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和黑心莲男主he了[女尊]》 第1页 [穿越重生] 《女配和黑心莲男主he了[女尊]》作者:吉丸子【完结+番外】 苏冰因意外穿进女尊文里,变成恶毒女配。 这个世界,女人有魂力,用于种各种植物,赚钱养家;男人有魂源,负责给魂力供养分,以及生儿育女。 而苏冰,一个又废又坏的恶霸,强掳男主后,对他日夜欺辱打骂。 直至女主找到男主,两人互诉衷肠,将苏冰大卸八块丢进粪池,从此过上幸福生活。 苏冰穿过来的时候,看着自己手里的鞭子和地上的男主,浑身冒冷汗……苍天吶! 幸而此时,孔武有力的女主还没出现,一切还有救。 她掏心掏肺地对男主好,只求这朵黑心莲饶她小命。 她把男主养得水灵灵的,在决定交付给女主这一天> 苏冰:「你听我说,不要激动!她才是你的真命天女!」 白见思听了,默默拿刀往脖子又逼近一分。 1v1,双洁双c。 女宠男,男生子,金手指。 后面有宫廷争斗情节。 内容标籤: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女配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冰,白见思 ┃ 配角:顾柒柒,顾芭芭 ┃ 其它:1v1,异能,女强 一句话简介:男主他竟然要跟女配过日子 立意:幸福生活靠自己争取 第1章 . 01穿书 苏冰被人推下五十层高楼后, 苏冰被人推下五十层高楼后,再睁开眼,只觉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模煳。 突然,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钻入脑海。 女尊男卑、魂力魂源、植物、桃花村、苏冰、白见思等接纳所有记忆后,她怔愣,好熟悉!不就是自己昨天看的小说吗? 眼前景象逐渐清晰,苏冰错愕地发现自己手握鞭子,双腿压在一位瘦骨嶙峋的男人身上。脑袋下方是鲜红的尖桌角,而模煳自己视线的,正是额头上流下来的血液。 恍惚间,苏冰反应过来,她穿成了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而身下的是男主白见思。 「妻主」 白见思被辗压着肚子,开口的声音自然微弱。细软的头髮遮盖了他半边脸,若此时掀开来看,必然能见到扭曲五官的恨意。 吓傻的苏冰,当即爬起来环顾四周。 这是间窄小的茅草屋,东西很少,旧褥床、残缺的桌子、瘸腿的板凳和几个磨损的柜子。破布帘做的门被风吹得高高飞起,露出外面的石土灶,再往远处看,除了泥巴还是泥巴。 这种窘迫的生活环境,和乞丐窝没什么两样。 白见思瞥见苏冰晕倒时,躺在地上发呆幻想,无不是迫切希望她死掉,但对方仅昏迷了片刻便醒来。 苏冰死了多好! 他暗恨道,不得不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遗憾地跪在苏冰面前,低着头,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惧:「贱夫不小心绊到妻主,请妻主责罚。」 冷冽清亮的声音,让苏冰回神,她手一抖,柳条落地。地上跪着的人也随之一颤,等待落在身上的鞭笞。 那些目不忍睹的记忆,让苏冰感到窒息。女配对男主的虐待,活生生刻在她脑海里,怎么也甩不掉,就像是她本人做过一样。 她嘴唇发白,说话磕磕巴巴:「快、快起来,别跪了。」 说完,伸手掇个凳子,将人拉着坐下,自己则曲腿,指尖抚向他手背的鞭痕,心脏疼得一抽一抽的,暗中大骂老天爷,要么别穿越,要么穿越时间早一点。女配这都强娶半年了,该打的该骂的都做了,白见思怕是恨死自己。 心里这么想时,抬起头,恰好对上一双冷得要死的微圆凤眼,那目光犹如掷过来的冰锥,刺得苏冰瑟瑟发抖。 但这张脸,却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她知道白见思是未来祁国第一美男,但这会儿男主才十七,营养不良外加衣料都是最差的,没想到也昳丽如此。 眨眼间,白见思就收敛眼神,垂下头。皎月般的容颜被散乱的头髮掩盖,颀长如竹的身体终日披覆破布烂衫。 旁人难以窥见其天仙姿色,只能视看点点细腻肌肤,得那千分之一的美好。 自从被爹娘扔在桃花村后,白见思一直有意遮挡外貌,怕被歹人瞧上,只是没想到,还是被苏冰强行抗走。 作为本书男主,白见思的身世可谓美强惨。他其实有天级魂源,但天级魂源太罕见了,万年难见,初期和废魂源一般无二。即使他出身名门,仍旧没有过好日子,两年前甚至被双亲抛弃在桃花村自生自灭。 这个世界很奇异,女人有魂力,男人有魂源。魂力用于培育植物,实力弱的,堪堪让几粒麦种发芽,强者则能瞬间催熟稀有药株果实;魂源是魂力的养分,好的魂源可以让魂力变强,差的甚至对魂力没有帮助。 魂力魂源在十五岁觉醒可测,分为十级,大多数人出生便是废魂源废魂力,少有出生起点高的。 女人的魂力要想升级,需契上优秀的魂源,日夜温养丹田。而男人的魂源只能契给一人,基本上是给自家妻主。 苏冰作为本书女配之一,是个村中恶霸,十五岁测过,和白见思一样,是半废的。测魂石闪两下变成灰色,魂力稀薄无用。也就凭藉自身力气大、村里人更废,她胡作非为,将低谷期的男主掳来当夫郎。 第2页 不过父母去世得早,未教她男女交合之事,她见色起意,把白见思抢进家中后,并没坏人家贞洁。而男主在这方面也不懂,只听村里人说他失贞嫁不出去了,于是黯然神伤地给苏冰当夫郎。 当然,这也许是为了女主顾柒柒,才有这种笑掉大牙的事。明明男子根部有守宫痣,稍微有点常识都知道,痣在清白在,到了苏冰白见思这儿,就是不能成。 但苏冰对这点很满意,在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她也怕真破了男主处男之身,以后连迴旋的余地都没有。 她看过书,知道男女主不好惹,穿过来这会儿,盯着白见思,心头都在发毛。 女主是未来祁国皇帝,男主有万年难觅的天级魂源,这两位天地良配,自己一个废物女配,怎敢招惹? 何况白见思妥妥一朵黑莲花,表面清冷无害,背地腹黑阴狠,是个睚眦必报的主。这半年相处,对方已经多次在深夜犹豫,要不要砍了自己。 砍了,没人护他,生存艰难;不砍,天天都会遭苏冰打骂。 现在距离男主魂源完全觉醒、女主出现还有两年,或许还有一丝希望。但愿自己努力弥补过错,等女主出现时,白见思不要杀自己,苏冰在内心祈祷着。 想到这,她打破了两人间沉默的气氛:「实不相瞒,我是」想解释自己的灵魂不是原主,才说两字,就发现张不开嘴。灵魂颤慄,有股无形的力量遏止她的行为。 「可恨的老天爷。」活了二十三年,从没背过这么大的黑锅,一夜变大恶人,苏冰有些气闷。 白见思一开始担心自己的眼神被妻主瞧见后,会招致狂风骤雨的打骂,没想到对方愣愣的看着自己,像是被撞傻了头,说几个字就不说了,前言不搭后语。 他保持一贯的冷淡,苍白的唇抿紧,仅通过髮丝缝隙看苏冰,等着她的下文。 半蹲在地的苏冰,按了按太阳穴,深唿吸一口使自己冷静下来。她揭开白见思的头髮,尴尬的与其对视:「方才发完火,我忽然知错,阿思,我发誓,以后绝不打你!」 她自以为完美的微笑能安抚人心,但从白见思的视角看,却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恶霸妻主满脸流血,笑容在她脸上邪气恐怖,宛如地府爬出来的厉鬼。 今天可能会被打死,白见思心里咯噔一下,平时古井无波的脸出现惧色。 睫羽颤了颤,他「咚」地一声滑下板凳,跪在地上,卑微磕头:「妻主,贱夫刚才是无意的,再也不敢了,饶过贱夫吧!」 他刚要磕下去,倏地半边身子被抱住,一阵软棉裹着他往上提。 「别跪。以后都不许跪,不可自称贱夫!」 苏冰没料到自己力气这么大,也没想到白见思那么轻,一下子就将人抱起来。 太瘦了,怀里像一堆干柴,她心疼的同时,不住地骂原主畜生。 她坚持不让白见思跪,强势把人按在桌边,思索该说点什么。奈何她不善言语,面对一位被原身伤害得遍体鳞伤的夫郎,有心安抚却不知如何开口。 组织语言半晌,说出来的话严肃而生硬:「从今日开始,我绝不伤害你,努力赚钱养家。你不许称自己贱夫,不准随时下跪。」 话毕,她想去看白见思的脸色,却发现对方依旧脑袋低埋,任由那头髮黄的青丝搁脸前,完全看不清五官。唯独瞄到他两侧双手握成拳,似在隐忍什么。 长久建立的恶妻形象一朝难改,苏冰也不指望此时能扭转,她摸了把痒痒的脸,看到一手的血,才想起自己额头还有伤。 「家里是不是没水了?」 她想清理伤口,脑中突然一闪而过昨日的情景。是她在踢白见思,怒骂他懒惰不去打水回来,哪里会在意对方噼了一天的柴。 「贱夫这就去。」 白见思立起竹竿似的身体,照旧平日里那样,准备去提桶打水,并未将她刚才的话当真,只以为她头撞懵了,突然想扮一天好妻主。 「说了不叫自己贱夫。」苏冰顿时感到头疼起来,先他一步,将两个桶握在手里,细声细语:「我自个儿打,柜子里的膏药还有剩,你记得涂抹伤口,抹不到的地方,我回来帮你。」 怕白见思过来抢活干,苏冰提着桶急匆匆往桃花溪走。破布门帘被她撞飞到外面,高高扬起,又灰扑扑地落下。 白见思比寻常男子高,一米七八的个子,杵在门旁,活像一根笔直的柱子。他久久没有动作,一双桃目望着苏冰离去的方向,渐渐浮起一层疑惑。 他妻主撞头醒来后,像变了个人,动作言行都与之前相差甚远。换作平日,苏冰绝不会去打水,让他用膏药。 或许,对方这会儿想当好人。白见思挽起补丁袖子,没有多加期冀,步伐不稳地走近米缸,准备煮晚饭。 桃花村在祁国南端的山里,山好水好,民风朴实,因山上桃树居多,取名桃花村。村子夹在四山之间,中央盆底平坦宽阔,土壤肥沃,被一条清溪贯穿,十分宜人居住,是个隐世桃源。 村里人鲜少外出,大多自给自足,要出门要么是去镇上买货,要么与邻近的村落通婚。长年累月下来,这儿对外界的消息有点闭塞。 苏冰的小茅屋建在村北的山脚,还是她那跛脚母亲盖的。母亲说,这儿离桃花溪源头近,用水干净,需要用柴,也不用多走路。如果抛去山体滚石和野狼威胁不说,倒是个很方便的位置。 第3页 苏冰这具身体的身世也挺惨的,父亲难产而死,母亲有腿疾。在十七岁那年,母亲上山摘野桃,遇到了狼群,跑不快被叼走吃掉,从此苏家只剩她一人。 「快跑,村霸来了!」 深深的灌木丛传来窸窣脆响,下一秒,两个八岁左右的女孩拉着小手,慌不择路地往山下飞奔。跑动时的粗喘气,隔远了还能勉强听到,可见二人心里有多害怕。 这一幕,让提着俩桶的苏冰哭笑不得,瞬间忆起村里那些流言。若是哪家孩子不乖,便跟孩子讲:你再不听话,我把你扔给北边的村霸苏冰,还哭吗? 第2章 . 02一穷二白 「我有那么可怕么?」 「我有那么可怕么?」 苏冰嘀咕一句,对自己的长相感到好奇。原主家庭贫穷,连个铜镜都没有,记忆里的形象也很模煳。 于是,她顺着潺潺溪涧,找了个平静的石潭,探头一看,差点没把自己吓死。 水里的倒影消瘦邋遢,头髮乱七八糟跟鸡窝似的,脸上有三道食指宽的血痕,从血肉模煳的额头绕鼻子两边流下,干涸成暗红色。 她五官长得还算规矩,俏鼻瓜子脸,眼间距稍远,如同鱼目,不做表情时看起来些微呆滞,笑起来又有点痞坏。长相说不上难看,有几分邪佞味道,让人一瞧就觉得是个坏角色。 苏冰看完之后,不大满意。她知晓自己是个恶毒女配,未料长得也像个坏人,跟她前世的外貌差很远。全身上下能挑出来的优点,只有两个,这具身体比自己年轻三岁,刚满二十,还有就是身高,一米七五的样子。 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 苏冰洗干净手,蘸进凉凉的溪水,小心翼翼清洗额头。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没有条件去找郎中包扎伤口,只能这么顶着,不去动它,等血痂自然脱落。 在半山腰装满两桶水,她起身,闻着草木之气,口鼻舒畅,忍不住闭眼抚摸腰间的草叶,顿时,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舒服,如要形容这种感觉,就像在炎热的夏季往身上喷了雾水。苏冰睁开眼,有些疑惑。 仔细打量身处的这座山,树林茂密,暗中很容易蛰伏野兽。忆起原身母亲的惨死,苏冰又冒出一身冷汗。 桃花村四面环山,村里的羊圈猪圈经常遭狼群偷袭。她那草屋坚-挺到现在没事,或许是因为没养家畜,外加男主气运。 但事事总不能依照小说步骤来,原文的苏冰等到女主来了才会死,现在还没到文初就挂掉,不得不让现在的苏冰警惕。目前处于小说开端,她这只蝴蝶必定会影响某些发展,生活行事还是要小心。 北山这儿有狼群,太过危险。等有了钱,一定要带白见思搬家,她思索着。 原身力气大,大到可以搬起三百斤的巨石,在这个女尊世界也不多见。但原身有力气却不干正经事,没钱就伙同那帮狐朋狗友,去村里或者镇上仗势欺人,靠抢劫为生。 她们几个年轻力盛,干坏事时都拿着榔头大刀,竟逼得那些人敢怒不敢言。 苏冰每每回忆原身的过去,都忍不住摇头嘆气。这村头恶霸、镇上土匪的形象,她得积多少功德才能不下地狱。 且这几日,原主都没出门,深秋渐冷,窝在家里打骂白见思。家里银钱早花完了,米缸也见底,菜只有腌野菜,着实给苏冰立了个难题。 她不可能像原主那样,没有就去偷抢,给镇上土匪老大当狗腿子。 山间有风,傍晚时分更凉寒,吹在苏冰身上,让她瞬间想到即将到来的冬日。祁国在北,霖国在南。北方的冬季,若是没有屯粮棉被,是能冻死人的。 苏冰思忖一会儿,提着两大桶清澈泉水,回到家里。 茅草屋外搭了个小草棚,下面是堆干柴和一个土灶。裂边铁锅下,剷出来的黑灰还冒着火星子,噼里啪啦的作响。 把水倒进水缸中,苏冰掀开门帘,一进门就看见白见思跪在饭桌边,垂头不语,头髮竖在脑袋前。乍看之下,苏冰以为见到只阴魂野鬼。 桌子上有一大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稀饭,以及一碟咸菜。 「我不是叫你以后别跪了么?」 苏冰走过去,捏着他两边肩骨头,将人推到唯一的板凳上坐着,郑重道:「阿思,相信我,我已经悔改了,明日我就去镇上找点活做。」 见人安安静静的没理她,她想了想,走到碗柜那儿,从里面拿出个缺口陶碗和粗糙的筷子,把桌子的稀饭倒了一小半进去。 将多的那碗粥推到白见思面前,苏冰给他夹了新鲜腌菜,尽量柔软自己的声线:「快趁热吃吧。」 以前,都是苏冰自己吃饱,白见思再吃剩下的,还不能上桌子,饿肚子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苏冰竟允许他上桌吃饭。白见思难得抬起他的头,只是分叉的长髮仍旧挡住大部分脸,显得整个人很阴郁。 他没动,也不敢动,谁知道吃下饭后,会不会迎来狠厉的一脚。苏冰力气大、下手重,他对此十分惧怕。 「看我做什么,吃饭呀。」 苏冰无奈,抓起桌上的筷子,执起他左手塞进去,自言自语:「都说左撇子的人聪明,我怎么觉得你挺傻的。」 白见思目光落在左手上,闷葫芦似的,不说话,半晌才颤巍巍地举起筷箸,猫儿般小口舔食碗里的热粥。看动作,僵硬谨慎,时刻提防苏冰变脸。 第4页 一顿饭,他吃得战战兢兢,食之无味,心始终浮着,没有踏实感或者安全感。 等到夜幕来临,苏冰将碗收走拿到外面去洗,他更加惊悚了,握紧拳头,急忙追出去:「妻主,贱夫不偷懒,会把这些事做好。」 他心里产生不好的想法,怀疑苏冰这么做,是想拿他跟李家那老毒婆换钱换粮食。 「又来了。」 苏冰放下碗筷,挡住白见思伸过来的手臂,认真强硬地要求:「我以后都不想听到贱夫两个字,要自称我,你听明白了吗?现在说说,在我面前你该怎么称唿自己。」 被苏冰直直凝视又握着肩膀,白见思嘴唇嗫嚅,双目有些恍神,僵持片刻,始终没说出那个「我」字。 苏冰的表现太不正常,她绝不可能这么好。白见思心里的恐慌增大,背后阵阵冷汗,眼神越来越冷,脑中滑过无数种逃跑计划,然后被一一否定。 很悲哀的发现,没有苏冰,他可能活不下去。 桃花村姓李的那家四口人,一个七十多的老母、一个女婿和两个女儿,那二女儿五十五,因相貌丑陋、天生愚笨,至今未娶夫郎。白见思一开始流浪此地,就是被那家人捡去,准备嫁二女儿当夫郎。 他至今没忘记,李家那唯一的男子过得有多惨,皮包骨,脸色苍白如纸,手腕上有数不清的刀痕。 隔壁好心邻居偷偷告诉他,李家不知从哪里得的邪门偏方,以为日夜喝男人鲜血就能拥有魂力,已经活活害死两位年轻男子。 他在李家住几日,差点被放血,恰巧此时苏冰听说村里来了个年轻俊美的外地男子,找几个朋友提刀将他抢走。 半年过去,在苏冰这里虽过得悽惨,但总比那已经没命两个月的男人强。 这般愁苦想着,白见思直接给苏冰跪下来,抓着她的裤腿哀求:「我一定听妻主的话,好好做事,妻主别把我送给李家好不好。」 「什么送给李家?」 苏冰纳闷,不是在抢着洗碗么,怎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提李家,她一时摸不到头,捏住白见思的后衣领,将人拎起,见他这么恐慌,先柔柔安慰:「不会的,我怎么可能把你送出去,我绝不干这种事,真的!阿思,你信我!」 说完把人扶正站立,她捧起碗放到锅里,对他咧嘴一笑:「你既然闲不得,那就帮我清碗。」 不知是苏冰的态度过于随和,还是那口亲昵的「阿思」,让白见思止了下跪的动作。他离苏冰远远的,瞩看那摞碗半晌,轻轻动了动手指头,走过去,隔着一定距离,将碗筷抱到一边清洗,眼底冰寒,对苏冰的话并不信任。 「你抹药了么?」 苏冰蓦地问话,让易受惊体质的白见思身子抖了下。他转过头,目光穿透髮丝逡巡在苏冰温和的脸上,薄唇抿着没吭声。 「不说话就是没搽药。」 有原主的记忆,苏冰自是知道原主是什么性子,这位夫郎又是什么性格。一个无能狂怒的鞭子狂,另一个黑心顺从的闷葫芦,像药物这么贵重的东西,白见思不敢碰。 「走,回屋,把药涂好。」 苏冰拉着他的手臂,一边回想,一边进屋翻柜子,最后在最下面翻出一瓶见底的膏药。她嗅动鼻子,感觉到这是很久以前的,不知道还有药效没。 有总比没有好,苏冰推卷白见思的袖子,看到上面青青紫紫的伤痕,心脏疼得抽搐了下。和手背脸颊的白皙无暇不同,左手臂上没有白皮肤,旧伤新伤叠在一起,淤在皮下。可以推测想像,白见思浑身上下没有好地方。 抠开塞子,她将底部那小块挖出,顺他手臂涂抹,动作轻柔无比,像是对待上好珍宝。 「我」白见思面无表情地盯着手臂,用蚊子般的音弱弱喊了声,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样的心绪。 从小到大,他从未用过药,每次生病都是靠自己熬过去,更别提现在有人亲自给他上药,对方还是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她还要扮好妻主扮多久?白见思很不自在。 「只够搽手臂,还好都是皮外伤。」 苏冰丢了药瓶,心底稍微庆幸原主喜爱白见思滑嫩的皮肤,没动过刀。拉下对方的袖子,她抬头,目光殷切道:「以后绝对绝对不打你,我会努力把你养好的。」 即使有大部分青丝遮挡,白见思仍旧被她晶亮的眼神看得别开头。他僵硬地抽回手臂,起身错开话题:「贱」 「嗯?不是说了」苏冰还未纠正。对面的人瞬间背过身,留下一句:「我去烧水洗漱。」 为了不让白见思再胡思乱想,苏冰由着他去,自个儿在屋里打转,渐渐走近米缸。 这个世界的阶级森严,有魂力和没魂力的女人有天地之别,凡富家贵族,无不是靠魂力屹立不倒。 而魂力和灵魂有关,苏冰穿过来,开始猜测自己有没有那种超能力。自从睁眼后,她一直有奇怪的感觉,特别是傍晚上山,皮肤接触那些花花草草,总会有一种舒爽之感。 米缸旁边有个小陶罐,里面还剩点黄豆捨不得吃。 苏冰从中倒出几颗放在手心,心随意动,丹田热热地升起一股暖流,从腹部汇集到手掌,扩散成圈圈无形的能量阵。 第3章 . 03种黄豆 她看不见魂力,却能感受到 她看不见魂力,却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和形态。搓圆捏扁,无需借外力,魂力会根据苏冰的意识而变幻。 第5页 依由内心的想法,她将魂力渗于手心,把四颗黄豆完全包裹住。 下一幕,神奇的事发生了。四颗豆子汲取苏冰的魂力和空中的水分,竟剎那间发了芽。嫩黄的芽瓣破开胚皮,拉长舒张,快速变成弯曲的三厘米豆芽,躺在手掌中间。 换作半废原主,绝对做不到这样的事,就这四颗豆芽起码要花一天的时间,有这空闲还不如泡水等豆子自己发芽。 反观苏冰,却丝毫不费力,面不改色,口不喘气,像没事人一般。 握着豆芽,她能感觉到体内有很大一股能量,这股力量和灵魂息息相关。要是她想,她觉得可以将四颗豆芽完全催熟。 想到小说里对魂力的描写,苏冰忙撩起对襟扣袄,吸气鼓起肚子,细看肚脐眼周围的小红点,发现竟有两个! 一个红点表示一级,祁国入册的魂植师仅有千余人,二级魂力放在这个世界也是少见的存在。女主顾柒柒一开始只有一级,中期靠疯狂的磨鍊才达到五级,后期契上白见思的魂源一起修炼,慢慢变成九级,一跃成祁国大将军,然后谋权逼宫坐上龙椅。 面上露出喜色,苏冰第一时间想到白见思,便小心翼翼地把豆芽握在手心,去到外面的土灶。 这会儿天已经灰了,黄昏隐去,黑纱朦胧,月亮从乌云边端支出头来,在点点星辉下半遮半掩,如同未出阁的美人。 北山脚下,草房子座落在荒废的两块田中央,周围杂草与大腿齐高。挨着草屋的茅草棚两面飘出裊裊黑烟,摇曳扭入即将到来的黑夜。 白见思坐在整齐摆放的柴堆前,蜷缩成一团,时不时用木棍刨动灶里的柴火。他余光瞄到苏冰出来,四肢微不可见的僵了一秒,随后继续烧水。 他的气场冷寒,虽一面映着黄澄的火光,但旁人瞧过去,只会注意他藏进黑暗的背面,远远地望,像是一块怎么也捂不化的冰块。 苏冰是个颜狗,不管有多社恐,面对好看的人总会忍不住自来熟。她大跨几步,蹲到白见思身旁,张开手心,欢喜道:「阿思,你看。」 放下火棍,白见思双手捏得紧紧的,全身缩得更小,动作很是防备,这是被长期打骂后的习惯性动作。 他微微偏头,形若桃瓣的双眼从髮丝窄缝看去,和一双雀跃的珠目对上。不难发现苏冰有多开心,已然喜上眉梢,柳叶般的细眉和眼睛弯成一样的弧形。 而她手心里的豆芽,却是被扫一眼就无视了。 短暂的沉默,让气氛略显尴尬。 苏冰不在意他的冷淡,继而开心的说:「这是我用魂力催生出来的,你想不到吧?」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开始编故事,从她今天撞头后开始说起,什么要悔改以前的错事,什么发现肚脐眼周围有了红点,诸如此类变化。 这确实是件惊奇的事,说奇蹟也不为过。白见思盯向那四颗青黄的豆芽,没有怀疑苏冰作假,毕竟今下午之前,苏冰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得见。 若是妻主有魂力,在其他家里绝对是件天大的好事。可在白见思这儿,就变了味,他本就疑心重,心思难猜,想的事也就更远更多。 他相信,苏冰一定是那种有钱后胡吃海喝、抛家弃子之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甚至预想,也许明天苏冰就会抛下他,独自去城里当官享福。 如同他母亲,纳一个又一个妾室,若发现夫郎没用、儿女是废物,立马扔进后院不管死活,独享荣华富贵。 在白见思发呆思虑之时,苏冰还在编故事,只不过是在编美好未来。说到在城里买房安家,忽然停下,她没忘女主的存在,两年后小说开始,那时男主早跟女主跑了吧,不杀自己已是万幸,还求什么幸福家庭。 于是,两人诡异地蹲在土灶旁,围着烟火一字不发,各自在想各自的事。 与其相反,田野山林一点也不寂静,青蛙的叫声响亮噌耳,比以往鸣得更大声,鸟啼时不时长长啁啾两声,少闻昆虫的叽咝。 天空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黑云,把皎月藏起。云层碰撞之间,轰隆一声,苍穹骤闪,打了个干雷。 那声音之大,把苏冰唬得弹起,赶忙将豆芽根部埋进泥里,用魂力催成成株状。她本来打算直接催开花,然后授粉结毛豆角,结果发现草棚下的泥红褐不肥,四株苗长势细弱。 她讷讷地抬头,和一头黑髮打了个照面,干笑两声:「没事,不会浪费的,要下雨了,今晚先扎在此处,明个儿我移到田里养活,早上吃煮豆角。」 仰头看到天色,她去角落拿牙刷杯和盆子,担忧道:「我们快洗漱进去吧,家里没油灯,再过一会儿,门在哪儿都看不见了。」 牙刷是用某种植物晒干作的,刷头触感有点像丝瓜,外形很奇特。细长的圆棍在果实处被剪断,果实脱干水分后,会变成坚韧的软丝团,停留在小棍尖端,供人当牙刷使用。查原主的记忆,也不知道具体叫什么,村民都叫它刷牙竹。 苏冰很庆幸有原主的记忆,不然她跟白痴一样,什么都不懂。这个世界虽说大部分植物地球都有,但还有一部分是地球没有的,千奇百怪,不尽相同。 只有一个盆,没法泡脚,他们两人站在石头上沖洗揉搓,弄干净后用旁边的布擦干,就趿拉旧布鞋回了屋。这种生存环境,让苏冰很不适应,心里不断添加之后要做的事,以及要买的东西。 第6页 进屋后,白见思将桌板立起,竖抵在门口,变成大半边门,又看得她一阵心酸。 「你睡里头,暖和些。」 唿唿的风从门的漏口灌进来,冷得苏冰汗毛直竖,她努努嘴,示意他赶紧进被窝。 旁边的人却没有动作,站在黑暗里,活脱脱一男鬼。尤其是苏冰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那眼神像蛇一样,令她汗毛立得更高了。 多亏他发量多,才能完全披散在脸前,要是头髮少点苏冰,无论如何扒拉,都盖不完脸蛋。 「妻主,贱、我睡外边。」 他不愿意动,一方面想的是苏冰会不会今晚就跑,要是对方离家的话,睡外侧能及时发现,另一方面在思索,今夜要不要给苏冰下毒,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他一直在筹备逃离此地,山上某块石头下已经压了一串铜板,再多一串就能凑齐马车钱去暨斐城。在计划之初,他问村里窦大叔要了毒药,压在床被底下备用,平时偶尔会在苏冰食物里掺和无味的驱虫药粉。 窦大叔说驱虫药含寒毒,会让人手足发冷但不致死,他拿来用后,发觉没什么效果。苏冰每日身强体壮的,晚上睡觉热得像火炉,一点问题都没有,那草药或许仅是不讨虫子喜欢罢了。 真正能要她命的,是草垫下的剧毒,无色无味的蚀心丸。 白见思在之前的上百个夜里,身体疼到睡不着觉时,常常冲动掏出来,想塞进苏冰的嘴里。 「愣着做什么,睡觉啊,你睡里边,里面暖和吹不到风。」 苏冰伸手在他面前晃动,打断了他游移不定的想法。 眼前的女人脸还是那张脸,性格大变后,竟看起来老实些。白见思不清楚她还想扮好妻主多久,他心里的预测是,坚持不到明天早上。不,也有可能有魂力之后,晚上就跑了。 苏冰的性子执拗,她打小就知道。现如今遇到了白见思,她仿佛小巫见大巫,非要靠力气把人抱进石床里边才罢休。 「别跟我犟了,我让你睡里面你就得睡里面!」 她语气稍凶,听着却没从前那股子恶,反倒有些故意、装模作样的成分。她躺在外边,意外发现对方竟然安静下来,没再往边缘爬,顿时颇觉无奈,莫不是以后说话都得这么凶他才听? 独自睡惯了,旁边躺个男子很不习惯,苏冰又不敢翻身,怕弄醒旁边唿吸浅的人,于是睁着眼睛释放魂力。 增强魂力的方法有三种,靠锻鍊、药物和魂源。女主前期修炼方式是第一种,用尽魂力再等待恢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长期磨鍊之下,魂力扎实强盛,比药物好很多。药物虽能快速增强魂力,但药性难除,偶尔还产生副作用,且魂力也没寻常人锻鍊出来的强。 最好的还是找魂源,契几级魂源就有潜力提升到几级,普天之下,拥有高等级魂源的男子不是入了宫,就是早嫁妻的老夫郎,极其难寻觅。 尽管苏冰旁边就有一个,未来还是天级魂源,可是她不敢吶,这是女主的男人,搞不好以后还会要她小命。 她没有告诉白见思她有二级的实力,怕对方有不好的想法,更担心传出去,全世界的人都开始撞头,更遑论李家那三个疯子,绝对会吃她肉喝她血。 释放完魂力,苏冰开始睏乏想睡觉,闭眼前偷瞄黑暗里的侧影,渐渐坠入梦乡。 轰隆——轰隆—— 酣甜的梦境被可怕的雷声搅碎,苏冰震醒,她才睡着没多久,第一次释放完魂力异常疲惫,模煳听到哗啦啦的雨声,脑袋又沉重下去。 半盏茶之后,她感觉旁边有动静,意识不清醒地以为在地球上,她家的博美钻被窝。于是,右手一摸,捞到个毛绒绒的脑袋拍了拍,呢喃:「在抖,冷么?到姐姐怀里来」 白见思僵在她手臂里,后脑勺搁在臂弯不敢动。他怕打雷,更怕苏冰,眼睛在黑暗里睁大,听着外面的雷雨声,很久都没睡着,胡思乱想到深夜,始终没用那枚蚀心丸。 次日一早,苏冰醒来,很意外地发现自己动作特别流氓,右手箍着白见思的脖子,左手搭在人家腰上。那张洁白细緻的俊脸离自己仅两分米,长直乌羽的睫毛颤了颤,似乎即将睁开。 她连忙动作轻柔的把两手抽回来,在对方张开惺忪眼睛时,做贼心虚小声道:「你继续睡,我去煮毛豆角和粥。」 白见思倏地甦醒,起身掀开被子下床,急匆匆套上外衣:「妻主,我来煮。」 动作之快,让苏冰来不及阻止。她只好折被子,望着石头床嘆气。睡一觉起来,腰酸背痛,还痒得慌,全赖坚硬的床和稻草做的垫。薄薄的一层布盖在谷草上,和鸡窝区别不大,那被子也是旧棉,硬硬的,东一团西一块。 要快点挣钱才行,她在心里急切道。 出门洗漱完,白见思在土灶那儿煮粥,苏冰则铲起四株黄豆苗,移到田里去。 淋过雨的土很松软,苏冰穿着草编鞋,蹲在田埂上捣鼓。她先是让豆苗开花,然后用一撮头髮挨个在花蕊扫了扫,授完粉后一鼓作气将植株催熟,结成毛豆角。 豆角成熟后,区域内的土不再那么湿,颜色也浅了丁点,看不太出来。 苏冰摘下豆角摸了摸,不太满意,许是土肥不够,苗最初阶段没做好,结出来的豆角不够饱满,每串里总有那么两三个又小又瘪。 第7页 再看家旁的两块田,长满了杂草,土也两年没松。要想种出瓜果蔬菜,还有大工程要做,更别提堆肥需要很长一个周期。 以她现在的能力,催熟一百株豆苗完全没问题,不会饿肚子,缺乏的是质量和劳动力。想到此,她跑进屋将罐子里剩下的黄豆全倒出来,带到田野逐个催熟授粉结串。 魂力在这个世界是很珍惜的能力,别人用来催熟灵果灵药,她拿来种田,要是被人看到了肯定会震惊。 有捷径不走,要下地干苦活,几乎没有魂植师做这样的事。 其实苏冰也是迫不得已,灵植的苗或者种子价格高昂,以金银元宝为单位,不是现在的她能买得起的,唯有白手起家,靠种田致富。 第4章 . 04赶集 捉虫 野草疯长,几乎爬满阶梯型的两块田。苏冰一下地,刚走几步,脚就变得沉重起来。 草鞋裹了层泥,黏煳煳的甩不掉,偶尔踩进水洼,陷下去就拔不出来了。下面这块田以前被当做水稻田,纵使两年未用,下雨后的泥也会更湿软,上面那块麦田则好很多。 家里没有锄头,苏冰费力地用铲子斩断草丛,挖出空地,密集种上三十来株黄豆,再挨个开花扫蕊。 她做事细緻认真,原本的轻浮野痞荡然无存,在晨曦的柔光中,看起来踏实可靠、细腻温情,引得白见思好几次忍不住偷偷注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苏冰,不免惊奇。 清幽的早晨,家家户户的鸡还在开嗓,四处升起炊烟,米粥的香气瀰漫在桃花村的各个角落。 背后的山,鸟啼虫鸣又开始此起彼伏,山谷风从盆地往山上吹,将漫山的红黄叶簌簌抖落。 秋越来越深,山的彩颜正在逐渐褪去,那刮起来的风也冷了。 苏冰拿盆摘完所有毛豆,抓了小半放进盛水的瓜瓢里,递给在烧柴火的白见思,笑着道:「阿思,待会儿抓点盐把它闷煮锅里,咱们喝完粥,捞起来剥着吃,可香了!」 下方的人持着火棍,仰起头望她,柔顺的头髮从鼻樑那儿分开,露出左半边眼睛,轻轻嗯了一声,左手无意翻动灶里的柴火。 明明一副阴郁冷漠的模样,苏冰不知眼花了还是怎的,竟觉得乖巧。 她又想起书里的白见思,看文时,男女主那个腻乎劲,甜得人发齁。且文里的白见思能说会道,时常吃女主的醋耍小脾气,到她这里就是安静、顺从、闷葫芦,这么一对比,恶毒女配苏冰气急,自己怎么不穿成女主呢? 深深唿了口气,苏冰把剩余的毛豆倒进簸箕,和白见思进屋吃咸菜下水粥。 饭后剥食咸毛豆那会儿,苏冰拍整靛青色外褂,对旁边人道:「今个儿赶集,我要去镇上卖毛豆,你要跟我去么?」 留白见思一人在家,她不太放心,在原主的记忆里,好几次出去劫财回来,发现白见思被村里人欺负。尤其是李家还惦记他的血,当初她们看到白见思手臂上有颗浅淡的红点——半级魂源的象徵,便一直有歹心。 说来好笑,男主像是为女主量身打造的一样,小时候和女主一起长大,接受她施捨的食物,长大后没遇到一个好人,歷经坎坷,魂源增级。女主再从天而降、英雄救美,俘获他的芳心,让他对女主死心塌地。 就是临近的那个鳏夫窦大叔,表面上对男主好,其实多次想把白见思拐出去卖掉。 「嗯。」白见思坐在较远的位置,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他的心像是蒙上层雾,疑惑妻主为什么想带他,放在之前,苏冰是绝对不允许他出门的,说是不守男德。 不过,对方若真想当假好人,他即使不习惯,也觉得不错。 如果妻主能坚持下去多好,他如此期冀道。嫁出去的男子泼出去的水,就算悄悄离开这个落魄的家,他也无处可去,养活自己是个难题。 挎上簸箕,苏冰和白见思从村北往村东走。桃花溪主体自西向东流,北边有条分支,村里人出门赶集需要坐船,从峡沟口划出去,一直到镇上的河岸。 今日赶集,出去的人多,他们站在装满各种瓜果蔬菜的篮筐后面,引人瞩目。 穿直裰的白见思身上补丁虽多,却干净,只是头髮终日披散脸前,让人看着不喜。旁边的苏冰就更不说了,褂子邋遢,头髮乱得如同和人扭打过一样,蔫坏的长相时常被村里人挂在心里辱骂。 大家本来热热闹闹地在闲谈,看到他们来,一下子就安静了,仿佛羊群里进了只狗。 唯独赵家那不务正业的大女儿,流里流气地跑到后面去,一巴掌打在苏冰背上:「哟!咋带你媳妇儿出来了!平日里姐说要瞧你夫郎去,你苏大狗狗急跳墙,张嘴就要咬我。」 苏大狗,苏冰的小名,原主的娘取的。村子流传,小名越贱越好养活,孩子长得更健康。 嘴角抽了抽,苏冰拍开对方想勾白见思头髮的手,装起以往的热情:「赵虎娃,我夫郎害羞,你离他远点,小心我刀子不长眼。」 「啧。」赵虎娃身材比苏冰高大,但力气和灵活度不如苏冰。两人关系好到可以穿一个□□,干坏事时,总是苏冰在前她在后,以镇上的岳惺为老大。 她瞄到苏冰怀里的毛豆,眉眼耸了耸,一脸坏笑,乐呵道:「老大不是立了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让咱们去远点的村讨么?你哪儿偷的?怎么不叫上姐们几个。」 第8页 想到原主的一群狐朋狗友,苏冰就头疼,可又甩不掉这股地头势力。老大岳惺的舅娘是知县,姑姑在暨斐城当官,手下这群人甭管多坏,村民找不到救星就只能自认倒霉。 「自家种的,好久了,今天去地里摘些,拿出来卖。」苏冰的茅草屋太偏,又没人造访过,不担心露馅。 「你这么勤快?」赵虎娃上下打量她,不敢置信,只当她在众人面前不好说。 那边听到的村民则在窃窃私语,几个脑袋凑一块,偶尔望过来,讨论哪家这么倒霉。 聊着聊着,一艘船回来,大伙挑担搂篮,依次上了船。船是村里人一起出钱造的,来回不收费,女人负责出力就好。 十陵镇离桃花村不远,顺着水流划半个小时就能到岸口。镇上人少,到三天一次的赶集时才会热闹。如果没有地头蛇,这里是个好地方。 苏冰下船后,本想去菜巷摆摊。谁知赵虎娃拉着她,悄悄说:「老大买了酒,让我们喝完壮胆,去李子村运黄瓜。」 运?说抢还差不多。那些村民也不是不反抗,要是兔子逼急了,提起菜刀不是唬人的。 坏而危险的罪犯行为,她才不干。 苏冰面上笑嘻嘻,心里哭唧唧,她得想个办法,早点摆脱万恶的本地势力。 千里外的鱼洲城不错,膏腴之地,河流多鱼蟹,一望无际的平原土肥沃,最易开垦。 文中两年后,祁国北部闹旱灾,女配和男主向南逃亡两个月,最后选择在鱼洲城居住。也是在那儿,男主和天命女主再次相遇。 如果能早点过去,苏冰当然不会傻傻地在这里待着。同时也是为了男女主的相逢,这个世界后期,全世界会发生一场很严重的瘟疫,需要十一级也就是天级的魂植师培育万菩提,来拯救世人。 而此人,必定是天命之女顾柒柒,她自出生背后就有龙图,和有凤图的白见思结合,将带来祥瑞,造福众人。 苏冰只希望,把男主养好到时候交给女主,自己再找个地方平淡过一生。 「虎娃姐,我好不容易带我家阿思出门一次,今天不想去。你替我把这袋煮好的毛豆送给老大姐妹们下酒,帮我说说好话,苏大狗撞头后偶发癫痫,过段时间好了再去舞枪弄棍。」 苏冰从簸箕拿出叶子包好的熟毛豆,递给赵虎娃,装模作样地四肢抽搐两下。 「你额头的伤这么严重?早晚变成呆子,不如跟我去饮酒,老大说了等钱再多点,他带我们去暨斐城的醉花楼乐乐。」 赵虎娃还没娶夫郎,念起小倌时,脸又红又油。 苏冰假笑太久,五官僵了,不想继续跟她吹牛,匆匆结束话题:「尝过几次酒,你我都觉得辛辣刺喉。这次我不尝了,你去吧。」 两人别过,苏冰瞬间变脸色,拉着旁边默不吭声的白见思衣袖,去菜巷摆摊,边走边说:「阿思放心,我以后不会跟她们来往,等赚点钱,我们去鱼洲城。」 目睹全程的白见思听她这么保证,又被亲昵地拉起袖子,浑身不自在。想偷偷抽回袖子,但不知为何又没有,像个尾巴似的,一言不发地缀在苏冰身后。 鱼洲城么,倒是个好去处,可惜太远。他原本计划逃到暨斐城生活,约莫明年开春就能成,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苏冰现在一副好妻主的样子,让他难办了。 比起变成四处流浪的鳏夫,当然是跟着有魂力、不打人的妻主好。 此刻在他心里,既隐约希望妻主变好,又觉得她是个油炸糯米球,再多炸一会儿就爆馅。 苏冰名声太臭,甫一踏进菜巷,那些小贩便收拾东西准备换地方。所到之处,无人驻足,更遑论摆摊卖菜。 她在原主记忆里搜索,突然拉着白见思往商铺那边走。 指望村民放下芥蒂买她东西,不如去找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以前原主所得之物,都是找草药铺的老婆子销赃的。 草药铺主七十出头,膝下有两个女儿在暨斐城做生意,平日和苏冰他们这群地头蛇关系很好,有甜头就帮他们卖匪货。 苏冰让白见思在外面等她,进去和老婆子小声商榷:「我每天背瓜果蔬菜在你这儿卖,你收不?给便宜点也行,千万别和任何人说,岳惺也不行。」 那老婆子觑起矍铄的两眼,躺竹摇椅上问:「你想单干?不怕岳惺她们找你麻烦?」 「所以你别告诉她们。我看明白了,卖命帮岳惺做事,好处都在她手里,我们几个穷得叮噹响。」 见老婆子点头同意,她们又商量起价格,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苏冰跟她约定早上六点交货。等一切确定下来,她将毛豆以比市场低的价格卖掉,肉痛地出去找白见思。 「走吧,过两天我们搬去楚棠县,一边赚钱一边南下,早点摆脱岳惺她们的掌控。」 苏冰其实挺喜欢桃花村的,山清水秀,很漂亮,可惜被恶人搞得乌烟瘴气。 「你要带我走?」 突然传来的清冷声音,吓了苏冰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她的闷葫芦夫郎说话了。 「当然,我不带你带谁。」为了表示诚意,她举手发誓:「我苏冰在此发誓,以后绝不打骂白见思,好好赚钱养家,让夫郎过上好日子。否则,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白见思站定,目光粘在她脸上,不错过一丝神情。睨了良久,抿抿唇,转身往桥岸走,他心里冷然,对于妻主的发誓,一分信九分质疑。 第9页 誓言谁都可以脱口而出,天打雷噼是假的。他听过太多,母亲的父亲的姐姐的弟弟的,那些人都还活得好好的,没有报应。 「欸,阿思,你走那么快干嘛?我还要去买东西。」 第5章 . 05惹了老大 她追上白见思,抓住对方 她追上白见思,抓住对方的补丁袖子,在他面前摊开右手,露出全家仅有的三十个铜板,其中还有十个是刚才卖毛豆的钱。 「家里没米了,我知你恨我从前干的事,不求你原谅我,起码给个机会,让我好好待你。」 数出十五文钱塞进白见思手心,她指了指东边:「家里的米都是叫你去买的,我不清楚价格,我去那边看看买什么回家吃,再买点种子种,你有没有想吃的瓜果蔬菜?」 妻主昨天下午撞到脑袋后,一直不对劲。白见思暗自捏紧袖口,很不习惯她突然的转变,垂头回道:「红薯。」 「只有这个?」 「嗯。」低低的声音,连脸上的头髮都没惊动,不是仔细注意的人,恐怕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白见思眼神恍惚,想起从前的事。十岁那年,他被三姐带出去帮忙搬东西,那天雪很大,马车寸步难行,为了减轻重量,对方抛下他,快要饿死冻死在冰天雪地之时,街上卖糕点那家女儿小七救了他。之后每当他在家里饿得不行了,就会厚起脸皮去找小七,难以忘记她手里那些温暖香甜的烤红薯。 苏冰看过书,当然知道为什么选红薯。 或许该买顶绿帽戴,她想。面上却不作怪异之色,柔声嘱咐两句注意安全,在岸口集合之类,目送他往西走。 白见思转身的动作毫不停顿,颀长如竹的身姿被低垂忌惮的头碍了气质,经阳光照射,在石街上留下一道孤寂漠然的影子,与周围忙碌的人格格不入。 望着那清冷消瘦的背影,苏冰觉得,不管白见思多恨自己这具身体,她都没办法对他生气,只要想想他的过往经歷,就心疼得不行。 这个季节正是红薯成熟的时候,菜巷那边很容易找到。苏冰走了几处,都没人卖她,要么卷布料走人,要么捂紧筐不让她碰。 她干脆走远一点,往菜巷最东端行,这西段大多是桃花村的人,对她这个恶霸很熟悉,那边几个村不一定认识她。 结果挤过人群,过了约莫百米,苏冰才看到不害怕她的人。 走近某位吆喝声不断的女人,她问好价格,挑了一大一小两个红薯,大的给白见思烤,小的拿来种地,再捡上两枚鸡蛋,十五个铜板就用去了十二个。 今天是身无分文、倾家荡产的一天,她握紧剩下的三枚,去镇上唯一的种子铺,买了点芹菜种子。 那老闆虽言行畏缩,但看她的眼神却像看傻子。十月中旬,大家都在赶忙收菜,谁还播种芹菜? 苏冰装作没瞧出来,买好就匆匆往河岸走。现在卖的都是时令蔬菜,若是催生不属于该季节的,难免被好奇心重者盯上。 她不是没想过走捷径,只是捷径有很大的风险。 平民百姓家庭出了魂植师,基本送到城里或京师当官,灵植种子触手可得。 苏冰没这方面的打算,一来祁国朝廷腐败,官场风雨交加,这两年更甚,大皇女和二皇女明争暗斗,官员必须选一派站位,二来往后女主当上皇帝,心狠手辣血洗百官,稍惹上谁被参摺子的话,入狱流放都是小事,她不打算拿命赌。 小说是晚上匆匆看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要问苏冰记得哪些情节,她还真想不出几处,要是知道自己会穿越,她绝对倒背如流。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当个普普通通的种地农女。 回到岸口,好些桃花村的人已经在排队了。苏冰没找到白见思,不太放心,决定去寻他。 男主前中期是美惨的体质,后期才变强,吸引坏人那是手到擒来的事,放他在桃花村走一遍,绝对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她记忆里的米铺位置很模煳,原主懒得去买粮,这种事都吩咐给白见思做,以至于她只能寻个大概方向。 过了一家早点铺,那边有个酒楼,是岳惺的地盘。酒楼傍河,旁边有块空地作马棚,因十陵镇位置偏僻,此地少有外人来,马棚长满茂密的草藤。 苏冰过来时,就恰好听到她们在那边调笑。被包围在中间的人,披头散髮,衣服缝满补丁,不是白见思还能是谁。 「你说他是苏大狗的夫郎?」 岳惺咬着棕色的叶子烟,露出一口黄牙,踩着脚下的铁锹,对赵虎娃下令:「把他头髮撩起来瞧瞧长啥样,苏大狗什么时候有的夫郎,怎么不请我们喝喜酒呢,太不上道了。」 赵虎娃不敢违逆她,点头称是,正当伸手去撩,就被急忙跑过来的苏冰抓住。 苏冰喘着气,给岳惺赔不是,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夫郎奇丑无比,小时候有道士说他是恶鬼降世,看过他长相的人都死了,我也不敢看啊。老大,千万别轻易尝试!」 语气急切,表情诚恳,不像作假。 岳惺吐出一团刺鼻难闻的烟味,俯视地上头髮遮脸的阴冷男子,确实越看越瘆人。只是那露出来的高挺鼻樑和半边唇眼,怎么看怎么觉得美,全貌又咋可能丑陋? 她向来装逼惯了,黝黑的手指摩挲酒瓶口,下巴对旁边的女人扬了扬:「你去,掀开看俊不俊。」 第10页 苏冰挡在白见思身前,隐约感觉到他在害怕,便悄悄握了下他攥紧的拳头。 快速在几秒内观察环境,她不动神色地使用魂力,将地上的藤蔓催长,缠上马棚柱子,在起身准备让开始,用脚一勾。那刚抬脚的女人一个不稳,下意识拽住岳惺,两人摔倒在地,磕上铁锹,顿时头破血流。 趁大家都在扶人之际,苏冰拉起白见思就跑,连洒落一地的米都不要了。 「苏大狗你!狗娘的以后别被我看见,老子看见一次揍一次!」 岳惺捂着脑袋,恶狠狠地吼向远处的两个背影。 她的声音中气十足,震得苏冰头皮发麻。拉着白见思速度加快,两人一熘烟就没影,好似身后有豺狼野豹。 「唿——」回到河岸边,苏冰累得叉腰喘气,发现兜里的蛋碎了一颗,开始咬牙切齿。 「惹了岳惺不好办。明个儿开始,我们卯正初刻洗漱出门卖菜,买完东西就回去,尽量别碰到她们。天不亮,她们是起不来床的。」 比起她的忧心忡忡,白见思淡定极了,他低头看向二人紧握的手。 「呀,对不起。」苏冰急忙松开,再三解释:「情急之下,不得已为之。我不是登徒子,阿思不要误会!」 他才不会有什么误会,从第一天被抗进茅草屋,妻主让他脱光衣服,对他下面好奇弹了下,说「原来长得不一样啊」后就没兴趣了,此后只以打骂他为乐。 也是那日,他生平第一次哭得厉害。爹说过,男子不可以被陌生女子看去身体,只有妻主才可以,要是光着身体被别人用过下面,没有贞洁是嫁不出去的。 只是此处的「用」非他想像的「用」,傻傻的以为,被摸了就是用了,再加上村里人也流传说他失贞,于是信以为真。 不过好在恶霸妻主没有天天用他,遥想小时候,他经常听见隔壁娘用爹的声音,那一声声痛苦的叫喊,时常吓得他睡不着。要是妻主一直弹他那个地方,或者以更加痛苦的方式,他还不如上吊自尽。 如果苏冰知道身后的白见思在想什么,她一定目瞪口呆。可是这会儿她没空,和另外几个女人奋力划船,思索明天卖完东西买什么好。 到家后,苏冰把红薯鸡蛋交给白见思:「你才十七,还在长身体,以后每天要吃鸡蛋。」说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道:「我去种红薯黄豆,明天起,可能要辛苦你了,下地的事交给我,反正我力气大,就是我一个人搬运不过来,可能需要你帮忙」 白见思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细声细语地对待过,当初接济他的小七也没有这么温柔。他见惯粗糙蛮横的女子,第一次见温和体贴的人,还是打了他大半年的妻主。 要是妻主永远如此就好了,他心底的奢望才冒头,又被他掐掉,不可能的,以妻主的性格,坚持不了多久。 有人做饭,不会下厨的苏冰选择待会儿帮着洗碗,进屋拎起装黄豆的陶罐,往上面那块麦田跑。 没有锄头,铁铲不太好使,只能将就着用,等明天赚了钱再买。她把能拔的杂草扯到一旁放置,剩下的深根则费劲斩断。 还好这具身体虽营养不良,但力气够大,干活不算太累。就是太费铲子,铁片已经缺了几个口子。 过了两刻,苏冰浑身是汗,流到额头伤口处刺刺地痛。她直起腰小心擦汗,发现白见思过来,于是出声询问:「你上来做什么?」 田埂下的男子双手攒起前摆,支吾道:「我想帮妻主除草。」他也是不安心,这么累的活妻主竟不叫他干。要是昨天之前,她是拿个碗都嫌累的人。 苏冰思考了下,点头同意:「反正家里没事做,你来吧,累了就在旁边歇息,我们不急这一时。」 第6章 . 06开垦麦田 家里就一把铁铲,外加这 家里就一把铁铲,外加这活又脏又累,苏冰不捨得让他做,就让他拔草,或者将自己清理出来的草堆拢到一旁。 余光瞥到那双手,背部纤细白净,指甲透亮得像桃花瓣一样,手掌指腹却粗糙无比,布满老茧。相反,苏冰自己的手柔软无痕,一看平时就没干过重活。 翻土是件累活。苏冰没干多久就汗流浃背,回屋卸了中衣。她掀开门帘,看到赵虎娃穿着新棉袄,嘴里叼根草,远远地喊她:「苏大狗,认得我不?」 「认得,怎么可能不认得。」苏冰小声嘀咕,没理她,去田里对那头认真除草的白见思道:「阿思,你歇会儿吧。」 赵虎娃以为她没听见,提腿跑过来,狠狠一巴掌拍在苏冰背上,骂骂咧咧:「头撞傻了,不认识你奶奶我了?你行啊大狗,惹毛岳老大就跑。眼睛还瞎,我跟你打招唿呢,看不到?」 苏冰嘶一口气,她又不是铁打的,被这么用力拍下来,差点前倾摔个狗啃土。面对这位莽撞粗鲁的大姐,她实在提不热情,索性顺对方的话编藉口:「没看到,昨天人撞煳涂,头晕眼花,耳朵背。我家夫郎贴我耳朵边说话,我都听不见,别说你了。」 「真傻了?!」 扫视被开垦的半块荒田,赵虎娃惊讶得合不拢嘴,那根细长的草随即掉地上,她没见过苏冰下地。对方跛脚老母在世时,因为太宠苏冰,没让女儿干重活,白白浪费掉天生的力气,导致苏冰养成好逸恶劳的性子。 「岳惺受伤的地方是脸,她最在乎长相,我把她弄破相了,她不会轻易放过我。不种地喝西北风吗?」 第11页 苏冰发泄般把铁铲插地里,将某棵深根小树挖断,挥手赶人:「行了,别挡着我种地。」 「这有何难,你拿点碎银给我,我帮你赔礼去,不就行了?跟着老大才有前途,你看我身上这件棉袄。」 赵虎娃炫耀地原地转了一圈,嘿嘿笑道:「老大给的!」 抢过苏冰手里的工具,她扔到一旁,人高马大的,把手臂一放,重重压在苏冰肩膀上,苦口婆心的模样:「你不会种地,天冷了长不出庄稼的。要想度过今年冬,现在就让我帮你去交点银子,不然你去了还要给岳老大下跪磕头,。」 「我哪儿来银子?」苏冰挑眉问。 「前段时间不是赏了些么?」她搓着手,比了个三:「你应该还剩这么多吧。」 苏冰皮笑肉不笑,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睹向她:「上个月说好我分两成,你藉口帮我存钱庄,拿去一成。十月初岳老大让你替我带二两碎银,你只给了我一两。更早的陈年旧事,就无须我细数了吧?」 这原主也是窝囊,没亲戚倚仗,只敢窝里横,对外人畏畏缩缩的,让往东绝不往西,就逮着白见思欺负。赵虎娃坑她那么多钱,她竟然觉得是髮小应得的。 被戳到心虚处,赵虎娃一滞,手足动得颇不自在。她的脸瞬间涨红起来,怒骂:「你别不识好歹,我帮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好了,虎娃你回去吧,我们的事扯不清。我真没钱,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上次出去跟人摇骰子输光了,你不信去问陆狸。」 说完,苏冰怕她三天两头过来打扰,又跟她和和气气地讲:「你就当我钻牛角尖,等我没吃的了,种田失败,自然会来找你和其余姐妹们。」 赵虎娃空手而归,脸色有些难看,不悦的跟她道别:「行,那我走了,你就种吧,饿死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们几个姐妹的好了。」 等赵虎娃离开,苏冰回头,发现白见思没休息,不吭声地拔完一小块地的草,心里产生愧疚,止住他的动作:「阿思,你下去洗洗手,休息会儿做午饭吧。」 看了眼天色,白见思点点头:「妻主,我下午再来。」 苏冰知道他闲不得,没拒绝。多一个人也挺好,就是太闷不爱说话。她眺望远处升起的炊烟,在鸟鸣枫红的山里,方才浮躁的内心渐渐平静,对以后的慢生活期盼起来。 等把男主好好地交出去,她一定要找个合适的夫郎,在美丽肥沃的山野隐居。 午饭,苏冰未吃烤红薯,执着地让白见思吃。没管他有没有想起曾经的恩人,自己就着咸菜,三两下扒拉完米饭,往麦田跑。 现在清出来的区域已经够种余下不多的黄豆,红薯还要再努努力,把那边的土翻完才可以种。 苏冰按照之前那样,将黄豆播下催芽,看着它们慢慢长大,再挨个抹蕊,将黄豆苗催熟成串串毛豆角。一百来株,耗尽她所有魂力,不得不撑着疲惫的意识,去田埂坐着休息,已经不在意地有多脏。 估计是怕被骂懒惰,白见思洗完碗筷就上来了,在那一小片黄豆面前顿足,不可思议地看着妻主用魂力培育出的豆子,静静走到剩余的荒地弯腰扯草。 他娘也有魂力,但是娘培育的是灵植,有时好几个月才培育出来小小一根苗,远不如这般震撼。 「阿思,你去拿簸箕把毛豆摘了,最前面两株留着做种,那边杂草地交给我。」 像摘成果这种轻松的活,留给白见思慢慢做最好。 用完魂力,苏冰有些头晕眼花。但为了天黑之前把事做完,她勉强打起精神,跑到另一边,吭哧吭哧继续除草翻土。 为了方便挖红薯,她将剷出来的泥堆成排排土包,留着待会儿插藤。 白见思上来,就看到她浑身通红地在挖泥,眉头因铲土费劲而紧紧皱着,那双偏棕的眼睛认真专注,脸上流满汗,早就将血痂泡软了,想来额头处应该很疼,对方却像没感觉一样,一下又一下地,将板结的田泥铲碎抛出。 这样的画面让他心头一颤,忙垂下头,蹲身摘毛豆。 昨夜大雨之后,今日阳光明媚,天气不错。山风被暖日晒过后,不算太冷,轻轻拂走二人身上冒出来的热气。 唯独不爽快的是,表面淋过雨的泥像混了树胶,把两只脚粘成两个球,要时不时跺两下才能减轻重量。 白见思在那边摘毛豆,手脚利索,没费多久就跑过来帮苏冰。二人之间的氛围,意外看起来很和谐。 等土包堆得差不多,苏冰已经累得指头都动不了,她头也没抬地道:「阿思,咱们歇一会儿,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不慌,慢慢来。」 「我去给妻主装碗水。」 白见思看出她很累,他平时做粗活多,这点劳动不在话下。苏冰坚持这么久,他心里挺惊讶的。 苏冰瘫倒在田埂草堆上,喘完气有些困顿。眼见天上有晚霞的影子,太阳西斜,再等会儿就要黑,她又强撑坐起。 要是今天没惹岳惺,她绝不会这么勉强自己。只要一想到桃花镇有头蛇要报復她,草药铺的老婆子随时可能出卖她,一颗心便七上八下的,无法安定。 魂力恢復了一小半,苏冰将红薯握在手心,避开芽窝,丝丝缕缕融进去。 巴掌大的红薯渐渐变瘪,表皮折出沟壑,从上头长出三根藤蔓,呈爬地的姿势向下垂伸。长茎叶子连接处,仔细看,有或白或红的小根,渴望地朝田地长。 第12页 「妻主,水。」 白见思走来将碗递给她,看地弄得差不多了,问:「还有什么要做的?」 被妻主使唤惯了,突然无事可做,他有点不适应。 「要不你帮我插藤?」 苏冰择下三根红薯藤,分别埋进三排土包,依次催长成丛丛藤蔓,掐下一段跟白见思比划:「大约这么长,这里是它的根,用土将它埋起来就行了。」 白见思低低应了声,走到最里面那排,开始照葫芦画瓢。 感嘆男主的勤劳听话,苏冰在心里又骂了女配有眼无珠八百遍。但凡对男主好一点,对方不至于对自己这么生疏。 将所有魂力集中在最前排土堆,闭目感受藤蔓下的长势,苏冰耗尽丹田,才让红薯藤结出五个不大不小的红薯。 收回手,她起身太勐,摇摇欲坠,身体往后倒,幸而背后是田埂,手臂条件反射一撑,坐下去有软草垫底。 「妻主」 白见思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扶起她,然后松开站在旁边,无所适从,头髮后的唇张了几次,不知该说什么话。 他们平时不交谈,很多时候,都是苏冰在骂,他在挨打,偶尔太疼了就叫两声妻主求饶。两人可以这么断断续续度过一天,不像其他家里,聊日常生活谈未来打算,或者拌嘴吵架。 「我没事。」 苏冰摇摇头,把裂开口的铁铲交给白见思,面色苍白地道:「阿思,你挖这儿,我把红薯种出来了,五个这么大的,你吃三个我吃两个。其余的,明天早上再赶工吧!」她的语气上扬,像遇到什么喜事。 白见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将红薯挖出来。跟她描述的一样,五个三指长的椭圆形甘薯连在一团,提起来像草绳上挂了几条鱼。 「你喜欢吃烤红薯,我就多种点,屯在草棚下,想吃时就捡两个烤。」 「现在才刚开始,我只能解决温饱问题,等以后有钱了,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苏冰自顾自地说着。两只眼睛闪亮,在逐渐灰掉的天空下,如同提早现身的星辰。 这副样子,和凶神恶煞的从前,是两个极端,完全无法想像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 白见思抓紧藤蔓,心里一团乱麻,听到后面,可能是他心眼小,又或者他不愿意听,提着红薯,转过身往田下走。 苏冰望着他别扭的步伐,知道自己是再次碰壁了,忍不住长长嘆气,小跑在他身后:「阿思,等等我。」 第7章 . 07艰难 捉虫 眼睛看的是路,脑子里想的却是苏冰刚才的话。白见思走到草棚附近,修长的腿绊到零落的柴木。 「咚——」他本就被头髮遮挡大部分视线,于是再一分心,此刻青蛙扑水洼,脸朝下,愣是变成个泥人。 「呀!」苏冰没赶上,把摔倒的他扶起来:「没事吧?」 满身是泥的人沉默不语,散发着古怪的气场,侧头看向她抓他手臂的地方。 第二次了。妻主明明说过自己全身上下都噁心,碰都不愿意碰,平时只用鞭子,像使唤牛马一样命令他做事。 可他不知,原主其实对他细腻皮肤尤为喜爱,每每看到就会想起那些富贵少爷,但因自身卑怯,嫉妒成分作怪,总用柳鞭控制力道欺辱他。 「抱歉,我是为了扶你。」 苏冰看他眼神,还以为他嫌弃自己手脏,连连解释:「刚下完地,反正衣服也是脏的,大不了我洗。」 忽然她冒出个想法:「难道你是不想我碰你?我以后会注意的。」 「妻主不嫌我脏?」白见思低声问,脸在头髮后神情莫测。 「当然不。」她回话后,得到的是一阵沉默。 好像在记忆里,原主是有轻微洁癖,纵使环境不好,也老吩咐白见思扫这擦那儿的,牙齿早晚都刷,唯独衣服和头髮不怎么收拾。 苏冰看看他再看看地,干脆趴下去打滚,起来张开手臂,笑容满面道:「看,没什么大不了的,洗洗就干净了。」 她傻里傻气的行径,竟无端逗到白见思。古井无波的脸上,薄唇弯起一定弧度,微微抽动,似是在极力控制。 无声无息的,苏冰完全没发觉。 「妻主先去溪边,我洗个手把衣服送过来。」他的声音轻轻的,藏着难以察觉的靠近。 春夏秋三个季节,原主和白见思想洗澡,需要去后山流下来的溪水中清洗。原主是今年春天把他抢回家的,度过前三个季节,不算太难。 到现在估计就难了,天气变冷,下水不能洗太久。以前,原主一个人,整个冬天都不洗澡,桃花村大部分人也是这样不讲究。 现在换成苏冰和爱干净的白见思,不可能忍受不洗澡的生活。她摆摆手,从里面提出两个桶:「不去了,冷水对男子身体不好,你把剩下的水烧开,我去打水。」 水提回来,锅里的刚好烧开。苏冰将桶内冷水倒一半进水缸,用木瓢舀热水,增加温度,直到合适了,提到石头那边:「阿思,你进去拿衣服,在这儿洗。」 白见思找了两套换洗的,挂在木樑上,原地开始慢吞吞解开衣服。 苏冰见此,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兇巴巴的语气,吓得白见思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她又要打他,转过头见她没拿柳鞭,面上只见惊慌不见生气,于是不解地问:「热水是给妻主准备的?那我去山上洗。」 第13页 他取下衣服,垂着头就要往山上走。 「等等,阿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苏冰按了下太阳穴。她怎么忘了,她这夫郎不能用稍过的语气对待,不然就会用最坏的想法揣测她。 把人拉回来,她摸摸鸡窝头,指向另外一个桶,不好意思地说:「男女有别,你跟我一起洗肯定拘束。我到后面去,你要是洗好了知会我一声,我再回来。」 这番话,说到白见思心坎上,他确实羞于和苏冰共浴,对男女之事有层潜意识的壁障,方才解腰带的手不断发抖。 二人心照不宣地隔着草屋,一个在草棚大石头上洗,另一个提桶去了屋后。 苏冰脱掉衣服,浇水开始搓,越洗越不对劲,才想起气温降低后,原主起码有二十天没洗澡了。她欲哭无泪,庆幸除了汗水酸臭味,没其他恶臭的味道,开始用劲摩擦皮肤,几乎搓一下就一手的皮。 而白见思早洗完了,朝苏冰的方向道:「妻主,我洗好了。」 「好,你煮点粥吧,我马上洗完。」 苏冰把自己整个人揉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蹲在草丛里,恨不得自己有八只手。 隔屋内一墙的距离,里面传来脚步声,其后是打开米缸的声响。 「妻主,没米了。」白见思平静地讲述这个悲惨的情况。 苏冰的水变冷,她加速把自己搓干净,边穿衣服边说:「那就烤红薯,今晚只吃那个。」 等她穿好衣服,嗒嗒跑到草棚内。白见思又支支吾吾的,指着灶头说:「妻主锅底漏开个洞,里面的柴火全浇灭了。」 「没了再烧就是。」 「妻主忘了?昨天向我要走打火石,还没拿回来。」 这句话无疑当头一棒,锤得苏冰耳朵嗡嗡作响。 她想起来了,原主昨天早上放狠话要烧人家的房子,把打火石拿走,没烧成,就顺手扔出去砸人家吠叫不停的狗。 「那你今天是怎么起的火?」 「昨晚放了很多柴,火没熄完。」 两人短暂交流后,迎来长久的沉默。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无米无火,湿着头髮,在冷风中生吃红薯? 好像也可以。 不行,苏冰摇摇头,她想吃热乎的,于是找块木头和一根棍儿,从芦苇上薅了细绒,开始仿原始方法。 这个世界起火都是用的打火石,几乎没人尝试过钻木取火。白见思走近,眼睛眨也不眨地围观她的古怪行为。 只见,原本毫不相干的三样东西,在苏冰的手下却发生神奇的事。木棍杵进木块的虫槽处,周围覆上一圈细绒,那根棍子施了法术般,高速旋动,不多时产生火焰,烧黑芦苇。 苏冰把其余的细绒堆上去,惊慌失措地大叫着:「快快,怎么办,要熄了!」 白见思回过神,跑去将生火用的干草抱过来,对万分紧张的苏冰道:「妻主,我来吧,你不会生火。」 说的是实话没错,苏冰摸摸鼻子,退到一旁,看他熟练地把微火餵成小火。 蓦地,她想起屋里那根用三根柳条缠成的鞭子,于是进屋找了找,折成一捆拿出来,嫌恶地扔进火里。 白见思对此物最是熟悉,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火焰,身体发抖发冷。 疼痛的记忆刻在他脑子里、身体上,想忘都忘不掉,昨天上午还因为没打水,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苏冰感受到他的不适,轻抚他的背嵴骨,柔柔出声:「我说到做到,这东西早该扔了。对不起,以前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没资格求你原谅,往后一定加倍补偿。」 她本打算再次尝试解释自己的身份,但老天不允许,只能继续含泪背锅。 这些话听进耳朵里,如同恶鬼转性后的呢喃,白见思觉得自己煳涂了,竟想去相信一个谎言连篇的女人。 她才变好一天啊,他在心里告诫着自己,掐灭那危险的想法。 有一搭没一搭地生着火,他眼神瞟向那被火吞噬的柳鞭,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这个反应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由于没事做,魂力恢復了些,苏冰不知道跟他聊些什么,于是上山又种出五个红薯,提着一起扔进火堆里烤。 晚餐就只有烤红薯,她吃掉两个,差不多饱了,见白见思和自己同时停止,突然想起他在书里的大胃王人设,于是出口问:「你饱了吗?」 「嗯。」白见思对她仍有距离感,坐在一米外的地方,只露出好看的下巴。 不是在见到女主后,一天三顿饭,每顿吃三大碗么。 苏冰没揭穿他,想到原主只给他半碗不到的食物,摇了摇头,摸着肚子懒懒散散的,委婉道:「我胃口小,吃不了太多。有句话说得好,能吃是福,我没这福气,你要是有该多好,家里以后不缺粮,我种那么多,就缺一个能吃的。」 她说得诚恳,看向白见思时的目光充满期待。 鬼使神差地,白见思被那双倒映了火团的双目一鼓励,连吃五个,撑到不行。 食量之大,着实吓了苏冰一跳,呆呆地问:「饱了吗?没饱的话我再去种。」养男主,需要准备好多粮食。 问题是,对方吃再多也不会发胖,苏冰羡慕极了。 「很饱。」 白见思打水给二人洗漱,胃里第一次满满当当的,让他有种满足感。 第14页 晚上睡觉时,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实。昨天之前,活在鞭打的魔窟,之后的今日,妻主为救他惹怒岳惺,勤劳下地,还烧了最爱的那根鞭子。 甚至现在,温柔地朝他说:「晚安,明天的工作辛苦你了。」 明明是坚强打工人的睡前礼貌用语,在白见思耳朵里,自动变成好妻主的模范语句。 他躺在床上,胃里暖暖的,活了十七年,第一次吃得这么饱,入睡速度超乎寻常,不到几分钟就坠入梦乡。 屋漏偏逢连夜雨。 老天似乎看不惯他们吃得饱睡得香,今夜不仅打雷,而且雨大风大,轰隆隆的声音震破耳膜。 草屋年数已久,昨晚桌子那边漏雨,此时狂风唿啸,没一会儿,又新凿出两三个孔洞,让雨水滴滴答答地落进来。 恰好滴在苏冰的嘴里。 「呸呸呸,我太惨了吧」 她感慨一声,发现白见思抓着自己的右胳膊不放、脸色苍白,才知道他怕打雷。 心想正好,她这边不能睡了:「阿思,上面漏雨下来了,我到你那边挤挤。」 第8章 . 08怂恿 白见思两手揪着她的亵衣,双 白见思两手揪着她的亵衣,双目悸颤地睁开,雷光闪照之下,眸里雾气蒙蒙。他呆愣地望向身边人,被接连不断的轰隆声震慑,已无法思考。对于苏冰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你还好吗?」 苏冰捂住他的耳朵,疑惑书里怎么没写男主怕打雷。难道和女主在一起时,从来没有雷雨天? 想想是该如此,毕竟顾柒柒是女主,自己是女配。且顾柒柒称帝后,后宫佳丽三千,不会夜夜宿于凤鸾殿。 关于怕打雷这件事,白见思烦恼多年。 他爹生他的那个晚上粗雷暴雨,生下来的他丑陋无比,背后爬满绯红弯曲的线条,像无数只虫子,当时吓得接生公差点把他摔地上。 娘一直认为他不吉利,是妖魔鬼怪转世,请了好几个道士作法,最后将他和爹用黄符镇压在后院柴房。 一开始他爹还养他,到后面完全不管,每次看见他,就会提生他的那个恐怖雨夜。府里的谣喙日日飘进他耳朵里,有的添油加醋说他被鬼缠身,有的说他剋死家里不少丁仆 被人如此害怕,白见思对自己也有深深的恐惧,每次天幕噼下道道惊雷,他都担心是上苍来取他的命,或者处罚他前世的罪恶。 等长大到十四五岁,他心灰意冷,对一切事物漠然后,就不再忧虑背上的花纹了。可是每次打雷,他还是会习惯性脑袋空空,抓着一个东西就不放。 这两天晚上抓的,便是苏冰的胳膊。 不像自己的手绵软温凉,她的皮肤紧实暖热,手臂内仿佛蕴含强大的力量,让他极其有安全感。 现在那双手伸过来捂住他两耳,以揽护珍宝姿势阻隔外边风雷。掌心的温暖灌入耳朵,让他渐渐清醒,涣散的眼神凝聚了黑亮的光。 「妻主」他惨白的脸上密密细汗,全是吓出来的。 一道白光划过田野,闪烁间,白见思看清上方担忧的脸,细眉蹙拢,珠目柔柔,唇半张着好似在唿唤他。对方垂到他下巴脖子的髮丝扫得他痒痒的,使他忍不住往里挪动。 「阿思,你没事吧?」 苏冰小时候也怕打雷,每当这个时候,就抱着枕头找爸妈,有人陪伴安慰,内心的恐惧会减少很多。 她挨着白见思躺下,把被子床单拽过来,离漏水的地方远一点,继而将两手别过去,放在对方耳朵上:「睡吧,我帮你掩耳挡风。」 哗啦啦的雨声中,过了好久空中响起一声轻轻的「嗯」。 白见思抓着被子边缘,颤悠悠阖上乌黑的睫羽。妻主好暖和,他心道,挨着火炉一般的苏冰,慢慢安稳睡去。 次日,在此起彼落的鸡鸣声中,两人迷煳洗漱。 没有油灯的草房子内,衣服穿的是正面还是反面都不知晓。只有走到火灶那儿,才稍微看得清周围的环境。 破晓的天空经雨荡涤之后,抹了层浅青。四面的山愈发灰淡了,落了满地的叶子,厚厚铺地上为过冬做准备。 空气很凉,土腥鱼腥味儿掺杂草木的清香,忽香忽臭,吸进鼻腔里,立刻就叫醒了大脑。 昨夜的雨下得大,山上的麦田狼藉一片,所幸大豆已摘,那红薯藤生命顽强,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苏冰穿着草鞋爬上来,中途打滑几次差点摔跤,走到后排把白见思插的断藤逐个拾起,放回原来的位置,一一餵养成丛藤状。 她的魂力已经完全恢復,让地瓜藤蔓结三四十个红薯没有问题。 至于挖出来的工作,还好有白见思帮她。 两人吃完早饭,就带着工具下地开始干活。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他们一前一后,没挖多久就将红薯挖出来,放进木桶,带到溪流中洗去泥巴。 等到二人准备去桃花镇时,天已经快亮了。 「阿思,我来提桶,你拿好簸箕就行。」 苏冰左右手分别一个桶,里面装有大半桶巴掌长的红薯。个头不算大,只能说刚刚好。 今日不赶集,他们又来得早,村口河边满满当当停着五条船。苏冰把桶放上去,等白见思上来后,两手同时开工。 双桨割开水流,在船尾巴后面留下弯长的水波纹,一圈一圈往外围荡漾。正巧旭日东升,金乌在每一面水镜留下橙光的倒影,涟漪阵阵,望过去犹如百褶黄金绸。 第15页 白见思坐在船尾,凝视苏冰卖力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从前听过的民谣水调。不记得写的什么词儿,也不记得怎么唱的,大抵就是现在这样的美景心情。 妻主在前划桨,夫郎在后探水,水面和天空相互交映,远处时不时悠扬传来几声婉转的鸟啼,清晨的山野村镇在拂晓中朦胧显现。 眼前的一幕像活的水墨画,深深印在他脑海,即使往后几十年想起来,也觉得静谧美好。 也许,他就是在这一天早晨跨过了难越的心境也说不一定。 桃花镇不赶集的时候,很冷清。苏冰在老婆子那儿低价卖了东西,带着白见思去买了油灯、打火石、锄头、锅和一个泡脚盆。 随后,她去种子店把剩下的钱全用于买种子,挑挑拣拣,选了黄瓜、莴苣、南瓜和秋葵。 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起早贪黑,种了芹菜和后面买的四种,拿到草药铺卖。如果碰巧遇到赶集,就买点蔬菜、鸡蛋和鱼肉,尽量不在桃花镇逗留,以免遇上岳惺那群人。 三周过去,他们的日子有了起色,每天吃饱喝暖,还买了件新衣服穿。只是在需要外出劳作或者卖菜的时候,还是穿的旧衣服。 当然,白见思也捨不得穿,那是他唯一一件崭新的、没有补丁的衣服。 这样的日子,让他感觉活在梦里,即使每天下地干活很累,可是硕果纍纍收进筐里,心里十分满足。他甚至对苏冰有了几分信任,觉得妻主确实在变好,好到他偶尔忘记以前的苦难生活。 这日,苏冰在屋后挖坑,用于堆叶子草木、烂菜蛋壳之类的做腐殖土。她前世在阳台种花种菜种多肉,看了很多园艺书,所以在当农女这方面不难。 比较遗憾的是,没有地球卖的菌种,沤肥需要一个季度甚至更长的时间。 她不会在桃花村待太久,这会儿挖坑纯属闲的没事儿干。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岳惺是个记仇的人,万一哪天她倒霉碰上了呢? 她在这边挖土,脑子里盘算兜里的财产,草棚下洗衣服的白见思被村里的窦大叔吓住。 「你还没下手?」 窦大叔四十来岁,人长得跟个老猴子似的,身材矮小干瘦,皮肤黄皱,眼皮松弛,眼神鬼精鬼精的。 白见思听他这么一问,慌了神,连忙往后望,发现苏冰离这边很远,在某棵树下背对他挖土。他松了一口气,摇摇头,万分不安道:「窦大叔,妻主现在待我很好。」 姓窦的听了,眼睛一瞪,压低声音刁难他:「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把苏恶霸灭了,跟我去暨斐城投靠亲戚。如今我都联繫好了,我表弟也给你准备了住处,那么贵的药丸我不收你一分钱,你现在出尔反尔,一事无成」 窦老头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原本信心十足,白见思会杀了苏冰跟着自己去城里,到时候转手把对方卖到醉花楼,凭藉这等姿色,纵使不是处男,也能赚百两银子。 他的自信不是白来的。平时偶尔照拂白见思一二,让他心存感激,吐露身世遭遇,得知卖掉此人无后顾之忧,而后怂恿对方毒死苏冰,借刀杀人,去掉最后的隐患。 苏冰在这桃花村无依无靠,除了交好的赵虎娃和镇上的岳惺那帮人,没一个亲戚,他就不信到时候发现是他干的,他跑远点,岳惺她们还会追上来不成,她们几个姐妹情没有利益哪有热心。 窦大叔自从见邻居卖掉夫郎赚钱,贫困潦倒的他,就一直在铺垫这个心思。 不知为何,白见思拿走药后,久久未来找他。初时,他以为白见思不好下手,需要些准备,后来实在等不了了,就打算过来看看,心想莫不是被苏冰发现端倪,打死了他的货? 「抱歉,窦大叔,我不知药丸贵,我这就去拿来还你。」 白见思跑到屋里,把垫子底下的药丸摸出来,顺便拿了点妻主给他的钱,伸手递给窦大叔:「这些碎银,就当我赔不是,我之前确实对妻主有所不满,但她如今悔过自新,对我是极好的。」 「你当真要跟她过日子?」 窦大叔睁大眼,松垂的眼皮子都提高了。 简直闻所未闻,竟然有人愿意跟苏恶霸过日子,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 「小思啊你还年轻,所以容易轻信他人,就苏恶霸那副德行,你觉得她会悔改?」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侈侈不休细数着苏恶霸的罪行:「强取豪夺你这么一个美男,不好好珍惜,天天殴打夫郎良民,跟豺狼恶豹混在一起抢劫偷东西。你也说了,她回家从不做事,喝口水都要你递,你觉得这种人自己会改?」 白见思越听越皱眉,虽知道他说的话都是实话,但心里总还抱有希望,何况他现在被苏冰夺走贞洁,以后难嫁,于是坚定摇头:「我意已决,窦大叔去暨斐城吧,有缘我去城里答谢你。」 他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窦大叔眼见没辙,气得半死,咒骂他几句懦弱胆小、白眼狼之类的话,蹬着重重的步伐,看了圈周围开垦过的田一眼,眼神阴毒地离开。 而山上的苏冰却不知,她刚度过女配人生的第一个死亡节点。 原本应该是男主受不了飢饿鞭打,在半夜下药。女配感觉到喉咙有异物,甦醒过来,把要逃跑的男主捆起来虐待。此后几周,女配心脏钻心痛,靠强烈的活命渴望勉强活了下来。 第16页 而到这里,苏冰没吃那颗药 用恢復的魂力把南瓜种成熟了,苏冰将大拇指粗的蒂踩断,抱着沉甸甸的南瓜下山。 走到土灶那儿,她慢慢说起自己的计划,问白见思:「你要是想在桃花村多待两天也可以,反正岳惺那几个人没来找我。」 此时的白见思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里,担忧窦大叔会气急败坏地把他的事情揭露,让妻主知道她的夫郎想要她的命。 然后,一切是不是又会回到从前? 第9章 . 09离开桃花村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苏冰走到他面前,用目光丈量他的身高,若有所思道:「最近夜长昼短,气温下降,我们要买些袄子棉被才行。」 白见思好像长高一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没、没想什么。」 白见思摇摇头,忘了她刚在说什么,揉皱衣袖,看到土灶那里的南瓜,连忙转移话题:「妻主,我去削南瓜皮,蒸来当午饭。」 他这慌慌张张的反应,落到苏冰眼睛里,误以为他在回忆和女主相处的美好时光,忍不住摇头感嘆男女主情路坎坷,隔千里之远无法相见。 如若一开始,女主收下白见思,想必这段佳缘更加圆满了。 最近赚的钱依旧不够离开的盘缠,加上要徵收两块田的赋税,苏冰特别犯愁。她刚撇指头算过,她一天能卖六百文铜钱,坐马车去鱼洲城至少二十两银子,她现在才存九两,还差得远。 除非到某个地方租住一段时日,赚够钱再重新启路。一时之间,苏冰拿不定主意。 午饭之后,白见思在煳泥补土灶开的口,苏冰坐田埂上慢腾腾催熟大南瓜。 她脚边的南瓜鲜艷圆润,用两手才能抱住,直径约摸半米,吸收魂力后味道香甜,肉厚皮薄,瓜瓤连接的种子有指甲盖那么大。 经过这段时间锻鍊,苏冰对魂力的使用和控制愈发精细,可以同时操纵两股手臂粗的一起培育植物,只是撑不了多久,丹田就会见底。 她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摸索,发现魂力虽然和灵魂息息相关,但实际是一种外在力量。 空中有无形的力量分子,而灵魂是这些分子的容器,有的人装得多有的人少,基本上每个人都具有这股力量。 可真正能用出来的人却极少,这和身体有关。女子十五生出丹田,可以疏导力量外显,进而对植物产生催化作用;男子生出丹核,压缩吸收力量变成魂源,契入女子丹田后,能温养增强魂力。 魂力的等级和丹田大小挂钩,就像此时的苏冰,经日復一日的种田,她肚脐周围已经隐隐约约出现第三个红点。 在桃花村的一角,窦大叔回家后心有不甘,出门找到赵家,把赵虎娃叫出来,挑拨离间道:「我前几天偶然听闻你和苏冰闹得不愉快,那你知不知道苏冰家里很多瓜果?」 他看赵虎娃一脸不知情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脸皮皱得跟蒲扇似的:「她根本不拿你当姐妹,自己偷偷摸摸顺走多家菜果儿养在地里,要不是我今天去看,桃花村的人还蒙在鼓里呢。」 窦大叔的话点醒了赵虎娃,她想起那天去找苏冰,对方翻着土,说是要种地,其实是把别人家种好的移到自己土里? 这种好事不叫上她。太不是姐妹了! 「我去瞧瞧。」 赵虎娃抹掉嘴边的米粒,疾步朝北边山头走。 没多久,隔得远远地,她望到苏冰那两块田。里面木桿排立,上面爬藤茂盛,悬挂着许多苦瓜、黄瓜和丝瓜,莴苣、芹菜、秋葵也种了一大片。 苏冰闲闲地坐在田埂边,撑起脑袋侧对着她,脚下的南瓜又大又好看。让她看直了眼,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南瓜。 「大狗!」 她站在不远处,抱起手臂,叉开腿,语气不高兴地喊了一声。 苏冰扭过脑袋发愣,心想原主这坑钱朋友不是知道她没银子了么,怎么又找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看对方歪撇的嘴,估计正想法子从自己这儿捞好处。 你不开心什么劲,我才不开心呢,苏冰眉头微皱:「虎娃姐,今儿怎么想来我这烂草房子转悠。」 赵虎娃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伸出指头在空中往田地方向点动:「黄瓜、苦瓜」她数完所有的菜,突然嘿笑:「大狗,你他娘的不把我们当姐妹啊,找到好捏的软柿子不通知老大,好事自己个儿独吞,都不叫上我们了。」 「这都是我自己种的。」 苏冰眼看瞒不住,干脆抖出来:「我那半废的魂力忽然能用了。」 赵虎娃才不信这些话,魂力多稀罕的东西,怎么可能说有就有,况且就算苏冰有了魂力,她只会嫉恨交加。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但苏冰觉得,青山绿水养出来的也不一定是好民。 赵虎娃站在十几米开外,脏话连篇地骂她,骂到情绪高涨时,忽然往村口方向跑去:「我去找老大她们,有的是人教训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这下整懵苏冰,连忙起身朝她远去的背影喊道:「虎娃姐,你不就是要钱和菜么,我给你就是了,你别去找岳惺。」 远处那虎背熊腰的女人完全不回头,像头挣脱绳的牛,往东边河口冲去。 苏冰着急。岳惺此人纨绔惯了,不把人命当回事,赵虎娃去找人,安的是要她命的心思。 第17页 「妻主,我们离开吧。」 白见思舀瓢水洗净手,立在那儿提议道。 「好,我们走。」 苏冰进屋把钱财衣物、部分种子和必备品装上,和白见思往桃花村河口赶。 岳惺酒楼在十陵镇西端,驿站在东,赵虎娃没离开太久,他们应该能错开。 赶到河口,船还剩两只,不见赵虎娃身影。苏冰抓着两桨,奋力划向峡沟外。 白见思扭过头看了眼桃花村,在这里他生活了十个月,九个月过得凄悽惨惨,最后一个月充实满足。再正头顾盼划桨的妻主,他的心境和周围的水一样,既期待又不安。 两人抓紧时间,下了船就往驿站方向走。 「苏大狗!」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厉喝,那声音浑厚有力,一听就知道此人每天都能吃饱饭。 苏冰对这声音当然不陌生,当即拉着白见思就跑,顺便回头瞟了一眼。 刀子榔头木棒,岳惺和她的跟班们手上都持了武器追上来,吓得街道上的人往两边散开,为他们让出宽阔的石路。 感觉到旁边的人速度变慢,苏冰暗道一声糟了,白见思跑不快。 于是她停下来,把钱交给白见思,推了一把,让他先跑去找辆马车,自己则拿了两根路边摊的长凳,左右手抡着,朝岳惺脑袋和跑在最前的脑袋挥去。 哐哐两下把这二人砸晕,她又走到馄钝摊那里,挤开拿着锅铲一脸懵逼的摊主,抓两块棉布,双臂一沉,拎起一百来斤沸水锅往剩余六人泼去。 那六人有三个被伤了皮肤,啊啊直叫,还剩三个包括赵虎娃在内已经气疯了,持刀恨不得砍了苏冰的狗头。 「狗娘养的东西,我还当你是姐妹。」赵虎娃呸一口,骂道。 这种要命关头,苏冰才不会跟她谈姐妹情,抽出撑棚的铁棍朝她们三个打去。她力气数一数二,三人根本不是她对手,刀棍相接,持刀的手就往后扭脱,刀瞬间飞向地面。 她每一下都很用力,过来接招的人完全受不了,捂着吃痛的手腕骂骂咧咧。 条条大路通罗马,有时候不一定靠智慧,靠足够强大的蛮力也可以取胜。铁棍够长,苏冰打伤她们意图追她的腿,快速跑向东边的驿站。 路的尽头,白见思站在一辆马车旁,焦急望她,两手纠缠在心口处,直到看见她安然无恙的身影才松口气。 苏冰跑过来,拉着他坐了上去,急切地对马夫说:「大姐,我有急事,赶紧走吧!」 「好嘞!」 马夫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眼睛精明地瞧到后面追来的人,捡起板上的鞭子,抽向马屁股,大叫一声:「驾!」 灰色瘦马嗒嗒在道上奔起来。车轱辘压过石子,发出辚辚之声。 离开十陵镇后,苏冰总算松了一口气。 「妻主,可有受伤?」 白见思坐在对面,双手不安分地拧袖口,偷偷观察她。 「我没事。」 苏冰摇头,视线放到外面奔跑的马匹上问:「花费多少?」 被问到这个,白见思有些担忧她生气,小声说:「驿站只有这一辆,她要九两银子,不然不送我们去楚棠县」 好傢伙,全部身家。 苏冰不清楚马匹市场价格,也知贵了,她对那马夫道:「大姐,我夫郎年纪小,你把钱袋还给我,具体的价我们再商量商量。」 「说好九两就是九两,我都收了,干嘛还给你。妹子放心,我的价钱绝对公道。」 马夫的声音偏细,偶尔附带难听的嘶哑,耳朵听去,像是市侩的绮语,想方设法骗人上当。 苏冰不乐意:「你这般狮子大开口,不怕我们闹?」 马夫嘿嘿一笑,问:「那我送你们回去?」 一句话怼得苏冰哑口无言,气闷坐回马车。 「岳惺在镇上谁不认识,我载你,等于跟她作对,我愿意载你就不错了,别唧唧歪歪的像个男人。」 马夫悠悠甩上两鞭子,打了一巴掌又给一颗糖:「不过你能从岳惺她们手里逃出来,还真有几分本事。」 苏冰气结,任谁被掏去全部财产,心里都会不好受,何况这些钱都是她和白见思起早贪黑、累死累活赚的。 白见思看她这么生气却没打骂自己,暗中把袖口拧得皱巴巴的,出声道歉:「妻主,是我」 「不是你的错。」 苏冰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话后唉了声,望向他的一脸黑髮,担忧道:「我怕后面的日子不好过。」 第10章 . 10楚棠县 「嗐,这有什么,妹子,俗 「嗐,这有什么,妹子,俗话说水到桥头自然直,你到楚棠县做个生意,兴许就发财了呢。」 马夫不适宜地插嘴,把门帘拉开,躺舆板上翘起腿,双手枕在脑后,闲闲的说:「我叫莫孝兰,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苏冰剜她一眼,此人脸皮真厚,要价九两银子,好意思搭讪他们。 「去楚棠县要多久?」她问。 莫孝兰立两根指头,鸭嗓般的声音嘈人耳膜:「两个时辰就够了,天黑之前绝对能到。你别看我的马瘦,跑起来一两个时辰都可以不歇息,厉害着呢。」 「」苏冰可怜她的马,瘦得肋骨都凸出来了,每天拉车还被剋扣粮草。她更可怜自己,身无分文,今夜到了楚棠县,难道要和白见思饿着肚子睡大街? 第18页 在对面,白见思坐立不安,引得万千头髮丝轻微晃动。左手放在腰间抚摸,犹犹豫豫,他双眸颤动,内心几度挣扎要不要把私房钱拿出来。 半晌,手指挤进腰带,勾出两串铜板。 「妻主,我存的铜钱。」 他抖手递过去,生怕对方起猜忌,解释道:「每次妻主让我去买粮,会剩一两个铜板,我就、就存了起来」 他不敢说,这些是他准备跑路的钱。 苏冰两眼放光,接过来数了数,整整两百个,双手颠来倒去,面上抑制不住的喜色:「阿思真会省钱,我今晚的吃住全赖你了。」 「本就是妻主的钱。」 白见思忸怩,怪他不会讨价还价,让妻主如此惆怅。 「哟,你夫郎挺不错的。」 莫孝兰在边上兴奋,拉了拉她裤腿,问:「声音真好听,泉水叮咚的,长得好不好看?他不把头髮扎起来么?」末了又搓搓手,眉间轻浮:「妹子,给我看看你夫郎长啥样,这手皮肤可真白啊。」 被人轻佻的观看,白见思不习惯极了,往里面挪些距离。 「干你何事?」 苏冰抬手拉上脏门帘,把莫孝兰贼兮兮的目光挡在外边。 「别那么小气嘛,切,肯定是长得丑才遮三挡四的。」 莫孝兰翻白眼,讽刺的同时又有些羡慕,哪怕长得丑她也想要个夫郎,可惜没人愿意嫁她。 可以说苏冰长得丑,但不可以说男主长得丑。苏冰掀开门帘角,与她四目相接,一字一句道:「我夫郎天下第一好看,你只需知晓这一点就行了。」 话毕面色不虞地坐回位置,心里迫切希望赶紧到楚棠县,这马车她一分都不想待了。 马车没有初时跑得那么快,速度渐渐慢下来。一路轱辘滚过浅草圆石,在山林间的野道上奔。 车内安静无比,白见思素来不爱和她说话,苏冰又不知道和他聊什么,只有车外的莫孝兰絮絮叨叨讲述她经歷过的事。 直到傍晚天黑,他们才抵达楚棠县,和莫孝兰说的时间整整慢了一个小时。 楚棠县比十陵镇热闹,最明显的就是街上有人。吃饱饭闲逛的,出来客串的,外地省亲的,在稀疏的红灯笼下来来去去,使得此地的夜晚颇有人味儿。 苏冰和白见思跳下马车,准备寻个便宜的客栈住一晚。 临走前,莫孝兰呵呵笑了两声,黝黑的脸在黑夜里不甚明晰,她挑挑眉,好似和苏冰很熟一般,把手搭在苏冰肩上:「我就在县南驿站那儿,遇到那些江湖客记得帮我说说,『走南闯北要有马,价格实在莫孝兰』,妹子下次找我做生意,我削价。」 苏冰敷衍应了声,鑑于刚到楚棠县心情不错,没拂她面子。 楚棠县位于皇城以西,与两城通路,客栈数量比其他县多。苏冰找了家外表普通的,进去问掌柜价格。 「天字一百文一晚,地字六十,人字三十,客官你要住哪种?」 苏冰偏头看向白见思,在思考选一间还是两间,之前家里没条件,现在出来了,明天她靠魂力挣点钱,两人住宿费还是可以负担的。 「来两间人字的。」 为了不妨碍男女主爱情线,保住自身小命,她选择损失点钱财。 身后的白见思疑惑,拉拉她衣服,小声问:「妻主,为何要两间?」 「我习惯一个人睡,两人睡不惯。」 苏冰不善于撒谎,脸色微微发红,幸而天黑看不出来。她跟着掌柜往里面走,发现所谓的人字客房,是用木板隔出来的狭窄空间,仅几平米,里面摆了一张床。 白见思则在她身后东猜西猜,一会儿觉得是妻主讨厌自己不想和自己睡,一会儿又怀疑她是不是见口袋窘迫,打算抛夫离去,总之想的都是不好的事,令他惶惶不安。 苏冰坐在糟糕的床边,难以忍受棉被的臭味儿,索性将被子掀翻一面晾,和身后惴惴不安的人道:「阿思,今晚委屈你了,等明天我赚到钱,我们就换好房间住。」说完,拉着他出去点了两碗粥和两个馒头。 坐了一下午的马车,两人有些疲惫。白见思因为心里怀事,没什么胃口,小口小口啃着,眼神不聚焦地放到桌面。 他平时吃饭也这么斯文优雅,苏冰并没想太多,喝完自己的粥,分他半个馒头,假装自己不饿:「你吃吧,我吃不下。」 妻主晶亮的眼神,嘴角温柔的笑意,看得白见思发呆,随后眼眸向下,被那白白的馒头惑住,缓慢伸出手去接,心底方才的猜测瞬间被压了下去。 吃过饭,小二送来两盆热水,他们站在外面随意漱洗了下,互相沉默的看着对方。 苏冰率先开口:「阿思将就一下,好好休息,我明天找点钱就不会这样了,晚安。」 踟蹰再三,白见思没到她那间去,进入隔壁躺下,辗转反侧,时不时耳朵贴着木板,仔细聆听妻主的动静。 木板吱嘎几声,不多时就传来均匀的唿吸声。 白见思仍是睡不着,怕醒来后发现自己被抛弃,整晚半梦半醒,睡得很不踏实,起来的时候,眼睑下浅青,神色也略微怠倦。 遂想起隔壁的人,他连忙穿好鞋匆匆开门。 推开木板,看到两步外笑吟吟的女子,终于放下心来。 早饭依旧两碗粥加两个馒头,苏冰趁他在洗漱,跟小二多点了个煮鸡蛋。 第19页 白见思坐下看到后,鼻尖发酸,感觉十七年没吃过的鸡蛋都被她补齐了,他百般珍惜地剥壳,不浪费一点蛋白,清冷的声音带有极小的哭腔,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妻主,下次别给我点了,浪费钱。」 「给你吃叫做浪费?」 苏冰瞪圆了眼,故作凶态,拍拍桌子道:「以后每天给我吃饱吃好,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说到这儿,她立马又喜滋滋的,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指头轻敲桌板:「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眉眼一弯,唤了声「阿思」,眼珠子向上转,回想自己昨夜做的梦:「我梦到个法子,肯定能赚成倍的钱。」 「卖寻常菜便是寻常价格,如若再添点特别之处,什么艺术气息、文化含蕴,那价格就不一定了。」 苏冰的眼睛像鱼目,略微鼓,圆圆的特别亮,平时看不怎么样,笑起来却很有感染力。 白见思以前不觉得她好看,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妻主美。 在县郊找了块地,没有工具,只能种种爬藤类的蔬果,苏冰埋下一颗南瓜籽,慢慢把它培育大。 这里没人,白见思难得露了半边脸,眸含秋水,眉似竹叶,灼灼的眼神望着南瓜藤发呆。 「想什么呢?」苏冰问他。 他垂眸答道:「想起昨天下午吃的南瓜。」 「喜欢吃南瓜?那待会儿我们借后厨煮。」 她以为白见思想吃。结果对方摇摇头,用极其遗憾的语气说:「可惜了妻主田里那个南瓜,花费好长时间才种出来的。」 苏冰一愣,没想到他在想这个,忙安慰:「我有魂力,以前的东西别惦记了,以后会有更好的。」 随即她也发呆起来,联想起小说内容。 她看书时,男主给她的印象腹黑阴冷、心如毒蝎,为了成为帝后,害死不少谄媚男子。受封帝后之后,他和女主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为了引起女主的注意,不是在作践自己,就是在毒害妃子的路上。 对那些帮助过他的女官也不怎么好,行为举止冷漠得像没有心一样。 怎么她遇到的阿思,这么温顺乖巧? 苏冰想不通,把注意力集中在南瓜上。 她用所有魂力,把南瓜催成三百斤的巨型南瓜,双臂奋力抱住,缓步走向县里。 这番举止,瞬间吸引了众多路人,纷纷指着她怀里巨大无比的东西道:「快看,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这是南瓜?」 「老天啊!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大的南瓜!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莫不成是法术变的?」 越来越多的人围住他们俩。苏冰寸步难行,干脆把南瓜放下来,大声忽悠:「各位,我家种出了世界最大的南瓜,我保证绝对没有比我这个大的。奈何家里穷,不得不搬出来卖,价高者得,一两银子起拍!」 一听是世界上最大的,场子顿时热闹起来,有闲钱的人不外乎看中的就是这份稀有、罕见。 「二两银子!」「三两银子!」「我出四两!」 价格涨到五两银子停止,忽然一个高昂的女声从人群后传来:「我出十两!」 苏冰一听,乐得合不拢嘴,连忙和她成交。 「我陆家酒楼,随时欢迎各位。」 女子原来是开酒楼的,买回去摆在中央吸引顾客。苏冰本想服务到底,给她搬回去,但那女子摇摇头,手一招就来了辆马车,几个杂役抬上去运走了。 赚到十倍不止的钱,苏冰脸上笑开了花,盘算着黄瓜怎么种、芹菜怎么养,眼睛像金子做的,发的光差点闪瞎白见思。 第11章 . 11种菜技术活 「阿思,十两银子!」 「阿思,十两银子!」 苏冰捧着白花花的钱,笑逐颜开,执起他的手,拨三两放上去:「想买什么东西自己买,别吝啬自身。」 三两银子犹如千钧之重,压得白见思喘不过气,他脸上浮现愧怍之色。妻主最近待他是很好的,他昨日却连两百文钱都捨不得拿出来,还存着那点私逃的心思。 想至此,他攥紧手心,脑子里百般纠结,心道若是妻主一直这么好,不像爹娘他们那样抛弃自己,他愿意跟她去鱼洲城过日子。 只是他信心不足,怕就怕妻主哪天变回兇恶的女人。因此每天都在祈祷老天爷,希望妻主一直是这副温柔模样。 卖完南瓜,苏冰找了个热闹的茶馆和白见思坐下休息。 茶馆里面有个女人说书,讲的是仙男下凡觅良人的老套爱情故事。周围人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交谈一二,对神仙情缘表示嚮往。 苏冰不大听得进去,进这里主要是因为口渴。 他们这桌是和人拼的,对面坐的也是一对年轻妻夫。男的娇小柔弱,长相可爱,头髮稍短只到肩膀处。被他抱着手臂的女人膀大腰粗,痞坏流气的外貌比苏冰更胜一筹,衣衫松垮,整个人的气质十分懒散。 男子用甜甜的声音唤道:「不要~人家要妻主餵~」女人似乎很受用他这么撒娇,将人肩膀搂过:「我的小乖乖,来,张嘴。」 两个人喝个水还要餵来推去,看得苏冰尴尬不已。旁边的白见思也不太自在,双手一会儿放腿上,一会儿搭桌板上,放哪里都不对。 「咳。」苏冰轻咳一声,希望二人注意下言行。 哪料,两人更加腻乎,当着他们的面搂搂抱抱,大手握小手,像糅合在一起的面团,不分彼此。 第20页 「糍糍,今儿出来玩开心么?」身材雄壮的女人问道,亲了亲岳糍的脸蛋,对苏冰的眼神视而不见。 被称作糍糍的男子在她怀里扭了扭身子:「嗯,开心,芭芭以后要经常带我出来逛,你知道我讨厌闷在寨子里。」 苏冰乍听之下,心中骇然,以为叫爸爸是什么见不得世面的情趣,忙不迭拉着白见思就走,全然忘记这个世界没有爸爸这个称唿。 没了塞狗粮的场面,苏冰好受许多。她和白见思毕竟是形婚,两人遇到别的小情侣,难免尴尬。 待离开茶馆,苏冰不说话走在前头,白见思沉默跟在她身后,气氛有些怪异。 怪异到她觉得浑身痒,特别是背肩胛骨那儿。伸手挠了挠,她猜测是昨晚的被子螨虫过多所致,或者有跳蚤之类的小虫。 「阿思,你身上痒么?我在那客栈睡一夜,似乎被虫叮咬了,这儿怎么抓都痒。」 她打破安静的氛围,提议道:「我们把客栈的东西取了,找个牙人,租个带院的房子住。我种些特别的菜来卖,把盘缠凑够咱们去鱼洲城。」 鱼洲城离此有一千七百多公里,坐马车少说也要大半个月。路费、食宿费要准备约莫四十两银子,更何况还有今年赋税。 近些时日官府要徵税,祁国国库亏空,收得那叫一个狠,苏冰证明身份的那本黄册上记了两亩地,按理说应该征五两银子,但听闻最近一亩地就要交五两,共计十两,是桃花村村民一个季度的收入。 他们若是不努力赚钱交上盖戳,免不得会被拉去参军。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小说前期女主去前线和西边赤査国打仗,自带光环不会死,杀人无数升为左将军。苏冰去,说不定刚举起刀就挂了。 在客栈收拾好东西,她找了个外表老实的牙人,在对方推荐下,租下县郊的某座简陋小院,一月一两银子。 小院东西不多,胜在僻静,闾里之间隔着一定距离,同时有高墙阻挡。 搬进来后,苏冰和白见思出去置办棉被粮油等物。一开始,苏冰想买张床跟白见思分开睡,租赁的房屋内只有一张。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白见思,对方听完,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问:「妻主可是嫌弃我?」 「当然不是。」 苏冰摇头:「我怎会嫌弃阿思,你该嫌弃我才对。」 「我不会。」白见思抿抿唇,忽然站定,目不斜视地看向她,又问:「为何妻主要买床?」 苏冰一时语塞,知晓他误会了,于是把想法托盘而出:「阿思才十七,又长得这般好看,我本是掳你当夫郎,还日夜打骂欺负你,不配当你妻主。如今分开睡也好,你日后寻到良人,她不会过于芥蒂,我就当是你养姐,放手祝福你们。」 听完这番话,白见思眉头紧拧,眸光沉沉如深潭,如果不问,他都不知晓妻主原来有这种想法。 该说好还是不好,他自己也理不清。若苏冰跟之前一样是混世魔王,他当然恨不得早点逃离,可她现在说话温柔、做事勤劳,对自己关心呵护,他是不想离开的。 至于分开睡,为了以后找更好的妻主这种事,不说祁国闻所未闻,就是有了,那也是万里无一的例子。 「你既娶了我当夫郎,哪里还有什么良人?」 他别扭地说,心里有几分不悦,眼神疑惑地睇眄苏冰,心想妻主未免好人当过头了,连夫郎红杏出墙这种事都能接受。 他哪里知道,苏冰早就做好了当绿帽妻主的准备。 再深层的原因,苏冰不好跟他解释,思来想去挤出一句:「日后就知道了。」 女配和男主,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 想到小说对男主的设定,苏冰看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进入这个世界,恨的牙痒痒,又不敢违逆。为了让女主成为一统天下的皇帝,男主的牺牲可谓无私。 一来白见思背后有凤图,等其凤体成熟会发情,必须和龙体交合,否则活不过三年;女主得到凤体祥瑞和魂源,将有机会升为天级魂植师。二来四年后会瘟疫爆发,没有十级的魂植师培育出万菩提,全世界的人都可能死亡,包括男女主。 苏冰既不想他死,更不想毁灭世界,早就想通了。她把自己当姐姐,竭尽全力照顾男主,等白见思遇到顾柒柒,念及自己的好,应该不会太过记恨原主的欺凌。 努力回忆着小说剧情,苏冰觉得背上更痒了,隔着衣布用力揉搓,始终治标不治本。她想去买瓶止痒的膏药,可惜钱包不够鼓,这世界的药材贵,她捨不得。 置办好家里所需,苏冰问白见思:「阿思,中午想吃什么菜,我现在种点,吃新鲜的。」 那人侧身对着她,离得远远的,不紧不慢地收拾屋子,声音比平时还要清冷:「没有想吃的。」 苏冰感觉到他有点情绪,摸摸脑袋,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猜他不习惯新住处,或者水土不服,兀自下了决定:「那我种个南瓜出来吃。」 这之后,两人都没再说过话,好似回到十几天前的相处模式,各干各的,互不打扰。 一开始苏冰没察觉,后来木匠搬来二手床板,白见思有意无意的冷淡就更明显了。 他觉得妻主就是讨厌自己,编些好话藉口开脱。正常妻主,哪里会说出那样的话?大街上随便抓一个问,都是大女子主义,最讨厌夫郎被人觊觎。像他娘那样花心风流的人,都无法忍受夫郎被人摸了小手。 第21页 可是,妻主今日却同他说,愿意放他出去找什么良人,说得好听是另寻佳缘,其实就是大家骂的淫夫偷腥,浸猪笼那种腌臜,别以为他傻什么都不知道。 苏冰吃完午饭,开始捣鼓她的蔬菜瓜果。 蹲在院子里,用锄头垦了小块地,她撒上芹菜籽,边培育边编花型。上辈子,为了花园里的紫薇海棠好看,学了点园艺编织,简单的花瓶、动物形状,在她的巧手下,费点时间做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其后,她又在院子里搭架子,培育黄瓜。瓜果生长的过程中,她尝试精确控制魂力,比如只催生一小部分,剩下的保持原状。 试好几次后,成是成功了,但过于费神,且形状不是她想要的。 这边白见思碗洗了,屋子扫了,东西全都归置在位,没有其余事可做。他站在门槛那儿,望着苏冰认真专注的背影,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妻主现在好是好,但他没安全感,总觉得对方不怎么喜欢自己,说不定他现在离家出去不回来,妻主都不会在意。 想起今日茶馆遇到的那对,亲密恩爱、如胶如漆,哪像他们这样,一个是硬抢的,一个是被抢的,没有互相喜欢的成分。 越想白见思越气,至于气的是自己命运悲惨,还是气的其他的,他没深想,总归把一切错放在苏冰身上,谁让她当初要强行夺他做夫郎呢? 苏冰在院子培育瓜果一下午,白见思便在门槛那边看了一下午。 夜幕时分,月影阑珊,在错综复杂的藤蔓架下,投射皎皎柔和的光斑。 空中颳起阴寒的风,高墙也抵挡不住,冷冷地吹进来,再低点就能冻伤刚长出的苗。 为了培育出自己想要的形态,苏冰下足心思和功夫,什么刀叉棍绳,一齐上阵,全使在各种瓜果上。 她抬手揩了揩脸上的汗,手舞足蹈地招来在煮蔬菜粥的白见思:「阿思,快过来看!」 第12章 . 分开睡 白见思坐在灶台前,周遭雾蒙蒙 白见思坐在灶台前,周遭雾蒙蒙的,被锅里冒的热气挡了视线。听见苏冰叫他,迟疑片刻,起身走过去。 「你看,漂亮吗?像不像猫?」 苏冰手里的芹菜已经看不出原貌,白色的茎交错织集,形成一只白猫盘尾、坐地望天的姿势,仅有的几片叶子零星分布,变作猫的花纹。 「像。」白见思一愣,没想到妻主有如此巧手。 他盯着小小的白绿花猫,喜欢的打紧,忍不住蹲下去,双瞳剪水,瞧了又瞧。 「阿思,头髮这样散着影响视力,明日把头髮挽起来吧,我们去买面纱戴。」 苏冰最初是心疼他的遭遇才对他好,然后相处了近一个月,她发现自己认识的白见思和书里的不一样,心里渐渐把对方当朋友或弟弟。 有时候,苏冰会庆幸自己来得不算晚。书里寥寥几句提起男主的悲惨,都是和女配有关,如今原主已死,糟糕的发展被遏止,白见思不至于变成内心阴暗、不择手段的人。 「嗯。」睫毛轻扇,对面的人伸出修长的手指,不断抚摸着芹菜猫的头。 「我闻到粥香了,走,吃饭吧。」 苏冰见他喜欢,心里开心,起身在大缸那儿盥洗干净手,拍掉身上的泥,和白见思互相配合,一人拿碗筷,一人盛粥。 两人的伙食一直都是白见思做的,不是水煮就是清炒,肉许多时候没压住味儿,吃起来十分腥膻。即使苏冰不挑食,吃的时候亦难以下咽。 可惜她也不会下厨,一看到油锅就紧张。上辈子不是没做过,炒出来的菜要么咸要么煳,各种料把握不好。 简简单单结束一餐,白见思瞅到她碗里剩的两块水煮南瓜,好似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吃,面色染上忧愁,捧碗出去洗时都忘了拿油灯。 房子只有三间,今天买的东西多,苏冰推开最左边寝屋的门,点盏油灯,发现白见思什么都收拾好了,就是没铺她的床。 粗糙的木板靠在左墙上,孤零零的,表面一摸还有层灰。 她只好自己动手,借着月色和微弱的火光,把木板拼凑成简单的床,再去柜子里拿出青色床褥铺好。 做完这些,苏冰抠着发痒的背准备出去,转身刚抬起脚,就看清门口的身影,吓一跳,差点以为见鬼了。 白见思安安静静的,被里屋的暗掩去大半身子,头髮直垂在脸前,被窗户晚风吹得飘飘翘起,仅露出白皙的鼻子和下巴。 油灯火苗摇曳,忽明忽暗,将地上的影子照得扭曲。 她反应过来这是谁,拿稳手里的油灯,讪讪问:「阿思,有什么事吗?」 白见思摇摇头,不太高兴道:「妻主很讨厌我。」 「为何这样想?」 「妻主铺床,不想和我睡」 落寞的语气,听得苏冰心头一紧,她把陶盏放下,拍拍床叫他过来坐,温柔可亲地讲:「以后你唤我阿姐吧,你也知我没对你做过什么。我的户册上是记了你的名字,等哪天我们去县衙解除,你好嫁适合你的良人。懂么?」 「不懂。」 白见思仍旧摇头,周身冒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气。 苏冰絮絮不休地说了些话,发现他都听不进去。对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好似和黑暗融为一体。 她无奈,只好打住后面要说的话,心想现在女主还在边陲杀敌呢,不急于一时,以后白见思碰到女主,自会离自己而去。到时候别说叫妻主,可能喊她一声姓名都不愿意了。 第22页 「阿思别想太多,我只是提个对两人好的建议罢了,不会讨厌你的。」 苏冰瞧不见他的神情,久久没等到人说话,于是站起来道:「我去烧水。」便快步离开。 阴云游移,天空上的白玉盘皎洁完好,从窗户投进来一片月色,恰巧落在白见思的右手上,柔柔的像极了她的体贴。 白见思瞥一眼最里面的床,再对比身下坐的这张,忽然觉得他铺好的那张尤为凄凉阴冷。 他脚步无声地踱出门,蹲在院子一隅,盯着月光下白雪翠点的芹菜猫儿发呆,心头有些难受。从生下来伊始,就没人喜欢他,他明明没做过恶,不是个坏人。 「阿思?」 苏冰烧好水,就见他身形孤寂地团在角落,如同被人遗弃一般,忍不住轻轻提醒他:「阿思快去洗澡,水的温度我调好了。」 那人动了动,朝她走来,忽而想起没拿换洗的衣物,踅步进入寝屋,略过她身边时,留下一阵冷寒。 立冬好几天,气温骤降,苏冰畏寒地瑟缩了下,在院子里一边琢磨苦瓜种成什么形状,一边等他洗完出来。 过了约莫一炷香,白见思披着一身水气出来,将水倒掉,新添锅里的热水。他头髮被一根布条高高系起,露出俊美无暇的面孔,高鼻薄唇,凤目点了两滴浓墨,一双长眉弯横如竹叶。 朦胧月光罩在他身上,似覆了层透明的纱,让苏冰不由想起今日听的那个仙男下凡的故事。 苏冰晃了下神,直至仙男撩起衣袖去提桶,她才从美色中醒来,窜丁几步过去:「我自己提。」 白见思身上还散发着刚洗完澡的热气和香气,苏冰之前不曾觉得羞涩,但见过他的脸后,颇不适应,尽量避开他的视线,挠了挠发痒的后背:「面纱明天给你买。」 「妻主的衣服我已放在凳子上。」白见思出声,将晚饭后的那件事抛之脑后。 「好,谢了。」 苏冰提桶入门,将门栓插上,长舒一口气。美色误人,色字当头一把刀,她方才差点就给蛊惑住。 外边白见思则眉头微蹙,误以为妻主连自己的长相都不愿正眼瞧。 他先前长发掩面,俱是因为这幅皮相易招来祸事,如今挽发是因为妻主昨日在马车上夸他好看,夜晚那会儿又提议让他扎起来,他合计她至少喜欢自己的长相。 他其实不求什么,被亲人嫌弃、抛弃几次之后,只希望苏冰不要把自己推或者卖给别人。 屋内,苏冰一边搓澡,一边扭着脖子往后看。后背上有一块红斑,光线太弱看不清晰,不知是不是她抓太重,破皮出了血。 昨晚该大方点住间好房,苏冰心中后悔,仔细把自己洗干净,收拾好出去倒水。 睡觉的时候,苏冰照旧给他道了声晚安,消耗尽魂力,安然入睡。 另一边,白见思再次夜不成寐,昨晚是怕妻主跑,今夜是空气冷床冷身冷,心似乎也有点冷。他翻过身,凝望月光下那张睡得酣甜的脸,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两天脑海总被妻主的笑容霸占。 在床上翻来覆去,等到外面天蒙蒙亮,他才睏乏至极,闭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沉睡过去。 清晨,外面霜打红日晒,气温稍低,冻得人不愿离开温暖的被窝。 苏冰的床正对着窗户,她被阳光拍醒后,侧头看到白见思还在梦中,于是蹑手蹑脚爬起床,舀点冷水洗漱。 她在院内熘达一圈,巡视菜地的情况。 白霜附在瓜藤和芹菜表面,有些化成了水珠,凝在冻伤的叶尖悬悬欲落,经太阳照耀,晶莹剔透,折射着点点光芒。 苏冰摇了摇竹架,将水珠抖掉,继续进行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魂力拿来种菜异常方便,种子不用沙藏休眠,植株也不受这样那样的条件限制,只要有光有水有肥土,她就可以好好培育。 眼见蔬菜瓜果都种出来了,白见思还未起床,苏冰只好折根柴棍在泥地上书写:阿思,我去县里卖菜,早餐在外边吃。 从屋里拿了个前屋主的背篓,苏冰将形状奇特的苦瓜黄瓜摘进去,而后将几丛芹菜剷出来放在上面,唯独留下那个被霜打蔫的白绿猫。 她背上沉甸甸的竹篓,来到县城最热闹的集市。 一开始她将东西摆在地上,对着乌压压围过来的百姓开不了口。可是为了生计和空空的钱包,微微有点社恐的苏冰咳了两下,一声比一声大地吆喝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吃过我家的神仙菜,保全家幸福平安。」 「你这是菜?」人群中有个女子发出质疑。 苏冰见她穿着打扮贵气,笑吟吟的指向长柄圆头形似搔杖的绿瓜:「这叫如意翡翠黄瓜,被过路的白天师用拂尘点过,有缘人服下,万事如意。」 周围传来一片嘶气声,无丝毫喧闹,皆目光渴望地望向她手里的手柄如意。 其后她捧起几个苦瓜盘结的假山:「这叫终南山断苦瓜,白天师说,有缘人食用此瓜能寿比南山,断掉人生苦痛。」 穿得富贵的女子面露惊奇,指向地上孩童形状的菜,又问:「这个呢?」 苏冰放下苦瓜,将带泥的芹菜托起,宝贝似的摸了摸:「这是一对福娃,有缘人买童子生男子,买童女生女子,两个都买便是龙凤双胞胎。」 第23页 三种菜介绍完毕,周围人跟疯了似的,开始大喊大叫:「我要买!」「你这多少钱?」「能请白天师来我家菜地吗?」 人太多了,苏冰勉强挡住自己的成果不被抢,声嘶力竭:「都说了啊,要有缘人,有缘人,你们买回去吃不一定有效果。如意翡翠黄瓜十两银子一根,终南山断苦瓜三十两银子一座,福娃童女十两银子,童男五两银子。」 「我要买,快给我!」「先卖给我,银子我准备好了!」 苏冰低估大家对这种产品的热情,一时招架不住,只得趴在背篓上,见到足够的银子就给。 一分钟过去,背篓见底,不断有人问她家里还有没有,有几个人眼神明显藏着歹意。 苏冰怀里的银子沉甸甸的,暗中系好钱袋,敛整衣服,对众人道:「白天师说我不是有缘人,因此这些对我没用,我才拿出来卖,现在已经卖完了。等我下次去京师运货,若是遇到他,会给大伙再带些回来。」 听见这番言语,众人只得悻悻离开。剩下四个女人没走,围住她问:「你挺面生的,家住哪?」 第13章 . 通缉令 「认识我们么?」 她们 「认识我们么?」 她们穿衣打扮皆是吊儿郎当的,瞄过来的眼神,大多投向她怀里装银钱的地方,为的是什么一目了然。 「家住边郊,怎的,四位要来我家做客?」 被人惦记钱财,苏冰没有表现得太过慌乱。她早想到会有遭人眼红这种事,才挑离县衙稍近的地方卖。 她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反派,而通常反派死于话多。 打量四个人的身材,在她们尚未说出意图之时,苏冰出其不意地一脚踢到最瘦小那位的要害,从缺口飞跨过去,跑向人群多的市集。 剩下三人蒙在原地,威胁的话尚未说出口,就被苏冰先下手逃脱。她们又气又急,顾不得受伤的那位,喊了声「追」,推搡开并肩接踵的人群,卯足劲捕逐苏冰。 这时苏冰这具身体的优势就显现出来,匀称的身体不够高壮,但是力气大、耐力强,一熘烟扎人堆里瞬间没影,直奔县东的长石街跑去。 后面追的三人也不是吃素的,对本地街巷了如指掌,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和离去方向,知道她往县衙跑,便迅速换了条捷径。 过了约莫一炷香,苏冰气喘吁吁地来到县衙附近,看到两个皂隶在外边贴告示,于是上前诉苦:「两位姐姐快帮帮民女,有四个女人光天之下想抢我钱财。」 那两位正在刷米浆,听到有人禀案,便错开身来,恰好让出告示上贴的两张画像。 左边一副画的是位鸡窝头、圆眼翘鼻的女子,右边那副黑乎乎一片,画上只有墨线勾的头髮,乍看好似画的某位犯人背影,只有苏冰一眼认出这是白见思。 画像下写了段字,苏冰粗略读一遍,大意写的是这两人在十陵镇肆意毁坏馄钝摊、打伤八位无辜良民,畏罪潜逃,最下方便是他们的名字:苏冰、白见思。 岳惺她们也算良民?苏冰看了哭笑不得,感觉背上的黑锅沉甸甸的,又重了几分。 幸而,想抓他们只能通过字语描述让画师画,画出来的这两幅也就白见思稍微有特点好认,苏冰跟画上长得完全不一样。即使她本人站在通缉令前,面对两位皂隶,也完全紧张不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谁在追你?给我们说说。」 果然,两名女子没认出画上的人是苏冰,甚至没有怀疑。试想哪位逃犯,会光明正大地寻求帮助? 她们正义凛然地询问她遇到了什么事,听完后稍加思索:「你说的四个人我有印象,是楚棠赌庄的人,不好办。」末了又问她:「你不知道楚棠赌庄?不是本地人?」 苏冰正当纠结如何回话,忽然耳尖听见远处有动静,扭头四处望,发现那三个想抢钱的女人追上来了,在左边岔路口鬼鬼祟祟往这里窥,因有两个皂隶在自己身旁,不敢贸然过来。 「那儿!」苏冰指向巷口,黛青色墙边露出来的一片灰色衣角,连忙指认:「就是她们,躲在墙后伺机行动。难不成你们衙门当差的,还怕县里两三个小人不成?」 两个皂隶互相对视,有点被她的话激起情绪,但依旧没抓人的行动,只是点点头:「我们去看看。」右手斜挂在大刀铁柄上,不急不慢地朝那儿走,准备过去装装样子。 苏冰看清情况后,没指望她们有所作为,抬头睇向两张通缉令,心头略虚,顷刻间趁没人注意到自己,跑了。 回家路上,她满脑子都是告示上的两张通缉令,下意识地走人不多的街道。 接下来去哪儿是个问题,苏冰眉头紧锁着,直到路过一家早点铺,闻到阵阵香气,肚子咕噜咕噜作响,才想起自己还未吃早饭。 买了两个边走边啃,顺便给白见思带六个回家,吃饱后的她思绪明晰许多,思来想去,决定去七胥城。 推开院子大门。白见思刚起床梳洗,正羞愧难当,盯着地上歪歪扭扭、笔画有错的繁体字看。 对方露出的俊俏面容,在阳光下,比昨晚还要有冲击力,仙姿月韵,叶眉漆眸。听见开门声,他打了个激灵,转过身看她时,瞳孔放得老大。 「怎么看着比我还心虚。」 苏冰犯嘀咕,拎甩油纸裹好的包子,将食物抛过去:「我猜你才起来,就带了早点,里面有六个包子,你应该吃得饱吧?」 第24页 「抱歉,我今早贪觉,妻主没早饭吃。」 白见思惭愧道,眉目间依稀能瞧出不安。 手上的包子还是热的,他掀开油纸,里面立马冒出一股肉香热气,暖暖的袭人口鼻。妻主肯定会嫌他懒惰,他自责的心想。 「没事,阿思可能认床和水土不服,正常现象。」 苏冰善解人意地宽慰他,她一个糙女汉子,倒是什么都没影响。 随后想起通缉令,她苦恼不已,断断续续跟白见思讲述所见所闻,郁闷道:「阿思,我们得离开这里楚棠县离十陵镇虽远,但归暨斐城管,岳惺亲戚在暨斐城当官有势力,她和手下受了伤,不会轻易罢休的。」 「好,一切但凭妻主做主,我跟妻主走。」 白见思点点头,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乌黑的髮丝柔顺亮丽,脖子散几缕,耳后别几绺,背后长长披散至腰间,相貌发量惹苏冰羡慕。 多看几眼,心都快被勾了去,果真是男颜祸水啊! 计划赶不上变化,苏冰原打算在楚棠县多忽悠几天,再做点盆栽花植生意,凑齐在鱼洲城租赁的钱。此时只有更改去七胥城,在远一点的地方赚一笔,再前往鱼洲城。 由于没什么值钱的物品,两人不到半个时辰就将东西收拾好,背着大部分是衣服的包袱,再次开启流浪般的生活。 在踏出门时,苏冰看向身边人的脸,越看越不放心,才想起自己忘了买面纱。于是她拉着白见思去近一点的裁缝铺,买三张纯白的蚕丝面纱给白见思戴。 「画上的你披髮,束起来我又怕流氓扰你,还是用面纱遮着好。」 「嗯。」白见思将面纱戴上,心里有几分喜悦。他将剩下两张折好放进怀里,亦步亦趋的跟紧妻主的步伐。 驿站在县南,苏冰到楚棠县不过两日就要离开,原先那马夫还没接到生意。她一来,就看到最里面闲躺的莫孝兰,破破烂烂的马车比周围差上许多。 碍于楚棠县到处是通缉令,驿站管得尤其严,还有位官兵巡逻,在查游贾的户册。苏冰只好拉着白见思,悄悄摇醒里面打瞌睡的莫孝兰。 「莫大姐,我们要去七胥城,你出个价?」 她不相信莫孝兰的为人,但相信对方的市侩。 莫孝兰眼睛掀开一条缝,认出来他们两个,想起官兵方才的盘查和画像,半睁开眼,用恰到好处的声音道:「包庇逃犯可是大罪!」 苏冰不错过她眼里的狡诈,一看有戏,从怀里拿出八两银子,直接挑明:「你在县衙那儿只能赚三两,在我这儿可以赚五两。」 她今晨卖了九十五两银子,虽足够对方敲诈,可往后还需要大量的钱,秉着能省则省的原则,从最低价开始谈起。 只恨昨天下午和今天早上不努力,没有多种几个出来卖,她当时藏着掖着的,想着人以稀为贵,卖多了大家不信,于是每样只培育了一两个出来。 「八两?」莫孝兰撇嘴,模样十分嫌弃,眼睛睁都懒得睁了,歪头背对着她休憩。 「去七胥城路费撑死三两,多出五两你还嫌弃。」 苏冰见她躺在舆板上晃荡翘起的右腿,始终不接单,只好再加:「十两总行了吧?我真没钱了。」 莫孝兰终于捨得睁眼,整个人坐起来,瞟眼周围,双手比数:「我要十五两,没十五两我不送你们两位『逃犯』。」她把最后两个字念得尤其重。 苏冰冷飕飕地瞪着她,却又无可奈何,不坐莫孝兰的马车,其他马夫要看户册,有一定风险不买帐。唯一认识的,心里有底的,只有眼前的女子了。 「行,成交,这是我全部身家,你可不能反悔,不然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苏冰摸出十五两递给她,一脸的忍痛割肉。 莫孝兰爽快收下,趁官兵在那边跟人闲谈,放他们进马车里坐着,吆马出去,讽刺道:「啧,你们之前一唱一和我差点就信了,这不是有钱么。」 「那天没骗你。」白见思坐在里面冷冷道。 莫孝兰摆摆手,示意她不想听:「呵,那你们钱哪儿来的?大风颳的?天上掉的?还是偷的抢的?我才是正经人,不抢人东西,价钱说多少就是多少,你们没必要在我面前唱戏,亏我之前觉得你们有眼缘,想交个朋友。」 白见思听不得她这般讽刺:「是我妻主自己挣的钱,不是你想的那般龌龊。」 「哎哟喂,小美人还护妻呢。」莫孝兰咂咂嘴,哂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见思还想跟她理论,苏冰拉住他,摇头小声道:「多说无益。等到七胥城,以后兴许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见妻主脸上没什么表情,很是淡然无谓,他只好咽下这口气,沉默地坐在里面,逐渐被马车晃得昏昏欲睡。 第14章 . 第一场雪 朔风凛冽,席捲野林为数不多 朔风凛冽,席捲野林为数不多的枯叶,使得周围树木光秃秃的,见不到茵茵青绿。小灰马被寒风掣肘,铁蹄速度减慢,费力地在道上奔跑。 行了两个时辰,莫孝兰又冷又饿,停在路边驿站:「你们点吃的,分我一份,我胃口不大。」 苏冰在内伸懒腰,骨头咔嚓作响,掀开油垢布帘,喃喃道:「你脸皮真厚。」 外边北风飒飒,她打了个冷噤。抬头看到云层在头顶上重沉沉的,要压下来一般,正午的金乌早早退隐,瞅不到圈边。 第25页 几只晚迁的大雁飞过,似流星一闪而逝,比投胎还赶得急。 这天看起来要赐降什么东西。 白见思小睡一觉,脑袋昏沉,醒来时看到身上盖的棉被,心头髮暖。他揉着眼睛,嗓子带着醒后的喑哑:「妻主,可是到了?」 「早着呢,过几天才能到。」 苏冰捏起垂地的被角,拍掉上面的灰尘,温声道:「饿了吧?外边驿站有吃的,你去点你想要的。不用管那马夫,随便甩两个馒头给她。」 「好。」白见思睡得有些煳涂了,差点忘记今天是去七胥城的第一天,哪有那么快到。他起身下了马车,刚走一步,脑袋就被冷风吹醒,倒回去问:「妻主想吃什么?」 「两个包子一碗粥。」苏冰叠好被子,也跟着下去。 开驿站的一家四口不怎么交流,女的在草亭餵马,男的热粥,两个五六岁的女儿则蹲在地上玩泥巴。 苏冰问他们这里离七胥城有多远,竟无人应她,表情甚为怪异。 「就给我点两个馒头,你们吃包子?」莫孝兰望着他们手里的肉馅,咽下口水:「妹子,分我一个呗。」 苏冰将盘子拉近,对她的得寸进尺很是不齿:「不吃就把馒头还我。」 「切,你们两个真小气。」莫孝兰泄气,狠狠地咬着手中馒头。 就在他们吃东西时,天空不一会儿细密下起小雪,茫茫如银沙,疏斜冰凉的洒落下来,经风一吹,卷进草亭内,冻得三人手脚僵硬。 「嘶——」莫孝兰吸气,她穿得最少,冷得不断地搓胳膊。 三人吃完东西,在如此低寒的天里,渐渐犯困,眼皮恍如吊了两块石头,越来越难睁开。尤其是吃得最多的白见思,上一秒还在斯文地咬鲜香包子,下一秒两眼发黑,扑到在桌子上。 不好苏冰和莫孝兰意识到不对劲,却已经晚了,最后模煳意识里,看到驿站主人拿绳子过来绑他们。 白见思做了一个梦,梦里家穷粮尽,妻主对他越来越恶劣。他终下定决心,把蚀心丸餵给妻主。怎奈药丸毒性不够强,没把人毒死不说,妻主醒来几乎打断了他的手脚。 此后的日日夜夜,他被妻主折磨得不成人形,吃不饱穿不暖,浑身是伤,每天行尸走肉,恨不得咬舌自尽。 梦境太过真实,一下子将他吓醒,听到熟悉的唿唤,冷汗连连地睁开眼。 妻主被捆绑在地上,目光柔柔,关切地望向自己:「你做噩梦了?」 白见思张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梦里可怕的情景还歷歷在目,叫他分不清真实与虚假。 「你吃得多,昏迷时间长,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苏冰发现他目光呆滞,有点担心他被人药傻了:「阿思?白见思?」 戴着面纱的人眨了几下眼,问她:「妻主还会打我吗?」 「打你作甚。我不是发了誓么,永远不打你。放心,我会把你当亲弟弟一样好好对待。」 听了这番话,白见思忆起最近的时光,背上总算不再冒冷汗。他想到最后钻入耳朵的几个字,内心彷徨,强调道:「我是妻主的夫郎。」 「啧,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莫孝兰坐在另一边,全程看戏,被他们的对话搞得云里雾里的。 「不关你事。」 苏冰活动手腕,发现绳子绑得很紧。她背上奇痒无比,实在受不住,像毛毛虫似的,蠕动到白见思手边:「阿思,帮我挠挠这儿。」 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白见思看不到位置,到处摸索,弄得苏冰更痒:「哪里?」 苏冰嘆口气,只好自己扭动身体,找了块石头蹭。 蹭的过程中,后领开口,露出肩背的肉,正好被莫孝兰望见。 「妹子你别动,我帮你看看。」她吃惊地挪过来,伸长脑袋往衣服里面瞧,怪叫:「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咋血红血红的?」 苏冰内心咯噔,女配活不久的命运盘旋脑海:「你别咒我。」 「你我无冤无仇,我咒你干嘛,你背上真的很可怕,好几块地方都渗血了。」 莫孝兰说完,白见思想爬过来看。 苏冰蠕到另一边,背靠洞穴墙壁,想到文中对得瘟疫病患的描述也是全身红疹,内心悲哀:「你们离我远点,万一是染疾呢?」 「妻主,兴许没那么严重,湿疹罢了。」白见思半坐在地上,小声安慰她。 后背发痒的人暗自出神,过许久,开始交代后事:「如果我死在这,阿思还活着,一定要去鱼洲城找你的真命天女,她是你小时候认识的人,叫顾柒柒。」 苏冰语气里的笃定,让白见思既纳闷又无措。他皱起眉头,对这样自怨自艾的妻主很是陌生。 他不认识叫顾柒柒的女子,只认识一个小名叫小七的。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鱼洲城怎么可能相遇,至于其他女子,他更不相识。 白见思背过身,双手握成全,生气道:「我有妻主,跟别人走岂不是有违常伦。」 气了半晌,没听到后面的人说话,他苦笑:「妻主为何盼着自己死?不过背上长了两块湿疹,有什么好担心的。」 转转手腕,苏冰蹭向凹凸不平的洞壁,再次提起之前那些聊不下去的话:「阿思,我们没有结果,以后不会在一起。你不喜欢我,就算我活着,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不用勉强自身唤我妻主。」 第26页 洞穴里没有风,白见思却感觉浑身被冷风吹过,僵硬的四肢一根手指头也动不得。 「妻主一边对我好,一边又想赶我走,当真无情。」他觉得可笑。 苏冰愁眉不展,并不想伤他心,但嘴巴突然控制不住,越说越直白:「阿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还在打骂你,而另外一个人对你好,你会跟着对方走。不管是你的真命天女顾柒柒,亦或其他人,只要是对你好的,你都愿意离开,甚至走之前,恨不得杀了我。」 此话一出,白见思没了声。 莫孝兰全程瞪着眼睛听,实在听不下去,便插科打诨:「你俩别吵了,我们现在什么情况?你们还有心思唱苦情戏?」 话毕发现对面两人已经冷场,她尴尬地闭上嘴。 洞穴只有他们三个,光线黯淡,可视之物,唯有壁上那盏棕皮牛角灯。 气氛比外面的天还要冷,许久都无人说话。 苏冰吐了一口气,坐直将腿搁在石块上,试图磨断脚腕的粗绳。 一盏茶时间过去,洞外传来脚步声,走在前的胖女人提着黄纸灯笼,后面两位腰间别刀。 「进了我糍粑寨,要么死,要么从。」 胖女人将灯笼依次放到他们脸前,命令后边两人:「把这人面纱摘了。」 须臾后,白见思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就露在他们眼前,引得人惊嘆。 「妹子,你夫郎真是天下第一好看。」莫孝兰满脸通红道。 「倾国倾城。」站在左边那个手下流着口水赞嘆。 「给二当家送去吧,二当家不是眼光高,想要个美人么。」另一位有自知之明,知晓这等好事轮不到自己。 胖女人刚要点头,忽然洞内传来一声呵止:「且慢,你说你们是糍粑寨,寨主可是顾芭芭?」 「哼,都知道顾芭芭,不知我们寨主是岳糍。」 糍粑寨声名鹊起,胖女人不在意她能说出一个名字,头朝后面两人点点,那两位俯身就要抬白见思出去。 记得的剧情不多,苏冰恰好对糍粑寨发生的故事有印象。 「岳糍命不久矣,我可以治他!」她急道。 「你说什么!」灯笼晃动,女人转过身,眼睛眯成缝,走到苏冰面前:「你再说一遍。」 大当家中毒只有几个人知晓,此女子从何得知? 被抬起来的白见思更是惊讶,他和妻主天天相处,不可能认识什么糍粑寨、顾芭芭和岳糍。就是编,也编得太具体了,他心底产生怀疑。 「岳糍中的是寒毒,要灵植火藤才能救他。」她忘了毒名和火藤的全名,只好说一半。 救命关头耽搁不得,苏冰躺直:「你撩开我衣服,我是三级魂植师,关元穴开了丹田。」 放下灯笼,岳弥勾开她袄子,仔细看肚皮,发现真如她所说,肚脐眼周围有三颗绯红圆点。 「你是朝廷的人?」 她表情严厉,仿佛只要苏冰点头,她就会杀了她。 「不是。」苏冰摇头:「我看不惯当今朝堂,不愿入册为官,否则我怎会躺在这里当砧板上的鱼?」 岳弥静静思索,片刻后让人把白见思放下:「给他们解绑。」 她抓起苏冰的衣领,眯起眼睛笑:「你最好老实点,魂植师不到六级,奈何不了我们寨上这么多人。」 「我知道。」苏冰点头。 松了绑后,三人手脚皆有些麻。白见思走在苏冰身后,本想问她如何知晓这些,鑑于方才闹过别扭,嘴唇轻颤,心中郁气打结缠住嗓子,竟开不了口。 第15章 . 看背 踏出昏暝的洞,外面已是白茫茫一 踏出昏暝的洞,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浩荡吹笼祁国北部万里。糍粑寨藏卧在崇山之中,高台木楼拥挤互叠,放眼望去,白地红烛,远处设宴喝酒的人群清晰可睹。 篝火熊熊,雪势不停的情况下,寨里的人举碗豪饮,头髮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两排长桌相对摆放,最上端石台上有个兽皮垒的软座,地位从上至下一览瞭然。 食物冻僵,酒碗结冰,积压重量的树枝发出咔的轻响,在四周成团落下。众人不受影响,畅快饮酒,时不时交头喁喁笑谈。 岳弥领他们至高台,岳糍和顾芭芭面前。 「想必你们已有听闻。这是我们大当家岳糍,这是二当家顾芭芭。」岳弥介绍道。 苏冰和白见思有些惊讶,没听闻,但是他们互相见过。 此二人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正是那天茶馆里见的恩爱妻夫。眼下如同那日,亲密无比,岳糍坐在顾芭芭腿上,毫不顾忌旁人感受,嘴对嘴餵着喷香的烤肉。 雪冷地冰,苏冰他们冻得脸色青紫。幸而寒风不兴,又有一人高的篝火在两旁,短时间内勉强能忍受。 莫孝兰原本还有些钦羡糍粑寨的人,豪爽快活,正是她想过的日子。可转头一扫,就见到中央的灰毛马头,冻白的马眼冷冷地瞪着她。 「你们杀了我的马!」 莫孝兰哪里还能忍,跑上去掀翻案桌,洒了一地食物。 下方喝酒的众人立马安静,几个人上前,压制她:「大胆!敢对当家的不敬。」 「等等,别冲动!」岳弥做出阻挡的手势,俯身在岳糍和顾芭芭面前道:「他们中有一人是三级魂植师,不是朝廷的人,称可以治侄儿的病。」 第27页 顾芭芭听完,面色一喜,丢掉酒杯,从和岳糍相连的虎皮大氅中出来,殷切问:「是哪一位?」 与其相反,岳糍愁颜苦相,眼底俱是纠结复杂之色。 「这位。」岳弥把苏冰拉过去。 顾芭芭问:「你叫什么名字。」完全不记得她们见过。 苏冰朝她拱手相拜:「苏冰。只要你有治他的火藤灵种,我就可以培育出来救他。」 「糍糍,太好了!」 顾芭芭喜极而泣,一把搂夫郎到怀中,声音凝噎,看得苏冰微微动容。 书里的顾芭芭因自小被姐姐夺取父母的宠爱,很早离家出走,在糍粑寨遇上岳糍做了压寨妻主。之后发现岳糍中剧毒,需灵药解救,她去求顾柒柒买药,结果顾柒柒为添威望,带兵剿灭糍粑寨。 顾芭芭侥倖活下来,铤而走险闯皇宫盗药,最后被抓入狱,和岳糍成了个悲剧。 苏冰记得他们的剧情,全因顾芭芭太爱岳糍,女主对这个妹妹过于冷漠。女主身为养女,被顾家悉心照顾二十年,杀妹妹时不留情面,认为所有土匪都该死,糍粑寨竟死得一个不剩。 心狠手辣的女人,看文时爽,真正遇见不免觉得胆寒。 顾芭芭抱起比她矮半个头的岳糍转一圈,欣喜溢于言表:「我说了我会救你的,明天我就去京师买灵种,过几天回来把你治好。」 岳糍嘟嘴,眼睛红红的:「你不会要去求你那个打赢仗的养姐吧?你不是很讨厌她么,不要去求她。」 岳糍说的,正是苏冰想提的。顾芭芭去找女主,绝对不是件好事。 「不是她,我有其他认识的人。」顾芭芭向他保证。 苏冰微不可见地松口气,上前一步:「二当家,你把我朋友马杀了,麻烦赔她一匹好马,放她离开吧。」 顾芭芭抱着岳糍不撒手,抬手一扬。 几个押莫孝兰的女人改为请,带她去马棚挑马。 放下岳糍,顾芭芭朝岳弥鞠一躬:「岳姑姑,你带他们两位找个房间住,让下面的人好生相待。我现在就出发去京师,找我朋友买异魅火藤种子。灵药难得,药种还是有法子的。」 苏冰站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忍不住问:「你朋友是谁?」 顾芭芭给岳糍系好大氅,吸了吸冻出来的鼻涕,不答她。 「你一定要避开你姐姐。」苏冰刻意嘱咐。 顾芭芭和岳糍依依不捨,哪里有空理她。 二人紧紧在雪地相拥的情形,晃得白见思不禁心酸。 妻主对他再好,也不会这般好。 他站在离苏冰一步之外,想起对方在洞里说的话。如果有其他人对自己好,自己会跟其他人走。可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妻主现在对我很好,我又为何要离开? 晚雪下得出奇的大,蒙人视线,渐渐深没小腿。 岳弥带着两个人上寨子高楼,找了间上等房给他们住。房间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桌椅柜榻一应俱全。床被棉褥崭新亮丽,绣花的青布长幔用的才染好的布料。 屋子里很暖。他们两个进来之后,脸色慢慢红润起来。 岳弥将屋内蜡烛点上:「两位很冷吧,我待会儿叫他们拿个火盆上来,入夜睡的时候烤暖手脚。」 苏冰道谢,瞅到里面只有一张床,问她:「能再给一间房住吗?或者再添一张床也可以。」 岳弥奇怪地看向她:「你们不是妻夫吗?」 苏冰挠了挠脖子,正当要回话说白见思是他弟弟,就被旁边冷着脸的男子打断。 「谢谢岳当家。不必麻烦。」 岳弥一脸我懂的表情,以为他们两个吵架了,于是偷笑,掩门出去,留下两个人在房间里相顾无言。 不一会儿,寨子里的人给他们送来食物。几盘菜摆放在桌子上,谁也没动,热气消失得很快。 今日特别冷,饭菜已经冷凝。不过比起这些饭菜,更僵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苏冰不吃,白见思也不上桌。 她知道他应该饿了,只好开口:「阿思,你快吃吧。」 好不容易把他养点肉出来,不再是瘦骨嶙峋。 白见思没动,心里也不知为何自己要和苏冰作气。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妻主要去别的房间睡么?」 苏冰移开视线,率先坐上板凳吃饭:「如果你非要把我当妻主,日后可莫要后悔。快来坐下吃饭,菜都凉了。」 白见思郁郁走过来,即使头髮高束,周身仍有鬼气。他感到白天心头生的闷气再次涌上来,堵到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执起筷子,这顿饭噎得难以下咽。 今日所见,顾芭芭和岳糍才是真的恩爱妻夫。他们两个这样子算什么呢?若说以前,他肯定是恨苏冰的,但最近,每每一个人的时候,或者夜晚入睡之时,他脑子总会浮现妻主的好和妻主的笑容。 妻主说的没错,他贪恋着她的好。 只是不全像她说的那样自私,别人对他好,他肯定会记在心里,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而苏冰对他好,他只想待在她身边过日子,没想过离开。 「后不后悔都是我的事。」 白见思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就放下筷箸。他怕冷,原本漂亮像花瓣一样粉的指甲,此时深如茄紫,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苏冰细心留意到,起身去窗户那儿,把那漏风的窗户关好,冷掉的饭菜她也吃不下:「我倒是想把你当弟弟。」 第28页 拗不过他,她暗自嘆气,关之前望了眼天上密集的雪。 眺望远方,糍粑寨那片空旷的地域上,大伙在为顾芭芭送行。食物、衣物还有其他东西满满当当塞满马车。莫孝兰也在,这一次,她给顾芭芭当马夫。 窗户掩上之后,屋里的温度升了些许。 来了几个人,把他们的碗筷收拾好,放下呲呲作响的火盆,里面烧着硬木头,还有些许木炭。她们问:「二位需不需要沐浴?」 苏冰点点头,马车地洞都待了,肯定是要洗澡的。 吃完饭,两人像没有发生刚才的对话一样,安安静静围着火盆烤火。 白见思时不时抬头看她,想起她背上的红斑。忽而起身取下柜上的火烛,走近苏冰:「妻主,我帮你看看背。还痒么?」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苏冰就觉得背上痒的不行。可是男女授受不亲,苏彬一个母胎单身二十年的女人,至今没谈过恋爱,被他看背很不好意思。 「不行,万一是染疾怎么办?传给你,拖你下水?」 「只是看一看。」 苏冰犹犹豫豫,片刻后心想也行,让人看一下又不会怎样,自己心里也有个底。离瘟疫爆发的时间还早,她不信自己现在就得瘟疫而死。 于是她把床的帷幔放下来,在里面脱掉开线的粗布棉袄,把中衣也取了,用被褥挡住前面风光,只露后背,略带羞涩地掀开青色帐幕。 那美丽的背影,两个浅浅的腰窝,看得白见思双颊酡红。 他举起火烛走近,向背部发红处看去,发现肩胛骨那儿有两块红色的花纹。因为苏冰或抓或蹭得太厉害,破了皮,花纹纹路不清晰,模模煳煳像动物眼睛。 而且某些地方的线条流利细緻,不像是长的抓的,反倒是像是画的。 他仔细瞧了又瞧,不知是火光的原因,亦或他眼花了,红斑忽红忽橙在变换色彩,有一些线条边缘隐约冒金。 苏冰见他这么久都不说话,以为自己背上的红疹很严重,顿时脸色苍白,颤声问:「阿思,如何?」 第16章 . 情愫 北风夜乆丗洸起,梨花似的雪被拍打在雕 北风夜起,梨花似的雪被拍打在雕花窗户上,呜唿嚎啕。半掩着的门经大风一吹,哐镗一声,砸在白纸镂窗上,整个屋子都在颤动。 白见思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举着火烛惊疑不定。 冷风灌进来,苏冰打了个冷颤。 当白见思定下心神,再看向苏冰的背时,那上面深深两块红斑没有方才的精细,纹路模煳不清,像是某物压太久留下的印记。 刚才所见的线条、眼睛以及颜色变化,此时再也看不到,那些仿佛都是他的错觉。 走廊上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大风唿啸声里不甚清晰。 片刻后,两个虎背熊腰的女人抬着一大桶水,呆立门口。 从她们的角度看,苏冰裸着上半身躺在床上,白见思背对着门口,弯腰俯身在苏冰身上,下半身挡得恰到好处,姿势引人浮想联翩。 「呀!打扰到二位雅兴。」 大浴桶摇晃,水几度溅出来,她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尴尬的不止她们,还有苏冰。 唯有不懂男女之事的白见思,走过去向她们道谢,抵好被风吹动的门,等人把桶抬进来。 苏冰拉下帘子,头埋被子装死,心知那两人会错意,可又不好解释。 快速穿上袄子,她过去发现,浴桶巨大得能坐下两人,一看就是双人沐浴的桶。 「二位,天气严寒,泡个热汤再到床上去,才是春宵良夜。」 其中一个女人捂嘴暗笑道,一边瞧白见思长相,一边羡慕苏冰真有福气。 「只有这一桶水?给我们两个人洗?」 苏冰合拢袄衣,吐出的气在空中形成白雾,和氤氲热汤缠绕。 抬水上来的两个女人听得手足无措。心想,可不就是给你们洗的吗?难道你们还要洗两遍?穷讲究。 「是水不够吗?我们待会儿在添点上来。」 「不是」苏冰表情窘迫:「可以再抬一桶上来么?我们分开洗。」 白见思在旁边也不好意思。以往他们都是在小溪里面洗,后来隔房洗,从来没有在一起洗过。 妻夫共浴放在其他家来说是很正常的事,对他们两个却是从来没有过。 顿时,两人的脸有些发红,半侧身体,朝外站立,视线也不敢交合在一起。 白见思往前一步,声音稍低:「我妻主在房内洗,我能下去再舀一桶找间屋子洗么?」 「啊?」那两个女人傻眼,不解地望望他,再看苏冰时像看傻子一样。放这样美若天仙的夫郎下去,竟然不一起洗,明明刚才再大胆的事儿都做了。 世人都说,女子要对男子体贴,尤其是事后,眼前这女子不怎么好。 如果她们有这样的夫郎,恨不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当、当然可以。楼下还有桶和地方。」 别人家的事她们不好掺和,领着白见思出去,将门关好。 屋里,苏冰拍着脑袋,闷头撞墙,苍天可鑑,她跟白见思真的纯洁无比,连小手都没拉过。刚才那两人出去时的眼神,肯定把自己认作是没良心的女人。 罢了,她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第29页 脱掉衣服,下水坐进去,她突然想起还没问白见思,她的背上怎么样了。 热水浸烫伤口,微微发疼。她扭过头,只看到一片红,手指摸过去,光滑平坦。 那片红仿若磕到物体后,皮肤底下积聚了血,此刻不痛不痒,没什么大碍。 发现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可怕后,苏冰放下心来,暗忖可能过几天就会痊癒。 苏冰洗完澡,扣着桶底自力更生搬下去,力气大得吓人。 正巧楼下有几个山匪吵吵嚷嚷的,围着一桌食物不醉不休,看到她时,赞嘆不已。 「没想到苏大师瘦瘦高高的,力气比我们还大。」 她们打趣道,撩起袖子跃跃欲试,想和她掰手腕。 苏冰没事干,乐得和她们比试,把桶撂下,走到一张油灯桌子前:「来!」其后,将伸过来的手一一放倒。 「厉害!」众人惊唿,对她的崇敬升了几分,亲近许多。原本以为魂植师都是恃才傲物之辈,未料有如此随和洒脱的女子。 「我之前绑苏大师的时候,纳闷你怎会娶到如此俊美的夫郎,原来不仅是魂植大师,还有移山拔海的力气。」 苏冰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说话之人竟是驿站主人。 「话说,我身上的钱财去哪儿了?」她问。 开驿站的女人站在最后,嘴角的笑容僵住:「嗐,我们都是好匪,劫富济贫,不会杀人无辜。你的钱不仅给大伙用,还会分给那些穷人。都说行善积德,这是好事、好事哈哈,妹子别有芥蒂。」 对方的尴尬落到苏冰眼里,她明白过来,这钱是要不回来了。 不过,她没想到糍粑寨的人会做好事,她看文,顾柒柒屠寨那段,只写他们绑架过路富官商贾,无恶不作。 正当要问她们平时做过什么好事,眼神一移,瞄到白见思从对面昏昏杳杳的房内出来,苏冰起身唤他,跟其余人作别:「各位姐姐,明日再聊。」 「去吧,我们都是孤家寡人,夜里没你欢愉。」 「」苏冰勉强笑笑。 和白见思上楼休息,苏冰发现他的头髮有点湿,于是从面盆架木桿上取张长帕:「阿思,湿着头髮睡,易染风寒,头会痛的,你过来我帮你擦擦。」 前世在家里,她喜欢给父母或者自家博美擦发,面对白见思也习以为常说了出来。 白见思眼型长得极美,眼角尖敛,眼中圆润有弧,眼尾上翘勾人。因他平时眼神较冷,看不出媚意。 此时双眸含水,其中眶着欲迎还拒、欲说还休的神绪,直勾勾地望向她,叫苏冰心脏一跳,几乎被惑住。 狐狸精也不过如此。 白见思坐在板凳上。苏冰走到他身后,用棉帕轻轻揉他湿润的鬓角和发尾。 手下的乌丝很软很滑,细密柔顺,一如白见思给她的感觉,没有稜角。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他像个无害的小白兔,跟文里面描写的狼子野心、心肠歹毒的人完全不同。 下方,白见思腼腆颔首,双颊泛红。头上的手温柔按着他的头髮,偶尔没有茧的指尖掠过他脸的时候,他睫羽颤动,好似被一根羽毛扫过心口。 听说男女新婚之夜,会在洞房时结髮相缠,寓意白头偕老,至死不渝。他和苏冰没有结姻设宴,没有正常的成婚礼仪,就连合卺酒都未喝过,更别说挑盖头上花轿。 此时妻主垂下来的发,落在他肩膀上,和自己的青丝穿插,他感受到了那份喜意。一时想,如果当初苏冰遇见他时是这般好,如果他们有一场成婚礼宴 头髮擦干之后,苏冰把毛巾搭在面架上,站在床边等他,习惯让他睡里面。 白见思还愣愣的,有些不舍,颇为眷恋那份温柔。 「阿思,该睡觉了。」 「嗯。」白见思捻起耳边的发,上面的湿润已经被妻主遣逐。 躺床上后,苏冰和他隔着一小段距离,大约十公分。 就是由于这点空隙,冷空气钻进被窝。白见思本就怕冷,此刻左手臂发麻,起了层鸡皮疙瘩,手脚的温度也慢慢降下来。 他像虾米似的蜷缩身体,始终不暖和,无法入睡。能感觉到身旁有团火,于是他一点一点靠近。 苏冰正把魂力消耗干净,神情疲惫,感觉到旁边人动,问:「怎么了?」 白见思抿着绛紫的唇,半天不说话。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苏冰已经开始犯迷煳。他还非常清醒着,手脚像铁坨一样寒冷。 他听着身边渐渐均匀的唿吸,忍不住又挨了过去。 苏冰困得不行,再次问他:「有虫咬你么?」 白见思犹犹豫豫,用细弱蚊子的声音道:「妻主我冷」 说完怕苏冰嫌弃自己,虽是贴着她,但把冰块似的双手放进胸口,脚后弯搁在墙壁那。 那声音带点撒娇意味,苏冰从未听过他这样说话,往常都是清亮或低闷。 听了之后,她心里软软的。她发现自己无法拒绝白见思,明明她是个总拒绝别人的人。 以前闺蜜总说她:「你知道你为什么至今没谈恋爱,没找到男朋友吗?因为你不仅是个直女,你还老拒绝别人。」 那时苏冰总反驳她,现在想想说得很对。 她伸脚将白见思的脚勾过来,双手也拉出冰冷的手捂住,心里微微作痛。 第30页 闺蜜还说:「女人的悲剧是从心疼一个男人开始。」 她想,她的悲剧或许在悄然发生。如果跟白见思朝夕相处两年,再看他为女主争风吃醋,在后宫和其他男人争斗,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可能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可能像弟弟成婚涕泗横流,还可能习惯把他当夫郎了捨不得? 想到这,她有些讨厌女主和这个世界,女主后宫那么多,白见思以后加入会很痛苦,这个世界却偏偏需要他们来拯救。 身旁的人微微扭动,苏冰搓了下他的手:「还冷吗?」 「不、不冷了。」白见思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润。 今夜,他睡得很踏实。任凭外面风雪交加、冰天雪地,他被苏冰捂着,温暖到梦也变得很美好。 就是这一隅的温度让他贪婪,他愿意一辈子蜷缩在内,不需要其他什么好人。 第17章 . 白见思的羡慕 次日清晨,瑞雪兆丰年, 次日清晨,瑞雪兆丰年,外面银装素裹。推开窗户,冬晖曦光下,天地刺眼的白,如同两幅巨大相连的玉版。 糍粑寨多是吊脚高楼,冬季落雪楼底积压不到门,春季化雪低层能抗返潮。 山寨隐蔽,几重楼檐宽宽窄窄,错落分布宛若长桥。 在寨子门前的平坦雪地上,数行脚印蔓延至山外。 苏冰和白见思吃过饭,想逛逛寨子。 布鞋踩入雪地,嘎吱作响,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他们的鞋就被润湿,双脚冻成木头,僵麻无力。 「你们的鞋不能踩雪。」 岳糍披着垂地的大氅,脑后梳管堕马髻,圆脸圆眼,长相十分可爱。他趴在栏杆上,从三楼高的廊上俯看他们。 「你们回来换双鞋,我带你们游糍粑寨——芭芭和我打下来的天下。」 他笑嘻嘻地回屋拿了两双兔绒靴,下楼递给两人换上,责怪苏冰:「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否则这么俊一位仙男会愿意嫁给你?瞧瞧你浑身的穷酸相,身为魂植师竟连双靴子都买不起。」 谁想当穷人?苏冰被骂得无奈。再说她的钱全被糍粑寨夺走,身无分文又是谁的错。 岳糍嘟着嘴:「还是我的芭芭好,我要星星她都会给我摘下来。」说完,望向顾芭芭昨夜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默默抹眼泪。 这突如其来的泪水,让苏冰和白见思束手无策,他们都是不轻易掉泪的人,遇见岳糍哭,竟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没事的。」苏冰干巴巴挤出一句。 未料岳糍哭得更厉害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灵种哪是那么好得的?他肯定会去求嚣张跋扈的白家大小姐,或者他十分厌恶的养姐。」 「什么?」 此话惊到苏冰,双目无神的说:「糟了。」 她真以为顾芭芭有其他朋友,现在一想,除了女主顾柒柒,就是白见思的长姐白见薰,不管找谁结果都是一样的。顾柒柒和白见薰是利益伙伴,朝堂中一条绳上的蚂蚱。 顾家糕点铺和白府在同一条街上,顾柒柒儿时和白见薰交好,顾芭芭肯定认识白见薰。 此行前去,和文里的剧情相差不大,只不过提前了两年。 泪水来得快去得快,岳糍哽咽两声,想引他们到处走走。 苏冰未动,魂不守舍地道:「岳糍,有没有飞鸽之类的给顾芭芭送信。」 岳糍眼睛瞪的滚圆,抬手指了指天:「大雪天的,你要将我的鸽子赶尽杀绝吗?」 苏冰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她只想到古代有飞鸽传书,没考虑到飞鸽的生理条件。 「那能派人追她们么?我有急事告诉她。」 「可以,你去找我姑姑岳弥。」 岳糍以为她想提醒顾芭芭关于灵种的事,没有深究,领着白见思去闺房玩。 屋子放了五大盆火,地上铺的全是毛皮,人一进来顿时暖烘烘的。 岳糍脱掉虎皮氅,拨开檀木案桌上放的茶壶,给白见思倒一杯清香玉露:「我中的毒叫白夜寒,夏日不觉热,寒冬腊月就要命了。」 他坐上软榻,看白见思品茶举止高雅,身上有平常人不具备的贵气,好奇他的来歷,拐弯抹角问:「你嫁给苏冰是因为她有魂力么?」 白见思摇摇头:「不是。」瞟到满屋子的画作,眼神黯然。 闺房暖如初夏,褐色木墙、书架挂的皆是岳糍和顾芭芭的画作,相拥的、牵手的、打闹的挂满整个房间。 岳糍顺着他的余光,聚焦在一幅赤袒春图上,露出瞭然的神色:「让你见笑,这些都是芭芭画给我的,这幅我让她毁了,她非要留着,还要挂出来,幸好没画关键部位,不然我脸皮薄没脸见人。」 捲轴上的人物隐晦而抽象,白见思也是无意瞅到,勉强辨出上面两人没穿衣裳,忙不迭避开。 岳糍睁着大大的眼睛,滴熘一转,问:「你们行房时,她对你粗暴么?今早寨子里传开了,说大冬天的,你妻主欢愉后不管不顾,赶你出去洗。」 白见思皱皱眉,不太喜欢听到这样的话,驳道:「她现在对我很好。」 「你是没遇到比她好的人。」 岳糍说到这,很是骄傲:「每次顾芭芭都照顾我感受,完事后还亲手给我洗呢。」 随即晃了晃右手腕:「瞧,她送给我的,好看吧?还有各种首饰呢,只要是好东西,她全拿给我。」 第31页 说完走到桃木雕镜奁处,打开盒子,将金的银的一个个往身上套,走过来给白见思展示。 白见思放下茶杯,手在袖子里捏握,不答话。 岳糍见他全身上下什么饰物也没有,棉袄布料也是最差的,料定他过得不如意。 拉着白见思粗糙生茧的手,他大吃一惊:「她什么东西都没给你买过么?还让你干重活!」 白见思闷闷抽回双手,不贊同他的话:「我妻主已经不似从前。」 「哎,你长这么好看,何苦嫁给她啊!你眼睛真瞎!」 岳糍感慨完,拉他在房内走一圈,让他见识什么才叫优秀妻主:「这是芭芭亲手为我採摘的牡丹,晒成干花后花瓣脆弱,你可别碰啊。」 「这是芭芭为我作的诗,你要听么?」 白见思点点头,听他灵动生姿地念:「岳糍甜如蜜,甜到芭心里。有一乖夫郎,此生便足以。」虽是打油诗,他听完后心情不怎么好。 酸熘熘的。 「这是芭芭持剑逼裁缝铺老闆,为我量身绣的衣裳,好看么?」 白见思像个只会点头的木头人,参观各种顾芭芭赠予岳糍的事物。 要他回想苏冰送自己的,不是红薯馒头,就是留在院子带不走的那株芹菜猫儿,估计早烂泥雪之中,还有几两银子,被糍粑寨的人拿走了。 「噢,对了。」岳糍愈说愈起劲,脸蛋被火盆熏得通红,喜滋滋打开窗户:「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糍粑寨吗?」 白见思不用想,也知取自他们二人的名字。 「因为我叫岳糍,她叫顾芭芭。我母亲的镖局惹仇生意不景气,改行在山里做义匪。我当时对芭芭一见倾心,绑她做压寨妻主,没成想她对我亦是喜欢,母亲去世后,我和芭芭收留了北边来的流民,修成糍粑寨。」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浑身洋溢着幸福感,刺得白见思眼睛微疼,比外面反光的雪地还要夺目。 「我嫌上下楼麻烦,芭芭就派人在两楼之间修了长廊,你发现没,我房间有两扇门,那边打开可以去对面!」 他跑过去开门,转头发现白见思立在原地,脸色不怎么好,面愁眼红,被高高的书架罩下凄凉的阴影。 像是被刺激到了。 于是眼珠转转,明知故问:「你怎么了?」走过去拉白见思坐下,替他出气:「所以我说,你妻主不好吧?」 白见思还想反驳他,可是那口闷气再次提到嗓子眼,噎住喉咙。 「你昨晚肯定很受气,我今早听了之后,心想你真惨,又不是货物,哪有用完就丢出去的,我妻主疼我还来不及,亲手替我清洗。」 寨子里没几个男人,就是有,也听烦了大当家谈及与二当家相恋的故事,每每遇见岳糍赶紧跑。 岳糍好不容易碰上一位肯听他说话的,许久没炫耀的劲全使出来,心情无比畅快。 他对白见思和苏冰之间的事尤为好奇,毕竟一个长得像天上的人,一个长得像泥巴随便造的,偏偏泥人对仙人不甚珍惜。 岳糍猜测他是不是长得好看,但那方面不太行,拐着弯说:「我问问你,你们行房时,她粗鲁么?那天我们寨子有个男人被妻主嫌弃不中用,给折根了,可惨了。」 白见思愣住,脸皮飞快地泛起一抹红晕,面色古怪:「行房是、是妻主用男子那里么?我妻主对我很好,我没痛过。」 岳糍质疑地看向他,暗想此人肯定是那方面遭苏冰不满了,不好意思说,于是给他支招:「女人都喜欢放得开的,你别跟木头一样,多说点她喜欢听的话,时不时来请教我。我保证,她三番两头地想跟你交胫迭股。我跟芭芭,在这方面就没什么问题,我恨不得天天跟她缠绵呢。」 这下,换白见思疑惑了,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事?你就不觉得疼吗?」 岳糍听见他这话,笑嘻嘻道:「怎么会,我妻主让我很舒服。」 白见思一头雾水,在脑袋里怎么想,也想不出要怎么使用,才能不痛又舒服。于是将岳糍的话当作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炫耀一番恩爱后,岳糍心情极好,握着白见思的手:「我唤你白哥哥吧,你应该比我大?」 「我十七。」白见思瞧着他那张娃娃脸,也觉得对方比自己小。 「那你比我小一岁,我十八了。」 岳糍打量他的身高,比自己高一个头,不知吃什么长大的,都跟女子一般高了。 忽然,门被人敲响,外面传来苏冰响亮的声音:「岳糍,阿思,你们在里面吗?」 「在的。」 仿佛遇到救星,白见思几步过去,打开门,眼神略带哀怨地看她。 看得苏冰头皮发麻。 刚想问为什么是这种眼神。岳糍凑过来,只见他手上镯子串串,指间银戒数枚,头上插有好几根金簪子,脖子挂着十几颗玉坠,比暴发户还夸张的打扮。 「我刚给白弟弟看了芭芭送给我的金银珠宝,才发现,你身为妻主,还是个三级魂植师,竟连件饰物都捨不得买给他?」 第18章 . 异魅火藤 「何以见得?」苏冰窥屋内布 「何以见得?」苏冰窥屋内布置,见是闺房,后退一步隔远了站:「我可不是抠门的人。」 岳糍扬起脑袋,朝她翻个白眼:「哼,你不吝啬?白弟弟连根簪子都没有,棉袄的料子啧,送给我我都不要。」 第32页 「我不奢求这些。」 白见思往苏冰身边靠,视线移到她脸上,唇角下抿,桃目晶润,神情不像他语气那么淡然。 定情信物也好,贺寿之礼也罢,有个物什留念确实不错。 温室里的花朵当然见不惯他们野花野草,苏冰对岳糍明晃晃的针对感到不悦。 「你把钱财还我,我夫郎就有漂亮的簪子和新棉袄了。」 一句「我夫郎」,钻进白见思耳朵里,当即解化他半分郁气,头稍微往上抬了点,周身散发的气场更自尊自重些。好似野猫有主撑腰,不担心被其他同类欺负。 再怎么样,都没他的顾芭芭好。岳糍将门完全打开,十指张开摇动。玎珰锵锵,清越的金玉撞击声不绝于耳。 「给你你也买不起。」 他倨傲地仰高头颅,从苏冰的视角,只看得见他的鼻孔。 「屋子里还有芭芭送给我的各式彩陶青瓷,长登年间的都有。听说你是穷村出身,必定没见过,书也读的不多,你进来,我带你瞧瞧,顺便教你几个字涨涨学识。」 话说到这地步,苏冰总算懂方才白见思为何用那般怨气十足的眼神,原来是被人塞柠檬酸到牙了。 她露出和煦的笑意,知礼作揖,动作颇有文人风骨,言语之间带点讽刺:「在下乃乡村野妇,不懂风雅,岳公子生来优渥,饱读四书五经,便知谦受益,满招损。虚已者进德之基。何况村妇见贵重之物容易惦记,还是别给我看了。」 仕宦的举止,文绉绉的话。 岳糍没料到她还能吐出这样的言词,圆脸涨的通红,胖乎乎的手指着她:「猪鼻子插葱,装相!」憋半天,诌不出适当的话回她。 「岳公子自个儿品鑑吧,我们村里人看不明白。」 话毕,苏冰拉着白见思咚咚下楼,在楼底下堆雪人玩。 苏冰是南方人,没见过雪,今日早早起床就是为了玩雪,奈何在岳弥那耽搁半天,现在才有空闲。 「阿思,你去那边,我从这边出发。」 白见思似被顺了毛,心里满胀,被岳糍塞进嘴里的酸味了无踪影,和苏冰一左一右,滚出两个大小不同雪球。 粗盐粒般的雪在他们手中团起,拼接两个,再插上枯枝石子,圆滚滚的雪人就做出来了。 望着冰天雪地中紧挨在一起的雪人,以及苏冰脸上的笑意,白见思忽然对那些俗世之物消去渴求。 清贫自乐,好过白府的浊富多忧。 苏冰对自己比不上顾芭芭对岳糍,可是让他选,他会选苏冰。其中原因,纵使红着脸也说不出口。 京城,云麾将军府。 大败赤査国之后,顾柒柒一跃从三品上,离骠骑大将军还有些时日,只要老傢伙走得快,她再杀几个匈奴头子,相信那个位置迟早是自己的。 近些天她不太安心,背上的龙图出现异变,肩胛骨时不时作疼,仿佛有东西从背后破皮而出。 她不信任任何人,从不袒露背部示人。昨夜举灯后望,龙图没有太大变化,唯有龙目那儿色泽淡了些许,估摸是浴水和灯影的关系。 龙图显现,天星异变,未来祁国必定是她的天下。 顾柒柒自小,就被顾母告诫:「殿下母亲是霖国皇上,父亲是逝去的皇后。皇后去世时,托臣带殿下离宫过平凡人的日子,可臣心知,一统天下才是殿下的命运,臣不会阻拦殿下。」 顾柒柒当然不甘平凡一生,她有自身的抱负。 是读书仕进,还是以魂力入册,她筛弃一旁,选择去边疆浴血杀敌。 人头白骨垒成山,万人之上的高位轻易可登。 顾芭芭求见白府嫡女白见薰,吃了闭门羹后,不得不踅足前来拜访她养姐。 在装潢富贵的大堂中踱来踱去,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到周身煞气、面容肃杀的顾柒柒。 「姐。」她唤一声,为了岳糍的性命,不得不在孔武有力的顾柒柒面前做低做伏:「恳请长姐帮我买粒异魅火藤种子,不管多少银子我都出。」 「哦?」顾柒柒垂眼俯视他,怒斥:「听爹娘说你当了青麓山土匪寨二当家。」 顾芭芭浑身一颤,不敢多言,只将刚才的请求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会帮你的,你既知我已当上为民为朝廷的将军,就不该做土匪污我名声,爹娘因为你,受尽闾里谴责,不得不和我断绝关系。」 顾柒柒冷漠如冰,向来不喜欢自身有任何值得敌党指摘的黑点。她和顾芭芭虽一同长大,但感情并不深,何况身份有别,就是顾母,也不敢对顾柒柒有不敬。 顾芭芭仿佛被抽走了浑身力气,一下子瘫倒在地。 她抓着顾柒柒的裤腿,无论如何哀求,都换不来对方一点同情,反而被重重踹到厅堂角落,嘴角流出鲜血。 远远地,闯进来一名纤细羸弱的男子,病恹恹地扑进顾柒柒的怀中:「妻主,你再不把那名男妓赶出家,我就要与你和离!」 多情更比无情恨。 顾柒柒面孔冷厉,边走边说好话,安抚气急败坏的夫郎,心里对后院着火根本不在意。 自她离去后,顾芭芭擦掉嘴边的血,从袖子里掏出方才顾柒柒踢她时顺走的玉牌,眼里浮现决绝,握着顾柒柒的玉牌出府,直奔皇宫灵药阁。 灵药非寻常人可买,必定是达官贵族才有限额,且出纳数目要记在本上,方便核对。 第33页 顾芭芭有顾柒柒的令牌在手,胡编了个下属的身份,进宫在灵药阁买种。 当她听说一粒异魅火藤种子卖一千两银子,且成活率只有百分之三十时,心里大为吃惊。 可她必须赌一把,除此别无她法,于是跟管事用银票买了两粒,谎称顾将军双腿患寒疾,请了朝中魂植师培育治病。 顾柒柒好面子,行事谨慎,就算发现此事是她干的,也不敢张扬出去落人把柄。 顾芭芭算准这点,将种子买好后,立即乘马车前往青麓山,恰好和岳弥派来的人错过。 此遭,将糍粑寨推向剿灭的命运提前了一年。 顾柒柒的玉牌随身携带,走路晃荡会打在她腿上,丢失没多久,她就察觉到被盗了 苏冰和白见思在糍粑寨待了近一个月,才等到顾芭芭回来。 天上阴云密布,寒风削过脸畔,吹翻地面的白雪,飞快穿梭于光秃秃树干之间。 两匹棕红的骏马费力拉动木轮,鬃毛凝着一层冰霜,在白茫茫的世界里轧出两条平行弯曲的线,从山底蜿蜒向山上。 顾芭芭和莫孝兰皆冻得脸色苍白,全身僵硬,穿着厚厚的棉衣回到寨子。 「芭芭,你终于回来了!」岳糍泪流满面地撞过去。 苏冰这一个月被岳糍明里暗里地秀怕了,见他们含泪相拥,张嘴欲要说些肉麻的话,连忙走上前:「种子买到了吗?如何买到的?」 顾芭芭点点头,放开岳糍,从怀里掏出珍贵无比的灵种,惆怅道:「种子仅三成成活率。」 「无事,你能告诉我如何买到的吗?」苏冰再次追问。 顾芭芭目光闪躲,结巴编了个谎话:「我找姐姐帮忙,用两倍价钱买下的。」 苏冰盯得紧,没错过对方一丝神情,何况她心思敏锐,对别人说的真话还是假话总是能靠直觉辨别:「你在骗我。」 苏冰的眼神太直,看得顾芭芭满头大汗:「苏大师有所不知,我姐姐是云麾将军,她能帮上忙。」 种子买回来了,顾芭芭相安无事,顾柒柒没追上来。 苏冰思索许久,觉得剧情才开始发展,或许顾柒柒念及亲情,随手卖了两颗灵种也说不定。 否则,顾芭芭怎么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身为二当家,顾芭芭觉得刚才被苏冰那样问话,在人群前折面子,刁横道:「若苏大师培育不出来,别想离开糍粑寨。」 土匪行径。 苏冰支起眼,想说点什么,可惜居人篱下,只得哑口无言的离开。 经过最近的勤奋修习,她已经是三级魂植师,第四个红点还没出现影子,修行速度应该算快的。 从未培育过灵种,对于异魅火藤如何养,苏冰犯难。 她自认不是愚笨草率的人,遇事,必要研究透彻再思考对策。 种子很烫,像火星子落在手上,久了会有点痛。拇指大,血红的颜色,上端有浅显的圈纹,整体呈扁长形。 苏冰第一次接触灵种,十分好奇,她发现种子和空中隐形的力量,以及自己体内的魂力相互唿应。每当她投入几丝魂力进去,里面的生命力就增多一点。 精细观察之下,她发现灵种不需要土肥水,仅需要魂力,只要把控好度,随时注意变化,就能催生种子。 破壳是第一关键。捏了捏种子,硬壳堪比石头,魂力接触里面,胚芽又非常稚嫩,如果鲁莽输入魂力,胚芽会在里面挤压坏死。 苏冰将种子翻来覆去地研究,都没想到什么好方法,也不怪顾芭芭说成活率仅三成,的确是个难完成的任务。 「妻主,可行么?」 白见思观她两根眉毛扭在一起,心下担忧,去鱼洲城的计划迟迟无法进行。 他一直念着苏冰的承诺,在鱼洲城买座农家院种菜赚钱,然后把生意做大,开酒楼、修菜铺,过上不愁吃喝的日子。 「还成,我再琢磨琢磨。」 苏冰闭上眼睛,沉浸自己的世界,一点一点细緻探索种子内部,直到在某处找到突破口。 里面的胚芽肉眼看不到,但是可以用细若蜘蛛丝的魂力缓慢查清状况。 在种子的右上角,壳壁内有个薄弱处,相应的,嵌在此处的胚芽为头,顶端比其他地方硬,只要用丝丝魂力催化这一毫米的地方,水滴石穿,大约花费几周的力气,就可以完成这最艰难的一步。 万事开头难,苏冰找到法子,跟顾芭芭知会了情况,此后便和白见思住在糍粑寨,百无聊赖地培育异魅火藤。 对于即将踏过来的五百马匹,浑然不知。 第19章 . 祈福与顾柒柒 转眼过了十日,十二月初 转眼过了十日,十二月初八,腊祭清祀,黎民百姓蜂拥至大剎,为食一口五味粥。 糍粑寨里的人大多不兴这个习俗,少有几个结伴下山,去往青麓山的另一端拜佛饮粥。 在山寨生活的日子甚是清闲,顾芭芭岳糍并未怠慢他们,缺什么给什么,唯独不给自由。 苏冰在寨子里待久了,发现这些人长得都很高大,比她遇到的所有人都壮实,除了劫富济贫外,没杀人放过火,顿时熟络不少。 这日,她被请去庙里一起祈福。 一来岳糍情况不好,日日咳血,整个人癯瘁不已;二来异魅火藤的催育,顾芭芭希望她有好运气。 第34页 苏冰是个无神论者,即使发生了穿书、魂力之类的奇事,她也不信去拜个佛就能平安一生。 她本来要婉拒的,但白见思起了兴致,替她一口应下。 「儿时爹爹常带我礼佛,去除我上辈子业障。我十年未拜,想去虔心求运,许个心愿。」 他手上绣着荷包,是前天岳糍给他的。绣好后在里面写下心愿,挂大剎中的千年古树上,愿望就能实现。 苏冰自然是顺着他来,瞅到他满手的针眼,以及荷包上逐渐成形的鸳鸯,如何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唉声嘆气:「你要绣也该绣天鹅,鸳鸯才不专情呢。」 做着针线活的手一滞,临到结尾,又将鸳鸯头裁剪抽出,绣了两根长脖子鹅头上去,白颈彩羽,拼在一起不伦不类。 可是没时间重改,还有荷花池塘没绣,白见思微微怅然。 连续下了几日的小雪,外面的雪地有大腿深。腊八这一天,天气难得晴朗。 近两天,岳糍的身体不怎么好,今日出门全靠顾芭芭背,裹在厚厚的棉被里,仅露出一抹黑髮。 苏冰不太贊成顾芭芭带他出门,但那两人坚持己见,非要爬千台阶梯登顶求佛。 临行出发前,岳弥过来找顾芭芭,脸色稍显忧愁:「之前苏大师写信让我派人给你送去,谁想到现在,那两人还没回来。」 岳糍挤出脑袋,咳嗽声不断,虚弱地安慰她:「姑姑别担心,雪大路难行,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青麓山由成片丘陵组成,最高的那座在北,高五百余丈,左峰陡峭,右坡缓斜。 侧峰峭壁上有两条细小冰瀑,环雾玉烟,在澄明天气间凌驾雾凇,逶迤入山底冻溪。 石梯的雪被人跺成水,踏上去有些湿滑。顾芭芭背着岳糍,行动不便,爬几十梯就要歇半晌。 四人磨磨蹭蹭,费了半天时间才登到山顶。 长长的队伍从寺庙门口,弯弯绕绕,止在阶梯口。榆香灰烟凭风起,自火坛那吹来,熏得苏冰时不时擦泪。 白见思要和顾芭芭他们排队喝粥,苏冰没兴趣,等得无聊,绕过人群和分粥的和尚,跑到里面逛。 这座古剎不知多少年了,正对山门的六重正殿朱漆斑驳,戗兽飞檐淋了千百次雨后沧桑老旧,石台和佛像的手光滑铮亮。 佛像周围总有几座新修的矮堂,色泽艷丽,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 庙内的银杏树大多四十多米高,最中央的粗壮到几人才能环抱,每棵枝头系满红绳荷包,赤色彩带迎风飘飘,顶上的好些褪了色。 佛像神龛繁多,苏冰在这里不仅见到释迦牟尼佛和其他名字拗口的佛,还瞧见了灶神、土地神、财神等神像,觉得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个佛庙还是道观? 逛了一圈,她回去找白见思他们,正巧三人刚喝完粥,气色红润如春风拂面,被佛祖摸了脸似的,精神不少。 「妻主,我给你多要了碗粥。」 白见思戴着面纱,眼眸柔和,像献珍宝般双手捧粥过去。 被人记在心里,苏冰有些感动,虽不信神怪之说,却信白见思一片心意,接过碗咕噜咕噜喝下:「阿思这碗粥最是香甜。」 白见思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交叉两手,垂着头走在最后面。 岳糍脱离棉被,披着大氅,在顾芭芭的搀扶下一路行至里面。 每见神像或佛像,他们三位便深投绝地,仅苏冰无所事事站在旁边观览。 「我要进去跪佛,求生平健安。」 岳糍忽然推开顾芭芭的手,递给对方一个鸳鸯荷包:「芭芭待会儿帮我挂树上。」 他这么一说,白见思也要跟着进去,不理会苏冰劝他头磕轻点的话,重重砸地三声。 苏冰抬头,昏暗的佛堂内,神像官帽长髯,下方写着「利市仙官」四个大字,于是多嘴一句:「这是财神爷,不保你们健康。」 岳糍掀开眼,他其实不认得几个字,何况这是隶书,被苏冰指出来有些恼:「你又不是财神,你怎么知道她不保安康?」 说罢,拉起白见思的手,跑到隔壁男菩萨下跪拜。 「第一次见註生娘娘是个男的」苏冰喃喃自语,又道:「别人向他求女,你们向他保佑身体,现在的神仙佛祖真累,什么活都接。」 岳糍病白的脸被她气得通红,拽着白见思的衣袖,越过照壁,重新找了两个神像跪,左边写着神荼,右边写着郁垒,心想总有一个能保佑他。 「门神驱邪辟鬼,治病别想了。」 苏冰跟个烦人精似的,走在他们尾巴后絮絮叨叨。 岳糍面色铁青,扭头瞪她:「你能不能闭嘴!」 「唉。」苏冰嘆气一声,不再烦他们,说了句「求人不如求己」,去银杏树下的石台坐下。 顾芭芭跪完佛,爬上假山巨石,把岳糍绣的荷包挂得很高,让下面的岳糍笑眯了眼。 白见思望着树上好看的鸳鸯荷包,再低头凝视自己的,绣工粗糙,不仔细认,别人都看不出这是一对天鹅游荷花池。 他目光暗淡,正要把荷包塞进袖子里,不再拿出来。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他的荷包勾出。 苏冰见不得他伤心,鱼珠眼里含着柔柔笑意,站起来在就近的枝头挂上,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白见思揪住里袖,语气慌乱:「说出来就不灵了。」 第35页 等他们拜完佛,挂好荷包,回到寨子,天已经暗了。 岳弥还坐在寨子大门口,担忧地望向山下小道,肉脸上的五官挤在一起:「早知道就叫小春她们去,落落她们俩对道路都不熟悉。」 岳糍吹了冷风,头痛欲裂,被顾芭芭背在身后,没什么精神地拨开棉被:「姑姑回去吧,小心着凉。」 「成,你才是该注意身体啊小糍,你知道我操心。」岳弥拍了拍身上的雪,起身跟他们回山寨。 苏冰走在后面,背上又痒了起来,心头隐隐不安。 过了无风无雪的一夜,次日一大早,大伙吃了热乎乎的早饭,忽然地面隐隐颤动,转瞬之间,山体表面的雪崩塌下来,将寨子团团围住。 苏冰对异魅火藤的培育刚有些苗头,发现用魂力培育灵植能加快修行速度,就听见外面轰轰声响,以及熟悉的叫喊声:「雪崩了!雪崩了!」 她忙推开窗户,往楼下看。 顾芭芭一把捂住莫孝兰的嘴,笑骂道:「胆小鬼,你不知我们这寨子修建的妙处。以前请人算过,离山脚多远建楼不会被山雪崩及。」 苏冰遥望四周,确实层层木楼没被波及到。 刚想松口气,她倏地眯起眼,雪地反光,眺望到寨子大门外有黑乎乎的人马身影。 心里警铃大作。 乌云压顶,寨子外五百匹军马从山下纷至沓来,为首之人长槊铁甲,盔冠火红簪缨,五官生得冷厉,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 在他们前头,两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踉踉跄跄扑倒在雪地里,正是被派出去的那两个。 顾柒柒一声令下,五百余将士包围糍粑寨,井井有序。 这些人都是杀敌无数的精兵,血气方刚,杀意十足,糍粑寨的土匪无法与之相提。 龙凤之体乃国运之本,两者间有种神秘的联繫。当顾柒柒来到糍粑寨,白见思心脏跳得厉害,仿佛要破开胸膛。 他有些难受地捂住心口,对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停下练习绣花的手,轻轻喊苏冰:「妻主,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我心跳得厉害。」 苏冰当然知晓他为何出现这种情况,只是怎么也没料到剧情提前了这么多。 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背,神色复杂,幸而白见思未满十八,否则还是处男的他当场发起情来,就麻烦了。 「你别绣了,躺床上休息好,我下去看看。」苏冰给他掖好被角。 外面,雪地已经染红,顾柒柒的士兵为把糍粑寨的人拿下,砍伤几个。 岳糍红了眼,颤颤巍巍地要去救岳弥,却不小心接下一刀,伤在手臂上,血流汩汩。 正在打斗的顾芭芭受到刺激,不要命地挥舞大刀,上前将岳糍抱在怀里。 下一瞬,她的头上全是刀头枪尖。 治服在外的人后,精兵闯入寨内,把苏冰白见思等人一併拴好双手押出来。 副将毕恭毕敬站在顾柒柒身旁,拱手问:「顾将军,一共一百三十七人,如何处置?」 顾柒柒擦掉长槊上的血迹,反问跪在地上的顾芭芭:「你当初跟爹娘怎么说的?出去经商要干番大事业。现在呢,劫财掠马,盗我玉佩,包庇北玄国流寇,砍头大罪!」 她顿了顿,突然将手放在心口,有感应地望向白见思的方向,愣住:「小白?」 「把戴面纱那个带过来。」她朝旁边副将吩咐。 这一生,她只遇到过一个让她心跳如此厉害的男子。 白见思抓着苏冰的手臂,不肯离开,那副将无奈,只好将两人一同带过去。 顾柒柒扯掉白见思的面纱,在一阵嘶气声中,寒冰容颜化开:「小白,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我回来后去白府找你,你姐姐说你走丢了。」 白见思也有些晃神,认出她:「小七?」 「嗯,我是小七。」顾柒柒难得挤出笑容,示意副将把白见思和苏冰分开。 苏冰指甲掐进手心,憋屈感无以復加。 她曾想平安潇洒过一生,可她做不到潇洒,从选择对白见思好时,就已经被人和事羁绊住。 在副将拽开手臂上的粗糙玉手时,她恍然间看清了很多事。 顾柒柒走到顾芭芭面前,随意拉个高壮的女人踩在脚下,低头小声道:「北玄国人最易辨别的便是耳朵,他们会打两个孔穿银环。顾芭芭,你若低头服我,我当你卧底抓捕细作,戴罪立功,只杀北玄国人,否则整个寨子死罪难逃。」 顾芭芭面目狰狞地抬头望她,眼里俱是血丝,她紧紧地捂住岳糍的伤口。心爱的人昏迷在怀,手下死了几个。 她有些疯魔了,竟想杀顾柒柒。 在这一瞬间,苏冰回忆到了剧情,书里也是这样的对话,最后因顾芭芭的冲动,造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想到此,她连忙冲上前,在顾芭芭身旁附耳道:「冷静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现在反抗,大家都得死。」 见身边人眼神仍充满杀意,她不得不抛出岳糍:「岳糍还没死,你现在是要害死他么?」 这下,顾芭芭总算冷静了点,悲怆嘶吼一声,压下冲动的性格,朝顾柒柒道:「我跟你没完。」抛掉长刀,两手抱着岳糍,跪在一身铠甲前。 顾柒柒眼神冷漠,瞥他们一眼,对副将道:「把敌国细作杀了,剩下的带回去押入大牢。」 第36页 血,染红了糍粑寨。 苏冰的眼眸被红色充斥,怔怔地望着前几日还聊得火热的女人们一个个死去。 这些人说她们坏,确实夺了不少富人钱财,但她们从没杀过人,得到的钱财会分给附近的穷苦人家、流民乞丐,不算真正的恶人。她们从北玄国逃到此,是因为北方冻土难垦,飢饿逼迫她们寻求生的希望。 苏冰独立思索时,既同情她们,又明白顾柒柒的顾虑,一如当时看书。 她转头和顾柒柒对视,未出鞘的锋芒对上刀尖,一败涂地。 如梦初醒,她不是旁观者,她是个活在其中的人,且谁也拯救不了。既想过清平日子,又想固执保护白见思,但是无权无势,水中浮萍,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 如今乱世,何处不兴战乱?所谓一隅安身之地,真能寻到?遑论她现在即将被顾柒柒押入牢狱,生死难定。 苏冰被绳子缚在背后的双手,握得死死的。 手无权势之人,在这样的世界没有话语权、选择的资格。 第20章 . 心境转变 皑皑白雪被热烫的血融化,殷 皑皑白雪被热烫的血融化,殷红灼痛双眼。惨烈的痛苦声和尖叫声交织,响彻天地。 顾芭芭闭上眼,抱着岳糍跪在冰雪之中,浑身颤抖。 凡耳垂打有两孔者,无一例外倒在血水里。活下来的人撕心裂肺地悽厉嘶喊,昔日欢声笑语的同伴,已经死不瞑目地被冰霜冻在这一刻。 血肉横飞的场面,让苏冰禁不住反胃。 莫孝兰吓傻了,哆哆嗦嗦膝行到顾柒柒面前,结巴道:「将、将军,小的不是、不是土匪,小的是马夫,她!」昂头朝苏冰方向努:「她和小的一样,还还有您背后那位,我们是、是被劫的可怜过路人。」 「小的户册在衣襟里。」 她说着说着,突然脑袋灵光一现,瞳仁缩小,鸭嗓的声音变得尖锐:「他们是暨斐城通缉犯!前段时间在十陵镇惹了事,不信您去查!一查便知我说的都是实话。他们逼迫我送他们去七胥城,在路上又遇到这些强盗,我钱没了,马没了。马头还在山上挂着呢。」 顾柒柒朝副将使了个眼色。 副将心领神会,从莫孝兰怀里拿出户册,上方确实写着她是四海为家的驿站马夫。 随后,又在苏冰身上摸索,找到黄旧的户册,上面记了她桃花村村民身份,以及夫郎白见思流民的挂名。 顾柒柒扫了一眼,将苏冰户册第二页撕碎,对副将道:「把他的绳子解了,这二人继续看守,带去暨斐城再下定论。」 她连余光都不给苏冰,转身拍着白见思的肩膀,宽慰他:「小白吃了很多苦吧?被这等乡野村妇糟蹋待我回京师,定会替你主持公道。你要是觉得无颜回白家,往后嫁不出去,可以住我府上,我照顾你,就像小时候我向你承诺的那样,养你到老。」 几米外具具鲜红的血人,白见思吓得魂不附体,第一次见这种杀人如麻的场面。他被顾柒柒一拍肩膀,身体瑟缩抖了下。 回过神来意识到她说了什么,白见思腿脚一软,抓着顾柒柒的铠甲衣摆:「不,别抓我妻主,十陵镇的事不是她的错。」 「将军!」莫孝兰也爬过来想说点什么,好让他们放了自己。 副将察言观色,发现顾柒柒蹙起眉,立马拉开两人,厉声喝道:「将军执法如山,铁面无私,你们有冤有罪,等到了暨斐城自会定夺。」 顾柒柒失望地俯视白见思:「你是翰林学士的孙子,怎这般自甘作践?!」 下方之人长跪不起,双手攫握冰冷的雪。 她摇摇头,对副将道:「派人看好,回京!」 苏冰半坐在一丈外,脸色晦暗,她这只蝴蝶将所有剧情都打乱了。不仅如此,她面对突然到来的缉拿,竟无反抗之力。 这就是该世界身为平民的悲哀。 糍粑寨剩余的人被集中在一起,牲畜似的挤在三辆马车上,摇摇晃晃朝皇城兼程前进。 白见思坚持和苏冰坐在一块,他的手和其他人不一样,未被绳索束缚,在队列之中来去自由。 三辆马车死一样的寂静,每一位囚徒都像丢了魂,麻木呆滞。 「你为何不跟她走?」苏冰突然出声问他。 白见思沉吟不语,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剪子,欲要给她剪开粗绳。 剪子是这几日绣花用的,在被抓之时,他将其藏在袖中,以防万一。 苏冰侧身躲开,长嘆道:「周围这么多官兵,你给我铰断麻绳,她们必然能察觉。到时候,莫说再给我重新绑一根,你的剪子也会被收走。」 白见思钳口挢舌,停下动作,把铁剪收回袖中。 这时,顾芭芭从另一辆马车抱着岳糍,上了他们这一辆。她手上的是链铐,披头散髮的模样异常狼狈。 她屈膝把昏迷的岳糍放在苏冰面前:「顾柒柒不肯给我们火盆,小糍如果没有异魅火藤,活不了多久。苏大师,算我求你了。」 她朝苏冰重重磕头。 苏冰自认不是圣人,何况她双手缚于背后,行动不便。说起自己现在的遭遇,和顾芭芭脱不了干系。 要是没遇到糍粑寨的土匪,她这会儿还在外面努力挣钱过日子。 「他又不是我夫郎,我为何要救他,我如何救他?」 第37页 一连串的恼怒之言敲在顾芭芭头顶,她伏身,头磕得一下比一下重。 世间用情至深的人稀少,曾经看书的时候,苏冰也被顾芭芭打动过,亲身经歷,又是一番五味陈杂。 都是即将入狱之人,苏冰有很多情绪堆积心口。 「唉,你起来吧,种子在我腰间小袋中,你拿出来放在我手心,我这几日抓紧培育。」 她睨向对方怀里苍白若纸的男子,没太大把握。异魅火藤的培育还需要几日,岳糍有可能撑不过。 接着连续三日,天空都未下雪,天气绝佳,犹如春回大地,雪融化不少。 奈何莹白的残雪仍到小腿处,前行速度被阻碍,三天能到的路,两天还未到一半。 骑兵和包围在中间的马车,走走停停,白天一刻不歇地前行,夜晚择地扎营。 期间顾柒柒来找过白见思几次,为心脏不停的悸动。她怀疑此人身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奈何白见思不是自己的夫郎,小时候他们又相熟。 「小白,你妻主若证实有罪,判入牢狱,你会被连坐的。跟我走吧,我府上不缺你这一口吃的。」 她递来热腾腾的肉汤,一身英姿勃勃的将军气,最受男子喜爱。 白见思对她既害怕又敬畏,接过碗,怎么也移不开视线,入魔般盯着她。 「你记得小时候我们许下的承诺吗?」 白见思点点头:「记得。」 「所以跟我走吧。」顾柒柒撩起他肩上的一缕发,唏嘘道:「我当初应该把你留在顾家,这样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我当初说好养你一辈子,我会完成我的承诺。」 这些对话和书里的差不多,只不过提前了两年。苏冰觉得自己是只蝼蚁,躲在泥土缝隙间,偷窥将军美男的旖旎。 古有曹操好人-妻,今见顾柒柒诱人夫。 她望向白见思的侧影,清冷如竹,俊美无俦,在吃饱喝暖的三个月下,不再骨瘦如柴,多了几分谪仙的气质。 她没有万贯家财,养白见思,肯定不如女主。 纵使没有两年,眼下男女相遇,她该是时候放手。至于自己的命运,似乎无关紧要。 阖上布满血丝的双眼,苏冰靠着冷硬的马车,倏尔听到身旁人道:「小七,我已为人夫,于理不合。」 白见思捺回耳边青丝,沖顾柒柒含礼一拜。 「罢,等到了暨斐城,你再好好考虑。」 顾柒柒虽对他的抉择不满,却不强求,转身回到自己的帐篷饷用。 坐在马车边缘,心脏不停跳动着,白见思左手捂住胸口,目光锁在远处的顾柒柒身上,两眉骈紧。 他很苦恼这种感受,身体、眼睛会不由自主地去追寻顾柒柒的身影,内心和脑子却无比清醒,明白自己对妻主的背叛。 身体和意识割据,左右分裂着他,令他痛苦不已。 苏冰看在眼里,顺着他的视线,定于那身铁铠红袍的女子身上,自嘲一笑:「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往后入狱关个几十年,你跟着我作甚?你不如和顾柒柒去她府上,无衣食住行之忧。」 白见思终于断掉那份诱惑,回过头,精神恍恍惚惚,问:「妻主怎么办?」 怎么办?她也想知道。她曾经很讨厌那些遇事便问怎么办的人,如今她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 苏冰凝望他皎皎脸庞,语重心长道:「你和顾柒柒走吧,反正我跟你什么也没发生过,你还是清白之身。」 本来安安静静的马车,在她一席话之后,所有人把目光放过来,悲哀地看向苏冰。顾芭芭更是不可思议,想问又怕打搅他们二人。 「妻主?」白见思懵懂,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苏冰直直望进他眼底的纯澈:「男子根部有守宫痣,我未与你行房,你还是处男之身,不必因我当了你一年妻主而对我千依百顺。」 白见思愕然,如遭雷殛,薄唇微微张开,呆怔地凝注她。 「阿思,你去找你的小七吧。」苏冰蓄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入狱关个十年八载,出来必然物是人非,黄花菜都成灰了。 白见思久久不言语,心脏仿佛被拧了一把,疼痛难忍,不知不觉中,眼眶里溢满泪水。 他抓住苏冰的衣襟,执着问她:「你也要抛弃我,对吗?」 不是抛弃,是无奈放手,苏冰缄默,闷酸得眼鼻也红了。 背上又开始奇痒无比,发作得不是时候。 白见思悽然一笑,悲忿到达顶点,脑袋空空,充斥的全是怒气、不甘、自暴自弃。他从袖子里陶出剪子,对准自己的脖子:「我这一生都在被人丢弃。」 「阿思不要!」 苏冰诧异,睁着红通通的眼,朝他摇头:「你可知,顾柒柒是你的真命天女?你此生会和她相爱相」 她住了嘴,只因白见思手上的刀尖已经陷进皮肉,再多几分力道就会破皮。 人一旦冲动起来是没有理智的,苏冰不敢刺激他,也瞧见那只手在害怕地颤抖。 「阿思,放下剪刀。」 白见思的手抖动不停,却犟着不肯放。 天空恰时地沉暗下来,滚滚灰云厚重地从远方铺来,以一种风雨欲来的气势。本是万里无云的蓝天,此刻阴云蔽日,寒风阵阵。 苏冰的瞳孔在视线的变化下张缩,一眨不眨地抬头望向苍穹,再侧头对视悲戚戚的白见思。 第38页 这样的天气不可能是偶然的变化,必定是天级魂源提前觉醒了 她都不知道,刺激白见思的情绪,还能让他的魂源觉醒。 世人皆知魂力对植物有特殊效力,魂源只是魂力的养分,女人掠夺魂源放进丹田壮大自身。却不知,魂源经男子使用,能影响周围天气现象。 魂植师都是自私的,在民间四处搜刮,一旦发现稍高等级的魂源便契进体内。导致绝大多数男子失去使用权,剩下的男人要么等级不高,影响微乎其微,要么稍微有几级,只能生气的时候,周身吹过一阵微风。 从古至今,从未有人发现这一特性,直到书中白见思觉醒天级魂源,在后宫唿风唤雨,干涉朝政。之后,世界陷入瘟疫大灾,急需万菩提拯救,他不得不把魂源契给顾柒柒。 唿啸的冷风,今夜是不会停了,天上的乌云重得仿佛要塌下来。 苏冰背后的痒劲比以往都要勐烈。那细细密密宛如针扎的痒,寸寸镶进皮肤,略有些刺痛,不可能是什么湿疹。 她产生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于是背朝白见思,露出捆缚的双手:「你帮我剪了吧。」 白见思方才的冲动淡下来,抿着唇,倔强半晌,才放下脖子上的剪刀,沉默地给她剪开。 苏冰活动僵硬的手腕,用力扯开领口往背后看。在见到那金红颜色变幻不停的龙目图案时,她又惊又喜。 合拢衣服,盯着地面的雪,在官兵们扎营之时,苏冰心思兜转间,想了很多。龙图长在自己身上,一定有什么原因,她不知顾柒柒的有没有变化,但是这个对她来说影响极大。 在必定需要强者拯救否则就会毁灭的世界,如有龙图,她可以拥有极大的抱负,跟白见思就有机会,阿思也不必与人争风吃醋,在后宫终日伤心。 生死不由命,由她自己。 「阿思,我要逃跑。」苏冰粲然一笑道。 「你疯了?」一旁的顾芭芭瞪大眼:「不要命了?你逃就是死。」 苏冰扭过头,朝她张开手心:「这粒种子,对别人来说只有三成成活率,对我来说却是十足把握。」 话结束的瞬间,里面胚芽的叶尖在苏冰无时无刻地强化下,终于顶破坚硬的壳,弹出细弱的头,唿吸外面的空气。 苏冰把断掉的绳子捡起来,捏在手心佯装被绑,低喃一句:「我要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她脸上重拾笑容,比以往还要自信,眼神坚定,朝白见思道:「与其苟活一世,不如入虎穴得虎子。阿思,你真愿意跟着我?即使苦难良多?」 第21章 . 暴风雪 那双眼过于光彩熠熠,端详其内 那双眼过于光彩熠熠,端详其内,有鸿鹄翱翔,容四方之志。 鬼使神差地,白见思点头,说了个字:「好。」 可转念一想,被五百精兵包围,插翅难飞,逃跑的机会几乎为零。顾芭芭他们尚且没办法,妻主带上他怎么逃? 白见思怔忡不宁,在莫名的吸引力驱使下,再看顾柒柒时,缄愁含怨。 彤云密布的天空和夜幕差不了几许。凌风萧萧,不多会儿骤然变成狂风,刮翻扎地的篷布,吹到林木中。 火堆熄灭,士兵们不得不重新来过,把长绳弯钩套于树干上,在帐篷内取暖。 才半盏茶的时间,天地剧变,闹得人措手不及。 彼时,顾柒柒因心头悸动揣摩良多,抚今追昔,回忆之前和白见薰闲谈的内容,心下猜测更甚,料定白见思身上的疑窦跟凤体有关。 她大致记得白见薰原话:「你救下的是家弟,最好远离此人。有道士算出他是厉鬼转世,背上的血纹便是罪孽之证。」 古书记载,龙体乃国之大运,乱世降生,有一统天下帝王之命;凤体则是苍生之福,灾世降生,具拯救百姓的圣人之力。 若灾乱兼行,龙凤须相合共济天下。 霖国宫廷争斗,父死家破,祖母族人被贬边疆,她身为霖国三皇女,名存实亡。当年祖母的心腹,派人找到她,送来一沓信,封封记录着家族日事,最后几封千叮万嘱她,要隐忍蓄势。 顾柒柒自那时起决定復仇,时至今日,杀人太多,她已经数不清脚下踩过多少尸骨。为了一统天下,成为世间唯一的帝王,与边疆族人团聚,她早把自己的心磨鍊成冰铁。 背后的龙图痛过一阵,缓和下来,夜餐尚未吃饱,顾柒柒用衣袖抹干净嘴,逆着寒风再次来到看押土匪的营帐前。 三车土匪皆关在里面,除了给口肉渣汤喝,帐篷内什么也没有。 对于她的到来,苏冰有些意外。 顾柒柒掀开帐篷,发现里面没有炭盆,走到角落蹲下身问:「小白,冷么?」 白见思依偎在苏冰肩窝处,扫视到她狐裘上的血迹,心里有些害怕,不敢随意作答。 顾柒柒抬起手臂,擦过腰间短匕,铠甲软鳞顿时铛铛鸣音。满是老茧的手搭在白见思肩膀上,沉重有力。 「听你姐姐说过,你出生背有红纹,恕我冒昧,可否去我营中让我看看。」 这瞬间,默不作声的苏冰抬起头来,眸光沉沉。 顾柒柒果然聪明,相遇仅三日,便猜到白见思是凤体一事。以对方无所不用其极的性格,定然会像猎物一样盯上白见思,若阿思不从,威逼利诱不在话下。 第39页 她自是知道女主的野心。顾柒柒把所有人视为工具、棋子,是个无心无情的帝王,只有在与白见思缱绻时才有温度。 背后的血纹,白见思儿时扭头瞧过几次,被吓坏后再也不看,如今是消散了还是变本加厉了,他也不太清楚。对于这件事,他一直很避讳,就连妻主都未曾看到过他的背,只看过他正面。 现在被顾柒柒提及,他神色惶遽,期期艾艾:「不曾有此事。」 遭人拒绝,顾柒柒面无表情的脸未有一丝变化。 感受到苏冰的视线,她轻蔑地睨了眼,并不放在眼里,右手在白见思肩上拍拍,起身抽回来的时候,像是不经意,勾扯到他的衣领,俯下去的目光览向暗压压的肩后。 金色的花纹,和她背后的如出一辙。 她唇角勾起,冷厉的脸多了不协调的笑容:「小白要好好考虑我说的话,不然到了暨斐城,被你妻主连累坐牢,得不偿失。」 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逆着风来,踏着狂风离去。 火红的衣袂翩翩,在风雪中格外醒目。 白见思松口气,拘着苏冰的手臂,再次问她:「怎么办妻主?」 他第一次茫然无措,是发现自己被白家人抛弃在官道上,第二次则是现在,走投无路,把希望放在妻主身上。 按理来说,他可以去找小七,如同对方说的那样,在顾府混吃混喝等死。但他打心眼里不愿意,他和小七并不熟识,也没有其他交情,最熟悉的人只有身边的苏冰。 何况他对苏冰,有情愫在心尖。现在不到最糟糕的时候,他怀揣着一丝丝的期冀。 苏冰背过其他人,握住他光洁的手腕,撩开袖子,指尖按在那颗含苞待放的红点旁,镇定道:「等!」 天级魂源的觉醒,必然带来狂风骤雪,就像书里他夏季觉醒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经苏冰这一点,白见思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的浅红点颜色变深,红殷殷似血珠,圆点扩了两倍不止,中间有不规矩的皴裂,乍看之下,犹如小小花苞。 「妻」 苏冰用眼神止住他,放下他的袖子,温柔一笑:「逃出去再说。」 语毕,她走到顾芭芭身前,把异魅火藤的果实递过去:「我不欠你什么,今夜会有暴风雪,是逃还是留,你自己选。」 顾芭芭搂着快没气的岳糍,四日未安心寐神,反应很迟钝。她佝偻着身子,嵴背被近来发生的事压垮,颤颤巍巍地伸手接过那枚火热的赤色果子,哑声道谢。 一旁的岳弥焦急掰开火果,把果汁餵进岳糍嘴里。看着青紫的圆脸渐渐淡白,她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就算逃出去了,我们能去哪里呢?」岳弥茫然问道。 不止是她,营帐内所有糍粑寨的人都了无生气,明明还活着,却跟死人一般。 「我亦看不惯朝廷,无法反抗朝廷,人生没有那么多机遇和抉择,必要时候须做出行动。如今乱世,怠懈在牢狱内,何其可悲。」 苏冰绝不甘于他人摆布,眼下已经救下岳糍,顾芭芭不会被杀,她仁义已尽。 坐在雪里的顾芭芭身体战慄,她缓缓立起头,出神地问苏冰:「今晚当真有场暴风雪?」 苏冰折起厚布,任凭外面的飒飒罡风搅乱长发。 呜呜风声把她的低语,带到帐篷内所有人耳侧:「你们看天色,马上就要降大雪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可是,这般大风大雪,我等出去会冻死的。」有人忧惧道。 苏冰料到他们会这样说,从怀里掏出长长的异魅火藤:「暴风雪不会持续太久」 她印象里,觉醒的天气现象很短促,当时闹干旱的鱼洲城还以为国师祈雨成功,降了一场短暂的大雨。 「火藤折断后,温度能维持两个时辰,你们一人一截。」 苏冰用尽大半魂力,把异魅火藤催成粗壮的藤蔓。 红色长条火热地盘踞在地上,瞬间融化了地面的冰雪。对于驱寒化霜,这种灵植得心应手。 「我不走。」有两三个胆怯的没接。 苏冰依旧把火藤扔给她们:「没有炭火棉被,这样的寒夜用这个来取取暖。」 她其实还想说,睡在这样的雪地上,会冻死。这些人未必不知道,麻痹自身罢了。 须臾间,暴风大兴,勐烈到吹翻帐篷的程度,门布撕裂,能见度仅一尺。风大雪大,千军万马般横扫过来,令所有人无法抵御。 将士不得不龟缩于帐篷内,祈祷傍晚拴的树不倒,或这场强风豪雪赶紧结束。 苏冰把剩下的异魅火藤全塞进见思衣服内,用剪刀豁开多余的帐篷布,奋力撕下,将两人全身包裹好,而后把剪刀递给顾芭芭:「岳糍怎么样了?」 顾芭芭揽紧岳糍,低头给他冰凉的手哈气:「毒素已消,他服下异魅火果后,体内很暖。」 末了她又问苏冰:「你要去哪?」 苏冰把白见思裹成粽子,答道:「皇城。」 「你去皇城?!」顾芭芭惊愕:「你不怕被抓?」 苏冰的优势在于她记得部分重要剧情,即使细节记不住,但大致情节依稀能想起。去哪里都是逃,她不想逃,她想站到高高的位置,没人敢动她和白见思。 「你们要去哪?」她反问糍粑寨要走的人。 第40页 十几个茫然不知所措,从镖师到土匪再到囚犯,一直都是跟在岳家人做事。他们齐齐望向岳弥和顾芭芭,等待他们的决定。 顾芭芭出了片刻神,拥着娇小的岳糍,面目黧黑,咬牙切齿道:「去霖国!霖国皇权动盪,民兵四处起义,比祁国的乌合之众强。」 做好决定,他们顺着风吹的方向逃,外面冰天雪地、狂风唿啸,无人敢外出待上一小会儿。那些士兵估计也没料到他们如此大胆,在暴风雪夜出逃,就算看见,也无法阻止。 苏冰走在前,右手死死拽住白见思的手。风太大,出来没多久,他们两个连连摔倒,被风卷着卷着,就与其他人分开了。 两腿深陷雪地,比泥潭沼泽还要难行,身后的脚印两三下就被风雪淹没,无迹可寻。 白见思双脚冻僵,寸步也走不动,有失温的倾向。苏冰只好将他两臂扣在脖子上,背起他,竭力往前走,在狂风暴雪中大声喊:「阿思,想想开心的事,美好的东西,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你的心情可以影响周围天气,哪怕是一米范围也好」 第22章 . 游山玩水至京城 「等到了京城,我入仕 「等到了京城,我入仕为官,加官进位,帮你把受到的欺负还给白家,我们住在府上,有下人伺候着,日子越过越」 苏冰自言自语,艰难前行了一小段,倏然感觉周围风弱了,雪也打不到自己身上。 睁开细羽霜结的睫毛,四面仍是泼天大雪,狂风疾驰,光杆杆的树林皆折了腰。 白沙滔天的冰雪世界里,他们两个像罩了层透明的墙,一掌的距离内无风无霰。 「阿思,你看,你成功了!」 暴风雪的聒噪减降后,苏冰的声音悦耳清晰。 白见思在她背后,眼角露笑,听见她气喘吁吁的唿吸声,双手箍搂的力气放松了点。 魂源刚觉醒之初,还未成长,坚持不了多久。苏冰回温些许,劝他控制那股力量收回体内。 白见思半阖着眼,脑袋随她动作在背后左右晃动,始终未收回去。 所幸这场暴风雪来得快,去得快。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风雪遽然停止。漆黑的夜空阴云散去,露出一片星空来。繁星如锆,在玉轮圆月附近颗颗闪烁。 这一路来走了多远,苏冰不知,料想应该不长。她不敢走官道,顺着树枝生长的反方向走,北行上千步,越过几座丘陵,目前身处在哪,毫无线索。 拖着白见思,又行了数百步,苏冰惊喜看到前面有座村庄,身体极限下,咬着牙关把白见思背到一户农家。 深更半夜,苏冰不好打扰人家,怕被当作坏人,何况她现在累到极致。 于是走近旁边的羊棚,推开门,她抱着白见思一倒,就和羊群挤在干草堆中,闭目昏沉过去 睡时还不忘把白见思的手脚捂住,压在下方保暖。 「咩~」 此日清早,苏冰被羊叫吵醒,惺忪睁眼。硕大的羊头呈现脸前,另一个咬着她的衣服拉拽。 她的手臂被白见思压得发麻,抽出来活动两下,将人摇醒:「阿思,醒醒。」 「妻主,我们这是在哪?」 白见思身上到处是草屑,醒来后,对身处的环境十分陌生。 他摸了摸身边的拱过来羊头,全身被灰白的帐篷布裹着,和羊群待在一块儿竟十分和谐。 「我也不知道,出去问问。」 羊棚紧挨着农户瓦房,院子由木桩栅栏围成,在中间,一棵腊梅树清香扑鼻。 早起的中年男人正在摘梅花,忽听见羊棚的动静,还以为门没关好,抬头望去,看见两个包裹严实、仅露眼的年轻男女,吓得一愣:「你们是谁?」 他以为是寒冬野匪,慌慌张张朝内大喊:「妻主!妻主!」 不多时,出来一位头髮花白的驼背女人,拿着菜刀对准他们:「你们想干什么!」 苏冰张开两手以示清白,把头上的布拆了:「我们昨夜赶路遇暴风雪,误入此处歇息了一晚上,没有恶意。」 说着把自己和白见思外面的布条卸下,露出里面的贴身粗袄,若是有武器,早该一眼可见。 那年纪稍大的女人未放下戒备,疑惑地问:「大雪天的赶路?」 苏冰面露伤感,随口胡诌:「前些天收到信,家母病危,不得已为之。」 听见此话,见苏冰表情果真伤心,驼背女人感慨良多:「父母唿,应勿缓。我那女儿若是这般孝顺就好了。」 「我姓魏,叫我魏娘吧。」 她不禁想起自己的不孝女,被苏冰这番话打动,请二人进了屋,舀两碗热粥放在桌上。 许是久不见外人,魏娘开始唠嗑家长里短,多是生活琐事。 苏冰听了一会儿,得知她身患疾病,瞟见窗户上有个矮陶盆,里面种着一株人参,走过去端起来瞧了瞧。 「山里挖的,年份才两年,都说人参会跑,我怕它跑了,就挖回来种着。」她耸起耷拉的眼皮,嘆气道:「可惜种不活,叶子都蔫了。」 苏冰上辈子的兴趣爱好就是种各种植物,人参也种过,可惜还没长太大就被她爸拔-出来炖汤了。 她敲敲陶盆,摩挲里面的土:「你这盆不行,土也不行。人参喜湿寒,盆要排水性好,土要疏松,用沙质的或者腐质壤土最好。不过」 第41页 苏冰捧着盆,把魂力灌进去。那株人参软茎伸长,叶片舒展,逐渐精神,在大冷天里竟然开出花。 魏娘不可思议地看直了眼,诧异道:「你是魂植师!」 魂植师多罕见,在穷乡僻壤之地,遇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魏娘惊喜交加,对二人热情到极点,恨不得他们长住。 苏冰却不会待太久。若顾柒柒发现囚犯逃跑,肯定会在附近搜寻,这处山村很容易发现。 苏冰接着培育出几株年份不久的人参,和白见思在这户人家待了一日,打听到有一户人家卖马,便提着几根人参,换了一匹矮小的丑马离开。 临走时,她嘱咐好几次魏娘,不要告诉别人他们来过,那魏娘得到好处,欣然应下。 附近的县叫岚县,离暨斐城十分近。苏冰在县里卖掉人参后,尽量选择山野小路走,一路优哉游哉,饿了吃包里魏娘准备的干粮,渴了吃点雪,时不时培育点新鲜草餵给长黑斑的丑马,直到夜深,找个客栈住下。 苏冰和白见思都不习惯坐马,胯-下磨得生疼。两人都不好意思说,相互搀扶着,两脚外八,走路姿势十分别扭,引得客栈掌柜连连注目。 来往的商贾盪子,都是骑马老手,下马后的步态稳健有力,第一次见两位携手蹒跚入门的。 「掌柜的,你知道京城怎么走么?」 以前种菜不赚钱,现在种人参有钱了,苏冰豪气一把,点上各系荤菜,把客栈主人开心到亲自过来倒茶。 「原来是京师来的贵客,您往这个方向走。」 掌柜指了个方向,遂想起自己许久没卖出去的地图,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我这儿有图,只需几文钱。」 苏冰买了一份,却发现都是粗略的简笔线,只能寻大致方向。 他们坐在靠窗户的地方,木窗外星夜灿烂,明日必然是个好天气。 白见思活了近十八年,第一次吃上美味佳肴,以往的优雅不復存在,囫囵吞下炖得烂熟的排骨、香甜松软的红烧肉、鲜嫩清蒸鱼吃得津津有味,几下清空大半桌菜。 等吃到八分饱,他开始细嚼慢咽,抬头看见妻主坐在对面认真琢磨地图,温润的侧脸将人间愁苦都化作柔情,顿时心扉开阔,浑身如沐春风。 他思起近日的生死关头,还有前日雪地里苏冰温暖不屈的嵴背,以及对方许下的承诺,霎时胃里心里都得到餍足。 木窗外本来寒冷的风,突然打了个转,变成缠绵暖风,一阵接一阵掠过苏冰脸侧。 她抬眸看向吃相斯文的白见思,对方脸上明晃晃写着「走神」两个大字,张了张嘴,想提醒他魂源外泄,顺便问问在想何事心情如此的好。 憋了半晌,被暖风吹拂着,看到一桌子消失的菜,苏冰明了,暗中笑笑,低下头继续研究地图。 离京师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花了一周时间,边培育人参卖,边向东赶路,他们才离开暨斐城,来到玦城。 期间,苏冰把第二枚异魅火藤培育出来,证实了培育灵植能加快修行速度这一点。 于是她将异魅火藤呵护好,煞费苦心分析这种灵植的特性,养出一茬又一茶。 某日,来到一个叫艾县的地方。 苏冰看到宽阔江面上,男男女女在凿冰钓鱼,而下游的堤坝年久失修,忽然想到明□□朱元璋那个「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事儿。 她找到县衙,用魂植师的身份见到县令县丞,循循善诱,拐着弯聊了许久,摸清两人嗜钱如命的性格后,做了笔交易。 她送价值黄金十两的异魅火藤给二人,她们帮她把身份写进某家谱牒,然后雕刻一座背上有龙图的石人投入大坝附近。 做好这些,苏冰和白见思有了新的户籍——一对来自艾县的妻夫。 骑着矮马,他们好似在游览世间风景,一路上慢腾腾的,用别人两倍的时间来到京师。 这几周的生活,白见思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他以前的日子过得无聊乏闷,见识短浅,现在坐过数家茶馆,听了说书人讲的各种故事,不免对书籍产生兴趣。 苏冰由得他去,到皇城租下一间屋后,给他买了好些书。书籍种类驳杂,寻常男子只读男德、三纲五常之类,苏冰却不愿拘他思想意识。 正好她也要练习繁体毛笔字,为开春的科考做准备。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如今的官场重门第而轻德才,重魂力而轻学识,门阀士族势力盘亘交结,要想凭草民的身份,挤进高官大臣的行列,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们租的这间房是四合院的一面,对面空置,中间的住户偶尔会来串门。是一对在京师做生意的妻夫,女的叫贝嫦,男的叫鲁水。 两家一来二去就混熟了。尤其是白见思,在住进来的次日,发现鲁水做的菜比自己的清水煮一切好太多,开始跟他学厨艺,偶尔还会回来感嘆:「妻主,以前让你的舌头受苦了。」 苏冰笑而不语。 马上要过春节,附近四合院排排纱罩红灯笼,喜庆地在屋檐下摆曳,红通通的光照在雪地上,烫化人心。 白见思跟鲁水成为朋友后,总是三天两头往隔壁跑,平时回屋一副玩得开心的模样,今日回来,脸色不大好。 坐在桌边练字的苏冰,被冷风吹过,打个冷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42页 她意识到不对劲,门窗都是关好的,屋子里不可能有冷风,忙抬头,瞅着白见思铁青的脸色,问:「阿思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对面的人眼睛发红,仿佛要哭出来一般,吓得她忙撂下分叉的毛笔,走过去柔声安抚:「这是怎么了?说来听听。」 白见思嗫嚅,脸颊微微泛红,心里却很生气,片刻后小声讲道:「我方才和小水聊,他得知我守宫痣还在,说妻主要不然是不行,要不然就是不喜欢我。我思前想后,妻主当初是不是看过后嫌弃我那里不够小巧可爱?我看了小水的,确实生得乖巧。」 第23章 . 过年 腾地一下,苏冰的脸红到脖子耳根 腾地一下, 苏冰的脸红到脖子耳根,在白见思背后轻拍的手剎那僵住。她笨口拙舌,收回手合在腿上, 一时之间,想不到恰当的话语来应付白见思的忧愁。 偏偏白见思梗着脖子看她,桃花眼黑漆漆的,似是非要一个答案。 黛眉轻皱, 她瞥着白见思, 这一眼小心翼翼得很, 暗想对方年纪尚轻什么都不懂, 胡咧咧:「阿思无须在意这点, 就跟人身高一样, 有的人矮有的人高, 各有不同, 不可能都长一个样, 心慈则貌美,何况我们在那大剎里头,不是听佛祖说过,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千般色相皆是空」 「妻主可是喜欢矮一点的?」 白见思打断她, 想到自己不止那处不够娇小可爱,且手长脚长的, 身材比其他男子高出许多,不由得怨怼:「你就是喜欢鲁水那样的男子,才不愿碰我!」 这可实在冤枉苏冰了,天地可鑑, 日月可表,她也是第一次和男子相处,何况白见思十八未满,她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过。 再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们两个一直在逃,从未安定下来,哪有空想这些。 苏冰轻咳一声,倒杯水润润干嗓,想方设法把这段对话敷衍过去,便转移话题,提起龙凤体的传说:「阿思自是非凡之人。」 她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神话传说杂记,翻到龙体凤体那篇,拈起纸张,在火光下展给白见思看。 「你背后的花纹是凤,儿时为红色,图案不清晰,长大后渐渐完整,颜色会变成金色。」 提的这个话题,不意外吸引了白见思全部注意力。他睁着凤眸,肤白如玉,低头慢慢读着纸上的墨字。 以前在白府和教书先生学过一些字,不多但是够用,勉勉强强领会这篇文章的意思。 「我是凤体?」头一歪,水亮的眸子满是纳罕。 随即,他忆起苏冰背后的红斑和自己的错觉:「在糍粑寨那晚,我替妻主看背,妻主肩胛骨那处红艷艷的颜色时而变化为金,还有精细的线条,晃一眼我看成了动物的两只眼睛。」 他偏过头:「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我的只长了龙目。」苏冰搁下书,同他说起顾柒柒的身世与龙图来。 讲到后面,无需她点明,白见思就懂了,欣喜道:「原来我是因为龙凤体相应才心跳如鼓,总忍不住瞧她」 顿了顿,意识到泄露自己的不忠行径,眼眸微抬,怯生生观察妻主是否生气。 「龙凤相配,你被她吸引是正常的,说不定阿思愿意跟着我,就是因为我背后长了双龙目呢。」她笑意盈盈地道。 未料这话惹白见思伤心,一颗心啪叽摔在地上,脸如寒冰:「妻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若是为了龙图,我何苦不跟着小七走?」 听他嗔怪,苏冰一愣,愈发觉得他近几日和书内性格相像,不仅爱生气,且说话多了,不再像之前那样,闷葫芦一只。 她既喜欢又苦恼,站在白见思面前,嘴笨解释:「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其他意思。」 始终被质疑了心意,白见思气恼不已,扭过身,跑到厨房使劲折腾砧板上的鱼,一拃长的大菜刀咚咚把鲢鱼剁成块。 每剁一下,苏冰的心就勐跳一下,不是心动,是莫名其妙的害怕。 跟鲁水学了几日做菜,白见思的厨艺仍不见得有多好,比起以前,算是能入口的程度。 只不过是从清水煮一切,变成热油炸一切,再放点佐料添味。 白见思爱上做菜,苏冰不可能阻止,只是这两天试吃试怕了,没什么胃口。 炸鱼块上桌后,她执起筷子,颤巍巍地夹一块放进嘴中,嚼两下,竟意外发现咸辣适中,腥味也不重,不由多夹几筷子,第一次诚心称赞:「阿思炸的这鱼可真好吃啊!」 「真的?」 「我骗你作甚,你再不吃我就要吃完了。」 白见思喜于言表,用巾帕擦掉脸上的汗:「总算有道拿手菜。」 于是乎,连着几天顿顿炸鱼下饭,吃到苏冰见到鱼就想吐,忙不赢找上鲁水,暗中给他一两银子,和他商量多教白见思几道菜。 可惜鲁水也才十八,家里有两个哥哥做事,没认真学过烹饪,其实不太会做菜,顶多油盐酱醋放得合适,跟白见思一比当然更好。 什么东西往油锅里煸熟,或者炸一炸,放点料总归是香的。 白见思跟他学习之后,家里的桌子上从此便是水煮菜加油炸肉,这一口素淡得很,那一夹油腻得很。 每次苏冰想说点什么,但一看他欢欢喜喜、满含期待地望向自己,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变成夸赞:「阿思做得真好吃」 第43页 她没本事做菜,总不能要求别人做好菜,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阿思做这么多,她该感谢才是。 就这样,苏冰陷入口腹之慾和将心比心的恶性循环中。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九,除夕这一天。 家家户户忙着打扫里屋庭院,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繁忙。 整齐排列的四合院,白墙黛瓦霞帔红染,走到哪都能听见小孩的打闹,一家人团聚或走访串门,河街桥巷门庭若市。 有白见思的魂源在,苏冰在花钵中种人参异常方便,闲来无事就叫白见思过来洒洒水,美名其曰练习魂源。 大多时间在屋内养异魅火藤,种出来后磨成粉放进瓷瓶内,她的魂力增长得很快,肚脐周围,第四颗红点已经凝实,第五颗冒出影子。 对于她有魂力这件事,贝嫦和鲁水十分羡慕,却没有坏心。因此苏冰才敢把人参种在外面,没钱的时候培育几根,多的送给鲁水他们,其余的拿到药铺卖。 苏冰经常叮嘱白见思不要把手臂露给别人看,并用男子抹脸的香粉遮替他盖魂源印记。 魂源在这个世界上,被女人肆意掠夺、占为己有,苏冰希望他留有这份力量,等以后变强了也有自保之力。 白见思一开始很震惊,没想过男子竟能拥有唿风唤雨的力量,虽然觉醒后六级的实力不见得多厉害,但他应该是世上唯一拥有高级魂源的男子。 两人清扫完屋子,餵了猫和马后,苏冰打算出去卖掉新一批人参,换钱添置家具。 白见思不爱出门,但是今日想出去走走,便跟苏冰一块上街。 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青石道上的雪被人的热情烘干,仅在道路两侧才能看到一层灰白。偶有一两棵柳树早早生出嫩芽,不怕寒地迎风招摇。 林林总总的店铺趁着人多,摆满各式玩意,吆喝声不断,招徕络绎不绝的路人。 苏冰卖人参的药铺离住的地方很近,多卖几次就和老闆娘相熟了。老闆娘有一个样貌可爱的小儿子,因右腿瘸嫁不出去,几次向她推荐,都被苏冰以已有家室搪塞掉。 为什么独独向她推嫁? 这要从第一次苏冰来卖人参说起。那时苏冰手里拎着三根十年份的人参,见到一群小孩朝人扔石头,于是热心上前帮助瑟缩在角落里的男子。 怎料这一救,老闆娘的小儿子把她当盖世英雄,天天念叨苏冰,让老闆娘头痛不已。 苏冰长得不算漂亮,但是收拾打扮一番,人模人样,有股读书人的气质,性格又温柔善良。都说相由心生,自她占了这具身体,凡是遇到的,对她第一印象便是知书达理、慈眉善目。 那十五六岁的男孩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与众不同,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此后多相处几次,聊聊天,发现苏冰待人和睦,从不轻视自己的残疾,反而对自己尊重有礼,更是喜欢到非她不嫁。 老闆娘心想把残腿儿子嫁过去是件好事,每次人来都会明里暗里说一通。 今天带着白见思,苏冰正好可以明确表示拒绝,于是没想太多就进了药铺。 一踏进门槛,浓郁的药香味直钻鼻腔。零星几个顾客聚在药柜那儿挑选人参。 迎面跌跌撞撞闯来一具娇小的身躯,苏冰下意识扶住。 老闆娘的小儿子叫阿赭,被邻里街巷戏称为爱哭鬼。阿赭几日不见苏冰,委委屈屈地流着泪,质问她:「你为何不来见我?」 霎时,一阵冷风从背后吹到厅内,苏冰立即收回手,转身对上一双瞪着她的乌黑眸子。 白见思越过她,自己伸手把阿赭扶到椅凳那儿坐下,末了还提点他:「公子自重。」 阿赭起初见此人这么高,以为是女人,苏冰的某位朋友,有一瞬还纳闷好端端的女子戴什么面纱,现在听到声,近看到一双美丽的桃花眼,明白过来这位估计就是苏冰时常提及的夫郎。 他更委屈了,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言明心意后多番遭到拒绝:「所以冰姐姐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 顷刻之间,苏冰迎来两方视线,一方委屈带泪好似她是个负心汉,另一方满含哀怨,同样将她看作负心汉。 苏冰没经歷过这种场面,看清形势后,先是发好人卡:「阿赭你还小,腿会好起来的,以后一定能遇到待你好的人,不要挂在我这一棵歪脖子树上。」 其后她扭过脑袋,讪讪笑道:「阿思不要误会,我什么都没做。」 对上白见思变冷的眼神,她莫名心虚。 老闆娘注意到这边,叉着腰走过来,问阿赭为什么哭,知晓后指着白见思骂道:「一个男子长这么高,还能嫁出去已是幸事,你还善妒,真乃妒夫也,苏冰你怎么不把他休了。」 字字戳到白见思的痛楚。他最近买鞋都买薄底的,头髮也不束了,松散扎在脑后,绝不高出头顶。 黯然退到苏冰身后,耳侧两绾青丝垂下来,遮住他难过的脸。 「大海是你家么,管得真宽!」 苏冰护短,听不得别人说白见思不好:「吃你家大米了吗?我就喜欢高的!再则我家阿思心地善良,搀扶阿赭到此处坐下,你没由来的指责,可就不对了,以后我去别家卖人参,不同您合作了!」 怒怼完人,她拉着白见思另外找了家药铺卖,之后去买了桂花糕、红灯笼和一副对联。 第44页 然而,身边人一直怏怏不乐,情绪低落到苏冰周围的风实打实的冷。 「阿思,有什么不开心的,同我说说。」 鞋底薄,走久了路,硌得痛,即使是皮做的长靴,接触地面时间过长,脚趾难免冻到麻木。白见思哪里都不舒服,尤其是心里。 「女子都是三心二意的,有了一个还想要第二个。夫倌成群,你敢说你不会娶侧室?」 他也不知怎的,最近和妻主聊不到几句,就会同她发脾气。怨她达不到自己心底的期许,总觉得她不够喜欢自身。 「不娶不娶,绝不娶。」 苏冰在感情方面初出茅庐,且不论一个白见思够她操心,她对其他男子也没讨好的劲。 早前要把男主交出去,自己找个称心夫郎隐居的想法,全然被她抛诸脑后。 「此生就娶我一个?」 白见思咬着银牙,面纱遮盖大半张脸,仅露出蒙蒙水气的双眸。要是妻主不答应,他估摸会把牙咬碎。 苏冰与其相视,心头一颤,当即连连点头髮誓:「就你一个,一个足矣。有其他人,我自刎谢罪。」 说完一顿,想起龙凤体之事,她背后就长了双龙眼睛,八字才有一撇,另一撇有没有仍是个未知数。此时答应,未免太乐观、太早? 得到妻主的誓言,白见思莞尔,周围吹的风柔柔的,带着丝丝暖意。若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当个妒夫有何不可。 今番苏冰不再搓胳膊喊冷,拉着他进入一家首饰铺,让他随便挑,多贵都给买。 白见思一腔怨气付与春风,揪住她手袖,不知什么适合自己:「妻主帮我选。」 簪子金的银的玉的,各式各样。苏冰从中挑根素竹绿翡翠簪,插予那头顺滑乌润青丝之间,左看右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白见思眼角斜翘虽媚,颀长身姿和气质却格外渊清玉絜,与岁寒三友相搭。 苏冰甚是满意:「就它了!」 在或宽或窄的街巷穿梭,苏冰偶见一座神庙,锣鼓喧天。庆坛上男觋女巫手持长幡,跳着令人毛髮洒淅的舞,几个圣童边唱早春,边发黄符。 众人都在抢,白见思听闻能辟邪驱鬼,也想去。苏冰拽着他的手臂,把人拖回来。 「阿思,没用的,我们再买点东西回家吧。」 「好。」 白见思不情不愿地跟着她离开,在密集的喧譁的人群中,他的心脏忽的勐烈跳动。 他瞳孔放大,有感应地,目光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望向中间肃杀冷厉、一身黑衣的女人。 目光如雷电交闪,迸溅火花,他看到对方嘴角勾起,对他露出不明深意的笑。 她旁边争抢黄符的女人更是熟悉,把自己当牛马使唤的姐姐——白见薰。 须臾的时间,白见思被苏冰拉着往外面走,再回头已经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他惴惴不安,走得比苏冰还快,时不时回头,生怕被人跟踪。 「妻主,我看见顾柒柒和我姐姐白见薰了。」 他说话的声音都在抖。周身飘了几瓣雪花,簌簌抖落到地面被人一踏而过。 苏冰握紧他的手:「别担心,这里人山人海,她们找不出我们。现在回家,以后出门小心点。马上开春科考,等我入朝为官,就不用再提心弔胆。」 往四周望了望,两人脚步加速,七歪八拐多绕了段路回家。 身在龙潭虎穴,不得不谨慎。 除夕之夜。 贝嫦提出两家一起吃年夜饭,苏冰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她想吃点家常菜。 等她和贝嫦挂完灯笼、贴好对联,忙里忙外进屋上桌,结果倒好,依旧一桌子的水煮青菜和油炸肉块。 她突然明白为何白见思的厨艺不见长进,原来是师傅如此,徒弟学不到一技之长,登时后悔那一两银子的学费。 咂咂嘴,苏冰略过盘盘色香味俱无的菜,拈一块桂花糕到口里,甘甜易化,满脸享受。 吃过晚饭,四人在院里放了串鞭炮辞旧,等明日再点燃一匝迎新。 「鹿神庙那边要放烟花,我们去看看吧!」鲁水提议道。 「好啊,妹子你们去吗?」贝嫦转头问。 苏冰看向白见思,见他目露期待,点头道:「去!」 外面人头攒动,烟火气浓重,苏冰一边抓紧白见思的手,一边捂紧荷包提防扒手。 临到鹿神庙,白见思忽然停住脚:「我怕去那边遇上她们。」 苏冰想想也是,皇城虽大,但热闹处就那么几个地方,于是踅步带他上一家茶楼,坐到三楼靠窗的位置,远远观望鹿神庙的烟花。 焰火升天,爆裂成百丝灯,一会儿如仙子掷了把灵花,一会儿如蛟龙游走,煞是好看。 白见思合目合手,朝烟花方向道:「听说朝烟花许愿会实现。」 「你怎么什么都信。」 苏冰哑然笑道。她跟白见思完全相反,她什么灵异怪志都不信。 「许了什么愿?」她问。 白见思还是那个回答:「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看完烟花,他们到四合院的时候,贝嫦和鲁水已经回来了,说是人太多怕走散。 苏冰不想熬夜守岁,就去厨房烧水准备洗漱。 这时鲁水带来一碟瓜子,分给白见思,挽他到院子角落嗑:「你们还是什么都没做对吗?」 第45页 这个问题问到白见思心坎里,他怅然若失地点点头:「我妻主可能不行,她是在意我的。」 「嗐,别担心,我替你打听过了,城南有家普济医馆,里面有位六十寿龄的女医,在这方面是箇中好手。」 鲁水拍着胸脯保证。 白见思听了,有些不怿,摇摇头:「没试过不能断定是她不行。」 「除夕之夜,何不试上一试?」鲁水提出建议。 白见思满脸羞红地「嗯」了一声,随后和他分别,回屋洗漱。 夜深天黑,月亮羞答答地藏在薄云之后,散落的光线朦胧清美。一袭微风捲入黑暗的屋子,暖暖地打转,如同找不到出口,绕着圈徘徊。 苏冰提起红灯笼,自是感受到这股和煦之风,于是照向床上的白见思,看清人脸后,旋即被惑住神。 白见思半撑着身子,柔若无骨,哪还有半分白天青竹的姿态。皎月做的容颜上映着红灯笼的光,桃花眼狭长而妩媚,红唇羞怯地抿成一片花瓣,鼻尖在另一侧落下浅淡的暗影,青丝随风动,绕的是红被玉指,苏冰却觉得缠住的是她心脏。 「阿、阿思?」她听见自己声音不稳地喊了声。 白见思莫不是被鬼附体了,或者吃了狐狸精的妖丹。 为避免自己做出格的事,苏冰把灯笼置在地上,吹灭里面的火,僵硬着身体,躺上床的最边缘处。 边缘到快掉下去。 黑暗中,她感觉到身旁的人钻过来,贴在她背后,与她同样的不自在。 「阿思,你朝外面释放魂源,完了我们早些休息吧。」 苏冰半边身子挂在床上,半边是悬空的。 忽然,她感到脸上飞速地被某种温凉的东西碰过,带着熟悉的芳草清香。 意识到可能是白见思的唇,她在黑暗里大睁着眼,怔怔问:「阿思,你刚才亲我了么?」 身后的人身躯一滞,缄默不语。 这下,苏冰真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转过身去摸他额头:「你还好吧?」 被她这么一问,白见思心里闷得很,郁郁寡欢道:「妻主你是不是不行?鲁水跟我说城南有家叫普济医馆」 「停停停!打住!」 苏冰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出门好好收拾一番姓鲁的男子,瞧这才几天,就把她家阿思带坏了。阿思明年初才满十八,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许是苏冰的声音太大,白见思有些抱屈:「妻主还是去看看好。」 「看什么看,我好得很。」 苏冰推他到里面去睡,裹好被子:「晚安,快睡吧,别想太多。」 在这方面,她还是个小纯洁,前世她父母管教严厉,对于很多事都很避讳,导致她也如此。 实在不愿白见思继续提起此事,她干脆眼睛一闭,均匀唿吸假寐。 过了几分钟,白见思又轻轻亲了她脸颊一下,犹如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苏冰忍无可忍,用手臂压住他脖子,问他:「你知道怎么做吗?你会做吗?」 白见思想来想去,在脑子里设想了各种画面,最后摇摇头,诚实回答:「不知道」 「那、就、睡觉!」 苏冰一字一顿道。 黑暗沉寂了片刻,空中传来白见思的询问:「妻主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快睡觉!」睡完觉,明天她要找贝嫦鲁水要个说法。苏冰完全继承了父母的思想,认为这是一种不好的早熟行为。 得到肯定的答覆,白见思松了口气,心想或许妻主亦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他们两个一直没成功。 于是闭上眼睛,安安心心睡去。 到了新春这日,鞭炮噼里啪啦炸响,吵得棉被里的人无法赖床。 苏冰和白见思穿上鲜红的新衣裳,出门和贝嫦他们俩道了声新年好,开始在院子里点鞭炮庆贺新年。 鲁水八卦心骤起,拽了拽白见思的腰带,偷偷问他:「成了吗?」 白见思摇摇头。 鲁水惊讶:「她真的不行?」 白见思还是摇头。 「那怎么回事啊?」鲁水睁着好奇的眼睛。 苏冰耳朵尖,站得又不远,她拍拍满是硫味的手,走过来哂笑道:「你不如直接问我?」 鲁水吓一跳,面色尴尬地悻悻离开,小声嘟囔:「就是不行嘛。」还是他妻主好,勐如虎。 就在苏冰以为妻夫之间的事就此打住时,白见思又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那一日,苏冰报了个学堂,请教科举方面的问题。 回来路上,她迷了路,误入花街,被几个年老色衰的男倌缠上:「姑娘一看就是个书呆子,进来哥哥们教你乐乐。」 哥哥?苏冰看着他们脸上厚厚的粉和深深的褶子,怕是叫叔叔都叫年轻了吧。 她对他们的职业抱有同情,内心却相当抗拒。幸而她力气大,挣了几下就脱离出去,拐弯跑进另一条胡同。 走着走着察觉腰间钱包轻了,她打开一看,这世道果然满地荆棘,晃眼钱就没了。 她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所过之处一阵芳香。 白见思鼻子嗅动,闻到她身上的脂粉气,瞳仁墨黑如炭,用视线把她全身逡巡个遍,找出七八处粉印。 有一处在苏冰背上,白花花大半张人脸,伸手摸去,还能捻下一点粉。 第46页 「妻主今日去的是学堂?」他紧盯着苏冰问。 苏冰还在气自己钱被扒的事,没注意到他表情不对,展开拿回来的字幅,哭丧着脸:「对啊。」 冷风一阵一阵的吹,初春未再下雪,她周围却飘落片片冰晶霜花。苏冰心神一定,知晓自家夫郎又双叒叕生气了。 「阿思?」她到现在都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之处。 白见思板起脸,把指尖的粉狠狠碾在宣纸黑字上:「学堂用男子的脂粉写字?」 苏冰盯着那粉,低头扫视自身,见到几处白印,一时有口难辩。 「我说我迷路误入花街,被几个老倌缠上,挣脱时弄的,你信么?」 她洁身自好,觉得白见思怎么着都会信任自己。 哪料对方在她腰间荷包上用力一捏,两目生起熊熊大火:「你的钱袋怎么空了?!」 一下子问住苏冰。 她举起右手发誓:「他们几个把我的钱抢了,我是无辜之人。我要是说谎,天打雷噼,你信这些对吧,你看老天爷没打雷。」 白见思是个奇怪的人,他有时候很迷信,有时候一点也不信。 「抢你钱会好心留下荷包?」 他神情冷到极致,双眼跟兔子一样红。 青天白日春常好,一道细雷在某四合院顶空轰隆一声,震得在缝补衣物的鲁水搔头嘟囔:「春光明媚,打什么雷啊!」 这雷肯定不是老天爷降下的,苏冰定定神:「真的!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盘诘那几个老倌。」 白见思别过头,不想看她,冷飕飕跑到后厨,从盆里捞出草鱼,三两下杀了,放在砧板上哐哐大剁特剁。 关于妻主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心里摇摆不定。 眼神冷冷瞪着死鱼,瞟到苏冰过来,他以一种明明很平淡但是让苏冰毛骨悚然的语气问:「是清蒸好?还是油炸好?」 苏冰跨门槛的右脚偷偷抬回去,隔老远站立,气势低到谷底:「都、都行。」 这一日,苏冰过得实在是冷。 不管是在屋内披着棉被,还是把桌子抬出去晒着太阳,身边总有股冷风环绕,直到她打了几个喷嚏,才消失不见。 是夜,白见思气不过,找鲁水诉苦,让他帮他出主意。 「不可能吧,我看苏姐姐不是那样的人。」鲁水拍拍他的肩:「别乱想,苏姐姐对你好着呢,我都看在眼里。」 「你又不了解她,怎么这般肯定。」 白见思分明很聪明一男子,遇上苏冰的事就无理智可言。 鲁水知他这是坠入爱河了,偏偏另一方的苏冰是个愚钝的老古董。 鲁水搬两根凳子,坐下后,头头是道给他分析:「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你们在那方面都不懂么?何况从家里到书堂,来回一炷香的时间。今天我在家,你妻主也就离开了两炷香,还带回来白玉斋的书籍字画,再不中用,也不至于这么不中用吧?」 白见思觉得他说得有理,眉眼舒展,豁然开朗。 鲁水一拍大腿,给他想了个好主意:「你要是想砸碎你妻主老古董的思想,这事好办啊。」 「你凑近点。」他附耳过去,无声说了好长一段话。 白见思不住地点头。 过了几日,苏冰翻开她的书,里面的诗书礼易变成可耻的图画,打开她的水墨松竹画,同样是小孩子不能看的东西。 她走到书架处,发现多了好几本春宫图。这屋子就住着两个人,画册从哪来?不言而喻。 当事人坐在躺椅那儿,手里持一本倒过来的书,装作认真阅读的模样,只是眼神偶尔往这边瞄。 苏冰不知如何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好气又好笑,她猜,肯定是鲁水出的馊主意。她家白见思多纯洁一个人,绝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十八岁才成年这件事,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不可理喻。苏冰面对白见思,根本解释不通。 沉吟半晌,她拿个布袋,把那些见不得光的画册全丢进去,准备提到厨房烧了。 这些书白见思看过几本,大致知道该怎么做了,就差实践,心里羞得不行。初时还以为妻主产生兴趣,看她起身想多看几本,结果就见她毫不留情丢进布袋,拖到厨房去烧。 他慌了,阻止苏冰的行为:「妻主,花了很多钱。」 他妻主最是爱财,必定会心疼留下。 「所以你看你有多浪费!」 苏冰执拗地把书丢进火堆。 书太多太重,微弱柴火被压在底下,明明灭灭不多久,冒出几股青烟,完全熄灭。 苏冰深唿吸一口,想起孟母三迁的故事。她不是孟母,但她现在想一迁,远离鲁水,保个平安。 白见思坐回屋子生闷气,越想越委屈,怀疑苏冰就是有问题不肯说。面子什么的,哪有妻夫生活和子嗣重要? 他开始盘算,怎么带苏冰去城南的普济医馆看病。 只是这个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在两日后就被迫中止。 新年一过,雪化春来。街道两旁的柳树抽出新条,嫩得很,根根翠绿柔弱,迎风摆盪。 四合院内也有棵柳树,有些年份,老到要压垮粉墙。白见思有事没事就在树荫下莳花弄草,这些都是妻主种的,他爱屋及乌罢了。 昨天和妻主因为春宫图的事闹了别扭,在今日,他就被妻主送的猫哄好。 第47页 小奶猫白肚橘背,和他一样能吃是福。他餵完马儿小花,就抱着奶猫不撒手,一边用羊奶滴给猫喝,一边悠闲晒太阳。 他给长黑点的马取名小花,遭到鲁水嘲笑,于是这只猫的取名就交给了妻主。 苏冰挠挠猫肚皮:「圆滚滚的像橘子,就叫橘子吧。」他听了之后,觉得不错,越看猫越喜欢,比当初那株养不活又带不走的芹菜猫好上百倍。 被柳枝抚脸,他仰起头。再看此树已无惧意,遥想去年,他杯弓蛇影,见到柳树便会联想苏冰手中的柳鞭,浑身发寒。 今年被软条轻拂,他只觉舒适自在。 他闭上眼,回忆去年种种,妻主的变化是从撞头那个下午开始的,后来这三个月,疑点重重。 比如妻主有魂力了,还知道魂力魂源的修炼使用方法;妻主性格大变,待任何人彬彬有礼,温柔坚毅;妻主还识字,明明以前没学过。还有其他的,她知道顾芭芭、岳糍、顾柒柒 在院中思忖许久,白见思决定自己去问。他近来读的书也多,见识拓宽,对苏冰的变化有点苗头。 他把猫放进窝里,找到认真读书的苏冰,犹犹豫豫道:「妻主是不是换了魂?」 「何出此言?」苏冰疑惑。 白见思顺手挑出书架上的《鬼故事》,翻到一则和自己经歷很像的故事那页,给苏冰阅览。 笃信她不是原来的魂,他义正言辞道:「你比书里面的鬼好,她占坏女人的身体做坏事,你做的却是好事。」 说完他很踌躇,拉了拉苏冰的裙摆,有点央求的意味:「能不能把原来的赶走,一直在这具身体之内。」 苏冰惊呆了,肚子里的千言万语彙成一句夸赞:「阿思真聪明!」 「你会离开吗?」 「不会。」 人好像都有个共性,越定什么目标承诺,越不容易实现。 第三天苏冰出门,去学堂请教老先生,回来屋里空空荡荡,东西没少,就是感觉很空。 猫和猫窝不见了,桌子上留下一封信,苏冰读完。 白见思也不见了。 第24章 . 是个神算子 信封上,白纸黑字:金珍酒 信封上, 白纸黑字:金珍酒楼——顾柒柒留。 搦皱纸张,苏冰眼神微变。她托大了 在书里,祁国打完赤査国之后, 四地叛乱,顾柒柒要带兵镇压,不会待在皇城,就没有龙凤体互相吸引的顾虑。 她可以凭四级魂力考魂植科, 入金册进皇宫, 再靠脑子记的剧情, 站大皇女一派, 改变对方被毒死的命运。 文中的大皇女心地仁善, 心怀天下苍生, 差一点就要被立为太女继承皇位, 可惜容易轻信他人, 被二皇女安插的奸细毒死。 苏冰自决定深入泥潭虎穴开始, 想做的便是当个神算子,进宫与大皇女联繫上,辅佐其登基, 使其成为一代明君。 可惜怎么也没料到,事业心重的顾柒柒会回皇城如此之久,还找到了自己和白见思。 祁国国库亏空, 地方城督贪污腐败,各地有自立为王的趋势。按理说, 顾柒柒不会抛下游说威胁城督投诚的宏图大业,待在皇城抓两个逃犯,因小失大。 这和书里的内容有出入。 苏冰目光闪烁,手里的信纸握成团, 不断回想除夕那日,是不是被跟踪了。 他们走得谨慎,被跟踪的可能性不大,否则新年那两天就该被抓了。何必等如此之久,好心给自己留下一封信。 就在苏冰苦思冥想不得其解之时,门环叩响,「咚咚咚」三声,不急不缓。 苏冰冷汗涔涔,脚步迟疑,在桌子边蹀躞。 哐当—— 门被人一脚踢开。 那只脚穿的是军中铁靴,红裤上方的软甲寒光森森。 右脚跨过高槛,半边身子从门框倾斜进来,浓眉大眼,嘴唇较厚,长相忠厚老实。 此人苏冰在糍粑寨见过,顾柒柒的副将李灯珺。 李灯珺左手持鞘,右手握柄,拔出两寸利刃,对她道:「你有两个选择。一,我现在杀了你,二,和我去酒楼。」 暗中深唿吸一口,苏冰抛下纸团,提脚走近她。 「我没有死的打算。」 她现在草民一个,无权无势,可以说一无所有也不为过。 眼下疑问重重,顾柒柒为何留在皇城找他们?为何要见自己?明明之前对自己不屑一顾。 若是为了凤体将白见思带走,她会做到这种地步?凤体离龙体不能活,龙体却无需凤体,两者相合,只是增个龙体福运,延长凤体寿命。至于白见思的魂源,废魂源变成高级魂源这种事,没人敢信,顾柒柒不可能知晓。 苏冰想不通。 计划赶不上变化。当所有计划打乱之时,唯有从头筹划。她有未来剧情在手,如同拥有一把宝剑。 此时不过是把心慈仁善的大皇女,变成杀人如麻的顾柒柒。 她从未考虑过投诚女主。大皇女用人不疑,爱民如子;顾柒柒疑心很重,冷漠无情。跟前一个,不用担心腹背受敌,跟后一个随时可能被反手一刀。 然而当下,她没有选择。顾柒柒想见自己,肯定有什么原因。 「你带路。」苏冰作出请的姿势。 李灯珺挑眉,对她的淡定有些意外,此人真的是个乡野农女? 第48页 「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怕!怎么可能不怕?苏冰故作镇定:「要杀你早杀了。」 四合院外停着一辆马车,六尺朱幡皂缯车辂,盖上绣着祥云。苏冰朝内看了一眼,里面没人。 同李灯珺上了车辂,来到城北金珍酒楼,苏冰七拐八拐,被她带到酒楼后方,清幽雅静之处。 穿过两条长廊和两个月洞,最里面鹅暖石铺地。四周种着矮竹,下方数条锦鲤在池塘内争食。 顾柒柒将手心的饵料泼出去,引得水中彩鱼纷翻。她接过下人递来的棉布擦净手,坐在圆石凳上,品味茗茶。 「见到将军,还不快跪下。」李灯珺喝道。 小后院内,只有五人。两个下人,顾柒柒、李灯珺和苏冰。没有白见思的身影。 苏冰一抛青布衣摆,半跪在地,抱拳拱手:「草民拜见顾将军。」 在来的路上,她设想了很多与顾柒柒相见的场景,比如对方盘问他们的偷逃,或者询问与白见思有关的事。 但这些都不值得顾柒柒浪费时间。糍粑寨的北玄国人已经杀光,窝藏的土匪也抓了不少。何况在书内,顾芭芭也是死里逃生,顾柒柒忙于周旋各城,没追杀过。 苏冰敢逃到京城,试图进宫联繫上大皇女,就是断定顾柒柒不会在京城。 遗憾的是,她一个都没猜中。 顾柒柒嘬几口热茶,见到她,开口第一句话是:「玦城艾县出现了异魅火藤。」 苏冰如遭当头棒喝,霎时反应过来问题出在这儿。当初她让县令埋了具石头人入江,以期后面用传统艺能——谣言绯闻,将龙图故事魔改,再治女主叛国之罪。 顾柒柒放下茶杯,在清脆的瓷响中,娓娓道来:「你不了解皇宫灵药阁,顾芭芭借我名义取的异魅火藤鲜有人要,去年内只卖出那两枚异魅火藤种子。如今果实出现在玦城城督手中,我一查,就发现不得了的事。你命人往江内放龙图人是何意?」 她兀自执起茶壶,给杯里添水,似是自言自语:「要不是小白,我还没办法找到你。」 苏冰大意在灵种一事上,书内未提过异魅火藤是少见的灵种,她以为在官员之中很普遍,于是当通用灵药换取新身份。 没想到一个背刻龙图的石头人,招来顾柒柒这尊杀神。 眼下除非和顾柒柒为盟,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苏冰处变不惊,抬起头和那双锐利的眼睛对上,不卑不亢道:「实不相瞒,在下是个神算子,多此一举,是为帮将军一把。」 顾柒柒眯起眼眸,默不作声,和她对视良久,转头叫其他人退下。 李灯珺不解:「将军,此人」 顾柒柒抬手止住她:「无碍,我身携短剑,她既不是土匪,又无兵器。」 等其他人退下后,苏冰装模作样地掐右手指头,时不时抬头望天,表演得异常认真。 「神算子?你算出什么。」顾柒柒半信半疑。 「我算出将军是龙体,就跟当初我算出白见思是凤体一样。只是,将军这命格极为复杂,生有皇女命,走的却是将军路,前路生死未卜,想要一统天下,难吶!」 离顾柒柒咫尺之间,苏冰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害怕。或许是因为她看完了对方戎马倥偬的大半辈子,有那么几分熟悉感。 这番话让顾柒柒上心,她阴沉着脸问:「怎么个难法?」 苏冰不知道她信了多少,能问出这个问题,大抵是信七八分的。她望着顾柒柒凶厉的脸,左顾右盼:「请将军把右手伸给我。」 顾柒柒请过神拜过佛,从未有人能一语说穿她身世。要不是近来龙图异变,她绝不会为一具艾县的石头人,费尽心思踏遍皇城,把苏冰找出来。 一介村妇不仅捡到凤体,还识出龙体,必然有过人之处。 没曾想,竟然是个神算子 顾柒柒伸出老茧满布的右手:「我派人查过,你生在桃花村,不识字没有魂力,生母已逝。」 正在看手相的苏冰不为所动,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祖宗是位天师,后人在桃花村避世罢了,算命算事不仅折自身寿命,且拉人仇恨。我母亲常说,『当个平凡人最好』,我却不贊同,与其碌碌无为一生,不如精彩那么片刻。」 苏冰说的话,和书里顾柒柒的内心独白大致相同,投其所好。 她见缝插针地拍马屁,顺便想知道点白见思的消息:「我要算就算天命之子,不愿意替其他人浪费阳寿,说来我夫郎阿思,他是凤体,我是个神算子,正好凑成一对短命鬼。」 顾柒柒眯起眼睛,冷笑道:「凤体可助我得祥瑞,我也能救他一命。」 「将军,龙凤体传说乃人写的,不一定全然真实。」 苏冰垂下眼,冰凉的指尖划过她手心:「你快死了。若我助你,你必将成为一代帝王。若你自己闯,则有性命之忧。我先提点你,李灯珺已入二皇女麾下」 生茧的粗糙手掌很微弱地抖动了下,苏冰看得细緻。 院内剎那间安静得可怕。 顾柒柒眼珠游移,上下不住地打量她,心中百转千回,最后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苏天师,请坐!」 顾柒柒翻起桌面一个青瓷杯,给她倒上热茶,右手摩挲腰间短剑:「天师如此通透,曾在糍粑寨被绑之时,于暴风雪夜逃脱,可是替自己和顾芭芭算了一命?」 第49页 话里字字含着杀意。 苏冰已经很痛苦地死过一次,不怕再死,除了担忧白见思,没什么可畏惧的:「正是。」 寒光乍现,短刀噌地被拔-出。顾柒柒抵在她脖子上,眼神阴鸷:「原来帮顾芭芭成为霖国三皇女,也有你的份?」 什么! 苏冰睫羽轻颤,晃一秒神后,迅速恢復淡定。这剧情怎么越走越偏了,她这只蝴蝶未免影响太多。原本应该盗药身死的顾芭芭,转眼变成霖国三皇女? 第25章 . 第 25 章 转念一想,证明霖国三皇 转念一想, 证明霖国三皇女身份的信纸和手镯在顾母手中,文里顾母在顾芭芭死后心怀怨恨,不愿交还给顾柒柒, 最后在回国路上被顾柒柒拦截杀死。 若这一世顾芭芭去找顾母,劝顾家人狸猫换太子 「我不会随便替人算命,那晚我为逃命,只算出有暴风雪, 顺便告诉他们罢了。」 苏冰瞥一眼脖子上的剑, 以及桌子上的热茶。她正襟危坐在石凳上, 嵴背挺得很直。 女主的待客之道, 肯定要更为兇勐。 顾柒柒右手秉住短剑, 左手从怀里掏出个青铜盒子, 推到苏冰面前:「你把盒子里的蛊虫吃下去, 为我所用, 我每个月给你解药, 此生必定待你不薄。白见思我答应你不碰,祥瑞比不上一个神算子有用。」 来了,顾柒柒惯用手段——从赤査人那儿学到的蛊术。 除顾柒柒的解药能抑制外, 唯有万菩提才能诛灭体内蛊虫。 苏冰打开盒子,看到一条蠕动的红色细长虫,直犯噁心。文里都是女主强餵给城督、属下, 她却要自己吃 猩红虫子小指长,通体剔透, 比绣花针略粗,不动苏冰还能把它看作软糖,扭动起来,她连碰都不想碰。 「吃下去!」顾柒柒厉声道, 手里锋利的短剑已经见血。 盒中的冰晶赤虫似是闻到鲜血味道,蠕动得更欢。 不吃,无法获取信任,死路一条;吃下去,作为棋子只要还有用,顾柒柒就不会杀她,一旦没有用,面对的必将是死亡。 在死亡之前,要寻到生路。苏冰走投无路,转瞬间思谋了几个计划。 审时度势地拎起青铜小盒,餵到嘴边,她眼睛闭上后,嘴巴大张,咽喉碰了一下那软虫,囫囵吞掉。 咽下后,胃里一阵翻涌,她扶着桌子不停干呕,什么都没吐出来。 拿起桌上的弯嘴壶,苏冰灌口洗漱,直到一壶倒尽,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舌胃。 顾柒柒暗中松口气,递给她一个小木瓶:「这药能抑制它发作,时效一个月,你只要好好替我排忧解难,自不会亏待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顾柒柒什么人?文中助她成为一代帝王的功臣宿将,后期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流放杀光。 为得到天下江山,稳固她的龙椅宝座,顾柒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苏冰喜怒不形于色,弹开瓶塞,闻了闻白色的药粉,倒入口中。 顾柒柒插回染血的短剑,居高临下道:「记住,什么事该做什么事该说,不要令我失望。」 松开紧拧的眉,苏冰皮笑肉不笑地朝她一拜:「自然。」 两人心里各怀鬼胎。 顾柒柒目的达到,拿起桌上茶杯狠狠一摔,负手把外面李灯珺叫进来:「把地上收拾干净。」 李灯珺不明所以,察觉顾将军的愠怒,蹲身捡起碎瓷。 冰寒的铁靴用力一踩,尖锐的瓷块穿透手掌。李灯珺痛唿,浑身筛糠般哆嗦,额头流汗,脸色苍白地抬头,口齿不清:「将军」 顾柒柒这么做,一是杀鸡儆猴给苏冰看,二是当堂对质李灯珺曾露出来的马脚:「除夕子正时分,你不在府内与家室团聚,跑去皇宫做什么?」 她习惯性地眯起眼睛,脸若冰霜:「听闻二皇女的夫孥闹二皇女夜不归宿。」 手上血流如注,李灯珺双腿跪地,伏身在顾柒柒面前:「请将军信我!」 苏冰在背后微微摇头,她知道的顾柒柒是个连亲人都不信的无情帝王。她今日算的命,正中女主下怀。 沉重的铁靴踢开碎片,顾柒柒生得鼻宽眉粗,无表情时比罗剎还可怖:「自己下去领罚。」 李灯珺全身失去力气,长跪不起,趴在那儿面如死灰,最终被几个下人拖走。 后面顾柒柒又问了几个问题,苏冰答得模稜两可。等到有人过来禀告军营情况,她才有空退下。 因担忧白见思,苏冰在酒肆的夜晚辗转难寐,次日一早就要求顾柒柒带她去顾将府找夫郎。 白墙高耸,楼宇嵯峨,大门前一左一右两头石狮子威严瞋目,跨正门而入,里面尽是赭木黧瓦的气派大殿。 拾级白石方阶,穿过三重宏伟宽庑,苏冰走在顾柒柒身后,通过甬道来到一处清静的牡丹院。 初春才有一个月,牡丹已经结了花苞,顶在枝头婀娜多姿。顾柒柒折了一桠快开的,在指尖转动,推开门请她入书房。 院中独有的敞厅是顾柒柒平日处理公事的地方,物件齐整,圆形祥云铜炉中香菸裊裊。 当下苏冰正要问白见思在何处,一名娇滴滴的男子如蝴蝶般,翩翩飞入书房,绫罗广袖迆一地。 蓄满泪水的眼,楚楚可怜的脸。他搂住顾柒柒的胳膊,嘟嘴埋怨道:「将军,你带回来的那高个公子好生无礼,人家带点吃食去瞧他,他竟然粗鲁推我,将军看韫儿手臂,都破皮了。」 第50页 话音刚落,苏冰连忙问他:「阿思可有伤到?」 泪人儿一噎,抬头看到个面貌文雅老实的女子,嘴巴撅得老高:「他要是伤到就好了。」 适时,一名穿藏青褂的小厮在外面躬身:「顾将军,今日白小姐来过。」 顾柒柒诧异:「她来做什么?」 「和白公子聊了会儿就走了。」 白见薰?白家人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墙头草,长女纨绔无才,见到白见思肯定没好话。苏冰隐隐担忧,一日不见阿思,如隔三秋,于是朝顾柒柒急切道:「我要见我家夫郎。」 顾柒柒挥手同意,坐到一旁拆城督传来的信,对刚娶进门抽抽噎噎的夫郎视若无睹。 被小厮领着,苏冰在偏僻的后院找到白见思。 金黄的迎春花开得绚烂,于青瓦花窗顶万绦垂下。顾柒柒爱养鱼,几乎每个院子都会凿一两个池子,这个偏院也不例外。 青石地少有人踏足,绿苔爬满,偶见几株野草在砖隙间挣扎,无精打采地倒在石头上。 白见思在浅池边猫腰,手里掐了根草,逗弄水里两尾锦鲤。他双目哀愁,眉毛打了死结似的不曾分开,悒悒不乐的情绪,面纱也遮不住。 苏冰走得轻,脚下声小,不知阿思在想什么,一筹莫展的模样,连她来了都没看到。 「阿思还好么?」她声音轻轻的,怕惊动人和一池的鱼。 终究是自己太过乐观,居安不思危,以为拥有剧情就能顺利改变命运,岂知剧情是死的,人是活的,万物更迭,这个世界在不停地变动。 她和顾柒柒有个共同之处——狂妄自大,傲慢起来,以为什么事情都能掌握在手里,此为致命点。 熟悉温柔的声音惊醒白见思,手中的软草一落,浮在水面被肥鱼争抢。 「妻主。」 眼眶漾了层水,他直起身来,取下面纱,脸上鲜红的巴掌印轮廓分明,可想而知打的人有多用力。 「谁打的?」 苏冰心都要碎了,开口的声音嘶哑难听。指尖颤巍巍地抚过去,不知不觉中,眼睛红得彻底。她把阿思捧在手心里,可惜力气不够,护得也不仔细,让别人摔了珍宝。 怪自己无能,苦野草难开牡丹。 「我姐姐。」白见思神情戚戚,目光很是茫然。 「原来爹爹是爱护我的,儿时带我多次礼佛无果,有些心灰意冷,多年不愿见我,后来听闻我娘要把我送给国师,就在路过暨斐城时把我推下马车。今日姐姐来找我,已知晓我凤体的事,言称若我不回白家,他们就要爹爹死。」 偏院的杂草甚多,久不经人打理。苏冰低下头,视线聚焦在脚下半枯半绿的野蕨上,缓缓挪开鞋。 「妻主,我要回白府。姐姐命一名男僕查了我的身子,得知守宫痣尚在后,将凤体一事送入宫中。若我待在这里,会连累到你。」 白见思惶惶然如在噩梦之中,站立许久,头昏眼花,身形晃动间被苏冰扶住。 心中滋味苦黄连千倍,苏冰曾经想,她做官后要金屋藏娇,等拉拢了大皇女等势力,天下太平,就和白见思隐世而居。 她的想法太简单,不够周密,如今一切成了白日梦,撕掉单纸计划,面对一沓白纸,前途生死未卜。 「所幸」白见思撩起衣袖,白皙的手臂上魂源浅淡到看不见:「搽了粉,没被看到。」 苏冰额头的地方很痛,盖好袖子,抓着白见思的手,心里一点都不踏实,她随时可能失去眼前人。 「阿思,如果我死了,千万别为我难过。」她要走的路很难。 白见思十岁后几乎没哭过,他已经很久没掉过泪,此时乌羽沾湿,温热的泪压着黑长的睫毛簌簌滚落。 「妻主不可以死。」他一字一顿,用的恳求语气。 语毕牵起她的手,白见思挂着盈盈泪水,努力在笑。笑得很难看,还没消散的巴掌印异常刺眼。 他往前倾,如瀑青丝泻下,挡住半边情动。 柔软的唇颤抖着,压上苏冰的绵瓣,上下碾动,青涩、缱绻而悱恻。白见思的唇很薄,苏冰那晚被亲是凉的,今日春光照耀下,她的鼻尖贴着对方的鼻尖,气息交汇,很暖。 白见思纤瘦的脖子弯拱成好看的弧度,白玉肤色从长发中央露出,缓慢移动之间,滑下缕缕髮丝。 他逐渐迷煳,沉溺了进去,想更深一步,用舌头撬开阻碍。 唇齿交缠,两溪相撞,唿吸俱皆滞住,热烈之时,快要窒息过去。 柔顺的青丝和略硬的长髮纠错,白见思的舌轧下她的,渡了颗冰凉的珠子到她嘴中,按着她的头,生生推入喉咙。 那颗珠子不光滑,椭圆形,表层有花苞的层纹,含在口中,如同吃到一颗还未绽放的花骨朵。 苏冰意识到这是白见思的魂源,连忙推开他,捲起他袖口。魂源的印记消失,她的丹田多了枚珠子。 「你为什么要」 「它对我来说,是祸不是福,若被人发现定然保不住。妻主虽然说过不要我的魂源,但我想把魂源交予妻主。其实我也有私心,妻主有了我的魂源可以多一份力量,为了蕴养便会来找我,不会忘记我。」 白见思的眼睛是苏冰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看向自己时,要么像当初那样寒冷怨恨,要么像后来雾气蒙蒙,不会像此刻,笑得很苦,里面浓郁的哀伤就要聚成泪。 第51页 「为了阿思,我不会轻易身死他人手中。」 自白见思离开回白府,苏冰思量了很多事。 世人皆说,朝里无人莫做官。她一介草民,连喜欢的人都被夺走,没有其他可以失去的,铮铮佼佼要揉出张饼来。 她神态沉稳许多,找到顾柒柒,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顾将军,阿思凤体之事满朝廷皆知,皇上想着手立太女娶凤体,你不如放我入宫,安插进去,好方便你的大业。」 第26章 . 第 26 章 一入皇宫深似海。 顾柒柒与她的关系, 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如今朝廷势力分了四五派,前路不明,以大皇女和二皇女斗得最厉害。 苏冰要想活命, 闯出一条路来,首要的是拉拢到大皇女祁荣慈,其次是骠骑大将军李参兰。 皇上偏爱长女,在祁荣慈出生时送了一条善水珠链, 里面有这世界上唯一一枚万菩提种子。而大将军李参兰, 多年征战边疆, 得民心、得军情, 功高盖主, 被皇帝暗中派国师下药毁掉丹田。 如获此二人的信任, 她的白纸将画满大半页山河。 「苏天师有这样的想法, 我自是高兴的。宫中生活如履薄冰, 想救白三公子」 顾柒柒伏在案上写题跋, 头也不抬:「死了无人给你收拾。等你进入皇宫,我会派暗探联繫你。」 有人愿意替她上刀山下火海,何乐而不为?顾柒柒本因白见薰动作而不满, 此时却想答谢对方。 能让棋子发挥最大用处的,是棋子的真心实意。 苏冰默然退下,站在朱楹红栏处, 仰望蓝天,略作思索。 三月初八, 正值春闱,文举进行城试殿试,武举和魂举依次延等五日。 各城寒士投碟自应,纷纷奔赴京城考经义、论、策, 以期把多年学识派上用场,入朝为官。 苏冰坐在白玉斋学堂内,日夜不停地练字。她虽考的是魂科,但朝廷不收文盲,该有的文试仍要走个过程。 如今的祁国内部腐朽,朝中魂植师在皇上和国师的应允下,为达一己之私妄图长生不老,不为民不为天下苍生,只培育延年益寿、永驻青春的灵植,对能增强边疆将士实力的灵药加以限制。 且不论延缓衰老的灵植费人力费时间,千余位魂植师为确保特殊的贵族地位,与凡人分开差距,贪得无厌地用灵药换取后代官位,官官相护,为虎作伥,弄得祁国的官场乌烟瘴气。 契上白见思的魂源后,苏冰魂力达到六级,肚子上第七颗红点已冒红影。 练了三个月的毛笔字,她今日要赴皇宫西侧的崇天殿魂举。魂举和文举流程相似,城试考上入城做官,殿试稍难,考上进宫当官。 崇天殿长阶下约莫六七人在等待,大都出身权门,穿红着绿,金银饰物加身。 魂力的有无常常和祖辈有关,若祖上有人于泥丸宫、膻中穴、关元穴生出丹田,其后代大概率也能开闢。 这也加剧了世界的两极分化,致使皇宫内和宫外俨然形成两个世界。宫里的人追求长生不老,宫外的人希冀生活在太平盛世。 道不同,长年累月下来,割裂严重。 在窃窃私语声中,苏冰面无表情地走向前厅,端坐着,以便官员在纸上画好她的容貌。拿好考牒,她站在队伍最后位置,聆听几个贡生对她寒酸衣饰的鄙夷。 「打哪儿来的老鼠?」戏笑声从前方传来。 苏冰置若未闻,看了眼地上的影子方向,估摸还要等多久才能考。 「喂,问你呢,踩狗屎了吧运气这么好,竟然生出丹田。」 「哈哈大姐,你瞧她外衫都系错,真好笑。」 前面两个外貌相似的女子对她评头论足,讥讽声颇为刺耳。苏冰不喜吵闹,眉头皱了皱。 红衣女子走近她,头上金步摇铛铛作响:「宫里不缺一级魂植师,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入灵殿二级起步,你有资格么?」 苏冰往后退一步,并不想惹是生非。 「姐姐理她作甚,马上要进殿了,别浪费力气。」 绿衣服的妹妹劝道,捂着鼻子远离她,像是闻到什么臭味。 没了打搅,苏冰耳根子清静。 约一炷香后,一名青袍玉带的考官在长阶上念幅轴,长篇大论地美言完圣上,又啰啰嗦嗦说了大段规矩,才带他们进入巍峨殿宇。 第一考,文试。在纸上答关于灵植的问题,名称、外形、作用等等。 苏冰不似其他官家子女,对灵植了解不多,在学堂内略微学了十几种。所幸文试要求不高,能答出一两种便算过关,主要是考察考生是否识字。 第二考,魂力测试。捧起一颗透明的珠子使用魂力,珠子中显现几根线便是几级。 因顾柒柒对自己下了蛊,计划有变。苏冰暂且不想引起国师伏素的注意,掩藏半分,考了个三级。 三级,在灵殿魂植师的队列里,属普遍的实力。 方才牙尖嘴利的两姐妹,亦是三级,看见苏冰等级和自己一样,不免收起轻视。 魂植师受世人尊重,高等的魂植师连皇上都须礼让三分。当今皇上年逾七十,为了讨好国师和其他魂植师延续自己的寿命,竟连龙榻都愿意与其分享。 不过皇帝祁耀笙还不算昏聩,虽对灵殿拉帮结派、贪污腐败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从不准灵殿中的人插手政事兵权。 第52页 第三考,培育灵植。主考官命人分发灵种,每人五十粒,在场的人需要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催芽、茁茎、开花、结果四个步骤。 苏冰记得书里描述过,灵种有不同的培育难点,若贸然随意而为,或者对魂力控制不够精细,很容易失败。 桌子上的灵种和一节手指色形相似,苏冰不知道这是什么种子,拈起来用细如蜘蛛丝的魂力向内探查。 她悄悄观察附近的考子,发现她们有的已经失败几粒,在不断重新尝试。 苏冰偷看良久,发现自己对魂力的掌控,好像具备独有的天赋。她不仅能感受到别人的魂力有多粗糙蛮横,还能将自己的魂力拉成丝线,在四週游走。 这一认识,让她惊奇不已。一直以为魂植师都跟她一样,对魂力应用自如,搓扁揉捏拉丝不在话下。 没想到,这些人一旦接触灵种,无暇他顾,全身心疲惫地投入到培育中去,股股魂力宛如脱缰马匹,横冲直闯,把颗颗灵种破坏。 苏冰低下头,看着手心已经琢磨通透的种子,若有所思。如果她在这方面天赋异禀,那么万菩提的培育,是否能提前进行,无需达到天级? 在别人尝试到二三十颗的时候,她完全能一颗成功,百试百成。 为不引发轰动,让灵殿留心到自身,影响到后面的计划,苏冰故意养坏三十几粒种子,看着时间,在第三十九颗时,踩着时间的尾巴成功。 魂举考完,八人录用七人。 结束后,原先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两姐妹,忽然走过来投橄榄枝:「这位妹妹,你在朝中有无亲属投靠?」 苏冰摇头,等待她的下文。 「我就知道」红衣女子笑笑,将手搭在她肩上:「像你这样的进了宫,容易遭人诓骗,你不如投靠我们。圣上即将立大皇女为太女,我母亲是大皇女太傅,你要是跟我们一块做事,前程无忧。」 听到大皇女三个字,苏冰掀了掀眼皮,朝她们一拜:「多谢两位姐姐提携,我对大皇女崇拜已久,不知你们能否带我谒见一面。」 旁边的绿衣女子发出铃铃笑声,对苏冰的识相恭敬很满意:「你还没正式入宫,恐怕不妥,过些时日吧。」 苏冰思索了会儿,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我诚心爱戴大皇女,不知能否帮我递去这封赞美之信。」 「行,我替你转交。」 信粘得牢靠,里面内容也只有大皇女看得懂,苏冰不担心她们会拆开,只是没想到能这么快送出去。至于大皇女会不会看,这倒不影响,总有见面的机会。 多夸了两人几句,苏冰作揖离开,径直走出崇天殿。 回到四合院,贝嫦和鲁水在吃晚餐。苏冰已经不记得被他们第几次问:「今日也未找到小白么?」 「找到了,在宫内,我过两日就进宫找他。」 苏冰头一次正面回答,闻着阵阵炸鱼香气,望着空凉的四合院,幻听到阿思叫她:「妻主该吃饭了。」 那人站在厨房门口,纤长玉白的手在巾帕上擦拭,沾上了与他不相衬的油烟,看向自己时,眉眼总含几分情,矜持而羞怯。 苏冰不敢再想,捧着新发的红色绣花朝服,坐在屋檐下,执起玉带看上面镶嵌的宝石,神思飘得老远。 过了两日,苏冰入宫进灵殿,正式成为一名三等魂植官。 这天,她在书阁中学习完灵植知识,不紧不慢地在走向自己的住处。腰带上坠着的身份玉佩左右摇摆,和她心绪一样不安。 白府离皇宫很近,苏冰在想以何种理由,让白府的人同意自己看一眼白见思。 以她目前的地位身份,想进白府恐有难度。 要不是国师伏素是个邪魔歪道、折磨死无数男子的恶女,站二皇女,几次撺掇皇上立二皇女为太女,苏冰必定在魂举中一鸣惊人。 魂植官的府邸建在皇宫内,三等官的住处不大,但装潢布置比没有魂力的高官要奢靡豪华。 苏冰刚要踏入自己的庑殿磨鍊魂力。她现在距离七级已经不远,忽而听到小厮称外面有人找她,于是只好转身出去。 大门外站着两名丰腴的女子和一名提灯笼的婢女,看到她,年龄稍长的那位亲昵地跑过来,挽起她胳膊:「妹妹,你写的信被大皇女夸了,她现在要见你呢。」 「还要多谢两位姐姐。」苏冰感激地朝她们一拜。 「无事,你跟随这位婢女去吧,见了大皇女,勿忘替我们说两句好话。」 「那是自然。」 辞别二人,苏冰步在婢女后方,眼神在前方带路人的背影上打转。此女脚步沉稳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 顾柒柒安插在宫内的视线,她并不知都有谁,方才婢女投向她的眼神着实奇怪,好像知道她似的。 直到行至红泥高墙川道,天色渐黑,宽阔洁净的石道长不见底,往来无人,灯笼的光在暗夜中诡秘摇曳。 那婢女忽然压着嗓子道:「苏天师,顾主子让我知会你一声,大皇女不似表面那么和善,小心打探,若是算出什么命数,记得写信给灵药阁李毓管事,管事自会把信交到顾主子手上。」 顾柒柒身为女主,可真是无处不在。 苏冰应了一声,垂下眼睛,她不是枚任顾柒柒掌控的白棋,她芯是黑的。 第53页 到了大皇女住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金光灿灿的御匾,上方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金鸾殿。 金鸾殿建在皇宫正中轴线上,歷来住的便是太女,由此可见陛下对大皇女的偏爱。 金碧辉煌的建筑让苏冰开了眼界。 重楼庑殿三明五暗,从开间到屋顶用的是最好的木材,檐尖戗兽有九种瑞兽之多,朱雀最为常见,其次是狻猊、鸱吻,殿外是沥粉金漆柱,殿内是金漆雕龙柱,天花板上的蟠龙藻井图气势雄伟。 殿中珍宝无数,宝石翡翠随处可见,不值钱似的被嵌在痰盂、桌角上。 苍松翠竹,在门柱两侧反而成了稀罕物。 精緻的珠帘门垂在面前,苏冰向内瞟了一眼,并未见到大皇女身影。 不多时,一列宫女鱼贯而出,在她身边站成两排。 苏冰闻到一股茉莉花香,霎时想起些关于大皇女的剧情来。 二皇女亲手杀害大皇女后,在宫中道路上和女主相遇,女主就是闻到她身上的茉莉花香,断定她害死了大皇女。 文中对大皇女外貌的描述,苏冰记得很清楚,两眼深陷,鼻樑高挺,生得高贵艷丽,她曾把大皇女当成书内第一美女来想像。 正是这一点,苏冰左右看了看,瞄到宫女中有位气质不凡的女子,体态丰腴,和自己想像中的大皇女形象差不了多少,唯独穿的不是金丝蛟袍。 苏冰勾了勾唇,走到这位宫女面前,跪地铿锵道:「臣参见大皇女。」 一靠近,她闻到熟悉的灵药味,最近闻得最多的便是这种药香,从灵殿最内传出,日夜不断。 国师伏素,野心勃勃,妄图用灵药控制皇室贵族。她一直续着皇上的命,是因为皇上听她的话,行了很多方便。 如今伏素觉得皇上、皇女碍眼,研制了特殊灵药,让毒性缓慢深入掌权者的体内,等到时机成熟,控制傀儡,在暗处坐拥天下。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走到权力的高点,不是尽头就不会停止。 苏冰一开始对皇权势力没有想法,只想平凡过一生。现在别人拿她当棋子,她何不借这只手,颠覆棋盘。 皇宫中有没有心地纯善的人?可能有,但绝不是身处高位许久之人。 就像她眼前的大皇女,亲切随和地将自己接起来,心底需要自己帮她做什么,都藏在笑意里。 笑里藏刀。 苏冰最怕的就是这种人。脱离掉书中简简单单几段话的描述,她发现所有角色都不简单。 挥退所有宫女,祁荣慈拉她到软榻处坐下,四十来岁的脸看不到皱纹,面上总是带笑,眼睛弯弯的,能让所有面对她的人放下戒备。 「苏天师果然不凡,农女出身,却能在三十名宫女内认出我来。你的信,我也看了,确实说中许多,只是最后一句」 眉头轻挑,苏冰直言不讳:「我信上未写完的话,乃是『若大皇女器重我,将来让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必助你剷除二皇女势力以及其他余孽』,譬如大将军李参兰,譬如新冒头的顾柒柒。」 苏冰心里感慨,过不久遇到李参兰,又得说同样的话。在顾柒柒那儿的把柄是蛊虫,在大皇女这儿是野心,在李参兰那里就难了。 听完这话,祁荣慈笑意更深,眼睛就要弯成一条线。 方才的笑不达眼底,眼眶的肌肉僵硬未动,现在的笑是真正的笑。 祁荣慈的气质很亲和,其间细微危险寻常人根本感受不到。犹如看到朵带毒的娇花,若想伸手去摘,就会付出代价。 苏冰心下明亮,谁都不要信,皇宫里没一个善良的人,有多半也是装出来的。 「苏天师说要替我拉拢骠骑大将军李参兰?」祁荣慈缠着手里的玉佩吊穗。 苏冰与她相视,把自身气势稍稍往下压,又要显得自己不卑不亢:「不能明面拉,若是二皇女知晓,定要坏事。」 第27章 . 第 27 章 大皇女和伏素。 祁荣慈把玩着手中玉佩, 头一低,心事重重的样子:「李将军向来听母皇的话,为人公正不阿, 怎可能站本殿这边。」 测了一回,还要试个三四回,苏冰欣赏她的谨慎。 目光穿过飘来的炉烟,苏冰也学起她那不达眼底的笑:「大将军丰功伟烈, 功高震主, 乃武曲星转世下凡, 民心军情均向之, 陛下忌惮。」 祁国重魂官、文官, 最看不起武官, 偏偏近两年战乱繁多, 让武官地位水涨船高。 皇帝祁耀笙早就动手, 派刺客在剑上抹毒, 于李参兰回京途中动手,结果凶虎未死,只是伤了根基。 丹田, 人的要害之处。李参兰丹田损毁后,不仅失去魂力,无法培育灵药增强兵力, 还失去上战场的勇气,稍动功夫腹部便绞痛不已。 不管是谁坐上龙位, 免不得担心被人推下去。皇帝祁耀笙对这位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老将,可谓心狠。 「李将军认死理,拉来若她倒打一耙,惹本殿头疼, 岂不心烦?」 祁荣慈笑容收敛,许是想到那位铁骨铮铮女将,心里不悦。 「大皇女心地仁善,李将军自是拎得清。若能拉来,这是柄利器,若拉不来便是把兇器。皇上做的事,将军未必不知。时势造英雄,有哪位英雄甘愿下黄泉或是入冤狱?」 人心难抵猜忌。苏冰说得很明白,祁荣慈心底更清楚。 第54页 两人此番畅聊,是为打消祁荣慈的戒备。想获得大皇女的信任,原来非她想像中容易。 祁荣慈抬起手,将蟠龙吞日的玉佩搁在欹案:「苏天师洞察一切,倘如本殿问,祁国宰相狐菱身无魂力,居于高位被百官质疑,本殿是帮还是不帮?」 这问题涉及苏冰盲区了,狐菱此人在书内几乎没有戏份,想来应该不重要。 神算子有个特点,无论别人问什么,答的话总是模稜两可,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 苏冰想当神算子中的真神仙,就得回答具体些。 胡乱掐着手指,苏冰两眼上翻,对狐菱这个名字的印象不深。宰相不是非要具备魂力,自古以来能人居之,靠的是头脑。但祁耀笙和祁荣慈却十分看重魂力,他们被国师伏素矇混已久,以为魂力能助人长生不死,对凡人一贯轻蔑。 祁荣慈作为长女,比她娘做得好的一点是,她会装,装爱民,装和善,本性其实和她娘相差无几。 推敲片刻,苏冰放下手,眼珠转正:「人能鼻吸三斗醋,斯可为宰相矣。大皇女插手他的造化,等于拔苗助长。」 「苏天师的想法和本殿一致。」 祁荣慈勾起耳后的发,忽而提到凤体:「白家三公子走失一年,近来回到家中,被发现是凤体。母皇让本殿娶他,苏天师觉着何日是良日?」 这段话戳在苏冰伤口上,疼得厉害。 她脸色青了一瞬,所幸在昏暗的视线下看不出来,苦思冥想该怎么回。 凤体能带来祥瑞,即使知晓凤体成熟后,若不和龙体交合活不过三年,这些人并不会在意。 苏冰愁肠百结,想到二皇女和国师对皇位的觊觎,便掐着手指道:「未剷除敌人势力,娶凤体如同站上风口浪尖,很是危险。」 以二皇女和国师的肚量,应该不会让她们行事这么顺利。 「若本殿偏要娶呢?祥瑞于本殿,至关重大。」 「臣这几晚夜观天象,诸星乱位,殿下不必着急,待往后形势稍许明了,再择个良日不迟。」 能拖一时是一时,苏冰心中苦涩。 话音刚落,她看到祁荣慈放松身体,斜靠在榻上,脖子挂的善水珠帘顺势垂落,从交领口熘出来。 她眼神盯着圆圆的项饰目不转睛。玲珑银圈中央的透明珠子,正是万菩提种子,剔透通澈的外壳,嫩绿渺小的胚芽,种出来,能令世上所有人免去病痛。 顺着苏冰的目光,祁荣慈低头瞧,赞赏道:「苏天师好眼光,可知此乃何物?父后生前去万佛寺里祈福来的,送与本殿,本殿日日佩之,还从来未遇过什么妖魔鬼怪,夜里睡得安心。」 第一次见长什么样,苏冰呆滞半晌,随后仿佛梦醒一般,言笑晏晏:「圣佛开光的灵玉,唯有大皇女才配得上这等非凡宝物。」 就是太糟蹋,神树种子拿来辟邪,暴殄天物。 若是说了这东西是什么,天下势力争之,苏冰走的荆棘路恐怕会多数堵高墙。 大皇女同苏冰聊得甚开,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殿内的夜明珠发着朦胧的光。炉烟吸多了,让人昏昏欲睡。 祁荣慈撑着脑袋,问了苏冰最后一个问题。 「将来帝王是谁!」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凝重。 昏暗阴森的大殿,仅她们两人,一人穿宫女的青白长衫,一人穿松散扣系的官袍。相视时,穿官袍那位伏低身子,画面尤为怪异。 祁荣慈额前一撮长髦将凌厉眼神挡住,艷红的嘴角收起弧度,僵成一条平线。 「命中若有终须有,命中若无莫强求。」 苏冰踢起衣摆,朝她半跪,一字一顿:「如大皇女想要,臣定会倾力相助,稳坐龙座那人便是殿下。」 祁荣慈笑靥如花,把桌上的蟠龙吞日玉佩放到苏冰手心,俯腰到她耳侧:「助本殿是你此生说得最对的话,退下吧。」 偌大的宫殿,静到唿吸声清晰可闻。苏冰朝她一拜,掀开珍珠做的隔屏,缓步离去。 她在皇宫里走的第一步,算是踏出去了。 往后还有血雨风霜等待着她。 苏冰出了金鸾殿,一边在无人的宫道上行走,一边遥望天上明月。 阿思就是这轮遥不可及的玉盘,月光罩着她,她在底下找不到足够高的梯子,去把他捧下来。 在皇宫灵殿的日子,实在无聊。 但苏冰又不得不学透灵种相关知识,终日在药堂和书阁两头跑。 这日,灵殿后方的长生殿不再冒出浓郁药烟,国师出关。所有魂植官皆需前往长生殿接迎,听从伏素的吩咐安排。 新入宫的魂植官总算有了正事做,接触到里面的东西。 灵殿有个很奇怪的地方,看守的御林军只在灵殿外围,至多在第一重殿巡逻,不准踏入其他殿半步。魂植官可以在第一、二殿做事,进长生殿需得到伏素的允许,而长生殿经常只有伏素一人,连个扫地的男僕婢女都没有。 苏冰随其他魂植官,排列整齐,全程肃静地进入最后方的灵殿。 药味愈发浓重,熏得她快要吐出来。 伏素煮的是长生药还是毒药,在场恐怕只有苏冰知晓。 白日的长生殿死气沉沉的,朱门翘檐被熏成黑红色,大门敞开,里面黑黢黢一片,看起来有些瘆人。 苏冰鼻尖嗅动,在令人作呕的药味中闻到血腥气,暗自庆幸白见思是男主命,机缘巧合之下,没被白家送进长生殿做药男。 第55页 嗒嗒嗒—— 安静的大殿梯下,众人拱手垂首,听到殿内传出的脚步声,大气不出。 苏冰借着前方高个子女官的阻挡,略微抬头,把眼珠子升到最上方,悄悄观察前方出来的人。 伏素本是个宦官,因在灵植培育方面本领强盛,被提拔为魂植师,后来等级提升到九级,成了灵殿的国师,也是祁国唯一的九级魂植师。 上方之人年逾六十,容貌却和三十岁的女人无异,黑髮披散在背后,不见一根华发。 她皮肤很白,不是正常的白,而是像死人那种,隐隐泛着青色。两眸瞳色浅淡,覆了层阴翳,嘴唇黑紫,周围一圈浅绿。 苏冰看一眼,头皮发麻,恍如看到女鬼,忙不迭低下头。 「二等进殿把里面打扫干净,三等捣灵药,四五等配药,六至八等育灵植。」 难听尖锐的嗓音好似指甲抓过墙壁,从上方传递到每人耳朵里,令听者胆寒。 等伏素回到长生殿,所有人俱是松懈了口气。 苏冰被人拉了下手臂,转头一看,是那对姐妹花。 「苏妹妹,你寒门出身,对这里面不熟,要小心些,待会儿我跟你讲讲这里面的规矩,你帮我个忙。」 不说要求直接让帮,苏冰警惕:「什么忙?」 「带一味灵药出去。」 苏冰皱眉,就算不了解灵殿,傻子也该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不能带出去。 「姐姐难为我了。」 「不难,我都带出去几次了,我帮你给大皇女送信,你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 苏冰仍是摇头拒绝,这本是两件性质不同的事,怎么能放在一起捆绑。 「哼,我们真是、真是错看你了,白眼狼。」两个人低声咒骂几句,互挽着手进了长生殿。 长生殿修得比金鸾殿还要气派,只是里面太过昏暗,烟雾缭绕,气味呕人肠胃。 苏冰和其他三等魂植师待在一块,学他们有模有样地捣碎各种药。 视线不停扫视殿内结构,她发现大殿中间有个水池,池中石台凿了条深不见底的暗道,隐约看得到壁上火光。 苏冰猜测那些药男,就是被锁在下面遭受非人折磨。 大殿前后有两扇朱扉,前面的在众人进来后牢牢锁上,透不进一丝光照进来,后面那扇半敞开,通向一处树木茂盛的后院。 第28章 . 第 28 章 爬树望白府 就在苏冰思索长生殿后为何有个林苑时, 旁边的女人好心提醒她:「别四处乱看。」 她只好埋头捣药,干着这枯燥乏味的活。 每个人捡捣的药不尽相同。苏冰擂钵里放的是千羽首乌,能生发黑髮。 她伏低闻了闻, 总感觉这药有股血味。初次锤敲时,千羽首乌表面还会掉落干涸的血块。 长生殿的秘密书中没有详写,苏冰捣药半日,浑身不舒服。 若说伏素像鬼, 这长生殿便像地府。浓烈的药味、血腥味, 诡异的凡人登天彩图画满墙壁, 殿内漆红大柱挂了数十颗夜明珠, 光偏绿色, 打在大家脸上阴森森的。 所有魂植师规规矩矩地低头做事, 无人交头接耳、四处行走。伏素坐在水池中央的金椅上, 烹煮一锅粘稠的墨黑药水。 到了晌午, 也不见人动。苏冰疑惑地小声问旁边的人:「午时不出去用餐么?」 那女人横了她一眼, 似是不喜被打搅,过会儿回她:「进长生殿,只用饔飧两餐, 你辰时该吃饱。」 得知一天都要待在这儿,苏冰闻着作呕的气味,瞬间没了胃口。 长生殿古怪处甚多, 每个人仅做一样事,根据等级不同, 待的位置也不同,等级越高离伏素反而越远。 申时二刻,伏素忽然起身。她穿的鞋底很硬,嗒嗒的声音在大殿内迴荡, 因走得很慢,仿佛一把铁锤,一下下重击所有人心脏。 苏冰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也不免紧张了一瞬。 「国师大人。」 她旁边的女人放下擂持,转过身拱手在额前,把身子伏得很低。 苏冰感受到一阵阴寒的视线,忙学起旁边女人的动作,并排弯腰在伏素身前。 眼睛看向地面那双用玉石雕刻的鞋,鞋子里面的两只脚指甲是黑的。她目光往上走,不意外看到伏素垂在身侧的手也是青色皮肤、黑色指甲,让苏冰联想到「死人」。 「你们两个去刮点露冰胶来。」 要不是面前是个货真价实的人,苏冰快以为自己幻听。 伏素的声音沙哑尖厉,令她联想到嘶嘶吐信子的蛇。如果蛇化身为人,说话大致是这样子的,带着怪异的震颤音,中间几个字又飘又轻,不仔细听不出来。 苏冰还在寻思伏素吃了什么长这样,旁边的女人拽她,催促道:「快走。」 苏冰紧跟着她的脚步,走的方向是大殿后面的林苑。 出了大殿,离开阴森绿油的光,她第一次觉得外面的空气和阳光多美好。 外面生长着上百种灵树,高大茂盛,绿油油的叶子自带芬香,驱散掉殿内传出来的怪味。 苏冰一棵棵看过去,得益于最近对灵植知识的恶补,认出不少来。 露冰胶是露冰树树液,接触空气久了,会渐渐凝固成类似于琥珀的晶体。 苏冰和另外一位魂植师分别站开,拿着小勺和玉瓶,将树皮削开,等着里面的树液流出来。 第56页 透明的液体干净透亮,苏冰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万菩提种子。 大皇女的善水珠链是父后的遗物,送给别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眼前这露冰胶完全可以仿制外壳,再放个相似的胚芽进去 苏冰眨了下眼睛,背对着另外一位,摘下一片比手大的叶子,垫进腰间香囊内,悄悄灌露冰胶进去。 「你还没刮好么?」后面的女人忽然走近,用刀子在树皮上多划两刀:「开口小很慢的。」 苏冰挡住玉瓶下的香囊,对她笑着道谢:「接好了,谢谢姐姐。」 「回去吧。」 外面和大殿内俨然两个世界,苏冰回到长生殿,汗毛直竖。殿内温度也比外面低,湿寒的空气侵人皮肉,好似被鬼摸了一把。 即使不信鬼神怪力的苏冰,在这种环境下,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不懂规矩,把瓶子给我,我去送给国师大人。」 和她一起的女人,三十来岁,胖乎乎的,倒三角眼睛,塌鼻子尖嘴巴,面相不好惹,心肠却很热。 苏冰头一次遇到这么好的人,不免多看她两眼,将这位面冷心热的姐姐记住。 酉时,今日事务完毕。 苏冰站在队列中,跟着人群安安静静地走出大殿,唿吸到外面新鲜空气时,松了口气。 在分别之时,她问那位帮助自己的人:「敢问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 「于榄。」 玉兰?苏冰刚想问是否为玉兰花前两字,那人已经走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苏冰将香囊解下来,提笔在纸上画了几个大小不同圆圈,把印象中的种子大小记录。随后,她用油纸折了十个粗模具,依次倒入露冰胶。 记得那日看到的胚芽和莲子芯很像,她又出去命下人带些莲子回来,一颗颗剥,不断乆丗洸对比形状,把最像的那几粒挑出来放置在旁边。 露冰胶需要十天半个月才会开始凝固,在仿制万菩提种子之前,她打算再观察一次大皇女脖子上的玉坠。 此后半月,苏冰均在长生殿听从伏素的安排做事,偶有两次去拜访大皇女。 等把万菩提的胚芯做得九分像,她开始找砺石打磨,然后用兽皮抛光,凡是空闲时间,无不在磨手中的剔透珠子。 转眼到了四月十三,还有三日便是白见思的生辰。 正巧,国师伏素要闭关。所有魂植官闲余下来,在其他大殿培育朝廷急需的灵植。 苏冰这日早早把事情做完,趁着天色不晚,出宫乘马车去白府登门拜访。 白府紧挨着皇宫,在东侧护城河对面,和其他官员府邸相隔不远。大门前站着两个守卫,一男一女,俯首问苏冰:「大人是?」 他们看苏冰穿的是三等魂植师官袍,问话时颇为恭敬。 「我是三公子的朋友,可否让我进去见他一面?」苏冰客客气气地道。 原来是三少爷的倾慕者,那两人露出瞭然的神色,仍站在门前挡住:「还望大人见谅,家主说了,三公子不见任何人。请大人回去吧。」 吃了闭门羹,苏冰有些气馁,绕着白府不停走。 直到行至护城河那边,看到长青苔的高墙,距两丈高的榆树仅一米远,她连忙贴着墙过去,爬上冒新叶的大榆树。 站在树顶上,越过间间矮房,她遥望白府,在偏后的角落看到几个人,其中一位特别的高。 比其他人高出一个头。 因为距离太远,那个人披着白氅,又背对着她,苏冰看不清晰,直觉此人是阿思。 直到她看到白色身影的人狠狠扇了某位紫衣男子的脸,一巴掌把人扇倒在地上,她又打消此人是阿思的想法。 长这么高,或许是白见薰,白府作恶多端的女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望向其他地方,除了一些进进出出的僕从,没看到和白见思相像的背影。 而偏院那位披大氅、头髮高束的人,已经惩罚紫衣男子多时,从苏冰这个角度,隐约能看到紫衣人痛苦扭曲的脸。 太阳西斜,苏冰在树上忽而站忽而蹲,等至天黑,也未见到想要见的人,只好作罢。 临走时,她望了眼那边还在打大板的几人。 这一眼,她呆住了。 从角落里跳出一只橘色的肥猫,飞蹿到白色身影的人脚边,翘起尾巴不停地蹭。距离太远,苏冰听不到声音,脑中想像着猫儿应该在叫。 那位把头髮高高扎起的人,蹲下身抱起肥猫,温柔地用手抚摸。 苏冰看到他如玉的侧脸,以及如墨的眉眼,心咚咚地狂跳两下,放下去的脚又提了回来,嘴里喃喃一声:「阿思。」 似是有感应般,抱着猫的男子转过身,左手按在心脏处,若有所思地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黯然。 他在白家闭口不谈苏冰,怕连累她,偶尔思念太摧肠,也只是抱起橘子自言自语:「她进不来白府,我无法出去,如何相见?」 「那日顾柒柒与我说她进了皇宫,那种吃人的地方,妻主还好么?」 「无论是嫁给大皇女还是二皇女,都不是我愿意的。我时常想,若早些告诉妻主我的恋慕,或许她会更想我些。」 远望那抹孤高清冷的身影,苏冰踮脚踩在细枝上,扒开眼前的树枝,探出头和脖子,朝看过来的人扬手。 为不引府内其他人注意,她只挥了一下,期盼地眺看白见思,希望他看见自己。 第57页 白见思站在原地,往她的方向望了很久,动也不动,连手里的猫跑了都未发现。 苏冰初时以为阿思发现了自己,很欣喜地再次招手,过会儿发现不对劲,阿思好像只是在发呆,并没看到她。 也是,隔了有百米之远,她藏在树上,阿思怎么看得见自身。 苏冰有些失望,手指松开枝叶。被折弯的树枝弹回去,簌簌落了两片叶子。 她整个人被茂密的叶子遮挡,静静凝视着对方,直到白见思转过身,领一众僕从快步离开,七拐八拐,走进她看不见的地方。 天色已深,苏冰不得不滑下树,乘坐来时的马车疾速回宫。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白见思看见了她。 除龙图产生的些微反应外,白见思对自己的魂源也有感应。一开始他觉得肚子不舒服,咕噜作响,误以为自己饿了,那种感觉确实和肚饿很相似。 后来他抱起橘子,闻到橘子身上的烤鸡腿味儿,又察觉自己不饿,肚子空荡荡的,渴望的是其他东西,且这东西隐约感觉在他身后不远处。 于是他转过身,含着水雾的双眸不偏不倚穿过众多房顶,和远方大树上的某双圆眼对上。 先是惊喜充斥头脑,他差点就要跑过去和她说话,问她过得如何,可是想到自己的状况,浑身僵硬得根木头一样,竟动也不能动。 直到小厮唤他多次,他才收回视线,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胡思乱想。妻主刚才看见了什么?会不会误会自己变恶毒?他不过是替爹爹报仇,在这儿把仇人打个一百五十大板。 第29章 . 第 29 章 万菩提 佛坛香烬, 三更已至,两名打更人提着灯笼,在暗夜里敲着宵柝巡夜。 夜晚的皇宫一片死寂, 打梆的声音拖得悠长,月凉如水,所有大殿熄火灭灯,尤其是西边靠近灵殿的区域, 仿佛被泼了层墨, 黑漆漆的什么瞧不清晰。 苏冰借着窗棂的微光, 拇指与食指夹着一颗珠子, 对准天上的弯月照了照。 兽皮的油脂将珠子抛光, 表面光滑无比, 摸起来没有一丝凹凸不平。这是最像的一颗, 该计划着去大皇女那儿取万菩提了。 是夜, 苏冰掐准侍卫的巡逻时间, 穿着一身黑衣,朝灵殿方向快步前行。 她今日白昼摘了定神草出来,还需要灵殿第二重殿的一样东西——让人瞬间昏睡的迷魂香。 此物被放置在第二重殿机关内。她连续观察一月, 每隔三日会有人置换里面的竹筒。 今天午时离开得晚,恰巧遇到人检查,她便站在台基下看, 把装置的结构记住。 弹簧连接的是大门,插上门闩后, 若有人夜晚试图打开大门,会触发机关,一排竹筒弹出来,释放让人昏迷不醒的迷魂香。 装竹筒的圆洞在底部石地袱内, 每个洞口有六把锁,每把锁的形状都不一样。 灵殿比其他殿还要死气沉沉,连月光都好似避开了这一片,斗拱飞檐下伸手不见五指。 瓦绿琉璃剪边上,望兽仙鹤仰头啸月,垂嵴的虎头双目有拳头大,怒目瞪向大殿大门方向。阴惨惨的一点月光覆在虎目表面,成为唯一的可视之物。 苏冰谨慎地跑到角石处,摸索下方的圆门,挨个拿起小锁。另一只手将灵种放在钥匙口催化,这种灵植是她专门找的,经魂力培育发芽,硬度只比石头差一点。 灵植深入钥匙孔,沿着缝隙生长。苏冰控制着魂力的强弱和方向,最后轻轻一拧,在轻微咔嚓声里,继续开下一把锁。 把六把锁开完,打开洞门,她掏出里面的迷魂香竹筒,换了个空的进去,再将锁扣上。 做完这些,苏冰起身准备离开。 却不料,第一重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有些晃神,想往后走,忽然从长生殿传来熟悉的「嗒——嗒——」声响,在夜里憷人得慌。 她两头无路,只好旋身躲进花圃,躺直在灌丛中,将体内魂力疯狂抽取出来。 花圃的草藤蔓延到她身体上,快速交缠成一张草被,将她遮挡在下方。 嗒——嗒——,伏素走得很慢,从侧门月洞渐渐靠近她的位置。 苏冰浑身都是汗,月季的藤茎带刺,爬过整张脸,随她唿吸的起伏刺痛着皮肤。 头后方的脚步声更急,几下就来到她的位置。苏冰大气不敢出,睁着眼睛,直直望向黑雾缭绕的天空。 月亮忽明忽暗,宫墙重仞,绽放的娇艷花枝在她身上倾斜一层更深的阴影。 一边是急切的脚步声,一边是缓慢的玉石砸地声,最后停在离自己约一米远的地方。 苏冰深唿吸几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母亲。」女子的声音陌生而年轻,即便压得很低,在死寂的环境中也清晰可闻。 苏冰眼里浮现疑惑的神色。伏素喝过药,宦官出身,哪里来的女儿,莫不是认的? 她尖起耳朵,心跳如鼓地继续听。 「老太婆想立祁荣慈为长女,择日娶凤体,此时不动手更待」 沙哑飘忽的声音打断那位不知名的女子:「你就为这点事来找我!立太女一事,我自有定夺,你慌什么慌,回去等着,无论是太女,亦或皇位,迟早是你的。我已经配好药,祁老太婆终有一死!」 伏素一边阴森说着,一边靠近苏冰的位置。 一只惨白的手伸在她上方,黑色的长指甲将淡黄的月季掐断。 第58页 苏冰屏住唿吸,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摺完月季,落下两片叶子盖住她眼睛。 视线一片漆黑,她动也不敢动,鬓角被汗水打湿,耳朵里传来那两人的阴谋言论。 听着听着她察觉不对劲,年轻的女子提起翰林学士时,自称本殿,而寻常人不会这样说话。 她瞪大眼,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二皇女祁荣凌是伏素之女 难怪书里在写大皇女和二皇女时,总着重对比她们的外貌,一位美艷如牡丹,一位阴柔似昙花,长得完全不像。而皇上偏爱大皇女,全因大皇女的外貌、性格与其更像。 「你父亲死时最大的心愿,便是打败那对父女。如今帝后身死,老太婆和她女儿也活不久了」 「有母亲鼎力相持,女儿必然高枕无忧。」 苏冰越听越心惊,冷汗浸湿衣衫,偷听了半个时辰,那两人才分别,往来时的方向离去。 伏素和祁荣凌走后,御林军每一个时辰一换,在第一重殿巡逻。 苏冰听到动静,在草埔中躺到天快亮时,才得空出去。 辰时,万籁俱寂,钟鼓楼方向传来悠扬的撞钟声,唤醒所有在酣睡的人。天空濛蒙亮,起了一阵薄雾,不多时被晨曦晒散。 苏冰疾步在宫内行走,持着玉佩,一路来到大皇女的住处。 金鸾殿的僕人端着热水白帕,在服侍祁荣慈更衣洗漱。有位婢女在门外看到苏冰,替她入殿通报:「大殿下,苏冰大人求见。」 祁荣慈刚起床,头晕得很,支着脑袋道:「让她进来。」 苏冰甫一踏入大殿,闻到里面闷了整夜的炉香,意识也犯迷煳。她甩甩头,在嘴里放片定神草的叶子,含在舌下。 打起精神,长袖中藏好竹筒,苏冰越过屏风,看到祁荣慈斜躺在软榻上,任僕从梳头插簪。 对方阖着眼,眉眼松弛,似乎还在享受未尽的美梦。 苏冰朝她一拜:「参见大殿下,清早打搅,恕臣冒昧。」 祁荣慈懒懒地半睁开眼,挥退其他人,按揉着太阳穴,问她:「苏天师来寻我,是为何事?」 「臣替殿下效劳。」苏冰察言观色,走过去力度适中地替她按。 祁荣慈被人伺候惯了,舒服地闭上眼睛,听苏冰用平淡没有起伏的声音啰嗦:「昨晚夜观天象,紫微帝星、红鸾星皆发生异变,这紫微帝星为斗数之主,星文在霄汉之天,名」 苏冰念到后面,悄悄将袖子里的竹筒打开。 迷魂香钻进祁荣慈的鼻腔,过了几秒,撑着脑袋的手失去力气,头往下掉。 苏冰接住她的头,免得磕碰到。她闻到迷魂香,自身也很晕,不停嚼着舌下的定神草,勉强保持清醒。 拎起祁荣慈脖子上的珠链,苏冰从布囊中掏出十颗珠子,一一对比。随即从对方发中取根尖锐的簪子,撬开侧面软银镶口,将万菩提拿出来,把自己仿制得最像的那颗嵌进去。 做好这些,苏冰从怀里掏出一株定神草,挤出草汁,滴进祁荣慈的嘴里,摇醒她:「大殿下,大皇女。」 祁荣慈悠悠醒来,愣了下神,推开她的手坐起,两眼惺忪:「近日深感疲乏,你没什么大事就退下吧。」 用了伏素的香,怎么可能清醒。 「臣提醒殿下,国师此人不可信,紫微星和红鸾星的异动皆是因她起。」 祁荣慈眉头皱了皱,瞥一眼便赶她走:「苏天师今早说的话,本殿都听见了。」 怎么听的?她都没说什么,苏冰抬头看见祁荣慈的不耐烦,只好作揖离去。 不知伏素给皇帝和她女儿下了什么迷药,竟得两人如此信任,大皇女最近痴迷驻颜药,无心朝政,让二皇女渐渐竖起威风。 罢了,她们二人总会争个你死活我。 苏冰退出大殿,出去时偶然遇到翰林学士白薇,白见思的祖母。 白薇约莫六十年纪,老来考上进士进入翰林院,膝下有三女,仅小女儿有魂力——白见思的母亲白相乐。 白薇向来谁强站谁,若不是知晓皇上有传位给大皇女的意愿,她估计连金鸾殿的大门都不会跨。 近些时日她和二皇女的人闹矛盾,而大皇女懈怠多日,她打算过来督促一番。 在金钉大门遇到匆匆出来的苏冰,她睃了几眼,没认出来此人是谁。 苏冰一开始也不清楚她身份,直到看见对方腰间玉佩上的白字。 「白大人。」苏冰朝她拱手,抬头和困惑的目光交汇,含笑道:「在下名为苏冰,与府上白见思公子相识,当初他走失,曾帮携过,明日四月十六,不知可否允许在下去祝贺一声?」 白薇见她笑容和善,又是从金鸾殿出来的,同是幕僚,便点头给她一个玉牌:「大皇女急切,婚事就快定下,我那孙儿性子犟,姑娘替我劝劝。」 苏冰但笑不语,心里暗骂了千八百遍。 得到能进白府的玉牌,苏冰回去后,一整天都在想白见思,夜里更是辗转难寐,次日天还没亮就坐上马车去找人。 前天才吃过闭门羹,苏冰今日来,白府门前的看守认出她,怪道:「大人,都说了,三公子不见外人,您怎么又来了。」 苏冰将白薇给她的玉牌掏出来,递过去:「得白大人允许,去劝说你家三公子。」 那两人瞧了一眼,确认是真的,好奇地打量她,带她进去。 第59页 苏冰拍整衣袖,把腰间松散的玉带扣好,揣着几枚灵种来到白见思的住处。 还未行至内室,她远远听到嘈杂的哭叫声,声声歇斯底里,即使不是白见思的声音,也不免担心,脚步加快。 走到墙垣门宕,她顿住脚步。 白见思坐在高凳上喝茶,神色冰冷狠厉,脚边跪了位浑身是伤、惨叫不断的男子。他置若未闻,杀气腾腾地转头吩咐:「把他指甲去了。」 未想这一看,就见到苏冰,怔愣当场,还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他手中的茶杯落地,呆了须臾,反应过来,忙让小厮把地上的人拖走。 走到苏冰面前,他结结巴巴问:「妻你、你怎么进的府?」 对于被茶水打湿的衣摆,完全没感觉。 苏冰观他无碍,松了口气。阿思在府上好像过得不错,皮肤透亮,头髮乌润,身材也没消瘦,就是看着不似以前那么乖巧顺从了 「你们都下去。」 白见思把几个小厮赶走,一改方才要杀人的模样,眼神润了层水花,语气有些委屈:「我在白府过得艰难,刚地上那人不仅连同他人害死爹爹,还想毒害我。」 苏冰一听,哪还有心思在意其他,心中挂念积攒到浓处,拉着他坐下:「今日是你生辰,白府未给你办花筵么?」 第30章 . 第 30 章 阿思好像变了 富家公子的生辰都会办花筵, 足岁为整数宴请亲朋好友,不是整数则一家人团聚庆贺。 白府冷冷清清的,白见思住的厢院偏僻, 除了几个小厮,再没有其他人,可看出白家对白见思是不怎么待见的。 白见思有些落寞:「府上只有爹爹知晓我的生辰。」 话题转到他逝去的亲人身上,苏冰讷讷无言, 想说点什么话又觉得不妥, 半晌仅道了句「节哀」。她不太会安慰人, 把手里的玉指握紧, 温声问道:「阿思在白府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白见思抬眸, 想说不缺衣食, 话到嘴边, 不知为何再次变成沉重的话题:「我如今是要嫁太女的人, 以后说不准是帝后, 他们谁敢对我不敬?」 两人都被戳到痛处,一时相顾无言。 过了会儿,白见思抿紧唇, 恨不得苏冰日夜惦记他,为不来找他感到愧疚,便提起自己的伤心事:「下人畏我, 朋友一个都没有,母亲不许我出门, 长姐时常使唤我做事,哥哥偶来出言嘲讽。我在府上无说话的人,天天都在想妻主过得好不好。」 苏冰听得难受极了,如今的处境, 又没办法带他走,不免暗自神伤。 「大皇女那儿,我会尽力周旋,试着拖一拖」 刚说到一半,她低下头,发觉有股力量从白见思的手跑到自己体内。 「妻主体内的魂源若不经我温养,会枯竭的。」 白见思起身站到苏冰面前,脸颊泛红,期期艾艾:「妻主不能久待,肌肤接触速度缓慢,口舌之交快些,最好是、是」 想到那些羞人的画面,他开不了口。 苏冰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动作变得不自在,拉着的手心都在冒汗。 估摸是因为背后的龙图面积变大,白见思一靠近自己,她的心就跳得很快,甚至听见咚咚的声音。 等人倾身到她脸前,头髮痒痒地扫着她的耳朵。苏冰也听见白见思的心跳,和自己一样的勐烈,快要奔出胸膛。 一个吻落下来,依旧同分别那日一样青涩。 苏冰睁着眼,因白见思的身子背着上面的蓝天艷阳,她只看到柔和的光影,感受着唇齿的亲密。 温凉的气息很好闻,苏冰怕咬到他舌,任他亲吻了会儿,干脆把魂源抵过去,等魂源物归原主蕴养好后,再契过来。 耳鬓厮磨了会儿,白见思有些热,双眼迷濛地道:「我好热好难受。」 苏冰连忙扶他坐下,手臂被他抓着。 她直觉不对劲,看白见思脸蛋酡红,喝了酒似的犯迷煳,瞬间想到凤体成熟后会对龙体发情的事,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发热。 眼下倒春寒的时节,许多人还在穿袄,他们也没走动,这种反应不正常。 苏冰扫眼四周,从桌上取了个杯子,倒上茶,尴尬的说:「阿思,茶,降降火。」 白见思同样意识到龙凤体的问题,羞怯地摘下披风,盖住某个蠢蠢欲动的位置。 他想到书里的传说,眉眼染上愁色,不断瞥向苏冰:「妻主,我若不和龙体交合,活不过三年。」 苏冰给自己倒茶的手一顿。她如何不知这件事,只是眼下凤体被高位者觊觎,她体内又有蛊虫未灭,不是时候。 「今日你生辰,我带了几枚灵种,有驱虫的、有解毒的、有养颜的」 白见思听她转移话题,有些失望,身上冒着冷气,眼神忽然锐利起来,问她:「可有瞬间毒死人的?」 「阿思要剧毒之物做什么?」 苏冰颇为侷促,对这个样子的白见思有些陌生。 白见思悽然笑了下:「老天不替我报仇雪恨,只有我自己来。我本是妻主的夫郎,转眼就要嫁到皇宫添祥瑞。对白家来说,我是筹码,对皇上皇女来说,我是有利的男眷。以后在冷宫里骨瘦形销,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的地位本就是天差地别,想跨过鸿沟,无论是攀崖渡河还是修建一座桥,在世人眼里都是不可能的事。 第60页 苏冰心痛得无以復加,把手心里的灵植全催长出来,一株株放到地上。 形状各异,花式不同。她依次介绍名称作用,指着最边上那株紫色的:「这株本是我有用,若阿思要,我便送给阿思,但要注意的是」 她抬头郑重道:「切勿冲动。阿思要记得,你是我生命的另一半。除非万不得已时,不要用,须知卧薪尝胆,厚积薄发。」 白见思垂下眸,心里空落落的:「我们还可能在一起么?」 关于这个问题,苏冰此时还没办法回答他,默然饮尽一杯茶,搁下杯子:「我在建高楼,或许会摔死,或许有朝一日把阿思接回来。」 苏冰待得太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两个小厮站在门口,委婉赶人:「苏大人,时候不早了,午时公子要休憩。」 理由十分拙劣,哪怕提要用餐都比这句话好。 身在白府,须守规矩,苏冰不想贸然留个坏印象,只好和白见思道别:「阿思的裤脚被打湿了记得换,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多看了两下眼前人,苏冰便难受得慌,却不后悔喜欢上他。纵使他是天上星、水中月,她也想努力地将人留在身边。 白见思失魂落魄地目送她远去,立在原地望穿秋水,隔了好久都未回屋。 这一别,不知妻主何时才会来看他, 他痛恨他的自私自利之心,希冀苏冰能力挽狂澜救他,不愿她远走高飞,离他远去。 如是旁人这般痛苦,肯定自甘忍受,让妻主另寻良夫,他却不同,只要一想到妻主有其他男子在身侧,便会心如刀割。 有时候他会胡思乱想,如果两人挣扎到最后,都跳不出泥潭,他宁愿他们当亡命鸳鸯,也不要被人拆散。生时不能在一起,那便携手走黄泉归路。 他这一生再也承受不住更大的痛苦,与其在皇宫里和别的男子争来斗去,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不如早早脱离悲惨的命运,和妻主一起转世投生。 春和景明,春光一片大好,白见思的身形在金日照耀下,略显冰寒萧寂。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没办法接受不能和妻主在一起的事实。 地上的灵植,他只捡起来一种,那株紫色剧毒之物。 如果妻主知晓他内心想法,会不会立马弃他而去?白见思想得越多,心思愈阴暗,住在白家三个多月,恍如住了三年半之久。 要不是他以后有成为帝后的可能,白家人才不会在意他死活。 和白见思草草见了一面,苏冰不舍离去,回到皇宫里,被一名自称李毓的女子拦下,想了许久才想起此人是顾柒柒的手下。 「苏天师,这是主子给你的信和药,务必三日内回復她。」 苏冰收好信,进入自己的矮小的邸宅,关上门窗,把白色的药粉倒进嘴里,拆开信看。 信上很多字,避免被有心人看到,某些地方写得很隐晦,偶有几个字以图代之。 苏冰读了几遍,才懂其意。大致为顾柒柒说服了四位城督,又问自己在宫中的情况,五月的百花宴有什么计划,以及对她蓄养势力的看法。 苏冰走到方桌那边,提起笔,逐个写下应策,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让她在各城打造兵器、买通魂植师育粮。 近来偶有听闻,霖国皇帝有立顾芭芭为太女之心,顾芭芭既然敢假替身份,其野心肯定不小。 霖国本就是富庶之地,冬季也有粮食收穫,常年来,除了势力杂乱繁多外,并无粮草之忧。而祁国不同,祁国国库亏空,外加冬季冰天雪地,过完寒冬正是播种插秧的时节,被豺狼盯上,战乱是十有八九的事。 写完信,苏冰去灵药阁交给李毓。 算了算日子,五月初五百花宴,不凑巧是北玄国杀民掠财的那段剧情么。 书里李参兰、顾柒柒临危受命,无粮草的情况下,同几个魂植师抛弃灵植,改育粮食,带领五万士兵抵御八万北玄敌人。最终李参兰和她儿子战死边疆,顾柒柒以少胜多凯旋而归。 此为一个大的转折点。 苏冰负在背后的手握拳,李参兰不能死。 伏素一闭关,其余的魂植师都很悠闲,苏冰在灵殿几下完成任务,省着力气,回屋培育万菩提。 万菩提种子的催芽养成没有难度,估计是为女主设计的,仅需投入高等级的魂力,便可将种子养成大树。 苏冰的实力在这两天达到七级,强度是不够的,但是她发现将魂力压缩凝实,照样可以培育万菩提,只是速度很慢,过程费精力。 知道如何催化后,她日夜都在耗在这粒种子上。 万菩提要长到一人高的程度,才能开花结种,苏冰为避免被人怀疑,命婢女搬了十几个花盆到院子里,再种上其他普通的开花树,和万菩提生长在一起。 灵植不需要水土,靠吸收空中无形的力量便能存活。苏冰此举,不过是为掩人耳目。 她叮嘱好下人不要动她的树,在品种各异的树中间,每天谨慎小心地将万菩提养大,恨不得把树绑在身上。 但那样做会招人好奇,这可是救她命、救天下的宝贝,一旦出差错,万劫不復。 五月初三,百花宴的前两天,院子里的栀子花、槐花、凤凰花等小树都开花了,万菩提才刚结骨朵,花朵花萼有彩色晶莹的线纹,美丽而奇特。 第61页 苏冰无奈,在屋里用毛笔蘸上红墨,把它们涂成正常的颜色。 涂完花朵的颜色,她听到一墙之外奴才们的窃窃私语,笑了笑,伏素她们果然动手了。 「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陛下一病不起,明日的百花宴可能参加不了呢。」 「不会吧,有灵殿在,陛下不可能有事的。」 「除这个,我还听说原本要嫁给大皇女的美男子,现在要嫁给皇上沖喜。」 「你说的是凤体白见思公子么?」 「对啊,白家人在筹办此事呢。」 手里的毛笔咔哒落在地上,苏冰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 听见院子中的动静,墙外的说话音瞬间消失,传来匆乱脚步声。 苏冰双目呆滞地看向地面,那团红墨染红了她的眼睛。想起书里写的,皇帝驾崩后,后宫全部男子都陪了葬,手指不可遏制地颤抖。 百花宴的剧情一定要发生,她第一次在内心向老天祈祷 五月初五,百花宴。 所有官员和亲眷都要去,苏冰也不例外,今日说不定还能见到阿思,告诉对方自己的蓝图计划。 魂植师参加百花宴,要拿出自己的得意作品。 苏冰既不想显得自己敷衍塞责,又不想太过出众,在自己的花盆中来回比较,找不到主意。 她打开门,唤来一位婢女,指向院里的花盆问她:「你说百花宴我带哪一盆去好?」 「大人种的花都是好看的。」未料婢女会拍马屁。 苏冰指着最前面那盆问:「你觉得那盆凤凰花怎么样?」 「好看。」 苏冰听不到真心话,嘆气一声,捧起红顶绿冠的凤凰树盆栽,把门锁好,径直离开去参加百花宴。 百花宴乃普天同庆的节日。这一天,皇宫大门敞开,官员及亲眷皆可入宫赏花,饮酒赋诗。民间的百姓则做各式鲜花饼、鲜花头饰等,祈福今年粮食收成。 以往进皇宫不能过城壕走翁城闸楼,今日却可以。皇宫外的官员用鲜花芳草装饰马车,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此起彼伏,整齐有序地在城门下等待御林军检查。 百花宴设在御花园,亭台长廊、假山碧湖、清幽谐趣的环境,让人仿佛身处在山峦秀景之中。 苏冰把自己种的凤凰树交予某个女宦摆放,独自在花树瀚海中穿梭,揭开临风飘扬的酒幌,在某个角落看到顾柒柒。 顾柒柒对面坐了一位饱经风霜的女人,四十来岁,侧面的五官线条曲折明显,眼睛神采奕奕。 苏冰靠近她们,给顾柒柒打了声招唿,把面子功夫做足,低头在她耳边附语:「星象有异,紫微帝星黯淡,五星互经天,妖星在北,北玄国和祁国恐有战乱纷争。」 顾柒柒听后眨了下眼,端杯羽觞递给她:「苏大人饮一杯?」 随后,她抬手给前面的人介绍:「李大将军,这位是我的军师苏冰,顾某有幸在民间认识,伯乐遇上千里马,今生无憾。」 听罢,苏冰虚以为蛇地笑笑,她要是信顾柒柒的话,估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确实气度不凡。」李参兰点点头。 「骠骑大将军,卑职仰您威风已久,怎奈居于灵殿,见识短浅,寻不到机会瞻仰一番。」 苏冰对李参兰,是货真价实地有好感。书里这位女将军为国征战多年,从无僭越谋篡之心,被皇帝害得不能舞枪弄棍、不能培育灵植,仍一心扑在保家卫国的战事上,宁死在战场,也不愿苟活家中。 苏冰对她的结局最是可惜。有李参兰在,顾柒柒掀不起大风浪,皇族那三人会很忌惮。自己若是能拉拢此人,往后想做什么事都有七分把握。 苏冰一口饮尽辣喉咙的白酒,喝完被呛到咳嗽,引得众人取笑。 酒壮人志,她满脸通红地去拉李参兰的手,不停地表达自己对她的事迹有多敬仰,俨然一副醉酒发疯的样子。 顾柒柒坐在矮椅上,许是觉得丢了面子,对旁边小厮使眼色。 小厮身高只到苏冰肩膀,一瘸一拐地把苏冰搀走,扶到远处的石凳上:「大人,我去给您拿碗醒酒汤来,您坐这儿千万别乱走。」 御花园花多,人更多,男男女女走来串去,饮酒作诗品鑑吵得很。 苏冰神色如常地站起来,站在一假山背后,不意外地看到七米远的李参兰起身称要出恭。 「酒喝太多,登东去。」李参兰被灌了约九杯,腹部确实有些胀。她攥紧手心的纸团,走到纾解的地方,展开纸张: 卑职有要事同您说,未时,御花园普花十一桥。 李参兰撕碎纸,对刚才装疯卖傻的女人产生好奇。看那女子的官袍和衣服上的纹路,三等魂植官,又是顾柒柒的军师,究竟要对自己说什么,且不让旁人知晓。 李参兰思索半天无果,回到酒桌,继续同那些武将拼酒力。 皇上重文轻武,西边偏的位置设给武将,东边繁花盛开之地留给文臣。同时,文官素来看不起武官,即使地位低下,挤不进东边地带,也不屑在西边与武官同桌,常常另起桌台麯酒流觞。 苏冰作为魂植师,坐的位置临皇帝亲王尤其近。但她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将死之人于她百害无利,牵扯太深会脱不了身。 她到处转悠,以期遇到白府的人。 第62页 白薇老年进士,入翰林院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她三个女儿安插进宫。要说谁最上进有才,那肯定要数小女儿白相乐,不仅有二级魂力,且在短短几年内就坐上枢密使的位置。 苏冰对白家的印象只有三个字「墙头草」,在书里一会儿站大皇女,一会儿叛变帮二皇女,最后又腼着脸抱顾柒柒大腿。 这种做法也没有错,甚至是官员常见行为,但是她没见过倒来倒去,最后还活得风风光光的家族。 白家人对白见思差到极致,物尽其用,为了荣华富贵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比如现在想把白见思嫁给快要病死的皇帝沖喜。 走了一遭,苏冰没遇到想见的人,踅足去找大皇女变相证明自己的算命能力。 祁荣慈端坐在银榻上,和祁荣凌遥遥相望,一个在笑,一个面无表情。苏冰远远地看,感受到其间的雷鸣电闪,如果眼光可以杀人,她们应该互相杀了千八百遍。 苏冰持一杯酒,走到祁荣慈身旁,逼着自己喝下去,把刚才对顾柒柒说的话同她重复了一遍。 祁荣慈有些惊讶,转瞬恢復自然,皱眉道:「有国师大人在,母皇不会有事,何况母皇吉人天相,星辰随时变幻,天师莫要看一时。」 祁荣慈对伏素的信任程度,着实惊到苏冰,无论她说什么话,好似都不能撼动伏素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伏素都快变成神仙一样的存在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再提会招人烦,苏冰退下去。喝了两杯酒后,她有些醉意,脑袋沉重想睡觉,走路轻飘飘的,踩不稳妥。 走到一处香兰密林处,忽然听到熟悉至极的声音,她跟喝了醒酒汤似的,霎时精神起来,朝里面走。 前几日听闻要嫁给老皇帝,白见思食欲不振,瘦了很多,整个恹恹的,仿佛大病一场。 百花宴本不愿来,但转念一想,万一妻主在,他来可以同她说说话,吐露衷肠,要是两人都没办法,干脆毒酒两杯,牵手而去,来世再做妻夫。 未想他戴着面纱,好端端坐在人不多的地儿,会被其他人打搅,还是老皇帝那些年老色衰的男宠。 白见思替他们可悲,终其一生都在尔虞我诈,活在随时可能被陷害的阴谋中。后来惊惶,他如果嫁进去,还不是一样。 「呵,祁国第一美男?」贵仪人摔掉他的糕点盘,出口嘲讽:「只有丑陋无比之人才整日遮着面,我还未见哪个长得好看的把自己脸挡住。」 帝后病逝,后宫以贵仪人为尊,他一出口,其余几个便跟腔,站在白见思身边指指点点。 「不要以为你长出个凤图,就变凤凰了。」 「指不定是自己画的呢,千百年没听说过谁是凤体,都是传说。」 白见思心烦意燥,既然皇帝皇女喜欢凤体,他何不仗着这点作威作福。 想到这,他站起身,比普通女子还高的身材,吓到几个男宠。 「他怎么这么高!」 「男生女相,还第一美男?真是个笑话。」 白见思冷冷地看向为首的三夫郎,走过去对着三人的脸,连扇三个巴掌。他干活干惯了,手上的老茧还没消,巴掌力道极其重,几乎把气势沖沖的三人扇倒在地。 「你打人?!」一个男宠惊叫。 啪——,白见思狠狠扇过去。 「打人啦!」 哒——,一拳打过去。 白见思长久以来的怨气爆发,面前不管谁出言针对,不是一巴掌便是一拳。 他杀气腾腾,有身材体力方面的优势,把几个冲过来的男子打趴,面容冷到没有血色,发狠道:「你们就算闹到皇上那儿去,她也不会把身为凤体的我怎么样。再来烦我,我把你们舌头割了!」 第31章 . 第 31 章 百花宴 离白见思近的两位男宠, 被他阴狠的表情吓到,退几步不敢上前。 后面的人支支吾吾,想骂又不敢骂。 带头的仪贵人从地上爬起来, 扶正头冠。第一次这么丢脸,他和另外两位心有不平:「大家一起上,他能怎样!」 随即,两三个人按住白见思的双臂, 另外几个抬手就要往他脸上打。 幸而苏冰来得及时, 在白见思蹬开两人后, 把剩下的人全部拉开。 「你是谁, 敢来打搅本仪贵管教后宫男郎!」仪贵人呵斥道。 苏冰上下检查, 见阿思没事, 转过头咬牙切齿地说:「凤体有伤, 好比国运受损, 仪贵担得起掉脑袋的罪和天下人的唾骂, 可臣等担不起天灾。」 话里有唬人的成分。原本清幽雅致的树林,被他们一闹,引来很多人过来看。 仪贵计较的是面子, 真要闹到皇上面前,他不敢。 端起仪态,他轻咳一声:「今日之事不会就此罢休, 待我们向皇上诉他无礼,后宫的礼仪公公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语罢, 和身边几个男宠遮挡脸上的巴掌印,从旁道离开。 周围指指点点的人不少,苏冰给白见思暗中指了个方向,示意换地方交谈。 北边假山众多, 形状姿态不尽相同,行走其中稍不注意就会迷失。因鲜花数量偏少,来观览的官员男眷并不多。 苏冰找块僻静的角落,四周查探无人后,问白见思:「怎么不好好吃饭,瘦了这么多?」 白见思从怀里拿出两个浅口翠瓶,睫羽沾了水,湿漉漉的。他嘴角弯起,笑容苦涩凄凉,摊开手心道:「我们何不比翼双飞,远离红尘俗世。」 第63页 苏冰打开盖,闻了闻,发现是自己给他的毒药。睁大眼,生怕他想不开服进肚子里,急切问:「阿思没有吃对吧?我送阿思此物,不是」 白见思打断她:「妻主,我不愿嫁人,你又不能带我走。」 脸庞缓缓流下一行清浅的泪花,他的双颊白到没有血色,整个人精神恍惚,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很自私,死也要拉你一起死?但只要一想,要是我走了,你会娶其他夫郎过日子,渐渐忘掉我」 他的脸阴冷下来,死死捏着瓶口,抬头盯向苏冰:「我宁肯抱着你一起走,算作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竟是这般想的? 眼前人轻衫飘动,苏冰惶然他被风吹走,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摇摇头,苏冰对他轻声细语道:「皇上娶凤体沖喜那事,今夜会有转机。你莫要担心,不会嫁进皇宫的。」 她一直以为白见思比自己还坚强,今日忽而发现,对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才有赴死如归的想法。 「阿思告诉我你有没有服毒?」苏冰收紧右手,认真的与他说明心意:「死亡对我来说并不可怕,但是如果人生还有一线机会,我希望和阿思白头偕老。」 白见思睫羽轻颤,掉下一颗热泪,声音微微哽咽:「我怕走太快,妻主转身找别人去,未曾吃。」 苏冰顿时大松一口气,松开他手腕,娓娓道起即将发生的剧情:「今日百花宴乃鸿门宴,国师和二皇女要害皇上,皇上要杀李将军,大皇女想告二皇女的罪。阿思别担心,如果她们送你入宫沖喜,我就是拼了头上的脑袋也会去阻止。」 白见思信任她,轻轻点着头,把药瓶收了回去。他从去年秋,就发现妻主身上有股独特的力量,仿佛能化所有不可能为可能。 苏冰瞅到他发间的竹簪,怔怔望了许久。后面的路不是死便是活,她沉吟片刻,提起自己的打算:「北疆战乱,我是要去的。」 迎上他想阻止的表情,苏冰抬起手,从他乌丝里取下簪子:「阿思把它借给我,待我归来之时,局势为我所控,再还你。」 无论多苦多艰难,苏冰觉得,只要看到簪子想起白见思,她一定能坚持下去。 午时日照强盛,御花园的花朵被晒得蔫蔫的。 假山石附近传来脚步声,苏冰怕被有心人看到,只好和白见思分别,往反方向走。 她随便找了个地儿,吃几块鲜花饼,估算着时间,到普花桥那边等李参兰。 御花园有二十二桥,十一普花桥,十一灵花桥。普通的花不如灵花奇异芳香,这边的桥即使装饰得再美,也鲜少有官员踏足。 苏冰进入曲折水桥,在湖中的桥廊中间的亭子里坐下,一边喝着桌上的茶,一边等李参兰来找她。 如果李参兰不来,她唯有冒险去找对方说话。 大约一盏茶后,还不到未时,好奇心就驱使着李参兰远离人群,过来找她。 苏冰起身朝她一拜,直言道:「卑职找李将军是想救您一命。」 「此话怎讲?」李参兰气势如虹,仅是立在那儿,就能令胆小者屁滚尿流。 「将军可知我为何是顾柒柒的军师?」 苏冰请她坐下,倒出茶壶里的茶叶,在桌子上胡乱摆个阵,开始给她算命,把她生平事迹与书里某些不为人知的事融合,每一句都讲到李参兰心头。 苏冰记的内容不多,三两句就讲完,话毕把茶叶拂到地面,镇定与李参兰相视:「大将军若信我,千万不要喝皇上赐的酒,今夜北部边疆告急,您请兵作战,把我带上,李将军的丹田,我有办法医治。」 李参兰浑身一震,她丹田损毁后,毒积在体内久久不散,身体每况愈下,表面看不出来,实际强弩之末,上马杀敌,轻易能被取首级。 「皇上若要我死,以什么罪名?」 有人说她愚忠,李参兰骨子里却一清二楚,皇上惧她。那日遭遇的刺客,武功剑法都是她熟悉的。她硬撑着,是为了祁国子民和自己的儿子。 苏冰轻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说得对。」李参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酒意退散,徐徐道:「皇上赐的酒,臣女是不能拒的。」 四周没人,苏冰说话肆意,从袖口拿出轻巧的竹筒,绑缚在她右手上:「你假装喝下,倒进这竹筒里,垂手时将筒口拧转向上,不会浸湿衣服。皇帝不出意外,今夜之后,会陷入昏迷不醒的状态。」 「你果真」李参兰顿了顿:「倘如今晚你料事如神,我便举荐你为大军师。」 苏冰摇头,拉她的袖子藏好竹筒:「今日谈话你知我知,不可让其余任何人知晓。大将军心里清明,无论是对皇上皇女,还是顾、柒、柒,都要小心为上。」 「多谢。」李参兰站起身,拱手诚恳道。 苏冰靠在栏杆上,目送她离开。长幔高扬,和煦的春风在湖面绽开涟漪,李参兰暗红的身影,在她眼里逐渐变小。 百花酒宴戌时启幕,雨花殿内人人官袍着身,其亲眷只能在殿外庆祝。众官坐在龙椅之下,安静有序地跪坐,面前的长桌上摆放有酒肉花果。 今年的百花宴尤为安静,大殿内悄然无声。百官的目光大多瞄往空荡的门口,皇女男宠皆已齐聚,只差国师和皇帝没到。 「皇上驾到——」女宦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第64页 门外的天呈黑红色,大殿内安静到掉一根针都能听到。一黄宝顶龙纹软轿拾级而上,闯入视野,稳稳被抬进大殿。 金毯铺地,国师穿着厚重的长袍,走在黄轿右边,紫色的唇上翘,笑得十分瘆人。 苏冰和魂植官坐在一起,学其他人伏低身子,把自己的存在缩到最小。 皇上祁耀笙的病比大家想像中严重,被伏素搀扶下来,头髮花白,面如枯藁,双腿一下地就打颤。 待她入座,伏素就坐在她右下侧,坐位比两位皇女还高。 大殿中央,歌女舞男头上插着花草,欢歌载舞,和严肃、鸦雀无声的大殿格格不入。 苏冰用余光睨向龙位,看到伏素向白髮苍苍的皇帝敬酒,心沉甸甸的,就怕出什么意外。唯有伏素对皇帝下手,阿思才能避免这场婚事。 喝下伏素敬过来的酒,祁耀笙颤巍巍地握起一琉璃杯,往里边放入无色无味的粉末,再斟酒举起,声音沙哑难听:「朕要敬李大将军一杯,李大将军何在?」 老眼昏花的眼睛,扫视着底下一片大臣。 李参兰心寒,跨步出去,跪于台阶下:「臣在!」 一名贴身女宦捧着皇上赐的酒,小心翼翼走下去,放到李参兰的手中。 李参兰两袖高抬,仰头张嘴将酒饮下。她一生保家卫国,征战沙场,皇上却忧惧她、要她死,悲哀悲哀。 借长袖遮挡,酒水顺着手腕流入竹筒中,李参兰把空杯子交给女宦,沧桑退下。 「报——」突然,殿外传来焦急的女宦声。 一名女子手持蓝色的信,跌跌撞撞跪在大殿内:「陛下,北部边关告急,北玄国攻下三城,杀民夺财,罄竹难书。」 听到这个消息,苏冰反而松了口气。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没过一会儿,又来一声急报。 「报——,南部霖国太女亲自率兵进攻,边城大乱。」 听到这两个消息,殿内不再安静,官臣交头嚼舌,脸上俱是慌张。 龙椅上,白髮浊眼的女帝双目瞪大,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趴倒在长桌上,手里的酒杯落地,顺着石阶磕绊,玎珰好几声后,滚在舞者身前。 第32章 . 第 32 章 战乱 「母皇!」祁荣慈失去常态, 提裙上前,将祁耀笙扶起。 怀里的老人瞳孔放大,两眼无光, 嘴角的血泛黑。祁荣慈轻轻摇晃,哀痛地叫她,祁耀笙都没有反应。 大殿登时混乱起来,底下文武百官停箸松杯, 吵闹不休。一部分见皇上前扑不起, 以为皇上驾崩了, 另一部分为战事而慌, 祁国被两面夹击, 该不该仓皇而逃。 伏素坐在右下侧, 淡定得不正常, 青白的眼睛朝祁荣凌看去, 二皇女瞬间就明白其意。她缓缓走近龙位上的两人, 说话声像在拉二胡:「大皇女,容臣查看一二。」 与此同时,二皇女祁荣凌站了出来, 姿仪秀美地立在大殿之上。她一开口,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瞬间就控制住嘈杂的环境。 「吵什么吵!凡嚼舌根之人, 扣除本月月俸。今母皇身体抱恙,国难当前, 诸位理应思考对策,不是大谈敌国多强势。」 群龙无首的大臣们顿时肃静,排排并肩俯首,以上为尊, 等待她的吩咐。 「皇上气急攻心,吐出淤血,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能好。」 伏素把完祁耀笙的脉,轻拍了下祁荣慈的肩膀,命人把皇上背上软轿送回金龙殿。 大殿中央的歌女舞男穿得清凉,散到两侧,跪在地上给黄轿子让道。一阵冷风拂过,靠得近的人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花酒味四溢的殿内,气氛紧张。祁荣慈惊魂甫定,就听见祁荣凌已经在着手安排战乱之事:「李将军、顾将军、杜将军率四万兵马北上抗敌,陆将军、齐将军率六万兵马南守各城,灵殿七等以下魂植师任你们调遣」 祁荣慈方才只顾担忧母皇,此刻竟落了下风。她看着祁荣凌镇定自若的背影,心中浪涛翻腾。 遂想起苏天师说的话,竟一字不差地应验了,她目光往下逡巡,找半天也没找到苏冰在哪儿。 南北的兵戈被祁荣凌一语定下,底下的众人领了命,各司其职,忙忙碌碌。一年一次的百花宴,无人再赏花品酒,鲜花灵花败落在御花园的各个角落。 苏冰随几位将军离去,假意和李参兰不熟,以忠心属下的口吻朝顾柒柒道:「顾将军,北玄国残余势力强蛮,四万很难取得胜利。」 「那你说说怎么办,御林军不动,祁国现有兵马就这么多,现在去招募百姓,来不及操练。」 顾柒柒因为此事烦得很。她千算万算没料到顾母会背叛她,拿着信物让顾芭芭坐上太女之位。苏天师虽料事如神,也仅是个算命的,知道会发生什么,具体该怎么做,指望不上。 书里这段剧情,没有霖国的事。本该是两位将军带五万兵马攻打北玄,最后李参兰和儿子身死,顾柒柒凯旋。如今五万被多出来的顾芭芭引去一万,变成四万对八万,胜算微弱。 「顾将军,能否给我一张北部地图,若能调动大部分魂植师前去,此一役还有胜算。」 苏冰观她愁到眉头挤出川纹,暗中思量。祁荣凌一心希望这两位将军死,不肯多派,等上面两位将军御敌身死,心腹杜将军顶上,才会增援应粮。 但自己要保的,是丹田损毁、毒深五脏的李将军,不仅皇上皇女想杀李参兰,顾柒柒肯定也有此意。否则剧情中,顾柒柒得到千山雪莲,怎会见死不救。 第65页 「地图我稍后派人给你送去,天师如想出对策,我封你为营中军师,正儿八经的要职。」 顾柒柒喜于自己物色到人才,对苏冰给予厚望。她武力胜文韬,带兵打仗有经验,但对地势分析、魂植运用了解没属下强。 知人善用,使属下各尽其才,等到无用之时丢弃,方为帝王手段。顾柒柒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苏冰和她们面谀几句,匆匆回到住处,将门掩好。点一盏灯笼,她蹲在万菩提盆栽面前,压缩魂力催育植株。 时间不等人,明日随军北去,她不可能带上这么大棵树。 放在院子里又怕出差错,今夜唯有不眠不休地催育,把万菩提的种子培养出来,她吞到肚子里把蛊虫灭了。 何况李参兰体内的剧毒,也需要万菩提化解。她至少要种出两粒,再争取一粒给白见思送去。 月明星稀,西部这片区域阒寂安宁,苏冰席地而坐,两只手各罩在花骨朵上,不停地输送凝实的魂力。 李参兰未饮毒酒暴毙身亡,她前进了一小步,等去到边疆,採摘千山雪莲,修復李参兰的丹田,胜利而归,才算迈入成功的门槛。 巡逻的打更声在墙外偶尔响起,苏冰困得眼睛眯在一起,头向下不停点动。 在身子前倒之际,她浑身一震,张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继续丝丝缕缕养出万菩提种子。 子时,右手下的万菩提花朵终于结出一枚彩果,五颜六色,好似在彩料中滚染了一圈。不止如此,万菩提果表面有细密的颗粒,在夜里萤光闪闪,煞是耀眼。 苏冰两颊微耸,炯炯有神地看着果实成熟,然后亲手摘下抛进嘴里。 剎那间,一股清凉顺着食道胃囊,流到四肢。苏冰舒服得毛孔舒张,五官放松,静静享受了会儿。 忽然,肚子剧痛,有腹泻的徵兆。她捂着腹部,在院子焦急徘徊,最后夺门而出,到西阁出恭。 排完秽物,她走路都轻盈不少,肉骨肌肤白净红润,就连熬夜的精神也恢復了。 苏冰感嘆万菩提效果如此神奇,关好门,坐在石台上,继续将剩余的花朵催成果实。 这一夜,她辛勤不怠,直至日上三竿,手里又养出两个果子。 苏冰写了封信夹在布中,把其中一枚万菩提果包裹好,外面贴一层油纸,表面写「此果增强食慾」六个大字,再印上大皇女给她的玉佩图案,命人快步给白见思送去。 皇宫外。 精兵铁马队列整齐,京城有三万,两万往南,一万往北。苏冰和李参兰她们需在路上各城停歇,钟萃其余兵力。 兵符在李参兰手上,李大将军的名声天下皆知,办到这点不难。 难的是那些个城督,一旦有谁偏倚不服从,私底下蝇营狗苟。集兵未齐,北玄国打下来,到时候朝廷怪罪,首当其冲的是李参兰。 再来几个有心人捏造是非,李参兰的威风不復,大将军之位岌岌可危。再说无论大皇女,亦或二皇女,都不希望李参兰活着,她们要的是忠诚的心腹,不是叱咤天下、威胁皇位之人。 长长的兵马一眼望不到尽头,李参兰、顾柒柒和杜荷,按照地位高低领在前方。 此行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能不能回来。 军戎整肃,一刻不停地往北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色, 傍晚时分,苏冰在进餐时刻,找到李参兰的营帐。里面不止李参兰在,她的儿子也在。 李参兰此生只娶了一位夫郎,夫郎早产生下个儿子。李参兰不似寻常女子,她没有再娶,也不约束孩子学三纲五常和男德。 她儿子叫李固,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从小喜欢舞枪弄棍,骑马射箭,一点不似正常男子那般羸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苏冰对他很欣赏,可惜书里没过多赘述,只是提了下此人作战英勇,过一章就和他娘双双驾鹤西去。 苏冰原本不记得他,直到今天看到领头唯一的男子,才恍然想起。 「李将军,卑职给您送药来了。」 苏冰从怀里拿出一墨黑小瓶,递给李参兰:「只要您信得过卑职,您就喝。」 万菩提果色彩繁多,还发光,太过奇异。苏冰便捣碎沥汁,装进瓶中,这样便不引人注目。 「娘,别轻易相信。」 杜固截下瓶子,打开后,什么味儿都没闻到,但全身仿佛被清风拂过,舒畅不已。 「这是什么东西?」他问。 苏冰缓缓解答:「这是卑职调制的特殊灵药,服下后,李将军体内的剧毒全部清除。」 「全部?」杜固不信:「你可知我娘中的是什么毒,此毒连国师都说无解,你怎解得?」 「伏素」苏冰笑笑,越过他看向李参兰:「李将军中的毒恰恰是伏素制作的,她怎么可能解呢?将军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李参兰头髮利落地束在脑后,被剧毒折磨一年,面容清癯,嘴唇发紫,再不解毒活不了多久。 「小固,把瓶子给我。」李参兰伸手。 李固甚是担忧:「娘!」 李参兰拉过他肩,徐徐说道:「我毒入骨髓,离死期不远,苏天师是唯一愿意救我之人。」 「把药给我!」她厉声一喝。 李固咬着唇,把瓶子递给她。 李参兰仰头饮下,毫不怀疑这瓶子里的东西。她喝下后,脸色难看了一瞬,看得李固紧张不已,差点就要把剑插向苏冰。 第66页 过了一阵,李参兰按住李固的肩臂,脸色红润许多,对苏冰感激不尽:「毒素已清,多谢苏天师,我腹痛难耐,出去排毒便会好转。」 李固一听,看苏冰的眼神变了许多,忽然跪地上给苏冰磕头:「方才多有得罪,苏大人的大恩大德,李固谨记在心。」 苏冰受不得如此大礼,把他拉起来,连说了几句没事。在营帐内待了一会儿,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 路途漫漫,行军不息。 苏冰和几个魂植师都有单独的马车坐,互不打扰。她第二日发现,帮助过自己的玉兰也在,便时不时串她那辆,偶尔聊两句。 当得知对方是北城人,叫于榄而不是玉兰时,她脑子里闪过点信息,跟剧情有关。奈何她记性不太好,每日苦思冥想很久,始终没抓到那段内容。 军队前行数日,在往北集兵到三万人之际,她突然想起来。于榄就是告诉顾柒柒万丈悬崖壁有千山雪莲之人,对方详知北边地形物产。 第33章 . 第 33 章 朔城 倒春寒的时节, 风冷雨阴,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军将休整完毕,不知疲惫地继续长途跋涉。 苏冰牢牢抓住脑中的一点, 脚步急切,在众多人马之间穿梭,找到于榄的马车登上去。 「于姐姐,你对北疆城可熟悉?」 于榄在马车里打盹儿, 倒三角眼睛看着很不好惹:「我就是北疆人, 当然熟悉。」 苏冰一喜, 钻进来坐到她身旁:「那你知道千山雪莲在哪儿么?」 「如今千山雪莲很少见了。」 「哪儿还有?」苏冰期待地望着她:「你肯定知道吧。」 于榄伸个懒腰, 懒洋洋地从篾篓中握一把灵种, 在毛毯上摆出北疆城的地形。 「这里北疆城, 这里北玄国鹰城, 交界偏东有处悬崖, 千山雪莲就长在悬崖壁上。」 于榄点点那排灵种, 拍干净手上的碎屑:「我劝你死心,上面的雪莲都被不要命的采了,只有悬崖中部、底部还生长着有。」 灵种摆得太简陋, 苏冰拿出顾柒柒派人给她的那张图,展开后,指向右上角黑色的眼睛:「悬崖在这里?」 于榄斜歪头, 惊讶道:「你有这么详细的地图?」 她比划着名地形地势,念念有词:「合萝县、妖鹿山, 荒县以北」 手指从北疆城出发,一路滑向两国交界处。于榄点点头,食指按在黑眼睛那:「对,就是这儿, 那悬崖是个深千米的裂口,形状和眼睛相似,底下有毒瘴,掉下去的人都死了,迄今为止没一个活着出来。」 不,书里的顾柒柒活着出来了。 顾柒柒遭李灯珺暗算,撤军时被一剑刺下马,后遭敌军包围,无意逃向裂谷,跳下去喝了瓶解百毒的药,靠着身上的两把短剑,插入崖壁爬上来。 「多谢姐姐。」苏冰折好地图,就要走。 于榄疑惑:「你问千山雪莲做什么?」 「好奇罢了,听闻此物对人丹田大有益处。」苏冰道。 于榄摆摆手,不太贊成:「千山雪莲对丹田损坏者有用,对我们没太大帮助,你有空多吃点灵药,都比吃它强。」 她以为苏冰是想增强魂力。 苏冰没有过多解释,跟她道:「姐姐我回我那辆马车,改日再来叨扰。」 连日下雨,兵马亟待驻扎休息,否则会淋出病。 李参兰下了令,和李固走进几个军师的营帐,发现顾柒柒和杜荷也在里面。 「在谈什么?」李参兰把帽子取下,给属下擦干上面的雨水。 「大将军,给朔城城督送信的人还未返程,我们明日就要到朔城,唯恐出了岔子。」一名军师道。 四万兵马,集齐三万,就差朔城的一万。 李固对策略不精通,到旁边缝补衣服,听到后颇为不怿:「他们要造反了不成。」 顾柒柒埋着头研究地图,被他们打断思路,四处望了望,问:「我找的军师苏冰呢?怎么几天没见到她人。」 李灯珺在旁边提醒她:「苏大人乃是魂植师,在队列中间。」 「哦,我倒是忘了,她还是个三等魂植师。」顾柒柒扬扬下巴:「你去把她叫过来。」 外面的兵马饱餐一顿后,蒸发掉部分湿气。得亏餐粮中掺煮了灵药,不然还没到北疆城,就病倒一部分。 苏冰被李灯珺叫走,进了军师的营帐。甫一掀开长布,就看到里面几个人围着地图争吵,李固坐在旁边缝补李参兰穿烂的衣物。 她进来后,几个人都安静了。其中一个嗤鼻质疑:「顾将军叫个魂植师来,看不起我等?」 李参兰扭头,气势汹汹地一眼瞪过去。顿时,无人敢再出言嘲讽。 顾柒柒做出请的手势,让开位置,问苏冰:「你想出办法没有?朔城城督十有八-九要给我们下马威,那一万兵,难!」 「哼,那些个圆滑肥臀的官吏,在这种节骨眼还想着捞好处,朝廷养出的白眼狗东西!」李固在角落义愤填膺。 「不要紧。」 苏冰来到李参兰身边:「朔城城督是二皇女的人,她们想坏将军名声罢了。自古朝堂斗争有两项,一乃诡辩,用表面道理迷惑人心。卑职斗胆一句,祁国现在的诸多大臣,临机决断百无一能,勾心斗角无人能敌,尽会窝里斗。二为必杀技——谣言,是是非非传出去,说和信的人多了,大家都把它当成真的。」 第67页 书里这段,她记得不错的话。顾柒柒建议李参兰硬闯朔城,斩杀不服从的城督和兵将,最后虽收了八千兵马,但还是坏了点名声。 苏冰顿了下,抖抖衣袖,开始用大拇指掐无名指,晃晃悠悠地道:「过不久,朔城就会传出大将军早已身死,现在的是个替身,顾将军叛投北玄国的谣言」 苏冰看向杜荷,嘴唇弯起,看得对方脸色一变。 李参兰和顾柒柒显然明白了,杜荷是二皇女的人。李参兰嚓一声,拔出剑对准杜荷的脖子:「祁国面临危难,你们还有心情结党营私?」 杜荷脸轻轻摇头,神情明显慌张,磕磕巴巴地道:「大将军误会我了,我什么也没做。」 说完她镇静下来,两手握成拳,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大将军想杀我,也得有证据,我一没叛国,二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您此时的举动无疑让人寒心,传出去下面的将士怎么想?」 南北遇袭,祁国官吏却在同室操戈。 苏冰暗自嘆气一声,撇下李参兰的剑,酌情动议:「李将军勿急,派人看守好杜将军就行。朔城的事,以牙还牙最佳。」 「怎么个以牙还牙?」顾柒柒问。 「他们用谣言,我们也用谣言,打心理战。钱多花点出去,尤其买通茶楼酒肆的小二、说书人,且不仅要在朔城传,还要广布天下。之后,我们打着斩杀贪官卖国贼的名义进去,把城督和不投诚的官兵绑到大街上示众,先前花出去的银子在这些人身上补回来。」 苏冰说罢,指向地图:「就算万中有失,他们谣言胜过我们,也有办法。北部活下来的百姓都逃到朔城内,去北疆城驻守没有意义,北疆城干脆就唱空城计。朔城易守难攻,地势我们为主,北玄国为客。我们守在朔城附近不进城,敌人打来,就在此处负隅顽抗,到时候,谁是卖国贼一眼便知,集兵虽慢了点,却清除掉祸害。」 「苏大人确实配得上军师二字。」 站在里面的几个军师嗟嘆,当下对这位魂植师另眼相看。三个将军英勇作战,在策略上不及她们,而她们逊于苏冰。 苏冰面带微笑道:「都是些不入流的伎俩,不过兵不厌诈,若能让朔城百姓官兵信服我们,小招数发挥大作用,对敌北玄国,将士会更齐心。」 李参兰大喊了声「好」,干脆痛快地派人去做,命属下搬来几把椅子,请苏冰坐下。 「苏天师,即使收拢下朔城兵马,我们四万对八万,也难取胜。」顾柒柒最烦的是,祁国不肯多派粮马兵将过来:「皇城御林军十万,我看打到后面,若我们还活着,那两人一匹马都不会送过来。她们怕的不是北玄国那点残余势力,恨的是我和李将军不肯投靠。」 苏冰想不明白她是揣着明白装煳涂,还是故意说给李参兰听。 晃动食指,苏冰也想装傻充愣,把和顾柒柒的主僕关系丢到一边,耿直人说老实话,一语道破:「朝廷不惧顾将军,皇上皇女她们怕的是李大将军。如果李将军下了马,您再坐上去,那些明里暗里的冷箭才会瞄准顾将军。」 顾柒柒摩挲腰间短剑的手一滞,神色不明地看向苏冰,忽的起身赶人:「苏天师累了吧,既要培育灵药增强兵马体质,又要来这儿探讨军情,是我想的不周到,你回去歇息吧。」 苏冰四扫一眼,恭敬地揖拜,就要转身走人。 「等等。」李固的男子声腔突兀响起。 他耳廓发烫,小声道:「苏大人,您的乌锤甲与扣带穿得不对。」 经他一提,其余人才注意到,苏冰甲衣穿得松松垮垮的,护臂腰带都系错位置。 李参兰呵呵笑了两声,夸赞李固:「还是我儿心细。」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去。 苏冰尴尬不已,连道两声「失陪」,匆匆跑回自身营帐,让于榄教教自己怎么穿戴这些。 三万兵马,在第二日便抵达朔城。他们守在城附近,并不急于进去。 很快,朔城城督官吏被北玄国收买叛变的消息不胫而走。 朔城兴起两面言辞,一说李参兰患重病已死,顾柒柒叛投敌国,他们要杀朔城百姓和北玄国苟合,所以仅带三万兵来,如果真是朝廷派来的,应该是十万;二说城督官吏妖言惑众,放出两位将军不实的消息,实则早已归心敌国。 两种传言争执不下,最后第二种占上风。 无他,李参兰一身戎装,僵硬冷厉的五官,无人可敌的将军气概,见者皆信她是祁国大将军。 李参兰带领三队兵马包围朔城,大喊道:「卖国贼人,还不快打开城门,让我带爱国将士杀敌去。」 苏冰欣慰,只要李参兰不死,她就有机会掌握局势。 杜荷在军中没多大威望,无需担心此人,她现在要防的是顾柒柒 此时,顾柒柒最不希望李参兰还坐在那个位置上。李参兰一日是大将军,她就一日爬不高。 第34章 . 第 34 章 入城 护门翁城前, 两万精锐之师呈翼型将朔城包围,旌旗猎猎。在十丈高的城墙之上,有一排小如蚂蚁的弓兵守卫。 内斗的局势, 让城内的百姓惶惶不安。他们担心的不仅是这些公侯将相,还有即将打过来的北玄国。 朝廷只派三万兵过来,根本不够。 李参兰手持一把黄金打造的御赐宝剑,骑着骏马在紧闭的城门前, 声如洪钟:「朔城城督拒不开门, 乃是与朝廷对抗。骠骑大将军、云麾将军和定远将军在此, 你们再不开, 我们将直撞城门拯救里面的黎民百姓。」 第68页 金剑是李大将军的象徵之物, 见剑如见人。 锃亮的锋芒, 吸引不少城上弓兵支起头看, 恨不得现在就下去, 跪拜这位无人不知的铁血将军。奈何城督有令, 不准任何人擅自行动。 围成已有半日,苏冰看情况差不多了,骑马靠近顾柒柒:「顾将军, 派个文採好的,写信给朝廷送封檄文,把朔城的情况写危急点, 着重指责城督的叛变。」 「皇上昏迷不醒,朝堂被大皇女和二皇女左右, 送去没用。」 顾柒柒擦着精铁铸造的长剑,早就等得不耐烦,对直接闯进朔城跃跃欲试。 「不可,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莫要留下话柄。」 「话柄么」顾柒柒轻哼,冷冰冰地看向她:「记住,你是我的属下,不是李参兰的走狗。苏天师有空,多帮我算算,李参兰究竟什么时候死。」 「驾——」马蹄声渐远,顾柒柒带领一队人马,将城门前的木橛子推倒,抬着两米粗的木头撞城门。 苏冰不太会骑马,右手轻拍了两下马屁股,马儿愣是不肯走。她无奈地看着顾柒柒远去,只好找那几个军师去。 临近傍晚,朔城天空突然洒了场太阳雨,晚霞下方出现一道彩虹,吉祥的气象,似乎连老天爷都站在他们这边。 朔城的百姓议论纷纷,都说那场雨是叛变的城督,金乌是李大将军,晚霞是千兵万马,他们则是这道雨后彩虹,既承受了城内官吏的辖制,又接受到将军福照。 传言四起,无需成本,几万人自发来到城门前,堵得道路水泄不通。 爱国官兵受到民心感染,丢帽的丢帽,弃鱼符的不知凡几,有好些违抗命令,去到城门前,声称要给盖世无双的大将军引路。 见此,城督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同按察使、布政使以及指挥使商讨如何是好。二皇女和国师只说要拖累李大将军,并未想过,她们几个反倒被拖累了怎么办。 再则二皇女派人送来的信,以万分肯定的语气说李大将军活不了几天,方才她们的手下却道:「大将军面色红润,英姿焕发,骑马如坐椅,举重剑不费吹灰之力,不像是患了重病。」 在几个人坐立不安的时候,厅堂外忽然嘈杂起来。 城督负在背后的手松开,交握在胸前,仰着脖子问外面的僕从:「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禀大人,有几个想闯进来绑您。」丫鬟道。 城督破口大骂:「暴民!暴民!」她来来回回地蹀躞,朝外吩咐:「派人把这几个暴民抓住。」 外面的丫鬟没动静,犹犹豫豫地道:「大人奴婢错了,不止几个」 正当城督要问人数,吵闹声离雕鹤画花的敞庑越来越近。四人直觉不好,按着头上的官帽就要跑。 嗙地一声,大门纸煳般被人破门而入。一群拿刀拿枪的女人,将她们团团围住。 「来人!来人!护卫!」 指挥使刚喊两声,就被城督掐醒,才发现她的护卫有不少在这群暴民中间,卸了兵服,和刁民同仇敌忾。 「把卖国贼人绑给大将军处置!」某个女人大喊道。 很快,厅堂中的四人被手脚缚住,扔到官吏堆里,眼睁睁地看着府上的东西被人砸抢。 与她们绑在一起的,还有长史、司马、判司和录事参军等,最倒霉的是荒县逃来的县令,刚从北玄国蛮人手里活下来,又被县里流民给捆到这里,遭受鸡蛋烂叶的热情款待。 一个时辰内,朔城兴起抓官吏之风,当官的不管好坏,都被麻绳缠住,拴在马道街的铁环那儿,等大将军惩办。 「城门开了!快去拜见大将军!」 倏尔,有人惊唿,嚎着嗓子四处奔走相告。 街上的人争先恐后地跑到官道上,从城南堵到城中,使李参兰他们蹇滞得寸步难行。 苏冰不熟练地拍打不听话的马,尾跟在队列最后,暗悔没带她的乖马儿小花来。 等她进了城,看到里面的景象,啧啧称奇,没料到李参兰名声这么大,派场都快赶上皇帝出巡。 街道两旁的百姓,无论老少男女,皆是跪拜着的姿势。有些衣衫褴褛,面色飢黄,北疆城逃亡过来的难民,看到威风凛凛的李参兰,欣喜若狂,激动地流出泪。 净水泼街,锣鼓开道。本该是皇帝巡游驻跸的礼遇,李参兰到了这边疆战乱之地,登高一唿,应者云集,拥戴者数以万计,气势和威望都比远在中原的皇上高。 苏冰骑着懒散不肯跑的马,回味顾柒柒说的话。看对方那架势,如果李参兰没被皇宫的毒给害死,也会被顾柒柒暗杀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今日的李参兰大不如从前,丹田损坏,动不得武力,稍一翻滚舞剑,腹部就疼痛难忍。坐在那个位置上,过两天敌军打过来,苏冰的王牌岂不是就此废掉? 不行!苏冰意兴阑珊地下马,找个安静地儿,对着地图左看右看。 深崖在交战地带靠东的位置,北有鹰城,南邻荒县,东边被一条崇峰峻岭的山脉阻挡。正常打仗,肯定是北玄国南攻,入北疆城,再打朔城。 八万兵,他们连北上的机会都没有。 用四万兵守住朔城,苏冰有对策,但要去摘千山雪莲,她想不出办法。 夜幕降临,外边的喧嚷还未停歇。城督的府邸被一扫而空,李参兰挨个审问官吏,当着百姓的面发落有罪之人,公正不阿,看得民众官兵具皆心服口服。 第69页 李固四处寻看,不见苏冰,便招来一名属下,问:「苏天师在哪儿?」 那名属下摇头道不知,叨咕着:「这苏天师架子可真大啊,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李固听后心中不喜,斥她:「你是不知道苏天师的能耐,自个儿下去领罚十棍,下次别再让我听见此类埋怨。」 属下面色一白,想求情,忆起李校尉最不听哀饶言语,只得咽下突如其来的罪。 李固找了好几个人,最后才在于榄那儿问到苏冰的位置。 他来到苏冰的房门口,几番盘桓,找不到理由打搅苏冰。 站会儿,他暗忖道,问晚饭吃什么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踩上蹋道,驻足在门槛前,食指中指关节併拢,叩响木门。 「谁?」 苏冰打了个哈气,脑中装的事太多,把她都弄昏沉了。 「苏天师,我是李固。」外面传来吞吞吐吐的声音。 李固找她做什么?苏冰纳闷,把地图折进怀里,走过去开门。 「李校尉有事?」 李固生得比寻常男子硬朗,多年随李参兰保家卫国,鼻侧被风沙磨砺出两翼浅浅的法令。 他的眉眼也浓,凛然正气。若说官家公子是淡墨细描的小楷,那李固便是重墨挥毫的行书。 「苏天师晚饭想吃什么?」李固口吃道:「你你救了我娘,到朔城,朔城连日干粮难吃至极,今晚我做东,请客如何?」 苏冰舔舔唇,确实想吃点美味佳肴,于是点头答应:「好,但我不会喝酒,怕拂了你热情。」 李固哑然一笑,觉得她与众不同,心下喜爱这份独特:「祁国无论男女,酷爱饮酒,苏天师这样不沾酒水的甚是少见。」 「太难喝了。」苏冰撇眉,想起她小时候偷偷尝酒,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结果一大口灌下,入吼苦辣刺舌,从此再也不愿喝。 晚上出门,朔城不太安宁。城内到处是人,争吵打架的、劝架的随处可见。 苏冰和李固不相熟,无话题可谈,便提起城中百姓:「战乱兴起,怎么这些人不逃到更南方的城。」 李固一愣,以为这是个天下人皆知的常识,奇怪地解释道:「苏天师难道不知,朝廷规定,各城城民不得随意寄寓其他城么?这些人跑到别的城,除非有钱,或者有亲戚,否则以客籍身份租赁房屋两月,或是客栈住满一月,便会被驱赶回归本籍。与其大费周章饿死路上,贫穷者大多选择留在原城。」 李固指向街角无家可归的流民,继续说道:「你看北疆城来的,大都飢瘦蜡黄,因为朔城的百姓不愿自掏腰包接济他们。」 苏冰顿足,突然想起楚棠县租房一事,当时的户主说要月租给她,她还以为对方谅解她穷。 现在苏冰才发现,去年的自己有多天真,没钱没势的,还想带白见思去鱼洲城生活。还有糍粑寨那些有手有脚的人,或许有这层原因在,选择窝藏在山野中当土匪。 看着这些流离失所的人,苏冰一路上都很沉默。就算她能改变世界,也很难改变人心。即使科技发达的地球,也免不了战争,遑论这个封建世界? 战争一起,你死我活。 苏冰和李固在某家酒楼吃饭,一边吃一边想打仗和千山雪莲的事,太阳穴突突地疼。 李固观她心不在焉的,自己也食之无味,出声问:「这家不好吃么?」 第35章 . 第 35 章 火蒺藜 最近思考的事多, 总是容易频繁走神,苏冰觉得失礼,跟李固道了声歉。 提起筷子, 她慢慢咀嚼品尝佳肴,称赞道:「鸡肉嫩滑,山药喷香,玉糁羹清香甘甜。这家酒楼做的菜, 很合我胃口。」 「苏天师喜欢就好。」 李固暗中松口气, 背挺得笔直, 收起豪迈作风, 夹菜的动作略微拘谨。 雅间安静, 唯有筷箸撞击瓷盘的声响。两人找不到话题聊, 气氛稍稍有些尴尬。 粥里的米粒圆润饱满, 苏冰用筷尖挑动, 似是闲谈般开口问:「李校尉可知硝石与硫磺?」 行军半月, 没见到炮仗火药,听兵士交流,不是冷兵器便是灵药, 苏冰不想被八万敌军杀死在这儿,尝试火药不失为一个办法。 书里,和北玄国打仗第一天李参兰就死了, 她死后,顾柒柒顶上, 交战时遭李灯珺腹部一刀,误落悬崖吃千山雪莲治好丹田。 顾柒柒回到北疆城杀了李灯珺,得知兵马缺粮草,于是让李固和杜荷抗住。她则快马加鞭回京收买粮兵, 期间遇到白见思获得魂源和福瑞,等她带着救援和美男北上时,北玄国鹰城忽然发生一场大地震。 李固杜荷身死,顾柒柒完全坐收渔翁之利。 要不是那场大地震,北玄国根本不可能输。 苏冰改变了很多剧情,不敢保证在地震来临之前,她和李参兰还活着。况且地震的诱因,可能和白见思操纵天气有关,她要做到万无一失才行。 「我知硫磺产自东岳火山,有蚀铁之效,硝石是何物?」李固惊奇地问。 「一种白色晶体。」 □□採用一硫二硝三木炭,在短短时间内能不能研制出来,苏冰心里也没谱。一是土硝石的提取流程麻烦,二是她不知道配比,这两点都需要时间。 北玄国拿下北疆城,休整完毕,随时可能攻打过来。 第70页 苏冰吃到七分饱,撂下筷子,因急于做出火药,拱手和李固告别:「多谢李校尉款待,苏某来日回请。」 「苏天师食饱了?」李固忙搁放碗筷,起身要和她一起走。 「饱了。」 苏冰想着反正要去找他娘和顾柒柒,于是一块儿出酒楼,倒没注意他男子身份。 二人同吃同行,遭来非议。军中女人虽敬佩李固敢于上阵杀敌的勇气,却总拿他当饭后谈资,指指点点。 苏冰和李固走得近了,她们就认为,要不是李固开了窍,就是苏冰飢不择食。 幸而李固不在意他人轻蔑,苏冰又是个男女平等的现代人。两人边走边聊打仗的事宜,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城督府,议事堂。 苏冰把人叫齐,先是念了段乱七八糟的话,然后掐着中指,一字一板地说:「在下有办法四万打八万。」 一句引来众人注意,几双眼睛齐齐看向她。 顾柒柒饶有兴趣,阔开腿,两手抱胸:「说来听听。」 苏冰双目炯炯,张开手立起三根指头:「三个方法,一是用药。」食指弯下,中指和无名指还立着。 拿出地图,她指着东北方向连绵山脉:「人人需饮水,朔城多用井水,而北玄国饮河溪,源头就在东边这座峰,我翻遍魂植籍,有一种魂植榨汁无色无味,入水药性难消,食之浑身无力一月有余。」 说完她又撇下一根手指:「二是用火。城墙上的投石器,石头抹油抹毒,点火抛出去,伤敌不多。卑职这儿有个更妙的东西,名唤蒺藜火球,其雷霆威力定吓得北玄国不敢再犯。只是需要三样东西,硫磺、木炭和硝石。」 「硝石?」李参兰以为自己听岔了,重复一遍最后两个字的读音。 「对。硝石旧土基可提炼,此物不急,急的是硫磺和木炭。三位将军最好现在就派人去买此两物运到朔城,有炮弹、蒺藜火球在,在下保证,北玄国人连城门都进不来。」 顾柒柒打断她,刨根问底:「硫磺化铁,木炭生火,这两样东西怎么用?」 「到时候将军就知晓了。」 苏冰读书时,只背过□□是一硫二硝三木炭,问她怎么用,她也答不出来,需要拿到实物摸索,按照不同比例配进竹筒,能炸开就说明配比合适。 不同于顾柒柒急于求答,李参兰更关注她没说完的想法:「苏天师,第三呢?」 「第三」苏冰按在地图鹰城的位置,耳鬓的发垂挡她的眼,洪亮的声音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杀他国子民,掠百姓财物,老天自有报应。过些时日,鹰城地动山摇,无需我们报仇雪恨,城内的嗜血蛮兵会受到土地神的愤怒惩罚。」 李固靠在桌边,安安静静地听,听到此处讶异出声:「真有这么一位神仙?那我们何不上山拜拜,或是多修几座道观供奉。」 苏冰莞尔,把地图收好,不想骗他:「假的!地震乃我夜夜观天象,推算出来的。」 脸不红心不跳,当了一段时间的算命天师,她脸皮厚了几层。 「魂植、硫磺和木炭,我都会派人去做,如果苏天师真让我们用四万打赢八万,你就是祁国的英雄才女。」 李参兰嘴角噙笑,一巴掌拍在她肩上。腰间的黄金剑许久不见血,干净光亮,一摇一动之间,上面反射闪晃的人影。 剑鞘的左面,苏冰看到一抹黑红色,余光侧瞄,恰巧看到顾柒柒握着短剑,用阴冷的目光凝视李参兰。 离开议事堂,苏冰愁眉不展,对千山雪莲的获取找不到途径。 李参兰体内无毒,目前不会死,但是前有北玄国后有豺狼豹,当一段时间不上战场的将军可以,但不可能一直不动武杀敌。 次日清晨,朔城的兵力已经收拢。百姓被安置在城南区域,军中后勤不仅负责兵将食物,还会发放热粥面食给北疆城流民。 苏冰料到北玄国会打过来,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他们在朔城驻兵的事,被北玄国发现。第二天傍晚,敌军就开始夜袭爬城墙。 苏冰顿时忙到没空睡觉,成天和魂植师待在一块,一会儿培育毒藤,一会儿培育投放河流的药。 闲暇之余还得去锅炉房,查探土硝的提炼进度。连续一周高强度轮轴转,她的魂力竟凝实七级,肚脐周围第八颗红点也冒出影子。 又过了几日,眼看朔城城门快顶不住,硫磺和木炭终于被运送进城。苏冰忙放下手里的魂植,开始琢磨三样东西的比例。 她命人砍了许多段竹筒,按不同比例调和,炸得院子臭味难闻。 摸索半天,发现一分硫二分木炭七分硝石,是效果最好的搭配。于是她下令,把众多手无缚鸡之力百姓叫来,讲好危险性、禁止用明火之类的规矩,开始大量制作铁皮蒺藜火球,一枚重达五斤。 因材料有限,质地不精细,人力物力皆匮乏,苏冰这儿用了三日才做出来。 朔城的城门已经被撞开一半,两边兵将鏖战激烈,四万兵马,损失两三千。 苏冰怕李参兰上阵出意外,千叮万嘱对方别随意行动,连忙派人小心搬运蒺藜火球,放到城墙上投放。 有了火药,朔城这边士气大涨,甚至不用出城门,就能让北玄国敌兵溃逃。 一夜之间,苏冰的名字流传开来,人人都知是她制作的火蒺藜,更有甚者,称她会仙术,听得苏冰哭笑不得。 第71页 原以为有了火药,朔城会轻松很多,连苏冰都松了口气,不再担心需要李参兰亲自率兵作战。 结果这么打了两三个月,粮草即将耗尽,朔城用全部钱财买的硫磺木炭也见底。魂植师需大量培育魂植,以期后面投于北玄国水源之中,无力种粮食庄稼。 苏冰已经是一心二用,一边养灵植,一边偷偷种玉米、土豆等农作物。奈何凭她一人,解决不了所有人的温饱问题。 即使朔城地势易守难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大皇女、二皇女知晓李参兰还没死,以霖国扰南为由,一直不肯派兵派粮增援。送去的檄文杳杳无音。 一切陷入僵局之中。 京城,皇宫。 皇帝昏迷四月有余,宫中形势紧张。朝中大臣分三派,支持二皇女的最多,其次是大皇女,第三派则是些没什么实权地位之人,安于中立,保住小命。 白家三公子本是要嫁皇帝沖喜的,前些天突然传旨取消这门婚事,弄得满朝百官摸不着头脑,此时不应该及时嫁进去保佑龙体? 其中秘密,只有为首二人知道。那封圣旨,是伏素苦练毛笔,模拟祁耀笙字迹所写。 凤体,合该留着嫁给自己女儿,而不是糟蹋给死皇帝陪葬。 在朝中连连丢势,大皇女心力交瘁,给朔城连写几封信问苏天师,都没有下落,怀疑被二妹的人截了去。 母皇近日颇为奇怪,她上次去看,将手指探到鼻尖,其气息若有若无也就罢了,那唿出来的气比冬天的风还冷。她问国师情况,伏素也只回她:「陛下过几日便能醒来。」 几日復几日,从不见母皇好转,祁荣慈想起苏冰说的话,开始对伏素有所怀疑。平时伏素送来的驻颜提神、延年益寿的灵药,她选择不吃。 可一停药,她发现问题所在,她若是哪天没吃,整个人便会精神恍惚,发疯似的找药,竟是上了瘾。 祁荣慈后知后觉,然而为时已晚 伏素和祁荣凌母女齐心,一人在皇帝寝宫四处找被藏好的御林军兵符,有空就练祁耀笙的笔迹;另一人则拉拢朝中官员,将贩盐之财收于囊中,饱充荷包。 祁国的局势,稍不注意就会崩散。 李参兰和顾柒柒两人因为粮草的事焦头烂额,活着的时候是竞争者,面临威胁,她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唯有二皇女的人——杜荷,和仿制大炮的苏冰除了忙碌外,看不出太慌张。 苏冰早就料到这一点,当顾柒柒来找她时,她拍干净手上的灰,提醒对方:「将军四月写信问在下,有没有计划,在下曾写『育粮』、『打造兵器』两项,此时不就派上用场了?」 魂植师培育粮食,比普通百姓种的效率高,加上这么长时间了,仓库该堆满了。 第36章 . 第 36 章 吃醋 顾柒柒不乐意道:「我留的底牌, 不到万不得已,不动用。」 摘下黑红的头盔,顾柒柒脸色很难看, 几缕头髮被血块黏住,粘在脸边,甲冑表面溅有很多血印子,血腥味极重。 她一直盼着李参兰死, 好接手对方的兵符兵力, 带着人马到收于麾下的几个城内, 占山为王, 徐徐图之。 岂料一直找不到机会对李参兰下死手, 霖国顾家人顶替自己身份, 让顾芭芭当上太女, 所有事都不顺心, 碍手碍脚的令她脾气暴躁。 「顾将军的万不得已是什么时候?」 苏冰舀瓢清水洗手, 打了三个多月的仗,光滑的手磨出老茧,全身上下灰不熘秋, 没一天干净过。 她把顾柒柒那点心思摸得透透的,大着胆子说:「顾将军是成大事之人,我才选择追随您, 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是帝王该有的气度,李大将军的命在二皇女手里, 您无需担忧前途险阻。」 苏冰最近鬼话连篇,越说越熘,神色语气叫旁人看来真诚无比。像顾柒柒这样心思复杂的人,竟看不出端倪。 「你的意思是, 让我把麾下四城粮马送来?」顾柒柒两眼瞪得如马目,十分生气:「这样岂不是暴露我暗中势力?」 「非也,不借您名义。」 苏冰摇头,指向天:「以天下的名义,朔城有难,一旦被攻破,南下诸城也会面临同样的险境。皇上昏迷不醒,作为臣子该替她排忧解难才对,我翻了祁国律法,若皇上无法及时处理边疆战事,我们可以先运粮再上奏。」 说到此她语调沉了沉,压低嗓子道:「大皇女二皇女插手干涉,要我们死在这,有违道义。顾将军恐怕又得花钱了,把朔城断粮、朝廷不肯增援的事消息广布天下,一可募集民心,二可影响两位皇女名声,一举两得。您需要知晓,舆论的力量便是民心的力量,得民心者得天下。」 战火之后的朔城,硝烟瀰漫,高筑的城墙把兵马围在里面,唿吸之间都是灰烟。 八月份天气炎热,士兵穿着盔甲,随便走两步便大汗淋漓。整座城热到空气扭曲,要不是灵药加持,怕是热到剑都无力提不起来。 刚下战场,顾柒柒腰间的剑还在淌血,滴落在地上很快干涸,形成圈圈黑红的斑迹。 顾柒柒被一语点醒,心头不断计较得失,随后从袖口掏出药瓶抛给苏冰:「这是你下个月的药,只要你助我登基,未来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国师。」 书里书外都爱画饼,最后有谁吃到了? 第72页 接住瓶子,苏冰勉强露出笑容,恭送她离去。如果不是吃了万菩提,她这枚棋子对顾柒柒来说,随时可扔,哪里还等得到啃大饼的时候。 朔城断粮岌岌可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天下,许多爱国志士对朝廷的行为怒不可遏,开始自发捐粮北送。率先带头的四城,便是顾柒柒的四城,其余十几城也捐粮不少。 与此同时,各地生起叛乱,扬言要杀贪官污吏,把腐败的祁国朝廷推翻重建。 不仅祁国乱成一锅粥,南边霖国也不相上下,皇女亲王斗得你死我活,各据一方不肯缴械归降,气得老皇帝差点吐血而亡。 顾芭芭忙着和其他几位争斗,无暇顾及祁国,攻下暨斐城后便没再进军。 天下在一年内,形势大乱,百姓苦不堪言。 乱世造英雄,所有人都盼着有位英雄平定天下,让日子安稳下来。 祁国京城。 自从皇帝昏迷不醒,大皇女和二皇女胜败难分,白家人这窝墙头草对于往哪边倒失去主意。生怕一步错,步步错,白薇和大皇女的联繫不再密切。 白见思暂时不用嫁进皇宫后,白家人对他的看管不再严厉。她们等着两位皇女争出高下,再把凤体送到皇位继承人身边。 如今,京城到处都是朔城的传言,随便走哪都能听到北疆战事。 正午太阳毒辣,石道被晒得滚烫,来回行走的人鞋底稍微薄点,就会烫到脚。宽阔的街上少有人马,两边柳树无精打采,蔫软服帖着树干,和铺子里的掌柜一样没有精神。 热腾有人气的地儿,还数茶馆,未时后挤满了人。人多到找不到位置坐,不想跑远的宾客就靠在门那儿站着,听里面的老妪讲话。 白见思坐在二楼雅座,左边是木桿撑起的窗户,前后有花鸟屏风阻隔,右边是栏杆过道。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一楼老妪的上半身,和靠门那边的客人。 伺候他的两个小厮一前一后站着,小声嘱咐道:「三少爷,茶楼女人多,回去千万别跟管事说你出门来了这里啊。」 白见思点点头,目光锁在窗外的白云烈日上,耳朵支着,聆听下方老妪的话。 从神话传说讲到歷史闲谈,再到现在各城的杂闻:「最近何事闹得最厉害?想必在座各位都知晓,乃是北部朔城。」 白见思当即扭头,把注意力集中到茶楼中央。 「大祁国的官吏都是些沆瀣一气的姦顽,北玄国打我们,竟只派四万之兵去抵御八万,如今断粮断马,把大将军他们耗在那等死,可想而知其中刁难。朔城从四月扛到现在,不止要感谢骠骑大将军、云麾将军以及定远将军英勇善战,最大的功劳要归给一个人,老妇保证,你们绝对没听说过。」 中间的老人故作神秘,觑起眼睛,半天没有下文。 「谁啊?功劳不是大将军的,还能是谁的?」一伙人伸着脖子,就等着她下文。 老妇呷了口茶,终于开口:「此人名为苏冰,暨斐城人士,村女出身,因有三级魂力入宫做官。别瞧她是农女,她可是拯救朔城于危难的大能人。各位皆知,四万对打八万蛮人,断粮断兵,打输是迟早的事。可是这位叫苏冰的,她随大将军去朔城,不仅当的是魂植官,还是军、师,凭一人之力力挽狂澜!」 又是说一半留一半,老妇慢腾腾的讲述,急得众人挠头抓腮,忍不住催促:「快说啊!魂植官怎么能当军师的,何况还是村女。她又怎么做到让朔城不败的?」 「诸位客官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老妇抿完茶,哈了口气,继续道:「苏冰军师足智多谋,将城墙勐火油石头改成火蒺藜。这火蒺藜可不得了,表面是荆棘铁皮,内里由硫磺、木炭以及硝石配制而成,明火一点,爆炸的威力有多大?我们这间茶楼顷刻不復存在,你我都难以存活。」 「此物一出,北玄国敌军连城门都进不来,可想而知有多厉害。」 老妇说到此处,睁开眼睛,亮亮地望向大门外:「木炭我们拿来生火,用硫磺化金银铜铁,硝石是何物连见多识广的老妇都不知晓。苏冰军师却巧用此三物,把千军万马恫吓住,真乃神仙下凡。我听闻朔城来京的人说,苏冰大人不仅发明了火蒺藜,还」 一楼的老人越讲越激昂,围观者不下百人。草民变成大英雄的事迹,好似发生在他们身上。个个听得神情激动,连小二送上的花生都忘了吃。 白见思听到后面,眼角挑起,桃花眼愣愣地看向楼下,一个人都没装进去,唯独耳朵把声音全揽入脑中。 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关于妻主的事。世上有多少个苏冰他不知道,他敢肯定他们谈论的英雄是自己的妻主。 老妇讲完苏冰的化腐朽为神奇之举,喝口茶,又开始讲她的桃色佳话,说得天花乱坠、绘声绘色。 「苏冰军师二十一未成婚,第一次拜见李大将军他们初相遇所以在军中成了段佳话。你们说说看,这是不是罕见的比翼齐飞?并肩作战,生死相依,叫常人敬畏慨嘆。李校尉虽为男子,但这么多年没少杀敌人,甚至比女子还厉害,那身姿相貌别有一番滋味,难怪会得苏冰大人喜欢。」 添油加醋的佳偶天成故事,引得下方众人议论纷纷,各持己见。 楼上的白见思心中一凉,手里的茶杯翻了都未察觉。霎时,他面如白雪,咬着银牙问身旁两个小厮:「李固是谁?」 第73页 纵使面纱挡了他大部分脸,两名僕人也从他的眉眼和语气中感受到他的怒意,口吃回答:「小、小的也不知道。三公子,要奴替您下去问问?」 恰逢有小二过来添茶加花生,挂着笑脸,殷勤道:「小店新上了炒黄豆,香得很!客官,您要来一盘不?」 白见思心神不宁,自顾自地摇头:「不可能,她不会喜欢上别人,说好了只有我」 过了须臾,他又反驳自己:「可远在边疆那种吃人的地方,有个英勇男子与她出生入死,换谁不动心」 小二听不明白,添完茶就退了,直觉此人脑子有问题。 两名小厮则你看我我看你,没明白三少爷怎么突然说煳涂话。其中有一位嚅嚅出声:「少爷?三少爷?」 白见思偏头不语,望着窗外的金灿灿的太阳,心底一片阴影。 茶楼来来往往的客人成百上千,楼下老妪重复地讲,白见思就坐在楼上反覆地听。 每每说到朔城断粮,城中兵将危急时,他就忍不住担忧妻主,在想她有没有受伤,过得好不好。他当初在青麓山祈福,里面那么多佛祖神仙,总有一个会听到他心声,庇佑妻主逢凶化吉。 等到老妪提起苏冰军师和李固校尉的佳话,他心针扎般疼得厉害,不能自已地去想那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是否比他和苏冰在一起时还要难忘。 他一边用妻主当初的誓言安慰自己,另一边控制不住地害怕妻主爱上其他男子。 虽是传言,但京城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他心里的天平偏向于此事是真的那边,愈坐愈惴惴不安。 若此事为真,妻主爱上他人,在边疆患难与共,时间长了会不会忘记自己,等那两人回来,他是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成亲生女。 如果发生这样的事,他宁愿和苏冰一起做来世鸳鸯,死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白见思怄气在心,掐着手掌的肉,双眸颤动,多听几遍李固的名字便心态大乱。 「三少爷,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一旁小厮催道。 「我再坐会儿。」 不知何时打翻了小小的茶杯,白色衣袖口浸湿,干出长长的茶水渍线。 白见思敛眸,发了会儿呆,从袖子中拿出两锭银子,放到桌面,问他们:「我要写信给朔城,你们会告诉别人么?」 前方的小厮一愣,垂在腹前的手交错不安,生怕他做出让白大人不高兴的事:「三少爷,就算我们不上报您行踪,送去朔城的信也会被其他人盘查。」 白见思委实不愿再干坐着等,妻主一日不归,他一日寝食难安。更何况天下这么多人都知道她和李固的鱼水深情,他却是个待嫁皇宫的凤体,怎能不让他焦愁? 「谁管的这方面?」他问。 小厮把他扶起来:「据闻是狐丞相,小的也只是听说。」 狐菱?白见思前不久进宫参加六暑宴,看到过此人。当时狐菱受大皇女刁难,他故意从旁路过打断,让对方逃过一劫。 狐菱虽是秉公行事的丞相,但实际并无大权,是个给皇上皇女传话办事的空壳子。估摸最近缺人手,让她管到朔城的事宜。 白见思命小二跑腿,买来纸笔,在昏黄的日光下,奋笔疾书,一封写了两三段便封好,另一封写了三页还未结束。 「我这儿写有两封信,一封你们给狐丞相送去,另一封加急送到朔城。」 白见思分别扔了锭银子,出手大方慷慨,令两名小厮连忙点头,发誓要替他保密。 该做点什么,免得真被那个叫李固的压了一头。 白见思阴晴不定地回到白府,换了身衣服,决定去找祖母和母亲谈事,赌一把她们的贪得无厌。 第37章 . 第 37 章 劝说白家 天阴下来, 家丁繁忙地穿梭白府,把屋檐底下的灯笼点亮。 后厨烹饪的饭菜飘香四溢,鱼肉味诱人口水。白府的晚膳男子不可上桌, 只能在房内独食,祖母、母亲以及姐姐才可一同享用晚膳。 白见思趁时间还早,走到白薇的书房,叩响雕花门, 问里面:「祖母在否?」 祖母不喜人打搅, 书房外一个丫鬟都没有, 廖寂的庭院中央, 摆放着棵沁人心脾的魂植。瓷盆周围有几个墨字:国师伏素赠翰林学士白薇, 宁盛二十一年。 白见思认不出来这是什么植株, 味儿很奇怪, 又香又臭, 有点像天竺葵的气味, 深吸一口分外提神醒脑。 白薇正在里面写摺子问安皇上,听见敲门声,把毛笔置于墨砚口, 走过去打开门。花白的头髮被梳成牡丹头,左右两根金簪从耳后翘出。 「见思找祖母有何事?」 在皇宫中卑躬屈膝多年,白薇年迈的嵴背有些驼, 脸上皱纹横纵,嘴唇习惯性地下拱, 永远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她皮肤白得瘆人,老目浑浊,精神不大好,看起来有些积劳成疾。 白见思从出生以来, 跟祖母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小时候住在京城以南的郊外,他终日被锁在柴房中,因背后火红的纹路,饱受府上人欺负,被当做阿猫阿狗来养。 如今摇身一变成凤体,白家人又将他当作官途石台,就等着哪一天把自己卖出去,踩着升一阶官。 白府他唯一有感情的人是爹爹,可惜刚回来不久,爹爹就病重离世,临走前拉着他的手悔泪交加地说了很多话。 第74页 爹爹入土之后,从此白府再无真心待他的人。 「孙儿想跟祖母商讨一件天下大事,方才已命人去请母亲过来。」 白见思两手相交,站在门檐下左侧,毕恭毕敬地打躬。脑后的顺滑的发被根细绳扎一半,剩下一半垂到腰后,从两边细密滑落。 书房的门半遮半掩,从里面飘出缕缕炉香,白见思觉得好闻,心神安宁些许,忍不住多吸几口。 「你要是想说不愿入宫之类的话,祖母没时间听你抱怨。」 白薇背负两手,暗红鹰勾的长指甲在白见思眼底下捻捏。 「孙儿要提的事与未来帝王有关。」白见思垂首道。 「哦?」白薇兴趣盎然地睨向他,往前一步:「我读史论策、为官多年,见识闳深,尚且看不透今后是谁的天下,你既无才学,又未经歷官场风波,空有一身好皮囊,怎敢跟祖母、母亲提论帝王?」 白见思恝然不动,耳朵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白薇三女,嫡女次女资质平庸,唯三女儿白相乐肚子里有点东西,这东西不止是丹田魂力,还有看风使舵的能力。 一人做官,合家富裕。白见思对自己的亲娘全无好感,自从祖母进士居官,他的爹爹和几个先娶进门的夫郎就被白相乐抛弃,日子过得跟奴僕一般。 白相乐相貌秀丽,三十七的年纪,脸上不见一丝皱纹,凭藉这副姣姣容颜和钱大气粗的性格,不知欺骗多少良家男子。 她把脖子前的发往后一抛,甩袖走进书院,规矩地给白薇作礼,抬头瞪向白见思:「你烦扰我就算了,还敢来打搅祖母?别以为仗着你那具凤体,就可在府上为所欲为,前些日子被你弄死的几个小厮,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罚你面壁,已经是宽宏大量。」 同她们作对,没好果子吃。白见思顺势伏低身子,给白相乐躬身,恳请道:「还请母亲让丫鬟出去迴避,孩儿确实有要事相商。」 他停顿一秒,挚诚无比地说:「有关白府今后命运。」 白相乐才不信他嘴里能说出个什么远谋,心里来气,怒目开骂:「准你外出几日,你要造反了」 「相乐!」白薇打断她,朝丫鬟使个眼色让她们出去,推开书房的门:「进来说,我听听看。」 得到祖母允许,白见思松口气,垂放两手,同母亲先后跨过门槛。 书房光线昏暗,内里雾气缭绕,有些熏鼻,裊裊灰色炉烟一卷一捲地在空中游走。白见思初闻觉得宁神,此刻踏进来直感头胀胸闷,浓郁的香气让他不舒服。 环境黑魆魆的,里屋烛台上就点了两根蜡烛。若有若无的光,被烟雾遮个大半。 白薇坐于上榻软垫,弯长的指甲指向左右两把交椅,让他们依次入座。 白相乐几乎不来这,一样感到不舒适,借着窗户纸透进来的的微光,看清白薇泛青的脸,心中一惊,仿佛看到国师伏素。 「母亲这炉香从何而来,女儿未曾闻过。您该打开窗户,透透气儿。」白相乐说着,就要尽孝推窗。 「别乱动。」白薇眉心挤出深壑,松塌的脸颊抖了一抖,呵斥她:「这是国师送的好东西,有延年益寿、静心养神的作用,一不能见光变臭,二不能稀疏降低功效。」 她转头,昂首看向白见思:「你不是有话要说?」 白见思坐正,毫不拖沓地道:「祖母襄贊君王多年,献计献策,祁国的大小事都有您的功劳。今皇上昏迷不醒,南北战事不断,两位皇女却争斗不休,草菅人命,苍天都不贊成她们为皇。您一个都不能站!要站的人叫苏冰!」 白薇眉毛全白,浅淡到跟没有似的,她撑起眼皮,整张脸青白吓人:「朔城苏冰?」 白见思点点头。 白薇气得脸皮盪动:「那苏冰虽有些能耐,但却是大皇女的幕僚。你胡言乱语地诓骗祖母,是何意?」 白见思神不改色,显出一身沉稳:「见思走失一年,救我之人便是苏冰。她一眼看出我是凤体,便把身为龙体之事告诉于我。祖母应该听说过,龙体乃一统天下之命,成为诸君帝王是早晚的事。」 白见思撩开袖子,在右臂上一抹,将脂粉擦去,露出嫣红、快要盛开的花苞:「见思的魂源乃是七级魂源,当初知苏冰是无上君王,于是将魂源契给了她。」 「祖母、母亲若想以后权倾朝野,不如和我暗中助她早日称帝。」他说罢紧紧观察白薇神色。 「荒唐!」果不然,白薇知晓他拥有天级魂源后,怒不可遏:「你竟私自把高级魂源随便契给他人?她说她是龙体,你就信?」 「祖母,我看过她的背。龙凤体会相互吸引,每每见到她,心脏便会剧烈跳动。」 「那只是个传说,何以见得会成真?就像你是个凤体,我没见白家顺风顺水。」白相乐在旁边讽刺。 白见思打定主意要改变她们立场,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祖母和母亲不相信我说的,皆因她无权无势。可惜你们忽视了她身边的人,李将军和顾将军。」 眼眸定定地看向白薇,他鞭辟入里:「那两位将军被朝廷所累,早有逆反之心,站在苏冰一方,等两位皇女斗得疲惫再来个措手不及。祁国到时候是谁的,真说不定。」 「再谈霖国,世人皆知那儿割据得厉害,自相残杀成不了气候。天下大乱龙体出,这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见思说得对不对?」 第75页 白见思少有撒谎,说得心里打鼓,他的话假的多真的少。为了替妻主分忧,完全豁出去,试图拉拢白家人暗中帮苏冰一把。 「你怎知那两位将军会帮苏冰?」白相乐一语问到要处。 白见思联想到那次百花宴苏冰的只言片语,还有沸沸扬扬的传闻,双手半握,从容应对:「苏冰救过两位将军的性命,那日皇上要赐死李大将军,是苏冰救下她,母亲应该最清楚大将军的为人。现在李大将军唯一的儿子要和苏冰好上,其中何意母亲应该清楚。」 「至于顾将军」他思索片刻,把大秘密说出来:「顾柒柒是霖国皇女,把柄在苏冰手上,如果苏冰暴露出去,她便会面临腰斩砍头的大罪。」 「什么!」白薇一惊,浑浊的老眼睁大:「见思这话可不能乱说。」 白见思跪在地上重重叩头,抬头道:「祖母可以去派人查,当初我们居于城南偏郊,我和糕点铺的大女儿相熟,她曾告诉过我这件事。」 回忆到暨斐城的时日,白见思有些难受,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些:「我走失在暨斐城,和苏冰相识,在糍粑寨遇到糕点铺二女儿顾芭芭,对方是土匪,和顾柒柒相杀。后来得知顾家人叛变,拿着证物让顾芭芭顶替顾柒柒坐上皇女之位。现霖国太女,中途冒出,是众人皆知之事,祖母一查便知我说的真假。」 白薇的脸呈苦瓜青,两手放置在大腿上,因情绪不稳而轻微颤动。 白相乐坐在对面也是听得目瞪口呆,起身一把拉起白见思,直视这张俊美无暇的脸:「你今日说的话和谁提过?」 白见思摇摇头:「见思不是大喇叭,要不是苏冰闯出名声,让我笃定她是未来帝王,我不会来找祖母、母亲贸然提起此事。」 「煳涂!」白相乐咬紧牙关,气得额上青筋凸起:「你该早点把事告诉我们。」 白薇坐在上方,心里不断权衡利弊。她手中捏的是白家老小性命,所做的每个决定都牵连将来官途地位。 「你们退下吧,容我再三思考。此不是小事,掉脑袋和掌控全天下,仅在一念之间。」 第38章 . 第 38 章 信 白薇觑眯两眼, 一到要深思熟虑之时,头就开始昏沉。 她连忙将两人赶出去,叮嘱他们把秘密锁死在肚子里, 其后站在院子中央,摘了片叶子含在嘴中。 意识登时清明,她舒服地喟嘆一声,印堂浮现紫黑色。 折下根花枝, 她负手在院中信步来回, 斟酌轻重。 苏冰是个好控制的人不错, 但也得有本事让她扶持。如果两位将军是其左臂右膀, 苏冰行事有勇有谋, 确实有机会登上皇位。 只是宫内局势不明, 皇帝昏迷, 太女未立, 她连续几日悄悄熘进御书房, 或借着看望陛下的名义,寻找御林军兵符,始终未果。那兵符万一在谁手上, 又是一道坎儿。 夜深了,月亮爬上半空,小厮在外面提醒晚膳备好。 白薇扔掉绿枝, 迈方步离开书房,心道不急, 苏冰现在还在朔城,等她活着回京再看。 太早淌入泥潭,不是一件好事,苏冰现在没有让她信服的能力。 许是年纪大了, 她越思考头越昏,读书时尚能秉烛背连页篇帙,这两年皇上顾问国事,她竟一个良策都说不出来,用些陈词滥调应付。 若不是皇上比她更疲累老态,懒得深究她的奏议,恐怕早让她告老还乡、拱手让位了。 白薇用昏花的老眼看向天空圆月,下拱的嘴唇噙成梳子状,自言自语:「皇上还是尽快入土为安好」 远在北边的朔城,狼烟四起,城内运进一批粮草、硫磺和木炭,还能顽强坚守一阵子。不过时间一久,恐怕就不好说了。 寄出去参劾临近大城城督的奏请,杳无音讯。北玄国打了这么久,未曾派人来谈和,似乎要一直打下去。 城督府的议事堂内,李参兰盘坐在花梨木上,下方跽坐着顾柒柒等人。 削弱敌军实力的药粉已经制作好,派谁去投放成了难题。 顾柒柒不怀好意,要李固带人去。李参兰不同意,觉得随便找几个心腹去就行。 杜荷则滴熘转眼睛,定在苏冰身上:「让苏天师去岂不是更好,她能靠算命躲避灾难,还不容易迷路,随便掐掐手指就能准确寻到水源。」 诚然这是个好建议,但苏冰哪里会求神问卜,她除了记得重要剧情,对其他的亦是未知。 为避免真被派出去,苏冰没想太多,把拳头挡在嘴前轻咳一声,大起喉咙:「不可,卑职得留在城中指点火蒺藜的打造以及研制大炮。捡芝麻丢西瓜,因小失大,苏某离开,若是出个什么事,谁来负责。」 李参兰低沉地嗯了一声,驳决掉杜荷的提议,问那边跪坐的军师和魂植师:「你们有何看法?」 十几个人都没想好,即使心里有想法,但怕说出来得罪人。 唯有于榄望着李参兰沧桑端丽的脸,自荐道:「在下乃北疆荒县人,对天巫山脉最为熟悉,大将军可以派我去。」 她这一提,苏冰倏尔反应过来,这是个采千山雪莲的机会。北玄国主要的兵力都在北疆城驻扎,日夜攻打朔城,无暇他顾。而朔城有这批粮草炸药,撑一段时间完全没问题。 苏冰忙不迭改口:「大将军,卑职思索一番,短暂地离开对朔城没有影响,同于大人她们前去是极好的主意。」 第76页 「你想好了?」李参兰问。 苏冰点头,突然听到后边传来一声男子浑厚的嗓音:「我也去!」 众人齐齐旋身,大为吃惊地看向李固。 李参兰皱眉,呵斥他:「你凑什么热闹?」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夫郎去世之前多次叮咛她要照顾好孩子。把李固带入军中已是离经叛道,再把人派进深山荒野,出了事如何是好。 「孩儿不要当缩头乌龟,绕路去天巫山脉罢了,没什么威胁。」李固鼻腔哼出声。 顾柒柒勾唇,鼓掌贊道:「李大将军生了个好儿子!」 附近几个也学她,附和称李固勇气可嘉、李参兰此生有福。 苏冰没料到李固会自告奋勇,频频朝李固递眼色,怎奈对方装作没看见,跟他娘执意对峙。 李固和自己皆离开,谁来防备顾柒柒。 幸而李参兰念着夫郎的嘱託,第一次没有顺儿子心意,力排众议坚持不让李固出城,一语定下人选:「你们都去下药,谁来守卫朔城,我祁国王土?李固退下,苏冰和于榄带几个兵去即可。」 大堂中,杜固身后几个人还想提两句,但有权决定大事的人只有李参兰,多说无益,只得悻悻离去。 等人走完,苏冰起身,把窗户和门都打开。 李固对她的举动不解:「苏大人打开门窗作甚?」 李参兰也看得疑惑。 「我有要事相商,关在里面,反倒容易被偷听。全打开,外边有没有人蹲墙角一眼可见,岂不谨慎?」 苏冰别的不在意,尤其警惕被人发现秘密,看多了那种戳纸窗户、耳朵贴墙的情节,说重要的话最忌环境不明朗。 李参兰好笑地摆头,下了花梨木榻,怀着好奇心道:「苏天师有什么话要说,神神秘秘的。」 李固也凑过来,支棱着耳朵听。 确定四周无人,苏冰走近他们俩,用最低的声音问:「大将军,除我们三人外,是否还有人知晓您此前在唐舟城遇刺损了丹田?」 李参兰一听,和李固面面相觑,摇摇头:「苏天师有双老天爷赏的好眼睛,能看出我丹田毁坏,无力杀敌,其余人看不看得出,我也不知。」 「将军能不上阵千万别上阵,若是被顾柒柒发现就麻烦了。顾柒柒乃是霖国三皇女,幼时被她从赤査国学了蛊术,难保哪一天对您下手。我和李灯珺等人就是被下了蛊,受她控制。」 苏冰说了一长串话,有些口干舌燥。 李参兰和李固脸色大变,李固焦急问她:「苏大人中了什么蛊?」 「别担心,我有办法杀蛊。」 苏冰从怀中掏出个瓶子,里面的粉末是当初沥完汁水剩下的果肉。万菩提浑身是宝,哪怕用叶子煮水,也能治癒天下瘟疫。因此她一点都捨不得浪费,种子留着保命,果肉晒干后磨成粉。 「此物可解任何一种毒或蛊,等到危急时刻再用。」她郑重地交到李参兰手上:「在下相信大将军的为人,才分享此等无价之宝,还请将军和校尉保重!时刻提防顾柒柒。」 李参兰从未听闻过这么神奇的药,接到手里捏得死死的,生怕丢了或是砸了这稀世宝贝。 她放好瓶子,握住苏冰双手:「你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如何感谢」 她余光看到李固,好像明白了什么:「固儿和你一般大,虽然壮实了点,不会琴棋书画,但胜在心思细腻,如你们真心喜欢,我欣喜若狂。」 「娘!」李固仓皇失措拉住李参兰的手,脸皮红了红。 苏冰吓一大跳,以为李参兰也信了流言,赶紧推回她的手:「李大将军勿误会,我和贵公子并无情丝,我在京城已有爱人,此生唯娶他一人。将军太抬爱我了。」 灿烂的光束把议事堂照得通透,里屋暑热难耐,李固却脸色煞白,抓李参兰的手重重垂落,受到打击般,唇口微张,出神看着苏冰做揖翩然退下。 「唉。」李参兰看到他这副样子,很是心疼,轻轻地拍他肩,像小时候哄他入睡:「忘了她吧,方才是娘误会了。」 李固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心底羡慕极了苏冰喜欢的那个人,喜欢到一生只娶对方一位。 苏冰刚出大门,就遇到了顾柒柒。银甲在烈日底下反光,犹若鱼鳞,对方右手握住剑柄上,质问她:「你在里面待了这么久,跟李大将军说了些什么?」 苏冰感受到一点杀意,忙回道:「最近天热,我观李大将军精神不济,说了几句关心话。」 顾柒柒眯起眼,心中略有猜测:「大难当前,苏天师只顾儿女情长可不好。」 苏冰霍地瞭然,又被误会了,解释道:「顾将军知道我只爱阿思,对别的男子并无想法。李校尉行得正坐得端,不能因为他是男子,请我吃过一次饭,就误会我们互相有意。」 顾柒柒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抱起双臂让开身:「最好如此。」 「我自是惜命之人。」 苏冰朝她一拜,走向宽阔的大街,步态沉稳平静。 望着苏冰的背影,顾柒柒杀意尽显。棋子脱离棋盘,哪怕有一丝可能去投奔对手,她宁愿抛弃这枚棋子,也好过便宜对方。 盛暑之季,行走在外不大好受。朔城处处是兵,穿着厚重的甲衣来回奔走,所过之处淌下颗颗汗水。 打了近半年的仗,所有人都面露疲相,以往看到苏冰的穿着还会恭敬礼示,这一个月连续被大太阳晒蔫,只当没看到她。 第77页 苏冰也不习惯被人围着看,或是随时点头回礼,乐得清静。 她在路上若有所思,想不通为何这么多人认为自己和李固互生情意。他们顶多吃过一次饭,天都没聊几句,怎么就被传成佳偶了。 言语的力量真可怕,她摇摇头。 进了自己的宅院,一名小厮小跑过来,弯腰把信举起:「苏大人,有您的信,京城来的。」 「怎么会有我的信?」 莫不是大皇女给她写的,苏冰疑惑地接起,看到右下角的署名「白见思」时,愣在当场。 白家看管那么严厉,阿思难道偷偷给她寄的?苏冰宝贝似的拿着信,躲避开火热的太阳,进屋拆信封。 在朔城的日日夜夜,她一闲起来就会想起阿思,但是又不能和对方写信。寄过去怕白家发现他们的事,苛责阿思。 信明显其他人拆过一次,粘合处还露出之前的米浆印。 苏冰急忙把信拆开,嘴角的笑容憋都憋不住,幻想着里面是各种挂念惦记之语。可也知道应该不会太明显,京城传来的信都会被人盘查,要是说破关系,很容易遭来麻烦。 待她把信拆开,展开五页信纸,从头读起,笑容越来越僵,到最后嘴唇闭紧,一脸做错事的忏悔容态。 第一次收到信,满心欢喜,以为会有「想念」、「思念」此类话,未料竟是通篇委婉至极的指责,字里行间骂她不守信用。 「我在京城茶楼听了一则比翼齐飞的故事,想不到说的竟是朔城的苏冰与李固,念起以往有人信誓旦旦一世一双人,你还记得是谁说的不?主上病重昏迷,已多日未理朝政」 苏冰看到后面,恨不得立即飞到京城白府跟他解释。她知道朔城在传她和李固,没想到京城竟然也在传。 勐地她恍然大悟,她恳请李参兰把她制作火蒺藜的事迹传出去,或许传的那个人恰巧知道她的流言,就添油加醋说出去了。 苏冰感到头疼,拿着信不想再看,可一想这是几个月以来和阿思唯一的联繫,她又捨不得放,靠在椅子上,把每句含怨的字读了几遍,脑海中勾勒对方写信时的表情。 必然是冷如寒潭,咬牙切齿。 重复看到第七遍,她忽然发觉不对劲,将每短句的开头字连在一起,竟是:我想念你已有数月,可还安好?你心里只能有我,不可有他人,写信寄到锦年酒楼,留字他。 苏冰弹起身,一下子坐正身体,不可置信地又从头读一遍,发现果真如此。 想到能和阿思联繫上,她连忙走到案桌,提笔就要写信。 临到纸上手腕顿住,狼毫尖端悬下滴黑墨,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苏冰把毛笔放回砚台,三两步走到外面,吩咐小厮:「送点牛奶来。」 「是,大人。」 小厮擦着汗,非常快速地给她端来一杯牛奶。 苏冰用一支干净毛笔在牛奶中蘸湿,在纸上写了一个字就没写了,皱眉发现,牛奶在稻黄宣纸上有渍纹。 她只好停下,回想最近有什么可用之物。一剎那间,于榄的声音在她脑海浮现:「北疆的水果奇异,比如这枚黄金果,能把牙酸倒,我保证你没吃过。」 当时她一瞧,可不就是柠檬么,有什么奇异的。 苏冰拍着脑袋,自言自语:「柠檬也可以啊。」于是再次出门,把方才的小厮又叫出去跑一趟:「你去带个黄金果回来。」 「是。」小厮煳里煳涂应下,刚走几步,反应过来回头问:「大人,什么是黄金果?」 「这么大,黄色的果子,能把人牙酸没。」 苏冰见他一脸蒙,唉声嘆气,后悔没向李参兰多要几个僕从。顶着大太阳,自己出门,逛了七八条街,才找到几个。 把柠檬水挤出来,苏冰先是用墨写了封藏头信,告诉白见思要用火烤白纸才能出字。其后蘸着柠檬水写无色文字,提了番近况,又问阿思过得如何,在结尾教他几种隐藏字迹的方法。 苏冰想说的有很多,但信纸装不下,无奈草草写了九张,署上锦年酒楼和「他」,于右下角落个「我」字。 朔城和京城有兵将通信,只要有银子就有人送,但是会有人盘查。苏冰和白见思不想暴露姓名,只有当普通家书,匿着名来写。 第39章 . 第 39 章 天巫山脉 天还没亮, 苏冰就把东西收拾好,在驿站和于榄等人碰面。 衣服、食物和水已经被人打点好,大包小包的放在马车上, 另外一辆上坐满了人。马夫是本地的,常年与北玄国人打交道,对北疆一带很熟悉。 一同去天巫山脉的,除了苏冰于榄, 还有五个女人。其中有一个模样很奇怪, 脑袋被布条包扎, 满脸的伤口, 两只眼睛青肿鼓胀, 眼球中有红块。 苏冰好奇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女人叫小李, 很久没喝过水似的, 嗓子喑哑干涩:「被北玄国人划伤了脸。」 一车的人顿时义愤填膺, 有个搭在小李的肩膀上, 愤恨道:「杀千刀的北玄国蛮人,要不是朝廷不肯派人,我们早就把他们灭了, 妹子好好养伤,养好后,我们一起杀回去!」 苏冰疑惑李参兰怎么塞了这么个伤者给她, 撑着下巴对小李上下打量:「你下去吧,在城内把脸上的伤口治好, 投药的事交给我们。」 小李两手扒着木板,使劲摇头:「大人别赶我下去,我得去!我必须去!」 第78页 身边几个人被感动到一塌煳涂,于榄动容道:「宁为英雄死, 不为奴隶生。你既然有这番气概,我们不会赶你下去。」 苏冰见他们同仇敌忾,甘愿捨弃性命也要御敌,只好作罢,靠着木棱磨蹭发痒的背。 这两天龙图又红了几个位置,龙头完全清晰,脖颈和利爪一上一下长出模煳的红色形状。 苏冰被这种麻酥酥的痒搞得崩溃,夏季穿衣大都是薄衫,她怕图案透出来,穿的都是黑衣。此时坐在马车里,她不敢当着几个人伸进去抓挠,一个不注意被人看到就麻烦了。 隔着衣服死抵在木头上止痒,苏冰暗中嘆气,除了龙图发痒的问题,她还有魂力的阻碍。 体内的魂源离主人太远,一直得不到蕴养,致使她的等级到达瓶颈,堪堪迈过八级的槛,见不着九级的影子。 朔城上方是北疆城,被北玄国人牢牢占据,过去就是送死。 马夫驱使马匹往东行,从溢城北上,绕路进入天巫山脉,路途比直接去往荒县要多五百公里。 炎热的天气,闷得马车里的人直流汗,除了苏冰,其余人都脱掉外衫,只着了抹胸布,在车内时不时攀谈。 于榄看到苏冰不停擦汗,疑惑她怎么不脱:「苏妹妹,热就把外衫脱掉,我看你老蹭木头,是不是捂出了痱子?」 「不,我不热。」苏冰勉强一笑。 于榄用扇子给她扇了几下,边擦汗边质疑她:「大热天穿这么多,怎可能不热,你难受不?」 苏冰朝小李努嘴:「你看李姐脑袋被包扎成那样,也没说热。」 「你怎知她没流汗?」 于榄劝她几次脱衣无果,见人开始打盹,便闭上嘴,懒得再劝。 苏冰尴尬不已,忍着痒和汗水,端坐不动,开始养神静心。都说心静自然凉,她试图催眠自己:你一点都不热。 因为急于赶路,这一路上少有停歇。几个人很快就到了溢城与北疆城的交界处,开始下马车,把车舆卸下,将东西绑在四匹马的背上。每个人再背几袋常用品,徒步走向天巫山脉。 上午的阳光从东方射向森林,在枯叶堆表面洒落一层光影。由于人的动静太大,不少动物昆虫被吓走,即使有不怕人的,也被驱虫药水赶跑。 于榄是荒县人,以前偶尔跟着祖母进山打猎,对这一带比较熟悉。 她走在最前面,拿着司南辨别方向,罗盘上的弯形长条随她行走而变动。她往西走了几步,攀上一棵高大的树,眺望四周的山峰,高兴地指着西边的几座山:「北玄国水源就在那边,路难走,马只有留在这儿了。」 苏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视线被高大的树木挡住。 于榄动作矫健地下了树,大概地比划着名手:「那边有三座高峰,左边这座在外围,有一侧是悬崖,悬崖底下就是万丈深谷,掉下去绝对是死。中间这座和右边的相连,最高最大,山峰上有大量的积雪和冰块。上面不能去,温度太低,人待久了容易死。」 「北玄国的水源在左边和中间的山峰之间,清澈的雪水就是源头。」 于榄讲完,看到小李不自在地扯动脸上的布,于是停下来问她:「你是不是脸上不舒服?我这儿药多的是。」 小李摆手拒绝,声音压得很奇怪:「伤口已经癒合,在作痒罢了。」 放下一堆柴木树枝,小李往火堆里不断添。湿润的树枝被烧得呲呲作响,冒出青黑烟雾,升向天空,越来越浓。 苏冰烤着一个馒头,被呛到咳嗽,连忙阻止她:「你捡的柴太湿了。」 小李低声道歉,加柴的速度变慢,依旧偶尔会挑几根湿柴进去,弄得附近都是青烟。 吃完东西补充好体力,苏冰用土扑灭火,奇怪地看了几眼小李,总觉得此人怪怪的。 几个人背着沉甸甸的东西,跋山涉水一日有余,终于找到北玄国水源所在。 两峰之间有条清溪,汇集山上的涓涓雪水,积聚成澄澈的小溪。水温冰凉刺骨,在炎炎夏日捧起来喝一口,浑身凉快到毛孔舒张。 苏冰和其余的人放下沉重的包袱,准备把里面的灵药拿出来,早点完成任务回城。 忽然丛林间传来窸窣的声响,寒光乍现,周围树冠中跳下持刀的绿衣女子,约莫二三十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唆—— 一道白羽紫箭破空而来,飞速射向苏冰脑门。她愣在当场,身体不听使唤。 眨眼之间,毒箭插进她衣衫,和一个硬物相撞,发出叮的声音。 「唔。」苏冰痛叫一声,心道不好,捂着左胸频频后退。手下摸到两截物体,想起来这是阿思的簪子。 二十来位绿衣女子人高马大,耳上挂着两个银环,提着长刀渐渐逼近。远处还有拉弯弓的人,瞄准他们的方向。 「快跑!」苏冰拉着于榄朝山上逃。 「啊啊!」 后面传来熟悉的惨叫。 箭雨唰唰射来,其中有两根扎进于榄的右臂、左腰,有一根擦着苏冰耳朵飞过。 秉着求生的本能,苏冰跑得极快,于榄完全跟不上她,况且是在上坡。 两旁树木像影子一样滑过,脚下的树叶被踏得飞起,于榄气喘吁吁地道:「你逃吧我跑不动了。」 苏冰抓紧她的手,仍旧奋力爬山,绕过棵棵茂盛的大树挡箭。 第79页 山峰陡峭,两人爬到后面都都没力气,穿过弯曲的松树林,阳光正盛,蓝天下的森林绿海被黑色的裂口撕成两半,往前几步就是悬崖峭壁。 苏冰和于榄绝望地跪在半山腰侧,身下的山壁与地面几乎呈九十度垂直,而崖下就是深谷,黑不见底,冒着沉沉死气。 难怪往这边逃的路,没有人拦截。原来早就知道这边是死路一条,苏冰大口大口喘气,脸白得没有血色。 于榄瘫坐在她身边,看到小李吭哧吭哧追上来,三角眼睁得老大,问小李:「剩下的人呢?」 小李累得说不出话,脸上的汗润湿了布条,脏红的麻布从耳朵后垮下来。 「死、死了。」小李慢慢走近她们,身上一根箭没中,运气竟比有龙图的苏冰还好。 这声音很熟悉,苏冰警铃大作,盯着那张露了一半、伤痕累累的脸,身体绷紧。 小李的眼睛不再青肿之后,渐渐和一个人重合。即使脸部的纵横疤痕影响眉脸,但苏冰瞬间认出她——李灯珺。 苏冰把于榄扶起,抽出腰间的匕首对准她:「李灯珺?你为何要隐藏身份?」忆起前日对方烧湿柴起黑烟,她惊疑不定:「你和北玄国勾结?还是顾柒柒和北玄国狼狈为奸?」 李灯珺被认出来,脚步未停,喘着粗气疯狂笑道:「我何苦要自毁容貌?顾柒柒餵我蛊虫,抓我夫郎儿女,卖国通敌,脏心烂肺,我不推你们下去,她就会杀了我夫郎女儿!」 苏冰一下明白过来,李参兰喝了皇上赐的毒酒始终不死,顾柒柒肯定以为李参兰解了毒,于是决定和北玄国合作,先杀李参兰,再集兵力联合北玄国、麾下四城一同攻到京城。 林子里传来树叶被踩碎的声响,二十来个绿衣女人现出身影,将她和于榄包围。 为首的金钗罗裙,摘下面巾漠然走来,浑身气度非凡。 李灯珺双腿跪地,两拳击在头前:「将军,顾主子让我告诉您,这些人可杀可不杀,皆由您定夺。」 金钗女人垂眼看向她后脑勺,提刀一举斩下李灯珺的头,讽刺一笑:「能杀祁国人我为何不杀?那顾柒柒也是狡猾,说要合作,半天不引兵出城。」 李灯珺死不瞑目的头轱辘转到苏冰脚边,瞳孔放大,两只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向地面。 苏冰心头一震,左手握紧于榄手腕,右手捏着一枚种子。在金钗女人大喝「杀」之时,催生普通藤种,她拉着于榄往身后的悬崖纵身跳跃。 绿色的草藤在她坠落之际,牢牢捆住金钗女人的脚腕,把她一同拉着往下拽。 「微生将军!」 悬崖上方的绿衣人反应过来,嘶哑叫喊。奈何她们的将军已经掉下去。 坠落的速度很快,再加上她拉着的是一百二十多斤的于榄和大块头微生穆。苏冰放开普通草藤,和微生穆分开,全身的魂力都用来催另外一颗种子。 这颗灵种是她拿来攀崖采雪莲的,扎根能力极强,藤蔓柔软坚韧。 只能在空中赌一把。 一秒的时间内,苏冰极速提出魂力,把灵种催出长根,往裂谷的黑色崖壁上生长。 耳边唿啸的风声刮耳膜,头髮纷飞,衣襟往上鼓。苏冰眼睛紧紧盯着右手的灵种,在即将落地之时,终于催生出一张绿色大网将她们兜住缠裹。 巨大的重力让她们在半空中甩了两三下,两人如同被摇晃的蚕茧,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 崖壁上的粗根寸寸断裂,最后只剩一根旦夕欲折,将她们吊在离谷底三米的位置。 深谷底下有很浓的毒瘴,黑漆漆的环境,能见度只有一米。 苏冰吸几口快窒息过去,身体又痛又难受。她咬紧牙关,移动手指到腰侧,把万菩提的种子拿出来,递到嘴边咬成两半,一半吞进肚子里,另一半摸索着塞进于榄的口中:「吃下去。」 于榄喉咙滚动,意识模煳地将东西吞下去,下一瞬,头一歪昏过去。 咔——,唯一的藤蔓断裂,两人重重摔倒地面。幸而泥土湿软,藤蔓绵柔,没摔出伤来。 苏冰「呃」地痛哼,蜷缩身体,胃里翻涌想吐,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眼睛流下生理性泪水,她难受地躺在谷底,唿吸着难闻的瘴气。 铛地一声,一把铁刀从空中落下来,直直插入软泥之中,恰巧在苏冰头上半米远的位置,露出被绿布包缠的木柄。 苏冰胸口痛到极致,脑海中仅短暂地庆幸了一秒,就被疼感侵袭。 嚓——嚓——嚓—— 对面的崖壁上,一具重物几经跌落,被上方长的莲花接住,分摊重力,最后砰地摔落到地面。 微生穆趴在苏冰左侧,吐了口血,鹰目牢牢盯向她,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她咧嘴一笑,用比蜗牛还慢的速度爬去够那把铁刀。 苏冰瞄到她动作,抬了抬手,忍着不适,竭力翻身奋力爬过去,右手握在刀把上,第一下没拔出来。 微生穆坠落时幸运被雪莲救下一命,常年习武身强体壮,再加上也有魂力,自然胜得过苏冰。她吃下一瓶绿色的药,加速爬过来争抢武器。 苏冰刚把刀拔出来,微生穆就将她手按住,两人开始扭打,手脚并用。 微生穆暗自吃惊,她没料到苏冰力气这么大,且丝毫不受毒瘴影响。 第80页 苏冰一脚蹬向她要害,身体往后弓错开踢过来的脚,随即拿着刀翻身一滚,躲开微生穆伸过来抓她的手。 另一只握刀的手被微生穆死死抓住,苏冰使不上力,抓了一把泥土朝微生穆脸上扔去。 土来措手不及,微生穆眼睛进了点沙子,痛恨道:「该死的祁国猴子!我要杀了你!」撑起身,开始抢苏冰的刀。 苏冰同时曲腿起立,坚决不放开刀柄。 谁料,微生穆睚眦目裂地手腕一拧,将刀口对向苏冰脖子,即将割进肉。 眼看刀口要伤到自身,苏冰用尽平生力气,连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一手止住微生穆的手,掰动刀锋方向,缓缓倒向微生穆。 崖下毒瘴非普通灵药能解,微生穆吃了解毒药,仅能抵抗一时。她顾不得其他,双手握在一起使劲,欲要将苏冰斩杀。 趁对方卯足劲,集中注意力动刀之时,苏冰右腿伸过去,在微生穆脚腕上方一绊。 比她高一个头的女人大惊失色,腿失去支撑点,跪向地面。 苏冰眼睛眨也不眨,手腕扭了一圈,剎那间解放出大刀,狠狠砍向微生穆的脖子。 血流如注,喷涌而出。苏冰松开手里的刀,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不可遏制地颤抖,她第一次杀人 死里逃生的感觉并不好,苏冰不断地深唿吸,望着上方一线天空,脑中空白如纸。 慢慢的,纸上有了身影,阿思笑着向她伸手:「妻主快起来,毒瘴闻久了会昏迷的。」 苏冰抹掉脸上的热血,摸着胸口断成两截的玉簪,走到对面捡起落下来的千山雪莲,把纯白冰寒的雪莲花瓣放入衣衫中。 于榄的情况不是很好,身上中了两处毒箭,人又昏迷不醒。 所幸射箭的位置较远,伤口并不深,又有万菩提解毒保命。苏冰把她扛起,望向万丈高的裂谷黑壁,长吸一口气。 第40章 . 第 40 章 魂力暴涨 常年毒瘴雾气让崖壁的土潮软湿滑, 黑色的土块从上面剥落,时不时掉一两块下来。 苏冰体内的魂力仅剩两成,想要一鼓作气爬上去是不可能。 裂口底部的毒气浓郁到化成水的程度, 苏冰和于榄的衣服已经湿透,身体开始发冷,再加上寒气入侵,再待下去危及生命。 苏冰把于榄放到墙壁, 检查她身上的伤势。血已经止了, 环境太暗, 她不敢随意拔箭, 手指按向于榄的脖子, 心跳的力度尚在, 目前应该没什么危险。 心里的石头落下, 从死亡的危机中脱离出来后, 苏冰神智清醒, 转身走到微生穆的尸体那儿,抽出她头髮中的金钗,捡起地上一串带血的狼牙。 借着极淡的光线, 以及身上千山雪莲的莹光,她隐约看到狼牙上刻的字:微生穆。 苏冰在微生穆的衣服里摸索,另外找出一张纸和一个圆瓶。 她把狼牙挂到腰间, 觉得怀里千山雪莲寒冷刺骨,有些受不了, 便把花瓣拿出来扔在原地,心道崖壁生长着很多,上去时再采也不迟。 于榄被冷醒,身上两处箭伤, 稍一动就痛。 一米外影影绰绰,似乎有个死人躺地上,旁边走动着活人。她心里咯噔,生怕那人是微生穆,吓得大气不敢出。 过会儿她冷静下来,比对着身形,发现走动的那位身材瘦削,和自己差不多高,于是小声问:「苏冰你在那儿吗?」 「对。你醒了?」苏冰连忙回去,蹲在她面前道:「于姐腿受伤了,先别站起来。」 于榄环顾四周,冷得搓胳膊,抬头看到极浅的一条线,讶异叫喊:「我们活下来了?!这裂谷深不可测,还有无药可解的毒瘴,我们为何还活着?难道此处是地府?」 苏冰轻笑:「我们活下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逃回去我们就是唯二活着出去的人。」 于榄喜极而泣,扶着石壁挣扎起身,朝微生穆的尸体看去:「摔死了?」 苏冰瞄了眼,「嗯」一声,将手里的种子催生,深深扎进谷底和崖壁之中:「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上去。」 「上去多难。我们沿着谷底往西行三十公里,抵达眼型裂谷的左边,那边地势低、毒气薄,出去就是地面。」于榄左手指向黑漆漆的一方。 这个出去的方法,苏冰当然想过,解释道:「崖底毒雾浓郁,我给你吃的解毒药仅能清干净两个时辰内的毒素。再则,你看过地图,西边出去就是荒县,北玄国的人驻守在那,我们往西岂不是羊入狼口。」 于榄愣住,她没想得这么仔细,只考虑到怎么出去。不过如果不往西走,难道要往上爬?如此高山深崖,怎么上去? 靠着墙,她见苏冰催生出粗壮坚韧的藤蔓,脑海浮现坠落时的画面,苏冰可以把棉须草瞬间培育出来,肯定不止三级,那是仅有国师才能办到的事。 眼下,苏冰又在须臾之间让渊蔸藤扎根生藤,至少要达到九级。 于榄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像是看到妖魔鬼怪:「你的魂力不止三级。」 实力暴露,苏冰撒不了谎,对于榄的为人比较信任。她点头诚实道:「八级,我天生对魂力控制精确。」 证实猜测,于榄嘶地吸气一声:「普天之下,八级仅灵殿有一位,九级唯独国师达到。」 「所以,于姐莫要说出去,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第81页 苏冰两成魂力又用去一成,颇觉疲惫。 于榄狠狠点头,眼神变得崇拜:「你放心,我死也不会说出去。」 身上有藤蔓绕过来,于榄连忙指着微生穆的尸体:「头,微生穆是北玄国第二大将,得把头捡回去立功。」 手里的灵种已经扎好根,苏冰边缠住两人身体,边沿着崖壁攀根附藤:「不说提着个脑袋容易做噩梦,出去乃是暑夏,尸体易腐,你要噁心死我么?」 「那我们就扔在那儿,白白浪费立功机会?」于榄可惜地说。 「不。」苏冰低头拨了下腰间的狼牙:「我自然没那么傻,这里有信物。回去后状告顾柒柒通敌叛国,也算一项证据。」 于榄恍然大悟,想起还有顾柒柒这一茬,有些愤恨:「没料到顾将军真是个奸宄,看来传言不假,她枉顾百姓卖国求荣」骂了半晌,顿住:「但我们凭这串狼牙能定她罪吗?」 苏冰摇头回答:「难。一面之词,易遭驳斥,军中信她之人甚多,扳倒这棵大树不太可能,剔除其枝干容易。」 「哼,卖国贼子仗着威风处处针对,我早就觉得她不是个好人。」于榄柳眉倒竖,怒气沖沖说道。 「先活着出去再说。」 苏冰转移话题,将魂力用尽,两人顺着藤尖长势,爬到几十米高处。 丹田掏空,她脸色发白,半阖眼皮昏昏欲睡:「我休息一会儿,你来培育,记得根一定要扎深点,不要生旁枝,就让我们这两根往上攀。」 于榄试了试,手中魂力没轻重,藤蔓肆意生长,完全不按照她的想法来。魂力用尽了,她们只抬高一米,周围爬满枝条,没一根按照她的想法来。 她不知苏冰如何做到的,让植物如此乖顺,想怎么长就怎么长,不好意思地摸头,嘿嘿尬笑两声:「苏妹,我好像不行。」 「女人怎可说不行。」苏冰打起精神,给她讲如何控制魂力,让魂植按照自己的想法生长。 教了半天,她发现真教不会,不是于榄笨,而是对方的魂力根本不受控制,一运作便疯狂涌出身体,不像自己能拉丝变形。 苏冰无奈,只好强撑着恢復一点用一点,带着于榄慢慢往上升。 越往上毒瘴越薄,视线渐渐明亮起来。大概攀了七八百米,苏冰困到眼皮都睁不开,勉强用微生穆的弯刀砍了一朵雪莲,吃了几瓣补充,聊胜于无。 「苏妹你还行不?我们可以歇息一会儿,再继续也不迟。」 看到她累成这副模样,于榄心里愧疚,命是苏冰救的,爬上去还要靠苏冰培育渊蔸藤,而自己的魂力毫无用处。 「于姐,你也说过这毒瘴厉害,我怕解药失效后,你我会中毒,所以不能停,至少要到千米高处。」 苏冰咬咬牙,左手掐着虎口,右手催育魂植,让两人的位置不断攀升。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个时辰后,她们到了千米高处。苏冰喘了口气,毒瘴已经淡去大部分,还有一小部分游走周围。 「歇一会儿吧,丹田损伤得不偿失。」于榄劝道。 苏冰摇摇头,摘了瓣千山雪莲服下,感觉好受些许,继续驱使藤蔓向上长。 魂植师的魂力丹田,一般生长在关元穴或膻中穴,泥丸宫丹田者很罕见。 苏冰体内的丹田有两处,自身的关元穴,以及白见思魂源开拓的膻中穴,泥丸宫并未生长出魂力口。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在她不断的控制运作之中,混沌的脑海被针刺般作痛,魂力在关元穴和膻中穴之间流转,隐隐往上沖,朝阻塞的泥丸宫撞去。 魂力过度耗尽,苏冰差点昏过去,仅剩的意识连思考都做不到,半闭的双目看见的东西有重影。 她听到于榄在焦急喊她,却做不出回应。 「苏妹,你没事吧?苏妹!」 于榄见她张着嘴,头无力地往后仰,吓得抓起雪莲就往她嘴里塞,祈祷道:「老天保佑,她没事。」 冰凉的雪莲入口即化,顺着食道在体内扩散,修復关元穴和膻中穴的损伤,顺着经脉流到泥丸宫处停滞。 苏冰体内的魂力大乱,迷濛的意识感觉到死亡威胁,自主地收拢魂力到两穴之中。 空中无形的力量被吸进丹田漩涡,苏冰即使看不到,也感受得到,她蓦地瞪大眼,恐惧地看着头上一线淡光。 魂力暴涨,丹田承受不住,在这种情况下,随时可能爆体而亡。 她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啊!」苏冰惨叫一声,指甲用力抓着肚子,疼得厉害,双目快瞪出眼眶,长满红血丝,口鼻不断冒血。 「你怎么了?苏冰?怎么办!」 于榄望而生畏,哭着餵她雪莲,不断念诵:「阿弥陀佛,不要有事,求求老天爷,不要伤害她!」 苏冰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感觉饱胀,就像吃饱了肚子,还有人硬往嘴里塞食物,堵到喉咙仍然继续塞。 她这种情况,几乎没在世上发生过。于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第一次看到人不断耗尽魂力后会发生这种情况。 寻常人昏迷久了醒来,顶多丹田有损,但是苏冰不一样,她好像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内腑不止是轻微损伤。 千山雪莲是修復丹田的罕见灵植,于榄把苏冰採摘的都餵进对方嘴里,手指碰到热热的鲜血,吓得筛糠般抖动不停。 第82页 关元穴是苏冰身体天生的丹田,膻中穴处是白见思魂源扩充而成。眼下关元穴已经饱胀到没有一丝缝隙,膻中穴也胀得一般大,比原先大了两倍不止。 就连阿思久未蕴养的魂源,都变得盈盈丰满,从又小又干瘪的核桃球,变成圆润的玻璃球,比之前大了五倍。苏冰没想到,自身的魂力竟可以反哺魂源,让其成长。 其他地方不可以动,冲出去破坏五脏六腑,会死。苏冰抬手咬住手背,死死控制魂力顺着经脉往上撞。 阻塞的经脉一点点被沖开,关元和膻中相连的经脉已经扩到手腕粗,无法再变宽,苏冰引领魂力向泥丸宫突破。 深谷空中的魂力几乎全汇集到她们这儿,如同铁屑受到磁铁吸引,眨眼间就钻入苏冰体内。 苏冰已经是半昏迷状态,意识只要再脆弱一点,就会陷入黑暗之中。但她固执不肯沉睡,她知道一睡就面临爆体而亡的危险。 钻进体内的魂力顺着她疲惫的引导,用极慢的速度开拓经脉和泥丸宫。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肚脐眼周围的红点第九颗早已凝实,第十颗越来越红。随着经脉扩充到和膻中穴一样大,第十颗红点红艷艷的,每颗小红点开始长出浅淡丝线,逐渐相连。 不知过了多久,于榄已经把现有的千山雪莲用完,连离得最近的那朵都被她奋力登过去采来餵给苏冰。 苏冰的脑海中,突然,咔嚓——,一声轻响爆裂开来,淤积的泥丸宫像堵被沖毁的高墙,被魂力的河流溢满。 魂力洗刷着她的穴位,逐渐形成和关元穴、膻中穴同样大的魂力口,外界的力量已经被吸干,只少量钻入她身体。 肚脐上十颗点连成线,形成一个圆圈,红点印记消失,颜色从红色变成金色,在金色圆圈顶上,再次生出一颗红点。 体内的魂力终于趋于平静,乖巧匍匐在穴位丹田之中,像是三头沉睡的勐虎。 苏冰紧绷的那点意识终于溃败,脖颈一松,头朝谷底倒。 于榄大惊失色,扶起她的脑袋,大喊着她的名字:「苏妹!苏冰!苏冰,你不能死啊!快醒醒!」 于榄望着千米之深的毒瘴谷底,以及上方两千米高的崖壁,心里一阵绝望。她抬着苏冰的头,泪流满面的道:「你不是说要带我逃出去吗?你快起来啊!」 苏冰昏迷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 她哭个不停,鼻子眼泪一起流,脸皱得跟包子似的,到后面,开始哽咽地讲起自己以前的事:「我爹走得早,娘虽然在户部有个位置坐,但却是个爱打人的酒鬼我曾经对任何人都抱有敌意,不喜结交好友,那日在灵殿,我看到迷茫的你,仿佛看到了从前的我」 苏冰可以说是被她吵醒的,而不是自己想醒。睁开眼睛,她察觉后脑勺被人托着,嘆气一声:「别哭了,我可不是你,动不动就哭。而且,我那不叫迷茫,我那叫观望,我只是想知道灵殿的运作。」 于榄听到她说话,大叫一声把人抱住,破涕而笑:「太好了!你没死,我以为你死了。」 这是个窒息的怀抱,苏冰闻到她几天没洗澡的酸臭味,五官扭曲。 忙把人推开,她揉了揉太阳穴,感受到体内充沛的魂力,心里一喜,她现在几级了她不知道,但绝对超过十级,充盈到完全可以一口气爬到顶,甚至还有剩余。 「我们可以回去了。」苏冰对于榄展颜一笑:「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于榄没听懂她表达的哪方面。 苏冰未答,往上升高几米,採下三四朵千山雪莲。 下一瞬,藤蔓像苍鹰飞天,又像马儿蹬地,以极快的速度在崖壁上攀爬。快到起风,将两人的鬓角髮丝往后拉。 苏冰不眨眼睛,喜不自禁地盯着崖壁,魂力顺着她的想法迅勐输入藤蔓,完全随其心意扎根攀藤。 魂植就是她的脚,全力奔跑之下,两千米的距离仅用了半盏茶的时间。 旁边的于榄已经看傻了眼,如同一个木头人,被苏冰携带到裂谷山上。 夜晚的星空由窄变宽,最后在头上形成没有边际的穹顶,繁星闪耀,月光如水倾泻到森林的缝隙间。 于榄趴倒在草丛中,表情呆呆的问:「你不止八级吧?」就是十个国师,也没这么厉害。 苏冰背过她,撩起衣服看向肚脐。她自己也吃了一惊,照理说天级该是个红圈,书里这么写的:顾柒柒魂力达到十级,十点连成红圈,达到十一级之时,红圈上重新长了颗红点。 她这圈颜色明显不对,尽管天黑容易看错眼,但红色与金色差距那么大,她揪起肚皮看这么久,不可能看错吧? 顾柒柒的魂力是开了关元穴,然后藉助白见思的魂源拓了膻中,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达到天级。 苏冰怀疑是因为自己贯连三穴,才导致这种变化。而且她的十一级,似乎比书里的还要强一倍,至少顾柒柒办不到几分钟让魂植长这么快。 「怎么样,苏妹魂力莫非有所增长?」于榄爬起来,瘸着腿走到一棵树下搭着:「方才着实吓到我,你是不是神仙下凡来救我的。」 苏冰放下衣服,拍干净手上的灰:「我要是神仙就好了。」 「你的脚和肩膀怎么样?」苏冰从怀里拿出平时调制的解毒剂:「我没事爱捣鼓这些魂植,这个对伤口癒合很有效。」 第83页 「魂植师都有这个习惯,还好我带了麻痹散。」 于榄接过瓶子,撕开衣服,倒上止痛止血的粉末,把箭□□,最后涂上苏冰的药膏。 「能走路吗?」苏冰问。 于榄面露苦相:「肩膀还好,脚估计一瘸一拐的。」 伤口明明抹了止痛粉,忽然痒起来,于榄低头看到伤口已经结痂,愕然开口:「你这药膏什么做的,我寻思休息一晚,明日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怕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唯一擅长的便是对魂力的控制,灵药阁种子价格昂贵,我每样只买一颗种子,每颗百发百中,这瓶药用了十几种魂植,当然见效又快又好。」 苏冰用藤蔓缠了个窝,又在旁边催生出果子,递给于榄:「森林野兽多,驱虫兽的药粉和包裹一起丢在雪溪源头,你先睡,我守前半夜,待会儿我再教你起来守后半夜。」 第41章 . 第 41 章 顾柒柒卖国 为避开伤口, 于榄趴在软藤编织的网上,歷经多日劳顿跋涉,今天的负伤逃生, 她很快有了困意。 临睡之前,她依旧不明白,为何鼎鼎有名的云麾将军会背叛祁国:「顾将军征战沙场,立下赫赫功名, 前不久大败赤査国, 怎会与北玄国同谋」 「沽名钓誉罢了。」苏冰坐在旁边, 嘴里衔着一根草, 仰望满天星子:「她不是祁国人。」 于榄顿时没了睡意, 诧异道:「不是祁国人, 难道是北玄国蛮人?」 吐出嘴里的草, 苏冰呸一声, 移过去挨着她坐:「她是霖国人。你知道霖国太女顾芭芭么?你比较一下她们的名字。」 「顾柒柒、顾芭芭」于榄嘴里念叨, 好似明白了什么。 「她哪有什么家国情怀,她想要的是整个天下。」苏冰抓着背:「快睡吧,待会儿你要守下半夜。」 森林的夏夜温度刚好合适, 躺在草藤上凉快舒爽,月光在森林跳动,虫鸣蛙叫此起彼伏。 静谧的丛林和喧闹的昆虫, 让本就劳累的苏冰渐渐睁不开眼,躺在草藤窝中, 想着就眯一会儿眼,等一下就叫于榄醒来守夜,未料片刻之后,和唿吸声重的于榄坠入梦乡。 还好她们的位置靠近深谷, 草树稀疏,鲜少有勐兽出没。 清晨太阳升起,热度晒暖大地。苏冰惊醒,一个鲤鱼打挺,防备地望向四周,看到地上于榄好好的,长舒一口气。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我怎么睡着了」 摇动于榄,苏冰翻开她衣服,看伤口好得差不多:「于姐,醒醒,我们该回城了。」 于榄同样醒得很快,爬起来抓几下头髮:「你怎么没叫我守夜,我伤口好了很多。」 苏冰培育了几个果子,递给她:「给,吃完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马匹在东边山头,要过去取吗?」于榄问。 没有马赶路,徒步回朔城,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 「当然,掉入这深崖不可能活下来,北玄国那些人最多驻守在水源边。不过小心点为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苏冰三两口吃完,和于榄开始往回走。 天巫山脉附近的地貌各不相同,很好辨认。她们不敢接近雪山,只能南绕,靠爬树眺望、看树年轮和太阳光线辨别方向,找到当初行路的痕迹。 发现马儿还在原来的位置啃地上光秃秃的草根时,两人大喜。苏冰制止想上前的于榄,提着大刀警惕地观察四周,催生地上的爬藤到处长,灌丛里、树冠上,确定没有人的痕迹,她才和于榄走过去解放四匹马。 「于姐,你记得回去的路不?」 苏冰是个路痴,来时的路忘了大半。 于榄对这一带很熟悉,甚至比那马夫还靠谱,拍拍胸膛:「放心,没有司南,我也能带你回朔城。」 天巫山脉南边地势平坦,两人骑着马沿河流而下,不出两日,就到了溢城。 再绕一段路,远离北疆城,就能回朔城。 她们一行出发去投药的,并未离开几日。两人抵达朔城时,发现城内不似她们离开时那样整齐有序,硝烟的味道更重了。 连天空都是灰的。苏冰骑在马儿身上,捂着鼻子,肉眼看到空中飘浮灰黑的尘屑。 「苏大人回来了!」 苏冰制造出火蒺藜等炸药,在军中有一定名望,加之魂植师穿的衣服很独乆丗洸特,红袍花纹,宝石玉带,苏冰穿衣又总是斜垮宽松,因而很多人一下认出她。 下了马,第一个迎接她的是府上仅有的小厮,恭敬地递上两封信:「大人,不知是谁给您寄的,信下只留了个『他』字。」 苏冰接过,温柔抚摸着信封角,看了会儿空空如也的封面,把信揣进怀里,直奔城督府。 天灰扑扑的,朔城的气氛很怪异,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重感,苏冰看着一路上的伤兵,眉头紧锁,加急脚步来到城督府的大门口。 青色门前堵满了人,两头石狮子被人挡到没影,几个护卫站在台阶上,张手拦人,高声喊:「大将军身负重伤,性命危急,你们在此烦嚣,她如何养伤?」 「都让开。」苏冰大感不好,推搡开人群,把身份牌递给侍卫:「大将军怎么了?」 「哎呀,苏大人您可回来了!」 一名侍卫让行,带她往里面走,焦急道:「我们的火蒺藜制作方法被北玄国偷学去,前天炸开城门杀了不少人。大将军亲自率兵御敌,受了重伤。」 第84页 肯定是顾柒柒搞的鬼!苏冰暗自咒骂,疾步进入李参兰的寝屋,听到李固的哽咽声,眼神慌张地颤动。 李参兰不能有事 她两步越过屏风,见床上的女人胸脯微弱起伏,唇色浅红,还活着。 活着就好,苏冰长吐出气,肩膀松懈下来,轻拍了下伏床上哭的李固:「大夫怎么说?」 李固吓了一跳,揉着肿胀的眼睛,见是苏冰,欣喜若狂,仿佛看到救命神仙:「天师总算回来了!我娘她被敌国大将刺到腹部,虽未伤及要害,但长-枪上涂了剧毒,有魂植师说是九阴草汁,回天乏术。我想起天师临行前给的药,拿出来餵给娘吃,不知娘她」 李固口角紧闭,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吃了便无大碍。」 苏冰给他下一剂定心丸,把血刀放在地上,走到李参兰身前,观察其脸色与唿吸,似有在好转。 「伤口如何,是否上了药?」 「上了,用的最好的,我找信得过的魂植师调制的药,日夜亲自照顾,没有让顾柒柒的人近我娘半步。」 李固给李参兰掖好被子,探了下鼻息,惊喜道:「有力许多。」 万菩提可是顾柒柒的金手指,任何毒都可解,九阴草汁当然不在话下。只要伤口包扎好,涂抹灵药,李参兰恢復醒来是迟早的事。 苏冰从怀里拿出千山雪莲,掰开李参兰的嘴放进去,随后两手抬起对方的头,略微后仰,让融化的莹白之水流进喉咙。 李固信任她,未问她给娘吃的什么,而是问:「娘什么时候醒?」 苏冰摸着李参兰的脖子,指腹下的动脉嘟嘟跳动,越来越强。 她又不是医生,只能猜测道:「快的话,或许今天能醒。你别担心,她没事。」 「天师救了我娘两次,不知如何报答」 李固三日未休息好,羸瘦些许,两颊都凹了进去。 「无妨。」 苏冰急于拆信,离开病榻,走到屏风后面的蜡烛前,用柜上的打火石擦燃棉芯,把信拆开来在上面烤。 李固刚想跟出来,发现她在拆信,于是到屏风后迴避:「苏天师觉得屋子暗,可以让下属拿几个灯笼过来。」 今天天气不好,屋里确实有些暗,但苏冰点烛不是为了光,她回道:「不必麻烦,一根蜡烛就够了。」 不一会儿,白色的信纸上出现隽秀的字体。苏冰读完一张烧一张,笑意渐浓,阿思能把白家卷进来,着实替她省下不少力气。 不过,白家现在没有理由帮她,再者白薇和白相乐对朝廷的局势影响力,远远不够。 苏冰在屋子内蹀躞,右手习惯性地掐指,却不是在算命,而是在算重要剧情的节点。 她脑中原本的计划迂迴复杂,若是白家愿意掺和进来,好像也可以。 苏冰在脑子里把天下的势力和重要人物,在心中过了一遍,掰着手指头想这个人会怎么做,那个人遇到情况会怎么办。 最后她两手一拍,某个清晰可行的新计划浮现,比原计划成功的概率高几倍不说,还省时省力。 「天师!苏天师!」 屏风后,忽然传来李固喜极而泣的声音。 苏冰连忙吹灭蜡烛,绕过去问:「叫我是?」 原来是李参兰醒了。 「我娘醒了!」 李固擦干眼泪,不敢动有伤在身的李参兰,在床边突然朝苏冰跪下答拜:「多谢天师救我娘性命,今后有什么需要李固的,李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冰扶他起来,看向床上脸色苍白、面孔柔和的李参兰:「大将军感觉如何?」 李参兰病容憔悴,头髮中的银丝不少,此次受伤,躺床上和垂暮的老人无异,哪还有大将军的飒飒英姿。 「你给我吃了什么,我的丹田好了!」 李参兰眼角流下一行热泪,润湿枕头。她曾经在唐舟城遇刺,丹田损坏后,差点一蹶不振,若不是念及李固与祁国安危,或许早就郁郁寡欢、撒手人寰了。 「千山雪莲,此物生长在北方裂谷深崖之中。」 「黑渊绝命眼?」 李参兰一惊,可观苏冰好好的,又猜不是那儿。 谁料,苏冰给她了肯定的答案:「对。」 「可可可那儿」李参兰钳口结舌。 「掉得不深,在边缘。」 苏冰不想过多解释,把腰上的狼牙和金簪放到床头,将带血的「微生穆」三字露给两人看,遂捡起地上的刀。 「我和于榄等人前去天巫山脉投毒,在雪山之下遭遇北玄国人,被逼到悬崖边。才得知队伍中有一人是毁容的李灯珺,顾柒柒通敌给北玄国传信,让人埋伏此处。我和于榄无奈跳崖,拉着微生穆一起坠落。幸而我魂力勐涨,才侥倖逃生。」 「什么!」李参兰吃痛地把手搭在腹上,额头汗珠大颗落下,青筋暴起:「难怪我几日前找不出奸贼,北玄国这么快学会炸药制作,原来是顾柒柒做的孽,该死!我定要祭她鲜血赔我死去的将士!」 「还不到时候,且我们证据不足。」 苏冰低头思索,把从微生穆身上找到的纸和瓶子拿出来:「纸上画有他们打仗阵型,我对这些一知半解,你们拿去解阵。这是他们用的增强剂,待我回去研究一二,想出针对的办法。」 李参兰的清泪沿着鬓角打湿锦枕,感慨良多:「你救我两命,我却无以回报。」 第85页 她一生保家卫国,皇上恨她,朝廷负她,暗中有无数敌人想要她命,唯有苏冰两次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收好瓶子,苏冰目光淡然。扭头见李参兰感动得不成样,仪态尽失,她哑然失笑,抬手把外衫脱了,露出薄纱里衣。最里面裹了布束胸,不担心外泄风光。 她转过身去,收紧两肋的衣纱,把背部的半张龙图展露出轮廓颜色,一字一顿道:「我救你,是在救自己。」 书里的李参兰大仁大义,今相处几个月,她更加笃信李参兰的为人。 龙图现,天下即将合併统一。 李参兰和李固震惊到说不出话,谁能想到神机妙算的军师背生龙图,乃是一代帝王之命。 等苏冰把脏脏的玄墨外衣穿好,李固神色一凛,率先跪下:「我愿随苏天师征伐天下!」 李参兰撑着胳膊要起身跪拜,被苏冰止住。 「祁国皇族弃我如敝履,臣李参兰愿为龙者效力!」眼窝里的眸光坚定,李参兰虚弱至此,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我本无意天下江山,奈何世道逼我,不站上去,便会失去所有,包括爱人。」 苏冰系好绳带,两面解颐:「你们愿意助我,是在下的荣幸。」 为表信任,苏冰把自己的计划里的七分内容告知了李参兰,聊了大概一个时辰,她察觉对方精神不济,病态明显。 想到李参兰有伤在身,不能长久打搅,她作揖:「大将军好好休息,万事急不得。」 放下一瓶疗伤药,跟二人道别:「顾柒柒要我命,那我不如先下手为强。」 顾柒柒通敌的事,李固想随她去处置,于是开口道:「苏天师,我同你出去捉拿顾将军。」 「不是捉拿,是让她带人潜逃。也罢,早点公布此事更好。」 苏冰点点头,和他一道出门。她先是命人去把于榄请来,而后回住处提了个包裹,带着人直冲巡抚府。 消息一传出,朔城士兵错愕震惊,不敢置信顾将军会里通北玄国,走漏炸药制法。信的人提着兵器扬称要杀顾柒柒,不信的人怀疑苏冰和于榄被敌国控制。 城督府外一众兵,全跟着苏冰去了巡抚府,破开大门和里面的人马对峙起来,其中看热闹的居多。 穿着没洗去血味的衣服,苏冰顶着乱糟糟的头髮,命人冲进内堂,去押顾柒柒出来。 谁知顾柒柒心思缜密,巡抚府里面藏了近百人。有通信的熘出去喊兵,其余的则把顾柒柒护在中央,质问苏冰和李固要干什么。 明知故问。苏冰气笑,待属下把换了身衣服的于榄叫来,拎起狼牙和取下的毒箭道:「顾柒柒奸细卖国,不仅将火蒺藜制作法送给北玄国,还与敌国通信,在天巫山脉埋伏投药的我等。八人仅我和于榄死里逃生,与北玄国第二大将微生穆相斗,活着回来。你们说,我是来做什么的?」 顾柒柒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久久不言,直到身旁副手告知她:「五千兵马在外面。」 她冷静下来,抱起双臂不屑地看向苏冰:「你有什么证据?」 「我杀微生穆时,对方已把实情告知于我。况且,你把副将李灯珺的容貌毁了,用夫郎女儿威胁她帮你做事,安插进队伍,其心险恶,李灯珺已死在天巫山脉。试问此时,你的副将何在?」 苏冰袖中的手握成拳,忍着愤恨不去杀顾柒柒。一来对方有得力下属和信任她的士兵,二来她们确实没找到书信等证物。 但有一点,她可以昭告天下,让大家怀疑心更重:「你生在京城南街顾家糕点铺,养母是霖国已逝君后的贴身丫鬟,如今顾家叛变,妹妹顾芭芭顶替你成为霖国皇女,登上太女之位,你在这儿始终坐不上大将军的位置,作何感想?嗯?霖国的三皇女!」 此话一出,众人惧惊,有不少人是觉得顾柒柒和顾芭芭的名字相像,但未曾想过二人有这种联繫。 顾柒柒浑身绷紧,她此生最恨的便是顾家,夺她皇女身份,让她的名字跟霖国皇族联繫起来。 顾柒柒鼻孔一张一合,胸膛起伏不停,强忍着怒火。 周围几千人阒寂无声,目瞪口呆地听着苏冰把大秘密抖出来。 「顾柒柒在赤査国学了蛊术,控制四城城督和下属,连我也被餵了噁心的虫子。」 苏冰把肩上包裹取下,打开后里面是装蛊虫的盒子、顾柒柒写的信以及各种信物。 「这些便是她意图控制、威胁我的罪证!」 巡抚府譁然一片,辱骂顾柒柒的声音愈演愈烈,情绪高涨的人举起刀枪对向前方。 局势不利,顾柒柒明显处于下风。 但她有兵符在手,无所畏惧。顾柒柒仰头大笑一声,死死瞪着苏冰,左顾而言他:「你不是神算子么,怎么没算出我与敌国勾结,天巫山脉有埋伏?」 拙劣地转移注意点,想推翻前面的话,不过是临死挣扎罢了。 「我惜命!」苏冰抬起右手,目光锁在指头上:「我不是同你说过么,算一次命折一次寿,你以为我和于榄怎么逃出来的。」 「苏冰!」顾柒柒厉喝一声,神态张狂疯癫,双目赤红:「你想死不成!」 蛊虫发作,便是钻心裂肠的痛苦,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足足折磨十天才会五孔流血而亡。 面对这句满满威胁意味的话,苏冰轻笑,把玩着微生穆的铁刀,异常平静地道:「这把刀本来是要斩我脑袋的,但最后我砍了对方脑袋。」 第86页 「把叛国逆臣顾柒柒拿下!」苏冰赫然大喊,响亮的声音震慑在场兵将。 「杀了卖国贼!」 李固拔剑举向硝烟瀰漫的天空,上千人附和一声,即刻沖向顾柒柒一派。 反戈相向的朔城,混乱无比,尘雾漫天,厮杀的叫喊响彻天地。 苏冰遥遥和顾柒柒对视,这次是刀尖对锋芒。 如果可以,在如此短的距离之下,苏冰完全能培育出铺天盖地的魂植大网,拿下顾柒柒。 但是不行,还不到时候 内耗兵力是愚蠢的,她不可能把顾柒柒那边近五千人杀光。 要想一世英名,使人信服,就要让顾柒柒逃,背负着罪恶感和骂名心虚而逃,然后等其联合四城占据偏西称王,等最合适的那一日,她再去收入囊中。 第42章 . 第 42 章 传信 巡抚府的大门被砸得稀碎, 上千人涌进来,堵得里面寸步难行,挥戟舞枪的手臂都难以举起。 铺天盖地的厮杀谩骂声震耳欲聋, 潮汐般推过去,迫使顾柒柒那方人马节节败退。 顾柒柒热汗淋漓,红衣湿透,手中马槊狠狠刺向杀过来的士兵, 阴鸷的目光锁在苏冰身上, 找准机会, 右臂一提, 将马槊横抛。 眨眼之间, 一米多的铁矛嗖地穿过众人头顶, 掷落到苏冰的位置。 那武器掼得虽快, 但苏冰时刻注意着顾柒柒的动作, 因此有所防备, 及时后退,让尖锐的长矛插-进脚前石缝。 顾柒柒一举未伤到苏冰,怒火难消, 面瘫脸变得扭曲狰狞,口型一张一闭:「我要让你不得好死,世上唯有我能解蛊。」 苏冰看懂了, 回她一个微笑,默不言语。书里是怎么写的?此蛊除了餵药压制, 或食万菩提灭杀,此外无法可解。 若没有万菩提,她确实只能任顾柒柒利用蹂-躏。 来巡抚府的人越来越多,顾柒柒的属下抵挡不住, 急如星火道:「顾将军,我们得撤。」 与苏冰站一边,等同于和大将军站在一起,外面成千上万,一旦下狠手,顾柒柒他们绝对逃不出去。 顾柒柒目眦尽裂,无论是逃还是留,都得背负骂名。但苏冰他们铁了心抓她,此时不走,待在朔城更危险,她恶声恶气道:「撤!」 费尽心思七八年,捡到根绳子以为大有用处,不想竟是条不要命的蛇,那天在城督府大门就该把苏冰杀了! 顾柒柒上马,回头看了眼暴动的士兵,在侍卫的保护下,从后门驰骋而出,与五千忠兵离开朔城,逃往西边四城。 于榄见人跑了,着急摇动苏冰肩膀,十分不解:「刚才那么短的距离,你魂力天下第一,为何不抓她!」 「顾柒柒威望颇高,属下都吃了蛊虫。」苏冰拂开她的手:「关押顾柒柒,五千兵便会跟着造反,杀了他们过于残暴。」 「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于榄忿忿不平道。 「嗯。」苏冰挎上小包袱,打算回去:「如果能不费兵力拿下顾柒柒四城权势,又获嘉誉,两全其美岂不是更好。」 于榄鼓大眼,左顾右盼凑近苏冰,用手掌挡在嘴前,小声问:「真的?你要怎么做?」 「保密。」 苏冰弯唇一笑,头也不回地走出巡抚府。 大夏天的,于榄不由打了个冷噤,还好她不与苏冰为敌,之前觉得苏冰傻呆呆的,谁能想到底下藏了这么多东西。 顾柒柒带走五千兵将的行为,无异于默认她干过那些腌臜,朔城一片叫骂声,白墙石道上随处可见斥责的文字。 城督府门前的木匦堆满了诉状,群情激昂,封封大骂霖国奸细顾柒柒的无耻行径,一时之间,攘除异己、肃清奸佞的口号,从朔城传到每一个城。 苏冰回到住处洗了个澡,当即找好纸笔,用黄蜡写信给阿思,先是提了番近况,然后问他是否安好,啰啰嗦嗦写了一大段,在最末尾才提到:「御林军兵符在大皇女那儿,存于皇上今年送予她的紫玉金龟壳内。」 祁耀笙或许对祁荣凌的身世早有怀疑,才如此偏爱长女祁荣慈,今年本是要立祁荣慈为太女,接任皇位,在其生辰时送了一只长寿紫玉金龟,里面就有御林军兵符。可惜她着了伏素的道,事情还没安排好,就要下地府见阎罗。 苏冰写完,停顿了一会儿,拇指另捻起张纸,写了句:最迟十一月回京,阿思勿念。 把信封好后,苏冰交给小厮寄出去,看到门口有人朝里面探,样貌有些眼熟,苏冰问:「何人在那?」 一身软甲的女人讪讪走进来,朝苏冰一拜,无奈道:「我是李将军的副手赵泞,大将军有伤在身,军中事务繁忙,只靠李固校尉处理不过来,他向我推举军师您,我才冒昧上门打扰。」 「不是还有其他几个军师在么?」苏冰问。 赵泞张了张口,出言诋毁乃下下品,她委婉地说:「其他军师们提的建议良策太过高深,我等听不明白,没办法执行。」 赵泞近三日被几个军师磨得没脾气,那些人互相推诿不说,她一提问打仗的事,军师便答:「北玄国蛮人来,我们先防,防不住了就打。」 说了跟没说一样。 「带我到城门那儿看看。」 刚洗了个澡,头髮还是湿漉漉的,苏冰随手拿块方帕边走边擦拭:「顾柒柒带离五千兵马的事,难保不被北玄国知晓。城门要守好。无须慌张,北玄国冻土粮少,今年又打这么久仗,撑不了多久了。」 第87页 李参兰不在,军中许多事务推给副手赵泞负责,可惜赵泞行事畏首畏尾,一点风吹草动就寝食难安。 「万一顾将、奸人趁北玄国打我们,回城反咬一口,如何是好?据闻京师往西四城都是她的拥趸。」 苏冰宽慰她:「放心,那四城的粮草和兵器都运送到了朔城,顾柒柒暂时养不起兵马,无力来捅刀子。」 赵泞凝神弓腰,跟在她后方,走路时软甲铛铛,以小心翼翼地语气问:「北玄国学会您的火蒺藜,城门倘若守不住」话音断在此处,没有下文。 苏冰一停脚,后面的人差点趔趄栽倒。 「他们硫磺、木炭资源不多,不过你说到点上,先去我那制作火药的院子。」 苏冰踅步,行到一个灰尘漫天的大院内,命人抬来木头、炸药,捆了几根试过体积和密度,对众人道:「照着这个做,能做多少做多少,天气炎热一定要小心谨慎。」 随即她带赵泞去往城北瓮门,指着护城河前面的地:「带人把那片垦出来,前面种毒藤,中间埋我刚才做的东西,后面挖长沟垫稻草,再铺层布,均匀填藏炸药原料,北玄国的人一来,在城墙上砸火蒺藜。」 赵泞拍手称好,犹犹豫豫的问:「守得住么?」 苏冰朝她笑笑:「守不住也得守住,后日便是九月,守到约莫十月」 赵泞一喜:「十月他们就没粮了?」 苏冰抬头看向金灿灿的太阳,忽然问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几日没下过雨?」 赵泞愣住,她没关注过,于是睨向旁边的城卫:「问你话呢,多少天没下雨?」 城卫一颤,害怕得直打哆嗦,声音磕磕巴巴:「禀军师,已有一个月,附近庄稼全晒死了。」 听到这个答案,苏冰定下心神,在她们二人面前掐指道:「传令下去,我要在城中祈福天神,给北玄国送去灾难。」 赵泞呆滞,眨眨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苏军师的表情太认真了,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只好躬身应下:「是!我这就去办。」 心里嘀咕,苏军师难道从军前是尼姑道姑,这祈福做法一事,寻常人都是求个保佑,哪有灵验的。 京师白府。 白见思读完信,脸颊、耳缘泛起薄粉,距离十一月还有三个月,说要勿念,他怎能不念,若不是白家派人看守他严厉,他肯定会乔装去往朔城。 陪在妻主身边的,和苏冰名字谈在一起的,不该是什么李固,而是他白见思。 将信纸烧掉,白见思拧眉坐在烛火旁,不太想告诉祖母她们御林军兵符所在,奈何信上妻主特意叮嘱他要说出去,还提了别的计谋。 白家人有多贪婪,白见思一清二楚,妻主心思澄明,肯定亦有所了解。 左右纠结半天,白见思最后还是选择听苏冰的,整理一番去找白薇和白相乐商谈。 书房依旧烟雾缭绕,闷得人心慌头疼。许久不见祖母,祖母的皮肤跟晒脱水的萝蔔似的,眼皮耷拉垂重,快看不到眼珠。 母亲脸色同样不佳,一副纵慾过度的模样,眼底青黑,脸、脖子和手背长满大小红斑,状若丘疹,听闻新娶的几房夫郎已许久未碰。 白相乐一坐下便不耐烦,语气恼得很:「我们不像你那么闲,有事快说。」 白见思扣紧腿上的衣摆,临到口改了话:「我今日外出,收到朔城苏冰写的信,言称如果白家站她身后,她就告诉白家御林军兵符在哪。」 「御林军兵符?!」 白薇和白相乐坐正,霎时变得全神贯注。紧盯着白见思,白薇苍老的声音像风吹过枯叶,沙哑绵长:「她需要我们做什么。」 白见思把信上的话复述出来:「北玄国她会解决,霖国才是祁国最大的威胁,她要你们派几个人去乱葬岗搬尸体,在霖国五大派之间挑拨离间,制造些兵将被杀、猖狂挑衅的事件来,把他们的仇恨拉高,拖止联合攻打祁国的可能性。」 「这个简单,明日我就找人去办。」白相乐一口答应,眼珠转转:「此人心眼真坏,我们白家跟她打交道小心些。」 白薇不以为意,嘬着快掉光牙齿的龈肉,口齿不清地道:「有了御林军兵符,我们还怕谁?」 「母亲,即使有了兵符,我们也得有个正当理由来使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白相乐觉得白薇老煳涂了,说的话不经思考。 白薇摆摆手,杵着拐杖道:「我乏了,需要歇息,你们出去吧。」 「孙儿过两日再来看望祖母。」白见思躬腰退下,他得确定母亲把事情办好,再把兵符在哪的事说与二人。 第43章 . 第 43 章 苏神仙 朔城最近发生了件让大家议论纷纷的事, 几乎人人知晓。制造出炸药的苏冰军师,准备开祭坛请老天爷降灾,严惩北玄国。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尤其是在得知苏冰会算命之后。 宽广的场地上,摞了一堆土石和木材,几个女人将其砌成一座缩小版北疆,里面栉次鳞比的楼阁城墙栩栩如生。苏冰站在最中央, 像一个误入小城的巨人。 场地附近挤满了人, 有的坐在地上, 有的爬上屋顶, 皆好奇地看苏冰要怎么向老天爷祈求。 北疆地域用土石木堆砌好后, 十个女人穿着奇怪的衣服, 手持一面铜镜, 将阳光折射到苏冰身上, 时不时变动位置, 绕着外围的空地走。 第88页 她们穿着白飘飘的纱裙,脸上抹了厚重的粉,两坨胭脂显得颧骨高耸, 看起来令人捧腹。 苏冰忍着笑意,故作镇静。她命赵泞把人扮得像天上神仙,对方却将人弄得跟女鬼似的。 不过, 越怪大家越爱看,能留个深刻印象, 比如回去晚上睡觉做噩梦,她也算影响成功。 四个方向摆了个大喇叭,苏冰两手张开,穿着一身姜黄的交织绫, 闭目仰头,嘴里念念有词:「那摩得喇呀呀喇得那」 胡乱念了一通,她走上高台,朝湛蓝的天空大喊:「北玄国范我朝疆土,杀我族人,屠我将士,今请上苍罚其罪行,震川竭山,崩城陷地,震慑蛮人不再南侵祁国。」 响亮的声音一落,装扮奇异的几个女人开始推倒场地上的小城,把雕刻精细的木楼砸烂。 苏冰把准备好的黄符拿出来,到处撒,嘴里又开始念些叽里哌啦的话,听得附近的人一愣一愣的,看不懂她们在做什么。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苏冰收了戏瘾,将手里剩下的黄纸抛洒出去,大吼一声:「撤!」 中央的几个女人有条不紊地排成两列,跟随在她身后一步一停,左边队列敲铙钹,右边的则锤腰鼓,慢慢离开朔城最中心的位置。 整场戏演完毕,众人许久未散去,围着那堆烂土碎石指指点点。 「苏冰大人这么做真的有用?」 「或许吧,她可是能算命能御敌的奇人。」 神神叨叨地搞完一出,苏冰去城督府看望李参兰。十月初的朔城,天气开始变凉,街道两旁的梧桐叶变了色,和她一身的姜黄有些相像。 苏冰记不得地震什么时候来,但估摸快了,都年底了,就这几日也说不定。 两个月没怎么下雨,空气干燥得很,踏两步便尘土飞扬。 赵泞气喘吁吁地追过来,碎步尾到她身后,弯着脖子道:「军师大人,大事不好了,今年秋本就缺雨水,半月前赤査国在闹蝗灾,田里的庄稼都被一啃而尽,蝗虫已过境飞来祁国,北方诸城怕是要颗粒无收。」 蝗虫 苏冰一顿足,拍着脑袋自言自语:「是有这么一段,我给忘了。」 她努力回忆着,蝗虫似乎跟地震是一起的,先是蝗虫加剧朔城粮草短缺的问题,再是地震把北玄国人和李固他们坑了,最后顾柒柒带着美男粮草来坐收兵马、英名。 「军师大人,有无应对法子?」赵泞怂着肩,小心翼翼地问。 「容我想想。」苏冰摸着下巴道。 赵泞安安静静走在她身后,心中暗忖,您掐指一算不就得了,对苏冰的能力丝毫不怀疑。 书里这段,都忙着写顾柒柒和美男们恩恩爱爱,写白见思如何吃醋作气,关于北疆的都是一笔带过。 要让她猜怎么让蝗虫消失,还真想不出来。 咔嚓一声,苏冰踩到干枯的梧桐落叶,风一吹,片片叶子翻滚,窸窣作响。 她恍然大悟,突然想明白书中的蝗虫为何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两手一拍,苏冰舒展眉头,捡了片梧桐叶,指尖搓动:「不要担心,蝗虫寿命仅有两三个月,飞来这边时日不多了,且天凉风冷,快到冬季,蝗虫不会祸害太久。」 「可打了这么久仗,粮食一直靠之前募捐来的支撑,军中即将撑不住,再来群蝗虫,这场仗我们,唉」 赵泞甩着头,长长嘆气,眉毛挤成川字,秀气的脸一下子年老几岁。 「谁说我们要一直待在这儿。」苏冰把干酥的梧桐叶掰碎成小块:「蝗虫来了,我们就回京城。」 赵泞一惊,眨眨眼:「不打仗了?」 「嗯。」苏冰把手搭在她肩上,一脸认真道:「不打了,老天爷会替我们收拾北玄蛮人。」 「您指的是方才祈愿一事?」 赵泞见苏冰忽然扭头走了,连忙脚步匆匆跟上,疑惑不解:「可老天爷怎么会听我们的呢,那么多人许愿。」 苏冰头也不回:「它听我的就行。」 赵泞站定,目送她进入城督府,忽然觉得苏冰大人不太靠谱。她饱读诗书,阅遍古籍,没见过谁请老天爷帮忙退敌的,顶多有几篇求风求水,借天时地利人和战胜。 可大人说得认真,神情又极为淡定,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赵泞唉声嘆气,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几分相信。 自从被敌国大将一枪-刺下马,李参兰在鬼门关走了趟,心境改变不少。以前满心思保家卫国,不管当今朝廷值不值得她拼尽全力守卫,现在床上躺个数日,一下子明白,愚忠腐败政权,捍卫一群贪官的利益,简直可笑。 腹部的伤已经好了,丹田被修復后,她每日都想起来打一套龙拳虎脚,舞枪弄棍。气色是一日比一日好,唯独抱怨她儿子李固不准她过多练武,整天被人严加看守。 苏冰来的时候,他们俩正在母子斗嘴,你一言我一句,面上却看不出生气的情绪。 「苏天师,你来了!」李固收起剑,热情地跟她打招唿。 李参兰擦掉额头的汗,提起刚才听到的事:「苏天师今日作法,真能成么?」 不止她有这样的疑问,全城的士兵同样想信不敢信。 苏冰笑了声,没直接回答:「过两天就知道了。」 「大将军伤好了?」苏冰问。 李参兰眼角弯出三条皱纹,抬手拍打肚子,沉气道:「好了,多亏你那千山雪莲,我不仅魂力可用,武功也恢復不少。」 第89页 「那就好。」 苏冰沉吟片刻,朝她揖拜:「实不相瞒,我来找大将军,是想提撤兵一事。」 李参兰怔住,差点以为自己年老耳背听错了,茫然不解道:「为何要撤兵?朔城在峡山隘口,把兵撤了,北玄国杀过来,南边的城地势平坦,对他们最有利,到时候难防蛮人掠财杀人。」 苏冰无奈,撤迟了朔城山倒楼塌,说出来又怕她不信:「大将军,我今日作的法,会成功的。」 李参兰沉默地低头思索,她不是不信苏冰,而是不敢赌。眼下正是北玄国最后的机会,盼着获胜,占领祁国粮土过冬入春,造福千秋后代。 「娘,听苏天师的吧。」李固在旁边试图说服她:「苏天师料事如神,救我们两次,这第三次怎么也要信。」 过了会儿,李参兰从腰间取下令牌,递给苏冰:「你拿着它,我属下皆听你调遣。」 「多谢大将军信任!」 苏冰接下令牌,和二人寒暄一番,便离开出去找了几个人,让他们观察昆虫家畜、天气现象的变化。 十月廿一,距离苏冰祈愿已过十日。 城里的士兵一边抵御着北玄国的侵略,一边宿于大道空地上,远离高楼城墙,主要聚集在城南一带,即刻便能撤军出城。 这天下午,天上的云紧密如鳞片,蝗虫飞入城内躁动乱窜,鸡犬不正常地吠叫。 处处都透露着不安分的气息。 苏冰预感天灾来临,当即令所有人弃城,有序撤出城外。 士兵大多不解,碍于军律,只得跟着队列依次搬着东西往朔城外走。 夜幕时分,朔城内的人全部撤离。恰巧北城门被北玄国撞开,乌压压的蛮人骑马吆喝,一窝蜂闯进城内,准备大开杀戒。 长-枪大刀噼开朔风,蛮人一间一间地推开房屋,结果里面空空如也。 适时,天摇地动,马儿感到危险狂奔逃命,人被摔下马,完全站不稳,像被筛抛的豆子,在地面弹了两下。 最严重的是鹰城,眨眼间轰隆倒成碎土残垣,其次为北疆城和朔城,楼宇坍塌,山崩地裂。东边的黑色深渊裂得更开,从二三十公里长,直直贯穿整个北部,将北玄国和祁国分开。 朔城外,苏冰他们所在的位置远离山峰建筑,除了平田野林,什么也没有。三万兵马在强烈地震之下,无一人伤亡。 这场天灾持续了一个时辰,期间大小余震不断,每次一抖,众人心里便一颤,庆幸躲过死劫,否则早就和朔城的山和楼埋在一起了。 军中经歷了大灾难,瞬间联想起十日前苏冰大人的怪异作法,三万人俱皆惊嘆,宁静的星空之下,嘈杂声四起,连军规纪律都顾不得,交头接耳,连连感慨苏冰大人有多神乎其神。 苏冰的营帐前,堵满了人,个个高喊「神仙」、「苏神仙」。 苏冰一面故作淡定,挥手让他们回去歇息,明早要赶路回京城,一边支起耳朵听他们的赞美之,暗道,她要的就是这种神化的效果,一有威望,二带神秘,往后露出龙体的身份,才有人信。 第44章 . 第 44 章 白见思所闻 山崩地裂之后, 朔城存者无几,北方横亘的黑色深渊将两国完全隔开。满目疮痍的北疆,经歷天灾, 偃旗息鼓,再也兴不起战乱。 李参兰手下的三万兵马,毫髮无损地在十公里外的田地驻扎,打仗将近一年, 马上要回京论功行赏的消息传开, 使得大多数士兵都睡不着。 夜深如墨, 这一隅的星月隐匿, 天空飘洒的小雨淅淅沥沥, 浸润干涸龟裂的大地。 万物贪婪地汲取水分, 恢復生机, 焕然一新。 皇宫的金銮殿内, 白薇佝偻着腰, 和祁荣慈攀谈良久,浑浊的老目时不时盯向楠木架上的紫玉金龟。 和她一同来的,还有三女儿白相乐, 两人打定主意,把婢女支走后,一个拿出上好的驻颜膏, 亲自为大皇女敷面,另一个则趁着机会, 站上高椅,把紫玉金龟里的兵符取出来。 她们来得凑巧,祁荣慈最近心烦意乱,底下的忠臣几乎全倒戈到二妹那边, 正缺官臣支持。 于是当白薇谈完朝廷事务,说要给她敷极品驻颜膏时,她想也没想就点头同意。 祁荣慈揉揉额头,颇感头疼,她一直以为伏素是母皇的人,会站身后帮衬自身,未想伏素竟与平庸阴柔的祁荣凌走得近。 如今察觉伏素要害她,为时已晚,当初她若听了天师的话,或许头脑还不会像现在一样煳涂,可惜她对那些静神延寿的炉香等物已经上瘾,完全戒不掉,一日不用便心神狂躁。 祁荣慈心知,她现在深陷泥潭出不来了,脑子越来越不中用,一思考就犯痴呆,被宫中人窃笑私语:「大殿下年方四十就得呆症,旁人叫老煳涂,大殿下这叫什么,中年煳涂?」 白薇带着女儿来看她,她心里稍稍得到宽慰,至少还是有人站她这一边。 祁荣慈侧躺在榻上,闭上双目,安心享受白薇的服侍。这养颜膏确实不错,一涂抹上,清凉舒爽,尤其是听到白薇说:「大殿下是否感到些微麻痒,此乃肌肤收拢、皱纹消退的反应。」她便更觉此膏有效。 另一边,白相乐踩着椅子,伸手把紫玉金龟拿下来,前后捣鼓,发现头与壳之间有处缝隙。她用指头一抠,咔地一声,龟壳被掀开,龟背上放着一个龙形条柱。 第90页 祁荣慈霍地睁开眼,面前是白薇官袍花纹,不等她询问,白薇低声训斥她女儿:「杯盖拿轻点,大殿下在休息呢。」 后面又传来微响,和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很像 白薇正头和祁荣慈对视上,砌起笑意,皱纹横纵道:「犬女自小民间长大,规矩没学好,还请大殿下宽解。」 祁荣慈挥开她的手,从榻上起来,看了眼站着的两人,挥挥手:「退下吧,把外面婢女叫进来。」 「是。」白薇和白相乐默契地答道,相伴而出。 等出了金銮殿的大门,白相乐长舒一口气,拍着胸脯道:「方才吓死我了。」 「拿到手没?」白薇悄悄问她。 白相乐红光满面,泛白的豆疾随着腮肉抖动,得意洋洋道:「我出手必然成功,您瞧。」 张开手心,一指长的黄金盘龙令牌在盛日之下,耀耀生辉。 两人相视一笑,藏好东西,脚步轻快地回到白府。 白府大门前,管事等候多时,折腰拱起双手,奴颜婢膝道:「两位主子,今日朔城传来消息,苏冰大人作法祈求上苍保佑,来场地灾把北玄国敌人恫吓投降。还声称十一月就要回京。」 「愚蠢!」白相乐鄙夷骂道:「把顾柒柒这张牌丢掉,我当她一时煳涂,怎的现在搞这么一出,想让人看笑话不成?乡村野妇果然见识短浅,被庙里那些尼姑蒙得团团转。」 白薇招招手,不甚在意:「东西已经拿到手,此女不成器,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道出这话的时候,白见思刚好要出门,立在迴廊稍远的位置,面色沉如潭水。 白薇当作没看见他,慢步踱向书院。 白相乐则哼了一声,走过他身边时厉声威胁:「你帮白府大忙,白家会优待你,以后天下说不定就是我们的,胳膊不要往外拐,受了那个叫苏冰的坑骗。你若不为白家做事,白家留、不、得你!」 白见思敛眸,一副恭听的模样,暗中却攥紧两手,不明白妻主为何要把兵符给这两人。 等她们的脚步声愈行愈远,他才抬头,怏怏不乐地到茶楼听世间新鲜事。 平民百姓日出晚归,整天里除了干活养家,闲暇之余,不是下棋斗蛐蛐,就是在茶楼吹嘘看戏听故事。 苏冰自从出名后,其一言一行,都被无聊者编纂成长篇大论的英雄事迹,再添点香艷的风流韵事,所有人都爱听。 今日说书人要讲的,便是她在朔城作法求天老爷惩罚北玄国,以及和校尉李固共乘一马的故事。 楼下的老妪为拖延时长,先是重复了段霖国贼子顾柒柒的叛变,把北玄国蛮人对祁国的欺辱讲成二败一胜,再将苏冰大人离奇古怪的作法形容得天花乱坠。 跌宕起伏地叙述完毕,她一拍板,开始讲众人最爱的环节——英女俊男的缠绵悱恻。 「话说到苏冰大人祈求完天老爷,回府一推门,定睛看到李固校尉衣衫半脱地躺在床上,红烛魅影,苏冰大人唿吸急促,将门关好,三两步上前把手搭在李固校尉光滑的肩上,只觉手心下的肩肉弹力有劲,手感刚性,与寻常男子的绵柔不同,她」 哐——,一声杯子砸地的巨响,引得楼下众人不爽,好几个大骂:「楼上的有种给我下来,每到关键时刻,就摔瓷杯,连续一个多月了,到底是谁啊,真搅人兴致,能不能别来了!」 「小二!小二!不要什么客都接,特别是这种专来扫兴的。」 「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你花几两银子上去看看,今个儿必须教训她。」 「别去,听闻是个富家公子,颇有地位,我等不招惹为妙。」 底下咒骂声不断,老妪清清嗓子,重重拍下木板,继续讲道:「苏冰大人撩开外衫,低头亲上李固校尉的」 哐当——,今天是一个月以来闹得最大声的一次,整张桌子被掀翻,二楼的屏风被砸倒,从栏杆上翻下来,轰地把一楼的茶桌击成两半。 下方众人滞住,齐齐抬头,看到一个戴面纱的男子阴狠地俯视他们,周身煞气犹如修罗,凡是与其对视的,撑不过一秒就避开目光。 在场一瞬间的安静,直到高个面纱男子,翩翩衣袖,从楼上噔噔来到一楼,径直走出大门。 他身后的小厮一路小跑,甩下两锭银子,紧紧追上:「三少爷,诶,慢点!」 今日三少爷走得比昨日还早,小厮有些纳闷。连听几天苏冰大人赶走叛徒的故事,好不容易又有新鲜的,每当到大家最爱的环节,三少爷就像迂腐陈旧、书香门第出身的公子,半点污秽都听不得。 唉,要是他跟的是大小姐就好了,谁不爱男欢女爱之事? 小厮暗气三少爷太古板守旧。 茶楼故事半真半假,白见思时不时跟苏冰写信,对朔城之事有一定了解。那老妪讲得虽夸张了点,却八九不离十,唯独所谓的花前月下、颠鸾倒凤,让他最是生气。 一开始他写信通篇质问苏冰,得到的回信皆是否认解释,于是便相信这些传闻都是假的。 但最近听得太多,收到的信又都是重复的回答,来来去去的「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听他们瞎说」,他不由自主地猜这猜那,怀疑妻主敷衍欺骗他,趁他不在、看不见,偷摸背叛当初誓言。 第91页 「三少爷!三少爷!您慢点,我腿短跟不上吶!」小厮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喊。 白见思止步,停下来等他,满面怒容地问:「今几月几日?」 小厮观察他脸色,喉结鼓动,咽下口水,心想三少爷莫不是天天在茶楼喝多了水,呛进脑子里面,几月几日这个问题每天要问不下十遍。他不敢表现出任何抱怨,强笑道:「十月十八。」 白见思听罢,狠狠一甩衣袖,不解气地疾步走向金珍酒楼,命人拿来纸和金果酸水,提笔一秒不歇地写了一个时辰。 写完桌上摞了厚厚一沓纸,厚度堪比一本民间杂书,分批装,七个信封都装不下,分了大概十个信封才勉强容纳。 用绳子系药包似的捆好,白见思打点驿站的人给苏冰寄去,务必用最快的速度。 这次,他非要撕破脸刨根问底,不再写那种委婉措辞,直接逼问妻主是不是和那李固好上,要是他们真好上,他就提剑北上,拆了这对不要脸、把床底欢爱传得天下皆知的狗男女! 得了上百两银子,驿站的信使尽职尽责,连夜兼程,在十月廿二这天早上,将这捆信送到苏冰手中。 昨日傍晚安稳度过灾难,无须再惧怕北玄国夺财害民,三万人马整齐有序,踏上官道,准备回京禀报战事、论功行赏。 苏冰和来时一样,享有坐马车的权利。听到有人喊她,抬手掀开帘子,马车旁一名女人在追她的车,谦恭地捧着一摞东西道:「大人,有从京城寄来的信,信使不知道是谁,交给了李固校尉,校尉说落字『他』是您的,叫我给您送来。」 苏冰惊讶地提拎起一坨信封,疑惑地看了看,随即朝她道:「替我谢谢校尉连日来派人帮忙送信。」 而后她缩回马车,将绳子解开,点燃蜡烛,边烤边看,看到第三张她眉头紧锁,怀疑李固搞错了,这些信不该是她的,毕竟上面的一字一词骂天咒地,大张挞伐,把收信的人说得没良心至极。 苏冰看完第三张,捡起信封,封面署字确实是「他」,她再仔细看纸上字迹,是白见思隽秀的字没错 苏冰停顿须臾,心想这么多信,不可能都是指责她的吧?于是全拆开,一封接一封地读,读到后面指尖颤抖,蜡烛快拿不稳。 后面倒不是指责,有质问,有埋怨,还将他在茶馆听的故事绘声绘色地写出来,叫苏冰看了都忍不住羞耻。 阿思每天都听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故事,她怎么可能霸王硬上弓,怎么可能和李固骑马共欢愉,又怎么可能做之前与做之后不洗澡。 邋遢!荒唐!离谱! 苏冰连唾三声,趁军队休息,找个地儿把纸全烧了,寻个人问:「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快了,苏大人,十日差不离。」 第45章 . 第 45 章 起闹 「十日」苏冰纠结, 回信还是不回信。回吧,她解释多次了,阿思就是不信;不回, 对方等个十天会不会生气。 苏冰没辙,找到于榄,把心中被误会之苦诉说出来。所谓旁观者清,她想听听于姐的看法。 于榄单身这么多年, 连男子手都没拉过, 听苏冰说这些事羡慕极了, 心口不一地道:「男子都这般, 不理他们几日, 冷静后, 什么怨气都会消失。就像我和我娘吵架, 冷个几日, 大家理智想想, 都有对错。」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苏冰决定回京城再说,反正只比信使慢个三日。 倒不是晾着阿思, 而是她怕自己回了信,白见思也不信,除了说她和李固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她什么也没做,她只娶他一人, 发誓下诅咒,还有什么言语能表明心意? 最好的办法是,拉上李固,到阿思跟前把事说清楚, 苏冰心道。 于是,京城坐等回信的白见思,在听了新故事——苏冰不费兵卒赶走北玄国、和李固即将回京成婚之后,天天去金珍酒楼守着,等了十天都未等到来信,怒火中烧。 一颗心沉到谷底,他点了二十来盘菜,从早吃到晚,目不转睛地盯着掌柜方向,等待信使的到来。看得酒楼掌柜满头大汗、一脸通红,以为自己被这位富家公子瞧上。 十一月初,京城外面铁蹄赫赫,整齐有力。城内地面颤动,灰尘滚飞,无数人走在正道两旁围观。 大街小巷不断有人吆喝传信:「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回来了!苏大人也在!」 高兴的氛围感染了整座京城,声声上扬的喊叫传开,万人空巷,到城门口迎接北疆将士的凯旋。 士兵长久以来的劳顿被一扫而空,排成几列,陆续回到军营处,有大功的则跟在上百辆马车后,前往皇城方向领赏。 苏冰没待在马车内,而是站到踩踏的舆板上,举目四望,在热闹的人群里找人。 既然阿思能给自己的寄信,那么表示白家人放松了对他的管制。 宽阔干净的京城大道喧闹非凡,两侧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马车往前跑,苏冰左右扫视,眼花缭乱,随便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十几个身形相似者。 她在人堆里面找阿思,不如阿思寻自己快。可是阿思有没有来,她完全不知道。 苏冰已有半年未见他,着实想念,恨不得立马飞奔到白府,诉一番衷肠。 城内百姓异常热情,将各色花瓣撒向归来的兵将,有认出苏冰官袍的,尖叫道:「是苏冰大人!」 第92页 「苏冰大人!」「苏冰军师为何没与李固校尉待一块?」「苏冰大人何时娶李固校尉?」「李固校尉就在前头,苏冰大人您快追上去啊!」 围观群众对他们俩的事暗自焦急,要不是被官兵拦着,怕是会冲上来把两人绑在一起。 此类唿声不绝于耳,苏冰尴尬地站在马车前,听着那些清晰热烈的八卦之语,被他们激动的情绪震惊到,顿时讷讷无言。 原来阿思说的都是真的?京城竟然这么多人把她和李固认作一对 不止她讶异于此事,前方李固也被起闹得难为情,偶尔回头去看苏冰什么反应,四周就会惊起一片欣喜的欢唿:「看见没有,李校尉含情脉脉地回头望苏大人,他们肯定不想隔这么远!」 吓得李固摆正头,僵硬地目视前方,再也不敢随意动脖子。 这时,围观者又道:「两位大人别装了,你们的好事举国贊成,何时成婚吶!」 苏冰实在不解,到底是怎么从一顿平平无奇的饭,演变成现在满城皆知的谣言。她在朔城,间或听到士兵谈及他们,断不会如此夸张。 难不成是因为军中律例,底下的人八卦得比较小心? 苏冰望着两旁兴奋的百姓,想起阿思写给她的信,颇为无奈。她以为阿思是道听途说,原来不是,谣传已经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 这事如何解释?苏冰哑然摇头。 忽然,余光扫过右前方的人群,她扭回头,身体怔住,呆呆地和那双桃花眼对视上。 大道边是个酒楼,牌匾上四个大字「金珍酒楼」。白见思站在石阶上,与周围兴高采烈的脸排在一起,生气火大的样子,对比不要太明显。 她一眼,就瞧到这位情绪不对劲的人。别人都在欢唿雀跃,满面笑意,他冷冰冰地盯着苏冰这个方向,一动不动,肉眼可见的不高兴。 苏冰反应过来,连忙跳下马车,朝他挥手,推开官兵和无数想摸她的围观者,大跨步跃上台阶,把木头人似的白见思拉着回到京城正道的马车上。 「谁啊!」「这男子怎长如此之高?」「戴着面纱,穿好看点,就来路边勾引苏大人?」「苏冰大人,您这样可对不起李固校尉!」 群众没看到话本上写的桥段:苏冰大人与李固校尉共骑骏马,一路卿卿我我,恩爱回京,只等李大将军操办婚事。一下子愤怒了,直骂吸引苏冰的男子不要脸,破坏一段比翼齐飞的佳话。 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本来白见思就因为各种猜测而不怿,此时见周围人慾想让他走开,让苏冰和李固在一起,他气得直甩袖子,就要下去拳打脚踢一番。 苏冰及时拦住他,问侍卫要了把剑,清清嗓子,举剑朝天不断重复道:「老天爷在上,我苏冰此生只娶身旁男子,否则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她每喊一遍,路旁听见的人就安静一段,仿佛簇簇火苗被浇了盆水,具皆瞪大眼,不可置信地伸着头望向那辆马车。 「怎么回事?」「此人不是苏冰大人吧。」「她肯定不是!」「那她为何自称苏冰呢?」 「」 马车一路行,苏冰一路喊,百姓的激动变成震惊。他们不相信听了大半年的故事,看了那么多话本,苏冰大人竟然要抛弃李固校尉,娶那来歷不明的男子。 左手拦的人忽的没了动静,苏冰哑着嗓子,边澄清心意,边侧过头观察白见思。 白见思闷闷不乐地站在她旁边,身形和走时相差不大,看来有好好吃饭。 她却不知道,白见思之前确实瘦了些,但近几日化愤怒为食量,因此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妻主为何不回我信?」 幽幽的口气,十足的埋怨。白见思本来是极为愤怒的,一是怒祁国人乱配鸳鸯,二是怒苏冰和别的男子有风流传闻,三则是怒自己不能去朔城打仗。 但所有的气,在苏冰举剑向众人发誓时,消得鼓不起来。 苏冰吼得嗓子干涩,咳两声,瞧着他脸色赔笑道:「这不是快回来了,直接当面给你解释更好。」 说罢,苏冰朝前面喊:「李固,李固,你过来!」 倏尔周围人群再次沸腾高唿,有一道声音特别洪亮:「苏冰大人,您就娶了李固校尉吧,他为你上马杀敌,夜里宽衣暖床,您怎能辜负人家一片心意?」 苏冰听得额头青筋直冒,眼见阿思桃花眼红了一圈,拔剑对准那胡诌乱说之人:「你看见我跟李固谈情说爱了吗?看见我们恩爱了吗?眼睛看到的尚且不为实,遑论你们耳朵听到的!我与李固,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要污衊校尉清白!」 李固骑着马儿过来,听她这么说,脸色灰了灰,目光看向苏冰身旁的男子。比自己高,比自己白,也比自己五大三粗的身材匀称高挑,尤其是浑身上下的清冷风雅气质,不是他饮酒练武能拥有的。 李固什么话也没说,挨着马车,时不时瞄着白见思,愈看愈觉得自己该死心。人家戴着面纱,仅露出一双狐圆乌润的眼睛,就能把在场的男子比下去。 「李固校尉快把那狐狸精拽下马车啊!」「苏冰大人,您万万不可负李固校尉吶!」 两边吵吵闹闹的声音,比火蒺藜爆炸还来得勐烈。 白见思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拉过苏冰的左手,十指交叉,眼神阴狠地扫视周围,谁喊得最大声,他就瞪谁。 第93页 眼刀子一把把甩出去,冷冽得那些人背后冒冷汗。 同一时刻,苏冰举起剑,继续重复方才誓言。唯李固安静地跟在一旁,惹众人怜悯。 苏冰嗓子不行了,再喊就废掉,握拳轻咳,干脆不再理会这些人。 从怀里掏出两截竹形断玉,她得先把身旁人安抚好,不好意思地道:「阿思,簪子抵过毒箭,救我一命,断成两半了。」 白见思惊颤,才想起自己只顾嫉妒发怒,还没来得及问妻主是否安好。他捏起玉簪,心中无端慌乱,嗫嚅着:「它救你一命妻主身体可有受伤?」 「我无事。」苏冰拉他进马车藏着,装作没听到外面哭戚戚地叫喊,无奈道:「我让李固校尉进来给你解释信上之事如何?」 白见思一窒,低闷地「嗯」了声。 苏冰随即掀开帘子,小声喊李固:「李校尉,能否请您进来帮我澄明,我夫郎对我们俩的关系产生了误会。」 李固点点头,落寞地翻身下马,撩帘入车。 大道两旁的围观者越看越起劲,仿佛在看真人话本,比城中那几家戏曲楼演的还要精彩。个个将脖子伸长,左摆右晃,企图看清马车内三人动作。 更有甚者掀翻官兵,箭步冲过去扒着马车偷听。 所幸有侍卫在侧,将那人提熘回旁道。 人群议论声不断,有说苏冰大人负了李固校尉一片情意,会遭李大将军责罚;有的编纂面纱男子是狐狸精变的,说他用魅惑之术把苏冰迷住;还有人头一扬:「嗐,要我说,都娶了,两全其美,除了乡野贫妇,哪有女子不娶侧夫的。」 然而马车内却不是他们想像中那样风起云涌,安安静静的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未开口说话。 苏冰掩嘴咳一声,朝李固使眼色,给白见思介绍:「这位便是被我牵连的军中校尉李固。」 随后把手移向抓着她不松手的白见思,面带歉意地同李固说:「这是我夫郎,白府三公子白见思,我们去年相遇相爱,奈何身份地位以及凤体之因,我还得努力一阵,才能把月亮摘下来。」 苏冰提起白见思的时候,眉眼弯弯,温柔宠溺。李固从来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在他的眼里,苏冰一直是淡定自若的,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她。 第46章 . 第 46 章 白见思写故事 眼下却清晰可见的亲昵, 两颊绽放的笑靥明媚动人。苏冰对白见思明晃晃的喜欢,终于把他心头那点希望击碎。 李固眼神黯淡,第一次品尝得不到的滋味。以往他笑话那些痴男怨女, 不解情情爱爱有什么值得人浪费时间的,今日却心口堵塞,如同被人掷了块石头。 久久未等到解释,白见思一瞅, 就清楚看到李固脸上的求而不得, 虽欣赏李固为人性格, 敢上边疆作战, 但妻主仅能是自己的。 白见思眼神有点冷, 嘴角挂起笑容, 右手缠着苏冰的五指, 左手抚整衣摆。 白色的绸尾在李固视线下晃动, 他轻启唇, 着重要点打招唿:「久闻校尉大名,初次相见果然不凡,『我妻主』时常与我写信, 阐明与你的关系,怎奈谣言四起,我耳朵都快听出茧来, 想不在意都难」 李固心中作痛,坐在对面背微驼, 头低着,让两耳鬈曲的长髮垂落,挡住他苦涩的脸。他和苏冰定然是没有可能的,如若早些相遇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敬重苏冰大人, 在朔城与她少有交集,连衣服都未并肩擦过,白公子请勿将谣言放在心上。」 李固抬起头,愁绪萦怀,半分都不敢露出来,提起他一直以来的志向,稍稍恢復意气风发:「李家无女,我儿时便不觉得男女有差,将来想跟我娘一样,戎马一生,保家卫国,当个祁国大将。」 苏冰被他的鸿鹄大志以及勇气震撼,拍手称赞:「李校尉确实值得我等敬佩!您和李将军是祁国顶樑柱,要不是二位常年征战边疆,祁国早就唉。」 苏冰长嘆一声,语气弱下来:「万幸北疆战事停歇,仅需提防着霖国入侵。」 坐在旁边的白见思五味陈杂,抓着苏冰的手更紧了,他有什么资格在校尉面前提儿女情长。 「李校尉,方才我说的话多有得罪,请您」 他刚想道歉。李固摇头打断:「捏造的传闻弄得家喻户晓,任谁心里都不好受,我理解白公子。」 如果可以与爱人成家立业,他会放下刀枪,不去边疆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李固黯然心想,恋恋不捨地凝视一眼苏冰,抱拳道:「我在马车内,外面人容易浮想联翩。」 目光定在苏冰柔和的脸庞上,他决然斩断还未蓬髮的情根,带着那份遗憾惋惜道:「苏大人,李固就此退下。」 壮硕的背影消失在那片幕帘后边,李固哧熘上马,「驾——」,铁蹄嗒嗒,回到队伍的前端。 这一世,寻不到良人可嫁,做个驰骋疆场的将军也好。 两旁一路追来的百姓,尚不清楚他们发生什么,直觉李固校尉受了委屈,在外不断喊着苏冰的名字,望她莫要辜负一片真心。 他走之后,苏冰「哎」了一声,何尝看不出李固对自己的喜欢。 但这声嘆气在白见思耳朵里变味,他拑紧手,把苏冰箍得发疼,阴恻恻地问她:「妻主是不是在扼腕嘆息未能娶到李固?」 北上打仗六个月,如此长的时间,妻主难保不被他人吸引。何况李固凛然正气,大有所为,和他这样空恨身世、无法脱离家族的人大有不同。 第94页 「嘶——,不是不是,阿思别误会。」苏冰不敢抽出手,怕白见思多想,柔声解释:「我是感慨李固身边那么多女子,偏偏看上我,惋惜他动错心罢了,绝无他意。」 白见思惴惴不安,无论如何用力抓紧苏冰,始终觉得人会跑。他瞥一眼在嘶气的苏冰,稍微松开五指,幽幽道:「李校尉与传闻中说的一样,洒脱英武,心怀天下,妻主真对他没半分意思?」 酸掉牙的语气,苏冰一听,就知他仍泡在醋罈子里,蹲下身,从格子里拿出纸笔,言笑晏晏:「阿思不就是气那些人乱写话本、满口胡诌么,此事好办,我们亲自把点滴相处写于纸上,找个文採好的编纂成书,再花费点银子印书,买通茶楼说书人,将之前的谣言推翻。」 苏冰觉得自己提的建议特别好,于是松开砚滴孔,注了水进去,手持墨条在砚中打转:「阿思想想有什么要写的,我觉着在来京路上那段时日,记忆尤为深刻。」 这是个好主意!如若他们的故事传出去,他定要在那茶楼从早坐到晚,每日听个八-九遍。最好是坐于一楼,当老妪讲说有疏漏之时,能及时补充。 为此,白见思不得不仔细思考,该从哪段开始写,桃花村前面发生的事不是妻主做的,他已然找不到灵魂报仇,后半段温馨祥和,是他们最初相逢时季。 白见思打定主意,从头开始写。于是放开苏冰的左手,起身执笔,哗哗在纸上落字,连贯地写了一张又一张。 苏冰正想读,却被挡走。 白见思羞得脸红,用半边身子遮挡视线,低声道:「妻主背过去写,我的会写很长,等出书完整了,再给你看。」 刚生起的好奇,被苏冰压回肚子。她强制自己勿扭头偷看,面朝马车的门帘,一笔一划开始写自己的。 初次下笔,确实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尤其是苏冰不知道怎么描述他们的经歷,简简单单写了几张,东添西补,大致凑出一篇短文,多是描述她有多心悦阿思。 从城南到皇城的路虽有三十公里,但骑马乘车却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等苏冰修改完之时,小窗那儿被人叩响:「苏大人,要进宫领赏了,里面那位公子」 「哦,知道了。」苏冰吹干纸张,把自己写好的交予白见思,又掏出一张银票:「阿思去找个文採好的,把我这文改改。你未得令进宫,恐有麻烦,等我去领完赏赐再来找你。」 白见思沉浸于创作之中,脑中皆是过往回忆,听苏冰如此赶他,竟没生气,意犹未尽地收起笔,折好苏冰那份,片刻就下了马车,疾步朝大街的书屋走。 苏冰看到他神游的状态,嘆息摇头,罢了,虽爱吃醋发脾气,执着于跟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至少没变成书中阴狠歹毒之人,已是万幸。 进入皇宫,戒备森严的侍卫将他们全身盘查,连把短剪子都不许带进去。 苏冰感受到宫内不同寻常的气息,随李参兰等来到金龙殿。 皇上昏迷半年不醒,先是被塞了半个月流食,堵在肚子里排不出来,后有五月半未再进食。 此事骇人听闻,寻常人躺床上不吃不喝几日便会断气,祁耀笙莫非是铁打的不成。 苏冰总觉得其中有异,是个人都肉烂发臭了,祁耀笙的住处一点异味都没有,宫女进进出出,端着用过的毛巾和水,像是真在照顾一个人。 来宣赏的是两位皇女和国师伏素,周围一干大臣作证,翰林院的在旁侧记录。 「骠骑大将军带领将士抵御北玄,守朔护国有功,赏赐黄金十万两、丝绸八万匹、銮花鞍三等魂植官苏冰随军出征,足智多谋,骁勇善战,造出炸药火蒺藜,杀敌国第二大将微生穆,指认霖国奸贼顾柒柒,赏赐黄金七万两」 女宦站在两位皇女身侧,拉长嗓子,一字一停顿地把长长的赏赐捲轴读完。 苏冰领赏时,被祁荣慈拍了下肩:「苏天师终于回来了,本殿想同你写封信都难。」 另有一道阴森的视线朝她射来。几月不见,祁荣凌和伏素愈发相像,面貌、神情以及那苍白的皮肤和茄紫的唇色。 苏冰左肩被祁荣慈拍过后,留下一股浓郁的炉香,混着茉莉花香,闻之头昏脑胀。她当即后退几步唿吸新鲜空气。 即使不在朔城,身处皇宫,空气中似乎也瀰漫着一股战火硝烟。 另一边,白见思把苏冰写的小短文反覆看,觉得太过简陋,不满意她跳过的点滴细节。将其收好,自己提笔从妻主撞头那日,继续在纸上着墨。 至于找什么先生,他早就抛之脑后,先生又不是他们,怎能写出真实相处的点滴。 这一写,便废寝忘食,白见思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致志,写到手酸腕麻都不肯停笔。 等到三日之后,苏冰把宫中事务处理完毕,将院里的万菩提培育了一枚又一枚,和祁荣慈、祁荣凌周旋一番,就收到阿思的来信,请她到茶楼听他写的书。 苏冰把信封存于箱子里,整理好穿着,马不停蹄地按照信上的地址赴约。 不知阿思请的先生文采如何,能否把他们的故事改得精彩些,胜过她和李固的瞎编话本。 一路上揣着期待喜悦的心情,苏冰来到京城最大的茶楼,在一楼正中央的桌子那儿看到白见思,几步窜过去坐下:「阿思,可是刚结束?」 第95页 白见思摇头:「还未开始。」想到今日说书人讲过新鲜事之后,就要念诵他的书作,白见思耳廓微微发烫。 不一会儿,过了早饭的时间,茶楼陆陆续续进来不少闲客,半个时辰就将茶楼坐满,可见这里的说书人有多受追捧。 除此之外,茶瓯里的茶清香扑鼻,甘甜回味无穷,叶尖细嫩完整,乃上品毛尖。 苏冰喝一口,打起精神端坐身体,翘首以待老妪持木板上台入座。 老妇人在这家茶楼讲说新鲜事、话本戏剧已有三十年之久,难得今日不是自己倒贴钱买故事讲,而是有人硬塞她五百两银子,让她把一本自写之作叙述给客人听。 以前也有不少文人书生,以期出名,花钱让她说书,但她是三十年来第一次遇到出手这么阔绰的,于是看也没看,拿着就上台。 她三十年的经验,还能讲出岔不成?就是错字、语序不通,她也能给掰回来。 老妪自信满满地上台一敲板,底下茶客顿时安静,抬头认真听最近各城发生的热事。 提完杂事趣闻,老妪翻开手里装订的一册纸,抑扬顿挫念道:「白府三公子白见思,京城人士,儿时后来流落到祁国暨斐城十陵镇桃花村,被一个老婆子捡到家」 念完白见思十七年的生平经歷,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老妪顿觉不对劲,但是无法,她收了那么多钱,怎么也得念下去。 白见思怕对苏冰名声有损,未写自己受折磨那段,极其跳跃的,直接写他将妻主绊到,妻主撞了头,然后又是一番啰里啰嗦,将相识过程中,苏冰说句话会眨几次眼睛都给估摸算出来,到后边开始描述妻主下地干活。 即使老妪的语气再怎么抑扬顿挫,也难将内容说得生趣动人:「妻主苏冰将一坨泥巴挖出,又挖出一坨泥巴,然后再次挖出一坨泥巴,右手沾满了泥巴,没有锄头,土挖得不够深,妻主继续挖泥巴,嫌右手太慢,于是两只手一起挖泥巴,她不停地挖泥巴,泥巴把两只手都沾满了,土还是不够深,妻主苏冰勤劳地接着挖泥巴」 第47章 . 第 47 章 说书 底下的茶客一片寂静。 咔嚓—— 不知谁手中杯子落地, 裂成碎片。清脆响亮的声音盪开,把所有目瞪口呆的人拉回神来。 说书人充满感情的声音诵到此处,戛然而止, 两只老目睁大,颤颤巍巍地翻篇,晃眼过去,满纸的挖泥巴、培育种子、催长庄稼一连写了三页, 把苏冰在一个时辰里干的事写得详尽无比。 坏了!老妪心里咯噔, 暗悔方才未粗读一遍。她当是个文采一般的书生想出名, 没料竟是来戏弄她的。 奈何手里只有这一册书纸, 说书人往后翻, 已无面抬头看底下众人。 「挖泥巴」老妪喃喃着, 翻到五页纸后, 眼睛粗略扫过去, 时不时吐几个字儿出来:「红薯当午饭下午继续干活开、开垦土」 三十年来第一次讲故事磕巴, 她浑身冒汗,感觉到有数不尽的视线投过来,不太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一些大笑声。 「哈哈, 今个儿的故事甚是有趣,先生继续讲啊,苏冰大人的萝蔔坑挖好没。」 一名女子笑得人仰马翻, 欢乐笑声感染其他人,一起闹堂大笑。 在场人士以为, 这是茶楼招徕顾客的手段,换个谐趣的方式打发时间。 蓦地,在众人笑不可遏之时,一道清越的男子声兀然出现:「不是萝蔔坑!是挖来种黄豆的!」 一部分茶客止了笑意, 转头瞧过去。 戴着面纱的白衣高个男子十分高挑,身形气质甚是眼熟,可不就是那个时常在关键点扫人兴致的公子么! 白见思有些生气,在苏冰鸵鸟似的趴在桌子上时,他质问那说书人:「怎么不继续讲了?上面点点滴滴,写得详细真实。请先生从头到尾诵完相逢这一段,明日我再把镇上遭遇恶霸的那段给你送来。」 他和妻主的经歷,就算花上十天半个月也写不完,比那李固的长千倍万倍。 周围顿时嘈杂声四起,个个指着他喁喁私语:「莫不是苏冰大人的倾慕者,白三公子的崇拜者,竟把毫不相干的两人给硬配在一起」 白见思听得羞愤,火烧头上,登时要过去争吵。 大庭广众之下,他张口就要暴露身份:「我就是白」 趴在桌子上的苏冰终于忍不住,霍地站起身,捂住他的嘴,挟着他的手臂往外拽。 茶客们呆怔怔地望着他们离去,随后又听见一阵脚步声,齐齐回头。原来台上的老妪嫌丢尽老脸,早就偷摸熘走,找自己徒弟顶上。 徒弟是个照稿读的人,才跟师父学不久,语调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妻主苏冰把手心第一棵黄豆苗栽入土中,推土埋好根,然后把第二棵黄豆苗插进第二个坑,推土埋好根,继续将第三棵」 茶楼难得静谧无声,底下的客人早晨那股清醒劲儿过去,坐在桌边听得昏昏欲睡,眼皮子随着那乏味枯燥的声音故事,变得沉重。 有几个昨夜睡得晚,喝茶都提不起神,干脆趴着休憩,梦里都是挖泥巴栽黄豆。 被苏冰拽走的白见思,不怿地站在大街上,手心里还抓着一把炒花生。 他一股脑地把花生塞进苏冰掌中,生气道:「妻主这是做什么,我得回去看她认真在讲没。」 第96页 「别别别」苏冰拉住他,讷讷半晌,委婉道:「阿思,你这样写是不成的,我不是让你找文採好的先生么?」 白见思备受打击,没想到连妻主都不贊成他的内容,怫然不悦:「我写的滴水不漏,将真实发生的事告予众人,讲完约莫需要一个月,难道不比那些胡编乱造的好?」 苏冰不知怎么劝他,忽然看到风吹湖水,波澜阵阵,于是带他到柳树下,指着面前的水镜道:「若这湖不起涟漪,不映蓝天碧荷,阿思觉得路人途径此处,会驻足赏景么?」 白见思摇摇头,其实明白他写得过于枯燥,可是让他删去,他觉得可惜。他和妻主在一起的每个时刻,都值得记录下来。 苏冰观他神情,知晓他听懂了,继续道:「蓝天白云与荷叶方亭是亮点所在,风来推波助澜,桃红柳绿在旁点缀,这处风景才是吸引人的。阿思也读过别人的话本,哪个不是跌宕起伏、言简意赅,所以我说找个文採好的,才能把我们的」 咔,白见思倏尔拧断一根柳条,双目耀耀生辉道:「妻主,我知道如何写得引人入胜了。」 「我这就去书屋那儿参酌,着一本众人皆爱看的人鬼痴恋。」 白见思脑中思路渐渐明晰,持着柳条,忘乎所以地往书屋方向走,心想妻主乃是好鬼上身,他又身世坎坷,此故事定能打动人心。 留在湖边的苏冰,抓着一把花生,愣愣的,盯着白见思远去的背影,咕噜吞咽口水,暗忖阻止阿思自己写的可能性有多大。 看他这股热情,估摸一成不到。 算了,由着他去吧,苏冰嘆气,剥开花生壳,搓碎暗红的外衣,将花生粒扔进嘴中。 等她往后登基,把人娶了,天下便知他们才是一对。那时,阿思就不会再有这般烦恼,苏冰心里如此想着。 吃了午饭,苏冰没回皇宫,而是直奔大将军府找李参兰商谈要事。 她来得正巧,李参兰刚从皇宫打道回府,因听了下属的禀报,对二皇女那派党羽忧心忡忡。 李参兰把她请进书房,自案牍上拿起一封信,上面罗列了支持二皇女的一干人等,占百官的七成之多。 苏冰接手,扫视一遍,沉吟道:「得把大皇女暂时扶持起来,与其对峙。」 鑑于书中对伏素和祁荣凌的部分不多,苏冰对她们不甚了解。若是顾柒柒按正常剧情走,必然和大皇女谋合对峙,而后等二皇女杀了大皇女,她再打着替大皇女报仇的名义,靠万菩提和御林军兵符血洗皇宫,坐上龙座。 为此,顾柒柒被天下人诟病太过残暴,但顾柒柒不在意,谁反抗就杀谁,成为民间人人畏惧的杀神。 「我们帮衬大皇女?天师不想坐、坐上去?」李参兰声音渐弱,随即思索一会儿,又缓缓点头:「大皇女心地仁善,比起二皇女的确更适合。」 「您怎会信祁荣慈心善?」苏冰嗤笑,把纸张还给她。 拍整衣衫,她起身走近李参兰,附耳道:「不坐皇位,谁会护我们周全?不掌握权势,我们大有名声、地位和金钱,大将军觉得上面的人会不忌惮么?您的儿子李固,我的爱人白见思,都将处于无法掌控的危险之中。」 李参兰瞬间清醒,抓皱手里的信纸,沉默了会儿,问:「可天师说扶持大皇女,她站上去我们哪有机会?」 苏冰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小声同她道:「大皇女乃将死之人。」 李参兰大惊,好半天反应过来:「天师算的?」 「大将军千万勿用灵殿的东西,您应该猜得到,皇上和诸多反对二皇女的大臣身体抱恙,与灵殿有莫大关系。」 苏冰坐回她对面,掐着指尖:「我把御林军兵符位置告诉了白家,白薇已经将兵符拿到手,对付伏素和二皇女用不着多大力气。何况,我还知晓一个秘密,祁荣凌乃是伏素和后宫男宠生的女儿,没有继任皇位的权利。」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李参兰就被苏冰吐露的天大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迟钝地问:「二皇女竟然难怪,难怪皇上,难怪不像」 李参兰低头陷入思索中,忽然抬头问:「告诉白家可是因为白见思?」 她握着两腿膝盖,焦急劝苏冰:「白薇此人不值得信任,白相乐更是个油头滑嘴之人,我与她们打过交道。」 苏冰笑着安抚她:「大将军别担心,白薇、白相乐和白见薰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 「那天师还」 「我需要借刀杀人。」 苏冰一语冻住李参兰欲说出口的话,手指摩挲着腰间大皇女给的玉佩,哂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们愈贪婪,于我愈有利。」 苏冰走到长桌那儿,一手负着,另一只抬起壁上的工笔人物画,转开话题,提起顾柒柒之事:「听闻西边四城无粮马无铁器,又被霖国贼子掌控,百姓造反好几次。」 「确有此事。」李参兰点头:「那四城城督官吏拒不投降,我准备带兵征伐。」 「大将军,杀敌能获美誉,杀国人只会遭骂。」 苏冰取下一副人像,抬着走到李参兰身前:「那四城的管辖者皆被顾柒柒用蛊虫控制,我们以解药诱其反戈,再捕入大牢即可。眼下要惧的是霖国」 苏冰赞嘆手里画像的精细程度,把自己的计策说出来:「顾芭芭打仗骁勇,其余亲王都怕她。大将军明日派人找些工笔卓绝的画师,把霖国皇帝和顾柒柒的面相画好,即使不像也要画得七八分像,再把她们之间的关系公布出去。」 第97页 「我会将顾家的事详细说明。到时候,一石二鸟,顾柒柒在祁国难待,顾芭芭在霖国饱受亲王攻击,霖国对祁国的觊觎也能拖一阵是一阵。」 听完苏冰的策略谋划,李参兰恍然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女子,激动感慨一声:「苏天师真乃神人!」 苏冰摇头直笑:「不是什么神人,只是为了保护自身和大家罢了。」 能过安稳闲适的生活,谁愿意在这儿每走一步就要精心算计一下。 和李参兰商量好接下来要做的事,日子又开始忙忙碌碌。 一边挑明顾柒柒皇女的身份,一边将大皇女重新扶起,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事。 在苏冰周旋于各大臣势力之间时,白见思这边亦有进展。 连着两三个月天天钻研,一门心思扑在话本上,自掏腰包印书出去,民间忽然多了苏冰大人和第一美男白见思的故事,到处都是,想不看到都难。 第48章 . 第 48 章 开春不久,马上便是白见 开春不久, 马上便是白见思十九岁生辰。 正值百花斗艳时季,繁花似锦,大街小巷的门铺矮栏前开着各色鲜花, 从岔路口向四面看去,绚烂的早春盎然馥郁。 苏冰提前一日,把白见思约出来逛京城,到城北闲游赏景。 白见思来得稍迟, 纤细的手中躺着个天鹅交颈的荷包, 送与苏冰:「桃花村的人不过生辰, 妻主既不知哪月出生的, 不如与我一起过。」 比起糍粑寨那个荷包, 这次的精緻不少, 天鹅相濡以沫的姿态栩栩如生。 苏冰未料他会绣荷包, 顿时觉得自己买的竹玉簪拿不出手, 感动地道:「阿思有心了, 倒显得我这簪子寒碜。」 张开掌,一根通透紫竹饱满莹润露贵气,簪头三片扁叶, 簪挺竹节寸直,质地形态都比断掉的那根好。苏冰走遍整个皇城,才找到这根满意的竹簪。 白见思看一眼便喜欢, 取来插-进头髮里,眼尾嫣红, 高兴地道:「很合我心意。」 「还有样东西。」苏冰偷瞄他一眼,低声说:「你的魂源。」 白见思腾地脸红,热气在身体里流窜,支支吾吾道:「契在妻主体内就好。」 他感到浑身发烫, 情绪激动后头有些眩晕。 苏冰摸了下他额头,怅然偏头亲过去,把魂源还给他:「阿思再等等,我的龙图快完整了,等龙体觉醒就能解决你凤体的问题。」 龙图肯定和顾柒柒有关,她需要到暨斐城那边走一趟,好让自己的龙体早点觉醒。 迎面吹来微风,将白见思身上热度捎走。他点了下头,惊异地摸着腹部:「难怪我与魂源有联繫时,并不飢饿。」 他撩开衣袖,手臂上的花苞绽放,八瓣张开,第九瓣微弓,剩下一瓣裹着蕊。 「魂力是可以反哺魂源的,我养到九级门槛,步入瓶颈,它应该需要主人来培养。」苏冰解释道。 白见思愣愣地看着手臂,察觉体内有股庞大的力量,举手投足之间就可以让附近狂风骤雨。 「阿思最近在忙什么,白家为你准备花筵不?」 苏冰怕他冷,给他拉好袖子,带着人在街巷穿梭。 白见思兴高采烈地跟着她,开始将自己写的唱本、话本抛出来,一路聊得火热。 大多时候是白见思在说,苏冰在听,偶尔打趣两句。她平时接触的都是些大臣滑头,提起朝廷事务未免枯燥,于是安心听阿思讲鬼故事。莫说,还真有几分聊斋志异的惊奇恐怖感。 一听待会儿阿思要带她去茶楼,她想起几月前的经歷,有些担忧自己会拂了他兴趣。 不过当他说,最近京城卖得火热的唱本话本皆是他写的时,苏冰又有几分期待。 怪不得她前天进宫,遇到一个不认识的女人,问她是不是鬼仙,和祁国第一美男有段恩怨痴缠的情史。那时,她以为对方是听了风言风语,想跟自己套近乎。 现在一想,估摸是买过阿思的刊本。 谣言总是兴起一时,若无力量去推,过不久就会消失。苏冰和李固的传闻好似飘散的烟,城里已鲜少有人再提起。 四月的水仙香气浓郁,隔有十米远,微风一吹,那香味就撞上白见思的鼻尖。 他顿足嗅了嗅,提议道:「不如现在就去茶楼,离午饭时间尚早,走了这么久,该歇歇脚。」 其实心底早就迫不及待,想让苏冰耳目一新,看看他编撰的逸事卖得有多叫座。 「好啊,我也走累了。」苏冰看出他急切的心情,笑道。 两人来到上次那家京城最大的茶楼,为避免被认出来,这次挑的二楼有屏风的茶桌,靠着窗户,也好赏外面的湖景。 说书人依旧是上次那个老妪,茶楼里坐得满满登登,过道门窗处皆挤满人,生意火爆。 苏冰一瞧,惊讶地问:「莫非都来听故事的?」 白见思戴着面纱,故作神秘地道:「等会儿妻主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说书人歇息好,将清晨讲的再重复来一遍,先是提了西边四城百姓有多苦,顾柒柒和那些官兵有多恶,再说了些杂七杂八的小事。 前面这些,茶客还没什么反应,等到说书人把各城热事说完,清清嗓子准备诵新一卷《吾妻是女鬼》,众人好似喝多了茶,精气神一下子就变了,聚精会神地支着脑袋听后文。 第98页 「上文提到苏冰虽是鬼上身,但此鬼乃神龙化魂、流落凡间而成,人人称其为龙女鬼仙。苏冰身份被白见思猜出来,夸其聪慧,一高兴,傍晚种了几根千年人参炖鱼汤,两人服入肚后,夜里周身燃火。白见思尚不知发生何事,一边脱衣一边道」 咔嚓——,茶瓯落地上砸碎的声音,已连续五个月未在这家茶楼听见过。 底下茶客愤怒地一齐抬头,才开端呢,菜还没上来呢,就被人扔颗老鼠屎,换谁也不高兴。 众人议论纷纷:「不会又是那位公子吧?」 台上老妪「咳嗯」一声,引回大家注意力,继续讲:「一边脱衣一边道『妻主,身子火烧一般,不舒服』。苏冰亦是如此感受,摸索着把自身里衣退去,只剩下女子裹胸,她伸手摸向」 楼上苏冰听不下去了,捂着耳朵问对面听得一本正经的人:「你怎么写这些东西?」 白见思埋怨地瞅她一眼,剥着花生,泄愤似的碾碎红衣:「一个是因为受众人热捧,二个」咬牙说:「越得不到的越想要,街上卖的春宫图、风流韵事书我都买完了,谁能想像我嫁妻主两年零四个月还留着童子身?」 苏冰怔住,这可不怪她啊,形势所逼,不说龙图还未完整,龙体有待觉醒,就是各方势力的威胁,她也不敢乱来。 见她不说话,白见思冷哼一声,沉默地听着楼下的故事,盯着眼前的真人剥花生。 一颗接一颗。 苏冰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毛,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人吃入腹中,更加不敢动作。 楼下的香艷故事还继续着,座无虚席,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没几个离开的。 倏尔,一辆锦绣雕窗的马车停在茶楼门口,帘子掀开,一名小厮跳下去,扶着舆上满脸疙瘩的女人下来。 此人正是白相乐,听闻白见思私下和苏冰相约,在茶楼听书,她怕苏冰将人拐骗走,忙不迭乘舆过来抓人。 「你们几个,去把三少爷带下来。」 四月的天气还有点冷,她持着扇子将脸遮住,等侍卫把人抓下来。 「是。」 四个带刀护卫闯进去,气势十足,吓得里面的人瞬间丢了香艷的魂儿,慌忙退到两边,让开路。 老妪也住嘴,看着四人噔噔上楼,在一处屏风后几番推搡,带出一位面纱男子,身形眼熟至极。 众人伸着脖子看戏。四个护卫把男子拖下楼后,上面又下来一位穿着富贵的年轻女子。 这一看,旁人便觉是出男女纠葛大戏,好奇地随他们往外走,怎奈门口有辆华丽马车,将人皆带走,开了头没后续,只好败兴而归。 苏冰跟着上马车,甫一坐下,就闻到臭味,抬头对上一张疙瘩脸,吓了一跳。 白相乐何时长这样?满脸黑红的肉球,都快认不出人来。 马车行到一处窄巷,白相乐带着人下去,把苏冰叫下来,让白见思和他的贴身小厮留在里面,脸色不好地吩咐:「小春,检查他守宫痣。」 苏冰瞬间明白她意思了,沉声道:「枢密使大人,您这是何意?」 白相乐歪嘴痞笑,用扇子尾挠头,一副什么都清楚的模样,直言:「只有我母亲那傻子会与你为谋,我可不傻。凤体若是提早给你,对白家不利。」 白相乐野心都装在眼底,苏冰装作没看到,听着马车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正起脸色:「大人,我与贵府公子素来交好,明日是他生辰,今日一起出来吃个饭,满大街的人,能有什么闪失?我胆子还没大到那种地步。」 仗着有御林军兵符,而苏冰空有李参兰那老女人的支持,白相乐表情嚣张至极:「你的小胆,是在以前在桃花村当农女的时候,现在大了,说不准。」 苏冰和白见思的事,稍微上点心派人去查,痕迹处处可寻。 「家主,守宫痣尚在。」小厮在里面道。 白相乐脸色稍霁,用扇子打着手心,沖苏冰斜嘴一笑:「白府的公子要嫁谁,皇上皇女说了算,其次白府说了算,别人明抢便是死罪,除此之外,苏大人要弄清楚,坏了他名声就是坏你的名声。」 明晃晃的威胁,苏冰听进耳朵,秉礼作揖:「这是自然,在下不傻。」 白相乐脚一蹬,和侍卫上车离开,留下一阵难闻的恶臭。 苏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这味道有几分熟悉,很像当初她在灵殿初次见伏素时闻到的,血腥味和奇怪的臭味。 可是白相乐年轻,身强体健,为何要用灵殿给的怪药?那黏煳煳的黑色膏,如此之臭,正常官臣不会愿意用,除非苏冰想到她满脸的疙瘩,怀疑对方患了什么疾病,重到必须去灵殿问诊的程度。 第49章 . 第 49 章 卯时过两刻,黝黯的天空 卯时过两刻, 黝黯的天空仍不见日出。皇宫内御林军巡逻得更加严厉,奴才们低头匆匆疾行。诡谲的乌云之下,有种风雨欲来的趋势。 在李参兰、白薇等大臣开诚布公, 站在大皇女这边之后,朝廷局势大变,两派的天平,重的那头变成轻的那头, 原本被推上风口浪尖的祁荣慈倒是坐稳了位置。 除此之外, 翰林院新宣的消息震惊众臣, 皇上昏迷之前, 竟将御林军兵符交给白薇代为保管, 等确立新皇才能还其归属。 圣旨在手, 无人敢违逆。即便有人猜疑白薇及其女作假, 当了多年皇上的参知顾问后, 习得皇上的笔迹, 可惜又没有证据指明圣旨是假的,那玉玺印盖得一清二楚。 第99页 况且,御林军兵符世间仅此一枚, 材质雕刻不容人置喙。 百官瞬间歪过身子,往墙头另一边倒。 仅有灵殿、巡盐御史等支持的二皇女,顷刻间就式微了, 苦苦靠着金山财库和各种灵丹妙药,维持与各臣的关系, 暗中耗空家中金银宝山,督促属下招兵买马。 白薇和伏素翻脸之后,失去炉香的供应,每日发疯癫狂, 身体大不如前,时而清醒时而煳涂,闹得白府的下人惶惶不安,生怕哪天就被家主煳里煳涂来一句:「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趁着片刻的清醒,白薇急促地大口喘气,被白相乐搀扶着,用拐杖跺地,焦躁暴怒道:「去写封信请李大将军和苏天师入宫,我身子垂暮将老,必须早点判处国师与二皇女,把灵殿拿下,里面肯定有国师熬制的长生不老药,以及增长魂力的法子。」 白相乐瞧着母亲青紫的皮肤,眼珠转了圈,不怀好意地在旁边歪起嘴唇,笑着答应:「女儿这就去办。」 转过身走出书房,上一秒是孝女,下一瞬白相乐就吩咐丫鬟:「药再加重点。」 「是,主、主子。」丫鬟慌张回应,手心背上全是汗。 辰时已至,人起了太阳还未出。 苏冰挑着灯笼在院内照了下,那株万菩提遮在海棠、桃花之后,着实普通,不开花便不打眼。她放心地回屋,换身衣服准备出宫。 身为魂植官,好长一段时间未去灵殿,每每伏素派人过来,吩咐苏冰到第三重殿干活,她就拿大皇女当挡箭牌。 几次之后,伏素吃瘪,干脆命婢女送来各种好物,言称被她之前保家卫国的赤忱打动。 苏冰将那些精美昂贵之物全扔在偏房角落,不予关注,这些都是漂亮蘑菇,愈好看愈有毒,碰了就会跟祁荣慈和白薇她们一样,再也戒不掉。 早早出了皇宫,苏冰打算去找李参兰谈事。 进气派的大将军府后,她不客气地和李参兰、李固吃过早饭,来到杏花院坐着。 李固童真未泯,和几个小厮在一边斗蛐蛐,偶尔叫嚷几声,让苏冰忍俊不禁。 「莫非大将军还有个儿子?」 李参兰看眼那边,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笑呵呵道:「固儿在家是这个样子,让天师见笑了。」 两人屁股刚坐下,板凳还没热。 白薇的信就送到将军府,虽是写给李参兰的,但三句不离苏冰,叫两人一同入宫,有要事商讨。 白薇到底想说什么,苏冰和李参兰对视一眼,皆知晓个大概。 「这老滑头死也要坐一下龙椅,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李参兰讽刺道。 一边倒的局势,对伏素和祁荣凌大不利。但大皇女近日身体奇差,那方面又不行,无子无女多年,有个后代估摸是不太可能的事。 祁国是要变天了。 今后是谁的天,不管是上面的大臣,还是底下的一干芝麻官,望着黑压压的乌云,都表示看不透。 李参兰从前也用灵殿的东西,诸多大臣都说好,就她用了身体不适,现在细细想来,还好她未继续用。 抬着长袖,她感慨一声:「要不是遇到天师,我这条老命早入土了,哪能像此时,闲情逸緻地坐这儿饮清茶。」 「大将军说笑,苏某其实也是一介俗人,仰慕您品格的同时,看中的是您背后的」 苏冰坦然吐露,话留一半,后文两人都明白。 李参兰爽朗大笑,毫不芥蒂,已然把苏冰当作极其信任的忘年好友:「不管怎么说,天师救我两命,在我眼里胜过神仙。」 「不过,若今日白薇要我们立刻拿下伏素和二皇女,天师觉得是否要如她意?」 李参兰将小臂搭在扶手上,侧身看向苏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将军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苏冰抬眸,目露自信道:「她这样狗急跳墙反而于我有利。」 「可万一白薇叛离,和我们联手除了伏素和二皇女后,说服大皇女针对我们,有御林军和皇女身份在,此乃极大的威胁。」 李参兰越说越不安,觉得天师此次策略不精,让白家变成潜在的危险。 御林军有十万之多,天师怎会把兵符告知白薇,她想不明白。 左臂被人轻轻拍动,李参兰回过神,就见苏冰淡然道:「大将军别担忧,后面有场瘟疫大灾,时间我皆已算好,借白薇之刀,除去两个皇族,我们隐在背后,等百官、天下苍生需要之时再站出来,才是良策。」 「可」李参兰还想说什么,又找不出反驳之处。 天师既已笃定,那表明所谓的瘟疫,可能涉及的不止是一城,连皇城都被捲入在内。 苏冰在桌上放了个小瓶子,拧着瓶盖转动,小声道:「大将军我说过,这药,什么病什么毒都可解,除了断手断脚这种身体残缺。」 「收拾入宫吧。」 苏冰把瓶子抛给她,起身望着彤云密布的天,像是在自言自语:「百姓其实不在乎上边坐的是谁,但在乎其人是不是明君,选的大臣是否清廉公正,除这两点外,只想要天下太平。做到这三点很难么?难,她们即便逼宫谋篡坐上去,换再金灿的衣服也难掩恶臭,所作所为亦不服众。」 「但天师是龙体,合该昭告天下,我替你摆平造反之人,万事可用龙体来解释。」李参兰强调道。 第100页 苏冰摇摇头,不太贊成。 书里的顾柒柒坐上皇位后,首先得的便是口诛笔伐,骂她暴君、残杀清官、霖国贼女,即便用万菩提洗清半身脏污,各地仍有叛乱者,年年打仗。 苏冰为绝后患,何不暂时后退一步,看他们争得你死我活,最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满身赞誉,顺理而然地被追捧着坐上去。 「正因我是龙体,所以更要护好名声。」 苏冰眼神瞄向墙角。 斗蛐蛐的那几人凑在一块儿,围着盒子观战,其中一名小厮怪叫:「怎的不动了,又被少爷的斗死了!少爷这只真厉害!」 苏冰努努下巴,示意李参兰:「大将军您看,就跟斗蛐蛐一样。白薇她们在明面上相争,我只是在背后推波助澜一下,慢慢的,人具皆斗死。因果相扣,该有的报应全在她们身上。」 李参兰领悟其意,说了个「妙」字,心悦诚服地和她一同前往皇宫。 步入皋门,乘坐宫中专门给大臣准备的简舆,在往灵殿的路上,她们恰巧追上白薇和白相乐。 白家自拥有御林军兵符,就仿佛手握天下,神情体态都与以往不同,岔开腿躺在舆上,丝毫不顾及宫中礼仪。即使有人投来目光,依然满不在乎地对宫女颐指气使。 李参兰见此,嗤鼻低骂:「没当官之前是讨食的麻雀,现在借住金窝,就把金窝看作自己家,真不要脸。」 「小声点,别被听去。」苏冰提醒道。 两辆简舆停到行宫外,接下来去金銮殿,需要步行。 四人分成两对,隔着有两米的距离,前后踏入祁荣慈的寝宫。 大殿里面,第一次没有那股闷头的炉香,四面窗户都掩上,环境有些暗。 大皇女和以往一样,精神不济地躺在金丝软榻上,仿佛永远也睡不醒的模样。只是今日格外暴躁,给她梳头的女婢换了一批又一批,始终不得其满意。 她未睁开眼,右手不停抓头,眉头紧皱,刚梳好的髮髻再次散开,垂到她脸庞上,让她心情差到极致。 睁开眼,祁荣慈扯动遮挡视线的头髮,左手将旁边的矮桌推到倒。青花瓷啪嚓摔碎一地,吓得旁边的婢女抖个不停。 焦躁易怒的症状,竟和母亲一模一样。白相乐抬手抚摸戴着面具,极度怀疑自己的花柳病是不是不怪京城花楼小倌,而是伏素想害自己。 「你们可算来了!」 祁荣慈不悦道,懒洋洋地躺着,没起身,指了指旁边几个凳子:「坐吧。」 她头髮白了很多,脸上皱纹也愈发明显,尤其是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布满血丝,眼底的青黑眼袋几乎占了半边脸。 苏冰有些被惊吓到,默不作声,和李参兰坐到最边缘的左侧,静待白薇忍不住先发话。 「大殿下,老臣觉着不能拖了,是时候把那二人处置收拾好,以方便我们进灵殿找解药。」 第50章 . 第 50 章 白薇佝偻身子,言辞恳切 白薇佝偻身子, 言辞恳切,发白的眼珠紧紧盯着祁荣慈的脸色,生怕她被情绪沖昏头, 不肯答应。 幸而祁荣慈意识尚有几分清醒,压制烦躁的心,软绵绵地撑起身,未先回话, 而是面朝苏冰责怪。 「天师当初该说清利害, 将本殿点醒, 如今本殿与手下诸多大臣被伏素以药控制, 用灵殿的东西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 上瘾难戒, 体内五脏六腑亏空, 再不治便病入膏肓。天师要担稍许过错。」 白相乐当即熘须拍马, 在旁附和:「就是就是,天师早说明白伏素和祁荣凌的关系,有大殿下和我母亲在, 伏素和祁荣凌翻不起大浪。」 好事不见夸,坏事使劲推。 李参兰看不惯她们耍两面的作法,欲要反驳, 被苏冰暗中伸手止住。 「算命折寿,卑职也不敢多算。」 苏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并无在意她们怎么抱怨,随口把话题转移:「所幸为时不晚,把灵殿第三重殿——伏素的老窝端掉,大殿下和白大人身上的毒兴许可解。」 祁荣慈扶着额, 一思考便头痛欲裂,直接道:「天师有什么谏策,说与本殿听,本殿手下的人任凭你吩咐,务必将伏素与祁荣凌擒入牢狱。」 白薇、白相乐和祁荣慈皆转头看向她,等她出声指条明路。 「这事不难办。」 苏冰捡起地上的碎瓷,摸着锋利的边缘,轻声道:「皇上下令,只许国师和贴身宫女进入金龙殿,不吃不喝近一年,靠服用伏素的灵丹吊着命。这事儿传得太邪乎。」 「天师的意思是,母皇她。」祁荣慈抓着垂散下来的头髮,愈发焦躁不安。 「既然金龙殿不让进,那我们就把能进的人抓捕。定下大罪,闯进去便知皇上是否安好。」苏冰道。 「怎么抓?」这是祁荣慈最在意的问题。 苏冰捏着瓷块,指腹在薄片处按压,随后抛到地上:「伏素住的第三重殿,有条密道直通地底,下面关押着惨遭折磨的男子,你们知不知?」 对面三人眼神迴避,白薇颤声道:「诸位大臣送子过去,想要讨好伏素,此事是私底下众人悉知的。」 「我怎么不知!」李参兰勃然发怒:「你们这群人有无良心?那都是活生生的人!」 「住口!」祁荣慈掌心拍在玉石扶手上,额头泛紫的青筋凸显,红眼瞪大,模样可怖。 第101页 「注意你身份,李大将军,说错话本殿能让你掉脑袋!」 骂苏冰自己,她可以不在意,但如此指责李参兰,她实在忍无可忍。 不是谁都能容下祁荣慈的暴躁,她和李参兰有底牌在背后,何须这样受气。 「呵」苏冰丝毫不忌惮地冷笑一声,将脚下的碎片踢到祁荣慈脚边,叱骂道:「我们在外带兵打仗,保护的就是你们这些懦弱无能只会窝里横的东西!」 「大皇女要是不知道怎么对付伏素祁荣凌,又有求于我,最好把气焰压低点。」 苏冰骂完,肚子里的气顺畅许多,尤其看到祁荣慈想罚她又没办法治罪的样子。 「你!」祁荣慈指着她,苍白干瘦的手抖动不停,火气涨到腹部,直冲脑袋,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来人啊,来人啊!」白相乐见此,将婢女叫进来服侍,插针见缝地斥责苏冰:「苏大人,大皇女身份尊贵,岂容你冒犯?」 苏冰大睁着眼,疑惑不解地问:「我怎么冒犯了?我有说什么吗?你们莫不是被国师药出幻觉。」遂转头问李参兰:「大将军可有听闻我刚才说话?」 李参兰坐姿向来端正,五官该大的大,该浓的浓,堂堂正正的气派叫任何人见之信服。她不动神色,以一种公正无私的口气道:「苏大人方才未开口说话,我耳朵意识都是清醒的。」 苏冰回头嗔白相乐一眼:「枢密使真会说笑。」 祁荣慈哇地在软榻那边又吐口血,张牙舞爪地朝她冲来,啊地嘶吼一声,情绪失控。 她想掐死苏冰,方站起身,眼前蓦地一黑,身子酸软,巨响咚地,昏倒在寝殿内,被那几片踢过去的碎瓷划伤脸,流出紫红的鲜血。 白薇吓得连拐杖都扔了,在婢女进来之前,吭哧把祁荣慈扶起来。 白相乐见状,不怒反笑,走到苏冰面前道:「苏大人,把大皇女气到呕血昏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苏冰表情淡然,挂着令人意味深长的笑,抬头问她:「大皇女昏迷不醒,岂不是更好,你说是不是?」 随后,在婢女进来的那一秒,苏冰扑向祁荣慈,和白薇一同把人扶起来:「翰林大人、枢密使大人,您二位说说看,大皇女怎的昏迷了?真奇怪啊!」 白相乐和白薇相视一眼,心思辗转间,依旧咬着苏冰不放:「还不是被你气的。」声音却不高。 苏冰欸了声,后退一步让丫鬟照顾祁荣慈,反驳她们:「明明是被你们气的。」 气氛竟然缓和下来,没有一点对峙的紧张感,反而像在小打小闹。 李参兰奇怪地看着她们,不一会儿和人退出金鸾殿,侧耳听到白相乐问:「天师在灵殿做事,是否有那种让人昏迷沉睡,御医查不出来的魂植?」 苏冰站在朱红大殿门口,回道:「当然有。」 白相乐一喜,殷切询问:「那天师能否带点出来?」 俨然忘记方才指摘苏冰的事。白相乐满门心思想着,帮一个傀儡皇女,比帮一个随时倒戈的笑面虎强。 待他们解决了伏素、祁荣凌,大皇女最好是永生永世别醒来。 白相乐笑得太殷勤谄媚,与之前判若两样。李参兰最是看不惯她们白家这副样子,嘲讽道:「摇尾巴的白眼狼。」 白薇拐杖杵地,年迈的声音拖拖拉拉:「李将军,对付国师和二皇女,我们乃处在同一条线上。」 苏冰怕她们又吵起来,抬了下手,低声道:「灵殿有个主管叫李毓,顾柒柒的牵线人,你们找出她露的马脚,要什么东西,使手段问她要去。」 白相乐得了消息,知趣地闭嘴。白薇双手杵拐杖上,仰着满脸松垮的褶子脸,问:「天师,何时定伏素和祁荣凌的罪?」 「就现在!时间一久,容易发生变故。」 苏冰停顿须臾,圆眼珠往左上升,仔细吩咐:「翰林大人和百官相熟,多找几个同党,哭诉其子被绑失踪,越多越好。白大人和二皇女打交道甚多,持兵符带禁卫军把东祥殿包围,给人打好梅花印后,将人『请』到金鸾殿来。」 苏冰交给白相乐一个雕刻梅花的章印,和一瓶不易掉色的红墨,解释着:「假胎记是做给众人看的,多一件证据是一件,能让人相信她们是母女便好。」 「我呢?」李参兰问。 「大将军您行动敏捷,武功魂力兼具,气势逼人,需要您带兵直闯灵殿,把伏素迫害男子的罪证当场查明。若是能把伏素缚住最好,同样把这梅花印盖一个,不行就拖一拖,我会尽快赶来。」 苏冰沉吟半晌,叮嘱她:「伏素九级魂力,大将军一定要小心!」 这三方面的安排,各有各的适合位置,白相乐和白薇没什么不满,去灵殿捉拿伏素的功劳虽大,但换她们去,肯定不愿意冒险。 九级魂植师,轻易能培育出杀人的魂植。 「为何要带二皇女到金鸾殿去?二皇女行事谨慎,我以什么名义围捕她?她私下贩盐敛财的风声是有,但我无证据。」 白相乐怕苏冰故意使坏坑自己,行事前不得不谨慎。 「以假冒皇女身份的罪名抓她,只要你抓得够迅速突然,其他事查一查就有证据了,记得在她身上打下印记。」 苏冰被她身上的臭味熏到,悄悄后退一步,保证道:「放心,只要你将人带到金鸾殿,我们就进行滴血验亲的仪式,证明她和伏素是母女,和祁荣慈不是亲姐妹。」 第102页 白相乐被面具捂得喘不过气,取下来,反对她:「我听闻伏素保持年轻长寿的秘诀,是她不停服药换过血,滴血验亲能否可成,在其他人那儿不得而知,在伏素身上多半不行。」 「滴血认亲本来就是假的。」 苏冰捋整长袖,徐徐道:「你们把事做好就行,我有办法让祁荣凌的血和伏素的血相融,而和祁荣慈的不相融。」 白相乐怔忡,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纠结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苏冰。 赌一把,成功了她就能坐上皇位。 四个人分头行动。苏冰找到太医院,里面的太医,人人皆受灵殿控制,在替官臣帝王治病时,作为中间人,确保没人发现灵殿的小动作,即使有,也被「江湖野郎中」、「班门弄斧」和「医术不精」等黑帽子打发掉。 苏冰进去之后,直戳她们伤痛处,以解灵殿药毒的诱惑,换取待会儿在仪式上做把戏。怕她们不信,专门叫来一位毒素深入骨髓的老御医过来。 餵下一瓶晶闪的粉末,那老御医不一会儿就腹痛想拉肚子,一盏茶的时间后回来,就发生惊人的变化,面色不再青黑,脚步稳态,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其他太医蜂拥而上,把着脉惊唿神奇,连连同意苏冰的要求,直言:「苏大人,想要我们做什么,只要不是丢命抄家的事,都可以。」 苏冰先是讲了番在灵殿的偶遇,发现伏素和祁荣凌原来是母女的事。 没料到,众太医对此早有猜测:「我早怀疑她们的关系了。」「国师和二皇女确实长得太像。」「对啊,你们想想,二皇女和国师大人,大皇女和皇上的长相,这一对比太明显了。」 苏冰暗中松口气,心道还好大家都不瞎,而后要来两碗水,着重复述三遍:「验大皇女和二皇女的要加盐,验二皇女和国师的,水和碗一定要温热。」 第51章 . 第 51 章 太医们一开始不懂为何要 太医们一开始不懂为何要这样做, 等苏冰走后自行尝试,竟发现第一碗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合,第二碗更神奇, 人的动物的,滴进去瞬间就相融,血丝交缠不分彼此。 众人皆感慨,苏冰大人果真博识神秘, 怀疑她如民间话本写的那样, 乃龙神下凡, 化鬼来找前世情人白见思, 一同遏制世间战乱。 读京城火爆的鬼故事, 只觉怪诞荒谬, 此时见到本尊, 在场的御医都惊为天人。 她们认定, 苏大人不是一般人! 交代好太医院, 苏冰抬头一看。原本灰濛的乌云散开,天色亮了几许,日光从云缝间穿透出来, 光芒四射。 在太医院耽搁的时间不长,苏冰担忧李参兰伏素那儿讨不到好处,急匆匆奔向灵殿。 伏素有九级魂力, 单凭普通兵力和李参兰,还拿不下她, 除非她不逃,在第三重殿内硬耗。 可伏素不是傻子,断然不会这样做。 苏冰一开始疾行,到后面天越来越明亮, 仿佛时间过去了好久,她满心担忧,于是抡腿狂跑。 一路气喘吁吁来到皇宫西边,就在此时,距离灵殿很有很大一段位置,高耸的宫墙上,忽然攀爬出丛丛密藤。 那些长蔓干枯发黑,叶子藤茎奇形怪状,偶尔开出几朵暗红的花,喷涌出灰黑的孢子灰。 细小的孢子轻飘飘的,恍若微尘,发散开来形成淡淡薄雾,在黑红的花朵周围游走,令人直觉危险。 苏冰第一想法便是伏素在那,她感受到一股庞然的魂力在不远处聚集,空气中的力量分子隐隐汇拢过去。 左右皆是宫墙,她绕路跑过去,伏素肯定已经逃了。 苏冰如今十一级魂力,对上九级的伏素,完全够用。须知等级越高越难提升,尤其是十一级与十级之间,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 鑑于身上的种子都是普通货,而那边的黑色枯藤绝对是致命魂植,苏冰不知这道鸿沟被填埋多少,仰头喝下一瓶万菩提果粉,手握着一枚种子,狂吸体内魂力,噌地飞速窜向那头高耸的宫墙。 李参兰带兵一路追捕伏素,在灵殿最外围的高墙上,陷进藤草之中,无法脱身。她被灰色的粉末呛到,不停咳嗽,胸腔震动得肋骨发疼。 她大感不好,唿吸滞塞,再不出去会被毒死在藤蔓里,于是不停挥剑斩断,以争取空间冲破出去。 伏素见她逃不出来,长唿一口气,欲转身奔向金龙殿。 忽然十几米外,蔓延生长出粗壮的枝丫,越过层层矮墙,托着一人与她隔着五米的距离对视。 伏素认得此人,北疆战事中出名的苏冰。 她眼神颤动,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脚下的粗枝,那虽是普通灵种,但成活率极低,且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催长成这样,等级至少在八-九级之间,与她不相上下! 「苏大人隐藏得真够深吶。」伏素飘悠喑哑的声音在城墙内迴荡。 李参兰在藤笼中听见,奋力挥臂,破开一个口来,踉跄着从五米多高的红墙上点足跃地,脸色发黑地不停咳嗽。 苏冰见她中毒,于是遥遥抛去几个木瓶:「快吃下!去灵殿救人,我来对付她。」 伏素见之并不阻拦,阴柔冷寒的面孔上,眸色发白,嘴唇黑紫,皮肤呈淡青色。 她鄙夷地昂起下巴,抬起两手,左右各执一株发芽的魂植,阴恻恻地笑道:「无知,殒烬藤的毒岂是你能解的。想对付我?呵呵。」 第103页 伏素讥讽的笑声忽高忽低,犹显鬼魅,她将自己的位置升高,从上至下俯视苏冰,声音变重:「不自量力,想死我便成全你。」 左手的殒烬藤从她手臂下生长出数十根黑色藤茎,蛇形爬动,往苏冰的方向缠去,表面开出一朵朵黑红的夺命花。 李参兰深知苏冰实力,并不忧虑,吃过万菩提好了不少,朝苏冰道谢:「多谢相救,小心些。」其后,带着剩余的药,回到灵殿救人。 苏冰站在浅绿色的枝丫上,驱使这棵倒着长的树,长出一张罩网,一边抵挡伏素毒藤的入侵,一边伸向伏素的四肢。 怎奈那毒藤委实厉害,树枝甫一被攀附,便腐烂发臭。身前的罩网,不一会儿就被侵蚀烂掉,不停掉落木炭似的硬块。 伏素大笑不止,诡异森然的声音在几堵红墙内迴响,出言讽刺:「你死在这儿,要怪就怪你以卵击石,不知天高地厚。」 她耗费剩余的魂力,催动殒烬藤袭向苏冰,黑红的枯藤像干涸的血流,张牙舞爪地攀附过来,即将把苏冰像蚕茧一样包住。 面对能夺人性命的殒烬藤,苏冰一步未退,甚至抬起手,动作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最前面伸过来的那根,右臂滚滚浑厚的魂力庞然外泻。 魂力虽肉眼不可见,但苏冰能感知到,伏素的九级魂力没有她想像中扎实,不仅单薄软绵,且时强时弱,输出得不连贯。 比伏素凝实五倍的魂力,源源不断地输出于殒烬藤中,力量压倒性占据主导,殒烬藤停在离苏冰一尺的位置。 伏素大惊失色,随后心里窃喜,殒烬藤剧毒无比,接触者一盏茶时间内必死亡。她常年炼药,已经炼就百毒不侵之躯,即使苏冰魂力有九级,也敌不过毒素破坏体内,终究是着了道。 「今天就让你成为我血奴吧,呵呵。」 伏素笑得瘆人,黑色的指甲点着视线里的人身,自顾自地说道:「这皮肤真嫩,乃血蛭最爱,想必全身血肉钻满虫子时,凹凸鼓动着煞是好看。」 「真噁心。」苏冰被她的声音和言辞弄得头皮发麻,免不得浑身一抖。 伏素看在眼里,误以为她害怕了,伸手幽幽道:「来吧,我的孩子。」 但事情未往她想像中发展,苏冰不仅气色红润地站在那根树杈上,且反局为主,右手握的那根黑藤弯过头,分成手臂粗的四股,用令她震撼不已的速度飞过来。 那速度超乎她想像,即使她状态、魂力都臻至巅峰,也无法做到这种速度的一半。 更可怕的是,苏冰对魂植的控制度。 殒烬藤绝不多长一根分芽或者一片叶子,光秃秃地向箭一样射过来,端头对准她的脸,眨眼间开出一簇红瓣,其形宛如巨大的绣球花。 嘭——,花瓣齐齐绽放,灰色的孢子如同面粉,往脸上砸来。 伏素身躯虽百毒不侵,但有一定边界,若毒性太强,她也扛不住。 打狗不成反被咬,手中的殒烬藤根本不受她控制,每次她想催动魂植,便被奇怪的阻力拦截。 慢慢的,那股阻力从十米开外沿着殒烬藤,钻进她手中的根,整株魂植不再受她控制。 伏素被缠得动弹不得,惊慌失色。 苏冰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有多少级魂力?她自以为天下第一,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被超越。 她杀了那么多男男女女,炼药数十年才达到九级,苏冰至多二十二三岁,实力竟可怕到如此地步。 伏素髮白的眸子泛起精光,贪婪地看着苏冰,心道,要是把此人经脉置于体内,啖其肉换其血,拥有对方的丹田,她就能有十级魂力! 伏素忙不迭将右手未用的另一株魂植催长,这是她的保命底牌,堕魂花。 开花后香气浓郁,不吃下种子的话,闻到气味者顷刻间变成傻子,嗅花上瘾,一日不闻便会暴躁,头脑连稚儿都不如。祁荣慈和白薇她们,就是用了掺和此花花粉的婆律香,才渐渐变得煳涂。 伏素全身被缠住,但右手还有空间。她将体内剩下的魂力耗空,一朵金灿灿的花盛开于掌心,花瓣较硬,有半个头那么大。 浓烈至极的花香在四周溢开,风一吹,灵殿附近的人动作停滞,双目无神,嘴唇张开,垂涎着口水而不自知,呆如痴人。 伏素自以为苏冰会率先坠地,傻乎乎地任她宰割,嘴角掀起笑意。 但下一瞬她就笑不出来了,微弯的嘴角凝固,震惊于苏冰须臾来到眼前,捻起花朵餵进她嘴里。 「国师大人,好吃不?」 苏冰笑得春风拂面,态度那叫一个贴心:「我还年轻,像您这样的老人,气色不好,经脉血液阻塞,何必省吃俭用把鲜花留给晚辈?您自个吃了养颜要紧,我不慌。」 伏素嘴巴大张,堕魂花沉落在地,呆呆地问她:「你为何不受影响?」 「怎么会我尚且不能」 即使服用过种子,那花也是万万不能碰的,更别说吃,伏素唇舌染上花粉,免不得意识混沌,不住地摇头抓狂:「不可能!不可能!」 苏冰怕被她黑长的指甲抓到,未亲自动手,选择输出魂力,左三圈右三圈地把人捆绑好,随后将地上的堕魂花封装于植物球中,不露一丝缝隙。 做好这些,正午的太阳终于破开乌云,直照大地,整座皇城都明亮起来。 第104页 眼见李参兰他们还未过来,苏冰便自行拖着伏素,走向金鸾殿。 第52章 . 第 52 章 金鸾殿内,一干御医静待 金鸾殿内, 一干御医静待在漆红大柱两侧,身居高位的文武大臣被请置于毡子跽坐。 珍珠屏风帘后,金丝蚕被盖在一位昏迷不省的女人身上。祁荣慈似乎被可怕的梦魇网箍, 耸着眉端,睡得不安生。 「白相乐,你休要污衊皇女身份!这可是砍头大罪!」 大堂内,一名老臣怒斥道。 在御庑中央, 祁荣凌被五花大绑, 左右站了两个与她为党的忠臣。 皇女身份被质疑, 各大臣齐聚一堂, 大多数是在看戏, 形势不明的情况下, 不敢随意站位。 「别急, 等苏大人请来国师, 滴血验亲即可知真假。」 白相乐戴着面具, 踢动衣摆,在大殿中来回徘徊,高高扬起下巴, 谁也不放在眼里。 「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仅凭御林军兵符?」 祁荣凌阴柔的脸不讨喜,尤其是她发怒的时候,两根细眉斜飞如倒八字, 紫色薄唇向下半拱,一副孱头败类相。 「当然是以皇上的名义。」白相乐请她娘出来作证, 对众臣道:「皇上早有疑心,曾托臣与母亲二人查明实情,如今查明,皇上却被国师禁在金龙殿内, 不知安好否。」 面临满门抄家的危险,底下的几十个大臣,互相拧头交耳,仍不敢出声帮任何一方,生怕一步错,步步错。 「大军师苏冰大人到——」 等了许久,终于盼到解决难题之人到来,大殿一下子安静,所有人都偏头朝外张望。 纤尘不染的汉白玉台阶上,一位红袍加身的女子缓缓踏进来,脚步声清晰稳健,其后拖拽着披头散髮的伏素。 伏素的模样有些疯癫,白目无神,茄紫唇边挂着一串口水,两只手缚在胸前,黑长的指甲弯曲如钩。晃眼一看,还以为苏冰降服了只女鬼。 祁荣凌不敢相认,看到母亲变成这个样子,暗自急切。 母亲有九级魂力,百毒不侵之躯,毒植傍身,不可能受制于人,为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抓到? 被绑到金鸾殿,祁荣凌从未惧怕过,对母亲的能力深信不疑,眼下却开始慌张。 「各位御医!」 苏冰一声大喝,点醒她们:「还不快速速开启滴血验亲仪式。」 白薇和白相乐在旁帮衬,持一张墨迹刚干的圣旨,不急不缓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二女乃国师」 一干大臣忙下跪聆听,额角流汗。上千年歷史,从未听过如此奇事。 今年变把戏似的,先是顾将军叛投敌国,后是霖国皇女身份被冒名顶替,现在又来个二皇女是国师大人的女儿。 可谓是精彩至极! 偌大的殿堂内,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御医取了祁荣慈一滴血、祁荣凌两滴血,以及伏素一滴,分别落于两个碗内。 第一个碗,两位皇女的血并未相融,众臣立刻噤声,视线在寝宫和祁荣凌两处逡巡,满腹猜疑。 伏素的那滴血颜色太深,且粘稠如胶,不像平常人的血。 就在大家怀疑伏素的血能否和祁荣凌的相融时,奇怪的事发生了,一黑一红两滴血落入碗中,顷刻间散开交融,不分彼此。 大殿内阒静无声。 捆成粽子的伏素咿咿呀呀地叫,活动脚腕,滞缓地走向祁荣凌,两只手在空中抓,似乎想要去帮祁荣凌拆身上的绳子。 「这是什么!」 白相乐一个箭步,掀起祁荣凌和伏素的裤脚,将两朵形状相似的梅花胎记印露出来。 她装作不知,捂嘴怪喊:「天吶,她们有母女胎记!」惊讶的表情,装得像极了第一次见。 大殿瞬间嘈杂起来。女宦乱后宫生下女儿,孽女变皇女,企图继承皇位,歷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竟让他们遇到,怎能不诧异。 「这不是胎记!」 祁荣凌慌张不已,用另一只脚的脚后跟摩擦印记,急急解释:「是这些贼子要害本殿!我从未有过胎记!」 然后无人相信她所说的话,皆认为她在垂死挣扎。 「骠骑大将军到——」 不多时,李参兰步入大殿,怒火沖沖,进来就重扇伏素两耳光:「实在歹毒!我生平第一次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 「呸!」她踹了一脚伏素,将人踢滚三四圈才停止。 一千御林军抬着伤势不同的男子停于殿内,物证、人证齐全,恶臭一下子瀰漫在宽敞的空间内。 肉糜烂腐坏的味道,令人作呕,更别提睁开眼去看那些疮口。 「啊——!我的儿子!」 忽然出现几声哭喊,三名大臣分别扑向皮包骨、断腿断脚,和一名没有眼珠的男子,泪如雨下,声声哭断人肠。 血腥的场面,让众人皆不适应,他们中大多数都送过伏素美男,知道伏素那儿的男子有去无回,因此不会送儿子。 白薇找的这三名大臣,在苏冰眼里,就是鳄鱼掉眼泪。比起难闻的味道,她们的所作所为才是令她想吐。 明知伏素的老窝是魔窟,偏偏要把无辜者推向无穷无尽的折磨,只为在场大多数人的一己私慾。 追求长生,肆意拿活人研究,令这些男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活在阴暗地府中。 第105页 殿外接连陆续又来一批人,排着队通报伏素和祁荣凌的罪行:「禀报大将军,在灵殿第三重殿内,找到妖女伏素妄图控制诸位大臣的物证。」 「禀报白大人,已翻出伏素之女贩盐私营、招兵买马的帐本。」 「禀报」 罄竹难书的罪项垒成山,杀伏素和祁荣凌一百次都不够赎还。 众臣已经震惊到无法言语。金鸾殿内密密麻麻的人,却静到落根针都能听见。 未料,一道更加狂风惊雷的噩耗,以极其颤抖的声音在大殿门口响起:「皇上、皇上驾崩了」 什么?! 那通报的人,是李参兰副手赵泞,带兵闯进金龙殿查真相,见到的却是一具干尸,尸体皮下全是圆圆的虫茧,凹凸不平地分布在身体各处。 话音一落,被白相乐搀扶的白薇突然唿吸困难,涨着紫红的脖子,缓缓倒在地上。 离得近的御医反应过来,上前把脉,掐着人中欲要施针。 苏冰两步上前,在御医身后凝神思索。她闻到某种魂植的药味,是灵殿罕见的毒药,这药她曾经赠予过阿思。 地上的白薇大张着嘴,发黄的眼球死死盯向白相乐,眼神从不可置信到怨恨,最后瞳孔发散,撒手人寰。 苏冰抬起头,恰好捕捉到白相乐嘴角那抹得意,心底发寒。白相乐竟心狠到,连她母亲都不放过。 她忧心白见思,怕白相乐并不在意他凤体的身份。 苏冰一把抓住白相乐的肩膀,四目相接,压声道:「我给阿思的药,为何在你手上?」 白相乐先是眼神慌张了须臾,很快镇定下来,挪开她的手:「好东西就要孝敬娘亲。」 「若阿思有任何好歹,我」 苏冰还未将威胁的话说出口,白相乐不悦地打断她:「凤体对白家有益,我傻了才会动他。」 白相乐歪嘴,负起双手,颇有高高在上者的风范,鄙夷道:「苏大人虽是龙体,但想娶我儿子,还得掂量掂量你自个儿。」 对于地上一命呜唿的老母,白相乐连戏都懒得演,有条不紊地吩咐女婢把尸首抬回去,安排后事时,莫说泪珠子,连眼睛都未湿润过。 今日大概是祁国几百年来最动盪的一天,一个上午过去,大皇女昏迷,国师与假皇女被捕入狱,皇上驾崩,翰林大人猝死 六月初夏,天空澄透如明镜,金煌煌的太阳挂于正中,万物祥和。 然而,红墙彩瓦的皇宫却笼罩着一层悲怆的气息,素白的招魂幡四处飘摇,所有木栏檐墙都系了白布条。飞檐翘角下的盏盏红灯笼被取下,随之替代的是白绢纸灯。 黄纸铺路,浓烟在各处高塔、金殿处升起,火光比太阳烧得还明亮,天空上飘着香灰纸屑,风一停,便落得满地皆是。 皇宫内一片肃穆,「奠」这个字从宫里到宫外,无处不在。 白色占据整座皇城,陛下驾崩,全城食素三日。每个地方都飘挂着麻布、长幔,气氛压抑得让人受不了。 某日,地方有城上奏摺子,某村人畜感染瘟疫,后传至县城,再后来全城得病,食无胃口,动无力气。染上瘟疫者无不是软趴趴的,像虫子似的在地上缓慢伏动。 苏冰听罢,见宫内局势已定,着手准备前往西边四城——顾柒柒的地盘。 只因有探子通报,霖国顾芭芭手段尽出,浴血奋战多月,灭了两位亲王,对祁国虎视眈眈,带兵驻扎在西边以南交界处。 这倒是让苏冰惊讶到,一个野匪勇勐如此,着实强悍。她好心救的土匪,没想到有一天变成敌人,该说可笑还是自身善无所报? 顾芭芭付出牺牲那么多,坐上高位,想要她下来,决计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可能,那么她们便是敌人。 至于顾柒柒,已经是不足为惧的落败丧家犬。 因祁国的困境,李参兰每日焦虑到辗转难眠,看苏冰如此淡定,不得其解:「天师为何不着急?」 「大将军冷静。」 苏冰给她倒了一杯茶,当面随意掐了几根指头,优哉游哉地道:「一城一天传两城,两天传五城,再等等,前面便是曙光,不必浪费过多兵卒。」 第53章 . 第 53 章 「您的打算是」 「您的打算是」 李参兰相信她不会出纰漏, 只是顾芭芭带兵攻来迫在眉睫。箭在弦上,瞄准祁国疆土,岂容人等待? 「大将军, 把我龙体的消息放出去吧,明日我去白府提亲。」 苏冰弯腰掐了几片盆栽树叶,摆在地上:「瘟疫传播得很快,到顾芭芭这个地方约莫三日。我们两日后出发, 先把四城从顾柒柒手中收回来, 再去这里引君入瓮, 埋伏顾芭芭」 李参兰站起身, 在苏冰面前走来走去, 对着一堆树叶而不是山河地图, 听不太明白, 索性背起手应道:「我的兵将, 您随意调遣。」 「不可, 我在军中的威信不及大将军,打仗,士气与凝聚力尤为重要。」苏冰蹲在地上道。 「罢, 天师说什么我做什么,只要您信得过我。」 翌日,苏冰大人是龙体的消息从皇宫流传而出, 起因是几名贴身丫鬟为她搓背,被活灵活现的龙图吓到。 整座京城沸腾了, 白见思所着的一系列人鬼之恋被一售而空,成为最叫座的话本。 苏冰和李固的故事,仿佛被揭过的一页纸,再无人关注。 第106页 百姓闲来无事就爱去茶馆, 或坐或站,一日听一章回。 尤其是,在最有名的说书先生称,书是第一美男白见思亲自撰写之后,所有书屋刊印的话本供不应求,抄录者不计其数,多到让造纸司无纸可卖。 二人的名字,渐渐变得广为人知。 在出发去御敌的那一天,苏冰大张旗鼓,由骠骑大将军带兵护行,敲锣打鼓,拖着全部家当到白府下聘礼,求娶白见思。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官道就堵满了人,挤到连头髮丝都无多余空间飞动。 皇城百姓兴奋地欢唿二人名字,比去年底他们凯旋而归还要热闹喜庆,吵得苏冰连锣鼓的声音都听不清,耳朵嗡嗡地站在白府大门前,翘首以待。 白薇入棺一个多月,白府大门的白布素绢皆被取下,两头石狮子没戴几天白花,脖子又空了。白府和往常一样宁静,不似有人离过世般。 四周人山人海,李参兰带兵将狂热的群众阻拦开,累得不行,暗骂道:「白相乐没腿吗?半天不出来!」 能听见她抱怨的,唯有面前两个平民百姓,体谅地不再推搡她,乐呵呵地给李参兰擦汗:「要不我们替大将军拦人,您去把门撞开,让苏冰大人好与白公子相聚。」 李参兰瞪着她们,气势一出,把那两人吓到。 「又不是你们求亲,看什么热闹。」 白府门前,投满了鲜花、铜板,苏冰后退到马车旁,仍被砸得满头包。马儿和她一样,疼得嘶嘶叫唤,被几个士兵摸着脖子安抚。 她捂着脑袋,被附近的尖叫闹得头疼,低头看到地上有好些纸团和画,于是好奇地捡起来,展开一看。 这一看,就后悔了。 画纸上的男女衣衫不整,口舌相交,缠绵的姿势让人浮想联翩。 苏冰以为是谁的恶作剧,然而褶皱的纸张右下角,写着一串小字:第一百八十一回 苏冰暑热难耐脱衣白见思餵冰解饥渴 身子如同被雷电击过,苏冰忙不迭扔掉,遂展开第二张,同一种画风,同样男女痴缠:第三十五回 鬼妻渡气驱赶邪祟俊夫勤耕耘愿得子 苏冰的手抖抖,纸张飘落。 视线忽而停在另几张全是文字的书页上,不知是谁撕下扔过来的。苏冰走近低头瞧,正好是开头,写了着者名字——苏白。 苏冰有点印象,似乎阿思说过,他写话本用的两人的姓作别号,这苏白可不就是阿思么。 自上次在茶楼听了一段阿思写的,苏冰害臊,再不敢同他提起话本之事。今日不巧被围观者们投纸扔画,在满地鲜花铜板的中央,她捡起来一眼读去。 大约看了几行,苏冰顿住,红着脸将纸折好,本想扔又觉不妥,只好塞到怀里,干咳两声装作无事发生,目光盯着前面紧闭的大门。 原来方才两幅画,并不是百姓杜撰情节而画,而是根据阿思的话本画出来的。 阿思写的内容,着实着实大胆而激情,看得她差点浑身火热起来。 那些个浪词、动作描绘,那叫一个香艷热辣,无怪在民间卖得这么火。 她竟不知,阿思在这些方面颇有造诣。某些情节,怕是连春宫图都画不出来。苏冰的脸热得很,撩起袖子用手扇风,始终不凉快,心砰砰直跳,似乎感应到喜欢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过了片刻,白府的门终于打开。 奴僕推门,白相乐和白见薰先后跨过高高门槛,一左一右站立,没见到白见思,但苏冰直觉他在门后不远处。 白相乐未说什么,朝后一扬下巴,后面的丫鬟鱼贯而出,把苏冰几大车聘礼抬进府。 李参兰在不远处拦着人,扭头大喊:「天师别把所有家产都给这滑头啊!」 人又多又吵,苏冰完全没反应,应该听不到她说话,让李参兰看得焦急。 白相乐一月不见,掌控灵殿后,花柳病有所好转,圆润丰腴不少,一身穿得珠光宝气。 她身边的白见薰顾盼自雄,不喜这些爱出风头的人,翻着白眼,指着御赐府邸牌匾道:「苏大人,这里是白家,我祖母去世,正是守丧孝期,您来求亲,不觉冒昧?」 周围众人本稍稍安静几许,想听他们对话,这时又嘈杂起来,一部分夸白见薰孝女,一部分劝苏冰回去,最突兀大声的几个则催促:「苏冰大人既是龙亦是鬼,何须在意这些,和白翰林的魂通通气,让她晚上託梦给白枢密使,同意婚事。」 这託梦二字吼得白相乐身子僵硬,汗毛直竖,左右四处看看,总觉得冷风阵阵,被她毒死的母亲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错怪我了!」苏冰慨嘆,朝她们规矩揖拜,皮笑肉不笑地回白见薰:「我看白府无麻布、绢灯招魂幡,白姐姐和岳母穿金戴银,一身红绿艷丽的华服,完全没想起来白翰林刚走。」 「我祖母离世,朝中谁人不知,你在狡辩!」白见薰叉着腰道。 白相乐细数着丫鬟们抬的聘礼,脸色稍霁,叫退女儿,对苏冰说:「家母离世,聘礼已收,我孩儿白见思会择个良日嫁予你。」 苏冰摸了下剧烈跳动的心脏处,似是感受到阿思的欢喜,心里亦同样开心,笑逐颜开道:「那儿婿就静等您挑个吉利日子。在我去西边收服疆土、抵御敌国时,代我照看好他。」 白相乐抱臂,纨绔的习性还未完全纠过来,扇子在肩膀处敲动,歪着嘴道:「他是我儿子,不需要你操心。」 第107页 「母亲您这就把凤体卖出去?把凤体给龙体对我们没有好处。」白见薰在旁边不爽地小声道。 白相乐被她顶嘴,脸色难看:「我做事,你少在那儿风言风语。」 苏冰与白家人仅对话几句,对方聘礼收完,立马就无情关门,她连阿思身影都没见着。落寞地站在空空如也的马车旁,苏冰捂着心脏处,暗忖一定要尽快把事情解决好。 周围看客预料到的场景一个也未发生,失望而归,挤到外边被人问起里面的情形,皆摇头道:「苏冰大人带聘礼到白府。白府开门收聘礼,让苏冰大人回去等,然后就没有然后,我也纳闷。」 六月的天有些热,随便几个人并肩走动都会出汗,何况这条官道全是人。 李参兰满头大汗地疏通道路,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到苏冰身旁恼道:「白相乐那厮最爱出尔反尔,收了你的全部家当,你就不怕她全吞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想坐上皇位。」 苏冰拍着她的肩:「大将军少安毋躁,人性贪婪,她们走的正道也就罢了,偏偏钻邪魔歪道。详读御林军条例,迫害皇族者、逼宫谋篡者,还有其他不为皇令接受之人,一旦失去使人信服的能力,即使持有兵符,御林军司也不听命令。」 李参兰思考了下,点头:「确实有这几条,但若御林军司与白家一派,我们又当如何?」 「等瘟疫爆发,他们想不投靠都不行。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苏冰收回手,望了眼白府紧闭的门:「花最小的力气去拿最好的东西,才是上上策,走吧。」 西边四城在顾柒柒手里就是四个烫手芋头,百姓怨声载道,叛乱不断,每日造反次数一手数不过来,甚至有部分官兵叛变。 顾柒柒终日焦头烂额,憔悴不知几许,每天晚上提剑刺向木桩。桩头贴了张纸,写有苏冰二字,另一个木桩则是顾芭芭。 要说此生最恨的人,顾柒柒一剑刺向苏冰的木桩。 若无苏冰,她会杀了顾芭芭,战北疆,以皇女身份联繫母皇,篡位祁国,随后征战天下,杀了所有不服她者。 但一切都在往糟糕方向发展,似乎连老天爷都放弃了她,背后的龙图淡到几近无色,只剩短短一截龙尾巴。 既然选了凤体、龙体,为何要剥夺她身份,既然给了她命运的指向,为何会有苏冰这样算天命的奇人。 顾柒柒兇狠地将木桩刺出无数个浅坑,发泄内心的愤懑。她想杀了苏冰,疯狂地想杀人。 恰逢一名丫鬟来报城中乱事,顾柒柒转身捅过去,面无表情地抽出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地上的丫鬟捂着喷涌的脖子,至死也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杀她。 叮噹——,短剑掉落。顾柒柒沮丧地倒在地上,伸手勾旁边的酒壶,不停地灌醉自己。 早前还能支撑,在顾芭芭逼近南边交界处后,她开始用酒麻痹自身,整天醉生梦死,恨不得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接受命运的审判。 她无数次想质问老天爷,为何要放弃她?龙图是支撑她前行的动力,如今消失,她迷茫惘然,不知该去向何处。 苏冰和李参兰一路打着保家卫国的口号,带着八万大军,往西行。 怎奈瘟疫传播得实在快,兵将个个变成毛毛虫,瘫软在地,别说打仗,就是站起身都难。 李参兰急得团团转,苏冰却召集人手烧水,一缸又一缸摆在空地上。 「天师,您烧这么多水作甚?不应该多调制治病的药么?」 第54章 . 第 54 章 角落有株不起眼的盆栽, 角落有株不起眼的盆栽, 周围堆满箱子,箱子里装的全是万菩提药瓶。 苏冰抱起一箱,交到李参兰手中:「这瘟疫虽难治, 但不强。一瓶分十份,混于十缸白水中,用小碗装盛,分发下去, 将士们服下后自会好转。」 瓶子里的晶莹粉末, 李参兰再熟悉不过, 天师说过能解世间蛊毒, 价值连城, 于是放下心来, 收起之前的忧虑。 照苏冰说的那样做, 李参兰把身体尚能动者叫过来端水, 一碗一碗餵给士兵喝。果不然, 染病的人没一会儿就能站起来。 他们暂时驻扎在丽络城,城内老百姓大多得了瘟疫。几万士兵忙里忙外,花了一日, 才让此城恢復活力。 得亏苏冰没日没夜地培育万菩提,药够用,方能救这么多人。 丽络城的百姓感恩戴德, 自发参军打仗,约莫有两万之多。加在一块, 十一万兵马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向七胥城。 七胥城乃顾柒柒四城之一,因靠近几个大城,道路四通八达。里面大部分城民逃出来, 流居各地,而无定所。 城内几乎是空置状态,官员皂隶侵占民户粮仓,坐吃山空,成为一方土霸王。 十一万大军兵临城下,气势汹汹。仅城内那些贪官污吏,根本不成气候,想阻挡完全是螳臂当车。 城主带着手下哭丧着脸,主动将城门打开,跪在地上求饶:「苏大人、大将军,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顾柒柒那奸人在大家的酒里下蛊,骗我们是对身体有好处的药酒。后来得知是西域蛊虫,倘若我们不听从她吩咐,虫子便会吃空内腑,那种疼不是人能忍受的啊!」 李参兰当然是想斩首示众,但因苏冰在,她没贸然做决定,而是转头问:「她们有用么?」 第108页 「有点用。」苏冰下马,挨个点:「这个这个绑起来拴在旁边,其余的押进囚车。」 「大人,军师大人,求求你饶了本官吧。」 被带走的人哭天喊地,在泥地上撒泼打滚,宁是不肯就范,但是挣扎着没一会儿变得无力,身体软绵绵,像没有骨头似的。 「呀,她也染疫了。」 人群里不仅出现这一位棉花人,放眼望去,七胥城临先感染的一批还不少。 苏冰带兵进城,依照同样办法烧水拌药,命人分发纸张广贴城内,凡愿意跟随龙体者,可得解药治癒瘟疫。 此消息一出,城内还有谁敢说不,除非不想要命了。 七胥城的事,很快传到最西的三城。顾柒柒愠怒,特别是当她得知苏冰竟是龙体。 一切迷茫都化解开,她的龙图被人夺走,她要抢回来!她要杀了苏冰! 强烈的想法在脑中不停盘旋,顾柒柒将酒瓶子一摔,狠狠地抹着嘴巴,愤怒气盛,提着短剑出去找属下。 「人呢!都滚哪儿去了!」 大堂内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整座城督府仿佛只剩下她一个。 顾柒柒抽出架子上的马槊,解开骏马缰绳,闯出大门,上城头大喊:「所有人听令!集兵捍守四城,杀敌者重重有赏,取苏冰头颅者,则享有本王最大尊重,本王敬其为开国臣相!」 然而城墙下,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兵,都在往外逃,城中之人所剩无几。 顾柒柒眼神吃人一般可怕,转头盯着几个士兵道:「下去把城门给我关了!」 城墙上的几个,你看我我看你,突然握紧兵器,默契地低头逃窜,和下方的人一起跑出城。 顾柒柒睚眦目裂,骑马下去,见一个杀一个。 城门拥堵,尾巴上的挤不出去,又大多是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好不容熬过饥荒战乱,听闻苏冰大人来解救他们,于是拖着瘦骨嶙峋的身子逃生,未想,惨死在顾柒柒长矛下。 尖叫声在末尾响起,引起恐慌,人群不管不顾地往外逃,生怕晚一秒就被杀神剜心。 有反抗或是自卫者,奈何无魂力、无武功、无武器,飢饿大半年,手无缚鸡之力,冲上前便是死。 顾柒柒杀得入魔,踏过数百具尸体,血流成溪,到最后手臂酸软,才骑马后退,浑身是血地待在城墙上,目光远眺,冰寒地看向那片逼近的黑蚁。 解救四城百姓,灭除蛊虫瘟疫,杀逆贼。苏冰和李参兰带着这样的目的一来,世上再无渺小的顾国。 这个刚建立几个月的小国,顷刻间溃散,一块砖石都不剩。 自立为王的人,骑着马儿于城墙上静立,那根马槊像她的命运一般,孤注一掷,发力投向黑压压的首端——苏冰的脑袋。 马槊抛出去的时候,顾柒柒心里默祷,一定要杀死苏冰。 然而心愿并不如意,长矛在半空中被一根绿藤拦截,她甚至都未看清那条长蔓从何而来。 顾柒柒绝望,半梦半醒地仰起头,终是问了老天:「为何要弃我?」 「失去龙图,我活着有何意义?」 她自暴自弃地扯下金丝王帽,眼神死盯着苏冰的位置,在心里将人千刀万剐都不罢休。 黑压压的十一万兵马踏动大地,城墙隐隐颤抖,好似要塌下去。 顾柒柒闭上眼睛,短刃刺进战马屁股。马儿惨烈嘶鸣,扬起双蹄,带着她从高高的城墙上跌落,「嘭」地血花四溅。 苏冰惊然止住,马蹄熘出一阵灰。 与此同时,后方的千军万马一齐停下。 天空的金乌,忽然爆发璀璨夺目的光芒。极端的热度让众人有些受不住,须臾大汗淋漓。 白云眨眼间消去,湛蓝晴空上,一条半透明的长龙显现,龙鸣炸天,万里疆土为之震盪。那条红金色的龙在天空来回盘旋,龙头俯视大地,巨大的威慑力令所有人唿吸一滞,呆如木头。 红鳞金羽,长须四爪,巨龙与民间的画有些许相似。 盘横天空的长龙再次大吼一声,俯冲向大地的某处,在半空留下一道火红赤金的影子,久久不散。 龙头压到苏冰他们那儿,所有人都直不起身。 苏冰全身僵硬,黑眸变红,眸圈泛金色。她身下的马四足跪地,完全不能动弹。 她头上生起一个巨大的漩涡,热风躁动,半透明的长龙游于其中,一点点渗进她体内,颜色逐渐变浅。 四周天地亮得人睁不开眼,安静到仿佛没有生物存在一般。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前方发生了什么,却无法言语、行动。 过了半个时辰,红金色的长龙入体,龙图清晰完整。苏冰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身上的威严比李大将军还强百倍,见者无不诚服。 马儿立起铁蹄,乖顺地在下方甩了两下尾巴。苏冰握紧马鞭,「驾——」,略过顾柒柒的尸身,闯进乱作一团的谷瓷城。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顾柒柒选择这样的结局,苏冰倒是没料到。 她以为顾柒柒宁肯拼死一战,或是临阵逃脱,隐居于世,也不会自尽,不想对方就这么放弃了一切,出乎意料之外。 拥有完整龙体,她能救阿思了 面对空旷的城,苏冰眼角落下一颗泪,转瞬被风掠走。 回顾这两三年,为登高位不受人控制,被迫走一条坎坷之路。几经生死,支撑她走下去的,除了内心对活命的渴望,便是对阿思的牵挂。 第109页 无人可救他们,他们只能自救,不管前方是荆棘还是深海。 此刻,随着瘟疫的爆发,尘埃既定,曾经发誓要得到的触手可及,想要保护的人亦能保护。 苏冰抬起腰间的天鹅荷包,摸着上方洁白绒线,目露微笑:「我做到了。」 人生难得几回搏,所幸她搏得不晚。 天象异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龙体觉醒。无论谷瓷城的十一万兵将,亦或其余地的黎民官臣,稍微一联想之前传出来的消息,就能猜到是苏冰大人让红龙显现。 天下人嘆观止矣,对苏冰的崇拜上涨至高处,连皇帝都不能比拟。 顾柒柒自取灭亡后,苏冰和李参兰带兵驻扎进谷瓷城,毫不费力地将剩余两城收復回来。 在她声名远扬的第三日,忽然收到京城加急送来的传信,信封奶白,用的上乘杏云纸,底下写着白相乐的名字。 苏冰以为京城出了什么事,拆开信一读,原来是白相乐同意她和阿思的婚事,挑好日子,让她尽快回京成婚。 苏冰把信上的内容念了一遍,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这白相乐打的什么主意,突然同意把阿思许配给我。」 李参兰在她旁边伏案处理四城事务,听完她的信,边蘸毛笔边道:「这是件好事啊,想必白相乐那厮被天师震慑到,想巴结您。」 「怎可能?」苏冰摇摇头:「白相乐觊觎皇位,想害死我还差不多。」 李参兰犹记得她算命会折寿,放下笔,端直身体,替她分析:「白相乐一无名声,二无才能,空有个兵符。我们有民心兵力,还有龙体,她如何加害天师?」 苏冰撕碎信纸,摆手道:「反正我不信她,时刻提防为好。」 白相乐陡然来这么一出,绝对没安好心。 这会儿她还弄不清楚白相乐的目的,等到五日之后,四城秩序恢復得差不多时,李参兰带一个人来,她才摸到苗头。 谷瓷城往南是暨斐城,暨斐城再往南,崇山峻岭、高峰险阻处,便是祁国与霖国的交界。 收回四城之后,苏冰整天苦苦培育万菩提,派人送药治好各城百姓,连续几日未好好睡觉,眼底一片青黑。 瘟疫不仅祸及祁国,还让霖国病倒一大片兵将,南边军队至今尚无动静,因此苏冰和李参兰并不担心会生起战事。 就算要打仗,他们这边身强体壮的十一万,也无需担心会战败。 连轴转地制药治病,苏冰扭扭脖子,阖目坐在交椅上休息。 她本不耐暑热,以前一遇高温天就提不起精神,但自从龙体觉醒后,寒暑不怕,做什么事都精神饱满。并且力气变得更加大,她怀疑自己能轻而易举抱起一头大象。 打盹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门被人敲响。 李参兰在外边问:「天师在不?」 满城人士皆称苏冰为龙皇,她习惯了叫天师,还未改过口。好在天师不在意这些,说她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苏冰睁开疲乏的眼,起身给她开门,请人进来,客气问:「大将军有什么事?」 李参兰身后有位矮小的男子,脸上刀疤纵横,眼睛瞎了一只,神情看起来比苏冰还要疲惫,衣衫满布脏泥,头髮里还有土渣。 苏冰觉得他有些眼熟,看半天没认出来是谁。 男子脖子有青紫勒痕,身形癯瘦,明显有一段苦痛的经歷。他望着苏冰愣了好久,表情神游天外。 「你不说话是嗓子疼?」李参兰在旁突然出声。 男子浑身一颤,哑着声音道:「不是,我能说话。」 他一开口,苏冰觉着声音也很耳熟,虽然哑了点,但那种绵软发音脑中乍现岳糍的身影。 苏冰一拍额,小声问:「你是岳糍?」 瞎了一只眼睛的男子畏缩脖子,用右眼余光瞄她,沉默地点头。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芭芭当初把他当作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然而现在的岳糍,头髮斑秃,脸部毁容,左眼睛瞎掉,脖子上还有被绳子勒过的淤血。 岳糍缩着脖子,显得人愈发得矮弱。 他鼻尖发酸,右眼哭太多,习惯性地流泪,抽噎道:「当初她待我犹如至宝,但变成皇女后,一切都变了。」 「为拉拢众多大臣联姻也就罢了,甚至连同那些男宠羞辱我。」岳糍含恨地指着自己的脸:「丞相之子让她把我脸毁了,她真的动手」 岳糍垂下手和头,眼泪滴滴落在地上形成水渍。 苏冰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糍粑寨,没什么好感,但既然李参兰带人来找她,肯定有事要说。 「你怎么逃出来的,严令进城,还逃到暨斐城。」 许是体质缘故,苏冰身上有股龙威,一开口就吓得岳糍双腿发软,跪地上磕头:「龙皇饶命,龙皇饶命,不要抓我姑姑他们。」 「要哭去别的地方哭。」 苏冰本就精神不佳,被他哭喊得头疼,干脆问李参兰:「怎么回事?为什么把他带来?」 李参兰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岳糍,把剑搁置桌子上,垂手取腰间多出来的玉牌。 「我属下有人称官吏私通敌国,放奸细进来,一查就查到暨斐城城督岳骊身上,原来放进来的是她侄子,就是此人。」 李参兰指了指地上哭哭啼啼的人:「我本要处置他们,但此人说与你是旧识,说得有模有样,还声称是顾芭芭夫郎,能帮我们打败顾芭芭,于是我就带来了。」 第110页 「认识,但不熟,甚至有仇。」 苏冰连吐三个词儿,把李参兰听懵。 「天师若与他有仇,那就拉下去杀了。」 李参兰话一出,岳糍哭得更大声了,就差把房子震塌。 「欸,别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 苏冰抱起手,看着岳糍光秃的头顶,问:「暨斐城岳骊是你亲戚?」 岳糍害怕,哭个不停,不敢回答她。 反倒是李参兰将他身份关系问透,在旁补充:「主犯事的人叫岳弥,岳骊的妹妹,她以岳骊的名义把人带进来后,岳骊被拖下水,还不是得帮他们。」 「原来都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苏冰不着头脑地嘀咕一句。 李参兰听见了,好奇问:「和谁一家人?」 「当初我还是村女时,在桃花村被一个叫岳惺的恶霸欺负,还手打了她,对方也是找暨斐城城督帮忙,四处通缉我。这岳糍呢,则是半路打劫我,拘我和夫郎在土匪寨子里,让我们差点丢性命。」 苏冰提完旧事,直摇头:「不提也罢。」 「原来如此。」李参兰对岳糍的印象更差了,声音加重,厉喝道:「还不快把你知晓的情报说出来!」 岳糍被吼得呛住,瞬间就止了泪,抽抽噎噎道:「我被那些男宠勒脖子的时候,听说芭芭要打祁国。」 说到此处,他悄悄抬高右眼皮,观察着苏冰的神色,颤颤巍巍地道:「还听说要、要杀了你。」 苏冰等了片刻,没等到后文,问:「没了?」 「没了。」岳糍缩着脖子,浑身发抖。 苏冰气笑,转过头看向李参兰。 李参兰尴尬地移开眼,不好意思道:「抱歉,我该提前问好是什么情报,再通知你。」 岳糍心知自己的情报没有用,跪在地上,担忧岳弥和岳骊被自身拖累,崩溃地大哭特哭。 苏冰被他的嗓音哭得头晕目眩,前额作疼,连忙拍了下旁边冰凉的黄金甲肩,叫李参兰把人带走。 岳糍被李参兰拖下去,忽然右眼睁开,想到有用的一点,焦急道:「我想起来,还有!还有!」 李参兰停步,威胁他:「再吐不出象牙,我就把你舌头割了。」 岳糍害怕地弓起身体,小声道:「有用的。我想起来,芭芭前几日收到一封信,信是祁国特有的杏云纸。她收到后,昨日离开府邸,不知去了哪儿,我趁她不在才逃了出来。」 杏云纸苏冰记得,白相乐派人送过来的信就是杏云纸。 白家人因为姓氏原因,好用白纸,苏冰当初与白薇通信时,没见过除杏云外的纸张。 「大将军另找人带他下去吧,我们尽快带兵回京师。」苏冰朝外走,步伐急切。 李参兰反应过来,随便叫了个手下领走岳糍,追上苏冰的脚步:「天师算出来谁是内奸了?我带人去抓捕就好,不必麻烦您来回奔波。」 「将军还记得五天前白相乐送来的信吗?」苏冰怔怔道:「那封信用的就是杏云纸。」 李参兰顿足,气愤难耐,破口大骂道:「我就说此人不是个好东西,身为枢密使,手持御林军兵符,竟然成了卖国贼。」 苏冰低头挪开脚,让石头缝里的野草立起来,心中惴惴不安:「白相乐深知阿思是我弱点。我担忧白相乐会以阿思为筹码,和顾芭芭联手对付我们。」 李参兰显然没想到这一点,被点醒后大惊失色:「那怎么办!」 苏冰来到这个世界,听得最多的三个字便是「怎么办」。她仰起头望着烈日,不管做什么事,还得靠自身。 何况阿思不是普通人,他有九级魂源,倘若白家人逼他撕破脸,他只要来得及在被御林军包围前 苏冰依旧不安,一人难敌千军万马,遑论皇城御林军有十万。 压下心中不理智的冲动,她强迫自己镇静,理清头绪后对李参兰道:「我们去一趟军师营,研究下地图,带兵追!取捷径把顾芭芭拦下来!」 第55章 . 第 55 章 京城。 白相乐挑 京城。 白相乐挑好日子, 府上开始筹办婚事,新写了两封信寄出去,顾芭芭那边已经收到回信, 苏冰却还没有派人回復她。 瘟疫传遍大江南北,身强体健者还能撑一撑,老人、小孩和体弱者则软若无骨,抬个手臂都难。 白相乐听闻苏冰有解药的事后, 趁御林军还未完全病倒, 兵力尚足, 便要和顾芭芭联姻, 合盟先解决苏冰, 拿到解药制作方法, 再同顾芭芭分据天下江山。 第二封给顾芭芭的信寄得早, 想必对方已经出发。白相乐将服丧期抛之脑后, 在皇宫和白府之间, 一日来回三趟不止。 至于大皇女祁荣慈,经她打点宫女,再等几日就能一命呜唿, 到时候皇位空置,她和顾芭芭演戏杀了苏冰和李参兰,半壁江山就到手了。 至于剩下半边, 白相乐成竹在胸,那仅是时间问题。 傍晚, 白相乐把白见思叫来一同用膳。白府如今在住的,只有她和一女一儿三个。 白相乐特意叮嘱弄得丰盛些,坐在主位上,给白见思夹了一筷子菜:「娘已为你挑好良时, 十日后成婚,特意请了宫中公公教你仪礼,你要悉心学,不要让我失望。」 「我妻主还未回来。」白见思敛眸,未吃她夹到碗里的菜。 第111页 白相乐搁下筷子,手掌一拍桌,怒道:「你是白家人还是苏家人?还没嫁出去,胳膊就往外拐。」 「母亲。」白见薰朝她使眼色。 白相乐胸膛起伏,将情绪平抑下来,缓和语气:「我写了信,若苏冰真心喜欢你,自会回来娶你。」 母女二人间流动着怪异的气氛,白相乐的花柳病虽找灵殿的药吃好,但脸色不见好转,皮下青色血管根根可见,嘴唇乌紫,指甲的颜色泛灰。 白见薰去灵殿待了几日,竟也变得唇黑眼白。二人的外观变化,隐隐和被斩首的伏素相似。 白见思同她们安静吃过饭,回到房内踱来踱去,等到约莫戌时两刻,天完全黑了,从窗户翻身出去,一路小心翼翼地来到白府书房。 书房外有白相乐的贴身丫鬟看守,窗户和门都关着,里面火烛未点,没有人在。 白见思唤起一阵风,将沙子吹进丫鬟的眼睛内,使庭院的树婆娑响动。他穿的布鞋落地无声,在夜里窜步过去,小心而快速地乆丗洸开窗,偷偷进入书房。 祖母死后,书房内的香炉等物皆被白相乐扔弃,所有物品被重新置换,不再有那股闷头的气味。 白见思取走书架上最小的夜明珠,拉开一个个抽屉,试图找到白相乐和白见薰贪污谋篡的证据,以便妻主回来时所当无敌。 手中的夜明珠太小,光线暗淡,白见思要凑很近,才能看清纸上的字。 书架寻无果,他走到白相乐处理公事的长案处,拉开所有抽屉,发现最底下的上了锁,锁孔较小。 取下发间提前备好的银簪,用被打磨尖细的头钻进孔内,手指一拧,咔嚓——,锁头开了,白见思眼睛一亮,打开抽屉查阅里面的纸册。 这些都是白府正常帐本,上面写的东西和他知道的相差不大,白见思有些失望。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丫鬟福身道:「是家主吗?」 白见思立刻将东西物归原处,躺躲到黑压压的金丝楠木榻下,侧耳聆听外面动静。 「你眼睛怎么回事?」是他母亲的声音。 丫鬟揉着眼睛道:「回主子,被风吹进沙子。」 吱呀——,书房的门被打开,一束月光倾泻进来,落在白见思两米外。啪地一声,门又被关上,响起门闩的声音。 白相乐点燃蜡烛,走到长桌旁边半腰高的彩釉花瓶处,双手捏着瓶口转动。下一瞬,藏在榻下的白见思就看到,长桌移开,白相乐从那处往地道走。 而后什么声响也听不到,他保持姿势不动,等着人出来。 许久后,外面又有动静。 丫鬟拦住白见薰:「小姐,主子在书房。」 「我当然知晓,我又不瞎。」 白见薰执意要进去。丫鬟恪守尽职,挡在门前,朝内喊道:「主子,大小姐要见您。」 白见薰被下人如此对待,不悦地甩她一巴掌:「什么时候我见我母亲还需要你让行。」 丫鬟砰地撞在门上,不敢顶嘴,忠心地堵在门前不让白见薰进去。 地室的白相乐听见声音,匆匆从下面出来,把桌子推回原位,走过去开门斥责:「没大没小的,娘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在书房处理公事不喜人打扰,你怎么听的!」 白见薰笑嘻嘻地斜身进去,在书房内四处张望,这里摸摸那里敲敲。 白见思屏住唿吸,眼珠瞄着那双越来越近的绣花鞋,心脏砰砰,脑海中滑过无数画面,待会儿被发现了该怎么解释。 「娘的书房是花苑么?没事儿就给我滚出去!」白相乐愠怒道。 「哎呀娘,你紧张什么,不就是摸两下你的瓷器,又不会弄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东西价值连城呢。」 白见薰嬉皮笑脸地走到案牍那儿,将屋内唯一的蜡烛举起,四周照了照:「您怎的不多打几盏灯笼,这墨也没人磨,下人真不细心。」 白见薰伸手点动桌面纸张,空空的,一个字儿也没有。 娘究竟在书房做什么,或者该问,自己想要的东西究竟在哪儿? 白相乐夺过她手里的蜡烛,目光幽幽地盯着她:「母亲事务繁忙,容不得人随意打扰,你要是没事找事干,不如我送你去南边御敌。」 白见薰收起顽皮,眨了两下眼睛,问她:「若我们联手顾芭芭,仍然杀不死苏冰怎么办?」 「不行也得行,苏冰的丹田经脉我志在必得,只要有伏素的移花接木,杀了她,我便拥有天级魂力。」 「问题是母亲怎么杀她,她一则会算命,二则实力高强,又有大将军效忠,就算我们胜了。那个假皇女顾芭芭想占领祁国,皇位可就拱手让人了!」 伏素的移花接木术被娘私占,白见薰一直没找到在什么地方。 藏在袖中的手绞紧,皇位和苏冰的魂力她都想要!但母亲只要在世一天,她就一天没有机会。 「顾芭芭要皇位,我给她便是,皇位比不得天级魂力!何况灵殿那本长生不老术,我再钻研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破解。」 两人的对话,清晰传进白见思耳朵里,他脸色难看地躺在冰凉的地上,眸光闪动,得想个办法知会妻主,或着由他来背负骂名 白相乐背着手,表情难得稳重:「我已派人将染疫者隔开,顾芭芭那儿至少有九万无恙的兵马,加上我的八万,苏冰至多带两三万回京,她再厉害,也打不过我们。」 第112页 白相乐提起此事,心情不错,放下蜡烛,歪着嘴笑道:「即使顾芭芭诚意掺假,我杀不了苏冰,那就把白见思顺理成章嫁给她,待二人成婚时,以伏素调制的各种毒敬之,岳母递的酒她敢不喝?」 白见薰听罢,觉得甚好,在旁额外补充:「为保她喝下去,母亲不如将两人的酒都下毒,白见思饮下,她必会倒入口中。反正我见不惯白见思,身在白府心在苏冰身上,留着也是祸害。」 「不错,一块毒死更好。」 白相乐点头夸赞,指着门的方向:「没事就出去,别在这儿耽搁我处理朝廷事务。」 「女儿这就走。」 白见薰垮下脸,四处扫视,仍旧没看出端倪,徒劳而归。 等她离开,白相乐走到门口,对丫鬟道:「下次提前喊,大声些。」 「是,主子。」 再次闩好门,白相乐鬼鬼祟祟地进暗道,在下方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出来。 白见思寒着脸,在木榻底躺了近一个半时辰,耳边不断迴响着两人的对话。她们要杀妻主,把自己送给顾芭芭,亦或一起毒死他和妻主。 握紧拳头,在白相乐离开后,白见思从底下爬出来,走到案牍那里扭动花瓶。 一条暗道楼梯出现在他面前,下方绿光莹莹,石墙上嵌满夜明珠,室内金银珍宝多得令人垂涎。 他走下去,在一处书架那儿找到白府真正的帐本记录,以及数不清的信封。 远在千里之外。 苏冰和李参兰带着十五万军马,沿着最短的路线悄然东行,堵截顾芭芭。 没有疫病的影响,多城募集的兵将锐不可当,原本定的四日,最后只花了三日便抵达鱼洲城——这座苏冰曾经想和阿思定居的南方大城。 空出来的一日,苏冰便派人配好药水,解救城中感染瘟疫的百姓,偶尔得空,就去城头远眺观察哨是否有动静。 顾芭芭断然不会大张旗鼓进城,霖国的兵甲见者惧之,未免引起恐慌。在白相乐的纵容引导下,她肯定会带兵走偏僻路,偷摸北上,然后蹲守京城附近。 由于不确定霖国的兵马从哪几条路北上,苏冰将十五万兵马均匀分布所有道路,间隔不超过五百米。 只要有敌情,烽火台便会燃起狼烟,观察哨再通知四处兵将。 听她们要拦截顾芭芭,岳糍暗自跟来,到鱼洲城后,找到李参兰的手下赵泞,要求见苏冰。 对于再次见到岳糍,苏冰感到头疼:「你是又来哭的?」 跟着军队风餐露宿几日,岳糍沧桑得跟小老头似的,眼神阴毒地道:「我要亲手杀了芭芭,她只能死在我手里。」 「我没空跟你闹儿戏。」苏冰冷笑一声,让赵泞把他带走:「跟所有属下知会一声,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此人。」 岳糍虽然眼睛挂着泪,但没哭出声,死抓着腰间捡来的剑,心里愤恨至极。 布置好兵马分布,苏冰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救百姓、望观察哨、协助李参兰处理事务,三点一线连轴转两天。 在第三天,观察哨终于有了动静,前方有探子来报,在渡岚江对面出现霖国兵将,约有一万余人在造排筏渡河。 「她们应该分头行动了。」李参兰分析道。 「当然得分开,不然一起熘进祁国,即便白相乐再怎么疏通道路,遮人耳目,也会引起注意。」 苏冰打开地图,着重点了三处隐蔽位置:「大将军去这儿,赵泞去这儿,我则带兵守渡岚山脉右边这片地带。行事一定要小心安静,不要打草惊蛇。」 「好!」李参兰兴沖沖地道:「比试看,谁能率先取下顾芭芭的头。」 「细心点,可别让人给跑了。」 苏冰骑上马,一挥鞭子,带走鱼洲城剩下的人马,赶往渡岚山脉附近。 行到中途,她眼尖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畏畏缩缩的表现,在军队里异常扎眼。 「岳糍!」苏冰骑马过去,揪出他,骂道:「你来做什么!」 她忍不住怀疑此人是顾芭芭派来的奸细,用的反间计。 岳糍呆怔,轻而易举被她提起,绝望地说:「顾芭芭害我如此,我一定要杀了她。」 他的眼神哀痛欲绝,没什么光,想杀顾芭芭的心不似作假。 苏冰把他放下,嘆气一声:「你的死活,我不管。」 岳糍想寻死,她也拦不住。 行至渡岚山脉,苏冰看到森林灌丛中埋伏的士兵,一路小声提醒她们别随意行动。 其后找到军候,被带上山,远望江河对面偷渡过来的兵马,她小声吩咐:「叫所有人拿好武器,等对面木筏全部过来了再围剿。」 「是,谨遵龙皇吩咐。」军候跪拜道。 岳糍知自己不讨喜,没去苏冰面前晃悠,爬上半山腰的树往对面望,忽然寻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头盔上垂着独特的红缨,手里的长矛有两米高。 他死也不会忘记这个人。 半个时辰后,大河对面的一万人马站上木筏,撑杆渡河,陆陆续续地上了岸。 苏冰抬手示意,身后的军候屯长一个接一个跟着提高左手,让所有人做好准备。 蹲在半山腰的草丛里观察,眼见江河上的竹筏都抵达岸边,为首看不清脸的指挥者带兵逐渐靠近山林,苏冰适时垂下手臂。 第113页 身后的士兵相继收到指示,军候奋起一声:「上!」 森林中顿时涌出两三万人,将刚渡河的一万霖国士兵包围。 霖国的人有好些刚患上瘟疫,虽能站立,力气却不如平时大,好些被冲出来的祁国精兵吓得丢兵弃甲,抱头投降。 这仅是一部分,剩下的则是随顾芭芭奋勇杀敌,举剑和祁国精兵鏖战起来。 岳糍跳下树,手生地挥臂刺杀两个霖国兵,自身也负了伤,凭着意志逐渐靠近顾芭芭的位置。 顾芭芭一直在注意周围,因对岳糍太过熟悉,一眼认出他,骑马冲撞过去,在漫天鲜血中怒吼:「是不是你泄露的消息!」 马蹄踩中岳糍,沉重压在腹上,让他口冒鲜血。 岳糍用尽全身力气,一剑将身上的马杀死,明明在笑,因脸上的疤痕异常可怕,显得龇牙咧嘴,赤红的右眼凸出:「是又如何!」 下一瞬,头颅被贯穿,鲜血喷涌。 顾芭芭面无表情地刺穿他的头,漠然道:「你的命是我给的,现在我收回来。」 岳糍被顾芭芭杀的那一刻,苏冰心头不知是何滋味,她以为的伉俪情深,终究没抵过世间的诱惑。 现在的顾芭芭,与当初截然不同,宛如一把追逐权力的冷兵器。 无情无义。 若知走向会这样,她当初肯定不救。 顾芭芭放眼四周,最后在半山腰处看到苏冰,举长矛高喊:「苏冰,你有种就下来取我人头!」 三万对一万,精兵对疲兵,胜算乃百分之一百。苏冰不为所动,冷漠地看着下方,扬嗓开口:「我不斩投降者,想活命就放下兵器!」 下面又有大部分人停止厮杀,丢弃盾矛。 顾芭芭见自己没挑衅成功,飞身抢过一匹马,一掌拍尾,朝苏冰位置急攀。她身手敏捷,何况森林中树多、地形复杂,暂无人将她撂下马。 弓箭手瞄准她的位置,每次箭一射出,扎的总是树枝。 「保护龙皇!」军候大喊。 苏冰站在原地,神情颇为淡定。 顾芭芭临到山腰,在马儿被长线绊倒时,飞身跳上树干,灵活得跟猴子似的,长臂在树间荡来荡去,越过祁国追杀她的兵,转眼来到苏冰附近。 两米长矛一挥,顾芭芭旋身逼近,但周围埋伏了如此多人,她难以伤苏冰一根汗毛。 「苏冰,有种你跟我打!」 一个是身经百战、战无不胜的灵活猴子,一个是天天蹲在院子里培育万菩提的熬夜人士,苏冰当然不会跑过去单挑,除非她傻了。 站得远远地,苏冰捡起地上的长矛,觉得一根轻了,就捡起两根。 就在她弯腰捡拾的时候,灌丛中忽然长出几簇藤条,将在场士兵打得措手不及,接连被绊倒。 其中某根朝苏冰窜过来,缠住她的脚。 顾芭芭什么时候有的魂力? 苏冰惊讶,很快镇静下来,释放魂力将藤蔓反制,右手两根长矛举起,挡下跳跃过来给她一击的顾芭芭。 顾芭芭见一击未中,藤条也没把人缠住,于是接二连三挥动兵器,招招往苏冰要害袭去。 用长矛和顾芭芭打,对苏冰不利。她连连后退,手里魂植勐长,形成一个坚韧的牢笼,瞬间把顾芭芭绑住。 对方长矛插来,苏冰抬手接住圆杆,握紧,奋力往自身方向抽。 顾芭芭大惊失色,没料到苏冰不仅魂力高强,并且膂力惊人,她感觉手臂快要被苏冰扯断。 眼睁睁看着武器脱出手,顾芭芭表情一变,眼神闪烁道:「我投降,你放我走吧。你是个善良的人,当初救我和小糍,还帮我们从顾柒柒手里逃出去,我很感激你,这些年我」 她声音止住,瞪大眼,不可思议地低下头,被捆缚的身体无法动弹,心脏经一根长矛直直穿透。 苏冰抽出鲜红的兵器,被洒落一身血。 她抹了下脸,冷淡道:「斩草不除根,吹风吹又生。你对至爱之人尚能无情斩杀,我在你眼里能有半点好?」 顾芭芭怨恨地瞪着她,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 「龙皇您没事吧?」军候自责地问。 苏冰摇摇头,看了眼地上的顾芭芭,下令道:「通知霖国,我已取下他们太女人头,愿意降服者,既往不咎,只要他们归顺于我,便能得到瘟疫的解药。」 军候兴奋地领命:「是。」 苏冰招来一匹马,看了眼天色:「两万人留下来押送霖国士兵,一万随我去找李大将军,即刻带兵回京。」 顾芭芭的死,未传至京城。 白府上下一片火红,龙皇即将从西边大捷归来娶白公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但众人却不知白府设的乃是鸿门宴,一场婚礼两个女郎、两派说辞,白相乐等着请君入瓮,戴着面具左右逢源。 白见思昼夜修习魂源,在出嫁的这日,终于升为十级,昨夜试过冰雪后,心下大定。 第56章 . 第 56 章 白府一片喜气洋洋,红缎 白府一片喜气洋洋, 红缎球花挂在屋檐下、照壁顶,把素净的屋宅装点得通红热闹。 门窗上贴着巨大的「囍」字,几十个大红灯笼高高悬起, 内里红烛半刻不熄。 白相乐不顾众议,在宫内举办婚事以彰显地位。宣称龙皇苏冰回城,直接入宫娶人便可。这场名人盛况,让城内百姓心痒难耐, 皆想进宫亲睹二人婚事。 第114页 怎奈瘟疫愈演愈烈, 不少人都中了招, 放眼全京城, 四处都是软趴在地上的人, 街巷走动者甚少。 白见思的屋内鲜花锦簇, 门前灯盏上燃烧着雕刻精细的凤蜡, 桌上摆放红绸新衣, 金丝盖头四四方方叠在瓷盘内, 首饰、同心结等则一併被放置在妆奁中。 几名男子忙忙碌碌替他打扮,奈何白公子不配合,十分无奈。 白见思不爽这些胭脂俗粉, 走到桌边自行戴上红盖头:「你们下去吧,家主看不见我的脸,不会责怪你们。」 他们只好退下, 换上另一批带他入宫的青袍红袖小厮。 两排男童手捧鲜花,高高低低地站在白见思身后。府内奴僕成群, 欢唿着拥过来,众星拱月般将他送出门。 白见思小时候看闾里有情人成婚,时常幻想自己的婚典是什么样,然而真长大了, 却是这样。 揣着决绝,白见思走得没有仪态,无论身边公公怎么提醒他,仍迈着豁然的步伐,跨出白府高高门槛,上了正门口大红色的华舆,在众人的欢声笑语里,被拉到皇宫的长祥坛。 长祥坛自古以来是祭祀祈福之地,今朝被白相乐借来杯酒释兵权,即使有人贬议,也不敢明面说。 现在皇宫内,白府一家独大,和御林军司朋比为奸,暗地里干的事昭然若揭,却无强派敢讨伐。 百官被安排在成百上千张圆桌旁,端坐等待龙皇归朝。每个人心底皆以为,白家嫁子给龙皇,以后便是皇亲国戚,而天下多半是苏冰的,暂时还未看透白相乐面具下的勃勃野心。 众人坐于坛下,各自有准备大礼,以期顺着白府的杆子,巴结住势头正盛的龙皇。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对大部分人来说。 骄阳煦风之下,白相乐坐在阶梯至高台处,坐的是金子造的长椅,左拥右抱俱为美男,周围侍满奴僕。她吃着男宠餵的果肉,眼底轻蔑地扫视下方,仿佛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白见思顶着红盖头,站在台阶中央,被太阳晒得浑身是汗,却不肯浪费魂源降低周身热度。 汉白玉台阶前,宾客满座。几丈纱幔被朱红圆柱撑起遮阳,众人不会被直晒,还坐得住。 不多时,宫内一名女宦急匆匆地从荷湖长廊那边碎步跑来,唿哧踏上台阶,俯身在白相乐耳侧细语。 须臾,百官就看见白相乐脸色一变,将手中酒杯摔出去,砸到台阶下弹起。 就在大家猜测发生了什么事,会让白相乐如此生气时,长祥坛突然冲进来一批御林军。 白枢密使的嫡女——白见薰带着武器,明目张胆来搅乱这场宴席。 「混帐,你给我退下去!」白相乐震怒道,青色的脸竟气得红润起来。 白见薰右手持御林军兵符,左手举一卷长轴。 唰地,长轴滚落开,迆到地上。她端起一副肃穆之容,高声攻讦:「大殿下被白相乐杀害,方才断气离世,闭目前立下字证,只要我捕白相乐入狱斩首,替天行道,不徇私情,白家其余人可不被牵连。」 「荒唐!孽女,你休要污衊!」 白相乐气得双目微突,五官扭曲,大怒道:「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若无异议,御林军只听兵符行事。兵符不在白相乐手内,不管她怎么下令,御林军都不为所动。 周围百官愕然。白见薰怕她们不信,将捲轴递予最近几位大臣,顺便从袖口拿出几张罪证,交给旁边女宦,令其朗声披露白相乐的罪行。 提剑踏上汉白玉石阶,白见薰盯着母亲身下的金椅,势在必得:「今朝我要大义灭亲,以证我对祁国的忠心!」 站在石阶中央的白见思,后退几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狗咬狗。 白相乐有阴私,白见薰又何尝没有? 他今日,本要将两人的罪行一併揭发,哪怕被连坐,或是得个弒亲的大罪,他也无怨无悔。她们害死了爹爹,现在想杀妻主和自己,他还有什么可心软之处。 但是没想到,白见薰比他还急迫冲动,顾芭芭和妻主还未前来,长姐就想掌控住京城。 白见思觉得她愚蠢。 白相乐还没当上皇帝,就已经给自己打造好金椅,头戴的黄帽隐约绣了圈蟠龙。眼看不成器的女儿提剑逼近,她站在高台上无路可退,手中又无武器,大喊大叫:「护驾!护驾!」 皇上驾崩大半年,仅剩的皇女殒命,祁国未有登基者,何来护驾?护谁的驾?底下一干人等,怔愣望着高坛。 天朗气清的好日子,白见薰登上坛,和空手的白相乐对峙争斗。 她身强体健,手里又有短剑,很快找到空隙,一剑插进白相乐的心窝。 白相乐下意识地阻挡,提起双手去抓剑刃,手掌肉和心头肉齐齐被割开。她「呃」了一声,脑海中只有一个痛字,死咬着牙,眼睛鼓得浑圆。 暗红的血液,顺着剑的中线凹槽流到白见薰的手上,烫得她浑身一震,松开剑柄。 白相乐往前倒去,骨碌碌翻滚,胸口插的剑随着她的滚落,越陷越深。 纤尘不染的汉白玉石阶,一条暗红血路刺人双眼。血迹被烈日炙烤,颜色愈发黑,散发淡淡的药臭味。 一切发生得太快,底下百官仅是眨了几下眼睛,白枢密使便成了一具尸体。 望着阶下的尸体和一滩血迹,白见薰在背后擦掉手上的血,面色冷漠。 第115页 「禀报枢密使大人,龙皇与大将军归京了!」 长廊外,响起一声欢唿,亮堂堂传进阒寂的长祥坛。 片刻后,通报的那女宦折道从湖中画廊现身,睃到阶梯上的血,以及底下枢密使的尸体。她惊恐止步,迎接到所有人的视线,身体僵硬得跟石头一样,冷汗连连。 白见思一听妻主回来了,瞥一眼上方振振有词的白见薰。 「我白见薰今日替大殿下报仇雪恨,母亲罪有应得,诸位大臣理当」 头上的碧空忽然阴云密布,黑黢黢的云层将金乌阻隔。 他慢慢往上走,周身掀起狂风,吹得长祥坛底下的纱幔、酒水和食盘等纷飞。 骤雨勐烈,颗颗砸人头上,将石梯上的浓浓血迹沖涮浅淡。 皇宫内一下子暗下来,杳冥无光,大风大雨令众人睁不开眼。某些官臣起身想走,连撞好几个人后,底下变得混乱。 白见薰慌张地扫视附近,被风雨长发缭乱视线,忽然见到一道红影登上来,略微防备道:「白见思,是不是你!」 白见思走近,身上的红绸干爽,盖头半点未掀起,周围无风无雨,极其怪异。 白见薰察觉到危险,心生警惕,悄悄取下腰间的短匕,湿漉漉地头髮贴在狰狞的脸上,带着杀意沖向他。 在她离白见思只有两米距离时,对方忽然出声,清越的嗓音干净明亮:「长姐为何要杀我?我对你没有威胁。」 「因为你该死!母亲和伏素痴笨,我研究了灵殿所有书,移花接木术不仅可换肉血骨头经脉,还能移龙图。」 白见薰拔-出匕首,发狠道:「凤体对龙体大有裨益,是死是活都一样,我只要你的魂源和处子之身。」 雨水太大,一盆盆浇头上,白见薰眼睛花得什么也看不清。 白见思在袖中握紧双拳,声音冰寒:「该死的不是我。」 天空上云层碰撞,遽然爆发一道雷光,轰隆隆地响。 「是你!」 白见思的声音一出。接着,白光乍现,长祥坛亮得所有人短暂失明。 一道手臂粗的闪电噼向白见薰。 白见薰躲避不及,遭天雷轰头,僵立在当场,手里还举着要刺向白见思的短匕。 白见思恨极此人的贪婪恶毒,噼一道雷不够,接连落下几根尖锐的冰锥,扎进白见薰的手臂与肩背。 轰隆隆,天上降下数道滚滚惊雷,可怕的声响啸鸣整座皇城,哐啷炸在文武百官的耳朵里。 耳鸣和失明同时发生,使得数十人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或趴在地上,或四处逃爬,生怕被天雷噼中。 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可怕的雷声震天撼地。 就在他们鬼哭狼嚎求老天爷放一马的时候,瓢泼大雨骤停,天上的乌云陡然散去,原先热辣阳光重回大地。 天空万里无云,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假象,是他们的幻觉。 淋过一场暴风雨,须臾后再经暴晒,所有人都有些头昏脑胀。 众臣披头散髮地爬起身,往四处观望。城墙湿漉漉的,地上处处是水洼,摆放酒肉佳肴的宴桌一片狼藉。 长祥坛上,红衣新郎依旧站在台阶中央,身上一点水迹都没有,崭新亮丽的盖头披戴在头顶,上方用金丝绣的飞凤灿烂夺目。 只是高台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从枢密使跌落长祥坛开始,文武百官就无人出过声,此刻更加死寂。 常言道,干了伤天害理的事会遭五雷轰顶,枢密使被嫡长女杀害,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其长女就遭到报应。岂止是五雷,怕是有五十雷,他们到现在都还脑袋嗡嗡,什么也听不清。 抬头看去,高台上那具人影黑如焦炭。 京城的雷暴雨,声势浩大,苏冰和李参兰带兵刚进城,就望到皇宫顶上的天空乌蒙沉闷,期间雷鸣交响,爆出可怖的声音。 炎夏之际,京城的天气骄阳酷暑,在某小片地带聚云打雷的现象,极其奇特。 苏冰大感不好,策马狂奔,直冲皇宫方向。 「天师?」 李参兰追了半晌没追上,暗自祈祷宫内没发生大事,看天师这么焦急,多半与白三公子有关。 官道御道上无车舆人马,应是被提前疏通嘱咐过。苏冰一路畅通无阻,奔至皇宫南侧门,抛去一块令牌:「我乃龙皇苏冰,放我进去!」 由于太过着急,她的气势委实吓人,看守城门的御林军盘查过各路高官大臣、邻国使者,也未遇到过如此威风的,当即扫一眼牌子,立马开门请入。 「白府那些人在哪儿?」苏冰问他们。 「回龙皇,都在长祥坛等着您娶亲呢。」御林军副首恭敬道。 苏冰听完,骑着马一路横冲直闯,越过御花园的荷花湖,进九曲回折的长长画廊。 心跳的速度加快,苏冰受到感应,稍稍放下心来,这证明阿思没事。 嗒嗒嗒 她从长廊内骑马出来,抬眸一看。第一眼是汉白玉石阶上的红色身影,第二眼是混乱的宴席和衣衫不整、恍如落汤鸡的诸位大臣。 「阿思!」 苏冰骑至石阶处,侧身下马,瞄到坛下和坛上两具尸体,三两步跨上台阶。 站在一动不动的人前,苏冰感觉不到他的唿吸,有一瞬间害怕,两手颤悠悠地掀开红盖头。 第116页 盖头底下,那张脸甚是苍白,熟悉的桃花目泛着泪,睫羽润湿,雾气蒙蒙地看着自己,令她好不揪心。 好在人安然无恙。 苏冰心中石头落地,展颜一笑:「阿思没事就好。」 「你是来娶我的吗?」 白见思泪水溢出,在脸颊流下一道咸涩的水痕。他用尽魂源,站在这儿已是强弩之末,见到妻主时,还以为是梦。 「对,我来娶你。」 苏冰抹去他的泪水,将人拦腰挟过,下一台阶,弯腰把他背起来,步步稳健地走下去。 底下的百官见此,忙让开道,睁目送二人远去。此生做过官,遇皇上驾崩、皇女身份作假、太女离世、贪官篡权、母女在大婚之日自相残杀,再看龙皇和凤后,真乃一对登对又苦命的鸳鸯。 李参兰来得晚,刚进宫,就看到苏冰骑着马儿,优哉游哉地出来,腰间缠着一双骨节分明的纤长玉手,肩上搁着一个闭目昏睡的脑袋。 她大惊,以为白三公子出了事,想问不敢问地支吾着:「他?」 苏冰温柔体恤地放慢速度,食指放嘴前嘘了一声,小声道:「没事。」 李参兰松口气,同样降缓速度,跟在她身侧低问:「我刚刚听闻白相乐和白见薰的事,哼,都是她们咎由自取,接下来天师打算怎么做?」 苏冰想了想,虽对权力江山没过多想法,但总不能留下一堆烂摊子不收拾。 「你派人去玦城艾县,把堤坝河道彻底修一修,找两个嘴严实的将一具龙图石头人挖出来。另外等瘟疫爆发后,派使臣去霖国,只要他们投诚,我们就给解药,想要霖国城督归降,就不能一次性给,要分批分步骤把它们渐渐归拢。」 「好。」李参兰领了话,就准备去找属下办事。临走前,她突然回头问:「你就不怕我功高盖主,或者跟你争夺江山?」 苏冰嘴角翘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开国』大将军,我信任于您。」 李参兰回她一笑,摇摇头,鞭马而去。 苏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想,不说信任,李参兰年纪这般大了,又只有个儿子,如今名声威望还没自己高,手下的兵患瘟疫全是她救的命,她有什么好怕的? 带着阿思,苏冰直奔京城的某处四合院。 白见思醒时,看到熟悉的街巷,问:「这儿我们是不是待过?」 「阿思看那。」 苏冰指着某家大门,门楹两侧的对联是当初她和邻居贝嫦贴的:春风春雨春常在,喜日喜人喜事多。 两人下马,发现大门未锁,推开进去,里面的景象和两年前无异。 花斑马小花在啃盆栽里的人参叶子,鲁水在门口缝补衣物,回头朝屋内喊:「妻主,你怎么没拴小花,它又在偷吃龙皇种的人参!」 贝嫦听见唿喊,急忙从屋内出来,和正过头的鲁水,一齐看到大门口的两人。 鲁水噌地屁股梭下板凳,双腿跪在地上,手里捏着针线,结结巴巴地喊:「苏、龙龙皇。」 「别跪啊。」苏冰仍不习惯被人行如此大礼,走过去把两人扶起来,指着旁边的屋子问:「租出去了么?」 「没有。」鲁水将头摇成拨浪鼓,补充道:「我和妻主时常听你们的事迹,那屋子我有空就会去打扫,里面一样东西都没动。」 「多谢二位。」苏冰真诚道。 侧脸一阵风吹过,她转身就看到白见思两眼生光,迫不及待地进屋。 回到以前二人住过的地方,苏冰才觉得舒心不少。 「阿思,等治好瘟疫,天下统一,我们就迁都去鱼洲城,在那儿生活吧。」 她想将曾经许下的承诺,一一兑现。 白见思「嗯」了一声,在屋内转悠,忽然瞅到书架角落的一袋书本,拖出来看,里面的春宫图等完好无损,还保持着当初要被苏冰烧掉的堆积状态。 苏冰正好过来,看清东西时脸颊绯红:「这东西怎么还在。」 抽出一本,白见思兴趣盎然地翻开页页画纸,指着其中某个姿势,提议道:「今日是我们成婚大典,初夜便用这个吧。等等」 他顿住,陆续连翻几页都想尝试,偏头羞涩地看着苏冰道:「不如、不如每个都用一用,听我认识的几位画师说,都、都不错。」 苏冰看不到自己的脸,但她保证比白见思更红。 「阿思,今日婚礼太晦气,不作数,过些日子我们重新办一场隆重盛大的。」她讷讷道。 听见如此答覆,白见思以为自己又被拒,黯然低头,失落的眼神看得苏冰心肝疼。 她忙不迭改口:「不过,婚典可以重办,春宵良夜值千金,何况阿思的凤体需要我。」说完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滚烫如火。 「妻主对我极好。」 白见思一喜,拖着布袋在地上一本一本筛选,塞进苏冰怀里:「这本适宜初学者,今晚用,这本姿势不难,明晚用,这本需要玉石,后晚用,对了,那些画师说白天别有一番滋味,妻主大后天用这本,还有这本姿势较难的,就大大后天」 「」 苏冰想说点什么,张张嘴,竟说不出口,望着一脸兴奋的白见思,额头直冒汗。 在京城的四合院待了两日,苏冰就待不下去了,一则她觉得白见思疯如牛,二则她实在无颜面对用奇怪眼神看他们的鲁水和贝嫦。 第117页 尤其是她路过柴房,听见鲁水和贝嫦的对话。 「妻主,我发现还是你好,龙皇那方面果然不行。」鲁水小声道 贝嫦好奇地问:「怎么了?」 鲁水用手背挡住嘴边,遮了跟没遮一样,声音依旧让门外的苏冰听到:「白三公子终日欲求不满,我看了都心疼。」 外面的苏冰如同被人直戳脑袋,气得牙痒痒,苍天可鑑,不是她不行,是阿思精力太旺盛。她不可能整天都躺在床上,钻研该用什么姿势好,她可是有很多正事要干。 于是在第三日,苏冰趁白见思未睡醒,将人打包一扛,回宫找李参兰:「你快安排点事给我做!」 一日风云一日天,瘟疫爆发后,几乎无人不知龙皇苏冰。 石龙人重见天日,民间皆信她就是至高无上的帝皇,不仅祁国奉她为神,就连霖国、赤査国等民众都贊她功德无量,心悦诚服地拜其为王。 一年后,瘟疫消失,大苏建立。苏冰迁都鱼洲城,身穿黄袍,携凤后白见思在新殿成婚,满城鲜花红缎,灯火辉煌。 上千官臣在大殿下躬拜,整齐列成几排,高唿:「龙皇凤后永结同心!」 (正文完) 第57章 . [最新] 番外一 自大苏建立、龙皇与凤后成婚, 自大苏建立、龙皇与凤后成婚, 天下一片太平盛世。 先前魂植师只为王公贵族培育魂植,现在低等级的转而培育粮食,让世人不再担忧粮贵飢饿的问题。百姓安居乐业, 无战乱征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得好不快活。 但日子过得太舒服闲适,人总会想找点事干。 尤其是宫里这群有钱有势有时间的大臣, 一上朝, 就明里暗里地要龙皇选秀充后宫。 每当底下一干人提及子嗣、传宗接代等词, 苏冰就预感不好, 下一瞬绝对有类似的话钻进耳朵里:「凤后独霸后宫, 乃是大忌, 纵观古今」 「龙体万年难遇, 龙皇尚无长女传位, 理应」 「龙皇, 臣最近有一烦心事,家中二子琴棋书画样样俱全,年满二十, 至今未出嫁」 苏冰在朝堂上还能驳斥她们,等下了朝,各种酒席花宴安排过来, 走御花园被某才子撞,夜里出恭偶遇迷路公子, 下访官员被塞美男,她就有些烦闷了。 她遭遇这些,自己不满也罢,最重要的是阿思每日如狼似虎地盯着她, 生怕她娶一个男宠进宫,夜夜缠榻,威胁道:「你敢娶,我就每个姿势来一遍,让你下不来床。」 苏冰是真怕了,连着好几日看到男子就躲,把身边的公公都遣到白见思那儿服侍。 这日,苏冰下完朝,在固心殿批阅奏摺,刚处理完南霖水患,忽闻殿外女宦禀报:「启禀龙皇,凤后方才同意大臣选秀提议,明日要在御花园为龙皇挑选男宠。」 苏冰手中毛笔勐地顿住,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让殿外女宦再重复一遍。 听来听去,阿思真要选秀。苏冰忙放下奏摺,摆动衣袖,疾步朝龙殿走。 皇宫本是建了龙殿、凤殿,奈何阿思不肯单独住自己的宫殿,要与她夜夜恩爱,苏冰没法,只好将凤殿的东西全部搬过来,让他安心住着。 进入龙殿。那人穿着一身浅绿薄衫,玉手持一本书盖在胸口,似睡似醒,顺滑的青丝松松散散,经一根紫玉竹簪挽起,露出半张清媚俊秀之容。 肥猫橘子跟主人一样眯着眼睛小憩,懒洋洋地蜷睡在白见思头侧,咕噜咕噜直叫。 苏冰蹑手蹑脚做贼似的走近,发现他并未睡着,只是半阖着眼,面容有点疲态,于是问:「今日她们烦过你?我明日上朝就骂她们,选秀取消便是,她们不敢违逆我。」 白见思努力地睁开睏乏的眼,坐起身,神情像刚睡醒。 他把一盘果子端来,挑着里面的樱桃杨梅吃,少气无力道:「大臣骂我善妒,独占龙皇,身为凤后不作为,确实扰到我。不过」 白见思抿出果籽,喝了口茶:「让她们的儿子知难而退,自生惭愧不敢入宫,一劳永逸是件好事。」 苏冰暂未明白他要做什么,只当他受了委屈,保证道:「阿思不必如此操劳,你放心,我明天早朝就下旨,凡再提子嗣或男宠之事,扣除半年月俸。量他们吃到亏,就不敢了。」 白见思未答,头昏沉沉地打了个哈欠,摸摸跳上他大腿的肥猫,浅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苏冰看他这么困,把人拉到床那边掖好被子,责怪道:「叫你晚上收敛些,非要闹,早上又不好生补觉,迟早长出黑眼圈。」 苏冰还想叮嘱他注意休息,念叨几句就发现人已经睡着了,唿出的气息均匀绵长。 「唉。」她无奈地嘆气,还能怎么办,只能宠着。 低头凝视那张清秀的睡颜,苏冰嘴角不由地往上翘,心里泛起甜蜜。 得一人,此生足矣。 翌日上朝,苏冰宣了她的意思,百官一听要扣半年俸禄,都噤声不敢再提,除了李参兰仗着熟稔,时不时向她推举自己的儿子李固。 李参兰其实心里明白,一个不打一个不挨,苏冰又独宠白见思,是不可能娶她儿子的,仅是碰运气偶尔说一说。 下午苏冰在固心殿批摺子,以为自己把事情处理好,白见思可安心写他的话本,哪料到了未时三刻,贴身女宦在外报:「启奏龙皇,凤后带走五百御林军在御花园选秀。」 第118页 「他怎么还是去了?」苏冰放置毛笔,慌忙赶去御花园。 办选秀没事,只要不召进宫。可万一让白见思吃到什么飞醋,受罪的可是她自身。 御花园内,餐果糕茶齐全,百花宴刚过,未凋零的鲜花吸引着各色蝴蝶。池塘中的荷花半开,尖上偶有蜻蜓停歇。 一派祥和的景色,却因冷森的御林军变得肃穆。周围举枪牵马的兵有五百之多,时不时绕场换位,好似这儿是操练兵马、习武练枪之地。 被推举进宫的男子也没料到这般架势,花枝招展地站在底下,吓得浑身直抖。 「龙皇驾到——」女宦拉扯着嗓子喊道。 「参见龙皇。」 一众选秀的男子和奴僕齐齐跪下,时不时抬头偷瞄,见龙皇气度非凡,面容温和,皆是内心欢喜。 苏冰挺直身板,踢甩着金黄龙袍,英姿飒爽地登上高座,挨着白见思坐下。 白见思今日精神看着还不错,牵起她的手,另一只餵过去一颗杨梅。 苏冰当然是张口衔下,在口中嚼了嚼,酸得脸色青白,想吐出来,被这么多人看着又觉有失威风,于是囫囵吞下。 「你怎么吃这么酸的果子?」她问。 「不觉着酸。」 白见思连吃几颗,面色不改,叫苏冰看得牙软。 扩充后宫,选秀之事向来是帝后的职责。前几月大臣提起,苏冰皆搪塞过去,从未有这方面的打算。 今日不知为何阿思会私底下同意,莫不是闲得无聊?叫她猜其它方面,她又猜不到,总归不是真的替她选男宠。 苏冰瞥一眼旁边的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公公,拟开始吧。」 白见思将牌子一块块排在桌面,在想先挑哪个。 此次选秀共一百三十一位公子,家世清白,才德相貌出众,随意挑出一位,都是世间难觅的美男。 「翰林学士付懿之子付泷涵。」 白见思挑了个家世和他相似的,腹内打好草稿,把人名念出来。 队列中,一名男子哆哆嗦嗦地走出,未施粉黛,头完全不敢抬,站在场中央半天不施展才艺。 公公在旁边小声提醒:「公子,您不是要赋诗么?」 名叫付泷涵的男子仍然抖着身,紧扣双袖,低头不语。他努力使自己镇静,可是作为第一个出来,完全无法控制紧张和害怕。 对于选秀,苏冰没什么兴趣,阅奏摺饿了,就坐在旁边吃糕点。 白见思则将牌子扔进竹篓,正起声色批评:「枉为翰林之子,连这点胆量都没有,退下去!」 付泷涵被他狠厉的语气吓到,双腿发软,歪了两下脚回到队列中,一次头都未抬起来过。 「下一位,尚书令陆葇次子陆澹。」白见思揭起第二块牌子。 一名腰软长袖的男子出列,穿得较少,举止落落大方,在场中飘飘起舞,动作复杂多变,长袖与画扇软剑齐用,美不胜收。 苏冰欣赏地点了下头,不想遭白见思误会,被握着的左手捏得生疼,赶紧低头继续吃她的甜糕。 白见思表情未变,端着仪态万方的正坐之姿,文雅从容道:「衣着暴露,舞步卖弄,不守男德!」 「下一位,中书令赵兰豆之子赵寸。」白见思接着选出第三位。 陆澹满眼含怨,抬头望向苏冰,希望她夸一句,但没等到对方看过来一眼,悻悻退下。 第三位是个秀气文弱的男子,见前面两位都不成,心里也没底,端着一本自己写的话本,奉到头上:「龙皇陛下,此乃我呕心沥血之作,可否一读?」 他听闻凤后是靠话本吸引的龙皇,民间茶楼皆传,凤后的第一册 话本不走寻常路,内容冗长谐趣,龙皇一听,当即问其姓氏,对凤后一见钟情。 他这本,便是仿造当初龙凤相遇的情形。 面对男子主动献书,苏冰不敢答,她夫管严。 白见思侧过头,对女宦道:「你去读来听听!」 女宦听令,跑下去把书展开,从头念起:「赵寸,京城人士,家有在祁国鱼洲城富丽镇西兰村的一座山上,赵寸奔跑时撞到苏冰身上,他妻主苏冰培育成熟一棵苹果树,爬上去摘下一个苹果,然后又摘下一个苹果,摘下两个苹果,摘下三个苹果一只手摘不过瘾,妻主苏冰开始两只手一起摘苹果」 上方两人听得愣住,竟忘了叫停。 队列中传来低笑,笑声不仅让赵寸脸红,台上两人更红。 这可是阿思黑歷史,苏冰急忙让女宦打住:「停停停!别念了。」 白见思羞愤,觉得赵寸是故意来耻笑他的,将牌子扔掉,保持仪容批语:「写的什么乱七八糟流水帐,苏冰二字谁准你提?龙皇何时为你妻主?好大的胆子!」 底下赵寸彻底吓傻了,跪在地上连喊饶命。 「退下去!」白见思冷声道,却没治他罪。真要处置了,那些官臣肯定会藉此指摘他,毕竟赵寸所作所为皆是仿制他而来。 前三个失利,后面的男子没了信心,一个个腿打颤,只想赶紧回家,若是知道凤后如此可怕,他们打死也不来。 一百多个男子,白见思像个地府判官,挨个审完,将他们批评得脑袋嗡嗡,最后一个都没留下。 临解散之时,白见思问:「可有异议?」 第119页 一名胆大的男子突然站出来,楚楚可怜地望着苏冰:「臣子想知龙皇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听见这个问题,白见思捏紧苏冰的手,转过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面对此情此景,苏冰当然是选择当众告白,但她不会说情话,绞尽脑汁想了一番,脑袋空空,翻来覆去只有土味情话,于是用肉麻的语气问:「阿思你是小偷吗?」 白见思一愣,被她语气搞得煳涂,生气道:「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偷走我的心。」 苏冰柔柔一笑,自认为这个土味情话酥麻到对方。 却不想下一秒,白见思喉咙翻涌,偏过头去哇地吐出来 这下换苏冰怔住,她语气是肉麻了点,但不至于令人作呕吧! 「哇——」白见思皱着眉,又吐了一些,脸色苍白,看起来很不舒服。 「御医!快传御医!」苏冰怀疑他食物中毒,大喊道,一边将清水递给他漱口,一边餵他吃万菩提。 御花园选秀的众人惊异地看着这一幕,还未看到结尾就被女宦带领退下。 两名御医提拎药箱,疾步从太医院赶来,把着白见思的脉搏,眉毛耸起,看得苏冰一阵紧张。 「他怎么了?还好吗?」苏冰急切问道。 御医收回手,两掌一拍,咧嘴大笑:「恭喜龙皇,凤后有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