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 第1页 [现代情感] 《但愿人长久》作者:李尾【完结】 简介: 那天,正捏着饺子花边的母亲说:「孙家的小儿子回来半年了,你要是如意,我上门去给你提。」 周渔脱口而出,「哪个孙家?」 孙家有四子。 老大孙竟越是一名刑警。孙父最骄傲。他认为的正经差事儿里,医生、警察、公务员、教师……为最好。因为这些工作寻常百姓够得着。 老二孙竟辉是餐饮业老闆。孙母感到最踏实。因为民以食为天……民以食为天…… 老三老四是对孪生姐弟,最反骨,也最难教化。但作为刑警的老大却不这么认为,他时常安慰孙父,「爸,您换个想法,老三老四没杀人越货反社会,没给我们公安局添麻烦,那就是好公民!」 人物设定: 女主周渔 男主孙竟成 第1章 ——买卖不成仁义在—— 「姓名?」 「周渔。」 「年龄?」 「三十三。」 「职业?」 「外国语高级中学,七年级的英语老师。」 「你口述一下事发经过。」 等周渔录完口供,出来派出所时,街道两旁的路灯都亮了。她顶着寒气站在路沿回学校的电话,见录口供的民警从所里出来,降下车窗问她:「去哪儿,这儿打车难,稍你一段?」 周渔微俯身,应他,「淮海西路,顺路吗?」 「不顺,我去医院见当事人。」 周渔稍作犹豫,拉开车门,「行,医院我也去。」 路人俩人闲聊,民警安慰她,怕她受学校处分。周渔低头看冯逸群发来的微信,也没回。接着同他聊,「应该不会吧。」 民警倒没她那么乐观,把话给绕开,说今儿起就进入三九天儿了,一年中最寒的日子要开始了。 周渔一眼望过窗外,整个天儿都灰突突雾蒙蒙的,只有光熘熘的树干,矗立在这茫茫夜色里。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衣襟晚照……」 会所的包厢里,三个老爷们儿,豪情万丈地站在那儿合唱。其中一男三十有八,举手投足间皆浑然天成的气度,正全情投入地唱,被人举着手机打断:「老孙、老孙,你丈母娘电话!」 直到曲终,孙竟成才拿上手机出来包厢,找了个安静的地儿回。半天折回来,朝着大伙说:「你们续着,我先撤了。」 「咋回事儿啊你,扫不扫兴?」大伙儿不依。 「改天我组局,这会儿真得回了。」孙竟成笑道。 「还早着呢,十点都不到……」 「干脆都散吧,后天满月酒上聚。老姜老婆还在月子里,让他也早点回去照应着。」 大伙儿都没太尽兴,嘴里约着下回玩个痛快,顺手拿上桌面的烟,揣兜里,推推搡搡地出来包厢。 「老孙,后天让你老婆也来。别掖着藏着,羞答答地不肯见人。」 话落有人附和,调侃着,「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 「给个面儿,必须得让周渔来!」老姜眉飞色舞地说:「让你们夫妻也沾沾喜气儿。都结婚三年了,是时候要个小孩了。」 「一个个都操心不少。」孙竟成笑道。 「正事啊,搁心上,满月酒让周渔也过来。」老姜收了玩笑道。 「行。我带个话。」孙竟成应下。 一行人在停车场告别,孙竟成回了婚房。今年他住新区较多,一来离他公司近;二来他经常出差,疫情也总反反覆覆,住新区也方便他自行隔离。而周渔则住在老城区的婚房,隔两条街就是她工作的学校。 老区距新区也说不上远,七八公里而已,但有些路段正修地铁,往常十来分钟的路,如今至少要绕行大半个钟。 孙竟成到了婚房,见周渔正在吃饭,问她,「才下班?」 「嗯,回来有大半个钟了。」周渔应声。 孙竟成脱了外套挂好,随后俯身,把乱堆在鞋柜前的鞋子理好,再把长筒女靴的靴筒一点点卷好,塞去了鞋柜里。 周渔看了一眼,待吃完饭,擦擦嘴,过去鞋柜把长筒靴拿出来,左右看了看靴筒面,朝他说:「这皮质娇贵,经不起这么蹂躏。」说着把长筒靴贴在墙面立着。 「上回你把我雪地靴硬往鞋柜里塞,毛都塞秃了。我有些靴筒长,强行塞鞋柜会把鞋子弄变形。」 这锅孙竟成不背,他挽着袖口去了卫生间,「你那双毛毛靴是在家属院的时候,被猫给拽秃的。」 周渔弄好鞋子,顺手把凌乱的沙发和茶几也整理了,「这几天学校忙,没来得及收拾。」 孙竟成也不在意,坐去了钢琴前,拿掉盖在琴键上的防尘布,十指在黑白琴键上来回游弋,却不见弹。 周渔收了碗筷去洗,在厨房问他,「我妈给你打电话了?」 孙竟成盖好防尘布,起身打量着屋子。房子是他十年前置办的,120 平,标准的两房。原本还有一间儿童房,装修时他把儿童房跟客厅打通了,一半简装成书房,一半专门用来放他的钢琴。 「后天老姜的儿子满月酒,你去不去?」 第2页 周渔也正想说这事儿,「前几天英子姐发微信我,商量老姜孩子的满月酒包多少。大概意思是你们兄弟几个商量好,包多少心里有个数。」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孙竟成倚着厨房门问。 「如果你们包的份子钱不同,会让少的那个人尴尬。英子姐说都包 888。」 「太少了吧?」 「红白喜事的份子钱都这样儿。」周渔说:「老姜是二胎,888 不少了。」 「行,你拿主意。」 「份子钱学问大了,包不好得罪一圈人。」周渔背站着他擦碗,「去年你堂哥结婚,你姐包了 2000,你妈骂了她一顿。爸跟二叔他们才包了 2000。」接着又说:「秋天的时候英子姐还说,说二胎都不兴办满月酒了。前几天她找我商量,很痛快地说包 888,昨天我才知道,原来她也查出怀二胎了。」说完就笑出了声。 孙竟成心服口服,「这人情世故,还得让你们女人来。」 周渔不计较这话里头的褒贬,又说:「这三年红白喜事的份子钱,你里里外外出去了有四万。」 「本本都记着呢?」孙竟成好笑道。 周渔这才面向他,「努努力,生俩孩子你就收回来了。」接着话锋急转而下,「咱俩离婚证什么时候办?」 孙竟成也这才瞭然她话里藏着针,品了半天意思,问她,「怎么感觉自从协议离婚开始,你就破罐子破摔,原形毕露了?」 周渔贴着他过去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护手霜涂,也没接他话。正面无表情地望着钢琴发神,听见孙竟成在厨房说:「抽个空我把这房子过给你。」 周渔明显一怔,毫不客气道:「好啊,不要白不要。」 「这房子贷款都还完了,离你学校近,住着也方便。」 「谢谢,真为我着想。」周渔不怎么诚心道。 「咱俩就好不过三分钟。」孙竟成端了盘切好的奇异果过来。 周渔懒得接他话,倒了杯凉白开,站在餐桌前喝。孙竟成让她少喝凉水,周渔回他,「我乐意,管得着么你。」 …… 孙竟成也没理她,先去卫生间开了浴缸里的水,随后折回来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周渔吃了两芽儿奇异果,倚着餐桌沿想事儿。 孙竟成也没睁眼,说:「你要嫌这儿房子旧,我把东区房子过给你?」 「就这套吧。」周渔说。 「钢琴你也用不上,回头我挪走。」 「挪呗。」 「我把车留下,你带妈和奶奶出去干嘛的,用着也方便。」 「你不用?」 「我回头再买。」 「随你。」 「这事先不跟双方长辈提,回头扯了证,等过完年再慢慢说。」孙竟成同她商量。 「嗯。」周渔也正有此意。 「以后家里有事说声,我能帮尽力帮。」孙竟成说。 「别了。以后咱俩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远远看见就识相地躲开。」周渔回。 孙竟成看她,「咱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是日子过不到一块而已。关系要是太僵,回头长辈们都不好见面。」 周渔认真想了会,话面也很大气,「那就人前维持体面吧,买卖不成仁义在。」 俩人就离婚事宜,又谈论了诸多细节,一致认为先好好过个年,年后再向长辈们摊牌。谈完各自无话。 周渔准备回卧室洗漱,孙竟成喊住她,「对了,妈让你明天回去一趟,说奶奶要去澡堂子洗……」话没完,只见周渔飞快跑去卫生间。 孙竟成想到什么也立刻过去,浴缸里的水早溢满了整个卫生间地面。 俩人一阵忙活,等完全收拾干了,周渔才看他,「这是你第三回 干这种事了。」 孙竟成理亏,自然不吭声。 孙竟成夜里躺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了。再睁眼,已经是早上六点。他掀掉身上的毛毯,去阳台上眺望了会,接着伸懒腰拉伸四肢,随后换了衣服去晨跑。 孙竟成自小养成了两个习惯。一个是从六岁起就开始弹钢琴,从最初的每天弹两个钟,到如今的除了出差或应酬,有空就弹会儿;另一个是从中学起就跟他大哥养成的晨跑,除非天气恶劣,否则无论国内外,出差还是熬夜,都不影响他晨跑。 钢琴也并非是孙竟成父母有意识培养,而是小时候他们邻居有位会弹琴的老先生,孙竟成老爱往他家跑,一来二去跟人学了首曲子,再后来老先生觉得他是块材料,私下里教了他些基本功。 直到学了一年后,孙竟成在班里弹得有模有样,他父母才惊觉原来是楼上那位老先生在教。夫妻俩嫌难为情,掂了礼物去探望,后来他就成了孙竟成的第一位钢琴老师。这位老先生原是南方人,教了孙竟成三年后又介绍了位老师给他,随后回了南方。 孙家往上数八代,都是升斗小民,没什么大作为。没想到了孙竟成,人人夸孙家鸡窝养了个野凤凰,成了市里闻名的「钢琴小王子」。孙母很是得意,小王子啊!心甘情愿地掏了家底给孙竟成置办了架钢琴,打算培养他以后走「艺术家」的路线。 路也没错,少时孙竟成钢琴确实弹得惊人,被人夸的一度想入非非。但随着年龄增长,兴趣面拓宽,中学时孙竟成又相继喜欢上了吉他、大提琴、二胡、笛子、快板,等等时下的流行乐器。反正雅的俗的,他都有兴趣来两下。 第3页 但也只是两下而已。 结果就是——什么乐器他都会点,但没一样精通。最后还把钢琴给耽误了。用孙母的话就是:一瓶水不响,半瓶水晃荡。 那时的孙竟成对乐器的理解很纯粹,就是单纯喜欢而已,开心就弹,不开心就不弹,没想过精益求精,去拿一个含金量的证书,或发展成特长为高考加分。但想把他培养成「钢琴家」的母亲不这么认为,她在老师的叮嘱下加强了对孙竟成的时间管理,从每天的两个钟、到三个钟,再到周末的五个钟。逐渐孙竟成感受不到愉悦,只是为了练琴而练琴,很快就失去了兴致。如今孙母还老念叨,埋怨自己没引导好孙竟成,导致他在通往艺术的道路上跑偏了,与「钢琴家」擦肩而过。 而孙竟成的孪生姐不这么认为,她认为是根里的事儿,祖上没王孙,后代就出不了贵族。 在孙竟成更年轻的时候,孙父满心期盼他学医。因为孙父在家门口开了间诊所,没事就使唤孙竟成抓中药,背疗效,想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学医。孙竟成确实有点天份,而且大学也读了医学,可念到大二嫌没意思,硬是退了学去復读,最后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 也因此事父子间差点决裂,一二十年了,俩人都不怎么说话。 孙竟成晨跑到家,接到冯逸群电话,问他们中午想吃什么,她正好在菜市场,顺道给买了。周渔正在煮早餐,听见动静看了眼,那边孙竟成报着菜名,「雪菜烧粉皮、凉拌苦苣、老汤豆腐、烩牛尾……」 毫不见外! 周渔回过头,继续煮粥和看微信群。昨晚群里讨论到十一点,说是校领导临时开会,打算在各班级安装监控。有人支持,有人反对,最终意见会在周一公布。有同事@她,问她意见,周渔如往常般置身事外,不掺和,从橱柜里抓了把红枣扔粥里。 孙竟成聊完电话转了两万给她,说是这个月家用。周渔没收,「上个月还剩一大半。」 「那就给妈买点什么吧,往常我们也没少过去叨扰。」 「嗯,我看着办。」周渔收了。 「熬了粥?」孙竟成朝厨房来。 「熬了点甜粥。」周渔盛了粥给他,又弄了碟腌黄瓜,剥了个咸鸭蛋。俩人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 周渔腌黄瓜一绝,酸辣爽口嘎嘣脆,孙竟成就着喝了两碗粥。吃完饭他说先去办事,晚会回来接她一块回家属院。 周渔倚着阳台护栏看他出楼栋,他边走边听电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周渔迅速偏了身。 孙竟成在楼下喊,「周渔——」 十几秒后周渔应声,「又忘什么了?」 「车钥匙忘带了!」 周渔找了报纸裹好车钥匙,团一团,正好掷到他怀里。孙竟成抖开拿出钥匙,朝她摆摆手,大步去了车位。 这小区旧是旧点,闹也闹了点,但好在生活极便利,出门左右就是地铁口。而且还是学区房,整个市最好的教育资源都集中在这儿。 上个月顶楼成交了一套两万四。他们这一期是小底层,共六楼,她跟孙竟成住在採光最好的四楼。 孙竟成的孪生姐一直在地产公司工作,十年前在她的强力干涉下,孙竟成才每平小几千的价格置办了这套房子。 今天太阳极好,周渔抱了被子出来晒,又把屋子给收拾了番。这个学期特别忙,她带一个重点班一个实验班,平常还要轮值早晚自习。好不容易歇个周末,不是回孙竟成父母家,就是回自己家,难得有自己的闲暇时光。 忙完她拿本书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才翻了两页就开始打盹儿,手机在一侧响,冯逸群发微信来,要她买一瓶友谊雪花膏。她奶奶用惯了,家里没了。 作话:【嘿嘿嘿,开新啦——】 第2章 蟠桃被泼猴给拱了! 友谊雪花膏并不好买,牌子太老了,只在一家商场的洗化区,货架的最底层才有得卖。出来商场孙竟成接着她,俩人往家属院去。 周渔婚前住家属院,跟她妈和奶奶一块住,她爸早在二十年前就因病去世了,生前是铁路局职工。妈妈冯逸群是出了名的好儿媳,丈夫死后,自己一面工作一面赡养公婆。后公公去世,婆婆又逐渐痴呆,冯逸群退休在家悉心照养婆婆。 对了,还漏了一条。周渔原本还有个哥,应该是冯逸群孕后期缺氧,影响了胎儿智力发育,生下来就呆呆傻傻的,十二三岁还看不懂红绿灯,后来马路上被车给轧了。 总之在旁人的眼里,冯逸群的一生是艰苦的、坎坷的、命不好的。可从不见她抱怨,也不发脾气,永远都是温温和和地待人。无论在三亲六眷,同事好友,还是街坊邻里和学生的口中,冯逸群的好德行是有口皆碑,毫不愧对省级优秀教师的称号。 甚至有老人写信向区里倡议,有机会朝上头反应反应,推举冯逸群为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周渔沾了她妈的光,也是远近闻名的「好孩子」。大学还未毕业,朝周渔说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冯逸群前前后后拒绝了没五十个人,也有三十个。眼见周渔马上要奔三了,冯逸群也不着急。街坊邻里也都睁大了眼瞧着,想看冯逸群搬着不嫁,是想闺女找个天上的? 转机是在周渔二十九岁的那一年。那是寻常的一天,周渔正擀着饺子皮,冯逸群捏着饺子的花边,淡淡地说:「孙家的小儿子回来半年了,你要是如意,我上门去给你提。」 第4页 周渔当时一愣,脱口而出,「哪个孙家?」 「孙佑平诊所的孙家。」 周渔当时没回话,也没当回事儿,她中间也谈了俩,没成。直到半个月后冯逸群再一次当正经事提起,让她认真考虑,眼下孙竟成也没谈对象,两家人也算知根知底。周渔想了半天,说你觉得合适就行。后冯逸群登孙家门拜访,亲自撮合下这事儿。 据说冯逸群离开后,孙母惊得瞠目结舌,半天没缓过神儿。一来她还没经歷过亲家亲自上门说亲的;二来本能反应就跟中了头彩似的。 那时的孙竟成马上就三十四岁了,还整天浪浪荡盪的。孙父明面不跟他说话,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嫌家里人太由着他性子,把他给养坏了。孙竟成上面有两个哥,还有一个孪生姐,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孙父孙母内心最偏的就是小儿子。 孙竟成在念大学期间,就已经把国内很多景点都去过了。偏远的地方不通车,他就背着帐篷徒步,走哪睡哪儿。整个大学的寒暑假都找不到人。要问他哪来的钱,不是孙母私下给,就是两个哥哥给。他姐说他视金钱如粪土,尤其视别人的金钱如粪土。这话一点不假。 毕业后工作了两年,赚了点快钱,他又去国外浪荡。去韩日印度肯亚,去伊斯坦堡希腊,去挪威冰岛瑞士丹麦……钱挥霍完了就回来,回来继续赚,赚了再去玩,中间还在贵州支教了两年。直到三十岁后才慢慢安生下来,跟同学在广州做外贸,后经不住家人劝,说中央都下文件了,老家也很有发展潜力,正在建设「国家中心城市」,彼时孙竟成在外头也呆腻了,正好打道回府。 孙竟成之所以能这么心安理得的浪荡,要归功于上头有俩大他六七岁的哥。当年孙母怀他完全是个意外,后来又说是对双胞胎,老一辈都稀罕到不行。大哥当了刑警,二哥算小有成就的商人,孪生姐也在售楼部混得风生水起。上头这些姐妹转移了父母的注意力,尤其是大哥,孙父提起很是骄傲。加之孙竟成一直没个长性,不好教化,孙父对他眼不见为净,只要不糟蹋祸害人就行。 在全家对孙竟成都没有期待的情况下,冯逸群亲自上门说亲,这简直激动坏了孙家人!连不苟言笑的孙父那天看孙竟成都顺眼了不少。 而一向遵循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当事人则一脸无所谓,见见就见见呗,谈得来就谈,谈不来就散,谁也不拿谁的。 话说孙家距冯家很近,出来孙家诊所往前拐三个弯就是,一公里路都不到。往常街坊们来诊所看病,闲着没事就会交口称赞冯逸群,尤其在身为独子的丈夫死后,还继续赡养公婆二十年,这事普通人干不来。特别家里有不孝儿媳的老人,不时就拿出冯逸群来做对比。 而她唯一的女儿周渔,也是相当出色,知书达理、婉婉有仪,什么时候见她,都跟一花骨朵似的,落落大方地站在冯逸群身后。骨相跟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就正派。 这丫头也不娇气,十四五岁就跟着冯逸群学厨艺,只要当妈的下班晚,她就煮饭给爷爷奶奶吃。寒暑假当妈的给学生补习,这孩子就在家边学习边照顾老人起居。而且从她念书到工作,一路也顺顺噹噹。托她妈当老师的福,念重点初中,重点高中,又如偿所愿地考上了个一流师范,然后折回来教书! 多好的丫头啊!哪有得挑! 当街坊得知她跟孙竟成谈对象,大失所望,哪怕她嫁不了个顶天的,也会嫁个公司老总?政界新秀?商场精英?再不济也该是个教授或富二代吧?! 孙竟成个泼猴有啥?掰个玉米棒子还掰一个扔一个,最后啥也没落着。屈了屈了!蟠桃被泼猴给拱了! 除了众所周知的「钢琴小王子」称号,冯逸群跟孙竟成大有渊源。她教过孙竟成三年初中,是他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且在高三最后冲刺的一年里,他周末就来冯逸群家补习,后来他大二退学重新復读的那一年,也是冯逸群帮他补习。 那时候的老师是可以补课赚外快,校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老师们的灰色收入吧。整个那一片儿的孩子都找冯逸群补课,一方面近,另一方面街坊都有所照顾,觉得冯逸群上有老下有小,一个女人日子难过。 所以,周渔自然也认识孙竟成,打小对「钢琴小王子」就如雷贯耳。只是俩人不同校,也从没说过话。孙竟成少年早慧,一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会的乐器多,长得又干净,很招女生喜欢。他高三来补习的时候,总带着他的小女朋友。 再后来微信普及,过年时冯逸群在街上看见孙竟成,问了他近况,他说正在贵州支教,然后俩人留了微信,逢年过节时有问候。 家属院是八十年代建的,大门在一个只能并排两辆车的过道里,如果亲友来访,访户都会提前叮嘱把车错开一断距离再停,否则挡了道,是要挨骂的。 要是周末赶上饭口来,一个空车位都不会有。如今家属院住的老人多,后辈都在外置办了新房,一个个跟商量好似的,全周末扎堆来。 在孙竟成开车干转了一圈后,终于碰上个车位。尽管离家属院门口远了些。俩人拎着东西穿过一条长长的小道,道两侧是家属院颗粒质感的外墙,墙上趴满了爬山虎的枯藤。电线桿上则贴着撕了又撕,贴了又贴,隐隐能猜出gg词的gg:修下水道的、开锁的、求租招租的、治性病的、解决不婚不育疑难杂症的…… 第5页 孙竟成指着爬山虎的枯藤,「夏天带你来这儿拍照,绝对好看。」 周渔不做声。 孙竟成的家在临街双向四车道的支路上,路两侧是一排排茂密的法桐,春秋天来林荫道上拍照人的很多。孙家一楼是诊所的门面,二楼是住宅,从孙竟成的卧室窗户伸出手,将将能够得着路沿的法桐叶。 要说好看,再没比孙竟成家门口拍照更好看了。 冯逸群正在厨房烧菜,见他们回来,问周渔,「买到了吗?」 「买了。」周渔把包里的三瓶友谊雪花膏拿出来,随着孙竟成去了卫生间洗手。出来打开雪花膏,剜了一块涂手。 「你们俩都喷点消毒水,尽量还是少去人多的地。说是春节管控更严,不建议走亲访友。」冯逸群在厨房交代。 孙竟成过去厨房,「是有管控。酒席不能大操大办,都要提前申报备案。」 冯逸群捞了两截牛尾放小碗里,递给他筷子,「尝尝。」 孙竟成尝了一块,端着碗出来给周渔另一块。冯逸群问:「入味了吗?」 「味透了,稍微有一点淡。」孙竟成说。 周渔没接碗,朝卧室喊了声,「奶奶?」 「你奶奶刚睡下,被太阳晒乏了。」冯逸群接话。 周渔放缓了动作,顺势在沙发上坐下。孙竟成又递给她小碗,「拿拿味儿,看是不是淡了?」 周渔这才接过,吮了口汤汁,「不淡,收收汁就够了。」 孙竟成折回厨房,站那儿跟冯逸群聊家常。奶奶养的猫从阳台过来,周渔朝它拍拍手,猫一下跳到她怀里。 「猫生跳蚤了,我还没来得及给它收拾。」冯逸群看见说了声。 周渔娴熟地找到跳蚤粉,蹲在阳台上往猫背上撒。又逗它玩了会儿,过去洗洗手,拿着遥控器站那儿看电视。孙竟成陆续端着菜上桌,她关了电视过去盛米。 四菜一汤,都是照着孙竟成口味烧的。三个人坐那儿吃,孙竟成跟冯逸群不时聊两句,周渔不参与,只夹着烩牛尾吃。听见厨房有动静,偏身看了眼,冯逸群说火上在给奶奶闷牛肉。 过一会奶奶醒了,周渔给她带上围兜,捞了几块牛肉和胡萝蔔捣烂,端出来给她吃。 餐桌上奶奶已经跟孙竟成说上话了,喊他要辉,往他碗里夹肉,催他吃了就去上工。公家的工误不得! 要辉是周渔爸爸的名字。上回孙竟成被认作了明章,明章是周渔爷爷的名字。 孙竟成没纠正她,顺着她话聊,问她胃口怎么样,睡眠怎么样。奶奶铿锵有力地回,「好得很,哪都好得很,逸群烧饭很合我胃口。家里你都别操心,好好去上工。」 饭后周渔要带奶奶去澡堂子,孙竟成吃过饭就回了。冯逸群在屋里收拾着奶奶的换洗衣服,周渔在厨房洗刷。忙完母女俩在客厅碰头,冯逸群问她,「你跟竟成是怎么回事儿?」 周渔擦干手,涂着雪花膏说:「没怎么回事啊。」 冯逸群明白问不出实话,点了句,「两口过日子,适当的服软也是种大智。」 「我过挺好的。」周渔说。 「好就行。」冯逸群拎着小塑料凳,挎上浴篮,「你搀着奶奶下楼。」 奶奶很高兴,非要自己抱着小塑料凳,她很喜欢去澡堂子洗澡,喜欢往稀拉的头髮上打泡泡,更喜欢里头的热闹。托她老人家的福,周渔了解了不同类型乳房的……俗语。如:瓠子奶、布袋奶、外八奶、大小奶、玉盘奶、珍珠奶…… 别看奶奶年龄大,身体可硬朗得很。去年冯逸群正洗着晕澡堂子,还是被奶奶搀去了更衣室。也是打那后只要奶奶洗澡,周渔都要随着一道。 第3章 ——吵架—— 傍晚前周渔回了婚房。 两三公里的路,她步行着回去,沿路称了点板栗,打算晚饭闷个冬菇。 到家先解下围巾,毛手套,脱了羽绒衣服挂好,过去厨房把冬菇泡上。等忙完身体也彻底回暖,泡了杯茶,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正好刷到一段好友小视频,孙竟成跟几个朋友弓着腰在凿冰钓鱼。一共三条小视频,凿冰一条,钓鱼一条,孙竟成在冰面熘冰一条。镜头就差怼到他脸上,问他晚上鱼咋吃?他手挡开镜头,让录视频的人别扯淡。远处传来声音,说晚上找个农庄给炖了! 镜头一转,露出一张老皴脸,喊着求关注求点赞,以后帅哥天天看!最后不忘打gg:带车来咱这喷漆,让车带你去装 x! …… 离这儿最近的一条河,在二十公里外的郊区。周渔过去厨房把泡上的冬菇捞出来,把准备剥的板栗也收了,回去卧室准备睡觉。翻了会没睡着,又去厨房把冬菇给泡上,回来继续坐沙发上看朋友圈。 这会又刷到孙竟成孪生姐的微信:挑人毛病前,多揽镜自观,修修鼻毛擦擦眼屎。都什么玩意儿! …… 想起上午没看完的书,又捡了回来看,看着看着又睡了。等冻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回厨房闷了个板栗冬菇,蒸了一碗米,米多,另一半放冰箱明天做蛋炒饭。 饭后下楼消食,等广场舞结束也随着回来,泡脚洗漱敷面膜上床,睡前看了眼手机,一条信息也没,盖上被子就睡。 隔天孙竟成来接她,约好去吃满月酒。周渔在卧室化妆,他在客厅畅快地弹琴。往常回来晚,夜里弹琴扰民。 第6页 弹了大半个钟,见周渔过来,换了首欢快的《两只老虎》,然后笑着看她。新婚时孙竟成教她弹琴,她手指不灵活,勉强学了首《两只老虎》,而且弹得极沉闷无趣。孙竟成说她弹得像刚失去幼崽的老虎。 而孙竟成弹得很欢快,很有童趣,不像两只,倒像是一群嬉戏的小虎崽,让人跟着心情愉悦。 孙竟成炫技般的,弹得非常非常快,一面弹一面得意地望着她。 看他那样儿,周渔理也不理他。 孙竟成拍拍凳子,要她坐过来,站她身后手把手教她。周渔不但不见长进,反而越弹越乱,索性最后破罐子破摔,一顿乱弹。 孙竟成打她手背,问她是不是跟琴键有仇?说着单手弹给她看,「你看,多简单啊,多简单!」 周渔偏脸看他,「孙竟成。」 「嗯?」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怪有自知之明。」 孙竟成哈哈笑,给琴键盖上防尘布,「走,吃喜酒去。」 俩人过去酒店,刚停好车下来,老姜远远迎上前,打趣一声,「仙女哎!我以为您冬天也休眠呢?!」 「损谁呢?」孙竟成说他。 「这个学期学校工作忙。」周渔歉意道。 「理解理解,能来就行。」老姜正了色,拍孙竟成肩,「前排第一桌,你领着周渔先过去坐。」 周渔随着孙竟成进酒店,从包里掏出红包要去门口登记,被孙竟成拦下,「吃完再说。」 …… 孙竟成斟酌着,「要不你给老姜?」 …… 周渔又折回去给老姜,老姜也没客气,迅速揣了兜里。 …… 孙竟成安排她坐下,交待了两句,出来门口跟老姜一块迎客。老姜没给他好脸儿,说他,「让你哥我颜面何存?完全暴露了家庭地位。」接着又说:「跟路上那哥几个捎信,红包直接给我就行了,不要劳烦女人嘛。」 孙竟成当下在发小群里发信息,要大家把红包直接给老姜就行。老姜骂他不会办事儿,自己还在群里呢! 孙竟成不拘小节道:「都自己人,理解万岁。」 老姜冻得直搓手,催他,「你回去陪仙女吧。」 「不急,我再站会儿。」 「怎么这身打扮?」老姜看他的户外服和登山靴。 「下午去合肥办事,顺便爬个黄山。」 「好傢伙!你可真潇洒,跟个单身汉似的。」老姜朝宴会厅扬下巴,「家属对你就没意见?」 「婚前我们就商量好了,周渔不管我这些。」孙竟成反手揉着颈椎,「昨晚忙了一宿,正好爬山解解压。」 老姜瞭然,如今疫情也快一年了,外贸生意都不太好做。安慰性地捶捶他肩,「马上就熬过去了。」 孙竟成看着路面的麻雀,再望望瓦蓝的天,觑着眼说:「回头找个好天儿,带上家属去河边烧烤。」 「行,约上。」老姜说他,「你也该配双眼镜了。」 「前两天就配了,得空去拿。」 有朋友同事陆续来,老姜安排他们去宴客厅,随后又跟他说:「说正事啊,你跟周渔也该把行程提上了。」 「什么行程?」 「孩子啊!有了孩子真不一样。」老姜推心置腹地说:「光俩人有啥趣儿?有个孩子家里叮铃咣啷的才叫过日子。」说着翻出照片给他看,「看看,天冷,不敢抱出来,今天光你嫂子来了。我嫌站门口冷,让她在宴客厅呆着。」 孙竟成看了眼,本能反应可真丑,跟只皱巴巴的老鼠似的。但孩子爹完全不觉得,说这孩子黄疸高,回头退了更漂亮! 孙竟成朝宴客厅看去,老姜老婆同样也举着手机让周渔看。周渔本能反应也是丑,但温婉地笑笑,夸孩子眼稍长,长开了会是对漂亮的眼睛。老姜老婆很高兴,夸到心坎了,因为老姜是出了名的眼难看。 孙竟成引着发小一块过来,朝周渔打完招唿后落座。接着就打趣孙竟成,说他拖国家后腿了! 「别光嘴上说爱国,要身体力行地拿出实际行动。国家需要你们的时候到了,看你们表现了!」 一桌人跟着起闹。 同龄人中只有孙竟成夫妇还没小孩,其他都人均俩。有人起身数数,旁人问:「数什么呢?」 「我 x。」这人落座,「八桌酒席五个孕妇!看来疫情大家也都没闲着。」 有人问怎么不见娘家人,老姜说娘家安排在明天。疫情管控,分三天请。 「原本我妈安排在腊月二十八,那时候北上广深的都回来了,正好一网打尽。后来又琢磨着万一疫情復发,干脆现在得了。」 桌上人笑成一团,又有人问孙竟成咋这身打扮,孙竟成应道:「下午去合肥出差,顺道爬个山。」 周渔忽然看他,他跟个没事人一样,背着身跟后桌人聊天。 整个席间周渔都吃的心不在焉,老姜夫妇过来敬酒,桌上人起闹,非要孙竟成跟周渔喝交杯酒。孙竟成不喝,晚会还要坐高铁。周渔没避过,抿了两小盅。 酒席结束回家,俩人在车上跟朋友告别后,周渔上了车窗说:「到地铁口停下。」 「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耽误你赶高铁。」 孙竟成这才察觉不对,试探道:「你生气了?」 第7页 「放我地铁口下来。」周渔重申了一遍。 「你变脸速度可真快!刚酒席还好好的,上车就翻脸。」孙竟成觉得莫名其妙。 周渔扭头看车外,不听他说话。 孙竟成也下了脸,谁也不理谁。 眼见地铁口要过去,孙竟成没丝毫停车的意思,周渔看他,「你不停我就跳了!」 孙竟成打转向停车,周渔准备下去,被一把扯了胳膊,「你又生什么气?」 周渔被拽着胳膊,下不了车,但也拗着脾气不说话。 「你总是这样。」孙竟成松了手,打算放弃沟通,「你沾酒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周渔没再要下车,孙竟成沉默地开车,双方表情都不太好看。过了半晌,周渔问他,「我总哪样儿?」 孙竟成总结,「喜怒无常。」 周渔嗤了一声,「你自己呢?」 「我对自己很满意。」 「你过于自我,任性妄为,没家庭责任感。」周渔缓声细数,「你这种人就不应该有家庭,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好。」 「那是你觉得。」孙竟成回她,「我快活得很,一点没觉得受委屈。我家人朋友对我也没意见。」 周渔看看他,再不说话。 「你呢,死要面子,自尊心强,生闷气就拉着脸。」孙竟成也细数她,「刚在酒席上就憋着吧?一直上了车才跟我闹。」 「我嫌丢人!」 「所以说你死要面子啊。」 「忍忍吧,过完年就散了。」周渔懒得理他。 「跟你吵架无聊透了。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为什么吵。要吵就说个由头,痛痛快快地吵,实在不行就动手呗。」孙竟成漫不经心地说。 「你停车。」 「我不停。」 「不停你就受着!」 「我快乐着呢!我马上要出差了,我要去爬山了!你就自个在冷被窝里生闷气吧!」 「你停不停?」眼见周渔要爆发了,孙竟成靠边让她下去。走了一截看后视镜里的人,等心里的火慢慢下了,又找位置掉头追。 马上要追上了,见周渔在路边拦了辆车,他也不再追,静静地跟在车后面回了婚房。 看周渔进了小区,他也掉头回了自己家。小区的门卡没带,他测温后从诊所内绕行上二楼。诊所里有不少人看诊,戴着口罩零零散散地坐着,都是冲着孙佑平口碑来的。 光闻着中药味,他都能推断出病人的情况。打小他就是在中药味里熏大的。早年上小学有同桌报告老师,说不愿跟他坐一块,他身上有一股怪味。 孙佑平跟人把脉的空看了他一眼,自然没搭理他。楼上孙母炖着羊肉当归汤,说进入三九天了,该食补滋养身体了。卧室里三个半大孩子正挤一块组团打游戏,听见开门声,各个惊得藏手机。等看清来人,又虚惊一场地抱怨,「小叔你吓死人了!」 「老四,晚会让周渔过来喝汤。」孙母繫着围裙在巴掌大的厨房里忙,「一年最寒的时候,多喝滋养汤能补亏。」 「你们喝吧,她身体不舒服。」孙竟成去厨房看了看,回来瘫坐在沙发上。 「咋了?感冒了?」孙母在围裙上擦着手出来。 「你别管了,应该是工作太劳累了。」 「那我给你装保温盒里,你给她拎回去,大冷天的也别来回跑了。」 孙竟成歪在那睡,也不吭声。 「你们俩闹矛盾了?」孙母瞎猜。 「昨晚没睡好,让我睡会儿。」孙竟成打哈欠。 孙母去里屋,「你们声音都小点儿。回头让你们妈来修理你们,作业也不写,整天就会抱个手机玩儿。」 「作业早就写完啦!」孙子们异口同声。 「写完了就去复习,马上该期末考了。」 「也都复习完啦!」 「复习完了再复习,温故知新!」 「哎呀……我们全部都会啦!」孙子们开始不耐烦。 「这可是你们说的,考不了第一名挨打!」孙母拿了条毛毯出来,盖在沙发上的孙竟成身上。 孙竟成心里闷,自然睡不着,也后悔自己明知道周渔脾气,干嘛非跟她一般见识?翻了会过去厨房,「妈,羊肉汤好了么?」 孙母给他装好汤,他拎着回了婚房。 第4章 ——自省—— 孙母给他装好汤,他拎着回了婚房。果不其然,周渔在床上生闷气。他说:「妈炖了羊肉汤,晚上饿了就热热。」 周渔没做声。 「我去合肥了,周四回来。」 「不用跟我说。」周渔也没看他,「你就像往常一样,直接去就行。」 …… 孙竟成品出点意思,「我不管去哪都跟你打招唿了,昨天在你家我就说了要出差。」 周渔往上扯了扯被子,不接他话。 孙竟成又自省了会儿,「可能偶尔我没打招唿,但绝不是成心的……」 「你不用说这些。」 「那你气什么?」孙竟成问。 「我没生气。」 …… 「行,你说什么都对!」孙竟成不与她计较,「人家生气是去购物,去看电影,去吃美食。你倒好,搅和一圈后傻乎乎地回来睡觉。」 「我搅和谁了?」周渔坐起来看他。 「你搅和我了!」孙竟成回她,「我本来高高兴兴去出差,这会差心情了。」 第8页 「那就不去。」 「我偏去。」 「爱去不去!」周渔起床,拿着大抓夹抓头髮。她想到明天要上班,还有工作没完成。 孙竟成心里舒坦多了,他有事不能憋着,要说出来才好,解决了他也好静心去办其他事。因为这事他还把票改签到了晚上七点。 现在去高铁站太早,睡也睡不着,索性坐过去弹钢琴。一个弹李斯特,一个安静地办公,倒也互不干扰。 隔天一早到了学校,年级组长喊住她,让她晚会再回办公室。周渔问她,「怎么了?」 年级组长指指楼上,「江源家长正在里面,副校长也在。」 周渔没做声,那就等会再上去。 年级组长引她去教学楼,「医院建议江源做摘除眼球手术。」 「这么严重?」周渔愣住。 「是啊,才十五岁。」组长一声嘆息,「比我家孩子还小好几岁。」 周渔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她又说:「家长要告学校监管不力。估计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老师。」 周渔不太理解这话,组长看她,「你还是年轻,遇事少。早晚自习安排老师值班,其实也算侧面给家长信息,表示学生有老师监管着。现在学生出了事,家长问责,第一个就是值班老师。」 「可我当时在另一个班……」 「不着急。」组长安抚她,「学校自然知道具体情况,但也要给家长一个交待,这时候只能推出值班老师。」 周渔不再吭声。 「这事要看家长跟学校怎么协商,处理好值班老师记个过。如果处理不好,家长咬着值班老师不放,情况就很难说了。」 「提前给你透个信儿,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晚会校长要是见你,说让你先休息几天,你也别有意见。」组长嘱咐她,「学校跟家长没谈好赔偿前,你先不要露面。」 「附中有个学生美术课上跳楼,其实不关老师任何事儿,但家长强烈要求开除当事老师。家长在失去孩子的悲恸和绝望中,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嗯,好。」周渔点头。 组长轻嘆气,「搁我们身上也一样,含辛茹苦养大,再两年就高考了……多理解吧。」 周渔没做声,俩人缓缓地上楼梯。组长安慰她,说上周年级测试,她带的班英语依然是全级第一第二名。她是学校培养的年轻骨干教师,不会轻易受处分。说着听见学生大喊,「王老师,王老师——」 组长仰头看,四楼栏杆上趴着学生们。她问:「怎么了?」 学生们着急,欲言又止,直催她快上来。组长一路小跑,不忘回头叮嘱周渔,说不好是家长闹事,不让她上来。周渔不放心,还是跟了上去,班级门口站着双方家长,其中一个家长嘴里骂骂咧咧,一脚把孩子踹老远。老师们忙制止,孩子被踹得半天爬不起来。 「你真他妈野蛮!打孩子算什么本事!」江源家长指着对方鼻子,「你也别打给我看,我不吃这套!咱们走法律程序,该负责负责,该赔偿赔偿!」 对方也蛮横,指着地上孩子,说要钱没有,人你领走。 校领导陆续过来,把双方都劝到了办公室。周渔悄声下了楼,先去医务室待着。果然没一会主任联繫她,要她跟另一位英语老师交接代课,然后去校长室等着。 孙竟成在合肥办完事,直接去了黄山。因为计划要看日出,索性订了景区的酒店。进景区后也没坐缆车,从山脚爬了三四个钟上光明顶,途中还结识了一位老伯,俩人约好明早看日出。 隔天凌晨不到五点他就穿着军大衣,往顶上爬着看日出。美自然是不用说的,日出、云海、雾凇、奇石,人间仙境也不为。孙竟成置身于此静静地感受,直到旁边老伯冻得受不住了,俩人才结伴下去。老伯得意相机里的美景,说冻死也值当了! 孙竟成这才想起他忘拍照了,老伯说不妨,等到家了他传照片给他。老伯是当地宏村人,好客极了,邀请孙竟成去他家吃顿饭。孙竟成推辞不过,又随着他步行下山。 下山时俩人无话,各自想着事儿。孙竟成想到周渔说他自我,没家庭责任感,其实他都上了心。他早年自我惯了,想去哪背上包就走,今儿一个地,明儿一个地,孙母总说他风一阵雨一阵儿,去哪也不跟家里人说声,万一有事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儿。 老伯是独居,孙竟成没问他家人,对方也没问他家人。俩人吃饭、闲聊、喝茶,随后又一起去暗房沖洗照片。孙竟成喜欢这地,多留宿了一天,混在写生的人堆里玩儿。奈何他画画实在不咋地,哪怕皮相不差,也是被人学生左右嫌弃。 孙竟成哈哈笑,被人嫌弃他就自己画,先是置办了套画具,立在一个他认为的好角度,照着月沼像模像样地画。看一眼月沼,动一下画笔、看一眼月沼,动一下画笔。老半天后有人经过,被他的画深深吸引,问他画的啥? 孙竟成悠然自得地说,鸭,我在画鸭子。对方看看月沼,并没有找到所谓的鸭子,而是指点他,鸭是掌,有脚蹼,鸡才是四趾分明的爪。 孙竟成不在意,那就当我在画鸡吧。对方是一位教美术的老教师,本着负责的态度,说鸡不能在水里游,没蹼。孙竟成无所谓,把画笔递给了他。 这位老教师画了只鸭,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画完指点他两句就走了。孙竟成继续画他的鸡,是一只浮在水面嬉戏的鸡,双脚隐在了水里。 第9页 画完题上大名,拍照发了兄弟群,群里回他的鸭子太丑,还没有自己闺女画得像回事。他回覆:「改天让咱闺女教教我。」 对方回他:「谁跟你咱,喜欢就自个生去。」 孙竟成也把画发给了周渔,编辑:「我明天回。」 周渔回:「嗯。」接着又回:「刚妈也送了只鸡过来。」 孙竟成也没回,给她发了一个位置。等过完画瘾,把画具都送了人,然后踩着石板路,沿着绕过家家户户穿堂而过的水圳,逛两侧的建筑和宗祠。 孙母不止给周渔送了鸡,还给她送了个人,孙竟成孪生姐的儿子——柯宇。柯宇也在周渔的学校读高一,中考时差几分没考上,但有周渔这一层关系在,也不难进。 高中部一个年级有十八个班,五个重点班,六个实验班,七个平行班。也就是所谓的普通班。当时周渔综合了柯宇的各方面能力,把他安排在了实验班,他勉强也能跟上。 这不马上要期末考了,考前要周渔帮着补补。补补就补补,正好闲在家里,左右也无事。 柯宇以前跟着爷爷奶奶在邻市住,原本高中也打算就近读,当得知周渔教重点高中,而且省里的教育资源远比他们那好,所以要柯宇报了周渔的学校。 柯宇他妈也是个人物,叫孙竟飞,也就是孙竟成的孪生姐。孙竟飞性子急,当年高二就参加了高考,自然没考上,后来被孙父安排去了读卫校。 卫校读了半个学期,招唿也没打,卷着铺盖卷就回来了。理由是同宿舍有个女生太作,她要求换宿舍被驳回。回来后自己找了份商场卖女装的工作,刚干上俩月又辞了,说有个顾客夸她口才好,应该去售楼中心卖房。 她还真去了售楼部应聘,相貌好,口才佳,理所当然地被录用。但实际工作与她想像的出入大,每天就是去街上发传单,发了快一个月,她感觉上当受骗了,准备再一次辞职的时候无意看见了工资单,第一排第一个人的工资不是她那个年纪能想像的,同样是售楼小姐,工资却天差地别。 后来她就收了心,跟着那些销售好的同事混。那些同事当她是个黄毛丫头,压根没放在眼里。半年后她开始独立销售,第一个接待的客户就是她丈夫的家人。后面房子没成交,孙竟飞跟客户的儿子好了。谈半年怀了孕,自然也就结了婚。产后一年把孩子交给公婆,再次回了售楼中心,此后一做十几年。如今孙家姐妹四个事业能力最强的,除了老二孙竟辉,就是老三孙竟飞。老大两口子都公职,不提。老四孙竟成事业最一般。 孙竟飞在家的气人程度远超过孙竟成,能把孙母气跳脚。也除了孙竟成外,孙父最不愿搭理的就是孙竟飞,未婚先孕不说,且唯一的女婿并不如他意。 孙竟飞对柯宇的教育态度没执念,基本就是放养,随孩子意,凭他自己能力念书,考上大学就上,考不上就出来打工。条条大路通罗马。这跟柯宇的爷爷观念不同,爷爷一定要他考个好大学,出来给柯家人争脸。 周渔同孙竟飞算不上好,也谈不上差,就是寻常的姑嫂关系。孙竟飞工作忙,地点也不定,有时在地市级,有时在县级市,往常家里周末聚,十回能参加一回都算了不得。 她对柯宇印象不错,特别懂事讲礼,学校里看见喊周老师,私下喊小舅妈。 那边孙竟成准备回来,老伯特意送他去车站,路上谈到了自己,说马上要六十了,结过两次婚,第二次离婚后就没再找,转眼一过就二十年了。他说年轻时自己也游山玩水,好玩得很,给旅游杂志拍照片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自己过着过着就独了,不太会跟人相处了。婚后反而不能适应家庭生活,另一半的存在反倒成了一种打扰。」 「那您现在后悔了?」孙竟成问。 「后悔是自然的,特别是这几年。尤其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逢年过节放炮仗的时候,甚至每天都有那么个时候。但是吧……我这人拗。前些时候有人给我说了个寡妇,我琢磨着吧,算了!年轻的时候我都不愿意改变,老了就更固执了,也就不去遭那份罪了。」 「人生海海,不过尔尔。」 「如果时光倒流二十年,我会努力做出改变,当一个俗人,去爱一个具体的人,参与到她的生活里。」老伯说。 「我感觉真倒流了,您也不会改变。」孙竟成笑说。 老伯爽声大笑,拍他肩膀……「知音难觅,真想多留你几天。」 第5章 ——高贵男人—— 孙竟成晚上到家只有柯宇在写作业,周渔去跳舞了,一年前她在小区办了爵士舞的卡,一直忙,没空跳。前两天碰见舞蹈老师,说再不跳卡就过期了。 卡花了好几千办的,又不能转让,过期了多可惜。 孙竟成在厨房转了圈,晚饭吃得干干净净,冰箱里除了菜叶子就是生鸡蛋。他坐在沙发上喝牛奶时,周渔裹着及踝的羽绒服从外面回来,看见他明显一愣,略显客气地说:「回来了。」 孙竟成点头,「嗯。刚回来。」 周渔脱了羽绒服挂好,里面穿着露半个腰的练舞服。准备朝卧室去,又折回来,把刚脱的鞋子放回鞋柜。随后洗澡换上家居服,跳舞出了一身汗。 柯宇已经把卷子写好,周渔给他讲了错题,看了时间,再让他复习数学。孙竟成还在沙发上坐着,牛奶盒捏得扁扁,考虑着要不要点份外卖。犹豫间周渔从书房出来,随口问他,「你吃饭了么?」 第10页 「你们吃过了?」孙竟成反问。 周渔去厨房给他煮了碗白面,烫了两片青菜,舀了勺瓦罐里面炖烂的汤汁和肉,撒了一撮碎芫荽,滴了两滴辣椒油,再煎了个焦黄的荷包蛋趴上面,端去了外面的餐桌上。 路上来回倒车把孙竟成饿坏了,挑起面,大快朵颐地吃。 孙竟成的胃被养刁了,如今吃不得外面的饭,嫌味儿太重。吃完他准备把碗放洗碗机,被周渔制止,接过自己洗。 孙竟成想了个好主意,「回头我多买套餐具,我们可以攒一天集中洗一回……」话没完,周渔看傻帽似的看他,孙竟成耸耸肩,「我觉得这主意棒呆了!衣服能攒一桶洗,餐具为什么不能?」 周渔没理他,埋头洗砂锅和煮面锅,洗完清理油烟机,又收拾料理台,随后拖地关厨房门。 孙竟成又有主意了,「晚上煮完饭什么都不管,等第二天早上煮好早餐,积贊一块全给小时工做。 …… 反正不管怎么说,孙竟成都是不会干家务的。他日常手部很注意保养,早晚都要涂手霜。 「全世界就你高贵。」周渔回他。 这时孙母打来电话,说夜里冷,别让柯宇来回跑了,写完作业直接在婚房歇了,反正第二天是周末,要他继续在家里静心复习。 孙竟成挂了电话,朝周渔说:「妈说诊所太吵了,要柯宇在我们这住下,明天继续复习。」 周渔给偏卧换了床品,交待埋头复习的柯宇早些睡。这边生源多,且省内的大学又少,能消化的学生有限,所以高考异常残酷,学生复习到晚上十一点都是常态。 主卧的卫生间里孙竟成在放水,他要泡澡。冬天再冷,他都不愿去澡堂子或水会。周渔立在那刷牙,镜子里看了他,他盯着浴缸,不知是在冥想还是思忖。 周渔洗漱完出去,孙竟成摸摸浴缸里的水,脱着衣服问:「柯宇什么时候期末考?」 「下下周二。」周渔涂着护肤品,「还有十天。」涂完坐在化妆镜前犹豫半天,过去衣柜又抱出了一床被子。 自从一个月前提出离婚,俩人就默契地分房了,自然也没做过。分房后孙竟成不是睡偏卧就是新区,今晚柯宇在,也自然不好分开睡。 周渔刚躺被窝,孙竟成就习惯性地在浴室喊,要她帮忙搓背。周渔过去戴上搓澡巾,孙竟成从浴缸里出来,距墙面有半米站好,双手撑着墙面,弓着背,摆好姿势要她搓。 周渔搓着说着脏死了,背上的灰一绺一绺,扑簌簌地往下掉。她搓下一大绺捏给他看,他闭眼不看,说她背上灰也一样。谁身上的灰都一样。 「你上回搓背是什么时候?」周渔问。 「一个月前。」 …… 周渔忽然笑出声,觉得太好笑了,问他,「等咱俩离婚了,那岂不没人给你搓背?」 「用劲,挠痒似的。」孙竟成回她。 周渔卯了劲,认真给他搓,俩人都没再说话。等搓到腰情况已经不对,孙竟成接过澡巾,拉上了浴帘自己搓。 周渔洗洗手,回了床上睡。 老半天孙竟成才出来,关上大灯,开了床头暗灯,站在梳妆镜前朝身上涂润肤乳,涂好叉着腰等吸收干,才穿上了秋衣裤。 周渔躺被窝里回同事信息,回完翻出孙竟成微信,给他改了备註名——高贵男人。 孙竟成睡前还有最后一套程序,仔仔细细地涂手霜,涂好戴上一次性手套,掀被子,躺被窝,接着双手跟投降似的,举着贴在脸两侧。 周渔背对着他问:「关灯吧?」 「关吧。」 周渔伸手关了床头灯。 过了十五分钟,孙竟成脱下手套放床头柜,问她,「睡了?」 「快了。」周渔回。 「学校让你休息几天?」 「已经休三天了,要我下周一上课。」许是夜里静,周渔又有些失眠,同他闲聊,「我没应。马上也该放寒假了,我想等下学期再上。」 「你拿主意。累了就多休几天。」孙竟成说:「你要是想去哪儿散心,我给你订票。不想出去就待家里,不想烧饭我们就回诊所吃。」 周渔没做声,屋里又静下来。过了好大一会,孙竟成昏昏然地都要睡了,听见周渔轻声问:「孙竟成,你为什么会跟我求婚?」 孙竟成想也没想,说实话,「我以为咱俩能过好。我年龄也到了,各方面也成熟了,感觉能沉下心好好过日子。」 「你可真自私,只想自己。」 「谁谈对象都是按自己的喜好来,结婚只想自己。」孙竟成不以为然,「我还没听说结婚是为了奉献自己。」 「没有说奉献,是说也要考虑对方。」 「求婚的时候就是在徵求对方意见,如果对方觉得不合适,拒绝就好了。都多大人了,这又不是强买强卖。」 「那当时要换个人,你也会求婚?」 「不会。」孙竟成思忖了会,说:「那时候咱俩了解了大半年,我觉得你人傻乎乎的,跟你过日子应该很有意思。」 「求婚时有求婚时的想法,我对咱俩的婚姻是有美好期许的。至于婚后没过好,那是另外一回事儿。」孙竟成看她,「你呢?」 「什么?」周渔问。 「你为什么跟我结婚?」 第11页 「上回吵架你不都破口大骂了,说我是为了跟我妈置气才跟你结婚。」周渔不想谈,「晚安。」 「我根本就没骂,我是一针见血指出事实。」孙竟成说她,「你这人有点像我妈,说话水分大。」 周渔不理他。 孙竟成特烦她这样,就不跟你说话,你说话她装听不见。他裹好被子翻了个身,「你这人说傻也傻,说精也精。把人的交心话都套了,轮自己了一声不吭。」 这回周渔没再沉默,缓缓说起了大学时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有段台词我印象很深。主角说:杨德昌导演:《海滩的一天》我想你生长的环境一定很安适、很浪漫。我生长的环境却告诉我,这世界上没有爱,也许会有短暂的冲动,只不过如此而已。」 这下轮到孙竟成沉默。 「你那天说得对。我这人自尊心强,死要面子,可我就是这样子的人。」周渔说:「哪怕有一天你出轨,我也不会上门去找人撕,更不会去你单位里闹。我觉得那有失体面,只会让我失败地更彻底,更无尊严。我能做的就是协议离婚。」 「从小到大我都没主动追过人,无论那个男人有多优秀,我又有多喜欢。我安慰自己: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不必强求。哪怕我认为错过他会抱憾终身。」 「那天我们呛得很兇,你说离婚,离就离吧,我们俩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勉强过下去只会消耗掉我们仅存的好感和体面,最后都变得面目可憎。」 「所以最后一个月了,我们好好相处和多忍耐,做不成夫妻也不至于成仇人。」 天儿不好,雾气重,孙竟成也没去跑步,坐沙发上看新闻。周渔起床煮早餐,孙竟成说他去买点,周渔摇头,说柯宇第一次住家里,不煮饭不好。 孙竟成看完新闻,过去厨房,「要帮忙吗?」 周渔剥着韭菜,准备做韭菜盒子,「你把浴室里洗好的袜子,都给晾暖气片上。」 「为什么不在阳台上晒?」孙竟成好奇。 「你没看外面雾气重。」 「雾气晚会就散了,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用你了,你看电视去吧。」 …… 孙竟成抓了把袜子头出来,他的两双,周渔的两双。客厅暖气片是象牙黄,他把周渔两双毛毛的,粉粉的地板袜晾在客厅暖气片。他自己的两双杏色毛袜,经过深度对比,晾在了书房的灰蓝色暖气片上。 颜色搭配很有美学依据。 周渔出来看见客厅的袜子,忍了忍,没骂他,也没抓起来晾去卫生间的暖气片上。而孙竟成人正蹲地上擦水渍,刚晾袜子滴了几滴。 …… 早饭后孙竟成去了新区忙工作。周渔戴上口罩,裹得严严实实去了医院。她找到江源的病房,只是从门上的窗口往里看,江源眼睛上裹了圈纱布,半靠在病床上打点滴。 她下来病房楼,坐外面的长椅上发呆。那天早自习她值两个班,正在另一个班忙,一个同学慌慌张张跑过来,说班里打架流血了。 据班级学生说,他们俩先是闹着玩,后来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另一个拿书砸他,书厚,书角不小心砸了他眼。 周渔正要回去,看见学校的公务车,这事校方一直有人跟。她找到学校的人了解情况,对方说左眼失明,后面还会再做手术,具体情况谁也说不了,恢復好有希望,恢復不好就永久性失明。至于前两天传出来的摘眼球,那只是医生说的恶化后最坏结果。 回去的地铁上收到学校群微信,周一各班主任有序地组织学生去礼堂,听高级心理谘询师梅 xx 老师的课。 接着她又收到孙家的群微信,孙母问大家晚上都吃啥,她现在就着手准备食材。大嫂说大哥出任务了,下午她过来帮忙;二嫂说她饭口才能到,顺便报了俩爱吃的菜;二哥说忙完手头活就来,报了俩菜;孙竟成说他傍晚带周渔一块,也报了俩菜;孙竟飞说别算我,外地忙。 孙母问她想吃啥。周渔如往常一般回:「我不挑,都可以。」 二嫂回:「我们是不是太挑嘴了?」 周渔也察觉自己话有不妥,本能就想撤,但撤了更显心虚,想着该怎么挽,孙竟成回:「周渔好养活,从小吃饭就规矩。不像我,打娘胎里就挑嘴儿。」 二嫂打趣儿:「行啦,知道你们两口子感情好!孙竟辉你向你弟弟学着点。」 …… 孙竟成私聊周渔:「想吃啥?我让妈做。」 周渔回:「不用。没有特别想吃的。」 孙竟成回:「傍晚回去接你。」 周渔回:「我帮柯宇辅导完作业一块过去,你忙自己的吧。」 孙竟成回:「别让他骑电瓶车载你,他色盲。」 周渔出地铁,回了他:【嗯。】 第6章 ——俗人—— 周渔帮柯宇辅导完作业,临傍晚前才去诊所。柯宇来时骑的电瓶车,回去自告奋勇地要载她,周渔避之不及,最终结果是她载着柯宇回诊所。 俩人从诊所上二楼,周渔看孙佑平忙,喊了声:爸。柯宇喊了声:姥爷。 孙佑平点头,要他们下迴绕小区门,不要从诊所里上楼。 楼上大嫂已经来了,在厨房给孙母打下手。客厅的沙发上横七竖八,大大小小趴着五六个孩子,有笑、有闹、有哼哼唧唧地抽泣。 第12页 小的状告大的不带他玩儿,大的嫌弃小的只会捣乱。小的眼泪鼻涕往沙发巾上抿,抿完了继续仰头扯嗓子干哭。大的眼神瞄厨房,暗中狠狠警告,把大人招来只会挨一顿打!而中不熘儿的则看看大的,安慰安慰小的,「弟弟别哭了……弟弟别哭了。」 这时厨房门勐得被拉开,孙母吼了他们一嗓子,看见沙发巾被蹭到地上,过去把沙发巾给掀了。 周渔过去厨房帮忙,问多出来的孩子谁家的?外面几个孩子,一个大嫂家,两个二嫂家。剩下几个眼生。 「四楼五楼的。」大嫂腌着虾仁,「搁一块吵死了,脑仁疼。」 「做藕夹用的?」周渔看案板上剁好的碎肉。 「你拌馅吧,你拌得好吃。」大嫂俏悄说。 周渔笑笑,切葱姜碎拌馅。 「你是不是从诊所上来的?」大嫂问。 「对啊。」 「那爸是不是说你了?」大嫂学着孙佑平的语气,「以后不要从诊所上二楼……」 周渔笑出声,「对,一个字不差。」 妯娌俩聊着,婆婆胡素英过来,嘴里还警告客厅里的孩子,说他们再吵,爷爷就拿针头上来戳他们屁股。 婆媳仨在厨房忙了两个钟,整了十二个花样。三道凉菜,六道热炒,三个汤。男人是杜仲腰子汤,女人是乌鸡山药汤,孩子是排骨汤。一会桌上吃着热菜,火上煲着汤,等吃半饱了,每个人再来一碗汤。 菜陆陆续续上桌,谁也不敢先动,孩子们争先恐后下去喊爷爷。一直等孙佑平忙完上来,大家才围着桌子落坐。今晚有七大四小。孙家人最齐的时候,有十一个大人四个小孩,需要把茶几用上才够坐。 孙佑平喝了口清水,和孙母一起开始动筷。接着是大嫂、二嫂、孙竟成夫妇……按先长后幼的顺序,最后才是小孩们。 老大出任务来不了,老二还没到。 餐桌上很有规矩,食不言,各自夹各自那一边的菜,连四岁的孙毓言想吃什么都先碰碰妈妈,再指指菜。半晌孙佑平吃好,擦擦嘴漱漱口,缓步下了诊所。孙母喊他,「还有汤呢。」 「你们喝吧。」 孙佑平彻底离开后,饭桌上的规矩摧枯拉朽般地被瞬间瓦解。孩子们相互推搡,都说挤到自己了,一个个抱着碗去茶几上边看电视边吃。二嫂正吃着饭拿出三个护肤大礼盒,一盒给大嫂,一盒给周渔。说这护肤品是医科院和某大学共同研制的,市面上没得售,只医院和医美机构特供。 二嫂别的话水分大,护肤上她真懂,她就是做医疗美容的,俗称医美。她本人的皮肤也水噹噹,不是打出来的,就是常年的内调外养。小四十的人了,面相只有二三十岁。 大嫂拆开礼盒看,二嫂说那个面膜多好用多好用,都夸到天边儿去了。接着又教她们一套护肤手法,手法很重要,不能简单地一涂了事。女人绝不能图省事儿,一省事儿就变丑。 然后又拿出另一套男士的给孙竟成,还特意挑了几支手膜,说着看着他那双细皮嫩肉的弹钢琴的手,说要是搁古代,他准在哪哪哪儿了。大哥就不用了,他没那闲功夫像个娘们一样坐那涂,他用大宝就够了。 一句话得罪了俩人。 周渔看了看那个娘们,人正认真地研究着手膜。 孙母看她都分完了,不太高兴地用筷子敲敲碗,「快吃吧。」 大嫂看了周渔一眼,俩人想看老二怎么挽。人二嫂多机灵,给孙母盛了碗乌鸡汤,「妈,平日得亏您照顾着俩孩子,不然我跟孙竟辉得累死!您的护肤品成份更高级复杂,也更一套难求。上周我就託了人,下周就给您带回来。」 「我老了,涂啥也一脸褶子。要是有……就给竟飞也弄一套。」孙母说。 「我是看竟飞今儿没来,所以才没带!下周给您一块拎来!老了才更应该涂,更要学着享受。」二嫂说:「您回头去我那儿,我找高级顾问给您做个全身 spa。」 「咱妈听不懂洋语,说中文。」孙竟成小口小口品着汤。 「全身按摩精油推背。」二嫂言简意赅地说。 「精油就算了,怪油得慌。」孙母拍拍肩跟腰,「要有能拔火罐或针灸,我这两天得空就去。」 「这……」二嫂犹豫,「也能给您安排!」 「拔火罐跟针灸我爸不都能……」 「我不想使他。我想去高级场合享……体验一把。」孙母说。 等吃好收桌,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二嫂拍拍屁股就走了。俩孩子常年住在诊所,她跟孙竟辉各忙各的,领回去谁也没空管。走前抱抱孩子亲亲孩子,让孩子喊妈。一阵令双方都满意的母慈子孝后,叮嘱俩儿子听爷爷奶奶话,然后利索地走了。 她大儿子十四岁,念初二;小儿子七岁,念小学二年级。 周渔跟着大嫂一块收拾,孙母让她们别管了,嘴里埋怨着老二媳妇,说她不懂事儿,每回都踩着饭口来,啥手也不伸。这话回回她都说,怕背后再不抱怨两句,这俩儿媳心里会不平衡。 大嫂洗着碗说:「没事儿的妈,老二两口子本来就忙,洗个碗也没啥。」 周渔用洗涤剂擦着餐桌,也附和了两句。 孙母这才稍安了心,又抱怨了老二两句,开始催孩子们洗漱睡觉。孙竟成歪沙发上一面跟柯宇打游戏,一面等着周渔洗刷好回婚房。 第13页 卫生间里大嫂的小儿子嗷嗷叫,整天洗个脸跟要宰他一样。孙母用热毛巾闷在他鼻子上,把干在鼻孔上的鼻屎给软化了。 大嫂家这个小的刚上幼儿园,大女儿都已经上大学了,俩孩子差十五岁。原本就歇了心要一个,前两年开放二胎了嘛,也就跟着二胎潮生了个。大嫂在公安局的出入境管理大厅工作,上班时小儿子由孙母帮忙带,周末她带。大女儿也是孙母帮忙给照顾大的。 端公家碗不敢造次,政策能管住老大两口,却管不了老二两口。老二是想生就生,罚款就是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条年味很重的街,周渔心血来潮地说:「回头也买点窗花,把家里布置布置。」 孙竟成看了眼装扮的花红柳绿、张灯结彩的树,说有点俗气,影响市容。周渔心情不错,不跟他抬槓。 孙竟成说颜色搭配得不好,红配绿赛狗屁。周渔有不同意见,「这两年正流行大红大绿。」 「那也得看哪种红配哪种绿。」孙竟成很有见地,「大红大绿是不差,但大红配二绿就差了。」 …… 「二绿是什么绿?」 孙竟成瞅了一圈,「红绿灯的绿。」 「大红就是正红,大绿就是墨绿,这俩色要搭配好才出彩。」 …… 周渔不跟他抬槓,望着窗外的人流,随口说了句,「今晚好想吃妈做的红烧带鱼。」 「问你你不说。」孙竟成说她,「你学学二嫂,想吃什么就理直气壮地说,你跟大嫂一声不吭,最后忙了一圈……」 「我虚伪,没你们活得真实。」周渔回他。 孙竟成没再吭声,气氛僵了会儿,他腾出右手去拉周渔的手。周渔挣了下,没挣脱,也就随他去了。 一直到十字路口,孙竟成找话,「逛街买新衣了么?」 「嗯。」周渔应了声,半天又说:「我没抱怨的意思,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夫妻间要是这种话都说不得,那就真没意思了。」周渔淡淡地说:「我也没什么国际要闻,时政热点跟你聊,我能接触到的就生活里这点市井小民气。」 「下回妈要再问,我还是会说什么都行,我不挑。我做不到像你们那样,毫无心理负担地点自己的口味。你们这些从不会煮饭的人,是不会明白有些菜的复杂程度。」周渔点到为止,转了话,「明天早上吃什么?」 「带你出去吃。」孙竟成说:「新区开了家港式茶餐厅,去打个卡?」 「好。」周渔点头。 「要不今晚去新区住?」孙竟成提议,「里面有健身俱乐部,我们打会球消耗消耗,刚吃太好了。」 「嗯。」周渔看他,「你平常都在那儿健身?」 「我办了私教课,有一段晚上天天练。」孙竟成说:「你没看我今年身材更有型了。」 「没看出来。」 「那是穿得厚,回头天热就显形了。」孙竟成说着掉了头,去新区。 周渔很少去新区,也就新婚期去过三四回。后来一是嫌折腾,二是新区的配套服务还没完善,生活很不便利。婚房下楼三百米内,生活用品柴米油盐一应俱全。新区要买全,还得开车出来老区。 新区的装修风格同婚房截然不同,孙竟成喜欢极简,客厅的陈设一目了然,沙发茶几餐桌,两样点缀物件,再没别的。也就那两样点缀物是点睛之笔,显得客厅没那么冷。其实整个装修基调都不算冷,颜色搭配也相得益彰,显高级又不会刻意装。 可周渔感觉并不自在,每回来都端坐在沙发上,不像在婚房,她可以盘坐、可以歪坐、可以躺。怎么舒适怎么坐。 她从小的空间感就是逼仄的。家属院是两房,父母一间,她跟哥哥一间。高中后爷爷奶奶搬过来,那时父亲跟哥哥已经相继离世,她周末回来就要跟冯逸群住一间,偶尔置气,她就去沙发上睡。家里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家具,就是没完没了的杂物。尽管都被整整齐齐地归置在各个角落。就连狭窄的公共楼道,都被各家各户占用,码着一摞摞的煤球。要是不小心踩了煤渣,再带去自己屋里,准一步一个黑鞋印。 孙家也是如此,只会比周渔家更逼仄。孙家楼上是三房,老大老二住一间,孙竟成就跟她姐住一间。后来上中学懂事了,老大去了外地念书,老二也出去闯了,孙竟成这才搬回了他们屋。如果俩哥都回来,那就住楼下诊所的输液室。可诊所挂了副假骨头架子,谁也不敢住,宁可挤沙发打地铺。如今姐妹四个各自成婚住出去,屋子也没闲着,住着他们的孩子们。 孙竟成在卧室换衣服,周渔打量着开放式厨房。从第一回 见到这个厨房,她就明白孙竟成是个只讲格调,不讲实际生活的人。她看看煤气灶的芯,又摸摸油烟机,再打开冰箱瞧,确认这个厨房一回没用过。也侧面证明这个房子里,只有孙竟成一个人住。 夫妻因性格不合离婚,和因婚外情离婚,本质上大有不同。前者获得理解,后者得到同情。 周渔正胡思乱想,孙竟成拿着球拍过来,俩人换鞋出门。电梯里各自站一侧,无声地望着电梯门。孙竟成觉得有意思,歪头看看她,然后伸手拖住了她。 周渔仍然望着电梯门,说他,「莫名其妙。」 「夫妻拖个手就莫名其妙了?」孙竟成逗她。 第14页 周渔懒得理他,但也没甩开他的手。 「我也想到了句电影台词:离了也是好朋友,散买卖不散交情。」孙竟成贫嘴道。 「我人俗气,没那么高境界。」周渔回他,「我朋友也多,不差你一个。」 「你这小嘴叭叭叭,不也挺能说。」 「管得着么你?」周渔先他一步出电梯。 第7章 ——反骨—— 俩人刚到运动馆,孙竟成就被人拉走,说陪他打一会网球。周渔站线外看,无形中就把里面男人对比了番。除了专业的教练,还就数孙竟成身材最佳。其他人当然也不差,毕竟都是常运动的。 网球的幅度大,孙竟成接球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敏捷。大跨腿、急转身、挥拍、发球。动作的漂亮程度不输专业教练。 正赏心悦目地看,被人发了张传单,馆内健身房的,说正搞活动,无论办卡还是私教优惠力度都很大。周渔看传单,小哥在她耳旁游说,说健身房有氧拉丁操、有普拉提课、有搏击课、有爵士舞……每天至少开两门课。然后夸她是肉感美女,练搏击和拉丁操更能帮助塑形。 周渔把传单给他,「我不住这儿,我是来看朋友的。」 「没关系姐,这会正上拉丁操,您要不先免费体验一节?」 周渔显犹豫。 对方看出她犹豫,极力撺掇,说这儿领舞老师有多棒!周渔想闲着也没事儿,索性跟他去了。健身房在二楼,走廊上就能看见楼下挥球拍的孙竟成。 周渔原本就有舞蹈底子,站一侧看了会,也融进去跟着跳。跳着跳着就忘了时间,一节课结束出来就趴护栏上看,网球场上哪还有孙竟成的影子。 她以为孙竟成先回家了,反倒也不急,顺着记忆里的路慢慢回走。到楼上屋门紧锁,按门铃没人,也不晓得密码,只能干站那等。俩人出来运动,自然都不带手机。 等了大半个钟都要冻死了,孙竟成才从电梯里出来,看见她第一句话就问她去哪了,自己跟朋友把小区都找遍了。 周渔催他开门,「我这么大人了,还能丢了?」 「你离开不知道说一声吗?」 「我就在楼上健身房啊。」 「可我不知道你在健身房啊?」 「行了,下回知道了。」周渔态度敷衍。 孙竟成很生气,明显是在控制,放了球拍就去主卧洗澡。周渔也想洗,但这里没她的换洗衣服,她被干晾在了客厅,她努力压制下想回婚房的念头,默默过去阳台上,望着对面楼栋发呆。 孙竟成擦着头髮出来,见她趴在阳台上,嘟囔了句,「你还生气,我找你都快急死了。还说我出门不打招唿。」 「要不是你把我晾在那儿,我才不会跟人去健身房!」周渔狠狠地看他,「哪一回你都是这样,说带我出去玩儿,去见你的朋友们,可哪一回都是你把我带过去晾下,然后自己玩自己的!」 周渔说完就下楼,打车回了婚房,她一刻都不想看见他。 去年他们自驾去海边露营烧烤,因为怕水她不敢往海里去,而孙竟成和他那些朋友傍晚就跟人渔民出海了,一直到快凌晨才回来。海边是有不少人露营,可周渔一个都不认识,就坐在帐篷边上等他。直到他回来在他的陪同下,她才找了个地方上厕所。 她越想越后悔,一点事何必呢?都忍耐三年了,何必在离婚的时候闹不愉快。显得他多重要似的。也有失体面。 到小区那股气也慢慢疏解了。经过便利店,看有人趴那吃泡面,自己也买了两袋打算回家煮。结帐时看着手上的袋面,又折回去换了几盒最贵的泡面。 她打小受冯逸群的影响,货比三家,精打细算。婚前孙竟成还笑她,说她过日子的态度像他妈。 到家拆了盒子煮,看着巴掌大的面饼慢慢散开,还是觉得不划算,应该买袋面的。正煮着孙竟成回来了,他在厨房门口干站了会,挠挠眉毛,去了房间换家居服。 其实周渔不饿,她是看见人吃才觉得饿,真煮好了又没胃口。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挑了两口,对在厨房翻冰箱的人视而不见。 孙竟成翻了半天出来,问她,「还有吗?」 周渔没理他。 他也不嫌没趣儿,坐过来端着她的剩面吃,连面带汤吃得干干净净。周渔从始至终都没理他,刷牙洗漱,上床睡觉。 孙竟成中午懒得吃外面的饭,从新区绕一大圈回了诊所。楼上孙母在厨房说他,「前天你嫂子们从诊所上来,你爸就说了她们。」 「说什么?」孙竟成捏餐桌上的炸鱼丸吃。 「不让经过诊所上楼……」孙母看见他手捏丸子,一巴掌拍他肩上,「你就不能讲点卫生用筷子?」 「小四十的人了,整天没个正形儿。」 「你睁眼看看你同龄段的,不是事业有成就是家庭美满儿女双全。」孙母拌着羊头肉,「就你自个还不着五六。」 「原先想着竟飞最反骨,现在看她比你强。你们姐妹几个,就她最有方向最有奔头。」 「上周你还这么夸大哥……」 「吃吧吃吧,别跟我说话,看见你就闹心。」孙母塞了个囫囵个儿的羊眼到他嘴里。 孙竟成嘴被堵上,自然说不出话。 「跟周渔闹矛盾了吧?」孙母语气有不易察觉地幸灾乐祸,「平常嘴皮子磨破你都不听,现在吃上苦头了吧?」 第15页 「反正你们两口子关上门随便闹,我也装作不知道。过好过坏都是你们自己,父母跟不了你们一辈子。」孙母事先警告,「要真闹到过不下去了,这门你也别回了。我就算想跟你开,你爸也会站那堵着。」说着说着难过了起来,「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懂点事吧,别让双方父母跟着操心。」 「街上那么多三四十岁的,人都在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哪一个像你……」孙母说着擦泪,「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反骨的孩子。」 孙竟成呆站在那儿,准备回去办公,被孙母恨铁不成钢地喊住,「你想饿死?」见他又折回来,往他嘴里塞了另一个羊眼,盛了碗满是肉碎的炸酱面。 孙竟成爱吃羊眼,家里但凡煮羊头肉,一对羊眼都是他的。 孙母忙完厨房的琐碎,端了一罐腌制炖烂的肉给他,「回去放冰箱里头,以后你跟周渔不想煮饭,就下点白面舀一勺肉。怎么都比外面强。」 「你也听话,收收心好好工作,别再满世界的乱跑。前天你爸听说你去了黄山,都有点气不顺。结了婚就要顾家,不能由着婚前的性子来。」 孙竟成从楼上下来,闲站在路边儿。街上正冷,说今晚会有雪。孙佑平从左面公厕回来,视若无物地越过他,回诊所套上白大褂,继续坐那看诊。 孙竟成的外贸生意并不好,吊着口气,够养家餬口罢了。在父母眼中他那就不是个正经差事。 什么是正经差事? 孙佑平会说是医生、警察、教师……最不济也是普通公务员。因为这些寻常百姓够得着,切合实际。孙母则认为是做买卖,像二儿子那样,做饮食行业,开几家饭店就够一辈子了。因为民以食为天……民以食为天,每回只要经过老二门庭若市的大饭店,她心里就舒舒坦坦的。 老二媳妇的医美中心和孙竟成的外贸公司,都是她看不懂的。医美中心太阔气了,都是有钱人来的地儿,这钱总感觉赚得不踏实。孙竟成的小公司吧,就那两间房,坐着几个人。今年她没少关注新闻,国外疫情更严重,外贸自然也就艰难。 周渔周一就回来上课了,马上期末考,老师不能休假。江源的事学校也处理好了,赔了笔钱,家长带孩子去北京治疗。学校也都在各班级各死角装了监控,除了厕所里,哪儿都能查到。 周渔对桌的胡老师说:「装监控还是好,咱们老师能省点心。」 「你们班学生就没抗议?」苏老师问。 「没啊,就不屑地嘘了声,也没什么反应。」 「我们班可好了,装上去的第一天就被蒙了塑胶袋。听说三年级全年级都没反应。学生大点就是不一样。」 「那是他们都忙着备考。」年级组长经过说:「一个个都两耳不闻窗外事。我在食堂里吃饭,看见三年级那几个拔尖生的努力劲儿,我自己都汗颜。」 「我也观察了。」周渔附和,「那几个学生都不打饭的,只换着口味吃包子花卷,一个人打包四五个,路上边走边吃,吃完到班级接着刷题。」 「这事不稀奇,年年有。」胡老师见怪不怪道:「凡是坐在食堂里有汤有肉有菜,慢悠悠吃的三年级学生,基本就是高考没指望了,自我放弃了。」 「吃饭吃饭——吃饭喽!」走廊里经过的体育老师朝办公室喊,「去得晚就没肉吃哈。」 「小汪老师小汪老师……」周渔急急地喊住他,话还没说出口,汪老师先说:「姐姐,您晚了,数学老师已经把我的课借了。」 …… 「这周两个班的都借了?」周渔问。 体育老师打个响指,「另一个早被班主任借了。一个月前就找我预订了。」 …… 周渔回办公室,胡老师悄悄教她,「你下回提前一个月,找体音美广撒网式的借。别只张口借,食堂里请一份饭。」 …… 周渔裹着围巾戴上手套准备下班,胡老师问她,「不去食堂吃啊?」 「不吃了。」周渔说完,收到孙竟成微信,说晚上忙完住新区。 周渔没回,这周已经是他第三天住新区,自从那晚新区回来后,俩人就再没见过。她依然高高兴兴地下班,约上大嫂吃小火锅。前一阵她请大嫂帮了忙,一直说要回请她顿饭。 俩人点了锅上完菜,不紧不慢地边吃边聊。大哥下班时间没点,大嫂一般也不等他。吃差不多了,大嫂多了句嘴,说前两天夜里大哥接到孙竟成电话,谘询着能不能把他名字从户口本上註销。 「你大哥说只有死人才能註销,老四成应该是赌气,说就当他死了。后来你大哥就拿着电话出去聊,聊了半个钟头才回来。」大嫂斟酌着说:「我以为老四喝多了,你大哥说没事儿,他不喝酒。」 大嫂为人谨慎惯了,原本她不该多这嘴,有窥探人私生活的嫌疑,心眼小的会以为是在看笑话。这两天她左思右想,还是打算跟周渔说两句。妯娌仨她最待见周渔,也是最希望她能跟老四好好过日子的。她可不想再遇见个像老二媳妇那样刁钻的妯娌。 今年她明显感觉到这两口子不太对。婚姻里一个女人过得好不好,根本是瞒不住的。从她的一颦一笑,眼神和状态里一览无余。不过都是聪明人罢了,人家想要体面,你硬要往下扒,这就是你不识趣了。 第16页 「这两天他工作太晚,有时候就歇新区了。」周渔说:「你要不提,我还真不知道这回事儿。」 「我也是这会吃饭才说一嘴。你们那儿地铁都修一年了,也不听什么时候修好,昨天去办点正事,把我给绕得呀。」大嫂顺着她话聊。 「上半年疫情又停工了一段,说是要明年五一前才修好。」周渔说。 「那竟成回来不还得绕半年?」大嫂问。 「对啊,往常最多二十分钟,现在大家都要绕路,交通又堵,四十分钟回来都是快的。」 大嫂想起什么似的,朝她道:「跟你说件有意思的。你发现没,家里每回聚餐男人里只有老四跟爸从不缺席。」 「老二嘴没边儿,每回群里都说回来,十回能来二回都不错。竟飞也一样。只有老四一次不落的参加。」大嫂说:「他们姐妹四个,要我说,最有家庭责任感的只有老四,那仨就过个嘴瘾,没实际行动。」 …… 「我觉得大哥很好啊,他只是工作特殊,不回来大家都能理解。」周渔想到件事儿,「暑假的时候有一回我在街上看见大哥,他正在那买花,问什么花能让女人看了高兴。花店老闆很风趣,回他「有钱花」。」说完笑出了声。 大嫂也乐不可支,眉目间满是柔情地说:「你说这事我想起来了。那天他难得休息,我们俩带言言出去玩儿,路上拌了两句嘴就不欢而散。一直到晚上他才抓了把花茎回来……」说着伸手比划,「一捧花,只剩几朵黄色的花心。」 「后来他跟我解释,说买了花准备回来赔罪,但路上临时接了任务,跑回局里的时候花倒着在手上来回甩,花瓣全给甩没了。」 饭后大嫂被大哥接走了,周渔懒得打车,沿着路边去地铁口,因为正专注想事儿,没听见身后的鸣笛声。直到孙竟成的车跟她并行,降车窗喊她,她才吓一跳似的看见他。 「上车,我送你。」 「你忙吧,我坐地铁。」 「还生气呢?」 为了证明自己没生气,她上了车。 第8章 ——操碎了心—— 上了车,孙竟成问她,「怎么在这儿?」 「来吃饭。」 「绕这么远来吃饭?」 「这儿饭好吃。」 …… 孙竟成没再问,调大了音乐的音量,俩人无话。车里的气氛让周渔思绪万千,问他,「你怎么也在这儿?」 「跟人吃饭。」孙竟成的语气没往常的生机盎然和漫不经心,更没有无厘头和伶牙俐齿。只是了无生气的平平淡淡。 婚前冯逸群跟她聊,说孙竟成这个人很简单,城府浅,好相处,高兴不高兴地,心思都表现在脸上。而且他性儿正,不会喜怒无常和迁怒于人地发脾气,跟他过日子不会生闲气和吃闷亏。 依周渔跟他这两年的相处经验,孙竟成的情绪并不体现在脸上,而是在声音上。漫不经心代表心情一般;伶牙俐齿代表还行,有心情能跟你槓两句;生机盎然和无厘头代表不错,跟你一通胡扯八道;沉默自然就代表着生气,对人最高的蔑视就是你蠢着吧,爷不理你。 「学校马上就放寒假了吧?」孙竟成问。 「下周四考完试就放。」 「那周五我们去房管局,把房子过个户吧。」 「我那天开玩笑的,我不要房子。」 「那你要什么?」孙竟成看她。 「我必须要图你点?」周渔反问。 「我手上没现金,只有两套房。」 「那你留着吧,回头卖了还能挽救公司。」周渔回他。 「周五去过户。」孙竟成还是那句话。 「你那破房我不稀罕。一套房就想我成全你的假仁假义?」 「话说明白,谁假仁假义?」 「你!婚姻里亏待了我,给我一套房就心安理得扯平了?」周渔看他,「回头你落个有情有义,我倒像占了大便宜,跟图你房子似的。」 孙竟成服了,「你怎么不知好歹呢?我是看你离婚后一个女人难过……」 「谢谢,用不着。你还是管好你的公司……」 「你看不起谁呢?」孙竟成靠边停了车。 「看不起谁谁知道。」周渔轻飘飘回了句。 「周渔,你真他妈狼心狗肺!」孙竟成大骂她。 「你自己心虚怪我?你就不狼心狗肺?」周渔瞪着他。 「你也就会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外面乖顺的像只小白兔,回窝里就变形!」 「你呢,你怎么不在你爸面前横!」周渔脱口而出。 孙竟成红着眼看她,下车就走。 周渔盯着他背影,悔得要死,干嘛要逞口舌之快。说好要体面的、说好要体面的。 孙竟成恼死她了,沿着人行道步行回新区。扭头看见身后的车,加快了步伐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索性跑了起来。身后车紧追,还降车窗骂他,骂得很兇!为了甩开她,掉头逆行跑,等看不见她车了,才绕着另一条路回新区。 他跑了将一个小时才气喘吁吁地到新区,身体里的那股气,也随着汗稍稍落下。他先去便利店买水,发现没带手机,甚至连外套都落了车上。他这才明白,怪不得那只鹅在车里伸着脖子朝他干嚎。 等他完全平息下来,已经是一个钟后,他在小区运动馆跟人打过网球后的事了。他累得筋疲力尽,慢慢往回走,边走边觉得自己特没劲儿,女人嘛,干嘛要跟她一般见识?最后自己倒像只丧家犬一样地跑回来,她却美滋滋地坐在暖气车里。而且明天还得回去找她拿手机。 第17页 想着上了楼,出电梯口就被门前的人吓一跳,周渔把衣服往他身上一甩,手机和车钥匙塞他怀里就要回。孙竟成本能拉住她,「特意来给我送手机?」 「我没精力跟你吵,明儿还有课。」周渔也很没精神。 「你就别回了,明儿一早我送你回学校。」孙竟成脱口而出,完全没两个钟前吵架时的色厉内荏样儿。 周渔也觉得理亏,自然顺着台阶下,跟他回了房间。孙竟成换着鞋说:「以后咱俩吵架先攒着,放到周五晚上和周六吵,这样谁都不影响工作。」 「可以。」周渔很贊成。如果像今晚这么折腾,明天就没法工作。 「我今晚不是吵不过你,我是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孙竟成为自己丧家犬的行为挽尊。 「嗯,谢谢你。」周渔回。 这句谢谢把孙竟成整没话了。半天觉得她这话态度不对,倒像她不跟自己一般见识? 那边周渔开了偏卧的门,孙竟成说:「床一直没铺,睡主卧吧。」 周渔去了主卧,准备脱牛仔裤,孙竟成看她,「你不洗漱?」 「就你知道干净,我脱了外套再洗。」周渔穿着身粉嫩嫩的秋衣裤去卫生间。 孙竟成给她找了牙刷,她洗着脸问:「有新浴巾么?」 「没新的。都我用过。」 周渔勉强摆摆手,要他去拿。 「就会对我颐指气使。」孙竟成嘟囔着过去拿,拿回来的还有一条男士内裤和秋衣套,「都新的,洗完澡先将就穿。」 …… 周渔洗澡时顺便把秋衣和内裤都洗了,洗完晾在暖气片上,随后上床睡觉。她睡眠不太好,今天凌晨四五点就醒了,刚在门口等孙竟成时就困了。 反倒洗了澡上床,身上那股困劲又没了,越是想要睡又越睡不着。孙竟成也洗漱完过来,这回倒没像从前一样,涂涂抹抹完戴上手套再上床。 「关灯吧?」孙竟成问。 「嗯。」周渔应声。 俩人盖着一床被子,背对背地躺着。孙竟成也难得失眠,辗转反侧半天后问她,「周渔,你内心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失败?」 「一个失败的丈夫,失败的儿子……」孙竟成轻轻地说:「还好我们没小孩儿,说不好也是个失败的父亲。」说完不见她回话,他抬头看了看,周渔已经睡着了。 突然间又觉庆幸,睡着了真好,自己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他望着天花顶又迷惘了一会儿,扭头看看周渔的后脑勺,轻轻贴过去抱住她。 隔天早上俩人基本同时醒,周渔翻下去就洗漱,她还要赶去学校上课。孙竟成则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四肢,慢腾腾地起身,然后坐在床沿儿。 周渔催他,「你快点洗漱呀!」 孙竟成个挨欠的,不紧不慢地说:「我妈说早上不能勐起床,对心血管不好,要在床沿坐会……」没说完,周渔就拿着枕头掷他。 孙竟成没瞎扯淡。他从小的晨起习惯就很好,睡醒了先在被窝活动四肢,然后慢慢起床,床沿坐一分钟。婚后他也多次纠正周渔勐起床的习惯,她不听,俩人还吵。周渔也是自从工作后才养成勐起的习惯。 俩人在车上边吃早点边往学校赶。周渔看着最后三秒的绿灯,催他,「快快快。」 「急什么呢。」孙竟成慢慢滑行过去。 周渔气得骂脏话,「你轰个油门就过了!」 「我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孙竟成不为所动,「你也不急这三十秒。」 「就你伟光正。」 「啊——」孙竟成张嘴。 周渔餵他口鸡蛋灌饼,「我说买两个,你说不吃。」 「我不就吃了两口?」孙竟成嚼着说她,「看你那小气样儿。」 「你两口就吃了我一半。」周渔懒得理他。最烦那种买的时候说不吃,回来比谁吃的都厉害。 「诶周老师,你记得早上自己睡醒的模样吗?」孙竟成捏掉落在胸口的馍渣后看她。 周渔不搭理他。 「你呀,就跟头小猪似的拱在我怀里,一条腿还抻在我身上。」 周渔随他说,就是不搭理他。 孙竟成也不急,慢悠悠地说:「我就应该拍下来,让你看看自己睡觉的德性。」 「就停那儿,别往校门口停。」周渔指着一不显眼的地。 孙竟成偏就停学校正门口,还断了她的路,「管理好表情,别太狰狞,这儿可都是你的同事和学生们。」 周渔款款下车,笑脸盈盈地朝他挥手再见。 孙竟成哈哈大笑。 孙竟越一早就来诊所蹭饭,饭桌上跟孙佑平聊,「爸您也是的,都比老四大一半岁数的人了,还跟他置气。」 「我没置气。」孙佑平喝着粥,四平八稳地说。 「你们俩别给我添乱了,我局里的事都不够忙。」孙竟越呲熘喝一口汤,「早年是夹在你跟老三中间,现在又夹在你跟老四中间。」 「你管好局里的事吧。」 「我分心啊爸。他们有委屈就朝我打电话,我是大哥能不管?别人家是婆媳姑嫂妯娌不和,咱们家倒好,父子父女不和。您说都老爷们儿的,什么事解决不了?」 「您换个想法,老三老四没杀人越货反社会,没给我们公安局添麻烦那就是好公民!我们去年抓了个弒父的小孩,才十六岁,作案手法及其残忍……」 第18页 「他没把我给杀了,我都得谢谢他?」 「哎呀您想哪去了?」孙竟越皱眉头,「我是说如今的小孩……我不说了,你们俩爱咋咋吧。」 孙佑平生起了闷气来,下诊所穿上白大褂端坐在诊桌前。老大话里话外都是他这个当父亲的错,是他固执地跟子女生气。 他放在桌面上的右手微微颤动,手背上布满了老年癍,他左手捏着右手来回揉,望着门前一棵落没叶子的法桐发神。算着日子,还要多久它才会重新发芽长叶。 那边孙竟成把车停在法桐下,从诊所里上了二楼。孙佑平站在楼梯口喊老大,孙竟越听见下来,孙佑平指着楼上,「跟他交待,别再从诊所上楼。」 「我可不说。」孙竟越不管闲事,「他又没经过我家客厅。」说完就上了楼。 上楼就说孙竟成,「你也收着点,家里就你跟老三事多。爸那么大年纪了,你们还跟他一般见识。」 「一个月见不上一回面,见面你就埋汰我?」加之前几天孙母才说了他一顿,他语气控制不住的沖。 「你吃枪药了?」孙竟越说他。 「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了!」孙竟成作势要走。 孙竟越扯住他衣服,「行了行了,都别光长脾气不长能耐。刚我跟爸聊了,他很后悔,说以后不会再对你……态度恶劣了。」 孙竟成回来坐下,「妈呢?」 「妈刚去送孩子上学了。」孙竟越也坐下说:「你跟老三都消停点。」 「前几天她跟我微信,问见死不救构不构成犯罪?我说这要分情况。她说要是对方准备跳楼,她在旁边嗑瓜子看热闹,这算不算犯罪。」孙竟越脑仁疼,「回头你联繫她,都俩月没回来了,看她在干啥。」 「你也联繫联繫老二,看他整天在忙啥。」 「二哥潇洒着呢。」孙竟成告小状,「他去香港了。」 「行。」孙竟越让他打住,起身就要离开,「你们没一个省心的。」想起什么扭头交代他,「你以后不许从诊所上来,从小区里上来。」 说完挠着头皮下楼,看孙佑平坐在诊桌前生气,过去安慰他,「爸我刚训过老四了,他很后悔,说以后绝不会对你态度恶劣。」 「您也想开点,老四呢还年轻,东边不亮西边亮嘛。」孙竟越想了会说:「我前两月去他家,书房一大半都是医书。」 孙佑平无所谓,「他想干啥干啥。」 「行,我先回局里了。」孙竟越离开。 这一早上说的话比一个月都多。路上他想跟老婆打个电话,犹豫半天没打出去。昨晚上俩人还为琐事拌嘴,老婆嫌家里一切家务都是她,还得请假去幼儿园开家长会。如今读大学的女儿想出国当交换生,家里没什么闲钱。加之又生了一个小的,开销自不必说。 第9章 ——虚伪—— 孙竟成准备回新区,碰上送完孩子回来的孙母。孙母拎着几兜子菜,捶着腰坐在餐桌前择。 「我给家里请个阿姨吧?」孙竟成说。 「钱烧的?」孙母说:「我就给他们做个饭,能累到哪儿去?」说着指指餐椅,「你坐下,妈跟你商量个事儿。」 孙竟成坐下。 「早年给你们哥仨置办房子的时候,我跟你爸就留了个心眼,给自己也置办了套,想着将来谁孝顺给谁。」孙母择着菜说:「今年呢我跟你爸琢磨着,想把这套房子给老大。你大哥家情况你们也清楚,你大嫂娘家……不提也罢,俩公职再养俩孩子,落到手里能有几个钱?」 「行,我没意见。」孙竟成表态。 「你没意见你媳妇能没意见?我跟你爸也是商量了很长时候。你二哥不操心,他比你们谁都强,这一套房他也看不到眼里。竟飞也不担心,自己闺女亏了她,她也会担待着得罪不了。而且她也比你强……」 「妈你说重点吧。」孙竟成打断她。 「说你你还不高兴?」 「我爸说你你高兴?」孙竟成反问。 孙母一巴掌拍了上去,「就你最不孝顺。」 「我能孝,我顺不了。」孙竟成偏头。 「我跟你爸商量了,将来把诊所这上下楼给你大哥,另一套房子就留给你。也是在新区,好像跟你一个小区?当时你姐领着我们买的,我也五迷三道的分不清哪是哪儿,当时荒山野地都看不上,你姐说什么最有前景……现在看还真是,涨了几番呢!那套还比你屋大,有四个卧室呢!」 「诊所留给你大哥还有一层考虑,这儿是学区房,将来言言上学方便。你跟周渔的婚房就是学区,而且有你媳妇呢,你们家不愁教育。回头我再跟你二哥说说,商量好我跟你爸就立遗嘱。这种事还是早做打算。」 「我不要。」孙竟成一口回绝。 「你怎么不知好歹呢?」孙母说他,「我这不是给你托底,万一将来你混不下……」 「妈我日子真挺好的。」孙竟成很累,「我没你们想的那么难过。」 「你不能老拿我跟二哥比。二哥的日子我过不了,我的日子二哥也过不了。人各有志人各有道。」 「你那是什么道,鼠道?」孙母说他。 「妈,我真的就那么失败么?」孙竟成看她。 儿子的眼神让她揪心,可也更让她委屈,「我是你妈我能害你?我还不是怕你将来混个啥也不是,多套房你能多份保障!」 第19页 「我给你房子还要好话说尽地求着你?这是哪门子道理!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从小到大过太舒坦了,不懂感父母恩……」 「好好好,我要我要。」孙竟成妥协。 孙母看见他就闹心,拎着菜去厨房择。择着说着,「我明天就给你姐、给你大哥、给你二哥,没人会嫌房子扎手。有多少人因为买不起房,受不了穷离婚的……」 孙竟成下了楼,孙佑平在百子柜前抓中药,抓好让人去煎。孙竟成没出去,而是在暖炉前坐下,捡起掉在椅子底下的一个蝉壳,吹吹灰,放在了手背上。把玩了会儿,把蝉壳完好无损地放在柜檯面上,转身出了诊所。 孙佑平看站在路边法桐下的孙竟成,慢条斯理地抓好药,再抬头,人已经离开了。他轻捏起蝉壳放了百子柜,脱掉白大褂上楼,说孙母,「都三四十岁的人了,别整天像管小孩似的。」说完就下楼。 孙母觉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说哪儿的话。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嫌自己太管着孙竟成了,本能就下楼想跟他吵两句,看有病患,又怏怏地上楼。以前说她太纵容了,说她教子无方,说她慈母多败儿。如今又嫌她管着了。就他长了一张嘴,哪都有他。 晚上周渔忙得晕头转向。八点收到孙竟成微信:「怎么还没回来?」 周渔抽空回他:「值晚修,改作业,出试卷。」 孙竟成问:「几点下课?」 周渔回:「十点,别再回了,我忙。」 孙竟成没再回,转头就问丈母娘:「妈,还有晚饭吗?」 冯逸群回:「有,过来吧。」 孙竟成准备开车去家属院,想到这个点路上堵,而且还不会有车位,索性骑着周渔的白色小电驴去。等路上被冻的呲牙咧嘴,才恍然明白这小娘们儿为什么不骑,顶着迎头风,实在太冷太冷了! 到家属院人都被风颳傻了,他揉揉冻僵的脸,三步并两步的上楼。冯逸群给他下了碗芝麻叶杂面条,家里常年备着干芝麻叶和红薯叶,奶奶爱吃,孙竟成也爱吃。 孙竟成吃着问着,「妈,这是你刚煮的?」 冯逸群没回答,只说:「锅里多着呢,吃完再去盛。」 「好。」孙竟成埋头吃面。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真太自我了?饿了就来,也不管是不是过了饭点,有没有给人添麻烦。 奶奶坐那儿泡着脚,难得清醒地问小渔怎么没来?孙竟成说还没下班呢。奶奶擦擦脚,趿拉着鞋子慢腾腾地回里屋,半天攥着个塑胶袋偷偷给孙竟成,要他给周渔带回去,但要悄声地,别让周祈知道。 周祈是周渔去世的哥哥。 孙竟成把塑胶袋郑重装了口袋后,奶奶才坐回去继续泡脚看电视。孙竟成替周渔感到难过,总是在她不在的时候奶奶才会清醒会,而往往她就在身边,奶奶却认不出她。 冯逸群忙完厨房坐过来,问他,「周渔最近怎么样?听说学校让她休息几天。」 「已经休息完都上四天课了,说下周二期末考。」孙竟成说。 「那就好。」冯逸群点头。她坐相很好,哪怕是在餐椅上,也习惯性地双腿合拢挺直背。这点周渔很像她。 俩人结婚时,人人夸周渔有大家闺秀的气质,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笑有笑相,气质好到能让人忽视五官。哪怕如今也是。亲戚圈里谁家要相儿媳,长辈们总要拿周渔当标准。 孙竟成也时常恍惚,总觉得周渔有人格分裂,人前一个样儿,家里一个样儿。刚开始说她还生气,如今慢慢也脸皮厚了,大有破罐子破摔之势,不时伸出伺机已久的利爪挠他两下。而且嘴皮子也利索得很,生气时就露出獠牙,逮哪咬哪儿。 孙竟成想到后背发冷,又想到大哥破获过一起案子,妻子给丈夫饭里下药将其碎尸,手段残忍令人髮指……想到这儿他吃不下饭了,脑海里全是周渔冷静挥刀的画面。 冯逸群得知他是骑电瓶车,回屋拿了条周渔的红色羊绒大围巾,然后把他送下楼。孙竟成裹好围巾催她,「妈你回吧。周末我跟周渔来看你们。」 「路上慢点。」 「好。」 「周渔要是没煮饭,你就过来。」 「好。」 孙竟成骑了一截,又把大围巾抻开,索性像鸡妈妈那样裹住头只露双眼。回婚房的路上必经周渔的学校,他也卡着点,打算给她个惊喜。 周渔其实认出了自己的小电驴,但她不愿意认车上的人,装作没看见似的跟同事告别回家。学校离婚房也就四五百米,冬天她都步行上下班。孙竟成有点气了,跟在身后说她,「我丢你人了是吧?」 周渔缓缓扭头,扒下裹着半张脸的围巾,「诶,你怎么来了?」 「你就装吧!我冻死了在这儿等你一个小时,你出来嫌我丢你人!」 「我真没有认出你,你误会了。」 「误会个屁!」 周渔息事宁人地坐后座,催他走。 「心虚了吧?我要真冤枉了你,你不得蹦起来咬我?」孙竟成气不过。 …… 「行了行了,别得理不饶人。」周渔看车篓里的保温桶,「你回家属院了?」 孙竟成不理她。 周渔搂住他腰,「你回家属院了?」 「妈给你装了饭。」孙竟成说。说完还深刻地批评了她,「你就是虚伪!」 第20页 「我虚伪我虚伪。」周渔认下,直催他快点到家,要冻死了。 孙竟成的心灵遭受了接二连三地打击,到家都还闷闷不乐。 周渔倒出保温桶里的芝麻叶面条,舀了一小勺辣椒油坐那儿吃。傍晚都没空吃饭,只吃了个巧克力。 「吃吧。吃完别喊嗓子疼。」孙竟成看她放了辣椒油的面。 周渔讲了一天课,嗓子已经不舒服了,犹豫着把面推边上,又倒了碗出来。孙竟成见状坐下吃,俩人各吃各的,无话。 俩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尤其周渔,感觉所有的话都在教室里说干了,到家只想让嘴巴歇着。孙竟成也是,在嘈杂的环境里工作一天了,到家也只想安静地待着。 这是俩人唯一有默契的地方,谁也不会嫌对方话少。 俩人洗漱好上床,孙竟成想到奶奶给他的塑胶袋,去客厅里掏出来,塑胶袋里裹着一小块红色山楂糕。看样子像是放了好几天,都压扁了。 「估计我妈带她去吃酒席了,这东西只有酒席上才有。」周渔舔了一下,「我小时候爱吃,不过现在不吃了。」 俩人被窝里躺好,周渔说:「小时候我跟奶奶在乡下住过一年,那时候村里只要有红白喜事她就会带我去。见我爱吃这个,她就把盘里的山楂糕给我夹好几片。」 「后来回城里跟我妈去吃喜酒,见这道甜品上桌我就先夹了几片占碗里,回家我妈就狠狠批评了我。说这是个很没教养的行为。」 「我妈也是。会拿筷子敲我姐的手。」 「为什么不敲你手?」 「我又没夹。」孙竟成说:「我小时候对吃没兴趣,只喜欢弹钢琴。」 「那你是吃空气长大的?」周渔问。 …… 「我不跟你抬槓。」 「是你表达有问题。」 「你是老师,我说不过你。」孙竟成双手托着后脑勺,「说过你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你也不是外国总理。」 「那吵架你别回嘴?」 「那不行,吵架是另外一回事儿。吵得过你是不值得骄傲,但是解气。」孙竟成悠然自得地说。 …… 「人说好的婚姻养人,坏的婚姻杀人。杀死婚前对爱情怀有美好期许的自己。所以才会流传一个说法: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周渔说:「今年我都快变成泼妇了。」 「这不对。」孙竟成反驳她,「经不起平淡的爱情只能称之为激情,真正的爱情是褪去激情后,还能经得起生活里的琐碎日常。」 「我觉得婚姻里除了爱情,还要有道义、默契、勇气、仁慈、恩情、亲情……热恋期的「爱情」是最纯粹最满的时候,但慢慢地就会月满则亏般地发生变化,亏的那一些就会逐渐转化成道义、勇气、仁慈、亲情……各种深刻地情感揉杂交织融入骨血,最终才是所谓的不离不弃。」 他原本要说很多,说着说着就沉默了,随后看向周渔,「晚安。」 第10章 孪生姐——孙竟飞 孙家早年住城中村,一直到孙母怀上孙竟成,两口才买下了如今的上下楼诊所。当时还不是诊所,是一家杂货店,住的是孙家门里亲戚。 这亲戚家孩子犯了事,父母不得已卖房,孙家才低价买下。后来老大初中来市里读,一家人这才收拾家当搬来。搬来前孙父在城中村就是稍有名气的大夫了。 搬来后住了小十年,老大都已经念大学了,孙母盘算着回城中村盖房,市里买房多贵呀!盖四层,哥仨婚后一人一层,他们两口住一层。 房子盖好才两三年,闻到信儿,说要拆迁。等落实下来拿到赔偿款,年龄最小的孙竟成都已经上大学了。 突然拿到赔偿款不知道该怎么花,刚入职售楼部三年的孙竟飞撺掇,说都买成房吧!她也能拿到抽成,皆大欢喜!话落就被孙母拿着扫帚撵着打! 一向不理家事的孙父倒觉得主意不错,算是巧理财了,每个儿子也算有一套房。后来在孙竟飞的帮忙下,分两年,前后买了四套房。第一套当然先给老大住,彼时的老大已经结婚了,两口住在单位的公房里。 后面就是老二老四,因为孙竟飞是闺女,自然没她的份,但也给了她一笔钱。再后来孙竟成入社会,赚点钱就花,赚点钱就花……孙竟飞觉得这个弟弟头脑不行,没理财观念。洗脑式的压着他买了如今的婚房。 以现在的房价和婚嫁观往回看,当年给儿子们置办房子可就太有先见了!老两口经常在被窝里心存侥倖,当年要不买房,赔偿款也早晚被骗出去。那时候拿到赔偿款就有一个亲戚上门借,说在深圳搞什么企业,还拿出规划书给他们看。他们俩没敢借,这亲戚转头就借了另一户,钱到手人就跑了。借出钱的那户人还气出个中风。 这几天的日子还算顺风顺水,俩人白天忙工作,晚上回来就躺被窝聊几句,有时候聊着聊着有想干起来的架势,但孙竟成学聪明了……也不算学聪明,就是在心里和尚念经似的不停默念:我是男人,我是男人,不跟女人一般见识,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念的次数多了,脾气还真息了!他把这个修身养性的绝招传给周渔,自然没落她个好脸。 期末考的前一天周渔倒发了个小脾气。入住时鞋柜没买好,分层架的间距窄,放男鞋无任何障碍,但放短靴就不行。周渔冬天的鞋子不是高帮就是短靴,需要蹲下一点点放。有时候她着急,放一会就恼了。而孙竟成总是在这个时候,慢悠悠地来一句,「急什么呢?」 第21页 不骂他骂谁! 孙竟成也委屈得很,他说话办事就这样儿,起个床都能在床沿坐两分钟的人,你能指望他办事多有效率? 那天孙竟成挨完骂没回嘴,一直等她睡着了,才出来拎着工具箱坐在鞋柜门口,花了两个钟,歷经万难地拆下两个分层板。高度可以放下她的任何靴子。 隔天周渔上班看见,发自肺腑地夸了他,孙竟成那个得瑟样儿,不提也罢。 这天孙竟成来银行办事,办完事出来低着头往路边的车里看,里面坐的正是她两个月没见面的孪生姐——孙竟飞。 孙竟成敲车窗,孙竟飞吓一跳,开了锁让他上车。孙竟成落座问:「姐你干嘛呢?」然后顺着她的目光看,他姐夫的车从对面小区出来,而副驾驶上坐的明显不是他姐。 孙竟飞发动车跟上,「看见了吧,你姐夫出轨了。」语气如往常一般。 「你这样跟多久了?」孙竟成问。 「一个月。」 「大半个月前周渔还说见到你,我说她看花眼了。」 「她眼没花,我也见着她了。」 「你没事吧?」孙竟成看她。 「我能有啥事?」孙竟飞轻轻地笑,「要有事,发现的第一天就有事了。」 「你一直这么跟着,那工作呢?」 「团队里斗,输了就辞了。」孙竟飞说。 孙竟成没再说。 「嘛呢,又不是死人了。」孙竟飞交代他,「嘴严点,别学老二。」 「我不会跟妈说。」孙竟成郑重地点头,「要我帮你做……」 「我的事我自己处理。」孙竟飞掉了头,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车,「周渔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好像在什么路看见你了,但不确定。」 「学学你老婆,你这辈子都耍不过她。」 …… 「上回她可不止看见我了。」孙竟飞说:「事也含煳地说了,自己也撇干净了。」 「你们俩咋样了?」 「我们很好啊。」孙竟成本能回。 「我们很好啊。」孙竟飞学他的语气,抹了他脸儿,「前几天晚上是谁在街上像只落水狗一样地跑?」 …… 「我是不跟她一般见识。」孙竟成挽尊。 前面车在西餐厅停下,孙竟飞说:「你打车回吧,我去吃个牛排。」 「我也想吃。」孙竟成跟上。 「你姐我讲风度,当街扒人衣服泼红酒的事不干。」孙竟飞好笑。 「我是饿了,早饭没吃好。」 姐弟俩落座,孙竟成觉得位置离他们太近,孙竟飞看着菜单让他安心吃,「看见又怎么样?该躲的是他们。」 「爸妈最近怎么样,背后没少埋汰我吧?」 孙竟成跟她说了前几天孙母说他的那些话,比打他都疼。孙竟飞不当回事地说:「妈没文化,说话水平就那样。好听咱就听,不好听扭头就忘。她骂骂咱俩心里怪舒坦就行,马上七十岁的人了,还能吃能喝那么爽朗,这都是咱俩的功劳。」 孙竟成点点头,心里敞亮了些。 孙竟飞掏出烟,准备点,看见对面有小孩又给放了回去,「昨天晚上柯宇跟我通视频,说期末考状态不错。」 「他也给周渔发微信说了。」孙竟成说:「周渔给他补了两个周末的课。」 「你老婆大体上不错,人聪明,识大体。就是待人假了点,面具戴久了摘不下来。」孙竟飞总结。 「姐你也是,有这么说弟媳的?」孙竟成不大高兴。 「我不也夸她了么,说聪明,识大体。」孙竟飞切牛排。 「你那不是真心夸人,是欲抑先扬。」孙竟成回她。 「易烊千玺?」 …… 孙竟成吃牛排,懒得接她话。 孙竟飞逗他,「好事儿,知道心疼老婆了!」 「你有时候跟咱妈一个样儿。」 「我流着咱妈的血,能不一样……」孙竟飞说着,斜对面俩人猫着腰离开了。 「他看见咱们了。」孙竟成说。 「看就看见呗。」孙竟飞不在意道:「你晚上住哪儿?」 「婚房。」 「那把新区密码发给我,我去住两天。」 「我们不跟上?」 「不跟了。」孙竟飞催他,「安心吃饭。」 孙竟成发了密码她,又给周渔发了条。周渔回:「发错了。」 孙竟成回:「新区密码。」 姐弟俩安静地吃饭。倒是孙竟成没忍住,说:「我们俩准备离婚了。」 孙竟飞波澜不惊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就这反应?」孙竟成问。 「你想我什么反应?」孙竟飞看他,「劝劝你?不成熟的小屁孩才需要劝。」 孙竟成吃牛排,转了话题,「你打算怎么办,离婚?」 孙竟飞不答反问,「你猜我怎么知情的?」 孙竟成放了刀叉。 「我收到了几张匿名照片和酒店的门牌号。」孙竟飞说:「我那天去了,但我没上楼,就坐在车里看他们出来。」 「那种心情……」孙竟飞想了会,「就像拿竹子做成的刀,一点点刮你身上的肉。」随后又平静地说:「越是痛苦绝望,我就越要跟着看,后来看着看着就不痛了,像是看别人家的八卦。」 第22页 「我跟了二十七天,在第五天的时候知道他同时有俩人。一个是单位里的姘头,那女人已婚不差钱。另一个是小姑娘,看着有二十五六岁?在商场里卖精品男装。」孙竟飞语气很淡,如她所言,真像在说邻居家的事儿。 「他还有个女儿,三岁,是商场里卖男装的小姑娘给他生的。」 放在一侧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接通,手指轻叩着桌面小聊,随后看向孙竟成,「你姐夫,问我在哪呢,我说正跟你吃牛排。」接着面色如常地继续聊。 周渔收到孙竟成微信时,正跟几位年轻老师们聚餐。一来放寒假了;二来学校准时发绩效工资了。这几位老师相对最年轻,都三十来岁,基本上也算聊得来。而那些教龄更长的老教师除非学校组织聚,否则很少像她们这样自费 aa 聚。 胡老师把筷子往餐桌上一掷,板着脸嘟囔,「就看不惯这拨年轻教师,把学生都带坏了!」话落桌上笑成一团。 「我们班主任就这样,她也不正面说你,就背后发牢骚。」 「她们就仗着教龄长,觉得自己特权威正派,要我说,那是呆板无趣。看看自己班在年级的名次心里还没个数?」 周渔听她们说,但不跟着插话。 桌上都是老师,也懂适可而止,再议论下去味儿就变了。接着话题就转到绩效工资上,也都相互打听,直肠子的随口就问,有点心眼的都遮遮掩掩。 那直肠子的大咧咧说:「周老师肯定还是咱们中间最高的。」 周渔笑笑,「没有啦。」 「大家带的班都不一样,绩效不同正常。」胡老师解围,随后就转了话,聊热搜上的社会新闻。 周渔的人际关系怎么说呢。不待见的嫌她心机深,跟她说话像隔着一层,交不了心;待见的就喜欢她身上的那股自知和疏离,她嘴严,无论听见什么都不会翻出去。 同事里之所以没有人讨厌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跟谁都不亲不疏,背后从不非议谁,也不搞小团体那一套。且她说话办事让人挑不出错,新老教师对她都没什么可指摘的。可也正因为这一点,有同事说她心机深,假清高。 而说这话的时候正好被周渔听见,当时办公室掩着门午休,她听见后悄悄就离开了,后来对同事们的态度也如往常。这一幕也恰好被上厕所回来的胡老师看见。也是从那以后,她知道周渔是个可以交心的人。尽管待人疏离了点,可这是性格使然,不能要求所有的人性格都一样。 周渔当时离开没别的原因,怕进去了让大家难堪,毕竟以后还要天天见面。抛开这个原因外,除非在她心里是特别重要的人,否则她不会花精力去跟外人生气。 换句话说:不重要的人伤不了她。 第11章 ——长了一张挨骂脸儿—— 饭后胡老师约周渔逛街,马上要过年了,看还能置办些什么。俩人街上小聊,从三寸金莲聊到了裹脚老太。周渔说她奶奶就裹小脚,脚趾头完全畸形,买鞋都要买最小号的回来塞棉花。 胡老师说巧了,她老同学的奶奶会做手工活,专门纳小脚鞋卖。最后街也没逛成,俩人去了她同学奶奶家。 那位奶奶八十岁上下,眼也不花,正坐在炉子边握着锥子飞针走线。门前的推车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脚鞋。奶奶说鞋子里夹的棉花,比商店里的还保暖,什么码都有。 周渔选了一双棉的,一双单的。胡老师说单的可以开春后买新款,周渔说一样,实则她担心人生无常,能不能等到来春。 路上她发微信孙竟成:「到哪了?」 孙竟成回:「半个小时后到家。」 她回:「家里等你。」 俩人约好傍晚回家属院。 她跟胡老师告别后回婚房,到家有五分钟,孙竟成微信她下楼。车上俩人小聊,周渔说刚跟同事逛街给奶奶买了鞋。孙竟成本能想问:那你怎么不先回家属院? 她们逛街的地方不远就是家属院,但话在嘴边硬咽了回去。他也这一刻才察觉到,自从结婚后周渔很少单独回家属院,一直都是俩人一块。 孙竟成拉她手,放嘴边唿唿,「逛街冷不冷?」 周渔懒得理他,随后反应过来说:「想牵我手就直说……」 孙竟成哈哈笑。 周渔也心情好,说发工资了,自己应该在年轻老师中最高。孙竟成问:「为什么在年轻老师中?」 「老教师工龄长,好几个都二十来年。」周渔掏出几张购物券给他看,「年终福利。还有一个笔记本。」 「福利不错!」 「给你妈两张,给我妈两张,让她们置办年货。」周渔说着,又掏出一个首饰盒给他看,「这俩月生活费富足,我就给你妈买了一个金手镯,38 克。」 「我不是让你给你妈买吗?」 「我妈不戴金手镯。」 「你这是侧面说我妈俗?」孙竟成逗她。 「俗才好呢,俗人容易快乐。」周渔看看他,发一回慈悲心,「你知道你为什么老挨骂?」 孙竟成摇头。 「因为你情商低、没眼色,长了一张挨骂脸儿。」 …… 「上周吃饭,二嫂给妈拿了套除皱护肤品,妈心里正美滋滋,你说这东西不管用,除不了妈脸上的皱纹。」周渔说:「你一句话得罪了俩人。妈高兴不是因为护肤品,是这护肤品是儿媳孝敬的。我给妈买金手镯也是同理。」 第23页 「中秋节吃饭,二哥夸妈精神焕发,夸她身上的裙子颜色好。妈正高兴,你说她装俏,说她裙子颜色太嫩不衬她……」 「冬至吃饭,大哥二哥朝妈敬酒,感谢她老人家带孩子辛苦了,而且把孩子带的很好。妈感动得潸然泪下,正阖家团圆母慈子孝,你说言言一脸浓稠鼻涕痂……」 「为什么你姐回诊所前约你一块,而她在确认你到了后,要过一个钟才姗姗来迟?」周渔问他。 孙竟成拨浪鼓似的摇头。 「因为她先喊你回去挡火力,等她回去妈已经没劲骂她了。」 孙竟飞跟着前面车到小区,看着俩人上去她才看微信,信息是律师发来的,他说孙竟飞提供的证据不够有力,而且还会被质疑证据的合法性。尤其是在家里偷拍的,会被对方以侵犯隐私权为由主张证据无效。 孙竟飞打了电话过去聊,对方说有些行为本身就存在极大的争议性,所以有些抗辩要看法院支不支持。以目前证据来看,她在分割财产方面是有力的一方,但孩子跟爷爷奶奶生活时间较长,且父子关系融洽,无论法院还是子女意见,对她都很不利。法院不会因为她是无过错方,而把孩子判给她。她只能努力争取孩子的意见。 因为是电话聊,律师讲话就很官方和谨慎。孙竟飞觉得这么聊没意思,约他下回面聊。挂完电话看见俩人依偎着出小区,她掉头慢慢跟了过去,眼见他们要进菜市场,她突然加速,车身擦着丈夫就沖了过去。等转个弯融入了车流中,她才降下窗户把倒车镜扶正。 车是她在车行租的。三两天就换一辆、三两天就换一辆。 她把车靠边停下,翻孙家的微信群,一个小时前孙母在群里喊,让吃啥都在群里报。老二两口子理直气壮地点菜,大嫂依然是下午过去帮忙,周渔是永不变化的都可以。只有大哥和老四没回復。 她私聊孙竟成:「晚上不回诊所?」 老半天孙竟成才回:「回。」紧接着就见他在群里报了道:「红烧带鱼。」 果不其然,孙母回了他条二十秒的语音:「晚了,老子已经从菜市场回来了。老子是你的老保姆?还随时守着菜摊等你忙完再点菜……」 孙竟成直接甩了张图片到群里,文字:「妈妈您劳累了,我刚在金铺为您挑选下周的生日礼物,所以没来得及回復。」 …… 孙竟飞要呕了,私聊他:「周渔教你的?」 孙竟成理都不理她。 而孙母数落孙竟成的那一条语音,显示内容已撤回。没一会发了条文字:「咱家就挨着菜市场,我等会就去买,除了红烧带鱼,你还想吃别的吗?」 二嫂问:「妈,你不是不会拼音?」 孙母回:「妈,我是你儿子嘉兴啊。」 ……全乱套了。 孙竟飞看时机已到,编辑:「妈,我刚出差回来,晚上也回。我想吃虾仁豆腐,芥蓝牛肉……」准备发…… 看见孙竟成个挨骂脸又发了一条:「妈,不给您添麻烦了,就一个红烧带鱼就够复杂了。」 孙竟飞把编辑好的内容全删了。私聊孙竟成:「刘能都没你能!」 餐桌上除了老大和老二没来,连孙竟成也难得没来。孙佑平的脸色显难看,孙母望着满桌子精心准备的菜,快言快语地说:「以后要都没空就别聚了。」 三个儿媳没吭声。 孙母正后悔这话太冒失,孙竟飞接了过来,「男人不来,咱们女人聚呗。」 「下回他们也别来,光咱们娘儿几个聚。」孙母把话往回挽。 孙竟飞看向对坐的周渔,「老四不是说过来?」 周渔说:「手机打不通。」 孙竟飞拿出手机打,提示无法接通。 「老四不是没谱的人,被什么事绊着了吧?」大嫂说。 「绊着他也会回个信吧。」二嫂接话,「老四可比老二有家庭责任感,有事他会说。」 气氛开始小有紧张。孙竟飞捏着筷子在桌上戳齐,「吃吧,那么大人了,他丢手机也不是一两回了。」 「回来就骂他,整天没个正形儿。」孙母嘟囔。 「他又不是小孩。」孙竟飞说:「还整天有事没事就骂……」「玉不琢不成器,人不骂不成才。」」孙母数落她,「别以为你搬回个大音箱我就饶了你,两个月不着家……」 孙竟飞傍晚回来前,临时去家电城买了个大音箱,说是公司年会上抽的,孙母高兴得合不拢嘴,直夸她手气好。 孙母爱跳广场舞。上个月领舞的要大家众筹换个大音箱,没几个人愿意。如今她把大音箱拿去,那么她在舞队里的地位就不同以往了。以往她是没存在感和话语权的。 孙母很憋屈,「以前我在队里最被她们看不起,老说我跳舞还带着孙子……」 「那就别去跳了。」孙竟飞说得轻巧。 「那不行!我就这么一个爱好。」 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仨儿媳顾及着公公在,也不好说闲话。往常孙佑平吃好了就下诊所,这回筷子平躺在碗口,端坐在椅子上。 大嫂知道怎么回事儿,碰碰周渔,「等老四呢。」 周渔只是笑笑,也不说什么。 二嫂掩着嘴剔牙,孙佑平不起身,谁也不好先离席。 孙竟飞看他,故意问:「爸,您吃好了?」 第24页 孙佑平如往常一般没搭她腔。 孙母催他,「吃好了还不下诊所。」 「我等喝汤。」孙佑平四平八稳地说。 「今儿就一个老鸭汤,没别的。」孙母拿勺子舀舀,「剩个底了。」 孙父漱口下诊所。 「爸可真有意思。」孙竟飞好笑道:「像个旧社会里……」 「吃你的吧。」孙母催她,「再给老四打个。」 孙竟成确实被绊住了,忙完事回来的路上遇见个癫痫大发作的人,这病他懂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患者发作时身边没家属,等救护车来的时候,他也被请上了车去医院。至于手机在哪个环节掉的,他也不是很清楚。 等回来诊所后,他熟门熟路地去处方柜拿药清洗伤口。店里伙计看他手指受伤,接过来帮他处理,「这怎么被咬了?」 「路上遇见个癫痫发作的,清理她口腔呕吐物时被咬了。」孙竟成说。 「那人最后没事吧?」 「没,送医院就好了。」 「口腔里病菌多,伤口可不能大意。」伙计帮他深层消毒。 诊所的另一边,孙佑平一面铲火炉里的煤渣一面支棱着耳朵。孙竟成举着刚找回来的手机扫码,付药钱。 伙计说他也太见外了,自己家的药还付钱。孙竟成也不吭声,处理好就上了楼。孙佑平把煤渣咣叽一声倒路边的垃圾车,脸色难看地回了诊所。 伙计装作看不懂,假装忙得不像话。 楼上早已沸腾,几个人围在柯宇跟前看他的热搜视频。孙竟成救人那一幕被人录下,但所有人关注的点不是他救人,而是他在救人的过程中有意识地挡住了患者的脸,维护了患者的尊严。且朝着路人喊着别拍了,别拍了! 流出来的无论视频还是照片,患者都被马赛克遮得严严实实。只露了救人者孙竟成的脸。 而救人者此刻正坐在桌前,吃老婆给他热的……剩饭菜。他妈看着他,一脸慈眉善目地笑。 孙竟飞示意柯宇,让他把手机拿下去给姥爷看。随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网友不也挺有素质。」 「别屁股沉了,没看你大嫂跟周渔在厨房。」孙母说她。 「大嫂,厨房要帮忙吗?」孙竟飞喊。 「不用了,都刷好了。」大嫂回。 孙母手指肚戳戳她,压着声说:「跟你二嫂一个球样儿。」 二嫂半个钟前就回了,说妈下周的生日宴她订好了,就在市里最气派的酒店。孙母说在老二的饭店就行,二嫂说家里饭店档次不够。 孙竟成手受伤,翘着兰花指吃饭,孙竟飞看不过,让他差不多行了。 楼下柯宇腾腾腾地上来,举着手机喊,「小舅小舅,有人喊你老公跟你求婚。」 孙竟成接过看评论区,有人说他最多二十七八岁,大概率未婚;有人夸他相貌绝绝子,一张刚正不阿的脸;有人求微信,求恋爱。 孙竟成照镜子,他经常被人夸五官端正,还没被说过刚正不阿和绝绝子。他问柯宇,「什么是绝绝子?」 「就是太绝了!太好看了!」柯宇努力解释。 …… 客厅里孙竟飞给了大嫂一条金手鍊,周渔一款名牌包。周渔前一段帮柯宇补课,她也没啥好送的。而大嫂则是她顺手买的,只送给周渔不好看。至于二嫂她什么也没买,二嫂挑,买不如意她也不承情。 回家的车上周渔把包放一侧,由衷地说了句,「有钱真好。」 「你喜欢就买啊,又不是买不起。」孙竟成说。 「我不是说包,我是说……说了你也不懂。」周渔懒得跟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别跟我抬槓了。」周渔回。 「好好的你又不说人话。」孙竟成说她,「就会阴阳怪气。」 「管得着么你。」 「你人格分裂喜怒无常。外头受了气回来就会沖我撒,你就会欺软怕硬窝里横!」 「怪有自知,你就是软。」周渔无心回他。 「你才软!」 「毛病啊你,是你说自己软。」周渔看他。 「我是那个意思?我是欺软怕硬的软!」 周渔傻瓜似的看他,夸,「你是擎天柱,你二十四小时都硬。」 「我是男人,我是男人,不跟她一般见识,不跟她一般见识。」孙竟成唿气默念。 「这人可真有意思。」周渔无语了。 俩人火都降下来,谁也没再说,等到家换鞋的空档,周渔说:「我是说有钱就能为所欲为。」 「有钱的终极目的就是能为所欲为。」孙竟成说。 周渔一把把他推趴那儿,「以后我也学二嫂学你姐,什么家务都不做,拿礼物打发人就行了。」 「咱妈都说你工作忙,不让你帮忙……」 「你听不懂客套话?」周渔说他,「让你妈自己在厨房忙,我当儿媳的一屁股坐那儿看电视?」 「你家不都你妈忙,你一屁股坐那儿看电视……」 「你是不是欠呀!你都说了那是我家我妈!」周渔面目狰狞地骂他。 第12章 ——中年矫情—— 人都散后孙竟飞去了儿子房间,柯宇正埋头刷题。孙竟飞问:「高一都开始刷题了?」 「嗯。」柯宇头也不抬地说:「这是小舅妈根据我情况整理出来的卷,还有些高频易考和提高思维的题。」 第25页 孙竟飞看旁边一沓列印出来的卷子,问他,「都能看懂吗?」 「不懂我就问小舅妈了。她说可以随时问她。」 「好。」孙竟飞点头,「尽量白天问,晚上就不要问了。嗯。」柯宇顾着刷题。 孙竟飞靠在一侧看了会儿,柯宇抬头,「妈你有事吗?」 「没有。」孙竟飞出去,「注意休息,不要太晚了。」 「对了妈。」柯宇喊住她。 「怎么了?」孙竟飞回头。 「已经放寒假了,我们什么时候回爷爷奶奶家?」 「你想什么时候?」 「当然越早越好。」柯宇说:「我想奶奶和爸爸了。」 「嗯,我看着安排。」 孙竟飞出来,客厅里二哥家的两个儿子正拽着毛毯看鬼片。无意瞄到不知何时站在沙发后的她,差点被吓破胆。 她出来诊所站在路边抽菸,跳完广场舞的孙母跟人结伴而回,她背了手中的烟,孙母在人前要面儿。 她抽完烟上楼,经过诊所被伙计喊住,「竟飞姐。」 「有事?」 「那啥……」伙计看看孙佑平,「以后尽量从小区门上楼。」 「行。」孙竟飞说着上楼。 楼上孙母瞪她一眼,故意扇扇屋里莫须有的烟味儿,问她,「这回休息几天?」 「过完年吧。」孙竟飞说。 「那真好。别只顾忙赚钱,也关心关心柯宇。要不寒假你领他出去玩玩,也学学你二嫂家,领着孩子去国外。」 「明天我问问他。」孙竟飞觉得主意不错。 「算了,还是别出国了,闹疫情回不来就麻烦了。」孙母打了桶热水,扔了个药包泡脚,「昨天看他跟他爷爷通视频,可开心了。他爷爷问他考得咋样,他说很不错。」说完扭头指着一角,「他爷爷上个月托人捎来的铁棍山药,我们整整吃了一个月,蒸着吃、炖肉吃、煲粥吃、煮稀饭也吃……」 「前些日子你姨给我打电话,说孙子没事干,想来咱这儿找工作。话里话外那意思是想住你那儿,我说你房子都放租了,跟人租客签了合同,不能随便撵。」 「我那儿不合适,房租是便宜。但太偏了。」 「我听你姨那意思,是压根儿就没想出房钱。」孙母嘴一撇,「我一听就不对,怕回头再赖上你帮忙找工作。她那孙子我清楚,好吃懒做。」 「你那几套房一个没买着,要学区没学区要位置没位置。你帮着老四挑的最好,他那婚房位置多好。前几天我说你们仨都比他强,他不乐意了,还朝我急了半晌。」 「他不爱听什么,你偏要说什么。」 「我是激励他发奋图强!」 「他可比我们仨都滋润。」孙竟飞拨开衣服趴阳台护栏上,「不是谁钱最多,谁就最幸福。」 「别抽啊,熏的校服上都是味儿。」孙母忙擦脚,「以前我出门还老夸你们,现在不敢了。上回我说老四媳妇教重点高中,隔天就有亲戚找上门,想托关系读周渔那学校。」 「读了?」 「读个屁!周渔说他儿子成绩不行,差个五八分没事儿,他都差小百十分。」孙母端着洗脚水去倒,「最后事没办成还得罪人。」 「嚯,差小百十分,他还真敢上门说。」孙竟飞来回摁打火机。 「谁说不是。」孙母交代她,「马上要小年了,明儿一早咱俩去置办年货。周渔给了我几张购物券。」 「诶呀!我这辈子算没白过,子女们都大差不差吧。三个儿媳也没得说。」孙母显得意,「看看对街那谁,四个儿子离婚俩,想想都闹心。好歹你们姐妹几个都和和美美的怪好!」 孙竟成因工作的事儿,正在阳台上打电话,全程一口流利的英语。 因为救人那事他火了。起初还好,网友也只是调侃,后来陆续出现什么「救人者的同学」爆料等等,把他念什么学校,从事什么行业,以及他的生活照爆了出来。 有人自称是周渔的学生,说这个「救人者」是他老师的丈夫;有人阴谋论整件事就是团队策划;但绝大部分都是理性的声音。自始至终孙竟成都没上网澄清,直到两天后,才被一条又一条的热搜压下去。 等打完了电话,闲着没事他就下诊所,路边哆嗦着站一会儿,然后再上楼。这样反覆了二三回,孙佑平没烦孙母先烦了,说他就不能安生地坐会,非要去挑衅孙佑平。 孙竟成没挑衅,他就是心烦,有股说不出来的焦躁与彷徨。并非全受婚姻和事业这种外在因素的影响。他这两天深刻地认知到自己老了,已经三十八岁了,人生过一半了。以前他对年龄没什么概念,二十八跟三十八没差别。但这两天的热搜让他认识到,有着鸿沟般的差别。 一些频繁出现的词彙让他看不懂,什么海王、海后、yyds、绝绝子、干饭人……还都是柯宇一一帮他翻译,说是网络专用词。他跟那帮子兄弟讨论,大家说不理解才正常,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他们这帮人马上奔四的,已经是知天命的旧人了。然后说他这种心理也正常,专业术语上叫「中年危机」,民间管这叫「中年矫情」。 许是今年犯太岁,他各方面都很不顺,婚姻和事业自不必说。加之孙母老在他耳根叨叨,说他在同龄人和姐妹间混得最差,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价值和信仰开始一点点崩塌。而他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第26页 以前他只坚持他所坚持的,别人说什么完全干扰不了他。但如今婚姻和事业的相继不顺让他陷入迷惘,开始质疑所坚持的价值是否正确。 且就在昨天他被朋友撺掇着去算命,算命的捋捋鬍子,说他大器晚成。回来他就查大器晚成的「晚成」是多晚?一看结果,心里安慰了许多,歷史上大把五六十岁才成名的。 孙母嫌他烦,说他,「大白天不上班,你瞎晃啥?」 孙竟成是开车经过诊所,上来找孙竟飞。人没在,说是去附近看房了,打算明年跟柯宇单独住。她嫌诊所吵,影响柯宇学习。 「早两年不买,现在都这么高了……」孙母埋怨,「昨儿听她跟中介打电话,好像挂了两套新区的房。」 「早两年没计划柯宇来这儿读书。」孙竟成说。 「她就是个马大哈,从没见她关心过孩子学习。那天说柯宇要考不上大学咋办?她说那就出来工作呗,看她说得多轻巧!」孙母叠着衣服说着,「你大嫂二嫂从孩子小学就规划好了,她高中才上心,黄花菜都凉了……」 孙竟成不想听她念叨,穿了外套就下楼。准备上路边的车,碰见孙竟飞回来,姐弟俩就沿着街边瞎熘达,孙竟飞问他,「你焦虑个啥?日子那么滋润。」 「中年危机吧。」孙竟成惆怅。 孙竟飞笑了,「你可真有意思。」说着点上根烟,抽了口,「咱俩商量好,离婚排队,别扎堆儿。」 「你什么时候?」 「先让柯宇好好过个年。」 「也好。等他开学了你再处理。」孙竟成附和。 「你们计划什么时候?」 「估计也那时候吧。」孙竟成淡淡地说。 「岔开吧。我先离,你晚俩月。否则一块咱爸妈不好接受。」孙竟飞说:「我是原则性问题,比你急。」 「我倒觉得一块更好,速战速决。」孙竟成分析,「要是分两回,你的事刚缓过来,又要再接受我的事儿,战线拖太长。」 「有道理。这样他们伤一回心就够了。」孙竟飞吸了下冻红的鼻头。 孙竟成脱下身上的羽绒服给她,换她身上的茧型大衣。换好孙竟飞说:「你跟周渔的事我不好插嘴,我自己的婚姻都一塌煳涂。但我的态度是劝和不劝离。你们情况跟我不同。」 「我远比表现出来的更待见周渔。她骨子里有传统女性的德,也有当下人的狡黠和聪明。早年我不待见她们母女,尤其是她妈冯逸群,总感觉太完美了,但又有说不出来的怪异……」 「我从不怕飞扬跋扈的女人,那种喊我是谁谁谁,我认识谁谁谁,这种女人我不屑为敌。」孙竟飞说:「但在职场上,我最忌惮冯逸群这种女人……」 「你是职场上待太久了,思维模式切不过来。」孙竟成说:「我觉得她妈挺好的,我见过她怎么照顾奶奶,有些习惯装伪不了,是一点一滴养成……说周渔呢,怎么绕她妈身上?」 「你这么一打岔,我忘要说啥了?」 「你正在夸她,说远比表现出来的更待见她。」孙竟成提醒。 「也没啥好夸的。」孙竟飞想了会,「我对趋近完美的人都有偏见,觉得她们不真实。」 「你觉得人虚点才真实?」孙竟成反问。 「对!这话看似荒诞,但确实是这样。」接着话一转,「可你家周渔是虚过头了,虚过头就是虚伪和假……」 「那我们俩离婚不正合你心意,你还劝?」孙竟成有点下脸。 「谁劝了。你们俩用妈的话就是:啥锅配啥盖。」 这话彻底把孙竟成得罪了,他掉头就回。这么好的天儿来这找堵。 「弟弟……弟弟……」孙竟飞撵上他,攀着他一条胳膊,「姐跟你道歉,姐嘴欠。看咱俩挤过一个子宫的份上,原谅姐一回。」 「我不原谅,你把羽绒服还我。」孙竟成裹着她的羊绒大衣要冻死了。 孙竟飞收了轻松的笑,说正事儿,「我房子看中了。」 「这么快?」 「我都看大半个月了,只是一直没说。」孙竟飞说:「回头我找老二周转个钱付首付,等新区房子卖了就还他。」 「你用钱我这也有。」 「我先问老二吧。」 姐弟俩回去的路上,哼起了只有他们俩才懂的曲儿。 小时候俩人合伙偷诊所抽屉里的钱,一个望风,一个偷。原先是孙竟成偷,但孙竟飞嫌他只偷几毛几毛的零票,后来索性自己偷。而孙竟成望风的时候,只要看见有人来,就哼致爱丽丝的钢琴曲。 后来孙佑平发现钱少,没少教训老大跟老二。那俩人则毫无愧疚地蹲在法桐树下,一个喝汽水,一个打弹珠。 小时候家里分两派,老大老二一派,老三老四一派。父母要老大老二领着弟弟妹妹玩儿,老大老二有自己的朋友圈,嫌他俩小不愿意带,可他们呢也不敢违背父母的命令,明面上是领着他们俩出去玩儿,可等到了路口跟朋友们集合后,几个人扎堆一商量,忽然撒丫子勐跑,把他们俩小人远远地甩在后边。 如今孙竟飞提起都怀恨在心,膝盖上的疤全是当年自己追老大老二留下的。 第13章 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孙竟成接连郁郁寡欢了好几天。在周渔看来却是郁郁不得志。 第27页 早上也不跑步了,在床上熬到八点钟才起,起来床沿上坐五分钟,然后再去沙发上瘫五分钟,最后该吃饭了才去洗漱。 洗漱完吃好饭,从餐椅挪到钢琴椅上,开始在晨光的普照下弹琴。以前钢琴在角落,这两天他给挪到了阳台门口,如果踩好点,九点左右会有一影十分钟的阳光照过来。 他说那十分钟的阳光能抚慰他。 周渔也不问,由着他作。 前两天她也忙,学生们是放寒假了,可老师们还要再学习两天。昨天下午才学习结束全面放假。 早上吃完饭她就坐沙发上看专业书,柯宇因为诊所太吵,骑了单车过来书房学习。学习了有十分钟,又骑着单车去了图书馆。理由是孙竟成的琴声太悲伤,让他心情很沉重。 周渔倒也没被打扰到,一个坐那儿弹,一个坐那儿看。这几天他上班都不积极,十点了才慢吞吞地去。她也不好问公司是不是要倒了。三个月前说是快倒了。 钢琴曲停了。孙竟成发了会呆,随后转过来看她,「你也不问我怎么了。」 周渔合了书,「你怎么了?」 「我发现自己老了。」 「小时候你妈给你服了仙丹,可以长生不老?」 …… 孙竟成又转了回去,给琴键盖上防尘布,准备上班。 周渔换了态度,谦和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老的?」 孙竟成转过来,「我救人上热搜的时候。」 「这之前你认为自己多大?」 「二十八。」 …… 俩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半晌周渔安慰他,「理论上三十八岁正青年,六十六岁才是老年。你离老早着呢。」 孙竟成没做声。 「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大?」周渔建议他,「你可以出去散散心。」 孙竟成低头思忖了会,再抬头眼圈发红,随后双手揉揉脸,「算了。」 …… 「我这几天看你心情不好,是怕打扰了你所以才没问。不是无视,是我觉得你需要空间。」周渔说。 「谢谢。」孙竟成说。 「我从来就不认为你失败,因为我也不理解什么才是成功。目前为止,我还没遇到过让我认为是失败的人,或是让我认为是成功的人。我对成败这个概念很模煳。」 「如果说马云,王健林,马化腾……这些人代表着成功,我也能认同这种普世价值。可如果说我们学校的保安,街口卖煎饼果子的大妈……说他们就代表失败的人,这个我不敢苟同。」 「我的价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人,一种是为人类做出贡献的人。我也从不认为人人生而平等,生而平等的,只有一天天迈向衰老和死亡的生命。」 「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好了。如果比个人财富和事业成就,我当年根本不可能嫁给你。」周渔说了很多。 孙竟成看了她半天,「你真像个老师。」 周渔懒得理他。 孙竟成从钢琴椅上挪过来,跟她并肩坐,「你教学生的时候绝对可爱,至少比跟我吵架时张牙舞爪的样子可爱。」 「你也够矫情了。」周渔无语。刚差点以为他要哭了。 「咱俩休战,肝胆相照会儿。」孙竟成问她,「你小时候有理想吗?」 「没理想。」周渔想也不想回他。典型的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 「我七岁时的理想是当一名医生。」 …… 「因为当医生就会有很多很多的小孩找我要输液管。」孙竟成比划,「小时候大家都会缝毽子,而输液管的孔则可以插鸡毛。」 …… 「我八岁时的理想是当一名钢琴教师。」 …… 「那样我弹钢琴时就会有很多很多的小孩围着我,大家欢快地唱歌跳舞。唱得不好也没关系,胡乱跳也没关系。就像音乐老师弹钢琴时,我们都围着她群魔乱舞那样儿。」 周渔想像着一群孩子唱歌跳舞,说他,「你高中前弹琴很好,高中后就一般了。」随后补充,「我妈说没灵性了,开始变得钝了。」 「中学后我都不怎么弹了。」 「为什么?」 「就是突然间厌倦了。不想再参加比赛也不愿意考级。」 「你从小就认识我吧?那时候我可风光了。」孙竟成显得意,又看她,「我印象里不认识你,估计你太普通了,没能进入我的视线。」 …… 「嗯,对钢琴小王子如雷贯耳。」周渔说:「我在报纸上看了,你代表市里参加比赛吓尿了……」 「谁吓尿了?!」孙竟成打断她,「我是憋尿憋太久,上台领奖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尿才出来的。」 「摔尿的?」周渔看他。 …… 「你这人真孬。」孙竟成懒得理她,最后气不过又说:「我那么多威风事,你就记住我尿裤子。你就没尿过床尿过裤子?」 「我没在颁奖台上尿过。」 「上班上班,不跟你闲扯淡……」孙竟成回卧室换衣服,然后穿着外套出来,「我前天去算命了。大师说我大器晚成。」 「嗯,晚熟的果子最甘甜。」周渔附和。 …… 孙竟成以为她一准没好话,他组织了一箩筐反驳……哪知她换了战术,这下倒把他整没话了。」 第28页 「鸡蛋吃了吧。」周渔剥了个给他。 孙竟成吃着鸡蛋下楼,品着周渔的那句「晚熟的果子最甘甜」,怎么品怎么觉得……色情?除了这话色情,他瞬间觉得手里的鸡蛋也色情……她为什么无端给自己一个鸡蛋?她在暗示什么?难道是以形补形?因为一句话他脑补出了一出大戏……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我要对老婆好点。 …… 周渔给他吃鸡蛋,只因早上煮多剩下了。而她最不喜欢吃鸡蛋。 家里这一筐鸡蛋是冯逸群送来的,还送来了两只走地鸡,让她拿去给诊所。冯逸群很注重人情世故和礼尚往来,也从小言传身教地教她这些。 上个月孙母给了周渔一捆铁棍山药,说跟市面上的不同,要她拿去家属院给冯逸群。冯逸群收到后并未及时回礼,那会显得特别见外。一直等过了一个多月后,她才托人在乡下买了两筐鸡蛋和走地鸡。 老一辈人很讲究人情,那是她们理解的尊重和看得起,哪怕你送一颗不值钱的大白菜,她们心里都会很感念。送的东西自身价值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所承载和传递出来的一种情。 且更有意思的是:这些「情」要通过小辈来传达,好淡化其中的分量,不给对方添负担。比如:孙母要给冯逸群送什么,冯逸群要给孙母回什么,这些都是周渔和孙竟成作为小辈的角色来完成。而她们长辈间从不出面。 冯逸群从前教她,如果你帮了别人一个忙,那就不能在人前提起此事。不要给对方造成一种心理负担,让他觉得对你有所亏欠。 想到冯逸群,周渔就合了书无心看。上周去家属院帮忙拆窗帘和打扫屋子,冯逸群又侧面问了她跟孙竟成的事,她还是那句话:「我们很好啊。」 冯逸群当时没给反应,一直到下午该回了,才说了她:「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这句话对母女俩来说,分量是很重的。话里意思也都心知肚明。冯逸群不说重话则不说,一旦要说,直指要害。 日子过不好,就是你无能! 当年冯逸群能亲自上孙家门说媒,主要原因就是她知道周渔对孙竟成有意。知女莫如母,从孙竟成高考復读时她就察觉出来了。尽管他们俩从未有过交集。 她不难理解女儿为什么会喜欢孙竟成。扪心自问,她也待见孙竟成这样的孩子,包括学校里的各科老师。 当年没放在心上是觉得俩人不可能。他们各自还有更重要的事业。一直到周渔大学毕业,她在街上又无意碰见孙竟成,听说他在贵州支教,当时就留了心眼观察。 内心里,冯逸群对孙竟成不如意,这种性格的孩子当儿子行,当女婿就差了。他的世界太丰富多彩,也太招女孩子们喜欢,而且在家里也最受宠,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他的成长环境就决定了他不会是一个体贴入微的丈夫。而且野惯了,很难被规训。 从她第一回 试探性地跟周渔提,她心里大概就有数了。尽管孙竟成身上有诸多不如意,但他为人简单,没城府,男女关系上不复杂,重要的一点是知根知底。民间有一个说法: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一个人的品行从儿时就有迹可循。更何况她还当过他中学三年的班主任。而且孙家父母口碑不差,很家常的一对夫妻,婆媳关系上也会容易相处。 更重要的一层考虑:则是她认为女儿性格太闷了,人生慢慢亦漫漫,如果另一半性情同她截然相反,也许日子不会过于单调和艰难。具体能不能过一块儿,那就全靠个人悟性和造化了。 她深知周渔性格倔,死要自尊,过好过坏都不会出门说,所以上门说媒前她就把利弊都跟她分析了。如果俩人顺利结婚,最坏的结果无非性格不合离婚,或孙竟成婚内不忠离婚。而周渔听完则一脸冷静:先处处再说吧。 后来处着处着就结婚了。 处之前母女俩还置了一场气。周渔得知冯逸群亲自上门说媒,感觉脸上挂不住,躺床上倔了一天。冯逸群也没理她,任她倔。直到第二天孙竟成微信她:「我是孙竟成。咱俩出来吃个小龙虾吧。我知道有一家特别好吃。」周渔这才起床洗漱,出门赴约。后来一切也算顺顺噹噹的。 冯逸群亲自上门说亲,一来是没找到合适的媒人,媒能不能成,媒人很关键;二来她觉得这也没什么。她不重过程,只重结果。 婚后俩人日子还不错,孙竟成嘴甜,一口一个妈一口一声奶奶,往这儿跑得也勤快,一周总要蹭上两顿饭。反倒比她那个女儿还有孝心。后面再过着,孙竟成也不频繁往这儿跑了,她每回联繫周渔,都能察觉出她的细微变化。她开始旁敲侧击地点她,两口过日子别端着。该软就得软,该使小心眼就使小心眼,日子过好才是真本事。 周渔还想着金刚钻和瓷器活的事,收到冯逸群微信,说澡堂子彻底不让奶奶进了,陪同也不行。周渔想了会,给孙竟成发微信:「傍晚下班你接奶奶过来洗澡。家属院没浴缸。澡堂子嫌奶奶年纪大了,不给洗。」 孙竟成回:「好的,老婆。」 …… 周渔本能回他:「有毛病?」发出去的瞬间又迅速撤回。 ……不利于团结。 孙竟成回她表情包:「你撤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周渔叮嘱:「别忘了啊。」 第29页 半天孙竟成又回:「上午出门前为什么给我吃鸡蛋?」 周渔想了想,不能说怕浪费,回了个:「补。」 第14章 ——太把婚姻当儿戏—— 孙竟成没等傍晚下班,他趁午饭就回了家属院,蹭了一碗饭后,载着冯逸群和奶奶回了婚房。他担心晚上洗澡冷,下午洗了能晒会太阳。 周渔一点不感激他的自作主张。大长一下午,她怎么跟冯逸群相处。况且上周母女俩也不是很愉快。她不承认自己是对孙竟成有意才结婚,结婚只是单纯地想离开家属院。换言之,就是不想跟冯逸群同一个屋檐下了。 冯逸群对此不置可否。 孙竟成把人接过来,则又回了新区办公。周渔去主卧浴缸放水,冯逸群听见动静过来说:「奶奶快乏了,等她午睡醒了再洗吧。」 周渔关了水龙头。 冯逸群看了眼主卧,回客厅照顾奶奶。她老人家出门少,换个环境看什么都新鲜,摸摸这儿,看看那儿。 主卧床上原本有两床被子,一个小时前周渔收了一床。两三个月前冯逸群来家里,也不知她从哪看出的端倪,坚定地认为她跟孙竟成出了问题。 后来她猜,估计是九月初刚开学那会学校忙,家里乱了些,恰好冯逸群那天又是晚上来,餐桌上还摆着早上没洗的碗。那时孙竟成也不在家,正跟人川藏线上自驾。 冯逸群对某些事很偏执,无论再累,她都不吃外卖。下班多晚,她都要给自己煮碗面。如果用现代的价值看,她就是所谓对生活有讲究的人。 从中学开始,冯逸群就教她厨艺,有空教一点,有空教一点,不为别的,会点厨艺总归能照顾好自己。她观念里的烟火气是一日三餐;是饭点厨房里的切菜和炒菜声;是围坐在餐桌前吃饭的家人。因为这些话姥姥常说,说女孩子会厨艺是件了不起的事。由此可见姥姥也没少灌输冯逸群。 在周渔的记忆里,姥姥厨艺很差,常年就会烧那两样菜,且那两样菜还是在她最艰难的岁月里学的。她少时在作文里写过《我的姥姥》,她写姥姥是一个有修养与和善的人,她高贵但不娇气,能温声细语地教孩子们怎么写诗歌,也能在即将到来的寒冬里,挽着裤腿在院子里打煤球。 奶奶在偏卧睡下了,周渔为了不让自己闲着,开始挂从干洗店拿回来的窗帘。明天就小年了,一个礼拜后就是除夕。 当她听见厨房的动静过去,冯逸群正帮她洗碗,那些碗是她好不容易攒一块,准备用洗碗机洗的。孙竟成个白痴,家里就俩人,他买了最大套的洗碗机。 冯逸群洗着碗温声说:「嫌那个大,买个小洗碗机就好了。」 周渔说:「主要没地放。」 冯逸群俯身把碗碟放橱柜,擦擦手说:「你把这个大的搬去诊所就解决了。」随后打量客厅,夸她贴的窗花好看,夸新买的沙发巾也同客厅风格搭。周渔拿了护手霜给她,说都是在网上买的。 冯逸群涂好手霜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拿了茶几上的书翻。周渔给她泡了杯红茶,也洗了水果,随后打开电视坐那儿看。 冯逸群翻了会合上书,说这版译本一般,少了点意境和美感。她那儿有一本台湾作家翻译的。 「我觉得还不错。」周渔回。 「也不错。」冯逸群不强求,「有空的话可以两本都看看。」 「嗯。」周渔应了声。 「竟成还经常弹钢琴?」冯逸群看向钢琴。 「弹。最近每天都会弹。」 「这习惯挺好的。」 母女俩无话,隔了有两分钟,周渔请她喝桌上的红茶。冯逸群端起小口地品。也就在这间隙,奶奶醒了,周渔藉机去浴室放水。然后望着浴缸里的水发呆,再也没回去客厅。 帮奶奶洗完澡孙竟成也下班了,他顺道买好了菜,回来被冯逸群接过去厨房煮。周渔拿着洗好的衣服出去晾,客厅沙发上奶奶跟孙竟成聊天,说她以前跟阎西山是邻居,饿死人的时候,她还去他家灶屋偷过粮食。 孙竟成听得瞠目结舌,问她,「奶奶,您说的阎锡山是民国……」 「不是民国是建国前,后来打败仗跑去台湾了。」奶奶说的有鼻子有眼,「他逃跑前还朝我交待了,要我多帮顾他家小。」 …… 孙竟成去主卧找周渔求证,周渔回:「对啊,我奶奶确实跟阎西山是邻居,他是国民党那一派人,后来逃台湾了。」 「你是说阎锡山?」 「嗯,我是说阎西山。」 「他不是山西人?」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奶奶跟他就是邻居。」 「亏你是老师,怎么学的歷史……」孙竟成看见床上就一床被子,愣了下,随后嘟囔,「也不问问我意见。」说完也不给她回话,心情愉悦地出去了。 …… 等饭后把冯逸群和奶奶送回家属院,回来准备洗个香喷喷的澡时,床上已经多了另一条被子。他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也没说话,心情失落地去洗漱。 周渔把厨房里洗刷好,又去客厅大扫除。当收拾到阳台上,看见角落里的几个空花盆,统统装了个大袋子扔出去。 孙竟成洗漱好出来,蜷着腿特别老实地卧在沙发上,眼神四处游移,完全不看弓着腰拖地的人。为了显得自己有在干正事,拿了一本书认真地看。 第30页 周渔拖完所有的地板,叉着腰喘气。孙竟成则背背身,埋头苦读。她不打算放过他,问:「知道我为什么拖地?」 「因为它脏了。」孙竟成老实回答。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买的拖地机坏了。」周渔看他。 「对不起,我明天就拿去修。」 周渔看着他,压了心里的火,收了拖把去卫生间。孙竟成识时务地跟过去,「我来洗吧。」 周渔也没理他,一桶桶水涮拖把。 孙竟成莫名有些难受,他早已摸出了规律,只要她在晚上即兴大扫除,心情就好不到哪去。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擅长安慰人,只能说:「我以后再也不故意气你了。」 他更后悔刚回来的时候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了一家老字号的炒货店,他当时很想下去给周渔买一袋糖炒板栗和霜糖山楂,因为在寒冷的冬夜里,它们看起来却是那么地可口。 他想,他应该买回来的,周渔看见了一定会很开心。 小年夜这晚孙家异常清净。大嫂领着放寒假的儿女回了娘家;二嫂也领着两个儿子回了娘家;周渔也回了娘家;柯宇则下午回了爷爷家,是他父亲开车来接的。孙母看客厅都宽敞了很多。往常孙子们不是在沙发上蹦,就是拖着沙发巾在地上跑,或者扯着嗓子干嚎。她就没带过这么费劲的孩子。按说他们一走她理应感到清净,但并没有,反而有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她坐在餐桌前捏饺子,支棱着耳朵听孙竟飞跟孙竟成聊私事。姐弟俩先是在阳台上严肃地聊了会,随后回来沙发上紧挨着卧那儿,聊什么中年危机。 她听不下去了,嫌矫情,说老四,「你那症状像更年期!」 …… 俩人背背身,头抵着头聊,一副非常嫌弃她的样子。她骂了句鳖孙儿,也不搭理他们。没忍住又听了会,说老四,「你也是一个老爷们……」 「妈你捏饺子行不行?怎么那么好管闲事。」孙竟飞服了。 「你们别在我屋里说。」孙母回她。 说着孙竟越回来,孙竟飞问他,「你怎么不从诊所上来?」 孙竟越脱着警服外套,看孙母一面擀皮一面捏,说她,「你也不帮妈搭把手?」 「她、就会请吃。」孙母撇嘴。 「老四是怎么回事儿?」孙竟越看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儿。 「更年期到了。」孙母接话。 「大哥,你可越来越像爸了。」孙竟飞说。 …… 孙竟成在那儿看发小群。群里有人提议趁年前聚一下,一共六个人,四个回復没空。不是要奶孩子,就是要陪老婆置办年货。且众口一词,纷纷表示羡慕同样是已婚的孙竟成。 老姜@他:「兄弟挺住,我们这些孙子已全面沦陷!你乃真男人的楷模!守住我们男人至高无上的尊严!」 老陈@他:「兄弟挺住,保持自我!不要沦为妻奴,不要沦为女儿奴!」 还有人发了一首歌,曲名叫:「把根留住。」 …… 孙竟成二话没说,直接退了群。但立马又被人拉了回去,问他:「兄弟咋了?我们说了啥让你不开心吗?」 厨房里孙竟越在煮饺子,孙竟飞跟闲聊,聊着聊着就槓起来了。俩人不知怎么就谈到了刚实施的「离婚冷静期」。孙竟越是绝对拥护者,说国家自有国家的考量,能出这个政策足以说明眼下糟糕的婚姻状况。 孙竟飞就抓了他这句话,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糟糕的婚姻状况?这个政策能解决根本问题吗?孙竟越说是年轻人对待婚姻太儿戏了。孙竟飞则说这个政策没考虑到那些真正要离婚的人。 孙竟越举着笊篱,推了下锅里的饺子,「不是不让你离,一个月后你离啊?」 「这一个月我忍不了怎么办?」 「你差这一个月?」 「我差。」 「那就憋着。」孙竟越不跟她抬槓。 「我换个问法。」孙竟飞一脸认真,「怎么才能杀人不偿命?」 …… 「出来包饺子啊。」孙母拿筷子敲碗边,说她,「别整天咬着屎橛打提熘儿。」 「理说到天边儿,你们就是太把婚姻当儿戏。我们那时候婚姻是坏了就修,双方改正。现在是坏了就换、坏了就换,永远都遇不上好的。」 孙竟成正回復群微信,听见孙竟飞喊,「老四……老四!」 厨房里打起来了。 单方面的攻击。孙竟越扯着毛衣往背上看,孙竟飞则抓着笊篱站在一侧。孙母狠狠骂了她两句,拿毛巾擦孙竟越背上的饭渍。 「你是个二百五?」孙竟越看她。 「我不杀人不是因为我善良,是因为这事犯法,我要为此付出代价。要是哪天立法杀人自由,世界上的人得消失一大半。」孙竟飞回他,「动物都能随便杀,人比动物强哪儿去?」 「你是不是反社会型人格?」孙竟越狠戳她脑门。她两只手跟猫爪子似的朝他挥,嘴里喊着:「老四……老四……」 孙竟成护着锅里的饺子,捞出来吃,也不理他们。 孙竟越踢踢他,让他一边去,饺子是他煮的。 孙母交代厨房里正煮饺子的孙竟飞,「笊篱只能朝着一个方向推,你别把饺子给煮散了。」 第31页 孙竟成嫌聒噪,下了楼,诊所里更吵。孙佑平拿着压舌板准备给孩子看,对方以为要割他舌头,紧咬着牙,鼻涕眼泪往下淌。隔离室里俩老人戴着口罩瞎聊,间距有三米,但丝毫不影响他们交谈。一个大声说,一个侧耳听,听完再大声回,换另一个侧耳听。 交谈内容如下:「老孙的儿子咋一个没接他班?」 「老大是刑警,老二开大饭店,老四……也不晓得他干啥,反正就是没成才。」 …… 孙佑平戴了口罩,看不出表情。孙竟成则一脸不高兴,但又犯不上去理论,索性出了诊所站门前的法桐下。等十分钟后再回去……门口站个伙计,手里拿着体温计,要他戴口罩扫码。 …… 孙竟成绕了一大圈从小区门上楼,孙竟飞问他怎么不从诊所。孙竟越接话,说临过年有管控,所有私人诊所不戴口罩不扫码,不许随便出入。 「管控严好,过年呢,也不知道都从哪回来的。」孙母叮嘱,「你们也注意点,少去人多的地儿。」 「咱们这儿没确诊病例吧?」 「目前没。」 第15章 ——人生的十字路口—— 孙竟成吃了俩饺子就回了,心烦,打算回家属院接上周渔去新区。途径那个卖炒货的十字路口,这回他找了个车位停下,排队买了包炒板栗和霜糖山楂。 买好他就把炒板栗包严实,踏实地塞了自己羽绒服口袋。 周渔原本没打算回娘家,但冯逸群手腕不小心扭了,她从诊所拿了几张膏药让她贴着。然后麻利地剁肉、调馅、和面、擀皮。冯逸群则捏饺子。扭伤算不上严重,捏个饺子不成问题。 母女俩话少,也不聊各家八卦,平日有正事就说,没正事各忙各的。从前母女关系没这么拧巴,都是从周渔父亲去世后才逐渐拧巴的。 周渔父亲去世时她才念初二,也就十三四岁。她同父亲关系不错……应该是一家三口都很融洽,外人看了人人夸。父亲去世的那一年里,周渔脸上爆满了痘,而且生理期大紊乱,三五个月才来一回例假。冯逸群没少带她去医院,中西医都看了,查不出病因。最后还是孙佑平建议,让她带孩子去看心理医生。 后来的两年里,冯逸群每个月都要带周渔去北京,也确实见效了,脸上不再爆痘了,例假也正常。医生给出的诊断是应激障碍,孩子一时接受不了亲人突然离世的事实。有些孩子是性情大变和叛逆;有些则还不理解死亡的真正意义;而像周渔这种心智早熟的会闷心里,心理负担不了就会折射到身体上。 周渔收拾好出来,孙竟成在路边朝她鸣喇叭,周渔拉门上车,「你不鸣喇叭我也能看见你。」 「夜里黑,我看不清你。」孙竟成献宝似的掏出炒板栗,「还热呢。」 「我才懒得剥,手黏煳煳的。」周渔不吃。 「我说你这人……」孙竟成不开心了,「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回来还特意裹羽绒服里怕凉……」 「行行我吃……」 「别脏了你爪子,回去我自己吃。」孙竟成要拿回来。 「你才爪子。」周渔夺回自己剥。 「心情不错啊。」孙竟成说她。 「我吃到了饺子里的幸运币。」周渔说。 「硬币脏死了。」 「我是尘埃里的人,没你高贵。」 「看你那小嘴叭叭叭……」孙竟成也心情好,张嘴,示意她餵自己一个糖山楂。 周渔餵了个给他,自己也吃了个,随后直夸好吃。她不是很喜欢糖山楂,但孙竟成买的这家确实不错。 孙竟成更开心了。 「你说话跟你妈一样虚。」周渔说:「你最多排了五分钟队。」 「我排多长时候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俩能开心地吃。」孙竟成说。 「不重要为什么撒谎?五分钟就五分钟……」 「你这人咋回事啊,给你买回来还嫌我排队时间短?」孙竟成无语。 「我没嫌你排队时间短。」 「那你干嘛老揪我时间?」 「我是说撒谎不好。」 「那还不是揪我时间?」 「揪你时间跟撒谎能一回事儿?」 「就是一回事儿!」孙竟成有点气了,「我高高兴兴给你买糖山楂,路上我忍住一个也不吃,就想着接到你了一块吃……」说着嘴里就被塞了一个糖山楂。 「行了行了,我错了。」 孙竟成瞪着她,嫌她语气敷衍。 周渔亲了下他鼓囊囊的腮帮子,孙竟成的炸毛瞬间被捋顺。车里安静了,周渔继续剥着板栗,孙竟成专心开车。 车到小区车位,周渔举着手准备下,被孙竟成拉过手拿着湿纸擦。周渔说他:「不早说车上有湿纸。」 孙竟成没吭声,锁了车牵着她上楼。 但——俩人没好过三分钟。 他们换了衣服去运动馆打羽毛球,途中看见个教练打太好了,那种四两拨千斤的打法,让她停了脚步忍不住看。回头轮到她跟孙竟成打,他像对待杀父仇人之女那样——啪、啪、啪、弹跳起来全力杀球,爆扣自己。 她只是正常、毫无恶意地发球,他却攻击性十足地勐扣。她就想不明白,她发过去的球完全犯不着让他跳起来…… 十分钟她就没劲了。像个捡球小妹,一直在捡球、一直在捡球。 第32页 孙竟飞这几天很忙,忙着办理过户手续。房子订下了,小三房,跟孙竟成的婚房一个小区。只是一个一期,一个三期。她犯了买房的大忌,着急,原本可以再压压价,但卖方咬着一分不少。 钱是多花了点,但孙竟飞心里舒坦,室内才装修了两年,审美说不上差,也算不上出众,在线的水平。如果手续顺利,过完年柯宇开学前,她们母子俩就可以入住了。 前天老大老二过来看房,听说已经交了诚意金,只能捡好听话讲。今天下午约了孙竟成,他过来看了看,转了转,说除了价格贵点,没别的毛病。 「房子没毛病就行。」孙竟飞不在意。看完姐弟俩回了诊所。 路上孙竟飞提起,说他们家没人。孙竟成说这两天他们都住新区,周渔在健身房开了卡,没事就去练练。他不知道的是,周渔可不止开了健身房,同时还偷偷报了羽毛球,每天悄悄练两个钟。她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俩人到诊所,孙竟飞示意他先上楼,她去买包烟。 孙竟成说:「我跟你一块……」 「不用不用,你先上去。咱妈炸了好几筐子好吃的。」孙竟飞催他。 孙竟成戴好口罩下车,准备从诊所上,孙竟飞提醒他,诊所不止要扫码,还要简单登记个人资料。 孙竟成一脸无畏,扫了码,量了体温,做了个人登记,大摇大摆地上楼。 …… 孙竟飞找了个车位停好,坐里面跟柯宇通视频。柯宇回他爷爷家五天了,她保持每天一通视频,时间尽量控制在两分钟内,怕说多了惹孩子烦,而且也没什么具体的话聊。 她当年十五六岁的时候,孙母说什么她都嫌烦。推己及人,她能少说则少说。往常他们母子关系也不差,没什么沟通障碍,主要她不爱管着他。她所谓的不管不是任他野蛮生长,只是不拿母亲的权威压他。 相对比较,柯宇跟父亲的关系更融洽些。他父亲在单位工作,有节假双休日,陪伴他的时间更长。她是一年四季都忙,也就这几年爬上管理层后才有了双休。按说她的资质早可以上管理层,但她学歷不够,也是后来参加了自考,没日没夜地学,才拿了一个证。这些年职场上透支了她很多,她甚至忙到一个月才能跟儿子见上一面。 母子俩聊了两分钟,柯宇问她什么时间回,她含煳了两句,说今年在姥姥家过年。柯宇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早察觉了父母的微妙关系,只是他从没追问过。 诊所楼上孙竟成上去就挨了一顿数落,孙母忙了快一天,不是蒸就是炸,八人长的餐桌都放不下。大嫂单位没放假,二嫂别提了,周渔是在新区,连孙竟飞也一早就跑了。她主要是骂孙竟飞,别人的闺女回娘家都是忙这忙那儿,她回来啥也不干,就坐那请吃。 孙竟成瞬间明白了孙竟飞为什么先让他上来,这顿数落也不算冤,他认了。孙母装了两兜炸食,让他拿去给另一个区的大伯家。 孙佑平弟兄三个,他排行老二,老大也在市里住,老三给人当了上门女婿,远在百十公里外的县城。 孙竟成拎了东西去大伯家,大伯也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权威比孙佑平高,只是今年退休在家。之前他一直在中医院工作。 孙竟成跟大伯有话聊,俩人聊了将两个钟,一直到天黑大伯母留他吃饭,他才起身告辞。 他主要跟大伯聊中医师承的事儿。他来前没打算问,也从没想过要问,但不知道为什么,聊着聊着自然地就问出了口。这些年偶尔他也会后悔,后悔当年从医科大学退学,重新考了他心仪的大学。 可那个让他心仪的大学和专业也不过尔尔。后来他从事的工作与当初的专业也完全背道而驰。这十几年来他晃晃荡……晃荡盪地做了不少事业,如果非说哪些让他觉得特别有意义,只有在贵州支教的那两年。 当年他资助了五位孩子,最后只有一位考上了大学,至今都每年写信感谢他。其他四位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因为学习能力一般,相继在高中辍学去了工厂打工。 另一件就是这些年他没少跑,无论藏区还是偏远地,当地村民还是路上的驴友,在他们遇上生命威胁的时候,他都凭着仅有的医学知识,尽最大能力地帮助他们,在救护车赶来前不至于加重或丧命。 家里的书柜一半都是医书,什么类型都有,很杂。如果遇上专业性很强的他拿不准,都会事先找大伯确认,大伯不懂,就问医院里更懂的。这些年只要逛书店,每回他都要买一本医书。 也就是说这些年——他都在有意识地学习医学知识,只是从未有过任何临床经验。因为他没有医师资格证,所以连在诊所配处方药都是非法的。 去年武汉爆发疫情,无论新闻还是网络都在赞美医生的伟大。孙佑平那一段特别神气,走个路背都直直的,在家抗疫期间只看新闻和有关医生的报导。特别是在孙竟成面前。 这个举动让他有了逆反心理,当时就和孙竟飞聊,说医生伟大没错,可说的是有仁心和医德的医生,可不是整个行业的医生。身边缺德的医生可太多了,数不胜数。光他都认识仨。 他这话一来是实话,二来是无心,他确实认识俩不咋地的医生。他也特别反感把某一些人的行为,代表了整个行业的素养。如果这样看待问题,那么一个职业人犯错,被骂的就是整个行业。 第33页 孙佑平被他好一顿噎,三天不跟他同桌吃饭。 他自己也没什么事业上的大志向,能养家餬口有个多余的零花,他就很知足了。他内心十分清楚,赚一千万就要付一千万的辛苦;一百万要付一百万的努力。他想赚钱,但也不能完全失去生活。否则赚钱的意义在哪儿? 他外贸公司以往还行,但今年多少受疫情的影响,已经逐渐开始吃老本了。尽管这样,他依然稳坐钓鱼台,并未感到真正地焦虑。他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和底气,总认为钱好赚,哪儿吃不上一口饭? 归根结底——就是他没为钱发愁过。 大学毕业后他就跟同学合伙干事业,赚够了就去玩,花完了再回来赚,他脑子灵活,实践经验告诉他,赚钱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儿。哪怕后来稳定了事业,他都能放心地把工作交给底下人做。他就不是按部就班坐办公室的人。 他朋友们就老损他,说他屁股可能跟别人不一样,长了钉儿,不能往办公椅上坐。别人赚钱能累折了腰,到他那就轻轻松松地,而且人日子过得可美。 孙竟成回他们,你们开啥车,我开啥车?他的朋友不是新款奔驰就是宝马,反正都是五十万以上的车。孙竟成开的还是二哥几年前淘汰下来的车,他开顺手了,也懒得换。 孙竟成交友也不拘一格,三教九流,什么年龄都有。对街补胎充气的大爷,他都能跟人聊上话,每次去给轮胎充气,人大爷都不收钱。最后还争的脸红脖子粗,给钱就是看不起你大爷! 可如今这两三个月来,他隐隐有点不太满足于现状,也由衷地感到焦虑,具体原因也说不上,就是觉得没劲儿。偶尔开车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这种感觉就会特别强烈。 以往发小们晒孩子秀恩爱他都不觉得有什么,但近一段只要他们在群里约着聚,就有人嚷着——不行啊,我要奶孩子陪老婆,跟潇洒哥比不了。接着一群人开始对他啧啧称羡,这时候他就特烦。 他是朋友圈里出了名的潇洒哥。 好在这一段焦躁的情绪慢慢有了出口,他把这一切归结为「中年危机」,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危机。 人上年龄了嘛,脆弱多正常啊。 第16章 ——争吵—— 回去的路上碰见二哥孙竟辉的车,停在了一家网红饭店门口,他拐过去打招唿,孙竟辉下巴沖饭店一扬,「跟你嫂子过来尝尝味儿,看比我们好哪去。」 孙竟成交代他,「后儿年三十,我约了人上午拍全家福,你们别忘了啊。」 「我群里都看了,后儿一早就回。」孙竟辉顺势摘下手腕上的运动手錶,丢给他,「跟风买的,戴不惯。」 孙竟成接过戴上,兄弟俩聊两句各自忙了。 孙竟辉并非孙家亲生子,他是孙竟成姑姑的儿子。姑姑生他难产时死了,他就被临时抱到了孙家。彼时孙母刚生下老大两个月,奶水也足,说是餵养到断奶就给送回去。哪想还没断奶,他爸就已经娶了后妈且怀孕。 孙家人气坏了,只得吃下这哑巴亏,毕竟妹妹已经去世了。孙母把孩子养到一岁半都不见他爸来接,直到他后妈产下一女,他爸跟奶奶才上门来找。 孙家自然没给他们好脸儿,还吵了一架,孩子嗓子都哭哑了,死活不跟他们走,孙母也哭成个泪人,毕竟自己奶了一两年有感情了。 再后来就没走成,入了孙佑平的户口本,随竟字辈,起名孙竟辉。 孙竟辉是在读小学后,才知道他跟孙竟越不一个妈,原先孙母说他们也是一对双数。 周渔上午练了两个钟羽毛球,又午休了两个钟,直到下午三四点才去诊所帮忙。往年也都是孙母在腊月二十八这天备好所有年食,三个儿媳过来拿一点,她们基本都不起锅另备。 按往年风格,大嫂跟二嫂都是踩着点,等孙母忙完了所有杂活,晚上过来装了就回。因为她们俩有工作,也不好说什么。周渔则不同,年尾这几天她都放假了,不好也踩着点去,显得太滑。 但让她一早就去帮忙她也不愿,所以她折中,下午三四点去。孙母一样承她情。 孙竟成晚上回来时,火上还蒸着包子,已经蒸了一锅韭菜鸡蛋粉条包,一锅羊肉大葱包,一锅山药红枣包。孙母站那儿捏包子花沿,不同馅不同沿儿,周渔俯身擀包子皮。孙竟飞个没脸没皮地倚着厨房门一面啃苹果一面闲聊。 桌上摆了几箱礼,孙母说是他堂姑家的儿子带媳妇来做产检,顺便过来看看。接着又跟孙竟飞聊,说人活一辈子,运气很重要。她就没见过像堂姑家儿子那么不顺的人。 「去年刚开了间浴柜厂,因为疫情俩月就停了。」孙母捏着包子说:「说是今年一直到五一才又开工。你们这表弟人是个好人,德行又正,说话啥时候都温温和和,反正远比你们俩姐弟性格强,就是运气太差……」 「他媳妇的娘家生意不是很大?」孙竟飞手里回着微信,心不在焉地问。 「有钱也是人娘家的。」孙母回她,「还能给你?」 「给我我还不要呢。」孙竟飞收了手机,继续啃苹果,「我没觉得他运气差。他们兄弟新疆生意那么好,只是因为疫情办工厂不顺罢了。你自己也说了,他媳妇娘家帮了他不少,这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种运气。现在的人多现实,他能娶到他媳妇说难听……就是踩了大运。」说完拉孙竟成入局,「对吧,弟弟。」 第34页 「姐你不了解,咱妈眼界如今可宽了。」孙竟成拿着肉包子,倚着厨房门的另一侧,「小康家庭在咱妈眼里全贫困人口。别人家的狗,性格都比咱俩好。」 「还真是。」孙竟飞琢磨,「诶弟弟你说,早几十年前咱家也是贫农,咱妈这眼界是咋一下子就拓宽的?」 「电视里呗。」孙竟成回,「咱妈新学了个专业术语,嫌「贫困人口」不文明,叫「低收入家庭」。昨儿妈说大哥大嫂就是低收入……」 「你们俩都一边去儿,别堵门口一唱一和招我烦!」孙母撵他们,「一个卖房子的都比你大哥工资高。」 「那我明天就撺掇大哥辞职去我们楼盘当卖房小……大哥吧。」孙竟飞慢悠悠地说:「他这把岁数了,只能当卖房大哥……」话没落儿,孙母夺过周渔手里的小擀杖就撵出去。就没见过这样儿的孩子,啥也不伸手干,就会站那儿耍嘴皮子。 孙竟成朝周渔卖能,「老婆,辛苦了。」 「滚一边去。」周渔压着声回他。她正难受,这几天打羽球胳膊酸的都抬不起来。 孙竟成哈哈大笑。 那边孙母把孙竟飞堵卧室,数落她,「我就不搭理你,看年口不回你婆家赖在这干啥?你们姐弟俩就作吧。我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都长,有些事我不说透只是我懒得管……」说完也不等她回,转身回了厨房。见那个烦人虫还在,把他轰了出去关上门。 眼见要过年了,孙母心不静,这两三个月来夜里都睡不好。老四两口明面上没事,可实际上两个月前她就碰见俩人在车里大吵,当时她没敢露面。有些事就是小夫妻的事儿,床头吵床尾和,一旦长辈们介入,事态就不一样了。 老三吧,更不省心,女婿都大半个月没来了。往常女婿一周都要来一回,来这儿看柯宇。今年过年老三没任何回婆家的打算,前几天生日也没见女婿,她心里就有了数,估摸老三的婚姻比想像中更糟。她藏心里也不敢问,怕一问,老三顺势就给说了。 家里除了老大老二,这对姐弟和孙佑平啥时候也没听过她的。她说东,姐弟俩偏朝西,她指西,姐弟俩非向北。夏天坐在街门口的法桐下纳凉,看路边穿校服经过的中学生,脑海里就会想到这对姐弟的点点滴滴,有时无端骄傲,有时又觉气恼。 孙竟成被从厨房里轰去了阳台上,孙竟飞夹了根烟在那儿抽。她并非不会厨艺,也不是懒,她就是最近琐事太多,太忙了。往年回婆家不是她掌勺,就是她帮婆婆打下手,没有像孙母说的那样坐那请吃。 这一阵忙过户的各种手续,还要抽空回公司做交接。当时的离职很突然,原本属于她的职位被一个她忍了五六年的同事,用极不正当的手段给截了,她噁心透了,直接在会议桌上朝他脸上啐了口痰。 痛快死了! 当然,为了逞这一时意气,她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干都干了,没什么可后悔的。她原本就是个快意恩仇的人,只是这些年为了工作,一直压着身上的稜稜角角。 孙竟成说她这是自伤一千杀敌八百。孙竟飞无所谓,她就没打算再回职场。她很清楚自己的职场处境,她学歷一直遭诟病,哪怕资歷再老,她都没可能再往中高层升。 姐弟俩站那儿嘀嘀咕,孙竟飞说查出了给她照片和酒店门牌号的人。是柯勇混那姘头的丈夫。 「我最看不上这种男人,懦弱又歹毒。」孙竟飞弹弹菸灰,「他自己立一个蒙在鼓里的好丈夫的形象,挑唆我出面撕他们。」 「你打算怎么处理?」孙竟成问。 「我才不如他意。我职场混了十几年,大把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孙竟成质疑她所谓的手段,「可你不还是被人踢出局……」 「狗屁!我那是一种手段。」 「孙竟成,不是我说你,你情商跟你老婆差的……」说着听见厨房里孙母的笑声,看他,「听见了吧。」 孙竟成很得意,「我跟我丈母娘关系也很融洽。」 …… 「这个社会不缺聪明人,我见过太多太多耍小聪明的。」孙竟飞淡淡地说:「就是聪明人太多了,都走捷径了,婚姻和职场才危机四伏。」 「女人要经营好家庭,是很耗心力和磨人的一件事。远比干事业都难。其中弯弯道道鸡零狗碎的事都不足为外人道。」孙竟飞说:「婆媳关系、妯娌关系、姑嫂关系……任何一种关系出了矛盾,都直接影响夫妻关系。婆媳最为致命。」 孙竟成不明其意。 「能摆平所有家庭关系的女人,一般都能干好事业。但干好事业的女人,不一定能搞得定家庭关系。」孙竟飞看一眼厨房,「把你老婆扔职场,她照样风生水起,比我强。」 这话怎么品怎么不对,孙竟成说她,「你怎么老想挑周渔……」 「我是打心眼里敬佩。」孙竟飞摁灭烟说:「佩服能把家庭和事业都搞好的女人。」她自己也有妯娌和小姑子,深有体会。 厨房里又传来孙母的笑声。 姐弟俩缄默,各自想事儿。 过了会孙竟飞又说:「你们婚姻没经营好是性格问题。离婚了妈也不会埋怨什么。我不同,我就算跟妈说是柯勇出轨导致的离婚,妈也会认为责任在我。会说我太拼事业,会说我频繁出差才导致的他出轨。不止是妈,还有爸,甚至整个亲戚圈都会这么认为。」 第35页 「哪怕柯宇最后选择了柯勇,大家也会认为理所应当。连律师都这么认为。」孙竟飞看他,「因为孩子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父亲也有长期陪伴,以上每一条都在讨伐我作为母亲的失职。而我哑口无言,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而最让我难以正视的,扪心自问,我当年拼事业就是为了自己,其次才是家庭更好的生活。」孙竟飞没任何哀怨,语气平平。 她就是事业心强的人,当年孩子断奶她就入职场了。她赚更多的钱也只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这没什么可耻的。她在追求个人价值的同时,也确实忽略了孩子,这点她认。但要她认追求个人价值是错误的,这不行。 事已至此,哪怕时光倒流十五年,她也是同样的选择,依然会在断奶后就入职场。只是会把重心多给孩子一些,减少无效社交和出差,能多陪伴他,尽量多陪伴。 她对孩子有亏欠,但对柯勇没有。她的逻辑很简单,如果柯勇受不了自己的事业心而提出离婚,她接受,这没什么好说的;可如果是受不了自己的事业心而婚外情,最后还反咬一口,这事就恶了! 婚姻里最恶的,就是所谓的杀人诛心。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最后所有亲人都共情施暴者。 俩人还在聊着,大嫂二嫂陆续上来,话了几句家常,各自拎了东西回去。孙母说周渔也帮了一下午忙,都累了,催她跟孙竟成回去。 孙竟飞撸了袖子,系上围裙,「你们都回吧,剩下我来洗刷。」 「你还知道伸个手?」孙母说她。 「妈你再说一句,我就回屋睡了。」孙竟飞烦她唠叨。 这事她能干出来,孙母牙关紧闭,再不多说一句。 回去的路上俩人没闲着,又吵了起来。孙竟成问她是不是早知道柯勇出轨的事,周渔犹豫了会,说去年就碰见了。 孙竟成恼了,问她为什么不跟她姐说,再不济也该给自己说。话里话外那意思就是周渔没把他家人当家人。 周渔反问,「你看见你发小老婆出轨,你会当面告诉他?」 「我会!」孙竟成毫不犹豫地说。 「那你傻透了。」周渔冷静地说:「你们兄弟关系也到头了。」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利己?」 「我忙了一下午很累,不想跟你吵。」周渔高挂免战牌,「而且也没意义。」 「这事要发生在你亲姐身上,我肯定会告诉你!」孙竟成很较真儿。 「你就是没良心,我姐对我们那么好!」 「我不说你姐不也知道了?」周渔烦他叨叨叨……叨叨叨……没完没了地叨叨。 「性质一样么?」孙竟成看她,「你还有理了?」 「你聪明仗义真性情。」周渔说:「我利己。」 「别跟我说话了。」孙竟成烦她。 周渔偏说:「别整天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你认为你仗义,别人认为你是在看笑话。」 孙竟成一只手捂住耳朵。 周渔打开怀里的袋子,捏了一块干炸带鱼吃,「你要真告诉你发小,以后他根本没法面对你。就因为你们关系太好了。看透不说透,也是一门学问。」 「就你理中客!」孙竟成看她一张满不在乎的脸,「孙竟飞是我姐,她是我姐!她不是外人!」 「你喊什么喊?」 「你就是没把我放心里!没把我家人放心里。」孙竟成给定了性。 带鱼吃不下去了,周渔用纸巾包起来准备扔。 孙竟成一言不发。 带鱼是他惦记着周渔爱吃,早上特意打电话跟孙母交待,孙母才炸的。往年他们家没人吃,都嫌腥。 到了新区,孙竟成拿上球拍就去运动馆了。周渔也没管他,收拾了衣服去泡澡。 她不认为自己有错。换位思考,孙竟成要是出轨被人看见,那人特意跑来告诉她,她就认为对方是在看笑话。 第17章 ——幸福里南大街159号—— 孙竟飞在厨房收拾,孙母把蒸好的包子一兜兜装好,然后放去冷冻柜,等回头吃了再拿出来馏。 她嘴上也没闲着,夸周渔懂事儿,比自己的闺女强。 孙竟飞撇撇嘴,懒得接话,谁都比她强。 孙母坐在餐椅上揉肩,「老早我就盯着她,想跟你二哥说,但俩人岁数差太多。」说着还掰指头算了算,「差十一岁,都快一轮了。」 …… 「老四整天跑没个影儿,也没正形儿,我都不敢想。诶没想到……你冯姨亲自上门说,最后俩人王八看绿豆,还真对眼了……」孙母显得意,「去哪儿说理去。」 「妈,你也别太捧着了。」孙竟飞听不下去了,「周渔是不错,但远没你说的那么……」 「反正比你强!」 …… 「你冯姨比我会养孩子。」孙母掰了口包子放嘴里,「她从小就教周渔养花儿,全都是娇气的花儿,那时候日子都难过,肚子都顾不上哪有功夫养花儿,起先不懂,这些年才慢慢懂,越是娇气的花越难养,也最打磨人心性。」 「她后来长成大姑娘,啥时候都娇滴滴地站在你冯姨身后。小碎花连衣裙,红色小皮鞋,白色蕾丝边袜子,一身气气派派的……」孙母之所以记这么清楚,是当时她也想给孙竟飞置办一身,但一打听价钱,立马打消了念头。 第36页 少女时期的孙竟飞就是个野丫头,整天蹬着比她还大的二八自行车来回跑。摔倒就撅着屁股拍拍土,再把自行车扶起来。她啥时候在街上看见周渔,她都不会撅着屁股干啥,她很有女相,捡东西都是侧着身蹲下。为此她还把孙竟飞打了一顿,不许她再穿裙子,每回撅屁股都险些能看见她内裤。 别的不说,养孩子上她是最服气冯逸群的。想到这儿,她老生常谈,还是没把孙竟成教育好,如果小时候不由着他性子来,说不好现在就是个钢琴家。 这回孙竟飞接了话,没心没肺地说:「老四是投错胎了,换一户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引导着也早成材了。就算成不了钢琴家,在医学界也是个人物。」 「咱们家实在太普通,把他给埋没了。」孙竟飞拧着抹布擦油烟机,说话很绝对,「父母自身能力差,就引导不了一个早慧的孩子成材。寒门出贵子就是一种奢望。」 「你觉得周渔有教养,但人家这份教养是骨子里带的。你以前不老唏嘘,说她姥姥出身名门,当年迫于形势才嫁给她姥爷,她姥爷是她家下人吧?」 说到这儿,她也想到了别的事儿,随口说:「父母老埋怨孩子不成材,也许孩子还觉得是父母把他给耽误了。」 孙母一声不吭地吃包子,喝喝茶,然后回了屋歇着。 等孙竟飞全部忙完,这才发现孙母不声不响地回了里屋。她把客厅也都收拾了,拖拖地,站楼梯口喊,「爸,楼上刚拖了地,晚会你再上来。」 楼下诊所也该关门了。 没一会伙计喊她,递给她一瓶勾兑好的消毒液,说孙佑平交待的,让她拖地用。 她只得重新再拖一遍。拖完准备洗漱睡觉,看见儿子发来的小视频,他捏了一根星星烟花,跟几个堂兄妹在街上放。 孙竟飞笑着回他:「注意安全,出门记得戴口罩。」 柯宇回:「好的,妈妈。」 孙佑平也关了门上来睡觉,换家居服的时候问孙母,「喝药了么?」 「还没呢。」孙母把枕头一竖,靠坐了起来。 孙父出去烫了两袋中药,治疗失眠的,老两口坐床头喝。孙父看她眼皮肿着,问她,「老三气你了?」 话在嘴边滚了几滚,孙母才压下那股哽咽感,说:「她才气不着我,我是想了点琐事儿。」 「你就是操心太多才失眠。」孙父出去卫生间洗漱,半天回来关了灯,「睡吧。」 孙竟成打了大半个钟就回了,出够了汗,也发泄完了。回去的路上他想着该怎么跟周渔沟通,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动辄就吵。而且他发现只要从诊所聚完餐回来的车上,俩人没不吵的。 他想是不是该把车换了? 卧室里周渔靠在床头看书,他看了一眼,先去洗漱好,出来坐床沿说:「我不会当面跟我发小说,但我会买个新号告诉他。总之我不会让他像个傻瓜一样蒙在鼓里。」他有自己的坚持,他认为身边人都知情,只有当事人不知情,这才是最大的伤害和笑话。 周渔合了书,想说买手机号需要实名认证,也想说婚姻里没有人会是傻瓜,但最终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孙竟成躺了另一个被窝,说:「带鱼是我特意交代我妈给你炸的,你不吃可以给我吃,但不能扔。那是我妈的心意。」 周渔「嗯」了声,「我没扔,都在冰箱里。」 「你跟我吵架时扔了一块,用卫生纸裹着。」孙竟成较真儿。 周渔也躺回了被窝,没吭声。 就在这一刻,像有心灵感应似的,孙竟成莫名其妙地认为她软了下来,不再张牙舞爪和具备攻击性。为了证实这一想法,他伸手摸去了她被窝,本想摸她手,不想摸了团软乎乎的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反手打了一巴掌。 他顿时哈哈大笑,开心了起来,还说睡觉时穿内衣不好。 周渔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因她脸蛋酡红,倒显得那一眼百媚千娇,不具备任何的威慑力。 孙竟成壮着狗胆,趴在枕头上给她科普怎么有效预防乳腺癌的小知识。他完全本着医者仁心,一副专家讲座的姿态,无任何的亵渎。 科普着科普着……只见她双手不知怎么一捣鼓,从被窝里摸出一个黑色蕾丝胸衣,直接扔去了一侧的椅子上。 没扔好……一个罩杯在椅子上,一个罩杯悬在半空……而那薄如蝉翼的蕾丝,让他想到了舞女的假面。 孙竟成不科普了,缩回被窝裹好被子。 周渔关了大灯,开了床头灯,朝他道晚安,背过身睡觉。 孙竟成睡不着,一直看着她的后脑勺。她头髮有点自来卷,后颈髮根有一团团柔软细腻的绒毛。想着他就摸了上去,周渔回头看他,「你睡不睡?」 「睡不着。」孙竟成如实回答。 「睡不着数羊。」 「我正数你后颈的小绒毛……」 周渔面向他睡,不给他数。 孙竟成虚心请教,「你是怎么隔着睡衣脱下内衣的?」 「给你示范一遍?」周渔看他。 「如果你方便的话。」 「不方便。」 …… 孙竟成看她,她也回看他,俩人就这么干看着。气氛开始有一丝丝微妙的变化,孙竟成有点无所适从,也开始懊悔,刚应该顺着杆子爬。在她问「给你示范一遍?」时,自己应该铿锵有力地回个「好!」而不是什么劳什子:「如果你方便的话。」 第37页 他们俩都不是重欲的人,协议离婚前也就每周两次。更年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并非身体欠佳,而是他本能地不喜欢被身体上的欲望牵制,时常有意压制。 他把一条腿伸出了被窝,压在她的被子上,周渔提醒他,「越界了。」俩人从协议离婚的那一刻开始,就同时解除了身体上的亲密关系。 孙竟成没听见似的,一手撑着脑袋看她,「女人至少每年要做一次体检。」 「我们学校有组织。」 「学校不行。要那种深入性地全面体检。」孙竟成说:「像乳腺、宫颈、子宫内膜、卵巢……」 「你还懂妇科?」 「都懂点。」 「你真全能。」周渔夸他。 孙竟成点点头,接受了,「我从小就全能。」说完挠挠脸,看她,「你是不是偷偷暗恋过我?」 …… 周渔懒得理他。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孙竟成很笃定。因为周渔偶尔看他的眼神,给他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周渔无视他,闭眼睡觉。 「承认吧,这有什么?我十二三岁就暗恋音乐老师了。」 「你真早熟。」周渔回。 「早熟就早熟呗。」孙竟成扯扯她,「承认吧,我又不会笑话你……」 「承认什么?」 「承认你暗恋我。」 「暗恋你有什么好隐瞒的?」周渔说:「我这人敢爱敢恨敢做敢当,我以前暗恋过你发小,真没暗恋过你。」 …… 「你这人没劲透了。」孙竟成收回了腿,不理她。 「你这人真小心眼。」周渔说他,「我不过就是没暗恋过你,你就生气了?」 「我没生气。」孙竟成反驳,「我是觉得你这人没劲儿。」 「你就是太自信了。」周渔不依不饶,「你上大学那会留个披肩发,你觉得文艺透了,现在看油腻死了。」 「你在我心里就是油腻男青年。」 「你没暗恋过我就算了,还往死里踩我?」孙竟成气了,「我招你了?」 「我那么油腻,那么不招你待见,你嫁给我干嘛呀?」 「你先问我的。」 「我怎么那么欠呀。」孙竟成骂自己,「我就是憋得蛋疼!」说完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周渔推他,他抱住她装死。 小一会儿,周渔说:「你重死了。」 孙竟成没做声,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纵容,他静静地抱住她,用心感受她,从未感觉俩人的心距离这么近过。哪怕两分钟前他们还在拌嘴。 他心生感激,轻轻地喊她,「老婆。」 「嗯。」周渔应声。 他抬头看她,「你就是蓄意勾引我。」 「谁勾引你了?」周渔反驳。 「你脱内衣干什么?」 「你说对乳房不好。」 「狗屁!你就是蓄意勾引。」孙竟成无比笃定。 周渔不看他,闭眼睡觉。 「老婆。」孙竟成又喊。 「说。」周渔睁开了眼。 这回孙竟成没再说,手自然地伸去了被子里,先是搓揉她胸,然后顺着往下,当摸到卫生巾的时候大骂了一声。 周渔得逞似的大笑。 孙竟成咬牙切齿地看她,佯装恶狠狠地咬她,骂她小王八蛋。 周渔笑到不行,裹紧了被子睡。孙竟成则不依,掀开她被子直接压了她身上,来回蹭了好大一会儿,又躺好,拉过她手要她帮忙。 周渔骂他下流。 孙竟成坦然承认,他就是下流。接着把她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让她用力检查检查里面有没有硬块,说男性也有患乳腺癌的风险。 年三十那天孙竟成个王八蛋骗她,说他们家三年一合影,每回都是不同主题,今年则是民国风。 那天早上她整整打扮了一个钟,找出结婚时的旗袍,外面穿了件及膝羽绒服,随着自称是军阀少帅打扮的孙竟成去了诊所。 到那儿一看,大哥是一身警服,大嫂是羊绒大衣;二哥一身西装革履,二嫂则是貂皮大衣;孙竟飞最出色,裹了件孙母的枣红羽绒服,说拍照嘛,意思一下得了。实则拍照时也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 只有孙父孙母最庄重,穿着老二买给他们油亮油亮的貂皮大衣,坐在最前排的太师椅上。两侧分别站了四个孙子孙女,依次是:孙毓一、孙毓言姐弟;孙嘉兴、孙嘉睿兄弟。 后一排是儿媳和女儿:许伟华、林静、周渔、孙竟飞;末一排是儿子们:孙竟越、孙竟辉、孙竟成。 背景是「孙佑平诊所」和门前的大法桐,诊所墙上贴着门牌:幸福里南大街 159 号。 这是孙家合影最整齐的一次。 共——一十三口人。 第18章 ——但愿人长久—— 拍完照男人们就散了,各忙各的;孩子们则被孙母赶鸭子似的,轰去了一个房间玩儿;女人们开始准备年夜饭。 周渔里面穿了旗袍不方便,孙竟飞借给了她件衣服换上。二嫂无意看见周渔后颈的咬痕,口吐虎狼之词,「小几岁精力就是不一样,我跟老二都快没性生活了。」 …… 周渔面红耳热,大嫂见状,说二嫂没个当嫂子的样儿。二嫂伸着那双猩红的长指甲嗑瓜子,一脸无畏,「大嫂,你跟大哥也快没了吧?」 第38页 大嫂啐她一口,骂她老不正经! 孙母听见,让她少说闲话。 厨房里又继续刚被打断的话题,大嫂埋怨如今学校怕担责任,都取消了孩子的春秋游。孙母则说如今老师的地位远不如从前受尊重,「他们上学那会儿,我啥时候看见老师都一副感激不尽的姿态,遇上秋收我都让老大去帮老师掰玉米,家里孩子有难处,还有老师帮忙垫学费。」 「前俩月你张姨家的孙子在学校磕了,她妈去学校不依人老师,你说孩子间打闹磕了碰了多正常。总不能一个个栓凳子上吧?」 「妈,现在的老师跟以前可没法比,以前老师就是教书育人,现在老师就是图寒暑假。」二嫂在客厅接话。 「说到天边儿,就是现在的孩子太娇气。一点鸡毛狗碎都去找学校,最终吃亏的还是孩子。学校门一关,一刀切,控制课间操和不许春秋游就行了。上回周渔班里孩子出事儿,学校怕家长闹,还停了她几天课。」 「性质不同。」大嫂剐着鱼鳞说:「磕了碰了正常,周渔学校那事都上新闻了,孩子一只眼瞎……失明了吧?」 「暂时是失明了。」周渔择着菜说:「他父母带孩子去北京治疗了。」 「多可惜,再有两年就高考了。」大嫂惋惜。 「要我说人生无常,这事也怨不了谁。」孙母烧了锅热水,给刚宰的土鸡褪毛,「我娘家姐妹七八个,长成人的只有五六个。我还有个一般大的小妹,长到八九岁突然就死了,也不知道吃了啥不该吃的。」 「死了就死了,也没觉得特别难过。那时候哪家都死过孩子,爹娘一生生一堆儿,哪个成人算哪个。」孙母被热水烫到了手,迅速捏捏耳朵,「不信你们回去朝你们父母打听,看他们谁没死过姐妹。」 「夏天老坐街口推车上的老太,都快 103 岁了吧。她当年可是亲歷大饥荒的人,全家人都饿死了,就剩她一个,好不容易逃荒去陕西,人那儿已经挤满了灾民关上了城门,最后又原路几百里返回来。」孙母麻利地褪鸡毛,「我不是说日子苦,是说啥时候都要接受人生无常这回事儿,可能晚上脱了鞋,第二天就起不来了。有些事除了认命怨不了谁。」 「妈,你眼角怎么了?」周渔问。 「咋了?」孙母揉揉,看沾了手背上一点,低头闻闻,「咋一股鸡屎味儿?」 一圈人笑,周渔帮她擦干净,「估计择鸡毛给溅上的。」 客厅里大嫂的女儿想矫正牙齿,正在那儿跟二嫂谘询。大嫂只顾支棱着耳朵听,去年女儿就想矫正,她一直没吭声,昨天有点不耐烦了,就让她谘询她二婶。 二嫂站去了厨房口,说大嫂,「你闺女牙齿早该矫正了,都影响脸型了。」 「我都懒得管她,昨天她爸才骂了她。」大嫂说。 「过完年我就约人,开学前给你矫正了。」二嫂看看孙毓一的小短眉,「顺便找个手高的,把眉毛也给整了。」 「好……」孙毓一正开心地脱口而出,看了眼她妈,改口说:「二婶,我还是先矫正牙齿吧。眉毛明年再整。」 「干嘛明年呀,要整就一块整了。」 「你要想整就一块整呗。」大嫂放话。 孙毓一捏捏她那撮小刘海,扭捏了半晌,还是摇头,「明年再整吧。」牙齿是当务之急,眉毛就算了,这几天她正嚷着她爸同意她当交换生,不能乱花钱。 二嫂看透她小心思,说她,「看你那样儿,二婶不收你钱。你二叔知道了还不得骂我呀。」 孙毓一更难为情了,看看她妈,又假装捏衣服上的脏东西,勉强说了句,「不是……」 「二嫂,那我可也去了。」周渔淘着菜说:「我早就想整眉毛了,一直没空。」 「去啊,去年都说让你们去。」 「好啊,那你约个手高的,开学前我跟毓一一块去。」周渔说。 「去哪啊?」孙竟飞伸个头过来。 「去二嫂那儿纹眉。」 「免费?」孙竟飞说:「不掏钱我就去。」 「去去去……」孙母撵她,这两天正烦她,「说话跟老四一个德性,你二嫂会收你钱?」 「不好说。」 「你千万别去,去我就讹上你。」二嫂说她。 周渔淘好菜,要孙毓一帮她找个小筐沥水,随后问她了几句学习情况。孙毓一很勤快,一面跟她聊一面打下手。等忙完,她去果盘里挑了颗她妈爱吃的糖,剥开餵了大嫂嘴里。 大嫂小声跟她聊,说没事儿,开学前就跟小婶一块去好了。 孙毓一抱抱她妈妈,笑着也没说话。 大嫂眼眶发酸,埋头腌鱼,再没说什么。 比起老二老三老四,她跟孙竟越经济上最普通。女儿嚷着要出国,不是不愿花钱,而是家里真没闲钱。她跟孙竟越这些年也攒了点钱,打算给孩子置办套房,但娘家弟着急买房结婚,先是借出去一笔,后来她妈癌症又拿了一笔。家里那点钱一家四口过日子尚可,出国就成问题…… …… 按说家里有五个女人,准备年夜饭应绰绰有余,但人一多,二嫂跟孙竟飞就浑水摸鱼。前者双手做了大美甲,这干不了,那干不了,但人也没闲着,厨房里东摸摸西摸摸,看着也是忙了一下午,实际啥也没干。但你又不能说人啥也没干;另一个是一会出去接电话,一会抱个笔记本说回邮件,理由很正当,实则偷懒耍滑。 第39页 只有孙母、大嫂和周渔在实实在在地干活。 卧室里的小孩们也没闲着,一会这个哭着来告状、一会那个要求为他主持公道。孙竟飞嫌吵,一人给了一百块,唿啦啦——全疯游戏厅去了。 下午男人们陆陆续续回来,孙竟辉回最早,手里拎了两瓶红酒和茶叶;随后是孙竟成,不知从哪弄回来一箱烟花;孙竟越则踩着饭点;孙父也在四五点关了诊所门。 诊所全年也就这天提早关门,往常都到晚上十点。 厨房里忙着炒的炒,摆桌的摆桌,客厅里孙佑平同孙竟越和孙竟辉喝茶,他也就跟老大老二能心平气和地聊会儿。 孙竟成站那儿看了会电视,随后拿着遥控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孙竟飞回了个电话,也顺势跟他并肩坐。 孙佑平不看他们,也不搭理。 老大老二有意撮合,但双方都不领情。 姐弟俩百无聊赖地坐着,又嘀嘀咕咕,商议着大过年,让孙佑平心里舒坦会,随后起身去卧室商议要事。去一间卧室被孩子的脚臭气熏出来……去一间被脚臭气熏出来…… 菜全被摆好上桌,十道大菜八道小菜三道汤,所有人落座,碰了杯,说了应景的吉祥话,然后长幼有序地开始吃饭。年夜饭从六点吃到八点,孙佑平先落了筷,小辈们也陆续离席,支起了麻将桌。 歷年都是守到十二点后才散,图个吉祥。 麻将桌上坐着孙竟成,大嫂和孙竟辉夫妇。周渔坐孙竟成旁边看,孙竟飞在厨房洗刷,孙竟越则陪着孙佑平喝茶。 孙竟成每煳一回牌,都要扭头指点周渔,「看、这就赢了。」 二嫂说他,「别能了,牌桌上周渔比你厉害。」 那边孙竟飞忙完过来,撵孙竟辉,「二哥我替你。」 孙竟成嫌跟三个女人玩没劲,也起身让周渔玩儿。 家里除了老大夫妇,剩下全牌精,脑子一个比一个管用。但要数最厉害,还是周渔和孙竟辉,他们俩最能沉得住气。剩下那仨全差火候。 周渔是婚后才跟着学会的打麻将。 孙母那天戏言,说周渔最能算牌,是她见过打最好的。周渔上了心,后面再玩就收了锋芒,能给别人点炮就给别人点。 周渔看了眼牌池里的牌,扔了张五万出去,对门大嫂喊着煳了。孙竟成贴着她耳朵说:「高手。」 周渔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让他哪远去哪儿,坐身后影响她发挥。 孙竟越看不惯他扎女人堆儿,要他过来喝茶。再三邀请后,孙竟成勉强挪屁股,坐去茶几前喝茶。 孙竟辉找话,问他公司怎么样啊?他说就那样呗,熬着,快破产了。 …… 孙竟越找话,说昨天去大伯那儿,大伯说他打听中医传承的事儿。接着和蔼地问:「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有。」孙竟成说:「闲着也没事儿,考个医师资格证……」 「你这想法很好嘛!」孙竟越大喜,如释重负地拍拍他肩,迷途知返,幡然醒悟,兜兜转转一十八年,最终还是回归正途。 「好得很!咱家有医生、有教师、有警察、有餐饮个体户、有房地产经理……全都事关民生大计!」 「大哥。」孙竟成一张挨欠脸,「我考证不是想从医,是为了证明我有这个能力可我偏不干……」没说完,就被骂骂咧咧地撵出了茶局。 孙竟成偷看一眼孙佑平,人四平八稳地喝茶,压根不搭理他。 他嫌无趣儿,看看时间,催周渔回家属院。上午俩人商量好,前半夜在诊所,后半夜去家属院。 对比起孙家的喧闹,家属院则清净多了。就两口人,烧四样菜都吃不完。饭后陆续有小孩放烟花,有些声儿响,还惊得奶奶哭了好一阵,说是打仗了。冯逸群领她下去看,她看见放烟花的是小孩,才笑逐颜开,说天上的星星都炸开了花。随后一条街一条街的找小孩,非站孩子堆儿里看。 周渔来家属院的路上,正好看见奶奶仰着头看烟花,周渔喊她,她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继续仰头看烟花。 孙竟成从后备箱拿了几只烟花,哄着奶奶去偏僻的地,说在闹区放会被警察抓。一家人驱车去郊外,奶奶很高兴,说炸开的烟花除了像星星,还像玉米花。她早年给周祈做过玉米花,一粒粒玉米在热锅里翻腾够了,就一个个砰砰砰地爆出白色小花。 想到玉米花,笑声戛然而止,忽然又慌起来,说要回家,周祈还在家里。冯逸群安慰她,说周祈去他姥姥家上学了。 奶奶这才恍然大悟,随后又高兴起来,说上学好,他姥姥那儿能上学,咱这儿不好,学校都不收。 冯逸群望向窗外,没再接话。 周渔也难过,放在膝盖上的手被孙竟成握住,他一面开车一面同奶奶聊。到了空旷的地方,孙竟成把烟花摆好,奶奶趁其不备,俯身点了个烟花,扭头晃着笨拙的小身子就跑,嘴里大喊:「炸到屁股啦!」 第19章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大年初二,孙竟飞突然收到柯宇微信,说想回姥姥家。但信息刚发出一会就被撤回了,而撤回的内容也正好被孙竟飞看到。 她当下就回:「我去接你?」 半天柯宇回覆:「我想毓一姐了。」 孙竟飞也没深究,只顾着欢喜。她以为要到元宵节才肯回。犹豫了半天,她微信在丈母家家串亲戚的孙竟成:「弟弟,啥时候回?」 第40页 孙竟成回:「傍晚吧。」 孙竟飞回:「回来联繫我。」随后又给柯宇微信:「晚上我和你小舅舅去接你。」 柯宇回:「好的。妈妈。」 家里没了人,全去串亲戚了。她左右无事,就拿上钥匙去新买的房,把屋里全开窗通风,然后去商场添置小家电。路上接到柯勇电话,话不投机,两句就挂了。 年前柯勇还小心翼翼地试探,问为什么不回去过年?为什么不让他去诊所?为什么卖新区的房也不跟他说声? 我赚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孙竟飞磨着他,也不给痛快话,让他自己去琢磨。中间还接到婆婆电话,她都推给柯勇,说他心里有数。柯勇摸不透她意思,只左摇右摆地试探。 那边孙竟成载着奶奶和冯逸群出来公园了,天儿好,奶奶闷家了一个冬天,早就慌着出来。往常春秋天也出来少,因为奶奶情绪起伏大,冯逸群一个人看不了。 奶奶指着中央的小湖,要冯逸群天热了带她来洗澡。冯逸群跟周渔找阳光充足的地方准备铺野餐垫,没听见,奶奶就朝着她耳朵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把冯逸群吓一大跳。 周渔瞪孙竟成没看好奶奶,孙竟成忙拉奶奶,说夏天他领她来洗澡。奶奶看看他的裤裆,说要去告他小流氓,让大队拿剪刀给剪了。 …… 周渔睇他一眼,阴阳怪气损了他一顿。 孙竟成不理她,埋头查攻略,他想带周渔去附近山上露营,顺便看日出。往年春节假期他们都出省,今年疫情特殊,区里唿吁无是无非少出门,尽量过个安生年。 冯逸群铺好野餐垫,拿了点心给奶奶吃,偏头看了眼那对头抵头,对着手机嘀嘀咕咕的小夫妻,无意跟周渔对视,她笑了笑,周渔则挠挠头,继续忙自己的。 周渔嫌露营冷,孙竟成说他装备抗寒,零下三十度都没问题。更何况这天气都没零下。 她想了想,点头。 太阳极好,四个人坐在那儿都晒热了。冯逸群倚着树干打盹儿,孙竟成陪奶奶玩扑克排竹竿,周渔则起身站在一侧看。孙竟成嫌她站身边压力大,仰头催她坐下。她不坐…… 孙竟成玩一会看看她,总怕她使阴招,趁其不备踹自己一脚。周渔说他小人之心,懒得理他。太阳往上升了,人的影子也随之变化,她回头看看睡着的冯逸群,也往前稍挪了一步。 孙竟成也这才懂她为什么要站着,顿时心中五味陈杂,他老婆这种百转千回的心思、该多么地难以捉摸。想着他仰头喊,「老婆。」 「说。」 孙竟成发自肺腑地说:「嫁给我你是多么地幸运。」 孙竟飞处境则没她弟那么悠哉,孙母正在骂她,说她在家就是个摆设,自己去串亲戚,她连饭都不给孙佑平煮一碗,说养她有啥用。说到激动处,还掉了两行泪。 两三点串亲戚回来,见孙佑平泡了碗馒头撒了勺白糖坐那儿吃,她火直接就上来了。还帮他们带着孩子呢都这待遇,将来老了瘫床上一个都指望不上!不由人的悲从中来,她拿起手机先骂孙竟飞,后打给老大,回头孩子开学别往这儿送了,她不再当个老丫鬟似的伺候他们。 老大问怎么回事儿?孙母越想越痛,越想越悲凉,想到前几天孙竟飞噎她那一顿话,登时哭到不能自已。只抽抽搭搭说多子多孙多冤家。 孙竟越抽空回了一趟诊所,孙佑平如往常般淡淡的,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孙竟越先从当事人调查,「爸,你中午没吃饭?」 「吃了。」 「几点吃的,吃了啥?」 「两点半,糖水泡了碗馒头。」 …… 我的老父亲啊!孙竟越登时也火,老三太不像话了!出来诊所他就打电话给孙竟飞,骂了她一顿。骂完上楼安慰孙母,「妈,我狠狠批评过老三了!她说她不是有意的,她给忙忘了。」 孙母听后更伤心了,什么也没说,摆摆手让他回。 孙竟越看事态不对,在他们姐妹四个的群里大致说了情况,说妈啥也没骂,就心如死灰地坐那儿。 孙竟辉也回去了一趟,大哥没说错,妈都没精气神了。 孙竟飞说妈就是小题大作,她只是忘了一顿饭而已。早上孙母确实交待她给孙佑平煮午饭,那会忙房子的事给忘了。而且家里冰箱那么多吃的,说不准爸就是喜欢糖水泡馒头。 孙竟飞没蒙错,这两天油腻吃太多了,孙佑平特意泡了碗白馒头。 这话在老大老二听来就是狡辩,因为俩人回了诊所,目睹了家里惨状。姐妹仨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孙竟成正陪周渔家人玩,压根没参与。 孙竟飞亲自回了趟诊所,孙母一反常态地没骂她,也视她如无物。 孙竟成看了微信始末,把大致情况也跟周渔说了。周渔看完聊天内容,说他,「你姐跟你一样情商低。」她都好奇,孙竟飞是怎么带团队的? 「她可以找任何藉口,就是不能说忘了。」周渔看他,「妈交待她中午给爸煮碗饭,她轻飘飘一句忘了?如果换成柯宇,她也会忘?」 「会。」孙竟成毋庸置疑地说。 …… 周渔不跟他抬槓,只说:「说「忘了」很伤人,说白了就是没把你爸妈放心上。你妈本身就爱胡思乱想,这句话可以被各种解读。」 第41页 孙竟成洗耳恭听。 「站你妈的角度分析。如今都还帮着带孙子外孙呢,一顿午饭都没人煮,那回头躺床上了更指望不上。」 「再严重一点,会因为你姐一个人,波及到我们所有人。含辛茹苦养了四个子女,儿子儿媳没一个给煮碗饭!」 …… 「这点小事儿,应该不至于吧?」孙竟成难以置信。 「往往伤人的都是小事儿。」周渔说:「你妈二十年前不会这么想。但现在她老了,她是个弱者,她需要帮着带孙子才能找到存在感,证明她在你们面前并非一无用处。」 「更现实点,要不是大嫂二嫂的孩子都是你妈照看,周末聚餐没人会来的。」周渔点到为止,没再说那么多。 …… 傍晚去接柯宇的路上,孙竟成把这番话说给孙竟飞听,姐弟俩又在他们的姐妹群里聊,最后孙竟飞在大群里对自己的行为作出深刻地检讨;老大也反省,说没尽到一个长子的责任;老二老四紧随其后,都说了一堆儿好听话。孙母这才勉强搭理他们。 事后孙竟成很得意,直夸自己老婆情商高。 孙竟飞不以为然,「她跟她妈关系不也一般。谁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孙竟成缄口不言。 隔天俩人开车去邻市爬山,周渔建议坐缆车上山,孙竟成则把车停在山脚下,背着一个巨大的包,仰头指指山,脚下示范着说:「人生就像一座大山,要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来,这样看见的风景才更美。」 「缆车一下子就上了顶,有意思?」 「有。」周渔说。 孙竟成给她戴上一副耳机,调了音乐,「这都是我喜欢的。」说完引着她一步步往上爬。 俩人各自戴了耳机,一路无话。 随着沿途风景的不断变化,周渔心情也逐渐平静和开阔,那些开解不了的往事暂且搁下,只专心眼前路,顾眼下事。 老人常说,想不通的事嘛,就让它搁心里落灰,等灰尘厚了,想到的时侯还要拿出来扬一扬,盪一盪,这样反覆个几回,每一回都要褪层色、每一回都要褪层色,就跟旧照片似的,最后只剩个眉目不清的轮廓。等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想不通的事自然就通了。 可周渔不懂,这个过程要多久?二十年?五十年?还是一辈子? 那些老人却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强调:人挪活,树挪死。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孙竟成拧开水杯给她,交待她小口小口喝,随后问她,「累不累?」 「还行。」 「再有十分钟就登顶了。」孙竟成手伸去她衣领摸后背,「出汗了。」然后把她肩上的小背包取下,倒背在自己怀里,扬手,「走,再坚持十分钟。」 周渔想再歇会,反正就剩十分钟。孙竟成不让她歇,说越歇越爬不动。 等爬了二十分钟,孙竟成说再坚持五分钟就到了。十分钟后,他说再有三分钟…… 周渔彻底不爬了,上面坡道越来越陡。孙竟成让她走前面推着她,说晚上给她捶肩按腿,让她注意脚下路,别打滑回头连累他。 周渔懒得理他,专心走脚下路。 登了顶,风大,孙竟成让她好好抱住一棵古树,自己则在背风处搭着帐篷,自言自语,「去年就有一对小情侣被风颳跑了。这儿夜里有狮子、有老虎、有大象,有狗熊、有大灰狼、还有大猩猩……可得小心了。」 …… 帐篷搭好,孙竟成喊她快进来,随后拉了拉链,一本正经地盘腿坐着。周渔问他干嘛,他说等汗落,否则容易感冒。 …… 俩人大眼瞪小眼,孙竟成抿了口茶,夸她,「周老师真好看。」 …… 「滚蛋去。」周渔回他。 孙竟成哈哈大笑,把保温杯给她,让她坐在帐篷的角落,自己半跪着一点点铺床。周渔第一次住帐篷,看了一圈问:「这么点位置,够我们住吗?」 「够。」孙竟成忙着充气垫,「晚上你叠在我身上睡就行。」 …… 周渔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脚,让你不正经。孙竟成看她,「你等着。」接着继续充气垫。 周渔什么也不干,就坐那儿抿着茶看着他忙,等全部铺好,孙竟成脱了袜子把脚丫伸出帐篷外晾,周渔也学他那样儿,刚伸出去就冻缩了回来。 孙竟成笑她,把帐篷门捲起来,要她看对面的日落。俩人紧挨着坐在帐篷口,静默无声地看,丝毫不觉得冷。 天擦黑俩人就回了帐篷里,一面喝茶一面看书。一个看《伤寒杂病论》一个看《周易》。看了有五分钟,周渔没能静下心,偏脸看看孙竟成,他领我来就是换个地看书? 难以置信。 周渔收了书,裹好睡袋睡觉,这儿倒也静谧,很容易入睡。双腿酸,揉了会就睡了。 混混沌沌间,她感觉有人给自己按摩小腿,她迷煳地喊了声,「孙竟成?」 「睡吧。」孙竟成应她。 周渔又安心地睡去,好大一会儿,感觉有人抱自己,她顺着熟悉的气味转身,也抱住了他。 夜里睡得不算踏实,她原本就有失眠症,不时能感觉到有人拍自己的背,轻轻哼着小曲儿。这让她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乡下的夏天,坐在床边替她摇蒲扇赶蚊虫的姥姥,嘴里也哼着小曲儿。 第42页 她在梦里回到了那段时光,跌跌撞撞地爬上竹床,安稳地躺在上面,等着姥姥给她摇蒲扇。 天擦亮被喊醒,孙竟成牵她去前面山头看日出,俩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盘腿坐,相继漱了口,抿着保温壶里的热水取暖。还是没有说话,还是静静地看着,等太阳完全升起,孙竟成喊她,「周老师。」 「说。」周渔眯着眼看太阳。 孙竟成想说你昨晚哭了,但改口说:「你真可爱。」 …… 周渔倒显难为情了,没理他。 俩人喝了盒牛奶开始收帐篷,周渔望了眼双人睡袋,问:「你以前出门都背这么大帐篷啊?」 孙竟成卷着睡袋说,「以前没这么大。这套是年前才买的。」 周渔点点头。 孙竟成品了半天意思,又补充,「我以前都单人帐篷。这是头一回跟人住。某些人睡觉跟小猪似的,来回拱还打鼾。」 周渔白他一眼,懒得理他。 孙竟成哈哈大笑。 俩人前后下山,过了陡峭的梯道,并肩而行。 山路林荫葱葱,山下阳光普照。 第20章 ——塑料姐弟—— 柯宇回来的这几天,不是同孙毓一看电影,就是躲在屋里嘀嘀咕咕,或是闷在家里复习。而且俩人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走路耷拉着肩,像一对疲于奔命的小老头和老太太。 周渔就好奇,男女生间有什么好聊的,她上学那会男生跟男生玩,女生跟女生玩,泾渭分明,表堂兄妹间也是如此。 孙竟成批评她这是刻板印象,亏她还是老师,他最好的朋友就是他姐,他姐最好的朋友也是自己。 周渔不再搭腔了,他们这对姐弟也够塑料了。在家里说瘫那儿,一块瘫那儿,头抵头不是编排老大,就是诽谤老二,或是合伙气孙佑平。 老大老二则不屑与之为伍,一个在孙母面前说他们狼狈为奸,一个在孙父面前说他们沆瀣一气。 上回老大在厨房一面吃油馍头,一面朝孙母暗戳戳地告小状,说这俩人像极了他们局里才抓的一对雌雄大盗,问将来这俩人要是犯了事,他这当大哥的是大义灭亲,还是怎么样?孙母毫不犹豫,大义灭亲,绝不能影响你工作。话落就见这对姐弟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 这四姐妹恩怨已久,可以追溯到幼时。据说当年孙竟飞孙竟成姐弟抓周儿,孙竟成抓到了孙母借来的警徽,但被老大狠狠咬了一口夺了过去,藏在嘴里抠都抠不出来;孙竟飞则抓了一副小算盘,被老二用一个红色塑料积木给交换了。 这对姐弟认为自己人生之所以被篡改,全是因为老大老二。孙竟飞曾一度要求老二把他的财产分自己一半。 之所以说这对姐弟是塑料花,只因遇上大难前,各自比谁飞的都快。 这天孙母在群里发牢骚,说剁牛尾的时候剁了手。剁——可见其严重性。姐妹四个约好回家,出门前他收到孙竟飞微信,问他到哪儿了。他说半个小时前都上楼了。 等到诊所门口,姐弟俩同时下车……然后心照不宣地站在法桐下友好问候,没一会老二来,老大也来,俩人才最后上去。 上去孙母原本笑容可掬的脸,看见他俩就变,说关键时刻显孝子,将来等她坟头草长三尺,再回来就晚了。老大局里那么忙,听说妈切到手就立刻回,他们两个游民…… 反正她咋说咋有理。 最终姐弟俩为了共同利益协商,以后他们岔开回,这个今儿先到,那个明儿先到。 孙母的手被切到了,没那么严重,孙佑平给撒了药粉,简单包扎了一下。周渔帮柯宇辅导完作业去了诊所,晚饭孙母自然做不了,大嫂有事二嫂忙工作,只能她来。 原本孙竟飞打算做,看她来,解了围裙就去忙正事儿。中介昨天就约她去过水电。孙母买了菜回来,不见孙竟飞,也懒得再管她,自己找个橡胶手套戴上,去厨房给周渔打下手。 周渔忙说自己能搞定,孙母说不碍事儿,她没那么娇气,伤口不见水就行了。 原本她是想趁机歇歇,但孙竟飞又跑出去了,她不好让周渔一个人忙。家里儿媳多,偏这个了,倚那个了,儿媳们明面上不说,私下朝儿子抱怨也影响他们夫妻关系。 大儿媳忙,二儿媳耍滑,女儿也不贴己,家里有点事,也就周渔不声不响地过来帮忙。她已经很知足了,能再说啥? 孙母心里长嘆口气,还是那句话,多子多孙多冤家。 「妈,没盐了?」周渔问。 「这呢这呢。」孙母去餐桌上拿,「刚买回来。」 周渔拆开,往瓦罐里倒了一勺,里面炖着牛尾骨。 孙母斟酌了会儿,一面是试探,一面也是贴己话,「你跟老四也不小了,打算要小孩就计划上,趁我还能帮你们带。你妈身体也一般,还得照顾你奶奶,你奶奶那病最熬人心力,比我带俩孩子都难。」 「好,回去我跟竟成商量一下。」周渔应下。 孙母心情好了许多,看老四这一段的变化,明显感觉俩人像回到了新婚时候。想着不由人的畅快,孩子们过得好,比啥都好,饭她都能多吃一碗。 剥着手里的蒜,又说:「昨儿菜市场看见你妈,眼睛都快没神了,白头髮也添了不少。你奶奶倒结实得很,挎着篮子跟在你妈身后买菜,跟个老小孩似的。」 第43页 「明儿让你爸给配点补气血的中药,熬好了你给拿回去。」 婆媳俩边聊边煮晚饭。这是自从年三十后,今年的第一顿聚餐。 傍晚孙竟成回来,看桌上的十几道备菜,周渔繫着围裙独自在厨房忙,过去由衷地说:「老婆,辛苦了。」 「去一边吧。」周渔烦他。 「我姐呢?」 「忙去了。」周渔随口回。 孙竟成有点不高兴了,当看见周渔手上的一个大水泡,问她,「怎么回事儿?」 「热气烫伤了。」 孙竟成关了火,要拉她下去包扎,周渔说早不疼了,等煮完饭再包扎。孙竟成来了火,大声喊,「妈!」 孙母从卫生间出来,「咋了?」 「孙竟飞去哪了?」 「大忙人,谁知去哪……」说着见孙竟飞回来,手一指,「那儿呢。」 「你整天瞎跑什么呀,你不知道妈手切到了?」孙竟成口气很沖。 「我跑关你屁事!」孙竟飞一下午白忙,也一肚子火。 「你不知道帮忙做一顿饭?」孙竟成指着桌子上的备菜,「这么大一桌子菜,全要周渔一个人做!」 「那你怎么不帮?」孙竟飞看他。 「要你干什么呀?」 「吃!」孙竟飞言简意赅地回。 「你今晚敢吃一口试试!」 「我还就吃了!」 「这是我老婆煮的饭!」孙竟成瞪着眼。 「这还是我妈买的菜!」孙竟飞推搡他,「你老婆煮一次饭怎么了?她仙女啊,这是她儿媳的本分!」 「够了啊!」孙母骂她,「你不帮忙你还有理了?」 「那也轮不到他说我!」 孙竟成气死了,过去关了火,要拉周渔回家。周渔要尴尬死了,勉强笑着缓解气氛,说饭是和妈一块煮的。 「你听见没啊,咱妈手都切到了还要煮饭!」孙竟成说她。 「就你孝顺!」 「我就是比你孝顺!」孙竟成回她,「咱妈手切到了,我老婆手烫伤了,还要给你们煮饭!」 「你沖我凶什么?我软柿子?」孙竟飞呛他,「有本事你沖老大老二。」 孙佑平听见动静上来,看他们每个人一眼。孙竟成就犟着头站那儿,孙竟飞系了围裙去厨房,孙母催周渔下去包扎。 楼上吵翻了天,孙佑平也大致猜到,没说别的,只让周渔跟着下来处理伤口。 等周渔和孙竟成先后下去,孙母气得直捣孙竟飞头,光长年龄,不长脑子!「这几天你儿子都在周渔那儿补课,我看明天你有没有脸让他去。」 没多大会儿,孙竟辉的饭店过来俩厨子,孙母诧异,是不是老四个没脑子的打给老二了? 孙竟飞波澜不惊地回了句,「估计我爸。」 楼下孙佑平给周渔处理伤口,先把水泡挑破,然后杀菌撒药粉。又叮嘱暂时不能见水,两天就好了。孙竟成就站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 周渔看看孙佑平脸色,同往常一样,就顺便说了冯逸群的情况。知道他有不见病人不开药的原则,又补充,「我奶奶身边离不了人,我妈不方便过来。」 孙佑平不在意,「那明儿一早我过去吧。」 「昂?」周渔一时懵了,反应过来忙说:「爸不用了,我回去看着奶奶,让我妈来好了。」 「也好。」孙佑平说。 「让奶奶也来吧。」孙竟成说:「让爸顺便也看看。」 「老太太胃口怎么样?」孙佑平问。 「很好,能吃两碗饭。」 说着看见大嫂过来……二哥二嫂也停了车绕去小区门。如今除了这对姐弟,所有人包括四岁的孙毓言都要从小区门上楼。 诊所不忙,孙佑平脱了白大褂随他们一块上楼。厨子们麻利,半个小时就烧好了,孙母很客气,说还特意麻烦他们跑一趟,随后送了他们下去。回来老二说她对人太客气了。 菜都上了桌,屋里人落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孙竟飞起身给周渔倒了杯红酒,没说别的,一饮而尽。大嫂二嫂不明原因,但也没问。 直到安静地吃完饭,老大才下班回来。孙佑平漱漱口,没下楼,坐在那儿等他吃。 二哥先提议,说以后的每周聚餐就让饭店厨师来,这样妈也能歇歇。二嫂附议、孙竟飞附议、老大趁夹菜的空档也附议。大嫂没表态,周渔和孙竟成也没表态,孙母则折着一根牙籤不说话。孙佑平等老大吃好了,看向孙母,「你的意思呢?」 孙母把牙籤一撂,「那就各忙各的,别再聚了。」 孙佑平点头,「那就听你们妈的。」 老大压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看看老婆,大嫂轻踢了他一下,让他多吃饭少说话。随后笑道:「要是请厨师来就失去意义了,还照往常一样订在周六,我跟周渔也能过来搭把手,一家人热热闹闹地饭就煮好了。老二就不攀她了,她本身酱油醋不分,要是哪天忙不过来了,再请厨师来就行。」 周渔附和,「我认同大嫂的。」 孙竟成也附和,「家里人煮有意义。」 孙竟飞识时务,「我认同大嫂。」……接着老大、老二、二嫂全部认同,形势全面倒戈。 大嫂看向孙母,「妈您觉得呢?」 孙母似是而非地说:「听你爸的。」 第44页 ???,一?。」 慢开口,「?一?说。」 ?一??的。」 ??可?没什?权。 之中 ??〗?倸?帮着??时俩。 ??开??‐??」 ?年「陪?。 ?着?一好「。 ?? 读技???最学徒。 一是一?? ??哪怹?不耀? ????哪思? 。 ????人道。 有什??辉。 ???』?方最,一??伴着?怯?千言?一?笑,??呗。」 第21章 ?言?感 ??秋。 耸?一诙谐 ??开??着??剥??是最???姐妹?々?〤?〈?…?摘。 ???最一直介怀??? 一友〉最??来倻?会倹?块???最?? ? ?最???怜??为?叫他 ???念?捡老大?一??※?为什????的时候。 他耸?的性格】?不透〓??了。 ??龄?恶〣??很多。 她最羡慕?入微〡少往?? 最强;耦?最一?他的怯最差的。 思?倄第一?刀??最????母。 混最??吃一???来倒。 第45页 后来倒也争气,俩人重振旗鼓再一次倒卖服装,时来运转,也藉此慢慢发了家,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也是在他们交往的第十二个年头里,孙竟辉开着新买的小汽车载她回孙家,体体面面地见父母,第二天就扯了结婚证,在家简单吃了顿饭,算是结婚了。再后来转投餐饮,算是彻底离开服装业。 他们的婚礼仪式七年前才举行,在扯完结婚证的第八年,大儿子六岁的时候。那是场非常风光盛大的婚礼。可这场婚礼却是由一场糜烂不堪地事件引发。 婚礼的一个月前,孙竟辉把她和她情夫堵了酒店。 孙竟辉发家后店铺也招了穿版模特,都是十来岁的漂亮小姑娘。孙竟辉偶尔偷个腥,只要没感情上的纠葛,她都睁一只眼闭一眼眼。男女就那么回事儿,她当年跟孙竟辉在一块时,用现在的话就是小三。 女人都什么伎俩,她一清二楚。本身就是做服装的,孙竟辉衣品佳,皮相好,加之本性风流,他都不用招手,小姑娘挨个地往上扑。只要隔半年店里走个小姑娘,她就明白怎么回事儿,只要跟他发生关系的,隔天孙竟辉就开工资走人。 她心里明白孙竟辉是图新鲜,俩人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各自心里都有数。这些年她也累了,管不住,只牢牢紧握财政大权。俩人感情太复杂,不止是夫妻情分,更多的是共苦时,都见过对方最最狼狈和悽惨的姿态。 后来孙竟辉往餐饮上转型,逐渐收了服装生意,她慢慢也闲了下来,帮着打理餐饮的空档,她开始注意保养,无论脸蛋还是身材。再后来学游泳,一来二去就跟教练勾搭上了。说喜欢也算不上,更谈不上报復,她只能说是太空虚寂寞,被人趁虚而入了。 孙竟辉堵着她的时候她没任何慌张,只有解脱。孙竟辉差点把她掐死,她也没什么情绪起伏。事后孙竟辉崩溃大哭,狂打脸,她也这才开始崩溃。俩人在酒店地上坐了一整晚,抱头痛哭,疯狂做爱,一直到筋疲力尽,孙竟辉说:「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此后举行婚礼,接着生二胎,小儿子上幼儿园,孙竟辉给她盘了两层楼,找了团队帮她把医美中心做起来。也从那晚以后,俩人再没偷过腥。而这些事除了当事人,再无他人知。 俩人喝完咖啡去酒店,林静问他去酒店干嘛?他眼睛专注开车,手在她大腿根游弋,林静拍他手,骂他混帐。 他皮笑肉不笑,「你不是问我去酒店干嘛?」 「滚蛋。」林静骂他。 等开了房间门,满屋子都是各色气球,红酒蛋糕等乱七八糟摆了一地。只有落地窗上粘了个 27 周年的字样。孙竟辉脱了大衣扔地上,撸袖子坐下继续打气球,「傍晚正布置着,爸打我电话,让家里去个厨子。」 「你的风格不应该请人帮忙才对?」林静也脱了大衣挂好。 「请人多没诚意。」孙竟辉点了根烟夹手上,一面打气一面说。 林静也盘腿坐下,把那么一大捧玫瑰拆开,「都老夫老妻了,还整这些花胡哨……」 「口是心非了吧。」孙竟辉说她。 「算是干了件人事。」林静笑了出来。 「这话就难听了,我没干过人事?」 「不记得。」 「干你算不算人事?」 林静踹他,「少说话多做事。」 孙竟辉抽了口烟,随后递她嘴边,林静就着抽了口,八卦,「爸怎么突然打电话让去个厨师?」 「估计老三老四干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 「周渔指头烫伤了,妈手也切伤了,那对姐弟谁也不搭理谁。」孙竟辉说:「明显就是老三没帮忙,老四心疼他老婆烫伤了手,姐弟俩翻脸了。」 「怪不得老三朝周渔敬酒。」林静恍然大悟。 孙竟辉弹弹菸灰,没再说话。 林静拿了个菸灰缸给他,「地毯烫坏了还得赔钱。」 「赔!老子最不差钱。」孙竟辉说。 「瞧你那暴发户嘴脸。」林静手指在蛋糕上剜了一块,「味儿不错。」说着又剜了一块餵他。 「老四也会心疼人了,我以为他们夫妻关系一般呢。」 「人好着呢。」 俩人不好! 此刻又是在回家的路上,同样是车里,俩人正听广播电台的节目,内容好死不死讲到离婚,周渔随口就说:「约个时间先登记吧,一个月冷静期过了才能离。提前约不耽误事儿。」那语气随意地像在说:「今儿天气不错,我们去给先人上坟吧,免得清明节太挤。」 孙竟成本能就回,「你很急?」说着拿出手机发语音给老大:【民政局啥意思?啥叫离婚「冷静期」?】 【讽刺我冲动呗?】 他叨叨叨……叨叨叨……连发过去六条语音。 孙竟越回:「你吃错药了?小心我把你铐起来!」 孙竟成像只土拔鼠:「你铐呀你铐呀!」 孙竟越也正烦,懒得搭理他。 周渔则埋头玩手机。 他嫌无趣儿,靠边停了车,去对面排队买霜糖山楂。周渔收了手机,直盯着对面看。等他买好回来上车,递给她,「马上要过季了。」过季了,冬天就要过去了。 到了新区孙竟成换衣服去运动馆,有人约他打网球。他邀周渔一块,她摇摇头,说忙点别的事儿。 第46页 打完结束时他想到一个户外品牌,他们家登山装备好,上回爬完山俩人还约着开学前再爬一次。回去的路上他选了几款登山服、登山鞋,和专业背包等。进门换着鞋喊,「老婆。」 「嗯。」周渔在料理台应声。 「你是不是穿 8 码鞋?」 「是。」 「你脚可真大。」孙竟成说着过去,见周渔受伤的指头上裹着保鲜膜,正在那儿一个个地捏虾仁饺。 「先去洗手。」周渔头也不抬地说。 孙竟成沉默地去洗手,回来站在锅边等着水开了煮饺子。周渔教他,「贴着锅边下,不要像投石子似的往里扔。」 …… 孙竟成无语。 周渔看了他一眼,没做声。 孙竟成站了好一会儿,问她,「手疼么?」 周渔摇头。 他又问:「特意给我包的?」 「你昨天不是说想吃。」 孙竟成没话了,举着笊篱在锅里转圈。 …… 「饺子只能一下下推,顺时针转就散了。」周渔耐心地说。 孙竟成收了笊篱,盖上锅盖,看她,「老婆,我也学煮饭吧!」 「不用了。你是高贵男人。」 孙竟成哈哈大笑。 吃饺子的时候他把手机给周渔,让她看购物车里的登山装备。周渔看看,嫌太贵,偶尔穿一回犯不着。 「以后节假日我们就出省,去四川西藏那块儿的山。周末的话就在省内。」孙竟成规划。 「你帮我选吧。我也不懂。」周渔把手机还他。 孙竟成放了筷子,等选好付完款才继续吃。周渔泡了杯茶慢慢喝,等他吃完了,才开始说今天发生的事儿。她没有用莽撞、没脑子、自以为是等字眼,只说手烫伤的那种痛是微不足道的,不值得他们姐弟吵。 「有些话看似轻,但实则分量很重。你们姐弟俩是打闹惯了,习以为常,但吵恼了会伤感情,你们暂时不会察觉,但等哪天意识到的时候就晚了。」周渔缓缓地说:「你们因为这件事吵,也会影响我们婆媳姑嫂间的关系,妈下回都不敢要我帮忙煮饭了,我处境也很尴尬。」 「有些事就是这样儿,我们以为是抱打不平,是为别人好,可到头来却是一厢情愿。」周渔点到为止,没再多说。 孙竟成也没吭声,吃好了去洗碗,回卫生间洗漱,出来坐在梳妆檯前做手膜,等所有流程完了,过去趴床上压住正在看书的周渔。 周渔放了手里的书,摸摸他头髮,说他发质真硬,跟刺猬似的。孙竟成顺着杆儿爬,悄悄掀开被子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她被窝里钻,被她一眼识破,用力给掀了下去。 「真小气。」 「你大气。」周渔回。 「周老师,我想把钢琴挪过来。」 「挪吧。」 「等你开学了我们住这儿,我早上送你上学。」 「我可不想早起。」周渔拒绝。 「我知道一条小路,从这儿到你学校就十分钟。」 「你怎么不住回去?」周渔看他。 「我不是为了自己。」孙竟成解释,「这儿安静你能睡好,那边夜里你老翻身。」 「再说吧。」 「我们要是住这儿,我就挪钢琴,住婚房我就不挪了。」孙竟成同她商量。 「再说吧。」周渔关了灯。她了解孙竟成,送自己三五天没问题,时间久了他就烦了。 孙竟成瞪着眼睡不着,周渔的那些话信息量太大,尤其那句「吵恼了会伤感情,暂时察觉不出来,等哪天意识到的时候就晚了。」 他和周渔的离婚,当时就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拌着拌着就恼了。越吵越觉得对方性格不行,看见的全都是缺点。为了双方不恶语相向,变得面目可憎,他提出离婚,周渔当下就应。 他找到她受伤的那只手,亲亲吻了下,发自肺腑地说:「老婆,谢谢。」为特意给自己包虾仁饺,为自己让她处境尴尬,为她没有怪自己。 他是不吝啬表达情感的人,但今晚也不知怎么了,有些话就是没能说出来。但他莫名笃定那些复杂交织、难以言说的微妙情感周渔都懂。否则自己趴她身上的时候,她不会温柔地抚摸自己头髮。 第22章 事儿精 今晚思绪同样复杂交织,辗转难眠的人还有孙竟越。饭桌上他拒绝了那套房子,不为别的,只因他为人长兄、为人长子。 饭桌上老婆一句话没说,回来的路上也一句话没说,一直到了停车位,她让毓一带着小儿子先上楼,随后才恨恨地看向他,问他有什么资格替姐弟俩拒绝那套房子? 她问自己,知不知道毓一对室友撒谎,说自己的爸爸是公安局局长。他很震惊。因为他只是一个队长而已。 老婆一脸平静,慢慢地说:「我去过毓一宿舍两回,四个人,两个本地生,另一个是天津人。毓一的床铺和学习桌是最整洁和一丝不苟的,整洁到与整个宿舍格格不入。那三位同学则随意很多,桌上零零碎碎瓶瓶罐罐,学习用品是学习用品,高级护肤品是高级护肤品。」 「我在女儿桌上找了半天,才在最隐秘的位置找到她那套国产护肤品。我说中午了,请她们去吃顿饭,她们很高兴,开始穿衣的穿衣,穿鞋的穿鞋,而女儿则蹲在那儿慢慢地繫鞋带。我当下就改了主意,带她们去学校里最好的餐厅。她们习以为常地给我推荐菜,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女儿也笑着,但没怎么说话,因为她都吃普通食堂,不懂这里的菜。」 第47页 「你可以很潇洒地说,自己过自己的嘛,干嘛跟别人比呢?」老婆看他,「可是孙竟越……我没有办法对正是虚荣的年纪,才 19 岁的女儿说,你管好自己,不要跟她们攀比。」 「我甚至完全能理解,在别人误会你是公安局局长的时候,女儿为什么不解释。因为……在林静随手给我一条项鍊,我以为它只是一片不起眼的四叶草而戴出去,却被同事追问从哪买到的时候,我才知道它叫梵克雅宝,二三万一条。我当时就悄悄摘了,收好给女儿戴。」 「我为什么在你们家任劳任怨?因为我是大嫂?是因为你、因为你在你们姐妹中经济能力最普通,而我也在我们姑嫂妯娌间最一般!我没周渔薪资高,也没林静会赚钱……我最羡慕林静,永远光鲜靓丽,可以心安理得地不用煮饭,随手打发给妯娌一条奢侈品足以。别人施捨,我就得识相地收啊,因为不管收不收,活我都要干。所以干嘛不收呢?」 「对对……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说关上门过日子,跟别人比什么?可她们不是别人,是你的亲姐妹,是我的妯娌们。不是街坊邻居,也不是远在天边的人,是和我们关系最密切的人。」 「其实很早我就想通了,这就是我为人一世的修行,我是长嫂,也是警嫂,这些委屈我都认了。可是我们也为人父母,当你清楚自己能力有限,需要帮助的时候,能不能别假清高,别摆你长子和大哥的谱?」 孙竟越想到这儿的时候翻个身,幅度大,直接就从沙发上摔了下来。他又爬回沙发,看枕边的手机有信息,挨个看,是老二老三老四前后发的,都是一个目的:劝他把房子收了,他们不需要。 他也没回復,半条胳膊挡住眼睛继续酝酿睡意。没一会老二打过来,俩人在阳台上小聊,老二也是那句话,为孩子多考虑,为嫂子多考虑。 他跟老二最说得上心里话,也最有共鸣,有些事不必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而跟那对姐弟说着说着就着急,一急就想骂脏话,不过差五六岁而已,代沟都这么大。俩人把话题扯上孙竟成,开始明里暗里挤兑他,整天瞎几把混,公司马上就倒了!倒了老婆就跑了!接着就说孙竟飞,说她行为举止像个粗鲁的爷们儿,说她从小就是个祸害,俩人说着说着……老二忽然问怎么春节没见柯勇来?孙竟越也奇怪,是不是闹矛盾了?俩人一嘀咕,准备回头套老四,他一准清楚。 等挂了电话,孙竟越心里郁结散了一半,活动着蹲麻的腿准备起身,看见身后的人吓个半死。许伟华穿个白睡袍,神不知鬼不觉地杵在阳台门口。 许伟华没好气,「你卧那儿干嘛?」 孙竟越伸手,「老婆拉一把,腿麻起不来了。」 许伟华把他拉起来,去厨房煮泡面。晚上心里有事,餐桌上没怎么吃。孙竟越先她一步开了火,让她去餐椅上坐着,自己给她煮。还有模有样地切了火腿,煎了鸡蛋,放了青菜。 一共煮了三袋面,夫妻俩头抵着头吃得干干净净。许伟华吃完一擦嘴,说他,「你要拉不下面儿,我就去跟妈张嘴,房子先过给毓一,回头他们姐弟俩分。以后再给你们家当保姆,我心里也舒舒坦坦的。」 「你这话说的……」 「家里你干过啥?」许伟华压低声说:「女儿作文里都写你,回家三部曲:换鞋、上厕所、睡沙发。」 「我那不是太累了……」 「我不累?」 「合着你就是吃饱了跟我吵?」 「我才懒得跟你吵。吵完了日子还得往下过,图啥?」 「老婆明事理!」孙竟越竖大拇指。 「你们姐妹几个,就老四最知道心疼人。」许伟华话家常,「周渔就烫了手烧个菜,他找老三吵一架。啥时候我累死,你也不会为我伸张正义。」 「他就是个傻小子……」 「说不好就他最有福。两口子没大钱,但也不为小钱所累。」许伟华有点羡慕,「别看周渔闷声不响,只要她想把日子过好,就差不了。」 「林静要毓一去她那儿纹眉,毓一嫌难为情,周渔说陪她一块儿。不怪咱妈最偏袒她,她说话办事啥时候都让人心里妥妥贴贴的。」 「我就没看出来咱妈偏袒她。」孙竟越嫌她多心。 「她只要去厨房,咱妈立马跟过去帮忙,生怕累着她。我经常在厨房忙半天咱妈才搭把手。咱妈对她心理都不一样,她教重点高中,无形中就让人高看。」许伟华长嘆一口气,自嘲,「说出来俺也是在公安部门,可俺就是一窗口办证的基层人员,还得对人民群众和蔼可亲……」 「明儿咱俩换换,你去破案,我愿意坐那儿对人民群众和蔼可亲。」 许伟华不理他,回屋睡觉。 说说笑笑,吵吵闹闹,日子还得往下过。 隔天她就去了诊所,如果房子落实,回头毓一想出国她也有底气。俩孩子,至少要有一套房托底。但她在楼上东摸摸,西忙忙,每每要试探着开口时,她都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这辈子,还没张过嘴问人要东西。 就在她踌躇不前,要被这种窘境逼到想落泪时,孙佑平忽然站在楼梯口,问她毓一去哪了?她忙说跟周渔一块去林静那儿了,孙佑平让她明儿跟着她奶奶去房管局过户。 孙母也在里屋喊,问房产证去哪了。 第48页 ?一刻??一????吧。」 ??我怕局里忙。」 ??。」 ????么。」 ?? ??了。 ?????头々?。 ?! 拿??????一? ?样。 …… ????床一?开?着她。没什??淡。 意。往????质怀?耂。 ??【,所??谈。耽?怈子怎么怎么着;耯又开?;耼????。 总之…–??上聊。聊—?的。 ?需??需?。耑?不着??了 ? ??他?活。这一?压着??出来。 ?…?就?痛快。 冯逻?心性简??过什?气。 ?着??毓一一阵「?开??一眼?? 黄昏???开?着??所??毓一去逛街。 ??逛「??」 ????」 …… ??合々?馨…??」 …… ??我烦……」 「跟着跟着吧…?饭。?。 ??在一?笑。说着???在一锅 ??‖着??了。」 ??‖着了。」 。最?毓言??,最??最最??纪??。 果然…??甩开他们逼? 第23章 夫! 吃饭?吃??宇一??毓一?活?一回:?。」 ???。 『在什?。??说:??优秀??。」 ??情怪】族一多隐怀?」 「什?怼???。 ?。?????隐怩。」 第49页 「不是说上海生不好,是把这件事放任何省份都一样。本地生去上海肯定也只掐上海。是这个行为背后根深蒂固的阶级观,这种堡垒是很难被打破的……」 周渔同孙竟成没接话,这是他们小姐弟的烦恼。他们正处于这个阶段,开导没用,得自己学着接受和克服。孙毓一夹着菜又说:「这些隐性歧视也都没恶意,很多人都是无意识的,完全是受大人影响。」 「那还不如明着歧视呢!」柯宇帮她剥了掰糖蒜。 「就是。」孙毓一吃着糖蒜说:「你要真歧视我我还好受点,最不喜欢那种仗着优越感故意照顾我自尊,假惺惺死了。你假,我也假,大家都假一块去了!」 「我也是!」柯宇附和。 「你歧视我我也歧视你,撕破脸谁也不理谁多好,非强调什么价值正确,一个个弄得虚伪死了!」 「就是!」 周渔托着下巴,想笑也不敢笑,年少无知的年纪可真有意思。眼神一瞟,看见对坐的孙竟成也望着她。 俩人望了会,孙竟成头朝门口一瞥,周渔看不懂,拿起筷子吃饭。孙竟成在桌下踢她,然后说了句:「你们慢慢吃,我去卫生间。」 周渔想了会,也放了筷子,「不着急,你们俩慢慢聊。」说完也起身出去。 火锅店是在商场四楼,周渔出去就看见坐在门口排位坐上的人。她倚着栏杆问:「吃好了?」 「嗯。」孙竟成懒懒应声。其实他都没吃上两口,胃口养刁了,这家芝麻酱不行。吃着他都想去投诉,芝麻酱里面疙疙瘩瘩的,一点都不纯。想着他看见门口的意见簿,过去掀开就写:芝麻酱不纯,太假。 回来也没再坐,同周渔并排倚在了栏杆上。周渔问:「你写了什么?」 「夸他呢,五星好评。」孙竟成活动着颈椎问:「他给你按的舒服么?」 「不错。手艺挺好的。」 「回头我们常去。」 「算了,二嫂都不敢招待了。」 「我办卡,又不是去蹭。」 「行。」周渔点头。 孙竟成看看她,想摸她眉毛。 「别碰,还没结痂呢。」 「疼吗?」 「有点。」 「没事儿找罪受。」孙竟成说她,「你以前眉毛多好看。」 周渔不理他。 孙竟成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有一层做了防护网,上面零星落了几个饮料瓶。他说这防护网是败笔,影响美观。 「主要是防人掉下去。」周渔说。 「这么高怎么会掉下去?」孙竟成指指到她胸口的防护栏。 「你傻呀,这是防人往下跳。」周渔说。 …… 「我老婆真聪明。」孙竟成夸。 「我们去对面转转?」周渔指着三楼的一家家纺。 「好。」孙竟成随她下去。 俩人前后乘步梯,周渔回头看,他正仰着头看天花顶上的装饰,然后指着说:「回头把我们卧室顶也装成小星星。」 「俗死了。」周渔说。 「你不是说俗点好,容易快乐。」 「你都够俗了。」 「我俗我光荣。」孙竟成引以为傲。 周渔看看他修长的手,拉了过来跟自己比比,随后就握住了。孙竟成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声音之脆,惹的电梯上所有人侧目,「你想牵我手就直说,跟谁学的虚晃一枪再握住……」 …… 周渔撩撩莫须有的碎发,下电梯,直奔家纺店,再不搭理他。 饭后他们先送孙毓一回家,她买了两套如意的春装,不贵,千把块钱。孙竟成要付款,她如何都不愿,非自己掏。 回诊所的路上孙竟成说孙毓一,以前还是小不点儿,如今眨眼就成大姑娘了。柯宇就说他,「小舅,你跟我妈一样,去哪儿都爱摆阔。」 「我想自己偷偷买条内裤,我妈就拿出来在我腰上比划,然后抢着付钱。」 …… 「你们不是没赚钱能力……」 「可我们有自己的压岁钱,有能力也有权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柯宇说:「以前我还觉得你懂我们,跟我们是一国的,其实你跟我爸妈都一样,把我们当无能儿看待。」 「你们还老埋怨姥姥姥爷,说他们怎么怎么样,其实你们跟他们一样,从来没有拿我们当一个平等的人格对待。你们一直都在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们!」柯宇说完就愤怒地下了车。 孙竟成看他回诊所,看他房间灯亮,什么也没说。 周渔倒很乐观,说如今的少年比上一代强,已经开始要求人格平等了,这是好事儿。孙竟成觉得他最近有点情绪化严重。 周渔斟酌着,说他初二回来就有点情绪化,估计是发现了什么不能承受的事儿。话都到这份上,孙竟成都没听懂,周渔准备点破,见孙佑平从诊所里出来,站在路边活动四肢。 她拎了床品下去,站那儿同孙佑平小聊。孙佑平越过她,看随着她下车的孙竟成,清了声嗓子,扭头回了诊所。 周渔灵机一动,回了车上领出那套格子家居服,去了孙佑平的看诊台,「爸,我刚跟竟成逛街,看到套家居服觉得适合您。我原本想买素面的,竟成说您喜欢大格子。」说着掏出来让他看。 孙佑平没多余表情,指着一侧,「嗯,放那儿吧。」 第50页 孙竟成站在楼梯口,很不屑周渔的行为。家居服明明是买给自己的,转身就被她借花献佛。等她过来俩人上楼,他悄声说:「马屁精。」 「我拍我自豪。」周渔说他,「你呢,马看见你就躲远远的。」 …… 上了楼,看见孙竟飞坐在沙发上敷面膜,孙竟成反手就接过周渔手上的床品,喊,「妈!妈您在哪呢?」 「咋了?」孙母在卫生间应声。 「您快出来呀,看我给您买了啥!」 「金子?」 …… 孙母出来,孙竟成让她看怀里的四件套,夸面料、夸质感、夸花色。孙母很高兴,老早就想买,一直没得空。手在面料上摸来摸去,「不便宜吧?」 周渔说:「打五折,原价一千二。」 孙竟成看她一眼,硬生生把新款一千二给咽回去。 「哎哟,那可真划算!」孙母笑得合不拢嘴,「前俩月你表妹出嫁,你姨给置办的这种料子都一千五,一分也不少,心疼死她了!」 「小渔最会挑东西,料子好还划算!」说着斜了孙竟飞一眼,「不像有些不会过日子的,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妈,我是路边的杂草?闲着没事就踩一下?」孙竟飞服了。 …… 孙竟成很得意,问:「妈,您觉得四个孩子里谁最有孝心?」 孙母毫不犹豫,「你们两口最有孝心!」 「我见过男人替老婆邀功的,还没见过抢老婆功的。」孙竟飞无语。 「有本事你也抢。」孙竟成不以为耻。 「呵呵、呵呵。」孙竟飞冷笑。 「别阴阳怪气了,整天就你事儿多。」孙母说完她,抱着四件套就回了卧室。 周渔也去上卫生间,等出来,那对塑料姐弟又黏煳在了一起。 周渔喊她,「姐,我们约好后天带柯宇和毓一去滑雪。」 「好啊,去哪儿?」 「嵩山吧。」 「行。」孙竟飞说:「正好我这几天忙新房的事儿,一直没空带他去玩儿。」 周渔同孙竟成出来,上车前孙竟成好奇,问为什么不对妈报原价。他跟孙竟飞都是买一百报五百的人。学校无论让买什么学校材料,姐弟俩都翻一倍的往上报。小学时忘记哪儿发大水,老师让大家自由捐款,姐弟俩回家拿了两块,捐了五毛。 周渔随口说:「报便宜了你妈捨得用,而且也更高兴,何乐不为。」 孙竟成一怔,佩服道:「我老婆真好!」 孙佑平看他们车离开,又值班到十点,见没人才锁了门上楼。回卧室洗漱好,出来坐床沿拆开格子家居服,准备往身上套,孙母说他还没洗,他不在意,说新衣服都干净。 孙母拿着去阳台上抖抖,把线头抖干净,回来又用小剪刀把领标拆了,嘟囔着大了一个码。孙佑平不在意,说纯棉的,洗一下就缩了。 隔天周渔也回来家属院,天儿太好,她把冯逸群和奶奶屋的被子都抱出来,洗的洗,晒的晒,也把昨天买的两床床品拆了,全一块洗。 因为一次性洗太多,阳台晾不下,她就抱去小区里晒。两树中间的绳子上晒床单,健身器材上晒枕头,阵势可大了。 正边晒太阳边听人唠嗑的奶奶看见自己的床单,惊了一下,裹着小脚就往家跑。等看见床垫下安然无恙的三个大红包,反锁了门,唾液沾在指头肚,开始一遍遍地点。 反反覆覆点了大半个钟,再确认墙角写着:7620,一毛不差,这才安了心。想想这钱放这儿实在难安心,从里头抽了张仅有的、最小 20 块的面值揣兜里,剩下又换了位置。 出来房间,把这 20 块悄悄塞给了周渔,反覆强调,不能告诉你哥!这是我仅有的钱了!再要就没了! 周渔郑重收下,感激涕零。 老人家很满意,让她去买山楂糕,叮嘱她一回抿一点,一回抿一点地吃,切勿大口。 到傍晚又把床铺好,整个人累瘫在沙发上。冯逸群在厨房烧很磨功夫的小菜,精精緻致的,一碟就几筷头,吃七八碟都不管饱。往常在诊所都是大菜,什么闷排骨、炖鸡、清蒸鱼、水煮肉……反正不管什么菜,结结实实一大盘,上面还点缀着一撮香菜。 孙竟成闻到信也来,说中午没吃好,就啃了一块干面包。周渔不信,三十年前也许有放干的面包,如今真没有,都是松软可口的。 孙竟成嫌她抬槓,不与她说话,直接去了厨房。周渔听着厨房的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亲母子。 过了会孙竟成下去买醋,冯逸群温和地说:「你不也能经营好?」 周渔没做声。 她很佩服冯逸群的境界,无论自己怎么拧巴,不理她也好,无视她也罢,她都淡淡的,四两拨千斤地给拨开。 晚饭桌上孙竟成同冯逸群小聊,说他看了一款浴缸,尺寸小,卫生间正好能放下,以后方便奶奶洗澡。冯逸群笑说正好,她也不费功夫看了。周渔吃好,放了筷子坐去沙发上。 晚上到家孙竟成嘟囔,说母女间有什么好拧巴的,明明又关心她,非摆个臭脸怎么怎么样…… 周渔看他,「你谁呀?」 孙竟成盯着她,忍下所有话,拿了球拍就下楼。 周渔站了会儿,也回卧室换衣服,去健身房练舞。场馆关门,俩人前后脚到家,孙竟成去洗澡,周渔去煮夜宵。 第51页 夜宵煮好,孙竟成已经躺下看书,准备睡觉了。 周渔站门口看他,「诶,我煮了鸡丝面。」 「我刚刷了牙。」孙竟成专注看书。 见她转身离开,孙竟成又掀被子下床,趿拉着拖鞋出去,问她,「周渔,我是谁呀?」 周渔抿嘴不吭。 「我是你丈夫!」 孙竟成铿锵有力,说完盛了碗面坐下吃。 他原本要说很多,说她有多么自我矛盾和分裂,说吵架伤感情的是她,可反过来不好好说话的也是她。但下去打了会球出了场汗,把这些要反驳她的话全给忘干净了。 第24章 孙欠欠 孙竟飞这几天很忙,忙着办零零碎碎的手续,忙着买卧室的床和换窗帘。这天中午刚躺下歇会儿,客厅里几个孩子哭翻了天,她脑仁疼得直抽抽,出去问他们怎么回事儿。 十三岁的孙嘉兴指着七岁的孙嘉睿,说弟弟是看见柯宇哥发的朋友圈才哭,说小叔小婶领着柯宇哥跟毓一姐去滑雪了! 孙嘉睿哭得痛彻心扉,另一个更小的没哭,但头挤在阳台的栏杆缝,可怜巴巴地往外看。孙母有点生气,骂孙竟成不是个东西,说着就翻朋友圈,翻了又翻,问他们,「哪儿呢,你们柯宇哥啥也没发?」 几个孩子凑过来,顿时捅了马蜂窝,哭得更痛了,「他删了!他删了!他怕我们看见又给删了!」 孙母呵斥了他们一顿,看向孙竟飞,「老四领他们去滑雪了?」 「我不清楚。」孙竟飞撇清,「我一直都在忙。」 孙母打着孙竟成电话,骂着孙竟飞,「你们姐弟俩都不是个东西,当小叔没小叔的样,当小姑没小姑的样。这不是你们亲侄子啊?你们就没狗嫌猫厌的时候?」电话接通,又骂了孙竟成一顿,随后挂电话,让孙子们穿衣系围巾,她骑着老年电动车载他们去。 「算了妈,我领他们去。」孙竟飞说。 孙母穿着羽绒服,不搭理她。 「您又不知道路……」 「我不会看导航啊!」孙母恶狠狠地看她。 …… 孙竟飞追下来,说这个点买票不划算,她先领着孩子们逛商场,回头找时间再去滑雪。 孙母没搭理她,解着围巾上了楼。这姐弟俩啥时候出差回来都空着手,连一个糖豆儿都没给孩子们买过。上回几个人甩开他们去吃饭,孙嘉睿哭着打给他妈,说小叔小婶领着谁谁谁去吃火锅不领他,当下老二媳妇就过来领了他们去吃。 想着她又开始埋怨周渔,老四不懂她能不懂?每回只领老大老三家的孩子出去,老二心里能舒坦? …… 因为这档子事儿,周渔也忘了正跟孙竟成闹别扭,随口说他,「我说应该带上嘉兴,你还不情愿。」 「嘉睿又没手机,他怎么能看见我朋友圈?」柯宇笃定地说:「肯定是孙嘉兴看见后撺掇嘉睿闹。」 「我们应该带上嘉兴来,这样奶奶不会难做,二婶也不会说什么。」孙毓一忧心地说。 「姥姥难做什么?」柯宇不解。 「你姥姥当然难做啊,她会怕二婶多心。」 「嘁、你们女生心思可真多。」 「说了你也不懂。」孙毓一老成持重道:「反正我们应该带上嘉兴或嘉睿来的。」 周渔在后视镜里看她一眼,觉得她不单五官神似大嫂,说话语气也像大嫂。不疾不徐,绵绵的。 孙竟成没觉得这是大事儿,下回带上就行了。 周渔眯了眼想浑会儿,刚眯上,手背就感觉被人用爪子挠,她看向那个不要脸的,人正全神贯注地开车。 她背背身,懒得理他。 后排俩人嘀嘀咕咕,慢慢抬起槓来,柯宇问孙竟成,「小舅你说,什么才是独立的人?」 「不盲从,有自己的价值判断。不是别人告诉他该干什么,而是他自我觉醒后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孙竟成说着说着自己也沉默了。 「经济独立不重要吗?」孙毓一问。 「经济独立最简单。」孙竟成说得很轻巧,「只要想独立出去找工作就行了。」 不是的,小叔说的不对,只是她阅歷太浅没能力反驳。她觉得真正的经济独立最难。家里除了小姑是真正靠自己,她爸和二叔小叔一样,房子都是爷爷付的首付。 像她寝室里那些室友,用着父母买的高档护肤品,新款电子产品,聊着家里几套房,又抱怨父母干涉太多。她以前最不齿这种行为,可这两天心境发生了很大地转变,自从奶奶要过户房子给自己,她就有股抑制不住地欢喜。她矛盾极了,一面欢喜又一面唾弃自己,还要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自己同她们一样的虚荣、伪善。从前的假清高不过是维护所谓的「自尊」罢了,实则大家都一样。想到这儿她有股说不出的难过,人真的好复杂好复杂呀。 傍晚快到诊所时孙竟成接到老二电话,老二问他孙竟飞是怎么回事?他刚去诊所接孩子,看见了柯勇的车,孙竟飞拦住没让他下。 一直等到了诊所,看着柯宇上楼,孙竟成才朝站在路沿的老二使眼色,俩人远远地站去一侧聊。聊半天又跟老大打电话,把事情简单说了。亲妹子受了欺负,当哥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原本老大也想来,被老二劝下,说他的身份是知法犯法。他跟老四出面就行,回头有事他善后。弟兄仨协商好,约了柯勇出来。 第52页 楼上很热闹,三个孩子挨个炫耀,说小姑给他们买了啥啥啥,还领他们去吃了海鲜自助餐,说明天爸爸也带他们去滑雪……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儿。柯宇原本心里烦,又闻到一股臭脚丫子味儿,就说不带他们玩就是因为他们脏! 周渔见孙嘉睿坐在沙发上抹泪,问他怎么了?孙母心里也烦,说:「别管他,我就没见过这么爱哭的孩子,长大也成不了出息!」话落,就看见二嫂上来,她什么也没说,领着孙嘉睿就下了楼。 孙母半天反应过来,抹布一扔,都爱咋咋吧!帮带孩子还能带出一肚子气。接着就数落孙竟飞,骂她没脑子,哪有带小孩去吃自助餐的?那本儿能吃回来? 孙竟飞心情更不好,回她,「我有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 「你快点搬,看见你就烦!」孙母说她。 「你可以闭眼不看。」 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呛,谁也不让谁。周渔显尴尬,去了柯宇房间翻他作业,顺便也发微信孙竟成,催他早点回来。 孙竟飞是看见了柯勇烦;孙母是看见了柯勇,孙竟飞没让他上来烦。 「她听见就听见呗?多大点事儿。」孙竟飞说。 「你没看她招唿也不打,领着孩子就回了?」 「你让她说啥?」孙竟飞说:「说了你更难受。」 「去去去,哪儿远去哪儿吧!」孙母撵她。 「二嫂没那么小心眼,明天就好了。」 「那就是我小心眼?」 「你心眼确实不大。」 孙母拉了脸,踢了踢脚下的晾衣盆,骂了句万奶奶,转身回了客厅。孙竟飞接过继续晾,晾好,去了柯宇房间,问他,「你手机关机了?」 「忘充电了。」柯宇应声。 「你爸刚来了,说元宵节带你回爷爷家。」孙竟飞说。 「哦。」 「哦是回还是不回?」 「回吧。」柯宇头也不抬地刷题。 孙竟飞看了眼批作业的周渔,轻轻关了门,出来朝正在厨房忙的孙母说:「等会我刷,你去搓麻将吧。」 孙母没理她。一个钟前有人喊她搓麻将,这会人早够了。 孙竟飞站去街边抽菸,孙佑平上完公厕回来,经过她时哼了一声。孙竟飞问他,「爸你哼啥呀?」 孙佑平径直回诊所。 孙竟飞跟在他身后,「爸,有不满您就说,哼啥?」 孙佑平穿白大褂。 孙竟飞稀罕,「楼上有厕所您不去,干嘛非得去公厕?而且去一回脱一回白大褂,您就不嫌麻烦呀?」 孙佑平还是不搭理她。 孙竟飞嫌没趣儿,又折回了街边的法桐下抽菸。 楼上柯宇写着写着就无声地哭了出来,一滴滴泪打在卷面上。周渔也没做声,站在窗边往外看,孙竟飞和孙竟成站在树下聊。 她同孙竟飞的姑嫂关系,也只是姑嫂关系而已。往常除了在孙家聚,她们从未私下逛过街或喝咖啡。一来各自忙;二来也不是一路人。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得斟酌着说,是很讲究分寸的。 孙母经常骂孙竟飞没脑子,在周渔看来实则不然,否则老公出轨那么久,她早闹翻天了。也正因如此,她不好管他们母子间的事,如——柯宇为什么哭。 孙竟成回来碰见孙竟飞,姐弟俩站路边小聊,没一会老大老二也相继打电话同她聊。孙竟成仰头看,看见了二楼窗口的周渔,朝她挥挥手,紧接着就上楼,上去就被孙母逮住,套他话,问孙竟飞跟柯勇是咋回事儿? 孙竟成斟酌着简单说了,孙母听完久久不言,半天催着他们回去,说太晚了。一夜辗转难眠,隔天早上她就搭公车去了柯勇单位,拎着街边买的廉价油漆,找到他车给泼了泼砸了砸。 事后周渔说他,「你姐瞒这么久,也许就是不想你们管这事儿。」 「你放心,妈有分寸。」 「要闹,你姐早闹了。」周渔说:「她肯定有什么想法。」 「她是嫌丢人,家丑不外扬。」孙竟成戴着橡胶手套,洗了碗,刷了锅,也把餐桌给收拾了。看见地面有滴污渍,拿了厨房纸沾水给擦干净。等一切收拾妥当,朝正练瑜伽的人邀功,「周老师,我帮你把锅洗了,碗也洗了。」 周渔感觉这话不对,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哪儿不对,回了他,「我该表扬你么?」 「不值得鼓励?」 「嗯,你真棒。」 「你可真敷衍。」孙竟成盘腿坐她身边。 周渔笑笑,没理他。 孙竟成望着她,发自肺腑地说:「老婆,最近一想到你我就很安心。」果然,前半段中听,后半段就惹人厌,「尽管你爱无理取闹,但我还是很安心。」 …… 「我都这么爱无理取闹了,你能安得了心?」 「你看你看……你开始面目狰狞翻白眼了。」 「滚一边去!」周渔骂他。 孙竟成哈哈大笑。随后也不着急上班,同她小聊,「老婆,你觉没觉着我越来越在意你了?」 …… 「老婆,有时候想到你,我真想给你摘一颗漂亮的星星呀!可又有时候想到你,咬牙切齿地想打你。」 …… 「大清早的……有毛病啊你。」 「口是心非了吧。」孙竟成看她,「明明你爱听。」 第53页 …… 「谁爱听了?」周渔懒得理他。 「你开心的时候眼睛会发亮。」孙竟成洋洋得意,像是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周渔不练了,他情商没救了,起身回卧室上妆,「上学时候有人给你写情书吗?」 「有,超多。」 …… 「你收到情书没少当众朗诵吧?」 孙竟成反应过来,懒得理她,「我又不傻,人女生不要面子啊。」 「不傻,还懂给人留面子。」周渔夸他。 孙竟成不与她计较,问她,「你要去学校?」 「马上要开学了。去学校做些准备工作。」 「怎么说?」孙竟成莫名其妙来了句。 「什么怎么说?」周渔看他。 「我把钢琴挪过来?」孙竟成半倚着卧室门,活动着手指,「几天不练手都生了。」 「再说吧。」 「你是怕我不送你呗?」孙竟成点破。 周渔索性承认,「你最多送半个月就烦了。」 …… 「要不给你提辆新能源?还不限行。」 周渔想了想,还是那句话,「再说吧。」随后催他,「你去上班吧。」 「我不急,先送你去学校。」 周渔只顾化妆,没再理他。 孙竟成看了她半晌,缓缓开口,「周老师。」 「说。」 「我要是失业了怎么办?」 周渔抿抿口红,「楼下咖啡馆正好招弹钢琴的。」 …… 「我以为你会说养我呢。」孙竟成冷哼。 「你想得美。」周渔瞥他一眼,「中年危机过了,不矫情了?」 孙竟成想想,回她,「还没,正脆弱着呢。」 周渔穿好外套,随他一起出门。电梯里孙竟成双手揣西裤口袋,佯装随意地问:「要不我考个医师资格证?」 周渔也佯装想半天,慎重道:「好,艺多不压身。」 孙竟成点点头,没再接话。 俩人没好过两分钟…… 上车周渔就让他「滚一边去」。因为他个挨骂脸说:「老婆,我觉得你好起来是真好。狗起来也真狗!」 又纠正她弹钢琴的不叫「弹钢琴的」叫——钢琴师。跟她一个级别,都带一个「师」字。 还说不能用眼睛瞥人,显小家子气,会拉她大家闺秀的范儿。 临下车前他嫌她口红太耀眼,斗着胆结结实实地亲了口。而周渔为了维护自己在外婉婉有仪的形象,朝他露出八颗牙的微笑,目露凶光地挥着手。 孙竟成哈哈大笑。 第25章 鬼迷心窍 孙竟成先去了大伯那儿,一直快到中午才回公司。 大伯则在他离开后潦草地吃了饭,骑着自行车来了诊所。他同孙佑平聊了半晌,孙佑平才理明原委,登时脸上有点挂不住,没再吭声。 孙母听了半天上楼,朝着正帮柯宇打包书的孙竟飞撇嘴,「明明你爸比你大伯在民间更有威望,医术更高,他找你大伯问中医传承的事!你说他气人不气人!」 「大伯在医院的人脉更广,也更有权威。」孙竟飞不当回事儿,「你自己也说了,爸只是在民间有威望而已。说难听了,就是个老中医……」 「那是你爸比你大伯更有仁心!」孙母嫌她说话难听,「现在医院看个病又排队又挂号多难啊?再加上些关系户插号……你爸开诊所是为了那些去不起医院,或小病小痛犯不着去大医院的人。」 「您可真会美化。」」孙竟飞服了。 孙母懒得理她,骂他们俩姐弟是一对外撇骨。接着就把洗衣机里的仨书包晾出来,马上要开学了,家里该清静了。忙了会还是心里堵,说她,「不管怎么说,他孙竟成就是不该越过你爸去找你大伯!他啥意思?嫌你爸没人脉没能力帮他?」 「那你打电话骂他。」孙竟飞忙着装书。 「我才不打,我又说不过你们,不讨那没趣儿!」随后越想越心酸,坐在餐椅上难受。 「这点小事犯得着么?」孙竟飞安慰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小就跟我大伯有话聊……」 孙母直捣她脑门,压着声说:「这话可别让你爸听见。」 「你爸听见该多伤心啊……你们这些孩子……伤父母心都不知道怎么伤的。」孙母微哽咽。 孙竟飞没再吭声。 「刚你大伯以为你爸知情,上来就说正事儿。你爸听了半天才明白……你是没看你爸有多尴尬……」 「行了行了。」孙竟飞安抚她,「晚会我就说他。」 孙母忙摇手,「随他便吧。不是我小看他……就他那个浪荡劲儿,要跟师学个三五年才能考证,一个星期里头要跟师两三天,哼、看他能坚持几天。」说完就起身收拾厨房。 「妈,你别多想啊。」 说着孩子们一窝蜂回来,打打闹闹地歪在沙发上。孙母看见说他们,才洗的沙发巾,别又弄脏了。等回来厨房继续收拾,抹一把泪,把泡在盆里准备给孙子们炖的骨头捞出来,从冰箱拿出块最好的肉,剁碎,给孙佑平煲爱喝的肉羹汤。 不伺候这帮孙子们! 孙竟飞是一心忙搬家,已经零零碎碎搬了大半。母子俩把两箱书搬后备箱,准备回新房的路上柯宇说要买资料,附近几个书店都没,想去新区看看。 第54页 车到新区,停好准备下,孙竟飞一眼就看见柯勇领着那母女俩进了书店。柯宇解了安全带准备下车,被她一把拉住,也就几秒间,心生邪念,她松了手随他下车。 律师曾委婉提议,如果孩子知道真相,对她争取抚养权最有利。天赐良机,她敢笃定,如果柯宇看见他们一家三口的画面,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她魔怔了似的,朝书店去……可步步如刀尖。 柯宇喊她。 她摸摸脸,发现全是泪。 柯宇问她怎么了? 她听不清,只能慌张擦泪。 柯宇还要问什么,被她勐然间抱住,她望着出来书店的一家三口,说:「妈妈想抱抱你。」 柯宇身体有点僵硬,半天才缓缓抬手也回抱她。一直等车彻底消失,孙竟飞才劫后余生般的松了手,望着他说:「你真瘦。」 「我才不瘦呢。」柯宇有点不自在。自从懂事起,这是第一回 同母亲正式拥抱。 孙竟飞要揉他头,被他躲开,「我都长大了。」 孙竟飞一怔,笑道:「比我都高一个头了。」说话间觉得浑身乏力,慢慢地原地蹲下。 柯宇紧张地问:「妈你怎么了?」 「妈妈……」孙竟飞说:「痛经,想喝杯热饮。」 柯宇小跑着去买,孙竟飞静静地蹲在那儿,太魔幻了,她差点就鬼迷心窍。 回去的路上柯宇显话多,说小舅那么聪明,当年肯定上的名校吧? 「他、算不上名校。」孙竟飞打着转向说:「他歪门邪道上最机灵,学习不如你大舅。」 「那我怎么觉得小舅的自信,像是从名校里出来的?」 孙竟飞笑笑,心情放松了不少,「他才艺和交际方面不错,被人捧得呗。」 「哦。我还以为小舅学习最厉害呢。」 「你最喜欢哪个舅舅?」孙竟飞同他闲聊。 「小舅吧,小舅最有意思。」柯宇说:「大舅最厉害,二舅应该最幸福。」 「二舅为什么最幸福?」 「他事业最成功,最有钱。」 「傻小孩。」孙竟飞笑他,「成功是成功,幸福是幸福,不一码事儿。」 「那如果成功不代表幸福,为什么人人都嚮往清华北大?」 「正是因为把成功和幸福混淆了,所以才「人人嚮往清华北大」。」孙竟飞说:「这就是问题所在。」 「你把我给绕晕了。」 「具体我也跟你说不清,以后你就懂了。总之条条大路通罗马。用你大舅的话,人要学会变通,才能东边不亮西边亮。」 「东边不亮西边亮是什么?」 孙竟飞哼唱:「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踏歌声,东边日出……」 「妈,您可真会瞎扯,这是《竹枝词》里的东边日出西边雨。」柯宇无语。 「记岔了。」孙竟飞笑道:「东边不亮西边亮,就是这边这边不成功,那边总会成功……」 母子俩聊着回了诊所,孙竟飞先让他上去,柯宇下车前犹豫着看她,「妈,你不伤心了吧?」 孙竟飞愣住,随后特别窝心地笑笑,「嗯,妈不伤心了。」 等看着他上楼,她独自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所有情绪完全平復了才上去。 经过诊所时她朝孙佑平扬下巴,算是打招唿了。孙佑平就看不惯她这浪荡样儿,如往常般没搭理她。一侧看诊的街坊直羡慕,「你们家这四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也一个比一个孝顺。不像我们家那俩,心跑野了,除了逢年过节才回来探亲,往常有个头疼脑热都见不着人……」 楼上孙母在厨房忙,孙竟飞什么时候看见她,她都在厨房忙。她良心发现地系了围裙过去,孙母损她,「哟,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就贫吧。」孙母说:「我就没见过像你们姐弟这么贫的人。」接着又数落孙竟成,依然对中午的事耿耿于怀。 孙母无论数落他们姐弟俩谁,都要稍上另一个。他们姐弟俩也无论谁犯错,总会连累另一个。有时候是指桑骂槐,有时候是别有深意。如此刻——五分钟前还数落孙竟成,五分钟后就夸他最有孝心,夸他给孙佑平买的睡衣结实,夸他买的床品好。总之,所有好赖话到她嘴里,她都能嚼几嚼,翻几翻,最后再给你囫囵个的圆回来。 孙竟飞顺了她意,「您去搓麻将吧,我煮晚饭。」 孙母麻利地解下围裙,回里屋戴上孙竟成两口子买给她的金手镯,心情愉悦地去了牌桌。 孙竟飞觉得好笑,这哪儿是去搓麻将! 孙竟成正在婚房弹钢琴,接到孙竟飞电话,要他别吃太饱,晚上出来蹦迪。他今天特意下班早,就为了来婚房弹会琴。 近两个月公司不顺,年前他就把新区的房子做了抵押贷款,原本只想贷够给职工发工资和年终奖的钱,正好赶上孙竟飞买房,索性贷出来了一大笔,姐弟俩分了分。 他犹豫着这事要不要告诉周渔? 晚上姐弟俩见面,孙竟飞先把大伯来家里的事说了,把孙母埋怨的话也说了,最后俩人做出一致总结:多大点事儿?妈就是爱小题大作! 接着又说了她和柯宇去书店,碰见柯勇的事。她没说那么细,只说差点鬼迷心窍。 第55页 孙竟成也不贊成,说大人是大人的事,孩子是孩子的事。 她说打算元宵节后摊牌,给柯勇一套东区的房子和车,让柯宇跟着她过。她有一百种方式让柯勇身败名裂,让他被开除公职。但她思量了又思量,一来怕他开除公职后将来会影响柯宇政审,哪怕影响很微小,她也不愿承担这个风险;二来她嫌丢人,太丢人了,赶紧把事体面地处理了;再来无论怎么说,都抹杀不了他是柯宇的父亲。他要声名狼藉,柯宇脸上也不光彩;另一方面,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她怕最后柯勇什么也没有,混太惨,会让柯宇心疼他,反而适得其反。 她担心的有很多很多,不是说自己痛快地出一口恶气,去他单位闹,把他弄得一无所有才算解气。然后呢?接着呢?所有的后遗症都要自己和儿子承担。 她同孙竟成说了很多很多,说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理想是怎么弄死他怎么才算痛快,现实是打掉牙和血吞。成人的世界,自有成人的残酷和无奈,想要痛快,那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从一开始的愤怒,说到慢慢地心平气和,最后又觉口燥唇干。 从小他们姐弟就亲密无间,像是有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有些话同老大老二说,他们俩会安慰她,会想办法替她出气。而孪生弟弟则不同,弟弟能分清她哪些话是需要替她出头,哪些话只是单纯发泄。而他也会适时当一个倾听者,任她说,任她抱怨。 俩人在舞池里蹦了会,蹦得满身汗,拎着酒瓶子出来,坐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孙竟飞说小时候多痛快呀,偷爸的钱,唿朋唤友地玩儿。 「可不,那时候多缺德呀。」孙竟成说。 孙竟飞看见他眼角的皱纹,惊觉小时候已经是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都可以倚老卖老了。 「弟弟,咱俩都要老了。」 「都三十八了。能不老么。」 孙竟飞喝了口酒,交代他,「别跟大哥二哥说。」 「嗯。」 「也别跟你老婆说。」 「我跟你一样多嘴多舌。」孙竟成问她,「妈怎么知道我跟周渔要离婚?」 「妈就是个能人。她在我嘴里套你的事儿,在你嘴里套我的事儿。」孙竟飞撇清。 「我怀疑你就是故意的。」 …… 孙竟飞理亏,转话题,「你刚说贷款那事儿,也别告诉周渔。」 「为什么?」 「你们都要离婚了,犯不着。而且我下个月就还你……」 「谁说我们要离婚了?」 「你们又不离了?」孙竟飞看他。 「你就整天盼着我们离婚?」 「好笑,是我让你们过不好的?」 「谁说我们过不好了?」 「又好上了?」 孙竟成没做声。 「好事儿。能过一块更好!」孙竟飞拍他肩,「你们俩就绝配!」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孙竟成顺手给周渔发微信:「也不查岗?」 周渔回:「查什么岗?」 孙竟成问:「这么晚了我没回,你都不问一下?」 周渔回:「你怎么还不回?」 孙竟成回:「晚会回。」 周渔问:「你很闲?」 孙竟成回:「我宵夜想吃酸汤面。」 周渔回:「很累,懒得煮。」 孙竟成回:「好吧。」发完感觉肩头沉,侧脸看,孙竟飞靠着他睡着了。他慢慢背起她,去了停车场。 周渔收到他微信时,正背着他练完羽毛球,回家的路上望见明月,举着手机拍了张顺手发给他。 孙竟成明白孙竟飞是装醉,也明白她道尽了所有,唯一一个没说的,也是最私心和隐秘的,柯勇是她真心实意爱过的,是她义无反顾要嫁的,如今夫妻关系到了这一步,她认了,没什么好说的。 第26章 元宵节家宴 正月十五这天,孙竟飞早早去了厨房帮忙,她把孙母撵出去,说让她歇歇,晚饭就交给她们姑嫂。 孙母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越坐越不得劲,总感觉闲着不去帮忙不太好。孙竟飞说她就是劳碌命,被她拍了一巴掌,说没大没小。 二嫂倚着厨房门高谈阔论,说脸上只要动一个地方,陆续全部都会动。动的都是意志力薄弱的,自信的根本就不会动。接着又问周渔,肚子一直没动静,是她的问题还是老四不行?让早发现早治疗!这话把周渔闹个大红脸,不搭理她。 孙母让她少说闲话,塞给她一筐黄豆芽儿,让她把里面的皮都捡出来。 大嫂则在发愁,一愁孙毓一谈恋爱的事儿;二愁早上孙毓言盯着人小女孩尿尿的事儿。人小女孩妈妈不依,直接就找上了门。 二嫂觉得事不大,「四岁的小孩儿懂啥,他就是好奇。」 「小孩儿是不懂,但人家长认为这是父母的教育问题。」大嫂把煮好的鸡脯肉撕成一条条,准备给孩子们做个凉拌鸡丝,「家里有两箱礼,我让你大哥明天拎着去道歉,我都没脸去。」 「大哥出差回来了?」 「说是两点到家,估计这会正在家补觉。」 老大原本是要补觉,但小区因抢修电路全面停电,他手机马上要没电了,索性拿了充电器来诊所,也没上楼,同孙佑平在楼下喝茶。 他工作特殊,手机要 24 小时开机。 第56页 在楼下坐了有半个钟,他慢慢开始打瞌睡。孙佑平让他上楼睡,他懒得去,嫌孩子们太吵。他建议不如请个阿姨,怕孙母身体受不了。 孙佑平给他添杯茶,「让你妈自己带吧,也算个差事儿。」 他一来愁孙毓一的事儿;二来也不知道父子间该聊啥,如果老二老三在就好了,也能热热场子。 以前他从不觉得父子间沉默有什么,因为大家都一样。但随着年龄变化,尤其是这两年,他很想同父亲聊点什么,哪怕没话聊,陪着喝杯茶也很好。想着他就找话,说了孙毓一悄悄谈恋爱的事儿,他不反对恋爱,但觉得大学就该抓紧时间学习,恋爱是出校园的事儿。 老半天,孙佑平回他,「换个想法,毓一没杀人越货反社会,没给公安局添麻烦,谈个恋爱咋了?」 老大反应过来爽声大笑。孙佑平太记仇了。 孙竟成上来先找周渔,早上俩人拌了嘴,具体为啥拌嘴他也忘了,但他知道周渔还在生气。 孙竟飞告诉他人在卫生间,随后第八百回 的纠正孙母,捲纸是厕纸,捲纸是厕纸……边说边示范,「记好了,抽、抽、抽、抽纸才能放客厅。」 「捲纸放客厅咋了?」 「不雅观!」 …… 周渔刚打开卫生间的门,就被孙竟成给堵了回来,问她还生不生气?周渔懒得理他,「谁说我生气了?」 「我说的。」 「你谁呀?」 「你肚子里的蛔虫。」说完模仿着蛔虫的形态,在她身上来回扭。 …… 周渔气笑了,「你可真不要脸。」 「不生气了?」 「我就没生气。」周渔推开他要出去。 「我不信。」孙竟成不让她出去。 「哎呀,厨房正忙呢。」 孙竟成不管,像条蛔虫似的在她身上蠕动,嘴里说着,「我是蛔虫,我是蛔虫。」 …… 周渔明白这是来讨早上的赌注,说他,「你站好。」 孙竟成站好。 周渔亲了他一下脸,「可以了吧。」 …… 孙竟成嫌她语气不好,朝她脸上也亲了下,「还给你,我不稀罕。」 周渔震惊,「看把你能的?」 孙竟成大笑。 随后出来看见孙竟飞站那儿啃梨,他把她手里的梨转个圈,朝着另一半咬了一大口。孙竟飞想骂他,但没骂,朝着他身上来回蹭,鹦鹉学舌,「我是蛔虫,我是蛔虫,我是蛔虫……」然后爆笑! 「听人墙角真可耻。」孙竟成面不改色地说她。 「弟弟,你可真行啊。」孙竟飞勾着他肩,说得意味深长。说完孙母从阳台上回来,说楼下那谁谁谁曾经追过她,她嫌人丑,看不上。如今人家本事可大了,婚姻美满儿女双全,在上海全款二套房。 孙竟飞去阳台上看,大嫂二嫂也都围过来,孙竟飞啃口梨说:「全款二套房怎么了?我还是看不上。」 「人家现在落户上海了。说是年收入好几百万。」 「落户怎么了?几百万怎么了?让我去我也不去。」 「咬着屎橛打滴熘儿。」孙母不怕她嘴硬,「当年人追你那么紧,你抱着坨狗屎当香饽饽。」说完,瞧见孙竟飞下了脸,忍了忍,没再搭理她。 当年一意孤行要嫁给柯勇,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孙竟飞折回来坐沙发上,不去厨房了。 大嫂岔开话,问老二怎么还没来。二嫂接话,「来了,楼下跟大哥喝茶呢。」 「你大哥也来了?」大嫂诧异。 「老二五分钟前发的微信,说跟大哥在楼下喝茶。」 「老四怎么不去?」 「诶老四呢?」 老四正在厨房调戏他老婆,听见动静出来,「找我有事儿?」 「你怎么不下去喝茶?」 「不去,他们又没喊我。」孙竟成不屑一顾。 「等着八抬大轿请你!」孙母把对孙竟飞的不满,都数落到他身上,「同样是开公司,别人一年能赚一千万,你一百万都赚不……」 「行了啊妈,您就知足吧!」孙竟飞说她,「你三个儿子,哪个都够得上小康家庭了。还说我们忘本,您跟爸才从城中村出来几年呀?就瞧不上中产阶层了。」 「我嘴皮子没你利索,我说不过你!」孙母不消搭理她。 「您承认说不过我就行。」孙竟飞过去厨房帮忙,捏了个蓝莓吃,又捏个餵孙母。 孙母不吃,她非得餵。孙母让她去一边儿去! 老大老二拎个蛋糕上来,问谁订的,说人送蛋糕的半天摸不着门。孩子们听见蛋糕到了,轰一声跑出来,围着冰激凌蛋糕看半天,说化了化了! 「又没人过生日,订蛋糕干啥。」 「看你说的,不过生日就不兴吃蛋糕?」 说到生日,孙母掐指一算,说再过几天就是老大生日,「那天正好是数九天的最后一天,九九八十一天,九尽桃花开,以后就春暖花开了!」 「这个寓意好!」大嫂笑道。 「你那天就当寻常日子过,鸡蛋都别给他煮。」孙母叮嘱她,「44 岁都不兴过。」 「好。」大嫂点头。 客厅里老二问孙竟成,刚喊他喝茶,他为什么哼一声就上了楼,问他哼啥? 第57页 「我鼻子痒。」孙竟成瘫坐在沙发上。 「就你毛病多,整天阴阳怪气。」老大说他,随后喊孙竟飞出来,今天姐妹几个难得早早聚一块,商量商量孙佑平生日怎么过。 孙佑平今年 69,原本计划是 70 岁大办,可昨天孙母在群里说不兴满岁办,要搁到 69 才吉利!6969 长长久久嘛!69 就 69 就吧,再俩月日子就到了,姐妹几个坐沙发上提前商议。 孙母一会一趟地经过,一会一趟地经过,当听见孙竟飞提议集资,买块 200 克的金砖时,她撇撇嘴,不吭声。老子过生日一个金镯给打发了,你们爹就一块 200 克的金砖?不想老二财大气粗,说一块金砖而已,他置办就行了,犯不上众筹。 她鼻子都要气歪了,也不走了,索性在一边忙忙这儿,摸摸那儿。 孙竟飞不乐意了,「你啥意思啊,你买金砖,那大哥得买间门面房呗?」 老二也觉不妥,「那就集资吧。」 孙竟成犹豫,「妈心眼特小,给爸买金砖她会不会多想?」 「妈还偷着乐呢!」孙竟飞说:「你以为金砖真是给爸买的,你信不信,到不了爸手上就被妈给剥削了。」 老大难得附和,「妈对金子可比对咱们亲……」话没落,背上就挨了一巴掌,孙母没好气地说他们,「生下来就该把你们换成金子。」 姐妹几个大笑,他们早看见孙母在这儿晃,故意这么说逗她。 饭桌上老大先带头说话,众人见孙佑平没意见,也纷纷加入聊天,聊年三十省台春晚爆红的舞蹈《唐宫夜宴》。几个人抬槓,抬舞蹈演员的衣服都塞了啥?嘴里都含了啥?眼见抬着抬着要吵起来,老大起身,让大家稍安勿躁,他给省台台长去个电话,说完拿着手机就去了阳台。 电话打通,他啊、哦,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状地挂了电话。随后面色凝重地坐回来,「台长说了,这些个人……全都是博物馆里復活的唐俑。」 …… 「爸。」孙毓一环胸揉肩,「您可真冷!」 「不好笑么?」老大不服气,没一个人笑。他踢踢老婆,大嫂压着声警告他,「明天你去给人道歉。」 …… 「大哥,您这都过时了!」孙竟飞说完,拉着孙竟成回了里屋。 「爸,她整天阴阳怪气。」老大朝孙佑平说。 「爸,他俩是狼狈为奸。」老二附和。 他们在餐桌上吃着聊着,小孩们则跑去了茶几上分蛋糕,因分配不均,互飙才学会的脏话,一个骂:看你那鳖形! 一个回:看你那鳖样儿!」一个骂:你个鳖孙!」一个回:你个乌龟王八孙!」 餐桌上爆笑!孙佑平脸都绿了。 二嫂过去一人给了他们一巴掌,问都从哪学的。 孙母一声不敢吭,前几天带他们去跳广场舞,俩伙人因为争地盘骂架,她领着他们站那儿津津有味地看。 二嫂还直嘀咕,说家里又没人骂脏话,这都从哪儿学的? 说着那姐弟俩从里屋出来,一个穿着孙母的外套,一个披着孙父的褂子,边唱边跳:太阳下去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别的那呀哟,别的那呀哟…… 孩子们欢乐的呀,拽着他们衣服围着餐桌一起胡乱跳,孙母笑眯了眼,又得意又自豪地望向孙佑平,看、这都是她这辈子的骄傲和成就! 孙佑平也忍不住抿了口酒,任由着他们人来疯似的闹。不知谁斗胆提议,要他们喝一杯交杯酒,孙母啐他们一口,但还是娇羞地举着杯同孙佑平喝了。 闹了有半晌,老大手机响了,他正要下楼去接,忽然在楼梯口捂住了心脏。当他缓缓转身痛苦地看向屋里热闹时,孙毓言兴奋地大喊,「爸爸在表演中枪!」 「竟越——」 「爸——」 「大哥——」 第27章 再一次的家宴 过完清明节,距老大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 家里也一个多月没再聚了。 孩子们呢,该去外地上大学的上大学,该念中学的念中学。那仨最小的,也都被各自接回了各自家,放学安排晚托的晚托,家里请保姆的请保姆。 头七过去,孙佑平就开了诊所照常接诊。开门的第一天就热热闹闹,也不是来看病的,都是些街里街坊过来坐坐,这个送点亲手做的这个,那个送点亲手蒸的那个,也都不出声安慰,问候几句日常就回了。 有个街坊同他站街边儿,聊发芽的法桐聊半天。说法桐没梧桐好,梧桐笔直笔直的,不仅开出的一串串紫色花好看,且叶子也够大,夏天能遮好大一片荫。 孙佑平背着手仰头看法桐,沉默半晌附和,「梧桐好。梧桐的树干够直,伐了还能卖钱。」 大伯也每天来坐坐,有时候说话,有时候不说话,大部分时候或喝会茶或打个盹儿,然后骑着自行车就回了。用他老人家的话,人退休了,就剩在家等阎王请了。也是他老人家的话,说有些孩子在世界上活着,但在父母心里已经死了。他大儿子年轻时叛逆离家,一二十年音讯全无。 孙母彻底清闲下来了,每天只煮他们老两口的三顿饭,有人喊,就去搓会儿麻将,没人喊,就坐沙发上看电视剧,时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太阳从她身上照一天过去了,照一天过去了。 第58页 孙竟飞早就搬去了新房,那儿离柯宇学校近。柯宇之前是住宿,搬过去后就走读。孙竟飞一面照顾他起居,一面同柯勇拉扯离婚的事儿,那边态度很强硬,坚决要柯宇的抚养权。孙竟飞就没功夫搭理,因为大哥的事家里都没缓过来,不想再节外生枝。 老二是忙,这两年餐饮没从前好做,不是请网红打卡,就是想着法上什么推荐或点评榜,总之都要用各种炒作来提高名气。规规矩矩实打实地买卖已经不流行了。 孙竟成则来过几回诊所,但也只是在门口站会儿,碰见大伯聊几句,然后就回了,从不上楼。 姐妹仨异常默契,谁也没在群里提出过回诊所聚一聚。换句话说,大哥离开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一直停留在诊所楼上。没人有勇气上去。 直到那一天,老二开车经过诊所,看见孙佑平站在门口舒展四肢,孙母拿了扫把扫门前的路,他久久地坐在车里,随后在姐妹群里发微信,约晚上出来吃饭。 孙竟成收到微信时松了口气,二哥不约,他也打算约。总不能把父母扔在那儿不管,他们各自逃回各自的家庭? 晚上姐妹仨找了处无人的地,沉沉默默、断断续续地聊了三四个钟,随后相互紧紧拥抱,各自回家。 孙竟成到新区时都凌晨了,周渔早睡了。他隐隐有些兴奋,也不脱衣洗澡,整个人压在她身上絮絮叨叨,说周六就回诊所聚餐。 「好啊。」周渔应声。她觉得早该回去聚了。但因大家状态都不好,回去了也是相互添堵,所以一直没说什么,给他们时间自己想通。 「喝酒了?」周渔问他。 「喝了一杯。」 「去洗吧,明天还得上班呢。」周渔摸摸他脸。 孙竟成半边脸在她手心蹭蹭,去了卫生间洗漱。 洗完回来睡不着,他往常极少喝酒,一喝就兴奋。但今晚情况特殊,不喝点酒有些话说不出口。好像年龄越大越矫情,有些话年轻时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如今说不出口了。他们姐妹间聊了很多,话题一直围绕着老大,围绕着年迈的父母。他们以为姐妹四个会打打闹闹到长命百岁,不想大哥会在四十四岁的这一年,以这么戏剧性地方式永久告别。 周渔被他翻来覆去声扰得睡不着,说他,「再翻你就另盖一床被子。」 「行行行。」孙竟成开灯又拿了一床被子。 周渔被灯光刺得难受,要他去偏卧睡。 孙竟成不去,裹得严严实实躺好。周渔懒得理他,裹好继续酝酿睡意。半天孙竟成轻轻翻过身,轻拍着她背,「下回回来太晚我就睡偏卧。」 周渔有睡眠障碍,稍微一点动静就睡不着。新婚时俩人就半分房状态,一个礼拜里,总要有两三天各睡各的。 周渔朝他怀里贴了贴,孙竟成掀开被子搂住她,安心地说:「睡吧。」 「睡不着。」周渔寻着他嘴巴,直奔主题地吻住。 孙竟成回吻她,反身压住她,从抽屉里摸出套,全情投入地做。 俩人在半个月前身体就越轨了。那是一个周末,他们去爬山,要怪就怪那天的落日太美,他们情不自禁地就亲吻了,随后孙竟成抱她回了帐篷。 事后俩人达成默契,心照不宣地没再提离婚的事儿。也没敞开心扉地聊,都这把年纪了,也逐渐活透彻了,有些事不会再像少男少女那样讨个说法或问个明白。 生活之庞大复杂,之道不清说不明,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明白的。吵就是吵,好就是好,没那么多为什么,也不需要解释为什么。倘若事事都要寻个因由,那人与人之间就太累了。 人最高级和值得推崇的灵性大概就是感受力。它拉近了人与人,国与国,阶级与阶级间最纯粹的情感。我们看见因战乱父母双亡流离失所的儿童,第一反应是不问缘由地感到难过,没有人会冷静地先去了解战争原因后,而骂这些孩子一句:活该! 人都是莫名其妙地被出生,莫名其妙地长大,莫名其妙地恋爱,莫名其妙地死去。没有道理可言。 人上年纪后的最大好处——就是话少,不再追根究底地问那么多问什么。被迫着学会接受,接受生活中的不可抗力,接受生命里的无常。 俩人酣畅淋漓地做完后,孙竟成喘息着压在她身上不起,周渔安抚性地拍拍他背,什么也没说。他这一个多月有多痛苦,她一清二楚。 孙竟成猫似的舔舐她脖子,说是咸的。舔着舔着四肢缠绕她,紧抱她,做一些性意识明显的动作攻击她。周渔亲吻他,安抚他,等他情绪缓下来,轻声说:「我明白,我都明白。」 孙竟成趴在她身上歇了会,随后去洗澡,回来俩人聊着就睡了。睡前孙竟成老惦记着什么事儿,直到浑浑入梦,他才想到要安慰周渔,她父亲离开时她一定很痛苦,哪怕早为时晚矣,他还是想要安慰她。 想着就入了梦,他看到了那个永远都站在母亲身后的少女,高高的,白白的,落落大方的。只是眉目不清。他早已记不得她少女时的样子,甚至说,他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看过。 隔天周渔被闹钟吵醒,先是在床上舒展四肢,然后慢慢起身床沿静坐十秒,随后去卫生间慌张洗漱。而那个号称风雨无阻都会晨跑的人,则蒙着被子,直抱怨她的闹钟太吵。 周渔不搭理他,早先还信誓旦旦,说早上送她去学校。 第59页 送个屁! 她就知道会这样,所以一个月前提了辆新能源,非常小巧,小到无论多小的车位她都能游刃有余地停进去。重点便宜,才几万块钱。 孙竟成看不上,说她那是屎壳郎壳。嘴上这么说,可一到他车限号,他都很香地坐进去,恬不知耻地要她送自己去公司。 等孙竟成再次醒来,床沿静坐了两分钟,然后换衣服晨跑。跑回来拎了兜早餐,吃早餐的空,找到家庭群里,@孙母,说周六回去吃饭,顺便报了他爱吃的菜。 孙母那边秒回,一个 ok 的手势。她不太会拼音,经常一个 ok 就表示收到了。 因为孙母的秒回,让孙竟成负疚到无以復加。周渔昨晚说得对,他们姐妹都太残忍了,残忍地将父母留在原地,他们却纷纷落荒而逃。 接着群里孙竟飞报菜、老二报菜、二嫂报菜、周渔也报菜。大哥头像再也没回:「局里忙,你们先吃。」大嫂也再没回:「我随意。下午过去帮忙。」 大群里回完,他们在姐妹群私聊,孙竟飞@老二,问他跟二嫂商量的怎么样了?昨晚孙竟飞提议让嘉兴和嘉睿继续给妈照顾,毕竟这对妈算个差事儿。因为除了照顾孙子,她闲下来也不知道该干嘛。 人不知道该干嘛时的状态最耗人。会胡思乱想,会没着没落儿。 老二只回覆:「晚上见面说。」 孙竟飞性急,问他:「是不是二嫂不情愿?」 大哥当时的情形孩子们都在场,除了孙毓言和孙嘉睿不太理解死亡的意义,十三岁的孙嘉兴大概都懂了。那晚恰好柯宇回了他爷爷家,不然她会考虑带他去做心理疏导。如果说二嫂不同意,她完全能理解。 二哥还是那句话,晚上见面说。 晚上除了孙嘉睿过来,没别的孩子来。孙父孙母也没问,倒是二嫂解释,说嘉兴不小了,为了培养他的独立性,前几天给他办理了住校。 孙母忙随了句,「孩子大了,住校也不操心。」 「妈,要不再劳烦您几年帮忙带带嘉睿?我们两口下班晚,家里阿姨也没您带得好。」二哥说着看向孙嘉睿,「嘉睿,你愿意来奶奶这儿吗?」 「愿意!奶奶煮饭好吃!」孙嘉睿在家闹很久了,嚷着要来奶奶这儿。说要找弟弟玩儿,要找哥哥玩儿。 孙母忙应下,说带孩子一点不累。 二嫂斜了眼自作主张的老二,又看看多了层白髮的孙母,也没吭声。 孙嘉睿吃着吃着没了胃口,忘记了爸妈的嘱咐,说想毓言和嘉兴了,也想柯宇哥了。孙竟飞说:「我明天就让柯宇哥去找你玩,今晚他同学约他出去了。」 餐桌上草草聊了几句,饭后周渔和孙竟飞收拾碗筷洗刷。二嫂拿了抹布擦餐桌。孙母从冰箱拿出几兜吃的让她们各自带回去,都是孩子爱吃的。又拿了两兜装好,让孙竟成姐弟给大嫂送去。顺便看看毓言怎么样了。 孙嘉睿则因为太无聊,独自下楼趴在诊所的长椅上玩儿,玩半天问孙佑平,「爷爷,死是不是就是没有了,再也看不见了?」 孙佑平一怔,点头,「是,就是再也看不见了。」 孙嘉睿好奇,「那大伯看不见以后去哪了?」 「去……去天上了吧。」 孙嘉睿不懂,但他知道去天上绝不是好事儿,不然大人们就不会伤心,他忙追问:「那爸爸妈妈会死吗?嘉兴和毓言会死吗?你和奶奶都会死吗?」 「都会的。」孙佑平缓缓地说:「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多久以后?」 「大概……等我们老透了,等你长大结婚以后吧。」 「那我不长大结婚你们是不是就不会死?」孙嘉睿反问。 「应该吧。」 孙嘉睿想了想,又问:「那爷爷,等我成为大人,你们是不是老到像喜羊羊里面的村长,有白鬍子白眉毛……拿着拐杖的时候也不会死?」 「应该不会吧。」孙佑平很耐心地说。 孙嘉睿放了心,他可以继续长大了,他最嚮往的事情就是成为大人。而这也是他认为最遥远的事情。这时他想到了一个很大很厉害的成语——地久天长。老师说是永永远远的意思。 他好像明白他们不会永永远远地在一起,等他成为大人,等爸爸和爷爷老到成为村长的时候,他们大概才会死吧?想到这儿他慢慢安了心,长大、老去、死——这些都是离他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 说实话,大伯的死他不是很伤心,因为他还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小叔小姑、嘉兴毓言柯宇……很多很多陪着他的人。但这话他不能说,因为感觉说了会挨打。来之前妈妈就再三叮嘱他,不可以提大伯和毓言。 突然间他又很迷惑,感觉爷爷在骗他。比如爷爷说人老了才会死,可大伯没老啊?大伯明明比爷爷还年轻呢?他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不能问,因为爷爷此刻的表情让他很难过。他好像明白这是会让大人难过的话,绝不能问。 成为大人……成为大人……那是不是要经常地伤心和难过?他苦恼地思考着。 这时门外有小伙伴喊他玩儿,他扎了翅膀似的疯跑出去,苦恼瞬间全不见了。 第28章 对这一刻的彼此感恩戴德 从诊所出来后,老二夫妇,孙竟成夫妇,和孙竟飞一同去了大嫂家。 第60页 从大嫂家出来,都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吭声。到车位,也没人着急上车,各自站那儿抽菸的抽菸,沉默的沉默。大嫂变化很大,瘦到脱了形,屋里也堆的乱七八糟。 老二摁灭菸头,先说:「回头毓一要出国,费用我给解决了。」 孙竟飞说:「咱们三个分摊……」 「一年犯不上。」老二说:「回头她要是想继续深造,咱们姐妹三个再商议。」 孙竟成姐弟点头。 「你们女人心思细,以后常过来看看。」老二交代,「大哥不在了,大嫂还是大嫂。过两年她要是想……那是以后的事了。」 「爸也说了,俩孩子随大嫂和孩子的意,咱们这边不强求。无论他们今后去哪儿,咱们做叔叔姑姑的,权当自己孩子一样尽心尽力地帮。」老二说完,看他们,「从今儿起,大哥的事过了,该善后善后,该往前往前。」 告别回家的车上,二嫂没忍住说他,一说嘉睿的事儿;二说毓一出国的事儿。女人家说几句就说几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老二由着她,没怎么接话。 「你永远都改不掉爱充大头的毛病。」 「行啦老婆。」老二承诺她,「你哥拿走的那笔钱,要回来是你的私房钱,要不回来权当被风颳走了。」 「凭什么不要!」二嫂嘴上这么说,心里有了数。五年前她哥承包了个工程,从她这儿前后拿走了 120 万,后来工程亏损,这 120 万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他不给我,他就一辈子欠着我,一辈子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提起自己的娘家哥,她是咬牙切齿。这两年因为要这笔钱,兄妹俩的情分早耗干净了。 那俩人回家就懒着了,也不运动,也不跳舞,洗漱后横躺在床上看书。一个看闲书,一个看医师考试教材。 各自看了有半个钟,孙竟成回了条微信,随口问她,「看的什么?」 周渔清了嗓子,给他朗读了一段诗,香港诗人马若的《也斯寄来邓阿蓝和我的合照——回答》:谁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指示,星星起落的方向是否有着固定的位置,天晓得以后的日子呢,世事和人情总是两茫茫,最好还是醒一觉,你以返回,并且带来喜悦的诗句…… 「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分享给你。」 「谢谢。」 「喜欢么?」 「我喜欢你喜欢的。」孙竟成绕口令。 周渔看看他手指,问他,「想弹琴吗?」 「太扰民了。」 「你素质真高。」周渔褒贬不明。 「谢谢。」 …… 「诶,小区外的咖啡馆正招钢琴师。」周渔建议他,「你可以去尽情地弹,还能赚钱。」 「多少钱?」 「每小时至少三五百吧?我同事的孩子请的老师上门授课,一个小时都五百。」 「我弹,你坐那儿听,还能赚五百?」孙竟成看她。 「你要是弹两个钟,不就能赚一千?」周渔附和。 两个财迷上了路,心里越想越美,等到了咖啡馆,点了两杯咖啡坐在外面的休闲区吹风,不过藉口出来散步罢了,谁也没当真。 身上的家居服都没换。 俩人干坐着也不觉无聊。风太柔,太舒心了,旁边的一株洋槐要开花了,有股淡淡的清香。周渔散了头髮,靠在椅背上任风吹。 孙竟成也很放松,漫不经心地,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扯到哪儿是哪儿。前半句说着他去湘西的事儿,后半句就说再饿不杀耕地牛,再穷不杀看门狗,接着就给她科普水牛与黄牛、各省本土狗的区别。 「我小时候就养过一只地地道道的北京狗,叫狮子狗。白色的,长毛,小短腿。我跟孙竟飞要经常帮它剪头上的毛,太长了,老耷拉下来遮住眼。」孙竟成说:「那时候街上都是土狗……用现在的话就是中华田园犬,有柴狗、肉狗、笨狗……因为太寻常太普遍,普遍到让人心生鄙夷,所以无论它们去哪儿,都会被人捡着石头驱赶。」 「这些年看见街上那些流行的外国狗,我就会想到那些什么也没做,被人不停鄙夷驱赶,逐渐消失掉的土狗。」 「土狗主要是看家护院的,如今不需要了,自然也就少了。」周渔说。 「等我们老了,不晓得会不会比土狗活得更有尊严。」孙竟成有感而发,「我将来要不会动了,你会伺候我吧?」 「我会把你扔街上。」周渔回得毫不犹豫。 …… 「最毒妇人心。」孙竟成晃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看她,「扔街上是遗弃罪,我报警抓你!」 「嗯,把我抓起来吧。」周渔五指梳拢着头髮按摩着头皮,被风吹得很惬意,由衷感慨,「春天真是好。」说着孙竟成一双手伸到了胸前,她准备一巴掌拍掉,看见他帮自己扣着家居服的扣子,说她越来越不得体了。 俩人是临时起意才出来吹风,她忘了自己没穿胸衣,也不知胸前的一粒纽扣是何时开的。想着脸微红,也没说什么。她从不穿家居服出门,这是头一回。 孙竟成帮她系好扣子,又教她头上的各个穴位,告诉她怎么按摩头皮才最舒服。周渔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夸他手法专业,舒服的都想睡着了。 「你可真是个马屁精。」孙竟成说她。 周渔毫不在意,只要对她有利,她愿意当马屁精。 第61页 孙竟成帮她按着按着闻闻手指,「你几天没洗头了?」 「二天吧?」 孙竟成快嫌弃死了,但还是耐着心多帮她按了会儿。学校工作忙,昨天她又五点起床轮值早自习,晚上回来就嚷着头疼,说大把掉头髮。 「舒坦吧?」 「舒坦。」周渔都要睡着了。 「日子美吧?」 「美。」 「好好珍惜我吧,以后别乱找事儿。」孙竟成说她,「我还会针灸推拿呢。」 「不错不错。」周渔直夸不错,也说不出哪儿不错。 他们又心满意足地坐了会儿,太舒心了,谁也不提离开,只想把这一刻的安宁无限延长。 直到咖啡馆打烊,俩人才恋恋不捨地回家。路上无话,都沉浸在这片刻的柔情与深深地悸动中。 到家关上门,他们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对这一刻的彼此都感恩戴德,对眼下的生活充满感激。 隔天一早,孙竟成犹豫着去了大嫂家,楼下徘徊了几分钟,上楼,同大嫂商量看能不能把毓言带去诊所见见爷爷奶奶,傍晚他就给送回来。 等接到毓言上车,他姐妹群里@老二,说去他家接嘉兴和嘉睿一块去诊所,让家里热闹热闹。 孙竟飞得了信儿,微信一早七点就去新区写作业的柯宇,让他写完作业就去诊所。随后私信孙竟成:「柯宇怎么那么爱往你家跑?」 孙竟成回:「周渔能辅导他学习。」 孙竟飞回:「那也跑太勤了吧?」 孙竟成回:「他这个阶段正迷惘,应该是同周渔有话聊。」 孙竟飞心里不舒坦:「你意思跟我没话?」 孙竟成回:「这醋你也吃?」 孙竟飞有点担心,话没说透,只回:「他正青春期叛逆,我怕他说话没分寸,冒犯了你老婆。」 孙竟成难得细心一回:「周渔也是在柯宇这个年纪没了父亲,她算过来人,知道该怎么引导柯宇。」 孙竟飞回:「柯勇又没死。」 孙竟成回:「父亲形象的崩塌与毁灭,在孩子心里还不如死了。」随后斟酌, 又回:「柯宇无意撞见过那女人和孩子了。」 孙竟飞回:「谁说的?」 孙竟成回:「上礼拜柯宇跟周渔说的。大年初二那天,柯宇在他们的市区无意撞见的。应该是那女人领着孩子偷偷去的,柯宇说俩人在闹矛盾。」 孙竟飞埋怨他:「你怎么现在才说?」 孙竟成回:「你不知道最好。柯宇好不容易才愿意说,你要是知道就破坏了他们这份信任,那样我老婆就成什么人了?」 孙竟飞瞭然,当下就把聊天记录删了,又回他:「代我谢谢周渔。」 孙竟成回:「你面谢。」 孙竟飞回:「我给你老婆代购了款包。」 孙竟成没好气:「你们都财大气粗。她一个老师背个奢侈品像话吗?给你挑明吧,你以前送的包和首饰,我老婆一回都没背。」 孙竟飞回:「我送礼还送出错了?她整天清清高高的,我怎么知道送啥才如意?」 孙竟成回:「拉倒吧!你但凡用点心,问问我不就行了?」 孙竟飞回:「行,她喜欢啥?」 孙竟成回:「我们家缺净化机,冷暖两用风扇。她喜欢整套的餐具,整套床品,喜欢巧克力……她还喜欢收集内衣和袜子。」卧室有一个五斗柜,放满了她的内衣和袜子,穿到老都穿不完。 …… 孙竟飞回:「收到。」 孙竟成前后接到仨孩子准备回,收到孙竟飞的一条微信:「周渔他爸是不是也婚外情?」 孙竟成当下就靠边停车,回她:「你胡咧咧什么呢?」 半天孙竟飞回:「难道我记岔了?」她记得读中学的时候,好像在人民公园里看见过……但她又不能十分确定,想到说亡人的闲话不好,忙叮嘱他:「记得删聊天记录。」 孙竟成顺手删了,没再回她。 仨孩子一个多月没见,都要高兴疯了,在车里差点把顶给掀了。下来车他的脑仁还直嗡嗡。 孩子们穿过马路,飞奔诊所,大喊着:「爷爷!奶奶!」 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接到,来之前孙竟成并未打招唿。孙佑平难掩激动,脱了白大褂,要领着孙子们去临街买零嘴。那儿才开了家进口零食店。 孙母直埋怨他,说也不给个准备,她好早早备些吃的。 「现在准备也不晚,离午饭早着呢。」孙竟成说。 孙母红着眼稍儿,也不敢问你大嫂怎么样,趁着孩子们买零食的空,忙去了菜市场。 孙竟成给周渔发了段视频,孩子们快乐地跟在孙佑平身后去买零食。他原本还想发:老婆,我们要个小孩吧。 可最终没发。 他没信心当好一个父亲,去承担一条鲜活的生命。他没披荆斩棘的能力,确保他的孩子这一生无病无灾,无大难;确保她能爱己所爱,爱己所行;确保她能一切尽意,百事从欢。 他实在太贪心。 婚后俩人都没谈孩子事儿,他感觉周渔也不想要。有一回俩人情到深处,家里没套,他自然就射了进去。 事后周渔就吃了药。 那边周渔也没空看视频,她正骑着小电驴带柯宇来诊所。她抄小道,穿过一条条旧巷,在街边摊陆陆续续买了一路的应季水果:油桃、桑葚、凤梨……还有最爱吃的薄皮樱桃,还打包了两份豌豆凉粉和火烧夹菜。 第62页 ???一??头最?了? ?。 ?! 倿着?地一刮??一??作一????蒜汁〧?水?? ??醋、最?一??一匀??熘一口—?胃! 一?碗。 ?一?耹,?言??」 第29章 爸?了? ??着?逛?一??一?? ?成一?驳。 ??攒着? ???。 ?,一?着??。 ?着?「周?」 …… 周耄?是耓?怕穿着?…?儿。 周?! 想着??他?看。 ?百?一??能?退?怀? …… ?? ,?多藉口。」说着?家耹喝?。 ?。 德怖。 ?? 骑着喝一?有一?。 ?所??部一??。 ??捏着??沿着的〖?。最?毓言?着?着,生?了。 着??一?会儿〝?吃着??? ?一??。 耀? ??什?言????!」 ???!」 ?说着???吃。 生耗?:‥??」 ??18 ?们一?…?!??。 ??,?他,?吧。」 ??倶伥? ??,??候多。」 ??开心,?※?耶倶倝?。 而毓言?一??着?:??。?。 ,?」 ?—」 ?—」 哎哟…??具?。 :?到一?大。」 毓言开? ?着???。 第63页 嘉睿也要过来帮忙,但他个头小,挪不动这么大的车。好在盲人过来前,这七八辆单车全被陆续挪开。随后他们无声地跟在后面,一直等盲人转个弯进了家盲人按摩店,他们才放心地回诊所。 路上嘉睿不懂,为什么不直接带他们绕行,而要花力气挪单车。嘉兴说他,「你笨蛋呀,那是专属他们的盲道!如果离开了那条道他们就……就会迷方向了!对吧,柯宇哥?」 柯宇指着人行道上醒目的黄色盲道砖,给他们科普,「路上只要是带竖条的砖,全部都是盲条砖!代表可以前行的意思。如果是那种圆点的就是盲点砖,表示停止的意思。」 「盲点砖在哪儿?」孩子们纷纷找。 柯宇领他们去公交站台,指着几块盲点砖,「就这个了。」 「柯宇哥真厉害!我只认识红绿灯!」 「我也是小舅教的。」柯宇说。 回诊所的路上,四个人打打闹闹地踩在盲道上感受,看见有些盲道突然断掉或被占用,讨论着为什么会这样呢?得出来的一致结论——应该是政府还没来得及维护! 天气太好了,午饭后孙竟成和周渔就带着孩子们去公园放风筝,傍晚前还要再挨个送回去。应是太久没见面的缘故,这几个孩子兴奋极了,若像往常……早鬼哭狼嚎打一片了! 周渔坐在野餐垫上看他们放,来来回回大半个钟……风筝都没飞过五米高。孙竟成快没耐心了,孩子们早着急了,索性从他手上夺过风筝自己放。 孙竟成过来,双手叉腰站半天,挽尊道:「没风,放不起来。」 「是啊,一点风都没。」周渔装眼瞎,看不见远处的空中足足有七只大风筝。 孙竟成四下环顾,全都是孩子们的团团笑脸,不是吹泡泡,就是堆沙子和滑滑梯。他好像瞬间领悟到了那句「孩子就是无限希望」的真正意义。特别是当一个女娃娃撅着屁股刨沙坑,吭哧吭哧忙半天,等终于满意时,起身太勐一头扎了进去,他跟着仰头傻笑。随后那个心呀,柔软到不行,拎着一袋子零食过去就要给人家分。人父母嫌他是怪叔叔不敢要,可架不住他实在太热情,只得随便挑了一样。 …… 等他回来,周渔说他,「你真不愧是你妈的儿子。」 他不着急,他想静一静,等那股激盪的情绪缓了再说!接着他就躺在野餐垫上,头枕在周渔的大腿上小憩。 周渔推他,像个什么样子。 孙竟成睡自己的,才不管别人眼光。 周渔怕他晒,脱了外衫罩住他脑袋,随后双手撑在后面,让他睡得更舒坦些。 孙竟成脸贴着她肚皮,悄悄捲起她 t 恤吻了吻,周渔懒洋洋地说:「该打你了噢。」 「你拍拍我……我就睡了。」孙竟成大言不惭。 周渔调整了姿势,轻拍着他肩。等孙竟成睡着,她看看远处的孩子,也慢慢垂头打盹儿。 孙毓言追着哥哥们的风筝跑,跑上半天就累了,随后折去沙坑里堆沙子,堆着堆着他又想到了爸爸,想到爸爸给他堆过的长城,再看看周围同伴都有爸爸陪伴,就爬回了半坡上找小叔,把正睡觉的他给摇醒。 小叔揉着眼坐好,问他怎么了? 他学着最后一回见到爸爸、捂着胸口中弹倒下的样子,问:「小叔,爸爸倒下以后去哪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也成为一个勇敢无畏的大人后,他都忘不了四岁那年发生的事。如——父亲缓缓倒地后再也没起;如——他做那个动作时小叔的反应;以及在幼儿园的家长会上,他熟稔地表演过这个动作后,母亲的再度崩溃。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反反覆覆地撕扯着大人血淋淋的伤口。而那些受伤的大人们,则无条件地、仁慈地原谅了他。同时无限地宽容着他、爱护着他、教导着他,直至他也成为一个勇敢无畏的大人。 因毓言的那个动作,在大哥葬礼上都没哭的孙竟成,那晚抱住周渔流泪。他痛心当毓言那双澄净的眼睛望着他,问爸爸什么时候才回来?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因为永远都回不来了。 没过几天他们姐妹仨去了不同的地方,见了三个不同的陌生人。他们没冒昧地上前打招唿,只静静地看,随后就回了。 大哥的器官分别捐给了三个人。 回来的那晚饭桌上,他郑重地同周渔商议要孩子的事。周渔没反对,俩人推算日子,认为先调养俩月身体,计划放暑假了怀。 暑假日子最好,天时地利人和,一来俩人能静下心要孩子;二来顺利怀上能生在隔年的春天。 春天多好啊! 大地回春,万象更新! 孙竟成脱口而出,「那孩子就叫孙更新!」 …… 周渔差点昏过去!接着就说「孙」姓太……那啥,点到为止,意思让他自己品。 这下把孙竟成给得罪了,他举了无数个歷史伟人:孙武、孙膑、孙权、孙思邈、孙中山……孙悟空! 随后攻击她「周」姓也俗! 哟呵、周渔也脱口无数伟人:周瑜、周敦颐、周恩来、周树人!再往前追溯,周姬不分,周文王姬昌——也姓周! 孩子还没怀上,俩人因为姓翻脸了,当晚孙竟成就被撵去了偏卧。 …… 第64页 转眼到了劳动节,这个省疫情还没消停,那个省又查出了确诊病例,俩人老实待家里,白天回诊所或家属楼吃饭,晚上回新区打羽毛球。 周渔的羽毛球水平突飞勐进!挎挎挎——一顿爆扣,扣的孙竟成直弯腰捡球。 孙竟成在得知她为了赢自己,偷偷请教练苦练四五个月时,彻底服了,直接认输,不跟这种人打交道。 输不起! 也在假期的最后一天,俩人逛商场,碰见了好久不见的大嫂。那是自从大哥去世后,第二次见大嫂。 老二之前叮嘱她们,说女人心细,让她们常去看看大嫂。她跟二嫂和孙竟飞私下商量,谁也没去,大嫂的性格反倒不适合去刻意安慰。 有些痛苦交给时间,顺其自然,总是会过去的。 在她们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时,周渔本能喊了声,「大嫂。」 许伟华明显愣住,勉强笑笑,想要得体地聊几句,可发现竟无从说起,未语泪先流。 周渔轻轻地抱抱她,随后让她看手上的袋子,「毓一老夸我眼光好,马上要返校了嘛,正打算给她送两套夏装。」说着拿了张纸巾帮她擦泪,邀她一块吃午饭。 许伟华的情绪莫名缓了许多,她怕人前失态,更怕人看笑话。周渔自然地帮她顺着背,问她准备买什么? 许伟华想到了正事儿,说孙佑平不是马上要过 69 岁生日了,她出来看看买点什么。俩人聊着去了楼上餐厅,孙竟成则极有眼色地在大嫂哽咽时,就去了一边买果茶。 生活啊,就是在你伤口刚刚结痂时,正要得意忘形时,就不期然地给你一下。 第30章 人设的崩塌 周渔同大嫂吃了午饭,小聊了两个钟,问了毓言的具体情况,随后和孙竟成回了诊所。 大嫂还是在出入境大厅工作,再难也要继续过日子,也要赚钱养孩子。毓言的幼儿园是四点半放学,放学后先被她嫂子接回娘家,她下班后再去娘家接。 她娘家跟毓言的幼儿园不一个区,要麻烦她嫂子绕好远路才能接。她下班再绕一圈去娘家接,非常耗时! 孙母听后问:「她娘家妈是不是才动了手术?」 周渔点头,「大嫂说是乳腺癌。」 孙母斟酌半天,同她说体己话,「我一直担心你大嫂上班了毓言怎么办。我很想帮她带,可我又怕她多心……毓言要是跟我们太亲……我跟你爸早就想开了,孩子还是跟着妈好,咱们家不争这个……」说着说着哽咽,缓了会又说:「家里这几个孩子就你办事最稳当,回头你问问伟华意思,她可以和毓言一起搬过来住,我也能帮着照顾她们,将来这诊所还是她们姐弟俩的。」 「好,我试探下大嫂意思。」周渔应下。 孙母拍拍她手背,什么也没说。家里最近事多,不时都是周渔过来帮忙。孙竟飞自顾不暇,老二媳妇也忙得不行。 等送他们下楼回去,孙母坐去了看诊台,孙佑平拿出血压测量仪帮她量血压,孙母一声嘆息,说了大嫂娘家妈动手术的事,接着商议得抽个空去看看。 孙佑平没意见,家里的门头差事和人情往来向来都是她吩咐一声,他随着就去了。 孙母又说了给他过 69 岁生日的事,孙佑平烦这些,说不过,也没心情过。孙母言之凿凿,必须过,就因为家里这情况才更要过!老大是离开了,可还有老二老三老四和孙子们,日子还要往下过,他们是家里长辈,必须得有长辈的大样! 家里已经很久没热闹了,趁这回生日图个吉祥,保佑家人以后都健健康康,顺顺噹噹。 孙佑平应了,说就按孩子们的意思来吧。 孙母回楼上,先喝了几片药,开始准备炖排骨,嘉睿晚会就该放学了。她挥刀剁着排骨,偏头用围裙抹一把泪。 她的大儿子哟!她可怜的小孙子哟! 这些日子她过得很充实,除了接送孙子外,她情感主要寄托在了宗教信仰上,没事就去听听经,做做礼拜,为现世的儿子孙子们祈福,为已逝的大儿子祷告。 自从有了宗教信仰后,她很少去搓麻将和跳广场舞了,不是在家听经,就是去做礼拜,或是当社区里的义工。前几天看见个翻垃圾桶的流浪汉,她把人招门口,上楼收拾了兜衣服给他,又给了些吃的。 孙佑平嫌她多管闲事儿,自然不让流浪汉进诊所,拿了体温计给他量,又拿了消毒液给他喷,看见他手上伤口溃脓,回诊所拿了药帮他清洗包扎。看他年纪也不大,问他为什么不找工作,索性闲事管到底,给他托人找了份工地上的力气活。 这下孙母不乐意了,说这人来路不明,万一找点啥事可怎么办?孙佑平说她是妇道人家,说工地上的人又都不傻……说着大伯骑了自行车来,拎了几块老橘饼,坐那儿同孙佑平就着茶吃。 大伯吃了块拍拍手,从包里拿出一个相册,里面是他们老弟兄几个年轻时的合影,很多很多张。他说原本照片不行了,但孙子不知道怎么捣鼓着给復原了,还传到手机上又给洗了一份。 兄弟俩感慨着时代的改革变迁,感慨着高科技,感慨着祖国无限好,感慨着他们曾经喝刷锅水度日的岁月里,哪敢想会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呢? 随后沉默,沉默地喝茶,沉默地吃橘饼。等大伯坐够了准备回,告诉他,说这是给他的生日礼物。 第65页 孙佑平难得笑笑,送了大伯出去,一直目送着他骑自行车离开。 姐妹几个群里商议,还是买一块金砖给父亲过生好!金砖实在,能保值,妈最喜欢!万一送不如意,还招一顿埋怨。图啥?所以一致决定买一块金砖平摊。 大嫂得了信也要摊一份,周渔徵求孙竟成意见,孙竟成说大嫂正难,不需要她摊。大嫂坚决要摊,不为别的,就为老大离开前还惦记着父亲的生日。她这一份是替老大尽孝。 周渔也趁机说了孙母的想法,说她搬去诊所生活会方便很多,诊所有嘉睿在,毓言也算有个玩伴。也委婉地点了孙母的意思,回头她要再婚什么的,家里人不会反对,孩子抚养权什么的,家里也都不争。说不着急,让她好好考虑考虑,这是一件大事。 周渔认为这个决定太难了,搬过来对毓言很好,可是大嫂来说……处境格外尴尬,同公婆住一起也诸多不便。她认为大嫂不会搬,而孙竟成认为为了毓言的成长环境,大嫂会搬的。 没想当晚大嫂就回:愿意搬。 周渔感慨良多,如果换作她,她不会搬的。可她不是大嫂,不能体会大嫂的困境,娘家妈因为生病常年药不断,家庭氛围苦哈哈的,加之上有嫂子下有弟媳……要嫂子帮忙接毓言放学也不是长久之计。总之,一个女人养俩孩子不是说着玩儿。尤其毓一已经上大学了,生活费和吃穿用度都是笔开支。 周渔把结果告诉了孙母,孙母很欢喜,只朝孙佑平夸周渔会办事,远比孙竟飞个二流子强。离个婚,小半年了还没离干净。 周渔除了忙工作的事儿,还得抽空策划孙佑平的生日,来多少人,摆几桌,准备在哪儿摆,全部都要费心思研究。二嫂一早撇干净,说这种细活得周渔来,不是她不帮,是她远不如周渔会操持。孙竟飞也附和,说这事真得周渔来,她心思细,办事面面俱到! 她们俩这回还真不是耍滑,是确实认为自己难堪大任。 老二和孙竟成也认为这事非周渔操持不可。也只有她办事全家最放心!周渔被高高架了上来,只得应下,遇上不懂的就问冯逸群。 孙竟成是到哪儿都被夸老婆好,娶着了。亲戚圈里周渔的口碑最好,全是孙母夸出去的功劳。说她儿媳妇知书达理识大体,说她儿媳妇娘家曾是没落贵族……上数三代都是知识分子……这、这着实虚过头了! 总之,她想表达的意思——我儿媳妇非寻常市井小民,是正派的大家闺秀! 后经亲戚圈一致观察,无话可说,人儿媳妇五官普通,可有那气质和大闺秀范儿。 自此周渔的人设就是——大家闺秀! 孙竟成的朋友则认为周渔是完美妻子,无可挑剔。可他们称不上羡慕,觉得她太端着了,日子过不到一块。但他们自认为很尊重她。往常如果朋友们聚,嘴欠的会当面玩笑式地调戏对方老婆,但从来没人敢调戏周渔。 这就是他们自认为的尊重。 他们背后称周渔为「薛宝钗」。 有个人从小同孙竟成就不对付,那天在酒局上玩笑周渔,说她什么什么躺床上也很难让人有欲望。孙竟成得了信儿,过去把他酒桌给掀了!什么玩意儿! 孙竟成也曾恍惚过,踩了什么狗屎运,娶个这么能干的老婆。后来想想也不尽然,周渔对外是薛宝钗,可家里那嘴皮子明明是王熙凤。而且人格分裂,性格拧巴,爱憋着生闷气…… 这晚他就梦见了跟周渔吵架,而且吵得特别特别凶,凶到周渔直接在高速上跳车。他勐然间被吓醒,没摸着一侧的人,扭头看时间,凌晨 1:50。 他赤脚下床去找,到客厅就被眼前的一幕惊住。周渔斜倚着月光下的阳台护栏,身上的真丝睡袍要落不落地滑在腰间,双乳耸立,一只手夹烟,一只手持酒,甩甩被风吹乱的头髮,然后一口闷掉酒,漱漱口,吐在了旁边的大花盆里。接着伸出大脚指摁出一个深坑,把菸蒂丢了去,脚趾再给掩上土,拉上滑落腰间的睡袍,袒胸露乳野性十足地去了厨房,放好高脚杯,回客浴沖洗脚,回卧室。 全程她都摸黑进行,熟稔到像是已经这么干了万万千千回。庆幸他们住 22 楼,也庆幸楼栋与楼栋的间距大,大到她可以这么恣意妄为。 孙竟成心跳如雷地装睡,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一只手就摸上了他脸,凉凉的舌尖顶开他唇,吻了吻,又拉过他的手放在她腰间,凉冰冰的身体往他怀里钻,准备安心睡去。 孙竟成摸到她滑熘熘的臀,又大吃了一惊,太胆大妄为。在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的时候,嘴巴诚实地吻住了她,膝盖分开她腿,长驱直入。接着把她抱起,拉开卧室阳台的门,让她靠护栏上,卖力地顶弄。 嫌不痛快,抱住她,双手大力搓揉她乳。还是不够,怎么都不够,孙竟成又换了动作,小臂撑起她一条腿,学着畜生才用的动作顶弄。 这回他知道对了,因为周渔反应极大,生生把他卡在那里动弹不得。他迎难而上,单腿跪在一侧的休闲椅上,变本加厉地把她一条腿扛肩上,弄成一字马。 太紧了,顶不进去,他手指摸过去帮忙,他知道她敏感点在哪儿。周渔突然趴在栏杆上,身体痉挛不止。 孙竟成不等她这波高潮过去,紧接着就大力杀伐。周渔浑身瘫软,头晕目眩,身体里一波一波的热浪顺着往下淌。孙竟成把她转过来抱住她,耳边全是俩人此起彼伏地喘气声。他更坏心的要她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像畜生一样地一下下顶弄她。 第66页 欢什的?? ? ???着〒?着??臀??一?入最? ??持着???式〈?激?动」需????作。 ?思?估不?愿。 ??位《???住些?倂?她。 ???怒?。简???制?赖话?学着好。 第31章 是一? ??水一?? ??一尿??开??先逅?司?号。 ?卫???他。 ??。」 ??着??」 …… ?吧?」 ?事。?。 ?!??吃着?:??倿?点……」 ?」 ?把耤?断。」 ????红着?。 ?。???。 「臊什么呀??臊。」 ??。 ?忙着。 ?最所睡着???出所给逝?…… ??说着?多??…??任?〗?垠 ? 抱怸??说??什聊着聊着??了。耄?了。 ??一?着??男怼?一?她! ?一那一??人! ??。 ! ??辱〆解。 的?一?开?明着,一?托着放纵。 ??多〣一??。 ?耻,逺?都一?什?耻的。 抱怀??的倾诉〔?耼?一生活。 ?近一机」?机?送,总有一??这一? 一?中 逃。 必伥?…?。 ?「他考虑着亲 ??质?。 第67页 直到临睡前,他才收到孙佑平微信,简单利落两个字:「好的。」 随后爷俩儿找齐所有证件,去相关部门办理手续。中医师承很漫长,先需要几年的定期跟师跟诊,再考各种证,最后才能拿到行医资格证。拿到证最好的出路就是像父亲一样开诊所,想去大医院坐诊……基本上没门,而他也并不嚮往。治病救人在哪儿都一样。也好在跟师的时间较灵活,如果事先调整好,对他事业也造不成大影响。 大哥离世的第七天,那一天诊所开诊,孙佑平在看诊台摸摸索,掏出一本旧医书给他,说对他有帮助。也是从那以后,父子关系真正缓和。同时孙竟成也愧疚难当,第一回 认识到自己的不成熟和幼稚。 事后他同周渔说,周渔说父亲嘛,毕竟比我们多活了几十年,胸怀自然比我们宽广。 孙竟成发现自从大哥去世后,也许是受了周渔的影响,他开始变得细心,学会了多观察和倾听,会设身处地的照顾他人。如孙毓一小长假回来,他和周渔邀请他们姐弟来新区玩儿,周渔下厨给她们做了西餐;如他会在母亲节那天,送给妈妈一束花。孙母嘴上抱怨乱花钱,可脸上却欢喜得很;也如此刻——他特意买了菸灰缸回来,明晃晃地摆在茶几上。还把大花盆里的菸蒂清理出来……一共二十四支,然后给花换了土施了肥。 他就说他的花越来越焉儿了! 没错,以上——都是他自认为和理解的贴心。 他还觉得自己越来越柔软了,学到了像老婆那样,不动声色地,行云流水般自然地照顾着他人。 已经七点了,老婆还没回来,他要饿死了,微信她:「到哪儿了?」 周渔回:「加班。」 他问:「几点回?」 周渔回:「别烦我。」 他心里有数了,十点前是回不来。接着拿钥匙下楼,骑着电瓶车抄小道回诊所。楼上孙竟飞也在,又在那儿混食儿。俩孩子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大嫂胳膊上挂着刚洗好的衣服从卫生间出来。 孙竟成厨房里转一圈,问妈去哪了?大嫂晾好衣服回来,给他热饭,「妈楼下串门了。」 孙竟成餐椅上坐下,看孙竟飞,「又来妈这儿蹭饭?」 「看不惯?」孙竟飞回他。 孙竟成瞥头,不置一词。 大嫂给他盛了饭出来,孙竟飞看他,「你在你们家,周渔也给你端上桌?」 「你看不惯?」孙竟成回她。 「可真行!」孙竟飞服了,喊大嫂,以后谁吃谁热,敬他那脸儿。 大嫂不在意,脱口而出,「你大哥在家也是,都是我给盛……」止了话,去卫生间给毓言洗袜子。 沙发上看动画片的孙毓言听见,问她,「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呀?」 孙嘉睿嫌他影响自己看电视,说他,「你妈妈和爷爷奶奶不都在么?我爸妈整天不来看我,我可高兴了!」 …… 孙母回来,看见这俩掂个嘴来吃白食的,说孙竟飞,「整天懒死你,两碗水下锅就一顿饭。」 「你为啥光说我呀?」孙竟飞不忿。 「我说不着你弟,周渔工作那么累,不煮饭正常。」 …… 「最近学校忙死了,估计今晚没十点回不来。」孙竟成说。 「晚会你把鱼子酱给周渔带回去一罐。你二哥特意拿来的。」孙母说着打开冰箱,看三罐就剩一罐了,来回扒道:「诶,去哪了?」 「妈你找什么?」大嫂问。 「找鱼子酱,三罐咋剩一罐了?」 「我下班回来看见楼栋口的大垃圾箱里俩空罐。」大嫂说:「跟你手上的一模一样。」 还没问,孙嘉睿不打自招,「我们没偷吃,我们是小孩儿都打不开!」扭头问毓言,「对吧弟弟?」 …… 孙竟飞扫了眼,收了碗去厨房洗,回来把小小的罐悄悄揣了兜,回了。 孙竟成吃好端着碗去厨房,「妈,橡胶手套在哪儿?」 「干啥呀?」 「洗碗。」 孙母过来,夺过他手里的碗,垮垮两下子洗了。作妖,洗一个碗还戴手套! 「洗洁精伤手。」 「你手娇贵,我们手洗一辈子了也没烂。」 孙竟成不跟她说,打开冰箱找半天,「妈,鱼子酱呢?」 「妈、妈、妈、看你喊得多亲。」孙母烦他们一会儿一喊一会儿一喊。 鱼子酱最终没找到,孙竟成心里有数了。他下楼去诊所,孙佑平趁着不忙去了门口练第八套广播体操。他每天雷打不动早晚练。一旁的小马扎上放在大哥买给他的蓝牙小音箱。 孙竟成看了会儿,也跟着他并排练,权当消食了。 练完他闲着没事儿,发微信给二哥,问鱼子酱还有没?老二回饭店里还有几罐。孙竟成骑着电车去饭店,问后厨拿了两罐,里面忙得热火朝天,包厢有五桌寿宴,规格很高,因为他看见了鲤鱼焙面、扒广肚、清汤鲍鱼…… 最终他如愿地打包了清汤鲍鱼。周渔爱喝。 路上正骑着电瓶车没电了……他把车推去附近医院,拿出电瓶准备打车回去,接到周渔电话,问他在哪儿? 周渔接到他时人正在路边摊挑杨梅,说想喝杨梅汤。回去的路上孙竟成开车,周渔坐副驾驶吹着热气,小口小口地喝鲍鱼汤。 第68页 孙竟成嫌打包盒不好,拿了饭店里嘉兴用的焖烧杯。 「饿坏了?」孙竟成笑她。 「晚上就垫了点牛奶和饼干。」 「下回不想吃食堂我给你送饭。」 周渔只顾吹气喝汤,也没应。 哪怕饿坏了,她也很有吃相,小口小口地,慢慢嚼,缓缓咽。如果不是上车她就拧杯子,他也看不出她饿了。 看着看着他就笑了,周渔问他笑什么?他不说。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如何都想不到她有袒胸露乳,豪放不羁的一面。 想到那些画面他就要起反应,为了克制,他同她聊天,也喝了口汤,慢慢压了下去。 到家周渔把杨梅用盐水泡了,准备隔天早起给他煮。孙竟成找出了瓶年前的香槟,放在装了冰块的桶里浸着。周渔看见茶几上明晃晃的菸灰缸,暗翻了个大白眼,回卧室洗漱。孙竟成以为她被自己的贴心感动到了,膨胀到不行。 周渔洗漱好上床准备睡,孙竟成端了杯香槟,舀了一小勺鱼子酱给她。周渔吃不惯,嫌太腥,但看他兴致勃勃地要分享自己,也就着香槟吃了勺。 「我见人都放虎口吃。」周渔说。 孙竟成舀了勺放虎口餵她,周渔摇头,再吃就呕了。随后喝了口香槟,示意他,孙竟成也摇头。 孙竟成不抽菸,一般情况也不喝酒。不抽菸是对肺不好,不喝酒是喝不惯。 周渔倒能酌两杯,红白洋都行,她喜欢那种微醺的状态。但在外极少喝,也就家里放心喝点。 卧室里燃着有益睡眠的香薰,周渔背靠在床头小口喝酒,孙竟成盘腿坐她旁边吃鱼子酱。聊到茶几上的菸灰缸,孙竟成意思不反对她抽菸,以后想抽就抽,但得适量,毕竟如今算是备孕期。 周渔菸瘾本就不大,至于偷吸菸,她举了自己和孙竟飞的例子。自己抽菸可能在亲戚圈是惊世骇俗的新闻,孙竟飞则会见怪不怪。 名声太好是一种负担,大家对你的期待值高,宽容心相对也就小了。 俩人聊了会孙竟成去洗漱,回来周渔已经合了眼。他躺床上把她搂怀里,她鼻子嗅嗅,一只手搂住他腰。 孙竟成拍着她背,轻哼着催眠曲儿。 周渔很安心地入了梦,梦里孙竟成高高飞起,给她摘了颗漂亮星星。 第32章 我是你养的狗? 孙佑平的 69 岁生日那天正好是小满,孩子们不懂什么是小满,孙母给解释半天。做寿这事呢,斟酌了又斟酌,如今疫情都日子难过,外人高兴不高兴的也都不会空手来,索性把旁亲名单统统划去,只请至亲,喊上大伯家三五口人,让饭店来个厨子家里过算了。 可没想生日最后一天大伯来信儿,说他的孩子们都回来,生日那天唿唿啦啦涌入十几口,家里不够坐,自然去了饭店。 那天去了饭店的还有冯逸群和奶奶。生日那天一早周渔就代转了冯逸群的问候与生日礼物,老一辈重礼节,孙佑平当下致电话冯逸群,邀请她傍晚带着奶奶也来。也不知都说了什么,傍晚孙竟成就接了她们来诊所,孙佑平顺便给她们把把脉。 寿宴安排在晚上特别合适,正好是周五,第二天孩子不上学的不上学,大人双休的双休。 那天特别热闹,气氛也恰到好处,孙佑平坐在寿椅上,怀里抱着束鲜花,任孙子们拿着蛋糕在他脸上胡作非为,又是画白鬍子呀,又是戴寿帽呀。 压轴是周渔教孩子们的祝寿词,每个人都不同,轮到孙毓言时他兴奋地给忘了,临场发挥了一首: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笑翻了一众人。 事后孙母没少夸周渔,那天的餐前点心啊,寿糕寿桃啊,甚至是寿面,都是费了心的。尽管孙子们的祝寿词都磕磕巴巴,牛头不对马嘴。 他们老两口是真开心,自从大儿子离世后,真真正正地感到顺心如意。 隔天夫妻俩撅着屁股睡到快晌午,周渔是最近累坏了,好好补补觉。孙竟成是看她不起,他也不起。周渔脚踢他,快点起,还要去诊所跟师。 孙竟成不行,非要她起自己才起。周渔骂他一顿,缓缓起身坐床沿,束了头髮,过去拉开落地窗。 外面天气可真好! 她站窗前惬意地舒展四肢,孙竟成从背后抱住她,下巴贴着她颈继续睡。周渔偏脸催他,「醒啦。」 孙竟成不醒,魔爪还不老实地罩上她胸,用力地揉啊捏啊,夸天气可真好。 周渔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他藉故耍赖,躺床上更不起了!周渔不理他,脱了衣服去淋浴间洗澡,准备回家属院。 她这边洗澡,那边孙竟成过来蹲便,她要噁心死了,拉开浴帘骂他。 孙竟成很有理……「客卫马桶堵了。」 「你就不能憋一会儿?」 「现在你都嫌弃,老了还能指望你?」说着擦屁股沖马桶,站浴镜前刷牙。 「你可真快。」 「我肠道好,不像你,蹲一回要刷十几分钟手机才出来。」 …… 周渔不同他争辩,裹了浴巾出来,脸上敷个面膜,去厨房开火。然后垫了点东西后,俩人一个回诊所跟师,一个去家属院。 她在家属院待了一天,上午扒衣柜找冯逸群和奶奶的夏装,都洗洗晾去阳台。下午带奶奶去公园散步,让冯逸群午休会儿。 第69页 昨天孙佑平给奶奶把脉量血压,说她老人家身体很棒,精神头比冯逸群要好。周渔一点都不质疑,因为她累的想坐下歇息,奶奶还精神头十足地瞎转,一会看看人孩子钓鱼钓乌龟,一会站人画生肖的糖人摊位前不走。 周渔要给她买,她说不着急,足足看了小半个钟,才朝人摊主说:「我属龙,帮我画一条龙。」 「哟嚯,您老人家高寿啊,子孙们有大福了!」摊主奉承。 奶奶不管福不福,她观察了半天只知道龙最大,用的糖稀最多。她是属长虫的,但摊主把长虫画的像只蚯蚓,买起来不划算。 …… 周渔自然清楚奶奶的小九九,配合着让人摊主多画两下,画出它唿风唤雨,翻云搅海的气势! 「对对对,我孙女说得对!」奶奶直附和,「别画的像一条饿了三年的干瘪龙。」 …… 最终奶奶举着一条巨大的龙,边走边舔食。还不时让周渔吃,交待她要舔着吃才能吃的时候长。 一条龙她老人家舔了俩钟头。 傍晚周渔还带她去吃了羊肉汤烩面,一碗里两坯面一两肉,她足足吃了一个钟,吃得干干净净才心满意足地回家。路上很开心,夸这家烩面真好吃呀,汤鲜肉香面劲道,最重要的是肉多!说这日子可真像过年! 祖孙俩天黑前到家,厨房里俩人小声交谈着,别提多温馨了。孙竟成见她回来,说她,「就妈惦记着我,特意做了美食。不像有些人爱吃独食儿。」说完继续忙前忙后地给冯逸群打下手。 厨房里说说笑笑,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奶奶估计是累坏了,挨着她打盹儿。她起身扶奶奶回卧室,伺候她老人家睡下,出来餐就全上了桌。 翡翠鳝段、葱爆羊肉、白灼芦笋、鲜汤口菇、酿苦瓜。除了酿苦瓜,剩下全孙竟成口味。 孙竟成那个美得呀,都能吃出这是第一批出洞的黄鳝。接着夸白芦笋,夸鲜汤口菇……挨个夸。嘴就没闲下,吃一口夸一下,吃一口夸一下。 周渔嫌聒噪,没法吃饭,放了筷子挪去沙发上玩手机。孙竟成喊她,「你不吃了?」 「饱了。」周渔应他。 孙竟成想说什么,想到她家闲事儿不好管,继续同冯逸群边吃边聊,没再管她。 周渔干坐了会,自我憎恶了会,去阳台上收衣服,夏天的一件件挂出来,春天的一件件叠起来。 孙竟成吃好则把空调滤网都给挨个拆洗了,已经要夏天了。接着又帮冯逸群把春秋天的窗帘给拆了,换上夏天遮阳的厚窗帘。忙完就去卧室找周渔邀功,不妨被她骂了一句滚一边去。 不是玩笑式地戏骂,是正气头上撒火似的骂。 孙竟成僵了几秒,转身就出来了。 回新区的车上俩人全程无话,到家孙竟成换衣服去运动馆,周渔问他,「诶,你想吃什么宵夜?」 孙竟成一巴掌拍桌子上,骂她,「我是你养的狗?!」 「心烦了就一脚踹开,想哄了就餵块肉?」 周渔抿嘴不吭。 「我怎么招你了?」孙竟成看她,把肩上的球拍朝沙发上一撂,「说吧,哪儿招你不痛快了!」 周渔还是不吭。 「你说,只要说出我哪招了你,我全认!」 「你哑巴了?」 「我就问你,你又不是我妈,你凭什么无故骂我?!」 周渔迅速回卧室,准备反锁门的瞬间被孙竟成用脚顶住,她关不上,只得扭头躺回了床上。 「你比我还气?」孙竟成服了,要气炸了,「你就作吧、你就作吧!想要像训狗那样训我门都没有!我孙竟成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我不是你的狗!」 说完他就背着球拍下楼,准备出电梯,遇见个冒失鬼,戴个头盔就勐撞上他心口。 对方忙道歉,说只顾盯着手机上的订单看,没留意会撞到他。许是太年轻,说着说着都要哽咽,孙竟成看他手上的外卖盒,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他捂住心口到运动馆,球是打不成了,只好坐在一侧旁观。球拍也被球友给借走了。 哪怕心口不疼,他也不会再做剧烈运动。健康这方面他很注意,每一年都要做一回深度体检,不是他怕死,是对自己和家人负责。倘若有个事儿,也好提前准备。 这些年他的朋友和同学都陆续奔 40 岁大坎了,不是晚癌,就脂肪肝,或糖尿病和性功能障碍。脱髮、肥胖、高血压都是轻的。 前几天群里闲扯淡,有同学感概,说不是男人普遍 40 岁后就老实了,因为他各方面已经被压榨的没精力了。还是女人好,女人上年纪只是更年期罢了。男人整不好就是毁尊严。 孙竟成坐那儿同人聊半天,然后收拍回家,早把跟周渔生气那事给忘了。到家找不见人,才想起俩人正吵架,手机还在茶几上,人也不知去哪了。 他又下楼找半天,最后在小区外的咖啡馆找见,原本一肚子气,看见她全没了,坐过去问,「还生气呢?」 周渔偏了头,不理他。 孙竟成捂住心口,事先警告,「别气我,一个小时前被人狠狠撞了下,到这会儿都还疼!」 周渔看他。 孙竟成就差赌咒了,一个戴头盔的外卖小哥撞上来,不信可以调电梯监控。说着就让她给揉揉,温柔的小手揉一揉就好了。 第70页 …… 周渔伸过去给他揉,孙竟成很享受,夸她小爪有魔力,揉一揉病全走。然后握住她手,放嘴边吻吻,单方面宣布,「老子原谅你了。下回可饶不了你!」 周渔拧他腰,孙竟成大笑。 笑归笑,闹归闹,孙竟成还是要问她为什么发脾气? 周渔捧着咖啡杯说:「没什么。」 「没什么是为什么?」 「哎呀,就是没什么。」周渔给他道歉,说了句对不起。 孙竟成看她,「对不起我什么?」 「我不该把邪火发你身上。」 孙竟成半真半假道:「我那一会是真伤心。我早早过去给妈打下手,又帮着把空调滤网拆洗了,回头你还让我滚一边去。」 「谁让你过去打下手了?」 「还不是为了你?」孙竟成说:「我想让妈和奶奶开心点。我想多出份力,让妈觉得把女儿嫁给我没错。」 …… 「嘁、我怀疑你就是作秀!给我妈制造一种所有家务活都你干的勤快假象。」周渔猜道。 孙竟成仰头大笑,没法跟她愉快地聊天,回馆内点了杯红茶。随后回来坐下,恬不知耻地商量,以后家属院的家务他都包了,诊所的家务归她,新区的家务分摊。 「这样两全其美,共同受益。」孙竟成很有谋略,「你妈觉得我这女婿打灯笼都找不到。我妈觉得我能娶你,是我们家修来的福气。」 …… 周渔都不搭理他,家里家务他整天说分摊,说了半年啥也没干,或是干过后还要自己返工。 孙竟成挺开心的,开心过后又觉不对,发现无论自己吵架的理由多么正当和理直气壮,最后都不了了之。来不及他解惑,周渔喊他回家,说给他煮宵夜。 回家路上,周渔拐着他胳膊问吃什么?他说想吃虾饺。 周渔说家里没虾仁了,明天再给他做。又细数目前家里有什么,她都能给做什么。 孙竟成说:「牛排吧。」说完揉揉小腹,「可我又怕将军肚。」 「没关系,一块牛排胖不了。」周渔语气自然地说:「胖了我也不会有丝毫嫌弃。」 孙竟成那个膨胀的呀,「那就吃牛排,我还要吃不放沙拉酱的蔬菜沙拉。」 「好,都给你做。」周渔说得很柔。 孙竟成那个心软的呀,觉得真是好,他老婆真好,都这么晚了,他吃什么都愿意给做! 周渔心情也很愉悦,原本她正坐在那儿自厌,正下不来台。想着用力握了握俩人十指紧扣的手,一些话到了喉间,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33章 生活依然在继续 周六孙母去乡下吃满月酒了,家里的聚餐就改到了周日。 一早仨小孩跟着孙佑平练完广播体操后,哗啦一下跑开,完全不理会喊他们写作业的大人。 作业——要留在最后一刻写才好。 用孙母的话:读书是讲材料的,有些小孩就是那块料,趴家里学习撵都撵不出去。有些你把他订椅子上,他该不学还是不学。 孙母很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孩子该玩儿的年纪你逼着他学习,等他真正要学习的时候就厌了。 如小儿子,小时以为他是个大材,天天要他去练琴和学习,那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还拿过区优秀学生。谁知,哼、中学后学这儿学那儿,玩这儿玩那儿,学业一落千丈,钢琴也荒废了,最后除了会玩儿啥也不回。 「妈,他除了会玩儿,他还会吃!」孙竟飞添油加醋。 「去一边吧。」孙母撵她,「好歹他还能考上大学,你咧,屁都考不上!」 「我是没考上,可我当销冠那一年拿到过 120 万!上帝为我关了门,但我破门而入!你老四儿子呢……」孙竟飞说着压了声,「妈,跟你说件事。」 「说就说,别一副尖嘴猴腮样儿。」孙母嫌她心术不正。 「老四去年赚了……」孙竟飞说不下去了,蹲在那儿笑个不止,勉强伸了个数,「赚了……八万……」 大嫂也是震惊不已,确认,「一年赚了八万?」 孙竟飞准备回,影见门口的人,顺势熘去了厨房阳台忙。 孙竟成捏了块餐桌上的糕点吃,站了会就下楼了。 大嫂悄悄吐舌头,忙择手里的菜。 孙母心疼儿子了,瞪孙竟飞一眼,「缺家少教!有当姐的大样么?哪有这样笑话弟弟的?」 「我就是玩笑。」 「别跟我说话了!」孙母烦她,「周渔都还没说什么,你倒先带头戳你弟弟?」 「妈你掺和啥呀?多大点事儿。」孙竟飞服了,「我们姐弟间这样玩笑惯了,谁也不觉得有啥,反倒被你这么一说跟多严重似的……」 「没事找事!」 孙竟飞回卫生间洗手,觉得心里不得劲,原本没有事的事儿,这都什么事!想着下楼去找孙竟成,他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本和笔,正在百子柜前一抽屉一抽屉地记录药材。她过去碰碰他,「诶,弟弟。」 孙竟成没理他。 「弟弟,你穿白大褂真帅!」 …… 「弟弟,你身材真好!」 …… 「弟弟,咱俩要不是亲姐弟,我绝对要嫁给你!」 孙竟成要呕了。 孙竟飞抱住他腰,「我亲弟弟真好!」 第71页 …… 孙竟飞正跟他腻歪,有个病患看见夸他们夫妻感情真好,长得也有夫妻相! 孙竟飞大笑,孙佑平闻见动静把她撵出去。药房重地,闲人免进。 孙竟飞朝孙佑平施了个公主礼,「好的父皇殿下,儿臣这就告退。」一路退回了楼上。 …… 没正形儿,少家教。 孙佑平趁这会不忙,脱了身上的大褂,喊上孙竟成去仓库。大量的药材都在仓库,品种也最全,某些需要特殊贮藏的,一般要用到才会去取。 自从孙竟成跟着他学,所有事他都亲力亲为,每一道药材的名称功效他都仔仔细细嘱咐一遍。尽管大部分的药材孙竟成都滚瓜烂熟。 仓库不远,离诊所三五百米。路一侧的法桐已枝繁叶茂,有斑斑驳驳的光落在孙佑平身上。孙竟成望着父亲的背,绞尽脑汁地想说点什么,说什么都好,如:几月才有蝉叫这种蠢问题。 孙佑平止了步,缓缓仰头看法桐,说:「快了,估计六月底吧。」 孙竟成点点头,继续找话题。 不等他找,孙佑平又说:「暑假就有得闹了。」 「怎么了?」孙竟成往前两步,同他并肩行。 「暑假孩子们都放假了,会去摸蝉壳卖给我赚零花钱。」 孙竟成听说了,去年孙嘉睿撺掇毓言拿了仨蝉壳卖给孙佑平,孙佑平给了两块钱,他们俩还不卖,又把蝉壳拿去别的药房卖,最后被撵了出来,只得又找孙佑平讨价还价到五块。 孙佑平说完无话,孙竟成也没再找,父子俩沿着街边树荫缓缓去了仓库。 夏天好,有蝉叫,树荫下有哗哗地搓麻将声,街上有清脆地叫卖豌豆凉粉声。 周渔可不觉得夏天好,晒死了,每天要在烈日下无数次地奔走在教学楼、办公楼、食堂之间。如今才刚入夏,她不过下车给奶奶买鞋的功夫,就已经微微出汗了。 她正在新区拆洗收拾,收到冯逸群微信,说她上回给奶奶买的鞋很合脚,让她再买两双夏天的。等柯宇作业都写完,她开车载着他来诊所的路上顺便给买了。 她在路边车位停好下来,远远就看见那对父子不知从哪儿回来,孙佑平背着双手走前头,孙竟成扛了一包东西跟在后。周渔站那儿等他们过来,随着他们回诊所,然后拿出买给孙佑平的老布鞋,孙佑平点了个头,也没做什么表示,穿好大褂就开始接诊。 周渔拎着东西准备上楼,被孙竟成喊住,要她帮忙倒一杯茶。可累坏他了,扛了那么一大包,手都勒红了。 …… 楼上二嫂也来了,她正好在附近办事,忙完就先来了。顺便拿给大嫂一套手鍊和项鍊,说是之前五一医美中心搞活动剩下的,夏天到了,让毓一戴着玩儿。 大嫂看了眼首饰盒上的 logo,问她,「不会特别贵吧?」 「搞活动的东西,能贵哪儿去?」二嫂说着四下找空调遥控器,太热了。 孙母早她一步把遥控器给藏了。才 34 度的天,就热着你了。 孙竟飞和周渔在那儿试戴首饰,顺便问她还有没? 二嫂应她们,「哪儿那么多,就剩这一套了。这也不适合你们啊,太少女了。」 「这话我不爱听了,少女怎么了?」孙竟飞说:「我不配戴少女的东西?」 「你配你配。」 大嫂也觉得这手鍊适合毓一,小心地装好,随口说:「上回你给我了条四叶草,我没捨得戴,留给了毓一,最后招你大哥了一顿骂。」 「大哥骂什么?」二嫂不解。 「嫌我助长她的虚荣心呗。」大嫂说:「他说那不是一个学生该戴的,怕她将来只看得上好东西,又没能力得到的时候反而会害了她。」 「大哥没错,小姑娘有虚荣心正常,但要老看挂在天边儿的东西反而会害了她。」孙竟飞心直口快道:「普通家庭的孩子不适合戴奢侈品。」 「我当然知道普通家庭的孩子不配戴奢侈品。」大嫂笑了声,回她,「但毓一很懂事,从来没要过这些,是我想留给她而已。」 「当时我就回了你大哥,说你看竟飞,随便给柯宇买一双限量版球鞋都一两万,你女儿戴一条她二婶给的项鍊怎么就上纲上线了?」大嫂给香菇改刀花,缓缓地说:「后来想想你大哥也对,自己没能力给孩子买,最好也别捡别人送的,省的给她一些妄念。」 「老四一年赚八万你笑得直不起腰,你呀,是混出头了,如今有多少本科生年薪还拿不了八万。」大嫂不软不硬地给了她几句。 丈夫在的时候无所谓,这些姐妹不会说话就不会说话,她不同他们一般见识。如今她处境不同了,再不说两句,越发被人瞧不起给欺了去。 孙竟飞先是一怔,忙往回圆,「哎呀大嫂!这不都自家人一块胡扯淡么,我要敢在领导和客户面前这么随意,早被人暗地里弄死了!」说着捏了个圣女果餵她。 大嫂吃下,笑了她一声,说也不晓得她以前怎么带团队了。 周渔则在一侧削丝瓜皮,没接她们话。往常她也是听得多,接得少。 二嫂嫌热,朝她们说:「我怀疑空调遥控器被妈给藏了。」 「我藏那干啥?」孙母耳尖地在阳台听见,等晾好衣服,也佯装四下翻找。 「您怕费电呗!」 第72页 「电才值几个钱?」孙母嘴硬。 「我妈在家也不捨得开空调,我说一度电才多少钱啊?她不听,非得客厅有三五个人了才开,要是就他们老两口,热死也不开。」二嫂笑说。 「我可没不捨得,我是找不到遥控……诶、找到了。」孙母说着让她们看,「找到了,现在就给你们开!」 厨房里笑作一团。 这种伎俩孙母每年夏天都要上演一回。 饭桌上大家逐渐无视孙佑平,开始边吃边聊。孙母说昨天去乡下吃满月酒,听说一房远门亲戚的小孩没了。「才十来岁,因为夜里睡觉打唿噜,医院给她脖子不知哪儿动了手术,手术失败就没了。」 「说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医生操刀失误才没的。拉咱们这儿的大医院,医生说救回来也是个植物人。这家人又把孩子拉回了他们出事的医院,协商着谈赔偿的事。」 「小孩不救了?」大嫂诧异。 「说救回来也是植物人,家里就不救了。」 「这不是手术失败,是医疗事故。」孙竟成总结。 「反正不管是啥,孩子就这样没了。」孙母唏嘘,眼泛泪花地夹菜。 「我跟你们说,咱妈在酒席上说我离婚了,当下就有人给我说亲……」孙竟飞看向孙母,「妈,那男人家里干啥来着?」 「父母是干洁具的吧?」孙母想着说:「好像是做马桶浴柜厂?」 「然后呢,你见了?」二嫂问。 孙竟飞放了筷子,「当下就见了!那男人就坐我隔壁桌……最后还加了微信。」 …… 「这么速度?」 「话赶话赶那儿了!」孙竟飞很激动,挥着胳膊说:「皮相不错,但一看就不是个正经货色……」说着被孙佑平清嗓子声打断。 孙竟飞识相,收了动作,「不像个正经过日子的人。」 「咋不像了?」孙母说她,「我看你还不像个过日子的。」 「结果呢?」二嫂很着急,让她们说重点。 「结果咱妈就给了中间人微信,回来的车上对方就加了我。」 「你们聊了?」 「我当时正开车,没回他。」孙竟飞说:「我们就不可能,先不说我还没拿到离婚证,我堂堂一省会女青年,下嫁……妈,那是十八线乡镇吧?」 「看把你拽的!」孙母看不惯她,「人乡镇是出了名的富裕,还容不下个你?再说这男人在我们这儿开了……就是医院跟养老院连一块的叫啥?」 「医养结合养老院?」 「对对!好像形势很大!」 「厉害呀,没一点人脉养老院都批不了!」二嫂坐直了身子。 「不是他自己的,是好几个人融资。」 「那也很厉害呀!对方多大了?」 「好像 36?比我小两岁。」孙竟飞说。 「离婚茬儿?」 「离好几年了,没生小孩,怪利索。」孙母说。 「那可以呀!」二嫂再次惊嘆。 「算了吧。」孙竟飞撇嘴。 孩子们都没在家,去了老二的饭店,孙母见柯宇不在,放开了说她,「你还净挑别人,你这个年纪带个 15 岁的儿子,还想找啥样的?」 「我这年纪有个 15 岁的儿子犯法了?」 「不犯法,但不好嫁!」 「我就没打算再婚!」 「你爱婚不婚。我就是跟你说,别整天眼皮子朝天,笑话完这个笑话那个。」孙母还对她早上笑话孙竟成的事耿耿于怀。也对她在厨房跟大嫂说的那番话不满。她在阳台全听见了,只是不好搭腔装没听见。 「你就会没事找事儿!」孙竟飞服了,她一直都在这儿活场子,让大家都愉快点,孙母张口就给搅黄了。 「吃饭都少说话。」孙佑平放了筷子,漱漱口,下了楼。 餐桌上大嫂、周渔,和孙竟成都没怎么说话。 大嫂是因孙竟飞的那段话让她不舒服,尽管俩人还说说笑笑,但她心里还是多少不痛快;周渔是刚知道孙竟成去年赚了八万,而这话又是听大嫂和孙竟飞说,她不是很舒坦;孙竟成是单纯觉得累,不想说话而已。 孙竟飞要是知道自己一句话惹这么多人不舒坦,憋死她都不说。一个个心思可真多,她就是同家人闲聊说到那儿了。 出于说错话的心态,饭后孙竟飞独自包揽了所有洗刷工作,那么一摞摞碗碟,她站那儿挨个洗。孙母要给她搭把手,被她撵了出去,说自己洗,让她们都歇着。 孙母轻戳戳她脑门,「说话动动脑子吧,现在家里不比从前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大嫂在卧室给孙毓一写信,写她一切都好,弟弟很好,爷爷奶奶身体也好。又写了些私房话,最后叮嘱她收到饰品后,要向二婶发个微信道谢。 她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什么活动赠品,是老二特意买的。年前家里聚餐时,毓一提过这个品牌,说他们家的饰品很漂亮。她原打算生日时买给她,不算很贵,一条手鍊三两千。 写完信她装好和饰品一起发出去。她们母女都是情感含蓄的人,谁也不好意思当面或发微信说些什么,有些话写信纸上更妥帖,不需要对方及时反馈,收到即可。 发完快递迴来的路上她想到孙竟越,那个承诺过她无数次全家旅行,却一次也没做到就离开的丈夫。她在暗处的长椅上缓缓坐下,泪如雨下。 第73页 第34章 吃喝二人组 回新区的路上俩人沉默,孙竟成是没话可说,以往他也这样,没话就歇着,谁整天那么多话;周渔则是有点憋气。憋他一年赚了八万,她是最后才知道的气。 到家他们也没出去运动,周渔早早洗了躺床上,明天周一还要升国旗,得早起。翻了会睡不着,望向一侧看医书的人,说他,「你就装吧。」 他肯定知道自己在生气,但就是不闻不问。 孙竟成摁住她脑袋把她塞回被窝,「晚安。」他确实知道她生闷气,只是不清楚原因也懒得问。夫妻长久过日子,谁也不想那么累。 周渔慢慢也不想了,不再计较他为什么告诉孙竟飞,而不告诉自己。无非就是怕自己小看他?开公司一年才赚八万,确实不光彩。 周渔睡前叮嘱他,如果要吃宵夜,冰箱里有上午包好提前冻那儿的虾饺。 「嗯,你先睡。」孙竟成眼睛不离书,一只手给她按摩头皮。 等她彻底睡着,他又看了会合上书,慢慢下床洗手,去厨房煮虾饺。厨房原先是开放式的,周渔住过来后说不方便爆炒,临时又安装了推拉玻璃门。烧菜时拉上门,平常就敞开。倒还好,不影响整体美观。 从周渔住过来,家里陆陆续续添置了很多小东西,整体明亮温馨了很多。阳台门上如今还贴着春节时的大红窗花。 他煮了饺子吃好,戴上手套洗刷好回客卫洗漱。洗漱好闲着无事,坐那儿涂涂手霜敷敷面膜,感觉肚子里的虾饺消化了,才回去床上睡。 他见周渔睡很香,朝着她鼻子哈了口气,一股沁心的薄荷牙膏味,真好,希望她的梦也能这么沁心。 诊所里的孙母睡不着,扭头想朝孙佑平说点什么,说什么呢?说老四一年才赚八万的事儿?想着她就说了,不说她心里堵得难受。 孙佑平倒不上心,「做生意就跟地里的庄稼一样,哪会年年都有好收成。无非就是今年收成少点,不碍事儿。」 孙母心里宽慰了不少,不免又说了他几句,整天就会跑着玩儿,要像老二一样踏踏实实地做买卖,他早发财了。 「性格不一样嘛,想开点吧,我感觉他们两口倒也知足。」 孙母又想了很多,最后也慢慢想开了,赚少就少花点,不祈求别的,身体怪好就是福。看见孙佑平还在那儿往鞋头里塞东西,随口说:「别塞了,明儿让周渔给你换一个码就行。」 「不换了,再换另一只脚就大了。」孙佑平稍微大小脚,总是一只脚刚合适,另一只有点紧。 孙母从柜子里拿出几双袜子,接过他手上的老布鞋,麻利地塞进去,又找个挠痒抓,抓把儿那一头用力顶,把鞋子顶的瓷瓷实实,然后立在一角,用静等花开那样的心情,等着它慢慢被撑大。 阳台上的月季开了,也不晓得什么品种,花朵有盆口大,能吃人似的。孙佑平剪了一朵藏背后,拿过回屋给她。 孙母骂他一句,说他净糟蹋花,倒也笑着接过,随便找了个空瓶装点水,摆在了床头。 孙佑平缓缓躺下,舒坦地伸展了四肢后,跟她说:「明年种成牡丹吧,这个看着怪吓人,像日本受过核辐射变异的花。」 孙母支着耳朵听半天,问他,「嘉睿那屋是不是开空调了?」 「开就开吧,随他。」 「我是怕他温度太低,夜里踢被子给凉着肚子。」孙母起床过去给他调温度。果然,屋里刺骨寒,空调显示 21 度。而那个龟孙子则严严实实裹着被子。 她给调成睡眠模式,拿着遥控器出来,碰见准备去厨房泡黄豆的大嫂,说是毓言明早想喝豆浆。 孙母让她赶紧睡,明早还要上班,黄豆她给泡,随后又交待她,要是嫌热就开空调。 她去厨房泡好黄豆,看见水龙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本能就找个最大的盆接住。想想算了,又把水龙头给拧紧。 以前她就老这么囤水,孙竟飞说她这是偷国家的水,如果被查到,就会在报纸的民生栏里曝光。为着偷一盆水上报纸,多丢人啊!要干就干大事,比如去抢银行,说出来也是个人物。 想着她就回了卧室,孙佑平已经睡着了,她把电风扇也调小,躺回了床上。 忘在医院里的电瓶车,好几天后才被孙竟成想起来给骑回来。他骑着去公司,想着俩人早上拌嘴的事儿。周渔问他孙竟飞的离婚进行到哪了?怎么半年了都还没离。 他大致给说了,说他姐大气,明明握有足够的证据,但看在柯宇的面上不想柯勇太难堪。 周渔就回她,说孙竟飞的大气,是因为她在家里有足够的地位和话语权,够底气够自信她才敢这么干。倘若她只是一个为生计奔波,碌碌无为的普通打工人,离婚这事早撕一地鸡毛了。 一个人所谓的大气、自信、格局……都是建立在远脱离了温饱,有一定社会身份的人身上。孙竟飞之所以能体面离婚,是她有能力这么选择。而那些为了离婚搞到鱼死网破,双方闹到人尽皆知的,大部分都是逼不得已,没有能力下的选择罢了。 人人都知道拥有话语权的重要性,可因性格成长环境等各方面因素,并非人人都有能力得到话语权。所以,孙竟飞有能力选择如何离婚,是她的运气,而非大气。 他就说了一句,周老师回了他一车,因此俩人拌了嘴。大道理谁都懂,但要看事情具体发生在谁身上。 第74页 冷静下来后他想到了很多,想到家里无论多么宽裕,孙母都做不到用电自由,做不到心安理得的吹空调。也无论桌上有多么多么些吃的,他记忆中的姥姥,必定要饭后用汤或茶水涮碗喝掉。如果你阻止,她就会给你讲 1942 年她亲歷的事。 也想到孙母常挂嘴边的:你们啊,就是比我们运气好,生在好时候了。 而这时孙竟飞总会接一句,要不让时光倒流咱俩换换,我当你妈,你当我闺女! 想到孙竟飞,就接到她微信,说哪哪哪儿有家什么什么,巨好吃!约他中午去吃。最近孙竟飞也焦头烂额,一来因为离婚的事他们没协商好,所以一直还没告诉柯宇。但她感觉柯宇知情,只是不说罢了;二来她有息借给了朋友 50 万,如今才要回来 5 万。 她工作这十来年攒了不少钱,加之有资源人脉什么的,也会跟着做些小投资。如今说是待业在家,但每年的投资分红足够母子俩开销。 婚姻破裂前她跟柯勇有明确分配,柯勇工资顾家用,她工资就用来置办大件,如不动产和投资什么的。那时的柯勇也表现的无所谓,说夫妻是一体,不动产只写你名儿就行。如今再回看他这句话,有多讽刺? 这些日子想起糟心事就焦虑,不想倒也痛快。有空就去孙竟成公司,约他出来吃吃喝喝,都快成了吃喝二人组。孙母说他们俩是吃喝大将军。 因为他们吃着吃着总会聊起他们伟大的母亲,聊起母亲为这个家隐性地牺牲和付出,然后感动到热泪盈眶,当下就回诊所抱抱他们的老母亲,一个给他妈按肩,一个给她妈揉腿,娘仨抱头亲热的呀。 可亲热不了三分钟。 事后该气人气人,该找事找事儿。倘若不过瘾,背后相互吐槽。 这天孙竟飞约的饭馆就在公司附近,她停好车,孙竟成骑着电瓶车过来,说载着她去快点。 孙竟飞不坐,也不让他骑,堂堂一公司经理……骑着电车多损面啊。孙竟成懒得理她,管别人眼光干什么? 俩人顶着烈日,七拐八拐到了一家大众点评很好的苍蝇饭馆,坐下点了招牌,先闷头吃,随后聊。 柯宇爷爷上个月生病了,也藉口生病,每周都要视频一个钟,「昨天柯宇说这周要回去。」 「应该回,毕竟是带大他的爷爷。」孙竟成说。 「我当然知道应该回,只是我心里不舒坦。」孙竟成没再说了,一直听她说。 孙竟飞很清楚哪怕将来柯宇跟了她,她也无权要求他跟柯勇那边断关系,她也不能这么要求。世界上最复杂的就是情感,她厌恶柯勇,但她还是会在柯宇面前尽量克制这种厌恶,她不愿把这种情绪带给孩子。 她说了很多,又像是什么也没说。简单聊完就回了。她离婚这事对外说的是性格不合,连大嫂二嫂她都没多说,尽管她们彼此也都心知肚明。 丈夫婚外情,说出去获得最多的除了无关痛痒的安慰外,就是同情和可怜。甚至还有些人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只有极少数人会真正地关心你,大部分都是看个热闹和笑话。 而这些在公司聊八卦看热闹的,也许就是在社交上喊着男女平等,喊着女人要帮助女人,喊着女人要关怀女人的人。这就是孙竟飞离职前亲眼所见,和所理解的复杂的人性,不能当真和较真儿。 傍晚她去了诊所蹭饭,大嫂做了酸菜鱼,俩人坐那儿边吃边闲聊。大嫂说自己想辞职创业,像老二夫妇那样儿。孙竟飞不怎么支持,说她脸皮薄,不是二嫂那种敢拼敢闯,皮糙肉厚的个性。 「不是人人都能创业的。」孙竟飞挑着鱼刺说:「你跟周渔都不行,你们这种人拉不下脸俯不了身。」 「你们都只看见我们吃肉,没看见我们挨打。我当年跟单跟的,现在提起来我都嫌臊。全靠死皮赖脸,想尽办法让客户签下购房合同。」 「你还是安安生生坐班最好。」孙竟飞说:「别最后落个鸡飞蛋打。」 大嫂半天才说:「我也是才起这念头,但也觉得自己能力不行。」 「你现在要是一份很差的工作,我倒支持你,因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可你端的是铁饭碗,也都干十来年了……这时候辞职风险太大。」 大嫂歇了心,彻底打消了念头。 「当年二嫂可扛着大肚子拎着刀,去替二哥收要不回来的债。她住人家里,对方去哪儿她包里揣着刀跟哪儿。最后钱一分不少地要回来了。」孙竟飞说:「要你你敢?我都不敢。」 大嫂摇头,「老二还有这么泼辣的时候?」 「都是被逼到那一步了。」孙竟飞说:「当时二哥玩太大了,还欠银行不少钱,如果这笔债收不回来,他们基本就完蛋了。」 俩人聊着,孙佑平得空上来吃饭,大嫂忙去给他盛,孙竟飞拍拍旁边餐椅,「爸爸,坐这儿!」 孙佑平偏不坐,离她远远的。 「爸爸,你为什么不跟我挨着坐?难道我是你垃圾桶里捡的?」 …… 「你妈呢?」孙佑平问。 「偶看见妈妈穿着漂漂的花裙裙,好像去招蜂引蝶……」 「好好说话,洋腔怪调的。」孙佑平说她。 「好的,爸爸。」 …… 孙竟飞不再闹了,看见他脚下的手工老布鞋,问他,「爸,你怎么不穿我买给你的皮鞋?」 第75页 ?服。??夹着菜吃。 ??的?」 「嗯。」 「哼 ? 「哼??包?……??。 。 ???啊。」 「嗯。?。 ?。」 ?」 ??「你?。」 ??她。 ????学着??你?。」 ?嫉妒。」 ?笑着???了。」接着取?买一台。 飞一?。 ????句?尚往?。 ?劲。 第35章 ??老了 ?。 没一??怀」 ?」 ?拐着???太?热,?了。 ?吃什么???问。 ?。??着?说?些。 ?。 ?爷。「?她。 「好。?,???。」 ????退? 退??我送你。?见。 ??。 ??住一盾?庭。 ??一?是一的老人??点哀?倧?耀?所??〉??都一?什救。 ??了。 …… ?往??顿〖,?吃。」说着?熘…?声音。 ??一?? ?着挑着?,?行了。」 ?着说着了一大堆?接物耸???。 简?? ?什?? ?????一?较?过。」 ??是奇怗?伥?叛逭?。」 「所我?‰问。 「?!?。 ????关怀?。?一?但最两行。 一?:??」 ???」 ?:??」 第76页 孙竟飞回:「对。」 柯宇又问:「为什么?」 孙竟飞想了会:「因为他婚外情。」 柯宇紧紧盯住手机屏,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他问:「你不能原谅他了是吗?」 孙竟飞回:「是。」 柯宇问:「如果我想你们永远在一起呢?」 孙竟飞回:「一直以来我都克制着自己,担心自己成为令人讨厌的妈妈。我对你各方面的纵容,不是懒于管教或没精力,是基于对你的信任,是自从你 12岁后,我已经把你当成一个独立的人看待。」 柯宇没再问。 孙竟飞也没再回。 孙竟成出了几天差,在他们结婚的四周年纪念日那天回来。原本他也忘记了结婚纪念日,还是出差前饭桌上孙母提了嘴。 那天中午他去学校找周渔吃饭,周渔明显很惊讶,因为孙竟成告诉她的是明天才回来。 俩人在食堂吃饭,一时无话,三四天没见了,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在他们都心照不宣地笑过后,教务处有人找周渔,孙竟成催她去,说了句,「晚上聊。」 周渔随着同事出来食堂,对方问:「那是你丈夫啊?」 「对呀。」周渔点头。 「我看你们都不聊天。」同事问。 「他刚出差回来。」 「哦。」同事没再问。据说周老师的夫妻关系一般,这么乍看,确实一般。 周渔去四楼教务室,每上一层楼都要看看食堂楼,等上到第三层,看见孙竟成出来,她朝他大喊一声,「孙竟成!」 孙竟成仰头,周渔朝他挥挥手,瞬间有些哽咽,她应该问他出差顺不顺利啊,或者抱抱他的。 孙竟成回她,「周老师!」也朝她挥挥手。 他忽然间很后悔,刚应该问她独自一个人在家害不害怕,她很胆小的,晚上一点风吹草动都睡不好。想着他就喊:「晚上我来接你!」 「好!」 等看不见周渔了,他才出校门口,站在车旁编辑着微信,又嫌矫情,一个字也没发。 开车回诊所的路上,情绪慢慢平缓下来,他微信周渔:「你办公室有几个人?」 周渔问:「干嘛?」 孙竟成回:「请你们喝冷饮。」 周渔回:「八位。」 孙竟成问:「想喝什么?」 周渔回:「喜茶。」 孙竟成问:「我怎么不知道你爱喝喜茶?」 周渔回:「请客的腔调嘛。」 孙竟成觉得好笑,选了她发过来的口味,甘之如饴地下了单。 到诊所停好车,从后备箱拎了好些东西下来,除了部分当地特产,有买给孩子们的,有买给孙母的,还有买给孙佑平的。 母亲是一条裸粉色的珍珠项鍊,父亲是几饼普洱。正好大伯也在闲坐,孙佑平把普洱分了大伯一半。 孙母美滋滋地戴着项鍊,直问会不会太嫩了?孙竟成说不嫩,正好配你那些彩裙子。 孙母夏天特别爱穿裙子,还都是些花里胡哨的彩裙子,她穿裙子不为图好看,只图上厕所方便。裙子一撂,多方便啊! 孙竟成没多坐就回了新区,见家里有点乱,临时叫了个钟点工上来,他也没闲着,从柜子里挑了套床品,一点点给换好。 他并非不会家务,很多基本家务他都会,说句不要脸的话,是婚后周渔太贤惠了……导致他生活能力退化了。 家里都收拾妥当,他开车去学校接周渔,顺便在路上买了一大捧花。结婚纪念日嘛,形式还是要有的,只是俗套了点。 到了学校他觉得傻,不应该开车来。没一会周渔和几位老师一块出来,那几位老师目的明确,只为借谢喜茶的事儿,目睹一下周老师丈夫的风采。 周渔丈夫很神秘,她们从来没见过。见到就讹了一顿,玩笑着要他改天请吃饭。孙竟成满口应下,「没问题。」等她们相继离开,周渔收到群微信,一致赞美周老师的丈夫气质绝了! 周渔哭笑不得。 孙竟成看她,「怎么回?」 周渔上车,「我的车先放学校。」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扭头看,后排放了一大捧玫瑰。 孙竟成顺势说:「结婚四周年快乐。」 周渔回他,「同快乐。」 俩人相视而笑。 孙竟成原本安排了家西餐厅,周渔说还是回家煮。简单两个小菜,喝点小酒走个仪式就好。 到家周渔煮饭,孙竟成一侧打下手,俩人细聊这几天近况。孙竟成出差算顺利,说凌晨还随渔民出了海,捕了一条巨大的鱼。由于鱼太大,渔民惶恐,随即就把它给放了。 「这么大,比毓言个头都大。」孙竟成比划。 「是什么鱼?」 「渔民也没见过。他们只捕常见的鱼,但凡超出认知的就放了。」孙竟成神神叨叨地说:「我当时就想到了一则民间故事。」 「什么故事?」 「渔夫的故事。他捕到了海王的儿子,对方承诺只要放了他,他就满足渔夫三个愿望!」 …… 「我许了家人身体康健,吃得饱,睡得好!」 周渔吃惊,「那鱼问你要愿望了?」 「它没问。我讹它的!」孙竟成理直气壮。 「看把你能的!」周渔要笑死了,随后又问:「没再许别的?」 第77页 「许了。」孙竟成洗着花椰菜,很随意道:「我许咱俩如那樑上燕,岁岁常相见。」 …… 随后俩人没再说,静静地抱在了一起。原本孙竟成要说很多很多,周渔也想告诉他,说中午能见到他很开心,特别地开心,但她在情感方面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几欲开口,都给咽了回去。 孙竟成像是忽然读懂了一些情绪,一些言语之外,远比言语更激烈和真切的情绪。 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所有的话都消融在了这一个紧紧地拥抱里。 事后作为结婚纪念日礼物,孙竟成给她戴了枚黄金素戒,内圈刻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素戒内圈也刻了她的名字。 孙竟成没告诉她,这是一对有来歷和故事的对戒。来歷它原是一枚姥姥戴了一辈子的金镏子,后留给了孙母。孙母则赋予了它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且当着姐妹四个面承诺,将来谁最有孝心,这个金镏子就留给谁。 明显这还没到将来,就在前一段她拿出来戴,可她变形的指关节再也戴不上时……孙竟成把它偷了出来,然后毁了,跟着金铺的师傅打了对如今的对戒。 就在他们正一切尽在不言中地拥抱时,诊所翻了天,孙母死活找不到她的金镏子,且归罪到又一次来蹭饭的孙竟飞身上。 孙竟飞信誓旦旦,她没偷。 孙母压根不信,「你从小就是个坏虫,爱撺掇你弟弟偷钱。钱柜锁了,你又撺掇他偷家里的纸箱和酒瓶子卖……」 孙竟飞服了,怕她没完没了地叨叨,屈打成招道:「我偷了,是我偷的!」 她认了,孙母又有话了,首饰柜里有金条,有金手镯,还有一条凤凰吊坠的大金项鍊……那么多值钱物她不偷,偏偏偷一个金镏子?说她眼皮浅,没出息,只会干些小偷小摸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什么话都被她说了,孙竟飞吃饭,再不搭腔。 孙母一面忙手头活,一面自言自语今儿是老四的结婚纪念日,估摸他们两口子这会儿正在恩爱。 孙竟飞接她话,「才七八点。没这么早上床。」 …… 孙母骂她没正形儿,「我是说她们正恩爱地吃饭。」 …… 「行,妈您说什么都行!」孙竟飞投降,「求求您先让我吃饭!」 「我堵住你嘴不让你吃了?」孙母也是奇怪。 …… 孙竟飞吃着,孙母又在那儿嘀咕,说柯宇爷爷奶奶那边,也不晓得会不会给柯宇灌输点啥不中听的。说完看看不搭腔的孙竟飞,心里嘆口气,又绕了话,「老四两口也是,现在才开窍要孩子,等怀上生出来又是一年后的事儿,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身体咋样了。」她明显感到今年有些事越来越力不从心,什么也没干,光孩子们在沙发上蹦,她听着都感觉乏力。 孙竟飞自然明白她心病,自从大哥去世后,父母肉眼可见地一天天衰老,他们虽没表现出什么,但状态上差了很多。随口她就接了句,「没精力就不带嘛,回头让他们请人带。」 「咦,看你说得轻巧,老四一年赚那八万都顾不住请保姆……我可不信保姆,前两年那保姆纵火案气的我几天睡不着!」 「妈,你别老八万八万挂嘴边,这两年是特殊情况,他吃肉的时候你没看见,就选择性地看见他喝汤了?」孙竟飞说她,「请保姆你不放心,不请你又没精力,难道让他们俩辞职?你别整天瞎想些有的没的,万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孙母被一顿噎,再也没说话。 今晚嘉睿被接回饭店了,大嫂也带着毓言回娘家了,家里一空,她心里就慌,老想找个人说会儿话,可话多,又招人烦。随后她沉默地坐那儿,把收回来的袜子一双双卷好,然后回了卧室。 孙竟飞察觉自己语气硬了,又放软了说:「妈,您别想太多,没事儿就去搓搓麻将跳跳舞,别老把心操我们身上,我们都多大了?」 「哦。」孙母应声。 「您跟爸身体好,就是咱们家最大的福气。别整天琢磨来琢磨去,万一瞎琢磨病了不还得我们伺候?」 孙母没吭声。 孙竟飞把锅碗一洗,来卧室交待她,「别乱想啊,我回了。」 「路上慢点。」孙母说。 「好!」 孙竟飞回去没一会儿,孙母也下了楼,坐去诊所一侧的椅子上。孙佑平看见,抽空问她,「你怎么不看电视了?」 「啊、你说话了?」孙母没听清。 「你怎么不看电视剧了?」孙佑平又问。 「没啥看头。」孙母让他忙,「我坐这儿就很好。」她不想一个人待楼上,总是会看见老大站在楼梯口。 坐了有大半个钟,她开始低头打盹儿。孙佑平忙完手头的事儿,提早关了门,和她一起回楼上睡觉。 第36章 求同存异 结婚纪念日后的没几天,孙竟成就搬公司了,搬去了一栋相较繁华的写字楼。同样是在新区,而且离家也更近。 搬公司的原因是有人入伙,孙竟成的高中同学,俩人都好二十来年了。这两年孙竟成事业不顺,他那帮朋友也知情,早前相继有人提出合伙,都被他给拒绝了。 他马上也小四十了,这些年他该认清认清,该接受接受,他确实不是一块商人的料儿,他也确实能力有限需要帮助。 第78页 他去年就考虑过找人合伙,之所以拒绝了两个,只因那俩人需要拿出所有积蓄才能入伙,且以后所有开销全指望公司盈利。 这是孙竟成压力最大,也最害怕的一种情况。他没有信心保证对方入股后,公司一路能蒸蒸日上。如果越来越差呢?日子久了,他们兄弟间是要翻脸的。所以公司几度财务危机,他都没接受对方入伙。 孙竟成很了解自己,也承认自己是一个理想化的人,无论什么处境,他认为做不来的事儿就是做不来。有些事他能妥协,有些一旦妥协就回不了头。 哪条路好走,哪条路弯多,他一清二楚。 他要找的合伙人,绝不能是走投无路拼身家性命的一类。哪怕他清楚,这种人是最容易成功的。 他要找能认同他价值的,最好是用闲钱入伙,具备抵御风险的能力。而他这位高中同学就符合最后两条,有闲钱,能承担风险。至于认同他价值……俩人能玩上二十来年,也相互了解对方秉性,差不了哪儿去。 他这位同学原也家境殷实,父亲干实业的。前些年他一直在马来西亚做燕窝,因为疫情才回国发展。他原本不太瞧得上孙竟成的公司,俩人吃饭闲聊起,他觉得孙竟成也算朵奇葩,越想越有趣,后才决定入伙。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商人,才能出众也好,商业奇才也罢,见过他们起高楼,见过他们楼塌了。更目睹过前一年还风光无两,再见就是在他开的计程车上。人这一生起起伏伏,潮起潮落,谁又能预知得了呢? 搬公司这天孙竟飞也来帮忙,说是帮忙,实际上是开车路过。其实有搬家公司,也没什么忙好帮的。 她先在公司里转了圈,鸡窝挪鸭窝,除了好停车,没什么大区别。随后坐在沙发上回微信。 孙竟成埋头整理办公桌,说搬公司的主要目的就是原地址不好停车,房东人也不行。说着他在电脑里放了早年录的歌,还有几段零零碎碎的视频,全是当年姐弟俩模仿当红歌手的歌。 孙竟飞听得很尬,就差捂脸,「你怎么还留着?」 「我也忘了,昨天在一个文件里看见的。」孙竟成一面整理一面随着唱出了声。 孙竟飞也哼了两句,忆起高中时俩人为了追星,省吃俭用攒了一年的零花钱,买火车票去北京见明星。硬座里她被人摸大腿,那人不认,还反咬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她可不是好惹的,当下伸出爪子,把那人的脸给挠成萝蔔丝。 说起追星的往事姐弟俩都笑,笑过后孙竟飞问他,「你至今还喜欢窦唯罗大佑他们吗?」 「当然。」孙竟成说。 「还经常听?」 「闲暇吧。」 「工作以后我就没听了。」孙竟飞很感慨,「你要不放录音,我都忘了曾经狂热地追过他们。」 孙竟成哼着歌忙着,没怎么接她话。 孙竟飞站去了一盆散尾葵前抽菸,菸灰盪在盆底,手里还同二嫂发着微信,要她帮忙支招怎么要帐。如今欠钱的成大爷了,她跑了两天,一毛没要回来。 烟抽完摁灭,准备回,被孙竟成喊住,说晚会一块去吃饭呗,周渔出差学习了,明天才回来呢。 …… 孙竟飞又站去散尾葵前抽菸,同他瞎扯淡,扯到小时候她总嫌父母最偏心二哥,一直到中学才知道二哥不是亲生的。「不过我对亲生和非亲生没什么概念,我只知道二哥跟我们不一个爸妈,但情感上没变化,他在我心里还是跟大哥一样。」 「我也是。」孙竟成附和。 「不过我不明白妈为什么老偏心二哥。」 「因为他不是亲生的。」 「我知道,可这更显得二哥像外人。」孙竟飞说:「我感觉二哥也介意,否则他不会故意考砸了急着出去赚钱。」 「二哥说他是故意考砸?」孙竟成看她。 「二嫂说的。」孙竟飞叮嘱他,「千万别说出去。否则妈又要多想!我最佩服咱爸,怎么受得了妈了,没影的事都能琢磨出事儿。」 「二哥的一贯成绩,他正常发挥也不会好哪儿去吧?」孙竟成质疑。 孙竟飞爆笑,骂他真损,随后又说:「二哥这种人吧,上不上大学对他都没所谓,到哪儿都能翻出花儿。」 「这点我认同。」孙竟成附和。 「诶弟儿,跟你说个八卦。」孙竟飞弹弹菸灰,「二哥二嫂几个月前离婚了。」 「谁说的?」 「咱妈说普查已婚人口还是啥的……上门登记时说的。咱妈多精啊,一直压着不闻不问,直到半个月前拉二哥去里屋问,二哥才说已经復婚了。」 …… 「妈不信,他还给妈看了结婚证。」 「他们离了又復婚了?」 「对!」孙竟飞点头,「看看人离婚,不声不响就离了。哪像咱俩,喊半年了都没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干大事都是闷声不吭的。」 「咱妈要不说,我根本看不出来。二嫂周末也来聚,没看出哪不对啊?」 「二哥又胡来了?」孙竟成猜测。 「不像。」孙竟飞摇头,半天说:「我没猜错的话,二哥二嫂有做过婚姻谘询,去年二哥包里掉出一张机构的名片,他当时表情很不自然。」 「我一直以为二哥二嫂感情最好。」孙竟成轻声说。 第79页 「我也是!」孙竟飞附和,「他们共同经歷了那么多……但话说回来,早年二哥男女关系上确实混蛋,没比柯勇强哪儿去。他是咱们的亲哥不好说什么罢了。」 孙竟成没接话。 俩人聊着聊着想见见二哥,问了二哥在哪儿,下楼开车去他饭店。路上孙竟成收到条微信,等到了红绿灯路口,他编辑着回:「我也下班了,准备和姐去二哥那儿吃饭。」 孙竟飞瞥了眼,他们的聊天内容可真……乏善可陈。 周渔发:「学习刚结束,我们准备去吃饭。」 孙竟成回:「好。我也下班了……」 孙竟飞奇怪,「你们整天就发这些琐碎无聊的话?」 孙竟成看她,「很无聊?」 「有事说事。」孙竟飞觉得好笑,「去吃饭还要说一声。」 孙竟成不觉得有什么,「天天哪儿那么多正事好说。她不是外出学习嘛,往常也不怎么发。」 孙竟飞没了话,过一会才说:「我跟柯勇这两年都不怎么谈闲话。有时候他发信息过来我忙,等我闲下来回过去他又忙。基本有正事才发。」 「有一回难得休息,我们俩不知道该干什么,各自玩了半天手机,才想到可以去看电影。」孙竟飞笑道:「然后就去看了场巨无聊的电影。」紧接着又问:「你跟周渔怎么样了?」 「我们好得很。」 「唉哟,别得瑟了。」孙竟飞无语,「你忘了你们吵架的时候?」 孙竟成大笑,「现在也吵。」随后不在意道:「但吵就吵吧,我们俩性格谁也改不了。」 「迈入中年真不一样,身上的锐气都被磨没了,自然而然也就宽容了。」孙竟飞总结。 「也不是。」孙竟成打着转向,认真说:「我还挺满意当下的状态。那天我出差回来去学校找周渔,我们俩什么也没说,但我们彼此知道我们已经说尽了一切。这就够了。」 「至于性格……我不需要去改变她,她也不试图来改变我,各自尊重各自的个性,求同存异吧。我理想的婚姻状态是双方保有自我,不生怨怼,既可以是独立的两个人,也能夫妻融为一体。」 「如今我们达成了共识,可以小吵拌嘴,但明确划了线,明白哪些话能说,哪些话说了伤和气。」 「爱情是纸上谈兵,婚姻才是真刀真枪。」孙竟成为自己这二十来年的个人感情做了总结。年轻有年轻时的好,中年有中年时的妙。 年龄不同,感悟不同。 「太玄了,听不懂你说什么。」孙竟飞回他,「你越来越像周老师了。」 孙竟成不置可否。 此时电台里播起了罗大佑的歌,孙竟成调了音量,又跟着哼唱。孙竟飞望向窗外,抿掉急湍而下的泪,索性抽了张纸盖在脸上,「好想逃回小时候啊,最好一觉醒来,妈妈还在催我们写作业。」 「如果可以回到小时候重设人生,你回吗?」孙竟成问。 孙竟飞犹豫,最后摇摇头。 「我也不回。」孙竟成毫不犹豫。 「我什么都没了,在三十八岁的这年一切回到原点。没了婚姻,没了事业,没了友情,不是一位好母亲,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 「那为什么不回?」孙竟成反问。 「不甘。」孙竟飞擦着泪说:「回去就代表我推翻了所有的一切,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和失败。」 孙竟成心下瞭然,逗她,「柯宇听见了该多感动,有这么一位伟大的妈妈……」 「滚一边去儿。」孙竟飞笑着骂他,「我正在哭呢!」 孙竟成笑笑,没再做声。 「真好。」孙竟飞忽然说。 「什么真好?」 「看见你和周渔能过好,我特别为你们开心,为咱们家开心。咱们家姐妹四个,大哥没了,二哥也不太好,我也离了,如果你也过不好,爸妈该多伤心……」孙竟飞泪眼婆娑地说。 「那天我听见人闲话,说我性格不讨喜,说我为人失败,说我离婚也是早晚的事……要照以往脾气我直接就怼上了,但那天我什么也没说,悄悄就离开了。都凡夫俗子罢了,谁经得起审视经得起照妖镜呢?」 哭完,擦擦泪补补妆,又叮嘱他,「你事业上要争气,如果还只赚八万,这回就要分出去四万了。」 …… 「你还是小时候最可爱。」孙竟成无语了。 「可不,越老越招人嫌了。」孙竟飞补好妆,让他左右看看,「二哥看不出来我哭过吧?」 「看不出来。」 孙竟飞吸口气,调节了情绪,和他一块下车。再一次感慨:「小时候多好啊,哪有这些糟心事儿。」 小时候才不好呢!孙嘉睿正委屈地哭,他只想快快长大。明天是哥哥嘉兴生日,大后天是他的生日。他们俩生日永远都差一天。可这一天待遇确是天差地别。 嘉兴生日永远是最大的蛋糕,所有大人都开心地分食。轮到他就是最小的蛋糕,妈妈说刚过完哥哥的生日,大家蛋糕吃腻了,订个小的意思一下就行。 他不想要意思一下,他想要大蛋糕,想要所有的大人都为他真诚地祝福。他更想要像哥哥十二岁时一样,穿一身订制的礼服,在大酒店由司仪为他主持生日宴。 他蹲在蛋糕店的地上不走,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中的悲愤,他只能哭。他不要嘉兴订大蛋糕,大人都吃过他的蛋糕,就不情愿再吃他的。他清楚记得去年生日,姑姑吃了很多嘉兴的蛋糕,却一口没吃他的,说太腻了! 第80页 二嫂有点恼了,这会儿人正多,嘉睿却闹个不停。这时嘉兴提议,说他明天的生日让给弟弟,他大后天过弟弟的生日。 嘉睿一听止了哭声,说愿意跟他交换。二嫂哭笑不得,随他们的意,只要他们开心就行。最终也不知道嘉睿为什么闹。 领着他们刚回车上,接到孙竟成电话,说二哥喝高了,要她去饭店接。他送都不行,点名要她去接。 包厢里姐妹仨喝的爹妈不认,孙竟飞和老二是真情实感地喝,孙竟成则被他们俩激、被他们俩灌,不得已装作与他们同流合污。 孙竟飞说大哥没了,就剩他们仨了,以后要相亲相爱。然后给他们讲桃园三结义的故事。二哥原本就在其他桌陪喝了,已经上头了,过来这边几杯下肚,被孙竟飞抱住又是痛哭,又是忏悔,说当年对他做了许多不该的事儿。 老二是姐妹几个性格最内敛的,被孙竟飞这么一抱,又说起大哥的事儿,都是性情中人,也跟着落了几滴泪,还让服务员找了束假桃花过来,摆正放在桌中央,要学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孙竟成要昏倒了。 在老二和老三单膝跪地时,他尿遁,说去放水。孙竟飞让他憋住,把他扯过来按着中间,先结义再说。 孙竟成不跪,蹲在中间,但被那俩人给强制执行了。结拜后孙竟飞朝着老二大喊:「二哥!」 老二回她,「三妹!」 俩人紧紧相拥。 孙竟成扶着椅子坐好,干喝酒,喝吧!喝醉就入戏了!可酒实在太难喝了,又肩负送他们回家的使命,只能陪着他们演。 二哥跟孙竟飞吐了两回,他觉得差不多该撤了,二哥不回,指挥他给二嫂打电话。提起二嫂,孙竟飞用着残存的理智警告他好好待二嫂,二嫂这些年多不容易啊,巴拉巴拉一大堆。 二哥也歇了下来,坐那儿沉默地抽菸。孙竟飞问他们为什么离婚又復婚?二哥一声不吭,被问急了,就说是自己混蛋。 「你又去偷腥了?」孙竟飞难以置信。 「我没有!你们怎么就不信呢!我没有!」二哥有点恼了。 …… 等二嫂过来,包厢已经安静了,姐妹仨各自喝着酸奶,老实地坐在那儿闲聊。老二看见她,喊了声老婆,接着满脸喜悦地宣布,「你们嫂子怀孕了!」 …… 二嫂让他小点声,脑壳疼。 孙竟飞吃惊,「又怀了?」 「意外。」二嫂有点愁,「先别吭声,回头再说。」说完拉拉二哥,「回吧,俩孩子还在车上呢。」 孙竟成搀扶着二哥上车,孙竟飞跟二嫂在身后聊,二嫂还在犹豫,一来这么大年纪了;二老怕是个儿子。 她只想要女儿。 孙竟飞给她主意,「那就三个月后再说。」等他们车离开,她趴去垃圾桶吐,孙竟成一面约代驾一面给她顺背。 第37章 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 孙竟成先让代驾绕去诊所,接上柯宇才回他们小区。孙竟飞早晕晕乎乎睡过去了。 到小区孙竟成把她背上去,安顿好,交待了柯宇下楼。 柯宇送他下来,孙竟成说:「不用送了。」 柯宇没做声,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出来小区站在路边拦车,柯宇问他,「小舅,我妈怎么了?」 「心情不好吧。」孙竟成看着都快跟他一般高的外甥,说:「不管你的事儿。是她借出去的钱没要回来。」然后又拍拍他肩,「回去吧,照顾好你妈。」 柯宇回去,孙竟成给周渔打电话,也没正事儿,就是问她睡了没? 周渔第一句就是,「喝酒了?」 孙竟成闻闻身上,说她,「你狗鼻子?」 周渔说:「你喝酒有鼻音。」 …… 俩人静默,也没啥聊的。周渔先说:「我明天下午四点就到了。」 「嗯,我去接你。」 「不用,学校有车来接。」 「那后天还上课吗?」 「照常啊。」 「那后天早上我送你。」 「好。」 …… 又聊完了。 还是周渔先说:「还没回家?」 「正在街边拦车。」 「都跟谁喝了?」 「二哥和姐。」孙竟成说:「我们仨喝了一斤半白的,一瓶红的。他们俩掺着喝,我只喝了两杯红的。」 「掺着喝会难受。」周渔说。 孙竟成缓缓蹲下,索性坐在路牙儿上,同她聊,「二嫂怀孕了。」 「又怀了?」 「说是女孩生,男孩就不生。」 「她一直说想要个女孩。」 「咱们也要女儿,实在不行就男孩。」孙竟成说。 「好。」周渔轻轻地应着。 孙竟成无端感到喜悦,笑出了声,夸自己越来越感性和柔软了。 …… 周渔问:「公司搬好了?」 「搬好了,回来带你去看。」 「好。」周渔说:「我给你买了乔迁礼物,回头放你办公室。」 孙竟成点头,没说话。 小半天,周渔问:「挂吧?」 「再聊会呗。」 「你又不说。」 「我想听你说。」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你给我读首诗吧。」 第81页 周渔给他朗读了一首,孙竟成满足地听完,说:「挂吧。」 「晚安。」周渔说。 「晚安。」 孙竟成搭车回新区,周渔则从消防通道出来,轻声回了酒店房间。隔壁床同事睡眼惺忪地看她,周渔安抚她,「睡吧。」 孙竟飞感觉一夜没怎么睡好,先是被一通电话吵醒,随后被一股味儿给呛着。她起身开窗,才发现昨晚自己吐了,因为床单上有一片被清理过的污渍印。 她揉揉脸,有点羞愧难当地出去,冰箱上贴着柯宇留的便利贴:妈,锅里有粥,我去图书馆了。 孙竟飞看了锅里的大米粥,去卫生间洗漱,然后把床品扯下来洗。喝了粥闲着没事儿,去柯宇房间收拾,收拾着书桌发现夹层里有张周渔的画像。她呆了几秒,最后又给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孙竟成接到孙竟飞电话的时候,正在家属楼忙。奶奶前几天在卫生间洗脸,不小心滑了下脑袋磕在洗面盆上,当时没事儿,她老人家也不吭声,隔天冯逸群察觉她神智不清,喊了他来帮忙给送去医院。 医院里住了两天,没别的事儿,就是一会能认得人,一会不认得。医生给了检查结果,建议回家养着,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孙竟成心里有了数,哪怕头部有点什么,医生也不会给手术之类的。岁数太大了,剩下的就看个人造化。也就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奶奶精神头不大行了,下床去卫生间得一路有人搀扶。 今天一早他来,冯逸群就借了副轮椅,让他把奶奶抱下楼,推着去熘一圈。奶奶喜欢热闹的人群,不喜欢待家里。 孙竟成想告诉周渔奶奶的情况,冯逸群阻止,「让她安心学习吧。人老了,免不了。」 自从医院回来奶奶就一天一个样儿,此时已经完全认不得人了,连冯逸群也不认得。 孙竟成中午回诊所提了此事,饭桌上孙母担心,「回头喊上老二和老三,我们过去探望一下。」 一向寡言的孙佑平也附和,「去看看吧。」 「妈,周渔奶奶多大岁数了?」大嫂问。 「九十好几了吧?」 「那估计……熬时候了?」 「到时候了。」孙母说:「活到这岁数也够本了,儿媳妇和孙女一直都精心地伺候着,不枉白活。」 孙竟成吃好饭,随着孙佑平下来诊所学习。没一会孙竟飞过来,孙竟成脱了大褂随她出来街边,安慰她不要大惊小怪。 「我大惊小怪?」孙竟飞服了,「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事儿很正常,我初中就暗恋我们音乐老师。」孙竟成叮嘱她,「你别当回事儿,这个阶段过去就好了。」 孙竟飞没做声。 孙竟成斟酌着,尽量轻描淡写地同她说了上个周末的事儿。那天上午他临时回家,看见柯宇满面通红地在那写作业,而周渔在卫生间洗澡。等他再从卧室出来,柯宇打个招唿就跑了。也是从那天以后,柯宇就不来新区补课了。 「你什么意思?」孙竟飞问他。 「我意思是柯宇也懂羞耻心,不必过于苛责。」孙竟成耐着性子说:「我原本也考虑说他两句,后来觉得没必要。」 「柯宇在你们家补课,周渔大白天去洗澡?」孙竟飞难以置信。 「我那天也跟周渔吵了,她说正忙家务来例假弄身上……」孙竟成反应过来,看她,「你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孙竟飞冷哼一声,「我就是好奇。」 「你好奇什么呀?」孙竟成拉了脸。 「我好奇她那么聪明,难道察觉不出柯宇的小心思……算了算了。」孙竟飞很烦躁。 孙竟成来火了,准备回击她,孙佑平在诊所里喊他。按耐住情绪忙到下午四点,收到周渔微信:「在诊所?」 孙竟成回:「对。」 大半个钟后,学校的车送周渔来诊所,孙竟成同她一起上楼,问着她累不累。 楼上大嫂和孙竟飞在厨房忙,今天是嘉睿生日。孙母见她出差回来,忙让她回里屋休息,不用管厨房的事儿。 周渔和大嫂打招唿,大嫂笑她,「去歇会儿吧,看你有气无力的。」 她又和孙竟飞打招唿,孙竟飞没应她。她也不在意,坐去了沙发上休息。刚坐下就听见孙竟成的质问声,「周渔跟你打招唿你没听见?」 「没。」孙竟飞回。 「你再说一句!你就是没听见?」 「咋了咋了?」孙母忙问。 周渔也吓一大跳,过去拉他,「发什么神经呢你。」 孙竟成指着沙发,「坐那儿去,没你的事儿!」然后又骂孙竟飞,「你真不是个东西!」 「你是个东西!」孙竟飞骂他。 「你还死厉害?」孙竟成看她。 「别找事啊,烦着呢!」孙竟飞回他。 「你跟周渔道歉!道歉这事过了,不道歉没完。」 孙竟飞不搭理他。 孙竟成过去拽她,被她反手挠了一下。孙母和大嫂吓得忙劝,怎么说着说着动起手来了。孙竟成用力拍着餐桌,梗着脖子骂她不识好歹的东西,帮他儿子辅导作业还辅导出错了! 周渔瞬间瞭然了怎么回事儿,紧紧拽住孙竟成把他拖一边。孙佑平闻见动静上来,看他们。 大嫂和孙母不明原因,解释不清怎么回事儿。孙竟飞不说话,孙竟成要被气死了,说不出话。 第82页 紧接着二哥二嫂拎着蛋糕上来,还没来得及问原因,孙竟飞甩了围裙直接下楼。孙佑平喊他,「老四你下来。」 孙竟成跟着他下去,孙佑平领着他去街边,问他,「怎么回事儿?早就看你们在这儿争执。」 孙竟成很委屈,把事原原委委给说了。孙佑平听后沉默,说了句,「这事你姐不对,回头我让她给个说法。」 孙竟成一直站那儿把气给顺了,才回去继续忙。周渔从楼上下来,看他眼皮上的伤,问他,「疼不疼?」 孙竟成没做声。 周渔又说:「我没事儿。」 孙竟成点头,「你去休息会儿。」 孙佑平朝她招招手,周渔过去,「怎么了爸?」 「竟飞不懂事儿,我先代她道歉。」孙佑平缓声说。 「没事儿的爸。」周渔忙说。 老二也从楼上下来,拉孙竟成去外面聊,孙竟成没说原因,搪塞几句过去了。楼上二嫂看大嫂,想探八卦。大嫂摇摇头,表示也不清楚原因。 饭口孩子们都回来,这事算过了,谁也没再提。吹蛋糕的时候孙竟飞才回来,她也没远去,在附近商场坐了会。 饭桌上尽管有老二夫妇活跃气氛,孙竟成和孙竟飞自始至终谁也没搭理谁。全场最高兴的就是小寿星孙嘉睿,那个高兴的呀,还把蛋糕上最爱吃的车厘子大方分给毓言。 一直到晚饭结束各自回家,孙竟成接到条微信下楼,孙竟飞问他,「你没把事儿跟周渔说吧?」 孙竟成扭头上楼。 孙竟飞拉住他,「是我护子心切。」 「没事了?」孙竟成看她,「那我上去了。」 「你喊周渔下来呗。」孙竟飞说:「我看你们小区门口有咖啡馆。」 「她不一定有空。」孙竟成气没消。 孙竟飞没吭声,好半天才说:「以后你自己有小孩就能理解……」没再说下去,摆摆手,「我回了。」 「你去订位吧,我上楼喊她。」孙竟成进了电梯。 孙竟飞坐外面抽着烟给柯宇发微信,要他先睡,她一会就回。柯宇犹豫着问她,饭桌上为什么不跟小舅说话?孙竟飞回:「为点钱的事儿。已经没事了。」 柯宇回:「哦。那你少喝点酒。」 孙竟飞回:「好。你早点睡。」 柯宇回:「你不要和小舅闹矛盾。」 孙竟飞回:「好。」发完,看见对街孙竟成夫妇,俩人穿得很闲适,散步似地不紧不慢着过来。 她摁灭了菸头,不太自然地等着他们过来,见着周渔就问:「快放暑假了吧。」 …… 「快了,就这几天。」周渔笑着说:「刚你弟还商量着要去爬华山。」 「他是哪险去哪儿。」孙竟飞应道。 仨人坐了会儿就回了,明天周一,周渔还得上课。回家的路上孙竟成解释了她姐的处境,说她姐是有嘴无心……巴拉巴拉一堆儿。 原本周渔已经没事了,但这会又有事了,「我说什么了吗?她要台阶,我不也给搭了?」 …… 「你意思是我为难她了呗?」 「我没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你干嘛老曲解我意思?」孙竟成看她,「你明知道我没这意思。」 「行了,我知道你们感情好,别嘚嘚了。」周渔烦他。 「刚还好好的,你怎么说犯病就犯病?」孙竟成说:「是我情商低,是我不会说话,行了吧。」 「你就是情商低。」周渔说他,「我在家洗澡那事你就不该说。」 孙竟成不做声。他一直后悔这事儿,他要不说今晚什么事都没。 「我也不稀罕管你们姐弟的事儿。」周渔没忍住说:「你把房子抵押贷款借给她钱买房,我才懒得管。」 孙竟成没想她会提这茬儿,解释道:「当时就是机缘巧合。我原本想跟你说,后来钱还上也就没再提了。」 周渔懒得理他。 「你们女人可真能藏事……这都多久的事了?」孙竟成无语。 「没多久,才几个月。」周渔回他。 「你当时不说,憋到现在?」 「我没憋。我是今晚随口一提。我压根就没放心上。」 「我原本想跟你说的……」 「你不最后没说吗?」周渔烦了。 「当时状况很复杂……」 「行了,别嘚嘚了,我压根就不在意。」周渔强调。 「你不在意你揪着不放?」孙竟成回她,「你脸都臭成啥了。」 …… 「我揪着不放?」周渔难以置信,「你要不问我就不会说。」 「我没问啊,是你自己说的。」孙竟成看她。 …… 周渔静止几秒,拒绝跟他说话,心累。 「明明就是你先翻旧帐,还赖我。」孙竟成望着电梯自言自语。 周渔不等电梯了,她爬楼梯。 孙竟成跟她屁股后,纳闷道:「今晚不是因为柯宇的事儿,怎么扯到半年前贷款的事了?」 周渔不爬了,活动活动筋骨,回头看他,「今晚的事过了。说昨晚,你昨晚摔烂了我一个心爱的碗?」 …… 「我没摔烂,就碗口磕破了一个小豁……」 「就?」周渔难以置信,「你觉得碗口磕破一个豁还能用?」 第83页 ?个呗。?轻巧。 ??、。??着他。 ……??怼???问。 ???你一恨。」 ??清局?逺???一?,一???。耎蓝。 ??量着,??行……?着跑开了??? 々商。】 ?吧!】 第38章 ? ?第一着??冯退么。 一?所格调?。 ?…?织的。」 ??,?织的。」 ?。」 「她什好。???的一一?。」 ?情调……」  ̄?一般。‖?酌着说:?意营退??床品……」 ?没一?。』?和。 「?了呢。??:??」 ??候了。?。 ??。 ※?儿??」 ※?织?????。」 ??。 一???诊所 ???话。?当?头接耳嘀嘀咕咕。 …… ?走一???看一??的一?被。 ?????」 ?的????。」 !」 ??老式耚?!—支。 ??钱一支呢。」 ?拆开??一硌掉?,???着?。 …… 续往?走着走着?腰〢?着??。 …… ???着??毓言??天 住一段。 ?????这一局打完。 ?一?务一什?,?晃着强?没耼?一???倚?钱一。 前一?着?简到什?。无一?司??样。 焦虑〉?谓的」?机」?耀??学着耀????。 ?着?一??一??耯?:?说吧。」 他,?」 ??。 ?跟着我。??奶…?。」 ?了。?,?一?。」 ?认真考虑一?。」 ??声。 ???去〦?她送。 第84页 孙竟飞有十万个不情愿,但也没能拒绝。 柯宇其实不太愿意回去了,自从前两回回去,奶奶总有意无意说妈妈只顾赚钱,才忽略了家庭导致爸爸婚外情,他就隐隐开始排斥了。他更不愿意坐爸爸的车,除了无尽地沉默、尴尬,就是他为自己的婚外情无力地辩解和开脱。 想到这些他就烦躁,想也没想抬脚就踹了一辆共享单车,没想一辆倒地,后面哗哗哗几十辆全倒地。 所有人都看过来,柯宇无地自容地站那儿。孙竟飞把手里冷饮给他,催他给弟弟们送回去,然后她弯腰一辆一辆给扶起来。 周渔是一面听课,一面给孙竟成发微信,问他轮椅买了没。奶奶已经大小便失禁,彻底不能下床了。冯逸群商量着买辆轮椅,等周末孙竟成有空了就来背奶奶下去转。 周渔没回话,如今公司忙,他周末还要抽空去诊所跟师,哪会有空来来回回地背奶奶上下楼? 她跟冯逸群提议不如租个一楼?冯逸群没搭她腔。她也没再说。 奶奶生病她当然伤心,只是她已经慢慢学会接受了。她经歷了父亲的骤然离世,哥哥的骤然离世,姥姥姥爷的离世,爷爷的离世……自然也能如常看待奶奶的生病,以及忽然哪一天的离世。 半天孙竟成回她,说下班就去买。 她回:「我买吧。」 孙竟成回:「我没忘,我这两天是真忙。」 她回:「你忙吧。」 孙竟成趁午饭的时候,托人买了轮椅和护理床,直接送去家属楼。他也没多停,安装好床把奶奶抱上去就回公司了。 路上又前后收到孙竟飞和柯宇微信,孙竟飞让他帮忙引导柯宇,这孩子有心事,又不愿跟自己说。考虑着要不要带他去做个心理疏导;柯宇是游戏打腻了,又没地去,想去公司找他。 …… 他回柯宇:「来吧,顺便帮我买一份饭。」 他感觉自从搬了公司,整个生活节奏都快了。整天这个找他,那个找他,这样的事儿,那样的事儿…… 培训结束周渔回了家属楼,坐在床边陪奶奶。冯逸群削着苹果说这护理床很方便,有排便孔,也可以来回翻身,省了很多心力。随后把苹果做成泥,让她帮忙餵。 奶奶讲话口齿不清,可眼睛一直看向窗外,还伸着手指咿咿呀呀说着什么,像是退化到了幼儿时期。周渔看时间尚早,给她戴上纸尿裤,喊上冯逸群过来帮忙,弓着腰把奶奶成功背到了轮椅上。 冯逸群还挺开心,说以后她们娘俩就行,不用麻烦竟成来回跑了。 周渔又一鼓作气把奶奶背楼下,冯逸群拎着轮椅随后,又麻利抻开,奶奶再一次成功地坐在了轮椅上。周渔也隐隐高兴,推着她出去买了碗热豆腐脑,坐在那儿一勺勺餵她。 对街打火烧的认识周渔,同她闲聊,说上个月她奶奶还来买火烧夹素鸡,「我问她夹鸡蛋不夹,她说她不爱吃鸡蛋。」说着拿了个茶叶蛋给周渔。 周渔剥了茶叶蛋,掰成一块块餵奶奶,她还挺精,还知道吮一下她指头上的汤汁,一点不傻嘛。 傍晚回家把奶奶安顿好,冯逸群在厨房忙,说晚上烧两道小菜。周渔说晚上有事儿,让她自己烧了吃。 她出来家属楼也没地去,独自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难得安静的小憩片刻。没坐半个钟,孙竟飞拉了个微信群,一共六个人:二哥、二嫂、大嫂、孙竟成和她。 孙竟飞@她,问鱼汤怎么炖才最鲜最营养。柯宇说她鱼汤炖的最好。她低头编辑了一串文字发过去,再抬头看向窗外时,一个自行车上载满了鲜花的花贩停在路口,陆续有人围了过去。 花很廉价,一二十块一把,最贵也就八块一支的向日葵。周渔想了想,挑了六朵最亮的向日葵,拿着又回了家属楼。 冯逸群正在吃晚饭,不妨她会折回来,当周渔看见桌上是一碗早上的剩粥和一碟咸菜,一声不吭,先把手里的向日葵扔掉,再把冰箱里买的菜也丢掉,转身下了楼。 冯逸群把向日葵捡起来,修枝剪叶插去了花瓶,又把菜都拾回来放冰箱,随后微信她:「向日葵很漂亮。」 接着把剩粥给喝完,厨房一收拾,去了奶奶房间清理她的排泄物,然后又接热水,准备给她擦拭身体。 天热,屋里收拾的不勤快就会有味儿。 那边周渔收到微信,当下就编辑了很长很长一串的文字讨伐她,可由于要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编辑着编辑着手速就慢了……想想又算了,准备删掉的那一刻无意中发出去,她立刻又手忙脚乱地给撤回。 祈祷着她一个字也没看见。 正心烦意乱和走投无路,冯逸群又微信她:「你不是想要餐垫,要什么颜色?」 周渔不想回。但最后还是回了:「黄色吧。」 冯逸群问:「什么黄?」 周渔回:「向日葵黄吧。」 冯逸群回:「你奶奶睡下了,我看会儿电视再睡。」 周渔回:「哦。」 她这一顿脾气发得莫名其妙,也终结的莫名其妙。 回了新区准备上楼,周渔碰见一位同学的妈妈。那位妈妈是企业高管,站那儿同周渔聊,聊她女儿的学习,聊在学校公众号看见周渔又获荣誉了。获得了老师素养大赛的第一名,也获得了学校的十佳骨干教师。 第85页 对方年龄大她很多,同她聊天也游刃有余,夸她也夸的恰如其分,两句就过,不会使人难为情。最后委婉地问她,暑假能不能补课? 周渔笑笑,也委婉表示学校有规定,老师们都签保证书了。 她拍拍周渔的肩,说有事儿就联繫,回头约她喝茶。她很待见周渔,言行举止各方面都很得体,身上有为人师者的样子。她问能不能补课有另一层深意。她觉得教师就是教师,尤其是骨干教师,尽量不要出来补课。 周渔是最怕遇上这种家长,她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是闲话,也不晓得哪一句就说错。而且这种家长自恃能力强,如果她的孩子在班级出了什么状况,她们有些招唿不打,直接越过老师找校长。 因为老师没话语权,找校长能高效地解决问题。 一旦找到校长,受气的就是老师,校方直接认定是老师没能力。而老师压根就不清楚家长是怎么找上校长的。 …… 家里孙竟成在煎牛排,柯宇在他旁边看。孙竟成见她回来,催她洗手,牛排马上好。 柯宇神情不大在自然,紧跟着小舅,他去哪儿,他跟到哪儿。他根本就不愿来,是小舅非要他来。 周渔同他打招唿,问他,「感觉考的怎么样?」 「挺好的小舅妈。」柯宇也没看她。 「明天我找找你的卷子,看成绩怎么样。」周渔说着打开冰箱,打算拌两道小菜。 孙竟成端了牛排上桌,招唿他坐下。 柯宇拘谨地坐下,为了显得自己没紧张,试图找话,「我觉得我作文不行,遣词造句的功底很差,也缺美感。」 「讲究文字美感的话,回头多看古诗词和古典文学,先把基本功练扎实了。」周渔建议他。 「哦,我主要看漫画……偶尔也会看些国外名着。」柯宇说。 周渔麻利地拍了个黄瓜,拌了个秋葵,坐过来说:「你现在就挑你感兴趣的看,不用刻意追求经典或名着。等你阅读习惯培养起来了,再要求自己看些有深度的。」 「哦。」柯宇点头,「我先看些古诗词吧。」 周渔转了话题,问孙竟成,「听说毓一暑假不回来了?」 「说要打暑假工。」孙竟成说:「大嫂说这两天去北京看看。」 周渔点头,专心吃饭。 也许是气氛融洽,柯宇不再紧张和感到羞耻,也慢慢安了心吃饭。 孙竟成吃个饭也不安生,一会说她秋葵咸了,一会说黄瓜酸了。周渔不搭他腔,用力地、艰难地切着煎的像鞋底似的牛排。 柯宇也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嚼,俩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孙竟成独乐乐,一口一块牛排,一口一块牛排,觉得自己煎得可棒了! 第39章 今天真像个人 孙毓一暑假不愿意回来,要留在北京打零工。家里人都明白,也没说什么。最终商议后,大嫂和孙母一起去北京。 原本孙佑平想去,一来诊所离不开人;二来他和大嫂去也不方便。所以最后是孙母代他一块去看长孙女。 去了两天回来,可把孙母给热坏了,说哪儿也没去,净在宾馆里待着了。去哪儿都要戴口罩扫码,她天热戴口罩喘不上气。 说着说着又难受起来,说毓一都瘦脱相了,就站在那白花花的日头下发传单,一天一百块钱都没有。 她说这话时是正晌午,在诊所里,那会儿没啥人,大伯也闲着没事过来喝茶,听她这么一说,也都没闲心喝茶了。 孙母缓了情绪,压着声说:「我还没啥,她妈看见心疼得直掉泪。」 孙竟飞从楼上下来,听见说:「妈你夸张了啊,哪儿瘦脱相了。」 「你大嫂呢?」 「睡了。」孙竟飞说:「犯头疼了。」 「你给她了么?」孙佑平问。 「给了,这孩子倔,劝了老半天才收。」孙母说。 临行前孙佑平从抽屉里包了一万块的红包,让她拿给毓一缴学费住宿费之类的,他们也不懂怎么缴。平常给她微信转帐也都退了回来。 「我前一段给她转了钱,说要她暑假出去玩儿,她不收。」孙竟飞倒不在意,「孩子大了,有自己主意,过度关心反而适得其反。」 「她没收钱回你话了么?」孙佑平问。 「回了。」孙竟飞说:「她还笑嘻嘻地跟我道谢,说一切都很好,她先打一个月零工,攒了钱就去云南玩儿。」 「往常我在群里问话,她都不吭声。」孙母说。 「你语音太长了,有时候会不方便听。」孙竟飞拿出手机教她,「一般我们都设置了免打扰,你@她,她才会看。」 「毓一也没啥事儿吧?」大伯关心地问。 「没事儿大伯,我妈向来说话水分大。」孙竟飞说。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站那白花花的日头下……」 「妈,发传单都要站外面,我当年也发过,您是看见自己孙女发所以才心疼。」孙竟飞说她,「前两年有人给你发,你抓着就给撕了……」 「你别接我话,我可从来没撕过人传单。」孙母有点下不来台,屋里还有外人在。 大伯觉得差不多了,喝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准备回去。孙佑平送他出来,说天太热了,家里歇个午休,别来回跑了。 第86页 大伯摆摆手,骑上自行车准备回,又说:「回家我问问老八,看他能不能在北京给毓一寻个差事儿。」 「不麻烦了,一个月她就开学了。」孙佑平说:「让她磨练磨练也好。」 「你回吧,路上慢点。」 那边树下的麻将桌临时三缺一,有人扯着嗓子喊孙母,要她出来顶替会儿。孙母不情愿跟她们玩儿,嫌她们牌品差,一局一块钱,输了给个钱还抠抠索索。 孙佑平路沿站了会儿,活动了肩椎,回来看诊台前坐下,拿出手机给孙毓一发微信,捯饬了十来分钟,才编辑出:「毓一,我是爷爷。照顾好身体,有难处就往家里说。」他思来想去,这两行字足以。 孙母禁不住手痒,还是出去搓麻将了。孙竟飞蹲在她旁边,一面聊微信一面指点她出牌。 聊微信的那个人是相亲男,他发了个朋友圈,她点了贊,然后他就寻过来聊了。她也闲着没事嘛,扯会淡! 聊着笑着,牌桌上人打趣她,问是跟谁聊吶?孙竟飞嗲声嗲气地回:「花婶,情人啦。」 孙母拍她一巴掌,让她回诊所。她不回,挪个地继续聊。这回是正事儿,柯宇发来的,他回爷爷家四五天了,这会发信息说想去北京找毓一。 孙竟飞说毓一忙着打工,哪儿有空招待你。 柯宇回:「我已经跟毓一姐商量好了。她能安排我住男生宿舍。她的传单半天就能发完,剩下那半天我们去玩儿。」 孙竟飞回:「我怕你去添乱。」 柯宇回:「不会的妈。我们俩都商量好了。我也想去陪陪她。」 孙竟飞犹豫。 柯宇回:「妈你相信我吧。我都快 16岁了。」 孙竟飞回:「什么时候去?」 柯宇很高兴,给她发了一串跳舞的企鹅,然后回:「我想明天就去!你今晚来接我吧。」 孙竟飞惊讶:「你不多待几天了?」 半天柯宇回:「要不麻烦小舅来接也行。」 孙竟飞回:「晚上我去吧。」 柯宇回:「好的,妈妈。」 周渔最近是上午忙学校的工作,下午就去家属楼,忙忙这儿忙忙那儿,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事。冯逸群也总趁这时候午休会儿。 周渔忙完那些不重要的事,也会躺沙发上吹着风扇睡一会。其实那些琐碎完全没必要干,她愿意干,主要是闲下来不知该干什么,更直白点,是闲下来不知该跟冯逸群聊些什么。 这天她在沙发上似睡非睡,冯逸群给她开了客厅空调,又给她肚子上搭了毯子,随后折去卧室继续睡。这天她想了很多,想着想着就坐了起来,从包的隔层里掏出烟,从烟雾里环顾着住了二三十年的房子。 她眯着眼,恍然间看见了父亲,看见他穿着工作服坐在餐椅上,看见他拧药瓶,看见他倒药,看见一粒粒药掉地上,看见小小的自己捡起来;看见父亲笑着摸她头,看见父亲把她抱坐在大腿上,看见自己追问他,赤壁大战后曹操去哪了? 等她被菸头烫到手,回过神儿,餐椅上空空如也。 她把菸蒂恶毒地直接摁灭在茶几上,去了奶奶房间。先帮奶奶倒了排泄物,又拿了个放软的香蕉,一点点餵她。奶奶还是咿咿呀呀指着窗外,她说太热了,等会就出去。 她闻着动静,察觉冯逸群起了,半晌后她意气扬扬地出去,茶几上的菸蒂已经被清理了。冯逸群则微微侧蹲在阳台点着蚊香。 她靠着墙站,看她从从容容地点了阳台蚊香,又去奶奶卧室点了蚊香,然后摘了几片薄荷叶泡去凉壶里,接着打开冰箱,随口问她,「晚饭在这儿吃吗?」 周渔闷声不吭。 她不再问,拿出冰箱里的中药液,先放温水里浸了会儿,然后拧开吸嘴盖喝。 母女俩久久凝视,周渔先瞥了头。 …… 傍晚孙竟飞独自去接柯宇,原本她要喊上孙竟成,想着他最近忙,索性自己去了。快到时她发微信柯宇,也鸣了喇叭,往常他们听见喇叭声就迎出来了,这回好半天柯宇才拎着包出来,身后跟着脸色不好看的爷爷奶奶。 老两口看见她,脸色更难看了,勉勉强强才打了声招唿。刚开出去一截,她收到柯勇微信,质问她当初说好柯宇要在爷爷家住上一个月,怎么才几天就接回去? 孙竟飞没回他。扭头看了眼情绪低落的柯宇,提醒他,「繫上安全带。」 「哦。」柯宇系好,假装无意问她,「谁的微信?」 「你爸的。」孙竟飞说。 「他说什么了?」柯宇脱口而出。 「没什么,就是问你怎么不多住几天。」 柯宇紧紧抱住怀里的书包,含煳地说:「我不想住了。」 孙竟飞没问原因,示意他怀里的包,「放后排吧。」 柯宇侧身把书包放了后排,朝着窗外看了会,半天解释着说:「我没跟爷爷说我不想住了,我是说回来有急事……」然后哽咽,没再说了。 「我晚会跟你爸说,说是我让你去北京的。」孙竟飞说。 「你跟他说是我自己要去的,我只是不好跟爷爷奶奶说……」柯宇说着双臂环抱住头玩儿,偏偏脸,用袖口抿掉了泪。他没有办法对着爷爷奶奶说,说他不想住他们这儿了,他想回妈妈那儿去。太难了,他说不出口,尤其当奶奶全心全意地给他备了一桌子好吃的时候。 第87页 孙竟飞什么也没说,伸手摸摸他后颈。他用胳膊挡住眼睛,一抽一抽地哭。好难啊,还没成为真正的大人都已经这么难了。 …… 那边周渔一直从家属院走回新区,走了一个半钟,浑身汗透。到家脱掉鞋子就直奔主卧。孙竟成闻见动静拎着拖把从书房出来,没见着人,只看见一双歪歪扭扭的鞋子。 他过去把鞋子放好,说她,「没看见我刚拖了地。」说着把她踩脏的地方拖干净。拖完直起快要断掉的老腰,过去卫生间涮拖把。 涮好又依次把:主卧、侧卧、书房、客厅、厨房、阳台……统统拖了遍。拖到主卧听见卫生间的淋浴声,狠狠地把自己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大声赞美了番。然后燃上香薰,一路拖着退出了房间。 他可没这么勤快! 他下班到家,看见屋里有点乱,想到最近周渔照顾奶奶很累,就开始一点点收拾。他这人有强迫症和洁癖,要么不干,要么大干。 他整理着屋子,扫拖一体机清洁着地面。等他整理好,不听地面动静,他买的一体机又坏了!他怕周渔发飈,只好找出备用拖把自己拖。 他望着一尘不染光洁如新的地板,成就感爆棚!随后去了主卫,一面撒尿一面跟淋浴间的人说:「可把我给累坏……」说着浴帘勐然被拉开,那个不是东西的盯着他的兄弟看,他憋住,挪去了客卫继续撒尿。 …… 周渔洗好澡出来,精疲力竭地坐在床沿休息,看见微弱昏黄的香薰蜡,又看看新换的床品,地板也微微发光,她用脚趾蹭了蹭,很干净。 她赤着脚出去,客厅也都一一整理了,孙竟成在客卫涮着拖把哼着歌,看见她出来,迅速邀功,「老婆你看,我帮你把客厅整理了,卧室整理了,厨房阳台也都整理了!」 要照往常,周渔必定怼过去了:不是你帮我整理,是你应该整理。 但今天她没说,只轻轻回了句,「谢谢。」 孙竟成可神气了,叉着腰,「可真是累坏我了!」 「我嫌一体机拖不干净,我亲自弓着腰一点点拖的。」说完寻着她脚印的水渍一路拖回主卧。 周渔没做声,又折回卧室坐去了床沿。孙竟成察觉她兴致不高,问她,「今天很累?」 周渔搂起睡裙,让他看膝盖的淤青,「背奶奶下楼时磕了一下,差点把她给摔了。」 「我都说了我去背……」孙竟成懒得理她,过去客厅拿药箱,然后坐地板上给她涂药。 「奶奶没事吧?」 「没事儿。」 孙竟成去五斗柜拿了双袜子替她穿好,说就不能赤脚踩地板。接着去了卫生间沖凉,随口问她老师什么时候才彻底放暑假? 周渔后仰躺平在床上,回他,「明天就彻底放假了。」 「那我们去爬华山吧?」 「好啊。」周渔说:「凑你空。」 那边没了音儿,响起了哗哗水声。 此刻的周渔心绪十分平静,甚至生出了几分柔和。这是不常见的。常见的是走投无路和有意识的压制。 她找出二嫂给她的中药粉,学着调制成煳,等孙竟成洗好澡出来,她给他个头箍戴好,要他躺床上,给他敷深层清洁的面膜。 孙竟成很享受,面膜冰冰凉凉的,让他很想要聊天。周渔不让他说话,说等十五分钟后成型了揭下来。随后又调了深层补水的面膜,又给他敷上,继续等十五分钟。 孙竟成好奇,「为什么你不敷?」 周渔说:「犒劳你的。」 孙竟成得意忘形,夸她今天真像个人。 周渔笑而不语。 孙竟成觉得哪不对,反应过来问她,「你是不是拿我脸当试验品?」 周渔哈哈大笑。 第40章 破茧 周渔独自去旅行了。 具体去哪儿她没说。 孙竟成是在她已经出发后,才收到了告知信息。他有点生气,他这两天一直忙着工作,计划着时间要和她去爬华山。 趁着中午他回了新区,果然她的背包不在了。他本能回她:「你可真自私!」 周渔回:「你以前也这样啊。你也是临行前才和我说。」 孙竟成回:「我那是没意识到,我不是故意的!」发完察觉不对,迅速撤回。撤晚了。因为周渔也回了他:「我也没意识到。」 …… 孙竟成服了:「你是故意报復我呗?」 周渔回:「我是早上刷了个视频,才临时起意的。」 孙竟成问:「什么视频?」 周渔回:「不告诉你。」 孙竟成问:「去哪了?」 周渔回:「没……信……信……信号……了。」后面再也没回。 …… 下午忙到三四点,他逐渐消了气,微信她:「别省钱,住最好的酒店,晚上睡觉反锁门。」然后转了笔钱给她。又忙了会儿,提早下班,去了家属楼。 他先抱了奶奶下楼,推着她出去转了圈,然后回来吃了冯逸群煮的晚饭,最后无所事事地回了诊所。这时气完全消了,发微信她:「家里有我,你好好玩儿几天。」 没忍住,又多说几句:「差不多行了。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一声不吭地出门。我都提前一个星期报备。」随后想到她睚眦必报的性格,想到她为了羽毛球能赢自己,竟然请私教苦练半年,他也是服气! 第88页 这完全是他自作多情的想法,周渔练羽毛球是因为学校每年的体育节上,教师必须参加一个项目。 楼上仨孩子全面解放了,歪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看动画片,打游戏的打游戏。因为柯宇都去北京玩了,他们玩得更理直气壮。也不知是谁的暑假作业被踩在地上,他们毫不关心,谁爱踩就踩!最好把上面「快乐暑假」四个大字给踩没。给暑假布置作业就算了,还想要写作业的人能快乐! 孙竟成把暑假作业捡起来,掸掸上面的鞋印,给扔去了里屋。孙母正在纫针,半天没纫上,喊孙竟成帮她纫。 孙嘉兴嚷着不要给他缝袜子,缝了他也不穿,晚上在宿舍脱了很丢人。孙母懒得搭理他,一双袜子十来块,没几天顶一个洞、没几天顶一个洞,卖袜子的跟着也不行。 「你二嫂也不是个过日子的主,一买十几双,顶破了就扔。」孙母唠叨,「买鞋子也是。学校要求穿上海那个啥力的,她嫌臭脚,都给买成那个……打对号的叫啥?」 「奶奶,那叫耐克。」 「一回也是买好几双,不照样臭脚?他那脚跟铁打的似的,没穿一阵就踢坏,我都拿去鞋店给补吧,补回来他个龟孙还不穿。我最后都拿去送了人,人家可稀罕了!」 「还有他那些衣服,穿不了的我都收拾了送人,你二嫂还说我……说旧衣服送人不好看。人家可稀罕了!人家孙子天天穿着在街上玩儿。」 「啥也不是,一个个都是被福烧的。」孙母取下老花镜,揉着酸麻的肩膀。 孙竟成纫好针递给她,又给她按摩肩。孙母垂着头,指着都哪哪哪儿酸,接着又理起了家常。 照往常,孙竟成是不肯听的,早下楼了。但前一段孙佑平让他们对母亲耐心点,无非就是些碎话,能听就听两句。 孙母说起了楼上的阿姨,说她掌柜的去年死了,今年老看见她闲逛。「大晌午她也不睡,就在那大日头底下来回逛,从这条街逛到那条街。我看她实在太孤独了,就喊了她来诊所聊天。没想到以后她哪也不去了,天天来诊所坐。没人跟她聊她也坐着不走。」 孙竟成扒着她脑后的头髮,「妈,你这头髮全白了。」 「有啥稀奇的,人老了头髮自然就白了。」孙母不在意,「年口我去染黑就好了。」 「诶对了,你们没避着吧?」 「避什么?」 「你们不是计划要孩子?」 …… 孙竟成清了声嗓子,嗯了声。 孙母看看那帮孙子,压着声教他,「你们那啥的时候啊,拿个枕头垫着周渔的腰……」 孙竟成听不下去了,准备走。 孙母拽住他,「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再按会吧,最近酸得难受。」 那边孩子不知看了什么,孙嘉睿问:「奶奶,我要是死了这个世界还在吗?」 …… 「在!」孙母没好气地回他,「离了你地球照转!整天都问点啥。」 孙嘉睿开始难受了,他死了就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吃不到好吃的,喝不到好喝的。而且自己死了之后,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所有的家人们都还在这个世界吃吃喝喝。就像大伯死了,他们照样吃辣条看电视? 他终于想明白了,想明白了死亡是一件多么令人难过的事。他不怕死,但他怕自己死了他深爱着的家人们还活着!他们最终会忘了自己! 深爱——深深的爱意——这是暑假前老师教的一个词彙,说用来表达情感的浓度,比喜欢和爱更加深刻! 老师问他们看见这个词彙,脑海里有没有相对应的人物,让自己认为是深爱着的。孙嘉睿第一个就想到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嘉兴毓言柯宇……一长串,数都数不完!想到这他泪眼婆娑地说:「奶奶,我深爱着你。」 …… 「小叔我也深爱着你……」接着就嚎啕大哭,「我不想死啊!我不想离开你们啊!我不想我死了你们还活着!」 …… 好、他一哭,一提死,孙毓言好好的正看着动画片,突然也想到了爸爸,想到了有大人说爸爸死了,他也开始伤心地哭。 周渔省都没出,她去了林州,那有一个国际滑翔基地。她是朋友圈无意看见,临时起意才来的。 第一天,她就站那儿看,看别人滑翔,看着看着就蹲下,然后回宾馆了。 第二天,她继续站那儿看,决定放弃回家。行至半途,又决绝地上去,在教练的陪同下顺利滑翔。 等滑翔结束下来,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狠狠抽了两根烟才起。回去的路上她仰望高空,想一切也不过如此。 这次经歷,一生她都从未对人提及。包括冯逸群和孙竟成。 回来一切照常,她先去了家属楼,和冯逸群一起给奶奶洗了澡,傍晚又背着她下楼推着逛。这回冯逸群陪她一起,也没问她去哪了,只说这两天傍晚孙竟成都会来……说着她手机响了,是孙竟成打来的,说家里没人。 冯逸群让他稍等会儿,这就回。 经过菜市场,冯逸群问要不要买菜,周渔说好啊,随口点了几道孙竟成的口味,买好挂在轮椅把上,推着慢慢回走。 孙竟成没地去,就在小区门口被纳凉的人拉着唠嗑,问他们怎么不要孩子啊?年龄大了可不好生养啊!孙竟成自来熟地混上把南瓜籽,问那位门牙掉光的奶奶,没门牙了怎么磕? 第89页 奶奶教他,门牙没了不要紧,用嘴角的后牙磕就行。孙竟成说这南瓜籽香,奶奶又教他怎么从南瓜里掏出籽,放在平底锅里焙。磕着磕着磕饿了,他去附近买了火烧夹素鸡,买了六个,坐回去和她们一块吃。 埋头吃到一半被人喊,说你丈母娘和媳妇回来了。孙竟成看见迎过去,第一句就问周渔,「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冯逸群笑他,指指轮椅把上的菜,「她都照着你口味挑的。」 孙竟成看她一眼,递给她正吃的火烧,让她咬正中间的位置,那儿有茶叶蛋。周渔狠狠咬了一口,在嘴里翻了几翻,咽下说:「还是这家最好吃。」 孙竟成把火烧给她拿着,俯身抱起奶奶上楼,冯逸群拎着菜先去开门,周渔收了轮椅随后。 上了楼冯逸群去厨房忙,周渔给奶奶换纸尿裤,随后又在她腿窝、腋窝、和脖子都扑了爽身粉。又让孙竟成去阳台掐两片薄荷叶回来,夹在奶奶的耳朵后。 忙完洗了手回来,捏了片火烧里的素鸡,掐一小片放奶奶嘴里,她老人家含上半晌,等没味了才咽。随后又张了嘴。 周渔哈哈大笑,问孙竟成敢不敢餵太多?孙竟成不让餵了,说奶奶已经两三天没大便了。说着捡了根软香蕉坐那儿餵。 她老人还抿着嘴不吃。 …… 孙竟成嫌她把奶奶嘴给养刁了,说她,「你就是乱来。回头排便不畅就麻烦了。」 周渔倒不在意,「马上就失去味觉了,趁着能吃就吃点。」随后又掐了片指甲盖大小的素鸡,朝着奶奶商量,「这是最后一片,吃完必须吃香蕉。」 奶奶点点头,啊——一声,张大了嘴。 孙竟成也笑,随她们去了。 随后周渔出来,倒了杯薄荷水喝,找了围裙系上过去厨房帮忙。冯逸群说热,用不上她帮忙。她也没吭声,拿了一个小刮刀,站那儿从容耐心地取芹菜上隆起的筋。 孙竟成看她们母女俩忙,闲着没事下去药店买了开塞露,回来看见那一排排老房子上年前趴满枯藤的爬山虎,如今早已苍翠欲滴。而那清晰可见的脚掌,还沿着墙沿奋力生长。 柯宇去北京八九天了,除了到的时候报了声平安,母子俩都没怎么联繫。孙竟飞每天都能通过他朋友圈动态获知信息,自然不着急。 加之孙母也每天在群里@柯宇和孙毓一叨叨,说长城有啥去的?也不怕中暑;又说圆明园有啥去的,晒死个人?叨叨个没完没了。最后还是孙佑平看不下去了,让她少说两句。 这晚都十二点了,她收到柯宇微信:「妈,你睡了吗?」 孙竟飞回:「没。你怎么也没睡?」 柯宇回:「宿舍好多蚊子,睡不着。」 孙竟飞问:「没蚊香?」 柯宇回:「昨天用完了。」 孙竟飞帮不了他,也明白他并非是找自己寻求解决,同他闲聊:「宿舍有几个人?」 柯宇回:「就一个,也是在这打零工。」 孙竟飞问:「毓一工作的时候你去哪儿?」 柯宇回:「我帮她一起发传单。我们俩上午发完,下午就去各处玩儿。不过每去一个景点我想买门票,毓一姐都网上买好了。」 孙竟飞回:「让你毓一姐买吧。过年我给她包一个大红包就行。」 柯宇回:「好的,妈妈。」接着又一条:「我感觉毓一姐成熟了好多,非常独立和有主见。我也认识了一些和我生活很不同的人。」 孙竟飞问:「怎么认识的?」 柯宇回:「毓一姐有一个发传单群,里面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我以前认为在北京月薪三五万才正常,原来还有三五千的。」 【毓一姐也有几个同校生发传单,有时候大家发完会买一些便宜的水果分食,也会有人请吃冰激凌。哪怕吃十二块钱一盒的盒饭,大家也是开开心心的。】 【还有一些上年纪的,不属于我们学生群体的。我们买了水果也会分给他们,他们会好开心和感激……有些感受我没有办法用文字表达,我太年轻了,没有阅歷和说服力去向谁表达。】 【我第一回 接触到这么多复杂的人,第一回真切地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纯粹的友善、敌意和壁垒。我以前自认为的弱势群体都是悲苦的,现在觉得自己狭隘了。这些天我有感而发,也许我们每一个人最需要的不是成功和财富,而是被尊重和认同?】 【像是毓一姐拿了葡萄分食给那些叔叔阿姨,他们会特别感激,我能确切地感知到他们并非感激被分食葡萄,而是感激被尊重;也像是我为什么喜欢小舅和小舅妈,因为在他们面前我讲的话能被倾听,我做的事能被看见。他们会体面地尊重我的感受。哪怕他们并不认同我的价值。】 【那些叔叔阿姨向我们表达感激的时候,我就特别难受,我想我要是大富翁就好了,这样我就有能力帮他们摆脱穷困。】 孙竟飞没回,一直听他说。 他说:「我突然理解了小舅对我说的话,他说我们改变不了他人的困境,但我们要学着去尊重正在困境中的人。因为总有一天,我们也会陷入困境……」 他说:「你和爸爸分开我没什么好说的,他不止伤了你的心,他也伤了我的心,而且我的心再也不会好了。你和爸爸分开只要清算财产就好了,而我……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我对爷爷奶奶有多么地愧疚,以后我不会经常回去看他们了,我没有办法面对他们那双眼睛。我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被活生生地剥离了。」 第90页 【以后我会和毓一姐一样,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不成为你们的负担,不让你们操心。】 第41章 无法逾越的鸿沟 聚餐这天二嫂来得很早,主要是想和大嫂聊会儿。大嫂比她大两岁,说话办事都是最稳妥和周全的。 孙竟飞也没比她们小哪儿去,但她说话欠妥当,嘴也不严。她怀孕还没三个月,叮嘱过她不要说出去,事后她就告诉了孙母。 这事真不赖人孙竟飞,是孙母看她面色和爱吃酸东西自己琢磨出来的。为了套她话,说已经有人告诉她了。二嫂自然想到了孙竟飞。 也许最重要的一点是孙竟飞的性情吧,有些事儿跟她说了,她也不太能理解。她和大嫂的出身经歷最相似,都是婚后要贴补娘家,所以很多事不言自明。 孙竟飞怎么说呢,简单总结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哪怕她也曾吃过苦,但骨子里依然是我行我素的大小姐。只有大小姐在嫂子们面前说话才肆无忌惮,才会婚后回娘家偷懒耍滑地不做家务,才会在都快四十岁的年纪还朝着父母撒娇,疯疯癫癫地逗他们乐。 而孙母也时常替她揽,说她就是性子真,在自家人面前说话没心眼。 她可不这么认为。她跟大嫂早年就私下闲聊,说孙竟飞和孙竟成这种性格就是情商低,就是被娇惯了。一个人从她的性情和说话办事,就能折射出她的家庭氛围,窥探出她是否在家里受宠。孙竟飞姐弟俩明显就是受尽父母宠爱,有什么说什么,万事绝不让自己受委屈。自己感受大过天。典型的活出自我的人。但人呢,就是这样子,自己活痛快了别人就很难痛快。 而周渔……她就是另一种。家庭出身什么都好,哥哥又早夭,按说她最应该是一个娇娇女,但恰恰相反,她很会照顾别人感受,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永远都稳稳妥妥。很多时候她的面面俱到和举重若轻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也正因如此,她不太愿意和周渔聊重要的私事,不知道有些话当不当说,说出来她会怎么看?而且私心里……她本能就排斥比自己心思更深的人。相对比较她倒更愿意同心直口快的孙竟飞聊一些拿不上檯面的事儿。 大嫂就不认为周渔的面面俱到有什么,毕竟十来岁父亲就去世,这种性情已经很难得了。以前她看法和二嫂一样,认为周渔心思太深,但自从丈夫离世后,她亲眼目睹了女儿的变化,对一切都能理解了。 俩人正避开她们小聊着,孙竟飞来了,自然也参与了话题。她听了始末,说二嫂,「我是不建议你生。这个年龄是高龄产妇,风险大不说……」说着,看见大嫂朝她使眼色,硬生生改了口,「你跟二哥想清楚就行。」 这不啥也没说? 她就是拿不了主意才问她们,她担心的有很多。不要吧……她内心还是想要。万一是个女儿呢?要吧……产后身材大走形,也许还有潜在的併发症。 孙母买菜回来听见,撇得干干净净,「你要生,我就帮你带。不生,我也不劝。我可听说如今彩超也不准,那谁家七个月前检查都说是儿子,七个月后才查出来是闺女……」 二嫂被她们母女俩一搅和,心里更乱了。 打心里说,孙母是不想她要的,要那么多干啥?而且老四也在计划了,回头俩人都生了,她帮谁带?但她作为婆婆也不好说什么。 大嫂还是那句话,「先安心养胎,等月份到了查了再说。」 「那等查出来都有胳膊有腿了,不想要了多造孽啊!」孙母说。 「那有啥,万一再生个儿子……多吓人。」孙竟飞说。 孙母推她,「哪儿都有你,去一边吧!」 「干脆就生吧。」大嫂看她,「顺其自然,生啥是啥,你又不是养不起。」 孙母附和,「我也是你大嫂意思。既然想要就生!」说完又问,「老二啥意思?」 「他、他当然想要!」二嫂没好气,「他就吭哧两下,出个子就行了。」 「二哥……」孙竟飞震惊,「二哥只能吭哧两下了?」 …… 「什么吭哧两下?」孙竟成上来,扒冰箱找吃的。孙母打他手,自己给他拿,一个个都饿死鬼托生的。 「房事啊,二哥已经不行了……」孙竟飞说着就挨了孙母一巴掌。 二嫂也不理她,开了个榴槤坐那儿吃。如今是孕妇了,她坐得更理直气壮了。 「二哥……」孙竟成好半天才说:「二哥不才四十四?」 「二十四也不行,他就没行过。」二嫂趁他不在,狠劲往他身上泼脏水。 「没……没行过?」 孙母听不下去了,骂她们一句回了卧室。 大嫂也呸她一口,说她没个当嫂子的样儿。她没事人一样,悠哉哉地吃着榴槤。吃着看见周渔从家属楼回来,随口问,「诶,你家老四还行不行?」 周渔要热死了,想也不想地回,「不行。」话落一阵爆笑。 孙竟成都懒得理她,也不理这群娘儿们,下了楼继续跟诊。 周渔站去空调前吹风,她从家属院骑着电瓶车来的,一路迎着热浪辣太阳。大嫂说她,「你别来厨房了,坐那歇会。」 「这天闷的不一样,感觉要下暴雨。」周渔挠着脖子说。 「下吧下吧,燥死了。」二嫂看她脖子,「你是不是要出痱子了?」 第91页 「不会吧。」周渔摸着脖子去了卫生间看。 「咋不是啊,红霞霞一片。」孙母给她找痱子粉,说着,「今儿都 14 号进入头伏了,数吧,今年三伏天有四十天……」 「数完就凉快了?」 「不好说。如果秋老虎还得热一阵。希望今年能「顺秋」,顺秋后就一场秋雨一场寒了。」 「妈,啥是顺秋?」 「顺秋就是立秋的那天下雨,要是下雨对庄稼地好,说明往后就凉快了。」 「那要不下呢?」孙竟飞反问。 「不下你拿个铁锹,上去把天捅个窟窿!」孙母烦她,「怎么跟个小孩一样没完没了。」 …… 孙竟飞炸好鱼就下楼了,帮着做饭,还不会说好听话,自己做去吧!下来就听见孙母喊她,「你不做饭又去哪儿?」 听不见! 她在门口的树荫下站了会,太热,又回了诊所。昨晚和柯宇聊完,她一夜未眠。这是她最害怕的一种局面,大人过不好,伤害最深的是孩子。 对孩子来说,选了妈妈自然就意味着背叛了爸爸。反之亦然。对柯宇来说,选了她就意味着背叛了从小把他带大的爷爷奶奶。 孩子看问题最黑白分明,不是大人说的那么简单,选了一方照样可以去看另一方。当他选了一方,就意味着放弃了另一方,他对放弃的那一方心存愧疚,根本没有办法面对他们。久而久之也就疏远了。 孙竟成看她发愣,问她怎么不上去帮忙做饭? 孙竟飞回他,「我不想做!」 …… 孙竟成也不是好惹的,回她,「不帮忙你就别吃。」他最近也忙死了,公司合伙后他就没那么自由。早计划要去华山,一直得不出空,周末还要来跟诊学习。 他已经小三个月没出去过了,早憋着了。自从奶奶生病和搬了公司后,所有的舒适节奏全打乱了。周渔也累,他也累,都累得没空造人。昨晚俩人正箭在弦上,操——被一通电话给惊了! 孙佑平给人开药方,他站在后面看,把症状一一抄下来后,拿着药方去抓药。刚空下来喝口水,孙竟飞拿着手机围过来,让他看昨晚跟柯宇的聊天记录。 他看完还给她,只说柯宇长大了。孙竟飞附和,「是啊,有些言论都让我引以为傲。」 她向来对柯宇没什么要求,只要不太出格叛逆,不拉帮结派在学校欺负人,不糟蹋女孩子,不做危害他人反社会的事就够了。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没寄予什么厚望。不指望能成大才,但也别捅篓子。要是能像舅舅们这样,她倒也能知足。 「他们这一代很有想法和见地,比咱们那时候强。」孙竟成说:「还有同理心,这是很难得可贵的事。」 孙竟飞倒不当回事儿,「穿鞋的人,当然能同情赤脚的。」 「不一样。」孙竟成说:「无论怎么样,这都是件值得表扬和鼓励的事儿。总比何不食肉糜强。」 「我见过很恶的小孩,跟柯宇同岁,拍人女孩裸照要挟她跟不同男生发生关系,他从中收费。」 孙竟飞震惊,「女孩父母呢?」 「母亲受不了长期家暴跑了,父亲外出务工了。」孙竟成说:「都十来年前发生的事了。因为都是未成年,最后不了了之了。」 孙竟飞没再吭声。 「人之初性本善也性本恶。只是大部分人被引导的好,善遏制了恶。而有些人则是恶抑制了善。不然人为什么要先接受十几年的学校教育?咱们家的小孩本性都很好,犯错了该批评批评,但有值得鼓励的就要鼓励。」 孙竟飞看他半晌,由衷地说:「弟弟,你将来一定是个好父亲。」 「还用说?」孙竟成得意得很。 …… 「弟弟,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都这么久了没怀上?」 孙竟成懒得理她,「别瞎操心,我们快活着呢!」 「弟弟,有句话不知该问不该问……」 「不该问就别问。」 「你们夫妻生活质量高吧?」孙竟飞问完自己先大笑。 …… 不等孙竟成回,孙佑平在看诊台说她:药方重地,闲人免进。 孙竟飞笑着出来,心里的郁结慢慢疏解,坐下看柯宇发的朋友圈动态时,无意从孙佑平的皮凉鞋里看见他穿着打补丁的袜子,当下心里滋味难明,沿着街边树荫去了附近商场,一口气买了五六双袜子,也顺便给孙母买了几双。 回来孙母就骂了她,说她真是闲着没事干了,家里袜子多到穿都穿不完。当看见上面贴着 28 块一双的标籤,非要她都拿去给退了。孙竟飞烦死了,直接把包装给拆了,退都退不了。 二嫂也在旁边说,说嘉兴和嘉睿一双袜子都是一二十块,袜子都这价钱。孙母就是生她的气,一买十来双、一买十来双,穿两回扔一双、穿两回扔一双……抽屉里全是打了补丁不捨得扔的袜子。邪火上来,骂孙竟飞就是福烧的,抓着袜子就扔去了垃圾桶。 孙竟飞也火了,好心当驴肝肺,「你爱穿不穿,我是买给我爸的!我爸穿一双打补丁的袜子坐诊像话么?」 「咋不像话了?」 「就是不像话,丢人!丢我们姐妹四个的人!别人看见还以为我们有多不孝!」孙竟飞说她,「就是穷日子过惯了,享福都不会享。」 第92页 大嫂忙喊她去了厨房,去了厨房她嘴也不闲着,「真是少见!给买双袜子还能挨骂!」 大嫂暗暗碰她,少说两句吧。 孙竟成听见动静上来,问怎么了?孙竟飞可有理了,把事情经过说了。孙竟成也说她,「妈,买回来您就穿,多大点事儿。」 二嫂也附和,「就是啊。」 孙母一声不吭,俯身把袜子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掸掸灰回了卧室。半天孙佑平上来,问她,「咋了?」 孙母泣不成声,什么也没说,只让他把皮凉鞋换成布鞋。 孙佑平看见床上的新袜子,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他折回客厅想说孙竟飞几句,但见她们姑嫂妯娌一面煮饭一面说说笑笑,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罢了吧,倒了杯热水放了一小勺红糖,端回卧室给了孙母。 老两口小坐了会,孙佑平还要下去诊所忙,经过门口鞋柜的时候,他弯腰找出老布鞋给换上,然后缓缓下了楼。 第42章 年赚八万也没关系 俩人回了新区,孙竟成换完鞋就瘫去了沙发上。也不运动,也不洗漱。 周渔先去沖了凉,出来想到上午洗的衣服还没晾,忙从洗衣机拿出来,一件件用力甩甩才挂去阳台上。 孙竟成嫌她动静大,捂住了耳朵。 等衣服晾好,她过去料理台打开了二嫂给的猫山王榴槤,先扒开一条缝,鼻子贴上去深深地嗅上一口,接着虔诚地打开,挑出一块最饱满可爱的放碟子里,端着坐回沙发上看电影。 孙竟成闻着味抬头,随后捏紧了鼻子。 周渔催他去洗澡,他喊累,不洗,捏着鼻子枕在她腿上。 周渔没再理他,专心吃榴槤。吃好擦擦手,拿出手机投了部想看的电影,然后调小了音量,也关了客厅的灯,拍着他背说:「睡吧。」 电影两个半钟快看完,孙竟成才转醒,陪着她看最后一段,看着问着,到底谁才是兇手?周渔烦他,「你不会看啊,问个没完没了。」 「那你退回去,我要重新看。」 「你想得美。」 「那你告诉我谁才是兇手?」 「不到结尾我怎么会知道?剧情一直在反转。」 「那你觉得是谁?」 「是你!」周渔说:「你怎么跟你妈一样,叨叨叨……」 「我妈怎么你了?」 说到他妈,周渔说他,「你今天就不应该说你妈。」 「我哪儿说我妈了?」 「你姐和二嫂就一直在说,你上来也没弄清原委,直接就跟着你姐说你妈。」周渔教他,「屋里那么多人,儿子女儿儿媳同时指责她不对,哪怕她真不对……我们班学生如果被语文老师批评了,我和数学老师就不会再说了。」 「我妈最后不也没事儿?还是在饭桌上说说笑笑。」 「她能跟你们吵么?」周渔说:「你没看她眼泡都肿了。爸还上来了一回,给妈倒了杯红糖水。而且爸下去的时候把鞋子也给换了。」 「我妈哭了?」 「嗯,我猜是哭了。」 「多大点事儿啊。」 「事儿是不大,你姐没错,但你妈也绝对没错。这是两代人无法逾越的沟壑。」周渔说:「父母都是五十年代过来的人,他们经歷的时代创伤是我们不能想像的……只要春节放鞭炮,奶奶就嚷着是不是日本打过来了。」点到为止,无需多说。 孙竟成沉默了,捏捏她肚皮上的肉,很快把这事抛一边,说她目前的肚皮脂肪刚刚好,很适合怀孕。 「我又不是牛。」周渔打他手。 孙竟成犹豫,「咱们都这么累了,生了孩子不更累?」 「你不想要了?」 「当然想。」 「养孩子就是很耗心力。」周渔斟酌着说:「咱们要是生了,估计你妈很难帮忙带了。」 「我妈前几天还说帮我们带。」 「你妈给毓言嘉睿煮个饭没问题,带婴儿太累了。如果要生,就要做好自己带的打算。」 「你不想生?」孙竟成看她。 「二八吧。八分想生。」 「那就生。回头请阿姨带。」 「就你一年赚那八万?」周渔说他。 …… 「我赚八万怎么了?」孙竟成坐起来看她,「我赚八万就不配养孩子?」 …… 也不等周渔回,他说了句,「没劲儿!」起身回了卧室洗漱。 周渔没想一句话他这么大反应,也回了主卫洗漱准备睡。正刷着牙,孙竟成勐地拉开浴帘,「凭什么我洗澡你就可以自由出入?你洗澡我就不能?」 「因为我没拉屎。」 「看你多文明!」 「我就是比你文明。」 孙竟成不搭理她。 周渔洗漱完回了床上,孙竟成也洗好出来,他先拿了拖把,把卫生间拖干,依然那句话,「我帮你把卫生间拖了。」 …… 你帮谁拖的都行。周渔不接他话。 他又坐去了梳妆檯前,往脸上喷爽肤水,他早先嫌爽肤水倒手心拍脸麻烦,特意买了喷雾瓶装。接着揽镜自观,看下巴有无冒出胡茬。 …… 周渔看了他会,看到自惭形秽,只好从床上下来,也开始涂眼霜精华等一系列护肤。好显得自己也讲究。她很懒,经常洗了就睡。 第93页 孙竟成给她挪了位,坐去床沿上看她涂涂抹抹。周渔被看得不自在,说他,「看我干什么?」 「涂你的。」孙竟成回她。 …… 孙竟成半撑着胳膊看她,仔仔细细地看。等把她脸看红,反问她,「你臊什么?」 「热的。」 孙竟成头一瞥,才不信,问她,「几天没做了?」 周渔脸更臊了,不搭理他。 「五天?」孙竟成自问自答,说着褪了内裤扔一边,大刺咧咧地给她看。给她看还不行,嘴里还要说,说上回看见她在阳台袒胸露乳,他的动物本性就出来了,真想按着她勐干。 他下流话说尽,但表情一点也不下流,那么地满不在乎和狂傲不羁。他说着手还摸了她去,果然如想像中的那般泥泞不堪,他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摁着她在梳妆檯勐干。 乒桌球乓——那些瓶瓶罐罐羞到落地,连滚带爬地四下逃窜! 他干着贴着她耳朵问:「喜不喜欢我这么干你?」他原本想委婉晦涩一点,但不需要。 「......话真多。」 孙竟成不管,自顾自地说:「我喜欢这么干你,也喜欢看你发骚。你越骚我就越痒......哪哪儿都痒,浑身都痒。」 「你说,我是不是贱骨头?」说完贱骨头三个字,他恶狠狠地顶了她。 周渔捂住他嘴,可手捂住,身体偏偏实诚得很。孙竟成要她靠墙上,手指摸去她敏感点,轻拢慢捻地推波助澜。周渔紧咬牙关,孙竟成托着她一下一下地顶,顶着蛊感似地喊她,「周渔。」 「......嗯。」 「喊出声。」 周渔意乱情迷地吻他唇,咬他汗津津的肩,贴着他耳朵喊出了声。 孙竟成嫌声小,教她,「大声。 」 周渔大了声。 孙竟成问她,「喜不喜欢我这么干你?」 「......嗯。」 「嗯是啥意思?」孙竟成停了所有动作,不再给她快活,隔靴搔痒地折磨她。 周渔逼急了,破口大骂,「去你妈的!」 孙竟成大笑,抱她去床上,吻她、干她,双腿缱绻地缠绕她。取悦她、征服她,竭尽所能地做尽这一切人间情事。 这是自从上回阳台之后,他们最纵情地一次欢爱。俩人某些时候还算默契,尤其是在情事上,偶尔放纵一次无妨,一旦脱离掌控,有些事就像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就收不回了。 成年人,自有成年人的计较和考量。主要也不年轻了,过度沉迷肉体,后面很难收得了场。 小纵怡情,大纵伤根。 早上六点周渔就醒了,踹他,「去跑步。」 孙竟成扯了毯子盖身上。 周渔坐起来喊他,他已经好几天没跑步了。 「你跑我就跑。」孙竟成捂耳朵。 「我跑,起来吧。」周渔找运动服,换好半天不见动静,喊他,「起来呀!」 「你昨晚骂我妈了,我不去!」孙竟成耍赖。 …… 「快点。」周渔催他,「以后我都陪你跑。」说着回卫生间刷牙。 孙竟成勉强起来,床沿坐了会儿,撒泡尿,回来穿衣服,然后阳台拉筋。五分钟后催她,「走吧。」 「你不刷牙?」 「回来再说。」 俩人下楼,周渔精神抖擞地活动四肢,孙竟成看看她,翻翻眼,服了。 周渔正好看见他翻眼,说他,「你翻白眼干什么?」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孙竟成拉伸着胳膊说:「女人被伺候舒坦了容光焕发,男人,哼、累死了还要被喊着……」话没完撒腿就跑。 周渔懒得搭理他。 她从昨天就计划着一起晨跑,最近俩人都太累了,焉巴巴的,尤其是孙竟成。早上跑跑,能调节一天的状态。 俩人跑了有两公里,孙竟成已经托着腰开始走了,不行了,他要去临街喝一碗羊肉汤补补。 周渔说他,「有那么累?」 孙竟成叉着腰看红绿灯,忧伤地说:「你不懂,十年前我能一夜五次,如今三次就要老命了。」 昨晚失控,做了三次。 …… 周渔活动着筋骨,来吧,相互捅吧,「可不是,我十年前一晚上能承受七次。」 …… 孙竟成不吭声了,扭头看看她,拖着她手倒退十米,重新来,「不行了,得去喝碗羊肉汤补补。」 周渔说他,「有那么累?」 孙竟成叉着腰看红绿灯,忧伤地说:「累是累,爽也是真爽。老子这辈子都没这么快活过!」 周渔点头,附和,「老娘也是!」 然后夫妻俩和谐一笑,牵上手,高高兴兴去喝羊肉汤。恰逢对面过来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穿着运动紧身短裤,露着双结实的小腿。因为没见过男人穿那么紧的紧身裤,她回头多看了几眼。 孙竟成怀念地说:「我十年前也这样!」 「男人穿紧身裤真奇怪。」周渔说。 孙竟成点评道:「他外面应该再套个短裤,这样穿很难看。」 「我也觉得难看。」周渔附和。 「太紧了,裆部鼓囊囊的轮廓都勒出来了。」孙竟成说。 「就是。有碍风化。」周渔问:「你十年前也这么穿?」 「我不穿。我都穿短裤。」孙竟成比划,「刚盖住大腿根的速干短裤。」 第94页 「露一双白花花的腿?」周渔看他。 …… 「兴你们女人穿超短裙穿露乳装,不许我们男人穿短裤穿紧身裤。」孙竟成说她。 周渔不理他,小跑着去羊肉汤馆。买了一份羊肉汤和羊杂汤。她喝羊杂汤,孙竟成喝羊肉汤。眼见孙竟成的勺子要伸过来,她忙挡住碗,「你没刷牙!」 …… 「矫情。」孙竟成挪开她手,「你亲我的时候怎么不嫌弃我没刷牙?」 眼见自己的羊杂汤被污染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伸了勺子去舀他的羊肉汤。孙竟成吃着说着,「昨晚你嘴里一股榴槤味儿,我都没嫌弃你。」 「你们家除了二哥,你们姐妹仨都遗传了你妈的爱叨叨。」周渔拿纸擦嘴,「你老了不会像你妈吧。」 「像我妈咋了,我爱我妈。」孙竟成喝完汤,擦擦满头汗,又抽了纸擤鼻涕。 周渔瞥开了眼。 俩人出来羊肉汤馆,孙竟成没太饱,又买了个煎饼果子,边吃边回去,「你回去还能睡回笼觉,我还得去上班。」 「我也得去家属院。」周渔狠狠咬了一口煎饼果子。 「买的时候你不吃,买回来比我吃的都多!」孙竟成看着被她咬没的薄脆和烤肠。 「我就咬了两口!」 「你两口就把精华咬完了!」 …… 回去的路上,孙竟成还是不时托一下腰,说回去要是能睡个回笼觉该多好!周渔瞥瞥眼,也没吭声。孙竟成看见说她,「你还瞥,我就等着享福吧!等七八十岁别的老头早不行了,我照样伺候舒坦你!」 ……俩人到家,孙竟成去沖凉洗漱,然后出来穿正装,说要去见个客户。周渔帮他系袖口,说着,「要不这两天先去附近山上露营看日出?华山回头再说?」 孙竟成想半天,点头,「行。」 周渔送他出门,「上班吧。」 孙竟成伸胳膊,周渔抱抱他,「工作顺意,晚上给你煮好吃的。」 「你照顾奶奶也辛苦了!」孙竟成说。 周渔看他进电梯,有点乏,索性脱了衣服去床上睡个美美的回笼觉。等中午了再去家属院。 刚拉上遮阳帘躺好,想到车被限号需要开周渔那辆屎壳郎的孙竟成折回来,看见躺床上睡回笼的人,问她,「你不是要去家属院?」 …… 他拿了钥匙下来发动着车,收到周渔微信:「年赚八万也没关系。」 他看了眼没回,一直出了小区快到公司,他才靠边回:「哦,谢谢老婆。」 原本他是要私发周渔,不知怎么误发了家庭群里,群里此刻正聊天,先是孙竟飞说做梦梦见爷爷了,随后问爷爷全名叫啥? 没人搭理她。 孙竟飞@孙母:「妈,我爷爷叫啥?」 孙母@孙佑平:「她问你爹叫啥。」接着又一条:「真是少见!喊了一辈子爷爷,不知道自己爷爷叫啥。」 孙竟飞回:「我就是天天喊爷爷爷……我才不知道他叫啥。我只记得他叫李什么基?」 二嫂回:「李隆基?」 孙竟飞:「李隆基是皇帝,他跟杨贵妃是一家吧?」 孙竟成服了,@她:【姐,咱爷爷姓孙。】 第43章 记一忘三二 孙竟成见完客户,回公司的途中正好经过诊所,他饿了,靠边停车上去觅食。上楼就问坐在诊所里跟孙佑平喝茶的那人是谁?那人沉默拘谨地坐那儿,看着不像自家亲戚。 孙母在扒箱底,找他们弟兄仨从前的旧衣裳,扒着说着愧对老大,年轻时候没给他买过像样的好衣裳,如今扒出来一件是旧警服、扒出来一件是旧警服。 说着把唯一的两件警服叠好,仔细放了柜子里。一般旧警服是要给单位回收统一处理的,这两件估计是忘了。 「楼下那人是两个月前的流浪汉,你爸给他找个了工地上的活,昨天领工资了,今儿特意来看你爸。」孙母有气无力地说完,又看他,「回头把你不穿的旧衣服都收拾给我。我给找个人家。」 「码都不一样,那人比我瘦多了……」 「穷人不讲究这些,大一码也能穿。」孙母说:「让你二哥也收拾了,总比好好的扔了强。」 「行。」孙竟成说:「回头我把厚衣服也收拾了。以前旧衣服我也没扔过,都放小区的旧衣服回收箱了。」 「那回收箱最不靠谱了!我听说好的先被人挑了,处理处理当外贸衣服卖!」孙母交代他,「以后不许放那什么捐衣箱,都收拾收拾给我,旧鞋子也都给我。」 「大哥的旧警服可不能送人,上面有警号。」孙竟成叮嘱她。 「我比你清楚。」孙母看他,「你不上班回来干啥?」 「我饿了。」 「饿死鬼托生的。」孙母当下放了衣服,过去厨房给他捞锅里卤烂的肉,麻利地剁碎,撒了小葱芫荽,夹在烧饼里给他吃。随后又给他沏了碗汤,问他,「妈待你好还是媳妇待你好?」 孙竟成学精了,铿锵有力地回:「我妈!」 孙母拍他一巴掌,心里清楚他是讨自己欢心,笑他,「还是媳妇重要,媳妇是要跟你相互扶持一辈子的,我有你爸待我好就行了。」说着又回厨房剁了块碎肉,全夹去他的烧饼里。然后坐下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吃。从他五官里看出点老大的影子,一时鼻酸,随手从桌上拿了袋孩子们的饼子,拆开吃一片,同他话家常。 第95页 孙竟成说这个流浪汉很懂礼,领了工资还来看看孙佑平。孙母附和,「可不是,穷富都有好赖人。去年一个乡下的表亲孩子没考上高中,又不想她读职校,就托我跟你二哥说去他饭店帮忙。」 「你二哥也是碍面子,没干半年就让她做了领班,后来是主管,再后来……哼,不学好,混上一个老男人当了三儿!把我给气的呀!她妈还反过来赖你二哥,说都是跟着饭店里才学坏的!」孙母提到这事就一肚子气,「她不赖自己闺女软骨头,赖饭店?真是少见!」 「不过现在的乡下小孩都难出头了,有点能力的都去市里读书了,留在乡镇的整天刷短视频……以前穷孩子看不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也能安生地当个井底之蛙。现在通过手机什么都能看见……唉,看见了更痛苦!你那谁是在乡镇当中学老师,他说厕所里全都是菸头。」 「大人都还一个个钻了钱眼,要好房好车好生活。更何况是这些小孩了。我们那时候除了穷没别的,一家有难百家帮。如今倒是都饿不着了,各顾各的,但啥事也都来了。这社会也不知道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上回搓麻将听那谁炫耀自己闺女买个包花了五六万,老天爷啊,你们这一代人可真跟个小孩一样,比谁车高级,比谁包更贵,比出来了又能咋样?老天爷能不收你还是病痛不找你?老了不照样一脸苦楚皮……」说着碎饼干渣儿掉了一桌子,她给搓手心倒了嘴里,说他,「都还不如买成房子实在,房子还能留给子孙。」 …… 孙母又回厨房剁碎肉,孙竟成吃饱了,喊着他够了。孙母把肉夹去烧饼,说是给楼下那个人吃。孙竟成说:「冷不防给人家一个肉夹馍算怎么回事儿?」 「那咋了,我滷了好几个小时的。」说着把旧衣服都装好,要他帮忙给拎下去。 周渔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整整八个小时,从没睡这么透过,也从没这么通体舒畅过。 中午前孙竟成发来了一条微信,他和肉夹馍的自拍照:「妈妈给我做的肉夹馍。」 吃去吧,周渔也没回他。 换了衣服,关了空调,戴上防晒袖骑着电瓶车回家属楼。路上被晒死了,她靠边停车,微信孙竟成:「你下回骑电瓶车上班……」编辑完,想想算了,又把内容给删了。 到家属楼冯逸群正帮奶奶清理下体,十分钟前给她用了支开塞露,刚大解完,但不小心弄了屁股和床单上。 周渔过去帮忙,刚要伸手,看见地面纸巾上的一摊污秽物,加之又闻到股味儿,本能就有点犯噁心。冯逸群支开她去卫生间打温水,然后拿了湿巾给奶奶擦拭干净,又半撑着她身体把床单给扯了。 接着把地面上的污秽物一收拾,连手上的乳胶手套也脱掉,袋口一系,直接拎去了楼下。等再回来,用温帕子给奶奶擦拭身体,涂上爽身粉,和周渔一起铺上新床单。 这一切忙完,冯逸群扶着腰坐那儿缓半天。周渔商量着找个阿姨,冯逸群说:「你奶奶这情况阿姨都要六七千。还是我来吧,闲着也无事。」 周渔没再吭声。 冯逸群又去卫生间拿着刷子刷床单,污秽物刷掉,把床单丢去了奶奶专用的洗衣机里。 周渔去厨房把中午的锅碗洗了,客厅很整洁,没什么要收拾的。她又去涮拖把准备拖地。 冯逸群开了客厅空调,又把消毒液配比稀释,要她拖地用。她把每个房间拖一遍,等个十来分钟,又用清水拖了两遍。冯逸群从洗衣机拿出床单,周渔过去拽着一端娘俩用力抻,随后挂去了阳台上。 忙完冯逸群就去歇了,周渔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会把空调就给关了,开了一侧的风扇。 傍晚六点,周渔如往常般背着奶奶下去逛,这回没给她买任何吃的,街边买了束香水百合就回了。回来发现护理床上的排便孔被合上了,冯逸群给奶奶戴着纸尿裤说排便孔不舒服,奶奶太瘦了,孔沿那一圈太硌得慌,她总是会想办法把屁股给挪出来…… 周渔听了觉得好笑,看了奶奶一眼,她老人家听懂了似的,忽然像个少女般羞涩地笑。 晚饭简单吃了点,回新区时她先绕去了诊所,冯逸群往她电瓶车踏板上放了三箱牛奶,都是街坊来看奶奶时拎的,太多了,冯逸群要她拎来诊所给孩子们喝。 周渔拎着上去,迎面就碰上毓言一把抱住她腿,仰头望着她开心地笑,笑着还原地蹦一圈,又抱住她腿说:「小婶,我可是太喜欢你了!」 周渔被他感染的好开心,蹲下来问:「真的喜欢小婶啊?」 「嗯!」孙毓言用力点头,高兴地蹦起来,「我可是太喜欢小婶了!」 大嫂也觉得好笑,问他,「为什么喜欢小婶呀?」 「我也不知道呀!」孙毓言略显羞赧。 「毓言,那你喜欢姑姑吗?」孙竟飞坐在餐桌前问他。 「喜欢!我可是太喜欢姑姑了!」孙毓言高兴地围着屋子跑一圈。 …… 周渔捏捏他肥嘟嘟的脸,忍不住亲了口。谁能不喜欢小孩呢? 孙毓言问她,「小婶,你要生妹妹了吗?」 周渔哈哈大笑,反问他,「你觉得小婶会生妹妹吗?」 「会呀,小婶肚子里就有妹妹。」孙毓言捧住脸傻笑。 第96页 …… 孙母正好听见这话,可不得了,迎过来就问:「你怀孕了?」 「我没呀,我刚过完例假。」 孙母很神叨,拉过毓言就问,「毓言,你看见小婶肚子里有妹妹了?」 「小婶抱着妹妹……」孙毓言说完,弓着背像一头小牛犊似的冲去里屋找哥哥们玩了。 孙母很笃定,说她快怀上了,肯定是个妹妹。说小孩有时候会有天眼,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说完也不管她们信不信,继续忙手头的事了。 …… 周渔稍坐了会儿,惦记着要回新区给加班的孙竟成煮饭,骑上电瓶车就回了。路上很开心,经过一排排垂柳,望望垂柳下散步的人,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孙家基因太强大了。强大到孙竟成只有一个姑奶,一个姑姑,一个姐,一个侄女。四代人,每代只有一个女孩。 她真要怀一个女儿,那是再好不过了! 孙竟飞在餐桌前吃完饭,想到了正事儿,发微信周渔要她取快递,给他们家买了个拖地机。孙竟成叨叨几天了,说新区的彻底坏了,为了担心周渔发现它坏了,他已经手拖好几天地了。 为什么要她买?他讲了一番子道理。如果自己买绝对要招骂,但她送就不一样了…… 她厨房洗刷着,孙母在卫生间交待她,要她把那一盆淘米水倒去大饮料壶里发酵,回头浇花用。 晚了,她已经倒了,为了不多说话,她说刚已经端去浇花了。孙母数落她不懂常识,「我都这么浇几年了,你都不上心?」 「一回而已,花儿死不了。」孙竟飞不在意。 孙母正给孙毓言洗澡,也没理她。大嫂去她和大哥的家里收拾衣服了,人没了,衣服也没必要留着。大哥生平最热心肠,放那儿压箱底不如收拾了送人。 孙竟飞洗刷完看眼卫生间,悄悄端了一盆水就去浇花,浇完嫌阳台花草招蚊子,又找了蚊香点上。随后倚着护栏给柯宇订高铁票,他打算回来了,因为孙毓一准备跟同学去云南了。 订完票她发截图给柯宇,随后闲望,望见衣夹子上夹满了袜子,大的小的男的女的,其中两双还是早前她买给柯宇的白色运动袜,因为顶个洞就没再穿了,如今都被打上了蓝色的小补丁。 由这两双袜子她忽然间想到了很多,想到没结婚前母亲也爱捡她的袜子穿;想到她都几岁了,家里才还完当年买诊所这上下楼借亲戚的钱;想到因为欠亲戚钱,母亲远远看见他们就绕着走……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当年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看来却是很令人心酸的往事。 小时候她从没觉得家里日子有多难,学校里其他孩子有什么,他们姐妹四个都一样。书包都要最时兴的双肩包,不要背那种劳动布斜挎的。文具盒也必须一学期一换。总之,她从不觉得家里穷,也从没穷富的概念,因为大家吃的喝的背的用的都一样。 一年吃不上几回肉,但他们也不稀罕吃肉,有零嘴就够了。她印象有一回去吃席,席间有大人撇嘴说他们家穷烧,欠了一屁股债,小孩出门一个个都还排排场场。当天回去的路上孙竟成就问母亲,什么是穷烧?孙母问他哪儿听来的,他说流水席上听来的。随后孙母沉默,一声没吭。 想着她就去了主卧,孙母刚给孙毓言洗完澡,要他自己去箱子里拿牛奶喝。孙毓言手上各抓一盒,去踢另一个房间的门,喊着哥哥开门。 里头孩子不应他,他又折回来哭着说哥哥不跟他玩儿。孙母一巴掌拍门上,都快点给我开门,不然进去一人一顿。里头不耐烦地开了门,孙母说他们,「再敢反锁门,头给你们拧了。」 …… 孙母教训完孙子,过去洗漱抹脸,随后看向身后的孙竟飞,「你老前后跟着我干啥?」 「跟您商量点事儿。」孙竟飞还从未跟母亲很正式很贴心地说过话。 商量——孙竟飞还从未这么客气地同她说话。她向来无法无天惯了,什么事都自作主张先斩后奏,退学是,未婚先孕也是。事干完,通知你一声就行了。 商量——多么新鲜文明和谐的词彙。 第44章 缱绻柔情 孙竟飞同她说了和柯勇的最终协商结果,财产五五,柯宇抚养权归她。 孙母骂了柯勇几句,说一个子都不该给他。这当然是孩子气的话,孙竟飞也没接。 半天孙母问她,「问过柯宇意见了?」 「嗯。」孙竟飞点头,「他愿意跟我。」 「那就不说了。对半分就分吧,给他那钱权当餵狗了。」孙母说她,「也算给你长个教训。」 具体长啥教训,母女俩心知肚明。从知道柯勇出轨她就一直忍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朝孙佑平抱怨,说看吧,早先死活不听我们的,现在吃大亏了吧?!我早就看出来柯勇这人不行! 但这话她也就敢跟孙佑平说说,跟孙竟成说说,老大活着的时候跟他说说。儿媳们和孙竟飞面前憋死她都绝口不提。 「那就翻篇了,也不耗着你了。」孙母昧着良心,口是心非地说:「如今离婚不算啥,街上大把,那谁谁谁家的女儿离婚,后来又嫁了个头婚的。」 …… 孙竟飞也坐去床沿,贴着她一块坐,孙母拉着她手看,说多粗糙,还不如老四的手光滑。说着掉了两滴泪,心疼女儿这把年纪离婚,也心疼分出去的那笔钱。 第97页 「你别跟柯宇提怎么分财产的事儿。」孙竟飞交代她。 「我闲着没事了。」孙母骂柯勇,「猪狗不如的东西,原来拉拉扯扯这么久就为了财产!」 早先孙竟飞给柯勇一套房和车,他说坚决要儿子,俩人撕撕扯扯了半年。一个礼拜前她把他所有出轨材料寄去了他办公室,他撕破脸跟她骂。她很痛快,问他财产三七,柯宇跟她。一直到前天他才给信,财产五五,柯宇跟她。 她没精力跟他耗,今天上午俩人就去了民政局申请,要冷静一个月才能离。她不愿起诉打官司,为了儿子也好,为了体面也罢,她都想着怎么把这坨屎盖上塑胶袋,不祸害自己,不殃及无辜地给轻轻剷出去。 「我出去也没多说,只说你离婚是性格不合。」孙母说。 「说什么都行。」孙竟飞也不在意了。 「以后还是要有份营生。养儿子跟养闺女到底不一样。」孙母说她,「柯宇学习上还是要操心,考个好大学出路才好。」 孙竟飞点头,「随他吧。」 「孩子不能太随他,还是要约束。」孙母后悔着,「早年我要是约束好你弟弟,至于他十八年后再学医?钢琴是我没能耐引导,但学医是我们家老本行……」 「行了行了妈,你又开始了。」孙竟飞没了耐心,「能一样吗?柯宇要真能像老四一样,我也安心了。我们姐妹四个,就他日子最舒坦!」 「我看了,剩下你们姐妹仨到头来,说不好就老四最有心。」孙母随口说:「这俩月他可懂体谅我了,又是给我按肩,又是逗我开心,还愿意听我说话……」说着没再说了。 「我难道不是么?」孙竟飞看她,「我没给你捶腿?我没给你揉肩?我没逗你们开心?」 「你跟爸从小就偏袒老四,别以为我们不吭声就代表不知道?你什么好吃的都留给他,什么都想着他。小时候给我买条裙子不捨得,扭头你就给他买一架钢琴!我们累死累活吭哧吭哧赚钱的时候,他满世界跑着玩儿,现在他事业不顺了,你们又开始心疼了?世界上哪那么多好事都要他占全?」孙竟飞原本要就事论事,但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她那么努力生活努力赚钱养家,最后家散了。孙竟成倒好,该努力的时候天南海北一通跑,如今除了事业不太顺,哪哪儿都好。 「他什么都好,他最有心最懂体谅你,又是给你按肩又愿意听你说话……他真了不起!他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孙竟飞转开脸,伸手擦泪,「我什么都不如他,我是个失败的女儿,也不是个好妈妈……」 孙母也偏开脸流泪。她没这意思,就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 孙竟飞哭完,抿干泪,恶狠狠地说:「明天我就把他给打死!」 孙母噗嗤笑出声,擦了泪说:「明天你去把他给打死吧。也省口粮食。」 「你躺着吧,我也给你按按肩,省得你整天叨叨叨。」孙竟飞半跪在床上说。 所有总资产和债务算下来,孙竟飞要给柯勇两套房,一辆车,一笔 90 万的股票、以及 50 万的现金。现金她不给,说抵他这几年外面养小三的钱了。 柯勇也没吭声,俩人耐着脾气去律师那把协议签了。 傍晚她去高铁站接柯宇,伸手抱了他一下,说黑了瘦了,拎着他行李就回了车上。柯宇没问任何有关他们离婚的讯息,也害怕问似的,一个劲说自己有了目标大学。又说毓言姐带着他逛了清华和北大,也逛了别的高校等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言不由衷的话。 孙竟飞听完问他,「你要不要也出去玩儿?」 「去哪儿?」 「去云南、去贵州、去桂林、去甘肃青海……去你想去的地。」 柯宇想半天,「我没特别想去的。我想八月份补补语文。」 「谁补。」孙竟飞看他,「小舅妈给你补?」也不等他回,又说:「你小舅妈正备孕……」 「外面机构里补,我同学在一家补习机构就很好。」柯宇看向窗外,轻轻地说:「不麻烦小舅妈了。」 「哦哦哦。」孙竟飞应声,「机构也好,跟同学一块有个伴。」 「但我同学好像说双减,不让补课了?」 「年年都喊不让补课,年年照样补。」孙竟飞不在意道:「随你,你愿意补我就给你报,大不了请个老师上门就行了。」 「补吧。」柯宇靠着椅背,一脸愁容,「说是 704 分才能上清北。」 「清北有啥好上的。」孙竟飞说:「咱家最有头脑和能力的就是我和你二舅,我们俩连大学门都没进。我还是那句话,东边不亮西边亮,尽自己能力学,考什么样是什么样儿,是人才到哪都是人才。」 她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柯宇能力距清北差太大。周渔跟她聊过,说柯宇目前水平努努力,目标定个一本没问题。 「前一段小舅妈看了我成绩跟我聊,问我开学要不要进她的重点班。」柯宇说。 「可以啊,你小舅妈能罩着你。」孙竟飞问:「你应了么?」 柯宇点头,「嗯,我想努努力。」 孙竟飞无声感慨,真是朝中有人好干事儿。怪不得那么多贪官污吏。 柯宇又喊,「妈。」 「嗯?」 「我能跟你商量件事么?」 「你说。」 「以后我想自己买衣服买内衣买鞋子。没经过我的允许,不要随便对人说我的隐私。」柯宇说。 第98页 …… 「我说你隐私了?」 「你让小舅观察我尿尿……」 「哦哦哦。」孙竟飞想起来了。前年她让孙竟成观察柯宇的鸡鸡,看需不需要割包皮。然后饭桌上她就讨论了这事儿。 「行行,对不起,以后这些妈妈都不管了。」 孙竟成想一出是一出,这天下午三点忽然给周渔发微信要去露营。说不行了,他要去山上唿吸空气。 周渔正在家属楼忙,收到信给冯逸群一交待就回了新区收拾东西。五点孙竟成来接住她,俩人往百十公里外的山上去。 车依然停在山脚,俩人背着装备一步步上山。孙竟成速度快,不一会就超她大截儿、不一会就超她一大截儿,等超了两回索性牵住她,随着她慢慢爬。 爬山并不适合牵手,加之又热,还黏煳煳的。孙竟成满身汗地问她,「蚊香带了吧?」 「带了。」 「硫磺带了吧?」 「你可真烦,都问三遍了。」周渔热死了。 「我对你不放心。」孙竟成见天黑了,索性搂起了 t 恤,露出大半个肚子。那个汗啊,一道道往下淌。 周渔很担心,问他,「我感觉这天住帐篷会很闷。」 「不会。」孙竟成说:「上去就凉快了。」 「我才不信,就这么点海拔能凉快到哪去?又不是深山。」周渔说:「一路上没碰见一个人。」 孙竟成还是那句话,「上去就凉快了。」随后又说:「人多出汗好,排毒。」 周渔问:「你饿不饿?」 「饿。」 周渔从口袋摸出一包坚果给他,边吃边爬。 等上去果然凉快了许多,孙竟成搭帐篷,她围着帐篷一圈倒硫磺,然后又点了两盘蚊香。景嘛,乌漆麻黑啥也看不见,往前走一段站高处望,倒能望见山下的万家灯火。她忽然想到了一首诗,回头就念给孙竟成,孙竟成自然地接住往下念。 帐篷搭好,俩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山上嘛,不能有明火,不然可以更有情调些。吃完围着附近转了几圈,周渔说就他们这一顶帐篷,还挺不放心的。 孙竟成笑她,有啥不放心的。 俩人漱漱口进了帐篷,各自捧了本书翻,看了能有三分钟?孙竟成胡扯淡,说她腿毛长,扎到自己了。 周渔服了,要他把搭在自己腿上的脚拿开,怕扎到他。他不拿,彻底趴在她身上看。 「你不热?」周渔说他。 「不热。」 「才怪,你汗都滴我脖子上了。」 孙竟成不看书了,抱住她睡觉。周渔转过来说起了毓言说她肚子里有妹妹的事儿。孙竟成手摸着她平坦的腹,想到里面会孕育一个生命,惊嘆真是不可思议。说着熄了帐篷灯俯身吻她肚皮。 周渔手摸他头髮,孙竟成吻遍她肚皮,又沿着往上吻她胸,吻她颈,最后吻她唇。 吻不激烈,绵绵密密的很柔。孙竟成紧紧抱住她,周渔也深深地回抱他。帐篷里闷,俩人身上很黏,但谁也没松手。 周渔手指在他光滑的背上写字,孙竟成觉得舒服,不觉呻吟出声。 周渔也像一条滑腻的鱼,肢体紧紧缠着他,来回在他身上蹭。孙竟成吻她,吻到她动情,听她动人的呻吟声,然后进入,要她坐自己腰上,抱坐着密不可分地拥吻和做爱。 这场性爱是始料未及的,因为实在太缱绻了。谁能抗拒得了呢?夜宿山上没水,做完不能及时清洗,一般来说露营都老老实实地睡觉,不惹事生非。 隔天没看到日出,因为凌晨四五点就下起了小雨。俩人在雨中收了帐篷返程,又冒着雨下山,一路上还挺高兴,孙竟成给她唱了情歌。等两个钟后落汤鸡似的上车,都望着对方的狼狈样儿大笑,谁也没抱怨一句——来之前为什么不先查天气? 第45章 可我还是待见老腊肉 俩人到家先洗了热水澡,孙竟成也没补觉,直接去了公司。路上经过一家早餐店,冒雨下去要了碗粥和一盘水煎包。水煎包馅不行,还没周渔捏的小笼包好吃。想着他就要发微信周渔,说想吃小笼包了,但想到她最近照顾奶奶很累,也没发。 他没发,孙竟飞给他发了。看到内容后他就觉得孙竟飞像一只整天闲着无事,盘旋在空中的黑乌鸦,一得到信儿,准大清早落你窗前哌两声。 好事没她,坏事第一个报信。 昨天二嫂去医院做了唐氏筛查,医生建议终止妊娠。二哥当下给大伯打电话,大伯去了一趟,看了半天结果,说孩子跟他们没缘分。 周渔是在傍晚收到的信儿,大嫂发给她的,说大伯找人给她安排了这两天的手术。商量着手术后一块去探望。 外面下了一天的雨,周渔餵完奶奶水坐在客厅回她:「怎么会发育不健康?」 大嫂回:「我也不清楚。」接着又一条:「但今儿早上听妈朝爸嘀咕,说是不是因为疫苗的原因。」 周渔问:「二嫂什么时候接种的?」 大嫂回:「二三月份?算这日子像是刚接种就怀上的。」 周渔问:「爸怎么说?」 大嫂回:「爸只说缘分浅。」 周渔没回。 大嫂又回:「妈一口咬定是疫苗,也跟老二说是疫苗。」 周渔回:「不管是不是疫苗,归罪给疫苗二哥二嫂心里会好受些。」 第99页 大嫂回:「对。我也这么想。」接着又回:「是个女孩儿。」 周渔惊讶:「查出来是女儿?」 大嫂回:「嗯。听妈说老二从昨天就不吃不喝。」 周渔一时没回。 大嫂岔开了话:「下班被困在单位了,这会雨大。」 周渔回:「你打个车直接回来,别坐地铁了。」大哥留下的有车,但大嫂除了回娘家很少开。平常又是限号又是嘛的,上下班远没坐地铁省心。 十分钟后,大嫂回:「真是幸运,坐上老四的车了,他正好在附近办事儿。」 外面雨小了,周渔站在阳台上想事儿,想半天扳着指头算,她是三月下旬在学校里打的第一针,四月上旬打的第二针,现在是五月、六月、七月……将将过三个月。 她心里没底,完全忘了接种疫苗的事儿,当时医生叮嘱说三个月……还是半年不建议怀孕?进入七月俩人就没再避孕了。孙竟成更早,他和孙佑平在一二月份就接种了。 她心不静,当下撑着伞就去了诊所。出门前雨不算大,走到半路雨点子噼头盖脸地往下砸。她只得站在临街店面里避雨。大概下雨没人,店里几个光膀子的老爷们在斗地主。 天已经黑了,街上除了雨帘子,空无一人。周渔低头回孙竟成微信,他问她在家属院?她发了位置说在避雨。 收了手机看雨势,这一看,她再一次看见了她的父亲。他沉默无声地站在雨里,直直地望向她。她本能地想向从前一样躲开,但鬼使神差地没躲,直视着他,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说完,父亲转身离开了。 旁边同样避雨的人碰碰她,递给她一张纸,要她擦擦脸上的泪。周渔这才察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不多时,孙竟成穿了雨衣撑了把伞过来接她,又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另一个雨衣给她,嘴里喋喋不休,大概说她这么大雨出来干嘛。 周渔全没听清,木偶似的被他穿好雨衣,拉着一路快步回诊所。 到诊所孙母就说他们,这么大雨跑啥跑?周渔连打了三个喷嚏,大嫂找出自己的衣服给她,催她赶紧去洗热水澡。等身上被温水浇透,她才像是从梦境中回来了一样。 厨房里孙母熬了姜汤,那俩孩子一碗,周渔一碗。那俩孩子也是,跑出去玩儿一下午,浑身淋透了才回来。 周渔喝着姜汤孙母交代着她,说她已经有鼻音了,现在备孕期不能随便吃药。 说到吃药,周渔终于想到自己来干嘛了。她下楼找孙竟成,说她接种才三个月。以后还是先避着吧,年后再计划。 孙竟成没说什么。他也是因为二嫂这事才想起来。他自己也懂点医,这种事很难说,跟个人体质有很大关系。他堂妹就是医护人员,年前医院就第一批接种,接种两个月后她就意外怀孕,如今五六个月了,检查各方面都没问题。 但别人没问题,不代表自己也会没问题。这种风险完全可控,晚几个月计划就行了嘛。 孙竟成想了想还是跟她说了,「二嫂不是因为疫苗,是她身体条件不行,后面胎儿大了母体会有生命危险。」 「这事只有二哥、大伯和爸,还有咱们俩知情。」 周渔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晚上俩人没回新区,趁着那会雨小开车回了婚房,婚房离诊所近。当晚周渔就发烧了,加之前一晚在山上淋成落汤鸡的诱因,高烧将 39 度。 因之前都没做措施,俩人担心怀孕,也不敢乱吃药,孙竟成守了她一晚给她物理降温。 天亮他熬了白粥,周渔勉强喝下一碗就睡了。外面雨没停,准确说是一夜都没停。 中午他在公司给周渔打电话,问她怎么样了?周渔说烧退了,刚把白粥热热喝了,这会准备再睡会儿。孙竟成让她安心睡,晚会下班他会先绕去家属院。 没等他下班,孙佑平就电话他,让他下班先来药材仓库,帮着把中药挪个地方。仓库门口已经有积水了。药材一见污水全报废。 孙竟成回仓库的时候绕了好几圈,部分路段和涵洞都淹了。仓库里孙佑平忙半天了,他正在用防水的塑料膜把药材一袋装好。 孙竟成观察了地势,然后给二哥打电话,要他开车来仓库帮忙。撂完电话他终于逮着机会了,说孙佑平,「爸,不是我说您,当初我就说这地不行……」 「当初咱俩不说话,你跟谁说不行了?」孙佑平回他。 …… 「反正这地方……」 「快干活吧。」孙佑平说他,「就你最像你妈,话多。」 …… 爷仨一直忙到晚上八点,还剩点最后的廉价草药,实在搬不及索性也不要了。仓库在地下室,地面那个雨水啊,一股股地顺着台阶往下漫。除了他们家搬中药,别家也忙着搬这搬那儿。 爷仨脚上裹了严严实实的塑料膜,冒着倾盆大雨蹚了出去。孙佑平说这水太脏,尤其漫去地下室的,老鼠啊病菌啊什么什么的。 由于雨太大,完全没法开车,且两辆车里都塞了满满当当的中药,仨人就裹着雨衣顶着暴雨相互搀扶着回去。到诊所都被催着去洗澡,孙竟成去一侧给周渔打电话,连打三个都不通。 孙母再一次催他去洗澡,他打给了孙竟飞,想要她帮忙去家里看看。孙竟飞说小区突然停电了,他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裹好雨衣要回去。 第100页 外面那么大的雨,孙母骂他任性!孙佑平喝着姜汤摆摆手,让他回去吧。老二也给家里打了电话,交待二嫂锁紧门窗,雨停了他就打车回去。他可住得远,离诊所少说六七公里。 孙佑平泡了茶,父子俩面对面地坐着。干喝,也无话。以前大哥在就很会调节气氛,总是能让父亲开心。而他越是搜肠刮肚地找话,越是无话。 最终还是孙佑平宽容地找话,聊林静手术的事儿,要他安心,手术不大,大伯找的医生资歷老。 他点点头,沉默了会,同父亲聊自己想结扎的事。孙佑平没反对,说结扎也好。他托起茶壶给父亲斟茶,孙佑平挪了下杯子,问他饭店生意怎么样? 周渔是出了一身汗,晚上正洗澡的时候突然停电。她抹黑洗完出来,躺床上哪也不敢去。窗外暴雨水龙头似的哗哗哗,她手机在外面沙发上响,但她不敢出去。 她以前不胆小的,甚至是胆壮。大概是在父亲去世后,她频繁地看见他出现,她才开始惧怕。 惧怕什么呢? 孙竟成蹚着水回来时,周渔完全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头髮是湿的,身上也黏黏的,床单上是大片的汗渍。 孙竟成脱了裤子去洗,路上有一段雨水都淹到小腿,他生生蹚着回来了。 周渔端着香薰蜡坐在马桶盖上看他洗,孙竟成洗着说:「刚上来的时候,看见物业都在车库门口堆沙袋。」 「你问他们几点来电了吗?」周渔同他聊。 「他们说估计要明天。」 「雨什么时候会停?」 「估计后半夜就停了。暴雨都下不长。」 周渔没再问了。 孙竟成洗好出来,摸摸她额头,烧退了。他穿好衣服去给她煮面,回来时他从诊所带了肉酱汁,下碗白面淋一勺就能吃。 周渔端着蜡烛前后跟着他,他觉得好笑,把她搂怀里一起等水沸,一起下面,下好了坐那儿一起吃。 吃完他给她一点点擦头髮,然后换了床单,和她一起躺下,随口说:「真好啊!」 「什么真好?」 「能和你在一起可真好!」孙竟成知足地说:「我那会儿什么都不想,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回来。不然恶龙下来把你抓走可怎么办?」 周渔拧他,「如果真有恶龙,也是先抓你。」 孙竟成大笑,虚虚实实道:「我情愿他先抓我,趁他吃我的时候你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他想着那个画面,慢慢入了戏,「跑远远的,然后忘了我,再找个比我更好的人嫁了。再生俩孩子,吵吵闹闹倖幸福福地过一辈子。」他说着说着眼中泛出了泪光。 「为什么找个比你更好的?」 「要比我更好你才能忘了我,笨蛋。」 「有道理。」周渔附和。 「小没良心的。」孙竟成懒得理她,「我还活着呢。」 周渔同他十指交握,没做声。 「我保险的受益人是你。我要真有个事儿,名下所有资产你都收着。」孙竟成想到大哥没交代一声就离开,也想到他的一位朋友突然离开,那些债主拿着欠条合同找他老婆打官司…… 「拿到钱后你就去快活,别学大嫂,白天装没事人,晚上偷偷哭。」孙竟成缓缓地说:「妈前两天还说,说大嫂好几回晚上做梦哭,把毓言都给吓到了。」 周渔一直没接话,听他絮絮叨叨地说,心里感到无比安宁和踏实。等他彻底交待完,她才慢慢接话,「记住了。拿到你所有的遗产后去快活,养个像甜茶一样的小白脸。」 孙竟成心里不是滋味了,坐起来问:「甜茶是谁?」 周渔搜了图片给他看,多么治癒鲜美的小伙啊! 孙竟成躺回去,口是心非道:「不错。精神小伙。」 周渔哈哈大笑,抱住他说:「可我还是待见老腊肉。」 孙竟成佯装恶狠狠地咬她鼻子,紧紧抱住她也不吭声。 第46章 特大暴雨 这场雨持续下了几天。从淅淅沥沥、断断续续、到最后的不管不顾和惊天动地。 诊所也从未这么兵荒马乱过。 爷仨从地下室搬到车上的药材也白瞎功夫。车身淹了大半,整整泡了两天开不出来。 能开出来也顾不上。 先是大伯约好了医生给二嫂做手术,一群人想着法去了,到那儿等啊等,马上轮到了……竟然断电了。一群人又哗哗折回来。 雨停了吧,大人们忙着善后,忙完孩子们又跑不见了。正满世界找,孙嘉兴一路跑回来大喊,毓言被水给沖跑了!大嫂差点没晕过去。 而肇事者——就是那个孙嘉睿,吓得不敢回家偷偷躲外面哭。起因是孩子们憋几天了,见雨停就偷偷跑出去玩儿,因为没见过这么大场面,一时兴奋远大过害怕。加之又有几个同龄小孩拿个大澡盆在那儿玩,见孙毓言最小,就要他坐盆里推着玩。 这一坐不打紧,才高高兴兴玩上一分钟,一股洪流泻下来就把他连盆带人给沖跑了。 全家人都蹚着雨水去找,找着喊着,也朝其他人打听着。无论遇见消防救援队……还是民间搜救队,他们都冷静地描述着孩子坐着的澡盆颜色、孩子身上的衣服及年龄。 整个他们那前后几条街,都此起彼伏地应着找孩子声。而当事人孙毓言早被吓得哇哇大哭,两只小手紧紧扣着盆沿喊爸爸……喊妈妈。 第101页 一般人看见不敢轻易救,只能朝远远前方的搜救皮划艇大喊:有小孩!有小孩!因为水流冲击大,一个人力量有限,万一拦不下澡盆撞翻里面的孩子就更危险。 那边两艘皮划艇迅速连一块,救援队和洪水里其他老爷们帮忙,十来个人围成稳固的墙,顺利把孩子给救了。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孙毓言就被找到了,感谢的话自不必说,人救援队摆摆手,转身就去救其他人了。 一家人回来先清点人数,见孙嘉睿不在又开始紧张了,这时孙嘉兴说他在楼上写暑假作业。 …… 家里人也顾不上怎么转性了。不管他,开始秋后算帐,说千交代万嘱咐不让出去不让出去,为什么还偷跑出去? 孙嘉兴先撇清自己,说自己没带他们出去,别的再不肯说。那边孙毓言洗完澡出来明显是吓坏了,什么也不说,只紧紧抱着大嫂脖子哭着要爸爸。 大人沉默,随后不再提,继续各忙各的。 因为婚房和新区断电,孙竟成和孙竟飞白天吃喝都来诊所。婚房断电能忍受,毕竟小低层。新区可二三十层,断电就是要人命的事儿,光爬楼梯就能把人给累死。 孙竟成正在洗澡,孙母敲他门,说放门口了一瓶私处洗护液,要他好好洗洗。 …… 周渔此刻正在家属院,捧着一个蒜臼捣指甲花,捣好坐里屋给奶奶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的包,包着交代着,「手不能挠痒。」 奶奶听懂了似的嗯了声。 周渔觉得好笑,「你怎么这么臭美呢?」每年夏天她都要包指甲,连包三回,非要把指甲颜色给包成深红色不可。 包着有人敲门,周渔去开,人不见了,但门口放了一个超市的大袋子,都是些必须的生活用品。她听见楼上的开门声,明白是谁送的了。 午睡的冯逸群闻着动静出来,周渔拎了袋子回来,说是楼上阿姨帮忙买的。冯逸群去洗脸,周渔又折回了里屋继续给奶奶包指甲。 包完又给她老人家擦拭了脸,涂涂雪花膏,理理头髮,整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出来卫生间洗手,冯逸群梳着头髮,缓声理着奶奶的身后事,万一要不行了,就回老家跟爷爷和父亲葬一块。她一直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儿子和丈夫。 「好。」周渔点头。 冯逸群也用聊晚上吃什么的语气,聊了自己的身后事,说一烧,像姥姥那样海里一扬或是山上一扬都行。一个人倒也自在利落。 周渔点头,不想再聊这话题,问她,「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油泼面?」 「好。」 冯逸群去和面擀面,周渔在一侧打下手。面和好先醒那儿,冯逸群换了衣服拿上腌制好的一罐脆黄瓜,去了楼上邻居家。 诊所里孙母捏着包子夸冯逸群母女,说如今难得有年轻人愿意贴身伺候老人了,她不懂该怎么表达伺候得好,就说她奶奶跟别的卧床老人不一样,有人的尊严。 「人的尊严」这话把孙竟飞给笑半晌,笑孙母居然也懂尊严。 这话把孙母惹气了,先是不搭理她,随后回她,「我是没文化的粗妇,不配懂尊严!」 …… 「又多想了吧,我意思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很新鲜。」 「我算明白你职场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朋友了。」孙竟成经过厨房接了句。 「你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孙竟飞说他,「赶紧干活去吧。」 孙竟成找出双棉手套戴上,下楼拿了铁锹帮忙清理暴雨退后留下的淤泥。见他离开,孙竟飞才敢胡扯八道,说冯逸群母女,特别是冯逸群……不好说,就是太少见!她们对奶奶的照料像是赎罪一样。说大善之人必有大恶,她们母女俩肯定有大秘密。 话落就挨了孙母一巴掌,说她不闲话会死?人家母女是有家教有文化,不同一般的人。 孙竟飞服了,这跟家教文化没关系,是这种大善有违人性。话都扯到这儿,她没忍住问:「妈,周渔他爸是不是婚外情过?」 孙母看一眼客厅,关了厨房门,手直捣她额头,「少胡说八道,老四听见不愿意你!」 「看你吓得。」孙竟飞擀着包子皮,继续说:「我都看见了,我确定那是她爸。」 「你啥时候看见的?」 「那就是有这回事了?」孙竟飞反问。 …… 孙母压了声,还是那句话,「你啥时候看见的?」 「我初二还是初三?公园里见的。」 孙母推算了时间,叮嘱她,「别出去乱嚼舌根。」 「真有这事儿?」 「也是传出来两句闲话,说他爸葬礼上来了个陌生女人,你冯姨门口就给拦出去了。事后好像有人报警,你冯姨还去了派出所。」 「然后呢?」 「没然后了。」孙母往蒸笼上放着包子,「那女人就出现了几秒,你冯姨也没解释,也有人猜测是不是三儿,不过后来就没这说法了。」 「你要不提这茬我都忘了。这种糟蹋人名声的事少说,哪怕看见也不说。不管说啥,我都觉得你冯姨德行真好,任劳任怨伺候公婆二十年……」 「妈,她爸真是犯病死……」话没落,孙母抄起擀面杖就要打她,这孩子咋缺嘴德呢? 第102页 孙竟飞麻利跑出来,跑太勐还被椅子腿给拌了下,「我就是好奇问一下。」 「是!他爸就是在家里犯病,药就在旁边没够着。」 孙竟飞不信,准备再问,看孙母要真打她,扭头就往楼下跑。 「缺家少教!」孙母骂她。 等包子都上蒸笼,她收拾了案子出来去卫生间,大嫂背着她在浴缸沿洗毓言的衣服。出来她嘆口气,关掉火上炖的阿胶补血汤,喊她,「伟华?」 「昂?」 「汤熬好了,我先给你盛那儿了。」 「好。」 「包子还得十五分钟,你晚会记得揭锅。」 「好。」 孙母下楼,大嫂洗了把脸,重新上了护肤品,轻拍着一双红肿的眼。随后出来喝了杯茶,朝紧闭的房间门喊,「言言?」 半天孙毓言开了门,露出个小脑瓜,「妈妈你喊我?」 大嫂安了心,「没事儿,玩去吧。」 孙毓言又锁了门,嘚嘚嘚爬去床上,然后又顺着趴在书桌上,安慰着孙嘉睿,「哥哥,你别哭了。」 「就是,像个女生哭哭唧唧的。」孙嘉兴说他,「我又没跟爸妈说。」 孙嘉睿哭得更痛了,孙毓言抽了张纸,小手给他擦泪,「没事儿的哥哥,我不会跟大人说的。」然后伸着胳膊努力抱抱他。好像这些都不足以表达他真正的原谅,他又爬下床去找妈妈,怀里抱回来好几样被大人藏起来的零食,他全摊床上,朝着孙嘉睿方向一推,「哥哥,这些都给你吃。」 …… 孙嘉睿吃着诚心地说着,「弟弟,以后哥哥会爱护你的。」 兄弟俩坐在床沿盪着腿,吃吃,相互看着笑笑,笑太勐鼻涕泡都给吹了出来。孙嘉兴年龄到底大几岁,嫌他们这种手足情深肉麻和幼稚,眼不见为净地出去打游戏了。 孙嘉睿吃着吃着吃累了,心中忧伤未散,同孙毓言聊,「弟弟,我早上差点害死你。」怕他不理解死,就拿着苍蝇拍举半天,瞄准一个苍蝇拍下去,血溅出来,他捏着苍蝇翅膀给孙毓言看,「这个苍蝇死了,它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可还是有那么多苍蝇啊,客厅有,厨房有,外面街上也有。」孙毓言吃着海苔卷说。 「可那些苍蝇都不再是这一只了。」孙嘉睿努力解释,「这一只就是它自己。」 「可苍蝇都一样啊,每一只都一模一样,打死了还会有。」 「不一样的。」孙嘉睿有些着急,「这一只就是它自己,那些再多的苍蝇都不是它,每一只都有生命……」 生命——孙嘉睿这才模模煳煳地意识到这一只苍蝇也是有生命的,而自己刚刚拍死了它。他想往深处想更多,但「生命」一词像个庞然大物,把它脑子搅得一团乱,可他好像有点明白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弟弟明白,这一只苍蝇与其他苍蝇的区别。 他可以说:街上有这么多大人,他们都是别人的爸爸妈妈,你的爸爸死了……不对,你的爸爸只是你的爸爸,你的爸爸死了,但你不能喊我的爸爸为爸爸…… 不行了,他被自己绕晕了,他要吃一块巧克力歇会再说。吃着吃着他就不想解释了,老气横秋地说:「你才刚五岁,你太小了,等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明白了。」 「可你也才刚八岁啊?」孙毓言算数很好,「八减五等于三,你才比我大三岁。」 孙嘉睿捏掉他嘴角的芝麻粒放了自己嘴里,意识到他与弟弟不再是同龄人了,他望着被自己拍死的苍蝇发呆,抽了张纸把它裹起来,朝奶奶的月季花盆里刨个坑,把它郑重下葬了。 大嫂问他在干嘛? 孙毓言替他回答,「妈妈,我们在为苍蝇举行葬礼。」 …… 孙嘉睿起身,朝着厨房里的大嫂挪过去,仰头喊,「娘娘书面语称作:伯母。(即伯伯的妻子。)。」 「怎么了?」大嫂看他。 孙嘉睿拧着手指头,也不敢看她,小声说:「是我让弟弟坐澡盆里玩的,我没想到他会被大水沖走……」说着又歉疚地哭了出来。 大嫂愣了下,蹲下抱抱他,「没关系,娘娘原谅你了。」 第47章 蓝色密码本 孙竟成公司附近淤泥太深,正待清理,暂时没法去上班。这两天他都在诊所门前清淤泥,不止他清,临街的人和环卫工都在清。 夏天嘛,不及时清理很容易滋生细菌。 孙佑平也发愁,大水之后易瘟疫,只希望别再出现什么新疫情。诊所一天消几次毒,楼上喷喷,门前路上喷喷。也时时叮嘱孩子们绝不能喝生水,家里这几天都喝整箱的矿泉水。 照往常孙竟成是不可能干这种活,他很注意保养手的,从开始弹钢琴老师就告诫他手的重要性。最娇气时,孙母都不让他搬东西,尽管家里姐妹撇嘴,可也配合着不让他手拎重物。可这是特殊时期嘛,连柯宇和孙嘉兴都没闲着,来街上能帮忙则帮忙。 正忙着孙竟飞站过来,站半晌不说话,他直了腰问她,「说事。」 孙竟飞望着另一侧铲淤泥的柯宇,说:「你找机会给他讲一讲性知识……」也不说完,看他,「懂了吧?」 …… 「你们没教过?」孙竟成无语,「他马上都十六了?」 「柯勇给了他一本书让他自己琢磨,没详聊。」孙竟飞说:「你跟他说吧,我也不好开口。」 第103页 「怎么突然让我说这事儿?」 孙竟飞挠挠鼻子,「他最近内裤洗太勤了。」 …… 俩人聊着大嫂打车下班回来,孙佑平让她先打车上下班,晚几天再搭地铁。孙竟飞随着大嫂上楼,交代他,「饭快好了,再忙会就上来。」 孙竟成收了工具回诊所,忙两个钟头了,老腰都累折了。那俩人看见他收工,也跟在屁股后准备回,孙竟成扭头把他们撵回去,「不懂尊老爱幼,我多大岁数,你们多大岁数?」 回楼上洗完手坐下,舒坦地哼了声,岁月不饶人啊!接着就把手上磨出的茧子和四个水泡悉数拍照,发给了周渔。 这两天周渔都住在家属楼,他在诊所这儿睡沙发,婚房和新区都还没来电。 孙竟飞从厨房端了菜上桌,问他,「他们俩呢?」 孙竟成闭目养神,「年轻人,多干会儿。」 「就你最娇贵。」孙竟飞下去喊他们吃饭。 厨房里大嫂和孙母聊,问林静明天啥时间做手术?孙母让她尽管上班,下班去也不晚。 孙竟成听着她们的聊天声合了眼,刚恍神儿,周渔发微信他,是刚烧好的两道小菜。 他回着微信,孩子们像一群傍晚回笼的鸡——咯咯哒咯咯哒地回来。他偏偏身,想避开这些聒噪声。 那边孩子们在卫生间洗个手都能吵起来,一个洗完手也不擦,朝着他脸上甩了下,甩了他一脸洗手水。 他继续淡定地回微信:「我这两天快被蹂躏死了。」 【脑子都懵的。嗡嗡嗡——嗡嗡嗡——】 【咱俩生一个就好。】 【就一个!】 发完朝着经过的孙母,发自肺腑地喊,「妈。」 「咋了?」孙母看他。 「您辛苦了。」 …… 「毛病。」孙母催他,「快上桌吧。」 那边孙佑平也上来,大家都依次落座,孙竟飞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最新统计出来的遇难人数有五十来人。孙母心焦,说这些人的父母妻儿该多难过。哪一条生命都不是凭空而来,都不是独立的,都要相互依附才能得以生存。说着她又想到老大,放了筷子说:「为所有的亡灵做个祷告吧。」 孙佑平落了筷子,孙竟成也落了筷子……大人们都放了筷子一脸凝重地闭上眼,孩子们自然也有样学样,尽管不知道祷告什么,但也都安静地保持沉默。 祷告后继续吃饭,聊到这场罕见的暴雨,孙母倒不稀奇,说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多少年前驻马店的更严重,死难有两万来人吧?那时候她才结婚。 孙佑平接话,「结婚有一年了。」 「那时候 60 多个水库发生垮坝溃决……整个驻马店都淹了,受灾至少有好几百万人吧?」孙母看向孙佑平。 「有。」孙佑平说:「京广线都沖毁了,至今都是世界最大的水库垮坝惨剧。」 「我为啥印象深刻呢,是咱们家有个远亲嫁过去的头一年发生的事儿。差不多得有二十年后吧,她家掌柜的卖血染了爱滋病,最后全家都得了爱滋病。」孙母唏嘘着说:「好像她们全村都得了爱滋病,这边娘家人就不让她们回来了。」 「为啥要卖血?」柯宇问。 「太穷了!不是逼不得已谁会去卖血?」孙母说:「都只怪他们卖血,怪他们穷。也不问问他们为啥穷?要我说,归根究底就是那场特大暴雨损失太惨重了。」 「好像还有个作家写了本书?是讲关于爱滋病的,用现在专业的话就叫啥……啥射?」 「影射?」 「虚虚实实也分不清,那写书的就是咱省内人,叫叫……叫啥来着,反正没比我小几岁。」 「阎连科的《丁庄梦》?」孙竟成说:「他好像是洛阳人。」 「我也不知道具体哪儿人,只知道是咱们省的。」 孙竟成问柯宇,「省内作家阎连科你知道吗?」 柯宇犹豫,随后摇摇头。 「刘震云你知道吗?」 柯宇也犹豫,好像有点印象。 「那二月河你知道吧?」这回孙佑平问。 柯宇摇头,不知道。 「《康熙王朝》你看过吧?」孙佑平清了嗓子,「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哈哈哈。餐桌上爆笑。 孙佑平瞬间收了音,继续严肃起来。 「爸,二月河是山西人。」孙竟成纠正他。 「他是南阳作家。」 「他确实是南阳作家,但他祖籍是山西。」 孙佑平不搭他腔。 「你别抬槓了,你爸说哪就是哪儿,他以前是二月河的头一号粉丝!」孙母说。 大嫂应话,「老四说的那些作家,都是咱们这一代人的,毓一会知道,他们更小的估计不大知道……」 「回头也要了解了解,看看自己脚下这块土地上发生的事儿,不能一问三不知。」孙佑平缓缓地说。 「好的,姥爷。」柯宇应下。 正聊着电视里播因这场暴雨造成的惨况,截至目前有多少人遇难、多少人失踪、多少房屋坍塌、多少农作物受灾、又有多少人紧急转移安置……以及各省份的救援力量,和截至目前郑州红十字会已收到社会各界人士捐款,累计共多少多少亿。 一家人劫后余生般地在餐桌前静静听。这顿饭吃得极缓慢,吃着聊着。中药毁了就毁了吧,车泡了就泡了吧,比起电视里播报的惨重损失,他们这点算得了什么呢?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平安就是无限希望。 第104页 饭后孙竟成随口一提,说到他曾经的一个蓝色密码本,很高级的,是他钢琴大赛时获奖得来的。孙母听见回里屋找给他,孙竟成大受感动,都快二十四年了!他的老母亲还收着! 孙母不吭声,顺势美化自己,原先收拾屋子的时候想扔,但想到也许是儿子的心爱物,所以才小心保存下来。实情是她想偷看,一直死活打不开,本都被她给掰变形了。 没接过笔记本前他会相信母亲的话,但接过看见被掰的变形后——还是勇敢地相信了母亲的话。 孙母则回了里屋,拿出几双新袜子给柯宇和孙嘉兴洗脚后穿。柯宇看看那颜色还是接下了,孙嘉兴可不穿,不穿就拉倒,去你妈了个巴子,他个鳖崽子还喊:「我不穿老头的袜子!」 孙母一把夺过打在了他头上。 没错,这几双就是孙竟飞买给孙佑平的。 孙竟成被他们吵得脑仁疼,准备去里屋,但进去就被一股新鲜的脚气给熏到。床上坐着无辜的孩子们,「干啥小叔?」 「啥啥啥!你妈不让你说「啥」,你妈要你说文明语「什么」?」孙母暴躁地矫正他。 「为啥不能说「啥」呀奶奶?」 「不为啥,你妈嫌啥不中听,要你说什么。」 「可是为啥呀奶奶?」 …… 孙竟成要晕了。 他拿着笔记本出来诊所,靠在街边的路灯下看。密码他还记得,万年不变他的生日。笔记本顺利打开,第一页遒劲有力地写着他大名:孙竟成。 他往后一页页翻着看,看入了神。 里面的内容都集中在十五岁那年写的,全是大哥教他的性知识,还有一张简易的人体图,什么什么部位都写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文字,脑海清晰地浮现出大哥的音容笑貌,他难为情地拿着安全套,告诉他使用方法以及为什么要使用它;他告诉他正确的性行为,以及这个世界也存在变态的性行为。如违背女生意愿的强姦、恋童癖、露阴癖、窥身癖、恋亲癖…… 他教他基本的生理知识,教他性传播疾病,教他如何尊重女生。如果有不洁性行为,除了会给自己带来危害,轻则性病重则爱滋外,也会给对方带去各种妇科病。与女生交往,首先要尊重对方意愿,行房事只要她喊停,继续就是犯罪…… 除了以上性知识,还教他男人最大的魅力是有责任、有担当、有修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担当,对自己的感情有担当,对自己的家庭有担当。要有基本的情绪修养,事对事人对人,自己的情绪找正确的途径释放,不可迁怒于人…… 孙竟成整整翻了十来页才看完,最后两页是他自己的总结,他看两行就合上了。那两行写着:将来遇到心爱的女生,我会全心全意地爱护她、体贴她、尊重她…… 他看完久久不能平静。他全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忘了二十三年前的自己,曾伏案真诚地写过这些文字。 他看向出来倒垃圾的柯宇,朝他招招手。柯宇小跑过来,「小舅。」 孙竟成把笔记本给他,「你姥爷教你大舅,你大舅又教我和你二舅的,你拿着看吧。」 「什么啊?」柯宇准备翻看。 「回自己房间再看。」 「哦,好。」 「陪小舅去散个步?」 「好啊。」 舅甥俩沿着满目疮痍的街逛,孙竟成问他,「你猜我跟你舅妈是怎么认识的?」 柯宇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一时没说话。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温婉,随着接触发现她拧巴,还自己爱和自己生闷气,性格一般,并不是我理想中的完美伴侣。」孙竟成说。 「你理想中的完美伴侣是什么样?」柯宇问。 孙竟成想了会儿,摇摇头。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和小舅妈结婚。」柯宇不解,「你觉得她性格一般,又不是理想伴侣。」 「我也觉得奇妙。」孙竟成回忆着说:「那天和你小舅妈看完电影出来,我们俩散步回去的路上,那一剎那我想到了婚姻,想要和她地久天长地生活,然后就求婚了。」 「我一直认为婚姻是反人性的,至今也这么认为,但我那一刻还是义无反顾地求婚了。」 柯宇消化了半天,问他,「你认为婚姻反人性,也明知小舅妈不完美,但依然想要和她地久天长地生活?」 「对。」孙竟成点头。 「那你一定是爱她的。」 「对。」孙竟成夸他孺子可教。 「那你们为什么要频繁吵架要离婚?」 「因为我那时自大,不懂爱情,也不懂表达爱。」孙竟成认真地说:「是我亏待了她。」 「小舅。」柯宇费解,「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 「你妈要我教你性知识,我觉得恋爱和婚姻观也很有必要一併教你。」孙竟成如实回答。 柯宇先是难为情,随后点点头,算是接受了。 接着俩人又闲聊,孙竟成拿自己当反面教材,跟他讲了很多,讲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完美的伴侣;讲因为自己过于自我的性格,都错过了什么和伤害过哪些爱他的人;要他在遇见一份美好的爱情前,先树立正确的恋爱观,要勇于付出,多为对方着想,才能好好和长久地享受爱情。 第105页 「你姥爷从前说,无论多小的树苗,都要挖一个大坑,给它留足够的空间才能根深叶茂。」孙竟成看他,「这个道理用在人身上是一样的。」 随着慢慢说出来的这些话,他也回头审视自己走过的一步步路,遇上的一道道挫折,以及他和周渔的关系。 想着想着他就沉默,没再说了。 第48章 什么世道! 转眼到了八月中旬。 孙竟成还是没能抽出空去华山,周渔就自己背着包出去了。 她没去太远,去了邻省的海边。尽管她一直怕水,但还是相当喜欢听海浪声。 她在海边宿了两晚,白天看日出随渔民出海,捞了海鲜回来自己煮着吃,夜间就吹着海风沿着海边独自散步。一散两个钟,惬意和安静极了。 她也逐渐领悟到了独自旅行的妙处。 夜晚的海边很热闹,有人露营,也有旅行团组织的篝火。她远远地望着,手拢拢被吹散的头髮,拿着手机录了小视频发给孙竟成,也同他说:「我昨天跟渔民出海了。」她小时候在游泳池里溺过水,后来一直都怕水。 发完信息,她朝着篝火堆去,一圈人围着又唱又跳。她原想站在一侧静静地看,不妨几个年轻人朝她招手,也拉她参与进去。 孙竟成忙完工作背着包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周渔笑得很开心,跟人手拉着手地围着篝火堆跳。也许是气氛使然,她还独舞了一曲,跳着跳着还有个男人与她共舞。 …… 他站在那儿看着,他敢保证,如果此刻上前给她的绝对不是惊喜,而是一种惊扰。想着他就绕去了远远的地方。 等他们结束,那个同周渔共舞的男人好像要她微信,被她笑着婉拒了。这时孙竟成回她微信:「不怕海水了?」 周渔拿着手机出来人群,回他:「不怕了。」 孙竟成见她脸上笑没落,问她:「玩得开心吗?」 周渔回:「挺好的。」接着问他:「吃晚饭了吗?」 孙竟成原本回:「随便吃了点……」删除,重新编辑:「吃了。」 周渔坐在了沙滩上,回他:「我明天下午回。晚上给你煮好吃的。」 孙竟成很想她回,但看她安逸地坐在那儿吹风,说:「难得出来,多玩儿几天。我去妈那儿吃饭就行。」 周渔很满足了,回他:「这两天就够了,妈一个人在家照顾不来奶奶。」 孙竟成看了半天屏幕,回她:「以后寒暑假我没空,你就自己出来玩儿。」 周渔回:「好。」 孙竟成忽然间觉得不公,不止为周渔感到不公,也为母亲和大嫂她们这种常年困在家庭里的女人而感到不公。他以前想去哪儿就去了,随时回来家里都有可口的饭菜,他从未认真地看待过母亲为家庭牺牲的一切,因为她一天天沉默无声地付出,让他误以为这些牺牲是理所应当,是她生而为母的天性。 他想到母亲坐高铁去北京看毓一,那是她生平第一回 出省,她回来直惊嘆:高铁站那个……那个机器可真高级呀!连车票都给省了!刷一下身份证就过去了、刷一下身份证就过去了! 因为这句话,还被他们姐妹笑了半天。如今回想,他们的笑有多么地残忍。 他把这些话细说给周渔,周渔回他:「回头找个好时节,我们全家自驾出来旅行。」 孙竟成回:「好!」回完看向周渔,不知她在干什么,又问:「你在干嘛?」 周渔回:「玩沙子,把脚埋在沙坑里。」 孙竟成也埋头刨沙坑,脱鞋褪袜,把脚稳稳地放进去。俩人间隔百十米,周渔坐在明处,孙竟成坐在暗处。 周渔又回:「我刚在篝火堆旁跳了舞。有个很帅的男人要我微信。」 孙竟成拍拍手上的沙子,回她:「然后呢?」 周渔回:「我给了。」 孙竟成回:「给了我也不怕。」 周渔笑出声:「切……别太自信。」 孙竟成回:「敢放心你独自出来玩儿,我就不怕。」 周渔感到暖心,回他:「没给。」 孙竟成很开心:「我就知道!」 周渔撩撩头髮,索性躺在沙滩上回:「想我了吗?」 孙竟成回:「废话。」 周渔回:「好好说话。」 孙竟成回:「想。」 周渔回:「我也想你。」 孙竟成看她躺沙滩上,心满意足地喊:「老婆。」 周渔回:「嗯。」 孙竟成又喊:「老婆!」 周渔回:「嗯!」 孙竟成再喊:「老婆!老婆!」 周渔回:「毛病?」 孙竟成笑笑,没回。看见周渔开心,比他自己开心都要开心。 周渔起身去了海边,举着手机录了很长一段的海浪声给他。没说别的话,只这一段海浪声。 孙竟成静静地听完,回她:「喜欢一个人旅行吗?」 周渔回:「还挺好的。」 孙竟成回:「以后节假日咱俩一起,寒暑假你自己出来。」 周渔回:「好。」 孙竟成叮嘱:「一个人独自出门,遇见危险时刻什么都不重要,保命最重要。」言外之意没点透。 周渔回:「明白。」 孙竟成同她保持着距离看着她回酒店,才去了附近宾馆开房。然后隔天天蒙蒙亮,他就约车去了高铁站。 第106页 原计划也是这样,来陪她一晚,隔天一早就回去工作。但来到发现她不需要自己陪,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为此大感失落。 孙竟飞一早群里@周渔,问她啥时候回?周渔说下午。她说那晚上聚,她拿到离婚证了,庆祝一下。 孙母回她:「看你多光荣。还庆祝。」 孙竟飞不管,她就要庆祝。发完在床上一个大翻身,下床去卫生间洗漱。刷着牙无意扫见乱糟糟的床,想到孙母说她起个床像狗出窝,她含着牙刷去理床,边边角角都抻平。 那边柯宇早起床写卷子了,近一段太热,他都趁早上凉快了才写。白天被孙竟飞撵出去跟同学踢球,说他脸上爆痘就是闷家里写卷子写的了。出去运动运动,排排汗也利于长个儿。 孙竟飞做好了早餐喊他,俩人餐桌上沉默地吃饭。吃完柯宇收拾了几件衣服,柯勇说十点来接他回爷爷家。收拾完他蹲去阳台上洗衣物,一盆泡了袜子,一盆是内裤,漂洗好用热水烫。这是小舅教他的。 孙竟飞搬个餐椅去客卫换灯泡,昨晚上就烧了。换灯泡这种小事难不到她,早年出来工作不想住家里,她租房时学会了很多生活小技能。什么通马桶、换灯泡、往墙上钻孔,这些活都不在话下。她刚踩上椅子,柯宇就要她下来,自己拿着灯泡研究着上去换。 孙竟飞没吭声,也没告诉他该怎么换,就站那儿仰着头看他换,随口问:「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坐爸爸的车吧。」 「想回来了我去接你。」 「嗯。」柯宇应了声。 孙竟飞沉默了会,说:「对不起。」也不说对不起什么,她相信柯宇明白她为什么会说对不起。 他换好灯泡下来,洗洗手搬了餐椅回原位,随后挎上背包换鞋子。孙竟飞看见被他踢开胶的球鞋,说回头多给他买两双。 「先不买新的,拿去修一下就好了。」 「行。」孙竟飞也换了鞋子陪他出来。 「开学的鞋子我网上买好了,老师要求穿回力。」 「行。」 母子俩下楼,去小区门口等柯勇的车。天热儿,等了有五分钟柯宇催她,「妈你回去吧。」 「不急。」 「你要没事儿的话,鞋柜里还有两双球鞋,你一块帮我拿去修吧。」柯宇抬脚比划,「都是这儿开胶了。」 「好呀。」孙竟飞顺势拐着他胳膊,问他,「要不要喝冰镇可乐?」 柯宇摇头,摸摸脸上的痘,「姥爷让我少喝。」 孙竟飞看他略长的头髮,「回来妈妈给你剪头髮。」 「好。」 远远看见柯勇的车打着转向过来,孙竟飞交代他,「要是想回来随时给我打电话。」 「哦。」 孙竟飞看着他上车,等车消失了她才折回家。柯宇从上车就没主动说话,柯勇问一句,他答一句,不问他就不说。 两个月前柯勇私聊他,问他想跟谁,也为争取他讲了一番漂亮的话。上半段说无论选择谁都行,都是爸爸最爱的儿子。下半段就说跟着孙竟飞,就怕她粗心大意的性格照顾不好他,明褒暗贬地指出她身上的诸多缺点…… 当下他就厌烦了,回覆:「你说我是你最爱的儿子,可你还是在外面生了女儿!」 【你跟爷爷奶奶都怪罪我妈,可明明犯错的是你!背叛家庭的是你!从你们开始协议离婚,我妈就没说过你一句不好,一直都是你在为自己开脱辩解!我妈再不好,她都是真心爱护我的妈!你呢?你开着我妈买给你的豪车,出去养小三生小孩,还说我是你最爱的儿子,还说我妈处处失职?我姑姑和大伯他们买房不都找我妈要折扣吗?你领导和同事买房不也找我妈要折扣吗?你们谁都没有资格说我妈!】 真正令柯宇爆发和绝望的,无论谁说母亲的失职他都不会特别难过,但唯独不能是父亲! 孙竟飞回楼上收拾了开胶的球鞋,朝孙母打听了修鞋铺,拎着鞋子就去了。路上收到回覆信息,她看了眼,从修鞋铺出来就近去了地铁口。 她坐在车厢里的长椅上,盯着脚尖看了会,又漫无目的打量周遭乘客。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裤子上被月经染红,她脱了身上的薄衬衣,提醒她围在腰上。她也不在意身上只剩一件吊带背心,肩带细,不雅地露出了黑色胸衣的宽肩带。 出来地铁,她目的明确地直奔酒店,开了房,房号发出去,然后上楼回房间。二十分钟后蒋劲敲门,她开了门,朝他第一句话就是:「我洗过了,你洗吧。」 …… 俩人断断续续聊了两个来月,百无禁忌,什么都聊。聊天内容毫无目的,不是聊骚,单纯就为打发时间的胡扯淡。她有一套自己的处世方式,能不能和对方交心,这要看自己能不能在他面前暴露缺点。她在职场有职场的处事原则和说话方式,一旦脱离职场,她说话就不想费脑子。特别是在家人面前,有什么说什么,说错话弥补就行了,这没什么大不了。她也知道自己嘴欠不讨人喜欢,没所谓,她的存在就不是为了讨谁喜欢。 这两天她忽然同蒋劲聊出点意思,她就说拿到离婚证了,想庆祝一下,问要不要来一场? 蒋劲问她:「多久没做了?」 她回:「至少十个月。」 蒋劲回:「我是三个月前。」 第107页 她问:「有女朋友?」 蒋劲回:「没。」 她回:「我酒店等你。」 然后就来了。 蒋劲去洗澡了,孙竟飞趴在窗口抽菸。抽完见他出来,她摁了菸头脱衣服奔主题,蒋劲阻止她,「让我先喘个气,喝口水。」 「你喝吧。」孙竟飞让他喝。 …… 蒋劲喝着水,看见床头的几盒套,问她,「你买的?」 「我多买了几盒,挑你喜欢的。」 ……半天,蒋劲回她,「你可真贴心。」 孙竟飞催他,「快点喝。」 ……蒋劲不紧不慢地拧上瓶盖,「你真没干过这事儿?」 「头一回。我跟前夫初恋就结婚了。」 「你要后悔了可以……」 「我没后悔。」孙竟飞反问他,「你后悔了?」 …… 他放了手里的水,过去揽住她腰,想酝酿些缱绻旖旎的气氛,但同她那双初生牛犊的眼睛对视,还没来得及后悔,就被她给火辣辣地吻住。 ——什么世道! 正干柴烈火箭在弦上,孙竟飞感觉体内一大股热流,接着就听见蒋劲大骂。 孙竟飞也不知道她会这一刻来例假。她例假经常不准。她回了浴室洗澡,也等着蒋劲给她买卫生巾上来。 等他买好上来,她一切收拾妥当从卫生间出来,看向坐在床沿的人,「等我例假干净了再约。」 …… 「行。」蒋劲也卯上了,直勾勾地看她,「干净了再来。」 也没啥事儿,俩人退了房去找吃的,路上闲扯淡,先是说到孙竟飞儿子的抚养权,接着又扯到蒋劲之前的对象都小,至少小他六七岁。 正午的太阳毒,孙竟飞一只手在额前遮阳,「你喜欢年轻的?」 「偏好吧。」 孙竟飞不置可否。 等在红绿灯口,蒋劲低头看她,说她有一种独特的美,如果演戏,她扮男相要比女相惊艷。她五官太端正英气了,尤其一双眉眼。 孙竟飞没做声,仰头看看他,问:「是赞美吗?」 「当然。」蒋劲回。 第49章 难以言说的悲伤 傍晚前蒋劲送她回来,她拎着蛋糕下车,快步回了诊所。朝着看诊台前忙活的父子俩点个头,直接上了楼。 楼上孙母大放厥词,说如今谈对象,最稳妥的方法就是看双方长辈。如果对方长辈是个明理的讲究人,孩子就差不到哪儿去;要是对方的家庭关系一地鸡毛,那么这孩子就得多观察,不能盲目谈婚论嫁。 「就说柯勇,我跟你爸当初压根就没看上,他看人的眼神就不大方……」说着,大嫂朝她勐使眼色。 孙母硬生生转了话,「诶……周渔不是说今儿回来?」 大嫂应声,「学校下的通知,全体师生开学前的十四天要求在省内。她今儿肯定回。」 「那兴许是先回家属院了?」 「有可能。」 孙竟飞把蛋糕放冰箱,系上围裙开始帮忙煮饭,说什么都行,不接你们茬儿。 孙母先发制人,说真是少见,离个婚还要买蛋糕庆祝!说完撂下句,「我去买芝麻油了。」麻利下楼。步伐太快,没留神脚下踏空一个台阶,好在机智地抱住了栏杆才没能滚下去。随后心有余悸地骂孙竟飞,日你万奶奶!整天不声不响地出现吓死了人! 孙竟飞利索地切肉、腌肉,准备炸小酥肉。大嫂旁边择菜,没忍住同她话家常,问财产五五分,能不能咽下这口气? 「有什么不能咽的?钱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儿。」孙竟飞说:「我们那么努力挽救大哥,他还不是照样离开了?」 大嫂怔了下,没吭声。 孙竟飞察觉不妥,又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哪能事事顺心呢。只要柯宇愿意跟着我,钱算得了什么?」 「我跟他的婚姻能到这一步,我肯定有责任,没什么好说的。而且这事我跟他闹到法院,我也讨不了什么好。」 「为什么?」大嫂不解。 「律师说我的情况可以要求离婚损害赔偿,想要男方净身出户根本不可能。」孙竟飞切着菜说:「想毁掉柯勇太容易了,在他开房的时候报警卖淫嫖娼就行。我当初也这么干了,但电话接通那一刻我挂了。」 大嫂震惊,半天说不出话。 孙竟飞看她,「我怕鱼死网破自己搭进去事小,万一他狗急跳墙拎着刀子来诊所……老的小的一大家子人,我赌不起。」 接着又慢慢说起了两年前的一件事,「那天他姐找我借钱说周转一个月,我说没问题,但关系再好也得打欠条吧?当时他正在开车,我们俩就争执了几句,这时候刚好一辆车想插队,他朝着那辆车就撞上去了!我们俩在争执家事,他撞别人的车泄愤……夫妻相处十六年了,我都不敢说了解他。」 「这两年我心态不一样了,特别是大哥离开之后,我胆子是越来越怂了。」孙竟飞平静地说:「钱没了还能赚,给家里招一个祸害才罪大。而且离婚这事我优柔寡断了,一手好牌打烂了。」 大嫂沉默,一时也没接话。几天前林静跟她闲话,也说孙竟飞离婚这事是一手好牌打稀烂。说如果是她,她能让柯勇净身出户。从抓到他出轨那一刻,直接甩证据,快刀斩乱麻,趁他还有几分愧疚的时候谈条件是最佳时机。如今俩人都撕扯半年了,什么情分愧疚都耗尽了,这时候孙竟飞甩证据有屁用?接着说孙家人都不行,心不狠就干不了大事。 第108页 大嫂也就听听罢了。对别人的事谁都能理中客,评价的头头是道。但轮到自己,照样的一塌煳涂。不然依林静的性子早卷钱离婚了,哪会跟老二分分合合纠纠葛葛。 那边孙竟飞群里@周渔,问她回来了没?周渔回:「在家属院,晚会过去。」 孙竟飞交待她:「你先忙要紧事。回来记得买瓶红酒,我刚给忘了。」 周渔回:「好。」 孙竟飞放了手机,把头髮随便束起来,喊她,「大嫂。」 大嫂看她。 「妈说上个月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你怎么不见见?」孙竟飞说:「遇上合适的,大哥也会愿意你去见。」 「他算老几?」大嫂把菜一把扔盆里,「撂下这么一摊子走了,还想管我?」 「该见见嘛,谁也不为,就为自己。」孙竟飞说。 「我没那心思。」大嫂淘着菜说:「好的看不上我,赖的我看不上他。一个人多好,谁也不用伺候。」 「一个人是痛快。」孙竟飞附和。 「你有那心思了?」大嫂看她。 「啥心思?」 「再婚。」 「再几把婚!」孙竟飞正爽着呢,「一个人乱搞多痛快,今儿搞一个明儿搞一个……」 话没落,大嫂就打她肩,「你说话真是口无遮拦,无法无天。」 孙竟飞正经回她,「回头给你介绍个。」 大嫂臊了脸,啐她一口,「老不正经的东西!」 孙竟飞大笑。 大嫂绷不住也笑,「真是林子大了,啥娘儿们都有!乱搞……玩男人……亏你说得出口。」 姑嫂俩在这边胡扯淡,那边孙母拎着一壶芝麻油,一个二十来斤的大西瓜,从粮油市场一路走走歇歇地回来。西瓜重,勒手,说是宁夏产的,每一个都二三十斤。 孙母擦擦头上的汗,叉着腰歇会儿,这回算是真服老了。去年拎个这样的西瓜能一口气到家,如今一里地要歇三四回。 出来上公厕的孙佑平看见,远远迎过来,先接过她手里的芝麻油,说冰箱里还有西瓜,干嘛买这么大一个。孙母说:「老三爱吃这个瓜,上回还嚷着要吃。冰箱里那半拉西瓜,心都被那几个孩子给掏空了。」 老两口说着,一人拎一边袋子,合力把西瓜给提回了家。 楼上孙竟飞看见,说,「这么热的天,干嘛买这么大个西瓜?」 「我想买。」孙母找个大澡盆,把西瓜给泡进去。 「你也是找事儿,回头累到了又要抱怨,这么重也不知道怎么拎回来的。」孙竟飞说。 孙母只顾泡西瓜,没搭她腔。 周渔中午到的家属院,正好碰上出来倒垃圾的冯逸群,她想接过她肩上的大背包,周渔摇摇,「不重,就两身衣服。」 「玩得开心吗?」冯逸群问。 「开心。」周渔回。 「脸都晒黑了。」冯逸群笑她。 周渔摸摸脸,「真黑了?」 母女俩聊着上楼,冯逸群问:「想吃什么?」 「酿苦瓜吧。」 冯逸群洗洗手,拎了竹篮子去菜市场。 周渔回里屋看奶奶,正赶上她排便,她也没等冯逸群回来,自己摸索着给换了。然后又用湿巾擦拭,最后把排泄物学着冯逸群那样,所有擦拭过的湿巾捲纸尿裤里,团一团,拎出去扔了。随后洗了手回客厅,倒了一大杯薄荷水喝,压压心里那股不舒坦劲儿。这是她第一回 给奶奶清理排泄物,往常都是冯逸群做。 接着她又把客厅给收拾了,地板也都用消毒液拖拖,最后还给奶奶房间喷了香水。傍晚给奶奶洗了澡,又剪了头髮,一切收拾妥当,才买了红酒回诊所。 快到诊所路口,几个街坊小孩蹲在那玩儿,毓言第一个看见她,远远就跑过去喊:「小婶。」 周渔摸摸他头,笑道:「想吃冰激凌吗?」 「想!可是今天已经吃一个了,妈妈不让吃了。」 「那吃蛋挞吗?」 孙毓言直点头。 随后周渔被几个孩子簇拥着去面包店,每个人都开开心心挑了个出来。其中一个孩子朝孙毓言说:「你小婶真好!」 孙毓言第一回 感受到了什么叫「有面儿」。原本都嫌他年龄小不愿跟他玩儿,小婶给他们买了蛋挞后大家都抢着跟他玩儿。 …… 孙竟成正在写跟师笔记,看见周渔回来,俩人笑了笑,周渔示意他忙,她先上楼。 厨房里正热火朝天地聊,不知扯到了哪儿,大嫂说到了好多年前大哥经手的一起案子,「儿子失踪了十来年,后来家里翻新楼,父亲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找到了尸骸。」 「父亲报了警,说怀疑是那对母女把他儿子给害了。母亲早改嫁了,唯一的女儿也嫁去了外地……」 「真是那对母女给害了?」孙母大为惊骇。 「母亲认罪了,但女儿说不知情……」 「真不知情?」 「这事不好调查,她说不知情……但老大怀疑知情。」大嫂说:「反正最后是光抓了母亲,好像判挺重的。」 「判太重了。」孙竟飞说:「这事当年上过报纸。起因好像是酗酒家暴还是怎么说……最大的争议点是在故意杀人还是过失上,据左右邻居口供,说这对母女太淡定从容了,完全看不出像杀过人。尸骸挖出来,她们整村人都震惊!」 第109页 「女儿说是半夜睡死了,不知道父母吵架。但这说法经不起推敲,父母打架那么大动静,她怎么能睡得着?你大哥说八成是女儿看见了,但选择包庇了母亲。」 「诶周渔,往锅里扔半截大葱,我手脏。」大嫂说。 周渔正给切好的千张皮打结,等会过个油,鸡汤里再煮煮,明天夹烧饼吃。闻见大嫂喊她,掰了截葱段扔锅里。 孙母还在唏嘘,说真是造孽。孙竟飞说:「这男人就是活该!是他先拎刀威胁。这母女俩也算倒霉,再过两年发现追诉期就过了。」 「你大哥也这么说。晚两年这事就过了。」 「埋自家院里,胆子也够大。」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孙竟飞说:「我要是无意把柯勇弄死,我也不吭声。说出去有个杀人犯的妈多影响儿子前程……」 孙母拍她一巴掌,让她哪远去哪儿。随后说到了自己年轻时的闺蜜,嫁到了穷乡僻壤,结婚三年就不见了。娘家去要人,婆家说她偷跑去南方打工了。 「她胆子小的跟啥一样,怎么可能偷跑去南方打工?后来娘家人报警,最后啥也没查到。」孙母难受地说完,去了卫生间拿洗好的衣服。 「我们公司以前有个实习生,他爸是强姦犯,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我怕这事对这实习生影响不好,一直压着没敢吭声。」孙竟飞说:「我觉得爹是爹,儿子是儿子……后来被谁知道这事就传开了。」 「然后呢?」大嫂问。 孙竟飞没提,只说:「强姦犯杀人犯这种,他的子女一旦被暴露基本上也算判死刑了,入不了社会的。」 气氛稍显沉重,大嫂转了话,「林静来不来?」 孙竟飞咬口黄瓜,「说是有事儿。」 大嫂想了会,说:「明天咱们仨去看看?」 「行。我没意见。」孙竟飞看向周渔,「你明天有空没?」 问完半天不见她应,又问了一遍。周渔这才缓过神,问她们,「怎么了?」 「说明天去看二嫂,好像自从做了手术,她状态就很差。」 「好啊,明天我有空。」周渔应下。 「当初怀上也没见她多想要,怎么现在难受成这样?」孙竟飞不解。 「她一直都很想要,更可况还是个女孩……」大嫂没忍住说她,「你跟老四就是对五百。」 「啥五百?」 「一人二百五。」 孙竟飞个傻儿吧唧地还大笑。 饭后孙竟成和老二在楼下陪孙佑平喝茶,顺便也商量事儿。女人们则洗刷好,腾了餐桌切蛋糕。孙竟飞很快乐,嘴里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大嫂说她,「怎么离个婚比结婚都高兴?」 孙竟飞宣布,「以后有小鲜肉尽管介绍。重点身材好气质佳,让俺也尝尝他们的妙处……」 孙母听见拎个水果刀出来,孙竟飞端着碟蛋糕跑去阳台上吃。孙母骂她,「以后我敢听见啥闲话,腿给你打断!」 孙竟飞倚着阳台栏杆笑,笑得太欢,一碟蛋糕扣了自己身上。 大嫂说她,「你今天是神经了?」 孙母切了泡好的西瓜给她们,又端了一盘给楼下。周渔吃得心不在焉,两牙儿吃完,就下了楼站去街边。 这条街因为法桐茂密,相对阴凉许多,晚上坐出来乘凉的人也多。她站那儿听了会闲话,心绪慢慢平静,孙竟成从诊所里出来,看她半天说了句,「晒黑了。」 「你们谈完正事了?」周渔问。 「谈完了。」 「我们去散散步?」 「好。」孙竟成准备回诊所,又折回来问:「玩得开心吗?」 「开心。」 孙竟成这才又回诊所,但又被周渔喊住,说想抽根烟。 …… 孙竟成上楼偷了他姐包里的烟和打火机,又同孙佑平交待一声,出来和周渔散步。 俩人没去远,去了附近的一个夜市上。里面杂货街似的,卖啥的都有。周渔拐着他一条胳膊,另一只手夹着烟,随波逐流地逛。 孙竟成察觉出她心情不好,问她,「怎么了?」 「没事儿。」周渔抽了口烟,拎着一件大 t 恤在身上比划,「好看吗?」 「好看。」 周渔问多少钱?摊主说 58 块。她又挑了件男款的,在孙竟成身上比划,说以后晚上散步穿。 孙竟成扫码准备付款,周渔杀价,「两件 110 吧。」 「行行,赔本给你。」摊主说完麻利地给她包起来。 出来喧闹的夜市摊,又沿着那一排静谧的柳树下逛,边逛边小聊,孙竟成说上季度因为迁公司等等,开支多,到帐也就十万出头,说着把卡里的钱都转给她,「我理财不行,以后你管家里的钱。」 「好。」周渔应下。随后伸胳膊,「抱抱。」 孙竟成抱住了她,安慰道:「别难受了。」 周渔脸靠着他肩,点点头。 孙竟成低头吻她,一下一下安慰性地轻吻。她不说为什么难过,他也不强求。 周渔勾了他脖子深吻,吻一会儿,趴他肩头歇一会。孙竟成紧紧抱住她,非要她踩在自己的鞋上,等她踩上自己的双脚,他比划着名说:「你才到我嘴巴。」 周渔张嘴咬住他唇,「到嘴巴就够了。」 孙竟成不习惯在家以外的地方亲密,小声说:「我们回家吧?」 第110页 「好。」周渔心情好了许多,同他十指紧扣地慢慢回去。 路上周渔朝他道谢。 孙竟成不解,「谢什么?」 「谢谢你的体贴。」 孙竟成大笑,狠狠亲了她一口。 第50章 女儿的孝心 俩人先回诊所拿东西,孙母和孙佑平正在啃那半拉被孩子们掏空心的西瓜。孙竟成拿冰箱里的水喝,什么也没说。 其实那半拉瓜不是孩子们掏空心的,是他中午来的时候又热又渴,自己拿了勺子给掏空的。他们姐妹从小吃西瓜都这样,直接拿勺子挖心就行了。 回新区的时候他发微信孙竟飞,聊到了西瓜的事儿。说爸妈还是同小时候一样,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他们吃。等他们把好的吃完,他们俩才开始吃剩的。 孙竟飞久久没回他。 并非感动或是陷入了深深地反省,而是正在和前同事蹦迪。蹦完回来看见,回他:「咋了?我正在蹦迪,你要不要来?」 …… 孙竟成没好气地回:「自己蹦去吧。脚给你崴了。」 孙竟飞回:「你咋赖心眼?」 孙竟成不理她,正忙着朝周渔邀功:客厅收拾了,卧室收拾了,厨房也都收拾了;地板拖了,卫生间拖了,连阳台也都拖了。 周渔检查了,很满意,随口问:「这回怎么不说是帮我干的?」 孙竟成装没听见,不接话。 他是一早的高铁赶回来,原本要忙工作上的事儿,但看家里乱,担心周渔回来看见了影响心情,索性先花时间给收拾了。他自然没提昨晚去海边的事儿。此后也没提。 周渔翻冰箱,就现有的食材给他做宵夜。孙竟成则唱着歌去了阳台,收了一堆衣服在沙发上,叠着四件套喊,「老婆,我把床品给洗了。」 「真棒!」周渔夸他。 「我还把衣服给洗了呢。」 「厉害!」 「我是不是特能干!」 「能干!」 「你猜我为什么这么勤快?」 周渔切着青椒,「因为你优秀!」 …… 孙竟成暂且不理会她的虚伪,只说:「眼镜离婚了。」 「离婚了?」周渔诧异。眼镜是孙竟成的髮小,他们夫妻关系非常好,从来都和和气气从不拌嘴不吵架。 「离婚证都拿到手了。」 「为什么?」周渔太好奇了。 「眼镜出了五天差,回来他老婆就毫无预兆地提出离婚,态度坚决,双方父母劝都没用。」 「眼镜出轨了?」 「没有。他老婆好像突然间……她说眼镜出差这五天她高兴疯了,下班看看电影,和朋友逛街吃饭聊天,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和期待。」 …… 周渔张了半天嘴,没说出一个字。 刚开始孙竟成也难以置信,这算什么离婚理由?但昨天在海边看见周渔快乐而惬意的笑,他忽然就理解了。 半天,周渔慢悠悠地说:「我出去玩儿也开心疯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畅快……」说着还像条鱼似的比划,「好似那鱼儿水中游。」 …… 孙竟成服了,说她,「你可真会顺杆儿爬!」 周渔大笑。 俩人闹了会儿,坐在餐桌前吃宵夜,周渔计划,「以后早上六点跑步。」说完回了浴室洗漱。 「好。」孙竟成舀了一大勺虾仁炒饭吃。吃完,戴上手套把锅碗洗了,餐桌也收拾了,掉地面的米粒也捡起来。等一切收拾妥当,垃圾袋一系,拎去扔楼道的大垃圾桶里,回来又挨个换好袋子去洗漱。 周渔洗好澡出来客厅,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瞬间就戳到了笑点,笑躺回床上起不来。 孙竟成觉得莫名其妙,躺在瑜伽垫上做伏地挺身,也不搭理她。 周渔意味深长地说:「怎么不吓死你!」 孙竟成没听懂,等做完几组伏地挺身,翻身跃床,装作勐虎扑食地样子恶狠狠压住她。 早上俩人跑步,跑完顺便吃了个早餐。回来路上周渔聊了孙竟飞的事儿,说她离婚处理的不错,最大化地顾及了柯宇的感受。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羡慕,随口说:「按你姐的性格,这么处理很不容易了。」说完,孙竟成低头亲了她一下。 周渔笑着拍他,「嘛呢,街上有人。」 孙竟成说真好,也不说什么好,就是一切都很好。到家他沖凉换衣服上班,出门前俩人抱抱,周渔说:「工作顺心。」 到公司收到群微信,孙竟飞发的:「早安,我来帮妈妈煮早餐了。」接着就是几张图片,一个丰富瓷实的三明治,一杯鲜牛奶,一个撒了几粒黑芝麻的煎蛋,一碟水煮西兰花和水果。 孙竟成本能问:「爸妈吃得惯?」 孙竟飞回他:「咱俩在妈肚子里的时候,我是不是把你情商吃了?」说完就把他个烦人虫给踢了。 孙母和孙佑平不敢怒也不敢言,温吞吞地吃着三明治,喝毒药似的抿一口鲜奶。大清早孙竟飞兴致勃勃地晨跑过来,说要尽孝,亲自给做一顿早餐。 女儿都那么有孝心,弄了……半熟不熟的煎蛋,半盘煮西兰花,还有上面咬一口,下面往下漏的三明治……夫妻俩相互看看,吃吧,别多说话了,女儿的孝心。 孙竟飞美美地吃着煮西兰花,说它是好东西,维生素 c 含量很高,有防癌抗癌的功效。 第111页 老两口艰难地咬着三明治,也不吭声。 那仨孩子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先是孙嘉兴用筷子头戳戳西兰花,说这是餵兔子的;再是孙嘉睿说煎蛋不熟,到嘴里黏煳煳很噁心;后是孙毓言说三明治里流出来的那个酱……很像他早上拉出来的稀。因为这两天他正闹肚子。 …… 孙竟飞一声不吭,看着他们。 孙母则劝他们,「吃吧……吃吧,别说话了。」 她想到两个月前孙竟飞心血来潮带她去看电影,叫……叫什么《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主要讲阿尔兹海……就是老年痴呆。她说这是讲老年人的,她应该会喜欢看。 她不喜欢,看完回来三天没睡好。 孙竟飞不管他们那么多,吃完约上周渔去逛街。如今家里就她和周渔最闲,商场都陆续上秋装了,她去看看给孙毓一买两套。 今年暑假她没回来,暴雨后想回来看看,部分地区又闹疫情。这几天听大嫂和她通视频,问转给她的生活费怎么不收?她说还有,等开学了再说。 姑嫂俩第一回 逛街,周渔也第一回感觉胳膊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别人逛街,都是相互亲密地拐着胳膊,而她和孙竟飞一前一后跟不相熟似的。 想着胳膊就被孙竟飞自然地挽上,说先一块去做个美甲。孙竟飞做了噗灵噗灵的大美甲,周渔则因为快开学了,只做了简单的修剪和保养,并未上颜色。 俩人做完指甲接着逛,孙竟飞给毓一买了两套秋装,周渔则给毓一买了鞋子,顺便还给孙竟成买了对袖扣。 衣服鞋子快递发走,俩人去吃日料,孙竟飞吃着回着微信,半天给周渔看照片,说是正追自己的小鲜肉。 长相不错,浓眉高鼻樑,周渔问:「看着像 90 后?」 「95 年的。小我 12 岁。」孙竟飞朝她抛媚眼。 …… 饭后就没再逛了,也没啥买的,和大嫂一约,准备去看看二嫂。 二嫂气色不差,就是状态一般。姑嫂妯娌四个在医美中心坐了一下午,傍晚又约着出来吃自助餐。 饭时孙竟飞又把小鲜肉照片挨个给她们看,大嫂骂她老不正经。二嫂说卖相不错,就是不知道功夫怎么样? 大嫂听不下去,拉着周渔去取餐,也藉机同她聊点事儿。临开学了,她嫂子想给儿子转校,转去周渔学校的初中部。 「他成绩不上不下,如果凭本事考你们学校,估计会差一二十分。」 周渔应下,「行啊,明天我帮你问问。」 大嫂安了心,只要周渔这么说,基本上就是没问题了。她也没说太见外的话,只说:「费心了。」 周渔笑笑,「没事儿。」 周渔的学校在重点里算不上出类拔萃,但胜在校风和学习氛围好。孙嘉兴成绩也不行,当初也是周渔给办的入读,进去后受了学习氛围的影响,全年级共 600 名学生,如今能进前 300。 家里孩子除了柯宇是块材料,剩下全马大哈。 某种程度上周渔是认可孙竟飞的教育观,孩子不是学习的料,就让他学一门谋生的技术,想法立足于社会,先解决基本生存问题。也是那句话:东边不亮西边亮。 四个人吃完,又转场去酒吧,气氛使然,也都喝了点。大嫂吐槽如今男人也学精明油滑了,会顺着女人马屁拍了,嘴上道貌岸然地说顺应时代,要尊重体贴女性,讲得那个头头是道,她都要感动地落老泪了。说着扭头狠狠呸了口,「狗日的,转身就听见他们男人间的下流龌龊话。」 「如今有几个男人是真正地尊重女人?他们连自己妈都不尊重还尊重你?」二嫂说:「现在的烂人,拖去开封府狗头铡都铡不完,男女都一个球样儿。」 「走走走,去厕所!」孙竟飞起身。 没人去,周渔看她有点飘了,陪着她一块去。女厕三个便池都有人,孙竟飞不行,她憋得慌,她看看周渔,扭头回了卡座喊上彪悍的二嫂,要她守着男厕的门,接着就不管不顾地闯了男厕。往常无论是景区还是商业中心,只要女厕排了长长的队,男厕没什么人,她绝对会闯男厕。 上完厕所二嫂朝她扬下巴,示意后门跟她聊点私事。她实在太难受了,说了几个月前她和老二离婚又復婚的事儿。 「那女人不知怎么弄到你二哥电话,说十二年前给他生了个女儿……可把我给噁心透了!」二嫂咬牙切齿地说。 孙竟飞瞠目结舌,「是我二哥的?」 「你二哥说不是,说他干的事他清楚。但那女人一口咬定就是你二哥的。」二嫂骂她了一顿,说:「你二哥说她是去饭店吃饭才认出来的。」 「做亲子鑑定啊。」 「她一直推脱,找藉口不做。」 「那还扯啥淡,摆明了想讹诈!」孙竟飞说:「你跟二哥先一块把她给解决了,回头关上门再说你们俩的事儿。」 二嫂沉默,什么也没再说,说了也没用。离婚又不甘心,况且有俩孩子,且俩人感情也不是那么简单说分就能分的。之前没觉得有什么,还能理性看待这件事。但如今做了引产手术后,她看孙竟辉哪哪儿都不顺。 孙竟飞借人了两根烟,跟她一块站那儿抽,抽着聊着她之前跟踪柯勇的事儿。 …… 四个人出来酒吧,站门口等孙竟成和二哥,大嫂问一共花了多少钱,孙竟飞没多想随口就报了。大嫂也没吭声,直接把钱微信转给了她。 第112页 孙竟飞不收,说谁请都一样! 大嫂坚决给,说自助餐是老二请的,她当大嫂,这酒应该她请。 孙竟飞没再说什么,把钱给收了。 周渔望着夜色发呆,她忽然间想到了小时候,小时候看见父亲跟一个阿姨偷偷牵手,她回家就懵懵懂懂地告诉了冯逸群,然后事情就朝着不可控制地方向发展。 大嫂举着手机自拍,把几个人都入了镜,然后发给孙毓一:【妈妈和你姑姑小婶出来喝酒了,有点微醺,安好勿念。】 第51章 伤人心的话 转眼到了十月下旬,距孙竟飞离婚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过得极为糟心。 以为自由了吧,抓紧时间奔赴美好生活,就那啥……前后睡了两个小鲜肉。 我去、睡完她就开始怀疑人生,发微信骂了孙竟成,说男人草包!说男人绣花枕头! 先说第一个:那个浓眉高鼻樑的 95 后小鲜肉。俩人聊了大半个月,感觉气氛到了,约一约吧? 洗好澡,她先是坐在床沿看他表演了一段魔术,接着是武术……最后示意自己的肱二头肌,看哥身材多棒! 别说那么多屁话了,要不是身材好老娘能搭理你?但她作为一个文明人,深知这话不能说,委婉地催他,把体力消耗在该消耗的地方。 然后他洗了,也上床了,前戏也够了,但——猝不及防三分钟就结束了。 …… 为此他做了如下解释:第一回 激动,第二回才正式发力!接着说她是所谓的「名器」,说她重峦叠翠,一般男人降不住。 孙竟飞保持微笑,愿意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第二回 比第一回强,强了一分钟。 出来酒店望望头顶的骄阳,拿出手机就把他给删了。 说另一个小鲜肉:健身房认识的,俩人上过一节搏击操课。这人出口成章,言行举止幽默风趣,外形条件很是令人满意。 有目的地聊了一个月,很好,约一约吧?俩人洗洗,上床,在孙竟飞把准备好的套放在枕头下时,这位鲜肉拿出了一本书,老厚了,上面写着《忏悔录》,世界文学巨着——法「卢梭」。 他给孙竟飞讲人权,讲尊严,讲一位作家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讲他晚年时的凄凉处境。讲到动情处他几度哽咽,眼含热泪,情深意切到孙竟飞都不好意思打哈欠。她以为一整晚都要这么过去时,他缓缓讲述了自己的不幸身世,母亲早早离开了他,他被父亲一把拉扯大……说着说着合了书,闭眼躺在她温暖的怀里,拉着她手轻抚自己的头髮。 …… 天蒙蒙亮,孙竟飞就迈着沉重地步伐出了酒店,她造了什么孽。秋风一吹,没劲透了,她开始反省自己,这大半年是不是太闲了?导致脑袋生锈了,才会浪费时间跟这些臭男人玩儿,还没自己跟自己玩着有劲!她决意回头是岸,认真想想该怎么搞事业! 正沿着路边悲春伤秋,蒋劲开车停在了路口,俩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搭理谁。 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联繫了。 两个月前俩人约,当时来例假没成,事隔一个礼拜后蒋劲再约,这回成了。凭良心说,还挺快活的,他不整那些有的没的。 事后俩人微信也聊,偶尔也约吃饭,同往常没什么异样……如果有的话,大概就是言语间无形多了层暧昧,偶尔有那么一两句总感觉像是在调情。 但有回她和第一个小鲜肉吃饭,俩人碰见了,当时都自然地打招唿,也没觉不妥。但告别后她就收到蒋劲微信:「他谁呀?」 她如实回答:「算是对象吧。」 随后他又问:【是还是不是?「算是」是几个意思?】 她利落地回:「是。」如果各方面经得起考验,她有意发展成稳定关系。她没考虑结婚,但不拒绝恋爱。 当时他回:「明白了。」 自此俩人就没再联繫。 看他下来买烟,孙竟飞朝他礼貌地扬个下巴,算是招唿过了。蒋劲原本已经越过她,又折回来打招唿,「这么早?」 孙竟飞说:「不早了,都六点了。」 …… 「我刚看你从酒店出来?」 孙竟飞看了眼身后的酒店,「对啊,你也才出来?」 …… 「我刚从医院出来,我爸生病了。」 「哦。严重吗?」 「结肠癌。」 …… 「哦。」孙竟飞催他,「那你去忙吧!回头聊。」她也急着结束这场不尴不尬地聊天。 俩人分别五分钟,孙竟飞收到他微信:「酒店里是男朋友?」 毛病,当面不问,发什么微信?她不想说那么多,只回:「已经分了。」 半天,他又发:「要不咱俩处处?」发完又给撤了。 但撤晚了,孙竟飞已经看见了。 她在路边早餐店喝了碗豆浆,吃了盘水煎包,回他:「如果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咱俩就处处。期间谁也别乱来。要是以结婚为目的,权当我没说。」 接着又一条:「咱俩都老大不小了,也各自都有过一段婚姻,明白咋回事儿就行了。合则聚不合则散,图个双方身心愉快。」 那边很快回:「行。照你说的来。」 孙竟飞没再回了。 那边又问:「晚上出来吃饭?」 第113页 孙竟飞回:「今天周日,下午我要去前夫家接儿子。」接着又一条:「明天中午有空。」 那边回:「行,明天中午。」 孙竟飞问:「这一段你都在这边?」 那边回:「一周五天在这边,那两天要回镇上。」接着发了一个小区位置:「我住处。都我自己一个人住。」 孙竟飞回:「嗯。」 发完她就开车回了诊所,车上有给孩子们买的早餐。别人家的孩子上学早起,周末睡到八九点。他们家是周末早起……喊着饿死了饿死了,上学如果没人喊,能撅着屁股睡到大晌午。 诊所门口坐着孙母和孙佑平,俩人穿着薄外褂在那儿择韭菜。旁边一街坊也围坐在那儿聊家常。 老远就听见街坊在那儿洋洋得意,说自家儿子说是离了婚,可一点亏没吃!她教孙母,如果儿子想离婚,先让他把婚内财产悄无声息地转出来,房子也过自己名下,至于孩子嘛,女方要就给女方,回头自个儿子娶个年轻的再生!接连分享了好几招婚内财产怎么利益最大化。 孙母和孙佑平对视一眼,谁也没搭腔。 街坊还在滔滔不绝,说离婚什么都不重要,钱攥在手心才最重要!说她二舅家四十来岁的儿子离婚,后又娶了个二十来岁的,为啥?还不是为有钱!有钱想娶多大娶多大,没钱打一辈子光棍…… 孙母眼尖地看见孙竟飞拎着早餐回来,朝诊所里吼了一大嗓子:饭买回来了!声音太嘹亮,把街坊给吼懵了。 孙嘉睿头一个冲下来,急咧咧地喊:「我要喝胡辣汤……」 「姑姑,我也要喝胡辣汤。」孙毓言也围着她嚷。 「有豆腐脑和八宝粥,没胡辣汤。」孙竟飞说。 「我想喝胡辣汤……」 「我也想喝胡辣汤……」 怎么认不清局面呢?孙竟飞再一次强调,「喝、就豆腐脑或八宝粥。不喝、啥也没!」 「那我只吃水煎包……」 「我也是……」 俩人接过两兜水煎包就上楼了,把拎着八宝粥和豆腐脑的孙竟飞撂下。 孙母说她,「我都交待你买胡辣汤……」 孙竟飞很有理,「胡辣汤太辣,豆腐脑有营养。」 「看你这会多讲究。」孙母说:「你小时候啥都吃,就是不吃有营养的。」 …… 孙佑平催她去把豆腐脑喝了,他喝八宝粥。说完拿了扫把簸箕,把剩菜叶子扫干净,然后洗洗手,开始放第八套广播体操。锻鍊完,折回楼上喝八宝粥,随后下来诊所正式开门。 楼上孙子们嚷嚷,嘴里噙着这顿的水煎包,打听着下一顿,「奶奶,中午吃啥呀?」 「吃韭菜鸡蛋饺儿。」 「不想吃,我想吃火锅。」 「我也是,我想吃大闸蟹。」 「我还想吃星星呢!」孙母回他们。 孙竟飞回了孙母房间补觉,睡了有两个钟,被窗外小区里孩子们的嬉戏声扰醒,她揉了揉眼,看见母亲背着她坐在床头,哑声问:「妈,几点了?」 「才十点,你再睡会吧。」孙母戴着老花镜修校服的拉链,「我把他们都撵出去玩了,估计饭口会回来。」 孙竟飞望着母亲后脑勺的白头髮,人往她厚实的背上贴了贴,「中午捏素水饺?」 「吃点素馅的吧,你爸想吃。」 「好,我给你擀皮。」 孙母话起了家常,先提老四和周渔,说中秋节老二送过来两箱大闸蟹和榴槤,「老四单独给我电话,交待给周渔多留几只螃蟹和榴槤,她别的不爱,就爱这两样儿。」 「那天下班他来把十六只全蒸了,先给你爸剥俩温了黄酒端下去,又给我剥了俩,非要看着我吃完。剩下的剥了一半给孩子们,一半拿去学校给值班的周渔。」 「他长这么大,还没剥过螃蟹呢,怕被划破手。我跟你爸不爱吃螃蟹是嫌剥着费事儿,剥不好吃的还没扔得多。」孙母修着拉链,缓缓地说:「说老四是你们姐妹几个中最有心的,你还不高兴,那晚他跟柯宇一块剥螃蟹,剥着的时候跟柯宇说了很多,说啥要爱护妈妈呀……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但我觉得很有道理。连柯宇也一声不吭地听着。」 「他将来要是当爹了,比你们谁都有责任心,也远比我强。」孙母抬抬老花镜,说她,「就像那天你说的,父母自身能力太差,根本引导不了孩子成才。你这话也没错……但太绝对了,好像说我们没文化就不配为人父母一样。」 「照你这意思,那些聋的哑的瞎的瘸的残疾的,还有穷的……这些都不兴生小孩了?国家也没这样规定呀?我不过多说了两句老四没成大才,你就噎我好一顿,我也没见老四埋怨过我跟你爸能力差呀?」 「我啥时候这么说了?」孙竟飞觉得莫名其妙。 「去年腊月二十八晚上,你擦油烟机的时候。」 …… 孙竟飞原本想反驳:你可真爱胡思乱想,我早就忘这回事了,都快一年了你还记得我是擦油烟机时候说的? 但她没说,她忽然意识到母亲能记这么清楚,当时这些话一定伤透了她心。她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孙母又转了话,「看见老四两口子越来越好,我跟你爸比谁都高兴,睡觉都踏踏实实的。」 「老二两口子不担心,俩人经事多,哪怕他们天天吵,我跟你爸都不操心;老四呢,俩人才谈一年就结婚,也就这四五年情分,他又自我惯了,原先我是最操心的……如今也彻底安心了;你大嫂还年轻,回头她自个拿主意;你呢我也不操心了,马上小四十了,柯宇也都这么大了,而且他还明理和软心肠,将来你老了也有指望,所以你再不再婚我都不催你。」 第114页 「但是你也不能太离经叛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人还是要活讲究点,要爱惜名声,将来柯宇容易娶到好媳妇儿。你要是瞎混,别人会说你看他妈都那样儿,教出来的孩子能好哪去儿?」 「说一千道一万,养后代就是言传身教,上樑正了下樑自然也歪不到哪去。领头人要以身作则,家才能领好……你们整天说这世道这不好那不好,就像你爸说的,很多事都是根里的事儿,如果父母都能把自己孩子教好,等他们长大后世道自然不就变好了……」 孙竟飞慢慢把头枕在母亲怀里,一声不吭地听着。孙母看见她头上有根白头髮,放了手头的校服,给她拔掉,然后再一点点地翻找。嘴里继续说着,「你还是要寻个好营生,或是学点啥爱好,将来老了日子会舒坦很多。」 「我们那时候是没条件,如今老了除了带孙子,别的啥都不会。你爸还能给人看病,我能干啥呀?话多了还招你们嫌。」 「你要是学点啥,将来老了没人陪,你也不会过于孤独。像我们楼上那个……掌柜的死了后她就成天游魂似的在街上转,看着多让人难受。」 第52章 内卷 中午捏了水饺,孙竟飞拌的馅,孙佑平没夸好吃,但就着蒜头吃了两盘。往常他都一碗饭,极少回碗。吃完水饺他还喝了一碗白汤——就是煮水饺的汤。 那俩孩子作死了,不吃,各凭本事泡了半生不熟的泡面。 饭后无事儿,孙竟飞帮着把家里都收拾了,然后蹲去诊所门口的法桐下。打了个哈欠,泪眼盈盈地望着来往的行人。 孙竟成从仓库拿了中药回来,依次分类,配好后给伙计去熬。扭头看了看窗外的法桐,也禁不住打个哈欠。又忙了半晌,问蹲在路沿的孙竟飞,「傍晚我陪你去接柯宇?」 孙竟飞回头看他,「你忙吧,我自己就行。」 孙竟成看看时间,趁孙佑平不注意,又熘回了楼上扒冰箱。孙母闻见动静过来,把藏在最里面的一块牛舌头切了给他,催道:「快点吃,可别让你姐看见……」影见人上来,麻利夺过他手上的牛舌头,「别光顾自己,给你姐留点!」 …… 孙竟飞把牛舌头切成一小片一小片,沾了酱看着他吃,一片不给他。姐弟俩同样爱吃羊眼和牛舌头。 孙竟成扭头看看孙母,孙母忙得不可开交,收了阳台的袜子就回里屋。 …… 孙竟成不理她,去了卫生间。孙竟飞有几片没捏好掉了地上,迅速捡起来,吹吹灰,放了盘里给孙竟成吃。 俩孩子玩儿回来,看见他们俩嘴动,围着直嚷嚷,「姑姑你吃的啥呀?」 「小叔你吃的啥呀?」 孙母听见出来,「就不敢看见大人嘴动!」说完拿出藏起来的奶酪棒,一人分给了一个。 好睏呀,姐弟俩瘫在沙发上打哈欠,望着墙上的钟表发神,怎么都秋天了还这么困呢? 孙竟飞百无聊赖地问:「周渔在家属院?」 「嗯。」孙竟成闭着眼应声。他是真困,以往公司再累,周末还有个盼头,缓两天就能满血復活。如今周末都要来跟诊,整个精力大不如前。他打个哈欠问:「大嫂呢?」 「去二嫂那儿了,说去点脖子上的痦子。」 「痦子哪儿能随便点?」 「咱爸说她那个可以点。」 姐弟俩无话,各自闭眼歇了会儿,孙竟飞心血来潮地说:「咱们带爸妈去山上赏秋吧?」 「估计爸不会去。」孙竟成说。 「那不好说。」孙竟飞努力想着附近哪有秋叶可赏。想半天又说:「要不我们去看大型戏剧《又见河南》,我朋友有票,我还没去看过呢。」 「《又见河南》?」孙竟成好奇。 「难道是《再见河南》?就那个……建业投几十亿的那个。」 「是《只有河南》吧?」 「管他啥河南,去不去吧?」 「那不适合爸妈看吧?」孙竟成说:「我们带柯宇和毓一去行,爸妈看不了。」 孙竟飞勾着头看看里屋,小声说:「只要不花钱,妈啥都能看!」 孙竟成哈哈笑,随后姐弟俩头抵头,开始闲话孙母。昨天路口有一大车卖橘子的,人家让随便尝,不甜不要钱,孙母先给孙毓言尝了个,又悄悄给孙嘉睿尝了个,尽管最后也买了十斤。但这爱占小便宜的毛病说多少回了,一回不改。 俩人正说着,孙佑平在楼下喊,孙竟成迅速下去了。孙竟飞在沙发上都能听见孙佑平的训斥声:不好好跟师就别学了。 她无所事事地玩了会手游,微信老二,谘询他火锅店的事儿。中秋节二哥说她闲着没事儿,不如开一家火锅店,他能帮着营销。 俩人聊了会儿,老二推荐了她地段,说目前人气没那么旺,但停车很方便,且租金也没那么贵。将来那一块发展前景大。 她很快做了决定,让二哥帮着留意空铺位。接着又微信蒋劲,他曾提过一嘴,说那个商业区他认识人。 俩人简单聊几句,十分钟后蒋劲就给了音,明天带她去看铺面。随后她拿着手机下楼,又坐去门口的法桐下,吹着秋风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大伯骑着自行车过来,问她,「蹲这儿干啥呢?」 孙竟飞打了招唿,说吹会闲风。 第115页 大伯抻开手里的袋子,要她抓一把干炒花生,然后回了诊所同孙佑平喝茶。诊所里人多,尤其老人多,他们不捨得去大医院,且大医院要挂号要排队要候诊要取药……得劳烦子女带着才能去。一般他们都不愿给子女找麻烦。 人多闲话就多,不知怎么提到了养老,几个老头不情愿去养老院,但如今保姆一个月又好几千,不知谁想的点子,说几个人住一块请一个保姆,这样每个人分摊下来不就钱少了? 孙竟飞听着他们的闲聊,头埋在怀里要笑死了。看了眼时间,发微信柯宇:「我现在去接你吧?」 柯宇回:「不用了妈妈,我准备做公交车回。」 孙竟飞问:「怎么了?我闲着也没事儿。」 柯宇背着书包,独自走在漫长的路上,回她:「我自己可以回。」 孙竟飞不再强求:「要不要我去车站接你?」 柯宇回:「不用,我换乘地铁直接回家吧。」发完他戴上耳机去了站牌,他只想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安静时光,不用同谁说话,就一个人默默地待着。上了车他就找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抱着书包望着窗外风景,听着略显伤感的英文歌。 孙竟飞原本想问: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但察觉自己话多了,最终没发。 犹豫半天她微信周渔,谈了这两个月来柯宇的情况,他还像从前那样听话,甚至更贴心了,偶尔会帮着干点家务或重活,但就是说不上来……沉默寡言了很多。 周渔同她聊了会儿,要她放宽心,给柯宇点自己独处的时间,一切他自己都会消解的。她在学校里也会多关注他。 孙竟飞轻吁口气,回她:「费心了。」 周渔回:「没事儿。」 她起身上楼,喝了杯茶,朝着边看电视边打盹儿的孙母说:「妈,你跟爸的 45 周年结婚纪念日,是我第一个想到后告诉爸的。」 孙母看她一眼,哦了声。 孙竟飞又下去了。没两分钟,孙竟成上来卫生间,出来后也说:「妈,你跟爸的四十五周年纪念日,是我第一个告诉爸的。」 孙母也看他一眼,哦了声。 「你可别听我姐的。」孙竟成怕他姐抢功,如实地说:「这事是周渔想到先提醒我,我就傻……先跟我姐说了,然后我姐扭头就告诉我爸了!」说完就急忙下楼,怕孙佑平再训他。 …… 一换季,诊所就忙,什么小病小痛都来了。光秋季腹泻往肚脐上贴的膏药,一天能开百十贴。这天忙到晚上八点终于下班,孙竟成去家属院接周渔,往常他都开车去,这天颇有闲情地沿着街边步行过去,晚风徐徐,他也想独自待会儿。 前面商场门口有临时摊位的美食节,形形色色各地小吃都有,他闲来无事拐过去,打算遇上好吃的买给周渔。打头的第一个摊位是长沙臭豆腐,他被深深地吸引了,人家gg词是:长沙臭豆腐,毛主席亲笔题词的臭豆腐,湖南省委招待外宾的金牌小吃…… 他背背脸,站去一侧大笑了半天,身上的疲劳也随之散尽,随后拍下来发给周渔。 周渔问他:「步行过来的?」 他回:「对,再有五分钟就到了。」 周渔回:「你别上来了,我陪你去散会步?」 他柔柔地回:「好。」 去家属院的路上,他还在路边摊买了把向日葵,是一位老妇人坐在小马扎上卖,他看着好开心,顺手就买了。 等拐到家属院的那条路上,远远就看见周渔站在路灯下,他扬扬手里的向日葵大喊,「老婆!」随后扭着妖娆的花步,嘴里唱着朝她而去: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唱着唱着他停了步伐……亲眼看见周渔望望左右,嫌丢人似的逃回了家属院。 …… 他站在原地不走了,半天见周渔先露出个小脑袋……然后佯装才看见他似的小跑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向日葵,狠狠地嗅上一口,浮夸地说:「可真好看!」 …… 既然她已悔过,姑且不与她计较。孙竟成继续好心情道:「送给你的。」 「好!」周渔看看向日葵,问他,「我能把它插奶奶房间吗?」 「可以。」孙竟成很大气。 周渔又折去楼上插向日葵,孙竟成等在路边,这时听见一对老夫妻自以为小声地聊天,女人问男人冯老师的女婿多大了?男人说看他那不成稳样儿,有二十来岁?女人说不像,说冯老师的女儿都三十几了,怎么可能嫁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说你见识少了吧,现在流行女的比男的大! 孙竟成一字不落地听完,捡起脚下一片青黄不接的银杏叶,笑着应道:「我刚过完 39 岁。」说完见周渔小跑着出来,他朝她伸伸胳膊,她自然地挽上沿着路边散步。 近段俩人相处尤为和谐,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干。周渔每个周末都晨跑,能轻松跑个五公里,工作日去学校早,没空跑。而孙竟成则工作日晨跑,周末他要睡个好觉。俩人时间凑不上,倒也不强求,各跑各的。 周渔从前很不爱运动,这一年逐渐受孙竟成的影响,也喜欢上了爬山露营、独自旅行、打羽毛球和晨跑。 上个月教师节,全体教职工的羽毛球比赛中,她荣获第一名。说到教师节,她难得向孙竟成吐槽,教师节不放假就不放假吧,学校还搞什么文体汇演……巴拉巴拉一堆。她除了参加羽毛球,还报了民族舞。往年她都不出风头,但老师的表现会给班级带来荣誉,索性今年也报了。 第116页 俩人沿着路边法桐漫无目的、缓着步伐絮絮叨叨地聊,聊马上孙母结婚四十五周年纪念日,该准备什么礼物才能出其不意、一招制胜地击败孙竟飞,稳固他全家宠儿的地位。 近两个月姐弟俩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说难听是相互内卷,更难听是俩岁数加起来马上八十岁的人,在爸爸妈妈面前争宠。 孙竟成这几次出差回来会给家人带礼物,孙父孙母有,周渔有,那群小孩子也有。他原先都不带的,也是接受了老婆的再教育,开始有意识地带礼物。 起初孙竟飞没当回事儿,直到有一天孙佑平也开始明晃晃地偏心孙竟成,同他说话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极了。她忽然意识到孙母好一阵没数落过孙竟成了,只找自己的事!她这才惊觉不妙,有了真正地危机意识。 孙竟成给家里买什么,她买更好更贵的;孙竟成给孙母按摩肩,她就端盆洗脚水,甜言蜜语地说:妈妈,我给您洗脚;孙竟成陪孙佑平喝茶,她也要参与……总之,誓要与他有有福共享,有骂一起挨。 重点是孙竟飞奏效了,孙母很吃她这一套,开始在孙竟成面前夸孙竟飞,在孙竟飞面前表扬孙竟成。 姐弟俩就是这样捲起来的。 夫妻俩散着步,孙竟成一会指着街上的这个问她吃不吃,一会看见那个问她要不要。 周渔摇摇头,好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儿。」 孙竟成也笑笑,没做声。 第53章 爱 大嫂在老二那儿点痦子,多少听了点孙竟飞的闲话。傍晚柯宇过来吃了饭就去上晚自习,姑嫂俩一面在厨房洗刷一面闲聊。 大嫂哪儿会主动提?是孙竟飞先说她要开火锅店,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头二哥会帮着营销。大嫂听了很心动,但最终还是理性地拒绝了。她明白孙竟飞有意帮她,她拒绝只是因为不想把姑嫂关系搞太复杂。如果将来闹不愉快,所有人的处境都尴尬。 孙竟飞是面冷心热的人,很多事不细想,向来只看好的一方面。所以她才要想更多潜在的矛盾。如今她住诊所多少有点寄人篱下,且和公公住一块也诸多不便,但这一切都在她的承受范围内。她浅眠,经常被孩子们嚷得睡不好,但她没任何怨言,正是因为有这些堂哥们的陪伴,毓言才会偶尔问一句爸爸去哪了?如果是她独自带着毓言住,他会每天都问一回,时间久了,谁都受不了。 不能否认的是,婆婆帮忙带着,她确实轻松不少。两代人住一块难免有磕磕绊绊,但婆媳俩都愿意为了孩子去迁就和包容对方。且之于她自己来说,住诊所的这几个月里,看着孩子们的吵吵闹闹,周末餐桌上的说说笑笑,她心境也转变了许多,开阔了许多。 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儿,无非就是埋藏在生活里的那些琐碎,那些细枝末节,那些看起来根本微不足道的东西,一点点疗愈到了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孙母偶尔会提一嘴,让她请个年假也学学周渔出去玩儿;孙佑平餐桌上也会说一句,让她周末去看看电影,也出去转转。她总会被这些随口的一两句话打动,也十分明白大家为什么鼓励她多出去走走。 而她在周末也尝试着出去走走,独自去看一场电影,去喝一杯咖啡,去公园里的长椅上坐坐。且一坐大半天,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看着那些啄食的鸽子就好。 她对眼下的生活状态很知足,如果同孙竟飞合伙经营火锅店,将来俩人要是闹翻了,这一切都会没了。所以在孙竟飞提出来的时候,不过几分钟内她就把利弊给理清,然后拒绝了。 孙竟飞也像是随口一问,被拒绝后没强求,话就转到了几个月前她陪孙母去喝喜酒,在酒席桌上认识那男人的事儿。说俩人闲扯淡了几个月,别的不说,还怪投机。说他有商业街的关系,回头会帮着找一间火锅店门面。 大嫂吃惊不小,因为孙母前段还提了一嘴,说怪不得这男人早先会离婚,因为他父母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太爱插手小夫妻的事儿。这种家庭嫁过去日子就过不好。 孙竟飞不在意,她也不是省油的灯,而且经营婚姻太耗心力了,她也没那个耐性再步入婚姻。随后俩人去阳台上小酌,孙竟飞问她:「大嫂,你还想大哥吗?」 大嫂随口回,「想啊。」 孙竟飞说:「我也想。」 随后俩人碰碰杯,喝酒无话。 半晌,大嫂又愁起了女儿的恋爱,说对方家境普通,在十八线县城。孙竟飞说像毓一那种性格就不要管,她爱怎么谈就这么谈,她不是那种懵懂无知恋爱脑的小女生,将来她的结婚对象绝对是各方面权衡过的,完全不用操心。 她这番话大嫂越品越不对,好像自己女儿心思多深似的?但也知道她说话有口无心,不与她计较什么。 「我那时候就恋爱脑,妈一直劝我,说柯勇看人的眼神怎么怎么着,言行举止不磊落怎么怎么样……当时恋爱正狂热,哪会听得去这些。」孙竟飞说:「如今回过头看,从我们未婚同居,从他行房事不愿意戴套,从他毫无愧疚地给我买事后药……」说着就没再说了。 「妈那时候老说,谈恋爱是谈恋爱,结婚过日子是结婚过日子,绝对不能把它当一码事儿。可我偏不信。」孙竟飞缓缓地说:「早些年在职场,看到一些小姑娘把爱情看得比天大,看得神圣洁白无瑕,我就知道这种人进入婚姻过不好。」 第117页 「这两年吧,大家不谈虚无缥缈的爱情了,开始现实了,始终没人去谈「人」。用爸妈的话:人才是婚姻的根本,没人谈「人」的品性,只谈他身上的附属品……」说着想到了自己,好像自己也没资格说这些。看一眼时间,一口闷掉杯子里的红酒,拎上给柯宇炖好的骨头汤回了。 大嫂洗了高脚杯收好,敲敲里屋的门,两个孩子趴在床上看漫画。孙毓言抬头问她,「妈妈,你找我有事吗?」 大嫂摇头,笑笑,「没事儿,继续看吧。」随后拿出孙毓言单独的洗脚盆,准备晚会给他洗脚。家里这几个孩子只有孙嘉兴脚臭,往常孙母不留意这些,袜子都混在一块洗,最后你传我我传你……几个孩子多少都臭脚。 结婚纪念日那天的一早,老夫妻俩六点就搭公交去远远的早餐店喝豆腐脑。多远呢,远到周渔晨跑时看见前面一对牵手的老人的背影,看见孙母那条独一无二的小丝巾时,生生掉头往回跑。跑的时候还回回头,确认那老头就是她不苟言笑的公公。 不知为何,她竟然有点欠,想跑过去打声招唿。 老两口心满意足地搭公车回来,到了站牌先折去菜市场,买了各式各样的菜,又买了一把新鲜的百合,手上拎着满满当当的食材回去。食材太重,俩人走一会歇一会儿,感慨一句这回是真老了。 到家孙母坐在餐桌前修剪百合,孙佑平倒了杯白开水给她,然后一支支地往花瓶里插百合。孙母在餐桌下伸直了双腿,翘着两只脚来迴转圈活动着脚踝,朝着厨房里凌晨四五点就忙着滷鸭翅、滷鸭头、滷鸡爪的大嫂聊天,说她不如下午和周渔一块去。 下午周渔要去北京赏秋,她调了两天假,一共去三天。大嫂在厨房滷的这些是要周渔帮忙稍给毓一。昨天她问毓一想吃什么?毓一就说了这些。上回大嫂给她带去了好多,寝室人全惦记着,三天两头问她妈怎么还不来探望她? 今天原本计划是晚上聚,但想着中午聚了下午周渔就能去北京,索性改到中午吧。上班人调个假不容易。周渔这俩月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她妈也是,状态明显大不如前。家里有个卧床的老人,伺候起来很耗人心力。 想到她奶奶,孙母就想到了自己,将来自己也不知道会咋样儿。昨晚上老两口商量着,将来不指望这些姐妹养老,等老到不会动弹了还得住养老院,回头他们勤去看看就行了。否则在里面熬日子该多难受人。 「我不去了,我等毓一放寒假回来,我们娘仨去海南玩几天。」大嫂笑说。 「那可真好,海南是好地方,冬天里暖和。」孙母附和。 「妈,要不我们都去?」大嫂问了句。 「我又坐不了飞机,我这辈子是没福气,上回和你一块去北京坐个高铁,心里就直突突。」说着百合也修剪完了,孙佑平也都插好了,顺手把残枝烂叶用报纸裹好,扔去了垃圾桶里。 接着回卫生间洗手,看见马桶圈上有孙子们撒尿溅出来的液体,敲敲里屋门,问他们刚谁撒尿了? 孙嘉睿挠着脸,懵懂地看他,「爷爷咋了?」 孙佑平朝他招手,要他来卫生间,问他刚撒尿为什么不掀马桶圈呢?他说刚太急给忘了,然后自觉给擦干净。 「下回别忘了,回房间去吧。」孙佑平说着俯身拿角落的洁厕剂,又拿马桶刷刷马桶。清洁完出来,背着手看看客厅墙的正中央、昨天才挂上的最新全家福里,大儿子穿着警服气宇轩昂地朝他笑。 昨天老四拿了一本厚厚的相册给他,里面全是家人们这些年的照片,日常打闹的、餐桌吃饭的、外出旅行的、还有几张孙子们的出生照和生日照。 早些年他们老两口就惦念着这些照片,年年拍,但没一个人去洗。有时候想看得把手机里的照片放大……他们也不懂怎么放大,经常两个手指头在屏幕上来回划,划半天也没放大。 昨晚老四郑重地把相册和全家福拿来,还精美的包装了一下,说是送给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晚上他们夫妻坐床头看照片看了大半宿。 他在这边看着全家福,孙母在阳台上浇着花,嘴里说着,「下午去她奶奶那儿坐坐吧?看她身体咋样了?」 「去坐坐吧。」孙佑平应声。估计也没时候了。 「要不跟老二说,中午就让来俩厨子,也都歇歇。」 「行,我给老二去个电话。」孙佑平坐在餐桌前倒水喝,手没拿稳,溅出来几滴。他望着桌面上的水渍,苍劲有力地写出个「爱」字。 孙母过来看见说他老不正经,说老四就是最像他,整天没跟他学一点好。嘴里这么嘟囔,但表情完全不那么回事儿,用力朝他肩上拍一巴掌,「快下去开门吧。」 大嫂出来厨房喝水,孙佑平大手一抹,把字给抹去,去卫生间洗洗手,下去开诊所门。 饭后孙竟成送周渔去高铁站,她心情明朗,车上哼了歌,下车催他赶紧回,说这不好停车。 孙竟成就看着她,一声不吭。 周渔忽然大笑,惊觉自己表现太过了,控制住脸上的雀跃,向他依依不捨地告别。说就三天而已,回来给你煮好吃的。 孙竟成问她,「没落东西吧?」 「没。」周渔示意肩上的背包,「都在里头呢。」 「身份证呢。」 第118页 「拿了拿了。」 「充电宝呢?」 「拿了拿了。」周渔表情已经开始嫌他烦了。 孙竟成不搭理她,直接拿出她落家里的充电宝,想甩到她脸上。周渔哈哈大笑,接过来夹着尾巴不吭声。 孙竟成看她,「好好玩儿,奶奶有我呢,别操心家里。」 周渔点头,「好。」 俩人对视几秒,心照不宣地笑出声,孙竟成朝她摆手,「走吧走吧,别招我烦了。」 周渔往安检口走几步,回头看看他,比了个大大的爱心。孙竟成则目送她离开后,继续回诊所跟师。 第54章 善恶不过一念间 傍晚冯逸群有事要出去,家里不能没人,只能联繫孙竟成要他来帮忙看会奶奶。 奶奶身体日渐衰弱,如今已经不能说话和只能吃流食了。她看见孙竟成来,好像认出他谁似的,朝他咧了咧嘴。 孙竟成在她床侧坐下,握住她手聊天,聊周渔去北京赏秋的事儿。也告黑状,说她这学期当班主任了,可了不得了,偶尔跟他说话就跟教育学生似的。说好听是教育学生,说难听就是没事找事儿。但人家呢能屈能伸,总是在找完你事儿后,给你煮些什么好吃的,然后再老公长老公短。说前两天她找事儿,问家里的花为什么不开?问落叶为什么不是金黄色?为什么不是红色? 「奶奶,您说她是不是没事找事儿?」 奶奶不听,在他假惺惺地抱怨声中安然睡去。 孙竟成轻轻起身,准备去卫生间,不妨踢翻了床尾的一大盆水。他忙看一眼奶奶,见没惊醒,立刻去拿拖把过来。水很快流的哪儿都是,其中一张床下面全是纸箱,眼见箱底都湿了,他忙一箱箱搬出来,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去。 都不是什么值钱物,多是周渔读书时候的东西,光日记本都十来本。其中一个小礼盒被打翻,里面是用过的橡皮、美工刀、2b 铅笔、原子笔……还有他找了很久孙佑平买给他的英雄牌钢笔、以及一封粉色的信。 孙竟成一时震惊,因为这些零零碎碎的文具全部都是他的。是他当年来找冯逸群补课时,莫名其妙就消失掉的。他紧盯着那封粉红色的信、紧盯那一摞日记本,内心交战了好一会儿,没看,把这些又原封不动地放回箱子,拿着拖把赶紧床底拖干,把箱子又一箱箱放回去。 天黑后冯逸群回来,孙竟成说自己不小心踢翻了水,看另一张床床底有箱子,他也没好乱动。冯逸群看了看微湿的箱底,说不用管,让周渔回来自己收拾,她的东西碰不得,也难得玩笑话,轻骂她不是个东西。 一直到新区孙竟成都在想,当年高考找冯逸群补习时他才十八岁,那时的周渔才十三岁。十三岁啊……他努力地想、努力地想,她仍然只是一个面目不清的轮廓,像道影子似的跟在冯逸群身后。说不出为什么,他竟觉得周渔那时候一定是个孤独的孩子。 想到这儿他特别难受,心绞一样地难受。他静静坐在床沿给她发微信,问她到酒店了没? 周渔回:【刚到,准备下去吃饭。】 孙竟成交待她:【晚上反锁门,知道没?】 周渔回:【你都说好几遍了。】 孙竟成回:【这几天好好玩儿,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事给我电话,知道没?】 周渔觉得好笑,回他:【我又不是小孩儿,整天知道没知道没……】 孙竟成回:【哦,那你去吃饭吧。】 半天周渔问:【想我了?】 孙竟成回:【想你了。】 周渔回:【我也是。】 孙竟成忽然笑出声,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散尽,回她:【回来再聊,好好玩儿。】 周渔回:【好。】 聊完孙竟成又坐了半天,拿出手机约上门刷新服务,要把卧室的墙体颜色刷成婚房的暖色。昨天周渔提了一嘴,说这儿什么都好,就是卧室颜色没婚房好。 他出来客厅干转一圈,客厅转阳台,阳台转厨房,索性撸袖子,戴上手套把油烟机给清洗了,又把门口和卫生间门口的脚垫拿着毛刷蹲在淋浴间给洗了。 一切忙完,他没找周渔邀功,洗洗就安心地睡了。 * 奶奶是在周渔回来的几天后去世的。悄无声息地,那一天早上冯逸群喊不应,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后,先给周渔和孙竟成打电话,然后凳子上坐半天,才开始料理后事。 周渔没觉得特别伤心,奶奶这种情况安然离开也是一种解脱。从她只能吃流食开始,她就一点点在做心理准备了。母女俩倒也平静,葬礼上该痛哭痛哭,该沉默沉默。孙母和孙佑平领着大嫂她们都来了,也没做多余安慰,只说生老病死都是有定数的,老太太能安详离世,也算一种福气吧。 晚上孙竟成陪着守夜到凌晨才回去,白天他就一直忙着办理各种证明,守到凌晨时冯逸群几番催促,说明天事儿更多,让他先回去补个觉。 孙竟成离开后,只剩下母女俩。一直到天将亮,冯逸群忽然说了句,「女儿,对不起。」 周渔看她,半天才反应过来,回了句,「……没关系。」 「你爸……我不是故意的。」冯逸群毫无血色的脸望着她。别的绝口不提。不提那天丈夫说要分开,不提俩人争执,不提丈夫犯病,不提当时的自己被恶魔附了身。等她清醒过来要餵他药,一切都已经晚了。 第119页 也正是这一幕,被房间里出来的周渔看见。也许是上天大发慈悲,自始至终周渔都认为是冯逸群同父亲争执才害他犯病,并没往深处想更多。也好像日子久了,过着过着她也忘了那天的细节,慢慢也相信了丈夫的离开只是因为犯病没及时就医罢了。 巨大的悲伤扑面而来,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周渔害怕听似的,大颗泪珠往下掉,「我已经原谅和释怀了……我相信奶奶和爷爷也会原……」说着说着开始打嗝。 冯逸群怀着极大的负罪感把她揽怀里,轻顺着她背要她哭出声。因为当年自己的傲气和一时冲动,除了几乎毁掉自己的女儿,也葬送了自己这一生。 葬礼后周渔抱着奶奶的骨灰盒回乡下,同丈夫和儿子长眠在了一起。大半个月后,冯逸群留下封遗书,在安顿好奶奶后,在女儿再无后顾之忧后,也踏实地离开了。周渔也如她所愿,把她的骨灰如姥姥般也撒去了山上。事后有人闲话打听,孙家对外没说那么多,只说是犯病离开的。 冯逸群留下了三套房产和一本存摺,是她从年轻时给学生补课就一直积攒,攒到她退休后陆续置办的。 事赶事儿,周渔也是在冯逸群的葬礼当天,察觉自己怀孕了。事后医院检查,说已经两个来月了,但胎不太稳,建议她放松心情卧床静养几天。 * 进入十二月了,再两天就冬至了。这天早饭后孙母就在片提前冻好的羊肉,片了四斤,整整两个钟。打算中午聚餐吃涮羊肉。 老话说:冬天进补,开春打虎。寒冬嘛,涮羊肉是再补不过的。 她早先割肉的时候就把羊后腿切出来,切了一大盘,准备留给周渔吃。毕竟如今是双身子,而且害得厉害,起床第一件事就先吐。 另一方面,一个月里奶奶和妈前后离世,搁寻常人都受不住。但她这个儿媳硬生生扛住了,家里卧床静养了几天,后面该工作工作,该生活生活,日子照常过。胎也慢慢坐稳了。 她也好奇到不行,家里人都好奇,苦日子眼见熬过去了,终于利索了,冯逸群怎么会想不开呢?但大家都默契地不打听,不闲话。 低头切肉切的脖子难受,切一会儿,仰头活动一下脖子。大嫂回来看见,系上围裙接过来切。群里老二@孙母,说饭店有刨肉机,晚会他直接刨几斤拿回去就好了。孙母想骂他不早说,但忍住了,说机器刨的哪儿有手工切的好吃?不然饭店里的手工切肉为啥比机器刨的贵?而且她买的羊肉好,不注水,西北那边过来的。 老二夸,确实手工片出来的肉好吃,就是太累太磨功夫了。且她买的肉正宗,比他们饭店羊肉都正宗。一切铺垫完,感激不尽地回:【妈,您辛苦了!】一朵玫瑰。 接着那俩姐弟如出一辙:【妈妈,您辛苦了!】一朵玫瑰。 孙母心里舒舒坦坦,大气地回:【两刀就片完了,一点不辛苦。】 母慈子孝,很是和谐友爱的一家人。 今年是多事之秋,先是老大,后是周渔奶奶和她妈。世事无常,活着的人不免唏嘘的同时,也会好好珍惜眼前人和眼下事儿。 发自真心也好,不走心也罢,孙母统统不再计较了,一家人健健康康和和气气就足以。 所谓——家和万事兴。 楼下的孙佑平此刻则犹如万箭攒心,几个街坊坐诊所里,看病的看病,围着炉子烤火的烤火,人多就嘴杂,先是唏嘘冯逸群的事儿,后聊到孙竟越的事儿,说他死的最不值当,要是在抓人的时候因公殉职或牺牲,至少能落个烈士的好名声吧?烈士子女高考会加分吧? 尽管声音小,孙佑平还是听见了。他嗫嗫嚅嚅……颤动着下巴想说,但说什么呢?都是一群马上要入土为安的老头了,能计较什么呢?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中午依次落座吃涮羊肉,下一盘肉没了……下一盘肉没了,那几个孩子跟狼崽子似的,各个站起来夹。孙竟成看得着急,准备下筷子替周渔夹,柯宇先出声了,阻止弟弟们让小舅妈先吃,她现在怀宝宝了。 弟弟们放了筷子坐下,孙佑平教他们,说饭桌上任何时候都要讲规矩,否则出去要被人笑话。几个孩子老实听着也没吭声。 孙母往锅里倒了一盘羊后腿,朝着孙竟成说:「这盘肥瘦相间,熟了夹给你媳妇。」 孙竟成桌下握住周渔的手,给她夹了满满一碗肉,又陆续下了她爱吃的牛百叶,莲藕和油炸腐竹。看桌上没生菜,问孙母,「妈,没买生菜?」 「诶……忘了,冰箱里还没洗呢。」孙母放了筷子就要去洗。 「妈你吃,我来吧。」孙竟成先一步去了冰箱,拿出两颗大生菜洗,洗完挑了几片叶子嫩的,往里面夹了涮好的羊肉,举止自然地递给周渔吃。 照往常,二嫂和孙竟飞早打趣了,但这回谁也没吭声。孙竟飞是想到了她跟柯勇热恋时,他也这么包给自己吃;二嫂是感慨孙竟成的变化,他以前可是最不靠谱的。想着她看一眼老二,想到了物是人非……但人老二这回像看透她似的,给了她几掰剥好的糖蒜,又捞了两筷头肉给她,意味深长地说:「吃吧。」 二嫂是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拍了下他大腿,不想被他反握住。她笑笑,还能说什么呢?吃吧。 孙竟飞是甩开那些不痛快,起身把孩子们捞肉的筷子头给撵走,先狠狠夹了一筷头肉给柯宇,再夹一大筷头给大嫂,最后一大筷头放自己碗里,豪气万丈地说:「吃!不快乐的人生是不道德的!」 第120页 话落肩上就挨了孙母一巴掌,说她下筷子毒,三筷头就把锅里肉捞得干干净净。 孙竟飞大笑,才不管他们,吃到嘴里才是真本事! 那仨孩子眼巴巴地站那儿,捞一筷头是空气、捞一筷头是空气。 盘里肉没了,大嫂要去重新切,孙佑平发话,让吃最多的那个人去切。孙竟飞装傻,说吃最多的明明是周渔,孙竟成给她捞了七筷头,她都数着呢。 孙佑平说:「别磨洋功了,快去切吧。」 孙竟飞端着盘子起身,笑着回他,「爸你就是偏心,整天就会使唤我!」说完还把小时候偷给他买烟的事给抖出来。 孙佑平难得笑笑,懒得搭理她。 第55章 贴心小棉袄 午饭后俩人回了家属院。这是冯逸群离开的一个多月后,周渔第一次回来。 孙竟成打开了屋门,周渔一步步进去,又筋疲力尽地坐在了餐椅上,开始一点点环顾屋子。 当看见阳台上还晾着冯逸群的袜子,她不停地吸气、唿气,吸气、唿气来缓和情绪。孙竟成抱住她,轻顺着她背,让她难受就哭出来。 周渔平復下来,说了句,「我不难受。」 冯逸群的遗书很风轻云淡,开头是致我骄傲的女儿;中间絮絮叨叨了些家常,无非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要她在这人世间心怀仁慈地、同孙竟成共同扶持着走下去;末尾是就此别过,望来世还能再续母女缘。 通篇文字轻的像是要出门远行,交待她照顾好家里。 孙竟成洗水壶烧热水,给她晾了杯茶,接着开始整理凌乱的屋子。冯逸群是最讲究体面的,离开前还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后来被他们弄乱了。 周渔抱着茶杯暖手,坐在沙发上无声地看他擦桌子,看他给花浇水,看他拖地板。屋里不过才一个来月没人气儿,就已经变得阴凉,像十年八年不曾住过人一样。 她过去阳台收了袜子,归置到主卧放袜子的抽屉里,又在母亲床上坐了会儿,看着微微枕凹下去的枕头,伸手摸了摸,然后抚着肚子去了奶奶卧室。 奶奶卧室里有两张床,一张早先她睡的,一张护理床。这时她想起几天前有亲戚打听这张护理床,说也是家里老人用。她喊孙竟成,要他把这张床送人吧,留着也没用。 孙竟成正在涮拖把,应声,「好啊。」 周渔交代他,「地拖一遍就行了。」说着孙竟成拿了拖把过来,她坐在护理床上翘着腿要他拖。 他拖到她跟前,朝她还没显怀的肚子上亲了口,周渔笑他,「好好拖地。」 等他拖着地出去,周渔看见另一张床底的箱子,她过去俯身把它拖出来,拿出里面的一摞日记本和一封粉红色的信。信是当年孙竟成的学妹写的,托自己转交给正跟着冯逸群补课的孙竟成。 当然,她没交,还拆开看了无数回。 如果把她目前的人生分为三个阶段:儿童期、青春期、成年期。她最想抹杀的就是青春期,那是她最拧巴、乖戾、偏执、表里不一的阶段。也是她最恨冯逸群的时候,母女关系紧张到只要冯逸群多说话,她就痛快地大喊:怪不得我爸不喜欢你! 直击要害,冯逸群看着她,再不说。而往往她说完又悔恨到要死。自从父亲离世,一直到她离家上大学,这几年间她都被这两种极端的情绪左右,无处宣洩时会痛苦,宣洩后也伤人伤己的痛苦。 也是在那个时候,阳光下野蛮生长的孙竟成,成了她孤独世界里唯一的光。她开始每天写秘密日记,关于孙竟成,关于冯逸群,关于自己。 她小小年纪就恶毒地想,如果孙竟成突然车祸截肢了,突然得重大疾病命不久矣了,他还会那么肆无忌惮地快乐吗? 也庆幸那个阶段他们不相识,他不会喜欢自己,因为自己也是那么地憎恨和厌恶自己。后来性情逐渐缓和,要得益于冯逸群的忍耐和悉心引导。无论自己怎么发脾气,她都耐着性子等自己发泄完,然后再一点点善后。 如今往回看,母亲对自己是多么宽容和仁慈。尽管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但自己依然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身边。 大学里她前后交过四任男朋友,温柔体贴的、百依百顺的、才华横溢的、成熟稳重的。温柔体贴和百依百顺交往半个月就分了。她不喜欢。成熟稳重倒交往了半年,他各方面都很好,但最后就是不了了之了。 才华横溢的也交往了一年,各方面也不差,但最后她被分手了,对方说在她眼睛里看不到自己。 毕业后回来没两年,母亲提了孙竟成,接着俩人见面,顺利约会。从她见孙竟成的第一面,她就知道他没变,言行举止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她也清楚他们性格差异大,有多么地不合适,但她还是花了心思同他相处。 从他们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做爱,她就清楚非他不嫁。 至于婚后没过好,也在意料之中,因为她开始有了计较。大学时室友曾问过一个问题,说结婚是会选你爱的人,还是选爱你的人?周渔毋庸置疑地选了我爱的人。但完整的话是:选我爱的人,把他变成爱我的人。 当时这番话她是很有底气的,但结婚过日子真不是那么回事儿。人都是贪心的,起初是爱我三分就够了,过着过着发现五分也不够,后来想要七分,再后来至少要和我爱的一样多。等计较到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蓦然回首,才想到最初自己只是想要三分的。 第121页 俩人争吵是真的;争吵时的口不择言是真的;上午争吵下午和好是真的;如胶似漆是真的;过不下去也是真的;一切一切都是真的。 工作上的错误可以事后总结,避免下次再犯。可感情里很难,有些事明知不可为,有些话清楚不该说,可为了逞一时之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 她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改变的呢?也许是在孙竟成去厨房帮着母亲打下手,母亲都在对他顺毛驴,偶尔点一句男人嘛,宽容点,不要同她计较。接着就随口数落自己。这时孙竟成总会说,没事儿妈,其实不全怪周渔,我也有很大错。 从前不知道他们嘀嘀咕……嘀嘀咕个什么,直到她偷听了几回,才发现是孙竟成告她小状,而冯逸群则在一面安抚他,一面数落自己。这样的结果往往最后是孙竟成反过来安抚冯逸群,说没事儿妈,我也有错。 也许是在冯逸群故意激她,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的时候;也许是更早……毕竟从始至终,她都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否则就不会花了心思同他相处直至结婚。 …… 等孙竟成拖完所有的地过来,看见堆在床上的日记本,问:「那是什么?」 「不告诉你。」周渔把日记本都拿去阳台,在一个盆里一本本烧了。她倒不怕孙竟成看自己的心事,而是里面有太多秘密,有关于父亲,有关于母亲。 孙竟成回屋喝茶,嘟囔她,「稀罕看。」说完坐在沙发上回微信。 周渔独自坐在阳台上烧,烧完,回屋递给他一封粉红色的信。孙竟成接过,意味深长地看她,「情书啊?」 「你看看就知道了。」 孙竟成一字不落地看完,脸上的笑在落款处止了,问她,「赵佳慧是谁?」 周渔算算日子,回他,「十九年前这个女生要我把信转交给你。」 「为什么现在才转交?」孙竟成反应极快。 …… 「忘了,刚收拾东西才看见。」周渔轻描淡写地说,随后看一眼屋子,催他,「我们回吧。」 孙竟成也不计较,牵着她下楼,聊哪儿的糖炒板栗和霜糖山楂好吃。周渔不太想说话,只拐着他胳膊静静地听他说。 寒冬要来了,马上就开始数九了,街边绿化树上的叶子落得干干净净,一位环卫工裹得厚厚实实,端着一个饭盒,蹲在打火烧的棚前一面避风一面吃饭。 棚里打火烧的妇人往他饭盒里放了个热腾腾的茶叶蛋,环卫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妇人倒先说了,鸡蛋挤烂了卖不了,干脆自己吃算了。 一对小情人贴着他们过去,女孩儿叨叨,「冬天要下雪才可爱嘛,不然干嘛要有冬天……」说着一阵风卷过来,俩人背背身同周渔和孙竟成四目相对,不妨那小女孩先笑出声,甜甜地喊周渔漂亮姐姐,夸她气质真好。 周渔无端被她感染也笑笑,孙竟成帮她裹紧了围巾,又和尚念经似的开始了:女儿女儿女儿……女儿女儿女儿。 自从查出怀孕,全家人都希望周渔怀的是女儿,尤其孙母,她要被这帮烦人的孙子们给整崩溃了。 最初周渔也是这想法,最好是女孩儿,可如今男孩女孩都行,只要健健康康就好。 只要健健康康就好,别无他求。 * 这天孙竟飞陪蒋劲去吃喜酒,本身穿得薄,加之又忽然变天,出来停车场风一刮就透。蒋劲正要脱外套给她,她飞奔到副驾驶旁,朝他喊:「开锁开锁,冻死了!」 …… 原本这婚宴没必要来,她也不喜欢这场合。但今天婚礼的女主角与众不同,乡镇知名女企业家,也是二婚,头婚丈夫偷食,被她徒手打出脑震盪,还惊动了派出所。现任老公在两年前也被她胳膊……孙竟飞问他,「是胳膊摔骨折吧?」 「嗯。」蒋劲应声。 「可真虎。」孙竟飞有点羡慕地下结论。 「下午去你前夫家接儿子吗?」蒋劲问。 「不接。我儿子在我妈那儿。」 「去我小区?」 孙竟飞看看手錶,「我五点前要回去。」 蒋劲转弯回小区,快到时他靠边停车,去超市买了几盒套。 到家俩人先干正事儿,干完蒋劲给浴缸接了水,让她去泡会儿。孙竟飞躺去浴缸,舒坦地哼出声,这日子也太美了。 蒋劲给她端了杯酒,自己也拿了杯坐在浴缸沿,聊自己家和养老院里的那点破事儿。他爹不放权,当初投资养老院有他一部分钱,如今养老院几个股东闹分歧,他爹动不动就说要把钱给撤出来。 他爹闹这么一出主要是拿他,想他听话,乖乖回去结婚生子。他是家里独苗。 孙竟飞不能理解他的家庭,为什么会有这样独断专行的父亲?但家务事难掺和,她什么也没说,只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等他全部说完,她也聊了自己家的事儿,但都是让人愉悦的。比如她弟媳怀孕,但情绪状态不是很好,父亲会在周末的一天里,关上半天诊所门,全家去公园晒太阳或爬爬山。 以前想要父亲关诊所门,基本是不可能。但如今他说要给小一辈做个榜样,无论工作多忙,也得抽时间陪陪家人。倘若哪一天忽然离开了,不至于让家人太过遗憾。 「我大哥生前是我们家最忙的人,忙到离开快一年了,我小侄子偶尔才会想起他。」孙竟飞淡淡地说:「他生前的口头禅是:等爸爸这阵儿忙完,咱们全家就出远门旅行。」 第122页 「这回……他可是真出远门了。」 蒋劲把菸头随手丢地上,用脚给踩灭,同她碰碰杯。 孙竟飞把杯里酒一饮而尽,出来浴缸穿衣服准备回。蒋劲看着她一件件穿衣,尤其弯腰的时候,肚子上明显有赘肉。以前他看不得这些,如今……如今爱极了这些。想着他伸手揽过她,脸贴着她肚皮默不作声。孙竟飞摸摸他头髮,说这两天把火锅店装修搞完,下周再来找他。 出来楼栋,她往前走几步,又仰头往上看,朝站在阳台上的人挥挥手。随后潇洒地去了车位。 路上车抛锚了,服了,正是最拥堵的时段。等车被拖去维修,天早就黑透了,她也被冻得透透的,连打了几个喷嚏。 正要拦车回诊所,收到孙竟成微信,托她去学校给上晚自习的周渔送件更厚的羽绒服。他来邻市办事了,估计回来都后半夜了。 孙竟飞没说什么,回了个好。 那边好像看她应得利索,又提要求,可不可以帮忙去二哥饭店,给周渔打包一份清汤鲍鱼。中午在诊所里吃的饺子,回来她全给吐了。 孙竟飞翻个白眼,也好脾气地回了个好。拦上车先去二哥饭店打包清汤鲍鱼,再折回自己家拿个厚羽绒服,然后去学校门口等周渔。 见她快步过来,孙竟飞应了声不着急,然后姑嫂俩寒暄几句,孙竟飞看看她肚子,说孙竟成早跟她得瑟了,确认是女儿了。 周渔心情舒畅地笑笑,说上午大伯领她去全面检查了,孩子很健康,医生没直接说性别,只说是爸爸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出来医院大伯说是女儿。」 「那可真好,如全家的意了。」孙竟飞笑说。 周渔大松口气,很开心。比起性别,她更担心打疫苗的事儿。尽管大伯和孙佑平无数次安慰没事儿,可不做检查还是心不静。 孙竟飞背背身打个喷嚏,沖她招手,「回吧,快去喝汤。」 周渔离开后,她没着急回,而是坐在暖和的门卫室等儿子晚自习放学。放学后她拐着柯宇胳膊闲聊着回家,聊着打着喷嚏。 柯宇摸摸她手,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揉揉鼻子,「感觉像,回家喝药就没事了。」 柯宇没再说,快到家时问了句,「妈,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对啊。」孙竟飞承认。 「那你喜欢他么?」 「当然啦,不然干嘛跟他谈恋爱。」 「……哦。」柯宇浅浅应声。 孙竟飞看看他,揉揉他脑袋,「妈没打算再婚,太麻烦了。」 「你再婚也没事儿。」柯宇口是心非地说。他知道不能阻止母亲追求幸福,只是他不希望自己被太早抛下…… 孙竟飞扯着他,跺跺脚,「快走快走,要冻死了,回家咱俩煮泡面!」 第56章 尾声 火锅店装修好,一直到临过年的半个月前才开始营业。早期有二哥帮着运营,开业的头一天爆满,一直忙到年二十九,孙竟飞才腾出空邀请全家去火锅店聚餐。 孙母想撇嘴,但忍住了,开业头一天就该请,一直拖到现在。 他们坐去了包厢,从坐下的那一刻大嫂脑袋就直嗡嗡。左边是孩子们嚷嚷着点这点那儿,右边是孙母用更大的嗓门要他们声音小点。 孙竟飞索性又去大厅腾了一桌,要柯宇和毓一领着弟弟们去大厅吃。孩子们可开心了,说你们还嫌我们吵?我们还嫌你们爱管着着我们呢! 昨天大嫂才和毓一毓言从海南回来,玩了有五六天,还挺好的。孙竟飞有点羡慕,一直说陪柯宇出去,最后哪儿也没去成。 「让他们早出去见世面好,趁学校有寒暑假。回头工作就没空了。」孙竟成接了句。 「明年呗。」孙竟飞看向大嫂,「明年暑假让毓一和柯宇出去,去哪儿都行。」 「行啊。」大嫂应下。 那边二嫂同周渔小聊,给她推荐了几个母婴品牌,口碑各方面都很好。原本她怀孕的时候逛街,没忍住提前买了几身粉粉的小衣裳,想说回头拿给她。但话到嘴巴及时剎住,什么也没说。 她是查出来畸形引产,有些话少说,说不好招人膈应。她偏脸看看她毛衣下才显怀的肚子,说也查出来是女儿,收了目光埋头吃饭。 老二心灵感应似的握住她手,她忽然间无端恼火,抽出来朝他手背上狠狠拍了下。声音之脆,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老二弯腰,捡起掉下去的调羹,要服务员再拿个。众人没当回事儿,继续边吃边聊。 二嫂理亏,也没吭声。 老二给她捞了一筷头肉,随后一只手伸出去帮她顺背。二嫂低头吃肉,吃着吃着胳膊肘撑桌子上,手指头挠挠眼皮,不动声色地把泪给抹掉。 周渔装作没看见这一切,端起盘里的毛肚就要往辣锅里下。孙竟成麻利接过毛肚,一下子给倒了菌汤锅。 孙竟飞说他手欠,爸妈又不吃毛肚,干嘛要下去菌汤里? 周渔放了筷子,瞬间没胃口了。她就想吃辣,只想吃辣。她看看孙竟成,要不是顾忌场合,她早动手了。这一段她脾气很爆,不会跟你多费口舌和多说话,能动手就不会动口。 孙竟成识相,又把菌汤锅里的毛肚给捞到辣锅,等熟了,再捞周渔碗里。他是看周渔这几天上火严重。 第123页 周渔也歇了火,盛了一小碗菌汤放跟前,从辣锅里捞出来,再放去菌汤碗里涮涮吃。最近她口味很刁钻,只有看见麻辣的才有食慾。 孙竟成看她吃差不多了,倒了温开水给她,又拿了草莓给她垫嘴。 周渔饭饱,接过孙竟成递给来的牙籤挡着嘴剔牙,想夸他越来有眼色了,想想怕他骄傲,什么也没说。 孙竟成伺候好她,这才捞了几筷头肉吃,随口像她肚子里蛔虫似的,悄声说:「别夸我,少找事就行了。」 …… 周渔用牙籤挠挠眉毛,也不接他话。看他毛衣上落了东西,伸手给捏掉。 那边孙母想起什么似的,从随身包里拿出五百块要给周渔,说是她奶奶的护理床给了亲戚,那亲戚给的。 周渔当然不会收,要她拿着买菜,说护理床她就没打算收钱。 「那行。」孙母没推辞,又装好,「我想着那家人也怪不容易,没打算收钱,但他儿子来诊所非给,把钱撂下就走了。」 孙佑平觉得饭桌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正吃着饭还能掏出钱,孙母也不理他,继续数落孙竟飞,一说她自从开了火锅店,周末聚餐她都是踩着点回;二说她谈对象的事儿。 知道她谈对象也是偷听她和大嫂的聊天,她不好明说,她指东打西地说,说现在男女为什么谈对象难?因为他们都想捡现成的。 「怎么都想那么美呢?哪有十全十美的好对象原地等着你上门找?金子是咋出来的?沙里淘金沙里淘金……是从沙子里一点点淘出来的。可不是明晃晃的一大坨在那日头底下等着你!」孙母看看撸着袖子没丝毫女相,站那儿只顾捞菜的孙竟飞,把话头扯到了马云身上。 孙竟飞看她谈起马云,熟稔地像是马云就住她对门,吃着菜问她,「妈,您还认识马云?」 孙母说:「电视上不成天见。」以为她全听进去了,又接着唠叨,「马云没成首富前,谁能看出来他会成首富,所以人还是要多相处了解……」 「妈,您信息过时了,如今首富不是马云。」 「那是谁?」 「说了您也不认识。」孙竟飞反将她一军,「变数多大呀,去年首富今年就不是了。」说着给她夹了几片青笋,「您呀,还是顾好自己碗里这点菜吧。」 「妈不吃青笋。」孙竟成提醒她。随后见锅里莲藕熟了,用公筷夹了两片放孙母碗里。 孙母瞥她一眼,把青笋挪去一边,夹起莲藕蘸蘸酱料,放嘴里嘎嘣嘎嘣嚼。 孙竟飞服了,看向孙竟成,他大孝子似的拿着漏勺捞锅里的脑花,先放去了孙佑平碗里,又捞了一块放去二哥碗里。 家里孙佑平和二哥最爱吃脑花。往常干这事的都是大哥,他会先捞出来给父亲,再捞了给二哥。 她正气孙母这两月一直找自己事儿,却丝毫不提孙竟成。往常他们姐弟俩可是相互连累,只要一个人挨骂,另一个绝对没跑。 她也原本想揭发孙竟成偷金镏子,毁掉打成了对戒的事儿,但最后什么也没说,把袖子扯下来,坐下吃饭。 二哥同父亲贴得很近,不知聊些什么,孙竟成是一面和周渔聊,一面剥着手里的糖蒜,剥好捏几粒放父母的小碟里,然后擦擦手,问要不要吃面? 孙佑平问他,全家福约的几点? 孙竟成看看手錶,说不着急,约的三点。 孙佑平慢慢吃,吃好喊着付帐,孙竟飞当然不让付。他掏着钱,不急不缓地说:「才开业嘛,图个好兆头,以后再来吃就不给了。」 孙竟飞如数收下,什么也没说。 孙佑平和孙母打头,领着孙男娣女们回去,明儿就年三十了,路上皆喜气。 一行人到家,摄影师也来了,孙竟成和老二搬了太师椅出来。 前排依然是胡素英和孙佑平夫妇,两侧分别站了四个孙子孙女,依次是:孙毓一、孙毓言姐弟;孙嘉兴、孙嘉睿兄弟。 后一排是儿媳和女儿:许伟华、林静、周渔、孙竟飞;末一排是儿子们和外孙:孙竟辉、孙竟成、柯宇。 背景是「孙佑平诊所」和门前的大法桐,诊所墙上贴着门牌:幸福里南大街 159 号。 这回与以往不同的是:孙毓一怀里抱着父亲孙竟越的照片;周渔则怀着孩子,某种程度上算是添了一丁。 更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人。 共、一十五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