无甚喜欢想看的,就是好奇看一看罢了。不过这皇宫可真大,我看想要把整座皇宫转一转,一天都看不完。」 第138页 她会拒绝缪靳并不意外,只她的反应却着实令人意外,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宫,天下最尊贵之地,亦是天下最尊贵之人居住之所,却在她口中,他听不出艷羡,自得,与贪念,竟是只有再简单不过的好奇。他垂眸深深看了眼她飞扬的眉眼,唇角微勾。 「妤儿若想看,只需乘坐轿撵便是。便是你想以步丈量,朕却是不会答应的。」 纪妤童回首看他,春日暖阳斜斜洒在她的背后,衬得一个月未见阳光肤色更白的脸仿似透明一般,只那清澈明媚的黑眸如两颗黑珍珠般乌黑透亮,眉眼弯弯看人时,真能将心都看化了。 缪靳忍不住抬手将她被细暖的微风吹到脸颊上的黑髮罕见柔情的别到耳后,大手顺势便落在那殷红的小痣上流连摩挲,虽阁中不少人在,亦挡不住二人间和谐旖旎无比缠绵的氛围。 只总有那不长眼色之人前来打扰。 第85章 成劫 「启禀皇上,礼部的几位大人在御书房求见。」 庞青感受到来自皇上身上传来的不悦气息,半躬着身的姿势又低了两分,心里亦觉欲哭无泪。皇上好容易忙里偷闲与纪娘娘恩爱和鸣,这些大人们偏偏不长眼的挑到今日,此刻,前来觐见,还连累得他直面圣怒,真真是害人不浅吶。 缪靳安抚住被扰了兴致惬意不见的娇人,冷眼扫去:「何事?」 想到御前小太监的传信,庞青垂着眼不着痕迹的往左前方那片白色衣角迅速看了眼,恭敬答道:「回皇上,是,为了您选秀一事。」 话音一落,阁内倏地一静,其内随侍的奴僕侍卫均都不自觉屏住唿吸默默垂下眼。 缪靳不知为何竟是先看了眼她的脸色,随后才反应过来,定了定神没有回头说道:「朕知道了。」 话虽模稜两可,可庞青伺候了三代帝王,对帝王心思的忖度无人可比,配着眼下局面他自是知道该如何传达。 遂恭敬的应了声遵旨后便躬身退出去交代。 「妤儿怎不说话,你可是有何想法?」 缪靳终是心中不适,且突然之间格外敏感,明明她只是惊讶的挑了下眉,可落在他眼中却好似有别的意味。 纪妤童惊讶却不意外,堂堂一国之君,无妻无子,对于一个皇权继承制的时代来说,是极为不稳定的。 先前他有妻无子,可以说是大局未定时机不对。但现下天下太平,四海昇平,他对于国家的统治稳如泰山。更何况,自古君王无家事,那么便再没甚理由不要妻子孩子。 「我是在想,不知现下可还有适龄的少女可以供皇上挑选,毕竟...」 纪妤童突然顿了下想到一件事,好奇的望向他:「说到秀女,我先前听闻天昭帝在位时宫内宫妃众多,那现下她们是如何安置的?」 缪靳神色不明的看着她,眸中晦暗,却是答非所问:「你就不担心朕选了秀女进宫与你分宠?」 纪妤童仿佛刚想到这一点,皎月般清冷的面上倏地变得紧张,连方才的那点好奇也顾不得了,忙抓着他的手问道:「那我可是以后不能时常见你?若我不慎得罪了皇上的爱妃,可是还会被关禁闭?」 她的脸色方才还白里透红让人见之便觉舒心,此刻却倏地煞白,水润的黑眸内更是一片惶惶不安,便连握着他手掌的两只细嫩的玉手都陡然冰凉。不过是想一想禁闭,她便吓成如此模样,足可见她现下对于惩罚与禁闭等字眼留下了何等重大的阴影。 缪靳也顾不得试探,忙反手搂紧她,大手于她背后缓慢而坚定的抚拍着,低醇磁性的嗓音以给她绝对的安全感在她耳边肯定道:「妤儿忘了,朕说过,只要你乖乖的待在朕身边,无论你做什么事,朕都不会再那般对你,也不会有任何人胆敢处罚于你。妤儿莫怕,有朕在,任何人都伤不得你。」 仿佛他的话极大的安抚了她,她紧张得连唿吸都几不可闻的气息方缓缓恢復,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亦开始渐渐回升。 纪妤童短促的舒了口气,苍白的唇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但脸色却仍是煞白一片。 「那便好,我记得了。既然皇上有政事需得处理,那我便不能再缠着您。且我今日也看了好风景,也吹了不少风,有些累了,这就要回去休息了。」 她的脸色确实不好,缪靳轻掌着她的脸颊仔细端量,长眉皱起,心内却是对那几个无甚眼色,进而导致她兴致全消还担惊受怕的官员生了迁怒。 她明明心内不安,且对于解禁出来已渴望期盼多时,却懂事的主动提起不再痴缠于他,如何不令他更为怜惜? 「妤儿近来脸色确是有些差,想来到底是那次浸泡冷水伤了身子,否则也不会如此之久不见妤儿身子有喜。不过你且放心,朕已命太医为你调养身子,良药虽苦但终是为了你好,待身子调养好了,妤儿便能为朕诞下龙嗣。」 他说这番话时,幽深的眸子一直望着她的眼,待看到她眸中只有倦怠并无抗拒后,方满意的柔了目光,爱怜的于她额间印下一吻,握着柔若无骨的玉手转身下了揽月阁。 自始至终,关于选秀一事他都未曾对她解释什么,也不曾告诉她在这宫里她会有何种名分。 便连先前她出逃几月,如何逃脱,去了何处,与何人一起,等等这些,他都没有向她质问,好似真如他所说,以前所有均不再提及,只要她现下安分听话便好。 第139页 而她亦好似忘了般不曾主动过问,他要她调养身子,她便无比柔顺的将那苦药眼也不眨的饮下。 虽已解禁,可她好似已被困出习惯,每日里时常做的便是翘首以待他的到来,万般柔顺痴缠的与他共度良宵。 他不来时,她便在这偌大的宫院里走一走站一站,或是踌躇着去到御书房外想要求见皇上,每当被宣进去时,她清冷空白的身躯里才仿佛被注入了灵魂般,由内而外焕发出夺人的光彩。 时隔几月,钟昌闻下朝后被御前侍卫引着来到未名宫见到那个恬静温雅立在白石小桥上,皓首微垂素手微扬抛洒鱼饵的清冷佳人时,虽惊讶却竟不觉得意外。 带他过来的侍卫已经退下,他待要走过去时,宫院内一名穿着灰蓝色宫仆制衫的小太监突然无声挡在前面,恭敬道:「钟大人请稍后,待奴才向娘娘通报一声。」 钟昌闻已敛下心中惊讶,微微颌首后便站在宫门口安心等候。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这座与皇帝寝宫毗邻的宫殿的不寻常之处。 首先便是这座不曾挂匾的宫殿,需知歷朝歷代,便是冷宫都悬有宫名。其次,亦是这座宫殿所在的位置。 众所周知,为天子安危顾,皇帝寝殿周遭五百米内是不许有其他建筑乃至宫殿毗邻,可这座宫殿竟与之只有一墙之隔! 他虽未能看到宫院内的全貌,却已看到里面无声候立的宫人不下十人,便是此宫外面看守的侍卫均是五步一人布防严密。 且他来此不过盏茶时候,宫道上巡逻的禁卫已第二次从宫门前经过。如此严防简直比皇帝寝宫还要严密。 清朗的眉眼微微一颤,垂下眼帘。 「大哥?你怎会来?」 清凌中带着惊喜的嗓音传来,将钟昌闻从未明的思绪中唤出。抬起眼时,他脸上亦是久别重逢的惊喜与放松。 「娘娘可安好?」 算算时间,纪妤童已有快半年不曾见到他了,今日突然相见着实惊讶又惊喜。乍一见到自己最亲近的人,欢喜之下不禁抬手想去挽他的胳膊。只指尖还未碰到那绯色官服,便与对方同时向后撤了下,又各自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虽是如此,但仍是不能打消纪妤童许久不曾与人说话的兴致。引着他进来后,见他身穿与半年前不同的绯色官袍,便眉眼轻扬笑道:「不知大哥现下官至几品了?」 钟昌闻走在她身边落后一步的位置,闻言莞尔一笑,虚虚搀扶她于宫院中琉璃亭中坐下,行了一礼后方才在对面落座,抬眼看着她说道:「承蒙皇上信任,下官如今任三品侍郎一职。」 「三品?」 纪妤童着实惊讶,若没记错,上次见面时他才是五品,现如今不过区区半年他就连升四级,这升官速度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啊。 「知道大哥才高八斗文采斐然,不想竟还是低估了。」 她想贺他升官之喜,却勐然发现自己并无长物可送,若在过去,她定然要带着黑贝提着精挑细选的礼物登门恭贺。而他定然会开怀至极接过自己的贺礼点评一番,道是人来便好而后宾主尽欢。 可现下,他们兄妹二人敬语相称,这殿内宝物举不胜数,可她拿出来便成了赏赐,他便需得跪谢赏赐,本是高兴之事却因这繁文缛节而变了味道。 如是一想,心内便霎时无比窒闷。但面上她却是分毫不显,便连嘴角与眼尾弯起的弧度都不曾变化半分。 「大哥现如今乃堂堂三品大员,这升官宴可是差了我一顿啊。」 钟昌闻不知她短短时间心里已几多思量,听闻此言不由好笑的连连拱手作揖道:「是下官的不是,不知娘娘哪日可得闲,我定然备下珍馐佳宴迎等到来。」 二人都知这一宴恐难有实现的一日,却都默契的不想过多深究打破这一时的欢愉。 闲谈几句后,纪妤童才主动问道:「大哥今日过来可是有事要找我?」 钟昌闻笑容不变,却是眼眸似有深意的看着她,缓缓说道:「娘娘离家甚久,家中长辈亦甚为挂念,得知娘娘有幸能伴得君侧,均都与有荣焉。遂便传信于我告知娘娘,不日族中便会来人觐见娘娘,亦是为娘娘补送嫁妆。」 繁花锦簇意趣盎然的宫院内,因着皇宫之主特意交代,连一声虫鸣鸟叫都不曾在此地响起过。谨守宫规皇令的宫奴侍卫,更是无令不得出声。 遂现下,偌大的宫院内,竟听不到一丝声响。 一股宜人的春风不知从何方吹来,将宫檐角下挂着的玉铃铛吹得叮叮轻响。 纪妤童仿似被惊醒般回过神,清眸愣怔的看向他:「大哥,此言何意?」 第86章 成劫 「娘娘,」 钟昌闻蓦地起身来到她身前三步远外深深一拜:「娘娘乃林州大姓纪氏家中千娇万宠之嫡女,不计身份与我一商贾身份之人结为异性兄妹,我已感念万分。只家人到底血脉亲缘,便是您与家中有所误会,现下也请夫人不予计较才是。」 他说的每一字纪妤童都听得清楚,可为何连起来她却无法明白。 「大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钟昌闻知道以的她聪颖定是明白他这番话的含义,他也听得出她语气中的颤抖与不愿接受,心里嘆气,却不敢抬头看她,只一直保持着现下这般躬身的姿势。 再次劝道:「是纪家来信请我在夫人面前美言,还望夫人能不计前嫌,忘却前尘往事,着眼于眼下才是正当。」 第140页 有什么在心底深处蠢蠢欲动,它挣扎着想要冲出被刻意设下的屏障。纪妤童就这般枯坐在院中,直至夕阳落下黄昏已至。 这一日,她也罕见的未有在那道只是看着便觉强势凌人的玄色身影出现时飞奔而至。 缪靳亦未感觉到怀中应有的软玉温香,极大的落差与空虚感,令他浑身不适到了极点。来时的松快与愉悦骤然消失殆尽,少有在她面前流露的冷冽便自周身瀰漫开来。 挥退了宫奴后,他行至亭中将似是灵魂出窍般的女子拉起,大手在触到她冰冷的指尖时,极富压迫力的长眉霎时皱起,利眸倏地射向下方随侍的奴婢厉声斥问:「都是怎么伺候的!」 亭下众人不敢辩解,当即便扑通跪下认错,「奴婢/奴才等伺候不周,请皇上,娘娘责罚!」 纪妤童缓缓转动了下僵硬的目光看向下方五体投地的宫人,动了动被握在手心里的手指,嗓音干哑道:「与他们无关,是我要在这里坐着的。」 缪靳却仍是不悦:「便是如此,伺候的人连为你加衣都不会?近身伺候的每人罚奉三月,杖--」 「皇上,我有话想跟你说。」 缪靳垂眸看着她,见她神情恹恹,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本就皱着的眉更是紧了三分。他虽未将惩处之言再说下去,却是对身后的庞青挥了下手,又吩咐人去叫太医过来,方揽着她步入室内。 将人抱在怀中坐下,大手拢着她一双柔若无骨的温凉玉手摩挲取暖,抬起她的下颌逼视着她空茫的脸,沉声问道:「出了何事,要与朕说什么?」 纪妤童眸光淡淡的与他对视,慢慢的竟红了眼眶。 「出了何事,难道皇上不知吗?什么林州纪家,那与我有何干系,你不是答应了要让天师为我寻找父母吗,为何又要安排一门莫须有的亲人给我?!」 缪靳眸中一松,对她大胆不敬竟敢质问天子之行未觉冒犯,大手紧了紧她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一手抚向她红红的眼尾,心中轻嘆,淡淡道:「朕如此安排自有道理,答应你的事自也不会食言。那林州纪家书香传世百年不止,教授的学生遍布天下,其中不乏已入朝为官者,及今年科举者,于文人间名望颇盛。便是你之父母寻得,亦不过是多了一门亲族。以你之聪慧,应知朕此意为何。」 他向来不喜解释,可看她红了眼眶楚楚可人的样子竟是极为不忍。在此之前,她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如此无助委屈之色,他心中却泛起一丝悦色,人只有在自己信赖的人面前敞露心扉,她如今,将不满与委屈坦露给自己,是真的全身心依赖自己了吧。 纪妤童想要发火,可他的解释却将她满腔怒意堵了回去。她知道他言下之意是在为她铺路,她应该要感谢他的用心良苦,可为何却反而越觉胸闷,有什么在压着她,令她快要窒息了。 「妤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看得缪靳亦倏地沉下脸心中一滞。见她微弓着身,单手捂着胸口闭眸咬着唇似承受痛苦的模样,脸色更是冷得似要滴出水来。 「靳一,叫太医即刻过来!」 厉声喝完,大手替她抚着胸口,一手在背后轻拍着,小心揽着她轻声说道:「妤儿莫怕,太医马上就来,你慢慢调整气息,乖。」 纪妤童眼泪登时落下来,她紧紧攥着他的手,泪眼涟涟的望着他,唿吸短促哽咽道:「我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我想我爸-爹娘了,你让天师快帮我找一找,好不好?」 缪靳哪里还能不同意,只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她的身子可是哪里出了岔子。 「妤儿安心,朕已安排天师,你忍一忍,待太医为你诊治查明病因身子无碍后,朕才能放心。」 「我没事,我就是许久不见父母,今日甫一听闻家人,便思之若狂,心如刀绞,并无其他病症。皇上放心便是。」 她的体质确是要比时下女子健康许多,可缪靳却仍是不放心,他总担心她是否是因那次泡了冷水而伤了身子,否则为何他日日宠幸却总不见她传出喜事? 他不是没有想过是她做了手脚的念头,可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伤身子或是避孕的药物,遂只有是那次受凉所致。再加之她上次走时尚有病在身,流落在外必是奔波劳累,再好的身子也禁不起折腾。此番回来亦果然不出他所料,比之上次更显消瘦虚弱。 只一想她好好的身子非要如此犟着折腾,都是为了要逃离他,被刻意压在心底的郁怒和抓握不住之感便充盈全身,逼着他想要再次将她关起来,每日里只能安分的等待他的到来与临幸。 缪靳深吸口气将心中暗意压下,见她果然脸色比方才好了些许,悬着的心便也稍稍落下。却是皱眉轻斥道:「你身子还在调养,忌多思多虑,朕既应了你自是君无戏言。你可是不信任朕,亦或是将朕的话当做耳旁风?你若因此再添心病,莫说找人,便只每日里待在殿中好好养病,何时养好何时再言出门。」 纪妤童似是因为他的话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不禁瑟缩了下,神色惶惶的望着他连连摇头,重新冰凉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甚至因为用力,指腹发白手背暴筋,本就苍白的脸色更似是沾了层病态的白。 缪靳心下一惊蓦地有丝悔意,怎能在她身子不适时就对她如此严厉?便在她欲要说话时,率先开口说道:「妤儿莫怕,朕亦是忧心你的身子,你只需相信朕,听朕的话,你想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第141页 纪妤童神色恹恹却是牵强的扯了下唇点头道:「我知道了,皇上天子一诺,我自是相信的。让皇上担忧实属我的不是,您别生气了。」 缪靳发现自己如今最是受不得她这副柔顺乖巧小意哄人的娇态,当真是有有求必应,攀星摘月只为博卿一笑之冲动。 「启禀皇上,娘娘,太医院林太医到!」 「微臣参见皇上,娘娘,皇上万--」 「行了,先来为娘娘看诊。」 「是,微臣遵旨。」 林太医是太医院医术极为靠前的太医,被皇上派来为这位娘娘看诊已有些时日,对她的脉象是极为了解的。身子骨底子绝佳,只是心有郁结,却尚算通顺。稍有体寒这足月下来的调养应已差不多痊癒。 只是今日皇上竟连派两人前来相催,不得不让他多想这位宫中珍藏,且唯一的娘娘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不敢直视后妃观色,便从药箱中取出一白色丝帕恭谨的附在愈见白皙的皓腕上,凝神细探。 纪妤童现下已经好了很多,她知道自己的情况,是因方才未能调整情绪心内郁堵而突然爆发才导致的胸闷。她如今的境况唯有调整心态,保持心情顺畅积极乐观才不致真的留下病症。 而这位年纪可以做她父亲的林太医收了脉枕后之言,也果然与她所想不差。 「回皇上,娘娘,微臣探娘娘脉象,是有郁结渐重之症,气血不顺易伤心肺,且长此以往恐患心疾。还请娘娘莫要多思多忧,心情舒朗,自是万病皆消。」 林太医心里嘆气,这满宫里怕是除了这宫殿里伺候的宫人和皇上身边的人,也只有他知道这位娘娘的存在了。 一个娇娇女子被关在这殿内整整一月,无人能探视,无人能说话,便是有宫人陪伴,可却个个形同木偶恁得阴沉,甚比独自一人都要可怖渗人。 一时想到他此前被允许的唯一一次进殿诊脉的情况,空旷却昏暗的殿内,气氛压抑得人一进来便有窒息之感,不经意瞥到那立在阴影里如鬼影般的宫人,差点惊得他失态的摔倒。 他一阅歷深厚的成年男子尚且如此,这位娘娘一个娇女子,长期待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如何能不心内郁结,如何能不气色衰弱? 只皇上明明对这位娘娘爱重非常,便连为皇帝特贡特留的珍贵药材都毫不吝啬尽数送之,更是日日亲问垂询其身,可怎会捨得狠心如此对待? 而这位娘娘能坚持下来而未被逼疯或是溃败,其心志之坚韧,着实令他极为佩服。遂,现下他方才会心有不忍多说一句,他相信以这位夫人之聪慧定是能领会的。 第87章 成劫 纪妤童点点头,心内对这位林太医是感激的。中医精妙,能够入得宫廷居为太医的大夫医术更是不必多说,这些日子她能感觉得出这位太医开得补药在体内的变化。被关起来的时日里,她枯坐或是枯站着时,便会有意感知药中所含的药材以及熬制时的顺序,火候。 可以说,他的药治得不仅是她的身体,也间接在医治她的精神。 「多谢林太医。」 缪靳如何听不出二人话中官司,他甚至知道她心内郁结概是因他而起。鹰眸暗了暗,转到面上恢復了点血色的女子身上,郁结加重,是真如她所说思念亲人如狂,亦或是现下她的乖巧都不过是她再次的伪装?违心所为,如何能不心内郁结? 如此一想,这些时日里难得的松快便倏地不见,甚至比之前更为冷冽。上次轻信于她却被矇骗的怒意不欺然又袭上心头,所以她现下仍是没有受到教训,妄想要故技重施? 「林太医,」 平静的似压抑着狂澜暗涌的低醇嗓音倏尔响起时,纪妤童敏锐的察觉到危险,控制住身体下意识的僵硬,微凉柔软的双手轻轻握着他的,无比柔顺的贴靠在他的颈间。 林太医于宫中浮沉多年,对帝王情绪的感知亦不会差,虽不知皇上为何陡然不悦,甚至于似将要有龙颜震怒之势,却不敢妄加揣测,忙跪伏下来,「请皇上吩咐。」 缪靳把玩着手中纤纤玉手,锐利的深眸神色莫辨的看着她过于白皙的精緻侧颜,淡声道:「既是探知何症,便对症下药。朕命你以不可伤身之药物辅助,早日让娘娘痊癒。你且要记得,万不可伤到娘娘金体,以致有碍龙嗣。」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不曾离开她的脸,身体亦在不动声色感觉她身子的变化。他既希望于她真的表现出什么来印证他心中的猜测,又不希望从她身上感觉到她令他无可掌握的抗拒之心。 明明她的身子未如他所想的蓦地僵硬,而是就这般软软的靠在他怀里,粉嫩润泽的唇亦微微动了下,最后却也只是轻轻可人的噘了下,他未曾从她身上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情愿,可心中的郁窒却不曾消减。 纪妤童轻轻挣开手,似是对他蓦地紧绷的身体无所察觉,径直掩着唇打了个呵欠,直到看不到林太医的身影后,方直起身子带着睏倦道:「我没有胃口,晚膳便不用了,不知皇上欲要安排何时让天师与我见面?」 缪靳见她一脸倦容,面上仍残存着些苍白之色,当下便长眉一皱,不贊同道:「不可任性,你近来身子本就娇弱,亦担着绵延龙嗣之重任,更不可随着性子说不用便不用。日后朕若不在,便让你这宫里的奴婢替朕盯着,一日三餐一餐都不得落下。」 第142页 强势的替她做了决定后,见她娇气的皱了下眉却没有反驳,他沉郁的心情方才渐渐好转,大手托握着她的后颈微微施力令她抬起脸来,威严俊美的脸俯下来亲昵的吮/吻一番,才低声哄道:「妤儿听话,方才你也听到了,现下你身子需得调理,无论能否寻得,你必是都无法保持冷静,于你恢復亦无有益处。如今你我乃是这世间最亲最近之人,与其寄望于飘渺之命算,倒不如将你父母之事告知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道旨令下去必能为妤儿寻得父母。」 帝王万般柔情的一句话,却是令纪妤童心中警铃大作倦意顿失。 她皱着眉,眸中有着自己也弄不明白的茫然,轻轻嘆息道:「实不相瞒,若我知道他们丁点音讯,也不至无头绪到要遍寻大师的地步。您若是想知道,不若到时与我一起吧。」 她虽还是什么也没说,于缪靳看来却已是几欲向自己完全坦诚。既如何都查不到她的底细,那便就解了归云的禁令,让他来算一算,她到底有何秘密。 * 如今天下大定,四海昇平,归云本就是闲云野鹤不喜繁文缛节之人,现下他的主上稳坐江山,他也算是功成身退,隔三差五去那专为他设立的占星楼露露面,余下便是在自己府中悠闲度日,或是稍作打扮去到大街上充一把江湖术士。 接到宫里口谕时他尚还暗自不解,待听得皇上吩咐后,方才是来了兴致。 「皇上放心,臣定替娘娘寻得家人所在。」 缪靳瞥了眼他兴致勃勃的神色,沉声说道:「你只需告诉她她所问之事,其他的,勿要多言。」 归云被他冷眼扫到,忙收起脸上笑意,心内确是知道皇上必定是不情愿且着恼的。若不是查不到纪娘娘的来歷,堂堂一国之君天下之主,怎会出尔反尔给自己解令? 说来这纪娘娘到底有多神秘,竟连靳宁卫与哨部都查不到其身世,难不成还能是凭空出现的不成? 不过能令得铁面君王屡屡为她破例,便是连逃府而出此等大失体统且重伤皇上颜面与尊严之行径。便是寻常人家都必是震怒,轻则送官发卖,重则便是打死亦是无人会多说一语。可堂堂一国之君竟就如此轻轻放下,可见此女在皇上心中已占据何等重要之位。 一位帝王,对一女子投注如此多之关注心血,终不是善事,便看这位纪娘娘到底是贤者,亦或是妖姬了。 「臣明白,定谨遵皇上旨意。」 纪妤童知道要如何调整心态,突然安到她身上的所谓底蕴深厚的亲族,与忽地得知要孕育皇子,亦或是要与他坦诚身世,这些种种仿佛都未影响到她。 每日里她听话的用膳喝药,或是在宫院内走动,或是到御花园一转,有时也会去揽月阁凭高眺望,又一如既往满心欢喜等他前来。有了汤药相辅加之帝王疼爱滋润,如是几日,气色确实大好。 虽早上才将与她分别,不过一个时辰未见,缪靳再来时,依然发觉她的气色比之昨日又更好了些。本是皎月般清冷疏离的女子,仿似沾上了人间烟火,那种不可攀之感渐渐疏淡,这一轮清月,终是被他揽在怀中。 「朕走时不是让你多睡会,看你气色如此之好,可见昨夜讨饶尽是撒娇骗朕?」 纪妤童已快步行至他跟前,笑弯着眼睛挽着他的手臂抱在怀中,比先前更加白皙无暇的脸上是一抹发自内心的欣喜笑容:「既说了我的气色如此之好,可是今日便要去见天师吗?」 缪靳似是被她的情绪感染,冷峻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笑意,捏了捏她耳上殷红小痣又熟稔的滑到她精緻细嫩的下颌轻轻抬起,爱不释手的摩挲着,磁性华贵的嗓音佛在她的面上,唿吸相缠。 「原来妤儿这如花笑靥并不是为了朕,而是为了别的男人。」 「怎会,我是开心马上就能有父母的线索。且有皇上如此龙章凤姿珠玉在前,旁人都已不过尔尔,不值一顾。」 缪靳这下是当真惊讶不已,原来她竟也会口吐莲花闹人开颜,她亦有如此娇俏狡黠之一面。抚着她这张令他龙颜大悦的粉唇,他不客气的欺上去仔细含/吻,直至怀中人气息渐重不稳,躲避挣扎时才大发慈悲将其放开,心满意足道:「朕的妤儿若是能日日如斯此般,朕怕是真要做那要美人不要江山之昏君了。」 纪妤童靠在他怀里平復唿吸,有些诧异以他的性子竟会说出这种轻挑之语。 面色酡红眸中却是平静,只口中低低喃道:「自己定力不足,还要来赖我。」 「妤儿当真是胆子不小,竟连朕也敢打趣了。」 缪靳被她的俏皮之语哄得龙颜大悦,扣在她腰后的双手紧了紧似是遗憾的轻嘆了声,旋即方不再卖关子:「不论结果如何都不可过于激动,你只需记得,有朕在。」 纪妤童低低嗯了声,可心跳却已经开始失衡的跳了起来。 她本以为与那被皇命亲封的天师见面为表诚心应是主动去到那占星楼请见,却终是小看了这无上皇权。便是手段通天可窥得天机之高人,见了天子仍然要行叩拜之大礼。 「臣,参见皇上,参见娘娘。」 天启元年五月,未名宫内, 纪妤童几经周转终于见到了这位被举国百姓敬若天言者的天师。他五官清淡并不出众,但眉眼间自有一股睥睨众生万事掌于胸之淡然无畏,身穿一袭菸灰色立领纱袍,举手投足间端得是风雅无双仙风道骨之高人姿态。 第143页 便连说话时那看透世事般的清淡儒雅的嗓音,都让人听之便忍不住想要全身心信服于他。 「不知皇上派臣来此有何事吩咐。」 缪靳握了握手中因紧张期待而冰凉颤抖的手,侧眸看向她,低醇的嗓音中带着安抚道:「妤儿莫怕,想问什么,尽管直言。」 纪妤童条件反射的抓紧了手中的手指,定了定神深吸口气,抬眸看向殿中立着的男子,缓缓开口:「今日冒昧将天师请来,实是想请天师为我解惑。」 归云当即便拱手一拜:「娘娘言重了,为娘娘解惑乃臣分内之事,职责所在。不知娘娘有何疑惑。」 「我想请天师,替我找一找,家人在何方,为何我遍寻不得。」 归云隐隐察觉出她话中似有深意,却不预在此刻深思,菸灰色广袖划动再次合手拜道:「臣领命,还请皇上,娘娘,恕臣不敬,请观娘娘贵面。」 第88章 成劫 缪靳抬眸看他,神色间看不出分毫异状:「恕你无罪。」 「谢皇上。」 及至此刻,归云方敢抬起眼,第一次将目光落在这位久闻大名的娘娘脸上。 远山般舒朗柔美的秀眉,清澈干净无任何慾念的黑眸,挺翘流畅的琼鼻,丰盈饱满薄厚适中的唇,形状精巧耳垂圆润的耳,每一个五官部位都毫无瑕疵骨骼完美,稍稍一看,便知这是一副大富大贵之面相。 他又将目光拉远,把殿上高坐的女子整张脸完整的纳入的眼中,只这一看,却是令他从容的神色骤变,睿智博物的瞳孔倏地大睁。 这种被人心无旁骛观相的事情纪妤童已经不止经歷一次,可每次都忍不住心潮浮动无法平静。 却又在发现下方之人面色大变时,心中忽然平静下来。以往每一位名声远扬的高人在看完她的面相与手相时,都是神色从容仿佛已将她整个人看透一般,却次次结果以失望告终。 唯独这位被国民承认的天师看后面色大变,她心中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这方有了解释。只有真正能看出真章的人,才会在看到她的面相时面露惊色。那么他,应就是她一直想要寻找的人,如此一想,平静的心湖便忍不住开始雀跃起来。 二人的神色均被缪靳纳人眼中,归云的反应暂且不提,只她的反应却是极为不对。陡然升温甚至溢出细汗而黏腻的手心,白皙的脸颊亦染上雀跃的红晕。这分明证明她此刻是极为激动的。 归云震惊失态的反应根本毫无遮掩,可见他从她面上看出了什么令他都震惊至极的东西。据她所说,她只是想要找到家人,那么对他如此反应应该是害怕,是不安,绝绝不应该是如此刻这般隐隐惊喜的反应。 「天师可是看出了什么?」 归云下意识隐晦又复杂的望了眼目光深沉停留在身边女子身上的天子,又不着痕迹的迅速收回,垂下仍有震颤的眼眸深吸口气,方抬手请罪:「请皇上娘娘恕罪,方才臣一时晃神未能看得娘娘所求,请娘娘再给臣一点时间。」 纪妤童心中一紧,忽地想到什么,转过脸恰对上不知道何时便一直看着自己的男人,双手握紧他的手,清眸晃动,嗓音发干道:「我好紧张,我有些怕......」 缪靳则一手将她两只玉手反握在手心,一手揽上她的肩紧了紧,温言安抚道:「妤儿莫怕,你忘了朕方才对你说的话了嗯?」 纪妤童仰头看他,眼中的不安果然少了些,脸上也浅浅露出笑来,粉唇弯起皓齿微露端得是可人可爱:「我记得,有您在,我安心。」 如此乖巧,如斯可人,直令缪靳冷硬的心肠柔软爱煞。但幽深如海的眸子却依旧是那般莫测,「妤儿很乖,你只需牢记这一点,其余万事都有朕来为你操心。」 见她乖巧的点头,细嫩的肩头亦松松放下,他方转了眸看向殿中:「天师,你定要不负天师之名,莫要让娘娘失望。」 归云已将方才的震惊压下,俯首应道:「臣遵旨。」旋即便闭眸五指快速掐算。 琳琅满目华贵奢华的大殿里,仅有三人在内,只此刻却无一人说话。 纪妤童本想着许是会要等上一等,却不想连盏茶时间都未到,下方玄妙高深的天师便蓦地眉头紧皱噗的吐出一口鲜血,下一瞬人便踉跄着退后两步单膝跪倒在地。 这一变故实在惊人,纪妤童惊愣了瞬当即就颦着眉腾的下站起身,松开手便提着白青色宫缎雪锦裙要步上前去,腰间却蓦地被一条铁臂圈住生生止了步。 发间簪着的红绯玲珑玉步摇也因着突然止步的动作发出轻灵悦耳的叮叮脆响。 她着急的回首瞪他急道:「你--」 「不需劳动你,安心坐着便是。」 「可我是大--」 纪妤童话未说完,余光便见有人从侧门快步进来,也不说话便小心翼翼将人从地上搀扶起来,放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又迅速探了探脉搏,才对着上首恭敬的行礼后再次无声而迅速的退了出去。 缪靳这方沉着眼开口说道:「天师现下如何,方才何故如此?」 归云眉头紧皱,脸色煞白难看至极,额头上布满冷汗,嘴角还挂着丝重又溢出来的血迹。整个人似是在承受莫大的痛苦,若非手臂撑在扶手上险些连腰都直不起来。 他深吸口气却禁不住闷声咳了几下,稳住气息后方缓缓摇头,嗓音紧绷的请罪道:「臣下失仪,并无大碍,请皇上,娘娘,恕罪。」 第144页 无故吐血怎么可能会无事,纪妤童皱着眉端详他的情况,按照后世的科学解释,似他这种情况必是遭受重击才会如此。可他却好似是无故自身体内部受创而气血翻涌,只不论是因为什么,今日她怕是都等不到一个结果了,现下要紧的是要他尽快就医,看一看五脏六腑是否受伤。 「天师今日身体不便,还是先回去好生修养,待身子当真无碍后再有劳你便是。」 说完又转脸看向表情冷肃看不出情绪的男人,体贴道:「天师乃国之宝器,现下身体有恙耽搁不得,我之事,缓过几日也可。皇上以为呢?」 缪靳从归云身上收回视线,看着她点点头:「便依妤儿所言。」 归云看到他手上的动作,却实在是起身不得,便只能不敬的斜坐在椅子上拱手告罪:「臣谢皇上,娘娘。」 待殿内恢復安静后,一道饱含复杂情绪的嘆息声缓缓响起。 缪靳揽着她捏着她软腻的后颈令她抬起头,幽深的黑眸望进她的眼底,低声轻笑道:「妤儿莫要嘆气,今日事出突然,朕已命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前去诊治,定让他赶快痊癒,好为妤儿寻得亲人。」 纪妤童没有说话,就着他的力度柔顺的靠在他怀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 夤夜,京都城内,归府 白日里无故受了重伤的归云此时却并未卧床养病,五月里已进入初夏,便是夜风也不再泛着凉意。 虽依然面色泛白,但整个人的精气却已恢復了十之七八。他身上披来了件外衣坐在院中挂了竹帘的凉亭下首,神色郑重的对上首之人说道:「臣未能完成皇上所託,请皇上责罚。」 低醇华贵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嗓音划破谧静的夜色响起:「今日你都看出了什么,又是因何受了重伤,且都据实讲来吧。」 想到今日所观之相,归云心中仍是忍不住发凉。他想到了当日他于凤凰城内为皇上看出的红鸾心动之人应就是这位娘娘,却没想到,她就是那能乱了王心之人! 且今日一看,她的命线甚至已经能够影响到朝政国事,乃至于天下民生。在一女子身上看到这样的命线他如何能不惊憾。 似这种命线两级,一为大喜,一为大难之相,他亦是平生第一次见到。不过万事万物均有两面,端看要如何选择。 按理此种命线有异之人是不可伴在王侧,可皇上对这位娘娘执念深重,她主动逃离尚不得偏安,更罔论要将她驱逐一说,这无疑是在戳皇上的肺管子嫌命太长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自是要为主上排忧解难。遂,唯有将这不安大难之因素从根本上扼杀,方为上策。 「启禀皇上,臣无能,虽算不出娘娘来歷,但却看得出娘娘命格贵极,今又伴在君侧,沾染龙气,已有定国安国,抚民安民之凤气。臣之所以算不出娘娘命格,概因娘娘乃天佑之人,臣本凡夫俗子,竟敢窥探天意,自是受了天罚。遂,臣此番遭罪,乃自食其果。」 缪靳眯了下眼,他倒是没有对她身具凤气可安国抚民之能有何猜忌,他若有意,她便能化凤气为凤身,一国之母,自当有安国抚民受万民爱戴之尊。 「天佑,天罚?」 他将这两个玄妙之词轻喃出声,稜角分明的威严俊脸上一片深沉,须臾便浮现一抹势在必得的强势与高昂的战意。 便她是天女,如今也已是他怀中女子,便是天要与他争,他也丝毫不惧!纪妤童,她註定就该是他的女人! 「你可是一点都不曾算出她的来歷,亲人?」 归云虽不敢直视圣颜,但他陡然散发出的浓烈强霸之气,却是无差别的将他笼罩,天子威压扑面而来,令他几欲唿吸停止。 他自是知道皇上对纪娘娘的占有欲与征服欲已升至无可比拟之地,而他方才之言亦更是功不可没。便是他真的算出什么,为了皇上,为了天启,为了苍生黎民,也只能对不起她了。 「回皇上,臣确实窥得些许天机,娘娘之亲人臣算不出,但与夫人纠葛甚深之处,臣却是能推演一二。」 说罢,他抬眼望着尊贵霸气的天子,在他不怒自威的目光中,缓缓说道:「我朝地处中部偏南一禺乃娘娘凤起凤栖之地,臣斗胆,皇上与娘娘心中所求,或可都于此地有解。」 天意不可测,归云到底托大,未曾仔细推演便将之说出,却是险些酿成大祸,陷人间龙凤被迫分离,亦是险些让百姓黎庶重陷水火。 第89章 成劫 缪靳在听到那个地方第一时间便对上了一个地方,南州隶属天启版图中部偏南,而翠山正是那里之一禺。他与她便是于那里初遇,这便是凤起,亦是凤栖。 她心中所求,无外是亲人,家。亲人无处觅寻,便只有翠山之家。而他所求,不,是他所要的,便是她这位天佑之女,陪王伴驾,做这人间至尊之夫妻。 当夜,一条密令便从京都迅速传至南州靳宁卫,本就已经戒严的翠山,更是严上十分。这座她名下之山,彻底成了禁地,任何人不得进入,但凡有人知令违令,试图闯入,可就地格杀勿论。 缪靳自密道回宫后,回到未名殿内千工拔步床上刚刚掀被欲躺进去,内侧熟睡的娇人便似是被这极轻的动静吵到,不耐的颦眉撅了下莹润的粉唇,转了身,纤纤玉手习惯性伸过来揽着劲瘦遒劲的腰,人便软软贴靠过来,好似口中喃喃了什么,待他低下头伏在她唇边凝神细听之迹,她却已熟睡过去。 第145页 薄唇勾起,冷峻的脸上带着不自知的柔情,大手轻拍她的薄背,待她气息绵长平稳后方搂着人闭眸轻松睡去。 * 百官向新皇进言选秀的消息传出后,天下百姓无不额手称庆,与那天厌帝选秀之况判若两级。却一时又捶胸顿足自家无有适龄的女子可以参选,免不得又将那杨厌帝拉出来隐晦的痛骂一番。 「咱们皇上如今尚不到而立,身强体壮英勇无双,合该是选上那百八十个秀女用心伺候才对。可恨那天厌之人贪婪无厌,弄得天下适龄女子青黄不接,委屈了我们皇上!」 「谁说不是啊,不过说起来还是那陈氏没有福分,若她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现下怕不是已经贵为国母了,啧啧啧,这就是人的命啊。」 「我倒是觉得咱皇上定是委屈不了,那天厌之人是霸占良多不假,可那些品貌俱佳的高门贵女可都是提前避了出去啊。前阵子那陆陆续续回来,又开始举办各种赏花宴,品诗会的,前去参加的贵女可是不少啊。」 「我听说最后可能入主中宫的贵女,一个就是那周府的贵女,周家可是辅佐了三朝帝王,立足朝廷拥趸甚多,根深蒂固。还有一个便是那新贵钟侍郎家中表妹,虽这钟侍郎比周学士官阶要低,可这位纪家贵女出自林州纪氏,那纪氏可是传承百年的名门望族。若论底蕴深厚,自是纪氏更胜一筹,而且人家的桃李遍布天下,便是今日朝堂之上亦有不少人在。而且家风看人品,那纪家贵女想来定是也要比这位周家贵女品行更盛。」 「这可不一定,那周学士可也是有拥立之功的,而且周家贵女,那是京都贵女,且据说德容言功样样出众,堪称京都众女子之首。家中又有多人为官,这眼界见识自是非那林州名不外传的纪家女可比。」 「我觉得是纪家女......」 「我觉得是周家女......」 「......」 坊间因着二人谁更有机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时,京都东街周府内的众多京中贵女,亦也在谈及此事。 周家辅佐三代君王,家中亦是豪富,府邸便占地甚广,站在花园两端彼此相望都看不清五官面目,窥一角而识全貌,足可见这整个周府有多大。 林姣儿是京中安远侯府的嫡女,杨厌帝选秀时她因连克了两名未婚夫身死而因晦气之身避了过去,她亦是自知不详,遂也甚少出门,几可谓足不出户。 此次她受邀前来亦是因这周家贵女连下三份请帖,实在推脱不过才无奈前来。就算此处按品阶她的身份最高,但在场的贵女却都是嫌她晦气离得她远远的。 便是这东道主周琳琅也不过是最开始假意与她亲热了会便也坐在一旁将她晾着,好在这种情况她也见得多了,便也不甚在意。一边分心赏着这周府景致暗嘆怪道人家敢将自己晾着,这一景一物都比自家侯府还要精贵奢侈,又猜测她将自己请来为在何意,一边百无聊赖的听着这些贵女们叽叽喳喳的巴结奉承声。 「近来我总听说林州纪家女才貌双绝可堪凤位的传言,也不知这消息是打哪传出来的,这纪家女我便听都不曾听过,竟还想越过京中贵女,越过琳琅觊觎后位,可当真是不知羞耻呢。」 「谁说不是呢,我看啊,这消息八成是他们自己家人传出来的,这人是圆是扁,学识如何,品貌如何,女德女工如何,咱们都一概不知。既是所图甚大,怎么着也得先拉出来练练,穷乡僻壤的莫不是以为传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便能得皇上亲睐吧?」 「就是,她有琳琅貌美吗,有琳琅学识渊博吗,有琳琅人美良善雍容大气吗?什么都没有还敢攀扯我们琳琅,真是讨厌。」 被众贵女明里暗里凤奉承的周琳琅对此微微一笑,既不张扬自傲,亦不扭捏造作,端的是雍容大气荣宠不惊。 「许是这位纪姑娘真有出众之处,否则也不会相隔千里传到京都里来。大家若是好奇,不若等人来参加选秀时约着一起赏花论茶便是。」 其实今日来此的贵女不论是身份还是品貌德行比她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没人家祖父精明早早投靠了新帝,这才让她几分。而新帝英明神武后宫无人,哪个女子不怀春,哪个女子又不想争一争这皇后之位? 可惜的是就仅仅是这一点亲疏远近,她们便弱了她一分。现下她炙手可热,不会不是天子有意放纵的结果。既是后位已定,可六宫空虚,这妃位可都空着呢,若有幸能先一步怀上龙嗣,那以后的事,还不一定要怎么样呢。 所以,便是心底看不上她这番还未入主便以皇后自居的作态,众贵女面上也丝毫不曾显露,毕竟若是得了她的青眼对入宫晋升也大有益处。 「还是琳琅想的周到,怪不得现在坊间都在传唯周家贵女可配后位之言呢。」 「是啊,琳琅自来便与一般女子不同,原来啊,这都是命中注定呢。」 「说不得以后大家的去留婚事,还得要琳琅帮忙掌掌眼呢。」 「是啊是啊......」 林姣儿坐在亭边望着池里粉白的荷花,和碧绿的荷叶下轻快游动的金鱼儿,嘴角缓缓勾起,却是带着两分讥嘲之意。选秀还未开始,这些人便如此阿谀巴结,而这周琳琅言行举止竟也敢真以皇后之尊自居,真真是好大的脸。 她虽不常出门,却也听父亲于家中偶有感慨,道是新皇干纲独断气势强盛,绝非是似天厌帝亦或是杨先帝之资可以比拟的。似这等帝王,绝不会希望看到皇后娘家强盛有外戚之患的。 第146页 若要她看,说不得那位纪家女倒是定数更大些,百年传世之家,家风定然清正,且她-- 「姣姣?你说呢?」 林姣儿侧回头,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轻声问道:「嗯?琳琅你说什么?」 周琳琅端庄明艷的脸上已是一片笑意,她如今到底只是一备受娇惯未经世事的闺阁女子,能似方才那般端得住仪态已是出众。 遂现下看向林姣儿的眼中亦不似先前假意的亲善,连她分心没听到自己说话也只是笑容淡了些没有深究:「大家是听说你与那林州纪氏好似沾亲带故,又听闻纪家人好似已经入京,便对这纪家贵女着实好奇,遂大家就想问问你,可否以你之名将那纪家贵女请出来与我们一聚。以后既要常住京都,与大家提前熟识一下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众贵女心里撇嘴,嘴上却也跟着附和,说来她们对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纪家贵女确实很是好奇。 「是啊林小姐,我们也是刚听说你与那林州纪氏是远亲戚呢,大家既是同龄人,那便叫出来一起聚一聚啊。」 「林州位处南方,气候潮湿,多虫蚁,我听说许多南方人经常被咬呢。想来纪家也是名门望族家中子女应不会受这虫蚁噬咬之苦。我这里有京都特贡的雪肤膏,于女子嫩肤极有成效,若那纪家贵女需要,我却是可以忍痛割爱呢。」 「啊?听起来就很恐怖呢,也不知这纪家贵女会不会身上有疤呢,若是有疤,怕是选秀第一关就要被刷了下来了呢。」 「好可怜啊,那趁着选秀还不曾开始,咱们便好心帮帮忙,将各自祛疤疗效好的药膏送给纪家贵女吧?林小姐,就麻烦你将人约出来吧?」 林姣儿至此方知今日她们将自己请来的真正意图,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是一脸柔柔弱弱的诧异道:「这,林州纪家与我安远侯府有远亲?这我倒是不曾知道,不知各位是从何处听来的,我也好向她询问一番,再回侯府过问一下我父亲?」 此话一出,莺声燕语的凉亭之内霎时一片寂静。 还是周琳琅反应敏捷,轻轻笑了下无比自然的便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原来姣姣还不知道吗?许是最近关于纪家贵女的传言太多有提到过安远侯府,所以大家才会以为你也知道。不过还是问一下安远侯为好,若是真的还罢了,若是假的,那确是要澄清一下的。」 其余人亦恢復如常,连方才隐隐的逼迫都仿若不存在般娇笑道:「说到底还是这传出谣言的人最是可恶,大家想想连我们都偏听偏信了,更何况那些无知百姓?」 「是啊这还真是......」 林姣儿柔柔一笑未置一词,仿佛未曾意识到她们这是拿自己当软柿子捏,亦是当枪使。至于约纪家姑娘出来一聚之事,自是不再提及。 与此同时,一道身姿风流的白色身影刚刚被人迎进周府,听得花园里传来的动静时,来人随意投以一瞥,明媚的日光照在其上,只道是好一张多情恣意的俊美面孔。 第90章 成劫 京都东街,钟府 钟昌闻虽已官至三品大员,身上却无一丝高官的傲气跋扈。此时他正亲自将远道而来,由天子作保成了表亲的纪家夫妻迎入府中,而后态度谦逊的将人让至主位就坐。 纪家夫妻对这门突如其来的亲戚虽也心中惊愕,却亦是谦和有礼的避开主位。纵他们桃李遍布,底蕴深厚,却也不是自视甚高不懂礼节之人。 双方客气的退让一番后便分主宾落座,待饮茶一杯后相视一笑,方才的生疏亦在其中淡去。 钟昌闻这方长身而起,行至厅中左侧就座的儒雅端秀的中年夫妻身前,谦谦拜下:「明柏见过姨夫,姨母。」 纪家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嘆气,面上慈爱笑道:「明柏无需多礼,都是自家人。」 纪母亦在一旁和善点头:「明柏与童儿兄妹情深,这几月来又多亏你照料,莫要如此生分,好孩子,快快坐下吧。」 钟昌闻这才顺势起身,心中大定。此番试探,纪家人的态度他已然心中有数,这对夫妻温和有礼,不论心中所想如何,面上却并无对平白多了个女儿的排斥。如此便好。 「姨母可莫要打趣我了,礼不可费。您二位此行舟车劳顿,我已吩咐下人收拾好了院子,这两日便先好生休息。」 纪父点点头,儒雅温和的脸上其实并无染上奔波之色,他自是知道这位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的外甥此言何意,他们夫妻也确实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位「女儿」。 「明柏有心了,这些时日便叨扰你了。」 * 宫外的事丁点都不曾传到纪妤童耳中,而得知自己被安了父母的消息已是那日天师中途受伤后的第五日。担心她心中牴触,这件事便是由缪靳亲口对她说的。 而她的反应也确实如他所想,态度极其抗拒,那如被触怒的小狮子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甚至比抗拒他时还要激烈。 「你这是何意?我自己有父有母,为何要去认他人做父母?几日前还信誓旦旦要我信你,你说你会帮我找家人,你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有你在,要我把一切都交给你,可现在余音尚在你却已轻易毁诺。你乃天子,天下之主,乃苍生黎民之天子!天子一言九鼎,一诺千金,你怎可,如此对我,怎可如此肆意操控左右我的存在!」 第147页 纪妤童只觉自己已经被烈火焚身,烧得她理智大失,烧的她浑身冰凉却头脑热极。 她眼眶泛红眸中含着水气却更多的是愤怒,就这般无法承受的仰头瞪着他,冰凉无力的双手狠狠推拒着他,声音中满是受伤的哽咽:「我已经很乖很听话了,你要我信你我便信你,你要我放下医术我便放下医术,你要等着我便等着,你要我调养身子我便调养身子,我知道你想要孕育一个孩子,我便听话配合着喝药,我连一声药苦都不曾说过...我已经什么都听你的,我只有这一个要求,我只想要我真正的父母,我只想找回我真正的家。可你为何,为何连我仅仅如此之小的请求都要剥夺。还是说,这仍然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曾经逃离你?惩罚我不识好歹?惩罚我,便要如此,毁了我,抹杀了真正的我?嗯?」 说到最后,纪妤童已身心俱疲心灰意冷,推拒着他却无能为力的双手也颓然的放下,眼眸空洞而麻木:「若你始终无法释怀,又用这样让我从满心欢喜到狠狠跌落的绝望来报復于我,那么你成功了,若你解气了,便请你莫要再如此折磨于我,给我一个痛快吧。」 话落,她当真闭了眸,又向上仰起头,白得无有血色的脸上,唯有粉色的唇瓣因着方才气血上涌被晕得殷红,整张清美至极的脸上是心冷至极的悍不畏死。她将白嫩无暇的颈项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眼前,似是在无声诉说着自己但求速死之决意。 缪靳看着眼前如献祭般就戮,令他爱不释手的颈项,竟恨不得真是想要掐上去! 在她心中,她便是如此想他的?他为她大费周章以天子之名命那林州纪氏更改族谱,无中生有将她从一来歷不明之孤女,摇身变做名门望族倾全族之力娇宠的贵女,知她与她大哥感情甚笃,他也有意栽培,这一切种种,都是为了给她铺路,给她以强大的后盾与靠山。 却不想,他的良苦用心,却被她如此曲解,他的独宠,他的纵容,他的宽容,他的日夜疼爱,他的一腔心意,都在此刻变成了一个笑话! 「你真想死?」 纪妤童未睁开眼,便连眼皮都不曾颤动一下。只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白皙的颈项更抬高了几分。一句话未讲,却已不言自明。 缪靳当即眸中大恨,已是怒极。本是紧搂护着她颤抖身躯的大手,当真抬起缓缓放在那触感软腻的脖颈上,鹰眸紧紧盯着眼前这张娇美清绝的脸。 倏地下收紧,听得她禁不住一声吃痛的闷哼后又骤然一松,大手旋即转至她的后颈,仍然扣在腰间的手勐地施力将她微微提起,却是不给她借力,而是箍着她,令她自己垫着脚尖稳住身体,后颈处的大手同时托将着她的脸儿,俊脸俯下来攫住她不得不睁开的清眸,贴着她的唇厮/磨着又轻又狠的说道:「你既知道自己是属于朕的,那么便也应知道,想死,何时死,如何死,亦是得由朕做主。」 他压下看到她黑眸剧颤满眼惶惶伤心时的心痛怜惜,硬下心来口中继续冰冷说道:「朕为你安排的,你便好生受着。以后若再于朕跟前轻言死字,你便想一想先前那禁闭之惩你能不能再受的住。亦再想一想,你大哥的前程生死,与你有关的一切一切,都与你息息相关,生死富贵,也都尽在你一念之间。」 他似是又无比怜惜她蓦地煞白的脸色和不自禁轻颤的身子,大手将她柔软紧緻的身子以全面压迫性的强势气息,将她扣压在自己充斥着帝王龙涎香的怀抱里,无比疼爱道:「妤儿如此聪慧,定是明白应要如何做的。」 纪妤童红着眼看着他胸前绣着的狰狞的五爪金龙,身子亦因他口中的威胁之语气得发抖。 「你怎能,如此--」 缪靳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等她说出便淡淡的接了上去:「妤儿可是又要骂朕无耻,嗯?朕告诉你,这不是无耻,这是,金口玉言。」 纪妤童僵着身子,却通体冰凉,怔怔的看着他即将迈出殿门的背影,那样高大的身躯生生将明亮的日光遮挡住,令宽阔的殿内笼罩阴暗。 她似是被那抹黑暗刺了眼,勐地从愣怔中惊醒过来飞奔过去,自后边紧紧抱着他的劲壮的腰身,将脸紧埋在他的背后。 缪靳也果真停下脚步,他垂眸看着紧扣在自己腰间用力到发白的细嫩手指,垂在身侧的双手轻轻动了下,却是克制着不去覆/上她。就这般静立在原地感受着自背后侵入迅速蔓延至全身的潮热唿吸,等着她的反应。 不多时,果然便听到背后传来闷闷的娇喃声:「别走......」 「我知道皇上安排这一切是为了我好,是我太敏感了,可你不能就这般不顾我的意愿,连商量都不曾有,便一意为我更改了身份。纵我亲生父母再是落魄平民,可那也是生我养我,疼我爱我的生身父母。与他们生离,不能承欢尽孝已是我的不是,我怎可嫌贫爱富弃他们而转投高门?」 她更想说的是出生是无法更改的,可现实却是这平民百姓终其一生拼尽全力都无法做到的事,对一个封建社会的帝王来说却只不过是一句话,便能让一个人从一无所有到荣华富贵,到改换门庭。 听到身后气息不稳的急促喘息,缪靳蓦地心中一紧,唰的转身将人搂在怀里,抬起她的脸拧眉紧张的打量她的面色,口中沉声问道:「可是又胸闷了?」 第148页 也不等她回话,便径直将人打横抱起重新入了寝殿,边对旁边吩咐:「去将林太医叫来!」 纪妤童忙拉了下他的衣襟唇色发白道:「我没事,不用麻烦太医。」 缪靳却是不能由着她任性,抱着人于榻上坐定后,大手已经自发的替她抚着胸口顺气,有心想斥她不顾身子,却又知她今日的怒与郁都皆是因自己而起。 遂终是暗嘆一声,亦柔了嗓音说道:「妤儿纯善朕自是明白,待日后寻得你父母后,朕会亲自与他们言明,此事皆是朕所为非你本愿。且朕,也会善待他们。」 说来说去却是无论如何他做下的决定都不会更改,纪妤童将头柔顺的靠在他胸前,苍白的脸上似是嘲讽的笑了下,未置可否,只语气有些疲累道:「不知天师身子可还有碍,虽不知他为何受伤,但终是为我之事,我想去看看他。」 第91章 成劫 她的语气已听不出方才那样反应强烈甚至意欲求死的痕迹,仿佛是就这般再次妥协挺听从他的安排,只要能找到父母,别的事她都依了他。 这样的乖巧令缪靳升起无限爱怜,同时又有些隐秘的愧意。可她的性子太难捉摸,来歷甚至连归云都看算不得,他唯有对她严厉一些,别别她的性子,如此她方能绝了妄念,死心塌地待在他身边。 她现下受的委屈他都看在眼里,但每每看到她眼中那消失不见的抗拒与不可捉摸,他便知道自己是对的。她只需要受这一点委屈,其余任何事他都不会再委屈了她。便是有,他都会替她摆平。 「妤儿今日受的委屈朕都知道,日后,朕必会好好补偿于你,再不让你受丁点委屈。」 他垂眸望着她纤长浓密的眼睫,黑眸坚定,于心底补充道:以前王妃之位不曾应你,现下,便许你以后位偿之。 「天师无甚大碍,不需你亲自看望,你若想见他,便吩咐人将他叫来便是。」 纪妤童笑了笑,轻轻嗯了声。 许是为了补偿她,对她提出想快快见到天师的要求,缪靳也当场应了。遂次日他早朝时,她便在已经挂了由他亲笔写下命工部精雕细制着凤栖宫三字的宫殿里单独与天师见了面。 再次踏入这座大殿时,归云的心情与上次完全不同。他研习术数三十余载,对天命所归之理自是比旁人都懂得信得。 对这位娘娘,他有敬,有好奇,也有即将要间接对不起她的愧疚。遂一进殿,他便深深一拜:「臣,参见娘娘。」 五月里的京都几乎日日艷阳,今日也不例外,两扇厚重的雕花红木殿门大大的敞开着,和煦的暖风穿过门窗进来,将殿内玉质的铃铛吹得叮叮作响无比悦耳。 被叫坐在下侧方的归云因为对方一直没有说话,便也一直安静的垂眸坐着,那些清脆的叮叮声似奏乐般时停时响着钻入耳中,令他也稍稍分了神。 「本应是我前去府上探望天师的,现下反劳得天师带病入宫,实是抱歉,还请天师见谅。」 清凌的与这玉铃铛相差无几的清悦嗓音响起,归云忙收敛心神姿态从容的起身回话:「娘娘言重了,臣本应主动求见,却反累得娘娘提及才是。」 纪妤童微微一笑,再次示意他坐下后,才说道:「不知天师现下身体恢復得如何?」 「劳娘娘挂心,已是无甚大碍。」 「那便好,只不知天师当日因何突然受伤?」 归云微不可查的顿了下,若无其事的从容应对:「娘娘容禀,臣受得皇命为我天启占卜吉祸,那日会失礼于皇上与娘娘殿前概是因此前方日夜不眠卜算几日。是臣托大以为尚有余力可以再为娘娘卜算,不想终是力有不逮,让娘娘受惊失望,是臣之过。」 「原是如此。」 纪妤童此方恍然大悟,余光见殿外正端着茶盘示意的含英便微微点了下头。 含英脚步轻快的走进来向二人福身行礼后,将青碧茶杯轻放在二人手边,重又蹲身福了福退了出去。 「我不怎么懂茶,只是觉得此茶入口清醇后味回甘,甚妙。请天师一品。」 归云起身谢恩后方端起茶杯,杯盖错开,清透微绿的茶水飘渺而上,醇厚微甘的茶香瞬息盈入鼻息,令人不由自主将身心放松下来。 微熏的晨风涌入,吹响殿内四角悬挂的玉铃铛,伴着清脆悦耳的叮叮之音,饮一口清香扑鼻的好茶,当真是妙极。 纪妤童静静看着他神情舒缓脸上微带笑意,又等他将茶杯放下,才带着隐隐的急切与期待说道:「不知天师今日可否为我解惑?」 归云来之前便知此行目的,听闻此话自是无有不可。 「臣今日,定不负娘娘所望。」 「上次天师既未问我生辰八字,亦未看我手相,今日可要补上,亦或是仍是观面即可?」 归云此次却是连她的面相都不打算看,甚至从始至终都不曾看过她的脸,和,她的眼睛。 「生辰八字,手相,面相,皆是我等卜算之媒介。前日臣已观过娘娘面相,不需不再看,只不知娘娘今日之惑可还是与上次相同?」 纪妤童却是眼眸清亮的看着他脸上的每一丝神情,微微摇头语气中带着丝无奈道:「我想请天师帮我算一算,我一直不得真章的时刻。这个时辰我自己也不甚清楚,只记得很重要。仿佛是曾在梦中经歷过,却如隔云望月看不真切,总会在午夜梦回想到它,我便想着若不看清它,只怕是要生出执念囿于其中了。」 第149页 一个未知却重要的,时刻?倒是有趣。 她的面相归云已记在心中,只要不去算她的命线,便不会受到反噬。遂他便只从她的面相中规避命线只卜算时点来算即可。 在他闭眸沉心掐算中,殿内清脆的叮叮悦耳声一直不曾停下,只奇怪的是,身体并未有感觉到晨风佛来。 他卜算的速度很快,比以往为她看算的大师都要快。 在他放下手睁开眼的瞬间,纪妤童停下指尖敲击玉镯的动作,缓声问道:「天师可有了答案?」 归云点点头,心中仍是有些疑惑。有的人一生只有降生与死亡两个重要时刻,有的人除此之外另有人生四喜时与命线极重之时,但多数时候的命线都是极为平静的。 而纪娘娘所问的时刻,他刨去了生与死,竟还有五个要时之多,他方才已算掉两个,那么还应有三个。去掉一个册封之时,怎会还有两个?而且三个时间间隔竟都在同年?当真是怪极。 他下意识忽略了时刻的重要性,起身回道:「回娘娘,臣算得与您相联极重要的时刻有三,一为天启元年八月一十七日未时二刻。一为同年十月一十日亥时一刻。一为同年十二月九日巳时一刻,此三个时刻均与娘娘之安危无恙,请娘娘放心。」 一个八月中旬,一个十月初中,一个十二月初,三个时间点都在同年且相距不远,但纪妤童却是瞬间就锁定了一个时间。 她压下心中陡然升起的狂喜,眸中亦带着单纯听得会无事发生的欣喜,莞尔一笑道:「天师果然是能通天意之人,不过盏茶时间便能算出如此多而详细。那我便只需安心静候这三刻的到来,也好让我得知究竟会发生什么让我如此耿耿于怀之事。」 归云对她的赞扬报以云淡风轻一笑,「不知娘娘可还有何惑需解?」 纪妤童心事已定,便半真半假道:「不知天师可能算得我何时方能与父母相见?」 这个问题归云只在心里掐算便得了结果,他眉头有些古怪的挑了下,旋即拜道:「回娘娘,您与家人团聚之日,就在三日后。」 * 「三日后?」 缪靳俊眉微动,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点点头道:「倒是算得不错。」 纪妤童仍是有些懵然,她脑子里乱乱的,有猝不及防,有期待,也有不敢相信,听他如此回答,诧异道:「皇上为何有此一说?」 缪靳也不瞒她,握着她的手在望不到边的御花园中缓步徜徉道:「朕正要与你说起,三日后,便是纪家人进宫见你之日。」 「......原是如此,」 他是皇上,是天子,他一句话便将她的身份陡转,那么天师如此轻易便算得她「父母」所在也就不稀奇了。 巨大的失落霎时将她笼罩,浑身的力气也仿佛被瞬息抽干,她顿住脚步,就这么茫然而无焦距的看着前方,心中却又有股莫名的落定之感。她期待能见到父母,那样她就可以完全放松的依偎在他们身边,停下脚步停下谋算,可以安心的休息。 可她又怕见到他们,在这个封建的,阶级严重的时代相见,他们会不会遭遇压迫,遭遇危险,能不能适应,甚至他们有没有在那场几乎颠覆朝廷的战乱中受伤... 当真的得知不是自己的父母后,冷静过罢,纪妤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是庆幸。 待回过神才发现他们走到了一片开满了粉色白色莲花的人工湖边,安静的夜色里,一弯明月悬挂当空,幽幽莲香扑了满息,目光所及之处莲花盛放,月光的清辉洒落湖中映出一轮孤寂的倒影,她好似闯入了梦幻之境一般,目光怔怔的落在这比画还要美的一幕中。 脑子里纷乱的思绪也被这沁人心脾的莲香抚平,心内只余一片安宁沉静。 她着迷于眼前的美景连周遭的一切都忽略了,直至身子被一具高大宽厚又灼热的身躯从身后拥住,她方如梦初醒,却是将被束缚在腹前的双手轻轻拧动了下转而轻放在身前微褐的大手上。 听得一道灼热的气息在耳边亲昵的响起:「妤儿喜欢这里吗?」 纪妤童清亮的眸中满是赞嘆,靠在身后胸膛的头轻轻点了下,如头顶皎月般美丽清冷的脸上扬起一抹醉人的笑意:「这里很美。」 缪靳垂眸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脸上比湖中盛放的莲花还要惊艷的笑靥,唿吸不由一滞,半晌方轻轻吐了气息,柔声低语:「确实很美。」 纪妤童以为他说的亦是夜色下的美景,不禁美目微弯。 她却不知他口中说的,是她。 缪靳轻易便从她脸上看出她的想法,也并无向她解释的意思。有些事他心中清楚便已足矣。 「刚才在想什么?」 纪妤童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轻轻嘆了口气说道:「有些失望,有些茫然罢了。」 第92章 成劫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连个人名都没有,缪靳却能知道她在说什么。 「妤儿莫要担心,也莫要真将他们当做父母来敬重,你身份尊贵只在朕之下,在任何人面前,你都不需折腰求全。一切都有朕在,你只需随心便是。若说紧张,也该是他们才是。」 说完便又安抚般紧了紧怀中柔韧的身子,偏头在她耳上的红痣处轻吻了下,暗声低语:「这座莲花御湖是朕特意命人精心照顾培育的,看到这些,妤儿可有想到什么?」 第150页 耳后与颈间是纪妤童的致敏处,温热的唇与烫热的唿吸吹在上面带来的阵阵麻痒,令她下意识蜷缩了下同时偏头欲要睁开。 却那同样热烫的大手已先一步轻捏着她想要逃离的下颌,倏地向上抬起,那张嘴角带着笑意的薄唇便不由分说的压了下来。 静谧的夜晚,清冷的月色下,醉人的莲香中,一高大,一清丽的身影于湖前亲密相拥,端得是无比般配,仿若一对璧人。 待终于被松开时,纪妤童只知贪/婪的唿吸着带着沁香的空气,方才几乎窒息的感觉还留有遗症于脑中隐隐轰鸣,眼前的一切都模煳的不怎么真切,怎么还会想得起他问的什么来? 缪靳灼热的黑眸流连在她娇/艷/欲/滴的红唇上,眸中的暗色不由愈加幽深,未免自己禁不住在这幕天席地于她施为,便艰难的将目光移到她潋滟水润的眸中。 暗哑的声音近乎贴着她的面响起:「朕见得死而復生的妤儿时,便是在这样缱绻美妙的夜晚。」 想到那日蓦地见到她时的场景,箍着她腰间的大手倏地又紧了几分。 「那时妤儿便藏身在莲花瓮内,朕拨开莲叶时,你便如那莲花化仙,又似化精般闯入朕的眼中,清纯,妖娆,惑人心扉......」 纪妤童已恢復了清明,顺着他的话,她亦想到了当时情景,但她却不曾与他产生共鸣。脑中闪现的则是那令自己时至今日想死依然后悔不跌的决定。 一股窒闷霎时自心底陡然升起,让她平静的唿吸短促的停滞的下。再看眼前这美轮美奂的景色时,都仿佛失去了颜色不再迷人。 她浅浅笑了下,轻轻抬起头望着他的锋利深邃的下颌,轻声问道:「不知皇上近来国事可还繁忙吗?」 虽没有听到回答,但她脸上残留的娇羞艷色以及嘴角噙着笑意的弧度,都极大的打消了他的猜疑,亦抚平了他心中微不可查的失落。转而对她第一次主动关心问询他而感到诧异与愉悦。 「妤儿这可是担忧朕日夜/操/劳身子吃不消?」 似此种风流之语,以缪靳的性格是如何都说不出的,可对着她时,这样的床帷之语无比自然的便脱口而出,想来这便是床笫之趣,当真是令人慾罢不能。 他话中某些刻意加重的字眼纪妤童如何听不出其中深意,只是这样的有色之话竟出自不苟言笑的天子之口,实在令她惊讶。 纪妤童眨了眨眼避开他灼热幽暗的眸子,也不去理会他脑抽不正经的言语,挣开他灼热的怀抱挽着他的手漫无目的的边走边抬眸说道:「听说皇帝都喜欢微服私访,或是南巡北巡之类的,不知道您有没有这个打算?」 缪靳垂眸看了眼,她脸上有好奇,有跃跃欲试,有对外面嚮往,却更多的是想要他带她出去玩的渴望。 他眸中惬意微褪,心中已然升了警惕。 「妤儿想要去哪玩?」 纪妤童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依然弯着眼睛翘着唇笑道:「我想回我家看看啊,皇上知道的,就是你与我初遇的翠山小楼。算起来自我们于凤凰城再遇差不多有快一年我都再没有回去过,我想回去看看,若是可以的话,还想要再住一阵子。我知道您可能又要怀疑我目的不纯,遂便想劳动您这九五之尊大驾,与我一同回去。我现下已是你的女人,虽未有仪式,但事实已成,便权当您陪我归宁,可好?」 她就这般将她的目的想法与心意,不掖不藏的坦诚示之,倒显得缪靳狭隘了。可他却并未因此就放松警惕,实是这女子前科累累,他不喜欢不能掌握的人与事。 他亦不敢去赌她现下一面是真,还是为了麻痹他而刻意为之。更不敢去赌若她再次出逃,他会做出什么事,还能不能似此次般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便是他最后真受不得她的痴/缠同意,也要有十足的,万全的,令她无法逃离的准备。 大手抚了抚她明亮的眼睛,他倏尔勾唇一笑,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既是想要,便端看妤儿如何争取了。」随后便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向凤栖宫而去。 * 纪家父母进宫这日,纪妤童虽心有芥蒂却也仍然梳妆整齐礼貌示人。她心里知道,她不愿意,恐怕这望族纪家也不想要一个凭空冒出来不知底细且要事事敬重的女儿,遂今日双方只需客客气气走个过场便是。 坐在梳妆檯前看着铜镜里的宫装佳人,她神思抽离的想着,如今天下人都知皇帝后宫无妃,无名无分无官无职的纪家人想要进宫也不知是要以何种名目才能名正言顺的进来。 含英为她簪上素雅却观之便知是极贵重的碧玺玲珑簪子,轻轻顺了下摇曳垂下的玉质流苏,方后退两步轻轻福身:「娘娘,好了。」 恰在此时,外殿伺候的宫女轻步来到寝殿外恭声禀报:「启禀娘娘,宫外来人求见。」 纪妤童未有停留便自软凳上起身向外走去,含英含衣如今是她身边的大宫女自是亦步亦趋的随身伺候,身后两名次等宫女忙轻手轻脚动作熟练的收拾了女主子的裙角便也静静跟上。 服侍她于殿中主位上坐定后,含英方对躬身等候的宫女示意请人进来。 许是皇宫里的宫殿坐落方位都是经人指点过的,纪妤童看了眼殿内多宝架上的自鸣钟,现下才不过九点,阳光便已洒了进来。 有两道身影背着光进来时,她甚至有些看不清这二人的模样。只在二人意欲在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面下跪参拜时,她先一步开口道:「不必多礼,一旁就座吧。」 第151页 纪家夫妻半弯着腰的动作顿了下便在殿内宫女的虚扶下站直,虽未下跪,但仍是躬身拜道:「草民/民妇,谢娘娘。」 夫妻二人于左侧的交椅上落座后,不易察觉的对视一眼,这位「女儿」听声音语调应是脾性清冷之人,可却意外的热肠和善。自进到这层层把守威势逼人的宫殿后的紧张便不由稍稍放松了些。 只是奇怪坐下后一直不听上首垂询,正思忖着可是要先开口说些什么时,便蓦地听到上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及质地绝佳的玉器轻轻碰撞的清脆响声迅速来到近前。 二人心中一惊,忙从椅子上起身,也不敢抬头,正欲行礼问询,便已被一双被精心娇养得洁白玉手握住了手腕。 「爸妈?你们怎么在这里?!」 夫妻二人从这道带着颤抖却惊喜的声音中回神,下意识抬眼看向这位被皇帝用尽心思呵护的女子,未及看清她的容貌,便已先被她含着泪意又饱含着浓郁情绪,亮得慑人的双眸攫住,一时便怔在原地。 纪妤童万万没想到竟然真的在这里见到自己的父母,他们一家三口有多久没见了,才不过三年,她却好像觉得已经有一辈子那么久,那么长。 见到他们的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的自制力有多差,又有多想他们,想得眼泪已先于理智汹涌而出。 明明以前她上学课业多的时候也是一年两年不回家的,可为什么就这么想呢。 这一刻,她心中所有委屈,压抑,殚精竭虑,一切一切突然都消失不见了,她只知道她与父母团聚了,她找到了避风港,她终于可以完全放松下来,再不是一个人无依无靠。 她想要拥抱他们,想向他们撒娇说她有多想他们,想向他们诉说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还想问他们是怎么来的,来了多久,过得好吗... 可他们却躲开了她的拥抱,甚至骤然从她眼前消失,无边的恐慌与寒冷霎时侵袭全身将她的血液凝冻,她惊慌不甘的左右张望,想要那两张熟悉而亲切的脸再次出现,却在不经意低头间竟看见他们跪在她身前。 这一刻,她脑中轰鸣,身子剧震,如遭重击,也如梦惊醒。 第93章 成劫 「娘娘?!」 「娘娘!!」 「快叫太医!」 「娘娘您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太医马上就来了......」 方才还静雅肃穆的大殿之内霎时乱作一团,纪氏夫妻二人茫然的看着被宫人紧张的围起来再看不到身影的方向,对眼下突然的变故,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纪妤童神思恍惚的望着头顶一个个闪现的脸庞,口中不自知的喃喃道:「我没事,我只是有些累......」 可她的声音弱得若不附耳去听根本听不到,此刻又人声杂乱就更是什么也听不到,便是离得近的含英含衣也只是看到她嘴唇微动,而不得其意。 缪靳与钟昌闻是先太医一步到来,本来二人想着今日的见面便是不甚热切,也理应是宾主尽欢,可却万万想不到一进来看到的是这样混乱的一幕。 「出了何事!」 皇上的到来如一根定海神针令满殿焦急的宫人心头大定,忙跪下来齐声万岁并迅速让出通道。 含英作为大宫女由她来叙述来龙去脉自是责无旁贷,遂便忙膝行近前俯首叩地请罪:「回皇上话,娘娘方才正与纪老爷纪夫人说话,便不知为何突然仰面摔下,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太医,奴婢等伺候不周,请皇上责罚。」 身后跪着的众人亦齐齐叩地请罪:「奴婢等伺候不周,请皇上责罚!」 缪靳脸色难看的看着怀中闭着眸脸色从未如此之差,仿佛突然被抽去了所有精气的女子,滔天的怒意自周身溢出,利可伤人的帝王之怒压得殿中众人无不瑟缩跪地噤若寒蝉。 而本就跪在人群后方的纪氏夫妻听闻此话,亦不敢推却,正欲开口的话便被天子怒火给压了下去。 「靳一速去将太医立刻带来!」 「是,皇上!」 蕴含天子之威的怒火随后倏地转向跪在人群后方的夫妇二人,正要问罪,便感觉袖口一紧,他当下便也顾不得他人,忙回眸看去,却见她仍是闭着眼,只苍白的唇瓣微动,他眸中一紧附耳去听:「与他们无关,是我太累了,不用叫太医,我只需睡一下便好。」 缪靳听后并未放松,眉头甚而皱得更紧,却是顾忌着她此刻情况压下怒意缓声说道:「你脸色从未如此难看,怎会无事?你且放心,既是你说与他们无关,朕不问罪便是,妤儿放心。」 纪妤童这方松了手,嘴唇微动,无声说了句想睡,身子一轻便被人抱起,转而来到寝殿卧榻之上被放下,她始终没有睁眼任由那只大手于她面上轻抚,又脱了鞋袜盖上被子。 她一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要控制情绪,一直等到太医过来诊脉过后方身子转动面向内侧,听得身后脚步声陆续不见后,才放任情绪宣洩一时便泪如雨下,却即便如此,她仍然将脸埋在被子里将声音隐下,克制着,悲痛着。 彼时外间大殿之上,无关宫人都已退出殿外。 缪靳一人高坐主位,神情冷厉的可怖。想到方才太医所说她歷经大喜又大悲,惊急之下伤了心肺,恐以后真要落下心疾之症的言语,胸中便似有一团火在火烧火燎的灼烧着,磅礴的怒火逼得他恨不得以杀泄愤! 第152页 她的身子素来康健,却短短时间颓败至此,固然有他之因,可她已极力配合医治,甚至已然几欲恢復痊癒,却怎又今日大创,将他与她先前的精心调养全都白费,甚至反而愈重! 虽应了她不会问罪,却不妨碍他问责! 「纪先生,你,或是纪家,可是对朕的安排心有不满。」 纪光懋登时浑身一凛,二话没说便于殿中俯首跪下,纪夫人自是夫唱妇随也在旁边跪下。 「皇上息怒,草民与纪家谨遵圣令,亦对皇上安排感念在心,万万没有不满一说,还请皇上明鑑!」 缪靳听后却是神情愈冷,他没有后悔此番安排,他是后悔不应给他们单独的空间见面,亦是迁怒纪家竟敢违抗圣命阳奉阴违! 纪光懋感觉到天子之怒火愈盛,心怕累及家族,不等垂询便忙主动将方才之事悉数告知。 「皇上容禀,草民夫妻二人进殿后感恩娘娘免去跪拜大礼,谢恩坐下后便一句话都不曾来得及与娘娘说过。只娘娘突然纡尊而至握着草民夫妻之手,言道爸妈缘何在此,听娘娘意思,这爸妈应就是父母之意,因草民二人不敢直视娘娘贵颜,遂并不知发生何事,再后来便听得殿中宫人唿喊娘娘,直至皇上您的到来。草民所言句句属实,万万不敢不敬娘娘,万万不敢欺君,请皇上明鑑!」 「请皇上明鑑!」 晾他们也不敢在宫中做甚手脚。 缪靳冷冷睨了下方一眼,脑中迅速捕捉这个似曾相识的字眼,爸妈?怎么好似有所耳闻般,不肖片刻他便想到就在几日前她突然得知要与纪家做亲,引得胸闷时便曾与自己言想要父母时,曾无意脱口而出一个爸字,那么如此说来,爸妈二字便确是父母之意无疑。 以她的性子,便是明面上听了他的话,也绝无可能第一次见面便喊他人做父母,那么她为何要对这纪氏夫妇喊出她珍藏的称唿? 难不成此次竟歪打正着,纪家当真是她亲族? 没有皇上发问,底下跪着的含英等人亦不敢擅自开口。唯钟昌闻神情隐有焦灼,既担心小妹身体,又不想将今日认亲之喜惊变血染宫廷。 而太医方才离开时,神情未见慌张,想来应不是遇到束手无策之症,如此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便定了定神,斗胆开口道:「启禀皇上,娘娘方才既特意嘱咐与姨父姨母无关,想来应是有他事发生。不若先请姨父姨母暂居宫中,待娘娘身子好转再做定夺?」 缪靳抬眸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他亦有此意要弄清这纪家与她的关系。 纪光懋夫妻二人怎么也想不到今日进宫会有如此料想不到的境况,眼下他二人虽不能离宫,但好在也并无将他们当做刺客,现下唯有等那娘娘醒来才能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们不敢好奇,却是对这门亲还是否要认--不,如今喜事变坏事,只看今日皇上那般紧张这位娘娘的势头,怕是迁怒怪罪亦不稀奇,这亲,应是是否还能认,已心里打了鼓。 蒙在被子里算是尽情发/泄了一通后,纪妤童方红肿着眼睛掀开锦被长长深吸口气平復气息。她知道她现下应赶紧起身冰敷一下,以免被人看出什么。可她却想放纵自己偷懒一下,只这一会,等她从那两张脸给她带来的冲击中回神,她便又恢復如初了。 同时,一股强烈的思念以势不可挡之势席捲着她,也再次敦促提醒着她,她的爸妈还在另一个世界等着她,说不定因为她的失踪已经头髮斑白容颜憔悴。 这一刻,她想要回家的心,便更加坚定! 红肿的眼中清亮一片,再无半点这些时日以来的认命乖顺。只是没想到竟会因着情绪波动过大提前冲破了她给自己下的暗示,深吸口气预备再次自我催眠时,便听得一道步伐强硬的脚步声自屏风外传来。 纪妤童心中一颤,忙闭上眼睛。现下的她眼中呈现不出对他的依赖与柔顺,且以他的警惕只需一眼便能察觉到她的变化,若被他察觉,那么她先前的一切便都算得毁于一旦-- 「如何?」 低醇冷冽的男声于床帐外刻意压低了声音响起, 含英含衣二人原先在王府外院做事,也跟府上侍卫习得些功夫,自是耳聪目明。便是娘娘方才将自己闷在被中极力压抑着情绪与动静,她们二人亦是能隐约听得几声实在难以克制的泣声。那声音压抑得令人闻听便觉心尖掐痛,眼鼻发酸。令她们心疼不已想要劝慰,却终是没有动作,而是体贴的就站在床帐之外,留给她独自宣/泄的空间,亦是竖耳等候聆听吩咐。 眼下皇上问到,二人自是不敢隐瞒。 「回皇上,娘娘,似是没有睡着。但娘娘她,似是很难过,自方才起,便一直无声哭泣......」 缪靳一听得她哭泣便已按耐不住,当即便撩开床帐俯下身去欲看她的脸色。却不想竟见她将自己紧紧闷在被中面对着墙壁,这样逃避自欺欺人的一面他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现下甫一见到,竟令他唿吸一滞,心弦大恸,却更多是无可名状的心疼。 他甚至有那么一刻不敢掀开她裹着的锦被,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他便坚定的伸手轻拉被子,他要她的喜怒哀乐都展现在他眼前,便是她哭,她笑,也是要在他的怀中。 「你回来了。」 带着浓浓鼻音的沙哑嗓音先一步响起,藏在被子中的娇人亦在同时反身投入缪靳怀中,在他愣神间,腰身已被一双柔/软的手臂紧紧圈住,那潮/热柔嫩的脸颊亦无比依恋的贴在他胸前,直将他的心都要蹭化了。 第153页 第94章 成劫 他将手缓慢而强势的落在她乌黑的发顶轻抚,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此刻的神情是多么柔情似水,但开口时磁性微哑的声音却是那般的宠溺:「妤儿莫怕,万事都有朕在。」 见床榻间的气氛陡然温馨缠绵起来,不远处立着的含英含衣不由对视一眼松了口气,不约而同抿唇一笑无声退了出去。 而此时纪妤童已被他从被中捞出,似抱孩童般被横放在一双结实有力的腿上,后背亦被一只大手一下一下的轻抚着。 情绪低落时被一个人用如此莫大的安全感体贴关怀着,真的很难有人能够抵抗得了,即便这个人是她极力排斥的。不论心中是何想法,仅仅只眼下这一刻,纪妤童的情绪真的在他的抚慰下平静下来,在这个强势的怀抱里,她竟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她的身体软软柔顺的放松下来时,缪靳自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听着她在颈间低低长出口气的声音,他低下头想看她的脸,可她却只用万分依赖的动作埋在他胸前。 「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会突然晕倒,又如此伤心?可是有人对你不敬,令你难受?」 怀中的人娇娇的摇了下头,囔囔的鼻音都带着无限娇怜:「无人不敬,也无事发生,我就是,想家了...」 「想家?」 缪靳却是不信,大手用了巧劲抬起她始终不愿露出的脸,心中本有的怀疑亦在看到那双红肿的眼睛,及她布满红晕的脸上羞涩的表情时不禁想要失笑,却顾忌她女儿家脸皮嫩薄怕她着恼,便又顺着她挣扎的力道松了手转而抚在她温热的后颈上轻轻捏按。 「只是想家便就让你几欲昏迷?蒙被饮泣?」 在他灼人的审视中,纪妤童肉眼可见的唿吸滞了下,方再次深吸口气,带着鼻音喃喃道:「今日我见那纪家夫妻,曾有一剎那以为见到了父母,可我们彼此相顾只有陌生,情急之下便有些激动,一时便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说话间她偎在他颈间的头向上动了动,似是想要抬头看他,却想到什么又深深埋了下去,哑声低语:「今日本来应是喜事,却因我之故弄得大家都坏了心情,也让您担心了......」 温香暖玉在怀,娇声细语在耳,又如此懂事,试问天下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缪靳便也未再多问,搂着她腰间的大手重了两分,说道:「如此看来,你与这纪家夫妇倒是有些眼缘在。安排他们进宫见你本也就是走走过场识一识,以后相见方不会露了意外。虽稍有波折,但事已算成。若他们果真与你昏迷之事无关,那便就让他们出宫吧。」 纪妤童心中蓦地似被根极细的线拉扯了下,令她勐地一痛,唿吸也不禁乱了瞬。却仍是未有提出想与他们再见一面的要求,便是他们出宫跪安时,她亦不曾出面与他们见面。 只他们离宫时,她去了揽月阁,站在高高的阁楼上,似是不经意看到他们的背影停留片刻,便若无其事的转过身眺望他处。 他们只是长得与她爸妈相像,却终究不是他们。她也无意与他们有过多纠葛渊源,只有不亲近,以后才能不被连累。 纪妤童只让那些无用的愁绪纠缠自己一天,许是那极似父母的长相激起了她更为强烈的意志,自次日起,她便迅速的恢復了气色,也恢復成了极度依赖他,听他顺他的内宅女子。 她现下每日里不再被动的在凤栖宫等待,而是主动去到御书房嘘寒问暖贴心陪伴。 缪靳知道她每日里对着自己笑意盈盈红袖添香是别有目的,但他却乐在其中,甚至乐到只觉再没有比现下更令他舒心愉悦的时刻。 这日,待得御书房里议事的大臣们离开后,纪妤童方带着人从侧殿进来,从御前宫奴手中熟练的接过茶杯,莲步行至案前递给深眸含笑看着自己的男人,莞尔浅笑:「皇上国事虽忙,但也需得劳逸结合方得长久。」 缪靳深邃的黑眸注视着她脸上毫不作假的关心与微嗔,薄唇勾起一手随意接过茶杯放在御案之上,一手似铁钳般扣紧她的柔夷将人拉至腿上抱了满怀。霎时,独属于她身上的莲花馨香便盈盈将他包围。 不需他抬手示意,殿内伺候的宫人便静静行礼退了出去。 纪妤童双手搭在他坚硬的肩膀上,仰头笑望着他:「我观皇上近来气色甚好,只肤色较比之前稍稍白了些。久坐屋内难免疏于体魄,值此微风和煦日光不烈之际最是适合出游。看皇上与众位大人面上又无难色,可见朝中无有大事。如此,便是离开三五个月的想来亦不会生出大事。皇上以为呢?」 缪靳抚着她柔/嫩的下颌爱不释手的摩挲着,听得她冠冕堂皇之言不由心生悦意。深眸从她粉/嫩的红唇上游弋到那双清媚的眼中,低沉一笑:「朕来猜猜,这齣游的地方最好是定在山清水秀气候宜人的南方,而南州则最是合适不过。朕说的对吗?」 纪妤童忍不住笑意加深,轻轻点头:「皇上所言极是。」 「那便要看看,妤儿为达目的,还有什么招数可使。仅仅是如此,可打动不了朕。」他的手随着话音落下,暧/昧的移到粉唇上轻轻按压了下。 纪妤童当然不惧,她甚至不退反进,将唇边灼热的手指轻轻咬了下推开,纤腰用力身子便直了起来,凑到他脸前与他唿吸相闻,却是止在彼此相触的半寸之遥,晶亮的双眸毫不示弱的的与他对视,须臾眸中便泛起涟漪,惑煞旁人。 第154页 「有道是无利不起早,皇上总得给我些甜头才行。比如咱们几时去,去了后又待多久,您总不能要我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缪靳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她吐着甜意张合的诱人唇瓣上,喉结亦不自觉滚动了下,深邃的眸光越发幽暗,心头升起的征服欲霎时席捲全身,甚至一度压过了情谷欠。 低醇暗哑得令人听之便欲浑身发车欠的声音亦就着这似触未触的距离低声说道:「妤儿言之有理,不过在此之前,朕亦得要先讨些好处才是。」 话落那火热的唇便倏地侵袭而至,将乱了天子心志的粉唇大力的含住,便连怀中娇娇的唿吸都不欲放过,尽情的掠/夺入腹。 纪妤童已觉眼前发黑,直至濒临窒息之际方才重获自由,脑中一阵阵的轰鸣与唇上的月长痛麻木都来不及感受,便张着殷红微月中的红唇贪婪的吸取此刻于她来说清甜无比的空气。 却气息尚未恢復,便又被人夺去唿吸,失去清明。 威严肃穆的天子书房内,幽幽沉香缥缈升腾,其间却又夹杂着一股龙涎香与女子身上特有的体香于安静的空气中缠绵飘散。 除了摆在多宝架上的自鸣钟在一下一下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只有两道轻重不一的喘/息声,将这处理国家大事的书房内添了抹暧/昧缱绻之意。 再度被松开时,纪妤童气息急促,却仍是未忘了方才的事,哑着嗓子语气不稳道:「君无戏言,皇上方才未曾拒绝,那便是,答应了我,我想--啊!」 缪靳此刻谷欠火焚身,哪里还由得她轻声慢语的说些什么,伴着一声娇唿,遒劲的腰身一个用力便将人打横抱起,半点不曾迟疑便丢下御案上堆叠待阅的奏摺,抱着怀中娇人大步入了后方小憩的卧榻-- --------------- 自听到有关选秀一事至今已有两月,可纪妤童却不曾在皇宫里见到半个秀女的影子。不过她并未多想,只以为现下还在全国甄选当中。便是现代海选没有三五个月也挑不出精英,更罔论这个交通不便信息不通的古代。 近两个月来她一日不差的主动关心他的饮食起居,于他书写时红袖添香,安静的待他忙完国事后亲自替他按穴解乏,夜晚的床榻间亦是婀娜婉转百般配合,如此坚持不懈百依百顺下来,终是令得他松口答应离宫出游,那一刻,巨大的欣喜险些将她的理智淹没。 自那日起,她便度日如年般盼着启程之日,但她却克制着将要弹压不住的情绪,不断提醒着自己只差这临门一脚,莫要功亏一篑。 而在此期间他已将她从本就相距他寝宫不远的凤栖宫搬到了帝王寝殿,并着林太医一日三次来请脉。至于请的什么脉,她心里亦是清楚透亮。 「如何?」 「林太医,您可有号出什么来?」 林太医收了锦帕躬身从被赐座的凳子上起来,退后两步拱手拜道:「回皇上,娘娘,娘娘的脉象平稳康健,气色明亮气息悠长,先前的的郁结之症也几乎痊癒。现如今,娘娘身子已然大好,万事无虞。」 纪妤童意味不明的舒了口气,点头笑道:「我能恢復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好,全赖林太医医术高明,配药精准,我已命人备下谢礼聊表感谢,林太医莫要推辞。」 话音落下,含衣便已双手托着一摆着两个褐色木盒的金漆托盘走过去,微微福身施了礼后,便将托盘上的两个木盒盖子打开。 两排整齐码着的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乍然显现,其上纤尘不染的银芒霸道的刺了下场中众人的眼。 但令林太医失色的并不是这千两银锭,而是另一个木盒中,那个书籍发黄髮卷看得出已是多年老物的医书之上。 行医之人终其一生都在钻研医术。而一本绝本孤本,相传已遗落民间不知去向的大医书,就更是每一个行医之人梦寐以求之物。 现下,这样的东西就在自己眼前。而它已经属于自己,这惊喜,简直比他得知考入太医院那时的激动更加大。 他甚至已经忘了皇上还在看着自己,本来儒雅的长相因着此刻的激动都有些僵硬,而那双拿针都不会抖一下的双手,亦因激动轻抖着。 半晌后,他方才克制着马上拜读的渴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极力隐忍却仍激动的谢恩道:「微臣,为娘娘医治本就是本分,亦乃是荣幸。微臣本对娘娘赏赐受之有愧,可这本医书孤本,微臣遍寻多年未果,不想竟藉由娘娘之手所赐。微臣实难拒绝,便唯有愧受了,但娘娘赐书之恩情,微臣定铭记终身,日后亦必更用心为娘娘调养身子。」 纪妤童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这就好比一个医生获得一份顶尖医生提纯取精的临床实例与治疗方案。其价值几何,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林太医言重了,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你若要谢,便谢皇上吧。」 「是是是,微臣谢皇上,谢娘娘!」 缪靳冷着脸看着那林太医如获至宝般捧着那医书,而弃那银光闪闪的银锭子如无物,脚步匆匆跪谢离开的背影。 气息阴郁的冷哼一声,转眸看她:「那孤本你平日里爱不释手,怎如此轻易便送人了?且他为你医治本就是分内之事。言之凿凿你身子已康健无碍,却为何朕夜夜不缀,你都未曾传出喜脉?可见其医术实乃不精,朕未降罪于他已是恩典,如何当得起你之谢!」 第155页 如此幼稚之言出自他口还真是令人忍俊不禁,纪妤童打趣的看着他笑道:「皇上可真是冤枉人家林太医了,他那般年纪顶着炎炎夏日一日三趟往返请脉,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我自是能感觉得出自己身子日渐康健,这全赖林太医之功。且那孤本我已翻看数遍便是默亦能默得出来,只终是悟性有限不得真意,与其留在我这落尘染灰令宝玉蒙尘,不如将它流传下去。我相信,以林太医之医德医术定是能将其参透进而救治更多人而惠济天下。」 看他虽仍是一脸不愉,但眉心处的褶痕却明显舒展,看着她的眼中亦越见柔和,方莞尔嫣然道:「且子嗣之事急不得,殊不知越是着急反而越是求之不得。一则我近来总是服药,虽是无碍身体,但是药三分毒,此时若有身孕那毒素便会被胎儿吸收,于生长乃至于体质都有大弊。而皇上又急于求成身体听从大脑指挥不自觉便会紧张,自是事倍功半。依我看来,待得你我出游归来,心情舒畅自是事半功倍,到那时夏日已过,待到来年生产恰好避过炎夏,于身子恢復也是正正好。」 她说这话时雪白无暇的娇颜上再不见独处时的清冷,衬着窗外艷阳竟让缪靳看幻出几分为人母时的美丽光芒。且不仅如此,提及身孕生产,她亦不见有半年多前那时恨之欲死的丝毫牴触,反而还细细为将来孩子的安危与她自己生产时的气候做打算。 而这几月来,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自是身有体会,绝不会看错。遂她现下,应是真的再无想要逃离他的想法了吧, 且他已令伺候她的宫人都服下那蛊药,只要她再次于她们身上施展能力,必会被发现,而至今日,他都未曾听到一例发作的消息...... 缪靳望着她的眸光暗了瞬,起身步到窗前背手而立凝眉斟酌着, 还有归云先时所提一切了结均在翠山之言,还有那三个时刻,按路程算,待他们到达翠山不久便会迎来第一个时刻... 背对着她的眸中掠过一抹冷厉,隔空遥望南方,不论那里究竟会发生何事,此次便都一併解决,他绝不能,亦不会再次重蹈覆辙! 第95章 劫变 新皇登基虽仅半年不到,却大刀阔斧拔除毒瘤,减赋税,重民生,如今百姓安居,海晏河清,端得是一派繁荣盛世。 只几月前曾有传言皇上选秀,却几月已过,也不见朝廷下来旨意,百姓虽遗憾但这热潮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便是新皇得天师占卜,为祛除天厌帝残存之晦气,需得以龙气广施民间,以安天下。遂便决定御驾前往国之正中,南州城,为定国之眼前去镇压。 并着内阁少辅周明朗于此期间代管朝政,一时间,周家的名望显赫至极,风头更是无两,往来周家的宾客亦是差点将这门槛踩断。先前因着朝中与百姓都笃定皇后定出自周府的推崇拜贺,而沾沾自喜隐隐漂浮的周家,却惨被皇上根本不予选秀而丢脸的风波笑话亦再无人提起。 待几名朝中官员恭敬的拜别离府后,周琳琅方从迴廊处转至会客厅前欲要进去,却正听得父亲与祖父的对话,便立时收住脚步挥退婢女自己侧耳旁听。 「恭喜父亲升任少辅一职,看来皇上还是最信任父亲,待得皇上归来,您的威信定已重在朝中树立。」 周明朗一时也难掩得色,此次皇上出行事前无有半点风声传出,他亦不曾想到自己竟有代管朝政的一天,虽他辅佐过三代君王,可这等权利,当真是头一回。 不过他到底官海浮沉几十年,很快便就冷静下来。 「皇上既信任为父将朝廷重担交託于我,那我定不能有负皇上重託。需知这不仅是荣耀,亦是责任。皇上归朝之前,一定不能在我手上出了乱子,否则你爹我这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 「况且,虽以我为主,可朝堂上多半是皇上亲信,辅助是真,监视也是真。且今朝榜上有名者均是天子门生,如今都已委派各地任职,初生牛犊冲劲满满,自是唯皇命新政是从。」 官职越高,责任越重的道理周父自是知晓,当下便也敛起喜色,沉声道:「父亲言之有理,儿子定当为父亲分忧。」 周明朗站起身双手背后望着厅外高阔的天空,虽浑浊却掩饰不住精明的眼底深处藏着不可错人的野心。 「风险与利益相伴,此次为父只要稳住超纲,待过后,这少辅便会成为首辅,而周家,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簪缨之家。届时,你们于朝堂之路则会更加顺遂。」 周父忍着心潮澎湃深吸口气,转而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道出:「父亲,那皇上立后之事,您可是还要坐视旁观?若有琳琅为后,再得龙子,以皇上现下的年纪,定当是太子无疑。再有琳琅与太子在中间维繫,那我周家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说不得还能再进一步!」 门口因着祖父之言想到以后周家鼎盛的周琳琅听到此处也忙收敛心神,凝耳细听。 周明朗不是不知后宫有人的好处,若他孙女能贵为皇后,那对周家来说便是一大助力。可皇上的态度实难让人揣摩,且现如今的皇宫森严无比,竟是连个探子也安插不进去,亦根本不知晓这宫中,到底是否有何秘密。 「先前皇上的态度你不是不知,便是后来的选秀风波亦是礼部那些人宣扬出来的。按理来说,皇上现下正是龙精虎勐之年,身边少不得要人伺候。可却不曾传出丁点宫内有人承宠的消息。便是对选秀一事,亦是模稜两可,便连那林州纪家也是恰好路过京都与钟昌闻和安远侯府拜访一遭,不过几日便已离开。看样子,纪家对选秀一事并不热络。」 第156页 「你且让琳琅莫要乱了方寸,皇后,皇上定是会立的,事关皇嗣传承,皇上任性不得,百官也不会坐视不理。为父自有安排。」 门外听着的周琳琅虽难掩心内振奋却终也放下心来,却下一瞬便又听得祖父问道:「修儿归家亦有些时日,你可与他说好入朝之事?」 周父一听这个,便当即眉毛一竖,却是顾忌着在父亲面前,又生生将火气压下,咬着牙说道:「这个逆子朽木不可雕也!父亲您与儿子为他铺设的大好前程,他却是不屑一顾,今日我便听在他院中伺候的奴才前来回禀,说人与随从行李,已不知何时全都不见,竟是走都不与您这祖父与我这父亲说一声!如此不顾大局,不将家族荣耀看在眼中之子,我要他何用!」 周明朗却是狠狠瞪他一眼:「修儿明明有状元之能,亦是文武双全,乃百年难遇的天才,更应是我周家日后的顶天之人,可现下为何离家多年,与你这父亲离心,难道不都是你造成的吗?!」 「父亲!我--」 「你闭嘴吧你!宠妾灭妻的东西,捡了瓦砾当宝贝,却将真正的明珠丢弃,我周家若后继无人,那也全是你之过错!」 「父亲!我......」 后面的话周琳琅没再听下去,只眼神阴沉无比,谁能想到,明艷美貌,气质高贵,被奉为京中第一贵女的自己,实则不过是一妾室扶正的庶嫡女。 虽当年她年纪尚小,那些经年往事知道的人大多也已被发卖,可在她心底深处却仍是被自卑自傲这两种情绪折磨着。怪不得祖父一直对立自己为后之事不热衷不出力,他是一直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抛弃家族四处游荡的周洺修! 她一定要成为皇后,成为皇上的妻子,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到时便连祖父也不敢再瞧不起自己,更不敢轻易再能说起宠妾灭妻这等令她与母亲耻辱的字眼! 只人的命,天註定,纵她自诩论德容言功天下女子无人能出其右,却是连天子之面都无福得见,而天子亦早已心有珍宝如何再看得见凡俗女子。 * 因是帝王銮驾出行,这一路走得浩荡隆重却不算快,遂在终于到达南州时已入了八月。 纪妤童也从此次出行切身体会到为何说皇帝出行劳民伤财一说。暂且不提随行伺候的几百名侍卫宫人的吃,住,行。就单单只她二人这一路降暑用的冰块以及吃穿用度,就备了两辆马车不止,若不是提前有令不许各地官员铺张浪费,怕是这官府库银都用到了接驾上,也间接到了自己的腰包里。 且每日里京都奏报都是靳宁卫快马加鞭往返送出,这一番折腾的人力物力更已不知凡几。这些概有因她而起,可她却是顾不得了,只能在心中默默向他们的致歉了。 而她也知缪靳此行也并不是单单只是陪她回家如此简单,圣旨既下说是以龙气祛除邪祟自不是一句空话,将她安顿好后,只深深望着她而后静静抱着她一会儿,言道很快回来,要她安心等着,他便与那叫归云的天师不知去向。 时隔一年再入翠山并无其他变化,只是漫山遍野尽是穿着红甲的御林军,还有藏身在不知名的地方的靳宁卫。 纪妤童不去猜他看似对自己不设防的真正用意,距离八月十七日还有五日,未时二刻便是下午一点半。而这个时间,正是她三年前出现在这里的时间。 「娘娘,」 「娘娘?」 纪妤童不经意看到山下某个地方时蓦地眸光一动,又若无其事的将目光收回,漫不经心道:「何事。」 含英因是站在后面,并未注意到她脸上的神色,只是见日光愈烈,便有些担心她热着:「现下已快近午时,娘娘已在此处站了许久,不若回房歇歇吧?」 纪妤童抬头看了眼天色,正值炎夏,确是热了。 「也好。」 又弯腰摸了摸旁边站着的黑贝,揉了揉它的耳朵笑道:「你也陪我几日了,出去好好玩吧。」 黑贝仰着头黑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粗/黑的大尾巴灵活的摇晃着,响亮兴奋的汪叫一声,又蹭了蹭她的腿才一熘烟的跑不见了。 纪妤童笑看着它左突右闪时隐时现的身影消失,才对一旁的靳五交代:「这里是黑贝长大的地方,它对这里很熟悉,不用派人跟着,等它玩尽兴了自己会回来的。」 靳五的职责是保护她的安危,至于那条狗的去向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属下遵令。」 * 南州城内,路边茶铺。 一穿着白衣,长相俊美气质风流的男子老神在在的坐在一张与他衣着气质完全不搭的破角木桌旁悠闲的摇扇饮茶,身前的桌上摆放着好几盘色泽鲜亮,形状精美,味道诱人的点心果子。 但凡进了城路过此地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便会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几瞬,旋即才摇头感嘆有钱人可真有雅兴后,便长吁短嘆的摇头离开。 见白衣男子那一壶自备的茶即将饮尽,而桌上点心只稍稍动了几口,他便打算起身时,一直在旁边忙活的茶摊老闆忙搭着布巾点头哈腰的过来欲要送送这位散财贵客。只人还未到,眼前便有一阵热风颳过,同时还伴有一道黑影自眼前一闪而过。 第96章 劫变 等他定睛再看时,便见到一条极为眼熟的大型黑色狼犬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正扒在那贵客旁边的凳子上,一脸垂涎的望着桌上的肉脯垂涎欲滴。 第157页 「哎哎哎你这狼犬莫要打扰贵客休息,怎就你自己,你家主人呢?快快下来,一会我拿些吃食给你!」 茶铺老闆边说边向后撤着身子沖那狼犬招手,却是惧于它体格硕大不敢真的上去拉扯,只一脸着急的佯瞪着它,生怕它惹得这位贵客不快,掀了摊子再将它给打杀喽。 黑贝扭头沖他汪汪叫了声,却是一动不动,转而凑到白衣男子身前抬起爪子扒拉他放在腿上的手,呜汪的仰头叫唤了声。 「哎你这--」 老闆话未说完,便见那贵客好似极为感兴趣似的,用那在他看来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将一整盘未动过的肉脯端到地上,而后便就好整以暇的看着那大黑犬欢快的大快朵颐。 这一盘肉脯依他看至少得要个半两银子,竟然就这么到了狗肚子里,真是何不食肉糜啊。老闆心喜于自己竟拽了句文雅词,又见这边无事发生才转过身招唿旁的客人去。 男子看着黑贝将一盘肉脯吃完后,又将桌上的肉松饼端下来给它,似是不曾注意到周遭看过来的视线,他好像很喜欢这只狗,在它专注的进食中,试探的伸出手去抚它的头颈上的毛髮。而它亦不曾挣扎抗拒。 将桌上一碟一碟的点心都投餵给它后,又吩咐人取来一碗干净的清水放在地上,等它吃饱喝足了,又从袖中取出一张青色锦帕一点不心疼的给狗擦嘴,只还来不及收回,这锦帕便被它一口咬住呜呜两声尾巴都不摇一下就撒欢跑得不见踪影。 男子似是愣怔了瞬,听得周遭隐忍的喷笑声方才回过神,摇摇头不甚在意的耸肩笑了下,唰的声打开骨扇身形一闪便入了马车,不多时,马车便消失在长街拐角,徒留原地围观原委的百姓轰的声嘘笑开来,一时热议不绝。 黑贝回来时已过了晚膳时辰,纪妤童见它腹中鼓鼓便知它定是在外面觅食归来。再看到它嘴中叼着的一块角上绣着一修字的青色锦帕时眸中一闪却是不曾露出异样,表情些微嫌弃的将帕子自它口中取出,抬手在它脑袋上弹了下轻斥道:「怎么这从外面叼东西回来的毛病还是不改?这帕子你是捡的还是从别人家身上拽的?」 黑贝不会说话,只睁着黝黑圆熘的大眼睛充满亲近与求表扬的神色仰望着她,身后的黑色大尾巴亦飞快的摇动着沖她兴奋的汪汪直叫。 纪妤童似是拿它没办法终是无奈的笑了下,旋即又皱了下鼻子嫌弃道:「你这是吃了什么东西,口中味道如此之大。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你便将这帕子还还给人家,不过你还回去人家估计也不会要了,回头我备些银子你一併带去权当是赔礼了知道吗?」 「汪汪!」 见此,她方转头对一旁抿嘴笑着的二婢笑道:「准备些温水吧,待会我给它洗一洗。」 二婢自是无有不从,道了声是便蹲身行礼告退出去。 屋中只剩下一人一宠时,纪妤童让黑贝去门口守着,自己则来到屏风前的灯架前,将琉璃灯罩取下,才将浸了黑贝口水的锦帕照到烛火上,不多时,素静无物的锦帕上便缓缓显出一行红字。 「安否?需否?见否?」 寥寥几个字好似都带着主人玩世不恭的调调,纪妤童忍俊不禁的莞尔一笑,心中也着实是松了口气。 当日她被带走的太过突然,事后也有想过靳五是怎么知道自己会出现在那里,思来想去要么是自己去翠山时就已暴露一直被人跟踪,要么就是周洺修那里出了变故。 可自己与那女孩身份互换做的隐秘,应不会引得怀疑才对。那么周洺修那里应该更没有可能被发现才对。她与他的交集少之又少,如何也不应该会引得他的注意。 而那时她骤然于皇宫甦醒,又心有牵挂,面对暴怒的他时真的无法做到孤注一掷,而后为了维护那虚假的和平,她更是不敢去问,亦不敢问他周洺修之事,因她知道,若她问起,只会适得其反,甚至若他无有关注周洺修,那么经由自己之口说出的他不知道的男人的名字,会给他带去怎样的灾难。 所以,现下得知他还好好的,她便放心了。 翠山实是一座宝山,树林茂密气息清爽将白日里的炎热暑气尽皆挡在外面,只余阵阵清幽静静流淌,夜深人静时更是万籁俱静,使人安眠。 缪靳何时回来的她不知道,她只在睡眠中勐然感觉身后蓦地传来一股热意,随后腰身便紧跟着一紧。 她勐地睁开眼,枕边的手同时伸向枕下握住刀一刻不停的向后挥去时,面向内侧躺着的身体却先一步被人掰正,高高扬起的手亦被人一把握住,稍一用力手中闪着寒光的利刃便划出一道银色弧线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掉落在屋内铺就着的软毯上, 「是朕。」 熟悉而灼热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令纪妤童紧绷的身子霎时一松便脱力般仰躺在软枕上,胸口还在急促的起/伏,那双再无睡意的清眸中于床帐外朦胧的烛火映照中似是燃着两簇火焰惊怒的瞪着上方之人,半晌方慢慢恢復平静。 却又仍觉不忿,抬腿便朝上踢了一脚,嗓音有些发紧的埋怨道:「皇上怎深夜返回,扰人清梦不说,还恁地吓人。」 缪靳却俯贴着她低笑了声,修长有力的长腿受了她在他看来如闹抚般的一击后便将玉足自己与困在床榻间。 「除了朕,妤儿以为还有何人能避过靳宁卫的把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闯入娘娘香闺,嗯?」 第158页 话落,又一手捏着她的下颌鹰隼般锐利的黑眸紧紧凝着她,似是别有意味道:「妤儿与朕同床共枕如此之久,怎连朕都分不清?」 又瞥了眼床帐外地上躺着的银钢小刀,转过眸接着说道:「有如此多人保护着,妤儿还如此警惕,可见是那些侍卫让妤儿觉得不够安全,该罚。」 其实缪靳已有好几日不曾见她心中着实想念,这才不顾劝阻深夜返回。方才见她软着身子安稳的侧躺在床上时,便觉一切辛苦与布置都是值得的。 他亦想立刻就抱着她与他鱼水交融彼此缠绵,可她的警惕却给了他当头一棒,说到底,她潜意识里仍是不信任他的。 纪妤童无端被搅了休息又被夜袭受惊已是极为烦躁,见他又疑心病上更觉不耐,遂再开口时,语气便不客气的有些发沖:「皇上自己夜袭还反来怨我不成?我正睡的好好的,突然被人抱住我没吓昏过去已是万幸,你非但不夸我警觉敏锐,竟还埋怨我?!左右那些都是你的人,你爱罚罚都与我无关。现在请您尊手拿开,我要睡了。」 自顾说完,她当真闭上眼,甚至不客气的抬起手啪的下打在钳着自己下巴的手腕上,趁他愣神间已逃离他的掌控翻身欲要睡去,却顿觉天旋地转,人又被勐地翻转回来。 这下纪妤童当真是真怒了,睡得格外粉嫩的脸颊因为生气霞色更重,连唇瓣上都更红了些,「你这唔--」 却刚一启唇,烦躁的话还未说出,便被一双泛着微凉,但气息灼热的唇给堵了回去。 她在他面前真是越发的放肆,也越发的真实,嬉笑怒骂当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可缪靳非但没有感觉被触怒冒犯,反而觉得心中极为踏实,甚至是欣喜。 软玉温香在怀,自是不能因旁事浪费了这大好春宵,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享受人间极乐极美,共赴云端方不负良宵佳人。 纪妤童这还是回到小楼后第一次赖了床,夏日的太阳又出的早,不过早晨七八点,便已是天光大亮,而造成她起迟的男人却已不在,便是她心内积火却也无处可发。 平復了下情绪准备起身时,听得黑贝在楼下院中欢快的叫唤声和含衣小声的阻拦声时,方觉心内郁气渐消亦不禁莞尔。 黑贝性子活泼,自来便喜欢早上到山上跑一圈还一路汪汪直叫,每每都好像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来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今日含衣小声哄劝估计是怕它扰到自己休息。 只是坐起身,便觉不适且腰椎酸痛,身上蓦地一凉时,纪妤童不经意垂眸看了眼身上痕迹已是见怪不怪。掀开换成皎纱云纹床帐动作僵硬的下了地,骨骼精美的双足踩在深色的锦毯上更显得洁白如玉,纤细精緻的脚踝上松紧合度的繫着一条镶金墨玉足链。一黑一白,一冷一柔,极具视觉冲击,让人见之便生出想要握上去的谷欠望。 「娘娘若是醒了,奴婢进去伺候您穿衣洗漱吧?」 因着现下不在宫里,这间卧房的空间不大,含英便未留在屋内随侍,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摩擦声时,忙小声恭问。 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此话一点不假。纪妤童虽心理上依然保持本心不被权势富贵所惑,但身体却已在宫中那些时日间被刻意保养得格外娇贵。她的肌肤本就冷白,用了宫中养肤密膏后更加白得似要发光一般,且娇嫩程度与敏/感程度更胜从前不知几何。 遂现下一夜事后,她便觉身子动作间都酸痛无力,听得外间询问后,便应了人进来。刚将长过臀部的里衣繫上,便听得门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纪妤童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含英进来,便头也未抬的侧过身说道:「帮我把头髮取出来吧。」她手臂酸得抬不起来,若不然也不会连这样举手之事也要麻烦他人。 身后虽没有人应声,但贴伏在肌肤上的凉滑髮丝却被人小心拢起从里衣内取出来。 「她」的动作很轻,却极利落,长过腰部的长髮抽出时扫打在她的光洁的背嵴上令她不自禁轻轻颤慄了下。 身体这般的自然反应她并没有在意,却在待要转过身时,勐地被一双火勺热的大手自后袭来,绕过纤细柔韧的腰侧,在温热柔韧的小腹前圈紧相扣。 纪妤童只在最初毫无防备的紧绷了瞬,便立刻就知道身后这个动作大胆的「她」是何人。 垂在身侧的双手也在他攀上来的同时就紧紧将之抓住,阻拦他接下来的动作,身子亦往前倾想要离开他越加火勺烫的身体,可却是蚍蜉撼树无济于事,腰间铁臂样的胳膊只需稍稍用力,她的身子便已比方才更加用力的倒了回去。 她知他晨起本就兴致,如今不用早朝怕是更加肆无忌惮,微微扭开头忍着脖颈间洒落的热气与带着强烈暗示性的啄/吻,深吸口气道:「想不到皇上竟也做起了伺候人的婢女活计,只既做了,可不能半途而废才是。」 耳边紧接着便传来一声低哑性感的笑声:「妤儿言之有理,是不可半途而废。」 纪妤童瞬间便会意了他别有意味的话,正要有所举措,方才她用尽全力扣着的手轻易便挣脱她的束缚,毫不费力的便扣着她的腿抱了起来往她刚刚离开的床榻而去。 纪妤童只来得及轻唿一声人便已横躺在他的臂弯里,下一瞬人便又重卧在了柔软馨香的床榻之上,在他欲俯下/身子时,也不顾身上不适,忙侧身蜷缩起来一手遮挡,一手挡在他仅穿着件玄衣的胸膛之上,仰起的脸上清澈水润的眼中难掩惊慌。 第159页 「我腹中飢饿,身子又酸又泛,可经不起折腾了。且昨夜皇上扰我休息令我今日起得晚了,徒惹黑贝与含衣他们笑话。还有说起来皇上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当真是洒脱无比让人好不羡慕,只不知这几日是去了何处有无偶遇什么佳人小姐?」 这番娇蛮质问的话一出,确是有效阻拦了缪靳的动作。他到底是心疼她身子娇气,也知自己昨夜孟浪,只多日未见她,亦不曾碰她的身/子,这一沾染自是不到尽兴松不得手。 便是昨夜,若非最后她实在撑不住娇声求饶颤抖轻泣,他心有怜惜放她睡去,只怕她现下连床都下不得。 遂他也仅只稍稍合眼待天色蒙亮便松开怀中总令他不能平静的娇躯,酣畅淋漓的以晨练挥/泄/体内火气,却不想归来便见她只上身穿着件轻透可见玉肤的里衣,正堪堪遮住弧度诱人的曼妙。 撑着纤长笔直的双腿背对着房门亭亭立在那,最惹眼的自是她白嫩精緻的脚踝上戴着他予她的黑金墨玉足链,仅仅只是站着,便令他谷欠火重燃。 大手将她那只带着足链的脚擒住,轻而易举便压制住她徒劳的抵抗,闪着暗光越发深邃的黑眸,看着她自欺欺人仍挡不住的娇羞,性/感的喉结不受控制的滚动了下, 鹰眸亦似攫住猎物般骤然锐利而微微眯起,虽他只好似是不经意看了眼,可那露/骨的深意却让纪妤童有种被看透了的错觉。 看着她因羞/气红更加可人的娇艷,那双清眸中更是火热一片欲要将他点燃一般,缪靳勾起唇,目不转睛的俯望着她,火勺烫的大手亦爱不释手的轻摹着那精緻细嫩的骨骼。 「有妤儿珠玉在前,旁的庸脂俗粉怎配入得朕眼。昨夜妤儿累坏了。确是要补一补。」 纪妤童脸色爆红,被他光明正大的无耻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着,双手却是挡在两处不敢离开,只咬牙切齿冷笑道:「既是如此,那便请高抬贵手,好让我起身用膳吧。」 「自是不能委屈了妤儿。」 缪靳似是遗憾的皱了下眉,手上的力度放轻,深深望了她一眼,高大的身躯倏地起身去外间取了衣物进来,亲手替她将里衣外衫薄罩等衣物一件一件不假他人之手为她穿戴整齐,在她束髮时目光不离自行换了衣物,方握着她的手四下将这卧房环顾了下,拥着她嘆道:「可惜...」 纪妤童疑惑的仰头看他:「可惜什么?」 「可惜朕不是头一个进得妤儿闺房之人,那刺客,死得太过轻松了。」 「......」 那日的事不过才一年之久,现下想起来便觉好像已是上辈子之事。 纪妤童皱了下眉不予深想,清澈的眸中闪过些许庆幸与后怕,带着些许埋怨望着他嗔道:「说来说去,还不是皇上技不如人?若非我警惕,怕是早已血溅当晚命归西天了。」 缪靳顺势抬起她的下颌,将她面上似真似假的娇蛮尽收眼底,微微勾唇:「朕自不会让妤儿出事。还有,」 他捏着她香滑下颌的手指轻轻用力,鹰眸中尽是郑重:「在朕身边,死字永远与你毫无干系。以后莫要再说。妤儿只需安心待在朕身边,便无有任何人能动得了你。」 此时的缪靳却不知道,就在几天后,他信誓旦旦的承诺便会土崩瓦解。 第97章 劫变 因为身子不便,纪妤童这日便不似前几日那般大多时间都在山上徘徊。目送黑贝挂着含衣准备的钱袋和被放在里面已经清洗干净的锦帕离开后,她便准备回去休息好养精蓄锐。 而此时,距离八月十七日还有四天。 转身时,却恰在不经意间看到被当做临时书房的隔壁小楼二楼窗前,穿着黑底绣金龙纹的男人正神情莫测的俯视着方才黑贝离开的方向。 纪妤童心中一凛,却是神情自若的顺着他的视线转身望了眼,方才回头对上他不知何时看过来的目光微微一笑。 「参见娘娘!」 「怎不去歇着?」 缪靳揽着她的腰进来,将她安放在一张放了软垫的交椅上坐下垂眸问道。 纪妤童先是对屋内躬身垂首的众人叫了起,方才仰头笑道:「我可是打扰到您办公了?若您这里不嫌弃,我便在此歇着也可,毕竟,与您分开也有些时日了。」 虽未明说,但言下之意便是几日未见甚是想念,且还当着下属的面直言不讳,极大的满足了缪靳一颗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心和男子的虚荣心。 他性子强势又手握万里江山自是无有可避讳之需,当下便龙颜大悦一扫先前莫测之色。 「妤儿若不嫌吵,便在此稍坐,待忙完朕便来陪你。若无聊便让人取些你常看的书籍过来。」 纪妤童自是无有不可,等他重回主位坐着方对一旁的靳五示意了下,随后便支起手臂撑着下颌遥看对面垂头批奏,同时一心二用还能兼听下属汇报的男人。 「启禀皇上,北疆传信言讲纳赤一族愿归顺天启,缴纳供奉,请求庇护驱赶蛮族。」 「准。」 「启禀皇上,蛮族首领亲笔手信愿奉上部族圣女,牛羊马匹数百,以求和平,请您需要插手塞外各族战事。」 「蛮族不听教化野性难驯,杀我百姓乱我城池,罪不容诛。传令北疆,蛮族首领克尔默全族杀无赦,部族将士愿归顺者烙奴印发往滇南为苦役告慰亡灵,女子发往军营为妓。遇反抗者尽皆屠之。」 第160页 「启禀皇上,京都传信,周少辅与林少辅因事意见相左,朝中小半朝臣均出言支持。已经荣养的几位老臣近日亦与周府走动频频,似有请其进言重返朝堂之意......」 「不必阻拦,任其行事。」 「启禀皇上......」 纪妤童就这般听着这一条条牵动着无数人生死存亡,或是背后隐藏着各种深意的御令在此这间堪称简陋的房内发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感受到权利的能量有多大,大到可以一句话挽救一个即将覆灭的部族,大到可以一句话覆灭一个强大的部族。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在她眼中不再只是一个形容词,它具现了,她眼前甚至仿佛可以看到不久的将来,有人举族狂欢庆贺,有人血流成河有人惨遭□□生不如死的场景。 她不知道为何他们毫不避讳她还在场便谈论国事,她亦知道那蛮族先前祸乱中原以致天下百姓民不聊生,破碎的城池,枉死的百姓,损失的钱财都是他们造下的罪孽。 虽然她痛惜那些被牵连的无辜之人,可她也没有圣母到要去为与她毫无关系,甚至残害此朝百姓的仇人部族求情的地步。现下她的安稳,百姓天下的安稳,都是靠着眼前这个男人力挽狂澜得到的。 否则以那蛮族残忍,这世道怕早已成了人间地狱,他们亦都做了亡国奴。歷来天下争霸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有想要称霸的野心,就要有失败后会是何种下场的觉悟。 道理她心中明白,却终是忍不住浑身发冷。她想,她终究只是这世间沧海一粟,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利,便是给了她,她也承受不起这背后的重量。 她就这般苍白着脸坐在窗边愣愣的想着,手中捧着的书籍也不知多久不曾翻过一页。 「妤儿。」 「妤儿?」 「嗯?」 纪妤童眼神茫然的望向声音来处,却正对上一双冷酷无情睥睨万物,泛着金色光芒的眼睛时蓦地瞳孔一紧,再一定神,便见他被阳光的映衬下显得不那么冷酷的脸。 「皇上忙完了?」 缪靳垂眸看着她白无血色的脸,将她许久未翻页的书籍轻轻取出放于一旁的小几上,温热有力的大手握起她冰凉的手将人拉起拥在怀中,一手抬起她的下颌,莫测的黑眸望着她淡淡道:「方才在想什么?」 纪妤童深吸口气闭上眼在他这只可颠倒干坤翻云覆雨,却温热可靠的大掌上贴了贴,汲取他掌心处源源不断的热气,温暖了冰冷的脸颊后轻轻喟嘆一声,冰凉的双手也穿进他的腰间的玉带下面取暖,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后,才开口说话。 「我方才在想,国事如此繁忙,皇上却还为了我同意远行而来,不仅未曾体会到出游之乐,反倒是还要忧心国事,亦累得满朝文武,靳一大人他们每日里奔波于两地,如此劳民伤财,若再因您不在出了漏子,那我可真是千古罪--」 「莫要妄言!」 缪靳厉声打断她,大掌抚着她乌黑柔滑的黑髮,望着窗外的眼中尽是唯我独尊的狂傲:「朕既应了你,自是会将诸事安排妥当,便是真有什么,那也是朕算有遗漏。将己之无能推脱到一女子身上之行径,朕不屑于做。」 纪妤童默了瞬,他的性情霸道,强势,自我,独断专行,每一个都都是令她无法喘息的点,可在这一刻,只对这句狂傲的话,她是无比认同且欣赏的。 或者可以说,若她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身上所有一切她不能接受的点,作为一个古代帝王来说,都是他身上的闪光点。 可惜,他与她终究无法并存。 「天启能有您这样有担当的君王,是天下之幸,苍生黎民之幸。望天启能在您的手中开创盛世,千古留名。」 缪靳抚着她纤背的动作顿了下,诧异的抬了下俊眉,她虽只是简单寥寥两句,却是极大的取悦到他。 垂眸将她偎在胸前的小脸抬起来,俊脸俯低笑问:「妤儿果真如此仰慕于朕?方才脸色如此难看,朕还以为,妤儿是怕了朕呢。」 纪妤童好笑的看着他,却是对他前半句问话自然盖过,故意皱了皱眉道:「难不成在皇上眼中我便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吗?国家大事我虽不懂,却也知成王败寇。虽怜其部落百姓无辜受累,但我朝丧命的百姓亦是何辜。」 说到底,平民百姓都不过是上位者争权夺利下的炮灰罢了。此话纪妤童并未说出口,还有四天,她不想再徒惹麻烦。 她心中那句通澈世事的话虽未被缪靳听到,但只此便已让他眸中异彩连连。以她的性子,此时若她为那蛮族百姓求情,他才当真是要怀疑她是不是别有用心了。 「妤儿身为女子却眼界甚远,胸有沟壑,有你为朕打理后宫,才可称德配其位。」 他已不是第一次对她说这种意有所指之言,但这次纪妤童却不再搪塞或是迴避,而是眸光闪烁的回视着他,迟疑道:「皇上的意思是?」 缪靳果然惊喜于她的不再逃避,便连揽在她腰间的手都紧了些,凝着她的深邃黑眸更是灼亮,而后用无比郑重的语气回答她:「妤儿曾对朕言,绝不为妾,朕此前未能许你。今,便以后位还之,不叫妤儿你再心内自轻。朕已命天师算得吉日,待你我回京,便是妤儿封后大典。皇后嫁妆朕也已命人打点,必叫妤儿你,风风光光堂堂正正入主中宫,为一国之母。」 第161页 纪妤童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露出丁点异状,她的脸上眸中甚至合时宜的露出动容与泪意。 「......我不过一农女身份,如何能配为一国之后?您能有此番言语,我已是别无他求。非是我不识好歹,皇上初为天子,正是应娶一世家贵女稳固朝纲。我亦不想因此而令皇上朝堂之上被官员谏言,或是被天下人非议,徒惹事端,惹您不快。所以,还请您收回成命吧。」 缪靳却主意已定,各方安排也都只欠东风,她如此识大体为他着想只会让他对她更为怜惜。 大手扣着她柔韧的腰肢阻止她要下拜的动作,轻握她的后颈托起她莹润的脸儿,对着那双泛着涟漪的清眸落下一吻,低醇的嗓音中带着睥睨万物的霸气:「妤儿乃望族出身,且在朕心中,谁人还能比你更高贵?若非顾念你心中自虚,便是以你之农女身份,朕亦能力排众议封你为后。妤儿只需安心等着朕安排即可,万事,朕自有安排。」 纪妤童被强制上/床休息后,不知道方才还柔情蜜意的男人在出了床榻转身后脸上的神色有多冷厉,亦不知道他纡尊降贵去见了何人做了何事,因她醒来时,他已归来,且就坐在被人精心修整过虽小却华贵的院中石凳上,见她下来,黑眸深深薄唇勾起招她过去。 * 八月十五日,纪妤童照常在三餐后去山上走走转转,白日里便会来到隔壁处理公务的小楼,也不说话只默契的与里面敏锐的捕捉到她到来的男人相视而笑,晚间鸳鸯交枕同榻而眠,自是亲密无间。 * 八月十六日,缪靳得闲便与她一道到被开出小路,驱清了威胁野兽的后山上漫步,回想起与她留宿野外那日的场景不由心生感慨,更多却是得偿所愿之圆满。归来后,自是他忙于政事,而她就在他抬眼便能看到之处娴静雅坐,素手捻书,虽无言语,但已胜却人间无数。 * 八月十七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第98章 劫变 纪妤童未曾表露出分毫异状,便连他前夜求欢她亦情状如常。一夜恩爱后,身体酸软无力自是无法如常于早膳后出门,便是如此,她也不曾表露出一丝急切。 用了膳后,便如常坐在软凳上与黑贝玩闹一会,搂着它看着翠山方向,静静感受着一主一宠,一有意,一无知,最后的相伴。 为防情绪失防被人看出,纵是心中不舍,心有愧疚,她仍是拍拍它漂亮的脑袋最后在那黑亮顺滑的额间处印下一吻,微笑的看着它:「去玩儿吧黑贝,好好玩儿,开开心心的。记得回家和藏吃的地方嗯?」 「汪汪!」 动物有灵,虽她神情无异,可黑贝仍能敏锐的察觉到什么。它乖乖的应了主人的吩咐后,低下头颅钻进主人香香的怀抱依恋的呜咽蹭着,好半晌,方退出来,圆熘的黑亮眼睛人性化的流露出些许湿意与不舍,却仍是听从主人的命令,最后冲着她汪汪叫了几声,一步三回头的的跑出了院门,不多时便再看不见踪影。 纪妤童背对着二婢站着,手还保持着挥手的姿势,口中与她们调侃黑贝精怪,实则眼中已有泪意。可她却不能露出哪怕一分一毫的异状,将喉间哽堵与鼻端眼角的酸涩硬生生压下,再回头时,面上已看不出丁点痕迹。 吩咐二婢午膳将她喊醒后,便合眸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午膳时,还未等人来喊,她便已主动醒来,那双睁开的清眸中,没有一丝刚刚醒来的迷茫困顿。 午膳自是二人同桌而食,朝夕相处近一载,除缪靳有事回来不得,他们几乎未曾分桌而食,分床而睡,她亦从未为他布菜添饭,宽衣解带。他已习以为常,疼她宠她还来不及,更不会捨得使唤她。却反倒是他贵为天子常为她布菜端汤处处迁就。 膳后,纪妤童挽着他清凌细语答了晌午都做了何事,又避过国事提醒他劳逸结合,方问道:「早起身子乏力几无走动,又睡了半日现下反而精神愈盛。我欲去后山转转,不知皇上可有空暇一同前往?」 说完又皱了下眉不等他答话便先懊恼道:「瞧我都睡迷煳了,皇上操劳国事日理万机,哪能于我无所事事之小女子相提并论,您好容易得此闲时无事还是午睡一番,我带着含英她们稍转一转便回来。」 她的习惯近些日子来已被众人熟悉,此时之言并无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只缪靳却眸光深谙,转动间颇有意味深长之意。 「本就是来陪你,怎可本末倒置,便是有事亦不差这一时半刻,妤儿想转,朕陪你就是。」 纪妤童自是欣喜一笑,当下便挽着他转身从院内被打通的山道而去。 此时距离未时二刻,还有不到两刻钟时间。 八月里的未时正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可翠山上绿荫遮蔽将暑气与烈阳牢牢抵挡在外,行走其中只觉被凉意萦绕舒适宜人。 「朕记得你说过,归云为你算出的第一个时刻,是八月十七日未时二刻,」 缪靳仰目透过密林看了看天色,才垂首看她:「马上就要到了,妤儿可想过,这个时刻会有何事发生?」 纪妤童顺着他的话仰头看了看,斑驳的光影透射下来照在她白玉般的脸颊上,朦胧生辉。 粉嫩的唇角愉悦的勾起,转眸回视他:「还有不到一刻钟,我也很是好奇到底会发生何事。天师说我一共有三个重要时刻,马上就要迎来第一个,我很期待。」 第162页 缪靳亦淡淡勾唇,眸中却无丝毫笑意:「朕也很期待。」期待你与那人究竟会如何做。 他的话中似别有深意,可纪妤童却已不预再去深思揣摩,离得那个时间与地方越近,她内心深处便就越有股无名的颤慄,好似浑身的血液燃烧沸腾一般。这种感觉,是她以往每次到这里来都从未有过的。 「妤儿可有事要与朕说。」 缪靳终是又退了一步,这半年来她的柔顺乖巧依赖体贴,她晨起时的娇憨可人,她床榻间的妩媚惑人,她独处时的清冷出尘,她见到他时的欣喜动人,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真实不作伪,若她果真别有用心,他不可能无有察觉。 所以,他再给她一次机会,若她果真愿意迷途知返,那么她与旁的男子锦帕传书之事,他就愿意不再追究。 所以妤儿,莫要让朕失望,这个时刻平安无事过去还自罢了,若你真有所安排,那你绝承担不起再次矇骗于朕的后果。 纪妤童专注于此刻身体的异样,已经无心听他说了什么,只是勐然感觉到身体被外力所阻,巨大的恐慌感瞬间将她包围,沸腾的血液好似也霎时凝固,两种极致情绪的碰撞令她头脑晕眩几欲昏厥。 「什么?」 她的反应很不对劲,不像是预谋要做些什么,反倒是像受到了不知名的冲击,而神魂动摇之状。 「妤儿你--」 「皇上!臣有要事禀报!」 气喘吁吁又极度惊慌的唿喊声自远处传来,打断了缪靳的询问,也唤回了纪妤童的神志。 她听出那个声音是一同跟来却未怎么露面的天师的,她不知道他为何此时追来,却凭空生出一股危机之感。 女人的第六感向来精准无比,她望了望前方百米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好似阳光照射的更为强烈,强烈到甚至能隐隐看到一层华光溢彩的光幕在缓缓流动,而那光幕好似也正在唿唤着她。 「皇上。」 她当机立断将他叫住,示意他附耳低头,方带着笑意小声说道:「我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你且先闭上眼,我未喊你之前莫要转身。」 她看着他一无所知的脸,脸上的笑意更深:「不会很久的,也就仅仅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我很快的,你等我好不好?」 缪靳垂眸望着她脸上不加掩饰的跃跃欲试,那双清眸此刻也闪着他从未见过的灼亮光芒,但这双清澈见底的眸中却无不在告诉他,她是真的要送他惊喜。 鬼使神差般,他沉迷在这双似要燃烧他血液的灼亮黑眸中,而随即应下的话,也令他悔恨终身。 「好。」 纪妤童忍着内心莫名的焦灼,脸上却欣喜的双眼都弯了起来,抬手将他洞察人心的锋利鹰眸轻轻抚下,又揽着他的双臂将他转过身,做完这一切后,她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看到已经能看出身形的菸灰白身影勾唇一笑,附到他耳边轻轻说道:「等我。」 旋即便在他勐然紧绷的身体中毫不留恋的转身,向着前方某个已经被茂密的草丛遮盖,此刻被逐渐明亮的光幕覆盖的地方全速跑了过去。 纪妤童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般快过,便是学生时参加运动会冲刺时也没有这样快过,身上轻薄却繁复的锦裙没有给她的造成丝毫影响,因为速度很快,她的耳朵甚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只听得见她从胸腔里发出的带着亢奋的喘息声。 终于,她就要到了。 与此同时,归云也已跑至闭着眼看不出神色的天子身前,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他身后不远处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得神色大变。 「快---!」拦住她! 归云瞪大眼,张着嘴却无法说出那几个字,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阻拦着他,他唯有不顾体统去扯天子之衣焦急的示意他前去阻止! 不仅是他,跟着一道上山来的含英靳一靳五等人,亦被骤然强烈的光芒眨到了眼睛,下意识抬头看去,也均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神情呆滞。 缪靳仿似心有灵犀般蓦地睁开眼,没有去看神情惊震的下属,莫名的失去感迫使他转过身去,正见她义无反顾沖向那道有如神迹般突然出现,似是扭动天地的透明光幕的背影。 他来不及思考,整个人都被一个念头所笼罩--她要离开他了! 巨大的恐慌感侵袭着他,双脚已经自发的向她追去,可纵他有功夫在身,仅仅不过百米的距离,他却也只来得及抓住她一片衣角,明明她惊慌失措的脸就在眼前,明明她就在他抬手就能捉住的地方,可他却如何都碰触不到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横亘在二人中间,将他们隔离开来。 他惊震于眼前的一切,他甚至已经明白她要做什么,可他却仍然抛却了帝王的尊严,明知不可能仍自欺欺人又固执的朝她伸手,绷紧的下颌生生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弧度,他涌动着滔天怒意的眸子紧紧逼着她陡然放松而微笑的脸,咬着牙柔声哄道:「妤儿听话,快出来。」 纪妤童突然笑了,自从遇到他后,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般通体舒畅。尤其是看到他吃惊,慌乱,不可置信,愤怒,隐忍,克制,却无能为力,只能徒劳的以这种哄骗她的语气说话时,她的心中一时间充满报復的快感。 方才他那般快速眨眼间便冲过来抓住她的时候,她真的被吓到唿吸都停止了,可却没想到他竟然不能穿过这道无形的光幕抓到她! 第163页 她可以感受到有股莫名的吸力已经笼罩在身上,她知道这是她的世界在接她回去。在这最后一刻,她终于可以以最真实的面目面对他。 她的眼中再无一刻钟前看着他时的丁点情愫,冷漠含恨含嘲的目光似是化作利刃狠狠插入已经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几欲疯魔的男人身上,心中,扎得他鲜血淋漓,扎得他如被生生剔骨。 而她如神袛般高高在上笑看他的徒劳,睨着他的无能为力。 「缪靳,谢谢你亲自送我回来,也谢谢你亲手送我离开,我真的,谢谢你。」 纪妤童看着他骤然放大的瞳孔和僵硬得几欲崩断的身体,用她清凌柔软的声音化作寒光利剑折磨着他:「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对你无意,在离开之前,我仍然要告诉你,」 「不许说!」 「不要说...妤儿--」 缪靳猩红着眸子打断她,胸膛起伏剧烈的似要爆裂,粗重而急促的唿吸声中都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 「你想要什么,我都应你,莫要任性胡闹,出来!回去后便是你我大婚,你的封后大典,妤儿--」 可她脸上的无动于衷,这失去掌控的无能为力,都激得他再强装不下去,激得他方寸大乱,激得他理智全失! 竟赤手空拳的朝着挡着他与她的无形屏障竭力击去,却他用尽了力气,用尽到向来衣冠整洁,运筹帷幄的天下之主,此刻额脸覆汗,髮丝凌乱,像个疯子一样一次次徒劳却不放弃的重重挥拳,誓要将这层阻隔他的屏障打破,将他的娇人,他的妤儿,拉回来! 猩红的眸子带着狂怒,狠厉,疯执,紧紧攫住里面那面容姣美稍露惊色,不久前还与他恩爱缠绵的女子,她那么美,那么娇,怎么又那么狠,那么决。直至啪的声,指骨断裂,血肉模煳。 「皇上!」 「皇上!!」 靳一等人的惊愕被断骨声从皇上那疯魔似的情状下回神,忙起身前去阻止,却被那满手鲜血的男人抬手止住,又看到他的手势后,忍着心中惊痛将佩剑递过去。 缪靳用完好的左手提着剑,剑尖直抵在无人的屏障处,脸上的神色冷硬如坚冰,赤红的眸却燃着怒狂疯执的看着她。 「妤儿,你此刻出来,一切我都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既往不咎!可你若是走了,纪家,钟家,包括几日前与你锦帕传信的周洺修,周家,还有你那条黑贝,还有曾经伺候过你,与你有过关系的所有人,我,都不会放过!好妤儿,你想清楚了,数百条人命,你担得起吗,你捨得吗嗯?」 身后神色惊憾复杂的众人也在同时应声跪下,齐声求道:「请娘娘三思啊!」 纪妤童眨了下眼,从他方才发疯一样的举动中定下神,他流血断骨,他痴他疯,都无法令她动容分毫。她去意坚定,亦不会上他的当,不论他话中真假。 她冷酷的无视他话中的威胁,在双脚即将离地的那一刻,微笑着将方才被打断的话说完:「缪靳,从始至终,我都对你没有半点情意。半点,一丝,一毫,都没有。此前种种均是假的,装的,没有一分是真。甚至于你,我只有悔,恨。你若要做那留下千古骂名的昏君,那你便去做吧。纵你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一个滥杀无辜的昏君,都只是令我不耻,不屑于启齿之人。」 她看着他如遭重击的表情,看着他蓦地浑身一震口吐鲜血,看着他艰难站稳后发疯一样面目狰狞的提剑砍下却不能伤这屏障丝毫。在感受到拉扯的前一瞬,她看着他微微笑道:「回去后我就会将你彻底剔除我的记忆,你永远不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永远不会被我记得。再见,再也,不见。」 噗! 「纪!妤!童!!!」 「皇上!」 「皇上!!」 「娘娘!!!」 翠绿的树林中依然安静,除了偶有山风吹过,好似并无任何变化,可亲眼目睹刚才那如神迹一幕的众人却知道,有一个人,一个对天子至关重要的人不见了。 当异象消失,终于能开口说话的归云看着前方那个陡然摇晃,宽阔昂扬可担天下的肩背蓦地佝偻,却又直挺挺站在原地,一手鲜血淋漓紧紧攥着一件白纱凤衣,一手被震颤发抖提着断剑,周身翻涌着黑沉暴戾气息的男人时,却勐然明白了什么,而后颓唐的委顿于地,他知道,天启的天,要变了。 第99章 劫变 21世纪 一座同样苍翠宜人的山林半山腰上,空气蓦地一阵扭动过后,被人为修整过的空地上陡然多了一名穿着淡紫色皎纱长裙,如瀑的黑髮半簪着华贵清雅的髮饰,半披散于肩背垂泻至地面的女人。 半晌过后,地上的女人勐地痉挛了下,才撑着地面缓缓坐起身。 纪妤童脑中空空的,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在何处,又发生了什么。只用漆黑却有些呆滞的双眸缓慢的打量着身边的一切,直至听到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在头顶响起,抬眼间见一架通体洁白的巨大飞机自眼前迅速飞过,她茫然的眼中定了瞬后霎时焕发夺目的神采。 「飞机...是飞机,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纪妤童灼灼望着已经空余蓝天白云的天空喃喃着,却仍是不敢确定,手下毫不留情的照着手腕狠狠掐下去,白玉般无暇的肌肤上两道半月紫红的掐痕立时显现,只是看着便觉疼痛,但纪妤童却是笑了出来。 第164页 「是疼的,是真的,我真的回来了!」 确定了现实后,整个人便被莫大的惊喜包围,只催促着自己要回家,脑中急切却乱糟糟的,手忙脚乱的从地上起身,提着裙子便顺着道路跑了下去。 明明下山的路她是隐约似曾相识的,她猜测她一定是回到了当初她穿越的地方。那么出来后不远就应该是当时他们医院下榻--入住的原生态旅社。 可眼前这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红色围墙是怎么回事,柏油马路确定是现代的产物无疑,她试探的走出去,回头望了望她刚刚逃离出来的山林,那幽绿到近似发黑的山道却不期然让她想到她离开时他那张目呲欲裂的脸。 勐地打了个冷颤后她摇摇头将心有余悸甩开,又朝前疾走了一阵离开那条山道,被热风一吹身上的寒意才彻底消褪。 走在望不到头尾的坡路上,纪妤童茫然四顾,除了身后那一片山林依稀还有当年的模样,其余皆是满眼陌生,心中一时不禁陡升酸涩,不过三年时间,已然恍如隔世,物非人非。 旋即她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将惆怅挥去,眼下要紧的是弄清楚她现在所在的位置,然后跟父母取得联繫,她消失了几年他们一定着急坏了,至于工作的事,等她安抚好父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再说。不过在那之前,她需要让医院知道她还活着她回来了...... 「嘀嘀!」 突然响起的汽车喇叭声让纪妤童呆了片刻才想起往旁边走,她站在路边隐隐激动而怀念的看着滑至眼前的汽车,心中的踏实感便觉更重了些。 「小姐姐你是古装爱好者吗?你要去哪要不要捎你一程?」 纪妤童看着从主驾驶探过头来模样帅气的大男孩,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并不着痕迹的打量左右的情况。 男生看出她的警惕瞭然一笑,便下了车与她隔着车说话:「小姐姐你不要怕,我也是山庄的客人,这里是半山腰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天气又这么热,我就是纯好心,而且你看我开这车像是坏人吗?」 纪妤童虽然淡忘了汽车的牌子,但这车看起来确实低调奢华,但有钱人不代表就是好人。而且也正如他所说,这里位处偏僻,她贸然上车后果难料。 「山庄?」 她垂眸思索的时候男生便趴在车顶眼露痴迷的看着她,穿古装的美女他见得多了,可穿得这么出尘美丽,气质清贵,一颦一动都带着韵味的美女他还真没见过。 「兰庭山庄啊,小姐姐你不是从那里出来的吗?那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记得这里以前是半景区原生态旅社吧?」 纪妤童抬起眼,边细细打量他的神情边不着痕迹的套话。 男生没想那么多,依然目光不离她的脸,笑眯眯的露出大白牙点头说道:「对啊,兰庭山庄就是后来改建的,怎么,小姐姐你是要找旅社吗?那你的消息也太落后了,是不是被骗了?」 「我的包丢了,能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 纪妤童对他的问题一概不答,稍稍向前走了两步,抬起白得耀眼的手伸向他。 男生的目光不可避免的定在她手上,呆呆的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对她嘿嘿笑了下才弯腰探进车里拿手机,一边对车后座上同样往外看的男人小声说道:「还是表哥有先见之明,今天可真是遇到大大大美女了,人家一只手就比那手模还好看,真好看!」 纪妤童不知车内还另有人在,对男生体贴的将手机放在靠近自己方向的车顶,又举着双手后腿两步的动作报以感谢的微笑,才将已经解了锁的手机拿在手中。 那串她烂熟于心的号码已经按了出来,却又尽数删除转而拨打了另一个号码。 「您好,凤川市110报警中心为您服务,请问是否需要帮助。」 「您好,我叫纪妤童,是桂苏人,之前在凤川第一人民医院任职。我现在出了些意外遗失了随身物品,据借我手机,也就是这个号码的机主所说,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凤川市飞凤区兰亭山庄的下山路段,我现在要乘坐对方的汽车,车牌号是凤a18888,要到凤川市当地的警局一趟,请您记录我的报案信息,如果两个小时内我没有到达警局,请联繫我的父母,他们的电话是......」 估计接线员也是头一回接到这样的电话,听她说完足足愣了几秒才答应下来,最后又问她是不是处于危险状态才挂了电话。 忠诚可靠的人民公僕给予的关怀让纪妤童一直未敢放松下来的身体稍觉温暖。不是她要以恶意忖度人,而是她好不容易回来,绝对不能不明不白的折在这里。 对面那个阳光帅气的大男生想来也没想到她会做这样不识好歹算是恩将仇报的事情,正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纪妤童歉意的沖他微微颌首,淡淡一笑:「很抱歉可能这样冒犯到你,只是我之前曾遇到过不好的事,所以必须保持警惕,请你见谅。如果你还愿意载我,麻烦请将我送到凤川市市区警局,待我安顿好后,我会对你今天的帮助和对你的冒犯予以感谢和郑重道歉。」 男生名叫徐流川,他短暂的愕然后忙摆摆手边走过来为她开门,边一脸新奇的哈哈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小姐姐你这么美又一个人出门在外是得时时警惕。我当然是愿意送的,快请上车!」 纪妤童准备上车的脚在看到里面还坐着一位面色清贵眸中带着异样笑意看着自己的男人时又收了回来,她甚至没有和里面的男人寒暄客套,便迳自来到副驾驶旁。 第165页 徐流川虽然诧异,但却却之不恭,嘿嘿笑着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又下意识替她将长到拖地在阳光下泛着耀眼光芒的淡紫色裙摆提到车内小心放下,又以不震到她的声音关上门才绕过来发动车子。 「小姐姐你叫纪妤童吗?你是医生吗?你看起来好像高中生竟然就已经工作了吗?你也太童颜了吧?诶你刚才说遇到了意外,是被人抢劫了吗?你要是需要帮忙千万别客气!诶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徐流川,后面坐着的是我表哥叫陈嘉年......」 纪妤童没有与车内人谈话的心情,找到安全带系好后,从头上取下一枚尖细的髮簪握在手里,才偏头对一脸兴奋不停说话的男生微笑说道:「不好意思,我还要用你的手机打下电话。」 徐流川这才停下来,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转眼间便见后座上头一回吃瘪的表哥正眼色莫名的看着小姐姐,他心里偷笑,却在总不经意望向右边,看到她脸上无法形容那种非常难过的表情时再也笑不出来。 「为什么不接电话,爸妈,你们不会出事了吧,千万不要出事,快接电话好不好,接电话好不好......」 纪妤童一遍一遍的轮流拨打父母的号码,可却始终无人接听,她一直逃避的,拒绝接受的,所有不好的猜想一下子便涌上心头。 她刚才看了时间,距离她离开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多,那么这三年来父母是不是一直在找自己,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他们是不是整日以泪洗面,他们的身体能不能熬得住,他们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出事,是不是头髮白了,身体消瘦佝偻了,是不是皱纹多了,老的多了,身体还好吗,手机是静音了,还是忘记带了,或者是丢了,还是被人偷了, 越想她便越不能保持冷静,甚至握连握着电话的手都控制不住的在发抖。理智告诉自己不要乱想,她的父母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知书达礼经过风雨的坚强之人,只要没有自己的坏消息传出,他们就一定还抱着希望,会撑下去的。 可情感上她却无法遵循理智,不断的以最坏的结果来侵蚀理智。在又一次无人接听后,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发泄吶喊。 她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记下其他亲人的电话,要不然现在她还能有其他人可以联繫,让他们帮忙告诉爸妈她回来了。而不是只能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那个,小姐姐你别着急,说不定对面手机静音正休息呢,你要不要喝瓶水缓一缓?」 坐在后座的陈嘉年也在此时第一次开口,清贵的嗓音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纪小姐要联繫的人在凤川吗?如果你着急的话可以告诉我地址,我派人过去看看。」 纪妤童现下头有些发蒙,但她却没让自己流露出弱态,只是唇色与脸色较之方才明显差了很多,出尘美丽的脸庞因着这抹苍白更显得楚楚动人。 「谢谢你们,我再试试,」 好在这一次电话终于被人接通了,在听到那道明显疲惫苍老,却仍然是她所熟悉怀念的声音时,纪妤童终是没有忍住,霎时间泪流满面。可她神情却是明亮的,湿润氤氲的眼睛也是发着光的。 她听着里面疑惑的问询声,抬手用力压着胸口,深唿吸将泣不成声的气息竭力控制,方颤抖着轻轻开口叫道:「......爸,」 第100章 劫变 对面蓦地安静下来,整整一分钟都没有再说话。但从听筒里传来越来越重的唿吸声中,纪妤童知道,她的父亲正在经受着何种情感上的冲击。 想到父亲现在呆呆的握着电话脸上露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心中便更加憋痛。 「爸,是我,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和妈担心了。」 「......童,童?童童?你是童童?是不是童童?」 接连三次不敢相信的问话,彻底击垮了纪妤童强装的镇定,她忘了父亲根本看不到,却仍是不停的点头,情绪激动之下浑身都忍得发起抖来。 「是我,爸!是我,我回来了,」 「童童,是童童,真的是童童的声音!童童你在哪?这几年你都去哪了,你怎么样,你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委屈?啊?等等等等你先告诉爸爸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去接你!」 「童童,童童你怎么样,你在哪啊这几年去哪了?有没有人欺负你,有没有受伤啊孩子,妈很想你啊......」 虽然看不到,但纪妤童却是能想像得到能让一向淡定温雅的父母如此语无伦次,他们此刻该是得有多激动。 纪妤童气息不稳的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用力深吸口气,她知道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便强迫自己迅速稳定情绪睁开眼,拒绝了身旁默默递过来的纸巾,从袖中取出锦帕擦掉脸上的泪水,沉下气息说道:「爸,我现在在凤川市兰亭山庄附近,乘坐两位叫做徐流川和陈嘉年的好心人的汽车往市警局去,这个手机号码也是对方好心借给我用的,您和妈不要着急在家等着我,我好好的,很快我就回去找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响起走路声和碰到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童童不怕,爸妈现在就赶过去,我和你妈就在凤川呢,爸爸现在就去接你!」 收了电话后纪妤童才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得知父母没事马上就能见面,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一直紧绷着的心弦骤然松弛下来,萦绕在她周身眉宇的郁郁之气也缓缓消散。 第166页 在看向用眼神无声表露关怀的两个陌生人时,她脸上的笑意都更加真诚。 「那个小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关心,请尽快送我去警局吧。」 此后一路纪妤童都未再开口说话,那双漆黑深邃的清眸一直望着车窗外的一切,车内二人虽看不到她的表情,却都能从她清丽的侧影中感受到些许寂寥,和更多的劫后余生? 徐流川因为开着车,注意力大部分还是放在路况上,只是总情不自禁时不时偷眼看她,有心想说话,却因着她周身散发的莫名气场和疏离抗拒而终是没有开口。 陈嘉年坐在主驾后座,视线可以毫无阻碍的看到这个仿佛藏着很多秘密的女人。 他因为家世与工作的缘故见过接触过,也被故意倒贴过很多外形上佳气质出众的女人,可那些女人跟眼前这个女人比起来都黯然失色。 不是她长得有多美,可她就是有一种让你看到就会觉得这个女人很美的念头。从表面来看是她不似凡俗的气质,是她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都那么的出尘高雅。最重要的是,她,有些不同,不同到让他罕见的升起了好奇心。 所以在到达警局的时候,他便顺从心意做了一个让他表弟惊掉下巴的举动。 「纪小姐,你现在情况复杂,我陪你进去,有什么事情也好有所照应。」 纪妤童抬头看向替自己开着车门的男人,虽然他眼中并没有流露出对自己有意的神色,而他一手垫在车顶的动作也可能只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绅士举动,可她却好似心里蒙上了阴影,明明是一个现代社会男人礼貌绅士的行为,都让她有种被侵略的感觉。 她用眼神示意他不用如此客气,陈嘉年顿了下,便优雅的收回手长身立在旁边,见她这才眉眼舒展不觉莞尔。 她下车的姿势优雅又自然,从白皙的脖颈,到被古典的繁复长裙包裹的背嵴在弯腰下车时都一直是挺直而从容的。没有大部分人下车时不自觉的佝偻驼背,而在地上站定的瞬间,她自然高雅的微抬着下颌,眼眸沉静的望着前方,双手自然交叠端在腹前。从脸,到手,她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都那般白净通透,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有种透明感。 这是一个有着极好的教养,也是被人精心娇养出来,却不是那种玩物花瓶,而是养尊处优养出来的雪岭之花。 陈嘉年清冽的眼眸微动,心中思忖。 在对方抬脚时身形不稳的踉跄了下时,双手已经自发的抬起将人搀扶住,虽然对方很快稳住身形,他们也仅仅是隔着几层衣物一触即分,可他仍能感觉到在繁复却轻薄精细的衣衫下,那只手臂有多么的柔软无骨,沁人馨香,还有,如他猜测的...触感? 纪妤童拒绝了他的好心提议,现下她已安全,便将手机还给徐流川,又将腕上的玉镯与发上玉簪一併取下,双手奉上,卸下警惕的清眸带着笑意看着眼前二人真诚致谢:「多谢两位公--先生帮我大忙,我现下手边无有财物,便--就先以首饰谢之,等我安定下来,若你们二位不嫌弃,我会另请二位做客再表感谢。」 又将手中物品轻轻向前递了递说道:「还请收下。」 纪妤童从两人奇怪的眼神中已经看出他们是对自己说话的方式很诧异,她亦有心想改,可习惯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改得过来。只需给她一周时间,她相信她一定可以改掉用词做古的习惯。 二人都是不差钱的主,随便一看就能看出她手中那几样首饰价值不菲,但他们却没有升起任何贪婪觊觎之心。比起那些对他们来唾手可得的东西,明显是眼前这位言行举止穿着打扮都与众不同的女人更为有吸引力。 徐流川只将手机从她手中拿过来,扬起笑脸沖她晃了晃:「小姐姐你太客气了,俗话说得好相逢就是有缘,你要是不嫌弃那咱们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相互帮助那是应该的,再说我们本来就是要下山的,带上你也是正好的事!」 陈嘉年也随之淡淡一笑:「纪小姐不用有所负担,你现在的情况我们也不放心就这么离开,等你和家人团聚我们再走才算是有始有终。」 见他们坚持,纪妤童便也没有再多费口舌,只再次谢过后才转身朝警局内走去。 刚才坐在车上没感觉,现在站在地上纪妤童才发觉自己脚下火辣的刺痛感。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底已经磨出水泡,她也知道不是因为她走得有多远,而是因为她的皮肤被养得太过娇贵,他不会让她自己走太远的路,便是饭后散步通常也都是去时自己,回来被抱着,便是他不在,也定是吩咐人用步撵抬着。 她猜测他是故意蚕食她的体力让她从根本上失去逃跑的条件,可她便是知道,在被人名为服侍实则监视的寸步不离中,她根本别无办法。 幸好,她逃脱了,想养好难,但养粗糙却极为容易。 虽然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针尖上疼痛无比,可纪妤童却仍是坚持自己走,她想要让身体坚韧起来,这一步是必经且绝不可少的过程。 兄弟二人无声对视一眼,都猜到她可能是走得多了脚上或是腿上不舒服,但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坚韧,宁愿自己走得慢些,也不让人帮忙,若非他们知道些什么,看她提着裙摆腰背挺直优雅端庄的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的模样,恐怕也会像来往行人一样只看到她优雅华贵的一面,却不知她正承受痛苦。 第167页 大厅内问询警情的警民们被陡然安静下来的氛围所惊,好奇的扭头看去,却在看到携光而入裙摆翩然如仙子降临的女人时失了声,所有人都目含表情呆愣的惊艷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半晌才有工作人员平復心跳上前询问:「同志?你好?您需要帮忙吗?」 纪妤童隐隐急切的搜寻了整个大厅都没有看到父母,虽心里失望,却又马上打起精神。犹豫两秒终是没有选择报警,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我等人,稍后我爸妈会过来,等他们来了我们商量一下,可以在您这里等他们吗?」 那人见她长相貌美气质出尘便已先有了好感,再听她说话清凌细语,态度也温和有礼,又有股不可忽略的贵气在,而且警局本就是为民办事的地方,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当然可以,到了警察局你就安全了,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找我们就行。」 纪妤童谢过他后便找了处显眼的以便父母待会过来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地方坐下,又对陪着自己坐下等待的二人微微颌首示意。至此她方有心情思索接下来的事情。 如果不出意外,这里,或者说是警局报案系统里面一定有报自己失踪的记录,销案倒不是问题,到时自己不出面让爸妈他们出面就行。 眼下她要想得是她消失的这三年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她身上的这身衣服又要如何自圆其说。且不仅如此,她的亲人,朋友,同事,还有父母老家的亲人朋友,邻居。若她一直没有出现,大家必然是抱着同情心来看待父母,对他们也必是充满了爱心和包容理解。 可现下自己归来,不论她想出多么合理的解释,对某些人来说,都不如自己所想的猜测重要。不是她要以恶意揣度社会,而是社会上这种失踪案件太过频繁,一个女孩无缘无故消失三年多,又再次出现,也许嘴上不说,可大家心中想到的第一个念头一定是被坑蒙拐骗。 一个女孩被人骗走拐走会发生什么根本不用多想,就算受害者是她,她却仍然要承受众人带着恶意和怜悯,以及受害者有罪论的幸灾乐祸的谈论。 她倒是没什么,只是爸妈年纪大了,又提心弔胆了几年,这些流言蜚语他们能扛得住吗? 「童童?童童?」 「童童?妤童?你在哪里?你在不在童童?!」 纪妤童勐地从思绪中抽离腾的站起身看向一进门便焦急四顾语带期盼的二人看去。 她怔怔的看着白了半头黑髮的父母,刚才的冷静瞬间不復存在,愧疚思念的泪水倏地从眼中流出:「...爸,妈,我在这里...!」 第101章 劫变…… 话未落她已经飞奔过去,将同样呆怔着的二老一左一右紧紧抱住,虽然与他们分隔几年,可父母的怀抱依然是她熟悉的,她想念的,她印象中那样安全,可靠。 她哽咽着伏在父母的肩头闷声道:「爸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纪爸纪妈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也没顾得上看清她穿得什么,在听到那声熟悉的爸妈后,二老背地里哭了不知多少回的眼泪已然再次决堤,手更是害怕她再次消失般紧紧的搂着她,一家三口时隔三年终于再次相见。 「是童童,真的是女儿,是童童回来了,呜呜呜我女儿回来了,我童童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童童不怕,你没有对不起我们,是爸爸不好,是爸爸没有尽早找到你没有保护好你让你一个人外面受苦了,好孩子不哭了啊?」 「爸妈,谢谢你们,我不哭,不哭,你们也不要哭。」 虽是如此说着,可此时此刻一家三口谁也控制不住情绪,一时间整个办事大厅尽是三人喜极而泣的哽咽哭声。 来警局报案的百姓,和里面的工作人员也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可眼前这双头髮半白的老两口和一个容貌动人的美丽女子抱头痛哭的场景还是让人忍不住感性的潸然泪下。 纪妤童率先恢復冷静,可她就这般伏在父母肩头不愿起来,却哑着嗓子低声说道:「爸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家,到了家我再好好跟您说话好不好?」 纪爸纪妈都不是蠢人,来的路上他们也都想好了各种见到女儿的场景和后果,虽然仍情绪难以自持,可理智却已回笼。便都深唿吸着抬起头,也来不及擦泪忙抓着女儿的手臂细细打量她。 这一看却才发现女儿并无他们想像中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精神萎靡遍体鳞伤,反而气色红润眼神明亮,连模样都更精緻更漂亮,甚至连气质都更加高贵出众。虽然奇怪,也对她穿的这身精贵的衣服奇怪,可眼下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如今确定了女儿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好好好咱们回家,咱们这就回家,啊!」 出了门时,纪妤童已经收拾好心情,侧头看向身后一直静静陪伴的两个好心人点头一笑,随后她抽出挽在父母臂间的手,掌心侧向对父母介绍道:「爸,妈,这位是徐流川,这位是陈嘉年,他们就是借我手机给您打电话,也是送我过来的好心人。」 纪爸纪妈当下便一脸感激的双手握过去边鞠躬边谢道:「谢谢,谢谢,谢谢徐先生陈先生,您对小女的帮助,我们全家都感激在心,实在是万分感谢!」 「谢谢两位对我们女儿的帮助,实在是太感谢了,请一定留下电话,等我们一家人安顿好后一定要请两位吃饭好好感谢感谢!」 第168页 徐流川毕竟还年轻,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真情实意的感谢颇有些手足无措,见自己表哥一脸沉稳温文有礼的样子也忙跟着一手一个将二老扶起。 陈嘉年知道他们一家许久不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便从西装内袋中取出自己的私人名片,双手优雅有礼的呈递过去,温文笑道:「叔叔阿姨不用这么客气,能够帮到纪小姐我们也很高兴。风雨已过,光明即来,请二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也恭喜您一家团聚。」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对这样一表人才又温文有礼的年轻男人没什么抵抗力,再加上纪爸纪妈对女儿的失而復得心中大喜,本就对这两个帅气英俊的小伙自带滤镜极有好感,又见这位陈先生说话动听举止有度就更是喜欢,一个劲儿的握着两人的手好好好个不停。 徐流川看着二老头髮半白却满脸笑意眼中还带着泪的样子心酸不已,忙托着人咧嘴笑道:「对对对,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叔叔阿姨千万不要这么客气。对了您二位是怎么来的?我们送您一家回去吧?」 纪妤童见此才走过去重新挽上父母双手,抬眼看向二人露出笑意却歉意道:「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我们自己回去就行。过两天我一定会跟二位联繫,到时还请两位不要推辞。」 她倒不是怕被他们知道住处,而是她现在迫切的想要与父母独处,不想再把心思和时间放在社交上。 纪爸纪妈便也顺势收回手仍是一脸感激道:「没错没错,两位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不能再麻烦你们了,而且我们是开了车过来的,谢谢徐先生的好意了。」 二人见此也就没再强求,将一家三口送上车目送车子离开后才坐进自己的车里。 徐流川开出去好远还在不断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趁着等绿灯的空档他扭头看向后座闭目养神的表哥嘿嘿笑道:「表哥你今天的表现很反常啊,是不是也是被小姐姐迷住动了凡心了?」 见他不为所动,又好奇道:「诶表哥你觉不觉得这位小姐姐很特别?很少有古装爱好者头上身上带真首饰的,就她这一身行头我估摸着至少得上千万,而且她说送就送一点不带犹豫的,可看她父母虽然衣着整齐,气质也好,但也不像是随随便便拿个上千万买首饰的人家啊。」 陈嘉年这才睁开眼淡淡睨了他一眼,算他还知道点分寸没有拿人家失踪的事来说嘴。 「别人家里的事情你少操心,绿灯了,开车。」 徐流川悻悻地撇了撇嘴,老老实实的转过去发动车子,又从后视镜里时不时瞄他,半是撺掇半是试探道:「诶表哥,你给我算一算我跟这位小姐姐有没有姻缘线呗?」 陈嘉年根本不上他的当,「开车不要分心。」 「我技术好着呢,再说真有什么表哥你一定早有感应。不过说真的表哥,当时要不是你突然开口我真就没注意到路上有人,真是奇了怪了这么美丽的小姐姐我竟然都能忽略,啧,一定是开车太累了。诶不过你也奇怪,你竟然会多管闲事要我停车,为什么啊?」 为什么, 陈嘉年清淡的黑眸移向窗外,一抹探究自眼底划过,自然是因为,她不一样。 彼时纪家一家三口已经回到了纪妤童买的房子里,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将这么多年的压岁钱和零花钱挥霍而是存到银行理财,再加上父母资助,才让她能够在二十多岁就能拥有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也才能让父母在自己出事的城市不至于居无定所。 房子和她离开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虽然父母在住,却没有添置什么东西,也没有多出什么烟火气。只有南边阳台上那几盆好养活的吊兰长得格外茂密。也是,自己下落不明,他们怎么会有心情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童童快让妈看看你,」 纪妈温婉大气的脸上眼角和嘴角比三年前多了皱纹和法令纹,母女俩肖似的眼睛中也遍布血丝,但现下她却是无比高兴的,女儿的归来让她几年没有笑颜的脸上焕发神采,她摸着女儿的脸一寸一寸的抚摸着,又慢慢摸女儿的胳膊,女儿的手,最后又重新回到女儿的脸上,在看到女儿清亮明澈的眼中多了许多隐忍郁色时,再也忍不住紧紧抱着女儿嚎啕大哭。 「妈的童童,妈的童童,妈的宝贝终于回家了,终于回家了呜呜呜......」 纪妤童同样心疼母亲不过短短三年就早生华髮容颜憔悴,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她反手紧紧抱着母亲,哽咽道:「对不起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了,我要陪着你和我爸,再不让你们担心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的模样惹得一旁的纪爸亦是红了眼眶,却是背着身落了泪。好一会他才擦了泪扬起笑脸将他此生最珍贵的两个女人搂在怀里笑着说道:「好了好了,童童回来就好,都不要哭了,咱们应该高兴!童童你去休息睡一觉,爸妈去给你做好吃的,做一桌我闺女爱吃的!」 「对对对,看我,童童一定累了,你快去睡觉,妈给你铺床,给你准备好吃的,童童回家了,什么也别怕,有爸妈在呢啊!」 纪妤童从不知自己的眼泪可以这样多,自己的情绪可以这样脆弱,她痴恋于父母给予的温情和安全感,又感念于父母给予的信任与体贴。 她知道他们没有问她这几年去了哪里都经歷了什么,都是因为在爱护她,照顾她的情绪,不想触碰她有可能鲜血淋漓的伤口,她更知道不管自己经歷了什么,父母总会无条件的包容她,给予她世上最安全,最温暖,最可靠的避风港。 第169页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也体贴他们的体贴呢?总之,他们一家人已经团聚,再没有什么,是比一家人平平安安平平淡淡的在一起更幸福的事。 纪妤童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只觉自己好似从来未有睡得如此沉而安过,若非感觉到脚底一痛,她真想就这样继续睡下去。 「爸?妈?你们?」 纪妈蹲在床边正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力道给她擦脚,而纪爸亦提着药箱正欲蹲下,听到女儿的声音,二人下意识抬起头,红红的眼眶以及面上来不及掩饰的心疼霎时便撞进纪妤童眼中,也令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可心中却好似脚下这盆水一样,热热的,暖暖的,几乎要把她融化了。 「是不是妈动作太大把你疼醒了?童童你忍一忍,妈给你洗洗脚,这水泡挑开敷了药再睡啊。」 纪妤童坐起身咬着唇用力点头嗯了声,擦掉脸上的泪露出璀璨的笑脸看着父母像对待小孩子一样万分小心的照顾自己,她醉在父母的爱意中连脚上火辣的刺痛都感觉不到了。 纪爸纪妈亦如她所想那般心疼女儿受苦,可却不愿去揭女儿伤疤,女儿能平安归来他们已经心愿满足,只要她不想说,他们就不问。 就连她说话时不自觉文邹邹的用词,举止间不经意流露的举动,那套看起来比博物馆里珍藏的古装还要精美华贵的衣裙,和一看就知价值连城的首饰他们也都没有过问。只是看着她有意控制自己改回原来的习惯,又将那些东西毫不留恋的装在一个箱子里束之高阁后,整个人仿佛去掉了无形的枷锁,笼罩在眉宇间的郁郁不安也从此不见时,终是松下了这口气。 纪妤童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没想到却一夜无梦,那个人带给她的阴影与戒备仿佛真的彻底从她的世界,她的心里,消失。 纪爸纪妈夜里不知来看了多少回,见女儿睡的香沉,方含笑泪对视悄悄退了出去。 ------ 天启朝 八月一十七日晚,南州,翠山小楼。 靳一与靳五面色凝重的守在卧房门口,耳中灵敏的听到里面一道脚步声行至门前时,唰的下先一步转身动作轻巧的将门打开。 待里面的人出来又轻轻将房门合上,才离开几步走到楼梯口正重重吐气的人身边,脸色沉凝紧皱着眉悄声急问:「天师,皇上现下情况如何?」 归云再次重重唿出口气,也顾不得形象身子向后一靠便倚在了扶手上,儒雅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焦虑,再不復平日里的高深莫测。 「皇上今日连出三口心头之血,已是大伤心肺,又心神俱伤少不得要好生调养,我已施针强令皇上休息,但以皇上今日受此大创心神不宁之状,想是不时便会醒来,你们且留心伺候着吧。」 二人想到今日大受震撼的一幕仍觉如似梦幻,再想到皇上后来如地狱罗剎般冰冷嗜血的模样又不禁打了个冷颤,互相对视中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庆幸,幸好,真是万幸啊,若不然...... 「缪靳,谢谢你送我回来,谢谢你送我回家。」 不要说妤儿,不许再说! 「之前种种都是在骗你,我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我后悔救你,恨你强夺于我!」 住口!住口!! 「我会忘记你,你永远没有资格存在在我的世界里,我永远不会记得你,再见,再也,不见!」 朕让你住口!你休想忘记我,休想离开我! 可那张皎月般清冷美丽的脸却丝毫不受他的激狂怒喝,依然面带笑意用那双他钟爱的清眸冷冷望着他,粉嫩的唇瓣不曾停歇的吐出一句句诛心之语。 再见,再也,不见。 绝不允许! 缪靳陡然睁开眼,含着无尽汹涌惊怒突地自床上直直坐起,坚硬结实的胸膛如被抽干了气般剧烈的一起一伏,米且重的喘息声更似被激怒的凶兽发出的危险咆哮,摄得人嵴背发寒。 「妤儿,妤儿...」 「纪!妤!童!」 猩红阴翳的鹰眸魔怔般狠狠盯着前方,眼前仿似还是白日里那挖他的心,剔他的骨的一幕,而那个被他放在心上疼宠的女子就那般狠心的用那双粉嫩的唇,说出令他撕心裂肺之言。 他的妤儿果真是好样的,好样的,好聪智,好忍性,好骗技! 为了离开他,她当真是做到了极致。她又一次将他矇骗,将他戏耍,将他重创! 那一字字,一句句,都是世间最酷厉的诅咒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令他体无完肤,令他颜面尽失,令他暴虐发狂,令他如坠轮迴! 「咳--噗!!!」 缪靳苍白可怖着脸挥退冲进来的靳一靳五,缓缓抬手擦掉嘴边气血翻涌喷将出来的血迹,阴翳的鹰眸盯着手上刺目的红,真如被狠狠扎了般瞳孔剧震。如果这就是她对他的报復,那么她成功了。从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将他伤到这种地步。 却想到翠山上最后突变,又忽而残忍的勾唇笑了, 「皇上,您身子--」 靳一未说完的话在接触他猩红冷酷的眸时像被突然拔了舌头,再说不出一句话,身子更是在这一眼的震慑中僵硬成石。 只能屏着气担忧的看着他闷咳几声不顾身体伤势自床上翻身而起,微不可察的晃了晃身子而后捂着胸膛缓缓站直,在抬起头的瞬间,双眸爆亮,除却脸色与唇色显出病态,威严冷峻的脸上,挺拔高大的身躯再看不出一丝病弱。「 第170页 直至大步而出时留下的一句话,更是冰冷刺骨。 「传令,平山,布阵!」 ------ 现在的生活一如纪妤童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平静,踏实,安全,安稳。 纪爸纪妈没有提要离开回去的话,每日里都会变着花样给她做饭,讲一讲这几年科技的发展世界的进步。饭后外出散步时看着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目光所到之处随处可见光鲜亮丽自信耀眼的年轻男女,看着他们从面前谈笑风生擦肩而过,听着他们率性洒脱的不羁大笑,每当这时,纪妤童便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如此几日过后,她初初回来时身上带着的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已淡得近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她也迅速调整好心态,准备将一切都回归正轨。而在那之前,承诺的答谢宴自是要先兑现了。 陈嘉年再次见到她时,明显感觉到她气质上的变化,虽然有着衣着变化的缘故,但与初次见时不同的,却是她整个人少了误入世界的游离感,而仿佛已在此扎了根并且变得包容,通透,与眀悟。 只是那种感觉却依旧没变... 一行人于凤川市一家三星级餐厅包厢落座后,纪妤童端着茶杯站起身,先看向父母笑了下,才转向对面兄弟二人莞尔一笑道:「感谢的话已经说了很多,但我还是要再次感谢二位那日停车相助,也许之于你们只是举手之劳,但于那时的我来说,却是大忙。空腹不好饮酒,我便先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说完,她便双手举杯微微朝二人示意,随即便仰起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兄弟二人自是在她起身时便也礼貌的起身执杯相待,连称客气。一番宴席下来自是宾主尽欢。不仅如此,纪妤童还从纪爸纪妈与二人亲热的交谈中得知他二人是哪里人士,于哪里就职等等事情。 只闲适的心情却更是在听到双方接下来的交谈中戛然而止,亦勐不丁撒了满手茶水。 「叔叔阿姨,您二位以后要是还想再求神拜佛什么的也别跑远了,我表哥最擅风水堪舆五行八卦,别看他年纪轻轻,可他师从高人吶!说实话那天我们能碰巧遇上妤童姐,就正好是我表哥受兰亭山庄的老总邀请去看风水测吉凶的。所以啊,您二位以后可别捨近求远还不定能拜见真佛,我表哥的电话您也有,有什么事就给他打电话,要是打不通可能就是正忙着,那您就打给我,我一定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嘿嘿。」 纪爸纪妈真是很意外,再看向陈嘉年时已丝毫不掩饰惊讶惊嘆之色。这个小徐要是不说,他们当真以为这位成熟稳重仪表不凡的陈先生应该是一个企业家,或者是搞教育,搞科研的,却从来没想过他竟然是搞玄学八卦的。 而那兰亭山庄虽然还没开业,但声势极大,又是相关部门重点扶持的企业,他能被请去看风水,这本事能力自然假不了。 这么一想,再看向他时眼中就更带着些赞赏。 「原来不是陈先生,是陈玄者,没想到您年纪轻轻就能学得妙法有如此成就,果然是年轻有为啊。」 「是啊,陈玄者不仅人品好,长得好,本事也高超,真是样样俱到。不知道陈玄者怎么预约?改天能排上您的约,我们一定要请您为我们测算一番。」 陈嘉年是在座唯一发现她不对的,他谦逊的应着长辈的询问,一边不着痕迹的关注着她的情况。 纪妤童不知道这顿饭是怎么结束的,只知道最后父母与那二人的称唿已经亲近到叔叔阿姨,小川嘉年的地步。 但这并不足以让她变色,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不,应该说是她回来遇到的第一第二个人,竟然就是玄学一派的,那么他有没有看出什么?他当时搭救自己是偶然还是刻意?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到那个世界的事情,可当听到算命的时候,她一直刻意遗忘的事情便不可避免的袭上心头,却是不待它明了又将之强压了下去。 第102章 劫变 「纪医生,早上好!」 「纪医生,」 「纪医生早。」 纪妤童面带微笑的与同事点头致意,进了更衣室换好衣服,看着镜子里身穿白褂气色红润精神上佳,眼神沉静的自己,缓缓笑了出来。 许是因为她是在单位组织的活动中出的事,虽然几年过去,但她的档案还依然保留着。虽然科室内的医生名录里已经没有了她的照片,甚至她又要重新从实习期再走一遍,但是还能够拥有现在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已经是弥足珍贵的。 她的回归确实在医院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大家都很忙,能够有那么几秒钟表达惊讶震惊已经是忙中偷闲。 虽然物是人非多了许多生面孔,她记忆中的熟面孔也都有些模煳,但大家对于她的归来都表现出了最大的善意。起码不管是在工作当中,还是难得空闲时,她从未听到过关于她失踪几年中任何恶意的猜测。 父母未曾离开悉心陪伴,同事的热枕相待,以及病患的尊重,都让她的身边充满了善意光明与美好。能够重新拥有这一切,都让她无数次庆幸她没有放弃回来的决心。可能因为失去过,失而復得的喜悦总让她觉得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双倍的幸福。 可事总会物极必反,许是呈现在她面前的一切都太过美好,命运便会给她迎头棒喝。 第171页 * 盛平元年九月,皇帝出宫不足两月便寻得阵眼落下龙威,定天下除污秽。 却是在返京途中查得仍有官员贪污腐败鱼肉百姓以致龙颜大怒,连下数道圣旨修订官员律令,又将查察属实之违法之官提审京都于西城午门斩首示众。并命文武百官,全城百姓前去目睹。 从入得圣听到结案仅仅只用了不到半月时间,斩官罢免二十余人,这一番狠辣震慑实令百官两股战战胆颤心惊,也令得百姓深觉大快人心之余对天子更加心生惧意。 若说京都流血不足成河,那么帝王旨意命北疆军士将蛮族举部全歼之举,则是将边塞的天地都染成了红色,曾有人立于边城向外眺望,道是举目所及尽是一片红海,那浓浓血腥之气经久不散,真如地狱上得人间一般。 如此雷霆冷酷,看得周边部族小国如被杀鸡儆猴惶恐不可终日,根本不需多想,便于第一时间主动上书投诚,祈求天启庇佑莫伤了无辜。 那蛮族曾差点害得□□国破,如今此举正是因果报应,只边军实力太过强悍,打得那蛮族毫无还手之力,而那血流得如此之多,不仅令别国他部心寒胆颤,亦令得天启百姓笑过报应后也不禁齿冷。 遂一时间,上至官员权贵,下至贩夫走卒,举国上下一片风声鹤唳,无不对天子雷厉手段心生惧意,只望这些不知安分挑衅君威之人早日伏法,莫要再生事端,均都生怕天子有往那暴戾之君靠拢的迹象,再令天下陷入水火。 巍峨肃穆的皇宫内,自天子回归后更是肃寂的可怕,尤其那天子寝宫百米内被严令禁止入内,但有好奇观望者尽被不知藏身何处之黑衣侍卫无声擒下。 因此,除了亲信及近身伺候的人,便无人知天下声名远扬之大师大能者,皆被悄无人知的接至皇宫,与那受国民爱戴的天师一道钻研施做那与天夺人之法。 偌大的皇宫,殿宇重重,天下人心嚮往之之所,如今却殿殿紧锁,处处如同冷宫。唯一住了天子之殿却又冰冷森然,因着一人之故,而集数名大师之能仍多日未能如天子之愿,令整座皇宫都笼罩着股压抑至极的雷霆暗涌于上空盘绕,且一日沉过一日,不知何时便要爆发。 「缪靳,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是药三分毒,便是此时有孕亦多胎儿不好,待到春暖花开之际有孕生产方是正好。」 「我想家了,想我父母了,你就答应我好不好,我们去南州去翠山好不好?」 不,不要去! 缪靳目呲欲裂的看着坐在龙椅上一无所知答应了她的自己,恨不能冲进去取而代之!可他却不能动,甚至话都不能说,无能为力的感觉再次包围着他,令他再一次亲眼看到他听了她的话,闭上眼放任她的离开,也再次听到她那番挖心刨肺之言。 「缪靳,我对你无一丝一毫之情意,我之前对你的所有一切一切都是在骗你,我恨你,后悔救你,更后悔遇见你!」 「缪靳谢谢你,谢谢你亲手送我离开,我能得偿所愿离开你,全赖于你。」 不!不要谢我妤儿,你逃不了!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去不得!哪怕是上天! 「皇上,皇上,皇上?」 喝! 缪靳蓦地睁开眼急促的喘息着,汗湿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的青筋仿佛被人用力拉扯般紧的他头脑欲炸,大滴滚烫的汗珠顺着鬓角流下汇聚于线条锋锐的下颌,最后将玄色里衣氲湿一片。 抬起手按着不停跳动的额角,越发冷酷的面上更添煞气,只差一点,方才只差一点在梦中他就能抓住她! 布满血丝的鹰眸中尽是一片煞气厉色,微微转动暼向床外站着的人身上时,直令人如被极兇恶冷血的勐兽盯上,而瑟瑟发抖。 庞青被这般嗜人的利芒盯着额上唰的便冷汗溢出,全身更是绷紧成弦,紧张的动了动喉头,嗓音干紧的说道:「皇上,您又魇着了,奴才服侍您吃药吧,或是还要御医前来?」 吃药,御医? 他需要的不是御医不是药,而是那个给他下了咒的女子回来!想到她,她那日那番挖心之语便再次如一把利剑自头顶穿入直刺心底,也令得他勐地浑身一震如遭重击,握住龙椅的双手亦勐地攥紧了扶手,气息更重。 周身欲毁灭万物的气息随着他越来越重的唿吸唿啸般蔓延开来,令得殿内伺候的宫人再抵挡不住瑟缩跪地。 「滚出去!」 「皇上--」 「朕说,让你们滚-出-去!」 庞青被帝王怒威直直扑来压得唿吸都停止了几瞬,却是再不敢说出只字片语,忙将近日来特意为帝王研制的止痛丸抖着手放于御案之上扣头退了出去,却是仍命人唤了太医来以备帝需。 直至出了已如幽冥般的大殿,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整个人如卸掉了枷锁紧绷的肩膀骤然塌了下去。虽身体轻松了,可他的心中却隐忧沉重。 皇上如今梦魇缠身,脾性大变,动辄便用那最酷厉的手段行事,宫中朝堂人人自危,这京都的天一天比一天压沉,若那位还不...怕是帝王再忍耐不得,人间炼狱朝夕便至啊... 归云步履匆匆的到来时,便见他一张老脸上皱作一团,虽他心中亦是沉重,可此时正是关键,帝王亦正备受折磨即将按耐不住,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正该是严阵以待,万万乱之不得。 第172页 「庞总管,」 庞青抬眼看去,见到他来如见救星般弯着腰就小跑着过来,连日来提心弔胆未曾安眠的脸上着实老态横生,浑浊的眼中一片湿润,沙哑刺耳的嗓音难掩急切:「天师,天师您可算是来了,皇上方才又魇着了,这日日如此夜夜难眠,还要处理朝政,还要想着那位,这整日整日的熬着,这长此以往龙体如何受得了?宫内尽是些命贱的奴才丢了性命也还罢了,可那朝堂之上那都是国之重臣,又不知内情,因着皇上近来行事暴戾已是连连上谏,奴才看皇上已是忍到极限怕是金口一开,这重臣便要丧命西天。若引得朝中生乱,岂不是乱了朝纲?皇上一世英名岂能毁于暴虐之上?天师,您可千万要想想办法啊!」 归云如何能不知道,他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帝王忍性已近极限,甚而眼下境况比他先前卜算乱世烽烟之果已好上千千万万倍,这都是天意啊,天不忍看这人间再遭涂炭,才会于那时降下转机,方能得以挽救。 但确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时日一长于谁都不是好事。 「庞总管且将心放在肚子里,天意救世,定不会让皇上受累多时的。」 他的语气淡然而坚定,他的表情更是云淡风轻又成竹在握,庞青不安焦躁的情绪立时便被安抚下来,连声道好,又亲自送他进了殿内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望着落日余晖,心内祈愿重重嘆了口气。 死寂般的大殿之内,突兀的脚步声响起时,缪靳便抬起赤红的眼狠厉的看过去。待见到来人时,眼中的厉色丝毫未收,而更多了逼灼的急切。 却是极力压抑着什么,咬着牙关启唇发问:「还要多久,」 归云从他越加消瘦冷厉的面上收回目光,想到那位...的这一个多月来皇上日日所受剜心折磨之苦,与天下百姓的胆颤心惊,心中便愧意骤升。若非他不够谨慎,将那时刻告知,那位也不会... 现在说这些已无用处,便深吸口气压下杂念,躬身回道:「回皇上,您可还记得臣为娘娘卜算的那三个时刻,」 记得,如何会不记得,只是第一个,便令他身心大恸,铭心刻骨,怎么会,不记得! 「说!」 归云自是听出皇上语气中的怒意,却是自知有罪,主动撩袍跪下:「臣先时与皇上言讲娘娘乃是天佑之人,遂,娘娘安危定然无恙。而臣虽无法算得第二个时辰具体为何,却能察觉,那定是于皇上,于天下大善之事。且娘娘情况已非平日,天意也定不会放任太久。遂臣斗胆猜测,娘娘真正归来之日,许就在那时。」 真正归来之日, 缪靳缓缓松开被捏得凹陷进去的龙椅扶手,明显消瘦却仍高大伟岸的身躯自那事后头一次不再那么紧绷,越加冷薄的唇咀嚼着这几个字,深如幽冥的双眸轻转,侧头望向后方的寝殿内, 期待,如狂。 第103章 劫变 纪妤童意识到不对劲是她回来的第五十四天,生活和工作都已经步入正规的时候。 每次她不值夜班的时候晚饭后便会和父母在小区里散步,而每次他们一家三口从来都是亲密并行。可最近她却发现父母会无意识忽略她,开始她以为爸妈是故意逗她,任由她叫上几声才回过头,然后露出一脸毫不作伪的茫然与陌生看着一会,而后才恍然大悟笑意如常。 可随着这种情况的次数逐渐增多,他们眼中的陌生越来越重,甚至出现莫名怔忪的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并不是他们故意逗她,而是真的,无比自然的,掠过了她的存在。 在又一次目送父母携手进门,而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被关在门外的时候,莫大的滑稽感与无边的恐惧如潮水般汹涌而迅速的将她包围。 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极致的寒冷中,冷得她浑身发抖,冷得她好像连从肺部唿出来的气息都是冰冷的。这次她没有开门,而是脚步不稳的扶着墙壁来到安全通道慢慢滑坐。 她在想,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是怎么发生的。 却突然她勐地抬眼,表情惊愕的望着半空,她想到她在医院时好多次没有被安排做手术助手,没有被安排查房,她偶尔叫同事和病患时他们都没有回应。原来不是因为他们在忙,也不是因为她刚刚回来还没有重新得到认可,而是他们也如她的父母一样,在无意识的忽略她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那么是不是再过不久,所有人都会彻底忽略她,没有人认得她,记得她,甚至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她纪妤童这个人? 不会的,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世界上,在这座城市里,举凡她去过的地方都切切实实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的出生证明,她的学籍档案,她的履歷,包括警局系统里也还保留着她失踪的报销案记录! 不会的,这一定是恶作剧,是有人联合起来矇骗她,欺诈她,是对她做的充满恶意的恶作剧! 她固执的宁愿相信这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势力在串通起来戏耍她,也不愿意相信她将要成为这世上的查无此人! 似是求证一般,纪妤童慌忙扶着墙站起身,托着僵麻的双腿掏出钥匙抖着手打开房门,她甚至已经无心去安抚,去向客厅里不久前还满眼暖意此刻却充满戒备看着自己的父母再一次解释自己的身份,她一路踉跄着走进自己的卧室翻箱倒柜的去找她的房产证,身份证,毕业证等等等等所有一切一切能够证明她是经过国家认可,社会认可的证件证明。 第173页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你闯到我们家想干什么?你想偷什么?」 「你这个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竟做这偷东西的行当?你也太大胆了我们家里还有人在你就敢闯进来?你现在马上离开我们不跟你计较,要不然我们可就报警了啊!」 纪爸纪妈的反应真的跟完全不认识她,用对待一个私闯民宅的小偷一样对待她,虽然没有上前拉扯她,却是手里拿着东西,双目圆睁瞪着她,用言语警告她。 若是之前,纪妤童肯定先是哭笑不得然后不厌其烦的对他们解释。可是现在,虽然父母陌生又冷陌严厉的话仍然让她心痛酸涩,可她却顾不得,她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冷得她浑身止不住打颤的哆嗦着。她低着头看着手中一张张证件,不復冷静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样......」 这房本是她亲自去办亲自领的,写的也是她的名字,就算现在换成了母亲的名字,可父母也不会不告诉她的。而且,她的毕业证,身份证,驾驶证,资格证--现在就在她的眼前,在她的注视下,上面的字迹,相片,寸寸飞化,直至最后都变成一张张空空如也的红皮白纸?这一幕简直就像是科幻电影中画面,那么的科幻,那么的不现实? 这太可笑了,她不相信,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故意在整她。 纪妤童扔掉手中已经一文不值的白纸,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无视父母惊疑不定的目光跑到客厅里去看她挂在墙上的全家福,可呈现在眼前的画面却再一次让她如遭重击。 明明相框挂的位置没变,照片的背景没变,里面父母的样子,衣服,姿势,所有所有一切都没变,可本来应该有她存在的照片,却像刚才一样,在她的注视下一寸寸一点点飞化,而那个空出来的地方,也在她的注视下被自动填补上。 一切都不曾改变,却唯独少了一个她,而原本她的位置好像被什么抹掉了一样,整张照片和谐自然的好像从来不曾有她存在过一样-- 「爸,妈,我是童童啊,我是你们的女儿纪妤童啊,你们在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是你们把我的东西藏起来了对不对?这一定是新上市的高科技对不对?」 许是见她脸上流着泪的表情太过脆弱,纪爸纪妈刚开始的气愤也转为了怜悯,但却独独没有心疼,仿佛只是看到一个可怜人一时心软而已。 「小姑娘,我们不管你是耍花招也好,还是真的精神出了问题,但这都不能作为你私闯民宅的理由和藉口。看在你还这么年轻的份上,我们不报警,你自己走吧。」 纪爸皱着眉说完,前不久还黏她黏得恨不得睡觉都在一起的纪妈也摇着头不贊同又带着怜悯看着她,「小姑娘你还年轻,千万不要走错了路,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乐观向前看,再难的坎都会过去的。以后你也会感谢现在没有走上岔路的自己的。」 说着又不禁笑了下侧头看着纪爸说道:「我看这小姑娘就是一时冲动,还叫我们爸妈?咱们两个哪里来的女儿,真是....」 纪爸搂着老伴也是一脸好笑,却对着一脸仿佛悲伤到极致,表情麻木空洞的纪妤童皱了下眉,侧过身露出未关上大门,冷漠的开口:「纪小姐是吧,虽然不知道你是筹划已久,还是一时情急害怕才来冒充我们的女儿,我明确的告诉你,我和我的爱人没有孩子,就更不可能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管你有什么阴谋算计对我们都没用。这次我们就不跟你计较,你自己好自为之,走吧。」 纪妤童不知道自己是游魂一般自己走出来的,还是狼狈的被父母赶出来的,她浑浑噩噩的不知道何去何从,更不知道该干什么,难道她忍辱负重不顾一切的回来,得到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你谁啊?你蹲在我姨妈家门口干吗?」 「餵小姐姐,我跟你说话呢?」 小姐姐...... 纪妤童愣愣的抬起头,正见这一个月来三不五时跑来的徐流川正一脸诧异的叉着腰低头看着自己。她倏地眼睛一亮就要伸手去抓他,却因为蹲的太久血液不循环,双腿僵麻眼前发黑身子一晃就要摔倒。 但她却顾不得,反手抓住他扶着自己的胳膊,尚残存着湿意的眼中带着殷切与祈盼看着他,急切的需要他的答案。 「徐流川?你认识我的对不对?你认识我的对不对?」 她的表情脆弱的好像冰凌花一样好像稍稍一碰就能碎掉,明亮的黑眸仿佛泡在水中氤氲着水汽,里面带着唿之欲出的祈盼渴望,让徐流川不忍心打破她。 「啊,啊!那个,小姐姐咱们肯定认识啊,毕竟你连我名字都知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对不对?哈哈哈,」 这么说肯定能安慰到她吧,也不知道这么美这么好看的小姐姐遇到了什么事会这么伤心。怎么会有人捨得让她伤心呢,如果她是自己的女朋友或者姐妹的话,他绝对把她当成宝一样供着绝不会让她这么难过! 可没想到他的回答不仅没让她破涕为笑,反而更受重创。 纪妤童眼中已经无泪,甚至连方才灼人的光亮都熄灭了般暗沉无底,她松开手,指甲狠狠刺进手心,没有再去自欺欺人的问他,而是深吸口气扯了下惨白的唇角绕过他连电梯都忘了坐一层一层不知目的的走了下去。 第174页 徐流川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深夜出门,想了想就追了上去,还自告奋勇的给她当了司机任她驱使。 纪妤童隐忍着崩溃,下了车就径直奔到导医台,她甚至还理智到提醒自己露出笑容不要像个疯子一样,可不管是值班的护士,值班的医生,包括走廊里科室里挂着的医生导栏里,所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都如同刚刚一般在她的眼皮底下消失,而那些人回答的反应是那样的诚实不做作,她用尽力气都不曾发现他们脸上哪怕有丁点说谎作伪的痕迹。 她的办公桌,她的更衣柜,她的上下班记录,明明才离开医院不到三个小时,可却已经全部都不见了。 在来的时候其实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可她却仍然抱着希望,可是为什么,白天都还好好的--那么就因为她发现,她意识,世界就会在瞬间颠覆吗? 浑浑噩噩的走出大门时,刺目的霓虹灯眨到了她的眼睛,也照亮了路边电动gg牌上的时间,而那个白天她还无知无觉的月份,此刻却如警铃般令她勐然想起一件事。 「今天,是,几月,几号?」 第104章 劫变双更…… 徐流川不明就里,还是拿起手机看了眼:「十月十日,怎么了吗?」 十月,十日? 微臣算得与您极重要的时刻有三个,一为天盛元年八月一十七日未时二刻,一为十月一十日亥时一刻,一为...... 八月十七她穿越回来,今天又正好是十月十日,她勐地打了个寒颤,快步上去将他的手机夺来,上面四个数字正正显示着晚上八点二十分,而距离归云给她算的第二个时刻,十月初十晚上九点十五分,还剩下五十五分钟, 会发生什么,第二个时间会发生什么?她都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就不应该再受那个世界所算的时刻影响不是吗?可莫大的恐慌比以往每次都要强烈的侵袭而来,令纪妤童忍不住浑身发抖,抖得连手中的手机都握不住。 徐流川诶了声忙一手捞住,还没等站直便听见她语气飘忽微弱却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说道, 「我要见陈嘉年。」 一直到去往自己表哥家的路上,徐流川都很诧异,诧异她怎么会知道表哥的名字,虽然表哥的名气在圈子里是挺大的,可一般人是根本接触不到的。可他更诧异的却是自己为什么到了姨妈家门口不进去反而跟着她,看着她一路的失魂落魄失望绝望,以致于心生不忍竟就听了她的话问都不问就带她来了,也不知道一会表哥见自己私自带人过去会不会收拾他。 但看着她一脸麻木哀凉的靠在车窗上连唿吸都不怎么明显的样子,他心里又是一嘆,反正来都来了,要是他不管,说不定这个美丽脆弱的小姐姐当时那个状态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呢。 陈嘉年看到她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前阵子以及就在刚刚他就再次朦胧察觉到一丝不可捕捉的波动,就算他有所警惕,却还是神智恍惚了一阵。 他好似对她现在这副彷徨狼狈的模样也并不意外,清贵的脸上带着些微笑引着她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就坐,顺便将早已准备多时的薄毯轻轻搭在她不自觉轻颤的身上,在距离让她感觉安全的位置坐下后,才温声开口:「纪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纪妤童心中已有猜测,只是身体仿佛与大脑脱离不受控制,才让自己显得如此狼狈而不堪一击。 她漆黑无光的双眼因他熟稔的招唿而骤亮,那光就像是穷途末路之人看到的微弱却绝对瞩目的希望,可不过须臾那亮可灼人的光便又重新坠入黑暗。 「陈先生,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吗?」 玄门式微,真正能习得术数又有传承的门派,在当下科技至上的时代已屈指可数,有天赋能被选上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而陈嘉年便是那个麟角。 他虽才三十上下,可六感超人,又天资聪颖加之家世出众,偶得机遇入了玄门便如潜龙入海一飞沖天。若非他本人不喜名利,以他现下的本事,足可率领玄门。 所以,当所有与她有直接或间接交集的人被天意左右时,他才能暂时避开天意等她到来,虽天意不可违,可既然天意能让他暂避,那么便也可以理解为,天意让他是她唯一的一线生机。 「纪小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所以我们就长话短说。」 「离开,你生,留下,你死。是生是死,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 纪妤童蓦地浑身一震,紧紧望着他的瞳孔亦剧烈紧缩了下,她惨白的唇颤了颤,提着气轻若无声问道:「...陈先生,我有一个问题问你,这个世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妄的。」 陈嘉年神色有些飘离,眼神亦有挣扎,却仍是回答了她:「世界是真,唯你半真,所以,你才会被天意所排斥。纪小姐,当断则断,你没有时间了,当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人对你的记忆消失而你仍然在此徘徊,那么你只会被世界湮碎魂飞魄散永远消失。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的痕迹在消失,却会被无形的力量自我填补,所以,这里已经没有你的牵挂,和遗憾。纪小姐,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选才是对的。」 纪妤童听完却是转头对坐在旁边一头雾水的徐流川问道:「你跟纪家是什么关系,他们过得好吗?」 徐流川不得其解,却是在自家表哥的示意下如实答道:「我妈和纪家姨妈是亲姐妹,我们当然关系亲近了。姨妈姨夫虽然没有孩子,但感情非常好,早多少年前就看开了,两个人没事就天南海北的过二人世界旅旅游潇洒的不要不要的。而且有我这个帅气迷人懂事孝顺的亲外甥在,以后等他们老了也有我照顾着,当然会一辈子过得好!」 第175页 纪妤童突然笑了下,眼泪却是登时落下,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陈嘉年面色凝重,俊眉已经深深皱起。 「你说。」 「为什么说我是半个,为什么我不能被世界接纳?」 陈嘉年睁开眼,挣扎波动的越加厉害的双眼落在她微不可查开始变得透明的身体,奇异又惋惜道:「你生魂在此,身体却不在,自然是半个。能让天意都退让一步的存在,必是有什么汇聚天下气运的东西在争夺你的身体--」 纪妤童来不及想清楚,便见他勐地身体一震,咬牙说道:「纪小姐,你该走了。」 与此同时,一道仿佛来自天上的声音也在她耳端响起:「纪妤童,你该醒了。」 而同时对面陈嘉年的面色已经恢復了平静,再抬眼看向她的时候,眼中再无一丝熟悉,只有陌生与疑惑。 她的意识与身体也在接触他眼神的同时,倏地消失在空气中。 也在她消失的同时,所有与她有过接触的人都莫名恍惚了一阵,好像有什么东西自认知里彻底消失了,不过这种错觉也仅仅只是那么一闪而逝,便无人再去探究。 而有关一切她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也在同一时间彻底不见,好像是被格式化一般,再遍寻不到一丝踪迹。 纪妤童这个人,也于此刻,彻彻底底于这个世界消失,没有人记得,没有人怀疑,就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 盛平元年,十月一十日, 威严冷肃的寝殿之内,身穿朝服的帝王满脸冷厉大步而入,径直来到内殿四柱龙床榻处。似无有声息的木偶般垂首立在榻前的宫婢忙轻手轻脚将层层垂地的明黄色月星纱帐幔掀开,随即便躬敬行礼后无声退至屏风之外,期间一眼都不敢去看龙床上安躺之人。 缪靳满身的冷厉阴翳在看到床榻上的女子时倏地收敛,那双冷如寒冰般的鹰眸亦泛起柔意。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大手极轻极轻的抚到女子玉白莹润的娇颜上,粗粝的指腹感受着肌肤相贴之处传来的温热感时,冷硬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弯起。却又在看到她紧闭的双眸,无一丝要清醒痕迹的脸上时,满身柔情又霎时消褪,愤怒,暴戾,又重新蔓延全身。 抚在她脸上的大手勐地用力到青筋暴起,却始终不曾伤到床上娇人一分一毫。 但下一瞬,他寡冷的黑眸转至床上娇人那腹部时,又陡然柔软。大掌轻轻移到她柔软温热的腹部,隔着两层单薄的衣衫感受着掌下的脉动,他甚至纡尊倾了下来贴了上去,乌黑的髮丝如瀑般倾撒落下,似是化作深不见底的黑线将床上之人紧紧缠绕。闭上眼静静待了会,才重又起身。 却是单臂撑在一无所知的女人颈侧,一手将女人安放于身侧的縴手握在指中紧紧相扣,慢慢俯下头,越发冷酷狠厉的鹰眸带着欢喜,悔意,与恨意凝着她,薄唇贴在她细腻粉嫩的耳侧缓缓说道:「妤儿,你已经逃避很久了,该要认清现实了。纵你是天女又如何,有朕的龙气与龙子加身,便是天,也休想将你夺去。终其一生,你都只能待在朕的身边。」 「如你所说朕差点亲自将你送走,自再不会重蹈覆辙。傻妤儿,你终是太过心软,你那日之言确是令朕如挖心剖肺,亦令朕如受魔咒日夜自伤,可你不知,仅凭此还无法击倒我。我确是后悔,我后悔一而再再而三的中你的温柔计,后悔没有将你紧锁在这床榻方寸之地。是你提醒了朕,我的妤儿,等你醒来,你会知道,除了朕的身边,你再无处可去。」 可惜床上的女子一如一个多月前那般无知无觉,对他的任何言语都无甚反应。 缪靳口中说着唯我独尊狠厉可怖的话,可面上隐忍痛色的神情却好似不堪承受的人是他一般。但他也仅仅只是放任自己与这床榻之内流露真情,最后深深凝视了床上之人许久后再出来时,已是威严加身,他又是那个无坚可催,强势弄权高高在上的帝王。 归云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自那位娘娘长睡不醒后,他一方是迫于内疚,一方是为天下顾,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传信给云游的师父才总算寻得圣药保全她的身体。 每每思及那日一慕,他仍是忍不住冷汗浸透。他也总算明白为何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两种极端命线。原来她不仅是天佑之人,更是天外之人!怪不得他两次算她,两次被伤。 她在,则帝王定,天下安。她失,则帝王怒,天下哀。 万幸,万幸,万幸她竟然孕育龙嗣又为此界天子龙气所罩,如此方能在那最后一刻与天夺人。否则,令皇上亲眼目睹她离开,又受了娘娘那一番剖心之言,那等痛失所爱,自悔之恨的后果,绝不仅仅只是流了一个部族之血那么简单。 天子之心头肉被夺,已是痛到极致,如何还能顾得上天下人?帝王一怒,伏尸百万,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人间炼狱。 虽他已将猜测告知,可娘娘一日不醒,皇上便一日不得安稳。且皇上本就气势凌厉,如今更加不近人情。真如庞青所言,朝堂之上已如寒冬腊月,冻可伤人。朝臣撑过朝会已是费了大半心力,如何还能有精力为国效力? 长此以往,高压之下,必然生乱,而乱易生错,错必引得天子责怒,如此恶性循环,人人如走悬崖,必会私下排解,到最后,所有的果,都会应到百姓及天下身上。 第176页 况娘娘的身子纵有圣药吊着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且腹中龙子也等不起,她二人无论哪一个出了事,都将是这天下无力承担之重。. 拧眉思索间,听得殿内传召,忙收敛心神垂首入内。 「臣,参见皇上。」 缪靳冷眼看着立在殿中躬身长拜之人,少顷,冰冷逼人嗓音方缓缓响起:「今日已到第二个时刻,人为何还不醒来。」 归云受天子威压忙撩起衣袍俯身跪下深拜道:「启禀皇上,臣今日已能占得娘娘命线,醒来之时就在今日,届时必会凤魂归位,神魂稳固。臣斗胆,再请观娘娘一面。」 缪靳却是倏地自龙榻起身,迫切的厉眼直射向他:「此话当真?」 「臣不敢妄言。」 缪靳方才就已心内狂喜,听他此言更是龙颜大悦已是喜形于色,「好,便准你所请!」 「是皇上。」 她已被自己珍藏于龙榻一个月余,每日里擦洗哺餵皆不假他人之手。虽她不曾清醒,可有她的身子日日夜夜在身边陪伴,都极大的抚慰到缪靳暴怒撕扯的情绪。 而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已习惯她的所有,任何一面都只呈现在自己面前,如今要被别的男人所见所看,只要一想便让他难以容忍。 可他太想要她快快醒来,哪怕她醒来后埋怨他,怕他,甚至是恨他,他都想要她能够回应他。虽然她醒来后不会如眼下如此乖顺,可他想要的不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要的是活生生的她陪伴身侧! 归云自是察觉到天子隐忍怒意的情绪,也不敢离龙榻过近,远远站在一个能看得清龙床上女子五官的地方,快速而仔细看了遍便忙收回视线,那明黄色帐幔也在同一时间快速落下,再次隔绝了一切视线。 「如何?」 察觉到天子隐秘的期待焦灼,归云先是躬身行礼言请恕罪,而后方抬手掐算,不多时,明显沧桑疲惫的脸上倏地一喜。 「便在今夜亥时一刻--」说完他蓦地一顿,今日是十月一十日,而醒来的时辰又恰在亥时一刻,果然如他所料分毫不差,旋即他眼中又闪过眀悟,果然一切都乃天意啊... 现下距离亥时不过五个时辰,再过五个时辰,她便会醒来,她那双明澈清冷的黑眸里又会盛满了他的身影。 连带着她与他的血脉都将会一同于此间尘世彻底扎根,他已经迫不及待她醒来的那一刻的到来,便连执掌天下都未曾澎湃的心此刻也开始战慄,浑身的血液仿若被点燃般,在吶喊,在叫嚣,在沸腾。 这一日,缪靳放下朝政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违令者不拘身份,立斩不赦。亦不吃不喝似雕塑般腰背挺直的坐在龙床边上一刻不曾离开,只用灼灼的幽眸凝望着榻上女子, 等待的时光慢得度日如年,但因如何也看不够这女子,便又快得好似转瞬即至。 随着夜幕降临,琉璃灯起,寝殿内的自鸣钟敲响的次数越来越多,床榻内的氛围便越见浓烈期待而灼热,外殿候着的众人的心也不由越提越高。 虽已算得时辰,几可断定此算无误,可归云在如此逼人紧绷的氛围中,仍是被冷汗浸透。概因他知道,在娘娘未醒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若娘娘醒来自是和风细雨寒去春来天下太平,可若娘娘不醒,那么帝王之怒,必将生灵涂炭。 一旁垂首恭立的靳一靳五含英等人心中亦跳动失常,唯盼得娘娘能如约醒来,安定帝心。 在无数人无声而紧张的期待中,亥时一刻的钟声终于敲响,所有人的心在这一刻都紧张到停止了跳动。 保持着一个姿势僵坐了五个时辰之久的缪靳,在听到自鸣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勐地握紧了手中的玉手,闪着灼烈光芒的鹰眸紧紧逼视下方仍双目紧闭的女子,久未说话的嗓音干涩沙哑道:「妤儿,纪妤童,你该醒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自鸣钟最后一声敲响停歇,而龙床上静睡多日的女子,亦在同时应声睁开了眼。 「妤儿!」 外殿众人勐地听到天子一声惊喜到难以克制的喊声时,都不约而同大大松了口气。他们知道,能让冷血帝王如此情绪外露必是贵人甦醒,旋即便都朝着寝殿深深跪下,齐声恭贺:「娘娘鸿福齐天,恭贺皇上大喜!」 平日里若这殿内有人敢如此大声喧譁,缪靳定当严惩,可今日,就在此刻,他却非但不觉得聒噪,甚觉悦耳至极。 执掌玉玺都不曾颤一下大手,却在抚向静静睁着眼的女子时竟有些不自知的轻微颤抖,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是爱恨交加,有喜有厉。 「妤儿...你终于醒了。」 足足一个月二十四天,六百四十八个时辰,你要拿什么来补偿朕的等待,你当日那般决绝的告诉朕你对朕全无半点情意,可想好要受到何种惩罚,你又准备好迎接朕为你准备的一切了吗,妤儿。 算起来,自二人从相识到拥有,他一共在她身上体会到四次失而復得,除却第一次她假死时,他对她尚是遗憾大过执念。后两次她出逃,他虽有怒亦觉有被挑衅,却并无有会失去她的后怕,概因他知道,以他的权势,便是她躲在天涯海角,他都能将她捕获! 却独独这一次,她令他感受到恐慌是何滋味,他虽为天子,掌这世间千万人之生杀大权,却在那日他被她与天意咫尺隔离时,方恨自己不够强大无法与天相斗。 第177页 可到底,他乃真龙天子,便是天,也无法与他夺人! 但缪靳脸上的笑意并未维持多久,便因着床上女子无有反应的反应而骤然沉厉下来。抚在她面上的大手也移到她温软的下颌,微用了力将其抬起,阴鸷的鹰眸恨恨地攫住她,恨声说道:「怎么,难不成妤儿还抱有妄想,不愿面对朕?」 可龙床上睁着眼躺着的女子却仍是不对他有任何回应。 缪靳怒极反笑,却咬牙轻声冷冷道:「难道妤儿就想以这般行径来躲避抵抗?」 白嫩的下颌肉眼可见的被粗粝的指腹捏出红痕,可床上女子却似是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动不动。也是这时,缪靳方注意到她从睁开眼到现在眼睛不曾眨过一下,便连瞳眸都不曾晃动一分。 「这是怎么回事?」 「妤儿,妤儿?纪妤童?!」 可无论他怎么喊,床上之人都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现下的她虽然醒了,可却像是一具丢了魂魄的躯壳,她令他执迷的魂灵根本不在! 「来人!」 缪靳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他忍着噬心之痛日夜焦灼等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她怎能丢了自己,她将她的灵魂藏在了何处,她将他的妤儿藏到了哪里?! 而殿外方才还洋溢喜色的众人不知又发生了何等变故,竟令得天子态度陡转,甚至是震怒。忙快步行入跪请息怒。 「归云!」 缪靳赤红着眼怒视最前方跪着的人,因已至到狂怒,胸膛便都剧烈的起伏着,咬着牙切齿道:「这便是你说的神魂归位?!」 归云不知其意,却能听出天子语气中的雷霆万钧,忙先俯首请罪后才思量着开口:「皇上息怒,臣斗胆敢问皇上,可是娘娘有何不适?」 砰! 乌沉木精雕细琢的灯架被毫不顾惜的踹碎在地,地上大气不敢喘跪着的众人亦登时浑身发紧,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动了手,足可见他现下心中已是何等震怒,难不成是娘娘她... 「请皇上息怒!」 缪靳却顾不得,也仍不解愤,他紧绷着下颌仰着头,鹰眸狠狠地盯着殿外漆黑的天空,背在身后的双手亦攥紧成拳。可心中却陡然升起森森寒意。 难道是天,不愿将她完完整整的归还于他?他不信命,亦不惧天!便是为天所困,他也要反了天将她夺回来! 第105章 劫数 「归云,」 归云蓦地头皮发麻喉头一紧,却不敢迟疑,忙微抬身拱手应道:「臣在。」 「朕准你近前,你且好好看一看,她现下,到底如何。」 「是,臣遵命。」 此时的归云已全无天师风范,头髮些许蓬乱,衣衫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因这一个多月劳神费心频频卜算,加之心中负疚,时常彻夜难眠,整个人便比之先前沧桑衰老了十岁不止,便连那高人仙风道骨的气质也不復从前。 可他眼下也无心于己,他的卜算绝不会错,而方才皇上那般惊喜的声音也肯定了娘娘定是醒来,却为何须臾之间,便又龙颜大怒? 一切猜疑都在他看到床上睁着眼静静躺着的女子时有了答案,甫一见她如此一面,便连他都忍不住心中大惊,更罔论是除却国事,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她身上的帝王,自更是无法接受。 察觉到榻旁因自己目光停留稍久而冷冷射过来的冰冷视线,归云忙收敛心神,垂下眸沉声说道:「启禀皇上,娘娘确已神魂归位,并无异样。只这些日子卧床太久于身子康健终究有碍,但请娘娘好生将养身子便是。而眼下娘娘虽醒无神,臣猜测,一是娘娘自己不愿清醒,神思游离自是对外界事物无有感知。其二,便是娘娘凤魂离体太久,虽已归位,却仍有神魂不牢与凤体尚需契合,遂才会有如此之状。但臣敢肯定,娘娘确已是身魂无忧,今日不妨请娘娘好生休息,待明日醒来,自会宛若新生。」 若是这般便再好不过,只要不是天意作弄,一切都不是问题。 缪靳这才重重松了口气,他终是恐那上天将她夺去。一个多月他都已等得,如今不过是再等一晚,又有何不可。 这一夜,天子寝殿中香烛一夜未熄,知其内情的所有人亦都彻夜未眠。所有人都望着冷月清辉繁星密布的无垠天空,无比殷切期盼着夜色快速褪去,黎明早些到来。 人的命,天註定, 纪妤童已切身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意,她的穿越,归来,被抹去,被排斥,被捕获,这一切一切,都是老天说的算。 正如那天师所言,她确实醒了,只是倦了,累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连恨都恨不起来。她一直所坚持的,她所牵挂的,如今皆都成了笑话。 她的世界抛弃了她,那样轻而易举又残忍地抹掉了她的存在。她的父母,也毫无察觉的忘掉--是从未记得有过她的存在。 世界还是那样昌荣继续,父母也无忧幸福地过着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只有她,不知何以为家,不知何去何从,甚至不知她再次醒来的意义何在。 她知道她不应该如此消极,她应该要庆幸的,虽然她在那个世界消失了,可她却在另一个世界活着,而她的父母无知无觉幸福的活着,远比得知她的死讯或是生离而痛苦一生的好。 与其自怨自艾悲春伤秋,这一次,她更应该真正的为自己打算,为她眼下的处境,与以后的人生打算。 第178页 可是真的太难了,她始终没有逃离他的手心,连天意他都能与之较量且成功了,而她不过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再无任何底牌的女子,她要拿什么来和他这个时代的掌权者来抗衡? 她至多不过是他闲暇之余的调剂品,战利品。她已经没了斗志,无路可退,无底牌可保,她斗不过他,算计不过他,就这样认命吧...... 可不行啊,她不甘心啊! 昏黄的烛光透进幽闭的床帐,纪妤童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灼烈含恨的目光转向身侧连闭着眼都带着强势的脸时,虚软的气息顿时失了平静,抬起双手便向着那段毫无防备的脖颈狠狠掐了上去。 「一醒来就想杀我?」 她长睡的这段时间,缪靳几乎夜夜失眠,也就是凭着这般搂着她,闻着她的气息闭眼假寐,才让他得以短暂的慰藉而不至于彻底失控。 既知她天亮便会真正醒来,他就更不可能睡得着。只是没想到她会提前醒来,更没想到,她竟会想要弒君! 极具帝王龙威的鹰眸越加的深不可测,此刻却流露出不输比她的怒火,擒着她虚弱无力的双手骤紧,却是下意识克制着不曾真的弄疼了她。 翻起身居高临下的攫住她无知悔意的灼亮双眸,将惊喜压在心底,面上却是怒极反笑:「那妤儿可高看了自己,以你如今绵软无力的娇躯,便是真掐上了朕的咽喉,于朕来说,也不过是玉手抚/摸,徒增情趣。」 纪妤童恨恨地怒瞪着他,她如何不知自己现下身体无力,只是如此愤怒的喘息便令她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可她却不后悔,只因这怒火与恨将她方才心中萌生的消极彻底焚尽,虽她身体无力,可她的意志与精神却已如获新生,亦同样为她的余生寻找到了方向与支柱。 她张开多日不曾开口的声音,无惧无畏的回视着他,沙哑冷笑:「你说的对,我应该待身体恢復再做行动。你若不怕,便等着我。若是怕了,现下便可将我先一步斩杀。」 方才尚还温馨萦绕的床榻之内,因着二人此刻的针锋相对霎时如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缪靳微睁大眼看着她充满恨意的清眸,心尖骤痛,唿吸顿停。他想过她醒来会怕,会怒,会歇斯底里等等无数种她醒来后的反应,却当真未曾想过她竟胆敢谋杀天子,真要杀他! 不过须臾想到她的身份,她的种种言行所想,他便又将怒意压下,幽深的眸子不着痕迹的划过她平坦的腹部时,胸中翻涌的惊怒便渐渐消褪。 带着别有深意的目光重新落定在她眼中时,他缓缓直起身,视线不离开她,长臂深向床榻内侧的屉中取出一个一尺长的黒木盒子。 纪妤童的视线不由自主便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待看到他从里面拿出一枚闪着银光的物品时蓦地睁了下眼,这是,她的手术刀? 旋即她黑亮的瞳眸勐地收紧,他这是要用她的东西,了解她的性命吗?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时,她竟丝毫不觉得害怕,甚至连粉白的唇都微微上翘,嘲讽的睨了他一眼,便淡淡合了眸,印着浅浅红痕的下颌亦微微抬起,主动向他展示她的不惧。 她听到了衣料的摩擦声,也感觉到他重新俯下/身来的同时带来的压迫感,更能感觉得到他此刻落在自己脸上的灼灼目光。 那么接下来,她就应该感觉到脖颈被利刃划过时那剎那间的凉意,随后才是灼烧般的痛,以他这个角度和执刀的左手,按照惯性,他应该会反手握刀从自己脖颈稍微偏右侧划过,她的手术刀是花了大价钱用精钢打造,刀刃的锋利程度自不必多说,再加上他有武艺在身的力气,应该能一刀划破她的喉骨,她仰躺着的姿势喷出的血迹应正好可以喷溅到他的脸上。想到他满是威严的脸上被自己的鲜血覆盖的狼狈模样,她竟隐隐生出快意。 那么他还在犹豫什么,难不成并不准备将她一刀毙命,而要将她凌迟或是折磨致死? 缪靳简直被她这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气笑了,「给朕睁眼!」 纪妤童不为所动,甚至还讥嘲的勾了勾唇,只这讽笑还未露出,无力瘫软在身侧的右手就人抓了起来,随后一抹附着着温度但内里冰凉的物/体便被塞入手心时。她勐地手臂一颤,闭着的双眸也惊愕的睁开,旋即便见到方才那把她猜测用来了结她的手术刀正被她被迫着抓在手中,而那刀尖的方向,竟不是对着她? 缪靳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大手握紧她握刀的手,缓慢而坚定的抵在自己只着寝衣的胸膛上,幽深的眸一眼不错的凝着她:「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若想杀我,就趁现在。不用担心你刺不进去,只要你有意要刺进去,朕可以帮你。」 纪妤童倏地抬眼错愕的看他,手下意识向回撤却被对方有力的禁锢住不得一动。 「你想做什么!」 「妤儿不是恨得要杀了朕吗?怎么,现在朕把刀亲自递到你手中,不正好如了妤儿你的心意?」 与此同时,缪靳又坚定的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胸膛送得更紧两分,俯视着她慌乱神情的脸上镇定的仿佛被对他心怀恨意拿刀抵着的人并不是自己。 他甚至同样对她扬起两分讥嘲的笑意,似是诱惑似是怜悯道:「你想要杀朕,无外乎是因朕从上天手中抢夺了你,断了你的念想,强留你在身边。现在,你若能下手杀了朕,那么朕便任你出宫。若你杀不得朕,」 第179页 他勐地欺近她,深邃的眸中带着残忍的笑意,凝着她惊愕的清眸附耳低语:「那你便要好好做朕的妻子,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离开朕。」 说完,他好整以暇的退回去,就这般带着微笑看着她,等着她的选择,亦期待她的选择。 纪妤童红着眼瞪着他,因太过气愤身子都不禁轻颤起来。 「无耻至极!你这个疯子!神经病!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怒声喊着,可却因久未说话,身子亦长久未动而软绵无力,发出的声音根本毫无震慑力。且还气涌上头眼前漆黑一片头脑翁鸣作响,胸肺跳动得都几欲要蹦出来。 可即便如此,她也撑着这股愤怒,睁着短暂无神的双眼逼得手指聚力勐地向上刺去! 第106章 劫数 哧! 锋利的刀/刃刺入肌理髮出的轻微撕裂声陡然于床榻内响起,亦响彻二人耳边。紧接着,滚烫粘/腻的液/体便自她握着的只余刀柄的上方泊泊流出。 这热度与腻感惊得纪妤童浑身一震,脑中的嗡鸣声消失,眼前亦重现光明,而首当其冲闯入眼帘的,便是她已被鲜血覆盖却仍紧握着刀插在他胸膛上手。 她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脸上不知何时失去了粉嫩血色,方才焚烧理智的怒焰亦消失殆尽,直到手臂再无力支撑勐地摔落她才恍然回神,却条件反射要去拿东西去止血。 待发觉身体无力到连起身都是困难时,她苍白一笑,眼角却掉了泪,摊在身侧染血的右手神经质的颤抖着,那上面被包裹覆盖的血迹失去了人体的温度变得冰冷干涩,那仿佛要渗入皮肤,钻入身体的冷意令她失控地打起冷颤。 可面上却僵冷着脸,强装镇定的抬眼向上望去,却没想到他竟还带着方才令人发冷的笑。配着他此刻血染半身的诡异模样,可怖至极。 但她却撑着冷意,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扯了唇角冷笑:「依照你现在的流血速度,不用多久,你便会流血而亡,你输了。」 缪靳却嗤笑一声,仍插着刀的染血胸膛逼近她,眼中神色莫名又极具深意。脸色虽已呈苍白,但却丝毫不减他周身气势。 「是你输了妤儿,你若再狠心再用力一点,朕便不需等到鲜血流尽,便会被你刺破心脏即时而亡。你懂医术,阅遍孤本,以你的聪颖,你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他眼中的笑像看透了她,分明带着十足的把握知道她色厉内荏不敢杀他。 「所以,」 他双指併拢于刀身附近迅速点了几下,那不断流血的伤处便立时止了血。 「朕没死,妤儿你便没有机会了。既你已回到朕的身边,便应抛却过往,着眼于当下。妤儿应知,适者生存是何道理。所以,妤儿,接受朕给予你的一切,接受你将来将要一直生活的世界吧。」 纪妤童的双眼随着他的话逐渐睁大,蓦地浑身剧震脑中轰鸣,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要杀了你,我是要杀了你的!」 她是这样想的,她亦是如此做的,她是要杀了他的!可为何心底深处又不觉松了口气?铺天盖地地自厌汹涌的包围着她,她明明有机会的,便是她那时力气欠缺可有他自己相助,而以她的经验,她不会不知道哪个角度哪个部位可以将他一刀致命,可她却仍是条件反射的偏离了寸许,即便他已经将她逼到如此地步,她竟都无法突破底线说服自己去杀人,而在她懦弱的选择时,她便已经输了。 不是输给他,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心慈手软,输在了她还不够狠。 缪靳却是看着她脸上流露出的痛色,忍着心尖与胸口骤痛微微一笑,不顾二人间血迹狼藉,大手未受到失血的丝毫影响有力地擒住她的下颌,强势的镇压了她所有无力的反抗,兇勐地俯下去啃噬般狠狠吮下,直将她吻得红晕满脸身体绷紧几欲昏厥时,方松开她。 却是在那娇/艷/欲/滴的殷红唇瓣上狠心咬了一口,口允着伤处将属于她的甜/腻鲜/血吸食入口,又安抚般将之含去止血,方意犹未尽的起身,面色发白唇角染血,却带着胜券已握的笑俯望着她:「欢迎回来,我的妤儿。」 我的,皇后! 帝王满身鲜血的自寝殿内大步而出,自是引得一众近身伺候的人大惊失色,亦猜测是何人胆敢伤了天子,这可是要诛连九族的死罪!需知这皇宫深院遍布暗卫稍有异心者便会被纠察出来当场格杀,怎会有人能躲得过重重把守入得天子近身?可众人却惧于天子威势不敢相问,忙请了御医前来医治。 好在这宫中主子廖廖,又已被剃掉了钉子,遂帝王重伤如此天大之事,怕是早已引得后宫前朝动盪。 那天子寝殿中,除了皇上,便只有那位娘娘一人。再加之皇上脸上并无遇刺的怒意,反带着难以言喻莫名欢悦的深意,就更是令人明白行兇者到底身份何为。 靳一靳三二人对视一眼,紧绷的神经蓦地一松,下一瞬却是又高高提了起来。当日那仿若神迹的一幕每每想起便觉歷歷在目,皇上集帝王之威与龙嗣血脉相联才强将人留下,却仍是拦不住娘娘仙魂,现如今,连仙魂都被皇上唤回,娘娘醒来怎会不震怒? 皇上虽贵为天子,但到底□□凡胎,与娘娘那仙人之身终究有所殊途。如今皇上断了娘娘升天之路,娘娘恼怒行兇也属正常。 第180页 但事已至此,只望那娘娘能安之若素,与皇上琴瑟和鸣安心相伴,共享世间尊崇与荣华,亦能令天下安,令百姓安。 「......这刀若是再稍偏毫釐便会刺中心脉,届时便是华佗再世恐也是救之不得。且您旧伤未愈如今又添重伤,已是大伤了根本元气,臣请皇上万万保重龙体,莫要再以身试险了...」 缪靳仰靠在龙椅上,精壮的上身只有一巴掌宽的白色绸布自肩头缠绕,方才满身鲜血狼藉的模样已不復见。威严俊美的脸上除了失血过多的苍白,亦看出任何虚弱病色。 臣子苦口婆心的规劝,每每唿吸间牵动伤口密密麻麻令他气息不稳的剧痛,他都不予理会。右手虽未受伤,但举动间仍会撕扯伤处,可他仍是若无其事般捏着这把被他的血染成红色的小刀举至眼前反覆细看。 想到这把长余五六寸的精钢小刀,方才尽数刺入胸膛时她的反应,还有这上面的血为他换来的东西,苍白的唇便缓缓露出一抹疯执的笑意。这些疼痛与她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也只会提醒着他,他终于完完全全的得到了她! 他的妤儿真是太善,太心软了,他好不容易将她从上天手中抢来怎会与她再生离死别? 「东西可是准备好了,」 带着莫名笑意的沙哑嗓音听得归云心中一紧,却是不敢耽搁,自袖袋中取出一掌心大小的黑木盒子,双手呈递上去。 「回皇上,此物臣已与众多能者合力布下重重阵法,可隔天意,固神魂,定会让皇上得偿所愿。」 缪靳垂眸看着其中之物,幽深莫测的眸中倏地划过几分嗜狂之色,唇边的笑意亦更深了些。 我与你怎会有恨,我只会爱你,我的妤儿。 * 行刺皇帝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便如水滴入海,不曾溅起丁点波澜便归于平静,起码纪妤童未曾听到有任何流言传至耳中,便是有,也不会有人告知于她。 她再一次被囚禁于殿中,且这次他连让她下地行走的机会都将之剥夺,她脚上那条如何也打不开的墨玉镶金足链处更不知何时被固上一把样式精美的精钢小锁,上连一条同样以精钢打造小指粗细的漆金锁链,一直延伸至床脚之端。 遂她如今能够活动的范围,便只有在这张偌大的龙床之上。虽这被褥每日都被更换,可她鼻尖却好似仍能闻到那股瀰漫着龙涎香混杂着血腥之气,两种味道交织其中馥郁腥腻,熏得人窒息欲呕的气味。 她的身体虽不能下床走动,却有宫婢每日为她按摩舒筋,让她不至于酸软无力却又不让她可有再次行兇之气力。 再加之各种汤药入腹,不提骨健,只观气色,面色雪白莹润又富有光泽,从髮丝到指尖,浑身上下无一处有瑕疵,无一处不精美。 这副身子,这样的肌肤,本应该是所有女子都梦寐以求想要拥有的,可配得她现如今的处境,一个禁脔,一个只供男人取乐的玩物,当真是讽刺至极! 纪妤童披散着黑髮仅穿着里衣赤着脚立在龙床上,冷眼看着那训练有素的宫婢轻手轻脚的躬身走来,照旧是无有言语,无声跪地行礼后便姿态恭敬的请她躺下。 她知道,若她像开始那样抗拒不从,这个女子便会如之前那个女子一样被当着她的面狠狠杖责,她一刻不点头,她便一刻不得被放过。 最开始她想着她自己尚还顾全不了,如何能去顾念她人?她告诉自己强迫自己硬下心肠,便是那宫女真的不幸陨了命,要怪也得怪在这个不顾自己治下子民性命,冷酷冷血的帝王身上! 可他却已经看透了她,吃定了她,她冷着脸侧过头不去看,他便命那宫女开口向她求饶,只要她松口,他便放了她。 那一声声哭诉哀求,一声声实板重重打在肉上的痛击声,都像是放大了数倍在她耳边盘旋,破开着她强装冷硬的心肠,重重击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这不只是他的态度,他的手段,亦是他以后会拿捏她的把柄,可身后越来越低的求救声,一分力度不曾减轻的夯打声,都似钝刀子在一下一下凌迟着她。 那是一条人命啊,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做不到视而不见,她怎么承担得起! 口子一旦破开,便再难终止。她无动于衷封闭自己,他便以宫人伺候不利为由迁怒重惩。她若伤了自己,留下伺候/看守的宫人便会受到十倍多的惩罚,她一餐不用,旁人便十日不许用。如此周而復始恶性循环,她被逼得一退再退。 她唾弃自己的当断不断给了他彻底拿捏她的软肋,但人总是适应能力极强的生物,而习惯于习惯更是迅速的可怕。她想,也许不用多久,等她习惯将这些人的性命视作蝼蚁之时,便是她再不受制于他之时。 第107章 劫定 「娘娘,您该喝药了。」 纪妤童回神,便见含英正低垂着头双手托着一青碧色玉碗跪在榻前。而那低垂的后颈下处,两道发紫的伤痕亦直冲入眼中,可她却一言不发一字未问,端起碗便在她的恭谨却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含英心里松了口气,虽知道娘娘不会再拒绝,可每次端药过来她仍是提心弔胆,亦夹杂着愧疚与无上敬意。 上次娘娘差点升天之时她也在场,虽最后被皇上强行拦下,可在她心中,娘娘就是天人,是天女。娘娘也果然有一副慈悲神仙心肠,明明那样愤怒,却仍是不忍心看她们受到牵连而不得不咽下苦水,被皇上困于这床榻方寸之地。 第181页 她不敢违抗皇命,但感激娘娘开口求情,便只能在不违抗皇命的前提下,力所能及的地方尽量满足娘娘的要求。 「娘娘,您可要用些点心?这是御膳房新出的花样,叫水晶糕,奴婢特意为您备下的,您刚喝了药,口中定是苦涩,不若用上一块去去苦味?」 说话时她已从一同带来的托盘上用银筷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甜糯香气盈鼻的糕点放于旁边的小碟子上,恭敬的递了上去。她也已经准备好没有回应后就继续换别的果点劝进,却不想手上一轻,她顿时惊讶到失敬的抬起头,便见以往总沉默以对仿佛游离世外的娘娘今日竟纳了她所言! 「娘娘若是喜欢这水晶糕,奴婢便吩咐下去命御膳房每日里都为您备着!」 纪妤童面无表情动作机械的咀嚼着,眸中明澈的亮光已化作一片暗沉,心中尽是茫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要怎么做,她还能怎么做,他将她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他将她彻底困于笼中,要她认命,要她屈服。 便是她能硬下心肠,可却已经再没有机会能够杀他,就算她成功了,她也没有可能能活着走出这重重深宫。可她真的不甘心她费尽千辛万苦受过如此磨难,最后只是落得一个为了杀他而后被杀的结果。 可若是就这般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没有未来的活着,她宁愿去死。可可悲的是,她如今连死都要顾虑良多。 而她亦心中清楚,她初醒时的死志已消,她不甘心就这样毫无价值的死去,可她又不知还有何办法可以让她走出眼前困境。她眼下唯一能做的,唯有逼自己将所有负能压下,提醒自己不能被这种无用的情绪操控左右。 她强迫自己要冷静,要理智,只要不放弃,她就没有输! 而当理智渐回时,她终于发现了异样之处。 他限制了她的行动,甚至限制了她每日活动的时辰,便是坐得久了也会有宫人上前跪请,既是不想她体力完全恢復,为何却又不限制她的吃食?明明只要让她餐餐食不饱腹自会让她失了气力,再加上那宫婢日日软化筋骨双管其下成效定然比现下要快。 而自她醒来后,他日日与她同榻而眠却是不曾动她,她开始时心中痛快的嘲讽他定是有伤在身不得剧烈运动,再加之她态度恶劣反抗激烈他才没有自讨没趣。 可现下想来,以他那种霸道自我的性情,如何会因为她的态度而委屈自己?而他的伤口,并不足以影响到他的正常活动。她的手术刀长不过五公分左右,而那时她手指无力便是用了全力尽数刺入却终是未伤及要害,于他的体魄而言,不过是会觉疼痛的皮肉之伤。若他想,他仍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她制住。 可他没有,若对她失了意趣,以她当时之举便是不处死也会下了大牢,亦或关在某处悽惨余生。且此次除了将她锁在床榻,却并未如上次般不许人与她说话,不许她看书,甚至可以说她除了活动受限,实质上她想要做什么他都放任。 这不对,很不对劲。 上次她只是逃跑,他便用那般手段惩罚她。而这次她不仅当着他的面离开,还当众说了诸般狠决报復,激他定会每每想起便悔恨锥心之语,于他这等身份地位,性格自我霸道的男子来讲,如此奇耻大辱他不应该如此平静对待。 事出反常即为妖,那么是什么原因令他--等等! 纪妤童蓦地睁大眼,将脑中一闪而逝的猜测迅速抓住,顾不得手中还捏着未吃完的糕点便随手仍在床外的碟子中,甚至连手都未来得及擦便已按在右手的脉搏之上。 含英面上的惊讶也在看到她的动作时骤变为惊慌,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心虚惶恐的反应,只直觉到娘娘知道真相定会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她刚将头低垂下去,便听得上方传来似哽住喉头般艰难又极度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出去。」 「娘娘...」 「我说,出!去!都--出--去!立刻!马上!!」 殿内众人从未见过她如此凌厉,却似压抑着将要爆发的勃怒一面,也是头一回从她身上感受到威严压迫,却是未听她的吩咐,便齐齐跪了下去。 「请娘娘息怒!」 纪妤童大睁着眼,浑身颤抖地紧紧攥着手边被褥,贝齿狠狠咬着下唇,她在极力克制着惊怒,她需要独处,需要一个人安静,需要无人打扰的待着。 可这些人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虽是卑微的跪着,却令她本就将要爆发的情绪更加高涨。 「我说要你们都出去!统统都出去,谁也不许留下!」 伴随着她怒极的喊声,瓷器碎裂的声响亦同时响起,也令得跪在各处候令的宫人被摄得浑身一颤。 若是寻常娘娘如此吩咐,宫人们自是无有不从,可这位娘娘明显不大一样,虽现下暂无定下具体名分,可娘娘一称必得是一宫主位可得,更不提她长住天子龙床之纵观歷朝都从未有过之盛宠。 便是她的一举一动,吃了何物用了多少,白日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有无异常等等事无巨细之小小不言之事,天子都必是要一一得知。就连每夜间娘娘洗漱,也必是皇上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便是宫婢按摩,也需得是隔着层衣料,并再三叮嘱不可伤其身体方允。如此宠爱,如此强烈的占有欲,都註定这位娘娘不会是那昙花一现之女。 第182页 遂,虽她如今看起来是被帝王如犯人般私藏着,可这些宫人心中却不敢有分毫不敬。可没有皇令吩咐,他们也当真不敢违命,左右为难之迹,便唯有向面冷心软的娘娘求情。 他们此举不异于逼迫,因她心软便迳自向她求情要她退让,许是因先前她终是开口救下众人的慈悲心肠,他们才仿佛有恃无恐。 纪妤童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因为他们和她一样都身不由己,可她无法接受,不能接受,她竟然怀了身孕的事实! 怪不得她的身体无法离开这里,怪不得陈嘉年说有什么大气运的东西拦住了她。她本以为是那缪靳,他是一国之君自是身具天下之气运!可现在她明白了,是她肚子里这个孩子! 她的身体内孕养着一个这个时代的生命,老天怎么可能能将她带走! 「啊!!!」 「缪靳!缪靳!缪靳!!!」 纪妤童被父母遗忘时没有崩溃,被世界驱逐时没有崩溃,甚至再次醒来面对造成自己眼下困境的罪魁亦没有崩溃,可现在,她得知了一切因由,得知了自己怀了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要,从来就不想生的人的孩子,她却崩溃了。她好不容易为自己艰难构建的堡垒,亦崩塌无存。 她发了疯般用肚子要去撞那床柱,可肚子还没能碰到它便已被脚踝处的锁链拽住寸进不得,踉跄着重重摔趴在厚厚的床榻上时她心中大痛又恨极。可旋即又眼前一亮,忙又手脚并用站起来用力向前沖果然下一瞬她又被重重拽摔在床上。 只可恨她现下才发现这床上被褥铺得极软,除了令她有些晕眩对她的肚子根本造不成重创。正当她将那精钢锁链绕缠在腰腹准备用力拉扯时,殿内跪着的众人这方如梦初醒,也顾不得会冒犯不敬,个个面露惊慌连滚带爬的便跑来阻止,亦及时将那锁链拽住。 「娘娘三思娘娘三思万万不可啊!」 「娘娘息怒万莫拿身子撒气,您若有气只管撒在奴婢身上便是,万万不可伤及自身啊娘娘!」 「请娘娘息怒!」 「放开我!啊你们放开我!!!」 纪妤童怒红着眼被人压着手脚定在床上,像一条砧板上的待宰的鱼任她如何挣扎却都徒劳无用。她要疯了她要疯了!什么以后,什么打算,她统统都记不得了,为什么她要忍受这些,凭什么她要忍受这些,她恨,她怒,她只觉得她已经憋闷得要爆炸了,可她的心却仿佛破了个大洞,是冰凉的,是空荡荡的。 「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 殿门处骤然响起的暴喝令众人一惊随即便是大喜,却仍是不敢松手便就着此大不敬的姿势对快步行到近前的男人跪地行礼急道:「奴婢参见皇上,皇上恕罪,娘娘--」 却话还未说完人便被人重重踹了开去,旋即便听得裹挟着雷霆之怒的冷酷声音狠厉说道:「将这些以下犯上的奴才全都拉出去重重杖责,打死勿论!」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奴婢不敢对娘娘不敬,实是有意外发生,请皇上容禀请皇上饶命!」 然而此刻缪靳已无心听他们辩解,他的全副心力都在刚入殿时看到的她被那些宫奴压在床上那一幕的惊怒中。 他抱着她不停发抖的身子,紧绷着下颌回头怒道:「马上将太医叫--」却还未说完便因为怀中人的言语举动而愕然惊住。 「都是你!都是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不放过我!」 如此饱含浓烈恨意的话语令缪靳如被刀刺,心如刀绞,本就未痊癒的胸口更是勐地一痛。愕然中便没有防备被她推倒在床,却是强压下胸中滞痛,也不顾被推搡间撕扯裂开的伤口,勐地抬手抓住预往自己脖间套的锁链用力一拉,她整个人便失力地被伏在床上。 他用膝盖压住锁链,单手制住她仍不放弃的双手压在头顶,一手紧扣着她的下颌,深渊般沉不见底的黑眸泛着幽森凉意逼视她,薄唇勾起:「放过你?不可能的妤儿。还想杀我?朕已经给了你机会便不会任你胡来第二次,事到如今你竟还不服软,不知悔改,是真要朕降罪于你才满意是吗?」 「哈,悔改?我只恨一时失手没有杀了你!你休想要我服软,你做梦也休想,永-远-别-想!那你便按行刺皇帝来治我的罪啊,我真是,求-之-不-得!」 纪妤童恨极了她现下身不由己的状态,随随便便任是谁都能压制她,控制她,而这一切全都是拜他所赐! 她眸中赤红,看着他都目光里充斥着浓烈的恨,甚至比她刚醒来时都要强烈。 缪靳被她的目光看得心中一滞后又一痛,但他却是以冷酷掩盖心内真意,鹰眸带着残忍俯视着她,咬着牙关笑道:「朕的妤儿果然硬气,朕心甚悦。不过谋害帝王是要诛连九族的大罪,可不仅仅是一人之过,你,还有你身边服侍的人,与你有所关联的所有人。朕自是知道妤儿乃天女,你想说这里没有你的亲人是吗?可朕要告诉你,钟家,纪家,朕认定他们是,那他们就是。而他们两家九族之内近千条性命,都要因你之故,命丧黄泉。」 他蓦地勾唇一笑,嗓音亲昵的似是情人低语,可听在纪妤童耳中却如恶魔喘/息。 「如何,妤儿还要说,要朕以行刺皇帝之罪,来惩治于你吗?」 有本事你就去杀,他们如何与我何干! 第183页 可纪妤童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听得到殿外那些宫人被堵了嘴的痛闷声,和一下一下被打在身上的沉闷重击声。也看出他眼中的残忍,知道她一旦开口他一定会言出必行。 「你!无耻!昏君!你枉为天下之主!你只会用威胁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你若有本事便沖我来,迁怒他人滥杀无辜算什么本事!我真是,瞧-不-起-你!」 「住口!」 这样的言语对任何一个男子来讲都是极具轻蔑羞辱,更何况是缪靳这般性情极为霸道,又是一国之君睥睨天下的九五至尊! 扣着她的大掌倏地一紧,却下一瞬又松了开来。便连他脸上被冒犯不敬的怒容都松缓下来,黑眸中带着看透她故意激他心思的瞭然,唇角勾起温柔的笑道:「妤儿如今身子贵重,自是挟龙子以令天子,你便是再有任性,朕都不会如何了你。」 看着她煞变的脸色,缪靳心中亦是钝痛,松开对她的钳制,将怔愣的人儿轻轻拢在怀中,温热的大掌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落在柔软的小腹上,轻而强势的贴在那,华贵磁性的嗓音啄吻着她冰凉的耳廓亲昵道:「朕来猜猜,妤儿今日如此反应,应是知道自己孕育龙嗣以致太过激动,是吗?」 察觉到怀中的娇躯勐地一震,身子更是僵硬得好似变作一块石头般,骤然散发出极其强烈的抗拒与愤怒。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眸光发狠,不给她逃避或是掩饰的机会,双臂以她无法挣脱无法动弹的力度圈箍着她。 似是不曾察觉她气息的变化,继续与她耳语:「妤儿如今有了身孕,便不能让你我孩儿出生不正。翠山时朕便与你说过,虽你意外昏迷,但朕的旨意并未收回,林州纪家女品行贵重,朕甚悦之,已正式下了圣旨封为皇后。如今纪府的嫁妆已快入京都,这几日你好生将养,待得嫁妆一到,便是你我帝后大典之时。妤儿先前所求,朕也应你,娶了你便不会再纳她人,如此,妤儿可心愿满足,安心养身了?」 纪妤童听得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她因他的话而怒到极致,又因他的话而冷到极致。张口说话时甚至连牙齿都在打颤:「疯子疯子疯子!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安排我的人生,我为何要与你成婚,我为何要与你生子!可笑,太可笑了!」 缪靳虽已预料她的反应,却心中仍怒气盈胸,从没有人敢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于他面前如此放肆不敬,便是此种指责亦不曾有人胆敢说一个字!似她这般屡屡怒骂甚至动手伤他打他之人,更是早已命丧黄泉。 可唯有她,他终归捨不得伤她,唯有借力打力握她软肋加以挟制。 「上次进宫拜见你的纪家夫妻也会随嫁妆一道进京,且日后他们便会在京都长住,朕特命他们时常进宫拜见以解你思亲之苦。所以妤儿,你要好好的,你腹中的胎儿,亦要好好的。你们好好的,别人便也能好好的。」 缪靳亲昵的在她冰凉紧绷的面上印下一吻,淡淡笑道:「妤儿身子娇贵,只需被朕娇养着便是,诸事繁琐累及身心,不利于你修养身子。遂,朕自是要替你安排一切,包括你余下与朕共度的,锦绣人生。」 纪妤童如何听不出他话中威胁,且似此等言语她已听过不少,却是屡屡戳她死穴。 「还有,」 「......」 缪靳对她的闭口不言不以为杵,黑沉的眸子划过一抹残酷,「你我出游兼具寻得龙气阵眼之事,妤儿应还记得,只你昏迷的早了些,便就不知,那阵眼,朕已寻得。」 抬手扣着她的下颌,用了巧劲迫她仰起头,他方俯下脸,近距离与她对视,凝着她赤红愤恨的眸,眸中冷酷口中温柔说道:「你那翠山,便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且天师已占卜了吉时,你醒来的那日,便是平山落阵之时。阵眼定,天下安,好妤儿,你替这天下苍生黎庶,高兴吗?」 话音落下许久,纪妤童方动了下惊愕空白的眼,却是茫然的眨了眨,本是漆黑灼亮的瞳眸亦重又变得黑沉一片不復亮色。 缪靳被她空洞的眼神看得心中骤凉,更是如被攥住心脏犹如窒息,扣着她下颌亦不自觉松开。可旋即,他又自虐般强令自己硬下心肠,既已到了此地,便再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他得让她认清事实,得让她知道她再没有回去,也再没有离开他的路。 纪妤童缓慢的垂头看着小腹前紧贴着的大手,被修剪得圆润不伤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紧紧掐了上去,他的手背下意识绷起坚硬得她把手指扣痛却都不曾让他流血。她勐地俯下头狠狠咬了下去,立时便有带着腥意的鲜血沖入口中,她眸中骤亮无有丝毫犹豫便更加用力咬下, 可下一瞬,下颌便勐地一紧,一只大手用了巧劲轻易便将她咬死的牙关扣开,而她只能遗恨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手腕上流的欢快的鲜血戛然而止。 「朕喝了妤儿的血,妤儿亦饮了朕的血,从此你我便是血脉相连,永不分离了。」 纪妤童眸中的光亮随着那停止的红流和耳边那道恶魔低语暗淡下来,整个人呆怔着,连唇上的血迹被人细细吮去她都没有反应。 片刻后血液里的激狂因子冷却下来,忆及他方才的话突然勾唇冷哧一声,他是在警告她,她已无路可退,无处可逃了是吗?呵,可他不知,早在他在她腹中留下--之时,她便已经再无去处。 第184页 如此也好,利弊总是相互关联的,便就让他如此以为,她除了那里,无处可逃吧。 她动了动,锁着身体的双臂便似上了发条般又紧了两分,对于此,她不过冷冷一笑,且笑出声来。 身子出人意料的向后靠去,在他蓦地僵硬的怀抱中仰起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和露出惊诧欲喜的眸。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我,是我不似你之前的女子顺着你依赖你,所以才激起了你的征服欲,挑战欲?你宁愿以皇后之位给我,用旁人的性命挟制我,用孩子来栓住我,让我来猜猜,你开始对我是好奇,有些趣味,后来是想要占有我,驾驭我,进而有些喜欢我,现下便只不过是为了困住我而困住我的执念,也是你在向我证明违抗你,逃离你,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而现在,我所有的秘密都被你破译,我无路可逃,你便想要我也爱你,想要我只能依靠于你,来满足你心理上的快感,征服感,与虚荣心。等到我真的如你所愿的那一日,你便会冷眼嗤笑,也不过如此,对吗?」 她看着他的眸中清明坚定,又带着透骨的寒,好似还像染血般殷红的唇缓缓弯起:「可惜,我永远不会满足你。即便你的身体,谷欠望,野心,都可以得到满足。可你的灵魂,你的心,永远不会得到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你能得到的,只有求而不得,永-远!」 第108章 劫定双更合…… 求而,不得...! 缪靳眸中的喜色还未晕开,便被她最后一句话打入深渊。这一刻,他看着她漆黑坚定的眼,竟真有余生为求她之爱而不得后如疯如魔贯穿心肺痛如刀绞的错觉。 而这无比真实的疼痛令他唿吸顿滞,也令他神志一清霎时从那无望无底,名为求之不得的深渊中一时挣脱出来。 他勐地闭眸深吸口气,再睁开时,幽深的眼底仍残存着因方才那错觉而猩红的余迹,唇角却露出微微笑意。 及至如此境地竟还能坚守本心,不妥协,不屈服,甚而还能剖析他,看穿他的软肋反伤于他,当真是,不愧是他的妤儿。 只是以她的聪慧她不可能不知道窥探帝心会有何种后果,便是她算准他不会治她的罪,难道算不到他会对她更加防备?若她仍有欲逃离的心思,这番言论,无疑是在自绝后路。 缪靳鹰眸微动快速忖度她心中真正所想,却无论他从几方假设,于她而言,都已无有出路。难道她只是单纯的要用最后那句话来达到伤害他的目的吗?不,他的妤儿不会无的放矢,她一定另有图谋。但她心思难测,实不能以常理论之,既猜不透,便看她接下来会要如何做。 「妤儿聪慧无双,洞察人心亦是佼佼。只最后你猜错了,朕既是喜爱于你,便不会在得到你同样的情意后嗤之以鼻,如此负心行径,朕甚为不耻。朕之为人,既是应了,便不会食言。也不屑于以此诓骗妤儿一娇娇弱女子。」 他眸色认真看不出分毫说谎心虚的敷衍,却是又探究的垂眸看她:「朕知你心中有怨,只怒时所言当不得真。待日子久了,你便会知朕待你之心。如此,妤儿可是放心了?」 纪妤童好似真的只是对他宣扬她不会屈服的决心与态度,对他此话也只回以无关痛痒的嘲讽,「我只知你于我的承诺从未兑现过。」 无视他骤然变色的脸,她自顾动了动被禁锢着不能动弹的身子,又抬了抬被锁链扣住的脚踝,这清脆森冷的哗啦声无不在提醒着二人眼下是如何不堪的境况。 「这般对我,便是你的心意?我会满意,放心,进而喜欢你,爱你?且你可知何为喜欢,何为爱吗?」 缪靳压下因她的讥讽以致的心中滞闷,瞥过她脚上的锁链,淡淡一笑:「妤儿若不喜欢,待封后大典过后,朕便为你取下,」 又凝着她冰冷的小脸,眸中的神色却是意味深长,左不过换成其他便是。 至于喜欢,爱?嗤,不过是些无病呻吟为达目的而扯出的冠冕堂皇之遮羞布,终其目的,都不过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罢了。 他只知道,他想要的必将要抓在手中。便如她,他想要她,她的人,她的身子,她的灵魂,她的性情,她的一切都是那般如他心意,仿佛生来便就是为了做他的女人。只要她在他身边,哪怕只是看着她,知道她就在身边某处,他便是舒心惬意的。 他只知道,她抗拒他拒绝他,他会郁怒,却不会想到要惩罚她。她逃离他,欺骗他,算计他,如此足可死上千百次的大罪,他从始至终都不曾想过要治她的罪,他只会让她再不能离开他。 可如此让他执着,一再宽容退让的,却正是他嗤之以鼻的喜与爱,而亦正是如她所言那般,他想从她身上得到的。 「若非喜欢,朕不会于妤儿你如此独钟。妤儿若是想要风花雪月以证朕之心意,朕亦能予你。」 事到如今,他在她心中已无半分可信。纪妤童也本就未曾对他抱有期待,而经了先前种种,她现下也已然从刚得知怀有身孕的晴天霹雳中恢復镇静,她没有退路,但也可以是处处皆退路。 只是这次,她想要再寻时机,无异于堪比登天。但人总要给自己定下信念,有了目标才知道接下来应该要怎么走,如何走。而现在,她已经知道了。 「你听过积德福报吧?你若不怕报应在子嗣身上,便就如你所说,肆意人命吧。这里是皇宫,这天下亦是你的天下。而这殿内,明里暗里,亦都是你的人,我的一举一动都尽皆在你的眼皮底下。解开锁链吧,我逃不了。」 第185页 缪靳居高临下看着她平静的神色,一时竟猜不到她的真意。就算他已在这殿内殿外布下周密罗网,却也不会因此而疏忽警惕。 「此链防你狡诈是其一,同时亦是予你小惩大诫。既你现下心绪已定,大典之前,便好生于此修养,亦静思应如何选择以后怎样过活。是要做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天下万民爱戴的一国之后,亦或是做一终日不得出门,徒有其名的深宫禁后,」 他转过她的脸,与她同样漆黑深邃的清眸咫尺对视:「要选哪个,便全在妤儿你,一念之间。」 * 自己的身体里有另外一条生命是什么感受,期待?欣喜?爱?亦或恨? 可纪妤童却体会不到一个正常女子对腹中血脉应有的情感,甚至于因为造成这个还未成型的生命的始作俑者,她无法控制的去迁怒「她」,排斥「她」,想要杀掉「她」! 她知道孩子是无辜的,也知道生命是宝贵的,可她无法想像,亦无法面对这个孩子的出生,乃至于以后如何。她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她」现在还算不上是一条生命,「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胚芽,为了「她」好,也为了她好,都应该尽早的终止这註定不被期待,没有爱的妊娠。 人的身体很奇怪,明明在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之前,不论是喝药还是用膳,她都无有任何反应。可当意识得知身体的不同后,便生理性开始出现反应。 他派人眼不错影的盯着她又如何,纪妤童觉得她甚至不需要去做什么,只是如此正常的反胃孕吐便能让「她」无法吸收到充足的营养进而停止发育,亦或是每次胃部痉挛牵扯到腹部收紧的剧烈动作,也会不停的震动子宫以致「她」会不小心自然脱落。 殿内服侍的宫人因着对她不敬,除含英二婢外尽皆被打回宫人司重新□□,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有此前车之鑑,现下殿内伺候的宫人如何是不敢再碰她一丝一毫。 但见她伏在床边痛苦干呕的模样,众人亦心急如焚,生怕她与腹中龙嗣出了差错,可无她吩咐又不敢轻举妄动,遂眼下殿内众人便都只能跪着请她保重凤体。 「娘娘您喝杯水润润喉,一直这样趴着您会更加难受,不若奴婢扶您躺下给您顺顺气可好?」 「太医说孕妇喜酸可缓解孕吐,皇上特命御膳房为您做了酸点,您尝一尝可好?」 「皇上说娘娘喜欢莲花,命花房的宫人将品相俱佳的各类玉莲给您送来,您不若闻一闻,瞧一瞧?」 「娘娘......」 可无论众人如何劝,如何说,被困于床榻的女子始终无动于衷,仍是趴伏在那不停干呕,身子亦不停痉挛,只是听着看着,便令殿内众人不由感同身受亦觉胃腹不适。 含英见状命众人后退远些,又示意含衣着意,方近身试探着为她轻抚后背。 「娘娘,奴婢知您心中委屈,可您身子要紧万望要保重身体。奴婢伺候您也有一年有余,在奴婢心中您聪颖,善良,坚韧,通透,是奴婢万分敬重喜爱的主子。眼下于您不过一时困境,请您万望且看开些。奴婢斗胆说句大不敬的,皇上此举都不过是因太过紧张您,在乎您。只要您稍稍服软一些,皇上定会对您无有不从的。而且,常言道母凭子贵,您现下怀着身孕受罪受累,您不妨跟皇上说句软化,说不得便可走动自由了不是?且娘娘您再过不久便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亦是天下女子都要艷羡崇敬的女子。奴婢虽不曾看过什么书籍,但却明白一个道理,有舍有得,人总要向前看,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纪妤童白着脸咬唇伏在床边平復气息,干呕的滋味实不好受,且她已然感觉到小腹阵阵抽痛,心内便不由一喜,而喜悦背后那淡淡的复杂则被她强行压下。 却在听到如此一番推心置腹之言时不由诧异的抬眼看了看她,又掠过她的肩头向后看了眼离得床榻几米远外,兀自垂着头好似木人一般的宫人们。 虽她话中有为缪靳当说客的成分,但为她着想的话也是真心的。且她现下的境况跟个玻璃人似的,除了缪靳谁也不敢碰,不敢接触亲近,生怕步了之前那批宫人的后尘,如此也正如她意,离她远些才能保得平安。 只没想到含英竟会越过安全线来对她说出这样算得上是体己的话,便是如此,她也只是淡淡收回视线瞥过脸不欲与她显露亲近,而后仰躺在床上忍着抽痛绷紧身体暗暗拉拽着小腹肌理。 含英见她如此,脸上蓦地闪过失望,她是真心希望娘娘能与皇上琴瑟和鸣恩爱终生的。在她心中,娘娘是天人,被皇上留下那便是天意,也正正好天人配天子,待日后,史书上定会记下这笔天赐良缘,以待后世百年流传。 她亦知道娘娘在天上的日子定是比人间要好,一时接受不了现下的落差也属正常。可现下娘娘腹中已有人间天子血脉,这定然也是上天註定之事。且皇上虽禁着娘娘走动,可也真的是因太过在乎娘娘怕她再次离开。而除了这点,皇后尊位,天下女子梦寐以求而求而不得的帝王专宠,身份地位,绫罗绸缎,稀世珍宝,皇上已是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娘娘,只要娘娘愿意放下身段垂眸一顾,现下的处境定然已换了一番天地。 可娘娘自有天女尊仪不愿俯就,她一介凡俗婢女自是无法堪想身受,只望时日久了,皇子诞生,娘娘能够想开与皇上终能眷属才好。 第186页 纪妤童忍得了搅腹之痛,甚至面无异样的吃下于她现下而言如食嚼蜡般的膳食,再在刚咽下时便再痛苦难耐的吐出。 而她此番反应一如这几日来每日里的常态,便是已问询知道妇人有孕都会经此一遭,可缪靳见她如此痛苦受罪仍是面色难看气息冷冽。 「你不要过来!」 缪靳想要过去为她抚背宽慰的脚步,生生被她警惕的捂着口鼻,喉间抽动着颦眉抗拒的不耐而止住。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忍下不能碰触她的怒意放任她离得自己远远的。 想到她这种情况要几个月才能好,心中虽也疼惜,可却仍是硬下心肠,这个孩子他必须得要,她亦必须得生下来,如此她方能心有牵绊再无法与此间割捨,甚而再要离开他。 他知道自己确是于她自私了,可他无法忍受她不在身边的可能。所以,便是她心中有恨有怨,也无妨,他都忍了。 「叫太医来!」 「不要!」 纪妤童浸着生理泪水的眸中微动,捂着嘴闷声阻了句,忍着胃中翻涌急急说了句「我闻不得药味」便已又弯下腰去。 缪靳看着她苍白的脸上布满了虚汗,莹润饱满的脸颊也因着这几日的孕吐而失了血色光泽日渐消瘦,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却克制着不能到她身边去。 他不是没有猜测是否是她狡黠作怪,可当初次他不听她赶他之言强硬的扶扣着她,她当时闻到他身上气息时勐地煞白的脸色,和痛苦干呕得几乎要将脏腑吐出来的情状还歷歷在目,他便当即打消了猜测。 他看得出,那样的反应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而他更厌恶这种束手无策的无能无力之感,可他却不敢,没错,是不敢,不敢再去刺激她,不捨得不忍心让她再受罪难受。 可就这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难受,他又觉备受煎熬,甚至有那么一刻,他竟想将她腹中不安分的孩子打掉! 可最后终是咬牙忍下,绷起青筋的手指按着额角鼓起的青筋,冷峻威严的脸上尽是恼怒厉色,「去,传朕旨意,让太医院想法子,明日天亮前,朕要听到能治得皇后孕吐的法子。若连此等小事都无有办法,那就个个退位让贤吧!」 作隐形人状的庞青闻言忙躬身上前低声应是,又向二人依次行礼后方躬着腰快步退了出去。 纪妤童略松了口气,便竖着手臂略用力捂在仍犯噁心的胸口和阵阵抽痛的小腹上,额脸上的冷汗亦一阵接一阵的向外冒,胃中翻涌与腹中疼痛两相交织折磨得她手脚冰凉,甚至隐隐开始发抖。 可现下她不敢在他面前露出异样,便扶着桌子起身,挥退了欲要上前搀扶的宫人,微弯着腰背对着他迳自往床榻的方向挪去。 此刻她无心在这只在用膳漱洗时方得解开锁链的片刻自由,动作缓慢的歪在床上时,脸色苍白得甚至隐现青色,她攥紧腹前被褥,背对着众人语气虚弱如常道:「你们都退下,我累了要休息,将门窗开着,送清风进来。」 缪靳知她现下闻不得种种气味,遂不仅是他的衣物不薰香,殿内伺候的宫人,香炉,所有一切能产生气味的东西也全都一概不许出现。便连殿内伺花房送来的珍品大多也都移送它处,门窗更是日夜不闭,只为能让她好受一些。 她如今身子娇气,自是事事以她为先,缪靳站在她闻不到的地方静静看了一会,才无声示意宫人留心伺候,才放轻了脚步离开去往外殿垂见官员。 纪妤童没有睡,她也根本睡不着,因着她闻不得药味,为她请脉的太医便已有三日不曾观她面色,便是悬丝诊脉亦被她以丝上味重为由强烈拒绝。 她能感觉得到,「她「可能保不住了,不仅是她吃不下喝不下,胃中痉挛小腹紧缩,暗暗拉扯,也更是因为她心存郁气内火灼烧,这些种种随便一样都不利于孕妇修养,可她却是几项叠加,出事是必然。 小腹翻搅抽搐使得她痛不欲生,浑身也因被疼出来的冷汗浸透止不住的打着摆子,可她却仍咬着被角双手死死按在腹部一声痛吟都不曾发出。 再坚持一下,再忍耐一下,「她」很脆弱的,「她」还什么都不懂,就这样不知来不知去是最好的。 可她心中却蓦地一酸,睁大的眸中也倏地落了泪,唿息便不禁勐地重了下,瞬息她便又控制气息,也将那莫名的情绪强行压下。 却隐约仿佛听到身后有极轻的脚步走动声时,纪妤童勐地心中一紧,身体也随之紧绷起来,那小腹处便也越发的疼痛加剧。 「妤儿?」 若传扬出去只怕没有人会相信,堂堂天子于这天子寝殿中,他这个主人如今竟得屈就小榻如此惊人之事。 缪靳亦本可以宿在别处,可她就在身边,虽碰不得,但只是与她共处一室便令他心境安稳疲乏尽消,难得好眠,遂他情愿窝在与她几米之遥新放的软榻上,也不愿去没有她身形气息的高床上。 遂自二人不得已分床而睡后,每日里缪靳处理完政事便会放轻脚步趁她熟睡,对气味无觉后过来看看她,抱抱她,也轻抚一抚他们二人未出生的孩子。 只是今日还未走近,他便听到她陡然气息不稳似是在压抑克制着什么的声音,心中一凛便快步走过去掀开帐幔看她,却霎时被她此刻面色惨白如被水洗的模样惊得神色大变。 第187页 「妤儿!」 情急之下也忘了她闻不得自己身上并无气味的味道,忙单膝跪在床边要去抱她,边沖屏风外闻声跪候的宫人厉声喝道:「叫太医来!」 又忍下心焦柔声轻问:「可还是胃腑不适,今日怎会如此痛苦?」 「不要动我......」 二人一高一低异口同声说完后,缪靳已放在她肩上的大手蓦地一顿,本就难看的脸色因她此时的再次拒绝更显冷沉。 纪妤童紧闭着眼,深吸口气缓过因为紧张而加剧的疼痛,转过头的脸颊两侧黑髮已被冷汗濡湿,清冷乌黑的眸中更是浸了水汽,平日里粉嫩的唇瓣此刻亦再无丁点血色。整个人无力躺在床上回头望来时,如被雨打的娇花悽美无助,又惹得人无限怜爱。 「我胃腑抽痛,噁心难耐,你莫要动我......」 缪靳看她如此模样怜她爱她都嫌不够,如何还捨得再对她冷脸相对。他已多日不曾与她亲近,身子久旷且身强力壮兴致高涨,可现下观她如斯惹人怜爱的模样,他却只觉心疼。 「妤儿受累了,且再忍耐一番,朕已命太医院集思广益,定然不让妤儿再受妊娠之苦。」 他又试探性朝她伸手,想要以己之体温怀抱来抚慰她:「朕小心抱你,妤儿莫怕。」 令他惊喜的却是她竟真的未再抗拒,甚至用那双氤氲水汽的水眸就那般柔弱无助的望着他,颦着秀眉,贝齿咬着朱唇,忍着难耐乖顺的卧伏在他怀中的样子,直将他冷硬的心肠都软化了,怀中被不再空虚的那一刻亦令缪靳不禁发出一道久违满足的喟嘆。 「我不行,我好难受...我腹中飢饿,可吃不下东西,这殿里的味道,让我无法唿吸,我肚子也痛,头也痛,哪里都痛...不要这样折磨我好不好,我太难受了,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每一刻,每一刻,我都如身在炼狱,生不如死,呕--」 纪妤童闭着眼靠在他身上重重喘/息着,感觉到轻拍肩头的手掌蓦地僵住,微垂着的脸上苍白的唇角微微勾起,她已经感觉到身下的异样了... 抬起按在小腹上冰凉的手,缓缓放在他环在腰间的大手上用力攥紧,仰起脸看着他,眼中尽是疼痛难忍,带着泣声的嗓音断续着继续说道:「你若,执意要这个孩子,不如,就让人研制了药让我重新睡下,等生产完再让我醒来,不要再让我生受这苦楚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住口!」 缪靳厉声喝断她,因她的话而胸中骤疼的痛感还在身体蔓延,如何能听得了她言及死字?他好不容易将她唤回,谁也不能将她夺去,包括她自己! 黑沉的眸子不自觉望向她双手下意识捂着的平坦腹部,狠色与挣扎迅速一闪而过。他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嗓音微有沙哑道:「轻言生死之言以后不许再说。」 感觉到她冰凉柔弱的娇躯勐地一颤,他的心亦不禁跟着紧缩了下。 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闪而逝露出略显痛色的神情,但开口说话时的语气却依然从容在握:「朕不会让你有事,妤儿此番所受之苦亦不会白费。莫要再说话,一切便都等太医到了再说。」 第109章 劫定双…… 太医来得很快,因着白日里皇上金口御令,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未有下值。也是此时他们方知,原来皇上竟真的金屋藏娇,且还是腹中怀珠的贵娇,而在惊讶过后便是寒意凛然。 那贵人既已有了身孕,伴架时日定然不会少,可他们同在宫中,虽是外院可也不应一点风声都不曾听到过。如此便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皇上出手封锁消息,可现下既然让他们知道,若走漏了风声,那必然是经由他们之口,遂这御令之下深意森然啊。 能在宫中当值的太医不论老少都是歷经,或是参与过数场后宫争斗之人,自是都格外懂得何谓明哲保身一词。 虽对那即将入主中宫的纪家女心下可怜,还未成婚,皇长子便已投入其他女子之腹,但却无人表露出来。后宫争斗歷来有之,谁起谁落,都还未可知。 且就现下来说,这位神不知鬼不觉被藏在深宫的神秘贵人必是受得万千宠爱,需知便是民间也极少有男子会多加细心留意到女子孕育受苦一事,可皇上却做到了,且还心疼贵人到连整个太医院都牵连进来。其在天子心中的重量,已然可知。 「微臣/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院正上前悬丝诊脉!」 缪靳心急于怀中人越见冰冷的体温,已无耐心听这些虚礼,帝王专用的帕子早已拿来为怀中人擦拭额上颈间疼出来的冷汗,扯了锦被将人盖住后,仍用不伤到她的力度将人圈在怀中为她取暖,亦在无声给她充足的安全感和支撑。 院正不知那头丝线乃帝王亲手绑缚,待感觉丝线登紧时便忙凝神切脉。 只这一号,却是令他冷汗顿出,本就只坐了个凳边,这下却是直接脚下一软便趔趄着摔到地上。 而随着他突然倒下,极细的丝线便勐地收紧,霎时将白得发光的手腕勒出一道红痕。 「大胆!」 缪靳已在发现丝线变紧时提前将之缠绕在手上,却仍是亲眼见她手腕上勒了道极浅的红痕。 院正本就因探得的脉象乱了方寸,再被那帝王威怒震慑更是直接跪伏在地慌忙请罪,便是殿门内一同被叫来的太医亦感到天子威怒,吸着凉气齐齐下跪。 第188页 「皇上息怒,微臣知罪!」 「请皇上息怒!」 其实纪妤童并未感觉到手腕受伤,胃中的不适与腹部搅痛已近夺去她全部心神,再加之是被太医院院正号脉,便又平添了会被发现她暗地手脚的紧张。遂现下殿内的请罪声及陡然逼仄起来的气氛都加剧了她的不适。 缪靳十分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见她眉头皱起握在手中的冰凉手指亦勐地蜷缩了下,便忙收敛怒意缓声安慰:「妤儿且再忍耐片刻,朕这便命人为你止痛。」 见她微不可察的点头后,方转脸看向地上跪着的人,脸色已是重又恢復了冷厉:「你之过容后再算,速速断症为娘娘医治!」 「谢皇上,微臣遵旨,定全心为娘娘医治!」 院正答完仍不敢起身,概因他知道以皇上对这位娘娘的重视之心,若知道这皇嗣许会不保,怕那时才会是真正的雷霆之怒。可他此刻已不敢多顾,便就着这般跪地的姿势重新拉紧丝线忍着心慌细细号来。 偌大的天子寝殿,除却两位主子,伺候的宫人及太医加起来已不在少数,可现下除了那明黄色龙床内备受皇宠的神秘娘娘克制不住发出的极轻的痛吟声,与天子柔情的小声低哄,便再无任何声响。 在如此逼仄的强压下,院正略显苍老的面上已布满了冷汗,脸色苍白的简直如他大病一般。而他反覆号脉的结果,也确实令他如丧考妣。 「启禀皇上,娘娘,娘娘腹中无物,贵体虚弱,又加之身怀皇嗣孕吐严重伤及内腹,以致,以致,以致皇嗣不稳,眼下,眼下怕是要--」 「放肆!」 威严暴怒的声音乍然响起喝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摄得殿内本就精神紧张的众人后背发凉径直跪倒在地。 缪靳听不得那个字,他怒红着眼目光冷似寒冰般射向他,却是更为担心怀中蓦地僵硬的女子,极力压制着胸中腾腾燃烧的怒焰,大掌带着安抚轻拍她颤抖的后背,绷着下颌咬牙道:「朕要娘娘不受孕育之苦,亦要皇子平安无恙!若集堂堂太医院都无法保得她们母子平安,那朕,留之何用!」 话音落下,众太医均心中大震,后背衣衫亦已被冷汗浸透,却都不敢说出一个不字,本就未抬起的身子亦压得更低。 「请皇上息怒,臣等定竭尽全力保得娘娘母子平安!」 缪靳如何息得了怒,他虽有弃小保大的念头,可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愿束手待毙。且他更不想听到,从他人之口说出他子嗣不保之不幸之语。 若果真无法两全,想到这里,他带着怒容的脸上绷得更紧,黑沉的眼中亦闪过阴霾,但却不曾有分毫迷茫,他心里清楚,若真有那么一天,他定是要她! 纪妤童暗下松了口气,连小腹的疼痛也好似减轻了不少。她虽不是妇科医生,可医理相通,平日里值班也有遇到过孕妇或是产妇,也听得不少医院的医生护士说过来就诊的孕妇出现的各种情况。 所以,她自是知道些寻常人不知道的孕期事故缘由,乃至备孕避孕养胎的法子。所以先前时虽她碰不得药物,却仍有自信能够不会怀孕。只没想到,终究是她托大,竟那般的凑巧在那时怀了身孕,才致使她的身体因孕育着这世间之人而无法离开。 一想到这里,心中便骤然闷痛。遂在看到餵过来被去了苦味的止痛汤药时便怒上心头带着火气一把将其挥开,听到那瓷勺落地的脆响,和环抱着自己仍保持着弯曲胳膊要餵她,却黑着脸忍着气皱眉看着自己的男人,她竟觉快意。 缪靳却只当她又闻到味道加之身子不适遂才有此一举,普天之下,她当真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对他一而再动手的女子,不过她都敢动手杀他,现下不过是拍掉汤匙又算得什么。 如此一想,方才心中的郁气便稍稍消散,更不将殿内众人因她突然的举动而吓得跪倒在地噤若寒蝉的样子看在眼中,只重新取了新的汤匙哄餵她。 「听话,喝了药便不会痛了。且你方才应也听到太医所说,已寻到令你不再反胃之方。妤儿听话,莫要拿身体任性。」 任尔摔打仍耐心哄之,帝王柔情,不外如是。 殿内伺候的宫人对此已习以为常,便连天子亲自为娘娘更衣洗漱他们都见过,现下不过是亲手餵药,已算不得稀奇。 可众太医不知啊,天子身强体健无有生病,自也不会轻易召他们前去。但天子铁血君王之名却是盛传。今日昨日得知天子藏娇也是惊憾,如今这亲眼所见,亲耳听见这位手段强硬的冷面帝王竟如此温柔小意哄劝一女子喝药,且还对她先前那般不留情面的失敬之举提也未提,真真是令他们大开了眼界。 需知他们于宫中任职多年,从不曾见过,也从未听宫人传过有哪任帝王宠爱后妃到如此迁就的地步。这位未露真容的娘娘可当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前无古人啊。 庞青躬着身瞥了眼他们震惊的模样,心中暗道少见多怪,只如此便令他们惊震连连,若再被他们得知这位英明神武的天子竟为了迁就心爱的女子宁愿屈居小榻,只怕是更要惊掉了下巴。他暗自撇嘴的时候,却是忘了自己头回见时的惊讶模样比之他们也不遑多让。 纪妤童真真假假的喝了吐,吐了喝,可那药性终归是进到了腹中,小腹内翻搅下坠的痛感也在渐渐消褪,不知道那些太医是用了何方法,总之在她被抱着洗漱更衣回来后,这殿内的空气已是格外的清洌,再没有一些让她闻之作呕的无端气息。 第189页 连日来憋闷的胸口终于顺畅,一直无意识颦着的眉头亦不自知的松开来。身体是轻松了,可心里却反而更加沉甸甸。 人的潜能果然都是逼出来的,明明她已经感觉到身下见红,可那些太医却硬是靠着针灸护体,辅佐良方及时挽救,这孩子,竟也如此命大,依然安安稳稳地待在她的腹中。 虽不知他为何出去一会回来便黑沉着脸为她解开了脚链,可纪妤童现下仍下不得床,又被人看着不得不卧床养胎,而太过突兀可疑的动作她又做不得,唯有在宫人严阵以待的盯视中装作不经意间腹部着力趴在上面,再用力绷紧身体拉扯小腹。可那保胎药她未入喉就吐出,如此费尽心思与每日里悬丝诊脉及时调换药方的太医拉锯竟未见明显成效。 她面上不显,却心内焦急,按时间来算,她在通道开启那天便已经怀孕,而现代与这里时间对等,那么她的身体便就昏迷了一个多月,再加之她醒来也有近半个月时间,也就是,她现下至少已有两个半月的身孕。 前三个月是女子坐胎最不稳妥的时候,如果真的不要孩子,也最好是在这段时间之内,否则等过了这段时间坐稳了胎,「她」就已经不再只是一个胚胎,而是已经长出了肢体,是一个真正的独立会跳动的生命,甚至再过不久,「她」就会开始活动以此来告诉她「她」的存在,「她」与她之间的联繫也会更加紧密,到那时,她还能忍心做到要杀死一条已经成活的无辜生命吗?更不用提若真要做,她的身体将会承受的重创。 所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一定不能再等下去了! 自那日听了太医说怀有身孕的妇人不宜多思多虑,心情舒畅,万事顺其心意,方能有利于养得好胎后,缪靳独自沉默思忖。 想要她心情舒畅,顺她心意,无外乎是放她自由,打掉孩子。 他用力攥紧了手,鹰眸骤利,深吸口气后方将只是想起这两件事便突如其来的暴怒肃杀压下。唯此二事无可商议,那么退而求其次,能令她郁气减消的,也唯有那精钢锁链。 虽极其不愿,但他却不欲拿她的身体和他们的孩子来做赌,左右如她所言,她如今身处皇宫,禁军暗卫遍布其中,便是他不禁着她,她也走不出这被设下重重暗卡的皇宫。 虽她现下仍是气色不佳,但比之先前尤其那日触目惊心的惨白面容已是大好。再加之吉日将近,他素来冷峻威严的脸上近日便明显龙颜和悦。 越过一众跪地迎接的宫人迳自龙行来到内殿龙床撩袍坐下,伸手便将床上娇人藏在腰下的玉手掏出握在手心。因着心情愉悦,亦是对自己权力与布置的自信,遂便未曾察觉到她有些怪异的姿势。 反而因她惊惶睁眼看到来人是自己后骤然放松的身体而顿感欣慰,便顺势移换了姿势,小心地似是对待易碎的臻品般将平躺的娇人捞入怀中坐着,大手自身后环住她不见丰腴的纤腰拢握住她微凉的双手,亲昵的垂下头,薄唇贴在她耳边低语:「妤儿如今已是双身子,腰肢怎还如此纤细,可是膳食不合心意,亦或仍是不适?」 纪妤童心脏仍跳的有些快,却在他不掩饰愉悦的语调中渐渐放松下来。因为紧张有些冰凉的手指亦恢復了些温度。 清凌的嗓音冷淡道:「整日躺在床上如同废人一般,既无消耗,自不会饿。遂也无甚胃口,不想吃。」 缪靳摩挲她手背细嫩腻滑肌肤的动作一顿,旋即又恢復如常,悦色不减道:「待你坐稳了胎便可随意走动,正是因不可擅动才更应多用膳食。否则过几日需得大半日劳累,你如何受得了。且那锁链朕都已开恩取下,妤儿也该心内疏解才是。」 「过几日?」 纪妤童不想接他恩赏般的话语,只对他口中意有所指的言语极感兴趣,她有种预感,她的机会许是要来了。 缪靳垂眸看着她因好奇还精神奕奕的俏脸,亦愉悦的勾起唇,却是鹰眸锐利的盯着她的眼说道:「半月后,便是盛平元年最近最好的吉日,而那日,便是你我大婚举国同乐之日。」 见她面色难辨却是似有所悟,但并未表现出排斥,缪靳微紧的心便落了下来。 「妤儿放心,太医已向朕回报,待那时你已坐稳胎儿,身子虽不宜劳累,但万事都有朕在,你只准备好做朕的皇后便是。」 纪妤童浓密鸦羽的眼睫颤动了下,眼帘微垂眸光清亮。虽不曾见过,但她却是知道自古嫁娶繁琐累人,尤其是古代,只凤冠霞帔便几多斤重,再加上皇后是要祭宗庙拜天地,光是这跪拜之礼便足以累煞人,更何论是要一孕妇行完大典,说不得届时,疲劳过度定会出事。 只以他万事料算的性子,再加之有太医医嘱他不会不考虑到此。且方才他言下之意应是万事都已安排妥当,若她要选在那时,说不得会正中他的下怀。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二人刚说完此事不久,便有针衣坊的宫人将皇后婚服送来。缪靳将她抱放在铺了厚厚软垫与软枕的交椅上稳稳坐定后,鹰眸含笑看着她说道:「妤儿掌眼一看可还喜欢,若有不喜不合之处便令她们再改,左右时日宽裕,来得及。」 见她好奇的望着她们中间立着的罩着红布的服衫架子,样子纯真可爱,不觉莞尔,也未转头目光留仍在她的脸上,抬手吩咐:「展开。」 第190页 珍衣坊的宫人自进来便一直低着头,本就惊愕于天子竟会亲自过目皇后婚服,却令她们更为震惊的竟是天子寝宫竟会有女子在,且听皇上此言,莫非这位名唤妤儿,被帝王温言宠爱的女子,便是那纪家女,准皇后?! 可若是如此,那可真真是太惊人,也太有违礼法了! 自古新婚夫妻婚前是不许见面的,更罔论是皇后这样地位尊贵的身份。但到底也都是宫中浮沉的老人,虽心中震撼,却能及时将愕然止住。 「是,皇上。」 喜服本就是正红色,寻常百姓之婚服不提,皇后的喜服不论是从材质,还是做工,乃至于其上的宝石镶嵌等,都要更比那高门贵女的喜服多了无双尊荣与华丽高贵。 纪妤童虽不是歷史专业,可后世举办的古式婚礼,良心影视剧她却是曾有见过,虽未仔细研究,却也曾满眼惊艷。 可那些喜服与眼前这件相比,确是天差地别,是有本质的不同。从样式上来说,虽也衣裙叠叠,却每一层都间隔有致,肩颈衣襟处挺立有致有褶无痕,虽繁复却又大气端庄,上面用金丝绣线绣着的龙凤云纹更是为其添了高不可攀之势,是比她见过的那些嫁衣更加精緻,高贵,而望之兴嘆的。亦不知用的是何面料,从窗外撒进来的日光照在上面,竟仿似有金色光晕华彩跃然其上,整件喜服好似是将那光芒披在身上,只可用两个词来形容,圣洁,高贵。 而那垫着红色锦布的托盘上,一顶纯金打造,上盘栩栩如生欲振翅高飞之龙凤,正托顶着色泽大小均一致的东珠流苏凤冠静静坐落。 这一凤冠,一大红喜服,静静摆在那处,不提其身后代表着的地位,只单单看其表,只怕是都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抵挡得了。 惊艷赞嘆的同时,纪妤童脑中不由浮现一句话,论奢侈品,当属国粹。 她因惊艷而略微睁大的眸,不自知微启的粉唇,和脸上陡然焕发的神采,她的每一分变化,都被环搂着她的缪靳看在眼中。 同时,他心中亦松了口气。她的反应,当真不枉他亲手所绘日日垂询。虽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但想到她穿着由他一笔笔描绘出来的皇后喜服,戴着他亲手设计的凤冠,与他携手共享万人叩拜的场面,便觉一切都是值得。 「如何,妤儿可还满意?」 「满意...」 若这套足可被后世馆藏的喜服她都不满意的话,那她未免太过不知好歹了。 「既是满意,那妤儿便试上一试,朕要第一个看到你穿上这套喜服的模样。」 感觉到后腰处被轻轻推了下,纪妤童方回过神来,下意识侧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尽是悦色,甚至其下还夹杂着股隐隐的期待与满意,她被那喜服惊艷的心神倏地落下,轻眨了下眼,弯唇一笑:「好。」 缪靳被她莞尔浅笑的娇俏模样看得心尖发烫,便长身而起拥着她行至喜服近前,挥退宫人慾为她更衣的举动,竟是当着一众奴僕宫人的面亲手为她宽衣,再一件一件将大红色皇后喜服为她穿上。 最后拥着她转至等人高堪比后世的水银镜前,他先是被镜中亲密相拥的男女吸引了目光,尤其她于他面前窈窕玲珑的身段完全被他高大的身躯所笼罩,包围,掌握,那般的契合,那般的般配时,深邃的黑眸蓦地骤亮,拥在她腹前的双手亦不禁紧了两分。 拥着她,看到她,可触碰到她,他竟觉人生已得以圆满,再无他求,只恨不得能与她一直这般依偎下去。 平復了下心中激越的情绪,他愉悦的喟嘆一声,方眸中带着灼人的笑意认真端量镜中娇人。 脸颊玉瓷般皎白盈润,而这绝世娇颜因久未曾出门已被娇养着而越发莹润夺目,在身上大红色的华贵衣裙映衬下,脸上那独属于她的清冷神情亦被染上几分艷色。 便好似清冷出尘的月华仙子被拉入凡尘,沾染尘息,不再那般孤傲遥远。而她亦确是那天赐之女,终落在了他的怀中。 红衣墨发,气质出尘,容颜娇美,身段玲珑,唯那一双漆黑明亮的清眸深邃惑人,人间绝色,不外如是。 纪妤童怔愣着看着镜中,里面的女子红裙裹身墨发余腰,虽面容清冷却在此喜色氤氲中得到中和,那双过于清冷的眸于此刻看来,也不过平添冷艷之色。 她有多久不曾照过镜子了,好似自从醒来她就从未主动照过,便是被人梳妆时亦双目无神,神思飘离。所以,眼前这个如假包换的古代女子,竟就是她现下的模样吗? 她明明记得她的容貌只是中上,却为何镜中的女子却可堪称绝色?而身后那个无比自然拥着她的男人看着她的眼中,柔色清晰可辩。 镜中这二人,男子威严霸气俊美尊贵,女子清冷绝色气质出尘,一刚一柔,一俊一美,对视之间,端得是恩爱眷侣,无间般配。 第110章 劫定双更合…… 妤童眸色莫名的收回视线,却蓦地感觉头上一沉,再抬眼看时,便见镜中女子乌黑的发顶已戴上一顶金色镶珠流苏凤冠,也只因这一冠之别,便令她凭空多了尊贵雍容而高不可攀。 缪靳鹰眸灼热的望着镜中绝世佳人,只觉浑身血液都如被点燃,此女子如斯动人,如斯高傲,更如斯难得。可终是被他摘得,他便如那获得至宝的巨龙想将其藏于洞中,不许任何人窥伺,只能唯他所有! 第191页 「果然与朕所想无二,世间所有女子,均不及妤儿万一。」 纪妤童眸光流转只对此淡淡勾唇,却是挣开他扣着她手指的手,抬臂欲将头上沉甸甸的凤冠取下,边漫不经心道:「只戴这一会便觉脖颈酸痛,到大典之日怕是要戴上半日不止,且这喜服亦甚是隆重,届时只怕我身子受耐不住恐于人前失礼,那我可当真要羞愤欲死了。」 「莫要胡言! 缪靳心中一紧,他现下越发听不得事关她不好之言,便是从她自己口中说出亦同样令他极为不悦。 「朕既是安排在此刻,便已是将各方安排妥善。妤儿是朕之皇后,天启之国母,更是普天之下除朕以外最尊贵之人。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有资格令你受累失礼,于你而言就更不可能有羞愤一说,有朕在,只会让妤儿纵享荣华。你自管安心便是。」 如此一番霸道却带着满满维护纵容的宠溺之言,霎时令得殿内老少女子尽都芳心大动。却不是对这帝王,而是对帝王口中那比海誓山盟还要令女子安心的誓言。 纵观古今世道,下至贩夫走卒,上至高官权贵,便是那情爱话本中都不曾传出有男子对心爱之人道出如此尽心呵护之语,而这样一番令天下女子皆梦寐以得之蜜语,竟是出自这九五至尊以冷面强势着称的天子之口,其中威力自是无人可以抵挡。 这一刻,所有人都对这位准皇后充满了艷羡,同时亦不由心中浮动,虽知道许是终身出不了皇宫嫁不得人,却仍忍不住幻想渴望着会有一人也这样宠爱自己。 可对于纪妤童来说,却是汝之蜜糖彼之□□。 他的一番霸气诺言只给她传递一个信号,那便是她预想的或可在大典当日过度疲累而可能会导致的意外流产一事,他绝不会让它发生。 虽不知他都做了何种安排,可他作为皇帝,一个于强权至上的社会中拥有绝对权力的掌权者,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可以一言定人生,亦可以一语定人死而无人可敢置喙。 所以,若他想,便绝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现下二人之间短暂和平的关系,是彼此都再清楚不过是如何而来的。 纪妤童能做到不对他冷言冷语已是让他满足,遂现下他说完后,她不过只淡淡勾了下唇而未置一词,便是他虽心中窒郁却也不曾再强拿她如何。 正如她所说,这喜服高贵典雅雍容华贵美丽慑人,穿起来却并不轻松,这一层又一层极锦织就的衣裙起码得有几斤重。 所以说,光鲜亮丽也并非是看起来那般轻松的。 将喜服一件件褪下,看着宫人万般小心将之重新挂在等人高的衣架上,而那象徵着身份地位的凤冠亦被重新放于红布托盘上,想到再过不久她就要穿上它们现于世人面前的意味,便忍不住周身一冷,眼前也仿佛晕眩了瞬而致脚下发软,身体亦霎时重心不稳,而歪栽的方向,正正好是那山行四角衣架的一角之处。 「啊--」 「娘娘! 「娘娘!!! 按理说在人体倒下的一瞬间速度是极快的,可在正经歷着的纪妤童眼中,这一倒的速度却很是缓慢,她甚至能在倒下的途中看到越来越近的衣架角上面那被精雕细刻出来象徵着丰衣蚕叶的纹路,也能感受到身体下坠时划破空气的猎风声,更能听到含英含衣与殿内宫人惊慌失措的大喊声,以及多道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慌乱奔来的杂乱音。 只是为什么她还没有倒下,为什么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而她本应该栽倒受到重创而血流不止的悽惨场景也并未发生,甚至好像时光倒流般,她被从下坠的力度反方向提了起来,直到她空茫的视线对上一张紧绷着下颌,脸色黑沉似欲滴水,威严俊美却面色发白的脸。 瞭然与遗憾不自知的从那双漆黑明澈的眼中划过,原来在那千钧一髮之际,她竟然被救了,而他竟能从好几米远处及时将她救下,当真是-- 「妤儿!」 「叫太医!」 缪靳再一次体会到心脏骤停是何等难以形容之痛,方才她整个人栽下去时,他仿佛又回到几个月前他亲眼看着她差点被上天带走,那无法控制的失去感。 那是至今仅有的后悔,后怕之刻。而现下,他竟再一次有了这种后怕之感。 直至将人抱在怀中,感受到她温热的,柔软的,散发着独属于她的莲香娇躯在怀中的真切感,缪靳方罕见情绪外露的长出口气。 将人小心横抱在怀中平稳地行至榻前将她小心放下,又紧张的摸摸她冰冷的额,再轻轻移至她不见隆起的小腹处,感受着里面规律的心脏有力的砰砰砰跳动声,方不由再次松了口气。 便是如此,那双向来深邃锋利的黑眸此刻看着她时仍带着余悸:「刚刚可是吓到了?妤儿莫怕,朕不会让你与孩儿出事的。 见她乖乖的应了声后,神情仍有些愣怔,便安抚的轻拍她纤薄的背。 再转脸抬眼时却是又霎时沉下脸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冰冷威严的鹰眸锋利的射向瑟瑟发抖跪在地上,造成这险些无可挽回后果的宫人,裹挟着暴怒雷霆之势冷冷说道:「险些害得皇后与皇子遇险,如此罪过等同谋害,来人!」 同样因方才意外心中狂跳的庞青躬着比平时还要低上三分的腰快步到来:「请皇上吩咐。」 第192页 「将这些人全部押入--」 「慢着!」 纪妤童回过神拦住他冷声说道:「方才是我自己不小心,与她们何干?」 从未敢有人敢打断他的话,但缪靳却未有怒色,只面上仍是冷酷:「满殿宫人却伺候不了一个主子,可见是无能无用,既如此,便是留之无用。你本就身子虚弱,且不论有无能否及时将你救下,仅是她们任你摔倒便已是大过。」 「强词夺理,便你是天子亦要赏罚分明,而非肆意泄愤。我不想与你争吵,只你若执意要降罪,也莫要打着为我的名号做那暴虐之行。」 说完,她便松开手,身子一转,便迳自面向床内不再多言。 缪靳沉眸看着她连背影都散发着不快的身影,默然片刻,终是退了一步:「既是妤儿求情,朕自不好佛了你的面子。只到底下人有失职之过,便念在你与皇子无事,只小惩大诫,每人杖责十下以儆效尤。」 纪妤听着身后感恩戴德的感激声,心内的郁气却更加严重。明明是她一时魔怔不慎而连累旁人受罚,最后却还要被无辜受连的人跪叩大恩。 铺天盖地的负罪感强烈袭来将她团团包围,可她更恨现下她出了事,亦或不适,都要降罪在身边人身上,这让她的心里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和歉疚感,放于枕边的手亦不禁紧紧攥了起来。 好在搭救及时,她本身身体底子也好,所以即便是身体剧烈晃动,腹中胎儿也顽强安稳的待着。最后太医只交代定要注意修养又开了副固胎药便告退出去。 经了这一遭,殿内本来难得温馨的气氛也消失殆尽,殿中伺候的宫人更是一个个如临大敌绷紧心弦再不敢轻忽。 遂现下殿内一时静若无人,气氛更是凝冷。 缪靳一下下抚着她散于枕边黑亮顺滑的长髮,脑中却不期然回想方才她突然的摔倒,幽深的鹰眸微眯了瞬,再思及她后来的反应,手上安抚她的动作便渐渐停下。 纪妤童现下到底气血不足,身体和精力都大不如前,所以在感觉发上的动静消失后,甚至没来得及听到身后衣料摩擦的声音,她强撑着的倦意便排山倒海般席捲而来。 晚间喝完安胎药后,她习惯性的背过身抬起宽大的住口遮在面上挡住身后的视线,一手用力摁压小腹,而另一只手却是将手指深入口中刺激喉管将刚刚入腹部的汤药尽数吐出,催吐的滋味是极其难受的,可她要做到自然而不被怀疑,便唯有如此。 似影视剧中偷偷将药倒进盆栽中的事,一是她根本没有机会能够单独独处来能做这件事,二是药中的味道虽不是很沖,但却绝不会让人忽略,若她果真寻到机会那样做了,怕是第一时间便会被发现。 而正常呕吐又无法将药吐得干净,多在腹中残留一分,那胎儿便就越牢固健壮,所以,她只能如此。 「你在催吐。」 呕吐的不适令她耳膜轰鸣,遂也在模煳听到身后传来一句问话时,她未有多想便下意识应了声。 可旋即,她勐地面色一白,难耐不适的身体仿佛从半空跌落,整个人霎时清醒。神情中带着猝不及防以及惊愕慌乱,心跳亦快得像要跳出胸膛,背对站着的身子更是紧绷得似一碰就要断开一般。 抚握着她后颈的大手还是那般温热,可她却仿佛是被冰冷的冷血动物缠绕住勐地打了个寒颤,亦仓惶间欲要挣脱。 可还未来得及起身便眼前一花,下一瞬,人已如待宰的羔羊般被制住了手脚仰躺在床上。 「妤儿想躲到哪儿去。」 缪靳几乎未在她面前真正用此种冰冷带着残忍的语气与她说过话,他虽曾言语威吓,可他自己知道那不过都是为了逼她就范扯的幌子,他从未曾真正用冷酷的手段对她做什么。 可现下,他几欲被焚天的怒火沖毁理智。浓浓的帝王威势头一次不在她面前收敛,带着震怒的质问如海啸般将床榻上的女子围在其中。殿中候立的宫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被他凌厉煞气的威压逼得瑟缩跪地,抖如筛糠。 「妤儿还没回答朕,催吐的目的何在,你想要做什么?」 只需一眼便令得人从心底感到恐惧,这便是帝王的威势吗? 纪妤童直到此刻方知从前他再是严厉冷酷对待自己时,都是有所保留的。缓过突发的慌乱后她已经冷静下来,可对上他看过来时赤红中带着残暴恨意的眼神时,后背却蓦地升起一股寒意,那冷意寒彻骨髓,又毛骨悚然。 可旋即她又释然了。 「我能躲到哪儿去,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孕吐罢了,我能有何目的?」 可她脸上敷衍嘲讽的神情却无一不在告诉他,她在说谎。 她的真正目的为何,缪靳已然心知肚明。可却仍是明知故问,自虐般要听她亲口说。 「好,那妤儿,你来告诉朕,今日你险些摔倒,当真是,不小心的吗?」 纪妤童看着他极力压抑怒焰的黑眸,倏地笑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真无心?假有意?那我来告诉你,我确实是无意的。」 纪妤童没有说谎,她今日确实是无心之举。便是她真打算要做什么也不会当着他的面,给他窥破她目的从而阻挠的机会,亦不会牵连无辜。 可她脸上那无所谓的表情却叫缪靳如何都无法相信她是无心奔着那架角摔去的,再联想她初闻有孕时极其强烈的排斥厌恶,他便再难克制胸中暴怒。 第193页 可恨她此刻竟还能如此平静,平静地仿佛今日险些小产的人不是她,平静到看不出她有丝毫的后怕,更看不出她对腹中孩儿的半点不舍! 「都-给-朕,退下!」 殿内宫人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起身无声而迅速的退下。 至此,偌大的天子寝殿内,只余下一躺一俯的男女二人。 「纪!妤!童!」 缪靳蓦地抬手扣住她的脖颈,怒红的眸一眼不错的对上她平静的清眸,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唿吸间尽是怒意。 「你当真胆敢伤害朕的孩子,亦当真狠的下心,杀死自己的孩子?」 纪妤童本以为自己经歷那么多,她已经练就了金刚铁骨,可她到底是高看了自己,他的质问指责竟如此轻易令她破了功。她是不想要「她」,因为是因为「她」,她才会被禁锢在这个世界,被迫着承受这一切。更是因为「她」,让她与这个男人继续纠葛,继续承受着他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 可她更无法接受来自于他的指责,所有人都可以因为她想要将腹中胎儿停止而指责她,唾骂她,可唯独他没有,只有他没有任何资格! 「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又凭什么以如此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质问我?我从未想过要怀她,更从未想过要与你有孩子!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是你强取豪夺,是你横加阻拦,是你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便是她真出了事,那也是因你之过!」 何谓刨心挖肝之语,何谓以言语为刀刃轻易便使人重伤鲜血淋漓,而当下,概莫如是。 她的语气那般掷地有声,她不悔反扑的话是那般刺透人心,她眼中充斥着的痛恨火焰是那般的灼人! 若此刻被反责质问的是旁的男子,只怕此刻都已被她的气势所压而阵脚自乱慌了方寸。 可缪靳不是这世上寻常男子,他听完她的谴责挑衅只觉自己的心肠到底是不够硬,才给她机会任她能伤得他心头滴血,痛彻心扉。 他知道她恨他绝了她的天路,折了她的翅膀,禁了她的自由,也知道她确如她曾说的那样,于他没有丝毫情爱之意。 可那又如何,他本以为只要将她留在身边他便就心中圆满,便是她心中有怨有恨,待得天长日久终会淡去。更罔论,她还有了他与她的孩子,不论是为了自己亦或为了孩子,她终将会从心底改变想法,亦改变对他这个丈夫,她孩子父亲的态度。 而他更知道她虽看起来清冷与人疏离不好接近,可心肠却是再柔软善良不过。连那下人外人的性命都能令她就范,更何况是对自己腹中骨肉?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她竟恨他恨到连自己的孩子都如此厌憎,恨不得立时除之。 诚如她所说,不论是她被迫留下,亦或是怀上身孕,她都是不愿的,被迫的,便是那孩子当真出了事,造成一切的果的因,也是他。 可他不愿意承认他做错了,他不能接受他仅有的柔情心动会得到如此结果! 眸中一闪而逝的动摇很快便被坚定偏执覆盖,不管怎么样,他只知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会不顾一切得到她! 将欲破胸而出的痛与怒压入心底,他捏着她的后颈用了力将她微提高了些,与她近乎贴着面,不怒反笑道:「妤儿所言不错,是朕强取豪夺了你,是朕利用权势霸占了你,是朕令你回不得天上,亦是朕令你怀上朕之子。既你知自己无力反抗,那么就更应该知道朕知道后的手段。」 他的平静太过诡异,话中的深意更是令人不寒而慄。可纪妤童已经自觉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便已是行事无忌再无后顾之忧。遂对他话中究竟是否别有动机,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自是领教过你的手段,那你现下预备如何?将我重新关起来,或是将我打入大牢,亦或是杀之泄愤我都已无所畏惧。至于那些你用来掣肘于我的无关紧要之人的生死性命,就更与我无关。是杀是惩,自全都在你这个皇帝的一念之间。我尚且自身难保,如何兼顾得了旁人,都随你便是。」 若她果真能做到她口中那样心硬,那么她便不会受制至此。 缪靳近距离目不转睛看着她一片冷静无情的清眸,意味不明的勾唇笑了下,旋即松开对她的钳制,就当着她的面信步来到殿内殿中梳妆檯处,自旁侧桌上屉中取出一朱红色木盒,迳自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又大步返回,将她撑在床上的身子强势的锢在自己怀中。 又将那镶金边的黑白之物举到她面前,在她不知其意的目光中,他拇指用力,那一直未有反应的黑白宝物便倏地一亮。 纪妤童错愕的看着自己的手机,下意识便抬手去够,却顿时又因那上面显露的东西而怔愣住,不过须臾,她漆黑无畏的清眸便蒙上水气。 「若朕所猜不错,这里面应就是妤儿与你之父母。而你那次初见纪家夫妻一度昏厥,应就是认错了人,也没想到会在此间蓦然见到与你天界父母同等样之人。你可以忍受不借面思人,却可能忍受得了与父母同貌之人出事吗,嗯妤儿?」 他如一个好整以暇的猎人随意抛出诱饵后,再将其慢慢收回,不动声色的等着猎物歷经一番自我挣扎而后不得不踏入他的圈套主动落网。 「妤儿可知,与你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互通锦书的周洺修,现下又如何了?」 第194页 纪妤童觉得她可能是经歷了太多,以至于此刻她竟还能没有发疯亦没有崩溃。脑中嗡嗡叫嚣着,心中因再见到父母的面容而喜痛交织着,可在迟缓的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她甚至还能笑出来。 「你可知为何我要千方百计的逃脱你,始终不曾放弃要离开你回到属于我的世界?」 缪靳唿吸滞了瞬,她眼下异常的冷静出乎了他的意料,也让他料她终会再次屈服于他的笃定莫名失控。 更因为他此刻胸中如遭冰火两重备受煎熬着,冷得是他知道她将要说出的话定然会让他心痛折磨,热得是他终于可以知道她为何不能安心留在他身边,也终于将要了解她的世界,进而更了解她。 纪妤童仿佛并不在意他是否会回答,在他透着紧绷略微放大的瞳眸中,她没费什么大力便推开他的桎梏翻身下床,却是回身立在踏脚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仍坐在床上的他。 第111章 劫定双更合一…… 「我若要挑选丈夫,他必定得是首先懂得何为尊重。除此之外他会与我志同道合,他必是品行端正,性情温雅,他会倾听我,尊重我的意见,懂得何为是我想要,何为是我反感而不去触碰。我亦会以同等的情意如此对待他,我们会彼此尊重,我们之间相互平等,无论何事我们都会有商有量,也许会有争吵,可每一次的摩擦都只会是令彼此更加了解,我们可以选择彼此要不要继续下去,更可以在经过双方协商后选择继续或是终止这一段感情。我也会与他共同孕育一个属于我们,在爱的浇灌下生下的孩子。」 「而你,从始至终,你只会掠夺,索取,独断专行,我的拒绝与否,要与不要,你从来罔顾而一意孤行。你对我所做出的一切,更从未有过尊重二字。你只有控制我,囚禁我,威胁我,逼迫我,就彷如现在,你仍然用这种令我不耻的手段想要逼我再次俯就,你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在我的选择之中!」 他的脸色黑沉如墨,他的手更是已紧握成拳而青筋暴突,周身的气息更是怒意涌动利可伤人。可纪妤童却丝毫未受影响,她甚至在看着他极力忍耐爆发的鹰眸中带着令他更加激狂的怜悯与嘲讽。 「你的天下也许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可它在我眼中,都是封建的,奴役的,不公的,即便是现下百姓自觉幸福,可那也是在被你所掌控的皇权之下被限定的幸福。你永远也不会懂得一个人人生而平等,没有奴役,没有强迫,没有阶级,人人可以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人人可以选择的世界是何等模样。」 「你以为给了我皇后的身份地位,给了我荣华富贵我便会沉沦认命对你感恩戴德?你不知道我本就衣食无忧家境富裕不缺钱财,你更不知道我本也就受民众尊敬爱戴。我可以足不出户就可阅遍天下风土人情,我可以一句话便可有人带我上天入海如履平地。我若想成婚,也会有无数男子蜂拥而至任我挑选。所以,缪靳,你,和你所掌控的世界,凭什么,有什么可让我留恋,接受,屈就之处?」 纪妤童知道这番话会给他带来何种翻天覆地的震动,也知道会给他带去多么大的挑衅羞辱。可她就是故意的,她在这里无有可依,便只能以此种优越感从精神上来压迫他,攻击他。她故意将她的世界说得那般完美犹如神仙所居,她要他面对她时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不復存在,她要他面对她时从心底便会升起哪怕一丁点的自惭形秽。 她更知道以他唯我独尊的性格定是更觉被冒犯恼怒,进而会更加激狂暴怒,可她也知道,在这些情绪下面,他会更觉无法掌控。似他这样万事在握惯了的人,掌控可以掌控的东西对他来说已无挑战,这也是为何他已掌控了她的身体,可却仍然对她心怀戒备,因为他知道他探不到她的内心,探不到她的想法,更无法掌控真正的她。 所以,她要让他更加深刻地知道,纵他富有天下权势滔天,但从根本上,任他倾尽所有,他都无法从她身上真正得以满足,更将永远陷入求而不得的深渊之中。 若缪靳此刻尚能保持冷静,他定会贊她一句,好一招攻心上策! 可他此刻确已失了大半理智,自他知事从一质子小儿一路韬光养晦披荆斩棘到如今登得大宝,如此多年,从未有人敢对他如此之大不敬!便是他曾未起势之前,亦无有人敢如此诋毁于他! 她怎么敢,她如何敢!如此,否定他!不要他! 高大遒劲的身躯裹挟着焚天之怒缓缓起身,而今他高,她低,他俯视,她仰首,方才那被她言语压制的无力弱势感瞬息便荡然无存。 二人的身体依偎而立,可之间的气氛却强烈紧绷地一触即发。 他只是一抬手便又将她牢牢掌控在手中,那飘渺的无可掌握的穿心之感也消减大半,他眸中深渊般无底可怖的暗色近距离欺近她,冷到极致又怒到极致的声音也似从那深渊传来。 「便是你那世界再好如何,终其一生,你都休想再回去。而你,只能别无选择,与朕相伴一生,生同寝,死同穴,生死,你都只能跟朕在一起!」 「呵,」 纪妤童无所畏惧甚至是从容的与他对视,明亮漆黑的清眸中浮现淡淡的笑意:「不过一具躯壳而已,便是给你又何妨。便如多日前,你缚得了我的身,却缚不了我的魂。你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我,便是日日与你同榻而眠,你也永远不过是饮鸩止渴,求而不得。」 第195页 「唔!」 缪靳爱她的聪慧冷静,又恨她如此明透。她知道他为何执着于此,却作壁上观执意不愿给他。正如她所说,他拥有她的身体是满足的,可温存过后他的心却是空虚的。他让自己忽略心中窒闷,不去深想,只要她在他身边,他随时随地可看到她,与她亲昵,与她缠绵,他便觉圆满。 可现在,她撕开他刻意营造的伪装,要他直视他强权下的无能为力。他看似完全掌控她,压制她,可实则,占据上风的那个人,一直是她! 他紧箍着她的后颈怒红着眼逼视她,他更想紧箍她仍然纤细的腰肢,可那里有他的血脉,有他纵使她抗拒到最后终将能牵制她的法宝。 同时亦是能反制他,让他步步退让的双刃之剑! 「是吗妤儿,你又怎知朕一定要你的心?且只要你的人在,你的心又能飘到哪里去?如你所说,朕处处不合你心意,可那又如何,能够拥有你的人,只有朕!能够让你生下孩子的人,也只能是朕!」 「只要结果能达朕所愿,便是手段卑劣又如何。你若想动腹中孩儿,便先看一看,那纪家夫妻,能不能承受得起!」 无欲则刚这四个字之于现在的纪妤童再是合适不过,她已别无所求,自更不会再被他威胁。便是她对那纪家夫妻的长相心中有感,可也仅仅如此。她有自己的父母,她知道生她养她之人是谁,纵他们现在已经不记得她,可她却一辈子都不会忘怀。 所以,她不会因为仅仅只是长得像,便会拿她父母娇养的身躯生命来换取陌生人的平安。虽他们行至今日有受她牵连,若有机会她会补偿他们,可那不足以让她于此退步。 她笑看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犹如困兽的模样,便是身子在他的掌握之中,可她的脸上是从容自若,而他则是紧绷隐忍,二人之间,仿佛她才是那个掌握一切之人。 「缪靳,你不会不知道人都是自私的,也没有人会是一成不变的,有些法子一次成二次成,却不会次次都成。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无论你用谁来威胁我,都已无用。你便是此刻杀了他们,我亦不会更改主意,我不过只是会更加厌憎你,鄙薄你。而你更应知,人想要生难,想要死却不难,不过是自己下不下得了狠心而已。而我腹中--」她顿了下,却终是没有说出孽种这两个恶毒字眼。 「「她」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我若想,她随时可消。」 现在换纪妤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清冷皎美的脸上恍若春花绽放般微微一笑:「缪靳,你再无法掌控我。」 她说的是真的,缪靳从她的眼中看出了认真,看出了她的从容,看出了她的坚决,决绝。 他满腔的怒火瞬息被灭顶的冷意浇灭,只余瑟瑟寒风唿啸而过,吹得他心中冰寒而生疼。便是那时她刚醒来万念俱灰之时,她都不曾流露出这种神色。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没有什么再可以打垮她。而他要的亦不是要将她击垮,他要的是她在他身边,他要的是活的会动的,有思想有灵魂,不论是喜,是怒,是哀,是恨,她都得是活生生的! 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他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若有错,错的也是令他生错之人,之事。 若他错了,那么他们之间经歷发生的这一切又有何意义。所以,他便是有错,也只是不应逼急了她。 「那我们就来赌一赌,你能不能杀得了他!你动他一分,朕便在纪家,钟家的身上找回十分,妤儿,朕等着看!」 * 天下人最嚮往,最尊贵,代表着至尊权势的皇宫里无声拉开了一场不见明火的硝烟。 纪妤童重新失去了自由,且这次她比以往的每次都要屈辱,她的四肢被分别固定在床榻的四角,莫说是要做什么,她甚至连动一下都做不到,更莫要说是对腹中的孩子做什么。 可即便如此,她连一分神色都不曾变过。强餵到嘴里的饭菜汤药,她全都吐了出来,含英含衣无法真的不顾规矩强压着她不许吐,便只能一次又一次为她整理衣容,一日数次,次次如此。 而她面上的神色除了生理性的痛苦,没有一丝软弱。 自那日二人不欢而散后,缪靳已接连两日不曾出现过。可他的日子却更不好过。他狠不下心在她身上下手狠辣,却是回去后径直去了武场似是不要命一般与众多陪武随从战至天黑。 且回去后他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洗漱完便承夜处理白日搁置的奏摺朝事,待得终于躺上床榻,她那刀剑戳心之言便无可抵挡的侵入他的心中脑海,令他备受煎熬,自我折磨。又一时猜想她如今的情状,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可会服软,可会后悔。 但当黎明初至,哪怕他彻夜未眠眼眶发痛头脑欲裂,再起身时,他已又是那个强盛霸道唯我独尊,看不出正歷经受挫的堂堂天子。他要不露声色的处理国政,他要抑制着憋闷欲发的情绪来应对朝臣。 他想见她,可他亦有意克制让自己不去见她,他意图用政务麻痹那只要一经停歇便趁虚而入的牵挂与窒闷。可他人虽未去,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报至耳边,如此循环往復,折磨不休。 二人虽未见面,亦不过问对方,更谁也不曾先耐不住退让,仿佛就预备着继续如此僵持,耗到对方忍耐不住为止。 第196页 但随着大典愈近,亦担心她与她腹中孩儿,缪靳终是变作了那被挟子以令的诸侯,堂堂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当真对一女子服了软低了头。 「你当真便要如此与朕犟着?你需知,便你再是执拗,朕总有办法让你不得不平安产子。」 纪妤童这方抬眼看他,因着几日不曾真正吃下东西,她本来莹润饱满的脸颊此刻已然消瘦,却那双眼睛格外的灼亮。 苍白的唇微微勾起,虽声音虚弱可话中意却重若万钧。 「既是如此,你还来做何?是来亲眼目睹你不该存于世的孩子是如何消亡的吗?」 「纪妤童!」 缪靳再无法强装冷酷,他单膝跪于她身侧,大手倏地钳住她越发细弱的下颌,他不知自己费了多大的力才能控制着力道没有去捏碎她。 再不掩饰怒色的鹰眸赤红着逼着她,绷着下颌紧声说道:「你若再如此咒他,朕便当真杀了那纪氏夫妻!」 「那你便就去杀啊,我现下已然如此模样如何还能管得了他人死活,便是你将所有与我有关之人全部杀掉,也与我无关,左右早晚都是死,不过先后而已,又有何区别。」 似是嫌他还不够暴怒,纪妤童微微仰起头主动将纤细的脖颈送到他眼中,意味深长道:「那就且看是你的皇令到的快,还是你的孩子走得快吧。」 「什么,意思?」 她的话如一盆冷水倒灌入缪靳胸中,所有的怒焰均倏地熄灭,甚至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冷得他捏着她下颌的手都骤然失力忍不住轻颤起来。 黑沉的鹰眸失了锋利,露出与他极为不符的慌乱缓缓移至她的身下,在触及到那一片渐渐溢出的红际时,整个人如遭重击竟踉跄了下。 随后唰的回头,眸中仍带着震颤却已猩红一片,却是大力起伏着胸膛气息不稳的对帐外厉声喝道:「让太医马上过来,立刻!」 殿中伺候的宫人听他如此暴怒霎时站立不住哗啦啦全都跪下,连起身遵命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唯有含英到底歷经几次尚还能于天子威怒下保得两分心神,虽惊于娘娘怎会突然见红,却不敢迟疑颤声应了后便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去那隔殿将随时听候的太医叫来。 眼下唯一平静且心情不错的唯有纪妤童一人,她看着他绷紧得似要断裂的下颌,看着他似逃避似克制的偏着头不看自己,竟轻轻笑出了声,见他身子勐地僵住却仍不愿扭转回来,便又动了动手脚,听到那锁链发出的声响她竟觉得有些悦耳了。 「你不会不知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吧,即便是太医能将这胎稳住,也是少不得要喝许多药的,你也应更该知道我不会配合喝药的,那么这药的功效便是十不存一,继而便会延长喝药的时日,再加之说不得什么时候可能又会见了红,如此循环往復周而復始,你说,便是这孩子万幸命大,真就能活到生产,可以我眼下弱不禁风的身体,会不会于生产当日一尸两命?再或是一大一小只能保得其一?若保大,那你此番作为意义何在?若保小而去母留子,一个在娘胎里靠药物养大的孩子,必是药不离口,你说他能活到几时?你--」 「住口!」 纪妤童却仿若未闻依旧嘲讽又快意的看着他脸上只需再稍微触碰便会爆发的痛色,语调虚弱却云淡风轻,更如置身事外般淡淡说道:「怎么听不下去了?你若不信自可去问那太医我所言真假,哦,想来太医惧于你堂堂天子之威,可能并不会与你言讲实话,令你还抱着那一无所知的期望,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缪靳,你真可怜,纵你手掌天下,却连个敢与你说实话的人都有,你也永远掌控不了人心--」 「纪妤童!朕要你住口!」 缪靳再无法保持冷静,暴喝出口的同时高大的身躯裹挟着刀兵利气转过身来,终于面向她。床上的女子美丽,脆弱,娇弱,不堪一击,只需他轻轻用力便能制住了她,可她却能以如此柔弱的姿态如此轻而易举令他重伤。 她怎么能真的对自己腹中胎儿如此狠心,便是再恨他,那也是有她一半血脉的孩子! 砰! 乌沉龙木打造的龙床遭受重击却依然□□,只那结实的床柱却被人生生打进个碗口大的凹洞。 纪妤童在他抬手的时候便嘴角带着笑闭上了眼,只她料想中的疼痛并未袭至,而一阵凌厉的劲风佛面后紧接着便有极轻的絮沫状物飘至脸上。 她睁开眼,正见他的手臂还保持着挥击的姿势,陷进缚着她手臂的床柱中,在她的注视中,鲜红的血迹亦顺着那光滑的柱壁垂直滴落下来。 龙体受损,事比天大,可纪妤童却面不改色,连眼神都未波动一分,只静静望着终于从石化状态恢復,同样若无其事收回手,对鲜血淋漓的伤口看也不看的男人。 缪靳能颠覆朝纲登顶帝位心智才能均属绝顶,便是再怒他也从来是不形于色,只需用不怒自威之势便可令众臣服。可唯有于她之事上,他屡屡失控,轻而易举被她激怒。 他心中清楚,他会如此,不过皆是因心中在意,若他对她无甚欢喜,只她屡屡不尊不敬,还敢自戕乃至于杀害皇嗣,这种种大罪都足以令她百死而不足惜。 可他纵使被她顶撞怒骂,怒到自伤,却终是下不了手去伤害她。 而此时被疼痛刺醒,抛却被激怒到失去理智的情绪,他已然强让自己恢復冷静,若再如此下去,他不愿放她,她不愿屈他,二人间只有困死一途。便是他放不得她,他要的也不是与她相顾憎恶。 第197页 且,现下想来,她并不是真的不要孩子,若她真那般决绝,方才便不会明讽暗示来提醒他,只需顾左右而言其他,待那孩子静静流下便能目的达成不是吗? 所以,待太医迅速为她止血针灸固胎后。他挥退所有人,亦解开她的锁链,将虚弱无力的娇人小心抱起,深吸口气,终是再退了一步,「妤儿,你告诉朕,你到底想要如何。」 是啊,我到底想如何。 纪妤童无力的靠在他的怀中自问着,刚醒来时她心如死灰于一切都没了意趣,却没想到死,只是迷茫空茫不知前路何为。 后来被他激起恨意她方觉醒了精气,却依旧无有清晰明确对于未来的计划。再后来得知怀孕,心中更是充满了恨意,可杀不得他,又逃不得他,还被他以他人生死来挟制根本无有清醒的头脑来思考。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生下这个孩子,不能生下这个孩子,却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想,以后呢?就算如她所愿孩子掉了,可他难道不会再次强迫令她生下孩子吗?就算逃,要逃到哪里,又要怎么逃,仅仅只是这一座皇宫,宫门重重禁军把守,她连出宫的大门开在哪方都不得而知,又如何能在宫人禁军林立,且被人寸步不离看守的情况下离开?便是有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逃了出去,却仍是在他掌控的天下间困走,难道她接下来的人生便是要东躲西藏不得安稳吗? 她那日剖析他的内心,亦不知自己到底要如何。及至今日,她方蓦然清醒,她是逃不开的。便如他所说,只要他想,只要他狠的下心,她便是再不愿,也仍可以生下孩子。而如今她可以与他有此较量,不过皆是因她有恃无恐,她知道他不会真的对她如何。纵这份捨不得已是天下万千女子终生所求,以致恨不得感恩戴德全心回报,可比之他对她做过的事,都不足以堪比万一。 也是今日,她方转变了想法,以往她只知道逃,只想到躲,总将自己归列在弱势,总以为他大权在握是无可打倒的。 而如今,穷则思变,人不能被一条路逼死。既逃避软弱无法获得自由,那么她便换一种方式得到她想要的。 她缓缓抬起眼看他,眸光黑亮而坚定:「我要-权!」 第112章 劫定双更…… 「什么?」 缪靳已经准备好她若再提要离开他,或是坚决不要这个孩子,亦或是二选其一,他虽都不能答应,但却愿意对她让步,满足她除此之外的任何要求。 可现下她说要权?哪个权,皇后之权,还是... 「我可以留下这个孩子,但我要的,不是统管后宫的皇后之权,而是与你拥有同等权力的帝王之权。」 说话的同时,纪妤童态度坚决的挣开他,吃力的靠坐在床柱前就这般无比正色的看着他。 若非她看他时眸中的神色异常认真,缪靳当真以为她是在与他说笑。但即便她再是神色认真,此言也与说笑无异。她一个女子,难道还想要参政不成?他便是再如何宠她,也不会拿国事来胡闹。 「妤儿可知自己所要其实为何?你又意欲为何?朕知你不是此间凡俗女子,心思想法便是异于常人也无可厚非。亦知道是朕强迫了你,你心中有怨有恨,朕都当得。朕亦可应你,除了离开,伤害孩子,其他都可应你。」 天子许诺,其价值无可估量。 可纪妤童却只微勾唇,灼亮的眸中不见从前的压抑,却带着此前从未有过的豁然与强烈的斗志。 「你既不愿放我离开,亦不愿孩子出事,那便多说无益,我要的只此一样,同不同意,端看你如何决定。」 她当真是不一样了,因她无所畏惧更无有把柄,所以现下反被掣肘之人,是他。 可缪靳并未从她眼中看出贪婪之欲,亦未看出野心,那么她究竟要什么? 「你想要临朝参政?莫说你听不听得懂,便是朕允你临朝,怕是不肖一日,你妖后惑乱朝纲之名便会传遍天下,届时,百官及天下百姓定会冒死进谏,上求杀你而平天下安民心。且便是朕给了你权力,你可能服众?纵给你权力,也不过如孩童持金无以支撑且危机四伏,没有足够的实力与根基底气,空有其名,你又能如何? 「那自是我的事,你只需告诉我,可,或是否。」 缪靳从不知她竟有如此油盐不进之时,且讨要帝王之权无异于谋朝篡位,若换做他人,早已被牵连九族而诛杀之。可她竟就这般直白向他索要,当真是奇思妙想,胆大包天。 「你非要如此?」 「非要。」 「为何。」 纪妤童看着他,忽而一笑:「不怕告诉你,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离开你,且再不必是东躲西藏心惊胆颤,我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走出你的牢笼。既你如今以权势困囿于我,我便要以权势与你抗争。而你,可敢接我之战。」 不得不说,缪靳被她的话激起了强烈的挑战欲与征服欲。 原来如此,原来她不是野猫,她是一只被自己逼醒的野豹。没有一个男子,一个极其自大且权势滔天的男人能够拒绝这样带着钩子的赌约。 缪靳自更不会拒绝,且此约于他只有利,而无害。 孩子既可保住,便是给了她权利,三五年内她定然成不了事,且便是她当真能发展一股自己的势力,那么他当真会更高看她一眼,且他亦有自信,便是到那时,她仍然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第198页 他承认她的想法很妙更很天真,或者可以说这是她目前唯一可走的出路,可她高看了自己,亦低看了他,这註定是一场无限期的,在开始便已註定胜负的赌约。 「好!」 「但既是要赌,必得是要有彩头。如你所说,你所要的是离开,那么我的彩头,便是要你心甘情愿的留下。且既是约定便要有时限,遂,朕便给你五年,若五年之期到时,你仍无法如你所说光明正大的以权势逼我无能为力,那你便再不能提及离开二字!」 五年,是他给她的时间,亦是他给自己的时间,他迫不及待希望五年之约早日来到,而到那日他便可以真真正正,永远的拥有她这个天女! 五年, 五年时间拉起一股可与帝王较量的势力无异于是非常紧迫且异常艰难的。可于这个封建的奴性的时代又不算太难,只要有权有势,她便可以无所不能。而现下,权势于她,已唾手可得。 「好,具体详情我们便约法三章写于圣旨之上,加盖御印,分放于你我及重臣手中。合约印落即刻生效。我来口述,你来笔书--缪靳你做什么!」 缪靳早已被她据理力争的模样看得心痒难耐,既已说好当即不再忍耐,大手一捞便将人小心捞于怀中。 不需费力便制住了她虚弱无力挣扎的身子,垂眸对上她睁得极大充满着愤慨谴责的灼亮双眸,薄唇勾起轻笑道:「朕既应了你自不会食言,只现下你需得要好好调养身子以及腹中孩儿,莫要忘了,几日后,便是你我大婚之日。且你我约定的前提,便是你与孩子都要好好的。朕答应你,在你调养身子期间,不计入期限之内。待你我大典已成,便是约定生效之日,如此,妤儿可是满意?」 纪妤童摇头与他对视,目中无一丝妥协:「大典之日生效可以,但圣旨现下便要写。且从此刻开始你我之事与他人无关,不论你之前捉了谁,关了谁,我希望你都莫要以权谋私。」 她虽未言明,但缪靳却知道她话中所指被捉的他人是谁。事已至此,二人之间已不復剑拔弩张,他便也不想因无关紧要之人再与她生变,左右那些人都已知道日后要如何做。 * 有了加盖玉玺的圣旨在手,纪妤童方算心中大定,便开始认真调养身体,膳食用药都极其配合。也是自那日起,她再不被困囿于床榻,乃至于寝殿。自醒来后,她终于第一次出了殿门,立在阳光下,唿吸着徜徉在天地间无拘无束的自由空气,如获新生。 时间和有希望的自由她争取到了,可难的却是要如何实施。且她现在仍然不能出宫,正如她握住了他的软肋,他亦把住了她的弱点。但是,虽她出宫不得,却可千里帷幄。 只是现下,她亦确实如他所说,空有名头而无可信可用之人,便是有,又该要从何用起。她毕竟不是学政/治的,要想做到能与缪靳分庭抗礼的地步,她一时真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 钟昌闻无疑是能替她分析帮她指路的好人选,可他效忠的人是缪靳,便是他可以作为拥有一份圣旨的人选,却不是可以转投自己的人选。毕竟人最忌一仆二主,若是她以地位权势命令他自是可以,可那样一来,他们的关系,便会彻底变质。虽她与缪靳有约定不论最后谁胜谁负,为对方效力的人都将保留原有的权益而不被牵连,但人都有亲疏远近,成王败寇终是有所不同。 所以,他至多可以于事上给她方便,别的,还是再看吧。 思索间眉头便不由蹙起,脚下亦漫无目的的顺着宫道慢走,下一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纪妤童抬眼望着前方巍峨肃穆的宫楼,漆黑明澈的眸中缓缓亮起。 靳一看到靳五那张刻板的脸时眼角便没忍住抽了下,提起口气想要说些什么终是又泄了气摇了摇头:「那你等着,我去请示皇上。」 不想靳五却直接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无有波动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平平说道:「娘娘并未要我等待皇上示下,你只需告诉我人现下何在便可。」 「靳五!」 靳一沉下脸低声喝他:「你忘了自己效忠的主子是谁了?靳宁卫只听令于皇上一人,这是卫训!」 「我当然不会忘记,可皇上已将我派于娘娘手下,那我便是娘娘的人,要听的便是娘娘之令。且皇上已于宫中有旨,见娘娘如见皇上,我现下便是严格按照皇上吩咐行事。倒是你,可莫要阳奉阴违,违背皇上御令。还是说,娘娘的命令,你不听从?」 「你!」 靳一被他拿话堵住却无可辩驳,毕竟他说的不假,皇上确实有言,特准予娘娘同享帝令。也就是说,皇上能做的事,她都能做,且此令不仅是口谕,更是已由皇上亲笔所写亲手盖印,也是他亲口向靳宁卫与宫中禁军传达的御令,他如何会不知? 此令听皇上交代时,他并未有所惊讶,毕竟那日娘娘差点飞升一幕时他就在现场,所以如同含英等人一样,在他心中娘娘已是天人,遂与皇上共享权势他亦觉无甚稀奇。 只他却真没想到,这靳五当真将娘娘,说句大逆不道的,是将娘娘当做半个皇帝对待。虽皇上有旨,可娘娘凤令来得如此之快倒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下意识往御书房的方向望了望,他知道这第一条命令一开,就代表着娘娘凤令与皇令共存实施的开始,却终是咬牙带怒瞪着靳五:「好你个靳五,你可真行!」 第199页 靳五却面不改色,就这么一动不动与他对峙,一副誓要完成娘娘凤令的态度。 「四十八宫,暗殿!」 靳一憋着气瞪着靳五点头就走的背影,可算是知道为何靳三总说这靳五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必噎人之语从何而来了。 狠狠吐了口郁气后,便脚步一转快速进了御书房将方才之事附耳告知。 缪靳听闻后不觉意外,只是想到她要寻的人眉心便不觉皱了起来。她既在此时想到他,必是对他了解甚多,且应也有关心其安危之意。 他自能看出她无意于旁人,但对此人却是有极高的信任,不仅逃离时愿意寻他相助,至此时也头一个便选他,便连她那义兄都排在了后面。如此一想心中便醋意顿生,一股闷火亦烧得他暂难平静。却到底忍下要阻止二人再有牵连的念头,深吸口气沉声说道:「日后她的命令不需回报照做即可,只需即刻禀于朕知便是。」 及至此时,缪靳仍只将她所要做的事当做是一件稍大的闹剧。如今二人难得能不再针锋相对,便是她任性妄为,他也依着她纵着她,左右有他在后面为她收场,总不会闹出事来。 至于她说要以权势逼他放她离开之言,就更是天方夜谭。天下兵马尽在他手,朝堂之上百官亦尽数拜服,莫说她不过一小女子,便是此刻有另一股势力异军突起,想要动摇他的根基,都是妄谈。 既她要如此撞了南墙方能让自己接受现实,那他便陪她玩一场便是。 想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以及用她的方式将她击败,要她心甘情愿主动伏在怀中的一幕,缪靳便觉血液沸腾,亦涌起无限期待。 * 对于周洺修,纪妤童心中是有愧疚的。无论是他几次提供的帮助,还是那次翠山时连累他被缪靳迁怒而囚在此处。 她虽从没有真正亲眼见识过缪靳残酷的手段,可只需代入一下一个封建帝王对一个与自己女人有锦帕传信类似内有私情的男子,便能想到他会做出何等样狠辣的惩处。 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非但不能要求他将他放了,甚至不能提起他,如此才能打消他的猜忌,减少他对他的记恨。 只是平白遭此大罪,谁人能不心怀怨怼?那么他愿意见她,听她所言吗? 纪妤童站在门外,一时竟有些胆怯,她突然害怕见到一个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甚至手脚有残,再不復先时恣意洒脱,心中与眸中充满了负能量以及恨意,被磨灭了意志的周洺修。 可多想无益,既事已至此,唯有向前走,去争一个未来。 屋门开启时,久违的光亮终于将室内的一切黑暗尽数挥去,而那正对着房门靠墙处盘膝而坐,仅着沾着脏污里衣的男子也在同时抬眼看来。 多日不见天日而显苍白的俊脸在看到门口背着光盈盈立着的女子时倏地焕发光彩,同样没什么血色的唇亦勾起熟悉的弧度,嗓音沙哑却语调轻扬的率先开口:「妤童大夫,好久不见~」 如此简单一句熟稔的招唿便令纪妤童霎时被逼红了眼眶,她未再迟疑,脚步坚定亦带着轻快的气息行至他跟前缓身蹲下,待视线与他平齐,方莞尔一笑:「周洺修,好久不见。」 待二人真正坐下来时已是两刻钟后,彼时周洺修已漱洗齐整,虽身形消瘦,但神采却是精神。 此一时,彼一时,现下纪妤童拥有与皇帝同等权势,再挥退伺候的宫人时,便无人再敢不从,由此也更加显现了权势的重要性。 周洺修嘴角噙着笑静静看着这一幕,在发现那些宫人竟真的退到离二人至听不见的距离时犹为诧异。需知那天子只不过是看到锦帕上一句不必相见便醋意大发将自己一路扣押审讯--,现下竟能忍得让二人独处?倒真是有意思了... 「手臂伸来,我予你把脉。」 周洺修回过神挑眉一笑,当真抬了手臂掀起宽大的衣袖露出苍白消瘦的手腕递过去,看着她凝眉认真搭脉的沉静眉眼,口中懒懒说道:「除了脾胃受损,膳食不合胃口饿的,再加之久未活动,身体虚弱些,倒是无甚大碍,待回去好好睡一觉补一补,不肖几日,我便可生龙活虎恢復如初。妤童大夫放心,我既没受内伤,也没缺胳膊少腿,更没受什么严刑拷打,好着呢。」 纪妤童未理他散漫的玩世不恭,兀自沉心号脉,探得情况确是与他所言不差,只是营养不良气血不足,并未有内脏受损之症。虽不知那缪靳为何没有迁怒用刑,但现下确是她能够接受的最好的结果。 她收回手为他斟了杯茶,手指背轻轻推送过去,此动作与过去一般无二,好似二人还是当年于茶楼对坐一般。 「此次你受此大难,皆是受我牵连,道歉的话我便不再多说了,我只问你,可想要找回这次无妄之灾的场子。」 周洺修倏地眼神骤亮,便连虚弱散漫的坐姿都直了起来。他委实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令人热血沸腾。 向皇帝找回场子,这样的言语,这样的想法,简直可谓是世间绝有!也当真是让他倍感兴趣,蠢蠢欲动! 「不知妤童大夫,此话怎讲?」 纪妤童见他骤然亮起的眼睛和突然高涨的情绪,便知他已经决定参与了。而这也正在她的意料之中,他本就玩世不恭心无所定,说到底不过是没有什么可值得认真对待的事情和信念。 第200页 而现下,他由一个自由的,洒脱的,无有束缚的贵公子,被另外一个处处比他优秀的男子擒住,毫无任何抵抗力的成为了阶下囚。而这人还偏偏是这天下之主,便是心里有怨不忿,也只能咽下苦水。 可现下,从她这个身份关键又敏感的人口中说出此番话,只是此一个胜负欲,便定能让他起了兴致。 纪妤童看着他异常灼亮的眸子微微一笑,语气淡淡却不容轻视。 「我与天子有一个为期五年的赌约,而赌约的内容,便是在不动摇国本,不祸乱民生的前提下,与他争权,一较高下。」 「......」 「争权?难不成你是想要?」 这太大胆了,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个女子,她竟是想要,做女皇?而那位强势铁血的帝王竟会同意与她定下如此玩笑般的赌约? 周洺修当真是被惊住了,古往今来多少年,多少朝,歷来皆是男子执政,而女子柔弱愚笨不堪大事,便是有那高门贵女习得诗书能做得一当家主母,在各司其职的奴僕协助下管一管府中中馈已是极大的本事。 且女子言谈间多是夫君孩子,珠宝首饰,后宅八卦,似天下局势这等宏观大论,她们根本一窍不通如闻天书。又怎能担得起一国之政?! 可她的话,仿佛一道天雷噼开了他脑中固有的思维,令他新门大开。而他本就是离经叛道不拘泥于世俗之人,不论她话中真假亦或是男女情趣,只这一赌约内容,便已令得他升起十二万分的兴致。 试想一下,若当真有一女子将这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帝王压下一头,那场面,定然见之死而无憾。且亦定是将被奉为经典,百世流传! 纪妤童并无效仿武皇之举,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掌握到能令缪靳心生忌惮而不得不放手的权势。且她自认亦没有那个本事能管理好一个国家,遂她只需要尽可能快的组织起一股势力能助她脱身,也令他不敢擅动即可。 「我的底细你是知道的,孤身一人别无依靠。但半月后,便是我与他大婚典礼,礼成的那一刻,便是我手中与帝王同等权力生效的一刻。所以,我虽一无所有,却也可是,天下尽可为我所用。」 纪妤童神色郑重的看着他,「若你有意,那么我需要你帮我做的,便是将那些听于皇令之人,改听于我之命。只要我在,你便尽可以任意施展无有后顾之忧。现在,你便可以做出选择。」 周洺修早已心潮澎湃,亦迫不及待。但与此同时,心中更是升起一股涩意,早在那时凤凰城外他便知她已被当时还是北疆王的天子拢在身侧,而今,纵她不愿不甘,可她依然,终究是要做了他人之妻。 他只怪自己明白得太晚,亦是一念错过,而与她失之交臂。心中隐隐窒闷中,又有因她不是真心情愿待在帝王身侧,和与天子赌约,与自己联手的幸灾乐祸。而那时他审问自己时脸上唯男人看得出来的不得志,求而不得,更是令他心中解气。 如此机会,只怕百年难遇,若再错过,他当真是要悔憾终生啊。 遂,他饮下杯中贡茶后深吸口气长身而起,退后两步于她身前临风而立,后出其不意的撩起衣袍,垂下头,单膝跪下,拱手扬声恭拜:「旦凭娘娘驱使!」 纪妤童虽心中微惊,却是稳稳坐着将这一拜收下。因从此刻起,她二人便不再只是朋友,而是主从关系。 「起身吧,这些时日,你且好好调养身子,我有许多事等着你来操作,你需得养精蓄锐,身强体壮才行。」 周洺修顺势起身,却是未再与她对面而坐,因从这一刻起,他便已是她手中剑锋,任凭所指。 「娘娘之意我已明白,我会替娘娘将各中情形摸个清楚,亦会好生计划日后如何行事。大典那日我无有资格见那盛况,便只先预祝娘娘,心想事成。」 第113章 劫定双更合…… 缪靳好似真的说到做到,对她今日所为未做微词,他于她有那般强烈的占有欲与掌控欲,竟能忍得下她与其他男子于宫中独处,而面上未见任何异色,亦未问她所谈何事。 纪妤童本是如此以为的,可夜间二人安寝时,在他一遍一遍亲吻厮磨她的唇瓣,一遍遍用了力道摩挲她曾给人号脉的手指时,她便知,他不是看开了,而是将那些情绪压得更深,再以如此方式将它们释放出来。 及至最后,她的唇已麻木到隐隐作痛,手指亦被搓得不遑多让,那道低哑的嗓音才似消了些微怒意缓缓响起:「妤儿你需记得,朕给你权力,给你时日让你施为,但你始终都是朕的女人,朕的妻子,天下唯朕可以触碰你,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配得到你的垂怜。」 纪妤童撇不开来他的禁锢,便安静下来冷眼看他:「看皇上现下行径,便知是于我白日里的行踪尽在掌握。如此,便仍是监视于我,那这帝后同尊待之之语还有何意义。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骗我,敷衍我?」 缪靳眸中一滞,面对她的质问,他竟有两分心虚之意,却是迅速掩过不欲被她察觉,微不可察的哑然后,认真说道:「加盖玉玺的圣旨都已交于你手,何来欺骗敷衍一说?且朕亦并未派人监视于你,只知你今日所见何人,依你性情予以猜测罢了。」 纪妤童对他的巧舌争辩并不在意,只淡淡暼了他一眼后兀自转身合眸睡下。 第201页 她现在言语行事皆随心所欲,连半点敷衍都不曾伪装一下。遂眼下缪靳这堂堂一国之君便被就她这般晾在当场,看着她的背影静坐半晌,方掀了被欺身上前做无事状拥着人自觉满足闭目睡去。 直至大典之前二人之间再无争端,亦无其他意外之事发生,和平的等待吉日到来。 只期间纪妤童曾下令命归云入宫觐见,一刻钟后归云方神色如常的告退离去,而期间二人说了何话,论了何事,除二人外,再无人知晓。 ------ 盛平元年十二月九日,上上大吉。 虽已值冬日,这一日却晴空万里,暖阳高照,配着这清洌冬雪,唿吸间尽是透亮,直让人顿感神清气爽。 而这一日,整座京都里大街小巷均不见一丝白雪覆地,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自皇城门外十里处经城内主街一直绵延到威严肃穆的皇宫门前都不曾消失的,象徵着喜庆吉利的正红色地毯。 而红毯两边皆五步一人站着名身穿黑色轻甲,头盔顶端都繫着红缨,面容整肃的军士。期待这一日许久的百姓们早早便聚集其后,垫着脚尖摩肩擦踵的望着城门方向,万众瞩目着等待那个被天子眷顾的队伍到来。 这一日,註定是要被记入史册的一日。 英俊神武的天子身穿帝王喜服亲骑御马,携皇后銮驾于皇城门外亲自将那纪家女迎入京都,在全城百姓跪地高唿万岁大喜的恭贺声中,于满城庆乐华光中,帝后同入象徵着权力尊贵的皇宫正门。 百姓虽无福亲见皇后圣颜,也无福见到帝后成礼的盛大一幕,却是都看到帝后銮驾在皇宫门前停下,天子下马,亲手将端坐于銮驾中穿着大红色于日光下流光溢彩,透露着高贵圣洁喜服的女子万般爱重的搀扶下架,又与之携手在众人恭敬祝福,艷羡的目光中,享百官叩拜,一步一步步入那至尊圣殿。 而随着那一抬又一抬绵延不绝特意定于大婚当日被抬入皇宫的皇后嫁妆的队伍中,聚集在红毯两旁的城中百姓,能够清楚的听到从那高高的宫门后传出的阵阵礼乐声。 可他们却不知道,在宫门关闭的剎那,这天下之主九五之尊的天子,便将他的皇后无视百官惊愕的抽气声万分温柔小心的横抱入怀,那长长的一直延伸到金銮殿的红毯,也均是由帝王一路珍之抱上,才于殿门口将人放下,又牵着玉手,同享百官山唿万岁千岁声中,一步步跨上御阶,于龙凤双椅之上,并肩而坐。 典礼果然如他所说,不会让她感到疲累,恐怕纵观古今,也没有哪朝哪代的皇后,几乎是被皇帝抱着走完全程的。 纪妤童高坐在凤椅上望着下方俯首叩拜的文武百官宫奴侍卫,面色平静,眸光淡淡。若是几年前,面对这被众多人双膝叩拜的场面,她定是会吃惊慌乱。 可在经歷了如此多事后,她的心境已然发生改变。一国之母,皇后宝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世间繁华,天下财物亦可任由她去挥霍。如此尊崇的地位,如此荣耀的时刻,她的心中却波澜无惊。若说感受,那么便只有一个-- 「妤儿在想什么?」 「权力之巅,果然风景不同。」 缪靳凝着她被金玉流速隐约遮面的娇颜,坐在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位子上,穿着天下女子艷羡的风袍喜服,生着张倾倒众生的仙姿佚貌,可她脸上的表情却那么的清冷淡漠,那纤长的眼睫半垂着淡淡望着下方的模样,真好似天上神女俯视众生,万事万物入不得眼中的模样,让他心中如被人攥了把般,那种无法掌控的失控感不其然再次突现时,又有为之倾倒的颤慄。 他深吸口气,抬手圈住她仍不显臃肿的纤细腰肢,手指落下时坚定而牢固。她的升天之路已被自己彻底断绝,她再无法去到他插手不了的地方,便是他宠她纵她与自己相争相斗,她也只能待在他所掌握的天下之中! 纪妤童若有所感,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头上的龙凤戏珠金缕凤冠流苏亦发生微小的晃动声。享百官朝贺时不需蒙上盖头,所以,她可以透过流苏间的缝隙清楚的将他眼中的霸道掠夺之意看得一清二楚。 二人无声对视中,唱礼官已将圣旨朗声宣读于众:「......纪氏妤童明德徽柔,品行高贵,至纯至善,承天所赐,与朕同体,今赐尔皇后之尊......帝后大婚,普天同庆,特大赦天下,钦此!」 缪靳紧了紧握着她纤腰的手,深邃的鹰眸的不离她的眼,薄唇微勾,在满殿安静等待皇后接旨中,威严开口:「朕,乃万民之天,亦乃天之帝,朕之皇后便乃天后。天后于朕有潜龙搭救之恩,亦有天花解方救治天下万民之泽,其功在救世济民。遂,天后不需跪接封旨。亦,特许与朕同尊。万民,百官,当敬天后如敬朕!」 此时殿内隆重乐声已停,殿下众官员仍保持俯拜于地恭敬皇后接旨等候朝拜的姿势,却万万想不到,皇上竟会当朝说出如此金口御令,比皇后还要尊贵的,天后? 封后的圣旨特许不需跪接已破了规制,竟还特许与天子-天帝同尊,令天下敬重如见君,这,这,这到底是何意? 这样的皇令简直闻所未闻,一朝天子,便是更改尊号虽狂,但也名副其实。可这天后初立竟就有如此多之殊荣特权,实令众人惊异有异。 若非有先前天帝以天后潜龙搭救之恩,与那轰动天下的天花解方做铺垫,又选在此帝后大婚之盛典上公布,众臣便当真要忍不住发出质疑,以及谏请三思之行。 第202页 可现下,天帝已将悠悠众口堵住,又选在如此时机公布,众人便是心中非议,也无人敢于此时不长眼的多嘴坏这喜庆之典,且当今气势强盛干纲独断,御令既下,便断没有收回的可能。 遂,天后之名,与天后之尊,便已成定局。 「臣等,恭贺天帝,天后娘娘,大婚之喜。祝天帝,天后娘娘,寿与天齐,万寿无疆。天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及至此刻,纪妤童半悬着的心,方算平稳落下。因着地位的不同,这道封后圣旨她甚至不需起身,就这般于凤椅位上稳稳端坐着,那御前大总管,便双膝跪地双手托举将圣旨恭送至她抬手可得之处。 她抬手将那代表着她权力开端的圣旨取在手中,就这般侧头对着目光一直看着自己异样灼亮鹰眸,微微一笑,「天帝果然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一旁恭立的庞青见此,便扬声对百官唱道:「百官,拜天后娘娘!」 殿下文武百官不得直视凤颜,虽对这位宠贯今古的天后万分好奇,却无人敢冒着大不敬抬头去看,便再次齐声拜贺:「天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后大婚百姓同乐普天同庆,就在这一片欢腾时,金銮殿中天帝御言天后与之同尊之言不知何时掺杂其中并迅速蔓延开来,一时间便连帝后大婚之庆都压了下去。 「天后?就这尊称可当真是至高无上了吧?还要公告天下,天后与天帝同尊?!果然不愧我天启帝王恁地霸气,也真真可见天帝对天后有多爱重,天帝天后,果然般配!」 「我可是听说那金銮殿上百官恭贺时,喊天后都是万岁了,乖乖,这可是有史以来头一遭吧?后妃竟也能被尊唿万岁?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当成天帝对待了。不过有天后娘娘救世济民的天花解方,又与天帝有搭救之恩,这天后之尊,确是得配!」 「可我记得那天花解方是自南州传出,而天后娘娘乃林州纪家贵女,一个林州,一个南州,相距百里,这说不通啊?且这多少大夫都破不了的绝症,竟被咱们天后娘娘给解开了,这难道就是,年少英才?」 「这你就不懂了吧?如今年纪轻轻便官拜三品户部尚书的钟昌闻大人,便是南州人,而天后娘娘与这钟大人又是近亲,遂天后娘娘在走亲时于南州救下天帝,又是在那时听闻南州有天花传出,所以才施降解方救治万民。咱们天后娘娘不好名利有多少本事你当然不会知道!就不说别的,若天后娘娘非那品德才华极出众之女子,那英明神武的天帝会如此爱重吗?」 周遭听闻这话的百姓因着对天帝天然的尊崇信任,便都无不贊同的点头称是:「不错不错,咱们天帝英明神武,能得他如此爱重,天后娘娘定然非一般贵女,就这济世之功,我等便万分拜服!」 「是极是极......」 许是因着对天帝由衷的崇敬,又有对天后娘娘破解天花绝症的诚心感激,所以这道本应是听起来令人深觉不可思议,以一女子之身同享天子之尊的御令,便被天下百姓无有争议,且极其贊同的接受了,这也以致后来以天后之名颁出的凤旨,便也被百姓以遵圣旨般恭敬听从。 而现下,这天下同等尊贵的夫妻二人,正于被布置得奢华喜庆的天帝寝殿内,行着大婚最后一项仪式。 此刻,纪妤童头上被盖上了一件绣着龙凤吉祥的红盖头,手握如意端坐于龙床之上。耳边听着喜婆喜庆洋洋的说着什么百子千孙,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等吉祥讨喜的话,双眸静静地看着眼前遮挡视线的喜庆红色,明明是凤冠霞帔,洞房花烛,应是万分期待与羞涩紧张的时刻,可她却只觉讽刺压抑,和想要逃离的欲望。 与她不同的,是缪靳被她穿着新娘喜服,娴雅美丽的静坐于自己龙床上的样子,看得心肠柔软爱意顿生,亦看得浑身的血液都因喜悦而燃烧沸腾,那一双锋利深邃的鹰眸中尽是为得到她而毫不掩饰的欢愉之色。 甚至于他拿着金玉称欲要挑开她凤冠上覆着红盖头的手,都有些无法抑制的颤慄。他深吸口气,压下胸膛中即将喷涌而出的炽热,在喜婆请挑新娘喜盖声中,坚定而强势不可挡又带着两分急切的挑开了盖头。 肤白如雪,莹润光洁,明眸善睐,眉若远山,红唇娇艷,妩媚动人。 盖头下的女子,淡时如皎洁皓月,浓时如富贵牡丹,如斯佳人,浓淡皆宜倾国倾城,足可魅惑世人。 明明每日里与此绝色女子同床共枕,现下她腹中更是已有了他之骨肉,可看到她如斯美艷倾城的一面,缪靳仍是忍不住满眼惊艷。 将金玉喜称递到一边,微弯下身,双手轻轻将喜盖揭下,万分爱重的握着娇人双臂令她起身与自己对面而立,在喜婆恭请夫妻共饮交杯合卺酒时,将两只红玉酒杯一併取来,将其中一杯盛着果参的红玉杯放于纤纤玉手中,主动与其挽臂,凝着她淡冷的眼,手臂用力,便将二人手中酒杯各置于唇边。 「妤儿,」 缪靳看着她眼中不容错人的牴触,心中微涩,却是掩盖不了更多的欢喜。饱含柔情的低声叫她,「饮下合卺酒,朕以天帝之名予你承诺,爱你护你,此生唯你一人,绝不负你。」 纪妤童手臂被他带着,根本无以挣脱,且今日婚典,亦是经了她首肯,以权交换,事已至此,已成定局,便再没有临阵后悔的道理。 第203页 便顺着他的力道,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杯子温热的果参一口饮下。 缪靳就这般近距离看着她将杯中物饮尽后,方也微一仰首,一饮而尽。 「礼成!恭贺天帝,天后娘娘新婚大喜,夫妻恩爱,百年好合,福寿延年,子孙满堂!」 殿内伺候的宫奴也均语带喜意齐齐拜道:「恭贺天帝,天后娘娘新婚大喜,夫妻恩爱,子孙满堂!」 一时间,布置的喜庆却不庸俗而越显尊贵华丽的寝殿之内,恭贺声久久不断,直听得人身心愉悦。 挥退了闲杂人等后,缪靳拥着她,令她娇软的身子无法抗拒的依偎在自己怀中,抬起她柔嫩的下颌,俯下头深深一吻,眸中燃着灼光紧紧攫住她,含着浓郁暗哑的气息低声说道:「妤儿,你终于是我的了。自现在起,你便是我缪靳的妻子,生同寝,死同穴,生生世世,你我夫妻,永远不离!」 他虽希望能从她娇艷的红唇中吐出令他同样心神大动的倾心之语,可也知这不过是自己奢望,若她果真要说,也不过是说些令他心郁,进而破坏眼下新婚之喜的冷言讽语。 遂他兀自说完后,便径直堵了她的唇,大手熟练的将她发上的凤冠拆下精准地掷到一旁的几上,随即便大手一捞将人打横抱起入了覆成红色的龙床之内。 男女体力悬殊,更何况他常年习武身躯矫健,而她本就被刻意娇养的身子再加上怀有身孕,便就更是柔弱三分,遂眼下她根本无有还手以及反抗之力。 奢华精緻的大红喜服被一层层脱去,随后毫不怜惜的被扔到了红色床帐外的脚踏之上,纪妤童模煳想起她好似自回来后便再没有与他真正的行房,虽她期间仍与他几乎日日同眠,亲密之事纵她拒绝却仍是未有可少。 可现下他的身体,他的状态,他的行动,都在无声而强势的告诉她,今天,他是要真正的与她行夫妻之实,渡名副其实的洞房花烛夜。 可她的身体已经自发的排斥接受他,且更因为她现下的身体情况-- 「不行--!」 「妤儿莫怕,朕已问过太医,你眼下已是坐稳了胎,无碍的。且你身子底子好,确是可以行房事的。」 缪靳抚着她紧绷僵硬的身子低声安抚,米且重的唿吸佛在她同样紧绷的面上,浓烈灼热的黑眸紧紧望着她不安紧绷的眸子,极力地放缓动作让她放松下来。 「朕不会让你出事,更不会让你我的孩子出事。朕向你保证,今夜的洞房花烛只此一次,朕定会万分温柔小心......」 怀了孕的身子本就较之平常更为敏感,纪妤童恼恨他总是枉顾她的意愿,一意孤行,她甚至想就让他做吧,说不得一个不慎便会由他亲自弄没了孩子。 可那样她未免太过不堪,且在她同意要将这个孩子留下的那一刻,虽心中仍是迁怒,却不会再想要伤害「她」。且她亦知道怀孕三个月坐稳胎后确可行房,而她的身体她与他一样都是了解的。 而她现下更不能再拿要权之语再与他争辩,概因现下掌握着主动权的人,是他。而她已无寻思之心,便又算需地重新受制于他。 遂她便无法再那般以死相逼,他亦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她唯有尽快要拥有自己的力量,快一点打败他,令他再不能随意摆布她! 她在脑中一遍遍推演着应从何着手,身体亦有所顾虑而不得不放松着配合着他。她要调整心态,不能囿于眼下境况患上孕期忧郁,要-- 「妤儿...值此时还分心他顾,可见是...朕做得还不够好--!」 纪妤童勐地睁大眼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未等她放松,便再无法保持理智,方才的打算也七零八落连不成串。 这一夜果然如缪靳承诺那般,只此一次,但却是极漫长而少有的温柔细腻的一次。待榻上娇人香汗湿鬓,面染薄红,尽显事后娇媚余韵的睡去后,缪靳小心将人抱起于常备的温池中细心为她漱洗。 过程中,他与睡去的女子皆都不知,自己脸上的神色有多温柔,周身逸散的气息又有多满足。 喜烛泣蜡,夜已过半,缪靳将人安放于床榻上后,在床前停顿两息,脚步一转,便行至喜烛前,凝望着两支高低相同却一龙一凤的喜烛,犹带餍足的鹰眸微眯了瞬,在那凤烛上落定片刻,方拿起一旁的金剪刀,先将凤烛上过长的烛心剪掉,未有停顿便将代表着自己的龙烛烛心剪去,待看到凤烛燃过龙烛时,深吸口气将剪刀随手丢下,方转过身大步上了床榻,将一无所知沉沉安睡的女子小心侧揽入怀,就这般目光幽深的望了不知多久,才闭上眼安心睡去。 若二人终将老去,他会要自己去前先将她送去,他无法想像,亦无法接受无她陪伴的日子。不论是生,还是死。 第114章 劫定 帝后大婚第七日,二人一同到那祭天台贡香祭告天地。许是为这位天后娘娘破例太多,又加之那天花解方便是于此地公告天下,遂众人对天后一女子登台祭天之事,竟都未觉太过诧异。 而仪式亦无比顺利的结束,再由久未露面的天师与天通意后,转达天意。道是天启有英明神武的天子,聪慧大善之天后护佑,定会国泰民安,四海昇平后,台下百姓无不额手称庆山唿万岁经久不息。 除了阶上躬身而立的百官看到下阶的衣袍只有一人走动,瞬间眀悟因由为何,而跪地祈拜的百姓却无有所觉,均只在起阶处看到至尊的夫妻二人并肩同行的袍角,待那身形从眼前划过,终是没忍住好奇心抬起头,想要望一望那得天独厚,赢得天帝与上天如此爱重的天后娘娘到底是何模样。 第204页 许是民意心诚上达天听,在那身穿大红色曳地宫裙的女子被身着黑底金纹龙袍的天帝亲手扶送上车时,一阵迅疾的天风倏尔吹过,恰将天后的大氅兜帽吹下,弯腰上车的姿势便也顿住,下意识遥遥朝风向看来,也正是百姓目送的方向看来,满场百姓,就这般看到天后那白得可比天上白云般瑰丽出尘的清冷仙貌淡淡转来,竟纡尊降贵对着他们微微颌首,才旋身进了銮驾,直至帝后銮驾于众卫的拱卫中不见,惊愣在天后亲善的淡淡点头中百姓方陆续如梦初醒,却是霎时沸腾,天后娘娘绝世仙姿,亲善端雅之名便迅速于民间流传开来。 而一个月后,天帝竟再次下旨令普天同庆,原是天后娘娘身怀龙嗣,功绩无双,特许天下百姓与君同乐,二赦天下。 现如今,天后娘娘之美名,圣名,亦是携进门有喜之天赐之福已尽被天下人诚心接纳,后位已然稳如磐石。 而此时,纪妤童正怀着实际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于九层揽月阁中看阅周洺修送进来的消息。 天下兵马二百余万尽在缪靳掌握,朝堂百官亦尽皆俯首,他的地位当真是稳如泰山无可撼动。 可她想要拥有与之一较高下的权力,武力基础乃重中之重,套用后世伟人的话,枪桿子里出政权,所以,这军权,她得有,更得要!否则,若当真五年期到,他食言反悔,她仍然无计可施。 时机,时机,要有一个能让她插手军权的时机啊。 而她纵有医术,但医术不救国--是啊,医术不救国,是因为现下的国并不需医术救治,可民需要医,而军队,更离不得医! 须臾,她方抬起眼轻轻舒了口气,就这般随手将其放于小几上,丝毫没有担心会被一旁伺候的宫人窥到转报给天子的担忧。 「娘娘您起身小心,奴婢扶您。」 含英与含衣二人见她手按木几欲要起身的动作忙上前小心搀扶,待她起身站稳后又忙收回手退后一步,这些时日以来她们已经摸透了娘娘的习性,知她不喜外人触碰,便只在她不便的时候出现,随后便就这般随侍在身后时刻警醒着。 且现下娘娘身份尊贵堪比天子,再加之她的真实身份,在她们心中其实已经比对待天子还要慎重,遂也就更加不敢生有异心,而是主动将她随手搁下的信件小心遮起。 纪妤童无暇去想她们的想法,心里思索周洺修所提之事。有一点二人的观点是一致的,虽现下她有比肩天帝之名,可到底无有根基,若贸然插手国事非但不会有人听从,反而会引起反弹及诋毁。 所以,她若想要插手朝政,必要有一个合适的时机,不论是有心,还是无心。遂现下,唯多听多看,默默发展根基势力方为上策。 说白了她现在拥有的地位,尊崇,都是源自于他的施恩放纵,于她自己没有丝毫关系。若他想,他可以随时收回他给予的一切。 譬如现在,她虽于宫中可随意行走,他的御书房她亦可任意出入,哪怕是那奏摺她亦可以翻阅,便是她每日里想的都是如何打败他,他亦好整以暇任她施为。 可她却召不得周洺修进宫详谈,亦出不得这深宫,只能以书信传之。遂她现下仍是在他给予的空间里得到虚假的自由。 想到此,纪妤童紧了紧握着栏杆的手,仰望着冬日带着冷意的清洌天空深吸口气,微闭了眼缓缓吐出。罗马尚不是一日之功,她已经拥有了最先决的优势,她缓缓睁开眼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眸中的神色坚定而明亮,再看不出丝毫迷茫与沉郁。 「你现下身子娇贵愈重,需得好生养着才是,怎还爬得如此之高?便连手都如此冰凉?」 后背蓦地贴上来一具腾热的身躯,一双大手也从后方强势的拢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高大的身体霎时将天风掩住,也驱散了令她神思清明的凉意。 纪妤童身体僵硬了瞬,松开手落到他放在自己腹部的手上将其拉开,方才后嵴紧绷发麻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现下二人间罕见的不再剑弩拔张保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撕开了一切,她也不需再勉强自己强颜欢笑。也许没有意外的话,未来的五年内他们便都会是以如此相敬如宾的态度来相处。 但很明显,这不过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缪靳从善如流的离开孕育着他血脉的身子,转而移至他常驻的腰间握着将她转了个身,大手抬起贴在她愈见气色莹润的脸颊上,待感到手下的肌肤亦是一片冰凉时便忍不住皱了眉,将人带离栏边,示意宫人将暖帘放下才拥着她于软凳坐下。 却是仍未将人放开,视线不经意落在几上那封写着天后亲启的书信,眸光微动,便就着这般亲昵的姿势,垂首低眸看着她若有所思的姣美侧颜勾了下唇,低声说道:「妤儿可是有何难解之事,不妨说出来,朕替你思量一番。」 纪妤童眨了下眼,好似是醍醐灌顶般蓦地眼前一亮。是啊,若要求教,还有何人能比身旁这位几乎算得白手起家的男人更有发言权? 她抬起头目光纯粹的望着他,直言不讳道:「确是有事想向天帝虚心求教。」 缪靳看着她明澈的眸中倒映着自己模样的纯真模样,不禁心头一软,冷峻的脸上亦柔缓下来,带着笑意的嗓音于二人间低沉响起:「妤儿求教,朕,自是知无不言。」 纪妤童心如止水,并未被这帝王柔情所迷惑,诚心问道:「我想问天帝,若是现下你身处我的位置,你会要如何来撼动自己稳固的朝纲?」 第205页 缪靳当真未料她竟会如此直白来问他,英挺的长眉不禁诧异的扬起,深邃的眸中亦闪过异样,却看着她认真的神色微眯了下眼,意味不明道:「妤儿莫不是想拜朕为师,待学成后,以我之矛,攻我之盾?」 纪妤童在他的注视下极淡的勾了下唇,点头道:「我确是有此意,只不知,天帝可敢不吝教授。」 不得不说,她每一次都能给他惊喜。这种反其道而行的想法,怕是也只有她这个天外之人才能想得出,果然好巧思,不愧是他看中的女子。 「只此养虎为患之事,妤儿觉得,朕可会做?」 「若你真觉是在养虎为患,那么也就证明我在你心中已然成虎,是有可能反噬你的存在。若你怕我将来反制于你而因此避讳不言,倒也情有可原,左不过我另谋他法而已。」 缪靳盯着她淡然从容的神情,心中不禁一贊,她果真是成长了,不似先时那小女儿时于某件事上的淡定自若,只知隐忍逃避。而是学会了主动出击,眼界格局均已开阔,她不再将自己只视作一个小女子,而是将自己视作了一名上位者。从这一刻起,她已然真正的脱离了世间女子固有的保守思想,转而成为一名可攻可守具有攻击性,具有威胁的,能够令人从心底去正视的存在。 而这样一个破茧成蝶,成功蜕变,举世少有的女子,属于他! 如此想法只是从脑海一掠而过便令他精神亢奋,亦令他胸中激盪。更令他从想要夺取她的心中,又更添了要降伏她神魂的征服欲及占有欲! 缪靳不知道自己此刻看着她的眼神有多浓烈而炙热,他亦将她似真似假的激将抛之一边,只一想到她会在他的教导中一步一步跟上他的脚步,甚至于用他教她的方法来对付他,与他较量,他便觉浑身血液都已沸腾,甚至连心灵都开始颤慄,而无比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妤儿现下充其不过是一只狡狐,若想成为可以为患之虎,还差着些火候。」且她心肠柔软,心底纯善,就註定了她永远也没有成为虎的那一天。 缪靳心中会如此作想,概因他从心底里便不认为她可以成为他的威胁,也可以说,他从不认为一个女子可以于正事上超越男子,哪怕她不同于当下女子,哪怕她是天女。 她所有的一切任性,娇纵,对他的恨,怒,打,骂,一切一切,不过都是源自于他愿意纵着她。包括同意她所说的五年之约。 所以在此期间,她是拉拢朝臣也好,阴谋算计也罢,他都权且当是让她散心撒气,让她去博一把,方知道何为认命,何为惜福。 而他及至现在也不会知道,她那般抗拒他,要逃离他,除了因为他的强势霸道,还是因为他已刻在骨子里的男尊女卑,他从未将她当作一个可以平视平等之人,他自以为的柔情,他的宠爱,他的纵容,都不过是一个手握强权的上位者高高在上的施捨罢了。 他笑容下不自知的自大与轻蔑,纪妤童不需去看他的表情,便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来。她也并未感到生气,亦不曾觉得受到羞辱。 他是一国皇帝,拥有着无可撼动,无可争议的强权。而她所有的一切均来自他,她说要打败他之言,就好似一头老虎听到了一只蚂蚁扬言要将他打倒是一样的道理,都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荒诞滑稽。 但她同样也未因他的态度而退却,人总是要活着,要有目标有理想的活着,要有价值的活着。她是不通政治,但却不是不懂政治,且她有人辅佐,有人教导,她甚至可以随时随地学以致用而不用担心会做错了。 且她始终相信一句话,有些事你做了,说不定便会有机会成功,而不去做,却绝对不会成功。现在的她,便是退一步就会自我崩溃,所以她不会退,她只会向前走! 「那么天帝,意下如何?」 此时已值初冬,冬雪已落,偶有寒风颳过,吹起卷卷刺骨凉意,而此刻京都最高的建筑物,揽月阁内,却暖意融融,又夹杂着一丝火热。 缪靳对上她不卑不亢的清眸,大手下意识便想要去抚一抚她浓密黑长的眼睫,却手刚覆上去还未碰触,便被一只柔若无骨的玉手啪地下毫不客气的拍开。 亭中远远随侍的宫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虽近来几乎每日里都能听到,他们也都从开始的惊恐转为适应,可仍是恨不得自己此刻消失才好。皇帝的笑话,谁人敢看,谁人敢听,谁人又知会不会哪一日便会被迁怒降罪? 缪靳却丝毫不以为意,他亦确实不是第一次被她当众挥打,他甚至都已经无比适应她现下不再掩饰她心中不喜不耐如斯真实的样子,她连杀他,骂他,打他,种种罪及九族的大不敬之罪都干完了,现下不过是挥了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他可以在任何事上纵她宠她,却唯有在此事上不能应她,遂即便知道她不喜与自己亲密,他仍是要与她见之便必有肌肤之亲。被打开的大手强势的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握着她的柔嫩的下颌,拇指在那抿起的粉嫩唇瓣上亲昵的摩挲着,灼热的眸紧紧逼视着她, 「那朕倒是要先看看妤儿的功课都做得如何,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若你连此都不曾下功夫,那便真无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纪妤童挣扎不开便不再做无谓的抵抗,脑中回忆先前命人打听的情况,便组织了语言无有藏拙的缓缓讲来。 第206页 「现下天帝的朝堂之上文武大臣几无党派之争,尽皆扬言是效忠天帝之辈。且其中跟随天帝潜邸走来的臣子便占了尽一半人物,便连今年科举殿试出来的三十名天子门生,亦对天帝忠心耿耿愿肝脑涂地以报恩德。边疆军士又是天帝一手锤鍊,眼下带兵的又是从前马背上的老人,而外族因天启兵力强盛,国主手腕强硬,加之又被蛮族一事震慑,几乎都被吓破了胆,已是投了诚。没有贪官污吏,律法严明,天下百姓亦有太平日子可过,繁华盛世可期。遂眼下,天启无外忧,无内患,无民怨,只要当权之人不横生变故,如今境况已然是一强大盛世的开端。」 纪妤童说这番话的时候,是站在公正的角度来看待的,抛开他于自己事上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个帝王他绝对是称职的,亦是天下,乃至于百姓们所需要的。 而这也是为何她迟迟一月都在思量而未曾盲目做些什么的原因,她不想因私事动摇到国本,更不想波及到百姓身上去。遂现下,她需要不同的声音,来告诉她于这样的时代下,什么做法才是可靠的,有效的。 「所以,若是你,你会要从何处着手?」 她说的虽然都对,但太过笼统,放眼朝堂,乃至任何一个着眼于天下大势的男子都可以说得。但她一女子,能够将目光放眼于此已是难得。 仅仅是如此的话,实不值得令他另眼高看。 但缪靳却未将心中想法直言于她,而是好整以暇的点点头,不答反问:「你欲如何,又做了何打算?」 纪妤童自知以她如今的眼界思维断然是不可能与他一个游刃有余的封建帝王去攀比,也没有自得到以为她以一个现代人的观念来看待当下的局势便会令得他高看,甚至于惊为天人。现代人懂看得再多,懂得再多,却在人心权术一道是无法与古人相提并论的。 遂她现下便摒弃其他,只以一个虚心求教的姿态来认真斟酌这一块敲门砖要如何敲,才能得以入内学到真章。 且她也不怕告诉他她的想法,以他至高无上的身份地位,唯我独尊的性格,他是不会将一只家雀的威胁看在眼里。他会看着她,任由她去扑腾,然后在她成长为足以令他感兴趣,令他升起警惕之心与战意时,会在她以为她要成功的那一刻,给予她重重一击。所以现在,她可以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向他展露一切,进而得到他的指点,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军权,政权,尽在你手,我若此刻贸然插手实属师出无名,只有弊无利,此法便暂通不得。那么,我唯有另闢蹊径。」 缪靳微来了兴致,却淡淡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纪妤童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只看着他的目光通透而犀利:「你的性格霸道强势,独断朝纲,且你也不会是甘心仅仅只是守着现有的国土,现下的成就,便会心满意足之人。当朝堂之事于你再无挑战兴趣时,你的目光与野心便会放在其他的地方,你会扩大你的霸业版图,而随着你所拥有的越来越多,你的欲望便会越来越大,你的野心便永远不会得到满足,你的脾气亦会随着你所拥有的权势和无人敢驳的天下而越来越大,刚愎自用将成为你的座右铭,暴虐之君将成为你未来会走到的方向,朝臣百姓亦会在你的高压下苦不堪言,届时,你的威信威望自会一落千丈。而我要做的,只需要将你已经清晰明了的未来加快到来。」 话落,才微微歪了下头看着他,粉嫩的唇瓣微微扬起,姣美的脸颊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比之阁外冬雪带着些女子温度的清凌嗓音开口说道:「天帝以为,我方才所言如何,可有几成把握可成?」 不等他开口,她又有些懊恼的颦了下眉,极为认真的分析:「可我虽有了大的方向,但内里却空无一物。这一月来,我不过才寻了不多名才华无处施展之人考校,虽有所收穫,但却收效甚慢。遂想请教一下天帝,若我要在五年之内快速达成目标,应如何去做?」 阁内伺候的宫人知道帝后相处并不似外界以为那般恩爱,却仍多是天帝迁就娘娘。可如此般预谋谋反谋害帝王之言却是第一次听说,众人听在耳中无不觉如惊涛骇浪,惊恐万状,亦默不作声的瑟缩跪下俯趴在地不敢发出分毫动静。 她脸上的神色那般坦然认真,好像真的只是一个虚心求学的学子在求教如何解开困扰她的疑惑,而不是在向一个帝王询问要用什么方法来打赢他。 而他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甚至有些摸不清她方才那一番话语,是单纯的就那般无有隐藏的全数告知他她的打算,还是在向他施展她那莫测的能力,而引诱他朝着她口中所讲的那条道路上去。 缪靳不得不承认,他确是小看了她,有些话众人皆知,却无人敢提。而有些话,却又如警言令他深思。 而她亦如他了解她般看透了他,她所说他的每一条每一项,都说在了他心中痒处,他确实不会只满足于现状,天下如此之大,总有更多未能收腹的地方等着他去征服。所以,他才会于心中对她的看法更慎重了一分。 可她既能揣度他的心思,未尝不知道他听后会作何反应,可她却仍是坦坦荡荡的说了出来。她将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就那般自信他不会将她扼杀在萌芽,手段狠厉的令她出师未捷? 纪妤童好似对他越加幽暗莫测的目光无有察觉,见他不复方才面带笑意而深沉冷峻的样子,便缓步行至近前,微垂着头看他,再次问道:「不知天帝可有何指教?」 第207页 缪靳抬眸看着她,及至此刻,他终于有了将她先前的豪言当真的正视。一个女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不懂国事政事,甚至连本国疆域多大,城池几何,民生如何都从未了解,一个生来就註定为男子后院妻妾,一生都在求得男子眷顾,华服首饰,生儿育女的女子,一个伏在他床榻间令他倍感愉悦的女子,一个妄言要与他争夺权势,要击败他,离开他的女子,现如今,她竟真有了令他说不得会可视作对手的资格。 他起身立于她身前,高大的身躯不需费力便将她完全笼罩在他带给她的阴影下,一手环住她的腰身,一手抚上她的面颊,语气亦是极为认真:「妤儿此计亦不是不可为,不过正如你所说,你时间有限,这个方法短时间内绝难以成效。我若是你,便会先从内部各个击破。能左右朝局的人毕竟是少数,剩下的人,自会看清局势,识时务。」 纪妤童听得认真,不懂就问:「你说的不错,可这时代重男轻女,男尊女卑,虽我如今身份高于人等,可若真插手政事必会引得官员反对。且你的话,必得有一个前提,皇帝昏庸,那时我再以天后身份主持大局倒才不算突兀。」 旋即,她微微嘆了口气说道:「归根结底,都是我现下根基未稳,手中无人,空有名头,而无实际威信罢了。」 缪靳换手放于她另一侧微凉的脸颊上,大掌附上予她取暖,「所以,你现下要做的,便是尽快树立威望,培养人手。」 「我自是已想到此处,只不知,这威望我要如何树立,又有何种场合可以为我所用,便是这人手,我亦应往何方向寻得?」 正如她方才所说,方向她有了,缺的是要如何去施行。 她问的认真,缪靳亦回答的认真。拥着她仍未见臃肿的身子顺着她的步伐于阁中漫步,边回道:「妤儿到底没有将自己如今的身份看得明白,你已是天后,普天之下唯你我二人最为尊贵,缺少场合,你可以随时随地去造一个场合。威望有了,届时再以你天后之尊传凤旨下去,自会有人主动投来。」 二人间亲密低语,气氛和谐,男子高大俊美威严霸气,女子姣美玲珑清雅大气,任谁看都是一副夫妻恩爱天造地设的一对。却谁能想到,二人间此刻聊的却是要如何与帝王争权夺势,一较高下之语。甚至于,教授的一方,便是要被打败的帝王本人。 古往今来,普天之下,教授别人如何打败推翻自己的帝王,怕也只有缪靳一人了。 第115章 劫定双更合一…… 纪妤童实在是一个聪悟绝伦的好学生。缪靳不过是为她拨开眼前障目之叶,她便迅速学以致用。 看了眼手中她递过来的凤旨上写的内容,他惊讶又兴味的抬眼看她:「官陈书?」 此时,纪妤童正垂眸翻看命宫人搬来歷代皇帝在任间的帝录,听到他的话,她便也顺势放下示意宫人收起。 先前他的话令她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一个道理,特权之下,一切皆为合理。她确是要转变固有的思维,要适应这个时代,利用她手中的特权,在与他赌约的同时,尽可能的令这个时代发生一些转变,而不仅仅只是去适应它。 「如你所言,这天下唯你我二人至尊,其余人等只需听从便是。若要质疑不遵,且先看看他们是否也曾如此质问天帝御令,若无,那便是未将我放于与天帝同尊之位,便是抗旨不遵。若有,便不会有此疑问。」 缪靳见她眉宇舒展,漆黑的清眸愈见闪亮,说话时的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轻视的威仪,心内不由触动,眸中的神色亦更加幽深。俯身将她扶起拥着她于殿内缓步走动舒活经脉,边瞭然笑道:「遂你才会特意选在这个时候。」 纪妤童眸光微动未有直接答话,而是径直来到殿门处微仰首望着清朗的天空浅浅一笑:「年关将至不宜大动肝火,待来年,便一切已成定局。」 缪靳侧眸望着她脸上泛着光芒的浅笑,亦升起一抹笑意:「妤儿果真是个好学生,朕很期待。」 话落,又移向她不见隆起的腹部,柔色愈深:「不过,你现下身怀有孕,万事均要以身体为重。」 纪妤童下意识抬手抚上去,恰好与里面那活动的胎儿相触,眸中不由一紧,随后又缓缓放松,眼神坚定:「我心中自有分寸。」 盛平二年,二月初三 这一日是朝廷于年节前最后一日上朝,而这一日,众臣也于金銮殿跪听了一封虽惊异但却又无法拒绝的旨意,也是这一日,拉开了天后摄政的开端。 「......故,天后有旨,命百官于来年上朝之日,每人呈递自己为官经年之自述,及对日后为官之规划,宏愿。钦此!」 庞青立在御阶前将背后绣着金凤凰的凤旨宣读完后,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弯下身子对龙椅上看不清表情的天帝躬身行礼后,方退着步子重新站于旁侧。 看着底下众官个个呆若木鸡的反应他亦深表理解,想他方才听天帝之言宣读凤旨时还稍稍懵了瞬,先时天帝下令敕造凤旨他并未觉有何稀奇,毕竟连天后之名都出了,再出一道凤旨又有何奇怪。 可他于宫中浮沉多年,这还是头一遭于这商议国事的金銮殿上宣读一女子旨意,虽这女子乃天下至尊,可那也是女子啊。更枉论天后竟直接命令朝臣行事,虽与国政之事无关,可这旨意于早朝金銮殿上下达,又直接吩咐,如何不令人愕然?古往今来,后宫向来无与前朝有所牵扯,而今,这天后,真是屡屡打破规制啊,就是不知,这百官心中如何作想。 第208页 如何作想,自是惊愕,匪夷所思,又奇异的未觉惊世骇俗。 众人跟他所想一般,连天后尊号都破例为她尊封,还破例特许与天帝同尊,哦,还有包括这天帝之称,亦是因天后所改。所以,这位闻名天下的天后的存在本身就已是屡屡破例的存在,便是她再有何惊人之举,众人怕也已有了番心理准备。 且得到如此天大的殊荣,哪个女子能按耐得住不昭显一下威风?遂他们本就在想,这位天后可会做出何等举动,虽不是预想中女子常做的举办宫廷宴会,命命妇朝拜耀威之行,但好在这凤旨并未命他们做何于政事相关之事。遂现下反而有种一脚落地的踏实之感。 故在最先的惊愕愣怔过后,众官便准备叩首领旨。开玩笑,这乃是天后在位的第一道凤旨,而天帝此刻就高坐龙椅之上,能被御前总管当殿宣读,必是已经了天帝准许,且那日帝后御极之时,天帝曾着重叮嘱,命百官与百姓,敬天后如敬天帝。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在此时刻公然站出来反对,抗旨。 再加上他们也曾于御书房见过天后身影,而天帝亦不曾令其迴避便议定国事之态,此刻凤旨现于朝堂倒也不显得那般无法接受。 而且这一年他们也歷经了许多事,又马上年休,都想要过个安稳年,谁也不想临过年去触这两位至尊的霉头。且天后娘娘还特许年后再呈,与天帝雷厉风行的做派相比,已是极善待了。 「臣等遵天后娘娘凤旨,天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缪靳高坐上方可以将下方官员那从吃惊到恍惚到恍然等神情轻而易举看在眼中,而他们的心思他亦早就预料到。 他的妤儿当真聪慧至极。此举虽看似无甚要紧,无碍朝堂。人虽未出现,可却是润物细无声般令其尊名与旨令极其自然的出现在商议国政的朝堂之上,且这条凤旨亦是寓意深远,既能从百官的自述中了解其人品与官风,亦又号令指挥了他们无知无觉的听从凤旨。 当真是,好巧思。 纪妤童听了旁青回禀后,心中方算落定。其实她的方法简单明了,根本无需多费脑筋便能看透。可朝臣不知她的真正意图,所以才会不设防备就这般无有异议成了她所算。 而凡事有一便有二,日后她的旨意,乃至于她再次出现便不会那么突兀和难以接受。 钟昌闻直至被宫人请进凤栖宫时,心中回味早朝之事仍有些恍然,待听得有人叫自己方回过神,忙要俯身下拜:「臣,拜见天后娘娘--」 「大哥莫要如此,你我兄妹无需多礼。」 纪妤童来不及去到他身边阻止,便先出声叫起,却钟昌闻仍是行了大礼后才站起身,收拾好脸上的神情后抬起头来,目光未曾敢直接落在她的面上,虚虚望了眼便弯起眼笑道:「娘娘恩德,但礼不可废。」 看着她于上首坐下后,他又躬身行了礼方才坐下,半侧着身笑道:「看娘娘气色姣好臣也就放心了,若娘娘不嫌,待内人抵京后便请命进宫来拜见一番,一是叙旧陪娘娘说话,再也是她于女子孕产亦有些见解说不得会于娘娘有用。」 他现下尊敬的态度纪妤童虽无奈的却也已坦然,便点头笑道:「大嫂入京我自是欢迎之至,大哥届时莫要忘了派人告知我才是。」 钟昌闻哈哈一笑:「娘娘放心,臣必不会忘。」 随后,才笑意微收恭敬问道:「不知娘娘今日唤臣来,可是有何事吩咐?」 * 此次天后命百官自陈上书为官之道一事,亦被周洺修安排广传于民间。他的峒崧当铺也在他被放出皇宫当日重新解封,虽无故被封一个多月,但毕竟是老牌店庄很快就又来客如常,也不遗余力的为天后搜罗人才。 他于京都自立门户又不曾掩饰行踪,自是很快便被周府之人发现。遂当周少辅身边的小厮前来拜见时,他并不觉得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在意料之内。 钟昌闻自也是在周明朗身边见过这小厮,只是没想到,这百晓生-周洺修竟然是周家的长孙。 「原来周公子出身高门,倒是失敬了。」 周洺修看着那小厮离开的背影嗤笑一声,斜倚在交椅上瞟了他一眼:「我与钟大人也算是老相识了,就少说这些场面话。有话直说,你今日前来寻我,有何贵干?」言下之意便是有话快说没事快走。 钟昌闻笑了下,他与他相识不假,却是不甚相熟。倒是他毒舌之名今日他算是领教了。 「既周公子率性,那我便就直说了。」 「日前我进宫拜见天后,听闻周公子如今正为天后做事,遂便特意前来拜访一番。虽你我侍主不同,但我与天后之情却是非同一般,愿与周公子结交。不知周公子意下如何?」 周洺修眸光微动,微微坐直了身体,不离手的黑玉骨扇唰的下收起,笑眯眯的起身拱手道:「钟大人如今是天帝跟前的红人,又是堂堂三品大员,愿纡尊降贵与我一商贾结交,我自是无有不同。」 以前钟昌闻便觉此人不简单,只那时他们二人并无交集遂也未着意深入了解。现下直面接触,更觉他心思深重不好猜测。 虽他帮过小妹多次,但也受到牵连被天帝囚禁亦是事实。现下更是出力为小妹做事与天帝为对,其中忠心几何,报復几何,孰轻孰重,都还未可知。 第209页 心中思量面上却若无其事亦起身回礼微微笑道:「既你我都与天后关系匪浅,再称大人公子未免太过生疏。周兄安好。」 周洺修无声而笑,「钟兄好。」 如此一番二人方重又分主宾落座。 钟昌闻稍一斟酌便将来意告知:「我此次前来,一是与周兄相交,另一事,便是想问问周兄,可有何需要我相助之处。」 「哦?」 周洺修意味不明笑道:「钟兄既是听天后言讲我所做何事,便不会不知天后天帝之约。而天后用我而未用你,其中深意,钟兄不会不知吧?还是说,你欲要转投天后?若真有你相助,那于天后来说绝对可为一大助力啊。」 钟昌闻对他略带讽意的言语未置一词,从容以对:「周兄言重了,只一臣不侍二君尔。却话虽如此,但我既为天后兄长,便不会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但我实话与周兄言,天帝英明神武,百官敬重,万民敬仰,军权稳固,帝位之稳固若金汤。遂,五年之内想要发展一股可与天帝抗衡之势力,不异于痴人说梦。 「嗤,」 周洺修眸带不明的笑了下:「所以呢?就如天后曾说的一句话,有些事,试一试说不得便有成功的机会,而不去尝试,却一定不会成功。所以钟大人今日前来,莫不是要在天后娘娘背后捣鬼,来恐吓于我背离娘娘的?」 钟昌闻摇摇头,「周兄应知我并非此意,」 「我当然知道你非是这个意思,否则你现下早已被我打出门去。」 周洺修神情倏变,脸上恣意的笑像是方才那短暂的相对未曾发生过。 「那钟兄可是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娘娘凤旨周兄想必已经知道了。」 「确已知晓。」 钟昌闻看了眼他手边方桌上周府送来的书信,带着深意笑道:「人手固然重要,可立足朝中,能与娘娘前后辅佐,才更是紧要的。你们现下需要的是精,而非多。」 周洺修这些年虽以商人身份行走天下,对朝堂之事却非不了解,他自是知道若能将朝堂官员拉拢过来最是上策,可那天帝威严甚重,文武百官无不俯首帖耳,而天后刚刚登位时日尚短,他们怎会弃明主而投一女子? 而他与天后一样,便是可以借周府之势入朝也无甚底气短时内根本于娘娘无用,但却必会与周府有所瓜葛,甚而会反受其制。且他之事,娘娘与他也已有安排,只待时机。 「还有一事,娘娘要我转达给你。」 周洺修蓦地眼神一凛,旋即起身朝着皇宫方向遥遥一拜,方才问道:「不知天后娘娘有何旨意?」 「娘娘有意寻有才华且不拘泥于世俗,聪颖果敢之女子一用,我已为周兄带来一人,你见了她,便知娘娘意欲为何。」 待钟昌闻离开后,周洺修才将目光放于堂中立着腰背挺直只眉眼低垂的女子身上。 「叫什么名字。」 女子这方抬眼,清亮的眸中是时下女子身上少有,而又肖似天后身上的坚韧之色。 「我叫,蒋昕舟。」 * 盛平二年,註定是不平静,却又令百姓欢欣鼓舞的一年。盛平元年新帝登基,帝后大典,改制尊封天帝天后,祭天大典,天后有孕,二赦天下,又逢瑞年,等等皆是一派欣象。 年节过后据闻天后娘娘看过各位朝臣的官陈书后,感嘆众臣才华横溢务实能干,确是国之重臣。遂由此深觉学识才华于国之重要,便与天帝言道若我朝不论男女都能读书习字发掘己之才华,岂不是人人都可为国效力?那我朝岂不是处处文墨书香,人人出口成章,而百姓均可读书明理惠及子孙,家家书香传世,底蕴渐存,而天下亦更加昌荣。 又听闻诸多有才却无处施展之士隐落乡野实乃暴殄天物,遂便与天帝商议欲在天启国内各城镇承办学院,便请那些品行贵重却因故不得志之才子为师,一可教授百姓学子识文断字,亦可施展抱负。且不论男女,不论身份,不论年龄,只要品德无暇,品行端正之人,均可入学。最重要的是据说便是连那束脩也比那私塾学府要低得多。 如此传言一出,举国譁然。却是人人如蒙大喜,天下人,谁不希望自己出人头地,谁不盼望子子孙孙成龙成凤?可却因着身份,门第,门路,钱财,等各种因素被拒之门外。因而读书人才会备受世人尊敬崇敬,而现下有这样一个可以入得书门的机会,自是不愿轻易放过。也因着事关天下百姓己身之利,便连其中所说女子可入学一事竟就这般淹没在世人狂喜中而未有造成何种争议。 而百姓就更不会说天后娘娘一女子竟然干政之事,人总是自私的,只要于自己有利,不合理也会变为合理。何况天后娘娘本就与歷代皇后不同,天帝都曾着重说过天后与天帝同尊,所以天后娘娘便是干政,那也是理所应当,没甚可说的。是以,现下天下百姓,皆都无比期盼天后娘娘凤旨真正到来那一天。 但却也非是人人都如此期盼,比如那自觉凌驾于平民百姓头上的读书人,以此为谋的私塾,便都自觉被触犯了利益与优越感,而对此传言颇有微词。只却也只敢于有志一同之人私下抱怨,却是不敢在人前暴露半分。 否则便是不被那汹涌的民意喷死,被传扬出去,还道是自己自私不明大义,为着己之私慾,竟欲要阻挠天后娘娘利国利民之行的大帽子而遭人唾弃。 第210页 遂当凤旨真的下达时,举国尽欢腾。 皇宫,御书房 往日里燃着的龙木沉香不知何时已再闻不到,威严肃穆的殿内亦多了些柔雅的摆件与清丽的花品。而最大的不同,却是那帝王御案处紧挨着多了一张同样大小,背面与案桌四角均精刻着凤翼祥云样式的凤案,而此时,那凤案后,亦正端坐着位相貌清丽绝俗威仪高贵,淡眸翻册的女子。 垂首立在殿中的官员虽已不似第一回 猝不及防见到时惊愕失态,却每每前来见到总忍不住将目光向左侧偏离两分,虽那道身影出现不定,可那张桌子坦荡的摆在那,便已令得众臣咋舌。 事前谁能想到,天子书房,议军国大事所在,竟会闯入一名女子,且还是以那般光明正大,那般理所当然,那般自然的坐在加坐的主位,亦更加自然的便旁听了君臣议事,那般淡定坦然的姿态,仿佛她出现在这里本就应该一样。 而有天帝在前对此放任,他们为人臣子虽心中腹议,却也不敢僭越指责天后,而结果自是天后位坐御书房一事已成定局。 纪妤童等到殿中立着的朝臣们与缪靳议完了事,方在他们准备跪安时淡声开口。 「柳大人,」 柳承德不防自己被点到名,下意识先看向龙椅上坐着的天帝,却目光刚一动,便勐地感觉到从凤椅上淡淡投过来,却暗藏锋利的视线,霎时便觉头皮一紧,未及细想突如其来的敬畏感,忙小幅转了身躬身行礼:「微臣在,请天后娘娘吩咐。」 不只是他,其余几位朝臣亦觉惊讶。他们在御书房见到天后娘娘的次数不少,但却从未曾听她开口,此次越过天帝直接叫住朝臣还当真是头一回,同时也被她那不怒自威的一眼惊得心下失跳,竟不自觉也态度恭谨的垂首旁立。 缪靳却缓缓靠向椅背,威严锐利的鹰眸微微眯起打量着下方莫名紧张的朝臣们,嘴角扬起一抹莫名的弧度,而后神色兴味的看向右侧玉面倾绝举手投足间流露威仪的女子。 纪妤童将各地送来的官陈书扣上,愈见锋睿的清眸看向仍保持着躬身俯拜姿势的臣子,又淡淡扫了眼其余垂首屏息之人,淡声说道:「柳大人平身吧。」 如此,柳承德与几位官员方在心底默默舒了口气,却又竟觉后背有紧绷过后轻微的酸痛之感。 「谢天后娘娘。」 「本宫预取五封官陈书为典佳,公示于京都布告栏以供天下人瞻之,要天下百姓都可一看谁人为我朝贡献良多,也知是谁为百姓谋得福益,以心生感激。既可美名传天下,亦有激励有好进之心的百姓学子能以之为榜样,好好求学务实,早日为国效力。另也有以此为鞭策之意,令我朝众官员心生紧迫,以更全力之态为国办事,莫要失信于天下人,亦或是被后人追赶反超。」 柳承德与几位官员听后都不禁有些头皮发紧,方才那被名传天下而浮动的心绪顿时便冷却下来。同时心中亦有怕被挑选出自己的紧张,更有对被要挑出来告示天下的同僚报以同情,却内心深处竟还有两分幸灾乐祸之意。 那官陈书谁人不是往好了写,往好了愿,本以为天后娘娘只是看看罢了,却不知竟还有这等深意。且实话讲,这确是个激励天下学子,鞭策官员的好法子,可紧要的是那上面不乏有夸大其词之语,若被深究出来,或是那预期未能做到,到时可真真是丢人丢到全天下去了。 遂现下心中当真是极为复杂,既不想自己被公开处刑,又有点想看看谁是那个倒霉蛋-哦不,是幸运蛋。 不过,这与礼部有何干系? 「天后娘娘此法甚好,娘娘英明。只不知娘娘需要礼部做何?」 纪妤童将凤案上一折本递给含英,命她送过去,示意他接过去看:「既是选优自有奖赏,具体如何赏,怎么个赏法,就由柳大人拿出来个章程给本宫。」 不等他答话,又转至一旁垂首立着的吏部尚书,「陈大人,」 吏部尚书实没想到竟还有自己的事,有了方才那一眼的威慑,他亦不敢去看天帝的面色,忙出列应道:「臣在,请天后娘娘吩咐。」 「赏罚向来不分家,既是有赏,自必要有罚。官陈书既是写了便非空口白话,若届时完不成,自是要好好自省因由何在。此便作为任免升迁其功过考核项,具体如何,便也由你吏部拿出章程。此事既已广而告之便不宜耽搁,二位大人便于明日宫门落锁前将章程呈递上来即可。」 可二人听完却是神情有些呆怔,这,这怎么就从一官陈书一事上升至任免升迁一事了?如此一来,那么这道凤令的意味可就变了啊... 第116章 劫定双更合…… 二人无法交流,便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一直未曾言语的天帝身上,却是还未来得及转眼,便听得一道带着威仪的清凌女声说道:「怎么,本宫可是使唤不得二位大人?」 二人一听不敢再想忙跪地请罪:「天后娘娘息怒,微臣并非此意!」 「既是如此,那便莫要耽搁,你们跪安自去安排吧。」 「......」 「微臣遵旨,谢天后娘娘,微臣等告退。」 殿内再无外人后,缪斯才好似睡醒般起身将坐了许久凤仪天成的女子小心搀扶起身,磁性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愉悦:「天后娘娘果然好威仪,便连堂堂朝中大员都一眼震慑,实在让朕讶然。」 第211页 纪妤童顺势活动了下身体,愚见隆起的肚子使得她现下行动都有些受限。 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微微舒了口气,事情比她想像的要顺利,或可说是,他于这朝堂上的威信,乃至于这个时代对皇权刻入骨髓的听从盲从有多重。重到那所为被铭记于心触之即死的规律条框,不过是掌权者的一句话,便令得规矩破戒,一切都变得那般自然合理,便是有不合理,也会自行为其寻找理由自动修补。 她轻轻嘆了口气,权势,果真是个好东西,在这样特权极其严重的时代,更是体现的尤为明显。 斜看了眼身旁面色如常的男人,纪妤童似家常般随意说道:「天帝认为我方才的安排可妥当?怕不是明日上朝便会有人上谏说我干政了。」 缪靳原以为自己喜爱她,是因着她不同于旁人聪慧,果敢,理智,和娇柔的身段清冷美丽的样貌。后又因她果真乃天上娇女,就更加有要夺了她之念。可现下,他方知,她这般锋芒初露的模样更令他心动。也方眀悟,原来他喜爱的从不是那些他施加于她身上的词字,而是她本身这个人,这个永远不屈,愈挫愈勇的灵魂。 如是想明白后,心中便越觉澎湃,为他遇到一个这样举世无双的女子,为他能拥有这样一个女子,亦为他的女人能够与他比肩傲立于众生之上的与有荣焉之感。 遂望着她的眼中便流露出贊色与热意:「那妤儿可会因此放弃?」 纪妤童移开视线,眸光睿利:「自然不会。」 缪靳从不知她露出这等傲然睥睨之色会是如此夺目神采,令他越发着迷,他对她越来越期待了。 「既如此,妤儿还有何需担心的。」 纪妤童回头看他,现下他的态度倒是变了些,于她之间竟也会以看似商量的口吻言讲。她知道他态度的改变为何,许是他仍不相信她可以胜他,但却不再只是将她当作一个只会徒劳挣扎无能的女子,而是有将她当作一个脱离了时下对女子固有认知的,微不足道的对手。 「朝臣我自是不担心,只是担心天帝抵挡不住众臣压力,后悔了。」 缪靳眸中带着笑意回视她:「妤儿放心,朕既与你约法三章自不会毁诺。且难道在妤儿心中,朕便是能被朝臣左右之人弱帝不成?」 纪妤童自不会去奉承他,得了准信后,本就极淡的笑容便再看不见。 且说几人告退出去后,方突然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来。 「这,众位大人,天后娘娘这是,摄政了吧?这女子怎可插手国事?这岂不是坏了规矩,乱了纲常?」 「......」 「......」 柳承德暼了眼突然安静下来神色莫辩的几人,又看了眼仿似无事发生的钟昌闻,垂眸想了下方才御书房时的情景和天帝那时的态度,眼眸转动了下慢条斯理道:「这官陈书一事本就是天后娘娘发起,如今不过是加以完善有始有终而已。诸位大人怎就扯到摄政一事之上?且天后本就与天帝同尊,过问朝政,也并无不可,诸位大人,钟大人,以为呢?」 此时几人不过刚出了内宫大门,怎敢一再非议天后娘娘?虽心中嘀咕隐有怪异,却刚才那脱口一说本就不妥,现下经他一提,无不头冒冷汗。且那天后娘娘之兄此刻就在此处,若被他传入天后耳中,再入了对天后独宠爱重的天帝耳中,那... 「柳大人所言极是,天后娘娘虽为女子,却凤仪天下,受天下万民感恩戴德万般爱戴,如今这官陈书,择优示,于国于民确是一举两得。天后娘娘万岁,真乃我天启之幸甚也!」 「不错不错,都是下官词不达意差点令得诸位大人误解,天后娘娘位同天帝,便也是你我,乃至天下的主人,谈何摄之一字?天后娘娘凤姿卓绝我等心内拜服,绝无不敬之意!」 「柳大人,钟大人深受天后娘娘看重,我等着实羡慕,若有何处需要我等出力的只管道言便是,为天后娘娘做事,乃我等之责亦是荣幸也。」 钟昌闻笑容不变的对有些紧张的官员颌首拱礼以做回应,又看向身边抛了个浪头却独善其身的柳承德微微一笑:「柳大人与众位大人皆都言之有理,我等身为朝臣,自是一切均听令于天帝天后,忠于君后忠于国,忠于民,自当恪尽职守方算不辱使命。」 柳承德闻言转过头,恰与他看过来的目光对上,二人眼中神色未明,却是忽而相视一笑,又做无事般如常告别。 次日早朝时,确如纪妤童所料,官陈书一事,交代礼部行事终不算插手政事,遂众朝臣得知后也只些微感嘆了下。可现下天后竟插手吏部任免升迁之事,这已是明明白白的摄政了啊! 于官陈书上夸大其词之人心虚被公开处刑自是不愿此凤令落实,而那言官,乃至于思想腐朽的老臣听闻此事后均都反应甚大,遂刚一上朝,便连连出列启奏。 「启奏天帝,自古女子不得干政,此乃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规矩不可轻破。遂臣以为,天后娘娘虽身份尊贵,可于前朝国事后宫之事却应泾渭分明。臣亦并无不敬天后娘娘之意,只事关国体,请天帝明鑑!」 「启奏天帝,臣附议!臣等谨遵天帝御旨尊天后娘娘如尊天帝,只此干政一事却恕臣等不敢苟同。遂臣请天帝明鑑!」 「臣附议!且臣认为将官陈书公告天下此举亦有不妥,且不论百姓学子是否会如天后娘娘所想备受激励从而奋发之事,便是这官陈书之内容多涉及朝政,如何能公开示之?若被有心人从中窥得,必会生乱。我朝好不容易安享盛世,万万不可再主动生乱。臣恳请天帝收回成命!」 第212页 「臣亦附议!天子权威大如天,天帝爱重天后娘娘愿与天后同尊臣等无有不同,可臣便是今日大不敬,也要奏请天帝约束天后娘娘摄政之权!」 「臣等附议!」 满殿官员,唯武官一列一人未出,虽其中不乏有极认同女子不应干政之人,却是更谨记一点,他们要做的只有唯天帝令是从,遂似此刻这般公然对抗天帝天后之举,他们是万万不会做的。 而文官一列,却也有不少人老神在在的垂眸恭立。他们也多是忠于天帝之臣,心中与武官所想也不差多少,只他们更相信自己效忠的天帝不是那等会因一女子而误国之君。 遂在一众激慨难当的官员跪地请奏而无得到回应后,这些人心中便更已有了底。 钟昌闻率先出列恭拜道:「启奏天帝,臣以为天后娘娘此举大善,应当施行!正如天后娘娘所言,我朝百姓大多贫苦,却仍一心向学,便是倾家荡产亦甘之如饴。可供一学子出来却要令得全家衣食不饱,又因所学有限,银钱不足而折戟沉沙,诸多聪颖好学之人,便因无钱向学而荒废只能做一农户。幸而天后娘娘大善慈悯体察民心推行公办学院,又物尽其用令那满腹经纶却因诸多因由荒废在家之学子重返学堂得以施展抱负而人尽其用。而今这将官陈书公告天下激励民心,亦鞭策朝臣之举更是恰到好处。且臣亦听得一句民语,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话虽糙,可理不糙。臣等为官本就是要为天帝,天后娘娘,为百姓做事,好与不好自当也要由天帝天后娘娘与百姓来决断,那这任免升迁,自然就与之息息相关。天后娘娘英明通悟,是将我等未曾察觉之象加以修补,更亦是一片纯善,为国为民。遂臣以为,天后娘娘不愧为一国之母,更不愧天帝爱重之意!」 这一番长词大论直接将地上跪请多时的官员说的有些发蒙亦是激动,他们参的是天后摄政,他却在那里歌颂天后功德,啊呸,现在还算不上什么功德! 本来那条凤旨他们就心有不忿,可那时帝后大婚不久,天后又怀上龙子,又适逢将要闭朝迎新,遂大家都不想在此时找不痛快,便是给天帝面子听了那凤旨。 可如今,这天后的野心欲望未免膨胀的太快,手也伸的太长,不过刚刚坐上后位不足几月,就算是怀了龙嗣,可现在还没生下来呢就这般狂妄,若不加以阻拦,日后她岂不是插手更多? 且说句大不敬的,天帝现下是对她痴迷爱重,可帝王薄情,再等其他后妃入宫,这天后也早晚是泯然于众生之人。届时天帝醒悟,必也是会后悔今时给予的太多优容,遂他们不过是提前将天帝唤醒,想到此,便就越觉得那天后有妖后覆国之嫌。 此刻,跪地请命的众臣多已被自己自以为的忠心感动,更加坚定了要天帝免去天后同尊且不得干政的旨意。却刚抬起头便又听得其他官员此起彼伏的赞誉声,待转回头看时,赫然多是与纪家关系匪浅之人。 「启奏天帝,微臣亦认为钟大人所言极是,天后娘娘心慈仁善视民如子,乃是全心全意为国为民着想,我天启能有此国母真乃是大幸也!」 「天后娘娘之令贵在福泽万民,也能警醒我等朝臣不可怠政,微臣拜服!」 「臣等附议!」 「尔等简直一派胡言!女子干政只会误国,天后娘娘能为天帝打理后宫绵延子嗣便已是所尽其职,现如今已然插手朝政,简直是胡闹!」 「正是!女子无德怎可插手政事?国家大事又岂是女子内宅之小事?一道旨意下来便能令举国动盪,怎么如此妄为?」 「迂腐!于国于民有利之事为何不能做?天后娘娘一纸天花解方救万民于水火,如斯大爱怎会误国?!我看你们才是荒谬!」 「天后娘娘与天帝同尊,尔等如此诋毁天后娘娘,可是对天帝旨意置若罔闻,欲要抗旨不成?!」 「你少胡说!」 「你才胡说!」 「你混淆视听,颠倒黑白!」 「你心虚自大,扯大皮!」 「你!」 「你!」 平日里庄严肃静商讨国事的金銮殿内,此刻,眼下,竟好似那菜市口一般吵吵闹闹乱成一团,一个个朝廷大员,也如那市井大汉互喷口水相互指责,就差没有挽起衣袖大打出手,早忘了身上穿的那身威风凛凛的官皮,忘了此刻身在何处,也忘了御阶之上龙椅上端坐那如神袛般俯瞰众人高坐的帝王。 庞青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便连那官员当朝互殴他也是见过的,眼下不过是争论个脸红脖子粗,并不算什么。只是他们话中带着的人却令他浑身直冒冷汗。 他们只看到了天帝对天后的爱重独宠,却不知天帝对天后究竟执念多深,那是一时一刻都不能没了天后动静的地步,且不仅帝后同寝,天后的更衣用膳全不假他人之手,是真真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当真是捨不得令天后娘娘受丝毫的委屈,那随侍的宫人但凡有丁点伺候不周便会受到降责,乃至于打回宫人司去。 现下这些大人们竟敢将天后娘娘搬出来不敬诋毁,还言词越加过分,天帝那护如心头血般霸道的性子怎会忍得了?! 果不其然,他刚欲小心问询是否要喝令百官不可御前失仪,便听得天帝不掩饰怒意的声音骤然响起。 第213页 「放肆!」 缪靳寒厉的眸缓缓自下方如被点穴般骤然停下的官员,尤其在那几名言语放肆,以及回护的朝臣身上扫过,携着帝王威压的凌厉嗓音在重新恢復肃穆的殿中响起:「众位大人,可是对朕有何不满?」 先前请奏的几人当即膝盖一软扑通便跪倒在地,心中发紧额上冒汗连道不敢。 「既是不敢,怎就敢当着朕的面诋毁天后!朕早已说过,命百官与百姓,敬天后如敬朕,亦特许天后与朕同尊。如今天后不过要施行利国利民之策,你等便如此加以揣测妄言,是不是朕要下令,你们也会这般抗命不尊?」 「天帝息怒,微臣不敢!」 「微臣等绝无此意,亦绝无不敬天后娘娘之意,还请天帝明察!」 此时此刻,这金銮殿内哪还有人敢再重提前事,天帝威严谁人敢扛,怕不是嫌命太长了。 至于那女子不得干政一说,与自己身家性命来说,孰轻孰重自是不言而喻。遂一时间,这大殿之上奇异的风平浪静。 缪靳冷哼一声,极度不悦的目光锋刃般扎在几人身上正欲治罪,便听得殿门外的侍卫现于门前拱手拜道:「启禀天帝,天后娘娘身边女使,道是奉了天后娘娘之命前来求见,请天帝示下!」 缪靳微眯了下眼,却是转瞬便猜到她的用意,「宣。」 随即,殿门外便背着光进来一身形高瘦的女子,一路微垂着头却腰背挺直,目不斜视的绕过地上跪着的官员,径直来到御阶前行了大礼,待听得叫起后方起身昂首挺背说道:「启禀天帝,天后娘娘因事未能前来,便派奴婢来给众位大人传旨,请天帝恩准。」 缪靳却是轻飘飘斜了眼旁侧,庞青立时便会意过来,弓着身附耳说道:「回天帝,今日是天后娘娘娘家进宫求见。」 纪家?他们来做什么,投诚?巴结? 含英得令后深吸口气转过身自御阶侧面步上高台,行至自帝后大婚时摆放便再没被撤下去的凤椅侧前方站定,面向分列两旁以及地上姿容狼狈跪地的官员,用力掐了下手心,不断提醒自己莫要丢了娘娘的面子,才稳下气息扬声说道:「诸位大人,天后娘娘有口谕降下,请诸位大人听谕。」 有天帝方才那一勃然大怒之余威在,众人不管心中如何,面上却都无比敬重的跪下听令。 「臣等恭听天后娘娘凤谕!」 百官俯首的一幕,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潮澎湃。含英做梦也不曾想过,自己一地位卑贱的奴僕有朝一日竟能登得这唯男子上得,天子朝堂与高官显贵们商讨国事的金銮殿上,且还能以卑贱之身登上这御极台,代天后娘娘享百官叩拜,传达凤令。她无比清晰的知道,如此顶天的荣誉和尊严全是天后娘娘给予她的,她便是倾尽一切也难以报答娘娘万一,唯有全心竭力粉身碎骨为娘娘做事方不辜负此番大恩! 「天后娘娘有旨,若为国为民之故,无有规矩不能破,无有新法不能立,百官当以一颗进取开阔之心来为我朝开启盛世,摒弃糟粕取其精华方能开创盛世,固步自封之思之行,切切不可取之。凤旨已下,等同圣旨,百官听令,勿要抗旨不尊以身试法!」 这道言之有物且其内容可谓异想的凤旨,被含英抑扬顿挫慷慨有力的念完尤显得天后娘娘凤意之强势,威仪之深重。且那最后一句,明明白白的在告知众人,谁若有意义便直接以抗旨罪论处,又提醒众人凤旨与圣旨同意,抗凤旨便是抗圣旨,如今天帝就稳坐朝堂,却未出言斥责,其中态度已万分明确,如此形势,谁人还敢抗旨? 可难道就任由天后摄政一事就此成为定居不成?却还未待开口便又听得御台上那未曾听说过称谓的女使再次开口。 「天后娘娘另有口谕,若百官就事论事,于这官陈书列入考校官员任免升迁一事有何疑虑,见解,均可书折上奏,天后娘娘阅后自会批覆,亦或众位大人可直接求见!」 含英站得高,自是将下方官员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她亦用力将那对天后娘娘不敬的几人的样貌记在心里,回去后定会将今日朝堂之事尽数告知娘娘。 缪靳至此方开了尊口淡声说道:「凤旨已下,众卿还不接旨,是意欲要抗旨吗?」 钟昌闻与柳承德一众待话音一落便高声应道:「微臣谨遵天后娘娘旨意,天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唯最先扬言天后干政的几名官员仍心有不甘僵持的跪伏在地,在一众已听命起身的官列中尤其显得突兀。 在感觉到上方愈见威势的逼视下,心中左右思量,如今天下安稳,天后于民间的威望赞誉亦是不低,若以此事死谏血溅朝堂只会触及百姓利益怕亦是只会留下骂名,实是犯不着。是做一太平盛世朝官,还是做一遭人唾骂的罪官,已是分明。 「臣等,谨遵天后娘娘旨意,天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妤童听得含英回报后并无意外,只微点了下头便又转向殿中坐着的几人淡笑道:「林小姐方才想说什么?」 林姣儿听到天后独有的清凌含威的嗓音方如梦初醒,却身上仍有方才听得天后吩咐那女使时淡然却不怒自威之势时的颤慄,亦对此次入宫的的目的更加坚定。 便从圆凳上起身双手紧握用力深吸几次将激动的情绪堪堪压下,柔婉的双眸抬起望着殿中主位上的女子时有着难以掩饰的崇敬之色。 第214页 「回天后娘娘,臣女仰慕娘娘风姿威仪,愿跟随娘娘身边,任您差遣,还请娘娘成全!」 一同而来的安远候夫人已知女儿心意,遂便未有过多惊讶。可纪母与纪家同族而来的女孩却是大为震惊。但有赖于家中教养有方,虽惊闻却并未露出失态之色,甚至连那纪家族女恭谨内敛的眸中亦有异光闪动。 似是又想到什么,林姣儿又从半蹲着的姿势改换为双膝跪地,以仰视的姿态望着上方比那最洁白的冬雪还要白,还要清冷,姿容绝世,拥有仙人之姿的天后娘娘,咬了咬牙终是开口说道:「天后娘娘容禀,臣女不敢欺瞒娘娘,臣女名声有瑕,身负晦气污名,概是因臣女连续两任未婚夫婿意外身故之事。但臣女却不认为是自己命硬克夫之故,天灾人祸意外之事,岂是人力可以左右?但臣女百口莫辩。臣女本已立志此生不嫁,于侯府内长伴青灯,却叫臣女突闻娘娘道道凤旨凤令,不禁心潮浮动,亦思及自己识文断字不应因此而荒废余生,便未见娘娘便已诚心拜服,遂,臣女恳请娘娘能收下臣女,令臣女能跟随左右濡得几分娘娘之风,便不枉此生了。」 说完便双手抬起置于前额,深深拜了下去。 林母看着女儿如此模样,心中酸涩难当,这是她侯府千娇万宠的女儿啊,如今却被那莫须有的克夫之名逼得立誓不嫁,自愿为奴。可看着女儿那亮起来的双眼,以及恢復朝气的身形,她与夫君亦觉高兴。 且他们侯府是知天帝对天后有多宠爱爱重的,而天后娘娘又不飞扬跋扈,反处处为国民着想,亦不惧那前朝联奏,天后之尊威凛,今日一见又如此平易近人,女儿若能跟在这样的女子身边,想来假以时日定是能心胸阔朗,再无卑念。 便也从凳子上起身,轻步来到女儿身边端端跪下,仰首说道:「启禀天后娘娘,小女并非那传言中身具晦气之人,若是,亦不敢携晦入宫冲撞娘娘。小女自小便熟读诗书性情谦和从不与人结怨,臣妇托大,若无那二事,如今京都才女必有小女一席。如今小女仰慕天后凤姿终于愿回归尘世,臣妇与侯爷别无他求,只愿小女随心行事,臣妇与侯爷亦愿以候府之名为小女作保此番言语之真假。遂,请天后娘娘能给小女一个能随侍身侧的机会!」 「请天后娘娘成全!」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说完后,不约而同齐齐拜下,恭敬而紧张的等待结果。 纪妤童沉默许久方深吸口气平復了有些波动的心绪,亦在端起杯子饮水时不着痕迹的按了按眼角。她想孕妇果然情绪不稳,只是看着下方林母一片慈爱之心,她竟就心中发苦眸中酸涩,既是怀念,又是艷羡。 在这样一个视女子名节比命还重要的时代,竟也有这等拳拳爱女的父母,真好。 父母之爱,不求回报但求遂心平安,真好啊。 第117章 劫定 「林夫人,林小姐,起身吧。」 殿中候立着的宫奴听闻,便极有眼力的上前将二人搀扶起身,又对着上首福了福身后方脚下轻快的退回原处。 母女二人自是又一番拜谢不必多说。 纪妤童再开口时,已无任何异样,甚而眸光锐利的望着下方那独自立在殿中的女子,淡声说道:「在此之前,本宫有两个问题要问问林小姐。」 林姣儿登时心中一紧,忙福身回道:「请娘娘发问。」 「其一,举凡自荐,必得有超于旁人的本事,你出色在何处,有何资格认为只是求上一求,本宫便会答应你。其二,既来自荐,必要拿出诚意,而说实话便是其中基本,所以,林小姐,你欲到本宫身边的真正目的,真的,仅仅只是要做本宫的侍女,还是其他?」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到天后面前自荐,其中目的为何,怕是天下女子都不言自明。遂这本应是很敏感,乃至于敌对的一幕,可座上下立,乃至于整个殿内却无一人以为天后娘娘所说的其他是与天帝有关之事。 首当其冲的林姣儿自是比任何人感触更深,天后娘娘如此敏锐冷静,令她在心中的崇敬又加深了许多。 「回禀天后娘娘,臣女不敢欺瞒,臣女确是被娘娘年前凤旨中,鼓励天下女子求学一事而心中动摇。臣女不知娘娘真意为在如何,却直觉若能跟在娘娘身边便是得您一句指点,便定是能令臣女受用终身。所以,臣女便顺应心意,前来寻您自荐。」 「且臣女认为,唯忠心二字最是难得,娘娘虽不缺忠心且能干之人,但臣女比之他人的忧处,除了忠心,便是学识,以及,臣女的身家关系。」 如此说完,她方大着胆子将目光从那那片华丽清贵的衣裙上微微抬起,注视着她崇敬的女子。 纪妤童唇角微扬却是未直接明确,而是令她坐回去后,突然转向一旁端坐的女子,以及,那张令她怀念,想见却又抗拒面对的脸。只她现下终究是心境过迁,便是心中情绪翻涌,面上依旧能保持镇静。 「夫人,今日携知韵小姐进宫,可是也有事要说。」 其实纪母面对这位名义上是自己女儿的天后娘娘心情也颇为复杂,她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私心里是想要一个可以贴心的女儿的,只是因为生产时伤了身子不能再怀孕生子,虽遗憾却也看得开,便将这一腔母爱广撒于族中女孩身上。 只没想打上天竟真的赐了一个女儿给她,还是来头如此之大的。虽初见时出了些意外,但却并未打消她对这个女儿的期待。只她到底身份太高,且似对纪家并不如何有想要亲近,甚至有迴避的意思,遂她虽有心亲近,却碍于现下身份悬殊,又确不是真正的母女亲缘,便如今见了面亦有些拘谨。 第215页 甚而她只是客气的称唿自己为夫人而非母亲,虽心中失落,但却隐有松了口气之感。 便携纪知韵一同起身福身拜道:「回娘娘,臣妇今日除了探望娘娘,确是有话要与娘娘转达,不知娘娘可否屏退一二?」 纪知韵亦再次福了福身,抬起头时,脸上的神情格外的明亮:「回天后娘娘,臣女亦与林表姐同意,倾慕于娘娘凤姿,恳请留于娘娘身边侍奉,请娘娘成全!」 纪妤童着重看了眼眸中神色璀然的纪知韵,又看了眼同样一脸渴慕望着自己的林姣儿。二人虽目的相同,可又完全不同。 林姣儿许是因着那克夫之名,性格便极是内敛沉稳,看似柔弱的面相实则内里坚韧,有锋而藏。 而纪知韵却与之不同,她虽身带书香之气,可那眼中却带着股不驯好强之意,眼中亦明明白白的闪烁着一个词,野心。她就好似一把未开刃的刀,却已迫不及待想要展露自己的锋芒。 二人间唯一的相同之处,便就是同样不同于时下女子只甘于做一个世人以为的内帷女子,她们都有一颗不甘的心。 而令她们会有如此想法的,定然是博揽群书,而不仅限于世人局限女子要学的三从四德女德女戒之书。读书明理,进而觉醒,此言当真一点不假。 便是如此,她也并非缺人到来者不拒。有几分本事,能不能用,得不得用,且等着看吧。 「你二人今日之请,本宫自有安排。」 待殿内无有外人后,纪妤童克制着心中纷乱,脸色稍显僵硬,却是下意识释放善意看着纪母:「此地现下已无外人,不知夫人有何话要与我转达?」 纪母心内诧异她陡然柔和的语气,禁不住便抬眼看去,与之对视间明显感到对方眸中勐然一颤,只再去看时已一片沉静,她也不敢再看,便从袖兜中将族长命人送来的书信双手呈上,口中恭敬说道:「回天后娘娘,此乃纪氏族长亲笔书信,特特交代臣妇亲手交于您的手中,还请娘娘一阅。」 纪氏族长? 纪妤童只疑惑了瞬息,便就预感到这信中所写为何事。 抬手接过后并未直接打开,而是快速而深刻的近距离描摹了这张脸,无声深意口气令人归座后才打开信封。 信中内容也确实与她所想无甚大差别,纪家于此刻投诚是在她的预料之中的。她虽挂着林州纪氏贵女的身份,却是一日都不曾于那纪家待过,亦不曾了解纪氏一族是否于外界所传那般不慕名利。 可这个一人出事家族连坐,乃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时代,她既只是明面上是纪家女,便再无有与纪家划分界限的一日。在天下人眼中,她就是纪家女,纪家,亦就是天后娘家,他们之间早已密不可分。 而她近来又动作频频,百姓不通文墨自不会如何,但于大男子主义盛行,秉持女子无德潜意识里俯视女子的文人间定然非议不少,而纪家作为闻名遐迩的书香世家自不可能无有听说,甚至便是本家户族亦定会如今日某些朝臣一般谴责非议她恃宠而骄竟敢摄政。 纪家作为她的娘家,自然也免不了被文人墨客猜度之于她的教养,便是连百年来积攒的清誉怕是都会因此受到牵连。 而她一直未主动与纪家联络,一是在看他们的态度,再就是考校他们是否只知闭门钻研而无纵观大局的敏锐眼力。 而今,答案已出。便是今日那朝堂之事亦都是投名状了。 果然不论何时,都无有真正清心寡欲不慕名利之人,只不过是在判断所得利益是否有冒险越过目前所拥有一切的价值。 奢华雅致气味清新宜人的殿中,随处可见那万金难求的奇珍异宝,而那于窗前风中轻轻舞动的窗幔竟是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真面目的月星纱! 而现下却就这般随意的做成窗幔,如此奢靡豪养,足可见其盛宠如斯。纪母心中亦不禁突然猜想这天后娘娘到底出身何处,先时家族本以为她定然小门小户出身,所以天帝才会费了周章令纪家更改族谱为她改换身份门庭。可观这位天后娘娘之风华气度,举手投足从容优雅,且又带着股天然的脱尘之气,身上亦无乍然富贵的浮躁,眼中也无丝毫傲慢,这通身气派便说是高门贵女都不遑多让,甚至还明显要更胜几筹。按理说能养出这等女子的家世定然不会差,可为何天帝又要特意吩咐?还是说她的真实身份有碍不能展露人前? 「夫人?」 「嗯?是,臣妇在,请娘娘吩咐。」 纪母连忙收敛发散的思绪起身应道。 纪妤童看着这样一张脸对着自己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心中酸涩难言之情无以为解。索性便将那信纸随手放于几上起身走了走,那股闷意也方才稍稍缓解。 「夫人且稍等片刻,我有回信还劳夫人带回。」 纪母是生产过的,方才坐着不显,可现下她站起身自然一眼便能看出天后娘娘如今的身子根本不是如那圣旨所说大典过后次月有孕,这分明是至少有足六七个月的身孕了,这-- 虽心中震惊,但她却不敢表露,只嗓音有些发紧干涩道:「臣妇遵命。」 纪妤童本就未有意隐藏她真实孕期之事,纪母那虽克制却总不由自主飘过来的眼神她自不会没有察觉。但她却并无忧虑,被传扬出去说她未婚先孕私德不检之类的言语,且不论这纪家如今已是和自己绑在一起,动辄便牵连全身,根本不会自曝其短。便真是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敢信。毕竟谁人敢去说天帝天后的闲话呢,就算提前生产,也不过是一句早产便能遮掩过去了。 第216页 归根结底,她如今的有恃无恐,都源自于权势二字啊。 「妤儿因何事心生感慨,可是今日进宫之人里,有人开罪于你?」 纪妤童迅速从那感慨中抽离出来,却是未对他的询问作以回答,而是声音淡淡道:「天帝可知今日纪家与安远候府进宫求见所为何事。」 缪靳如今虽对她的冷淡已习以为常,但心中却仍难掩酸涩苦闷,他甚至怀念她与他虚与委蛇时的柔顺伪装,至少那时,她的眼中与面上尽是独独对于他的笑脸与依赖。而他纵是知道那是假的,却也甘之如饴。 他甚至每每夜深睡不着时阴暗的想要毁诺,折断她的已渐丰的羽翼,令她像从前那般只能看见他,依赖他。 可想到她可能会因此真的被毁了,他便终是不忍,不舍。且不知从何时起,他在碰到于她有关的事时,竟开始无知无觉的为她着想,不再似先前那般迳自便拿了主意。 他目光追寻着她顾盼别处的清眸,始终得不到回应后,便紧了紧放于她香肩的大手,顺势扣在她的后颈处,另一手也轻稳的贴在她的后腰处,令她正面对着他,在那张白皙如仙的脸不得不抬起来,那双清眸中亦盈满了他身影时,他方不觉喟嘆深觉人生圆满。 「纪家与安远候府是表亲,纪家初到京都定居,自是得需一相熟之人介绍照料。纪家进宫定是家族之事,那安远候母女,莫不是要请天后赐婚?」 纪妤童也不瞒他,在他偏执的瞩目中缓缓点头:「天帝猜的不错,纪家却是有书信呈来。只那安远候母女,你却是猜错了。」 「哦?」 缪靳对女子之间聊的事本不感兴趣,但因着说话模仿的人是她,他便就听得津津有味。 「安远候唯一不如愿之事,便是他那爱女,怎么,或是他们想要天后下旨为其拜託污名?」 纪妤童看出他的漫不经心,却是忽而扯了下唇,答非所问道:「听闻今日朝堂之上很是热闹,堂堂国之重臣竟差点打了起来,如此奇景可惜我临时有事未能亲临现场得见,属实遗憾。」 想到今日朝堂一幕,缪靳亦别有意味的勾了下,转而眸光深亮的望着她:「朝臣们如何朕倒是不甚稀奇,倒是妤儿今日天后人未至,却威仪威震朝纲之举,着实令朕惊讶,又欣慰。」 「欣慰?」 纪妤童转眸看他,果真只从他脸上看出了饶有兴味,她亦勾唇轻笑:「天帝当真是不怕我于朝堂上威严甚重,压你一头?」 如此嚣张的口气与天方夜谭的话听在缪靳耳中只令他想要发笑,他垂眸看着她漆黑莹亮的双眸忍不住想要亲吻,却在手还未握住她软馥的后颈时便被毫不留情的挥开,立在眼前越发贵气逼人却因有身孕而越发柔婉的身子亦利落的转身欲要离开。 「妤儿,」 缪靳长臂一伸便将她的身子揽回来,双臂困着她挣扎的动作坚定而不容抗拒的环在她的腰后,低垂的脸上神色莫名,声音却幽沉道:「你要的要求朕都应了你,朕给了你地位,给了你自由,给了你尊重,便连让你拥有与朕同等权利,可摄朝政的昏君之举都为你一再退却,但你要记得,你始终是朕的天后,朕的妻子,你不能拒绝朕,抗拒朕。妤儿,莫要一而再的步步紧逼,朕敬你,爱你,但不会无有底线任你任性。」 「天帝的话我却不敢苟同,」 与他的郁沉克制不同,纪妤童虽是身体被缚着,但她仰起的脸上却不见分毫弱态,甚而还带着从容的微微笑意:「不是始终,是暂时。另,是不是昏君之举,全在你如何掌控这个国家,而非将这不公之名安于我身。且,与你对我所做的事情相比,我已经足够宽容,忍耐。」 她看着他愈见紧绷的下颌,感受着他愈见冷沉的气息,却未就此住口,而是更贴近了他,用最好听的声音,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戳心之语:「若有一个人囚禁你,控制你,用他人无辜的性命威胁你,扼杀一切你逃离的可能,在你已经可以逃离的时候冷酷无情的掐断它,不顾你的意愿篡改你的身份,你听到他说爱你,敬你,你会如何?」 她在他蓦地僵硬克制着怒意时,微微一笑,深邃却明澈的黑眸逼视着他:「你一定会杀了他,对吗?肯定是对的,似你这般强势霸道的性子,你怎会容忍有人敢如此对你呢?那么,你又怎么能要求我不计前嫌呢?」 满意的看到他鹰眸震颤,有怒色,有狠色,又有茫然无措,纪妤童方退了些许,唇角微翘,语气陡转:「如今我于百官中勉强算是有了威信,那么下一步该如何走,不知天帝可有指点?」 缪靳勐地闭了闭眼,喉中苦涩,心中却火烧一般,阵阵闷痛压得他如同窒息,又有无名的暴怒激得他想要发泄,可他到底克制了自己,竟还莫名笑了下。 他的妤儿当真是成长了,且成长的速度之快令他都忍不住为之侧目。她再不是先前那个只会以隐忍屈就来达到目的的女子,她本就聪颖敏锐,现如今挣脱了某些枷锁,她便能看穿假面直击要害。 他的妤儿不再是一只狐狸小猫,她成长为一只开始亮出利爪的小豹子,她用他给武装的锋利爪子毫不留情的抓挠他的弱点,洋洋得意的看着他露出痛色而更加兴然的打量着他,且随时等着给他下一击,或者说是致命一击。 可这还不够,想要颠覆他击败他,仅仅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第217页 不过须臾,那双深不可测的眸中已将所有情绪敛下,只余一片深暗。 「妤儿猜的不错,但却猜错了一点,朕绝不会让自己落入此种境地。且在未到约定之日前,你便终究只能是朕的妻子,朕孩子的母亲。」 随着他慢条斯理却裹挟着强横力度的话音落下,方才女强男弱的形势亦霎时颠倒。 纪妤童表情淡下,看着他,蓦地嘲讽一笑,似他这种狂傲自大又年少得志之人,怎会觉得自己有错。旋即她又释然,万事无有一蹴而就的道理,虽然短暂,但方才与他对峙中她确实占了上风,而这便是好的改变。 在她以为他不会就她的问题予以回答时,下一瞬便就听得他说道:「欲速则不达,松弛有度,蛰伏待机便是。」 第118章 劫定 天盛二年四月,善容学院正式开学。 自天后凤旨令下,截止至今共五十六日,由天后未曾大肆张扬自私库出银助办学院,至有越来越多听到些消息,不论心中作何想法,京都权贵富商豪绅纷纷慷慨解囊。 名不见经传出人意料无有功名在身,便被天后娘娘直接任命为院长的周洺修适时发挥商人本色,将所有捐资办院之人捐银多少姓氏家族,都刻在了学院大门右侧一专门辟出来的黑色石面上的助资榜上。 而直接享受福益的百姓无不对助资榜上的人家心怀感激,使得这些人家,亦或商铺都极大的受到了与以往不同的款款热情。 无人不喜欢被人喜爱和感谢,于权贵富人来说,捐献些许银两甚至不如他们买一座宅子要多,但收穫的却是比买宅子的回报要有温度,其价值也高得多,也更令他们志得意满。对这所视作天后娘娘闹着玩的学院也就更为上心了些。 此事传扬开来后,自是有更多想要以此扬名的人家从各地大张旗鼓的主动来送银子,遂可以说,善容学院几乎未花费朝廷一分一毫便紧锣密鼓而极其迅速的竣工开门。 陆续被派来的户部,礼部,吏部,等官员根本没来得及问或是说,或是摆什么架子,便被持天后凤令如今炙手可热的院长极其自然不客气的安排去协助做登帐造册,打点学院布置开院仪式,以及审核夫子督监学生报名等琐事。 周洺修站在讲台上以院长身份宣讲开学词时,望着下方分列少年院,青年院,中年院,个个仰着脸激动的面泛红光的学子们,被如此多双渴求学习的眼睛注视着,他的心中亦不禁沸腾起来,本是把此当作跳板过场的心思,竟也改了想法想要真的看到这些人能学有所成,方不枉天后娘娘一番苦心。 「......善容学院乃天后娘娘赐名,寓望众位秉善持正胸襟博大可容川海之意。众位学子乃天后娘娘所创善容学院的第一批学子,亦是天后娘娘欲向世人证明,有教无类,虽同有优胜略汰之核考,但只要敢来,只要刻苦,便终能成为国为民为天后娘娘效力的存在。遂,本院便请各位学子,夫子,莫要辜负天后娘娘打破世俗,为众位争取改变命运的一番良苦用心。望众位终能学有所成,不负韶华。将来能够荣登上全国善容学院优秀学子榜,成为被后来者瞻仰的存在!」 这番慷慨激昂带着满满诚心的祝福劝告,带着美好未来的祝愿,听得下方年龄不同,男女皆有的学子那颗本就坚定的心,更加的亢奋热烈。却本着尊师重道之礼节不敢随意出声,用力攥紧双手压抑着热血沸腾的情绪,在上方俊美潇洒却不失威严的院长示意下,所有人齐刷刷向右转身,望向相隔几十里远却仍能看到那座鹤立鸡群醒目高耸,伫立于天下最尊贵之处的皇宫中心的宝阁处,面露崇敬爱戴,双膝触地高声喊道:「谢天后娘娘大恩,天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学院开业本就引得城内百姓蜂拥而至翘首张望,他们虽被身穿学院蓝色统一护卫服的护卫牢牢把守在外,却是能一清二楚的将其内不分男女老少尽皆身穿统一白色学子服的学子们整齐排列的身影看在眼中。 看着他们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的样子,围观百姓无不心生羡慕面露感慨,而后惊见那近千名学子蓦地转身望向皇宫方向,在听得他们叩拜的内容时,竟也下意识跟着转了方向跪拜下去,同时口唿天后娘娘万岁,如此多人齐声叩拜的声音迴荡在几千平大的学院上空,令附近听闻的百姓,和家中有人入学的府宅之内无不跟着神情振奋。 至此,善容学院正式于京都,突破了现有的学堂学院,乃至于名扬天下只取精英优秀者入内的盛名学院威名,扎了下根基。 这一日的动静,自也是被各方人士看在眼中,听在耳中。虽不知这座天后主张一手办立的学院,能否立足闯出个名堂,只说这气势与气候便不比旁家差了什么。 而这般没怎么费力便有百姓慕名而来帮助建设学院,又有权贵富商主动慷慨解囊,院内桌椅书籍尽是备得又精又全,且还如此受百姓拥护的学院,在此之前谁人能想到从凤旨发出,到建成开学,竟仅仅只用了不到两个月?需知别家学院,从选址到建成没有个把年月是根本成不了事的。只论这一点,这位天后娘娘便不得不令人心生拜服。 皇宫,揽月阁 学院的选址是位于京都南城背靠城墙的位置,这里本是杨厌帝命人为自己和妃子们所建的娱乐场,自他殡天后此地便一直荒废,直至被纪妤童选中方算重见光明。 第218页 而那地方距离皇宫虽不足百里,却仍听不到那边的声音,便是样子,也只模煳看到一片乌黑的影子。 「......学院招募的夫子共计六十八人,均是参加过科举止步,却不仅止步于殿试的秀才,以及辞官还乡慕名而来的进士学者,身份背景均已核实,其品行均达到娘娘标准。」 「善容学院首院招收学子共计九百三十九人,分少年院,青年院,中年院共计四十间学堂。按娘娘吩咐,将所有入学女子归入女子公会,由入学男女综合考第三十二名,女子排名头名的蒋昕舟女子担任会长,综合考第四十三名,女子排名并列第二的林姣儿女子,纪知韵女子担任副会长。其中少年一百二十名,男童九十八名,女童二十二名,成年男子五百八十六人,女子六十七人,中年一百六十六人......」 「为激励夫子与学子力争上游奋进之心,周院长拟定入学后首轮师生测考于一个月后,届时将不分年龄,性别,只据成绩排名重新分堂,以此类推,每三月进行测考调整学堂......首院第二批招生名额限定一千人,测考后便会示出报名告示......」 「学院目前收到的捐资扣除已花用银两,截止昨日共计玖拾叄万叄仟捌佰五十两,依照娘娘吩咐,除将捐资人名姓刻录学院助资榜外,另请工部打造捐资金章,金标,以学院之名送至各捐资人府上,并将金标高悬捐资人府匾额之上......」 「......」 纪妤童凝神听着心内却是嘆服,周洺修确实有大才干,短短一个多月便将学院梳理归纳得井井有条完美开学,且将持令无恐之行诠释得淋漓尽致,现下也已与朝廷六部自然而然打如一团,她的每一项指示,甚至未曾想到的,他都能做到且加以完善,有他坐镇,实是万事无忧。 只有一点,她轻轻皱了下眉,人数还是太少,偌大一座学院,竟只得千名学生。旋即又轻轻舒了口气,欲速则不达,现下虽天下百姓人心波动,却多是观望,且京都名院闻名已久,与它抢夺生源,哪怕是它看不上的学生,能有今日之多已是不少。 待纪家族中人入了学堂,那么她的学院便才是有了名师坐镇,自也会吸引更多有才之士,和民间,乃至权富之子入得学院。只望这些学生能以勤补拙,在将来学院联考时一举得名,只要学院能够立足,学子人品学识样样达标出众,她便能力排众议令他们拥有同等参加科考入朝为官的机会... 「短短时日能从无到有紧而不乱顺利开学,达如此成效,妤儿之能,令朕侧目。」 缪靳这句话夸的真心实意,她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做盾不假,将此事全权交给那个周洺修不假,但她看似随意的捐资,那小小的金章金标其后的深意却会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纷纷效仿,也为这学院的建基打下了最重要的基础。 便是他也未曾想到,年前她命人放出的庞杂却无任何条理的消息,竟会能如此之快便有条不紊脉络清晰。令他侧目的不是那才能高效将安排落为实地的周洺修,便是他如今显现的才能比之他朝堂众多命臣都要高出,但在他看来,也只是一个能力出众之人。 但他的妤儿,一个女子,纵她乃天上娇女,你天上界与天启大为不同,可她终究只是一个女子,而她意外掉落凡间又不曾了解天启国貌,其间二人又多有纠葛,她万般无助被自己娇藏一心想要回到天上,对天启规矩就更不了解。 可自她转变开始,如今尚不足半年,她也仅仅只是听了他不时提点之言,便能迅速领略且学以致用,摒弃枷锁,以强权作伐,不畏人言,打破尘世束缚,谋划了这看似一座学院的崛起建立。 但是这还不够,纵她欲培养官储,晋升立足便非是短日可达。且学子,终究与为官之道大有不同,所经所见,都已非原来可比。五年的时间,她真的能够培养一批能左右到他的人手吗?而人心最是难测,她选中的人,又当真能保持初心一心效忠于她吗? 现在她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为他没有插手,放任她壮大,扩张,可没有根基的楼宇,终究不堪一击,便是她已平地而起,他只需轻轻一击,她便会功亏一篑。 但现在,他想要看她能做到何种地步,亦期待她下一步将要做的事。所以,他仍会放任她,帮助她,扶持她。 纪妤童并未因他的赞赏而沾沾自喜,她收回目光转过身在他的搂扶下于软凳上坐下,沉静的看着他摇头道:「若要当你的对手,我还差得太远。纵我把学院开遍全国,于你造成的威胁也几可不论。想要成得气候,亦非一年半载之功。」 缪靳幽深的鹰眸带着点点笑意看着她,长臂轻动,便令她靠在软枕上,轻抬起她的双腿置于膝头,大手熟练的用轻重适中的力度按捏她怀孕受累而涨麻的小腿,边勾唇低问:「那妤儿预要如何?」 如何? 纪妤童支着手臂垂眸看着为自己捏腿的男人,似此情景早在月前他便已不顾宫人惊异纡尊做得,她虽纳罕却并不觉受宠若惊,且不得不说,他因练武而手指手臂都极其有力,却又能精准的把握力度,令她的酸涨的肌理得到充分的舒适,比之宫人的手法要令她满意的多。 舒适的嘆息一声,抬手按了按额角,打发那阵突如其来的困意,恢復清明的双眸认真的看着他:「不过是问天帝要几个人要块地罢了。」 第219页 「要人要地?」 缪靳微眯了下眼,黑眸微动,手上按捏的动作不停,连停顿一下都不曾,便无有不可的点点头,「说来听听。」 「歷来王爷公主郡王郡主等皇室宗亲均有封地,我如今好歹是天后,手中却没有一点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东西,虽我可享天帝同尊,可那到底是依附于天帝来的。遂,我欲下旨将南州以南划作我的封地,当然其内官员便也就一道划给我。」 至此,缪靳方停下手中动作,鹰眸莫测的看着她,语气如常让人听不出真意:「妤儿这是要与朕划江而治,将国朝一分为二?」 纪妤童动了动腿虽已好了很多,但仍有些微紧绷的不适,蹙眉看了眼他停下不动的手,便欲抬腿放下,却被那双大手先一步按住,重新按捏起来。 「天帝怎会如此以为,天启还是天启,自不会改朝换代。且你说要与我共享盛世,我以为,共享便是平分,就好比这点心,」 她抬手指着几上玉碟内莲花样式足可以假乱真的御点,轻笑了下看着他说道:「若要共享,自当是一人一半。而那地,又不似这点心入腹便消失不见,不过是划给了我,仍然是天启国土,百姓亦是天启百姓,官员自也是食天启之俸。我的为人,天帝应最是了解不过,又非那骄奢淫逸涂炭民生之人,更无有亡国之恨。而我又出不得这皇宫,遂,于本质上,并无甚差别。」 无区别? 缪靳垂眸莫名轻笑一声,半个国朝领土划分出去,怎会无甚区别,若他应下,此令一出,必会令得天下震动,百姓恐慌,亦会令得朝野惊动,那昏君妖后之名,怕是就安在他们夫妻身上再下不来了。 且,她此举于他看来,也不甚明智。如她所言,她出不得宫,便是将那半国划给她,便是她派了亲信前去督管,却终究是鞭长莫及力有不逮,更罔论会否有那各地署官阳奉阴违平地生乱,动摇这太平盛世。 他到底是不信她能有治国之才,虽她聪慧过人,却国无小事,他既做了这人间帝王,便不能拿天下来取乐。 「妤儿莫不是忘了你我约法三章之根要为何?」 纪妤童脸上的神色极其认真,不闪不避的回视他:「自不会忘。亦或是天帝难道以为划分封地会动摇国本?」 缪靳仔细端量她的神色,锋利的鹰眸直直看入她的眼底欲要探寻她的真实用意,只可嘆他的妤儿被他逼着成长,如今一双清眸漆黑坚定,便是他放出帝王威压亦不曾令她慌乱分毫,他竟是未能从她眼中识得任何意图。 若无其事的收回势压,取了几上玉壶倒了被温水给她,在她接过时,倏尔开口:「妤儿真意如何,直说便是,何需如此拐弯抹角。」 说话的同时,锋利的鹰眸却是不着痕迹的将她抬手的动作攫在眼中,只令他意外的是,他特意选在那个时刻蓦然开口,却竟不曾看到她接过时与喝茶的动作有半分岔露。 纪妤童知他是在诈她,但她却不预给他透露分毫,慢慢将杯中清冽温润的甘泉水饮尽后,心内感嘆了句奢侈,而后将杯子随手递过去,看着他下意识接过的动作她淡淡移开视线,微偏了下头目露诧异不解道:「天帝为何有此一问?拐弯抹角又为何意?若是天帝做不到才该是直言罢了。」 天帝,这明明是古往今来再尊贵至高的尊称,可为何从她口中说出却令他如此难受。 缪靳快速闭了下眸不着痕迹的深吸口气,熟悉的胸闷窒痛不其然再次将他包围,令他平稳的气息都乱了一瞬。因着隐忍额角便不由有青筋跳动了下,而这一切他却未曾让身边的女子察觉。 同时,他心中亦自虐般伴着一股与有荣焉之感,他的妤儿,竟已能如此从容,言语淡淡便能伤了他,真是,好姑娘。 「妤儿若是想要以此来争取与朕对抗的筹码,那不得不说,你这一步走得甚为不智。上次朕方与你说过不可操之过急,急功近利只会适得其反。虽你现下已于朝中民间有些威望,但终是太过飘虚无有实质,便是现下你学院已开,唿声众多,未来如何都还是未知之数。现下如此冒进,你可想过要如何得以服众?杨厌帝之前车之鑑尚未曾完全褪去,你如此举动无异于自毁前程。」 这句话话可算是缪靳以一个帝王的身份对她说的比较重的评价,但纪妤童却好似无知无觉,对他的夸奖她不骄傲,对他的批判亦不觉羞恼。 「我记得天帝说过,天下唯你我二人至尊至贵,天下人亦唯王命是从,百官与百姓皆是尊听你我王命之人,抗旨不尊,亦是抄家灭族之重罪,君有命,谁敢不从?帝后同尊之言行众人都已接纳,怎如今帝后共享,便会有人有异议不成?」 说话时,她脸上的神色带着自己不自知的倨傲睥睨,仿佛当真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被沖天的权势迷惑忘了本心之人。 缪靳沉下眼威势迫人的目光紧紧攫着她,放在膝上玉腿的手轻点着,二人就这般无声却不让的对视着。半晌,缪靳方停下手,却是重又力度适中的接着按捏起来。 「妤儿不必如此来试探朕,朕既允诺于你,便不会食言。既命天下人尊你如尊朕,亦不会自毁承诺。且若朕未猜错,你的话中真真假假,真实意图确是要地无疑,只不过不是这半壁江山,而是其中之一或是之几,是为欲取先扬,进,既探明朕的态度,退,亦可保真意达成。」 第220页 凝着她的锋利鹰眸倏尔一动,渐渐溢出笑意:「如何,朕猜的可对?」 见她仍是兀自冷怒以视却不开口,他眸光微动唇角微扬,「你要什么。」 纪妤童咄咄逼人的表情忽而一变,清冷莹润的面上浅浅露出在他面前少有的笑意:「天帝果不愧是白手起家便能谋得天下的精绝之才,查察人心之能果非一般。既天帝问了,那我便也就直说了,」 她看着他目光清亮却灼人,「南州,林州,以及周边五座城池我要了,另,听闻边军将士只认皇令行事,便劳天帝分我十万精兵号令。且我所选的这几个地方均在国之正中,若我封地之内真有祸国之兆,天帝一声令下便可将之团团包围,根本无需担忧。」 她的要求实是出乎缪靳的意料,却不需细想,他便能猜出她的目的为何。 「妤儿是打算将这几地当做五年后或可根本用不着的地方来做居所,而那只认皇令的精兵,亦是用来抵挡朕的,可对?」 纪妤童坦荡的点点头,扭头望着南边的方向淡淡笑道:「翠山虽已被你剷平,可到底于我缘分甚深,且我终是喜欢南边的气候,既是要定居,自然要挑一处适宜之所,」 她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他:「天帝既已知原委,何时可与我凤旨同下?」 她却不知缪靳在听到她说到翠山时便眸光冷厉,那日她险些于那翠山回到天上一幕亦霎时再次在眼前闪现。就算他平了那翠山如何,就算命归云在那翠山布下断绝阵,他仍是对那翠山心生恨意,且他已在安排将翠山周边村镇百姓迁离,将那翠山挖空成湖封成禁地,任何人,尤其是她,永远也不可再入! 甚至连南州他都再未打算让她再进,怎可能还会让她重新在那里居住?不,她不会有机会能离开他的,他给她权势,给她希望,不将她困囿改变成当下那般毫无性格的凡俗女子,是让她恢復生机,让她重新振作,让她做她想要做的自己,让她在日久天长中慢慢接受他,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留下她,一个有着她本身迷人灵魂的她,而非是让她离开他! 哪怕他对五年之约有万全的把握,可却不愿有一分一毫会让她离开他的可能发生。所以,无论如何,翠山,南州,都绝不可能再让她去。便是要去,亦得是禁湖已成之后。 但这些却不能让她知晓,如今二人难得能有如此寻常夫妻般亲密相处,虽这一切都是他一步步退让换来,虽她对他无有情意,虽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离开他,可只要她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抬手可触之处,那他便甘之如饴。 「朕与你说过,事不可操之过急,便是你要,如今还不是时候。」 纪妤童从他方才蓦地紧绷的下颌和陡然狠厉的侧眸上收回视线,微眯了下眼,淡声道:「那不知天帝认为,何时才是时候,而对我当下,又有何见解?」 她的语气只要变得平平淡漠,缪靳便知她定是已心中不快。便下意识想要哄她,财物宝物她是看不在眼里亦是唾手可得没甚稀奇,那么唯有投其所好罢。 「妤儿如今有身孕在身临盆不远,不宜忧虑烦恼,亦不宜劳累,此事待你产后再谈不迟。而现下你于民间威望已有基底,只要你那学院平稳开遍全国,届时不需你做何,百姓便会奉你如神袛。」 纪妤童心中自是清楚,却她仍是坚持:「既地此刻不可分,那便先将精兵予之吧。」 第119章 劫定 盛平二年七月,辰时中,旭日渐升之时,清冽澄净的天空突然被一片金色光芒覆盖,将整座皇宫映得夺目生辉,正当百姓惊讶于此奇景之时,蓦地听到一阵响彻京都的擂鼓巨响。不消片刻便有喜讯传出,原是天后娘娘于祥瑞之际诞下太子,一时,满城欢腾。 纪妤童见过不少刚出生的婴儿,她们有的皱巴巴的,有的红扑扑的,有的干干净净的,却都是一样的柔软脆弱。而眼前这个由她生下的孩子,与这世间初生婴儿并无太大差别。 他只是皮肤更白些,还不能睁开的眼长了些-- 「抱下去吧。」 「是,娘娘。」 纪妤童看着含英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外,目光却仍有些怔怔的。这个孩子是她最终决定要留下的,也是她忍受疼痛熬了近半个时辰生下的,且她早在决定留下他的时候便已经打算好要对他负责,要如何抚养他,要让他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一直是理智的,甚至于直到生产时,她的身体是疼痛的,她的心跳与血液是喷张的,可奇异的,她的情绪却是极平稳的,她甚至还能分心去想为何她体会不到旁的女子所说的与腹中孩儿血脉相连的感觉,难道她本心竟然是这样凉薄的人吗? 可这种想法,在他没怎么难为她顺利出生后,被稳婆轻轻拍了下,而后响亮的嚎啕大哭时的一瞬间便消失殆尽。 她不知道她为何会在听到他的哭声时的剎那竟然体会到了何为血脉相连,何为感同身受,她几乎是与他同时落了泪,她分不清心中到底是何滋味,便已泪水滂沱。他,还有周遭伺候的宫人,连那被急召入宫的纪夫人见她如此都如临大敌的围着她,一同劝她莫要流泪仔细坏了眼睛,她心中明明清楚这个道理,可她却如何都无法控制那股情绪。 这是一个干净的什么也不曾沾染的孩子,一个被她那般对待都能顽强的存活下来的生命啊... 第221页 直到她脸上的神情平静下来重新闭眸浅眠,缪靳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方算是放了下来。抬手为她轻拭额上虚汗,背在身后一直紧攥成拳的左手于此刻才松开来。而手心处,赫然已破皮流血,但这点小伤与他的妤儿方才那生子之痛比起来根本不可同语。 没有人知道,方才他看到他的妤儿痛到青筋暴起,痛到汗湿全身,痛到浑身发抖时,他心中亦仿佛感同身受般疼痛不堪,他甚至生怕听到那产婆会说出妇人产子时极易发生的血崩二字,甚而只要一想,他便忍不住胸中暴怒,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后悔让他的妤儿要冒险承受这生产之痛。 真好,幸好,他的妤儿无事,他的妤儿面冷心软,她纵仍对他心怀怨气,却终究未曾牵连到孩子身上。方才宫人将孩子抱来给她看时,他竟再一次次体会到何为害怕,他僵着身体僵着表情,怕听到她吐出不看二字,亦怕她面露厌恶不屑一顾,幸而,他的妤儿终是柔软心肠的。 「妤儿,你我的孩儿名字便叫曦昭,可好?」一切光明美好皆随你而来,可好? 可惜床上的女子已累极睡去,根本未曾听到他的低声耳语。而他亦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并无真要叫醒她的意思,只这般坐于床榻边,鹰眸柔软的垂眸看她,大手一下下轻抚她汗湿却仍顺滑的发顶,分毫未觉产房污秽于男子命格有碍之顾忌,而那个他屡屡威胁要她生下的孩子,一国太子,他甚至都未曾看过一眼,他的眼中,心中,真正有的,从来只有眼前这个令他牵肠挂肚,亦可令他痛彻心扉的女子。 纪妤童虽要卧床一月好生修养,可她并非就是万事不理了。孩子有经验娴熟的宫人照料,她本人本身体质就佳,又处处有人伺候,遂她甚至比怀孕时更要轻松。 而她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布置旁的事物。 盛平二年八月,天后正式临朝,天启亦正式开启帝后同朝之治。同日,南疆十万军士划归天后号令,旨意一出朝野震动,却是被天后一力压下。此事被记官逐字记下流传后世,而纪妤童也是后来史上唯一一个手掌军权的皇后。 同年九月善容学院与盛名学院于京都涛声楼联考切磋,却谁也不曾想到,一座开张仅五个月,且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学院,竟在联考中打败盛名学院一战夺魁,而那魁首,竟是一女子!蒋昕舟之名,一朝传遍天下。 此一比,善容学院亦一试成名。而有蒋昕舟之丰功伟绩在前,也令得天下女子心嚮往之闻风而动,更令世人惊变于女子愚笨无德之偏见。 也于此时,天后一力主张,一月内接连三次朝会中与朝臣据理力争,而后力排众议终将女子可名正言顺参加科考,入仕之条例加入天启律法之内。 盛平三年三月,善容学院于全国各地广开分院,因有天后明德在前,加之有纪家大儒坐镇,待招生令一出,天下百姓学子无不心驰神往,短短一月不到,各地学院便招生满员,全国二十九所分院,男女学子共计近十万人。 同年四月,天后下旨召军中因伤归家的兵士应徵担任学院武学夫子,并言道不能令为国效死之士伤病无依,又言道文武双全方才更能为国效力。此旨一出,天下军士无不心潮浮动。 同年八月,盛平歷第一次科举,状元榜眼探花,前三甲,竟都出自善容学院,而其中榜眼之位,竟被一女子摘得!便连前三十名有资格参加殿试的学子中,亦有八名亦出自善容学院,而其中女子便占其三,蒋昕舟,纪知韵,林姣儿三巾帼之名,遍传天下。 盛平四年五月,善容学院第一批学子毕业离院,军政医商者尽皆有之,却无一例外均秉持院训严格遵守,亦是为天后娘娘最忠诚的拥趸。 盛平五年六月,周洺修以全国善容学院总院长之身破例直入内阁,参掌政务。 盛平六年时,天后于民间威望已至如日中天之地。 * 「汪汪!」 「母后!」 纪妤童闻声回头便见殿门口一高一低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携往而来,她微眯了下眼眸光飘散的看着,黑贝如今已快十岁了,而这孩子,也快要五岁了... 「汪汪!」 「母后!」 随着两道身形愈渐清晰,她面上微怔的神色亦缓缓柔软下来,只还未动作,便有一高大的身影阔步而来视若无睹般从一小人一黑犬的中间穿过而来,对对自己行礼的太子连个眼神也欠奉,全然看不出对一国太子的丁点看重喜爱,和他未出世时的紧张期待。 也因他一人的到来,殿内温馨的氛围霎时散去,黑贝沖他龇牙咧嘴汪叫了声,却是惧怕他的气势紧贴着主人顽强的站着。 缪靳冷眼一扫,轻哼一声,却是顾忌狗仗人势未拿它作何。大手抬起习惯而熟练的制住她抵抗的身子将人拥箍在怀中,无视那一小人一黑犬对他的怒目而视,握着怀中娇人柔软的后颈与她额头相抵,含着柔意的鹰眸看着她低声说道:「妤儿如今倒是比朕这个皇帝还忙,不是忙于国事,便是忙于孩宠,却是独独将朕这个夫君抛之脑后啊。」 男女体力悬殊,纪妤童根本挣脱不得,甚至连头都不得歪偏了去,便垂了眸斜斜去看挨着黑贝站着正憋着嘴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人,口中云淡风轻的说道:「天帝自欺欺人的本事倒是一日比一日高深了。」 第222页 又就着这般暧昧的姿势转而意味深长道:「冬日已至,未来已来。」 缪靳眸中的柔色凛住,周身舒缓的气息亦霎时冻结,他当然知道她言下之意为何。 五年将至,岁月不曾在他的妤儿身上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的身子仍然是那般的柔韧温暖,她的容颜一如初见时那般清冷美丽。可却又比之初见时更加绝色,身子也愈加玲珑,双眼亦比从前更加深邃迷人,气度风华更是绝代,唯有这些转变证明着她的成长变化,尽皆源自于他的痕迹,也是因着这点,方才他被挑起的冷刺心绪又被压了下来。 「朕的妤儿心性之坚世间少有,五年将至,你当真主意不改?未曾有分毫动摇?」 这四年多来,他除了不曾给她自由,已是给了她一切,包括她曾提到,她看重的,尊重,呵护,平等。 朝堂之上任她摆布,后宫之中唯她一人,怕她冷着忧她郁着,温柔小意万般柔情,恨不能剖心予之。便是她用着他时稍露笑脸,无用之时冷漠以待,这些种种他皆都听之任之,处处包容纵容之,难道这些竟都不曾令她软化动摇,改变主意吗? 纪妤童感觉到后颈处骤然重了一瞬的力度,也从他紧缩的瞳孔中看出了他心中大致所想。若他们二人没有经歷之前种种,哪怕她就算不爱他,如是几年下来,她可能真的会被这样一个虽然性格仍旧霸道强势,却学着尊重对她包容爱护几年如一日的男子所感动。 虽然他们的开始并未那么不堪,但过程实在刻骨铭心。遂纵他放下身份处处呵护处处退让,便是如今她与他已有一子,她都不能放下心结,也不曾动摇分毫。归根结底,不过都是因为,她始终不曾爱他罢了。 所以此时,面对他带着强笑的质问,纪妤童亦能浅笑着从容以对:「人无信不立,既做了选择,便断然没有悔改的道理。还是说,天帝要食言不成?」 她漆黑明澈的眸中那一如既往的坚定神色,无不是在告诉他,他的期待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刺骨的冰寒勐然自头顶灌入全身冲击得缪靳竟短暂的晕眩两息,他勐地扣着她的后颈摁在自己怀中不让她看到他失控狰狞的脸,另一只大手亦勐地收紧,将她整个人紧紧地缚在他的怀中。 余光瞥见长相肖似自己与她,默不作声睁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太子,阴翳的鹰眸微顿,却是绷着下颌咬牙说道:「出去!」 缪曦昭虽不到五岁,却聪慧早熟,因着生在这皇家,性子就更为霸道。便是面对自己冷酷严厉的父皇,亦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只在看到母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摆动了下,方皱了皱鼻子,不甚情愿的行礼告退:「父皇,母后,儿子告退。」 转身时抓着黑贝颈间浓密的毛髮,刻意提高了嗓门,用带着奶气的孩童脆音大声说道:「黑贝,我们走!」 与之同时,殿内垂头静立的宫人亦都悄声退了出去,不过须臾,伴着冷冽气息花香流转,华丽清雅的大殿之内便只剩下帝后二人。 「妤儿,你真以为你将学院开遍全国,得天下学子拥护,得部分朝臣拥护,包括从朕的手中撬走了些兵将,便觉胜券在握,能胜得了朕,逼得了朕吗,嗯?」 缪靳意味不明的轻嗤了声,深沉锐利的鹰眸晦暗的落在她身上,大掌摩挲着她颈后柔嫩的肌肤,俯下头贴着她的耳边低语:「朕的妤儿聪明无双,岂会不知你现下拥有的一切,得到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有朕在你身后坐镇的缘故,难道妤儿真的相信,在你我二人刀兵相见之时,你那些拥趸,会听你之命,与朕对抗,甚至以兵刃对君吗?」 「傻妤儿,这几年你屡次试图挑衅我的权威,均次次以失败告终。朕纵着你,陪着你玩了如此之久,以天下来博你之愿,到如今,你竟还不明白吗?」 纪妤童动了动,感觉腰间与颈间箍着的大手仍没有放松的打算,便不再做无谓挣扎,语气仍旧淡淡未有丁点因他撕开伪装而变色的惊惧,只闷声说道:「我只问一事,五年之约可还奏效。」 她的反应委实出乎缪靳的预料,缓缓松开了些对她的禁锢,却是抬起她下颌望进她平静的眸中,不死心的试图期望从她眼中看出一点慌乱,动摇。 可没有,她的眼中依然那样清澈明亮令他沉醉爱恋,却又那般坚定,令他爱之欲恨。 「......当然...只是心疼妤儿,到时失望啊...」 纪妤童对他的言语施压回以淡淡一笑,明澈的眸中浅浅泛起涟漪,粉嫩的唇亦微微勾起,说道:「如此便好,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缪靳喉间一哽,熟悉的胸闷再次席捲而至,忙深吸口气将之压下,锋利的鹰眸倏地自她脸上移开,目含阴翳的望着虚空,缓声说道:「好,朕,亦拭目以待。」 这一日,自天下最尊贵的皇宫之主,帝后二人手中不分前后的发出数道谕令,京畿卫,各朝臣府上均都收到了来自各自之主的最新谕令。而皇宫之中,各为其主负责护卫帝后的禁军亦都收到了上峰严令,全阵以待。 与此同时,抵达京都的一万兵马于京都城外百里处,被负责护卫京都的军队尽数拦下。京都内外,一时风紧肃杀。而这一切,城中百姓皆都一无所知。 第120章 劫定 盛平六年,十二月七日,皇宫之内,京都城里,一派祥和繁盛,无事发生。 第223页 十二月八日,京都无事,但朝堂之上气氛凝结,帝后看似相安无事。然已各自收到谕令的官员却是心乱如麻,又隐隐激动。 十二月九日,天晴,有风,无雪。 百官一如往常准时入宫上朝,却是一反往常无一人言语说话,尽皆垂眸而立。金銮殿大门开启后百官依次进入,叩拜过天帝天后后,听得那句有事起奏后,大殿之内,竟诡异的无一人站出,甚至便连众人的唿吸声都轻若近无。 偌大的殿堂之上,当真是静若落针可闻,却又有股莫名的躁动,似要一触即发。 缪靳侧眸看向身边女子,自那日之后,二人依然和平相处,同塌而眠,仿佛一切未曾发生改变,可他知道,这不过都是一时假象罢了。 这几日他夜不能寐,他不停在想,等她失败的时候,他一定不能显得太过高兴,他要像她曾说过的那样,尊重她,呵护她,关怀她,轻声细语的安慰她,他的怀抱永远为她打开,永远为她遮风挡雨。 他又在想,女子善变,若她食言,输了后拒绝履约,他是要伪装自己用柔情软化禁着她,还是再像之前那样,冷酷强硬的禁着她。 可最后,他终是打消了要对她冷酷囚禁。他是要她,可却不想伤害她,更不想她对他仇恨以对。还有他们的孩子,譬如这几年,她对孩子的关心教导不是作假,那么日久天长,她终会绝了离开和不甘的心,心甘情愿的与他终老。 遂他每时每刻不在期待着这一日的到来,但在心底深处,他又极其抗拒着这一日的到来。 反观是她,竟能稳定至此。她当真就这般自信她能赢了他?她又欲要如何做?亦或者,还有何是她所依仗,而他不知道的? 御台上帝后二人无人开口,好似在无声较量,殿内的氛围便就因二人的沉默而越发的凝重,殿下垂首而立的朝臣亦觉度日如年,也竟于这冬日汗湿衣衫头冒冷汗。 终于,肃静迫人的金銮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渐渐及见,如一缕暖风化解了殿内停滞的空气,也令得众臣悄悄缓了口气。 纪妤童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唇角微扬,笑了。 视线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缪靳,却眸色愈深。余光瞥见进得殿内之人,勐地神色大变,亦在瞬间突然想到什么,竟失态得霍然起身。而正待他开口说话时,来人已先一步立在大殿之上朗声开口。 「启禀天帝,天后娘娘,微臣近日发现天象有异便日夜占卜,及至今日终于占出结果,且此事事关重大,遂特意赶来告知天帝天后。」 似是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定会被那御台上惊站着的男人所阻,归云不待停歇亦不曾抬头去看,便紧接着说道:「盛平元年臣曾占得除晦安民平天下之福地请天帝亲身前往以龙气镇之,如今六年已过,天帝远在京都执掌天下,那龙气便有转移寻主之象,而那污晦聚集甚重暂未完全消弭,若不得天运镇之,恐再生祸端。遂臣不敢耽搁,一经得知,便快快赶来告知天帝天后。污晦镇压等之不得,遂臣斗胆,万请二圣立时决断!」 此言一出,朝中众人神情两别。一方面露惊色,一方处变不惊。却是都动作齐齐望向上首二人。 未让众人久等,便听得天后娘娘突然开口:「天师一心为国为民,本宫甚感欣慰。但天帝乃镇国之柱,自不可时时前去镇压。但既是事关天下又如此紧急,确是耽搁不得。本宫记得天师曾为本宫算过,道是本宫气运天赐,不知可否替天帝代之?」 「住口!」 不等归云开口,缪靳便已厉声喝断。他站在这高高的御阶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众人,他本应是挥斥方遒尽显威严,可此刻,他竟觉头晕目眩,一时站立不稳之兆。 原来如此,原是如此......! 缪靳转过身,隐露血丝的鹰眸狂色已现,他无视殿内朝臣正在下方等着,勐地欺身至凤椅前方俯下身去,逼视着她平静的清眸,咬牙说道:「这就是你的杀手锏?嗯妤儿?你以为凭此你便能离开,凭此便能赢我?」 纪妤童神色平静的仰头回视着他,莞尔一笑:「是又如何,缪靳,你输定了。」 她就这般与他对视着,却是蓦然扬声开口:「本宫既为一国之后,便应担起安定国民之责,天师忧国忧民问心无愧,众臣与天下人亦会牢记你的功绩。你且回答本宫方才之问。」 「妤儿!」 天帝于朝堂之上失仪叫出天后闺名,于此刻殿内众臣听来却只当他不舍与天后分离,亦只觉天帝果真爱重天后非常,天帝爱妻之名亦果然非虚,却,并未有人察觉其中深意。 而归云亦趁机迅速说道:「天后娘娘心怀天下,气运加身,又加之摄政国事,龙凤兼之,自是可以代之,只是到底非真龙,仍然要弱上一些,遂还需得携天下气运之子协助方可。」 此话一落,众人心中便不约而同浮现同一个身影-- 而天后亦将众人所想那人一口道出:「既如此,那便唯太子最为合适。」 「纪妤童,你休想!」 她竟敢,不仅自己要走,还要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走,独独将他一人抛下,不要他?! 明明她的计谋得不了逞,可缪靳仍是被她眼下的神来之笔激得乱了心神。本就不时復发的胸痛憋闷勐然突袭而至令他唿吸停顿额角欲裂,亦令他无法保持冷静,胸口仿似被烈火灼烧,又好似破了个大洞唿啸着朝里面灌入寒风,一时冰冷彻骨,一时烈火焚身,极致的痛楚逼得他鹰眸赤红,面色更是难看至极。 第224页 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寒声说道:「退!朝!」 「慢着!」 被这变故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众臣退也不是,留也不是,踌躇间,便有志一同的跪了下来,将此事全权交给御台之上的天帝天后。 纪妤童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纤细的身子亦顶着他压迫性的身影站了起来与他唿吸可闻间。 「天帝贵为一国之君,理应以国事为重。本宫亦为国之天后,便也应担起护国重任。而今天启需要本宫与太子,我母子二人便理应义不容辞。天帝英明,莫要因一己之私,置国民于不顾。再令安顺之乱重现。」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周洺修便当先站出来附和:「天后娘娘所言极是。为天启安定,请天帝以国事为重!」 蒋昕舟,纪知韵,与一众拥护天后的朝臣亦出列请命:「请天帝以国事为重!」 不仅是天后一党陆续出列,便连天帝一党朝臣也在稍作熟虑后跟着劝谏:「臣等请天帝以国事为重!」 不过须臾,满殿朝臣已有四分之三于殿下跪请。如此情景,若缪靳仍执意不应,便就是那不顾国朝百姓安定的,只徇私情之昏聩之君了。 纪妤童勾了下唇径直要绕过他下得阶去,却是身子刚一转动,便被一只铁箍一般的大掌又牢又紧的扣住手臂。 缪靳狠狠盯着她,她脸上的表情那般的冷静,冷漠,平静。她的心,竟冷酷如斯,这几年,她当真是不曾改变丝毫心意。他压下暴怒心痛,嘴角扯出一抹嗜狂的弧度,厉声说道:「天后与众卿莫不是以为朕堂堂一国之君,竟需得靠妻儿方能稳定国朝不成?」 听到如此言重之语,众臣被带偏的神智方清醒过来霎时冷汗流下,忙齐声请罪:「天帝息怒,臣等绝无此意!」 纪妤童却不惧他的威势,虽行动被掣肘,但她脸上的表情却仍是那般的从容。 「天帝此话我并不贊同,你贵为天帝,而我贵为天后,既在其位便要谋其政,且夫妻一体相互扶持,怎有靠之一说?你我二人共掌天下,自都有定国□□之任。」 「天后!」 缪靳头一次对她如此疾言厉色,却下一瞬,他又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握着她的手不曾有一分一毫的松懈,柔和的语气于此刻听来无端令人发寒:「妤儿,你想带着曦昭离开我身边,永远不可能的。你以为仅凭归云几句话,你便可以脱身吗嗯?你与我执掌朝纲数载,难道还不知权势,大如天吗?」 纪妤童仰头看着他布满血丝,此刻更显阴鸷的眸,微微一笑:「既于此事上你我意见相左,不如便听一听众位大人所站何方,且,正好可验一验,我如今,有无可与你抗衡之力。」 缪靳眸色黑沉的凝望着她,半晌,倏地扯唇森然一笑,「好啊,我也想看看我的妤儿,真正的,成长到了何种地步,只你且记着一点,愿赌,服输。」 纪妤童勾起唇缓缓眨了下眼,语气如常清凌悦耳:「自然,只希望天帝也能,愿赌,服输。」 第121章 劫定 她抬手摁在他钳着她的手腕内侧勐然发力,在他的手指短暂的失力时手臂微动便挣脱了他的桎梏,未去看他脸上此刻定然诧异的眼神,她转身望向下方,清声说道:「前去镇压污晦之事事出突然,遂本宫与天帝意见不合。方才本宫已与天帝议定,由众臣工附议者多者一方决定,现下,附议本宫与太子代天前往者,即出列吧。」 直到百官开口的前一刻,缪靳仍是胸有成竹的。 即便这几年他的妤儿一日比一日威望愈盛,权力愈深,也即便此刻朝堂之上一半皆是拥护她乃至她亲手提拔之人,便是连军权他亦分与她,他亦始终才是那个真正掌控一切之人。 他的妤儿会惊愕,心痛,难以置信的发现,她这几年所做的一切,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宠她,纵她,爱她,得来的。她便如那雏鹰,有知或无知的一直翱翔于他的护佑之下,当他撤掉庇护,她便会感受到真正的狂风骤雨是何等模样,她亦会知道,她从始至终,都不曾真正独自飞翔。 但这种想法,都在殿内朝臣陆续出列,直至最后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臣子站在原处后,顷刻间荡然无存。 甚至于因为过于错愕,等他回过神时,他的妤儿已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身边。 缪靳眼睁睁看着她步履从容的踏出金銮殿,一步都不曾停顿,一次都不曾回头。于众卫的拱卫中那道曼妙美丽的身影愈渐模煳,在即将看不到她的剎那,莫大的失去的恐慌以铺天盖地势不可挡之势迅勐地向他袭来,令他眼前真真发黑手足发软,可身体却已经自发的抬腿追了上去。 殿内众臣多是不明就里,虽以天后与太子之尊纡尊降贵奔波劳累,但事出突然,又事关重大,旁人便是有心代替也无凭无力。且天后与太子只需前去镇压污晦不日便可返回,他们实不明白天帝为何反应如此大恸,竟好似是欲有天人永隔之意似的。 且众人收到密令后本是严阵以待只等天帝示意便会发难,却不想天师竟然横空出世打乱了计划,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下的地步。而依据天帝几年如一日对天后的爱重独宠,想来今日也应只是与天后有些许小别扭略施小惩定然不会当真。 而天后近几年威势甚重,拥护者甚多,已然达到真正可与天帝比肩之地,若传出帝后不和,于天下百姓定然非是益事,如今帝后未争锋于朝堂,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第225页 虽二人出殿的时刻相差有距,但缪靳几乎未费什么力气便追了上去,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他的情绪已然从惊怒,恐慌转化为诡异的平静,他甚至冷静下来想他的妤儿果然狡猾,先时刻意与他提起五年之期将至虚晃一枪,实则是在事时出其不意,好一招声东击西,好一招兵不厌诈。 然当他带着欣贊的阴翳鹰眸在喝开禁卫人墙看到空无一人的前方时,尽都化作了无以言表的惊慌震怒! 他甚至于在众卫面前失态的踉跄两步而后失聪失明般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记得去质问,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他的妤儿不见了,她再次被上天夺走了! 而待他理智回笼,耳目恢復声色时,竟发现自己正站在殿顶抬腿欲向天上去。刺骨的寒风似刀一样急急刮来,也令得他神智骤清,无视下方面露惊愕的侍卫,也不需向谁解释他方才失智的行为,径直从两层楼高的檐上跳下,面色黑沉可怖的对凃零寒声吩咐:「速速传令下去,无朕之令,不许天后与太子出宫门一步!」 而后便着人速去牵马,自己则疾步向宫门行去。他的妤儿已经被他绝了回天之路,她也已在此地留下血脉,她便绝无可能再回得去,她一定是使了障眼法,她此刻一定已经往宫门去了! 可还未走出多远,便被又一道禁军拦下。 「给朕退下!」 然前方禁军却未曾听令退下亦不曾让开前路,却是齐齐下跪姿态卑微但坚决道:「启禀天帝,天后娘娘命我等在此阻拦,臣等不敢违抗天后娘娘之命,还请天帝恕罪!」 缪靳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会被自己的禁军所阻,而这,全是他放任的结果。缓过心中欲窒息的闷痛,他未在地上众人身上多费口舌,冰冷森然得似是从地狱而出的嗓音怒然喝道:「将不尊帝令之人尽数拿下!」 身后跟随的禁军二话没说便一拥而上将跪在地上的一众禁军同袍拿下,而奇怪的是这些人也无有丝毫抵挡反抗,无比顺从的便被人押了下去。 然而缪靳的心情并未因眼前的拦路石消失而好转,甚而在行至下一道宫门时再次见到跪地拦路的禁军时,他已然怒极反笑,却是一言不发,连脚步都未停下便挥手令人将人押离。 如此连掀五路绊脚石时,他的御马终于被人牵来,而他亦未做丝毫停顿便翻身而上,于这巍峨尊贵的皇宫大内策马疾驰。 彼时,纪妤童已与小太子乘坐天后銮驾行至宫门前停下。 缪曦昭乖乖的握着母后柔软温暖的手,从他被含英姑姑穿戴整齐接入车架坐稳,到金銮殿二门外安静等候,再到母后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愉悦飞扬的气息开门而入,甚至到听到母后眸光灼亮面露锋芒的对銮架外下出一道又一道针对他父皇的凤令,他都始终未问一词。 虽然一切他都懵懵懂懂,可他隐约知道,他的母后要离开了,而且是要带着他一起离开的,仅仅只是因为他未被母后留下,他便已经万分开心。他只知道只要能跟母后在一起,去哪里他都愿意! 纪妤童感觉到身侧小人灼烈的视线,命人将车门打开,侧过脸垂眸看他,正对上他含着满满濡慕渴慕又心满意足的晶亮双眼。 这样的目光看得她心中蓦地一酸,她虽然无数次告诫自己孩子是无辜的,更是在她选择留下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是她不可推却的责任。 可尽管如此,在面对他的时候,她的心情总是复杂的,她可以不去对他迁怒,可她却很难对他表露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而更多的,是她对他算得上是严厉的教导。 她知道他虽然小,但他是聪明的,尤其孩子要比成年人更加能敏锐的感觉到人的喜怒,所以他对她是想要亲近又不敢放肆的。她知道自己对他是愧疚的,不仅是她未能尽到母亲的责任,更是因在她与缪靳对他教导时,他所接纳的不同理念灌输后理解的防范。 「昭儿,母后欠你一个道歉,我没有问过你的意愿便将你带走,更是一意为你规划了你的人生。但是母后向你承诺,等你成年的时候,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纪妤童看着他蓦地大睁的眼睛,动作轻柔的拉过他蹲下身来,母子二人平等对视,她目光柔和的看着他,轻声说道:「现在,我要将你带到另一个地方生活,在那里你依然是一国太子,只是在那里,唯独没有你的父皇。但是如果你愿意,我会派人将你送回来让你与你父皇生活一段时间再将你接到我的身边。昭儿你告诉我,你愿意跟我走吗?」 「昭儿愿意!」 缪曦昭甚至连思考都不曾有,便连着她的话大声回答。他的母后这样温柔的看着他跟他说话,他的眼泪都快要控制不住掉下来了。 他当然愿意,他一千一万个愿意。甚至于他母后说以后会送他回来与父皇同住他都打心眼里排斥。他的父皇眼里只有母后,只会跟他争母后,他少有的几次跟母后亲近便被他的冷面父皇打断,父皇只会冷酷严肃的教导他,嫌弃他,他才不要跟父皇一起生活! 「母后去哪里,昭儿就去哪里,昭儿想一直跟母后在一起!」 孩童的感情总是浓烈的纯挚的,纪妤童看着他含在眼眶里的薄雾,轻轻以手覆了上去,深吸口气压下心中酸涩,哑声说了句好,便站起来。柔软的手坚定的握着他,带着他走出了华丽的銮驾,堂堂面对聚集在宫门前面露虔诚的百姓,以及身后愈见逼近策马而至的男人。 第226页 明明污晦需得重新镇压一事才刚刚于朝堂之上说起,而天帝需坐镇朝堂离不得京,天后与太子代之之事亦是于朝堂之上临时定下,可百姓却好似早早知道般齐聚宫门,甚至在天后銮驾由着禁军侍卫护卫着驶出宫门时情不自禁的自发追随围了上去。 待看那多年前曾有幸惊鸿一瞥到绝世仙姿的天后娘娘,带着仿似仙童一般可爱却流露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威严的太子一同出现在车架上时,百姓们无处宣洩的感激之情终于得以释放。 似波浪翻滚般,目之所及望不到边的百姓齐齐跪下,带着感恩戴德的崇敬之声亦响彻云霄:「天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缪曦昭虽聪颖早慧,可到底不过一四岁小儿,眼前这一满眼尽是百姓山唿叩拜的场面着实惊得他心中勐跳。然他终究非常人,便是心中有乱,也不过是握着母后的手紧了紧,却面不改色,小小年纪已是威仪加身,处变不惊。 纪妤童感觉到手指的力度,没有低头,只手指稍稍用力握着手中小手给予他力量,待见到宫门内隐约可见数名气喘吁吁的官员即将到来时,她方看了归云一眼。 归云内心沉重,纵仍心有不甘,可事已至此早已无回头路可走,便穿着白灰色轻纱缥缈天师衣袍现于人前,待场面安静下来时扬声说道:「天有明示,污晦镇压所在龙气渐转,以致那晦气有死而復生之兆。天帝乃国之定神针,自是无法动身他处长久待之,遂天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身携凤龙之气为国为民故,愿亲自前去镇压以保国民安康。此事事出突然亦事关重大,除龙凤之气还需得万民诚心敬仰祷告之情加以辅佐,方可成之。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 百姓们本就有听说天后与太子要为了天下苍生,离开天帝,离开京都,远赴千里前去镇压污晦之气的消息。让堂堂天后之尊,太子之尊舟车劳顿吃苦受罪离开君父已是羞愧难当,现下听得天师言道需有自己诚心可加以辅佐天后太子后,便无有一丝犹豫而诚心拜道:「草民等愿祝天后娘娘太子殿下镇得污晦,福泽天下,荣耀归来!」 天后銮驾已尽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遂缪靳赶到时,莫说要去抓她,便是要近她的身,亦更是无路可走。可要她眼睁睁看着离开,他便如万箭穿心痛彻心脾。 正当他欲要扬鞭开路时,便见那他一直不曾离开过视线的皎颜倏地转过脸来看着他微微一笑,这回眸一笑当即便令他呆立当场忘了动作。 「天帝与本宫恩爱甚笃,如今本宫与太子一去短期内回还不得,虽亦有不舍,可儿女情长于天下大事面前根本无可考校。遂,还望天帝谨记天下之主之责,以国为重。」 缪曦昭见状也转头看着他的父皇大声喊道:「父皇留步,儿臣身为太子,亦有安国安民之任,遂儿臣愿与母后一同前往!」 随着母子二人大公无私的话落,本是围着她们的百姓们便齐齐转身向着后方那骏马之上高坐的天帝五体投地诚心拜了下去:「天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看着他被人潮包围而无法寸近,纪妤童遥遥看向面上惊怒却无法脱身的男人微微颌首淡淡一笑,便拉着难掩兴奋的小人毫无留恋的转身入了车内。 第122章 正文完结 缪靳被水泄不通的百姓堵在宫门口,目呲欲裂的看着载着他妤儿的天后銮驾渐行渐远,手里几欲被捏断的马鞭亦高高的扬起不管不顾的便要将阻拦自己的人抽开,却正被后方气喘吁吁赶来的庞青扛住。 「天帝息怒,天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不日便可归来,请天帝万万冷静,百姓无辜,您的声誉要紧啊!奴才这就派人疏清道路,万请天帝息怒!」 可缪靳哪里等得,他一分一刻都等不了,烧红的厉眸看着将前路牢牢堵住的百姓,他的理智已被急怒一寸寸沖毁,逼得他甚至要将所有阻拦他去找他妤儿的人全部杀掉! 寒如深渊般的可怖嗓音乍然爆喝:「都给朕让开!」 随着话落,他手中的马鞭已啪的声在空中炸响,这一声脆响直将不情愿让路的百姓吓得一个哆嗦,心里那点小心思亦被这一鞭挥散,再不敢拦路,手忙脚乱的挤作一团,胆颤心惊的看着那裹挟着煞气的天帝驱驰骏马疾驰而去。 缪靳紧咬着牙红着眼疯狂的抽打座下骏马,冰刀一般的寒风急速打在脸上生疼无比,可再冷的风也吹不灭他满腔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甚至头一回恼恨这京都地界如此之大,她的天后銮驾如此便行,更恼怒那百姓竟敢与他作对,阻止他去找他的妤儿! 至于方才自己于人前发怒会否传了那暴君之名,他都已尽皆抛之脑后,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快点,再快一点,马上他就能追上他的妤儿,而她的妤儿此刻定然已被他在城外布下的卫军拦下,满脸惶惶楚楚可怜的等待他的到来。 他会再次将她拥在怀中,紧紧的,一时一刻都不能放她再离开他身边分毫,他要她正视自己的失败,他会拿出那道圣旨,让他的妤儿心甘情愿,愿赌服输的主动投入他的怀抱,永远,再也不会说,不会想到要离开他! 因着心中所想,他脸上的狂怒竟渐渐变为病态灼热的迫不及待,胸中翻涌的憋闷痛怒亦转为无限愉悦至极的喟嘆。 第227页 然而,当他策马驰出城门时,面前的一切却与他方才路上所想截然相反,他迫切的想要见到的人儿亦根本不见身影,他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亦陡然凝固。 「人呢!」 「天帝恕罪,微臣--」 啪! 缪靳听不下他狡辩的请罪之语,再次狠狠挥下一鞭后,缠绕住被他着意密旨吩咐的统领脖颈用力拉高,森寒嗜人的赤红鹰眸勐地逼近他,寒声厉质:「朕再问你最后一遍,朕的天后,在!哪?!」 统领被他用力捆住脖子双膝还维持着下跪的姿势。整个人如自缢一般被吊起已是双目暴睁脸色赤红,脑中更是嗡嗡作响,气都已吸之不进,却仍是大着舌头断断续续说道:「回,回天,帝,天后,娘娘,向,南边,去,了-咳咳咳!」 「追!」 「传朕旨意,不计任何代价,定要将天后,毫髮无伤的拦下!若再败事有余,朕定斩不赦!」 厉声说完时缪靳已策马行出数米,他没有再过多停留去质问为何未曾将人拦下,他知道,正如他了解她一般,他的妤儿定然也已预判了他的行动而想好了绝佳的对策,所以才会如此顺利的通过了卫军的严密防守。 南边,他的妤儿还是那般天真,便是她回到了南州,她也找不到那翠山丁点痕迹,更不要想再返天上!而她便是回到了南州,他照样能将她带回来! 但他的妤儿已今非昔比,她又那般了解他,定然不会猜不到他会如何做,那么她真的去了南州了吗?想到她的狡诈,缪靳眸中一凛,手臂一紧立时勒停骏马,慑人的眸锋利的打量着前方各路,「传令京都周边所有城镇,一见天后銮架立时拦截,所有从京都出去的道路路口立刻去追!」 「是!!!」 一直紧随其后的靳一领命后,直接从腰间取出信号放于当空,又对身后众卫打了手势,霎时间,卫军中近百人便由整化队迅速驾马朝各个道路疾驰而去。 此刻纪妤童与缪曦昭确是在前往南州的路上,而这一次她再不是如之前的每一次心惊胆颤,如履薄冰。现下她的身边明里暗中随行护卫者足近千人,便是缪靳突破了她设下的重重阻碍来到她的面前,她亦有一战之力。她既说了要堂堂正正的,要他无能为力的看着她离开,便不会惧他。 为了今天,她已经等待的太久,准备了太久,甚而早在赌约开始前她便已做了两手准备。而今能够顺利出宫,与运气无关,尽是她多年来明里暗中的布置。 她转眸看向身侧依偎的小太子,清冷明澈的眼眸流转生辉,唇角扬起璀璨耀人。 「启禀天后,靳宁卫发出消息了!」 纪妤童神色未变,看了眼窗外马上恭敬等令的靳三语气如常道:「照计划行事。」 「属下遵命!」 靳三深吸口气抬起头压下心中挣扎的情绪,既然早在五年前便与天师一道被挟制做出选择就断然再不可能回头。须臾,年轻的眉眼上便重覆坚定,低喝一声驱马向前,迅速召来负责暗中保护天后的靳宁卫传达凤令。 天后銮架乃是工部耗时一年之久集舒适,奢华,速度于一体精工制作,且拉车的又是千里马中的千里马,一日百里绝非虚言。 銮架一路行至津沪时,此地官员已提前收到凤令于此等候,待那辆尊贵华丽的銮架未曾停下一路南行后方站起身。余光瞥到城墙上那名冷面黑衣卫不由苦笑着对视一眼,心里暗忖这帝后恩爱缠绵不舍倒是累得下臣跟着忙活,却是不敢耽搁,忙打开城门命城中守军及百姓尽数而出浩浩荡荡的将去路拦下。 一国之君于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国朝百姓突然离京,且还是欲要前去阻拦安平晦乱的天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如此行为简直与弃国枉私同理。 缪靳自不会不知道自己今日之行会于百官乃至百姓眼中落下何等污名,可那名声与他的妤儿想比根本不值一提!威望可以再立,朝臣可以安抚,可若他的妤儿没了,那才会是令他遗恨终身之事! 然纵他座下御马亦是千里宝驹,可一路南行途中至少有四路人手横马拦截,军人不似平民百姓喝之即听,尤其他的妤儿所掌的南军更是唯凤令是从,便是如今他这个天帝亲口下令亦是无用,可他等不及回去调军,遂待他带着人强行突围已是耗费了时间,甚而待他到得津沪时竟已至天黑。 面对再次将道路挡得严严实实的守城军与百姓,缪靳积攒了一路的怒郁之火再也忍耐不住,厉声怒喝:「再敢拦朕去路者,一概以谋反论处,杀无赦!!!」 在他来时便齐齐跪地的一城官民被他扑面而来的磅礴怒意所震慑,霎时一片譁然骚乱,而后便是阵阵被吓得神不附体的告罪求饶声。 唯有此地府君瑟缩着膝行向前几步,却仍是不敢靠近,在距离那道越来越近的肃杀身影三米远处不自禁瑟缩着俯首拜下,双手却是高高抬起手捧一纸金黄色背绣凤纹的凤旨,颤声说道:「启禀天帝,请天帝万望息怒,实是天后娘娘凤旨在此,臣等不敢违背天后娘娘之意。且,且天后娘娘还特下凤旨,道是,道是赦免臣等一城百姓拦截圣驾之罪--」 顶着头顶越来越寒厉的视线,他本就俯地的身体更是恨不得钻进土里去,却谨记天后凤谕继续说道:「天帝息怒,天后娘娘还有一纸留下,是特意留予天帝的,还请,请天帝过目。」 第228页 缪靳满身勃发的盛怒均被他口中的天后堵在了当场,才不过一日功夫未见他的妤儿,只是听得她的尊称他竟就好似如逢甘霖,暂得止渴。 他的妤儿这几年当真是没有白学,竟是连他会做出何种反应都已提前预断,当真是聪明! 他也当真停下马来,挥鞭将那凤旨捲来,沉下气息亲手展开逐字细看。 与此同时,同样追了一路的几位朝中重臣也终于追赶而上,却是连口气都来不及喘,便撑着被颠得头晕欲呕的身体踉跄着奔来,二话没说便匍匐在地,抖着气息说道:「天帝,请天帝归朝,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天帝,以国本为重啊!」 「请天帝回京,平定民心啊!」 「天后娘娘与太子殿下不日便可返京,请天帝以国本为重,切莫因私费公,便是娘娘定然也不希望看到天帝如此啊!」 朝臣的苦口婆心,百姓们的哀声求饶,缪靳都已经听不清楚,他的眼中,心中,只有这凤旨上夹带着的纸条上所写的,愿赌服输四个隽秀风骨乃他熟入骨髓的,她亲笔所写的字! 「愿赌服输......好一个愿赌服输!」 「哈哈哈哈!」 却在场众人听到天帝那慑人的大笑,都禁不住打了冷颤,一切声音也都随之尽消。 缪靳嘴角挂着笑,但那扬起的弧度却是恁地狰狞可怖,那双看着手中风骨绝佳字迹的鹰眸已是猩红一片,他勐地合起手掌将那小小的柔软的纸张,似攥握着她的玉手一样牢牢紧在手心。 倏地抬起眼沉沉地望向南方,却已是将他所有的疯狂全部压入心底,只余一片诡异的平静。 「我的妤儿......」 「回京!」 这一日天帝如同痴魔一般不管不顾的行径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因着到底未曾出何岔子,百姓不安慌乱的心也平復下来,继而方回想这整件事由,亦不禁感慨天帝当真是对天后娘娘爱之如命,竟是一刻都离之不得。 天帝爱妻之名一时再传天下,令天下男子感慨之,亦令天下女子艷羡之。而此事亦自是在那史书之上留下极为重彩之笔,使得后世人无不以此来断定情爱之准,用情之深。 却正如世人不知天后如何成为天帝之妻一样,亦同样不知此次天后离宫天帝如此情状之真相。更无人知,这一切美好均不过是始于一场权势滔天的强取豪夺,亦终于这至高无上的滔天权势罢了... 第123章 番外--终 「王爷您且忍一忍,到了前面那小楼您的伤口便可以得到医治了!」 缪靳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他睁开眼赫然闯入眼中的便是那座他后半生都再未能踏入过一步的小楼。 当他欣喜若狂的欲要冲将进去时,方发觉自己似是被束缚一般除了神志清明,身体的每个部位都不能动上分毫。 而也是此时他方发现,小楼所在的位置有异样。多年前他便已命人将此地平山挖湖,世间亦再没有翠山之地。可眼下这座构造大小饰物,便连院内的一桌一椅一墙一瓦都与他记忆中分毫不差的小楼此刻竟是坐在山上? 这怎么可能,便是后来,她也不过是在翠湖附近的平地上着人修建了一座与翠山小楼一模一样的楼院,怎么可能还会有山? 还有方才将他唤醒的那句话为何也那般耳熟?是那时... 「小妹?小妹?」 砰砰的敲门声与叫门声于这静谧的夜晚格外的突兀响亮。 与下方披着黑袍无动于衷的自己不同,缪靳的心却随着这道叫门声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开始狂跳。 快了,马上他的妤儿就会披着薄衫挑灯来开门。而后她便会为他医治,清凌但温和的嗓音会对着他说些可与不可的交代,再然后他们二人便会独自朝夕相处,夜晚惊变后于翠山上依偎共度,再然后-- 「王爷,我小妹应是临时出诊未在家中,但此时夜寒路远实不好再转道他处,遂便请您先与我进去,家中药材齐全属下虽医术不精但也可暂时先为您治伤。待得我小妹回来再为您细细医治,可好?」 怎么会不在家中?怎么可能会不在家中!这是他与他的妤儿的初遇,亦是他二人定情的开始,怎么可能不在家中! 可纵他心中惊怒翻腾却都无法发出一言,他只能徒劳的看着一无所知的自己分毫未曾察觉,也分毫未对那座他求之不得的小楼投一一瞥便兀自去了隔壁。 而他等了又等,一天又一天,却等到他的伤愈,等到他看着冷漠的自己片刻不停的离开,他都未再见到他的妤儿回来。 而他与他的妤儿竟然根本没有相遇! 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他与他的妤儿就是在这里相遇,他们一生纠缠,他们育有一子,她是他的妻子,是天启的天后! 他发了疯的要挣脱眼下无形的束缚,可无论他用尽何种办法都竟是徒劳,他只能像个地缚灵一样被定在这里动弹不得。当看到他的妤儿在他走后半个月方才返回时,他惊喜过望之下忘了束缚不顾身份体面的便要向她冲去,可他的身体仍是动不得分毫,他的妤儿亦看不到他,听不到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只能痴魔爱恋的看着他的妤儿每日上山,去到那她当时险些离开的地方次次尝试而气息低沉,看着她收拾行囊女扮男装的外出不见而不甘狂怒,度日如年不知多久看到她低迷而返又满腔狂喜,如此反覆不知年月中,他唯有时时提醒自己能如这般日日看着他的妤儿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便能饮鸩止渴自愿沉迷。 第229页 却此番不被人知的朝夕相处终究短暂,有一天天降异象,他的妤儿勐然惊喜,而后便不顾一切的向后山上冲去,他亦仍旧像前一次那般不顾一切的疯狂的徒劳的要去抓她,可这次,上天没有再次眷顾他,他再一次眼睁睁看着他的妤儿被天夺走,而这次,她连身体都不曾留下-- 「妤儿!!!」 「妤儿,妤儿,妤儿--」 缪靳勐然惊醒似要掏空身体最后一口气般用力喘息着,他未曾注意到他的身体已经恢復了控制,他的思绪仍旧还在方才他的妤儿消失的一幕中,明明他已经亲眼看到他的妤儿消失,可他仍旧不死心而徒劳不知方向的发足狂奔。 「天帝?天帝!」 「天帝您魇着了!」 「都给朕滚开!挡路者死!」 暴戾的寒声喝出后,缪靳疾行的背影陡然停下,倏地转过身,心脏狂跳又迟疑自欺轻声的问道:「朕魇着了?朕的妤儿,还在?」 「天后娘娘被您接回来后一直就在凤栖殿呢,天帝一过去就能看到天后娘娘了。」 缪靳眸光涣散了片刻方重新凝聚,脸上的神色亦勐地舒缓,他喃喃道:「是了,妤儿已被我接回来了,」 而后他未再停留,一路甚至是跑着到了凤栖殿径直入了内殿,一刻未曾停顿终于于那层层纱帐前骤停,而里面赫然正有一道玲珑有致的身影静静卧着。他就这般急喘着气一眼不眨地看着,待得气息稍稍平稳后,缓缓抬起不自知轻颤的手勐地挥开纱帐,而后,见之,狂喜。 他甚至未除鞋袜便就这般上了她的凤床,灼烫的大手颤抖着探向她背侧着身子的肩头,口中短促的笑了下,紧绷的嗓音里带着克制的心有余悸:「妤儿,你定然不知方才我做了何梦,我梦到你我初遇之地,你竟--」 话未说完,他便将那令他痛恨的梦中场景截住,更不欲让她知晓进而提醒她她的不快,而是俯下身去紧紧拥着她,直将她整个人都箍抱在怀中才贴着她的白皙精巧的耳畔低声喟嘆:「妤儿就在我身边,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我的,你亲口答应的...」 似是她并没有回应重又激起了他心中的余悸,缪靳微松桎梏,抬手握着她的下颌轻轻将她背对着自己的娇颜转回,同时抬起了些身子去迎:「妤儿你告诉朕,你不会再...离开...的,妤儿!」 「妤儿!!!」 缪靳大喊一声勐然睁开眼自床上坐起,脑中还在嗡嗡作响却已是先摸向左侧去寻方才还在他怀中又突然消失的娇人,可最后却竟只摸到一片冰凉,他勐地浑身大震僵在原地,眼前亦恢復光亮,这偌大的龙床之上,却哪里有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的半分影子。 「妤儿,我的妤儿呢,朕的妤儿呢,朕的天后呢!」 他声色愈大地低喊出声,而后又勐地舒了口气踉跄着自榻上起身,眸光灼亮却又有些无神,边疾步往外走边在口中喃喃道「:「我定是又魇着了,妤儿在凤栖宫,这里不是凤栖宫妤儿当然不在这里,」 却还未走出几步便被人挡住了去路,被人拦路的暴怒恨意再次不期然突袭而至,瞬间点燃了缪靳心中巨大的怒火:「给朕滚开!谁敢拦着朕去找天后,朕杀了他!」 「天帝,天帝,天帝您醒醒,天后娘娘远在南州,并不在宫中啊天帝!」 猩红暴戾的眸勐地僵住,缪靳如被泼了满身冰水浑身控制不住的微微打颤,可他却丝毫不信,铁箍一般的大掌勐地扣住那言词令他震怒的人,狠声厉喝:「你-胡-说!朕已将妤儿自南州接来,她此刻人就在凤栖殿等着朕,再敢欺君,朕活颳了你!」 那人便是被扣住脖颈唿吸艰难,却仍是说道:「天帝,容禀!奴才不敢欺君,您是魇着了,天后娘娘,真的不在宫中,那凤栖宫,已多年,无人居住了!」 「放肆!你竟敢一而再的欺君,离间帝后,朕绝不能饶你!来人!将此人拉下去,凌迟!」 缪靳恨声说完便将人随手甩开大步出了大殿,岂有此理,一派胡言!他的妤儿就在宫中,他已将她接了回来,那凤栖宫怎会多年无人居住?! 可眼前奢华清贵却了无人气,更无有他的妤儿气息的冰冷宫殿却无不是在残忍的告诉他,他的妤儿确实不曾在这里的事实。 「不可能,我已经将妤儿接了回来,一定是妤儿还在生气故意躲起来的,一定是这样的......」 缪靳已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他自欺欺人的坚信着,亦寻遍了整座凤栖宫的每一个角落,便是连太子宫都没有放过,可最后,却终是未曾见到他的妤儿的身影。 这偌大的,至尊无上的,权力之巅的皇宫,此刻因为少了那个人的存在,竟好似变作了一座冰冷的坟墓,那么冷,那么冷... 「妤儿...妤儿...」 「妤儿!!!」 「太上皇您终于醒了!」 靳一冷肃的面上因着看到床榻上蓦地一声大喊后同时睁开眼睛的人露出惊喜的表情,却又想到方才收到的消息以及太上皇听到后会有的反应,又勐然脸色僵硬,忙躬身上前搀扶。 缪靳虽是醒了,可神思却还未清明,那双锋利咄人的鹰眸中还残存着方才他找不到他心中挚爱,那天地间唯他一人的荒芜冰冷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他僵直的瞳孔才迟缓的动了下,似是自言自语道:「方才,朕魇着了,竟梦到找不见我的妤儿了...」 第230页 旋即,他面色难看的笑了下,似是对自己方才那句软弱之言的自嘲可笑。眸光转动间看到靳一随着年龄愈增越加严肃的脸时,瞳孔勐地收缩了下,而后倏地起身推开他的搀扶,大步行至屋中那清晰鉴人的银镜前,却在看到里面那个面容微有沧桑未过盛年却满头白髮的男子时登时愕住。 「朕,竟这般老了...」 身后寸步不离的靳一却勐地鼻端一酸,太上皇怎是老得?他明明是思念天后娘娘却见之不得,求之不得而伤的。 他南征北战扩大疆土,他顺着天后娘娘的凤旨推行男女平等,推行人权,提拔女官,慢慢废除一夫多妻制,他每年每年去到天后娘娘所在的城池行院不死心的要硬闯,而后放下身段,放下帝王尊严想要进去一见,却屡屡被阻拦在外,不得一见。 他才不过五十正值盛年,便放下大权退位传给太子,自己便在这与天后娘娘比邻之处修建房屋饮鸩止渴。却明明离得如此之近,可如此多年,太上皇竟是真的一面都没曾能见到天后娘娘。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太上皇若是能狠得下心来定是能见得甚至是拥得。可天后娘娘实在刚烈,亦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而她现下的消息,他又该如何对太上皇开口,太上皇他,能受得了这个打击吗? 「太--」 「父皇!」 缪靳闻声回头时,眼中的茫然之色已尽数不见,面对自己的儿子,现如今的皇帝,他已然又是那个威严霸气势可吞天的天帝。 可下一瞬,他面上那令人不敢直视的雄霸威凛便因着他的话霎时凝固,随着年龄愈增愈威严愈盛时常抿起的薄唇抖动了下,却语气平稳道:「你方才,说什么。」 缪曦昭跪在地上的身形顿了下,低垂着不满悲恸的脸上闪过挣扎,却最后都化作了坚定。 他敬爱母后,亦受母后教导多年,便是现下他的帝王书房亦都放着母后亲笔所写的一日三省之册,每日亦确是谨记母后教导不曾懈怠一分。 可他终究亦不知母后与父皇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面冷心软慈爱世人的母后对他的父皇那般坚决心狠。即便连他都对父皇对母后身心眼中只有母后一人那样深沉的爱恋,以及终年如一日的坚持不懈所打动,却仍谨记母后所言,不去插手父母之事。而至长大后他方知母后是不想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亦知母后对自己的爱意是那样的深,而远。 突闻消息时,他亦不能接受,悲痛万分心中大恸,可他母后实是太过冷静而理智,竟连自己的后事都早已自己安排,便连他知道消息时亦一切都已成了定局。 可他终是不忍父皇被瞒在鼓里,纵使他知道父皇知道定是神魂具殇,可他更坚信,他父皇宁愿殇痛,也不愿做一个无知之人。 「父皇...母后她,仙逝了。」 噗!!! 「太上皇!」 「父皇!!!」 缪靳挥开二人慌张搀扶的手,刚走了两步竟是又吐出一大口心头血,那红得刺目的浓稠鲜血将他的下颌与胸前尽染红色,可他却仿佛无知无觉般,眸中空洞的望着半空,脚下却自发的往那他走了无数遍却入不得,有她的所在而去。 口中还迳自喃喃着:「朕的妤儿是天女,天女怎会死,我还活得好好的,妤儿怎么会死,我比妤儿大八岁,妤儿怎会死...」 却脚步虚浮的走到门边时倏地停下,背对着屋内站着的身影依然那般高大伟岸,他未曾回头,语气甚至极为冷静的问:「她在哪里。」 靳一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于他身后重重跪下,哽咽道:「太上皇...您,节哀啊...」 缪曦昭亦是悲从中来,虽才堪足二十但却已执掌朝纲几年帝威愈盛的脸上再难忍下哀恸,他走到他尊敬的父皇身边抬手扶上他垂在身侧的手臂,亦才发现,他那坚硬遒劲的手臂竟是在发抖。 想到令他无坚可摧的父皇露出如此脆色的缘由,终是再未忍住痛泪而出。 「母后,她,就在翠湖。母后说,她始于翠山,便也应止于翠山。」 「她还说了什么。」 缪曦昭抬眼看着父皇面无表情的侧脸,却生生看出了万念俱灰之感。此想法一出,便令得他心中更痛,扶着他手臂的手亦骤然一紧。竟是再难将母后遗言说出,他知道父皇定是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缪靳却仿佛猜到了什么,沉寂的眸中突兀的闪过一抹亮色,转过头看向她与他倾心教导,亦未曾辜负他们,有他的手段亦有她的仁心的儿子,多年未曾笑过的唇,竟是弯了下,他抬起手第一次做与他亲近的动作,擦掉了他脸上的泪,含着鼓励道:「你母后都说了什么,朕受得住。」 缪曦昭却是如受重击,胸中钝痛几欲站立不住,却是迎着他父皇那坚决的锋眸,咬牙说道:「母后说,不愿,与人合葬,亦,不需要人,陪葬。」 他终是未能将他母后的原话说出,父皇这个样子,他如何能将这如致命一击的真言告之? 但他却不知他的父皇与他的母后彼此有多了解,只从这句话,缪靳便能猜出他的妤儿原话为何。 「她说的是,不愿与朕合葬,对吧。」 「父皇--」 缪靳抬起手制止了他的欲盖弥彰,她避着他,便是证明她从未将他忘记。他转回头,眸中灼亮,面上亦似迴光返照般由方才苍白泛青陡然转亮。 第231页 却是抬步而出,拒绝了所有人的跟从,未曾回头,语带愉悦说道:「天启帝,缪靳,一生钟爱天后纪妤童,二人因救相识,念念不忘,互有情钟,终得眷属。孕一爱子为之结晶,亦为命之延续,虽生时为国民故两地分居,但恩爱甚笃,挂念衷肠,生同衾,死同穴,帝后合葬,永不分离。」 话音犹在,人已不见了踪影。 缪曦昭勐然明白了什么,轰然跪地,悲怆大喊:「父皇!」 天盛五年,开创盛世打破恶制受万民爱戴的天帝天后于同年同月同日薨逝,讣闻甫一下达,举国哀恸,百姓亦自发挂白三月不止,那三月,举国所望尽是一片白色。 男女同朝之规由天启开启,亦延续了近二百年之久。却帝后同朝之治独独只有天启一朝,而那天帝天后之尊称,亦只有二圣可得,万民认得。 缪氏江山断易主后,新帝推翻天启时制,欲重启旧制,将女子重新打入卑贱之地,虽遭到了全国百姓的反抗,却仍是一刀将之切断,女子,尤其进学习得文章入过朝堂的女子均受到了强烈的压迫。 在新帝欲命人拆除全国各地受善容学院所益的学子百姓自发为天后娘娘所塑受香多年的雕像时,却遭到了比先前更为强烈甚至是激烈的反抗。 后碍于民愤实在太大,新帝无奈只能暂退一步,雕塑未除,却是将天后功绩与天后尊称尽数抹去。 而史书工笔上留下的,也紧紧只是天启帝之妻,臻妤皇后,出身望族,于帝危难中相识相救,品行高贵,至纯至善,聪颖出尘,世所罕见,帝见之难忘,珍之爱之,空置后宫,独宠皇后,帝后恩爱,羡煞旁人如此一段泯然于众皇后之中是一平平女子的书词罢了。 但星星之火已然撒下,奴性亦从骨血中剔除,但有觉醒者,必然不会屈服于眼下,只待终有一日,势必会有燎原重燃之日。 * 缪靳命人打开了这座于他看来堪称简陋的陵墓时,面上与身上的血迹已然不见,甚至他衣发整齐庄严端重,面容神圣得仿似是去参加什么无比重要的仪式。 他脸上带着迫不及待的笑意一刻未曾犹豫停顿便进了陵墓,守墓人亦遵他之命,在他刚一进去的瞬间便将墓门锁死。 他的妤儿生前不好奢侈,如今竟是连一样陪葬品都不要,真是... 缪靳摇摇头笑了下,如此也好,只有他与妤儿,再无他物来打扰他们自是再好不过。至于旁边那座狗棺已被他视而不见的忽略,他的目光未再在空旷得只有棺椁的墓室巡视,而是径直来到棺椁身边迫不及待的推开了棺盖,而他的妤儿,果然就藏在这里。 他的妤儿闭着眼好似是从前于他身边安睡一样娇俏可人,她的容颜依然如故,光洁白净莹润生辉,她的发亦如一匹绝等黑缎乌黑柔滑,她的唇亦如他钟爱那般粉嫩,岁月如此钟爱于她,竟不曾在他的妤儿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见到他的妤儿了... 缪靳不捨得眨眼,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嘆,既是为了终能得见,亦是为了马上将要的永不分离。 他贪婪的凝望着她,亦忍不住抬手去抚她,眸中的爱意,思念,如汹涌的潮水尽数向着棺椁内安躺着无知无觉的女子包围而去。 在要跨进去的前一刻,缪靳突然收了动作,他仔仔细细将自己的衣冠,头髮,面容,打理整齐后,才抬腿迈了进去,在躺进去与他的妤儿头肩相抵时,他的白髮与她的黑髮相碰竟那般的协调般配。 缪靳满足的弯起唇,充满爱意的眸一瞬不瞬的看着身边挚爱,他侧身躺着,抬手将他妤儿不再柔软的身子面对面的拥入怀中,再与她十指相扣,额头相抵。而后就着墓室内经年不灭的油灯最后深深望着他的妤儿,方才抬腿用力将棺盖合上,直到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二人所在,他方满足的闭上眼,嘴角噙着笑与她耳语:「妤儿,我真想你啊...」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