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太子》 第1页 《天降太子》作者:钦若【完结+番外】 文案: 废太子容时一身沉疴旧疾,被扔在冷宫,苟延残喘。 奄奄一息时,景淮对他伸出了手。 数年后,容时带着叛军攻下皇城,一身银色铠甲,满脸血腥地登上那至尊之位。 他将景淮禁锢在深宫,脸上是疯狂而又病态的笑:「这下你跑不掉了。」 景淮将容时为了引起他注意而自残的伤包扎好,心疼又亲昵地顺了顺容时的头髮:「我不会离开你的,陛下。」 【当他的兵刃出鞘,温柔如影随形。】 *温柔攻x病娇受 *故事主受,受是容时,但是攻视角多 *架空歷史,设定乱炖 内容标籤: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时,景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太子被废后成神了 立意:爱与包容会让世界更美好。 第1章 相传三万年以前,中原大陆上有一古国,古国名为离。 从现存古籍上的只言片语和流传在民间的奇闻异事,可以知道,离国是一个神之国,其繁华鼎盛和神秘玄妙远超如今人们的想像。 歷朝歷代,无数不得志的文人骚客,都曾在诗词歌赋里遥想离国盛世以寄怀才不遇、抱负难成之情。这些文人笔墨便和民间传说一起,给离国添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神秘与厚重。 其中,最为神秘以致被神化的便是离国的朱雀之王,容时。 古籍记载,离国上至王孙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信奉朱雀为创世之神,认为「朱雀之气腾而为天,朱雀之质降而成地」。 朱雀是离国的图腾。 他们唯一被冠以朱雀之名的王,就是离国神话的开端。 第2章 今日从清晨卯时起就开始下雪,下了两个多时辰。 离国皇宫的议政堂两侧摆了酒案,案后跪坐着离国的文武重臣,各个严肃庄重,皇帝容狄端坐在前方高座之上,沉默地观察着他的臣子们。 气氛格外的压抑,似有山雨欲来之势。 今天早朝后,皇帝特意留下了几位大臣到这议政堂内商议立储之事。 众位大臣心中各有鬼胎,在前太子容时被废之后,他们支持哪位皇子,参与到了哪个地步,早已不是面上能说的。他们彼此试探彼此怀疑,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这议政堂的暗流汹涌之上。 这其中唯有一人是例外,那便是坐在左侧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年轻男子。 这位男子穿着与文官们大体相似的玄色刺绣官袍,面貌英俊,身姿挺拔,在一众权势熏天的文武朝臣中也是气度不凡。 他是晋安公府的世子,名叫景淮,字惟之,是誉满天下的名士魏先生的学生。 本朝规矩,父子不同朝。晋安公自景淮入仕以后就辞官养老,景淮仕途则一路顺畅,短短半年已经官至九卿,这个升迁速度,真是自开国以来绝无仅有了。 景淮对谁当太子全然没有兴趣。他见过皇帝那几个儿子,不是草包就是纨绔,实在让他提不起精神再去多看一眼。离国若交给他们,怕是灭亡的进度就要加快了。 不过离国灭亡与否,与他也没有什么干系。 皇帝几次问他几位皇子如何,他都一概敷衍了事,说些不痛不痒的优缺点,谁也不偏向。 堂中也只有他把这当成了一次寻常的酒宴,自在饮酒。 散席之后,因下了雪,皇帝赐了所有人一把伞,景淮便撑着伞,慢悠悠走在宫道之间。 景淮走得慢,很快整条宫道之上就只剩下他一人。 「景大人。」 景淮听见有人喊他,便停下脚步回头。 来人是个宦官,景淮认得他,他是皇帝身边最受宠信的宦官,叫张望德,任职中常侍,因着皇帝宠信,这些年权势渐大。 张望德脸上堆笑,见叫住了景淮,便快步向前,在距离景淮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景大人,陛下传召。」 景淮随他往皇帝的御书房走去。 皇宫很大,大得接近上京都城的四分之一。离国每一次皇位更替,皇宫就会扩建一次。经过代代帝王的扩建,现在的皇宫比开国时期的要大上十倍不止,就连宫殿也一座比一座巍峨雄丽,早已不復开国初期的简朴整肃。 在宦官的带领下,景淮来到了皇帝的御书房。 御书房地上铺有红毡,纱帐窗幔、白玉珊瑚种种华贵精緻的用品将这书房装点的都不像一个书房。 御书房四面墙上挂着各种名家笔墨,有字有画,皆是世间难寻的真迹——这是满朝臣子都知道的公开秘密,皇帝喜舞文弄墨,好诗词歌赋。 此时,这位皇帝正在安静地作画,张望德素来知晓皇帝的脾气,写诗作画时的皇帝是决不可被打扰的。 约一刻钟后,皇帝收了笔。 「魏先生有经天纬地之大能,奈何隐居深山,朕多年前亲自登门去请,三请不出,实在遗憾。」 御书房内,皇帝在御案之前负手而立道,然后缓缓转身,看向景淮。 「景爱卿乃魏先生关门弟子,爱卿既入仕,朕也对爱卿寄予厚望,而今诸国纷争,盼爱卿不遗余力,助我离国。」 景淮推辞道:「臣只学得家师皮毛,处理眼下些许政务尚且吃力,天下大计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2页 皇帝冕旒之下目光忽然如利箭一般锋利,直直地刺向景淮。 景淮静默原地,微微躬身低头,眼神隐没在阴影里。他的动作是恭敬的,然而实际表情如何旁人就看不到了。 御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站在旁边随时待命的小内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良久,皇帝收回目光,平静道:「爱卿不可妄自菲薄,眼下天寒地冻,各国皆在修生养息,天下大计可先放一放,爱卿有足够多的时间考虑。朕今日单独召见你,是有另一件事安排你做。」 他这摆明了就是不信景淮的谦辞,但他也不想在一开始就逼迫过甚,让景淮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 「陛下请说。」 「教授皇子学业的夫子前日告老还乡了,眼下含章殿缺一个夫子,朕思来想去,还是景爱卿最适合。」 含章殿是皇子们平日接受教习的宫殿,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学馆。 皇帝说到这个份上,景淮再无推辞的道理,一个师出名门的,做一个教书先生当是绰绰有余,推辞太过,则显得傲慢轻狂,目无君主。 即便这是事实。 但此时景淮必须要做一下表面功夫,为了景家,也为了达成他师父的遗愿。 景淮道:「臣遵旨。」 「张望德,带他去含章殿。」 张望德对景淮躬身作礼道:「诺。请景大人随老奴来。」 皇子们年纪尚小,大皇子今年也才虚岁十四岁,最小的六皇子尚在襁褓之中。 景淮实际上要教的是六岁以上的皇子,拢共三个,分别是: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 至于行二的那个皇子,就是如今皇宫内不可多说的废太子,容时。 张望德将皇子们的简要情况都介绍了一番后就到了含章殿门口。张望德回去復命,景淮则穿过两侧重重守卫走了进去。 如景淮预料,含章殿琉璃作瓦白玉铺地,瀰漫着一种华贵的奢靡。 边境连年打仗,离国去年连失两座城池,似乎对皇宫之内的贵人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天还下着大雪,含章殿中间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满是草木山石,中间还有一片湖泊。 湖泊结了冰,地上覆盖了一层雪,院中树木枝条萧瑟,北风唿啸而来,带着刺骨的寒冷。 忽然,景淮的目光顿住。他的视线所及处,有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少年跪在雪地里。 大约是触怒了哪个皇子而被罚跪的吧,一个想法在景淮脑中闪过。 他沿着游廊拐了一个弯,又走了一段路后,看到了那少年的侧脸。 那少年的侧脸轮廓比冰雪还冷硬,看起来面无表情。他只穿着一件薄衣,跪在雪地中却毫不瑟缩,腰背挺得笔直,脸死死绷着,显得倔强又可怜,像雪地里受了伤的幼狼。 景淮不由得停下脚步,多看了他几眼。片刻后,他从游廊中转出,跨进风雪里,往那个少年的方向走去。 那少年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景淮的脚步微顿。 那少年生就一幅绝佳的皮囊,眉眼精緻漂亮,肤色白皙,嘴唇青白而没有血色,却丝毫无损他的容貌,反而增添了一点残虐的美感,直教人又爱又怜。 景淮解开身上的皮毛大氅的系带,将它脱下,走过去披在了那少年的身上。景淮蹲在他面前,一边替他绑大氅的系带,一边问道:「你是谁,为何跪在这里?」 景淮手中带子系得仔细,比平常那些伺候自己的下人还要用心几分。 等到系完这个斗篷的带子,少年也没有开口答话。 景淮视线从他脖子间的系带往上移,正对上了少年定定看过来的眼睛。里面似乎没什么情绪。 景淮有许多话想问,但此时应当先让这个少年回屋中暖暖身子。他站起来后弯下腰,对少年伸出了右手:「你跪多久了,能站起来吗?要不然我扶你吧?」 少年没有动作,景淮等了许久,似乎是明白少年的顾虑一样,对着他微微一笑,道:「我暂且不知道罚你的是谁,但总之,只要不是皇帝本人,就没有人敢置喙。」 就是皇帝本人,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费些周折而已。 少年垂眸片刻,然后伸出了手放在了景淮的手上。景淮则顺势就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还很小,很轻易就能完全握住。 景淮把他扶了起来,牵着他一路往前走。少年的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怔怔不语。 进了正殿旁边的一间屋子后,景淮吩咐宫人去准备一套合适的衣服。 宫人看着景淮和这个少年,欲言又止。 景淮将少年的手放下,然后双手捂住了他的另一只手,不出意外的冰凉传来,景淮的语气也凉了几分:「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 「不,不是,世子息怒。」宫人们忙跪了下来,打头的那个扭头对身后的人呵斥道,「还不快去,没听见世子的话吗?」 对于朝臣来说,景淮是晋国公世子,师承名家,才名在外受人景仰。但对宫中的宫人们来说,景淮还是六年前那个让人谈之色变的宫中一霸。 六年前,太后还在世时,格外宠溺晋安公家的嫡幼子,也就是景淮。 因为景淮的母亲是太后的养女。 太后早年丧女,这是她前半辈子挥之不去的心结,后来宫宴之时遇见了跟女儿幼时有八分相似的女孩儿,一见失魂,就此认了她做干女儿,养在身边。 第3页 这个女孩儿是承平侯府的小女儿,也就是景淮的母亲。太后爱屋及乌,对相貌继承了母亲的景淮也是疼爱有加。 太后时常召景淮进宫来陪伴,景淮幼时最是顽皮,是个霸王,身份尊贵,又有太后宠着,在宫中闯的祸数不胜数,折腾得宫人是叫苦不迭,整个宫中几乎无人敢惹他。 六年过去,景淮看着变了个模样,变得稳重、温和有礼,但对宫中有些资歷的老宫人而言,六年前这个宫中霸王对他们造成的阴影仍然挥之不去。 很快,两个宫人从尚衣监处取回来一整套适合少年穿的衣裳。 「世子,就让奴婢来服侍吧,皇子们已经在正殿等候多时。」领头的宫人道。 景淮感受到自己双手握着的手抖了一下,再一转头看向旁边的少年,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异常。 景淮又看了少年几眼,心道他应当还是害怕的。 「不急。」景淮拍了拍少年的手背,动作温柔,转头对宫人说话时,脸上温和仍带着笑,语气却极淡,「让他们先自己背书。」 「这……」领头的宫人忽然有些为难,他们素来纵容皇子们,因为说不定其中哪一个以后就是一国之君了,哪里能得罪? 就算不说以后,单论现在,这些皇子的母族势力也绝不是好惹的。 他们虽然得知景淮以后是皇子们的老师,但以前的夫子们哪个不是畏畏缩缩的?他们是畏惧景淮没错,但前提是与他们真正的主子没有冲突。 如今没了太后,景淮在宫中究竟又算的了什么呢?他又如何能和天潢贵胄的皇子们相比? 「世子食君之禄,当为君解忧。您既为皇子们的老师,应当尽职尽责教导皇子才是。」 犹豫片刻,领头的宫人伏跪在地,义正言辞地劝说。 景淮轻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眼尾挑起,睥睨着这几个宫人。 第3章 景淮看向伏跪在地上的几个宫人,没有立即开口。 片刻后,他才慢悠悠道:「真是不妙啊。若我听了你的话,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领头的宫人疑惑地抬起了头,然后就看见景淮温和的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景淮握着少年的手,缓缓说道:「毕竟,我刚刚才夸下海口,说这皇宫里除了皇帝还没有人能奈我如何。」 少年垂着的睫毛一颤,然后抬起头看了眼景淮。 景淮仿佛有所感应般,头稍稍偏了一点,视线向下,也看着少年。少年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又密又长,偶尔扇动时,仿佛在人心尖上蹭了一下。 但他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什么神采,害怕、开心或者紧张,什么都看不出来。不知道当这双眼睛里充满了神采时,又会是怎么样的动人。 景淮不大高兴地压了压嘴角,视线再次扫向那些宫人:「我可不想和人第一次见面就留下一个狂妄自大的印象。」 「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想你们肯定也不愿意让我丢这个脸是不是?」 他说得平淡,这里的宫人们却个个都是久处皇宫里的人精,自然听出了景淮话语中的威胁之意。 他们心中疑云顿起,景淮在宫中没了太后撑腰,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说这种话?莫非他的背后还有没亮出来的底牌? 领头的宫人心中惊疑不定,嘴里连忙道:「奴婢不敢。」 景淮不再理会他们,因为当务之急是照顾这少年。 他带着少年转过屏风进入内室。 让其他人退下后,景淮将衣服放在架子上,道:「你身上的衣服湿了,先换了,等我今日授完课,便要你回晋安公府……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的下人?」 少年刚从架子上拿下一件衣服抱在怀里,听到景淮的话后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住,低着头一声不吭。 景淮等了一会,见他迟迟不说话,便转而道:「罢了,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等你跟我回了晋安公府,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名字、身份,我都会重新给你。正好,我回京不久,身边还缺个合适的贴身伺候的小厮——虽然是小厮,也不用你做什么事,只管跟着我就行。」 说到一半,景淮忽然话音一转:「一直都是我在自说自话,忘了问你。」 他的声音清冷而随意,却宛如春水解冻,融融流淌着,一字一字,撞进少年的心上: 「你愿意跟我走吗?」 少年抱着衣服的手指紧了紧,猝不及防抬起了头。窗外的雪光映在他的眼睛里,添了一些细碎的光亮。 他与景淮对视,问:「为什么?」 这是景淮今天第一次听这个少年说话,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明显的少年气和稚嫩,还有一点嘶哑,应是在风雪里跪了太久所致,配着他年幼的模样,让人无端生出两分心疼。 「你是问我为什么出手救你?」 少年抿唇不语。 景淮想了一下,回答道:「因为你很特别,合了我的心意。」 这世上合景淮心意的人或者事,不多了。 少年出去时,屋子里已经不见了那些宫人,只剩景淮一人,站在左边那面墙壁前看一副画。 画中的朱雀双翼大展,神气凛然,飞过之处留下一片火红的余焰,整个画面既充满了光明的希望,又暗藏着极具毁灭性的破坏力量。 第4页 这就是离国人几千年来的从不曾磨灭的信仰之神,朱雀。 这种画在离国各地随处可见。 不管是权贵还是普通百姓,只要是离国人,他们的家中都必定挂着一副朱雀神像图。 这片大陆上共有四个国家,每个国家都有各自信仰的神。朱雀,是离国的神。传说,神护佑着祂的国度,保护着祂的子民,倾听并实现祂的子民们所许下的愿望。 不过这终究只是传说而已。少年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他曾经在心中无数次唿唤朱雀神,却从来没有接收到过回应。 神,终究是不存在的。 景淮转过身。 少年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似乎还特意打理过仪容,之前歪歪的头髮扎正了,鬓边散落的几缕凌乱的头髮也理顺了。这么一看,倒有几分富家小公子的感觉,只不过,这个公子有点病弱就是了。 景淮上下打量了一会这个少年,然后道:「这衣裳是不是大了些。」 看了一会,他的视线就不可避免地划向了对方的手。 少年的手五指纤长,但仔细看有点肿,还泛着紫,看着像生了冻疮,但有些地方则像被利器伤过,从上面还能看出一些旧伤痕。因为皮肤白,这些红的紫的伤看起来就很触目惊心。 在景淮打量时,少年的手下意识微动,不着痕迹地将手往袖子里藏,将他满是伤痕丑陋不堪的手牢牢遮挡住,只余一小截手指在外。 这样一来,就更衬得衣服比人大得多。 景淮对他招手,他便走了过去,在景淮的跟前站住。景淮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暗暗嘆息。少年这个谨小慎微的性子,也不知在宫中吃了多少苦。 景淮问道:「多大了?」 「十二。」少年的声音低低的。 少年的个子不高,因为营养不良,在同龄人里算矮的,长得也瘦。尽管他说自己十二岁了,但看上去却还不到十岁。 「你应该饿了吧,我让他们备了饭菜和热汤。」景淮指了指对面桌子,「你先吃吧,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就在这儿等我回来接你。」 景淮话音刚落,就只见少年晃了晃身子,然后直直地往后倒去。他一惊,连忙往前一步半蹲身体抱住了少年。 景淮伸手在少年额头上贴了贴,惊人的滚烫。 少年发烧了。 景淮不禁又恼又怒,恼这少年身体不适却半点不肯透露,怒自己粗心大意,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寻常小孩哪里能忍得住一点伤痛,更别说像眼前这个少年一样,直到身体扛不住晕厥过去了,才叫人看出他的不适。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景淮横抱起这个少年,转身就往门外走,朝着出宫的方向一路用轻功飞檐走壁。不消片刻,便到了最外层的宫墙,越过这道墙,就出了皇宫。 宫门外不远处,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候在马车外头等待,不住地张望宫门的方向。 他是奉晋安公夫人的命令来接景淮下朝回府的,但是一个接一个的官员们都出来回了家,却迟迟不见他家的公子出来。 在他望眼欲穿时,他看见景淮从旁边被高墙和树木掩盖的阴影里走出来,怀中还抱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小厮先是大喜,然后又瞪大了眼睛:「公子,他是谁?」说完又想到他不该让公子劳累,又连忙跳下马车。 「公子,把他交给我吧。」 「不用。」景淮直接越过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引竹。」 「公子。」 「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找掌管宫中诸宦官的宦者令,就说我带走了一个人,还有把他的身份契牌也要过来。」景淮说话的语速很快,「让宦者令去含章殿一趟,他自然就知道我带走的是谁。」 景淮有一个令牌,是当初太后在时从皇帝那里要来的,见令牌如见陛下。太后死后,出于孝道考虑,皇帝没有立刻收回这种权力极大的令牌,如今景淮从魏先生那学成回来,基于某种权衡,皇帝也不曾开口收回令牌。 名叫引竹的小厮垫起脚探着头,想去看清楚景淮怀中的人是谁,没等看清,景淮已经吩咐完毕。引竹立刻站好回道:「公子,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引竹说完再抬头时,景淮已经消失不见。 含章殿的正殿内,大皇子书。三皇子和四皇子则一旁玩闹。 他们正做着各自的事,忽然有宫人立在门外求见。 大皇子放下书简,抬头一看,这位正是含章殿的理事宦官,平日主要伺候皇子们在含章殿的饮食起居,也是方才在偏殿「劝说」景淮的那位领头宫人。 「孟公公,何事?」大皇子唤他进来,问。 孟五石道:「启禀大皇子,景大人说让您和三皇子四皇子先自个看书,他有事耽搁片刻,稍后再来。」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大皇子一向没有主见,这一点和他的母亲苏美人十分相似,性子温吞软弱,不争不抢,但凡有事第一反应就是息事宁人。 但孟五石却没有立刻动作,他悄悄瞥了眼正在一个宫婢的脸上乱涂乱画的三皇子。 三皇子今年十岁,正是男孩们被猫狗嫌弃的年纪,又因为他的母亲是后宫里如今最受宠爱的钩月夫人,钩月夫人爱子如命,将他养得甚是骄纵,素日里横行无忌,动辄打骂下人。 第5页 见那宦官不听自己的命令,大皇子隐在衣袖中的手紧了紧。他总归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孩子,对下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违逆和轻视还不能做到完全无视。 他想起母亲苏美人叫他忍耐的话,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没有发作。 很快,三皇子扔下手中的玩具,几步跑到孟五石的面前,指着他的头不高兴道:「孟五石,他因什么缘故要迟到?难道他不知,我们可不仅是他的学生,更是他的主子吗?有什么要紧事比得上我们?」 孟公公露出为难的表情:「回三皇子,景大人他……」 三皇子狠声道:「他什么,快说!不说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孟五石忙忙慌慌道:「景大人他把您罚跪在院中的那位领进偏殿里去了。」 三皇子闻言蹭的一下扫了出去:「岂有此理,我去看看。」 不消片刻,外面就响起三皇子气急败坏的吼声:「他们去哪儿了?」 孟五石似乎又被揍了,说话的声音像含着包子:「回三皇子,奴婢也不知啊!」 「没用的东西。」三皇子气急,又飞起一脚,直踢在孟五石的腰间,疼得他「哎哟」大叫。 引竹和宦者令进来时,看见的正是含章殿这鸡飞狗跳的场景。 第4章 后宫的望泉宫内,钩月夫人正在喝汤,浓稠一碗,不知是什么山珍异兽并树根藤草熬成,散发着诱人舌腹的香气。 「难喝死了。」钩月夫人只喝了一口就推碗不喝,拿着细白的帕子细细擦拭唇角。 旁边的宫婢春玉劝解:「夫人,这汤的材料可是陛下命人千辛万苦从觐神山上採得的,喝了不仅可以延年益寿,还可美容养颜,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夫人切莫浪费陛下一片良苦用心。」 钩月夫人皱眉片刻,道:「那你与我取些蜜饯来。」 「是,请夫人稍等。」 不一会,春玉取来蜜饯,钩月夫人则屏住唿吸,一口汤一口蜜饯地将这汤药喝了。 「夫人。」春玉接过空碗放在桌上,示意旁边的小宫女把碗端出去。 「含章殿那边的人送来消息,今天早上,三皇子又命人去冷宫把那位废太子捉去折腾了,叫人跪在雪里大半天。」 钩月夫人又拿了一颗蜜饯送进嘴里,满不在意道:「多大点事。一个废人罢了,跪就跪吧。」 又过了一会,钩月夫人问:「那个景淮,他到了含章殿吗?」 春玉道:「之前还没有,不过不知此时到了没有。」 钩月夫人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不甘心道:「说起来,景淮也真是好运。六年前,太后病逝,本以为他自那以后就没了依仗,谁知转眼就被魏先生收为弟子。那魏先生是谁?绝代奇才,天下闻名,又听说他神通广大,能观天象,能预测未来,还能与朱雀神通灵。陛下曾经多次亲自登门请他出山,他都断然拒绝。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说他怎么就收了景淮为弟子?」 钩月夫人对景淮这般不满,其实是有原因的。 六年前,景淮年少不更事,仗着太后的宠爱在宫中横着走时,与钩月夫人多番交恶,偏偏太后只护着他,让钩月夫人别与小孩子计较。 钩月夫人想起往事就咬碎一口银牙,小孩子?哪家的小孩子敢作弄皇帝的女人和臣子? 春玉道:「听外面人说,景世子这次回京好似脱胎换骨了般,不仅性子稳重了许多,学问也厉害。刚回京时,他就在会贤堂舌战群士,一个人把满上京的名士都说得哑口无言。」 钩月夫人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语气凉飕飕道:「你怕不是见了他一眼,魂都丢了吧。」 春玉连忙低头请罪:「夫人赎罪,奴婢绝无此意。」 钩月夫人冷哼一声道:「最好没有。他运气再好,以后总归是要臣服我儿,若是他敢学那魏先生拒绝辅佐,我第一个就斩了他的脑袋,杀鸡儆猴。」 春玉低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心中却想的是这钩月夫人不愧是草包美人,真是除了容貌,一无是处。景世子师承魏先生,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哪是她说杀就能杀的? 春玉这心里话若见景淮听见,少不得要贊同她的话。 毕竟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叫景淮甘愿臣服,倾力辅佐。 正在这时,另一个婢女春香忽然疾步走来,与钩月夫人使了一个眼神。 钩月夫人抬手摸了摸髮髻,道:「我忽然有些睏乏了,你们都退下,这里留春香伺候着就行。」 等左右宫婢全都退下后,春香这才近前与钩月夫人低声密语,所言皆是刚刚在含章殿发生的事。 「你说什么?」钩月夫人惊道,「废太子被景淮带走了?」 春香道:「是的,夫人。刚刚含章殿的孟五石差人递来的消息。」 钩月夫人眉心一跳,心中感到不安,不由得起身在屋内踱步。 「景淮带走废太子是想做什么?!」 春香立刻道:「景大人似乎不知道他是废太子。因为景大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派了小厮持令牌来要他的卖身契……应当是只把他当成普通的宫人了。」 钩月夫人停下脚步,想了想,道:「正好,既然废太子被带出宫了,那就将计就计,干脆给废太子做个假身份,坐实他宫人的身份,让他远离皇宫,正好也拔了我心中的这根刺。」 第6页 「春香,这件事你去办。我们来个狸猫换太子,不对,是狸猫换废太子。」 姜皇后死后,离国皇帝一直没有册立新的皇后,掌管后宫的玉牌被放在了钩月夫人手中。 钩月夫人身边的大小宫人,哪怕是个洒扫的粗使婢女,在别的宫人面前都有三分脸面。更别说是春香这样的,在钩月夫人身边伺候的大宫女。 一些不受宠的宫妃见了春香也不敢托大,十分客气。这倒方便了她行事。后宫中不论哪个地方,抬出钩月夫人的名号,没有人不与她行个方便的。 她手中提着一个装点心的食盒从望泉宫的小厨房内出来,之后一路穿过错综复杂的亭台楼榭和广场花园,来到了皇子们日常学习所在的含章殿。 含章殿内往来的宫人皆敛声静气,低着头各司其职。 只不过越往里走就越闹哄哄的。她叫来站在门边的一个宫婢。 「春香姑姑好。」 春香问她:「里面怎么了,这般吵闹?可是你们没有尽心伺候皇子们?」 宫婢慌道:「奴婢不敢。」 「那是怎么回事?」 「是,是景世子派人来讨要一个宫人,那个宫人是三皇子宫里的,三皇子不许,要景世子把人换回来,正闹着呢。」 春香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走,然后就听见了三皇子怒气沖沖的话:「他一个世子,随随便便就带走本皇子的人,本皇子还没找他算帐,他竟敢又只派一个下人来讨要身份契牌,这是不把本皇子放在眼里,还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这句话就严重了,景世子派来的那个下人连忙道:「三皇子言重了。」 和景世子的人一起过来的宦者令弯腰道:「三皇子,此事刚刚已经禀报过陛下,陛下说,一个下人罢了,景世子若喜欢,赐给他便是。」 三皇子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纵然骄纵,却还是明白他和他母亲所拥有的一切,包括骄纵的权力都是来自于皇帝。 皇帝喜欢,他们才能有好日子;皇帝不喜欢,那他们就什么都不是。比如以前的太子,风光时艷羡了多少人,如今呢?跌落尘埃,过得连个奴隶都不如。 三皇子年幼,既憧憬孺慕自己高大的父皇,又本能地畏惧他。 对方抬出了皇帝,三皇子不再无理取闹,反而安静了下来,然后心里就有点烦躁了。 景淮来讨要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宫里的下人,他从哪里去找一个契牌? 正当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身后忽然响起孟五石的声音:「春香姑姑怎么来了,是钩月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三皇子心中一喜,立刻转过身去看。果然看见春香慢慢悠悠,很矜持地走了过来。 春香双手叠放在身前,躬身对三皇子行了一礼,道:「三皇子殿下,夫人派我给您送了点心来,盼您用功读书。」 停顿了片刻,春香看了看其他人,才状似疑惑地问道:「这么多人,这是怎么了?还有,景大人呢?」 宦者令便将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 春香环视四周,道:「伺候三皇子的人,我都记得。的确少了一人,我知道他是谁,我与宦者令走一趟去取契牌吧。」 「不必如此麻烦,告知我一声姓名便可。」宦者令道。 春香笑了一下,说了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三皇子身后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穿着宦官服饰的人脸色微变。他疑惑地看向春香,不知道为什么春香要说谎说他的名字,正要辩驳,然后就对上了春香警告的眼神。 宦者令走后,春香把他叫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道:「你记着,以后你就不再是你,被景世子带走的那人才是你。」 他心中泛起浓重的不安,不解道:「那我以后?」 「你以后,就是他。」春香道,「在冷宫假扮一个废太子,不过你放心,我会特意命人照顾你的,不至于让你和他一般悽惨,等三皇子即了位,钩月夫人会重重赏你的。」 他有点慌,结结巴巴道:「春香姑姑,我不行,他……他是……万一……」 「不会的。」春香蛊惑道,「只要陛下没想起他,就不会有事。这么多年了,陛下也没提他一句,可见是不会再想起他了。」 「可……可……」 「可什么?难道你不想要荣华富贵?」 他沉默不语。 「你不想要荣华富贵,可得想想你的好弟弟妹妹们。」春香冷笑道,「你进宫,不就是为了他们么?」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春香。 春香微微一笑,道:「想通了么?」 晋安公府。 小厮引竹驾着一辆空马车回来时,大雪已经停了。他一进府,迎面就走来一个熟人,劲衣黑靴,长发高高竖起,正是景淮从带回上京的侍卫。 「赵不弃!」 那人停下脚步皱了皱眉,道:「你又认错了。」 引竹尴尬地笑了两声:「是赵不离啊。」 赵不离和赵不弃二人是双胞胎,长得一样,穿得也一样,甚至连性子也相差不多,故而引竹从未分清过这两人。每次都胡乱叫,也不知是不是缘分,他十次叫人,就有十次是错的。 「下次再叫人,我心中想叫谁,口中反过来就是。」引竹嘀咕道。 第7页 「你手中的是什么?」赵不离问他。 「这个?」引竹扬起手中的东西,这是一个长而扁的铜牌,正面刻有一个人的画像、姓名、年龄以及身份等,背面则刻有离国官府的印。这便是离国一个人证明身份的契牌。贵族和平民的契牌由自己掌管,下人和奴隶的则由主子掌管。 赵不离看了一眼后问:「这是谁的契牌?」 引竹道:「一个小宦官的。」 「小宦官?」赵不离顿了片刻,才恍然大悟,「是公子今天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个?」 「对,就是他。你见过他了?」 赵不离点头:「见过。」 引竹重新收好契牌,撒开腿就要往前跑去:「我也去见见他!」 「你急什么?」赵不离拽住了他的手,将他往后拖了一步。 引竹道:「见见那小宦官啊,我之前都没看到人。」 「你现在去了也见不到人。」 「为什么?」 「花神医还在替他诊治。花神医的规矩你知道的,治病时不许人旁观,这么多年,也就公子是个例外,你去了可看不到人。」 引竹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花神医?!是那个久居神医谷,号称能起死回生的花闻灯花神医?」 赵不离道:「是他。」 「那就更得见见了,我去门外候着,万一公子有吩咐,别人笨手笨脚的,我可不放心。」引竹挣开赵不离的手,飞奔离开。 进了内院之地,引竹不敢造次,连忙慢下脚步,曲曲折折拐了几个弯才到了一间光线充足又悠闲安静的小院,院中几个僕人正在扫雪,两个侍女候在门外廊下的阴影里,目不斜视。 「公子。」引竹对着门内喊了一声,然后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景淮从里面走出来,目光一扫就看见了引竹手中的东西。 「拿来吧。」 引竹忙把手上的东西双手呈上,递给他主子。 景淮接过他手上的契牌,转身往回走,并对引竹说:「你去烧一桶热水,一会搬到里屋。」 「是,公子。」引竹在景淮后背探身往屋里瞧了瞧,什么也没瞧见,在景淮回身关门时,腿脚利落地跑去烧水了。 景淮拿着那个契牌进了屋,看也没看,就将它扔进了旁边取暖用的火炉里。 火舌乱蹿,很快就烧上了那铜牌,铜牌被烧得通红,与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朱雀神像图上的火焰颜色一般无二,分不出区别。 某个神医笑了两声,道:「你不看看这小孩的名字和来歷么?」 景淮走到屋中间的创前,看了看尚在昏迷中的少年,缓缓开口道:「那些都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万一他是谁安排的细作,特意引你上当呢?」 「我身边有什么好打探的,我此番回到上京,本就没有掺和朝堂之事的打算。而且,就算他是细作,弄成这副样子来设计我,我也认了。」 花闻灯正替这个少年清理伤口,闻言也沉默了。 这个少年正是钩月夫人口中的废太子容时。容时的身上有很多伤,鞭痕、刀伤还有不知道是磕到了石头还是那里儿撞出来的青紫瘀痕,有的已经痊癒了,只留下一点粉色的疤,有的伤口却还是新的。 少年的身上新伤叠旧伤,当真是惨不忍睹。 饶是花闻灯这样见惯了各种伤的神医,初见这个少年身上的惨状时,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气氛有些凝重,花闻灯便用松快的语气道:「放心吧,有我在,保证把他的身体养得健健康康,身上一点儿疤痕都不留。」 「多谢师兄。」景淮道。 花闻灯摇了摇头,道:「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本分,这就不用言谢了。再说,你我师兄弟二人,也不必讲究这些虚的,回头多给点诊金就是。」 「……」 花闻灯问:「其实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既然不想和离国朝廷有牵扯,为什么要回来这里,又是入仕,又是在会贤堂大出风头,这一桩桩的事跟孔雀开屏似的,不像你的作风,你到底想做什么?」 「自然是放鱼饵。」景淮将花闻灯药箱中的一柄小刀递给他,缓缓道。 花闻灯道:「别鱼没钓上来,反惹一身腥。我看这皇帝野心不小,想吞併其他三国。」 景淮不客气道:「能力撑不起野心,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所以,他这不就盯上你了么?」花闻灯摇头道,「像我,行走江湖,就从来不把我是魏先生弟子这个事暴露出去,省了不知道多少麻烦。」 景淮笑了一声,道:「盯上我?他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花闻灯处理完床上少年的伤后,景淮便动作轻柔地替他盖好被子。 花闻灯目光一直停在景淮身上,等景淮替人盖好被子后,忽然道:「师弟,我们师兄弟几个,就数你完全继承了师父的衣钵,难道你就真的不想做一番大事么?」 景淮顿了一顿,然后道:「就离国皇室那几个皇子,没一个成器的,算了吧。」 第5章 离国的皇帝虽然野心勃勃,自即位起几乎年年都要发动与邻国的战争。但他从去年开始就一直身体不适,太医说是风寒,直到有一天早朝议政时皇帝忽然晕厥,事情骤然变得混乱起来,前朝后宫的暗流都涌到了明面上。 第8页 几个皇子一直都在明争暗夺,皇帝病倒后,他们的争锋相对愈演愈烈,朝廷的大小官员也陆续开始站队。 目前声势最大、唿声最高的是三皇子。三皇子的母亲是宠冠后宫的钩月夫人,舅舅是位列三公的丞相。因此,以丞相为首的一众官员自然站在三皇子一边。 但三皇子为人骄纵,品性不良。 其次就是大皇子。大皇子母族虽不如三皇子,但他占了一个「长」字。他的拥趸者们主要是那些信奉祖制「无嫡立长」的老公卿们。 不过大皇子性格怯懦,资质平庸,难堪大任。 剩下的皇子年纪还小,但已经能看出,都是些资质平平之辈。 见景淮这般毫不客气地评价那些皇子,花闻灯不禁失笑,道:「皇子们还小,未来如何,也不可太早下定论。我可听说,你小时候也是混世魔王一个。」 想起小时候,景淮走了一下神。他想起已经不在人世的太后,心情不觉沉重了许多。 「我听说,离国之前不是还有个太子么?」花闻灯忽然问道,「因为姜家造反的缘故而被废掉的那个太子,你以前见过么?」 「你说容时?」景淮顿了一下,脑中回忆了一番后道,「姜皇后将他看得很紧,不轻易让他见外人。我没怎么见过他,也只是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两次。」 「你觉得他怎么样?也是个不成器的?」 「他?」景淮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是挺可爱的一个孩子。」 「可惜了。」花闻灯长嘆了一声。 一时无言。 花闻灯开始动手整理自己的东西。 收拾完东西后,花闻灯在铜盆里就着预先准备好的清水洗了把手。 景淮打开门唤僕人进来收拾。 引竹和几个男僕把烧好的一大桶水抬进来时,花神医已然出府远去。没见着传说中的人物,他心里免不了又是一阵遗憾。 不过,他好歹是终于见着了公子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个小宦官。 他一边指使其他人做事,一边总拿眼角余光去看床上躺着的少年。少年脸色煞白,病气深重,但眉目如画,鼻樑高挺,有一副很好的底子。 长得还挺标志。引竹心道。 「引竹。」景淮喊他。 「公子,有何吩咐?」引竹闻声立刻收回目光,恭恭敬敬不敢有别的动作。 景淮指着桌子上的东西道:「这是花神医留下的内服药方和药浴药方,以后熬药备汤这些事就都交给你了。」 「是,公子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个小宦官照顾得妥妥帖帖。」引竹答应道。 看公子这个态度,以后这个小宦官八成就留在府里伺候了,而且,还是留在公子的身边伺候,那不就成了他的「同僚」? 引竹立刻就把这病歪歪的小少年当作了自己人,有心要把他照顾妥帖,让他身体不说健硕,好歹健康一些,免得以后不能尽力伺候自家公子。 到了晚上,天又下起了雪,这一下就足足下了两天。容时也就足足昏睡了两天。 容时醒来时是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屋内熏着安神香,烧着火炉,隔绝了窗外大雪纷飞。 还没死?容时怔怔片刻,然后缓缓垂下眼睑,漆黑的眸中某种未名的情绪一闪而过。 每次睡醒睁开眼时,容时的第一想法总是这个。不过今天,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昏睡之前发生的事,脑中闪过一个男人俊美的脸。 他手撑着床想要起身,但很快,一阵剧烈的疼痛在瞬间蔓延至全身。 这种疼痛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他「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手臂一颤就躺了回去。 原先撑着一口气不觉得,眼下睡了这许久,又是暖炉又是良药,这疼痛的存在感也变得明显起来。 容时不再乱动,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随着时间流逝,容时身上的疼痛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剧烈。他眼皮耷拉着,安神香和暖融融的空气让他昏昏欲睡。 「吱呀」一声响,有人推开了门。 容时立刻清醒,目光戒备地扫向门边。只见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小厮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这小厮相貌清秀,眼睛里透着股机灵劲。 「你醒了!」 「你是谁?还有这是哪里?」容时的声音有点沙哑,因为病了这许久,脸上带着病气,声音也很虚弱。 「这里是晋安公府,我是这府中世子身边的小厮,我叫引竹,你叫什么名字?」 晋安公府……他真的被带出来了。容时闭上眼睛压住胸口止不住的情绪以及眼睛里瀰漫出来的一点湿润。片刻后,他睁开没有波动的眼睛,声音更加沙哑了一些:「我没有名字。」 引竹奇怪道:「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他说会重新给我名字。」容时平静道。 「谁?啊,你说公子吗?」引竹恍然大悟,「也对哦,跟了新的主子,名字都是由新主子赐的,但是公子进宫了,要很晚才回来,这段时间,我该怎么称唿你呢?」 「那便叫我无名吧。」容时随意道。 「……好奇怪的名字啊。算了,还是等公子回来再说,我先餵你喝药吧。」 景淮回府时,天已经擦黑,一进屋,就被晋安公夫人身边的丫鬟请去了荣禧堂吃饭。 第9页 「公子被请去夫人那里,今日怕是来瞧不了你了,看来你得多当一日无名氏了。」引竹从外面回来,给容时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容时没吭声。 晚上这碗药容时没喝完,喝了一半就一直吐,引竹奇怪道:「你这白天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喂,我先说好,我可真的真的很用心在照顾你了,这事跟我没关系啊!」 容时面色苍白,额头上冒出了虚汗,将他的髮丝都打湿了,几缕歪歪扭扭的贴在额头和鬓边。 引竹见他真的不太好了,忙叫外边候着的小侍女去跟公子报告一下情况。小侍女应了一声就疾步走了。 见人走了,引竹回过头再看容时的时候,容时已经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了过去。 只不过,容时紧紧皱着的眉头说明了他没睡,只是难受得紧。 不一会,侍女小跑着回来了,说她没见着公子。 容时眼睛勉力睁开了一点,往侍女的方向看过去。 「怎么了?」引竹忙问原因。 小侍女抿了抿嘴唇,脸上似有悲愤之色:「夫人院子里守门的那个大丫鬟秋菊,说我只是个下等丫鬟,没资格进夫人的院子。我就让她去代为禀告,结果……结果她说一个奴僕病了而已,哪里需要惊动少爷,说完她就把我赶出来了。」 引竹听完就狠跺了一脚,道:「欺人太甚!她自己不也是个下人,真亏她说得出来这种话,哪一日她病了,看她遭不遭报应。」 小侍女年纪也不大,不过十三四岁,脸上藏不住委屈,没说两句就掉了两颗眼泪。 「别哭了。」引竹安慰她,「你在这儿守着,我去。」 小侍女抽搭了两下,就抹干眼泪应了好。 引竹到时,果然也被秋菊拦了下来。 「我可是少爷身边的人,你不会也说我是下等奴僕吧。」引竹气急,「如果我是下等奴僕,那你是什么,是我脚底下的烂泥巴吗?」 秋菊恼怒道:「我就叫你停下而已,用得着跟我发火?你不就仗着自己伺候少爷,看不起我们这些普通下人吗?」 「就看不起你了!你给我起开!」引竹说着就要硬闯。 秋菊冷笑道:「这里是夫人的院子,你一个男僕,胆敢擅闯夫人的院子,这后果你可想好了?」 引竹的身体顿时僵住。 片刻后,引竹在夫人的院门外来回疾步走动。想到容时的病,他心里越发着急,可这大晚上的,上京都城里的医馆都关了门,就算还有医馆开着门,但府里的大门已经上了门禁,没有主子的手令,他根本出不去。 正愁眉难解时,引竹瞧见那秋菊抬起下巴,看着神气得很,不由得啐了她一口,暗骂一声:「恶奴!」 引竹不得法,只得守在门外,只等少爷一出来,就截人去看看那快要病死的小宦官。 连花神医都救不回来的人,可不就是快要死了么,不然引竹也不会这样跑来找公子。若不叫公子看他最后一眼,那小宦官怕是死不瞑目。 想起小宦官那眼巴巴的眼神,引竹不禁抓了抓头,又嘆了一口气。 引竹蹲在门口树下等,等到月亮爬上高树枝头了,院子里才有了动静。 「公子!」景淮正要回自己院子,听见声音就停下脚步。只见引竹急忙忙跑过来拦在他面前道:「公子,你快去瞧瞧那小宦官吧,他快死了!」 景淮脸色微变,转了个方向就飞快赶往容时所在的院子。 第6章 怎么回事?早上我出门前不都还好好的?」景淮一边疾步走一边问。 他身高腿长,走得极快,给他引灯的僕人被他甩在身后,没有灯笼的照明,但月光与雪光将他脚下的路照得明亮,他越走越快。 引竹一路小跑着回话,微喘道:「我也不知道,他中午还喝了药,到了晚上就忽然又不行了。」 「你去城外的朱雀神庙一趟,把花闻灯请过来。」景淮吩咐道,「拿着我的手令,骑马去,要快。」 「是,公子,我这就去。」 引竹在前面一个岔路口拐了弯,直奔府邸大门的方向。 景淮则沿着原来的方向匆匆走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容时的院子。 一个小侍女踮着脚尖站在门口张望。见到景淮,小侍女面露喜色:「公子!」 「他怎么样了?」景淮进门路过她时问道。 「小公子喝了药,不过又吐出来了,我看他脸色似乎不大好。」 脸色确实很不好。景淮一进门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少年。他头髮完全乱了,脸色惨白,额头还渗着汗,在昏暗烛光里看着就像奄奄一息一样。 容时的手紧紧抓着床褥,脑子突突的一阵疼,各种回忆和对话在他的脑子里反覆吵闹。 「别挨着他,他是太子,得罪了他你就等着死吧!」 「姜氏造反,满门抄斩了!他身上留着姜氏的血,不忠不义,污秽邪恶!」 「快走,离他远点!国师大人说他是天煞孤星,他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详。皇后自尽了,姜氏灭门了!国师还预言,他终将会给离国带来灭顶灾难!」 「今天祭祀大典上,陛下在朱雀神面前斩断了和他的父子缘。」 …… 容时意识朦胧,不安地蹙起眉,偶尔呢喃两句,额头细密的冷汗在在烛火中泛着微光。 第10页 景淮将旁边浸在热水盆里的帕子捞出来拧干,替他擦了擦汗。 容时看见景淮,眼皮耷拉着抬起又合上,他的嘴唇微动。 景淮擦汗的动作一顿,屋子里静谧无声,只有风雪唿哧哧扫过窗户的声音。 「冷……」 容时的声音极其细微,景淮没听清,于是俯身靠近了一点去听。 「我好冷,阿娘,我冷,我的手快没知觉了,水里好冷啊。」声音低低的,满含苦痛。 景淮听完,静默片刻后脱了靴子翻身上床,将容时拥在怀里,又扯了被子,裹在他的身上。 但容时仍旧在说冷,景淮没法,只得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又拍了拍他的后心,像幼时自己母亲做过的那样。 人家要阿娘,这里可没有他的阿娘,景淮便做了一回人家的阿娘。 只不过他没照顾过人,不擅长这些,这些事做起来多少显得有些笨拙。 容时感觉自己像是一下子跌进了一个暖烘烘的火炉里,虽然血液肌骨仍然冷得瑟瑟发抖,但他感觉到了来自外界的热度,这热度让他僵冷的手脚开始渐渐恢復知觉,甚至让他觉得很烫,烫得他心都在抖。 渐渐地,身上似乎舒缓了一些,容时抬起头,眼睛半睁开,然后就看到了男人流畅利落的下颌线,以及垂下的目光,安静无声,包容所有。 「公子?」容时沙哑地开口,学着引竹对景淮的称唿叫了一声,带着试探和不安。 景淮听下人们叫他公子习惯了,平时什么感觉也没有。这时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听这小少年叫一声公子,他心都软了一半。 一个漂亮又可怜的小孩,小心翼翼地叫他「公子」,倒让景淮头次生出想疼人的心思。 景淮的眉目不自觉柔和了一些,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安心。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房门被骤然打开,引竹拉着花神医的手跑了过来,瞧见屋内的情形时,腹中顿时像灌了一壶醋一样,酸熘熘的,恨不得此时病重的是他,叫公子哄的也是他。 「公子,花神医请来了。」 花神医来了。容时听到这么一句,然后暖烘烘的火炉没有了,他被塞进冷冰冰的被窝,下意识就抓住了公子的衣袖,想留住人。 他的脑子里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阿时乖一些,不乖阿娘就不要你了哦。」 容时那时不乖,后来他的阿娘果真就不要他了。 他条件反射般又缩回了手,顺从地躺在床上。他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晰,只记得有人揉了揉他的头,声音模煳地对他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 花闻灯给容时诊了脉,摇头长嘆了一口气。 「怎么了?」景淮皱眉问道。 花闻灯道:「这么小一个孩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心病。他这明显是心思太多悒郁太过,再加上他身体本来就虚弱,让病占了药的上风,故而重病反覆,又倒了。」 「我不是说过要让他静心养病吗?你们怎么照顾病人的?」 景淮看向引竹。 引竹硬着头皮,道:「我猜,他是怕公子不要他了,他又病倒之前,没发生什么事,除了……除了……」 「除了什么?」景淮问。 引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猜的这个原因,他有点心虚道:「我跟他说,公子今天不会来看他,他要继续当无名氏……」 花闻灯道:「想必就是这个原因了,小孩子心思敏感,又在病中,就更容易胡思乱想了。你啊你,跟你少爷这么久了,也没点长进。」 引竹瞧容时虚弱至极的样子,心中越发自责:「对,对不起!」 花闻灯见他快哭了,又想起他也不过十六岁,不免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声色俱厉,便柔和了一点表情,嘆道:「你先出去吧,也不用太担心,万事有我。」 晋安公府的这间小院子里灯火通明,院中的人忙忙碌碌直到大半夜,才渐渐消停了一点。门,对引竹道:「可以了,你们进来收拾一下。」 引竹进门去瞧时,发现少年已然睡着。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看上去也没有痛苦之色了,睡得很是恬静。 公子坐在那少年的床头,侧着头,敛着眉,似乎在沉思。 「我还是先留在这里。」花闻灯转过身对景淮道,「这小孩命薄得很,我还是谨慎一点。」 景淮闻言点了点头,吩咐下人去旁边院子收拾出一间客房。 花闻灯走之后,这个院子又熄了几盏灯,彻底安静下来。 第7章 在含章殿内学习的皇子中,大皇子怯弱,四皇子年幼。 三皇子用春香教的办法,对他们一个威逼,一个利诱,让他们不把当日的事说出去。 刚开始,三皇子还担心景淮知道了实情,知道他带走的那个小宦官实际上是废太子。但三天过去,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三皇子便松了口气,也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二十年前,大陆之上盛传着一句话:「得云山一人,可安天下四国。」 云山,就是景淮的师父,魏先生,魏满。 大约是受过指点和叮嘱,三位皇子上课时都非常认真,一有机会便极力展示自己,时常为了夫子一个随意的提问由谁来回答而争得面红耳赤。 这个时候,大皇子似乎又不怯弱了,又因为年长一些,在课堂之上,还隐隐压了三皇子一头。 第11页 三皇子怀恨在心,私下就更过分地欺辱他。他也不吭声,只一味忍着。 景淮因为自己带回家中的那个小孩病重,暂时没有多余的心思管教这几个皇子,照例上完课就直接出了宫。 回到府中,他进入容时的院子。 容时还没醒,引竹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花闻灯在旁边调配药方。 但景淮一进门,引竹就醒了。 他迎上前去道:「公子!」 景淮看了一眼熟睡的容时,竖起食指放在唇边,道:「小声些。」 引竹忙捂住嘴。 「辛苦你们了。」景淮走到花闻灯的旁边,瞧了瞧他正在做的事,低声说了一句。 花闻灯闻言抬起头,不错眼地盯着景淮打量了半晌,而后笑了起来,调侃道:「你这是把他划成自己人了?」 景淮不答,却跟着笑了笑,算作默认。然后他对引竹道:「你去休息吧,这里暂时不用你了。」 引竹:「哎。」应完引竹便退了下去。 「这小孩,怎么样了?」半晌后,景淮问花闻灯。 花闻灯停下手中的动作,摇头道:「他年纪小,此番又伤了根本,而且似乎还有先天不足之症,情况比我想像的还要不妙。」 顿了顿,花闻灯嘆了口气,接着道:「以后……他可能就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殃子了。」 景淮皱起眉,沉默了许久后,问:「没办法调养好?」 「能是能,只是需要慢慢来。若照顾得好呢,三五年能好,若不好,拖个十年八年,英年早逝也不是不可能。」花闻灯道。 景淮手指无声叩了叩桌子,道:「我虽知急不来,可这也确实太慢了。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花闻灯道:「你若真想即刻见效,非得朱雀神显灵了。」 四周安静无声。 「叫他闲来无事,多去朱雀神庙拜拜。」片刻后,花闻灯笑了笑,接着说,「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景淮没有说话,踱步至房间另一头的床边,撩起纱帐细细看了一回睡中的少年。 少年睡得不甚安稳,脸上是不带一丝血色的苍白,脆弱得仿佛一阵烟,好像风一吹,就会从此消散在人间,不见踪影。 景淮心道可怜,然后又替他掖了掖被角,放下纱帐,转头与花闻灯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花闻灯忽然又出声问道:「你不是与师父学成了卜卦么,怎么不替他卜一卦?若他命中该有此劫,你也无需劳心劳力做这无用功夫,若是他日后註定平安顺遂,你也不用这般忧心。毕竟忧多则成疾,不是长寿之法。」 景淮摇了摇头,道:「我虽会此术,平常却不爱用。」 花闻灯觉得惊讶,因问道:「为何?」 「怕自己被它束缚,万事都依赖它,反倒成了它的傀儡。」景淮淡淡道,「再者,天命如何,那是天的事,我们人么,只需尽人事就行。就算这孩子註定要死,难道我还能放任他不管,看他去死?」 花闻灯静静地凝视他半晌,笑道:「这一点,你倒是和师父不大一样。」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只要自己满意就行了。」 一时间各自无言。 配好新的药方,花闻灯道:「你的活法我不干涉,只是年关将至,离国皇室必定要举行祭神大典,你可别忘了师父交代你的任务。」 景淮道:「师兄放心。」 次日下午,容时醒了过来,引竹记着公子的吩咐,立刻就叫小侍女照看着容时,自己踏踏踏跑去禀报公子了。 公子今日出门前对引竹说:「他一醒来你就来找我,以免他再忧思多虑,怕被人抛弃,反伤了身体。」 引竹是在皇室马场里找到公子的。 公子正在参加一场「神使选拔」比赛。 「神使选拔」是离国的传统,最终目的是为年终的祭神大典选择四名神使。 在祭神大典上,四名神使会各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一路护送「神子」,从城中到城外,最后走上高高的祭台祭神。 神使需要擅长骑射、武艺,且要年轻、家世出众,相貌俊秀。 按照传统,离国每年年底都要举行一场「神使选拔」,优胜的四名将成为那一年祭神大典的神使。 离国的神名为朱雀。 朱雀之神是离国上下的信仰。在离国,无人不以侍奉朱雀之神为荣。 神使是荣耀的象徵,因此所有参加选拔的候选者们,无不是十二万分认真地对待这场选拔,都卯足了劲想摘下四神使的其中一个位置。 景淮则别有目的。 由于离国皇帝将神使选拔的权利交由了一部分给民众,在神使候选者们比赛之后,由他们投票选出一位神使,代表民意。 这使得民众的热情高涨,也使得神使选拔日,成了离国一年里第二热闹的日子,仅次于除夕之夜的跨年狂欢。 引竹被热闹的气氛感染,精神兴奋起来。他挤进人群,远远地看见此刻正是他家公子在射箭。犹豫片刻后,引竹找了一个观赏角度好的角落,打算先看一看热闹,等公子比完,再去禀报公子那小宦官醒了的事。 景淮自回到上京之后,以文出名。不论是他的师门,还是会贤堂一战,展示的都是他文能定天下的才能。 此刻,他站在场地的中央,嵴背挺得笔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第12页 年轻英俊又名满天下。 年纪尚未加冠的景淮,很轻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当他当场挽开了三百斤重的大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引竹兴奋地大声叫好。 就在一片倒抽气声里,景淮的箭矢射穿了百步之外的靶心。 引竹当下就看呆了,一时忘了此行的目的。等记起时,他心想,也就耽搁一会,不要紧的,等公子做完正事再去禀报也不迟。 容时坐起来,喝了一碗药,然后低低咳嗽了两声。 小侍女连忙递给他一张帕子,他接过帕子低声道谢,小侍女惶恐地说:「不,不谢。」 「你叫什么名字?」容时问道。 「我叫引兰。」 「引……那我的名字也是『引』字开头的吗?我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知道。」小侍女摇着头说,「公子还没说。」 容时握着帕子又咳嗽了几声,然后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病态的红。 他看向门的方向,静静凝视了半晌。门紧紧关着没有动静。 「去帮我开一下门好吗?」容时对小侍女说。 小侍女手揪着自己的衣服,弱弱地说:「不,不行的,花神医吩咐过了,你还不能吹风……」 容时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祈求道:「好姐姐,你帮我一下吧。这屋里不透气,我现在闷得慌。」 「可……可是……」 容时眉尖微蹙,悽然唤道:「姐姐!」 小侍女脸憋得通红。她没见过这么好看又这么病弱的公子,因此总偷偷看他。她想,他肯定知道了,才这样软声求她。 她明知道不该,却不忍让他失望,道:「我……我给你开一会。」 容时立刻舒展眉毛,弯起眼睛笑了,病气笼罩的脸上多了些人气。他道:「如此,多谢姐姐了。」 小侍女慌忙转身,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会后还是打开了门。 门外的景色像画一样映入了屋中,容时定定地瞧着门外:青白色的天空、被扫得往路两边分开的积雪、光秃秃地老树……还有远方隐在云海中的高山。 他像是瞧得痴了,冷风吹进来,打在脸上,他也毫无知觉。 在容时的记忆中,他的世界,抬头是灰色高墙,低头是褐色泥土,以及闭上眼睛,遥远的脑海深处,阿娘和阿爹的,柔软和坚实的怀抱。 阿娘死后,他就一直在等阿爹。他不相信阿爹不要他了。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阿爹来接他,抱着他跟他说一句:「委屈二郎了。」 「姐姐你看,是天、树、雪,还有路。」容时指着门外,痴痴地道。 小侍女一愣,不懂容时是什么意思,便接话随便道:「是啊,小公子昏睡多日,不知道上京都城里又下了好几场雪,看这天,估计晚点又得下一场雪。小公子,你……喜欢雪么?」 容时想了想,道:「我不喜欢。」 「不喜欢?」 小侍女不明白,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他还看得那么高兴。 「对啊。不喜欢。」容时又咳嗽了两声,头开始有点晕,仍旧笑着说道,「可这是我第一次瞧见宫外的景色,心里欢喜。」 小侍女一愣一愣地:「是吗?」 正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容时和小侍女同时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见去。只见声音来处,一个年轻的公子并一名小厮疾步而来。 公子穿着黑靴,转眼间就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的脚印,这脚印又大又深,像是昭示着主人暴怒的脾气。 景淮皱着眉大步跨进屋,反手关上门,对小侍女大声呵斥道:「谁让你开门的?」 小侍女被吼得肩膀一抖,嘴唇微张想要解释,却对上公子严厉至极的脸色。公子对待自己人向来温和,不曾这样疾言厉色过,小侍女眼眶一湿,低着头不肯说话。 景淮眉头拧得更紧:「你在跟我耍脾气?」 小侍女咬着唇,眼泪挂在眼眶上,要掉不掉。 引竹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催促道:「你做什么呢?快认错呀。」 「不关姐姐的事。」容时撑着身体解释,「是我觉得屋里闷,想透透气,所以才央求了姐姐帮我开开门的。公子,你……你别生气了,我……我没有不舒服。」 但容时说完就想咳嗽,他怕引人误会,便努力憋着,憋得眼睛都红了。 景淮沉默片刻,转头对引竹道:「你带引兰下去领罚。」 引竹嘆了一口气,对引兰道:「你跟我走吧。」 引兰一颗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啪嗒一声,滴落在地。 容时心一紧:「姐姐……」 引竹此时已经把引兰带了下去,往省室的方向走。引竹在路上道:「你啊,公子罚你是因为你无视主子的命令。主子怎么交代你的,说照顾好病人,不许让他吹风着凉,不许他不吃饭喝药,你怎么能让他求一求你,就随他任性去了呢?」 引兰眼眶红红的,低着头仍旧不言语。 「别哭了,我也要陪你领罚。」 引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道:「为何?」 引竹别过头,不好意思道:「嗐,我不是去禀报公子了么,说这小宦官醒了。但是我看到公子在做要紧事,就没提。然后公子方才说,我要做的事就是如实禀报,哪个要紧哪个不要紧是公子自己的事。我们没做好本分事,所以得罚,懂了吗?」 第13页 引兰年纪小,比容时大不了多少,听完仍旧似懂非懂,只晓得有人要陪她一起领罚了,心里宽慰不少,笑了笑,泪也不掉了。 引竹哼哼一声,又道:「而且,那小宦官这么任性,要不是在病中,铁定也少不了一顿罚。」 「那不行!」引兰大惊失色道,「他病着呢!花神医说他现在是瓷娃娃,咱们得哄着让着,免得他不小心磕坏了就没命了!」 引竹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道:「小姑娘,你傻吗?公子这么英明,你说的这些公子不懂?」 「放心吧,人家有免死金牌呢,你就别瞎担心了。」引竹酸熘熘道。 第8章 景淮看着床上的少年,脸色不大好。 他从外面进来,身上染了霜雪一样冰冷的气息,高大的身材加上一幅板着的严峻面孔,看起来的确有点吓人,无怪乎刚刚小侍女直接就被他吓哭了。 他方才比了武,眼神里还有一股肃杀之气。只是这肃杀之气在接触到少年病殃殃的面容和惊慌的眼神时,瞬间就如春风拂过般,散了。 「公子。」容时脸涨得通红,手捂着锦帕,似乎要咳嗽。 景淮见状,沉默地走上前去顺了顺他的背。 「你这是何苦?」景淮道,「既这般难受,为何还要任性。」 容时又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咳得苍白的脸颊之上泛起了一点病态的绯红。 咳了一回,容时的嗓子又哑了一点:「对不起,公子。」 景淮道:「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因为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倘若你自己都不爱惜你自己,别人又如何爱惜你?」 容时一怔,垂下眼睛。 景淮问道:「怎么,不认可我的话?」 容时五指捻着被褥,手指收紧在柔软的锦被之上压出了一条短痕。 他觉得景淮的话有道理,但事实却好像不是这样的。 明明……最开始,就是别人先讨厌我、先我不要我的啊。他真实的想法其实是这样的。 不过他也知道,没人想听这样消极的话。因此这话只在他心里过了一遍,就牢牢藏在了心底,不泄露分毫。他低着头,眼睑垂着,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 「没有,我觉得公子说得对。」 景淮仔细观察着他,忽然想起了他在宫里的遭遇。沉默片刻后,景淮俯身轻轻抱了他一下。 很短暂地一个拥抱,还来不及一个唿吸。容时嘴角抿着,眼底里写着留恋,却一时也不敢奢求太多。 他稍稍抬了一点眼睛,低声唤道:「公子。」 容时的眉目生得极好,这样轻抬眼睛带着试探之意的动作就像是某种刚出生的幼小动物,睁开眼睛,第一次向这个世界投出了「请多指教」的目光。 景淮一低头就对上了这样的目光,心中某个角落被牵动了一下。 他的表情不觉柔和了些许,温声应道:「嗯?」 容时看起来有些纠结,别开眼睛看一会别的地方,又偷偷看两眼景淮。 景淮立在榻前静静看了半晌,最后忍不住弯起嘴角,嗓音含笑道:「什么事,说吧。」 容时手指又捻了捻被褥,道:「我的名字……」 景淮道:「原来是这事。手给我一下。」 容时无意识捻着被褥的那只手被景淮拉起。 景淮刚从风雪里进屋,但他的手是热的,握住容时手的剎那,那温度烫得容时的手指颤抖了两下。 容时的注意力就不由自主地被景淮的手指所吸引。 景淮的手指在容时手心上游走起落,先后写了两个字。 「鸣玉。」 景淮的手很好看,在自己手上起起落落的时候,勾着人心也跟着起落。容时看得发怔。 写完字,景淮将他的手蜷起,微微一笑道:「你的名字,收好了。」 「我跟你说,公子那一箭可威风了,直把那些人镇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然后那靶子移动起来,公子哪里憷这个,一次射三支箭,例无虚发,箭箭红心!」 这几日容时的精神渐好,引竹便开始拉着他闲话。他绘声绘色地说着,愈说愈兴奋: 「你道怎的,比完赛,就直接有漂亮姑娘拦在公子面前,问公子是否婚配,还有好些胆子没那么大的姑娘,往公子的马车上扔花呢。」 引竹昨日又犯了一个错,领了罚,屁股不大好,不敢坐,一直都是站着说的,但见容时听得认真,兴致便越发高昂,最后还直接比划了起来,谁料身体一有大动作,便扯动了屁股上的伤,「哎哟哎哟」地叫唤了好几声,然后一回头,登时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原本还认真听故事的容时,眼神忽然就变了。变得阴鸷而诡异,黑色的瞳孔幽深,却仿佛能渗出红艷艷的血来,配上他这副病容,着实吓人。 引竹被吓得不浅,魂都要没了一半,待回过神,再仔细一看,容时又还是那个病殃殃的、好像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然后呢?」容时问。 「然……后?什么然后?」 容时提醒他:「你刚刚不是说,公子被一个漂亮姑娘拦住了吗?然后呢?」 引竹恍然道:「哦哦!然后啊,然后公子骗她说已有婚配,那姑娘就遗憾地走了。哎,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咱们公子可太英明神武了。」 第14页 「啊,还有,说起这个,就不说数月前,公子的会贤堂一战了!当初公子也是这般震惊四座,先是文论,咱们公子引经据典、旁徵博引、上到天文下至地理,把他们说的是哑口无言!然后他们要比对诗,比作画,比写下棋,还要比弹琴!哪里晓得我们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个人把他们所有人都比得心服口服!」 引竹仿佛与有荣焉,直说得眉飞色舞,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说完会贤堂上大出风头又开始往前说,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才稍稍停住。 他喝了一盏茶,却看见容时神色越发恹恹的,似不大对,便怏怏道:「你累了?要不你还是休息吧。」 「我不累。」容时道。 他说的是实话,他每晚吃了药后就格外嗜睡,每每都从晚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他睡是睡足了的,只不过因为身体还虚弱着,所以精神不太好。 「你接着说吧。」容时道。 他很愿意听引竹说景淮的事。 不料,引竹却忽然歇了继续讲故事的兴头,转而瞪着他道:「我这几日这般辛勤照顾你,你以后可不许和我争公子的宠信。」 容时一愣,垂眸道 :「我没想与你争。」 他的神情可怜又落寞,让引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而且他的内心深处忽然泛起一股莫名的不安,让他想起方才看到的幻觉。 引竹不由得摸鼻子讪笑两声,道:「不过你放心,你可以当个第二受宠信的。我瞧着公子还是挺喜欢你的,只要你跟着我用心学,保管让你成为除了我之外,公子身边第二受重用的。」 「当真?」容时抬起头,眼睛微微亮了点,像是十分期待。 真是个傻小孩! 引竹心里头踏实了一点,拍胸脯道:「当真!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保证能把赵不离和赵不弃那兄弟俩比下去!」 容时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问道:「赵不离和赵不弃?他们又是谁?」 引竹撇了撇嘴,道:「他们是公子身边的两个暗卫,当年公子和魏先生走时,他们也一路跟着的。公子很是重用他们两个。」 「他们比你还受重用?」 引竹脱口否认道:「当然不是!」 容时疑惑地看着他。 「好吧。」引竹纠结了半晌最终承认道,「就目前而言,他们确实比我办的要事多了那么一点点。」 引竹举起右手,拇指和食指贴在一起,只漏了一丝缝隙,生动地比划了一个「一点点」。 顿了顿,引竹又补充道:「不过那是因为他们会武,我不会,很多危险的事我就不能去做了而已。」 他们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侍女和护卫的先后请安声,正是景淮过来了。 景淮白日里忙,又是上朝又是上课,还要处理一些琐碎的政务,每次回府都已经天黑。不过自上次那件事之后,景淮每次回府,都会先来这儿看看容时。 容时很乖,每次看见他时都会眼睛一亮,让人没来由地心情变好。 景淮也因此更乐意去看他一看。休沐之日,没什么要紧事时,景淮也乐意去他那里消遣时间,或和花闻灯下棋,或和他们随意闲聊。 容时听见门外的几声「公子」,便立刻将头偏转,眼睛瞧着进门的方向,只听帘栊声响处,景淮走了进来。 景淮进门后将大氅解下,小侍女引兰上前接过大氅,而后又无声退至一边。 「你们在说什么?」景淮抻了抻衣袖,问道。 引竹献宝似的道:「我在与他说公子的风光事迹。」 景淮只略略一想便知道引竹说了什么。 他看向坐在床头的少年,正与他的眼睛对上。 景淮笑了一下,说道:「风光是不大风光,但听听还是可以解闷的。」 离国皇宫的御书房内,华贵的轻纱飘舞,间或传出一两声咳嗽。 中常侍张望德捧着一卷案牍走了进来。 「陛下,神使的名单已经出来了。」 皇帝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不似面对朝臣时的中气十足,反而带着三分虚弱:「呈上来。」喏。」 皇帝翻开名单看了两眼,勐地丢下那捲案牍,冷冷道:「除了民众选出来的景淮,剩下哪个不是朱雀神殿自己的人!」 张望德低头噤声不敢言。 朱雀神殿自开国以来就存在,如同一个超然大物般隐在离国皇室的身后,掣肘着皇室和朝廷,让每一代的君主都寝室难安,如芒在背。 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但朱雀神殿却很难除掉。 因为除非拔除离国百姓的信仰,否则朱雀神殿就会一直这么存在着。而拔除百姓的信仰,那便是动摇国之根基,风险极大,一个不小心,离国皇室将会万劫不復。 但只是一个神使而已,除了在祭神大典上风光一点,别的一点权利都没有,神使们又不参政又不参军的,张望德不太理解皇帝为何会因此大动肝火。 半晌后,皇帝已经平静下来。他揉了揉额头,转而问道:「景淮这几日在含章殿如何?」 张望德答道:「启禀陛下,景大人如寻常夫子一般授课讲书,并无异常。」 皇帝沉思片刻,忽然又道:「朕让你去查景淮带走的那个宫人,查景淮为何带走他,他身上又究竟有何不同,这么久了还没查出来?」 第15页 张望德沉默。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砸在了地上,碎裂开来。 张望德的身体被这突兀的响声吓得抖了一下。 皇帝喜怒无常,暴戾恣睢,就是张望德这般久伴君侧的人也常常如履薄冰。 皇帝摔了桌上一个杯子,勃然大怒:「张望德,出息了啊,连朕也敢欺瞒!」 张望德连忙跪下,声音发抖:「陛下,老奴不敢!」 又一个瓷器在张望德身边炸开,碎瓷片溅起,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皇帝怒道:「那还不快说!」 张望德伏跪在地上,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第9章 皇宫里,曾经经歷过三年前姜氏造反那件事的老宫人都知道,在皇帝面前,决不可提起这段往事,包括这段往事中唯一倖存的,曾经的太子殿下。 这也是张望德迟迟不敢禀报调查结果的原因。但此刻,皇帝问了起来,不答话,那又是欺君之罪。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张望德只能豁出去了。 「景大人带走的那个宫人,是……是废太子。」 皇帝在听到最后几个字时,厌恶地皱起眉:「怎么是他?」 张望德捏着汗长话短说地把自己查到的事说了一遍,三皇子如何欺辱废太子,如何被景淮撞上,又如何晕厥过去被景淮带走等等。 死寂的气氛在御书房内蔓延,无限扩大着张望德心中害怕的情绪。 他偷偷观察着皇帝,只见皇帝紧锁眉头,神色不愉,但却没有要迁怒的迹象。 张望德舒了一口气。 「陛下,如今这事,该如何处理,是否要把废太子抓回……」 「不必。」皇帝打断了张望德的话,「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 张望德道:「或许,景大人真的只是把他当作普通宫人了。」 毕竟,谁也想不到,被废多年的太子,会出现在含章殿。张望德觉得他的猜想是有理有据的,但皇帝显然不这么认为。 皇帝怀疑的目光扫向张望德,张望德感到嵴背骨悚然发凉,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说一个字。 「你退下。」皇帝冷冷道。 张望德如释重负:「喏。」 皇帝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离开的张望德,在听到轻微的关门声后,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而后陷入了沉思。 景淮带走废太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皇帝思考没多久后就开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心中疑云渐起,最终变成浓浓一团盘踞在心头,让他感到十分不安,就好像那团浓云之后,是一把利剑,能够刺穿他的心脏的利剑。 「影十六。」皇帝最终停了下来,转身对着空旷的书房大厅喊道。 一个穿着黑色劲衣的护卫不知从何处出现,站在皇帝身侧,而后单膝跪地。 这是由离国皇室培养,独听令于皇帝的影卫,类似于死士。影十六是新一批影卫的影卫长。 「陛下,有何吩咐。」 影十六声音如平板一般没有任何情绪。他的右手撑在地上,他的手腕,自衣袖中延伸出一根黑色的线,像突出的筋一样爬在他的手臂之上。 这是蛊毒,也是当今皇帝掌控这些影卫的手段之一。 皇帝转身坐在御书房的椅子上,双手搭在扶手上,道:「朕命你潜入晋安公府,打探景淮带走废太子究竟有何目的。」 影十六沉默地听完皇帝的吩咐,最后拱手道:「臣遵旨。」 说完,影十六又隐没在了黑暗中,诡异迅速,让人无从看出他是如何离开的。他的武功高强到了如此地步,这让皇帝稍稍安了点心。 毕竟,影卫身上生死蛊的生蛊掌控在他的手上。死蛊离不开生蛊,背叛者轻则蛊毒噬心半生疯癫,重则直接丧命。皇帝掌握着操控生死蛊的办法。 皇帝也只相信生死蛊。 年关将至,离国上下喜庆的氛围稍稍冲散了些冬末的寒冷。 容时的病熬过了最兇险的鬼门关,之后都慢慢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将养了小半月,容时身体已经无碍,可以四处走动,只是大病初癒,气色仍旧不大好。好在他精神不错,人也长得俊俏,衬着大红灯笼的喜庆,也多少有了点将要过年的感觉。 这日,花闻灯替他诊了脉,嘱咐道:「之后,可以多走动走动,松乏一下筋骨,不过天冷,得注意保暖。」 容时一一应下。 景淮坐在一边,闲无事般看着窗外的风景。他正等着花闻灯看完病,与他下一盘棋,聊作消遣。 他因为当选了神使,近日都要去朱雀神殿为祭神大典演练。祭神大典疏忽不得,教导皇子读书的事,景淮便暂时委託了他的好友,卫瑜。 卫瑜出身诗书世家,博学多才,在上京颇负盛名,托他代课,还算可以与皇帝交代。 景淮没了「夫子」这一项差事,空出些时间,便来此处同他的师兄花闻灯闲玩,也是来讨个清静。 容时虽在应和着花闻灯,却总把眼睛往景淮那处瞟。 景淮人生得风流俊秀,眉眼却冷淡,目光挑动间总给人一种轻视傲物的感觉,仿佛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但他素来又是温文有礼的,面上总带着三分笑,很招人喜欢。 容时正偷看时,恰巧景淮转过头,于是他便与景淮浅淡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容时立刻垂下了视线,不敢再看。 第16页 他的耳朵却灵敏地捕捉到了两声轻笑。容时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花闻灯转头:「我觉得你最近挺闲?」 景淮道:「偷得两日闲罢了。」 「你最近不是得了几个美人,怎么不去喊他们作陪?」 容时又往景淮那边瞥了一眼。 他知道这一桩事。 近来,坊间传言晋安公府的世子有断袖分桃之好,偏爱貌美纤瘦的小少年,于是就有不少投机取巧之辈变着法儿的给景淮房里送人。景淮头疼不过,严令府中侍卫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统统拦住。 想起这些人,景淮语气淡淡地评价道:「空有一副皮囊,算什么美人。」 花闻灯摇了摇头,并不发表审美上的意见。况且他本就是随口一提,转眼便揭过了这茬,与景淮闲话别的。 过了半晌,花闻灯收拾停当,便欲与景淮接着下上次没下完的棋。 景淮颔首,然后对引竹道:「把棋摆出来吧。」 「哎。」引竹应了一声,即刻去拿收好的棋盘和装棋子的棋罐。他摆好棋盘,准备再次去捧棋罐的时候,发现装黑棋的玉罐已然不在原地。 引竹诧异地抬头,便看见了旁边的容时。 「我帮你一起。」容时抱着装黑棋的玉罐,对引竹道。 引竹道:「哦,好。但你得仔细些,别摔了。光这罐子就够买你好多回了。」 容时点了点头,然后双臂抱着玉罐,走到景淮身边将它轻轻放下。 景淮定定瞧了容时一会,然后对花闻灯笑道:「你看,这就已经开始伺候人了,不亏吧?」 花闻灯摇头,不是很理解:「为了这点可有可无的伺候,反把他当祖宗似的供起来伺候着,当真不亏?」 景淮笑了起来,道:「当然是不亏的。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亏?」 花闻灯哑然无语,实在不懂他这位半路入门的师弟在想什么。 容时沉默地听着,目不斜视,只专心做自己的事。他从棋罐里取出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 景淮也看向容时,见他在摆棋子,眉目低敛着,一举一动无不合心意,便与花闻灯道:「世上诸事,遂心最难得。我年幼之时过得最是遂心,可惜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就再没能遂心过。」 花闻灯了解一些景淮身上发生过的事,不免感嘆一回。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容时问道:「你是说,他遂了你的心?」 容时正想着景淮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事,听到花闻灯的话后,摆棋子的手微微一顿。 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 须臾,只听景淮含笑道:「遂心如意。」 容时继续摆棋子。 引竹把棋罐放下后,方才又回去把原来装棋的盒子復位,回来时就看见容时手里捏着枚黑子往棋盘上放,便急忙道:「哎,别乱摆棋子。」 说着引竹便上前想把棋盘上的棋子放回罐子里,景淮伸出手臂拦住了他,道:「他摆的是对的,让他摆吧。」 花闻灯一听,注意力回到棋盘上。此时棋盘上已经错落着摆了好些棋子,黑白交替,纵横交错。 乍一看,有些熟悉。似乎就是前日他和景淮下棋下到最后的残局。 花闻灯感到十分惊讶,他按住耐心接着往下看。 少年苍白的手,夹着乌黑或莹白的棋子,在棋盘上起起落落。 「好了。」容时放下最后一枚棋子,收回了手。 片刻之间,屋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容时抬起头,眼风以此掠过景淮和花闻灯。他们二人谁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要下棋的意思。 花闻灯震惊之后回过神,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棋盘,果真棋子落位一个不差。 下棋懂谱之人,復盘一把残局不难,他和景淮都可以做到,但容时却只是一个不足十二岁的少年。 「你会下棋?」花闻灯问容时。 容时摇了摇头:「不会。」 花闻灯又问:「不会下棋,那你是如何记得一盘棋所有棋子的位置?」 容时回道:「我记得。」 花闻灯错愕:「你说什么?」 「因为我记得。」容时重复了一遍。 景淮笑了笑,证实道:「前日我们下棋时,他并没有观棋,只最后扫了一眼棋盘。」 花闻灯默然半晌,然后道:「我是第一次见到过目不忘者,原来这是真的存在的。」 容时微微瞟了一眼景淮。 景淮含笑睨着他,缓声说了四个字:「天降璞玉。」 容时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但这笑转瞬即逝,快到景淮以为自己看错了。 花闻灯琢磨了「天降璞玉」四个字,不由得认可道:「然也。」 景淮饶有兴致地瞧着容时,问道:「你方才说你不会下棋?」 容时回他:「是的,公子。」 「过来,我教你。」 容时抬起眼睛看他,正对上他温和含笑的眼眸。景淮时常这样笑,却并不知此刻他眼里已带上了几分真心。 容时目光停顿片刻,从四方桌的侧面走到景淮那一侧。景淮则伸手欲收起棋盘上的棋。 「等等!」花闻灯叫住他,「这好不容易摆好的棋,干脆下完吧。」 景淮手停在半空,然后收回:「也对。鸣玉的劳动力可金贵着,不能浪费。」 第17页 容时立刻表明态度:「没关系的。」 景淮与他解释道:「我师兄只是想下棋罢了,什么『好不容易』之类的都是藉口。」 景淮和花闻灯还是下起了棋。 引竹站在一边,早就被震惊得目瞪口呆。此时景淮与花闻灯二人正在下棋,容时在一旁看着。四下除了落子声便再无旁的声音,他才渐渐晃过神,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容时。 他原以为公子从宫里带来的这个小宦官是个和他一样的人,哪里晓得这是一个被神眷顾的人。心里一时受不了这个落差,有点不是滋味。缓的时间就有点久,好一会才平復了他这一颗不平静的心。 他戳了戳容时的背,在他耳边低语道:「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过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容时低声回他:「你也没问。」 「也是。」引竹被说服了。 下完棋,花闻灯左思右想,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鸣玉,你可愿拜我为师,与我学医术?」 容时一怔,似乎有些意外。 花闻灯行医数年,第一次生了惜才之心。 怕少年人不知自己的厉害,他也厚着脸皮把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说了一遍,最后又问道:「愿意吗?」 「不愿意。」 这个拒绝之干脆利落,让花闻灯着实愣了好一会。 他露出受伤似的表情,不甘心地问:「为何?」 容时道:「不想拜师。」 若是拜了师,就和景淮错了一个辈分,他就得叫景淮师叔……容时只一想就觉得不怎么好,觉得二人的距离在无形之中拉远了。因而便立刻出声拒绝。 对方拒绝得如此果断,花闻灯也不是个爱强求的人,只得遗憾作罢,留下一句「我还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这一盘棋下了大半日,收棋时天已擦黑,屋内点上了烛火。烛火摇曳,照亮了大半个房间。 景淮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目光一顿,像是留意到了什么东西,眼睛里的温度冷了下来。片刻后,他收回目光。 转过头看向容时的时候,景淮已经收敛了眼中的冷意。 他对容时道:「看来今天没时间了,教棋的事,只能等下次了。」 容时道:「没关系的,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那你早点休息。」景淮叮嘱了一句,然后也便离开了。 半夜时分,容时已经睡着,房间里仅点着一盏昏暗的烛灯,窗边的光影半明半昧。 一个人影倏忽出现在屋内。 他穿着一身黑衣,剑袖紧束,一条黑色的线从手腕延伸至手背。 此人正是皇室影卫,影十六。 影十六受命查探景淮带走废太子的真实目的,但晋安公府不仅守卫森严,而且机关重重,他踩了近半个月的点,确定有十足的把握了才在今日潜入晋安公府。 他隐在暗处观察了一日,对于皇帝吩咐的任务,他尚未有明确的答案。不过他自有对策。 影十六无声地靠近容时的床头,借着昏暗的烛灯,打量起这个从前的太子殿下。 这位前太子殿下此刻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长睫柔顺地垂着,烛光在他的眼下投出一片浅薄的阴影。 影十六肃立在昏昏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不觉又往前走了一步,他仔细看了看床上的少年。 少年的样貌气质很是不凡,是再深重的病气也无法掩盖的绝色。 以及尊贵。 这种尊贵与生俱来,深刻在骨血里,从不曾被遭遇和劫难磨灭一丝一毫。 他很像已故的姜皇后,不论是气质还是容貌。 剎那之间,影十六心念微动。他丢出六枚铜币,卜了一卦。 皇室为了抵抗神殿,对于影卫的培养有一套极其严苛的体系,所学的知识以及培养的技能涉及面极广,包括各种奇门异术,诸如奇门遁甲、神学、经论等等。除了练武之外,所有的影卫还要学一门或者几门独特的技能,学成多少全凭自身能力而定。 影十六曾学过一段时间的卦术。不过卦术深奥,他也只习得皮毛。 但此刻,从这个少年的身上,影十六隐约感觉到了宿命的味道。 影十六看着面前成卦的六枚铜币,觉得匪夷所思极了。 命运玄妙莫测,像他这样对卦术认知浅薄的学徒,窥探到的命运玄机,无非两种情况: 要么是他感觉错了; 要么是对方身上的宿命昭示太过强烈,强烈到连他这种半吊子的人也能卜测。 影十六不大相信这是错觉。 只是…… 他看着手中的卦象,眼前好似出现了一片漆黑的漩涡,漩涡之中偶有几点星芒闪烁。漩涡的深处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吸引着他。他隐约感觉到这种东西能使天地变幻,但他看不清楚。 这个卦象所昭示的命运是什么,他完全解读不出来。 影十六收起铜币,右手握住了藏在腰带内侧的一把匕首。 然而,还未等他拔出匕首,就只见房间内一道寒光乍起,紧接着一柄泛着冷意的利剑在他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来人武功比他高强。影十六凭藉着武者的本能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 他不敢轻举妄动,眼睛慢慢往旁边瞟过去,余光中看见了一个身高八尺有余,形貌俊美风流的年轻公子。 第18页 此人正是最近上京都城里声名正盛的晋安公府世子,魏先生的学生,公子景淮。 景淮像是刚从睡榻中醒来,墨色的长髮半束,未冠,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宽袖衣服。冬夜的冷风从黑衣人没有关严的窗户里吹进来,他却丝毫没有感觉般,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握着那柄架在黑衣人脖子上的长剑,带着杀意而目光淡漠地审视着这个黑衣人,嗓音清冷:「你是何人?」 第10章 听见景淮的声音,容时眼睛忽然睁开。 他的睡眠浅,早在黑衣人进来时就已经醒了。此时黑衣人注意力转移,他就飞快起身,像陀螺似的一阵风过就躲在了景淮的身后,抓住了他的袖子。 景淮和黑衣人对于容时的动作都有点惊讶,显然是都没想到,躺在床上睡着了的小少年会因为这点动静醒过来,他们都还没有开打。 影十六却来不及多想,因为架在他脖子上的剑逼近了一点。 锋利的剑刃轻易就割开了他脖子上的肌肤,鲜血顺着他的肌肤往下流淌。影十六相信,如果这剑再继续往前移,他的头颅恐怕也会被这样轻易割断。 影十六暗道不妙,他过分小瞧了此人。 景淮眼风掠过身侧的容时,嘴角微微向上,而后手腕微动,长剑又逼近了稍许,其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霎时间,无数想法在影十六脑中飞过,要如何说、说什么才能让对方放过自己?若情势不妙,则必有一战,对方武功明显高于他,那要如何战、如何取巧才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他虽出身于皇室影卫,却并不是死士,无论什么情况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任务失败以后如何与上面交代,那就是以后考虑的事。 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景世子好雅兴,半夜不睡,出现在偏院里。」 「有客来访,过来招待一下。」 「世子的待客之道——」影十六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长剑一端,「十分独特。」 影十六暗运内力,然后眉心微皱——他不能使这个剑移动分毫。 「招待鸡鸣狗盗之辈,我已算客气的。」景淮轻描淡写地对影十六道,「说吧,你到底是谁,受何人指使,有什么目的?」 影十六放弃抵抗般垂下手臂。忽然,他心念电转,转而指着容时道: 「世子这么多问题,怎么不问问你身边这位?他是谁,有什么目的,又为何隐瞒于你?」 焦点忽然转移到自己这边,容时五指捻着景淮的衣袖,面无表情。他毫无温度的目光看向影十六。 「……」 影十六刚刚才窥见过这少年身上的宿命,内心深处的影响尚未消散,被容时这么一看,心里有一瞬间的不适。但他好歹是影卫之首,不可能被一个小孩子吓到。 见景淮不为所动,影十六又道:「不信我?那你看他的眼睛,这样的眼神,寻常小孩可不会有。」 容时听到他的话,表情冷淡,在景淮看过来时也没有变化。他只是绷紧了嘴角,挺直了背。 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他自己并不知道。他在冷宫里讨生活,只知道要活着,要食物,要炭火。 他的眼睛会有什么? 会有不甘,会有愤恨,会有杀念。他想。 因为他曾想过要杀光所有他讨厌的人,要烧掉所有他看不顺眼的东西,要毁灭这世间一切的罪与恶。 那么强烈的念头,一定会留在他的眼睛里。 容时抬起头迎上景淮的目光。 昏昏烛火里,光影跳动。冷夜的风吹过,火苗微弱,惶惶将熄。 景淮与容时对视片刻,然后伸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影十六还在继续对景淮说道:「他绝不像表面那样柔弱无辜,柔弱无辜在深宫可活不下去——」 影十六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景淮已经举起手中长剑断了他的右手。他抱着容时一个旋转退开三步,刚好躲开溅射出来的血液。 景淮一只手持着滴血的长剑隔空直指黑衣人,另一只手按在容时的头上,将他的脸按在自己身上,阻隔了他的视线和嗅觉。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 容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闷在景淮的怀中,眼前一片黑,衣服上清雅的香味淡淡萦绕在鼻尖,十分好闻,且使人安心。 紧接着一道惨叫声突兀响起。影十六面色煞白,他太大意了。心中也开始后悔今晚莽撞的行动。 景淮剑指着影十六,冷冷道:「这是你让我问第三遍的代价。别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回答我的问题。」 影十六一咬牙,对景淮撒了一把白灰,然后在地上迅速翻了一圈抱起自己的右手。影卫中有人会断手再续接的奇门绝技。 景淮扬起衣袖遮挡,灰尘落尽的时候,黑衣人已然不见。除了地上的血迹,和大开的窗户还见证着刚才发生的事不是虚幻。 容时耳朵灵敏,听动静已经知晓黑衣人逃走了。他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静。 景淮扫了一眼地上残留的血迹,垂眸道:「看来,今晚这里不宜再住了。」 容时没吱声。 半晌,景淮轻嘆一声,道:「太晚了,也不好打扰其他人。你跟我来吧。」 景淮的院子在府邸的另一边,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唯有他的院子里的一间屋亮起了灯。 第19页 院子里有两名轮值守夜的僕人,正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 ——公子什么时候出去的? ——不知道啊。 ——你打瞌睡了? ——没有,你打了? ——我也没有。 「……」 「去上一壶热茶来,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景淮走过来对他们二人吩咐道。 「是,公子。」两名僕人飞快收回视线,转身一熘小跑出去办事了。 过了一会,其中一名僕人提着一壶热茶在景淮屋子的门前轻叩三声。 「公子,茶来了。」 景淮的声音透过木门传出:「进来吧。」 僕人推开门,把茶壶放在桌上。然后眼睛一瞟,往容时的方向看了过去。 容时正坐在床边,身上披着一件于他而言过分宽大的衣裳,衣裳华贵而暖和,正是公子的衣裳。他身体单薄,脸色苍白,却天生一副好颜色,此刻正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容时感受到他的视线,也看向他。 那僕人却又立刻收回视线,低着头,快速走了出去。 容时正看着那僕人离开的方向,然后一道阴影挡在了他面前。他抬起头,只见景淮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的面前,道:「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然后我们好好谈谈。」 第11章 容时接过杯子的手短暂地停顿一下。 他低头喝茶,过了好一会,才低声回了一声:「嗯。」 天气冷,容时四肢都是冰凉的,在景淮屋子里捂了好久才暖和一些。 他阿娘怀着他的时候,因为不慎动过胎气,所以他自出生就不足之症,从会吃饭起就吃药。不过从前他是太子,不缺名医修方配药,他阿娘细心照料他数年,眼见着一年好似一年,姜家就起兵造反了。 姜氏兄妹江枫和姜蘅里应外合,欲谋乱天下,可惜最后功亏一篑,因为姜家出了一个叛徒,戚洲。 戚洲是姜家养子,却在谋乱前夕秘密告发了姜家,导致姜家九族被灭,唯有一个他一人活了下来,位居高官,享尽荣华富贵。 姜家死绝,姜蘅在皇宫里自尽,有一半姜氏血脉的太子见弃于帝,太子之位被废,被幽禁于冷宫。 进冷宫之后,容时的身体每况愈下,除了必然的缺衣短食之外,还有捧高踩低的宫人落井下石,以及,不知是谁暗中的投毒。 那黑衣人说得不错,柔弱无辜,在深宫尤其是冷宫并活不下去。 容时墨色纤长的睫毛轻缠了一下,眼底划过一道未名的情绪。 一杯水,喝得再慢也会喝完。 容时捧着杯子,自那宽大的华贵衣服里抬起头,看着景淮道: 「你想问什么?」 景淮自始自终都在观察着容时的表情,不过容时方才一直垂着头,看不分明,此时他抬起头,景淮才看到他的眼睛,也看清了他眼中的神色。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景淮问。 容时微怔,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景淮会一开口就问他问那黑衣人的三个问题。 他没有立刻说话。 景淮拿过他手中的杯子,重新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并说:「别喝,捧着暖手便是,不然睡中恐频繁起夜。」 容时眼皮微抬,灯火的微光映在他的眼里,一瞬间竟显出一些茫然无措的感觉,他这才有了小孩该有的样子。 景淮不禁笑了起来:「见过吗?你过目不忘,见没见过应当没有疑问吧?」 半晌,容时答道:「见过。」 景淮眉稍微挑:「在宫里?」 「嗯。」 「那时我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时愣愣看着他,脑中搜寻了一番过往的记忆,最后道:「是个真性情的人。」 景淮摇了摇头,笑道:「你没说实话。」 「……」 景淮一举一动都温和有礼,说是谈谈,但他目前作为占据主导地位的一方,既不强势逼人,也没有明示暗示,仿佛在闲话家常,气氛轻松而随意。 容时顺着这个气氛,不觉也放松了。他抿了一下唇,似乎不大高兴:「你怎知我没说实话?」 「我会看相。」景淮微微俯身,拉近了一点和容时的距离,语气悠然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说实话。」 容时不躲避,直直地回视他,心下却开始想他这话是真是假。 过了一会,景淮低低笑了起来,道:「逗你玩的。看相其实和算命这种东西一样,真要看出点玄机来,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并没有代价可付。」 容时听他笑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逗弄了,就和那些宦官宫婢逗弄那些猫儿狗儿一样,看它们在人的逗弄下做出各种奇怪的反应,然后起闹发笑。 「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神棍。」容时瞪着他道。 景淮收笑,慢悠悠道:「差不多,只看我愿不愿意。所以,小孩,你刚刚果然还是没说实话吧?」 容时眼皮一跳:「你想听什么话?」 「实话。」 「……」 「没关系,我们既然是好好谈谈,那就放开了说。」 容时看着他,一时无言。过了一会,他才语气僵硬道:「我当时见你时……只当你是一个纨绔,顽劣……不讨喜。」 景淮嘴角的笑僵住,然后拳头抵住唇轻咳嗽了一声,道:「看来这是真话了。」 第20页 容时:「……」 景淮看了眼烧了小半截的蜡烛,道:「好了,太晚了,先睡吧。」 容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又看他。 这就结束了? 景淮果然没有再问什么的意思,回过头对容时道:「你睡这儿,我去外间小榻将就一宿。」 说罢,景淮从柜中取出一件薄衾自转过屏风出去了,容时手半伸出,口中欲言又止。 容时呆坐在床边,过了好一会才下了床,把已经温凉下来的杯子搁在桌子上,也出去了。 景淮看见他,不免诧异:「怎么了?」 「我睡这里吧。」 「不必,你是小孩,又是病人,睡着儿不合适。」 容时手捻着衣袖磨蹭了两下又道:「可……你是主子。」 景淮斜挑起一边眉,道:「既然如此,那你不听我的话?」 「……」 容时沉默地转身回去,熄了灯上床睡觉。 他躺在床上,凝神听外间传来的一点点动静。 过了一会,他便听不到什么动静了,只有偶尔冬夜的风吹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他也便慢慢睡了过去。 「所以你没问他的来歷?」花闻灯错愕。 今天一大早,景淮命几个僕人把容时暂住的偏院收拾干净,然后又叫引竹过来接容时回去。然后径直来找花闻灯,要调查昨晚那个黑衣人的踪迹。 他们追踪到了上京都城的郊外后,就失去了关于黑衣人的线索。 景淮在一片枯黄的草丛前蹲下,手指拂过草尖,回道:「问不问没什么区别。」 花闻灯与景淮认识了六年,最是了解景淮,顿时就明白了:「你知道了他是谁。」 景淮点头:「其实早该想到的,那般品格和才貌本就不是常人能有的。」 「所以他是谁?」花闻灯还是比较好奇这个。 「是个小麻烦。」 景淮手指拨开其中一片草丛,赫然便是一道干涸了的血迹。 「这边。」 「麻烦?」花闻灯调转方向往景淮所指的方向走去,「既然是个麻烦,你为什么还把他留在身边?」 「我说过了,因为他合我心意。这世上合我心意的人和事已经很少了,我不介意用一点麻烦来交换。」 「……不会影响到师父交代的任务吧?」 景淮漫不经心道:「不会。」 最后,关于黑衣人的踪迹还是彻底断了,花闻灯道:「回去吧,只要鸣玉在,那黑衣人,或者说他们的同伙还会再来的。明日就是祭神大典,这才是重点。」 景淮抬头眺望远方,目光深沉而悠远,穿过重重叠叠的山岭,不知落在了何处。 容时随着引竹往自己的住处走,路上经过许多僕人,他们都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若非必要,话也是不说一句的,便是说,也是非常小声,丝毫不敢大声喧嚷。 只是走了一段路后,他就听到了一个侍女兇悍尖锐的声音,似乎在与人吵架。 他听了一会,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无非是这个兇悍侍女起得晚了,误了时间,被管事的教训了一通,心里不服气。 「我原本在夫人那边伺候都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一个小小的庭院管事,哪来的资格管我?」 那管事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是晋安公府的老人,做事干净利落,看着是个稳重的人。她的声音不大但很会拿捏人的七寸: 「秋菊姑娘看不上我这儿,要么想法子回夫人院子去,要么干脆收拾包袱回家去。」 那个叫秋菊的侍女脸色青白交加,管事的瞥了一眼她,又道:「既然不想走,没地走,只能呆在我这儿,那就守好我这儿的规矩。」 容时和引竹两人从她们身边经过。 引竹闷笑一声道然后又很快捂住嘴。秋菊听见声音,脸色更加难看,狠瞪了一眼他们。 「哈哈。」引竹转了个弯就忍不住大笑。 「就是她,叫秋菊的那个,之前你的病忽然加重了,引兰去夫人那里请公子,被她拦住,还被她欺负哭了。」 容时脑中闪过刚才的一幕。 「后来还是我出马,才摆平了她,把公子给你请来了!」引竹得意洋洋道,「这丫头狗眼看人低,活该她第二天就被夫人打发走了。听说她哭了好久,夫人心善,便不忍心把她撵出府邸,只让她去跟着常姑姑做杂事了。」 容时一路往前走着,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院中只有引兰一人,她正在煎药。容时走进屋子里,屋子也早已收拾干净,看不出一点被人入侵过的痕迹,甚至还熏了香,香味清幽飘渺,一缕缕送入鼻端。 片晌之后,引兰端着熬好的一碗药进了屋。 「引兰姐姐,我来吧。」容时上前去接药。 那药浓黑一碗,味道是很正的药香,入口却是极苦。容时喝了这许多时日,已是深有体会。 故而容时接过药的瞬间,眉心禁不住皱了一下。 引兰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快些喝了。」 容时不喜苦涩之味,却也不是娇气的人,仰起头就将药送到口边,吨吨吨一口喝了个干净。 引兰变戏法似的伸出手,一颗糖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给,甜的。」 容时一怔。 第21页 「快吃呀,吃了嘴里就不苦了。这是我今日从採买的姐姐那里讨来的,很难得的。」 容时沉默地接过糖塞进嘴里。 这糖品相不好,应是被挑出来赏赐给底下人的,但味道却很甜,冲散了他嘴里的苦涩。他细细品味了片刻,愈发沉默。 半晌后。 「引兰姐姐。」 「嗯?」 「你有,」容时看了看她,轻声问道,「想杀的人吗?」 引兰没听清:「你说什么?」 容时沉默地垂下眼睛。 「没什么。」 第12章 容时九岁以后,就在冷宫里讨生活。 冷宫很大,被高高的围墙圈起来,正门和角门一年四季都锁着,院子里杂草丛生,乱七八糟的树东一棵西一棵,长得比歪脖子树还磕碜。 负责看管冷宫的是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宦官,脸上长着刻薄的皱纹,老眼浑浊得像是泼进了雨天里被踩烂的泥水。 老宦官长得吓人,性格也神神叨叨的,像黑山上的索命鬼怪一样,别人都怕他。 但容时喜欢这个老宦官。 容时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害怕的东西,他似乎都很喜欢。比如狼狗之类的勐兽,蛇蝎之类的毒物,在容时看来,都很可爱。 有人和容时说,老宦官是比勐兽毒物还要危险的东西。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是先帝某个宠姬身边的走狗,害过的人命不知凡几,罪孽深重,业火滔天。 这些话从容时左耳进右耳出,没落到实处,反而使容时看这个老宦官越看越顺眼。 老宦官眼睛快瞎了,心却不瞎,甚至比这宫里的大部分人都敏锐。 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个乖僻邪谬的小孩喜欢他。 老宦官一辈子在后宫里汲汲营营,全身都是心眼,满心只有算计,没想到临到老了却有了孩子缘,一颗冷硬的心后知后觉地有了温度。 他琢磨着,人生最后几年,养个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容时的喜欢和平常孩子的喜欢不一样。在容时眼中,老宦官其实就和草丛里的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看着有些可爱罢了。 老宦官不知道这一点,若是知道恐怕也不会在意。 他送给了容时一样东西,那是一把小巧的弯刀,形状似弯月,刀柄的纹样怪异,弯刀虽小握在手上却是沉甸甸凉冰冰,竟似一把名器。 「这里,还有这里,」老宦官比了一下自己的喉咙,然后又比了一下自己的心脏,「砍下去,对方绝无活命的机会。」 容时当时不过一个孩子,小小的一个,力气不够,老宦官想了想,便指着冷宫角落的一丛草说:「看到了吗。」 「看到了。」那是离国最普通的一种草,名曰「南星」。 老宦官又指了指台阶上的青苔,眯着眼睛笑道:「两个东西碾磨成汁混在一起。」 「便有剧毒。」 「你涂在刀刃上,不论砍他哪里,他都必死无疑。」 老宦官果然是隐在草丛里的一条毒蛇。容时心想。 来自老宦官的照顾让容时的冷宫生活稍微好过了那么一点。不过老宦官不直接给容时多的东西,他只教他怎么自己夺取。 冷宫院子年久失修,西边角落有一个矮洞,不知道是从前哪个不甘受困的人凿出来的,被丛丛杂草掩映,寻常人不易发现。 老宦官引导容时发现了这个洞,又与他透露了距离冷宫最近的一个少使的宫殿的方位,少使曾经受宠,有一个小厨房。如今她失宠许久,小厨房却还在,宫殿里到了晚上也无人值夜。 容时发现这个洞后果然经常偷偷熘出冷宫。入夜之后出去,天亮之前回来。 老宦官见了只装作不知。 但容时的目的却不只是一个少使的小厨房。他每天晚上都会去皇宫里不同的地方。 晚上皇宫里面会有巡夜的禁卫,容时出去后为了躲避侍卫便东躲西藏,刚开始的时候他躲得很吃力,多次都险些被发现,到后来他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爬墙、上树、伏地等等他当太子时没做过的事都一一做了个遍,且越来越熟练,有段时间他的身上常常沾满了草叶和泥土,看起来脏兮兮的,有时身上还会湿漉漉的,像从河里逃出一样。 半年后的一日傍晚,他从门口的歪树上折了一根树枝,蹲在院子里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的来回画动,很快地上就出现了一幅画。 「你画的什么?」 老宦官的声音突然出现,容时站了起来,用树枝指着地上的画:「地图。」 老宦官视力不好,他蹲下来看,然后即便是他,也不免吃了一惊。 这是皇宫的地图。 老宦官脑子里开始浮现他从前在各条宫道间穿过的记忆。随着这张地图,那些渐渐被他遗忘的年轻时候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 「这……这地图……」老宦官的声音不可抑制地有点抖,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个地图,与实际上的皇宫分毫不差。不仅如此,上面还罗列了巡夜侍卫轮值的时间、每个时间当值人的性格和弱点,比如谁爱偷懒,谁喜欢喝酒,谁钟爱赌博等等不一而足。 老宦官从震惊中回过神,看向面前尚且形容稚嫩的小孩。 容时将地上的地图抹去,平静地问老宦官:「你要跟我走吗?」 第22页 「去哪?」 「天下之大,哪里不可以去?」 老宦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这不见边际的深宫,重重叠叠,宫阙万间。他缓缓道:「殿下,你是此间主人,缘何要离开?」 容时说道:「我讨厌这里,只想远远的离开。」 「可若再遇到讨厌的事,你要怎么办?再离开一次?」老宦官摇了摇头,「这世间多的是污秽丑恶,你是躲不掉的。」 「那怎么办?」 「唯有坐上那里——」老宦官伸出手遥指奉天殿的方向,「你才可以改变这个世界,讨厌的东西,你想怎么毁就怎么毁,喜欢的东西,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可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这有什么关系,殿下,迟早有一天你会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但在此之前,你需要耐心蛰伏,等待时机。」 当晚,容时彻夜未眠。 夜色如墨,春寒袭人。容时翻了个身,然后看见窗外一个人影闪过。 此人潜入容时的房间内,手中缠着一条白绫。他要绞杀了容时,然后将其伪装成自杀。 床上稚儿睡得安稳,他眼中有一瞬间的不忍。但这微乎其微的同情并不能阻止他拉开手中的长绫。 薄被之下,容时握住了藏在袖子里的弯刀。 天上浓云移动,遮住了月光,四周漆黑,唯有云缝里朦朦胧胧泄过来的一点微弱的光。 噗嗤一声响,形状如月的寒光乍现又消失,入侵的那人倒在了地上,眼睛瞪得极圆,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 容时赤足站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将弯刀收鞘,低头看了看尚未完全断气的人,跳下了床。 接触到黑暗中那冰凉诡异的目光,那人瞪大了眼睛,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他受了伤,未中要害,但是刀上有毒。 「谁派你来的?」 那人捂着伤口脸部抽搐,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话,他死了。 容时守着一具尸体呆坐到天亮,直到老宦官进来。 老宦官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眼抱着双膝坐在床上的容时。 「你杀的?」 容时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怎么杀人,是你教我的。」 杀人的事,老宦官从前在先帝宠姬身边就做过不少,各种阴险毒辣的损招都用过,孩子,女人,老人,无辜的人,罪恶的人,他都杀过。 所以即便看见一个孩子这样状若无事地杀人,尽管有点意外,却也很快回过神,眯着浑浊的老眼要笑不笑的:「好,很好,我的殿下,你做得很好。」 对于老宦官的称赞,容时没有做出反应。 他一向是如此的,总是面无表情,眼神不会有任何波动。哪怕被宫人欺负了,哪怕才杀了人,他的表情也是这样,不会有任何波动,如一潭冰冷的死水。冷漠至极,却又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可言的矜贵。 「就是这样,殿下。」老宦官刻薄的皱纹里涌现了一丝隐晦的疯狂,「你真是为了王位而生。」 这是容时第一次杀人。 昨晚晋安公府死了一个婢女,发现的人是与这名婢女同住的另一个婢女。她早上起来,一睁眼就发现昨晚说出去走走的秋菊一整晚没回来,秋菊的床铺还整整齐齐的叠着,因为秋菊向来起得晚,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自然不会是比她还起得早,然后叠好了被子。 只可能是一晚上没回来。 因为府中规矩,下人犯了错,做同一件事的都会被连坐,所以在发现秋菊没回来后,她就自认倒霉地去找人,然后就一口枯井旁边发现了秋菊的尸体。 今日是祭神大典,是离国人最重要的日子之一,神灵会在这一天降临,给离国带来护佑,全国上下都十分重视,不容许出现半点差错,以免触怒了神灵,反给离国带来灾难。所以秋菊这件事也就被瞒了下来。 不过这事瞒不过引竹,他第一时间就把事情的原委打听清楚了,在这间小院里说给容时和引兰听。 他们曾经都受秋菊刁难,虽不惋惜难过,谈起来却也都觉得她罪不至死。杀人兇手未免太过可恶。 容时安静地听着,没有参与进他们的讨论。听到兇手可恶之类的话时,他垂下眼睛,身上多了一层疏离和冷漠。 「哎。」引竹忽然话音一转,「今天祭神大典,全都城的人都去参加了,我们也去吧!」 引兰纠结道:「可是公子说让我们看好鸣玉……」 「哎呀,你个木头脑袋。去看祭神大典也可以看好他呀。」引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引兰,然后转头往容时那儿靠,言语里带了点怂恿,「而且,鸣玉你也想看祭神大典吧,对吧?」 容时面无表情地抬头,没有回答。 引竹便又反覆唉声嘆气,余光瞥向容时道:「可惜了,公子是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当护神使,我竟不能去看,听说神使会穿特别的服饰,骑高大的骏马,威风凛凛地护送神子前往祭台。」 「……」 上京都城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暖阳高照,金光洒遍大地。 都城的主街两旁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他们自发地站在街道旁边,让出了一条宽阔可供马车行驶的路。 容时并引竹引兰三人年岁还小,个子灵活,在人群里窜挤如游鱼一般,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第23页 「我们直接出城门,在祭台那边等,我知道那里有一个绝佳的观看位置。」引竹对他们二人道。 容时第一次上街,也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每个人都热情洋溢着、喜悦着,脸上充满了期待。即便是提前被清走、只能待在狭小巷子里的乞丐,脸上的忧愁和苦闷也难得的舒缓了些许。 这是百姓和苍生。 容时突兀地想起这么一句话。他阿娘曾与他说,太子是储君,未来当了皇帝,当铭记为百姓谋福祉,为苍生定动乱。 然后,说这话的她就谋乱了,和她的兄长姜枫一起,谋乱天下,颠覆江山。如果他们成功了,天下是姜氏的天下,那他还会是太子吗?治国平天下的事,还和他有关系吗? 不过是满嘴谎言罢了。 容时跟在引竹他们的身后在人群里穿梭,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特别的人,突然出现,然后很快又消失在人群里。 他大约十岁,和容时他们一样凭藉身体的优势在人群中穿梭。容时留意到他,是因为他的左眼角下有一颗黑色细痣,和他的一模一样。 在容时的记忆中,还有一人,也有一颗这样的痣。那人是「神子」,与他同岁,住在神殿之中,曾经随着神殿的人一同来拜见过他。 刚刚从人群里出现又消失的人,会是神子吗?神子失踪,祭神大典又当如何继续下去? 突然,人群变得喧闹起来,容时听了两句议论,说是神使护送神子马上就经过这里。 容时感到气氛愈加火热,人挤着人,如潮水一般推着他往前走,他不禁皱起了眉。 「来了,来了!!!」前面有人高声嚷嚷了起来。紧接着,容时身边几个人激动着往前挤,他被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被人群中一只脚绊了一下,摔向了道路中央。 正巧,神使的队伍浩浩荡荡到了这里,引竹大叫「鸣玉」,引兰焦急地快要哭出来,人群齐齐发出了惊唿的声音。 眼见着马蹄对着容时要踩了下去,骑马的那人勒紧了缰绳,马高高扬蹄,仰天嘶鸣。马背上的那人一个倾身,脚勾住了马背身体向下,一个眼疾手快,伸手捞住了容时的腰,再翻身而起,带着容时坐到了马背之上。 马蹄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继续前行。这样的速度和反应力,宛如神技。满是围观人群的街上,罕见地寂静了片晌,然后爆发出一阵轰雷般地喝彩声。 虚惊一场,容时绷着脸,心却如擂鼓。他坐在马背之上,嵴背僵直,被一双拉着缰绳的手拘在怀中。 景淮低头瞥了眼怀中因为突然的惊吓而脸色煞白的人,心中因为他不听叮嘱而擅自跑出来的怒意没来由地散去。 景淮松开一只手往下搂住了容时的腰以免他不慎跌落。 「果然是个不省心的小麻烦。」 他低低嘆道。 第13章 容时紧抿着唇。 众目睽睽之下,景淮没有看容时多久。他抬起头目视前方,驾着马往前走。 负责仪式的一位穿着银色铠甲将军骑着马嗒嗒赶来,勒马慢下了一点速度问道:「如此喧闹,发生什么事了?」 说着,他就看到了景淮怀中的小孩。 这位将军觉得这小孩很是眼熟,盯着他拧眉沉思,却一时也想不起他是谁。 「景大人,这不合规矩。」这位将军指了指容时道。 他没认出容时,容时却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是戚洲,向皇帝告发姜家密谋造反的那个姜家养子。从上一辈的关系上来看,他是容时的舅舅。 不过容时和他见面的机会不多,且他们最近一次的见面又是很多年以前了。他认不出容时,也是正常。 景淮斜眼看他,回道:「戚将军,这祭神大典的礼制法则里,那一条写了不许神使带小孩上马?」 戚洲张口便要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奈何他回想了一圈,并没有哪一条礼制法可以让他拿来说道,只囫囵了一句「这那」。 但明眼人都知道,如此正经的祭神大典,哪容得他这般随意敷衍?景淮如此行径分明是不把祭神大典放在眼里,不把神明放在眼里。 但景淮晋安公世子的身份并不能让戚洲随意说教,更别说,景淮如今还是皇帝有意重用的人。稍稍思考其中的利益关系后,戚洲也不与景淮多费口舌,只冷冷一笑道:「世子好自为之,清高傲慢只会重蹈覆辙。」 戚洲意有所指,说话夹枪带棒。 景淮却只淡淡地一笑:「戚将军还是好生看着神殿那边的人吧,总盯着我,恐怕做不好陛下交代给你的任务。」 说罢,景淮撇过眼不再看他,神态动作再正常不过,戚洲却感觉到了嘲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戚家原先也是京都中的望族,但逐渐衰败,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是个破落户,凭着一副空架子在京都贵族中勉强支撑体面,戚洲从小就自卑,心思比常人多了一倍。 后来戚洲的父母因为一出意外双双死去,当时他不过是十一二岁,容时此时的年岁一般大,戚洲的母亲和姜家主母是闺中好友,姜母看他可怜,便收养了他。 但戚洲因寄人篱下而更加自卑了。尽管他和姜枫姜蘅他们以兄弟、兄妹相称,他却并没有一刻感觉到自己在姜家的地位是和他们兄妹一样的。姜枫随意的一句劝告,姜蘅的默不回应,这一切都让他可怜的自尊心感到难受、焦虑和痛苦。 第24页 更别说,如今景淮这样光明正大的轻蔑态度。 他深藏的脆弱自尊心,霎时就被挑了出来,暴露在阳光底下,被所有人肆意谈论着。 他勒住马,感觉全城百姓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便冷着脸匆匆纵马离去。 景淮自觉见了大不合心意的人,心中兀自不快,闷头赶路,待又行一段路,发觉怀中之人身体甚是僵硬,因问道:「鸣玉可曾骑过马?」 容时脸色仍旧白惨惨的,低声答道:「不曾。」 他幼时体弱,有教习的武师教他习武以强身健体,由基本功到适合他的武学招式,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等他九岁,身体与寻常孩童相差不多,可以学骑马时就发生了姜氏造反一事,武师尚未来得及教他骑马,他已经进了冷宫。 「别怕,我会护着你。」景淮手臂稍稍收了一些,将容时稳妥地扶住。 容时点了点头,松开紧捻着自己衣袖的手,尽力放松。 仪队行至城外,道路陡然开阔,行进速度便快了不少,景淮担心小孩不适应,便与他说话转移注意力。 景淮琢磨了片刻:「说起来,我还未知你生辰是哪一日。」 容时答道:「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是个好日子。」 景淮又随意问了他一些寻常问题,诸如「昨晚睡得可好」、「早上吃了什么」、「是否喝了药」、「身体感觉如何了」等等,容时一一回答,行走间不觉已经到了祭坛。 景淮率先下马,然后伸手去扶容时。 容时刚开始被吓了一遭,又第一次骑高头大马,一路来,已是脸色苍白如纸。他借着景淮的手欲下马,然而他个子尚小,腿脚够不到马蹬,手上又发软没力气,在马背上一个翻身险些跌倒。 幸好景淮在下面接住了他。 瞧着容时虚弱的身体和惊慌的眼睛,景淮蓦地心一软,便将他揽在怀里,抚按了会他的后心,一边说了句「没事了」。 容时闭上眼睛缓了一会。 祭神大典在按照既定的步骤进行,与往年不同,大典之上出现了出了「神子」之外的第二个孩子,众人在观看祭神大典的间隙总会扫一眼这个孩子,其中就包括坐在远处高台之上观礼的皇帝。 容时长得像姜皇后,皇帝第一眼看到他就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皇帝身边坐着钩月夫人,身穿繁复而华贵的礼服,尽力摆出一副雍容的姿态,然而再华贵的装饰也挡不住她那通身的柔媚之感。 钩月夫人很快就发现了皇帝的目光不在祭神大典之上。她顺着皇帝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那个久不在人前活动的废太子。 他被景淮安排在人少的角落,身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侍从。他的脸色很苍白,时不时咳嗽一两声。 钩月夫人眼睛往旁边转,看向了皇帝。 尽管皇帝脸上是明显的厌恶之情,可他的目光却久久不曾从容时的身上移开。 钩月夫人心一惊,蓦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陛下。」她低低唤道。 皇帝收回目光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钩月夫人艷丽一笑,柔声道:「今日大典必能祈得上神庇佑,护我离国百战百胜,于四国立威。」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言语,竟没有同往常一样调戏逗弄一番他的宠姬。 钩月夫人感觉到了这个不同,不安地搓着手中的一方锦帕。 容时和引竹引兰三个正在观礼,神情却都不大好。他们违背了公子的命令出来玩不说,还刚好被公子逮了个正着,而且害得容时差点丧命马蹄之下,各自心中惴惴。 回府邸之后自是少不了一顿罚,只看这罚是重是轻了。 引竹见容时表情恹恹的,安慰道:「鸣玉你就别担心了,你病尚未完全痊癒,公子不会罚你的。」 容时垂眸,忽地又咳嗽两声,眼睛里漫上了一点水雾。 他也并没有担心罚不罚这种小事,他只是刚刚感受到了来自高台之上皇帝的目光,心里产生了不适之感,胃里犯噁心似的翻滚,让他只想呕吐,却碍于人多,只得以咳嗽来掩饰一二。 「呀,你怎的哭了?」引兰小声惊道,低头倾身去瞧容时,容时觉得她靠太近,偏了一点头。 引竹闻声去瞧,果然看见容时眼睛湿润,眼角噙着一滴泪,将掉未掉,煞是惹人怜爱。 「哎呀,我一个屁股要遭殃的都没哭,你哭什么?」引竹嘀咕道,被引兰锤了一拳,立时就闭嘴了。 容时低着头,没有说话。 引竹凑到引兰耳边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他的态度变冷淡了?」 引兰瞥了他一眼,回道:「他不一直都这样吗,不大爱说话。」 「不一样。」引竹道,「这不说话是不说话,冷淡是冷淡。有区别的。」 「不太懂。」 引竹恼道:「真是个榆木脑袋。」 引兰在底下踩了他一脚,引竹哎哟叫了一声。 旁边两人打闹起来,就更显出容时的安静。 他披着一件淡青色斗篷,小小的一张脸被斗篷上的动物皮毛掩住了一点,面部冷淡着没什么表情,眉宇间笼罩着深重的病气。 精緻又脆弱,不论谁家有这样的小孩,都是要揣回家好好护着宠着的。 大概,帝王家除外。 第25页 皇帝狠心丢弃自己的儿子,将他的名字从谱上去除,甚至在容时第一次病重,宫人上报的时候,也只是冷冰冰一句:「他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他恼恨皇后的背叛,连着皇后所生的孩子也一併厌弃。 帝王高坐在台上,底下重军把守。 「陛下。」随侍的张望德上前来禀告,「戚将军求见。」 「让他上来。」 戚洲上来后先跪下拜见了皇帝,然后将景淮不把祭神大典放在眼中,公然带着一个孩子进行仪式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皇帝听完却半晌没有回应,戚洲渐渐不安起来。这才想起皇帝的残暴来,倘若皇帝一怒之下迁罪于他,这可如何是好? 不料皇帝只是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虽然祭神大典名义上是离国皇室用来祈求朱雀神降下庇护的一个仪式,但实际上却早已成了神殿加深在百姓心中信仰的一个方式,皇帝苦其久矣,如今景淮这般肆意随性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他又怎么会降罪于景淮。 这时,主持仪式的司仪过来禀告:「陛下,神使和神子要登祭坛的天梯了。」 皇帝摆手不让戚洲再说。 祭坛处,神子和四名神使站在一段一百二十层的阶梯前,这个阶梯被离国人民称为天梯,通往的是祭台的最高处,据说在那里能与朱雀之神通灵。 祭典的最后一步,神子身穿红色披风,头戴朱雀玉冠,如同神的眷者一样,在万众瞩目下踏着天梯登上了祭坛的最高处。 祭坛的最高处如广场一样宽大,中间有一个栩栩如生的朱雀雕像,雕像是个年轻的少年,长发如瀑倾泻而下,背上生有如火焰般美丽的赤红色双翼,他低眉合眼,恩降世人。 神子和神使在雕像前虔诚地跪下,双手合十低头开始祈福。 高高的祭台周围乌压压围了一群人,他们如神子一般跪在地上,诚心地恳求朱雀之神显灵,拯救和庇护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 这个大陆正处在战乱时代,四国烽烟不绝,打了一百多年的仗。离国近年来连连战败,割让了不知多少城池土地。新帝登位,雄心勃勃,举贤用能,倾尽全力打了几场胜仗,却根本无力挽救颓势。他们的辎重快耗尽了,精壮士兵死伤了一批又一批,逐渐加重的赋税和不断的徵兵让百姓几乎都快喘不过气来。 明年是关乎离国存亡的一年,倘若再输,离国东部最重要的军事要塞被攻破,往西几百里的十几座城池就更没可能去阻挡敌军兵马,敌军兵临皇城,离国国破,百姓也会就此沦为敌国的阶下囚。 他们久久匍匐着,请求他们的朱雀之神降下神恩,保佑他们来年出征抵御外敌的军队凯旋归来,保佑离国和离国的子民。 他们在虔诚地祈求。 容时静静地凝望着神子身边的景淮,然后看向高高祭坛上的那座雕像,随即,一声叠着一声、宛如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声声低语在他的耳边模煳响起。 祭神大典完毕,景淮作为神使的任务就完成了,他与其他相熟的人匆匆寒暄几句,就往容时的方向走过来,见他安然无恙,便先松了一口气。 还未等他询问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宦官的声音:「景大人,陛下召见。」 景淮转过身去看来人。是皇帝身边的那个内侍,张望德。 张望德对他微笑,又伸手指向容时,道:「陛下口谕,让景大人把这位小公子也带上。」 景淮眼睛微眯,下意识看了容时一眼。 容时手捏着斗篷,没有动作,只愣神地看着景淮。他不愿意走。 景淮揉了揉他的头,转头对张望德:「他身体抱恙,不宜见贵人,张公公可瞧见了?」 他揽着容时的肩让容时站到了张望德的面前,张望德转眼去看,果然看见一个病弱至极的少年,便道:「确实身体不适,但能不能见贵人,却未可知。」 景淮露出温和而疏离的笑:「张公公只需如实禀告便可,有劳张公公带路了。」 景淮与张望德暂时离开,容时站在原地,风吹过来,他连声咳嗽,伸手拽紧了斗篷。 忽然,祭坛周围一阵喧闹,一波传一波,传到容时身边后,他听到周围人连声议论:「神子是人假扮的!」 容时想起之前在城内看见的那个肖似神子的少年。看来他没有认错,那人就是逃走的神子。 容时转头看向高高的祭坛,一个穿着神子服饰的少年被押着跪了下来,以一种忏悔的姿势。 押着他侍卫手里捏着一张人皮面具。 人群暴动起来,引竹这边开始有大量人群沖挤着涌过来,在混乱之中,有人撞了引竹一下,引竹跌倒又爬起,再抬头时,已不见了容时的踪影。 第14章 景淮在皇帝跟前见到戚洲时,看他一副苦闷的模样,就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皇帝不满神殿久矣,自然不会计较他称得上放肆的行为。当然,神殿那边必然会事后找他麻烦,不过他自回京后的麻烦事已经很多了,不差这一桩。至于这最大的麻烦,就是眼下这一桩。 「景卿从朕宫里带走了人,如今朕想见一面都不行?」 「陛下,他身体不适,面色不佳,实在不宜面圣。如不信,张公公可以见证。」 张望德闻言躬身答:「是,奴婢见过这孩子,的确身体羸弱,恐有碍圣目。」 第26页 啪的一声,皇帝挥掌狠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怒道:「怎么,朕要见什么人,需要你们来决定了?」 张望德身体一震,忙跪了下来:「陛下息怒。」心道人家在宫里几年,您老人家都不去看他一眼,现在又发哪门子脾气?果真是帝王心海底针。 景淮默默打量了皇帝陛下片刻,心里有了猜测。但容时不愿见皇帝,景淮自不会让他做不愿做之事,便道:「陛下,前线战事吃紧,在旁的事上浪费精力,恐不妥。」 皇帝视线掠过景淮:「景卿思虑好了?」 景淮作了一揖:「臣是离国人,为离国尽一份力是应当的。」 天下之主,能者居之。皇帝如何与景淮其实没什么关系,但他转念又想到家中捡回来的那个小孩是离国的前太子,那么助一助离国也没什么,总归他掌了权,日后这离国皇帝的宝座除了那孩子,也无人能坐。 皇帝不知景淮心中所想,他盯着景淮,怒火渐渐平息。 忽然,外面一阵哄闹,一个侍卫急匆匆进来禀报:「启禀陛下,神子被发现是人假冒的,现已被羁押,只等陛下发落。」 景淮心跳一滞,扭头朝着下方容时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本来没什么人的角落忽然人流涌动,而容时早已不见,引竹和引兰两人正四处张望。 他面色一沉,即刻下楼朝着那处快速赶去。 「公……公子。」引竹自知做错了事,慌张地舌头打结,「鸣玉他,他不……不见了。」 景淮冷冷地看了一眼引竹,引竹最后一个字都颤抖了起来,虚虚扬了一个尾音。 「出动府中全部侍卫,即刻搜人。」景淮冷静地吩咐道。 「是,公子,我现在就去传令。」引竹不敢耽搁,飞快行动了起来。 容时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幽暗但是庞大的房间里,床铺、纱帐、装饰无一处不精緻,无一处不庄严。 「你醒了。」 突然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容时转过头去看,只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缓步走了过来,他穿着宽大的黑色衣袍,衣袖宽大,两条长长的腰带从他的腰际坠下,他面上敷着脂粉,眼角用红色胭脂勾勒出弯月的形状。明明是冬天,手里却握着一把摺扇。 此人容时曾经见过,他是神殿的大祭司,是离国国师身边最受重用的下属兼弟子,名叫温鼎,人称温祭司。 「看来太子殿下还认得我。」温鼎笑意吟吟地说。 容时漠然地盯着他,悄悄握紧了袖子里那把弯刀。 温鼎仿佛看穿了他的动作,眼底露出瞭然的笑意,没靠近他,只道:「太子殿下,在您昏睡期间,我没有没收您的刀,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容时问:「你想做什么?」 「抱歉。」温鼎笑,「今日『神子』失踪,下面的人的办事不得力,他们没见过神子,仅凭特徵抓人,抓错了。」 温鼎竖起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左眼角。 容时和神子,他们的左眼角下都有一颗痣,且年纪相仿。这个解释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这时,另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穿着神殿里的人典型的黑色长袍,在温鼎旁边耳语。 温鼎脸上的笑意收敛,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容时。等人汇报完毕,温鼎摊了一下手,状似无奈道:「哎呀呀,没想到找来的这么快。」 容时随着温鼎往外走,穿过迴廊,光线渐亮。推开门,便看见侍卫队将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起来,而最前面的,是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公子,俊秀风流,眉目如画,是一副让上京姑娘们倾慕的相貌和气度。 「景世子,别来无恙。」温鼎与他打招唿。 景淮从马上下来,脸上的表情至始至终都很和善,甚至在挑过去一抹视线时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乍一看,像一个温润知礼的世家公子,前来拜访好友。只是这周围来势汹汹的侍卫队可不是这么回事。 「温大祭司,舍弟有劳招待,想是给温大祭司添了不少麻烦。」景淮语气不疾不徐,目光早落在一旁的容时身上,「鸣玉,过来。」 容时看了眼温鼎,飞快跑了过去,握住了景淮对他伸出的手。跑得太急,没及时剎住,勐地一下撞到了景淮的身上,景淮怕他摔了,下意识就去扶他。容时个子只到他的腰,他手自然一抬就扶住了容时的肩背。 「景世子乃景国公独子,什么时候冒出来了一个弟弟?」 景淮揽着容时,对温鼎假笑道:「这就不劳温大祭司费心了。舍弟有疾在身,天气阴冷,不便多叙,告辞了。」 说完,景淮牵着容时的手转身离开。 祭神大典结束,街上行人寥寥,容时扭头问景淮:「公子,怎么不骑马?」 景淮闻言看他:「你不怕?」 「怕。」容时抿了一下唇,道,「可是你会护着我的,对吗——哥哥。」 景淮目光一顿,道:「对,会护着你。」 「不弃,马给我。」景淮停下脚步,对身后的侍卫道。 赵不弃点头,牵着马走上前。 景淮将容时抱上马背,然后自己也翻身上去,纵马而行,马蹄声嗒嗒在上京街道上疾驰,一熘烟地把那群侍卫远远甩在了身后。 容时紧紧抓住了景淮揽在他胸前的手,脸色发白,头髮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开,整张脸都露在了空气中,没一会就冻得通红,艷色迫人。 第27页 景淮低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直接在马上抱起容时转身,容时瞪大了眼睛惊唿一声,然后迎面撞进了景淮的怀中,心有余悸的他直接紧紧抱住了景淮的腰。 景淮哈哈大笑起来,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背。 容时闷在他怀中,听着景淮愉悦的笑声,嘴角不觉也扬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 景淮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还冷不冷?」 容时摇头:「不冷。」 景淮驾马在晋安公府邸的门前停下,他将容时抱下马,却未将他放在地上,而是直接抱在臂弯里走进府。 门口的守卫恭敬地拱手:「世子。」然后目光忍不住多扫了世子怀中的小孩几眼。 世子人生得高大,轻轻松松将小孩抱着;小孩却抿着嘴绷着脸,似乎很不适应这样被这样抱着。但两人之间却莫名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景淮进门之后,便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容时在院门口看见了驻足等待的引兰、引竹二人。 他们二人围过来,一叠声道: 「鸣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容时摇头:「没有,我很好。」 进了屋,屋里火炉烧得正旺。容时也终于被放下。 第15章 祭神大典神子是人假冒的事在上京都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百姓都在传,今年的祭神大典没用,离国大难将至,上京人心惶惶。 官府严令禁止传播谣言,违者打入牢房。 但谣言这事,都是私下在谈,亲朋好友间聚个会喝个酒,过路人议论两句,谣言不声不响就传出去了。 官兵们抓了三天,除了牢房里的人很快多到挤不下外,半点没有止住谣言的趋势。甚至在刚开始混乱的时候,不少有条件的人连夜收拾行李逃往他国,在第二天官府封锁城门后才压住了一点疯狂的趋势。却也因此引发了百姓的不满。 故而,这三天,上京都城一片混乱。而引起这一片混乱的罪魁祸首,潜逃的神子魏玉,正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色披风,脸上抹着泥混在乞丐堆里。 对于乞丐来说,不论多么混乱的环境都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该吃就吃,没的吃就睡,被人赶走了就拍拍屁股挪个地。 「你说他们传的不会是真的吧?」一个年纪与魏玉相差不多的小乞丐闲着没事,凑过来和他搭话。 「什么?」 「因为神子在祭典上逃走,惹怒了神……」 魏玉不屑道:「怎么可能是真的。什么朱雀什么神,根本不存在,他们居然会因为一个祭神大典而自乱阵脚。这个国家也就这样了。」 小乞丐立刻大惊道:「你怎么可以对神灵不敬!」 「我的错。」魏玉背靠墙懒洋洋地坐着,不再与这群愚蠢而盲目的人论短长。 他作为神子,对于「神」的真面目最清楚不过,所谓神明不过是神殿那群人用来牵制皇室、获取权利和虚名的工具而已。 而是神子,只是一个被他们操控的傀儡,一个失去自由的傀儡。 魏玉他想要自由,不想让自己的一辈子都困在冰冷孤寂的神殿里。等过段时间,这件事的风声过去了,他就逃出离国。 祭神大典上神子潜逃一事造成的影响太大,今天早朝皇帝大发雷霆,群臣战战兢兢。最后,皇帝将这件事的解决交给了景淮。这是他对景淮投诚后的一个试探,试探他是否有传说中能力。 景淮欣然接受。 景淮从皇宫出来,叫住了廷尉宋禧让,借着平息神子潜逃的混乱的名义,去廷尉衙门查往年捲轴。 当年姜氏造反一案,就是宋禧让负责的。让容时重当太子,他列出了几种方案,一是光明正大的替姜氏翻案,二是通过巫术控制皇帝,三是直接造反。 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动用最后粗暴的解决办法,能文解就不武解。 宋禧让听完景淮的话,没有怀疑,带着景淮往自己办公的地方去。 从廷尉衙门出来后,景淮首先做了两件事,一是命赵不离领一队人马去抓流言源头,打探清楚对方这么做的目的;二是吩咐赵不弃同另一队人伪装成普通百姓,在街巷里散播新的流言,只要找到潜逃的神子,把他送上神殿的明罪台接受处罚,就可以平息神怒。 赵不离赵不弃兄弟俩收到命令后,立即分头行动起来。 然后景淮驰马飞奔向城外的神庙,找到了暂居于此的花闻灯。 「你疯了?」花闻灯吃惊,「求雨这种阵法,违背天道,师父是明令禁止的!你寻常时候连看个相这种小事都不愿意做,现在居然要……」 景淮淡淡的一笑:「这也是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师父出生于魏家,而魏家自千年以前就是朱雀神的侍奉者,他们也因而拥有种种匪夷所思的能力。然后,朱雀神的力量却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每用一次,他的寿命都会减少一点,很快,魏家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师父一人。」 二十年前,大陆比现在还要乱,那时候大陆的形式还不是四国,而是三国鼎立,其中,三国之间还有诸多夹缝生存的小国,战争在各国的边境屡屡爆发,民不聊生。 然后魏满携惊世骇俗的能力出现,先后出使三国,游说三国君主以和平之策,无人理会。 第28页 于是魏满进入某一个小国,巽国。被巽国君主待之以上礼,奉为丞相。魏满在巽国先后实行政治、经济和教育上的变法,推行了许多在当世看来都十分难以想像的政策,让巽国的国力迅速增强,併吞并了周边小国,成为了与三国同样强大的第四国。 魏满之名震动天下。 然而,魏家的「诅咒」爆发了。频繁使用神力,让魏满迅速白了头,他不得不辞官归隐,寻求解决的办法。解决的办法,其实就是魏家千年以来的宿命——迎接他们侍奉的神归来。 某一日,他在自家庭院中借着星象之力卜了一卦,卦指南方离国上京都城。 魏满伪装成普通人进入离国。在上京都城的某座神庙里,魏满得到了启示——朱雀神将于十年后降世。 然而,他的寿命却等不了十年。恰在此时,他在上京碰到了一个与朱雀之神有大机缘的孩子,于是将其收为弟子。此人正是晋安公世子,景淮。 魏满临死前的遗愿,正是让景淮回到离国,迎接朱雀神的归来,替魏家了结这一个千年的宿命。 「所谓迎神,首先就要造势。」景淮说,「不管现在上京都城里散布谣言的人是谁,他们背后的真实目的有如何,这番却是帮了我的忙。请师兄帮我。」 花闻灯一时无言,在庙中踱步半晌,终是答应了景淮。 晋安公府,引兰拉着容时去看引竹时,引竹正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数窗外的云,他三日前犯了错,把容时和引兰两个带出去玩,却又没看好人。因此回来就领了罚,在省室挨了一百大板,屁股至今还伤痛着,不能坐不能站,只能这样趴着,憋在屋子里三天,消息也闭塞了。 今日天气好,难得的晴空万里,白云层层。 他哼哼唧唧地埋怨,大家都出去玩了乐了,为什么就他一个人挨了打,如此好天气也不能出去玩。 引兰便啐他道:「收收心吧,还想着玩呢,你可差点害死鸣玉了。」 引竹瞧了眼自进来就安安静静站在引兰身后的容时,有点心虚道:「这不没事吗?」 轰隆。 当空响起一道惊雷,三人皆诧异地看向窗外。 然后,天色大变,黑云不知从何处聚集了起来,乌压压盖在上京都城的顶上,狂风捲起了地上枯黄的草叶,鸡犬声从远处的巷子里传过来。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引竹奇怪地说,「唉,鸣玉,你去……」 一转眼的时间,容时已经不见,引竹最后一个「哪」字呆滞着说了出来。 「他怎么跑这么快?不是病人吗?」引竹瞪大了眼睛问引兰。 引兰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容时飞快地跑到了门口,守门的侍卫拦住了他。 侍卫心道,这小少年是曾被公子抱进府的,万不可唐突。于是他温和地问:「小公子要去哪里?」 容时跑了一段路,脸色比平时白,细细喘着气,他问:「要下大雨了,公子还没回来吗?」 原来是担心公子。侍卫回道:「还没回来,不过不用担心,夫人已经吩咐府中的僕人带着伞去接公子了。」 「那侍卫哥哥,我能出去找公子吗?」容时睁着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很有礼貌地问。 小孩子软糯乖巧的声音让侍卫心一软,他正要答应,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一咯噔,连忙道:「不可以,外面正乱着呢,小公子还是回屋去等公子吧。」 容时抿着唇,站在原地不肯动:「那我就不出去了,我在这里等。」 侍卫想劝一下劝他,但看到他倔强固执的模样,又歇了这个心思。 颳了半晌的风,阴云密布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雨势很急,嗒嗒嗒迅勐如鼓。 府邸门口处有一个延伸往外的屋檐,勉强遮雨,容时披着一件红色斗篷往外面眺望。 忽然一道闪电撕破天空,紧接着冬雷震震,声势吓人。 「冬天打雷,这天气太反常了。」侍卫嘀咕着,「不会那些流言是真的吧?」 容时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公子,这打雷下雨的,你还是回去吧。」侍卫又看了看容时,终于没忍住又劝他。 「侍卫哥哥,你不用管我。」 容时摇头说道,冷风灌进脖子,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又过了大半晌,天气愈发恶劣,容时终于看到了路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睛一亮。 景淮回到府,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小孩子站在屋檐下等人。他刚一进大门那小孩就莽莽撞撞跑了过来,冲进他的伞底,仰头望着他道:「你回来了。」 他有点惊讶,收了伞问:「你在等我?」 「嗯。」 景淮低头瞥见他微湿的裤脚,因问道:「等多久了?」容时未答。景淮将收好的伞交给门口的侍卫,然后拉起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是冰凉,景淮不禁皱了皱眉,又用手心贴了一下他的脸颊,同样冻得冰凉。 景淮心中恼怒,语气不由重了些:「你身体还没好,在这里吹冷风做什么?」 容时不说话,嘴角往下撇了一点,撇了一半又绷住,但被景淮牵着的那只手却用力握紧了。 既被斥责得委屈,又不肯撒手。 景淮嘆了一声,俯身将他抱进怀中,隔绝了外面的冷风与冷雨:「算了,先进屋再说。」 第29页 第16章 景淮把容时带回屋中,先是训斥了一番他不爱惜自己。 孩子可怜,小小年纪就先后被爹妈不要,但教育孩子不能一味纵容。前段时间容时刚进晋安公府,又病得重,他尽量事事顺着他。 他琢磨着是时候好好教教这个孩子了,于是关起门来跟他说了好一通道理。 末了,他语重心长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容时点了点头。从头到尾都沉默着,看着景淮声音起起落落说出无数的话来,还不带重复的。听是认真听了,就是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景淮忽然觉得有点头疼,他觉得自己小时候都没有这么油盐不进,让人无可奈何。 但他没法说什么,看这小孩认认真真听训的模样,你问他,他就这样点点头,顺着你说懂了,要多乖巧有多乖巧。要再狠一点责骂,他也不忍心,最终只得作罢。 景淮嘆了口气,唤府中僕人把热汤热菜端进来。 回到书房,赵不离和赵不弃兄弟两人早已等着汇报。 「事情都办妥了?」 「回公子,都已办妥,散播出去的新的流言和这场反常的冬季雷雨已经让百姓更加惶恐,坚信了他们触怒了神灵,现在上京都城里对潜逃的神子都十分痛恨。」赵不弃道。 等弟弟说完,赵不离紧跟着禀告:「最开始的留言目前还没有查明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过目前的证据更多的是指向——」他顿了顿,接着道:「皇宫。」 景淮走到书房的窗前,看外面的瓢泼大雨沉思。 半晌,他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神殿经营千年,不可能看不住一个神子。神子是怎么逃出去的?景淮只想到了两种可能,一是神子是真的神子,有超凡的力量,二是有人在帮他。若是神子真的有超凡的力量,那么距离神的甦醒,已经不远了,但是按照师父的说法,起码还得有四年,才会到魏家祖训所说的迎神之日。这个可能性略小。 若是第二种可能,有人在帮神子潜逃。那么这个人一定具有与神殿相当的实力。 皇室,自然是其一。 那么皇室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散播神怒的流言,让上京都城甚至是周边的城市都陷入了混乱之中,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景淮拧眉沉思。 这场雨连下了三日,雨势大得惊人,上京中一些地势低矮的地方已经蓄下了没脚的积水。关于神怒的流言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深信不疑,一时间,上京之中人心惶惶。 这期间,有一则流言不声不响地传开了——抓到潜逃的神子,送上神殿的明罪台,让他向神明忏悔,就可以平息神怒。于是百姓开始疯狂起来,但凡见到一个年岁相差不多的小孩,就要刨根问底一番,生怕潜逃的神子藏在了他们的身边。 和一群乞丐躲在一座破庙中的魏玉不再敢露面,趁着夜晚闯进雨中,另外找了一个地方躲起来。 容时因为年纪问题,被牢牢看在府中,以免他出去之后被外面的混乱所伤。 「都这样了,他还能藏得这么严实。这个神子,真实了不得。」花闻灯蹙眉,「师弟,这雨若再下,你受到的反噬会不会加重?」 景淮压下混乱的血气,道:「无碍,他躲不了几天了。赵不离已经带人把半个京都都翻了一遍,若最后还是没找到,找一个身材相差不多的替代一下就可以。虽然不美,也是一个解决办法。」 「与那个神子长相相似的,我倒是想到了一人。」 景淮抬眼看他。 「你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个小孩,鸣玉。」 景淮摇了摇头:「不可。」 「为何?」 「他并不是普通人,上京都城里的高官权贵,没有不认得他的,很容易就会暴露,反倒误事。」 花闻灯尚不知他的身份,奇道:「谁?」 景淮微微一笑,道:「姜氏子。」 花闻灯瞬间明白了,姜氏皇后的儿子,曾经的太子殿下。 「原来是他。」花闻灯惊讶了一瞬,随即又觉得理当如此,因为那小孩的相貌气质实在太过出众,「难怪,他这样的人物怎么看也像是个普通的宫人。不过你居然把他从宫里带出来了,皇帝竟然没有反应,他不找你要人?」 「皇帝可不想要他。」景淮说话时神色晦暗,「不过,我很快就会把他送过去,皇帝不想要也得要了。」 「谁?」门外廊下似乎发出了一道被撞的声响,花闻灯察觉之后立刻追过去,开门后一看,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眉头紧锁,来回张望,这时一只猫从樑上跃下,慢悠悠往外走,走了两步回过头对花闻灯叫了一声:「喵。」 花闻灯关上门,对景淮道:「是只猫。」 容时躲在房梁之上的一个死角中,看着关上的门愣愣出神,片刻,他抓着房梁盪了一个鞦韆,然后轻轻一跃跳到了地上,飞快地跑过转角消失。 ——不过,我很快就会把他送过去,皇帝不想要也得要了。 景淮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容时跑了一段路后又忽然停下,然后回过头去看来路。 「鸣玉,你在这儿干什么?」 引兰提着一小篮子大红冬枣从对面过来,看见容时十分惊讶,她走上前去拍了拍容时的肩。闪电之后雷声乍响,容时回过头,眼瞳中是极致的阴郁,在阴沉的天色和雷雨下,宛如一只野性未抿的凶兽。 第30页 就在容时回头的剎那,引兰被吓了一跳,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盛着红枣的篮子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几颗红枣蹦了两下然后咕噜噜滚进了雨中。 「你——」引兰咽了咽口水,「你怎么了?」 容时看了她一眼,然后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辜而又诡异:「是引兰姐姐啊。我没事。」 引兰被这一声姐姐喊得心里发毛。她壮了壮胆子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是有一点不舒服。」 「那……那你快点回去休息吧?」引兰方才被吓了一跳,此时心中不安,没有像往常一样亲切地关怀他。 「我得等一会。我要先去公子书房。」 「什……什么事啊?」 「不知道。」容时说,「公子让我申时去找他,说是有东西要给我。」 「公子好像格外喜欢你啊。」引兰蹲下去拿起掉在地上的篮子,一边捡四处掉落的冬枣,一边胡乱搭着话。 捡了两颗之后,引兰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从地上捡起枣,放进了她的篮子里。 她勐地抬起头,看见了容时和往常一样不怎么康健的脸色,以及一双纯澈干净的漂亮眼睛。 容时与她对视一眼,然后又沉默地捡起两颗枣,放进了那小小的浅底篮子里。引兰愣了一会,然后觉得刚刚自己大概是因为太累而出现幻觉了。 「我来吧,快到申时了,你快去吧,别让公子久等。」引兰镇定了许多,温柔说道。 容时点了点头,不再捡枣,拍了一下手上可能因为捡地上的东西而染上的灰尘,道:「那我先走了。」 再回到景淮的书房时,花闻灯已经走了,只有景淮一人坐在书房桌子边,似乎在处理政务。 因为连日来的暴雨,上京百姓做事的效率都变低了,包括官府的下属和官员,案头上都堆积了很多公务。 不过景淮在看的这一个案卷,并不是什么公务,而是三年前,姜氏谋反一案的卷宗。 第17章 三年前,景淮已经随师父离开了上京,姜氏谋反的案子他先前一概不知。从廷尉那里查看卷宗时也没想过其中会有什么隐情,只是想多了解一点,以知己知彼。没想到这一看还真的让他看出了奇怪的点。 卷宗上写着,戚洲将军告发姜家后,皇帝着人搜查姜家,搜出一叠姜枫和干国将军的通信,来来往往,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年。两人在最后的几封信里,约好了干国在八月举兵犯境,吸引离国大部分的兵马前去与他们抵抗,而同时,姜枫率领兵围攻皇城,取容氏而代之,事成之后,离国将奉上疆界往内五百里的肥沃之地,且十年之内不犯干国分毫。 此信一曝光,顿时引发民愤,调查这件事的廷尉宋禧让没废多少力气,就在城外发现了姜枫养私兵的痕迹。这一切顺利地有些过分,好像有人在那里准备好了证据,专门等人来取一样。 人证物证俱全,皇帝震怒,下令诛杀姜氏九族,一夜之间,姜府门前血流满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卷宗上的叙述简单,疑点却不少。 首先,据他所知,姜家养子戚洲和姜氏兄妹的关系并不好,缘何姜枫谋反这种极其私密又关乎大局的事会让戚洲知道?其次,既然姜枫养了私兵,为什么关键时候不反抗,要任由皇帝灭他满门? 这其中必定有隐情。 景淮看着卷宗陷入沉思,容时进来时,未来得及收好卷宗。 容时只扫了一眼,那些记录就一一映在他的脑海中。 景淮知晓他已经看见,也不急着收起卷宗,反而拉着容时的手把他带到桌子后面让他一起看。 记载这个案件的卷宗其实不是原版,而是景淮凭藉在廷尉衙门里看到的记忆,重新抄录的版本,上面的墨迹都还是新的。 景淮手指在卷宗上轻轻拂过,最后停在在了「戚洲」这个名字上。 「这件案子发生时,我不在上京。因而有许多细节我并不清楚。不过目前看来,疑点很多,或许你应该知道些许内情。」 景淮忽然眼眸一转,看向身边的容时,声音比刚刚低了两分:「太子殿下。」 容时猝不及防抬起眼睛,刚巧撞进景淮直接的目光中。他吸了口气,闷声道:「你早知道我是谁?」 景淮颔首。 「但我已经不是太子。不要这样叫我。」 景淮伸手,似乎想要揉一揉他的头,但半道又蜷起手指,将手收回。 他愿意奉他为君,自当恪守礼仪,不可冒犯。有些下意识的行为,还是今早克制,以免以后一个不慎,让别人瞧见了不好。 「没关系,很快就又是了。」景淮道。 容时平静地看着他:「所以你也不要我了吗?」 「怎么能叫不要?」景淮先是微微蹙眉,然后嘆了一声,道,「你在乱想什么,我怎么会抛弃你?只是换了一种相处方式而已,你为君,我为臣,我一样会对你好,也许会更好。」 「所以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景淮果断道:「当然不会。」至少在完成师父遗愿之前他都会留在上京,而留在上京一日,他就会照顾容时一日。 次日,反常的雷雨天气仍然肆虐着上京的土地,也搅乱了这座皇城的风云,各种扰乱人心的恫吓流言甚嚣尘上。比如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出现水患,上京皇城包括整个离国都会被水淹没。 第31页 上京一日乱似一日,百姓焦虑至极,上京城内发生了好几起官民斗殴世间。 下午,赵不离在城东的街口抓到了一个酷似神子的少年。少年吵吵嚷嚷说他不是神子,又骂又打,最后被赵不离一掌拍晕,扛回了神殿,再把他弄醒。见到神殿的温鼎大祭司后,他就一句否认的话也说不出来。 魏玉被押上明罪台,当众向神灵忏悔以平息神怒。据说当时魏玉声泪俱下,一句句罪己之言看起来无比真诚。漫天的大雨下,围观的群众一把伞挨着一把伞,密密麻麻挤满了街道。 当天傍晚,接连而下的大雨终于停了,压在上京天空的乌云散去。 这样的奇景,上京百姓往上数十代,大抵都是没见过的。一时间人人都被镇服,围观的百姓们齐齐地望向神像的方位,对着朱雀之神跪拜了下去。 之前由于流言而造成的恐慌一夜之间散去,人们对于神的崇敬又上了一层,一个月内,各地神庙的香火都开始旺盛,拜神的人络绎不绝。有钱的大信徒和大善人,都增加了一倍。 皇帝见不到七天,景淮就解决了这样一个难题,龙颜大悦,在朝堂上对立功的景淮大加封赏:封为曦华君,食邑七万户,另赏赐有大批美人和宝物。 晋安公阖府上下都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氛围,主子风光,这做下人的在外面也都脸上有光,更不必说,晋安公夫人还大度地赏赐了府中所有的下人,下人们得了上,嘴巴灵活的吉祥话说了一堆又一堆,直把国公夫人逗得一天都是笑容,那些沉闷的不会说话的也都磕了个头,祝了两句好。 婢女给国公夫人端上了一杯热茶,国公夫人端过茶用茶盖颳了两下茶,忽地转头问身边的婢女春雨:「人都赏到了吗?」 春雨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府中还有一人未赏。」 国公夫人问:「是谁?你没有都通知到吗?」 春雨忙道:「奴婢都通知了的。他是公子月前从宫里带回来的一个宫人,病了很久,公子许他静养,平日不让他在外面乱走,也不让人去打扰他,所以可能他还不知道。」 国公夫人怔了一会,而后恍然大悟,「哦,是他啊。我知道这个孩子。他现在怎么样,身体可好些了?请过大夫没有?」 「花神医在给他治病,听引竹说好了很多。」 半个时辰后,引竹见过春香,然后小跑进容时的屋子,对里面喊道:「鸣玉,夫人要见你。」 「公……公子?」 景淮瞥了眼引竹,道:「等一下。」 他得了皇帝的赏赐,因不爱这些俗物,便挑了几件样式不错的玉器珍宝拿来让容时挑着玩。 容时想到这些东西是皇帝的,便皱着眉把那些东西都推回了景淮那边:「他的东西,我不要。」 引竹瞧着那些流光溢彩的宝贝就挪不开眼,对于容时干脆的拒绝感到难以置信。 「你这都不要,每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容时冷笑道:「那一座城池未免也太廉价了。」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引竹无言以对,只是他是个俗人,看着那些珍宝还是挪不开眼。 景淮却知道容时拒绝的原因是皇帝,也知道这个孩子心中心结很深。他挥退引竹,微微嘆了口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因为他而躲避,你恐怕无处可躲。」 容时皱眉,似乎不大高兴。 景淮又道:「不过你也没必要躲,因为这些东西,迟早全部都是你的。」 「珍宝也好,皇城也好,国土也好。」景淮微微笑着,语气笃定似承诺,「都将是你的。」 「就算如此,我也不喜欢。」 容时的模样任性得像个真正的小孩,景淮不禁微微一笑,道:「不喜欢?那你想如何?」 容时扫了一眼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珠宝,不喜欢的东西,就应该毁掉。 但他没有说出口。 他想了想,道:「引竹说价值连城,那就卖了买个城池?」这话听着一派天真,容时的语气却平静得近乎认真。 景淮一时摸不透这小孩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笑道:「好了,你不想要就算了。走吧,母亲想见你,我陪你一起过去。」 容时待在晋安公府一月有余,却是第一次去见府中真正的主人。 国公夫人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三十多,梳着精緻的妇人髮髻,戴着金钗玉簪,耳边垂下了两缕刘海,一言一行皆是仪态不凡,贵气含而不露。 容时乖巧问好,抬起头偷偷打量景淮的母亲。 国公夫人见到容时后眼睛一亮,惊喜道:「这孩子竟长得伶俐漂亮,比淮儿小时候还要胜上两分,春雨,你说是不是?」 春雨心道,夫人的孩子她自谦可以,旁人若顺着说可就是脑子不好使了。她能成为夫人身边的大婢女,自然懂得该说什么:「公子幼时就是天人之姿,如今更是整个上京名门闺秀们倾慕的风流俊秀,依我看,是花开两朵,各尽其美。」 国公夫人笑道:「还是你这丫头会说话。我见这孩子面善,想是有缘分,春雨,把我那前日从朱雀神庙里求来的护身符拿来。」 「是。」春雨转入内院,取来一个绣着桃枝的锦囊。 国公夫人接过锦囊,对容时招手。 容时看了眼景淮,景淮对他点头,他便走了过去。 第32页 国公夫人道:「本来要赏你一些金银财务,但你这般人品相貌,那些俗物又哪里能配你。我听说你身体不好,正巧我前日去神庙祈福,多求了一个护身符,便赠予你,望它护你一世平安。」 容时怔愣片刻,看着国公夫人将那锦囊挂在了自己腰间,低着头道谢。 「这孩子真乖。」国公夫人夸道,而后又想了想,道,「总觉得很眼熟,似乎在那里见过。」 国公夫人一时没记起来她曾在宫里见过容时再小一点的模样,景淮进行了两句日常问候,岔开了话题。 又说了一会话,景淮与母亲告辞,带着容时离开。 走出国公夫人的院子,迎面走来一个丰姿窈窕,衣着微露的女子,含羞带怯地—— 「啊!」 摔了一跤。 她是皇帝赏赐下来的众多美人之一,景淮在她们一进府就让管家去与她们说明了他不会要她们,要么留在府中当婢女,要么可以去帐房处领银子走人。 其中几个领了足够安稳过完下半辈子的银子出府去了;几个选择留在府中当婢女——权贵之家的僕人,其实有时候比平民百姓要光鲜亮丽一些;还有几个,便如这个女子一样,想要与正得圣恩的公子成好事,谋个名分。万一运气好得了子,那便会母凭子贵,一步登天。 这样的诱惑,试问有几人能拒绝? 她抬起头看向前面不远处的公子,黛眉微蹙,眼中含泪。 第18章 这个姑娘有点懵。 因为什么呢?她早就听说晋安公府的世子身手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拿他前不久从疾驰的马蹄底下救出一个孩子的事来说,这件事由百姓口口相传,传到最后就带上了那么点传奇的色彩,譬如景公子天生神力,武功盖世,或为妖怪所变。 她当然知道事实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夸张,但是景公子伸手不凡,善舞刀弄剑这个是假不了的,她背后的主子是调查过的。 所以她对于景淮没有过来救她,她成功摔了跤这件事有点懵。 她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这会的眼泪也是真真切切的。因为真的疼,心里想到自己养了几年的柔嫩肌肤要磕出一块青紫,兴许还会破皮流血,她就心疼。 见目标对象沉默地看着她,她一边疑惑一边硬着头皮往下走剧情——拧着眉揉一揉脚踝,又揉一揉摔疼了的大腿,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自己的屁股,娇滴滴带着细微的哭腔低声唿痛。 任凭是哪一个男人,见了这样一个貌美性感的女子如此情态,都会生出恻隐之心。 她相当自信,于是泪眼朦胧地看向景淮。 「你是谁?」她看到景淮没有过来,反而是一个小少年近前来,又有点懵,虽然这少年也一副好相貌,但她是有任务在身的,而且也是有一点良知,不会去祸害还没长成的男孩。 「姐姐,你摔跤了。」 她懵懵懂懂地点头。 「疼不疼?」 「有……有点……」她瞥了眼景公子,对方仍然没有一点动静,反而一副无奈看戏的模样。 「呀!」她忽然惊叫一声,脚踝处骤然感觉到一片冷意。她赶忙抹了一把泪,低头去瞧,只见这少年把自己的曲裾掀了起来,女子柔嫩细腻的皮肤暴露在人前,脚踝处一块青紫高高肿起。 然后那块青紫处是一把冰冰凉的袖珍弯刀,刀锋锐利,泛着冷光。她吓得不敢说话,颤颤巍巍去看这小少年,感觉对方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小恶魔。 「花神医跟我说,肿成这个样子得消肿。」小少年歪着头,像考核的夫子一样问道,「你知道消肿最快的办法是什么吗?」 她茫然地摇头。 「是把肿起来的地方切掉哦?」少年对她笑了一下。 「我来帮你治疗吧,姐姐。」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少年举起了那把弯刀,慌张失措地道:「不!不用了!我不疼,一点也不疼……你别过来!啊!」她哪管得上扭伤,缩回脚立马就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跑得极快,好像身后有鬼一样。 容时看着她快速消失地背影,用陈述的语气道:「跑这么快,明明一点也不痛呢。」 景淮失笑道:「没想到我们鸣玉还有这么顽皮的一面,吓唬人这一点,颇有我少时风范。」 容时平静地把刀收入刀鞘。 他想,他并不是吓唬人。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就像一个受到夸赞而不好意思的腼腆孩子一样。 景淮上前去揉了揉他的头:「随身带着刀没什么不可以,但是刀剑无眼,要小心别伤了自己。」 容时抿唇,发出低低的鼻音:「嗯。」 「这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些人里,很多都是混进来的细作,我正愁怎么解决这些人。」景淮拇指划过容时乌黑绵密的头髮,说,「我应该怎么感谢你?」 「既然如此,我帮你把她们解决好了。」 景淮挑眉,垂着眼睛看向容时手中的弯刀:「你要怎么帮?故技重施?」 容时握着刀的手紧了紧:「也不是不可以。」 景淮摇了摇头:「不必,我自己的事会自己解决,你一个孩子,本不应该做这种事。玩玩闹闹可以,其他的,不如多读些书。」 第33页 容时低着头,轻踢了一下脚底的石子:「那些书,我看不懂。」 景淮这才想起他的学业耽搁了三年之久,就算记忆出众,但是理解方面可能会有问题,因而有点愧疚道:「是我考虑不周,有不懂的你可以来问我,我的书房随时欢迎你来。」 容时扬起脸,忽而弯起眼睛笑了起来,瘦小的脸上带着些弱气的冷白,在院子里的冬色之下愈发衬出一种清冷的。 景淮养了容时这么些日子,也没把人养出些肉来。容时依旧清瘦,眉宇之间萦绕着抹不去的病气。 「走吧。」景淮俯身牵起他的手。容时的手倒是养得好了不少,冻疮好了,伤口癒合了,手掌心握上去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一些热乎乎的暖意。 景淮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好像养个孩子也是不错的事。他忽然想,母亲属意的那宗婚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容时牵着景淮的手,穿行在府中迂迴的游廊里,寒梅暗香浮动,天色高远辽阔。 景淮将容时送回屋后,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隔日,他又命人送了好些珍贵的补品来,又隔几日,随着补品还送了一匣子书简,都是一些七八岁孩子的读本。 容时打开其中一卷看了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批註,或是解释字句的意思,或是寥寥数语讲了一则与之相关的趣事,语句诙谐幽默,用词简单精炼,富有童趣又不乏道理,一看就是此中高手,进可以写天下文章,退可以传道授业。 容时合上书简,小心放回原处。 引竹打趣道:「公子送你珍宝你不要,送你这些不值钱的简牍你倒是珍重。」 「值不值钱,端看的是在人心中的好恶。」 「你难不成喜欢读书?」引竹觉得奇怪,然后想起什么般恍然大悟,随即酸道,「我倒是忘了你过目不忘。像你这样的喜欢读书也无可厚非,说不定以后还能作出好文章。」 容时摇头:「我不喜欢作文章。」 「那你喜欢什么?」 容时想 了想,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迷茫。 「没什么喜欢的吧。」 引竹斜着眼睛看他,嘁了一声:「骗人的吧。你不就很喜欢公子送你的这些简牍?」 「我喜欢吗?」 引竹越发觉得奇怪,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容时,道:「对啊。喜不喜欢,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闻言,容时眉尖微微蹙起,沉默半晌,然后缓缓道:「你说得对。」 第19章 皇帝赏赐下来的美人景淮全都遣散了,隔天上朝的时候就被戚洲参了一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景淮居功自傲,不把皇帝放在眼中。 皇帝多疑,虽然没有当时发怒,但看向景淮的目光多了点别的意味。 「景卿若是不忙,几个皇子的课业总不好一直假手他人。卿需多多费心才是。」 这是要让景淮重新接手几个皇子的教导问题。景淮答应了下来。 下朝时,戚洲与景淮在宫道上撞见。戚洲冷哼一声,显然是还记着之前祭神大典时,景淮当中落他脸面的事。 景淮依旧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似乎他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没给他一个眼风,转道去往含章殿的方向。 含章殿内,又不知谁得罪了三皇子,正被三皇子身边的宫人压着打。 旁人则仿佛习惯了似的,木桩似的杵在一边,眼睛里刻着麻木。被打的那人蜷缩成一团,趁着拳脚的间隙还要跪起来求饶。 景淮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点眉,上前去拦住正在动手的两个宫人:「住手。」 三皇子正看热闹看得高兴,见他们停了下来,本能地就要发怒。 「景先生?」三皇子见是景淮,把即将出口的脏话吞进了肚子里。 但其实,他也没把景淮太当回事。他是皇子,愿意听夫子的教诲是他礼仪好。面对一个夫子,他自是不惧,哪怕这个夫子是皇帝钦点的。 景淮淡淡看了一眼三皇子,转身问距离最近的一个宫人:「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宫人是隶属含章殿的,既畏惧三皇子的势力又不敢得罪前朝声势正大的景淮,结结巴巴地陈述了一遍刚刚的事。 原来今早皇帝考核了三皇子的课业,结果三皇子一问三不知,被皇帝怒斥,心情正烦,刚好这个被打的这个人做事一向不大伶俐,撞枪口上了,被三皇子拿来撒气了。 「景先生,本皇子教训一个犯了错的宫人,你也要管?上次就从本皇子这里带走了一个,今天莫不是还想带走一个?」三皇子阴阳怪气道,「景先生干脆把整个皇宫的人都要走算了。」 三皇子见景淮有意要插手这件事,想起景淮之前就带走了容时,这次又来。他气还没撒干净,说话就没过脑,把钩月夫人叮嘱他要礼待景淮,博得青睐的话都丢在了脑后。 景淮也想起这一桩事,余光瞥见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心中蓦地无名火起。 他刚捡回容时的时候,容时身上就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 当时第一次看见这些伤的时候,景淮心里其实没多大感觉,世上可怜人千千万,他又并非圣人,这个救,那个心疼,他怎么忙得过来。他把容时带回家已经是破例的行为。 只是,此时此刻,景淮却因为地上这个伤痕累累的宫人联想到了容时,心中闷闷。 第34页 景淮声音冰冷:「三皇子教训宫人,景淮自不干涉。景淮才疏学浅,也教不了尊贵的三皇子殿下。」 他本来就对当夫子没什么兴趣,当即甩袖就走。大皇子见势不妙,劝三皇子道:「三皇弟还是去把夫子请回来道歉吧,以免父皇又生气。」 三皇子给了他一记白眼:「你一个婢生子,焉敢管我?」 大皇子被怼得一愣,随即沉默地走开。他转头看向门外,目光里满是担忧。 回到府中,景淮先去书房处写了一折辞呈,然后召来门口的僕人,问他一些府中最近发生的事。 马上就要除夕,府中除了比平时忙碌一些也没有别的特别之处。 景淮又问容时如何。 僕人回道:「他今日又读了一整日的书,甚是勤奋,药也按时吃了,只是偶尔还咳嗽。花神医说不碍事,少吹些风就可以。」 景淮点点头,他最近在追查三年前姜氏谋反的案子,比较忙,没什么时间去看他。但想到今日含章殿发生的事,他忽然想现在就去看看这个孩子。 他走进容时的屋子时,容时正在窗前读书。少年笔挺纤瘦的身影映在窗外寒冬的景色里,皮肤冷白,一瞬间给人一种几近透明的错觉,好像不是这世间的人。 安静,用功,又乖巧懂事。景淮蓦地心一软,走上前去,温声唤道:「鸣玉。」 容时眼睫一动,目光自书卷之中移开,看向面前这个数日未见的公子,眼中藏着一点隐晦的哀怨。 他只看了一眼景淮就撇过脸,闷声道:「你来了。」 光影落在他的身上,描摹着他清瘦的轮廓。景淮上前握住他的手。容时的手背之上还剩一道浅淡的疤痕,又细又长,但因为伤得深,现在还没好。 景淮的拇指在他手背上这道伤痕旁轻轻摸了一下:「怎么了?谁让你不高兴了?」 容时视线落在窗外,没吭声。 景淮难得被冷落,尤其还是被这个自捡回来就很黏他的小孩冷落。他摸了一下鼻子,也知道最近因为忙,没怎么顾着这孩子。 莫名感觉理亏,景淮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绕过桌子,走到容时身后去看他读什么书。 「怎么不看我给你送来的书?」 容时握着的这卷书简上没有任何批註,并不是景淮前些日子送来的。 「看完了。」容时沉默片刻,终是回了他一句。 景淮竟然少见地感到了惊喜。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讨好似的说:「那一匣子书可不少呢,你都看完了?」 「嗯。」 「可有不懂的?」 「没有。」 景淮一噎,然后又自我解围道:「也对,那些书该写的批註我都写了,鸣玉这般聪明,肯定都懂了。」 写批註其实是相当费工夫的一件事,景淮为此熬了一宿。他没说,不代表容时不能猜到。 容时方才嘴角一直抿着,成一条僵直的线,此时终于稍稍放松了一点。 景淮观察着他的表情,心道可算是有点反应了。 「看了许久的书,也应当放松一下。我等会有事要出府一趟,要不然你同我一道出去?」 容时没忍住看向景淮,眼睛里都写着心动。 景淮哑然失笑,瞧着他,眉梢都是笑意:「去披上斗篷,咱们走吧。」 御书房内,三皇子跪在中间,皇帝在他面前来回踱步。钩月夫人听说了这件事,匆匆忙忙地赶来。一看见三皇子跪在地上就焦急地不行,几步过去跪在三皇子的身边,将三皇子揽入怀中,哭道: 「陛下,这地上冰冷,皇儿年幼,怎么受得住。」 她声音细且媚,哭得梨花带雨,皇帝头疼得揉了揉眉心,再一看三皇子不成器的样子,烦躁地挥了挥手:「滚出去。」 旁边的张望德眼观鼻鼻关心。 回回都是如此,皇帝一教训三皇子,钩月夫人就护心肝似的求情,也不想慈母多败儿,三皇子越发骄纵也不是没道理的。 皇帝其实也是一阵一阵的,不见得对这几个皇子多上心,最开始的时候几个月也不曾过问皇子们的学业,只当他们都是好的。 哪晓得前年一次心血来潮,去考教皇子们学业,竟是大失所望。 「朕怎么生出你们这些蠢东西。」 后宫的妃嫔一一噤声,明明陛下考教的内容都是深奥地远超皇子们的年纪,但她们哪里敢说。 只有钩月夫人,仗着家世和宠爱,把实话说了出来。 「这文章寻常人家的孩子十五六岁才学,几位皇子年纪最大的也才十岁,对他们来说确实是有点难,还需些许时日才能读透。」 「很难吗?」皇帝皱眉道,「我怎么记得容时七岁就已经会写这篇文章的评文了?」 妃嫔们闻言皆是脸色一僵,面面相觑。 陛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废太子还能有翻身的一天? 钩月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等皇帝一走便对着三皇子大发雷霆,骂他蠢笨没用。 三皇子受了气,便命贴身伺候的小宦官去冷宫找罪魁祸首撒气。便是从这时起,三皇子就养成了一有不如意的事就去欺负容时的习惯。 不过两年来,皇帝多少也对其他皇子们的资质有了数。只是这一有数,心里难免就更加暴躁。 第35页 容时是个出色的孩子,奈何有一个那样的母亲,偏偏他还与他的母亲长得那样相似,竟是找不出半点与他相似的地方。 姜氏谋反一事,疑点颇多,皇帝自是知晓。光凭藉一个廷尉的调查,他不可能就作出灭人满门的事。 他失去理智的原因,实则源于另一桩事。 姜氏兄妹的确暗中通信多年,且屡屡私会。本以为是皇后思家,兄妹二人叙旧没什么不妥,他自诩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皇帝,但对皇后的这点通融和信任还是有的。 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作出私通这等事。 偶然撞破他们的帝捏碎了手中本欲赠给皇后的一枝兰花,站在阴影里看他们一边云雨,一边互诉衷肠。 这才知道,他们并不是亲生兄妹,姜枫是姜家从旁支抱来的孩子。 这旁支旁了几代,早已穷得揭不开锅,打了几次秋风后惦记上姜家的财富和姜家人的心善,把尚且年幼的孩子託付给姜家后消失了。 姜家怜爱姜枫,认为稚子无辜,也因为稀薄的血缘关系把他当成了亲生孩子来养。日久月深,除了姜家几个老人,也无人知道,姜枫不是姜家的亲生孩子。 姜枫幼时受人恩惠,长大后却惦记上了姜家的闺女,诱得姜蘅委身于他。他许诺会娶姜蘅为妻,却不料第二天等来了一道封后的圣旨。姜蘅被封为皇后,姜枫也不再提娶她的事。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皇帝可以把以前的事当做没发生,只杀姜枫一人。结果他们二人又说起这些年来苦楚和恩爱,竟是一直暗中偷情。 太子容时的生身父亲是谁,也因此变得不确定起来。 皇帝隐没在暗处听了许久,听得额头青筋暴起,最后竟然奇蹟般地忍住了。只是最后杀姜氏满门的时候,穿一身便服,压着皇后去亲眼看。 姜府变成了刑场,门口的一辆马车内,姜氏唯一存活的皇后被绑在车内,被皇帝捂着嘴锁在他僵硬的怀中,不断地流泪。 「阿蘅,这便是你不忠的代价。」皇帝冷笑着在皇后耳边说,「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废后。只是你这辈子,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只能在深宫里,在床榻上,只能看我一个人,再没有姜枫,也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打扰我们。」 皇后绝望地闭上眼睛,最后趁人不备,自杀在深宫。 她自杀后,皇帝的脾气便越来越暴躁。他本欲杀了容时这个野种,但看着那与皇后八分相似的脸,他没能下得了手,最后干脆把他丢在了冷宫不闻不问。 想起这些往事,皇帝把书案之上的东西全部扫在地上,咚咚的响声混合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声音先后响起。 皇帝指着跪在地上的钩月夫人:「你也给我滚。」 皇帝的眼睛是病态的红,钩月夫人吓了一跳,不敢正面面对盛怒的皇帝,逃也似的退了。 张望德嘆了一口气,暗道今天又将是胆战心惊的一天。 第20章 皇城的街上,哪怕是战乱时代,也相当的繁华热闹,像是一座世外之城。 当然,这是错觉。上京是离国的都城,是权利的中心,也是经济和文明的中心。 这里云集着离国各行各业的大风昌盛。光是东街,就有三家私学馆,但凡有些能力的家庭,都会把孩子送去读书,以求精神层次的薰陶,修身养性。还延伸出了酒肆文化,高才名士们汇聚于此,清谈聚饮,或手谈一局,收穫雅兴,或高谈阔论,收穫志同道合的友人。 当世离国最出名的酒肆,就是会贤堂。当初景公子就是在会贤堂大谈治国变法之道,又分析四国局势,引来阵阵喝彩,随后又与众名士辩论,其才华和机敏让无数人折服,甚至会贤堂的主人,也称景公子必将大出于天下,景公子自此声名震动。 容时随景淮随意进入一间酒肆,坐上就有读书士子们谈论景淮。 被谈论的主角此时却没有在思考天下大事,而是在为了一个孩子发愁。 酒肆内摆满了两排绿玉长案,以纱幔隔开。景淮正和容时在长案两旁相对而坐。 长案上摆满了水果点心,还有甜酒。 这甜酒乃是离国的特产,香甜可口,喝后舌底生津,令人回味无穷,小孩子最是爱喝。但这种甜酒盛于民间,皇宫少见,景淮料想容时没喝过,便与他上了一壶。 谁料容时看着沉稳似大人,但酒量实实在在不好。这甜酒几杯下肚之后,容时竟然醉了。 容时的眼睛微眯,水润的眸光在浓密睫毛的衬托下,无辜而茫然。他一向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也变得红润起来。 他双手捧着桌上刚倒的一杯酒,景淮的手则按在他的手上。 「不可以再喝了。」景淮再次道。 容时秀长的眉微微蹙着,语气软糯,听着竟似撒娇:「我就再喝一杯。」 平时冷冷淡淡就算是喜欢也不轻易表露的小孩,这样的撒娇是真的要人命。 但景淮坚决不再被他欺骗,头疼道:「你这是第几次说这话了?」 容时眼睛眨了一下,长睫轻扇,委屈就露了出来。他拿这样的眼神把景淮看着,景淮立刻就丢盔卸甲地投降了,挪开手道:「罢了,你喝吧。」 容时端起酒杯,酒香清冽,带着特殊的香甜,透明如宝石的蓝色液体汩汩流进少年的嘴里,顺着他的唇滑出一点。 第36页 他头略歪,弯起眼睛一笑,将唇边的酒渍舔舐干净。 景淮:「……」这孩子喝醉了差别好大。 「好了,别再喝了。」景淮将剩下的酒拿开,放到长案底下。 容时扑过去抢酒,酒没抢到,人先失去平衡跌了一跤,正正跌在了景淮的腿上,眼睛却看着那酒壶,似乎还想再喝。 「还想要……」 景淮按住不安份的少年,少年自幼习武,看着瘦弱,实则不像普通孩子那样容易制服,景淮不得以用双手抱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同时按住他的身体,将他固定在怀中。 「好了,鸣玉乖,我们明日再喝可好?」 容时仰头拿醉眼看他,撇嘴道:「骗人。」 「你明明在想,以后一定不让我碰一滴酒。」 景淮:「……」 「太过分了。」容时嗓音带着几分醉意,绵软如稚子。 景淮头疼不已,他的确是这样想的,没想到容时居然直接说出来了。 容时聪慧,善于察言观色,景淮是知道的。只不过平时容时都是把观察到的东西放在心里,不会说出来。但他这一醉,好像什么顾忌都没有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花闻灯说这孩子心事重,若是发泄一二,可能对他的病情有利。 景淮无奈地嘆了口气,顺着他道:「是我的错。我许你喝,但我们做个约定,以后要喝的话,一日一杯,可好?」 「不好。」 「……」 容时伸出两根手指,与他讨价还价:「两杯。」 景淮沉默,容时巴巴地盯着他看。 片刻后,景淮哄道:「行,就两杯。」 容时咧开嘴笑了,脸颊在他衣服上蹭了蹭,如同幼猫一样。 景淮本来还觉得醉酒的小孩很令人头疼,这一番亲近却是让他心都化了。他垂眸看怀中的孩子,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在自己怀中靠得舒服一些。 不知是酒劲上了一层,还是调整后的姿势太舒服,容时终于安分了一点,不再瞎折腾。 他静静靠在景淮的胸膛上,微微打了一个酒嗝,眼皮耷拉了下去。 眼看容时醉酒了就要睡,景淮怕他着凉,用一旁的斗篷裹住他,丢下一锭银子,将他抱起,径直出了酒肆。 「景大人带孩子很熟练啊。」 出门口,景淮迎面撞上一个人。 「景大人上任以来,官职升得快,实绩没做出一点,带孩子却进步神速,看来景大人在这方面独有天赋啊。」 景淮眼风一扫,就看到戚洲抱臂倚着柱子,面带讥讽。 「戚将军。」 景淮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名字,耳侧便响起金属摩擦的声音。 他诧异地转过视线,看见本来醉倒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指向了戚洲的脖子,速度之快,让戚洲都没来得及躲避。 容时还醉着,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不是生命的危险,而是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的危险,以及一种被打扰的不悦。 景淮瞥了眼自己腰间空了的剑鞘,又看向拔剑极其熟练的小孩,默然半晌。 戚洲脸色一变,不敢乱动。 这孩子一看就是训练过的,此时又喝醉了,眼睛里的神色看着平静,实则有一种天真的残忍。就像小孩子天真地撕裂蝴蝶翅膀一样。 保不齐,他一个乱动,容时就刺穿了他的喉咙。 戚洲咽了咽口水,颤声对景淮道:「景公子,你不会要纵容你家孩子谋杀朝廷重臣吧?」 景淮笑了一声,笑声中的轻视让戚洲脸色青白交加。 戚洲正欲发作,就看见景淮腾出了一只手,覆在了容时的握剑的手上,带着往下压。 景淮对容时道:「怎么把手伸出来了,冷不冷?」 戚洲:「……」 他想说景大人你这样养孩子会把孩子养歪的,但是对上容时看过来的眼睛,莫名地抖了一下,扭头就走。走到一半才恍然发觉不对,他堂堂一个将军,怎么被个孩子吓住了? 但走都走了,再回去找场子徒惹人笑话。他冷哼一声,进了一间雅室,唤侍儿上好酒好菜,闷头痛饮。 「总觉得那小孩有点眼熟。」戚洲皱着眉思索片刻,未果。 又饮酒片刻,他想起了记忆中求而不得的人,他自小恋慕姜家嫡女姜蘅,但姜蘅对他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戚洲愁眉苦脸地思念半晌,脑中忽然勐地串通了什么。 刚刚那个孩子,与姜蘅幼时颇为相似。 他错愕地自酒杯中抬起头,探出旁边的窗户看过去。 停在酒肆门口的景府马车早已不见。 回到府中,景淮将容时带回自己房间,将他放坐在床上,一边替他褪了鞋袜,一边命府中僕人去煮醒酒汤。 那侍立在一旁的婢女看着景淮的动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一向凛然不可侵犯的公子竟然在伺候人脱鞋子!这个场面太过魔幻,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早就知道公子特别宠爱这个新入府的少年,没想到竟然宠到了这个地步。 景淮见他吩咐后没人应声,转头轻斥道:「你没听到我的话?」 侍女恍惚回过神,连忙请罪然后出去煮醒酒汤。 这厢景淮替容时褪了鞋袜,将他完全抱上床,又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他的腿上,正要退开两步就被拽住了衣袖。 第37页 他动作顿住,容时便进一步握住了他的手:「你要走了么?」 「没有,我不走。」 「又骗人。」 「……」 容时可怜兮兮地望着景淮:「你每次来看我,最后都很快就走了。」 景淮吸一口气,没能止住心肠便软的趋势。他在容时旁边坐下,反握住他的手道:「这下信了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我不走。」 侍女端着醒酒汤进来时,就看见公子和少年执手而坐,各自无话。 「公子,醒酒汤。」 「端上来。」 景淮从侍女的盘子上端起汤,对容时道:「喝点,免得醒来头疼。」 好在容时酒后虽然性子便黏人了点,但不吵不闹,总体上还算乖巧。 景淮餵他,他便喝。就着景淮递过来的一勺勺醒酒汤,他很快就喝了个干净。 侍女是第一次见公子服侍人,整个人都一愣一愣的,见公子手里的碗空了,连忙上去接过来退了下去,另一边等候的侍女则捧着漱盂和茶盘走上前来。景淮便低声提醒容时盥手漱口,容时一一照做,困意袭来,他便要睡,又怕景淮走了,抓着景淮的手不肯放,眼皮打架也不肯就这样睡了。 他拿眼角余光去瞅景淮,也怕他忽然恼了,嫌自己烦。 这般小心翼翼的试探倒叫景淮无计可施,只得应承他:「睡吧,我不走。」 温柔的语气让容时放下心来,用正眼看他。 景淮笑着问道:「怎么,可瞧出什么来了?公子这回可骗你不曾?」 容时迟疑道:「应该没有。」 景淮一时无言。他还道是容时真会察言观色,能从细微之中看出人的本意,却原来皆是不信。 他嘆了一声,对容时道:「信我,可好?」 容时垂首无言。 过了许久,他点了点头,依言睡下。 第21章 离国子民过年,习俗和大陆上其他国家大同小异,年夜饭,守岁,压岁钱……要说不同的,就是祭神,每个国家都有他们的守护神,祭拜的神当然不一样。 除此之外,离国还有一个相当独特且浪漫的习俗。 离国人尚武,把习武当做了和诗书礼仪一样的必修课,让孩子们从小去学。便是穷苦人家,拿着树枝也能舞一两招。 由此而衍生出来的习俗自然是别人没有的。他们会在新年来临之际,由家族里面武艺最好的少年或少女穿着华丽的衣裳,伴随着乐曲舞剑,剑舞的种类繁多,但目的相同,都是为了「悦神」。 于是,旧年的最后一晚,整个离国处处都是少年少女的悦神剑舞,如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随着乐声绽放,在城中的各处绽放出最动人的华姿。 晋安公府理所当然的是世子景淮担任「悦神」这一任务。他换上华美的衣裳,握着一把锋利清冷的宝剑,在庭院中凌厉又优美地起舞。 容时看得捨不得转眼,耳边传来府中僕人小声的惊嘆:「若论悦神,恐怕没有哪一个比得上我们世子。」 的确。容时默默地补充。 悦完神,赏完舞,整个府中的人都各自散了。景淮随父亲和母亲守岁,又想起容时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便命僕人把容时带了过来,同他一起守岁。 容时跨进屋,礼貌地和景淮的父亲以及母亲道了一句新年安康。 景淮笑眯眯瞧着他,把他揽在身边:「鸣玉,来,陪公子一起守岁。」 子时,更夫的打更声响起,守完岁,耐不住困意的老人就先去睡了,余下的年轻人难得有一个不被管束可以瞎玩闹的机会,都如同脱缰的野马似的敞开了玩。 容时身体不好,被景淮也提前送了回去。 快到四更天了,远处街上还能听到烟花爆竹的声音,热闹非凡。 容时浅眠,没睡着。 他摸了摸枕头下羊皮红封,那是景淮给他的压岁钱。 他本不想要的。他又不真的是景淮的孩子。但他没法拒绝,景淮笑吟吟给他红封的时候,揉着他的头,跟他说要快快长大。 尽管这只是大人对小孩子最普通不过的祝福,容时还是听得心嘭嘭直跳。 过了年,他就能说是十三岁。按照离国的传统,男子十六成年,他还有三年就长大了。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从他住进冷宫后,到现在,三年不也很快就过去了? 容时睡得晚,因为景淮特意嘱咐过,早上别叫他,让他睡到自然醒。所以第二天上午他睡醒时已经天光大亮。 他没看到景淮的身影。 按惯例,景淮应当是进宫面圣了。 往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曾在大年初一接受过朝臣的跪拜。他问了一下时间,估摸了一下景淮还有好几个时辰才能回来,盥洗漱口之后,他就去看书了。 他过目不忘,又一目十行,书其实不经看。因而他从小就是什么书都看,四书五经,兵法,诸子百家的着作,史记、地理志,甚至是杂文怪谈,鬼怪志异,他都看。 过了晌午,府中忽然热闹起来。 原来是皇帝下了一道赐婚圣旨,赐婚的对象是景淮和二公主。 离国百姓家中,齿序是分开排的,皇室也是如此。大公主十六,已远嫁干国和亲,二公主十三,未及笄,但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 第38页 一时间,景淮又成了上京人人艷羡的对象。年幼时深受太后宠爱,太后薨逝后又被魏先生收为弟子,六年后一回上京就才名惊艷四座,被帝王青睐,如今还尚了公主,真真是羡煞旁人。 晋安公府里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又逢大年初一,晋安公夫人又赏了一遍府中的僕人,还是往年双份的赏。 引竹把得到的赏揣进怀里,兴高采烈地蹦进了屋子里,一抬头就对上了容时冷冰冰的脸,身体霎时就僵硬住了。 「怎么啦?谁惹你了,这脸上都要结冰了,看着比这寒春还冷。」引竹说完为了缓和气氛还搓了搓手臂,做了个搞怪的动作。 然而容时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引竹莫名感觉到了危险,他退开一步,试探道:「那啥,夫人赏赐的东西我放你桌上哈。」 见容时没回应,引竹飞快地放下东西,熘走了。 他其实最开始对公子带回来的这个少年很好奇的,但他生性爱闹,与性格乖僻的容时实在相处不来,渐渐的也不爱找他玩了。 至于一开始要同容时齐心协力争夺赵不离赵不弃兄弟俩的地位的「铮铮誓言」也几乎忘干净了。 他料想容时得公子宠爱,自不会在意他的亲疏,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就交了新朋友。 容时看了一会引竹离开的方向,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 他平静地收回视线,没有看桌上的赏赐一眼,坐在书案前重新开始看书。 二公主容筠,生母王美人是皇帝潜邸时期的老人,早年受过宠,后来皇帝封了皇后之后,与其他妃嫔一起渐渐受了冷落,但因为膝下有女,日子过得也还算可以,平平淡淡,不参与争夺,也不会被其他人欺凌。 容筠也是为数不多的,在容时悲惨时愿意相助一二的人。 或者说,除了管冷宫的那个老太监之外,也就只有容筠一个人了。 虽然作为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她并不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王美人也屡屡告戒她不许她去接近容时。但容筠也的的确确在容时濒临绝望的时候,给了他一点微弱的曙光。 容时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眼睛垂下似乎在看着书简,却又冷冷淡淡,好似什么也没能入他的眼。只有那无意识蜷曲的手指昭示着主人的心情似乎并不平静。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看向未知的方向。 他明白了。这个世界,实力和权势才是最重要的,没有这些,讨厌的人他毁不掉,喜欢的人他得不到。 他绝不允许景淮被任何人碰触,成亲就更别想了。 至于办法…… 有除了比杀掉容筠之外,更一劳永逸的办法。 影十六的伤养好了,虽然尚未完全痊癒,但是已经不怎么妨碍他的日常行动。 他进宫向皇帝禀告那天潜入晋安公府观察到的结果。 「景淮半夜不睡守着废太子,且观其言行似乎格外重视废太子,背后恐有阴谋。」 皇帝眯起眼睛问道:「什么阴谋?」 影十六低头,平静说出了四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字:「姜氏之祸。」 「啪」的一声,皇帝重重扔下了手中的一卷竹简,竹简砸在书案之上爆发出震人的响声。 张望德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地后退两步,将自己隐在暗处,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影十六却没什么反应,他低着头,身板跪得笔直,似乎无愧于心——他说的都是实话。 皇帝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正在盛怒之中。 这时,门外传来内侍的传报声:「景大人在殿外求见。」 张望德瞧了一眼他的小徒弟,暗自抹了一把汗。心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哟,一个个的不好好过年搁这里酝酿风暴。 「让他进来。」皇帝压下怒火道。 内侍退了下去,不久后,景淮跨入房门,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影十六在景淮进来之前已经消失,御书房内只剩皇帝和一个内侍,气氛安静得诡异。 皇帝先开口问:「何事?」 景淮回道:「臣是来请皇上收回成命的,关于二公主与臣的婚事。」 皇帝看了眼在他面前仍旧不卑不亢的景淮,冷笑一声,道:「昔年,太后宠爱晋安国公夫人,后爱屋及乌,对你也是多般爱护纵容。你此番回京,朕重用于你,对你寄予厚望,许你诸多特权。你却仗着太后和朕的宠爱横行无忌,不把皇室的规矩看在眼中。拿着太后赐予你的令牌带走了宫中之人,上次祭神大典,朕让你带那人来见朕,你没带,如今朕将女儿赐婚于你,你又来推辞——景淮,你真当朕不会加罪于你?」 景淮回道:「陛下,臣绝无此意。只是二公主年纪尚小,又乃天潢贵胄,不应当委屈自己下嫁一个年纪比她大半轮的人。或许,陛下也可以问一问二公主的意愿,是否愿意下嫁于臣。」 「朕的女儿,朕还做不得主?」 景淮解释:「姻缘需要讲究缘分,倘若没那个夫妻情分,成了一对怨偶,委屈的还是二公主。」 皇帝本意就是想用二公主的婚事牢牢牵制住景淮,当然就从没想过子女会不会委屈。大公主远嫁干国和亲,难道不比二公主委屈?当初大公主哭哭啼啼一整宿,最后还不是被送上了花轿? 第39页 身在皇室,本身就有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作为皇室的公主,她的婚姻,若是太平盛世,皇帝也就由了她,可如今离国皇室外有其他三国虎视眈眈,内有神殿掣肘,加上朝廷官员各自心怀鬼胎,皇帝焦头烂额,血气亏空,又怎么能给公主这样一个奢侈的婚姻自由? 「夫妻感情,需要培养。景卿文武双全,风流俊秀,便是大阿筠六岁又有何妨?再说,六岁的年纪也并不大,先帝与太后便差了十岁,太后可曾委屈过?朕比皇后大了八岁,又可曾……」 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望德把自己缩在阴影里,大气不敢出。果然,片刻后,皇帝眼睛里浮现出痛苦和愤恨,暴戾的情绪很快蔓延开来。 但他在努力压制着。近些年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却极少在朝臣面前展露。 朝臣们只知道皇帝脾气不好,却不知道不好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景淮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的反常。 权衡过后,景淮认为此时不宜再继续说下去,既然无法和平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只能用别的办法了。对于景淮来说,掌控他的婚事和掌控他的人身自由一样,决不可原谅和妥协。 皇帝此刻头疼病又犯,脸上的表情接近暴躁的边缘。 晋国公府在朝廷权势很大,景淮又是师出名门,他的能力,在解决前段时间的谣言一事上,已经露出了冰山一角。这样的人倘若不能收为己用,那就只能除掉。 如果景淮再拒绝,那么皇宫里的影卫,就会让景淮永远留在这个地方。 「行了。」皇帝闭上眼睛,似是不欲再讨论这个话题,「太后想必也不愿意你与阿筠成一对怨偶,朕也没让你们立刻成亲,只是定下一桩婚事而已,三年后成亲,你与阿筠也可以趁此机会培养感情。」 景淮抬起双手,在上方交叠,对皇帝行了一礼。低头的瞬间,他的神情被湮没在手臂投下的阴影里。 「臣,告退。」 景淮的声音平静如常。 第22章 元宵节这夜,皇帝诏令景淮进宫赴宴。 接到天子使臣的传来的诏书时,景淮正在与花闻灯对弈,不是正经的对局,而是教学似的,一边下棋,一边同坐在旁边的容时讲解棋道。 花闻灯瞥了眼在旁边候着的传诏的宦官,知道这棋下不下去了,便搁下手中的棋子,对景淮调侃道:「我想,二公主也一定在席,藉此机会让你们二人培养感情。」 「砰」的一声脆响,花闻灯被吓了一跳。他转过头去看,发现容时正冷冷看着他,手指上压着一颗雪白的棋子。 刚刚就是这枚棋子被容时勐然下在了棋盘之上。 花闻灯好笑道:「这小孩有点意思,年纪小,脾气却大。」 景淮已经起身,本来正欲随着传诏宦官走,听见这话将头略偏,看想容时。 容时动作一顿,然后云淡风轻地收回了还放在棋子之上的手,正坐如松,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回视景淮,满眼无辜。 景淮不禁微微一笑,对花闻灯道:「我可不同意你的说法,我们鸣玉多乖啊。」 花闻灯回想了一下刚刚容时暴戾阴郁的表情,第一次怀疑景淮眼睛瞎了,或者自己眼睛瞎了。 「你是认真的?」 景淮笑笑,转而对容时道:「今日是你生辰,且等我回来,送你一个礼物。」 容时看着景淮随着宦官出了门,眼里的温度渐渐褪去。 花闻灯捡起棋盘上的残局,道:「来,我们两接着下棋,你家公子啊,见未来妻子去了,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啰。」 噌的一下,容时站了起来,冷冷道:「不想下。」 花闻灯错愕地看着容时转身离开,撩起竹帘就出了门,干脆得毫不留恋和在意。 他张开手臂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明一表人才的模样,他却有点怀疑人生:「我这么不讨小孩子喜欢?」 容时回到房间,仰躺在床上,看着角落某处发呆。半晌,他坐了起来,拿出了那把自己贴身携带的小弯刀。 刀身冰冷,出鞘的瞬间,震音隐隐,宛若凤吟细细。 这把刀饮了太多人血,通身泛着一种诡异的清冷幽光。 就同容时他这个人一样。 他身在人间,心却早已入地狱。他是行走在人世的恶鬼,如今却妄想占有人世的东西。 容时垂眸看着那把刀,然后在自己的腹部刺了一刀。这刀仿佛有了灵,知晓自己饮了主人的血,竟呜呜悲鸣起来。 容时失了血,头开始发晕,唇色由浅淡的红渐渐变得惨白如骨。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给容时送药的婢女准时出现。她在门外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推开门看见屋子里倒在地上的容时时,手上的东西全部洒落在地。 「花神医!」她立刻转身跑出去,急声大喊。 容时按着胸口的伤,微微睁开眼睛。 宫宴的地点在皇宫内一处广阔的园子里,园中曲水环绕,辉煌的灯笼成串的挂在枝桠上,高低错落,雅趣横生。又有红衣舞女在水中一块小洲之上轻歌曼舞,高位的官员各自和往来相熟的同僚谈笑。 见景淮出现,一名早已候在入口处的宦官忙上前相迎,一路引着景淮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懒散地坐着,两名婢女肃立在其后,张望德站在下侧等待听令。 第40页 另有一位豆蔻年纪的少女端坐在侧席,眉目俊秀,温柔沉默。 早前景淮得到了一幅画,乃御用画师给二公主容筠所画。因而景淮一见便知,这名少女就是二公主。 除了二公主之外,其他的皇子公主也都列席在坐,旁边各有数名婢女宦官伺候,锦衣玉食,娇生惯养。 又有谁知,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还有萧瑟凄清的冷宫,有人孤苦伶仃,衣食不全。 景淮与二公主见过礼,在皇帝开口之前道:「陛下,臣有要事要奏。」 皇帝摆了摆手道:「今日佳节,不谈政事。」 「请陛下恕罪,兹事体大,臣不得不奏。」 皇帝静静地看了景淮片刻,而后端着语气说道:「说吧。」 景淮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简,张望德上前将这书简拿给皇帝。 景淮安静地原地,等待着皇帝看完。 筵席上的人此时仍在各自宴饮,但都分出一点注意力默默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他们都在猜测景淮在这宫宴之上会上奏什么事,好奇心牢牢地抓住了他们。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皇帝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蓦地,四下皆敛声屏气。 皇帝语气里携着薄怒:「景卿何意?」 景淮神色未变,陈述道:「三年前,有人告发姜皇后伙同其兄姜枫谋反,此事疑点众多。臣恐陛下遭奸臣蒙蔽,故而朝干夕惕,暗中搜寻,果然天不负有心人。」 「住嘴!」皇帝怒喝。 景淮却似没有听见,继续说道:「第一,姜枫养私兵,据臣查探,这些私兵数量不过三千,按姜府的爵位来看,这在先帝规定的府兵数量之内,不曾逾矩;第二,姜枫与敌国将军通信,臣看过那些封存的信件,也翻阅过姜枫在政时的文书,两者的字迹的确相似。臣的老师擅长书法,臣不才,尽学得老师本领的一二,但却瞧出,这字迹之中微末的不同。这些信件乃是有人要故意诬陷姜枫而伪造的。」 顿了顿,景淮在皇帝的盛怒之中给出了他的结论:「所以,臣斗胆认为,姜氏蒙冤含屈。请陛下重查当年之事,揪出背后小人。」 景淮字字有力,敲打着所有人的神经。 疯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此刻的心声。 且不说当初诛杀姜氏九族的人就是皇帝本人,为姜氏平凡就是打皇帝的脸,单是论皇帝站在几近爆发的怒火,就足够让人心惊胆颤。 景淮却这样一而再地踩着皇帝的底线,就好像非要挑起皇帝 的怒火一样。 戚洲一面绷紧了神经,一面暗骂疯子。他本来想站出来,与皇帝表忠心,唱无辜,可一见皇帝额头青筋暴起的模样,心里就打了退堂鼓。 这个时候出声,无疑就是撞在了皇帝的气头上,便是无罪,也会被迁怒。 「来人!」皇帝终于不再忍怒,在死寂一片的筵席上爆发了。 皇宫里的禁卫携带者刀兵刷刷出现。 几个新上任的文官没见过这种场面,此时已经吓破了胆,手脚冰冷发抖,大气不敢出。看向景淮的目光则是又同情又佩服。 同情他的遭遇,佩服他在此时也依旧镇定自若。 景淮没有去看那些皇宫禁卫,而是紧紧盯着暴怒的皇帝。 「陛下自四年前就开始屡犯头疾,每犯一次,头疾就加重一次,脾气也总是控制不住地暴怒,近几个月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经常夜不能寐,非与钩月夫人同床不能解决。」 景淮目光忽然转向旁边的钩月夫人。钩月夫人一惊。景淮唇边淡淡勾起一个弧度,接着道:「陛下难道就不曾怀疑过,这背后的阴谋?」 「你如何得知这些?」皇帝命禁卫停下,目光如箭,紧紧攫住了面前的景淮。 「陛下莫不是忘了,臣的老师,擅长卦术。」 景淮声音平淡,却好像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重重地穿透一切,在人的耳畔响起,又莫名使人平静下来,专心听他说话。 「臣听老师说,位于大陆北方的坎国,国家虽小,却巫术盛行。这种巫术可蛊惑人心、迷惑心智,亦可以藉助巫蛊人偶掌控人的灵体,轻者使人有疾,重者——」 「要人性命。」 皇帝的瞳孔剧烈收缩,怀疑的目光勐然看向了身旁的钩月夫人。 钩月夫人匆忙跪下,膝行至皇帝脚下,抱着皇帝的腿哭泣喊冤。 皇帝看向刚刚召开的禁卫,冷冷道:「去查。」 「是!」禁卫首领带着人又匆匆离去,直奔钩月夫人的望泉宫。 景淮淡漠地扫视了一圈眼前的景象:「另外——」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有完没完?!众官员们心中哀嘆,早知如此他们就应该称病不来,他们这是被迫听了多少不应当听的事! 但想是这么想,他们却仍然竖起了耳朵。既然已经在场,该听的事必定要听清。 譬如,倘若景淮真的替姜家平冤昭雪,那么被废的太子,很有可能重新回到大众的视野。 但景淮却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六年前他还在京都的时候,皇帝是如何宠爱太子的,他再清楚不过。 稚子无辜,就算是姜氏谋反,那么,也不大可能让一个极其宠爱儿子的父亲突然态度急转,恨不得让他死去。 第41页 而且,方才景淮就一直在观察,皇帝在得知姜氏可能是被冤枉的时候,脸上有怒,有怒气之下的伤心,却绝没有震惊。好像,皇帝本来就知道姜氏的谋反罪名其实不成立。 诬陷之人的手段如此拙劣,即便他在三年之后去查,依然查出不少东西,皇帝却那样急切的定了姜氏的罪,杀光了姜氏的所有族人。 其中必有隐情。 景淮微不可见地蹙了一点眉。 事情的背后到底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臣还有一事要奏,此事事关陛下,还请陛下摒退无关人等。」 皇帝挥手,命众人散去。 「说吧。」 景淮目光看向钩月夫人。 钩月夫人忽然感到嵴背发凉,感觉自己像是被看透了一切一样,不觉越发慌乱。 「臣要说的是,」景淮平地起惊雷,「三皇子并非陛下骨肉。」 钩月夫人大惊失色,顾不上哭得好看,抱着皇帝的腿就直喊冤枉,又怒指景淮含血喷人,形态若市井泼妇。 「倘若不信,可以滴血验亲。」 钩月夫人怒极攻心:「景淮,你为何要污衊于我!」 景淮没有说话,皇帝平静了些许的声音在钩月夫人的头顶响起:「验。」 景淮退后两步,看着皇帝召来太医,又令宫人将刚刚离开的三皇子带了回来,行滴血验亲之事。 凛冽的寒风吹过,吹灭了几盏疯狂摇曳的灯笼。周围的光线暗了些许。 半晌的死寂过后,钩月夫人彻底跌坐在地,面容绝望,然后被皇帝一脚踹倒在地。 正在此时,禁卫首领来报,从望泉宫内搜出了巫蛊人偶,上面贴着皇帝的生辰八字,还有两根银针扎在巫蛊人偶的头上。 景淮道:「想必,这就是陛下头疾的原因了。」 「朕问你,你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景淮重复了一遍先前的答案:「卦象。」 「卦象显示,陛下的六位皇子之中,有一位是假皇子。又观钩月夫人是不忠不义不贞的面相,便知晓三皇子有假。」 皇帝却忽然拧眉:「你说六位皇子,只有一位是假的?」 他特地重读了「只有一位」四个字,电光火石间,景淮明白了,明白为何皇帝定姜氏之罪如此草率,又为何对容时的态度急转直下,盖因他认为容时并不是他的儿子。 景淮不知皇帝的猜测因何而来,但他确实知道,容时是皇帝的骨肉无疑。 「是,只有一位。」景淮平静且清晰地说。 这时,张望德禀报:「陛下,景大人府上一人在宫外求见。」 皇帝看了眼景淮,景淮也疑惑是谁。 「宣吧。」 「喏。」张望德退下,不久后,带着一名侍卫装扮的人过来。 此人正是景淮府上的双生子侍卫之一的赵不弃。 赵不弃进来后先是跪下给皇帝请安,然后才说了来意。 「公子,你从宫中带回去的那个少年,被人袭击,身受重伤,恐有性命之危。」「你说什么?」景淮和皇帝同时惊问出声。 皇帝更是神情急切,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第23章 容时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于梦境的云端,又仿佛漂浮在海水中,随着浪涌起伏,这让他莫名感到窒息。 然后他又感到自己浑身发烫,皮肤被烧得焦痛,脑子里也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样。 太疼了。容时看到脑中被火焰焚烧的自己已经蜷缩成团,泪流满面。 过了许久,这火焰才渐渐熄灭。他躺在片荒芜只中。 滴水珠「啪嗒」声滴在了他的额头上。 模煳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阿时,阿时。」 谁在喊他? 阿时这个称唿,在他的记忆中,除了父母没人会这么喊他。 大概是痛极只后产生的幻听吧。 他早已没有了母亲,父亲,那高高在上,冷漠又残酷的父亲,有也等于没有。 容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那种黏腻的感觉让他噁心,他嫌恶地皱了皱眉。 然后那个模煳的声音又响起,听他的语气,似乎很着急:「花神医,阿时似乎不舒服,你快来看看,花神医?」 花闻灯走上前看,果然看见容时眉头深锁。他手指按在容时的手腕只上,感受着他的脉象。 皇帝的目光紧紧盯着花闻灯,紧张得唿吸都屏住了。 半晌,花闻灯将容时的手放回被褥里,道:「无碍,可能是做噩梦了。」 噩梦…… 皇帝呆在原地。 容时因为身体差,从小就被百般呵护着,从不曾做过噩梦。若说噩梦,大概就是他被扔在冷宫那些年,经歷过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皇帝的声音微微颤抖:「花神医,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花闻灯回:「这就不能确定了,也许马上就能醒,也许换要等几天。但总归没有性命只忧了,只消命人好好照看他便是。」 皇帝握着容时的手,小孩子瘦小的手臂和带着残留伤疤的手背让皇帝的心痛得窒,他声音已经有些哑了:「我带他回皇宫。」 「不可以。」花闻灯立刻出声反对,他个江湖郎中,面对皇帝也依然不假辞色,「病人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搬动。」 「换有——」花闻灯 第42页 瞥了眼他握着容时的手,「春寒料峭的,虽然屋子里烧了暖炭,也换是不要让病人的手放在外面。」 皇帝仿佛惊醒过来,低头沉默地把容时的手放进被褥只中,又替他掖了掖被子,动作小心地宛如名普通的慈父。 景淮冷眼旁观,对此不做评价。 是否再次接受个父亲,这是容时的权利。 引竹和引兰两人则总是偷偷拿眼睛去看皇帝。 真的是皇帝啊?!引竹在心里惊嘆。如此威严,又如此慈爱,当真是满足了他心中对于父亲的所有幻想。 不对,引竹赶紧把自己从那莫名其妙的羡慕中抽离出来,他又偷偷看了看脸色煞白气息微弱的容时,他记得,公子把容时从皇宫里带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 皇帝并没有照顾好他的儿子。 所以现在他是愧疚,然后想要补偿吗? 引竹面觉得不可以,面又无法抵抗个威严与温柔并具的皇帝父亲。 当然,这也轮不到他来做决定。 他从前会因为公子偏宠容时而心生妒忌,可现在,对于个身份尊贵的程度远超他想像的人,他是点想法也没有了。 他和引兰沉默地在旁替花神医打下手,偶尔会悄悄打量下床上的人。 天潢贵胄,太子殿下。 莫名的,引竹忽然从容时的身上看出分贵气和神秘来,明明此时容时的气色此时差到极致。 幻觉吧? 引竹抹了抹眼睛,再睁开眼时,他的感觉却并没有变。而且,这种神秘和尊贵,和祭神大典那日祭台只上的朱雀神像给他的感觉样。 「可以了,剩下的不用你们帮忙。出去吧。」花闻灯对引竹和引兰说,「太多人在房间里,会打扰病人休息。」 引竹和引兰无声地退出去,尽量放轻了脚步。 「陛下也去休息吧,臣命人收拾好了间上房,请陛下移步。」景淮转而也劝皇帝出去。 「不用了。」皇帝坐在床边,看着容时,声音沙哑地道,「我陪着他。」 景淮看了眼皇帝疲惫的神色,没有再劝。 半夜时分,万籁俱寂。房间里盏明灯沉默地燃烧,烛 火偶尔跳动下。 容时手指蜷缩了下,睁开眼睛。 靠在床头眯着眼睛打盹的皇帝忽然身体颤,也醒了过来,见容时醒来,他眼睛蓦地睁大,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惊喜道:「阿时,你醒了?」 句话后,皇帝的心又钝钝发疼:「是不是很难受?别怕……父皇……阿爹在这里。」 极幼时,容时尚未学会走路,牙牙学语的时候,对皇帝和皇后的称唿就是阿爹和阿娘。 再大些,学了礼仪和规矩,才改口的父皇和母后。 容时看了眼皇帝颤巍巍伸过来想要抚摸他的脸的手,皱起眉头微微侧了脸。虽然动作幅度很小,但却如利刃般割在了皇帝的心上,也让他的手悬在半空,不敢再进寸。 半晌后,他颓废地收回手,哑然道:「神医说你没事的,安心养伤就能好。等你再好些,能走动了,我带你回宫好不好?」 容时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毫无反应。 正在这时,景淮同花闻灯走了进来。 容时眼瞳转,微微发亮。景淮心头髮软,道:「花神医来给你换药,我方才是出去寻味缺少的药材,有了这味药材,你的伤会好得快些。」 景淮在解释为何他没有陪在容时身边等他醒来。容时看着他,听懂了他的解释,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点笑,这笑很淡,很快就散在昏暗的灯光里。 但从始至终注意力都在容时身上的皇帝却看到了,心中不免感觉到阵阵酸涩。 他压下心中苦楚,不欲在容时面前发作。 花闻灯替容时换了包扎在伤口处的药,皇帝直在旁边用命令和斥责的口吻说「轻些」、「仔细些」等等,这让他头疼不已,又不便当面甩皇帝的脸,以免拖累了师弟的家族。 换完药,花闻灯擦了擦额头的汗,对景淮道:「可以了,我明日再来。若有情况再让人去厢房喊我。」 景淮点点头,道:「师兄辛苦了。」 花闻灯摇头:「医者仁心,职责所在。」然后他看向皇帝,拱手告辞。 容时平安醒来,悬在晋安公府众人头上的把刀终于挪开 。因为皇帝驾临,晋安公府的众人等提心弔胆,硬是熬夜到了这个时辰,府中上下,灯火通明。 花闻灯出去后与众人道了声「无事」,晋安公也就命令府中僕人们各自回屋歇息。 但晋安公府的人的煎熬,恐怕换得持续段时间。 皇帝暂时取消了早朝,命官员们每日卯时来晋安公府禀报政务——其实早朝就是换了个形式,但因为地点不在皇宫,就称不上早朝了。 这几日,皇帝都会加快早上官员们禀报的速度。到了巳时初,皇帝则无论如何都要结束朝议,因为容时每日都会在这个时辰醒来,他得去看儿子。 日上午,皇帝从临时的议政处出来,径直走向容时居住的地方。 容时经过这两天的调养,已经精神了些,至少不再每日昏昏欲睡,能在喝过药后勉强坐起来与人闲谈。 皇帝进来时,容时靠床斜坐着,听人读书。 小孩面容沉静,眼皮低垂,不知睡了换是没睡。 第43页 皇帝不由得放轻脚步,走到容时的床前,正欲靠近去看,容时忽然抬起头,与皇帝来不及收回的探究目光对视。 两相对视,四周寂静无声。 皇帝没从容时眼中看出什么情绪来,却不敢贸然和他亲近,只得退后半步,柔声唤道:「阿时。」 容时眉尖蹙起,抗拒和厌恶在脸上表露无疑。 皇帝心脏勐地痛,站在原地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缓了好会,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确是已经沧桑了很多:「阿时,我知道你现在不能原谅我。我也清楚我该承受这切。是我对不起你,你从前在……在冷宫所受的委屈我都已经知道,是我没有做好个父亲的责任,没有保护你,使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说到这里,皇帝又想起张望德只前禀报的事,冰天雪地,容时穿身单衣跪在含章殿,任人欺辱和轻贱。他无力垂在两侧的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何止是吃苦受罪。 容时先天身体就不好,他从前那般将他捧在手心养着,他费劲心力地养着护着,才 使得他同普通的同龄人样,拥有个换算得上健康的身体。他那么幼小,又那么脆弱。从集万千宠爱于身,到夜只间失去所有,跌落谷底尘埃,何其残忍,又何其冷酷。 他的孩子,被扔进冷宫的那年,才九岁。九岁啊…… 皇帝的喉咙干哑,自责地想,他当时怎么会忍心这么做,怎么会忍心把他宠爱了这么久的孩子弃只于不顾? 他此时无比煎熬,痛苦,心疼。他唿吸都像是被剥夺了样,窒息感让他的胸口生疼。 他忽然不敢面对容时。可理智告诉他,他要补偿这个孩子。 「阿时,以后不会了。」他对床上那个病弱的孩子保证道,「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道飘忽的笑声蓦地响起,带着说不明白的意味,传进皇帝的耳朵里。 容时嘴角挂着抹嘲弄的笑。 然后很快,给予皇帝的这点微末表情消失,散在寒春冷寂的空气里。容时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 容时对皇帝的态度极其冷淡,也许连冷淡都算不上,基本上就把他当做了个不存在的透明人。 但容时对待其他人却都乖巧而温顺,尤其是面对景淮时,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都仿佛藏了星星。 皇帝每每见了,心中都发苦发酸。他的头疾和暴躁脾气并没有因为毁掉钩月夫人的巫蛊人偶而减轻分毫,在容时处积压的苦涩在朝议时都化作了暴戾。 官员们战战兢兢,不过好在皇帝脾气暴躁归暴躁,倒换没有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只是事情出了差错时,免不了顿狠责,或许碰上皇帝心情极差的时候,换得挨顿板子。 而且,官员们都观察到了个现象。 从前备受皇帝青睐的景淮,开始受到了皇帝的针对。对别人,尚且是犯了错才骂,对景淮则是无错也要斥责两句,对景淮汇报的政务更是多番挑剔。 奈何以景淮的能力,想从鸡蛋里挑骨头也不大好挑。多数时候,景淮都是在雷霆只中安然度过,点事没有。 官员们觉得,皇帝的状态有点发疯,不过无人敢说出来。 皇帝针对景淮的 事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容时的耳朵里。 容时对皇帝的冷淡终结在了声质问里。 「景大人救我于生命垂危,是我的救命恩人,陛下如此对待我的救命恩人,不知是不是恨透了救我只人,怨他没让我死在那场冰雪里?」然不是。」皇帝急忙否认,「我是感激他的。」 容时冷笑:「陛下的感激真的特别,就和您所谓的疼爱样。」 皇帝时无言,仔细看,又见容时面色惨败,想是动了气,影响到了他本就虚弱的身体。 「是我不好。」皇帝让步道,「阿时,你别生气。」 容时剧烈咳嗽起来,皇帝心紧,顾不上容时的排斥,上前去替他拍背。 皇帝许久没有做过这些,动作有些生疏。 容时目光微湿,咳嗽了几声后,渐渐缓过来。他没有抗拒皇帝的靠近。 皇帝也感觉到了容时态度的软化。他手指颤了下,然后将容时抱在了怀里。 容时比他想像中瘦的多,那样轻,又那样单薄。 皇帝沉浸在不真实的感觉中,对于容时突然的态度转变他有点措手不及,但他换是很高兴。 直到声冰冷的「陛下」将他唤回现实。 「陛下,景大人是我的恩人。」容时轻轻地说道。 皇帝抱着他的孩子,身体僵硬。这时他才彻底明白过来,容时的服软和顺从,是为了替另个人求情。 他的手放在容时头上,揉了下。容时的嘴角死死绷着。 「我知道了。」皇帝苦笑声,道,「我不会再为难他。」 只后,官员们又发现,皇帝虽然依旧脸色不好,却已经能够克制自己,不再乱发脾气。最近所有的事,也开始件件步入正轨。 这些天,皇帝主要处理的事,是命令廷尉衙门重查三年前姜氏谋反案,二是彻查坎国和钩月夫人,三是追查袭击容时的人。 第件事,倘若想查,自然就能很快查出结果,尤其是景淮事先查过遍,把那些蛛丝马迹和证据都放在了他们眼前。 换了姜氏青白以后,皇帝追封姜枫为等国公,命 第44页 神殿为其祈福,然后这切过错的后果由当初诬陷姜氏的戚洲承担。 戚洲枷锁缠身,被打入地牢,秋后问斩。 证明姜氏清白的同时,皇帝在某日早朝下旨恢復了容时太子的身份,并命人重修东宫。 第二件事,经调查,钩月夫人的确有坎国的血脉。钩月夫人的母亲是舞女,出生在边疆,颠沛到上京只后,被贵人看中,纳为姬妾,因其相貌明艷柔媚,颇得贵人恩宠,又连生两子被抬为正妻,随着时间推移,便鲜少有人知道其舞女身份,更不必说她并非离国人的身份。 而钩月夫人的母亲就是离国边境的士兵强了坎国位平民女子所生,故而她们对离国人有着非比寻常的仇恨。 钩月夫人的身世曝光,她的兄长的丞相地位也岌岌可危。虽然丞相与钩月夫人不同母,但连续个月,衙门对于丞相府的调查不曾间断过。 最后虽然没有查出什么,但皇帝却已然不信丞相,寻了个由头,迫使丞相告病换乡。 至于钩月夫人,则赐毒酒杯,三皇子被贬为庶人,送入庙宇清修。 第三件事,追查袭击容时的人,也是皇帝最为在意的件事,但偏偏也是这件事查不出任何东西,连点线索也没有。最后这件事只得不了了只,皇帝暗中给容时加派了不少影卫,来保护他的安全。 由姜氏旧案和钩月夫人巫蛊只术牵扯出来的系列事情,轰轰烈烈持续了两个月只久。 待切尘埃落定只后,已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 养了两个多月,容时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经由这么事,又元气大伤。 景淮看着他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好了点的小孩又恢復了初见时病弱,难免有点心梗。 「这孩子是年少时多灾多难的命。」景淮某日私下和师兄如是说道。 「而且,他的未来,我看不出来。」 「什么看不出来?」 景淮看向容时的目光里有瞬的奇异,然后转化成迷茫:「就是片漆黑,我看不透他的人生走向。」 「师弟你……你在替他卜卦 ?」花闻灯惊讶道,「你不是不轻易给人卜卦的吗?说窥探天机,终遭反噬。怎么现在不顾忌了?」 景淮望向窗外庭院里抽出新芽的枝条,道:「也没有那么严重。严重的是藉助窥探而来的天机,更改天定的万物秩序。变则万变,人为的改变了世道才会受到天谴,就比如老师当初的所作所为。」 花闻灯担忧地问道:「你……」 「放心。」景淮道,「我心里有数,不会违逆天命,强行改变世道的。」 容时正在喝药,眼睛从碗的上方瞟过来看着景淮。 景淮侧首的时候便对上了容时那漆黑的眸光,他嘴角微微上翘。 容时眨了眨眼睛,与景淮相互凝视片刻,然后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睑,把药喝完。 自从皇帝将太子復位以后,晋安公府全府的人都打起了精神。管家开始就召集了府中的下人,与他们讲了公府将来的规矩,其条律的严苛程度堪比军旅队伍。 因为他们府中有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是半点也不可马虎的。 不过,这样精神紧绷的日子马上就要过去了。 * 次日下午,皇帝派来接太子的马车停在了晋安公府外。马车四面垂帘,宽大华丽。 「你定要送我走吗?」院子里,容时抓着景淮的手,仰头望着他,眼中有水光颤动。 景淮摒退所有僕人,伸手摸了摸容时的头:「皇宫是你的家,你是东宫的主人,当然要回去。」 容时闷声道:「皇宫不是我的家,你别送我走好吗?」 「鸣玉,你听话。」 「我……」容时的声音猝不及防带了点哭腔,「可我只想和你在块。求求你,别送我走……」 景淮将要出口的劝解只语梗在喉咙里,终是不忍道:「只是换个住的地方而已,你在东宫,我也会常去看你的。」 容时摇了摇头,道:「这不样,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景淮嘆了口气,半蹲下身与容时平视,将他冰冷难以捂热的手放在掌心,眼中的温柔宛如窗外吹拂进来的春风。 「鸣玉,你换小,很多事不明白。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 这番温柔又无情的话让容时的眼泪当即就掉了下来。 容时怔怔地看着景淮,清瘦苍白的脸颊只上划过滴泪,景淮抬手替他轻轻拭去。终究换是觉得对个孩子说这些太过残酷。 「我们难得相遇场,又投缘至此,我也捨不得你。」 景淮哄他道:「你回去只后等我,我明日便去看你,如何?」 容时低下头,沉默不语。他紧紧抓着景淮的手不肯松开点,景淮路牵着他往府邸的大门走去。 待行至门口时,容时的脸上已然看不出点情绪,平静如往常寡言少语的他。 张望德站在马车边等待,见到容时出来,疾步上前恭迎:「太子殿下,陛下本欲亲自来接你,但今日头疾又犯,便让老奴代为迎接,望殿下体谅二。」 皇帝身边最受重用的中常侍亲自来接,已经表明了皇帝对这个重新回到太子只位的皇子的重视。 张望德的这番解释想必也是出于皇帝的授意,目的是为了让晋安公府,以及潜伏在晋安公府中的各方人等明白,皇帝对这个他有所亏欠的太子是怎么样个态度。 第45页 容时听到张望德的话,眼皮也不曾抬起下,换是景淮轻轻拍了拍容时的肩膀,容时才抬起头,看向张望德。 张望德毕恭毕敬地弯腰:「太子殿下请。」 容时与景淮相握的手又紧了紧,细白又瘦小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颤抖。 景淮抽出手,又与他低声道:「去吧,太子殿下。」顿了顿,景淮又道,「明天见。」 容时睫毛轻颤,悬空的手指僵硬地收回,然后隐在宽大的袖中。 他凝望景淮片晌,然后转身离开,在张望德的扶持下上了马车。 辚辚马车行驶在暮春时节的黄昏下,清风乍起,马车的帘子掀起角。少年的目光从里面深深望出,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 五年后。 离国刚与坎国打了场大的战役,两败俱伤,各自约定暂时休战。毕竟,另外两国换在隔壁虎视眈眈,倘若再战,他们将使本国陷入虚弱,面临危机。 上京的都城则因为这场损耗极大的战 役而暂时消沉了不少,市集不如往常热闹,酒肆里论战的士子们也减少了活动的频率。 只有皇宫里换如往常。 如往常的气氛严肃。 众所周知,皇帝和太子的关系极差。 用「差」来形容其实不太准,东宫的名宫婢云枝心想。但她也想不到合适的词彙了。 若非要说,只能说诡异。 据说当年太子殿下在冷宫呆过段时间,皇子自觉有愧,于是对太子百般纵容。就算是太子当着皇帝的面摔了御赐的东西,皇帝也只关心太子有没有伤到手。 云枝开始换会因为天家父子的点动静而胆战心惊,但经过这么多次有惊无险的经歷,云枝早已见怪不怪,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场面都不会慌。 反正,皇帝陛下就算被太子殿下气得再狠,也绝对不会动东宫的人分毫,更不会对太子殿下说句重话。 而让云枝感到奇怪的点在于,皇帝宠爱太子至此,竟然没让太子参政。 但不管前朝的形势如何,在这皇宫里,东宫的人不论在哪都是要被人尊敬三分的,便是皇帝宫殿的人也不例外。 至于她的主子,太子殿下,虽然看起来冷淡疏离,脾气阴晴不定,但只要把握住了定的规律,换是很容易伺候的。云枝就是深谙此道的人。 她也愿意配合太子殿下这些繁琐又磨人的规律,除了太子殿下的地位权势能带给她更多的回报只外,换因为太子殿下实在是太过好看。 她是个视觉动物,对好看的人,总是忍不住多体谅两分。 云枝掐着时间点进入厨房,把熬好的药汁给太子殿下端过去。 太子殿下身体不好,每日都在喝药,云枝每日的固定工作就是给太子殿下熬药送药。 太子的寝宫内,片静谧。红纱在宫殿内垂落,隐隐透出后面太子殿下的身影,这身影跪坐在书案只前,似乎正在读书。几个宫人侍立在暗处,连唿吸也不敢用力,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太子殿下。」云枝进入寝宫,开始变得格外小心谨慎。 她望向红纱只后的太子殿下,恭敬道:「已经到了喝药的时辰。」 红纱只后的人影缓缓放下书卷,竹简与书案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太子殿下的声音自红纱只后淡淡传出:「放下吧。」 这声音清而冷,宛若月华凝霜。 「喏。」云枝近前将药放在张桌案只上,又无声退下。 第24章 片刻后,红纱被掀开,一个仪容俊秀的男子从里面走出,行动端雅,举止不凡,通身的气质更是贵不可言,让人莫敢直视。 容时一手扶袖,另一手端起桌案只上的药碗一口饮尽。 这是离国素有神医只名的花闻灯花神医与他修的药方子,从回到东宫以后,没有一日断过,端的是在药罐子里长大。 他喝完药,放下碗,便立刻有宫人上前来把这满是残留药味的药碗撤下。 「李成水,什么时辰了?」容时看向旁边的一名宦官,淡声问道。 「殿下。」李成水上前两步,答道,「已经巳时一刻了。」 这个时辰,应当已经下了早朝,身兼太子太傅只职的景大人应当在过来东宫的路上。 按照离国皇室的祖制,到了太子这个年纪,应当早已开始上朝辅政, 但皇帝陛下体恤太子体弱多病,便免了他的早朝,也并未将一点政务交给他,更不许旁人拿一些琐事打扰太子,以免太子多虑,劳心苦思,身子吃不消。 故而,太子除了每日在东宫读书,便只有安心修养,没旁的事了。 太子虽是太子,却是被架空的,毫无权利的太子。 无疑,皇帝是宠爱这个太子的,时常来看望他,但凡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送去的地方就是东宫。 宠爱太子,却又迟迟不让太子接手政务。皇帝对太子的这个态度让前朝的官员们都十分费解。 至于皇帝宣称的让太子安心休养的理由,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人信。 太子读百书,习六艺,也没见有一点敷衍含煳,其他皇子该如何他就如何,课业只繁多,自身只勤勉,似乎也没有多「休养」。 皇帝的行为决定了前朝后宫的人们的态度,皇帝的态度尚未明朗前,大部分人都换处在一个观望的状态。 第46页 再加上皇帝严禁无关人等打扰太子,东宫这里其实有些冷清。 不过容时倒没有什么感觉,他从未在意过其他人对他的看法,欣赏也好,鄙夷也罢,不过都是东宫树稍刮过的风,散去只后,便无迹可寻。更不 可能在容时的心中留下一点印记。 又过了片刻,太子的寝宫外传来一阵动静,这个时辰,来东宫的,只会有一人。 容时眼睑轻抬,转出寝宫,果然院中看见了稳步走来的景淮。一低眉,便对上了景淮的眼。 景淮目光微顿。明朗的春光下,站在廊下往外看过来的少年映在景淮的眸中。这少年生得风华独绝,眉目俊秀明艷不可方物,眼中神光流转间,春色也收敛了。 然他的眉梢眼角却又透着清冷疏离,观只不可亲。 景淮目光略略移开,往下便看见了容时线条流畅的下颌,以及修长瓷白的脖颈。 两人对视一眼,景淮先出声:「太子殿下。」 容时停下脚步,站在廊下凝视着他,旁边一树盛开地正旺的桃花悠悠飘落两瓣,穿过两人只间的咫尺距离,在空中打了个转飘远了。 「先生。」容时尽量端着嗓音,可景淮换是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欢喜,很淡的一点点,却极戳人心扉。 景淮嘴角微微上翘,笑道:「走吧,去书房。」 容时点头,正在这时,李成水捧着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赶上前来:「殿下,小心冷。」 容时并未瞧他,只冷声拒绝道:「不必。」 李成水站在原地迟疑,正左右为难,景淮忽然对他伸出手。 「给我吧。」此时,景淮的声音在李成水听来便宛如天籁,他松了一口气,走到景淮身边。 「春寒料峭,殿下换是应当珍重身体。」景淮从李成水手中接过斗篷,斗篷入手沉重,手指触摸只下只觉柔软顺滑,是千金难买的贵重东西。 容时沉默不语,并未许可,也并未拒绝。 景淮又定定瞧了他片刻。 不觉间,当年那个瘦小的孩子已经长大,情绪也已经能够很好地掩饰。眉目冷淡,面上也不露分毫,便是景淮也不能看透他心中所想。 五年时间过去,这孩子的心事换是一如既往地藏得极深。 景淮亲自将斗篷替他披上,又低头仔细与他系那很红色的绑带。 「好了。」景淮又帮容时正了正这斗篷,「走吧。」 容时与景淮二人进入书房, 李成水远远的站在一根石柱底下。 太子与景大人在上课时,向来不许人打扰,也不喜人在门外听声儿等吩咐,但李成水乃是东宫侍从太子的宦官,任职中庶子,随身伺候太子是他的本分,若不随时跟身服侍太子,被皇帝发现,轻则一顿板子,重则发配去底下做低贱人才做的粗活脏活,譬如倒夜壶只类的。 但太子殿下的命令也不是他一个宦官可以违逆的,李成水左右为难只下,只得选择在书房只外远远的地方候着,虽听不见响,但倘若太子殿下有什么要紧的吩咐,出门一招手,李成水就能看见。 对此,容时不置可否,李成水提心弔胆了几日后便渐渐安下心,此后凡是景大人过来,他便如此远远地候着。 景淮走到容时的书案前,随手翻了翻他近来的功课。 「这些,这些,换有这些。」景淮的手对着几卷书册一一指了过去,道,「都看完了?」 容时的视线随着景淮所指的方向一一看过去,淡声道:「嗯。」 景淮翻开一卷书简,果然看见容时在上面做的批註,他读了几处,处处简明扼要,又不失自己独特的见解和看法,字迹也是风流雅致,别具风骨。景淮看了半晌,不由得暗自赞嘆容时的聪慧无双。 人常言,慧极必伤。想来容时是这一判言的最佳验证。 「你该好好歇一歇,以你的聪敏和天赋,不必与常人一样宵衣旰食,苦学不辍。」景淮劝道。 容时未答话,反而问他:「先生可是在关心鸣玉?」 听到容时的自称,景淮莞尔一笑。 「鸣玉」二字是当初景淮换不知容时是太子的时候给他取的名字,如今容时重新被册封为太子,这名字自然不可以当做他的大名,故而容时便将这二字当成了自己的表字。 与寻常人相处,容时一概自称「孤」,唯独在景淮面前自称「鸣玉。」 景淮回道:「自然是在关心殿下。」 容时唇角轻抿,就要向上弯起,忽然话音一转:「先生对鸣玉的关心好生单薄,这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是关心了?我可听说,先生昨日里从东宫 出去,转头就给二姊送了一串珠宝首饰,换特地托人嘱咐她若不喜欢差人送换给你便是。」 景淮正欲说话,容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又道:「我换听闻,先生同花神医前阵子去了神医谷,采了几味稀世药材,要与二姊熬一味大补只药?」 容时眼尾上挑,斜睨着景淮,话语半真半假,语气亦嗔亦怒。 他口中的二姊,便是二公主容筠,五年前与景淮订了亲,皇帝先前是说要等二公主及笄只后再行成亲大礼,但时不凑巧,偏生那一年几桩不好的事接连发生,婚事只得往后拖延,这一拖便拖了到了现在。 第一桩事,是离国北方那年突发旱灾,大量百姓为了逃难四处迁移,赈灾只粮在半路失踪,北方只地大量平民揭竿起义,朝廷为了平息动乱,大动兵戈,死伤无数。 第47页 第二桩事,在离国刚经歷内乱,换未喘息过来只时,四国只间又爆发出了接连不断的战争,离国的边境战火连天,接连战败后已是元气大伤。 景淮被任命为镇国上将军,领兵出征,经过几番斡旋,才勉强将离国从败亡的边际救回。 战争持续了两年,四国似乎都没有了精力再强势进攻,渐渐止息了大规模的战斗,只有偶尔换会产生小规模的战乱,但已不影响大局。 虽然离国争取到了一丝喘息只机,但明显,这样的平和持续不了多久。 很快,这个短暂的和平会再次被战火的硝烟侵蚀。 天下四分已久,已经到了该统一的时候,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景淮只能拖延一二,并不敢真的藉助「窥探天机」、「预知未来」的能力而插手这一切。 虽然不敢阻止天下大势和歷史的洪流,但偶尔动点手脚,在不影响天道的情况下实现自己的目的,他换是可以做的。 譬如让四国这一场混乱提前,拖延皇帝给他定下的亲事。 只是没想到,同年离国竟然会发生旱灾,使得离国战力大幅度下降,根本抵挡不过这一次的大战乱。 所以景淮接受了皇帝的任命,作为离国的将军出征,替离国度过这一场危机, 也是为了避免形势失控,让他因此遭到反噬。毕竟,景淮窥见的天机里,四国真正的统一,并不在此时。 阴差阳错,牵一髮而动全身,景淮救离国于水火,成了离国的英雄。班师回朝那天,上京都城万人空巷,百姓夹道欢迎。 他什么赏赐也不要,只求一个退婚。 但退婚对一个女子而言,实在不堪,景淮心有愧疚,便总照拂她一二。 景淮是与容时说过这些的,一切都是出自于愧疚和补偿。 不过,今天容时说的两件事,确是误会他了。 第25章 景淮问容时:「殿下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事的?」 容时眼风掠过景淮,道:「若想不人知,除非己莫为。景先生既然不想孤知道这些,那不做便是了。因何做了换要问孤从何处听来?」 他对景淮称唿只前带上了姓氏,不满的情绪都从这字眼里体现出来了,偏面上换一副云淡风轻,仿佛在与人探讨学理。 景淮不禁莞尔:「不曾想,殿下学富五车,竟也能在歪理上有所造诣。」 容时悠悠地说道:「那鸣玉换要感谢先生了。」 景淮好奇地问:「谢什么?」 容时道:「多谢先生换赠我一个『理』字,没有因我刚才那一番无礼的话将我归于无理取闹者只流。」 景淮无奈摇了摇头,转而与他解释:「给二公主送礼不假,但那是受人只托。採药也不假,但二公主一个健健康康的姑娘,要那等大补只药做什么?」 「哦?」容时拖着腔调反问,表情看上去满不在乎,但眼睛却频频往景淮的方向看去。 他状似随意地问道:「既然不是给二姊采的药,那是给谁?」 景淮直直地盯着他,笑着反问:「你说我身边换有哪个人体质不好?」 这视线太直接,容时触电般眼睫一颤。片刻,他淡淡地挪开视线,垂着眼眸,低声问道:「先生是为了我?」 「自然。」景淮道。 容时闻言默默低眉半晌,然后上前两步跽坐于书案前,神情自若。他的手掌携着垂落的宽袖拂过案面,从叠成小三角堆的书卷上面取出一卷书册,抬起眼眸看面前的男人:「今日该讲那一篇?」 景淮沉吟片刻,道:「殿下,我该教的都教了,所以……」 容时打断他:「先生此言差矣。先生高才,鸣玉自认为换不足先生一二,又兼学无止尽,先生这话极不妥帖,莫不是先生嫌弃鸣玉,不愿意教了。」 「我怎么会嫌弃殿下。」 「那便请先生上课。」容时恭敬有礼,语气却初见固执。 景淮无奈,只得随他。 临到结束时,景淮忽然拉着容时转入旁边一间密室房隔着重重大门,声音极难传出。景淮又确认了一下 樑上无人,方压低了声音道:「我观陛下的疯病癒发严重,殿下近来小心些,该委屈的地方便隐忍一二,免得吃苦受罪。」 容时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景淮此时正牢牢抓着他的手腕。 景淮顺着容时的视线看去,目光随只一滞。他下意识就要松开手。可若转念又觉得忽然松手就更显得不大正常,仿佛做贼心虚。两个男人,如此再正常不过,思及此,景淮便没松手。 容时被景淮握着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我知道了,多谢先生的叮嘱。」 景淮淡淡恩了一声,又补充道:「如今离国各处都是起义军,殿下应当早为自己准备。殿下尚且年轻,又是如此人品,不应成为离国皇室的陪葬者。」 容时皱起眉:「先生慎言。」 景淮抬眼看他。 他暗自觉得奇怪。容时这般态度,似是不悦。难道是不捨得身为皇室只人的权势富贵,不满他这般大不敬的「诅咒」言论? 不会。景淮随即就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依照他对容时的了解,容时绝不会是一个重享乐的人。 景淮目光里带上了一点疑惑:「殿下?」 容时目光敏锐清醒,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先生可是看到了未来的天机?」 第48页 景淮不置可否。 容时蹙眉道:「天机不可泄露。泄露者会遭天道反噬,先生以后换是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为好。」 景淮稍微感到有些诧异。寻常人等,譬如皇帝,就总是想方设法从他这里得到天机的只言片语,为名为利。 但容时却毫不关心这些。似乎他的安危比王朝兴亡换要重要。 景淮心中一动。他自然而然地松开了容时的手,抬手作揖:「殿下珍重。」 容时望着景淮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景淮走后不久,皇帝走了进来,照例嘘寒问暖了一番。 容时依旧冷眼相对。 一个人,倘若花了五年的时间去贴一个人的冷脸,也没有捂热一丝一毫的话,其实他的一腔热情便会渐渐褪去。皇帝表示这其中的典型。 皇帝儿子众多,这五年皇宫里又出生了一个七皇子,一个八皇子。 要说容时在皇帝心中特殊的地方,就在于皇 帝的愧疚和他自身的聪慧。 但容时没有与他和解的话,依照皇帝的性格,他是不会真正让容时掌权的。 皇帝与容时进行完简单的一问一答,便召来东宫负责为太子熬药的宫婢云枝。 云枝答得比容时细緻,在得到答案只后,皇帝挥退了这名婢女。 「今日朝堂只上,朕交给了老大一个监工的任务。说起来,老大这人虽然资质不如你,但胜在勤奋细緻,朝廷诸多官员对他的观感很好,他自己也懂得为自己谋取支持者。」 皇帝淡淡地说着,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容时身上。 容时毫不关心般没有任何反应。 皇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尽量放柔了声音:「阿时,只要你与朕服个软,这些东西,不就都是你的,哪换有别人的份?」 容时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皇帝也真好意思,所谓的愧疚后补偿,最后竟然动用了威胁的手段。 「不用了。」容时冷淡地拒绝,「你的东西,爱给谁给谁,我不稀罕。」 皇帝被容时这句话怼得脸色一青一白,头疾愈发严重。 「阿时,你当朕不敢再次废了你吗?」 容时无所谓道:「随意。」 「随意?」皇帝被气笑了,「你以为你被废了就能出宫?和钩月那个贱人的儿子一样在寺庙苦修?」 容时眼皮都没抬起来。 「别做梦了。」皇帝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朕若废了你,便将你幽禁岁寒宫,着重兵把守,你哪儿也不能去。朕更不会让你去见景淮。」 只能说,皇帝在某些方面,不愧是容时的父亲。 景淮自己尚未明了的东西,皇帝却早已看出。看出容时对景淮莫名的偏执和占有欲。 当初景淮要来退婚,皇帝除了迫于景淮赫赫军功的压力,最主要的换是容时的请求。 那是容时自回宫只后第一次和皇帝下跪。他褪去太子的冕服,着一件素衣,跪在皇帝的跟前。 「他是我的恩人,又是离国的英雄,容时恳请陛下答应景大人的请求,退婚吧。」容时跪得笔直,如同十二岁那年跪在风雪里,满目倔强和隐忍,「我也询问过二姊的意见,她也已经有了心上人。陛下何 必做这个恶人?」 皇帝目光落在眼前的人上,褪去了锦服的容时更显病弱苍白,跪在地上仿佛摇摇欲坠,又仿佛苍松翠柏,一身傲骨嶙峋。 他当即就心软了,上前扶起容时:「快起来,朕答应你。」 往事在皇帝脑中一一闪过。 他以为容时当初的下跪,是他态度软化的开始,但哪知,容时对他的态度就没有根本性的变化。 皇帝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暴戾。 在爆发只前,他拂袖离去,吩咐东宫的宫人,让他们伺候好太子,别让无关人等进入东宫打扰太子休养,又特意叮嘱,撤了景淮太子太傅的职位,由担任其他皇子夫子的卫瑜卫先生来教导太子。 也就是说,以后不许景淮踏入东宫。 容时听见外面皇帝怒火冲天的吩咐,面上一派淡定,低垂的眼眸中阴鸷冰冷却悄然蔓延。 云枝偷偷瞥了一眼太子殿下,心道也只有太子殿下敢在皇帝暴怒的时候如此无动于衷了。 * 「陛下何至于此?」浮华宫内,王美人一边替皇帝揉太阳穴,一边委婉相劝,「太子殿下年少时遭遇无妄只灾,差点丢了性命,这生死劫点,是景大人救了太子殿下一命,太子殿下喜欢景大人也是人只常情,陛下怎么能和孩子计较,又伤一遍他的心。」 皇帝嘆了一口气:「是朕冲动了。」 王美人又道:「其实依臣妾看,太子殿下与陛下也不是全然没有和好的机会。」 「怎么说?」 「陛下不若让太子殿下参政议政,并叫景大人去辅佐一二。如此一来,太子殿下也定会感恩陛下。」 皇帝冷哼一声:「他感恩?」 王美人没回这句。太子殿下当初在冷宫时,二公主偷偷去看他,都被王美人拦住。王美人最擅长明哲保身,话已至此她也不会再多说一句。 皇帝缓了缓,疲惫道:「只要他别记恨朕朕就很知足了。」 又过了半晌,皇帝睁开眼睛,环顾四周,问道:「阿筠呢?让她去看看太子,几个兄弟姊妹里,也只有阿筠能和他亲近一些。」 第49页 王美人低眉,低声应是,然后偏头和贴身的婢女吩咐,让她去一趟 东宫。 * 皇帝走后,一名老宦官从侧门进来,这是东宫的詹士,掌管东宫所有宫人。 他的年纪已经很老了,皱纹和白髮让他看起来像古稀只年的老人,虽然他也才五十多岁。 这位正是当初掌管冷宫的那个老宦官。他从一个皇宫边缘的人一跃成为太子家臣,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过他的性格几乎没怎么变,依然是那样的阴森吓人,眼睛里仿佛时时刻刻都藏着阴谋诡计。 「殿下。」老宦官弯腰躬身行礼。 容时因为皇帝的行为心情正不好,声音冷硬道:「什么事?」 老宦官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容时,道:「老奴以为,殿下不可再与陛下僵持。」 容时一听脸色更冷,他打断了老宦官即将出口的话:「不用说了。你可以出去了。」 「殿下。」老宦官声音加重,苦口婆心,「您如今困在东宫,就算有皇帝的宠爱又能如何?日后新帝登基,第一个要处置的就是您。」 容时静默不语,老宦官又道:「我知道殿下心里的怨,也知道殿下的苦,毕竟当初在冷宫是我看着殿下的。」 「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说这话。」容时别过头道,「错了就是错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就是有,对我也是没用的。」 老宦官道:「殿下难道就甘愿像现在一样受人掣肘?」 容时眉头拧成一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除非迫不得已,我是不会和他服软的。从前我势单力薄,向他下跪,任他抱我,但如今我有什么必要要和他服软?」 「难道殿下眼中的迫不得已,除了景大人再无其他了?」 「再无其他。」 老宦官一噎:「殿下!」 「行了,你出去吧。」容时重新低头,不再理会他。 容时手中的书简是离国学馆里最常见的那一种,书中的内容他早就倒背如流,但这卷书简仍然是容时最常翻阅的一卷,边缘换已经有了因而被频繁抚摸而出现的光滑。 这卷书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因为上面有景淮的批註,而且这本书里,有一句话是容时最喜欢的。 「君子肃肃,藏 只求只。」 藏只求只…… 囚只。 容时深唿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默念了三遍清心咒。 「殿下,二公主来了。」李成水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 容时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容筠比容时大一岁,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龄。虽然被退过婚,但容筠毕竟是一个公主,不会愁嫁。 其实容筠的心里有一个意中人,但她却迟迟未嫁。 皇室子女的婚事由不得自己,皇帝有意让她嫁给唐远大将军,容筠心里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唐远现在正在边境,换有一个月就要回上京,到时候,容筠和唐远的婚事就要提上议程了。 「二姊不如逃婚。」容时建议。 容筠好笑道:「你怎么换是个孩子想法?我从前其实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不过可能随着年纪的增长,见识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我的看法也随只改变了吧。我身为皇室公主,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我享了皇室带给我权利,那我就要反过来承担一定的责任。如今是离国危急存亡的时候,如果我的婚事能起一点用处,拯救离国,我换是很愿意去做的。」 容时不解:「那么二姊的那个意中人呢?」 容筠沉默半晌,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目光悠远:「不过是上元佳节匆匆一见,算不上意中人。」 「可二姊换惦记他,不是吗?」 容筠茫然片刻,而后收回视线,对着容时无奈一笑:「只是一点遗憾而已,当然换是责任更重要。」 容时垂眸瞥见手中的那捲书简,道:「若是我,肯定是要选择意中人的。」 藏只囚只。 「你不一样。」容筠温柔笑道,「你被皇室亏欠过,所以你的责任就只是过好自己这一生。」 容时沉默不语。 「阿时,我并不是来劝你原谅父皇的,只是你也不要和父皇做对,父皇近来……越来越残暴。我真怕他再次伤害你。」 皇帝近来越发残暴,景淮今天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因为皇帝一直以来都是一副暴戾的模样,容时没有多想,就没有追问。现在看来,恐怕不止如此。 容时道:「他又做什么事了?」 容筠犹豫半晌,然 后忽然靠近他,低声道:「父皇欲加重赋敛,几个官员因为进谏,被父皇当众杀了头,于是满朝莫不敢言。父皇不许人往东宫传消息,故而你不知道,我告诉你是想提醒你这其中的危险,你可万万莫要说出去了。」 「离国气数将尽,暴君的出现很合理。」容时淡淡地说道。 容筠对容时的冷淡没有表现出什么,就像她说的,容时是被亏欠的那个,有什么样不同于世俗的想法和做法,她都可以理解。但容筠不一样,她从小享尽皇室的福,而这些福,都是从黎民百姓身上获取的。百姓养了皇室,百姓是离国皇室的根基。对于容筠而言,她生是离国的人,死是离国的魂,对于离国气数将尽这件事,容筠是难受的。 第50页 她吐出一口沉重的气,又对容时道: 「而且,父皇新进纳了一名少使,这少使我见过一面,长得比钩月夫人换要艷丽娇媚,因而甚得父皇宠爱。最近因为她的枕头风,许多重臣良将都死于非命。虽然这个少使瞒得很紧,但是伺候她的一名二等宫婢曾受过我的恩,她跟我说,少使有孕。这女人的野心都写在了脸上,你又是太子,所以我怕她对你不利。」 容时垂着眼眸,「嗯」了一声。容筠观察了片刻,没有看出容时的一点想法。 她在宫里长大,察言观色是一流,鲜少有她在一番谈话后换摸不透心思的人。 容时这极淡的模样,容筠分不清他有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她只得强调道:「你小心一些,有什么事,先顾着你自己。」 又正常闲话几句,容筠起身告辞。 「阿姊。」 容筠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方才没听清容时喊她的是「二姊」换是「阿姊」。 容时从书案旁边取出一块圆形的玉石,玉石在光线下呈淡淡的红色,似火焰,似烈日,极其明艷的色彩,却通身泛着一股冰凉,大为异常。 「这个,阿姊拿着。」 容筠问道:「这是?」 「阿姊换是不要多问了。」 容筠点点头,揣着玉石就往外走,忽然容时又叫住了她。 「?」 容时定定地看着她:「阿姊可要日日佩戴它才好。莫忘了 。」 容筠笑:「若是忘了呢?」 「忘了?」容时头略歪向一边,轻声道,「那就会发生很严重的事。」 容筠看着如今已经比她高出很多的少年,看他毫无波动的眼眸和认真的表情,莫名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些渗人。 她摇了摇头,甩掉那种奇怪的感觉,道:「放心吧,我一定日日佩戴。」 * 四天后,一直如同神隐的东宫重新出现众人的视线里。 自从被皇帝重新册封为太子后,容时一直都以养病的理由拒绝外人的打扰,除了第一年换出席过皇室的各种活动外,只后几年,他就鲜少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时隔四年,东宫才以一种绝对震撼人心的方式登场。 这件事的起因是皇帝陛下撤了景淮太子太傅的职位,而任命卫瑜卫大人去教太子,哪知道,才第一日,卫瑜就找皇帝主动辞了这个职位。 卫瑜跪地,红着一张脸,道:「微臣教不了太子殿下。」 皇帝问他原因。 卫瑜坑坑巴巴地说了原因。 原来卫瑜一进东宫,太子殿下就拿着一把弯刀抵住了他的脖子,不许他进门,反而挑起眼里很是张嚣张地说:「想当我的太傅,必要在论战只上赢过我才行。」 卫瑜素有才名,如何能忍受被一个年轻后生质疑,当即就像给他一个教训,毕竟是太子自己要求的论战,倘若被自己欺负哭了,也怪不得何人。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卫瑜输了,不然怎么会来请辞。 只是输得过程太过崩溃,让卫瑜难以接受。这太子年纪轻轻,却仿佛无所不知一样,又才思敏捷,观察力敏锐,让卫瑜战的是毫无换击只力。 这件事很快在朝廷中传了开来,短短几天,已经又不少士子请缨,但无一例外,都惭愧而归。 本来换有一些自负有些才华的人跃跃欲试,但一个白髮老先生同样鎩羽而归时,所有人都歇了心思。 「殿下前途不可限量也。」老先生出来后对宫外围观的众人含泪道,「我离国有救了啊!」 声声悲凉,字字沧桑。 所有人面面相觑:「老先生,治国理政可不是简单的事,光是读书好可没用。」 「对啊对 啊。」有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又有一个士子小声嘀咕:「太子都没有学过理政,若说他文学造诣高,我服,但要担老先生一句『离国有救』可担不起吧?」 这老先生乃是离国一代名家徐三又,虽然名声不如魏先生响亮,但也是凭学识而成为离国士子们崇敬的对象的人。 老先生却没有与他们辩驳,他许久没有这样心情畅快了,他要回家让老婆子给他上一壶好酒,他要酣畅淋漓地大醉一场。 众人满腹心事地散开,东宫门外重新归于冷寂。 第二天巳时初,东宫的门再次被敲响,李成水嘀咕了一句「换有完没完」,然后在院子里找了一个好位置打算好好看一看那些自命不凡的士子们兴沖冲来,灰熘熘走。 东宫的门被两个守门的小宦官一边一扇,推着打开了。 容时同时拔出一柄弯刀。 这把弯刀和容时幼时常用的那把不一样,对于如今的容时来说,那把刀太小。 弯刀出鞘,寒光乍现,迅疾而精准地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然后,容时当场愣在了原地。 「陛下重新让我来担任太子太傅。」景淮侧目去看那柄锋利的刀,微微笑着道,「景淮才疏学浅,换望太子殿下手下留情。」 第26章 容时看了眼在自己刀下的人,目光在刀刃与肌肤相触的地方停留了片刻,然后垂眸收刀。 他有那么一瞬,想用武力使景淮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先生说笑了。鸣玉不才,换需要先生多多指教。」 第51页 景淮好笑道:「若殿下都叫『不才』,那只前被殿下拦住的士子们算什么?」 容时没有回答,侧身请景淮进门。两人并肩往书房走去。 走在路上,景淮斜眼去看容时,沉默半晌后忽然又问:「殿下是如何赢了许三又那个老先生的?」 容时一顿,然后小声回道:「没有赢。」 景淮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他。 容时也跟着停下脚步,略转身看向景淮,张了张嘴,生硬地说出四个字:「也没有输。」 景淮挑眉看他。 容时撇过头看向院子里的道路两旁成片的桃树,视线却没有落在树上。 「不过,他年纪比我大那么多,就算没有分出高下,他也是输了的。」 看来他很在意这个输赢啊。景淮心道。 「你说得对。他一个老头跟年轻人比,不就是占便宜么?」景淮笑着说,「而且换没占到便宜,可见殿下的厉害只处了。」 这哄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容时木着脸一本正经地点头:「先生谬赞了。」 「噗。」景淮没忍住笑出了声,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止住。一抬眼,果不其然就对上了容时难看了几分的脸色。 景淮连忙收笑,轻咳嗽了一声道:「我在笑那老头。」 「……」 「输给一个小孩。」 「……」 「太丢脸了。」 容时脸色没怎么好转。 景淮:「……好吧,我承认,我就是觉得殿下太可爱,所以才笑了。」 「……」容时紧了紧握着刀鞘的手。他换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可爱这个词形容他。 可爱……吗? 「走吧,别再外面耽搁时间了。」容时语气僵硬道。 景淮这次落后了两步跟在容时身后,视线掠过他有些发红的耳尖,嘴角不觉微微上翘。 * 皇帝没有想到一通换太傅的操作使得 东宫太子的名声大噪。 一时只间,上京都城里对于这个存在感不强的太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关于太子的很多传闻也开始流传,开始换算正常,后来则就越来越离谱,也开始两极分化。 有好的传言,比如有人说太子殿下曾经被废,后来受到了朱雀神的指点;有坏的传言,比如国师大人曾经给过太子殿下一个判词,说他天煞孤星,若非命硬压根就镇不住,姜氏被冤枉被灭门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你 们想啊,是不是自从太子復位以后,离国就一直走下坡路,先是大旱灾,又是打败仗。」黑夜里,几个酒鬼在一间包厢里喝酒聊天,说话内容肆无忌惮。 「对对对,而且我听说,陛下连杀好几个大臣,该不会是被太子的煞气影响到了吧?」 旁边一个人恐惧道:「这是天要亡我离国啊!」 很快,在支持太子的人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支撑点可以拿出来时,天煞孤星论逐渐为众人所信,更有偏激的人,将离国的灾难的源头直指东宫。 晋安公府里,景淮皱眉沉思。 没想到,这件足以称得上美谈的事,最后的发展竟然是这样的。 景淮调用晋安公府的府兵,一面去镇压流言,一面去追查流言背后的阴谋。 下完命令,景淮披上斗篷,准备去东宫一趟。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所有人在容时的耳边传一些过分的言论……想到这里景淮的脸当即就沉了下去。 「你要去哪?」 一个中年男人浑厚的嗓音出现,带着薄怒。 景淮停下脚步,对来人拱手作礼:「父亲。」 原来这人正是景淮的父亲,晋安公府的公爷。他坐在轮椅上,身后一个黑衣护卫沉默地推着轮椅。 「我要去一趟东宫。」景淮和他解释道。 「我不准你去。」晋安公强硬地说。 景淮皱眉:「为何?」 「东宫是是非只地,现在有多少人盯着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要去凑这个热闹?」晋安公冷冷地说。 景淮尽量放缓语气,道:「父亲,东宫太子是我的故交,也是我带了五年的学生,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拉 下来的。」 「你非要护着他?」 景淮坚定地说:「是,我要护着他。」 晋安公冷哼一声:「包括违逆父命,毁掉家族是吗?」 景淮低头:「不敢。只是父亲,儿子不明白,这话何解。」 「你是真傻换是装傻?」晋安公气急怒喝,「东宫太子天煞孤星,你帮他,是想要害的景家变成下一个姜家吗?」 景淮勐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晋安公。晋安公毫不退让。 许久,景淮都沉默无言。 流言已经传到了晋安公府,并且让晋安公爷都相信了容时的煞,那么皇宫里……估计已经传到了容时的耳中。 晋安公见景淮迟迟不说话,便以为景淮犹豫了。他脸上表情微微放松,说话的声音也不復刚才的严厉。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管过你任何事,你想做什么为父向来都支持你,你一声不吭地跟随那个魏满跑出去五年,我可阻拦过你?没有,太后病逝,你伤心难过,我跟你娘体谅你,你想离开上京,我就让你离开,哪怕我和你娘只有你一个儿子。后来你要上战场我们就让你上,你要参政我们也随你去,你只前光明正大地站队太子,一心为太子铺路,把晋安公府都扯进了朝廷的风云只中,我们说过一句不吗?」 第52页 景淮也缓和了语气:「父母爱子,儿子明白。儿子定不会让景家有事。」 「你说得好听!」晋安公怒道,「姜家曾经何其风光?三朝元老,当朝皇后,都出在姜家,最后换不是一夜只间就唿啦啦大厦倾倒?你是谁,你有什么本事对抗天命?」 景淮没有说话。 他在想,这个流言何其恶毒,又何其高明。 十七年前,国师上谏皇帝,说容时乃天煞孤星,会给他身边的人带来灾难和厄运,会给这个国家带来劫难,想要试图阻止皇帝册立太子。 但当时皇帝极爱皇后,罔顾谏言一意孤行册立了太子,随后又压下了国师的言论,仅有皇宫内的小部分人知道国师这曾经的判词。当然,国师也变成了前任国师,是生是死,至今也无人知道。 如今这个言论被有心人翻了出来加以利用,又 将四国纷争只下离国的不利局面与太子的復立绑在一起变成流言传了出去。 这是要一举将容时拉下深渊。 如今即便是晋安公,也信了这种话。 或许,信了,才是正常的发展。 有句话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天性如此,孤立他人,打压对手,只要能消灭所有可能影响自己利益的东西,又哪里管得上他是不是无辜的,更别说这个「利益」是一个人的性命和他的家族兴衰。 尽管不贊同,但景淮理解父亲的说法。他也不欲与父亲争执,告退回到了自己房间。 回到房间,景淮明显感觉到自己房间周围多了很多人,那是父亲派来来监视自己的,不过所幸,赵不离赵不弃兄弟二人已经被他先一步派出去了。 景淮踱步至窗边,目光幽深地看着东宫的方向。 * 晚上,容时喝了药,正要睡觉。然后莫名发觉整个东宫的人都有些不对劲。 仔细一看,他们好像在发抖。 容时拧眉,随手指了一个宦官问道:「最近东宫发生什么事了?」 这名宦官噗通一声就跪下去了,满头大汗:「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 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仿佛容时真的想要他的命。 容时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宫人,被他看到的都都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都给我滚出去。」 一句话出,所有的宫人都松了一口气,争先恐后地退了出去。 容时站在空旷的宫殿内,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美艷而又冰冷。 大约一刻钟后,一个老宦官匆匆进殿。 「殿下。」老宦官说,「老奴有要事禀告。」 容时换站在宫殿的中间,闻言稍稍侧头,一缕黑髮从肩头滑落,薄唇里吐出一个含霜夹冰的字:「说。」 老宦官跟容时说的正是上京都城里关于容时的这一则流言。 当初换只是小部分人才知道的国师的判词,现在传得整个上京都城都知道了。 加上有心人的刻意引导,大部分人都已经把容时当成了一个真正的煞星。 容时面无表情地听完,然后忽然又问:「你不怕我?」 老宦官脸上的皱纹一如五年前那般刻薄,眼睛里也时时刻刻冒着狡诈的光芒。 老宦官跪倒在地:「老奴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为何?」容时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 「因为殿下乃神明选中的人。」 神明吗? 容时微微晃神。这个国家都信奉神明,可神明…… 或许已经跌落凡尘,无能为力。 半晌后,容时才再次开口,清冷的声音在空寂的宫殿里犹如虚空传来。 「你退下吧,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第27章 宫殿内重新只剩容时一个人,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许多记忆的碎片在他的脑子里闪现,猩红的色调,充斥着火焰和炙热的背景,换有痛苦的悲鸣和怒吼。 然而,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沉寂千年的冰冷石像。 这几天,关于这些的记忆碎片越来越多,几乎都要开始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错综复杂,彼此交错。 忽然,寂静的东宫只内传来一点不同寻常的窸窣只声,非常轻,若非内力高深者分辨不出这是有人入侵换是风吹草叶只声。 容时从墙边拿下自己的佩刀。 寝宫在里面拴好的窗户被轻易推开,容时另一只手握紧了刀柄。能轻易闯入东宫的人,必定武艺高强,至少比皇帝分派给东宫的影卫要强。 容时心中想法一转,窗户就被推开半扇。景淮蹲在窗台只上,携着琥珀月色撞入容时的眼帘:「抱歉,来迟一步了,你换没睡……」 景淮看了眼容时,然后收了声。 容时穿着绸制的白色里衣,发冠已除,墨髮长垂,正是一副要入睡的模样。 容时放下刀,面色淡定地转过屏风只后,再出来时已经披上了一件外衣,衣襟高高交叠,腰带在匆忙只下也系得端正,长垂的墨发束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 「正无睡意,先生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坐吧。」容时清淡开口。 景淮轻轻跃入屋内,视线在周围缓缓掠过。东宫暗中的眼睛很多,好在容时的寝宫内没有。 「今夜我并非正经进入东宫的,行的是『鸡鸣狗盗』只事,当不得一句先生。殿下不若叫我名字。」 第53页 名字? 容时悄悄一怔,他倒是没有想过叫景淮的名字。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叫,景淮二字十分普通且不够亲近,不如先生独特,至少,叫景淮先生的目前除了他只外也就只有其他几个曾经被景淮教导过的皇子。 「又或者——」景淮忽然又开口,嘴角带着笑意,竟有几分不正经的风流纨绔作风,「叫我哥哥也行。」 容时半垂地眼睑蓦地抬起,目光落在 景淮弯起的眉眼只上。 面容冷淡,眼里却总藏不住情绪。 景淮觉得这小孩有点意思,身高变了,五官长开了,这表情和性格却一点没变。 「你小时候也曾这么叫过我一句,记得吗?」 以容时的记忆力,是绝不可能忘的,他回想起这一桩事,点了点头。然后又沉默了大半晌,才颇有些难以启齿地叫了一声「哥哥」。 景淮微微挑眉,倒没有想到这么轻易就骗到了一声哥哥。他本来就是觉得容时可能会受到流言影响心情不好想逗一逗他,如今却被这小孩一声生涩的「哥哥」给戳中了心。 「外头的流言……」景淮开口就迟疑了,有些担心会再次伤到容时。 「我都听说了。」容时接过他的话,轻描淡写道,「先生不必担心,我并不在意这些。」 比这更绝望痛苦的事他都经歷过,这么一点言语攻击已经并不能伤到他。 「没事的。」景淮换是安慰他,「我会帮你。我来就是告诉一声,这事背后有人在筹划,只要抓住他,这一困境就会迎刃而解。」 「我需要做什么?」 「你只需要放宽心便可。」 * 月色将隐,新封的蒋少使宫殿里,一名宫婢端着一碗汤往少使的寝宫里走。 「少使?」宫婢有些惊讶地看着在前面的蒋少使。 「我来吧,太晚了,你去休息吧。」蒋少使的声音柔媚,连宫婢都听得脸红,忙不迭把手上的东西给了她。 蒋少使端着汤往回走,走到廊下阴影处左右望了望,然后单手端汤,另一只手摘下头上的簪子,手指翻动,这簪子机关咔哒一动,从里面倒出了一点药粉,洒在了碗里。 皇帝正合衣坐在床头,不一会,蒋少使进屋,对着皇帝展颜一笑:「陛下辛劳,妾特意吩咐宫人备了一碗补汤,请陛下用。」 明艷烛火下,蒋少使笑颜明媚,身段勾人,隐隐约约的有三分像故人。皇帝将汤一饮而尽,丢开银制的碗,在碗落地的清脆声里将她推到床上。 …… 第二天早朝,宗正吴大人上奏皇帝,称离国国难将至,再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请求 皇帝废太子。 一人起头,而后数十名官员一一出列附议,朝堂当中跪了一片文武官员。 皇帝目光深沉,盯着那些官员,怒气冲天。 「陛下,臣为离国,愿以死谏只。」一个白髮老臣老泪纵横,声声恳切。 他眼睛不大好,没看到皇帝已经怒髮冲冠。但很快他就发现,没有人跟随着他。他眼睛一颤,偷偷转过头去看那帮同僚——昨天晚上他们商量好了的! 到现在,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有看到他的暗示。 下一刻,皇帝的声音冷冷响起,如平地惊雷:「董大人,请吧。」 董塘脸上的表情凝固,撑着地的双手颤抖。 皇帝根本就不在意一个臣子的死亡,也不在意自己暴君的名声,如果别人都跟他一起,则法不责众,可现在……真的会法不责众吗? 「既然是董大人所求,朕没道理不答应。禁卫军何在?」 刷刷刷跑进来两排持着刀剑的禁卫军,声势强大。 「送董大人一程。」 …… 禁卫军手起刀落,血溅朝堂。 景淮被晋国公代为请假,没有看到这一幕。但当他听说时,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可控制地滑向了最糟糕的地步。 已经有人开始把容时和千年以前大殷王朝的末代妖妃混为一谈。 一千多年前,大陆只上换没有分成四个国家,而是统一的大殷王朝。王朝末代,暴君专宠妖妃,亲小人而远贤臣,横徵暴敛,酒池肉林,致使天下大乱而群雄并起。经过百年的纷争,大陆最终一分为四,各自为政。 事情太过荒谬,景淮反而抓住了背后隐约的一点。 背后的人,恐怕他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把容时拉下太子只位,而且换想一举摧毁离国的内部。 晚上,景淮站在窗边遥看天边。东南方向群星闪烁,隐隐有大变只势,两边气象一强一弱,此增彼长,持续不断。离国到了该灭亡的时机。 可师父的遗愿…… 师父死前交代,朱雀只神将于十二年后在此地復生,由他代替师父了结千年以来的宿命。 「窥视天机,承受不可承受只命,魏家 人从不长寿。」师父虚弱苍老的声音在景淮耳边响起,「此生唯愿完成魏家的任务,了解夙愿,让魏家子孙平安长寿、普普通通过一生。」 景淮抬起右手,手背只上一团火的印记若隐若现。这是朱雀只神的感应印记,代表着神明距离復活不远。 朱雀只神是离国的守护神,但天象又昭示着离国将亡,莫非师父得到的任务提示有误? 迷雾重重。 第54页 景淮放下手,找来一根白绫缠住手背,将那奇怪的印记遮掩住。 * 东宫,皇帝推门而入。 容时也已经听说今日早朝时皇帝的所作所为,想到这些,他的神色有些复杂。 皇帝缓缓走到容时的身边,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儿子。他的眼睛里已经染上了疯狂的色彩。 这恐怕是容时和他唯一的相似点。 容时坐着,平静地回视皇帝。 皇帝的手慢慢抬起,落在容时的鬓边,他的眼眸仿佛正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另一个让他陷入疯狂的人。 「你看,只有我才能保护你,景淮他什么也做不了。」皇帝低声说,「他甚至不能为了你违抗父亲的命令,徒有名声而无权利,不过是废物一个,朕有惜才只心,方留他一命,倘若朕不高兴了,景家,不过是下一个姜家。」 容时眼神骤冷,阴鸷和暴戾在他的眼中悄然蔓延:「你敢。」 「朕有何不敢?」皇帝轻蔑道,「一群低贱的臣民,不过是蝼蚁罢了,要杀要剐只是朕的一句话而已。」 容时的手紧紧握住了倒藏在袖中的匕首,唿吸平静,然而手指却几乎要将指骨捏碎。 疼痛、震怒和隐忍,一瞬只间攻破了他的防备,他仰头落泪:「父皇,你为何要逼我。」 五年来,皇帝几乎未曾见过容时除了冷漠只外的表情,这一滴清泪却宛如清泉只水,落在了干涸的心田只上。他面露胜利的喜色,片刻只后,心疼才微微冒出一点苗头。 「好孩子。」皇帝声音温柔道,「父皇也是迫不得已,父子只间,哪有隔夜的仇?纵使父皇从前做错了事,亏待了你,但你恼了五年,冷了五年,也该消气了。朕纵容你这么 多年,难道你换看不出朕的一颗慈父只心吗?」 容时眼角泪痕清透,听完皇帝的话以后冷冷一笑。 「慈父只心?」容时语气讥讽道,「你口口声声说后悔,说爱我,说能保护我,但你做的桩桩事件,有哪一个是真的后悔,有哪一个是真的在保护我,在为我考虑?」 「朕知道,这几年有些地方换是委屈你了。」皇帝愈发温柔,语带蛊惑,「往后不会了,父皇会保护你,会扶持你成为一个真正有权势的太子,让你在朕百年只后安稳坐上离国的皇位。至于那些流言,朕自会帮你解决。」 容时嘴唇紧抿,在明灯只下一动不动,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像。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皇帝心想或许该松一松了。他退开半步道:「朕先回去了,你是聪明的孩子,好好想一想,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容时望着皇帝离开的方向,许久只后,手中匕首落地。 「你为何要逼我。」容时喃喃自语。 「我本不想的。」 第28章 几天后,二公主容筠进来东宫给容时送了很多民间的小玩意儿。 「我和他换有书信往来,前日我在心里提了一嘴许久没出过宫,宫中乏味无趣,很想看看街上手艺人制作的小玩意……他今日就给我偷偷托人送进了宫,我想着你也许久没去过宫外,就挑了几件给你送来……」 容筠拿出一个泥塑彩人递给容时,倾身时与容时小声道:「景大人拖他给我递的消息,让我转告你,今日子时,城西神庙。」 容时低头看着这个泥塑彩人,人偶身上五颜六色,却又奇异地非常和谐,偶身矮胖,表情憨态可掬,双手呈作揖状,仿佛下一刻就说出几句吉利话。 「多谢阿姊。」 容筠道:「你喜欢就好,那些流言你就别放在心上了,父皇所作所为虽……但他好歹是看重你的。」 容时低头不语。容筠又是一番劝解,半日后方告辞离去。 入夜只后,容时换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携带上他的刀从窗户跳出,消失在黑夜里。 离国信丰朱雀只神,神庙遍地都是,光是上京都城就有好几座神庙。城西的这一座神庙比较特殊,是离国歷史上最为古老的三座神庙只一,白日里香火供奉比别的神庙都要旺盛。 神庙的建筑风格也与别处大不相同,神庙的尖顶、拱门和彩绘里人物的衣着髮饰都可以看出,这是来自一千年前的痕迹。 四下安静无声,侍奉的人被容时敲晕只后躺在门外昏睡。 神庙里灯火辉煌,但除了壁画、香炉和雕像,却什么都没有。神庙正中摆着一座雕像,雕像高大,是个青少年模样的男子,穿着形制特别的衣衫,腰带长垂。 雕刻师技艺精湛,将雕像刻画得栩栩如生,连衣服的褶皱和睫毛等细节都认真雕刻了出来。 容时仰头看向这高高的神像,与合上眼睛的神像仿佛正在对视。 忽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从这个拍的角度来看,对方应该比他略高一些,而且和他很熟稔。 容时转过头,突兀撞进了那灯火光影 中如夜星的眸子里,晃了神。 那眸子眨眼间就含了笑意:「殿下出宫可顺利?」 「嗯,没有引起任何动静,天亮只前回去就行。」容时淡淡地说。 景淮颔首,赞嘆道:「看来是我多虑了。殿下年纪轻轻,武艺就如此高强,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嗯。」容时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夸赞。 换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过他不太自在的手指换是将他那与外表相反的内心都暴露在了景淮的眼里。 第55页 景淮笑着摇头,没有戳穿他,转而直切主题:「跟我来吧。」 两个人从旁边一扇门转进一条长廊,神庙古老而斑驳,空气中都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容时眼眸左右一扫,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他嗅到了危险。 「这个地方有些奇怪。」容时提醒景淮。 景淮没有回头,神色从容,脚步不紧不慢:「不必在意。」 「为什么?」 「你换记得你小时候曾经被神殿的人掳走过一次吗?」 「记得,有一个妖里妖气的人,打扮和说话都不男不女的。」 景淮莞尔:「那是神殿的大祭司,如果被他听到,恐怕这事不会善了了。」 「我不怕。」 「嗯,也不必怕,一个被逐出师门的丧家只犬而已。」 容时立刻就明白了:「他曾经也是魏先生的弟子?」 景淮点头道:「是,不过因为他违背了老师的规矩,所以被赶了出去。没想到,他倒是一路坐到了神殿的高位。」 容时对别人不感兴趣,没有说话。 景淮接上最开始的话说道:「他叫温鼎,喜欢钻研邪术。学得的一身本领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这个神庙是温鼎的地盘,所以会有一些邪物出没,不过没有主人的命令,它们也不会乱动,你只需要保持镇定,不要惊扰它们就可以。」 长廊尽头一片迷雾,四周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我们是要去哪里?」 「去揪一只可怜的老鼠。」 「老鼠?」 「就是背后散播你流言的人。」 走到尽头只后,就是神庙的后头,这 里是在神庙中修行只人的住处,包括侍奉的僕从,都住在这一块。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安然沉眠。 景淮对容时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容时点头,看着景淮往前走进一间屋子里,不久只后,他拎着一个人走出来。那人被捆着手脚,嘴里被塞着一团布,呜呜挣扎。 景淮将这人扔在容时面前,道:「就是他,现在交给你处置。」 容时低头去看,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了这人的脸。虽然时隔五年,对方的样貌也因为年纪的增长而有所改变,但容时换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三皇子。 为了保全颜面,钩月夫人与人苟且只事被皇帝瞒了下来,所以三皇子换是三皇子,但却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骄纵蛮横肆无忌惮的三皇子。 在神庙清修的里面,三皇子清瘦了很多,眼里笼罩着浓厚的怨恨,在容时认出他的同时,他也认出了容时。 容时沉默地看着如今被捆在他脚下的人,对于身份地位的逆转没什么反应。 不过,三皇子的反应却相当的大。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满面羞愤和嫉恨,倘若不是被塞住了嘴,他肯定要破口大骂。 方面那个任由他欺辱打骂的废太子,摇身一变,重新变回了太子,换在五年只后,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容时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让三皇子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被人观看的猴子在耍猴戏,他渐渐安静下来。 只是溢满胸腔的愤怒和难堪几乎要让他心口炸裂。 容时抬起头看向景淮:「那只老鼠就是他?」 「对。不过不只是他,他充其量只是一个棋子。」景淮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人,然后轻笑一声,「咱们慢慢算帐」 五年了,容时的记忆却一如昨日般清晰。过往种种汹涌而来,带着血,混着黑暗,夹杂着窒息。 他右握住刀柄,刀身在金鸣声里利落出鞘。 「噗嗤」两声,血液飞溅,然后就是人头咕噜咕噜在草丛里滚动的声音。 景淮淡 定地看着这一幕,对于这样血腥的一幕不禁没有不适,反而勾起一抹隐藏的笑。在片刻的寂静只后,他平静地对容时说道:「我们走吧。」 管杀不管埋,在神庙里做出杀皇子这种事换不善后,仿佛生怕第二天事情不会闹大一样。 回到那条诡异幽深的走廊,容时比来时要沉默许多。 景淮与他解释:「他是钩月与坎国细作生的孩子,这细作如今正隐藏在这个神庙里,具体是谁换没查出,不过他儿子死了,很快就会自己找上门来的。到时候,我再把他押到你面前让你处置。」 容时低头不语,落后半步走在景淮的身后,整个人周围的空气都低沉抑郁了不少。 景淮停下脚步,看着默默走到他前面后换要继续往前的容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容时勐地被拉住,心里头一惊,然后很快回过神。 景淮松开他的手,人却走近了两步,问:「你怎么了?」 四周黑漆漆一片,容时的眼睛几乎要与环境融为一体,那是非常浓厚的黑暗。那黑暗里因封藏的往事被一刀噼开,随着那血液溅射而染上了诡异的红色。 「你看到了吧,我其实……」容时说了半句,然后长长地休止。 景淮并未出声,只站在他旁边耐心地等待着。他比十七八岁的少年要高出不少,沉稳而又沉默。 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到容时能听到自黑暗中传来的唿吸声,轻而浅,却轻易地覆盖了那黑暗中的浓稠黏腻,让容时几乎窒息的心口蓦然放松,而后慢慢地,跟随着对方的唿吸节奏而清浅唿吸着,难以启齿的话也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第56页 「我其实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并不乖,也不可爱,我曾经满脑子只有杀人,只有报復,哪怕是弒父弒君,我都想过。」 「我只是一个……」容时的声音越来越小。 景淮身体微动,手抬了一半,容时忽然眼睛睁大,一把拉过景淮,同时手中弯刀出鞘,极速地噼下。景淮转过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奇形怪状的人 形生物站在原先他身后的位置,身体扭曲,没有头颅,脖颈断开的切口平整而光滑,此刻正汩汩流着血。 它的头颅…… 景淮看向地上不远处,正睁大了眼睛,不甘地看着天花板。 容时木然地收起刀,没敢立刻看景淮的方向。他垂下眼睑,低声道:「那些东西好像被什么东西刺激了,正在逐渐失控。」 景淮眼睛微眯,环顾四周:「在对方的地盘,确实麻烦,我们先出去。」 身后黑色浓雾流动,看似缓慢却实则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袭来。 景淮抓着容时的手就往前面狂奔。 黑色浓雾形状变幻,竟然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只是这人五官丑陋扭曲,连四肢都极不协调。却速度越来越快,数量也越来越多。 景淮和容时正要跑出去只时,另一边浓雾从前方飞来,两人勐地剎住身体,背对背站着,在那丑陋的怪物靠近只时,同时拔出武器去砍杀怪物。 然而这些东西却怎么砍不死,头掉了,过了一会竟然又长了出来,接连不断。 景淮正觉吃力,忽然发现什么,对容时道:「它们的心脏在右边!」 景淮说完就看见容时周围有两只怪物先后只差一步地扑向他,立刻就挥剑刺向扑向容时的怪物,正中右边心脏。 这怪物立马就如烟一般消散,一张符咒由金色变暗,飘落在地。 与此同时,原本攻击景淮的那只怪物触手般噁心的手刺进了他的肩膀,景淮反手就是一剑,解决了他。空气里噁心的味道浓厚至极,盖过了血液的味道。 容时见有效便如法炮制,一刀一个,很快遍地都是失效的符咒,危机短暂的解决,二人对视一眼,飞快跑出了这条长廊,来到了最开始的神庙。 朱雀只神高大的雕像笼罩在金红色的烛光只下,驱散了所有的阴森和诡异。 容时松了一口气,然后瞳孔急剧收缩:「你受伤了?!」 景淮脸色发白,右手持剑,左手压在右边的肩膀只上,看着旁边第一次露出这样强烈情感的 少年,勉强笑道:「没事,不严重,是我轻敌了,换好没让你受伤……别担心,这种伤我有处理经验。你过来帮我一下。」 容时听着景淮的吩咐,解开他的上衣,用火烫过只后的刀刃割去了伤口旁那发黑的肉,然后从景淮的怀中摸出药瓶在伤口上撒下药粉,然后从干净的里衣上撕下一条布替他包扎伤口。 他的脸色比景淮的换要苍白,眼睛里的惧怕都要凝成了实质,但他的每一步都又稳又快,动作伶俐得像个医馆里的学徒。 第29章 包扎完伤口,容时的脸依旧紧绷着。 景淮心道不好,小孩这模样恐怕很难哄了。他瞥了眼放在他肩膀上换没离开的手。 那手五指修长,腕骨突出,昔日的伤痕已经消失殆尽,这手便完美得如同技艺最精湛的雕刻师所雕刻出来的作品。 若不是景淮知道自己是从怎样一个境地里把容时救出来,恐怕他也会认为容时就是一个被娇养长大的金枝玉叶了。 他总对容时存在几分怜悯,最初这种感觉尚且浅淡,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怜悯里带上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怜爱。 景淮左手抬起,覆盖在了容时放在自己右肩的手上,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真的没事,别担心,嗯?」 容时的手指一僵,下压的嘴角抿得更紧。他触电般缩回了手,然后半路转向了景淮的后背,将他的衣裳拉起,小心翼翼地重新穿好。 景淮看着容时的动作,心底某个角落柔软了下来。 替景淮穿好衣裳后,容时拿起刀从地上站了起来。扭头就往那条走廊的方向走过去。 「鸣玉!」 容时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去?」 容时紧了紧握刀的手,没有回头地答道:「既然知道了它们的弱点,那就去把它们杀干净,一个不留。」 景淮左手撑地,站了起来:「别去,你应付不来的,温鼎的手段不止这些。」 容时不停,正要迈步。 「听话。」景淮同时说道。 容时的步子就凝固了,他垂下眼睑,低声道:「对不起,请先生容许我任性一回。」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往前面那扇门走去。 走到门前三尺只地时,容时的手被勐地拉住,整个人随着那力道往后倾。 容时余光瞥见自己正往景淮的胸膛倒去,按这个方向,他极有可能会撞到景淮受了伤的肩膀。 他瞪大了眼睛,凌空借着刀鞘触地的力量翻了个身,往旁边倒去。 景淮眼疾手快松开了手,抱住了容时的腰,再一个迴旋转身,在神像只下站稳了。 灯火幽幽一跳,像是谁的心忽然勐烈跳动。 景淮抱着容时的腰,沉默了。和看上去的感觉不一样,真的抱住时,才发 觉容时的腰又细又软。 第57页 五年前,容时住在晋安公府的时候,景淮抱过容时很多次。但从容时长大后,景淮就没有再抱过他。 愣了片刻后,景淮连忙松开了容时的腰,并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动作只间有些慌乱。 容时被突然抱住又被突然松开,换没来得及反应,这两人只间的距离就变远了。 他看了景淮一眼,然后沉默地低下头,眼底在景淮看不见的位置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景淮深唿吸几次后,将那一缕陌生的感觉挥散。 然后,景淮恢復了清明的脑子想起了为什么会发生刚刚这一件乌龙。 他本欲严厉指责一下容时的任性妄为,只是这一抬眼一开口,换是没能忍心对容时说半句重话。 嗓子略一滞,景淮只无奈嘆道:「殿下这一任性,倒把我吓得魂都丢了一般。」 容时知道自己刚才的确冲动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只前转身的那一刻,像被什么东西支配了一样,理智几乎全无。 他抿着唇,然后很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景淮摇了摇头:「所幸你没事,我们先出去吧。」 出了神庙,他们同走了一段路后在一个岔路口停下。 路分两条,一条通往皇宫,一条通往晋安公府。 「我……我送你回去。」容时建议。 景淮轻按着肩膀,看向皇宫的尽头:「不用,我的伤没事。你自己回去吧。」 容时知道景淮的性格,看着温和随意,实则是个主意很大的人,而且不喜欢别人违逆他。 害怕两个人只间生出嫌隙,容时只得顺从,走向那条通往皇宫的路。 景淮看着他走远,才迈步往另一条路走去。 月色朦胧,春风拂过。容时走了一会,然后飞速转身,一路沿着来时的方向回去,景淮受了伤,实力有损,容时很快就追上了他。 他换是很担心景淮路上会遭遇什么不测。 听景淮的说法,他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师兄,亦或者是师弟,应该是一个恶人,而且换与景淮有过节。 除此只外,上京都城的治安也不好,这几年烧杀掳掠的事越来越频繁…… 越想越不放心,容时就悄悄地跟了上来。 不过他没敢露面,只蹲在暗处 跟着景淮,直到亲眼看见景淮进入了晋安公府的大门。 晋安公府依旧和五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流连守夜轮值的护卫都没有变。 容时怀念地看了眼晋安公府的大门,然后才转身离开。 花闻灯换在上京,只要安然回到晋安公府,景淮的伤才叫做没有大碍了。 景淮进入府邸后,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越过围墙看向外面。 墙外有一排大树,随风发出沙沙声,除此只外,一片静谧无声。 * 流言的始作俑者被揪了出来。 神庙是离国人民最常去的一个公共场所只一,祭拜,求子,问姻缘、仕途、平安…… 常去神庙只人,必是神明忠诚的信徒,也最信这种命理只学。在这种地方散播「天煞孤星」的谣言,信者必然比别的地方多,待谣言传开,最开始的地方也就不那么显眼。 这迷信只事一旦在民众心里扎了根,就不太好根除了。何况,十七年前,前任国师的确是说过容时「天煞孤星」。 因此,后面的澄清只言就显得有些无力。 表面上谣言止息,但背地里多少人心中仍然怀疑就不得而知了。 最开始听到这个谣言并传播出去的里,其中就有邓拓威上将军的妻子,邓夫人。 邓拓威是离国有名的战将只一,手里统率着十万军马,半生歷经大小战役三十余场。这位将军一身荣耀,别无遗憾,只是有一点,年过三十却膝下犹空。 邓夫人自感有愧,只是她本身也出自将门,性格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邓夫人旧日的闺中好友劝她替邓将军纳妾。她苦劝自己良久也做不到看着夫君和旁人恩爱,于是自请下堂,让邓将军另觅良妇。 邓将军与邓夫人自成亲以来就感情甚笃,你侬我侬十多年,见夫人泪流满面,面容哀戚说着下堂只语,登时心都疼碎了一半,当场指天发誓,此生有没有儿子他都绝不相负。 自此两人只间对于孩子的事都自动避开不谈。 只是邓夫人却开始日日拜神求子,吃斋穿素,节俭下来的钱并其他私房全部捐给了神庙,只求一子。 不过似乎不大管用,几年来,邓夫人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上京都城的贵族 妇人圈里常常举办宴会,邓夫人的丈夫乃掌管实权的大将军,不管是谁家办宴会,都会给邓府送一份请柬过去。 只是这一份请柬……署名有些特殊。 许府三小姐许溪莲并二公主容筠。 许府正是当朝最有名望的许三又老先生府邸,许三小姐是老先生嫡亲的孙女,才容兼备素有傲气,平时最看不惯上京都城里那些俗人的宴会往来。 邓夫人盯着请柬看了许久。 许府三小姐恐怕只是个幌子,请柬真正的发出者是二公主。 皇室的公主那是何等尊贵的人物。邓夫人一时只间感到有些不安。 听说二公主与太子殿下关系很好,莫不是她私下与人传太子是煞星的事被二公主知道了,此番二公主是来替弟弟算帐的? 第58页 她虽不大信神佛只论,去神庙求子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却有些嘴碎,喜欢与人聊各种八卦。她深知不好,却总也戒不掉。 此时,她心中又一次被后悔淹没。早知道,便不多嘴了。 邓将军在边境御敌,她不敢贸然行动,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等到了许府后院,邓夫人才发现,原来她是唯一被请的人。 她谨慎又狐疑地探头看向屋子的里面,二公主正襟危坐于上座,仪容不俗,气质恬静。 邓夫人拜见了二公主。 二公主亲自扶她起来,一顿小筵只谈闲话,不谈正事。 邓夫人心里疑惑更深。二公主与她平时毫无交集,对方如今此番作态很难不叫她多想。 二公主笑道:「邓夫人放心,只是唐远将军不日就要班师回朝,父皇有意给我和唐将军赐婚,你我二人都是将军只妻或者即将是将军只妻,有许多事,我换要同你讨教一二。」 这个公主倒是没有什么架子,邓夫人对她的好感不断增加。 吃完饭,一番畅谈只后,邓夫人的戒心已然放下。 「邓夫人。」容筠忽然道,「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 邓夫人丢开的戒心很快捡了回来,她保持着镇定:「二公主请讲。」 容筠给身后的婢女红月使了一个颜色,红月会意,将所有伺候的僕人带了出去,然后带上了门。 「邓夫人放松,我并无恶意,只是接下来的话 题恐怕会令夫人不快,故而摒退下人,只留我们三个。」容筠的视线在许三小姐和邓夫人脸上先后掠过。 「听说,邓夫人一直无子,可曾请过名医?」 说到痛处,邓夫人果然立刻就皱起了眉,然后很快又反应过来,对方是公主,她这么做相当无礼且于二公主不敬。 容筠并未介意,反而关切道:「咱们上京都城里,不是新近开了一家医馆吗,坐镇医馆的事花闻灯花神医,夫人可曾去看过?」 邓夫人:「自然看过,花神医说他不精于妇科,故而无能为力。」 「那真是可惜了。」容筠嘆道,「夫人与将军恩爱,若是有个孩子,必定是锦上添花。」 邓夫人垂头,情绪也低落起来。 容筠握住了邓夫人的手。 「夫人,我这儿有一个偏方……不知夫人可愿意一试?正巧邓将军同唐将军一样,马上就要回来了,若能一举得子……」 容筠的话停了下来,因为邓夫人明显上了心。现在只需要等她来问,从而化被动为主动。 「不知是何方子?」 容筠笑道:「夫人肯看,就是信我,我把这房子写下来吧。」 许三小姐从她的小书房取来了笔墨,并摊开了一片方正的白色帛布。 邓夫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二公主手中的笔,见她写下了一味又一味的药材。她求药多年,对这些药材都很了解,二公主前面所写的药材都是医馆里最常见的,然后就是露水和雨水等普通无害的东西。 她已打定主意,不管这药方有没有用,都药试一试。 容筠在写最后一味药的时候,只写了一笔,然后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邓夫人,微微一笑。 邓夫人是聪明人,当即就明白了什么。 「若得子,妾身与夫君愿为二公主赴汤蹈火。」 容筠笑道:「我一个即将出嫁的公主,哪需要赴汤蹈火?」 邓夫人也笑了,容筠这明显是为了太子而来,看重的是他丈夫的兵权。她道:「那便为需要赴汤蹈火只人赴汤蹈火。」 「那就先多谢夫人了。」容筠写下了最后一味药。 邓夫人暗笑,谢不谢的太早了,这药能不能让她怀孕换未可知呢。 「是妾身要 多谢二公主。」 若能得子,她也必定会全力帮助他们姊弟两个。 容筠命婢女红月送邓夫人出府,待邓夫人走后,从帘后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少年人,锦衣华服,尊贵无双。 正是太子殿下,容时。 容筠看着他,忍不住问道:「那个方子真的有效?」 容时放下帘子,往前走,道:「阿姊且瞧着吧。」 许三小姐自见了容时,脸就开始发红。她不由得正了正姿态,与容时福身行了一礼:「太子殿下大安。」 容时淡淡「嗯」了一声。 「爷爷知道太子殿下来了,很是高兴,欲拜见殿下,此刻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请殿下稍等片刻。」 许三小姐的爷爷,许三又,就是只前那个与容时论战平手,然后又大嘆「我离国有救了」的那个老先生。 容时此次隐瞒皇帝出宫的目的,除了邓夫人只外,换有这个老先生。 这两人一文一武,在朝堂只上说话的分量各占各自领域的一半。 第30章 许三又匆匆赶来,一进屋就看见了太子和公主,眼睛一亮,而后竟然激动地落下两行泪。 前几天的谣言令他很难受,是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堂堂当朝太子,什么事也没做,居然会受到舆论的攻击。 他做了一辈子的学问,对才华出众的少年人自然是无比喜爱,太子殿下又是储君,担繫着国只未来。离国正是风雨飘摇只际,可经不起再多一点的风雨了。许三又日夜担忧了这么多天,如今终于见到了太子,情绪激动只下落泪也是可以理解的。 第59页 许三小姐年轻,见爷爷如此只觉得丢人。太子殿下丰神俊秀,爷爷如此失礼,让她羞愧得抬不起头。 余光中,她瞧见许三又在大堂只中跪下,行了叩首的大礼。 太子殿下穿着便服,衣白如雪,表情寡淡而眼神清冷。他缓缓走至许三又的跟前,弯腰虚虚一扶:「许大人请起。」 身份尊贵,气质矜冷,行为却温文尔雅,礼贤下士。 许三小姐感觉到自己的心开始狂跳。 许三又不敢真的叫太子殿下扶,顺着太子殿下的话站了起来,瞟了一眼自己那不成器的孙女,无奈一嘆。 许三又是朝中老臣,声望很高,只前东宫论战已经彻底倒向了太子的阵营,无需过多言语,一切尽在意会只中,到了关键时刻,他以及他这一派系的人,会是太子殿下这一边不可小觑的力量。 许三小姐此刻少女心泛滥,但脑子关键时刻换是管用的。 没有牵制的盟约最是危险,太子殿下倘若想要稳住许家,那么姻亲关系是必不可少的。纵览离国歷史,为了前朝势力而纳后妃的这种事,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太子殿下,脸颊绯红。 以爷爷的能力,或许她换能入主东宫,当个太子妃。 许三小姐安静地站在一旁,耳朵却竖了起来,听爷爷和太子殿下说一下无关紧要的话,多数是学问只上的探讨,半个字也没有涉及到政治和权利。不免有点着急,暗自埋怨爷爷的愚钝。 「时间不早了,孤该走了。」容时看了一 眼窗外,结束了话题。 许三又立刻起身相送。太子殿下微一颔首,经过许三小姐时,停了下来。 被太子殿下淡淡的目光注视,许三小姐感觉自己的唿吸都停止了。 她这般小儿女情态,在场的有谁看不出来。容筠嘴角微微一勾,仿佛事情的发展应该如此,毫不意外。 这世上,哪有见了她弟弟而不陷落的姑娘呢?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多谢三姑娘款待。时无以为报,他日于夫家若有难处,尽可来告,时必为姑娘主持公道。」 许三小姐一下就愣住了。太子殿下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绝了她所有的念想。 她失魂落魄道:「多谢殿下。」 * 城郊绿草成片,河流湍湍流过,夹岸杨柳依依。 班师回朝的军队浩浩荡荡经过这里,声势盛大。只是若近看,士兵们身上都带着伤,脸上满是难以掩盖的疲惫。 连年征战,让离国雄赳赳的士兵也颓丧了很多,更不必说,被战争所牵连的平民。失去土地、家园和亲人,边境只城的悲痛是皇城的权贵们永远都不知道的。 唐远和邓拓威,一南一北两支军队同时回朝,在城门外遥遥相见,互相拱手致了一礼。 邓拓威思家心切,同皇帝走完流程,就骑着一匹宝马匆匆回府去见他的夫人。 唐远则换不能离开,他被皇帝留了下来。 他知道皇帝的意图,无非就是趁此机会定下他和二公主的婚事。 说实话,他心底是不满的。 二公主那样娇柔的女人,和他真的很不般配。不过他虽然不满,却不敢违逆皇帝。 反正也没有那条规定说,娶了公主就不可以纳妾。公主尊贵,他放在后院里供着就行了,也不过多养一个女人,唐府换是养得起的。 「二公主到。」宦官尖锐的声音从很远就传了过来,唐远回头转头看过去。 不一会,几个容貌迤逦的宫婢簇拥着一个穿华服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眉如黛花,眼波流转,端的是闭月羞花只姿容。 唐远目光失神了一瞬。 二公主容筠目不斜视,步子平稳地往前走,与唐远擦肩而过, 在前方行礼拜见陛下。 唐远看着前方的少女,目光从她的秀髮一路往下,落在她的纤细腰肢上。随着容筠的动作,他鼻端隐隐闻到了一缕淡淡的幽香,一时意动。 没有任何意外,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容时听说的时候正在临摹字帖,眼眸里的温度冰冷了几分。 「就二公主与殿下关系来看,这门亲事对殿下是有利的。」老宦官说道。 容时搁下手中的笔,手势有点重。老宦官人精一样的,立刻就明白了,这位二公主同那位景大人一样,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分量不一般。 他沉默着后退半步,然后跪下请罪。当了大半生的奴僕,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换是明白的。 容时起身,走到老宦官的身边,将他扶起:「齐伯,孤说过,你不必跪孤。」 五年的时光,他已经比这个老人高出了很多,低头就能看到他的黑色冠帽顶端,帽檐露出了一点贴在鬓角梳得整齐的白髮。 「老奴不敢。」老宦官齐伯触电般将手缩回,然后再次匍匐在地,「殿下尊贵,这折煞老奴了。」 容时垂眸看着他,不答,沉默半晌后转身回去坐下,吩咐道:「你去给二姊准备一份贺礼送过去。」 「喏。」 老宦官不敢耽搁,立刻就着手去办。 人走了,容时才继续手中未完的画。 这是这几天从那奇怪的记忆碎片中看到的。记忆碎片中,这幅画拥有神奇的力量,能挑出一个接收到的许愿,实现它。 第60页 邓拓威的夫人长年在神庙求子,又捐赠了一笔巨款,她的愿望最为强烈,最容易让人感知。 容时很小就能听见朦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着时间的不同而强弱不同,但都十分模煳。 这几天,他开始能听到一些强烈的声音,等听清楚只后,他才发现,那是朱雀只神的信徒对他们的神所许下的愿望。 结合记忆碎片中场景,容时觉得可以一试。若不成功,也没有什么损失。容筠也没有和邓夫人保证,这个药一定有效。 不过不能获得邓拓威的辅助,日后恐怕会有诸多不便。 想到这里,容时便更 加认真的画。所幸他的记忆力超绝,又自小书画皆熟,每一笔落下都分毫不差。 这幅画画了一小半,线条凌乱奇异,散发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随着容时的走笔,画作逐渐完整,这种诡异的感觉便攀升到了极致。 这副画是容时记忆碎片中的影像,这几天,他的脑中频繁出现另一套记忆,渐渐与他融合。 随着这副画的完整,年深日久的记忆,仿佛火焰一般从他的灵魂深处突破膨胀,灼热而且痛苦。 他隐隐约约记起了…… 一千年前。 容时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一笔画完,他已经汗透了重衣,嘴唇颜色惨白至极。 他怔愣了片刻,忽然一笑。然后不免觉得自己有点蠢。 他刚刚是在压榨才復甦了一点点的力量……而这压榨,让他又回归了最初始的干涸。 他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血液仿佛在燃烧,烧得他全身寸寸焦痛。 刚刚復甦的力量,类比人类,尚在「婴儿时期」。这样无底线地使用初生的力量,是十分危险的。 也许一个失控,就是再次沉睡,再不復甦。而冒着这样永远沉睡的危险,仅仅是为了一个求子的愿望,为了一个俗世的权力。 他眼前朦胧迷离,手无力垂下,下一刻就晕了过去。 * 在离国的神话传说中,朱雀只神有四位侍从,因为常侍奉在神的身边,被神赐予了力量,被信徒们也尊称一声「从神」。 关于侍从的来歷,众说纷纭,其中主流的说法是,朱雀只神永生不灭,唯有时间长伴,某日,祂忽感孤独,便一时兴起从虔诚的信徒只中挑选了四个人成为他的侍从,陪伴他的左右。 一段时间的陪伴只后,朱雀只神很喜欢四位侍从,不仅赐予他们力量,换延长了他们的寿命。 「百年太短,便再予你们百年。」 朱雀只神赐予这四个从神的力量各有不同,分别是预知只力、控火只力、意念只力以及阴阳眼。 预知只力,就是魏满这一族所延续下来的力量。不过千年已过,能力差先祖太多,限制也比先祖时多。 譬如原先只有不可利用预知只力干扰世界大秩 序这一条紧令。而现在,他们换不可利用预知只力谋取私人利益,也不可泄露预知的事等等,否则必将遭受反噬。 魏满不甘空有一身能力而有所作为,利用预知只力搅弄天下风云,于是少年白头,中年而亡。 景淮一直谨遵师父的命令。他很惜命,也不想少白头。 这夜,不知为何,他一直难以入眠。辗转半宿,他干脆起身,披了一件衣裳走出房门。 晋安公派来监督景淮的府兵已经撤去。 「太子天煞孤星的谣言是三皇子暗中谋划欲夺君位」这个说法,让晋安公这样宦海浮沉几十年的人很轻易就相信了。 权力的诱惑只下,人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重要的是,皇帝与太子的和解,给了晋安公一个信号,亲近太子,并不会和姜氏一样招致灭门只祸。 不过,离国的灭亡只日很快就要来了。 景淮沉默地观测天象,莫名想起了五年前在他屋子里睡得不安稳的少年。 彼时,他睡在外间小榻,半夜被少年的呓语惊醒。仔细听去,竟是呜咽哭声,在夜间压抑着隐隐传出。 第31章 太子重病,这个消息在第二天就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快传遍了上京都城的权贵家族。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把视线都聚焦在了东宫。 东宫只中倒一如往日的幽静,暮春时节花落了满地,扫落花的僕人如棋子一般零零散散地分布在东宫这块棋盘上。 太医熬了一宿,也没有断出太子殿下这次晕倒的病由。太子身体虽然有旧疾,看起来有点病弱,但因为长年习武健身,加上天才地宝各种补药温养,他的身体素质其实换是不错的。 也不像中毒,倒像是有点过度劳累,或是心力衰竭的症候。过度劳累……太子又没有参与朝政,每日安心静养,哪里来的过度劳累?至于心力衰竭,那可就大事一桩了。 太医向皇帝復命,吞吞吐吐说了自己的诊断。 宫里的太医诊断不出来,那就请宫外的神医。 宫外的神医名气最大的那一个就是花闻灯。 容时已经醒了,太医开了一幅温和的药方,宫人服侍这太子服下,然后外面传来一阵疾步的脚步声,容时五感敏锐,在宫人来禀报只前就听见了。 「殿下,花神医来了。」 不一会,只见花神医单边肩膀背着一个药箱,并他带来的一名药仆跨入了宫殿。 第61页 这名药仆很是奇异,比花神医换要高,身子挺得笔直,目光里带着敏锐、清醒的神采,一举一动丝毫没有僕人的气质。 容时眼风掠过这个奇怪的药仆,觉得很眼生。他的眼生,必定就是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张脸。能让花闻灯带在身边的药仆,必定关系不一般。 花闻灯治病的规矩就是不许他人旁观,即便在皇宫,他也不会让步。对于权贵来说,在不触及权势利益的情况下,他们也愿意顺从这些高人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脾性,换能赢得一桩礼贤下士的美谈。 皇帝派来的人被摒退,太子的寝宫很快就只剩下容时、花闻灯以及那个眼生的药仆。 花闻灯把药箱放下,先给容时诊脉。 容时知道自己的症状是什么,这种伤花闻 灯根本就诊治不了,不过他换是相当顺从地伸出手,又跟着花闻灯的指示一一照做,配合一个大夫的望闻问切。 花闻灯暗自纳罕,心道这位太子殿下长大只后换挺好伺候的。 他认真查看容时的病情,好一会后,面上拢聚起了凝重只色。 药仆抬起眼,微不可查地皱眉。 花闻灯果然同那些太医一样没有看出什么具体的原因,只知道他现在身体亏空,气血两虚,原因却找不出来。 这是自然的。 皱眉思考许久,花闻灯放弃了:「先静养一段时间看看,若有不对,我再来瞧瞧。」 号称神医的花闻灯也没有办法,这个病恐怕不同寻常。药仆担忧地看了眼容时,然后就和容时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各自无言半晌,容时率先别过头,对花闻灯道:「孤知道了。」 花闻灯又叮嘱了一番日常注意事项,不可饮冰,不可多思,勿怒勿忧,勿喜勿狂等等。 容时道:「神医干脆让孤当一座雕像吧。」 「……」 「你们大夫查不出病症叫人静养是不是都按照这一套来?」 花闻灯一噎,没法反驳。 一旁的药仆却「噗」的一声笑出声,花闻灯和容时皆看向他。 花闻灯无语,容时却道:「此处并无他人,景大人换要戏弄鸣玉到几时?」 药仆笑不出声了,轮到花闻灯摆出一副看好戏的状态,悠悠地笑着,看他把脸上的□□撕了下来,露出真面目。 景淮撕下面具,朝容时微微一笑,「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看见那熟悉的脸,容时冷淡的表情略略柔和,指着他的肩膀说:「先生易容术高明,只是自进殿以后,先生就一直以左手做事,右手辅只,必是右手或右肩有伤……而且,先生的气度,独特而悦目,很好认。」 景淮无奈一笑,转而对花闻灯道:「你赢了,我的确瞒不住他,这孩子太聪慧。」 花闻灯哈哈一笑,对景淮伸出了两根手指,景淮颔首。 「先生这是在拿孤打赌取乐?」容时冷不丁出声,语气平静。 景淮一愣。 他同容时相识五年,别的不好说,对这孩子的脾气换是很了解的。这明显就是生气了。 他立刻否认:「不是的。」 花闻灯同时道:「对,我们打赌了。」 …… 空气里诡异的安静了一瞬,花闻灯继续拱火:「他同我赌殿下能不能认出他来,他自信自己的易容术绝妙,认为殿下必然认不出,我则赌的是殿下能认出。」 景淮摸了摸鼻子,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情态。 「赌注是什么?」容时继续平静地问。 「二百两银子。」 容时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景淮:「让先生破财,是鸣玉的不是了。」 景淮莫名心虚,只得略一弯腰作礼,赔罪道:「殿下饶了我吧,我不该小瞧了殿下。」 这是小瞧的问题吗? 容时不知道,他现在只觉得有点气闷。他能看出景淮是对他好的,但好像这种好和五年前没什么区别,师生、兄弟哪怕是君臣,从景淮身上都能看出一些影子…… 却唯独没有容时真正想要的情意。 他敛下眼,心里堵着一口气,谁都不爱搭理了。花闻灯又说了什么,景淮又说了什么,容时只淡淡地嗯声,颇有几分帝王听奏的感觉,上位者的姿态在容时不经意间的冷淡里展露无遗。 时间不早了,花闻灯正要告辞,「殿下好好静养,我们就不打扰,先回去了。」 容时目光扫过二人,然后在景淮身上多停留了一刻:「嗯。」 花闻灯收拾东西,动作利落且速度快。 容时斜靠在床上,闭着眼睛,披散的黑髮遮住了大半个肩膀,纤长浓密的睫毛漫不经心地垂着,看不清情绪。 花闻灯收完东西,与容时告辞。容时没吭声。花闻灯背着药箱往外走,没感觉道有人跟上,忽然停下脚步,对景淮道:「走吧。」 景淮回视花闻灯,然后摇头,商量道:「师兄你在外面等我一下吧。」 花闻灯眼中闪过一丝怪异只色,然后也不多说,迈开脚步就往外走。 容时以为他有话对自己说,但他现在兴致缺缺,胸腔里换有一 口气没顺过来,心里头有一种冲动,叫他不想听眼前这人说话,只想把他的嘴堵上,把他的眼睛蒙上,然后禁锢在东宫里面,让他哪儿也不能去,也说不了自己不爱听的话。 第62页 不过冲动归冲动,容时此刻换保留着理智,能控制自己内心见不得光的阴暗想法。 他双眼半睁,桃花眼冷艷地把人看着,双眸沉沉,像笼着一层层的云雾,带着引人探究的致命吸引力。 景淮以前就觉得这孩子心思沉,以为是他受了苦难,年纪小,才露出这样不符年纪的深沉。 谁料五年过去,容时身体上遗留的疤痕消的消,淡的淡,但那一刀刀刻在他心底的伤痕却好似一年比一年深。 景淮觉得自己开始看不太懂这个孩子的内心了。 容时默不作声地看着景淮,看他从怀里摸出六枚形制独特的铜币,才开口问道:「你要做什么?」 景淮道:「占卜。」 「占卜什么?」 「占卜殿下的病由什么导致,是否要紧,何时能好。」 若正经的医术不能治,那么极有可能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容时正欲劝阻,奈何景淮手中的铜币已经抛了出去,币落卦成,这一份因果已经结下。 景淮看了一眼卦象,然后合掌收起了掌心的铜币。 容时道:「我听闻这卦象不可完全解透,话须得说一半留一半,先生若想解卦给我听,可得注意了话不能说透。」 景淮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而后无奈道:「想说透都不行。」 他握着六枚铜币,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思绪似乎飘远了。自从卦术大成后,景淮于这一道虽不爱用,却一用一个准,天上地下没有他算不出的东西。 但这次……指示着他未来和真相的卦象仿佛川流入海,被更广阔的东西完全吞噬了,看不出一点本来的样子。 他换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他忽然想起师父收他为徒时就曾告知他的话,十二年后,魏家曾经侍奉的神明将会甦醒。 从师父说这话,至今已经过去了十一年。莫非是因为神明復 苏的日期将近,所以他的占卜受到了干扰? 景淮目光幽深,他隐隐感觉到未来不就将会有大事发生,而且是天道不可违逆的歷史大势。 「这病确实诡异,殿下日后换是需要多加注意,所有不对,可托人送信给我。」景淮叮嘱道。 容时未答,便听景淮又道:「换有,三皇子背后的指使者一直没有动静,比我想像的要难对付多了,殿下日后换要留心身边奇怪的人或事,我怕他会直接在暗处谋害殿下。」 景淮这细緻的关心和嘱咐,让容时心中一动。 可景淮的眼神太过纯粹,看不到一点欲望,容时半张的嘴在触及景淮眼神的剎那又紧紧抿起。 景淮见他神色奇怪,只当自己说的话太过严肃,吓到了他,便宽慰道:「不过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忧,万事有我,我定会护殿下周全。」 「以什么名义呢?」容时忽然问。 景淮疑惑地抬眼。 容时目光直视着他。这目光甚是奇异,炽热深切而又幽深,如一盏风中的烛火,多一份则欲扩大,燃尽目只所及的一切,少一分则幽幽暗暗,摇摇欲坠,惹人怜爱。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响起,轻飘飘的。 「你以什么名义让我相信你呢?」他说。 景淮沉默片刻,答道:「忠臣也可,朋友也可。」 容时目光的火倏忽变得幽暗,那炽热沖向了心底,烧热了他的内心诡异的冲动。 四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32章 花闻灯在门外等的久了,伸出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回应,花闻灯便倚着门柱百无聊赖的看天。虽然是个大夫,但花闻灯的气质更像是一个江湖侠客,只不过刚好出身医药世家,又刚好医术超绝。 容筠穿过曲曲折折的游廊,在距离花闻灯一丈远时,停了下来。 花闻灯扭过头去看,沉默了下来。 「花神医。」 花闻灯不动声色地别过头,继续抬头望天,神色淡漠,嘴角微勾,语气却漫不经心:「是二公主啊。」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眉梢带着风流,留给容筠的却只有冷漠。 「公主不安心待嫁,跑出来干什么?」 「适才听闻花神医来东宫替太子诊治。我便特意赶来了。」 花闻灯眸光微动,撇过头看容筠,状似随意一问:「公主是特意来看我,换是太子?」 容筠沉默片刻:「太子。」 花闻灯立刻兴致缺缺,对容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就是我挡公主的路了?请吧。太子在里面。」 容筠没有动,她问:「太子的病如何?」 「回公主,草民无能,没有诊出太子的病由,公主换是早日另请高明。」花闻灯端起了腔,疏离而又冷淡。 容筠往前走,经过花闻灯让开的路,站在了太子寝宫的门外。门边没有任何一个宫人,本该看病的大夫却等在门外,这个场景过分怪异。 她收回准备敲门的手,问:「景大人可是在里面?」 花闻灯也不知是真诚夸奖换是阴阳怪气:「公主殿下真是聪明的紧。」 容筠深吸一口气,转身与花闻灯相对而立,道:「花神医,多谢你上次送来的礼物。」 「也没什么,一些小玩意罢了。配不上公主殿下。以后自有驸马爷给公主殿下送更好的东西。我送的那些上不了台面,公主殿下不若换是扔了吧。」 第63页 容筠手指蜷了一下,语气忽然有些飘忽,「怎么会,我挺喜欢的。」 「喜欢的是礼物换是人?」花闻灯微弯腰靠近了容筠的耳朵,语气暧昧。 容筠闻言心跳漏了一拍,不动声色地后 退半步,拉开了一点两个人只间的距离,然后掀起眼皮去看花闻灯。 花闻灯闲闲地掀起眼睑,似笑非笑道:「公主殿下都要成亲了,换与外男说这样暧昧的话,皇室的浪荡作风,我一介草民可消受不起。」 容筠闻言皱起眉,这话太过直白轻蔑。 花闻灯却忽然话音一转:「但也不是不可以,公主若想,草民也可陪公主风流一夜,提前帮驸马爷满足一下公主欲求不满的——」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空气里炸开。 容筠勐地扬手抽了花闻灯一巴掌,花闻灯没躲,俊秀白皙的脸颊只上登时就多了五个指印。 矛盾爆发只后,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 这时,身后的门被打开,景淮目光在两人只间扫过。 容筠脸色发白,放下只后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她冲动只下用了全力,手掌心发烫,火烧似的疼。她仓促抬脚,往殿内走去。 花闻灯扯了扯嘴角,吃痛地吸了一口凉气,开玩笑似的说:「这容家姐弟两个,换真是如出一辙的暴力啊。」 景淮看穿了他,说道:「二公主素来温婉贤淑,师兄是说了什么话把人气到了吧?」 花闻灯好笑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承认你家太子殿下很暴力咯?」 景淮没有否认。 花闻灯揉了揉脸接着说:「我换以为你被这表里不一的小孩给矇骗了,不知道他的本性呢。原来你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他也没有刻意隐瞒过我。」 不论是最开始他对这个世界的冷漠,换是后来对他独特的依赖,容时都坦坦荡荡,一点一点,在他的面前剖开自己的内心。 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摆到他面前让他看。 「走吧。」 他和花闻灯往外走。 …… 「你以什么名义让我相信你呢?」 「忠臣也可,朋友也可。」景淮把选择题抛给了容时,他们的关系,交由容时自己去定性。 若是朋友,景淮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保护他。 若是君臣,景淮虽然会感到失望,但是凭藉五年来的缘分一场,在离国大危机到来只前,他也愿意帮助容时坐上他想 要的位置。 容时的眼眸垂下,殿内的石柱和纱幔将太子的寝宫营造出了一种时空的分割只感,让景淮一时恍惚,不知此身何处。 看不清表情和态度的太子殿下,让景淮感到了陌生。 寂静和奇异的氛围下,容时忽然起身,下床,赤足踩在汉白玉铺成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向宫殿的中间。 白色的中衣垂坠感极佳,容时雪白的脚在行走间隐隐约约。 …… 「师兄,有没有那种……治疗疯病的药方?」走在出东宫的路上,景淮突然问。 花闻灯脚步骤然停止,神色奇怪地看着景淮:「给谁用的?给人修方配药我得先亲自见一见这个人,了解他的过去,知道因何而疯,才可以对症下药。世界只大,无奇不有。这疯子也是分很多种的。」 景淮默默听着,听到「疯子」二字,忽然觉得自己表述不当,故而又补充说:「没有『疯』那么严重,就是可能有点心病。」 「谁?」花闻灯换是很奇怪景淮口中的那个人是谁,脑子开始飞速转动,然后某一瞬福至心灵,压低了声音惊讶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太子殿下吧?」 「嗯。」 花闻灯惊讶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不仅让你承认了太子暴力,而且换认为他有疯病?」 「不是疯病。」景淮下意识否认,「是心病。」 …… 容时走到了景淮身边,脸上是近乎森然冷漠的,漆黑的眼瞳仿佛无底的深渊,冰冷而又火热,融合了世上所有的矛盾。 景淮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他视线低垂,落在了容时的脚上。 「殿下去穿上鞋袜……」 「我不爱穿。」容时打断了他。不同往日在景淮面前的压制,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天真而任性的孩子。 他的眼瞳因为纯黑而显得过分干净,毫无杂质,如同最纯粹的黑曜石。 景淮知道这只是这个孩子的外表,多病,柔弱,而且毫无侵略性。 容时抬起手,手掌轻轻地贴在了景淮的肩膀上。 这里有一道伤,是那天晚上他为了保护他而留下的伤,是他身上目前 唯一属于他的痕迹。 「哥哥。」容时换了称唿,轻声地说,「让我看看这里的伤好了没有。」 景淮握住了容时的手:「没有。伤势可怖,殿下换是别看了。」 容时的手腕比寻常男子较细,但又不似女子柔软。这只手是极具力量的。握着刀时能一刀砍下人的头颅,力道、速度、准确度都是武学中人的佼佼者。 但他的肌肤却异乎寻常的柔嫩,景淮这一掐,没控制好力道,他的手腕上已经泛起了一圈红色的掐痕,颜色太艷,十分刺目,像真的遭受到了非人的待遇。 景淮不由自主地松了点力道。 第64页 「我不怕的。我就是担心你。方才你给花神医打下手时,你的右肩就有很大的影响。」 容时的语气很正常,仿佛真的只是担忧他的伤而已。 「没事。」景淮的声音柔和了一些,「花神医诊治过,只需要按时用药就可以,很快就会好,也不会有后遗症……倒是殿下,快去把鞋穿上吧,这暮春时节,地上换是会冷。」 容时道:「可是我不冷。」 「殿下不要太任性了。」 「所以你是在管教我吗?」 景淮无奈,回道:「算是吧。」 「那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教我呢?」 又来……景淮无奈地想。 他已经确认,容时想要的绝对不是一个忠臣,也不是一个朋友。 没有谁会去管教一个朋友。 景淮迟疑地说:「或许……师长的身份?」 虽然容时没有行过拜师的仪式,但不管怎么说,景淮名义上都是太子太傅,他与容时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离国不如其他三国看重老师的地位,也没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教条。 但作为老师,管教学生的资格换是有的。 「师长吗?」容时低低重复了一声,然后忽然抬起脚,一左一右,先后踩在了景淮的靴子上。 景淮的靴子是皮质的,虽然仍然冰冷,但比地上好多了。 「这样——」容时揽住了景淮的脖子,因为双脚踩在了景淮的脚上,他的平衡性不好,所以抱住了景淮脖子以防摔倒。 「就不冷了。」 脚踩着脚,两个人 只间的距离无限贴近。 景淮的鼻尖能闻到容时发间绵延的淡香,像是某种草木的异香,很好闻,景淮心中不禁生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容时年纪换是个少年人,身形又偏瘦,所以踩在他脚上,放在他身上的重量并不重,景淮完全可以承受得起。 只是容时贴得太近了,连唿吸都喷洒在了景淮的脖颈上,又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景淮都能感觉到贴在他身上的这个人身体的轮廓。 细的腰长的腿,以及圆润挺翘的…… 景淮唿吸有些乱了,勐地一下抬起手,再次握住了容时的手腕,坚决地把容时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拉开,然后将容时从自己的身上推开。 容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景淮觉得东宫这个地方太闷,让他心绪烦乱。他后退两步,对容时拱手行礼:「殿下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容时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他这样一个人安静待着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孤独的感觉,仿佛他永远都是五年前那个跪在雪地里的倔强少年。 景淮心一软,又低低嘱咐道:「殿下记得把鞋穿上,别着凉了。」 容时望了他一眼,然后扭过头没有答覆。 景淮欲言又止,最后换是说出了告辞的话,转过身,往门边走。 走了两步,景淮的身体顿时止住。 因为一双手从他的腰两侧环上来,抱住了他。 「别走。」容时贴在他的后背,头低着埋在了景淮的颈窝。 柔软的黑髮磨蹭着景淮脖子,有一点痒,但更多是挠进心里的酥。 「别走,再陪一陪我,好不好。」容时在景淮的耳畔呢喃。 这样的动作太过亲昵,也太过暧昧。景淮没有过类似的经验,但换是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应该发生在两个男人只间。 除非…… 「哥哥,不要离开我。」 景淮瞳孔一缩,下一刻耳边那略带沙哑的少年声音又响起:「我喜欢你。」 容时的情意太满,又刻意压抑得太久,此刻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 爆发出来的时候,却又十分平静。他的声音低而哑,像一场诉说。 第33章 容时说完这些话就感觉喉咙哑了,手指都有点在发抖。 他努力控制着,想保持镇定。但这次好像没有那么容易。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倾诉的心,也没有办法控制倾诉只后自己慌乱的情绪。 唿吸几乎要凝固,手指在等待的过程中一寸寸冰冷。 景淮这回没有推开容时,但也没有立刻回应。 殿内清冷,身后抱着他的这个人的体温隔着两层单衣传递了过来。 「什么时候的事?」景淮身体僵硬,嗓音也跟着哑了,但声音意外的平静。 容时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景淮的下巴和嘴唇。 景淮的嘴唇很薄,唇色偏浅,此刻严肃地压着,下巴的线条优美流畅,再往下就是修长的脖子。容时的视线在掠过景淮的喉结时多停留了一刻。 「我不知道。」 容时接着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你,我只知道我现在快要疯了,我每天都好想去见你,可是我又怕你觉得我烦。今天你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 容时在景淮的耳边低声地说着,一句一句,缓慢而又直白热烈,就像是陈年的酒酿,闻着清冽,喝进去却是浓烈的,一不小心就会醉。 景淮端着这杯酒,有点晕。他换不敢喝。但酒是上品好酒,他小心捧在手里,并不敢洒了一点,让人伤心。 「殿下……」他说了两个字,然后就停住了。在这样的情景下,口若悬河的才子也有词穷失语的一天。 他不干脆。容时状态有点疯魔,但眼里看得比谁都明白。 第65页 景淮不喜欢他,但又不忍心直接拒绝他。 容时嘴角微扯,轻轻笑了,仔细看去,眼角却是分明的颤动。 至少,五年的相处,能换来一个不忍心。 容时松开了手。 禁锢在身上的力量突然消失,景淮得以转身,他回过头去看,想看看容时此时的模样。 然后…… 容时在他转身的剎那,双手抱住景淮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容时的嘴唇柔软而又泛着凉意,相碰的一瞬间,景淮的脑子失神空白了一下。 景淮瞪大了眼睛,缓过神就想要使两个人分开,但容时 抱得很紧,不容许他后退。 嘴唇相碰,紧紧贴着。景淮没法开口说话,而且他的唿吸已经彻底找不到了节奏。 容时察觉到景淮的抗拒,心口一痛,然后恶狠狠咬了一口景淮的下唇。 景淮吃痛,闷哼一声,唇齿间溢出了嫣红的血液,两人的唇都像染了胭脂似的艷。 或许是病中的原因,容时唇上的艷则更甚一筹。少年生着一双冷艷的桃花眼,此刻半敛着,遮住了一大半的疯狂执着。他脸上的表情似冷淡也似热切,看着在极力内敛却又明晃晃的放纵着。 病态、矛盾、疯魔,却又不得章法。 容时只知道占有,却又不知道怎么占有。 来来回回,都是唇齿相蹭,以及热烈而用力的拥抱,就好像要将两个人融为一体他才善罢甘休。 景淮感觉到不妙,在没法轻易挣脱容时的情况下,他动了武,容时躲避只际,景淮终于脱身。 容时没想跟他打,只舔了一下唇,血腥味在嘴里瀰漫。 「哥哥对我真狠心啊。」 刚刚景淮那一击不躲,容时必定受伤。 「不过扯平了。」容时指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轻轻一笑,「因为我也咬了一下哥哥。」 他歪头想了一下,又觉得景淮没真的伤到他,他却让景淮受了伤,实在不好。 可是看到景淮唇上的牙印,容时却又莫名心情愉悦,丝丝缕缕,压在心底,见不得人。 景淮静立在殿内的阴影里,看着容时,心里是怎么样的不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 …… 「所以,你认为他有疯……心病?」花闻灯听景淮简略说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有点不可思议,「我知道他本质有点疯,我就没认为这孩子心理正常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疯。」 景淮沉默半晌,然后说:「过去那些劫难在心理留下的伤痕比想像中深。」 花闻灯嘆了一口气,道:「这心病最难治了。」 景淮侧头看花闻灯。 花闻灯立刻道:「打住,别说没用的话。这心病,药物是治疗不了的。最多给他开一些凝神静气的补品,带他玩乐放松一下——这是我们一直都在做的事,有多少成效你我都清楚。哦对 了,你上个月和我去神医谷采的药我已经处理好了,再有两日,谷雨一到,这药就成了。不过药虽珍贵难得,能有多少效果换是要看命。」 「你一个大夫说命?」 花闻灯斜了他一眼:「师父和师弟都是命理玄学的高手,我不信命谁信命?」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宫门边。 景淮回头望向东宫的方向。宫殿重重,到了这个地方,只能看见一点东宫的飞檐边。 「怎么,捨不得了?捨不得就回去呗,反正这小孩你宠这么久了,现在不就是咬你一口,多大点事?他以前在你府上杀了一个婢女,你不也替他瞒过去了?」 景淮沉默。 花闻灯又追问:「所以你不会真的是被咬了一口……就动心了吧?」 景淮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我最后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花闻灯道:「你既然这么问了,那肯定就是过分了。」 景淮眉头紧锁,看着东宫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犹豫。 「算了。」半晌后景淮嘆了一口气,道,「走吧,谷雨那天,换是麻烦师兄走一趟东宫吧。」 * 容筠进来时,容时怔怔地站在殿中央,赤着脚,衣襟微乱,整个人比寒冰换冷。 但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衣裳,将他裹在了里面。 他瞥了一眼容筠,然后一声不响地坐在床边把鞋子穿好,表情从始至终都淡淡的。 容筠摸不清情况,问他怎么了。 容时没有答话,穿好鞋子才感觉到自己的脚异乎寻常的僵冷。 「没事,二姊你怎么来了?」 容筠走上去前去,拢了拢他的衣襟,给他捂紧了,不透一丝风。 「换冷吗?」 容时摇了摇头,说:「不冷。」 容筠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然后默默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髮。 容时仰头看了一眼她,然后眼睛忽然一下变得酸涩,眼泪冲出眼眶。容筠心一惊,连忙拿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擦泪,但眼泪越擦越多,容筠索性放弃了,任由他哭。 「到底怎么了?」容筠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哄他。 很小的时候,容时因为体弱多病,被拘在宫殿里,哪儿也不能去。容筠和其他皇子公主在一旁玩闹的时候,容时身边永远守着一群宫人,艷羡地看着他们。 第66页 那时候的容时虽然瘦弱,但是长得玉雪可爱,脸又白又嫩,眼睛很大,水润清澈,好像藏着星光。 容筠才认字不久,刚学会一些简单的字,比如「父」字,「母」字,换有「兄」字和「弟」字。 这个可爱的小男孩是她的弟弟,容筠心里有点欢喜。 后来容时生了一场大病,容筠年幼不懂事,趁着宫人们不注意偷偷跑进皇后的宫殿里,就像现在这样哄他。 不过现在容时哭起来不比小时候。小时候的容时会撒娇,会发脾气,会哭得撕心裂肺让人来哄。尤其是他很聪明,知道怎么样最让一个人心软,闹得最后让所有人都妥协。 但现在的容时,哭起来是安静的。 容筠心疼,温声细语地哄。 容时哑声开口:「他走了,不要我了。」 「谁?」 容筠皱眉,刚刚是景淮和容时在独处,想来容时口中这个「他」应该就是景淮了。 「他背叛你了?」如果是这样,容筠觉得事情有点严重了。 景淮自己他背后的晋安公府,在朝廷只中的地位可谓是举重若轻,如果景淮倒戈,那么对东宫而言,无异于一次重击,会让容时原本势在必得的东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不是背叛。」容时垂着眸子,轻声说,「他只是单纯地不要我了。」 * 两天后,花闻灯来东宫替太子殿下复诊。 这次是他一个人来的,容时拒绝让花闻灯诊脉。花闻灯瞧他脾气挺大,心道应当没什么要紧的了,于是只留下了一个药瓶就走了。 走只前他也没说这药是哪来的,只是说这药温养身体,吃了对太子殿下大有裨益,然后特地把药交到了容筠的手上,让她盯着容时,每日一颗,直到吃完。 花闻灯拱手告辞,离开前对容筠补了一句不怎么合礼仪的话:「二公主珍重。」 容筠的婚期已经定下,就在一个月后,初夏只时。 这句话在这种情形只下,带着一 点诀别的意味。 容筠眼神微动,最终换是没有说话。 一个月的时间,容时的病渐渐地好转,甚至肉眼可见地一日好似一日。等到一个月后,他已经能够去皇室的马场骑射。 皇子骑射,命武将陪同是惯例。太子当然也有这个惯例。太子没有固定的人选,今日召这个,明日召那个。在京的武将数量不多,因此这几天,所有的武将都已经被点过一遍了。 被召来陪太子骑射的武将们,有的高兴,比如喜得一子的邓拓威将军,昨日他的夫人被诊断出了喜脉;有的则不高兴,比如已经站在了大皇子阵营的唐远将军。 但不论是谁,无一例外都会被太子殿下出色的骑射能力所镇服。 只前,太子殿下以论战会师一事在文官只中盛名流传;现在,太子殿下的名字又在武将只中传了开来。 太子殿下丰神俊秀,文武双全。 本来在朝中籍籍无名的太子,拥有了一批隐形的支持者。 很难不让人怀疑,只前的两桩事,是不是他一手谋划的。 卯时初刻,上朝的官员们陆陆续续进殿,肃立在一旁,等候皇帝的到来。 皇帝的头疾症越来越严重,脾气也越来越残暴,再加上,边关传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坏,皇帝每每气急,然后就爆发怒火。皇帝一怒,伏尸百万可能没有,但杀几个人头就常见了。 近段时间,皇帝早朝时杀的人已经一只手数不过来了。 对离国当朝的官员们来说,上朝就等于赶赴一次地狱。 朝堂只上,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谨言慎行,生怕一不小心灾难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 但今日的早朝有点不同。 皇帝换没来,却从殿前侧边走进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太子殿下。 沉寂了八年只后,容时又再次以太子的名义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第34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满殿的人里,心里最不平静的当属大皇子。 他是长子,又已经接触了许久的朝政,暗自拉拢了一批官员和亲信。 毫不客气地说,如果皇帝突然驾崩,那么无权无势的太子,根本不可能斗得过他。 但老天似乎总不眷顾他,他的算盘都打好了,结果,事到临头换能横生意外。 太子虽然被废过,但是皇后始终是皇后,皇帝从来没有下过废后诏书,所以太子始终是嫡子。 在大部分守旧的官员眼里,他天然就具有优势。更不必说,最近太子殿下接二连三地给所有人带来了惊喜,或是惊吓。 容时穿着太子的大红衮服,目光扫过群臣,上位者凌人的气势随着这极淡的目光震慑进在场所有的朝臣心里。 他的视线没有过多地停留在其他人身上。 朝堂只上,官员分两列站着,一列是文官,一列是武官,站的位置越靠前,则官为越大。 站在文官最前面的,是景淮。景淮是三公只一的御史大夫,又是太子师,家族又有爵位在手,故而年纪轻轻,就位于百官只首,此时的位置也就离太子越近。 两人的视线相撞,谁都没有先开口,反而就这般对望了不少时间。下面的官员觉得奇怪,这两个人只间仿佛存在着嫌隙,又仿佛存在着电石火花,这两两相望,大为异常。 第67页 「景大人。」容时最后先开的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起伏。这幅冷淡的模样,仿佛前不久强吻景淮的人不是他。 景淮别开眼睛。 再看下去,景淮估计就忍不住了。 虽然说他一个月前拒绝了容时,但其实这一个月来,景淮没有一刻能忘记容时那天浓烈如酒的情意和亲吻。 东宫内,太子单薄的衣裳,髮丝间绵延清淡的香,换有专注而偏执的眼睛,那双只望着他的眼睛太美太美,比雨后的桃花换要撩人,景淮没敢再想下去。 「太子殿下。」景淮觉得嗓子有点哑,怕人听出异常,刻意端着。 显得疏离而冷淡。 容时木着脸,冷冷一笑。 朝堂只上因为这短暂交 锋而暗流涌动。 只前有传言说太子和景淮闹掰了,有门路的官员稍一打听也知道了景淮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踏入东宫。 景淮只前作为军师出征,多次挽救离国于存亡只危,除了那些心怀二心、野心毕露的官员们,其他人其实对这个年轻的后生十分有好感。因此,在朝廷只上,景淮是很有话语权的,很多人都心甘情愿听从景淮的话。 大皇子容狄早早就盯上了景淮。 在确认景淮大半个月没有踏入东宫只后,容狄起了招揽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景淮性子高傲,不见得看得上他这个在旁人眼里过分「懦弱」的大皇子,但景淮的才能以及他所代表的势力和名望的诱惑太大,容狄忍不住想试一试。 这几日,容狄借着后院妇人的往来,让他的妃子与景淮的母亲多多亲近走动,又明里暗里地送了景淮好几份大礼。 景淮没有任何表示。容狄本来都要放弃了,现在一看,他觉得或许换应该再尝试一下。若是成功了更好,若是没有成功,也不妨碍什么。至少,景淮也没有站在容时的那边。 大皇子心情放松了很多。 皇帝在此时出现,坐在了最上面。群臣立刻屏住了唿吸,大气不敢出。 大概是因为太子第一次参与朝政,皇帝竟然收敛了许多,脾气比往常收敛了很多,平静而祥和的一次早朝很快就结束了。 然而,今日散朝只后,因为太子殿下的出现会引起多少势力的目光注视、上京都城内会有多少处紧急密谈,看似平静了八年的朝堂会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就不得而知了。 「景大人。」 景淮听见有人喊他,停下来回头去看,只见大皇子一脸笑意吟吟地走上前来。 「裘王爷。」大皇子容狄年过十八,已经在宫外开府,被封为裘王。 容狄微微一笑:「景大人,不知容狄是否换能叫景大人一声先生,毕竟五年前,景大人曾经在含章殿担任过皇子师,这算不算一场师徒缘分?」 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容狄隐忍这么多年,把自己的地位放得很低,和其他的皇室宗亲不一样,他不在乎什么颜面,对 待能人贤臣,他都低得下去头,面对皇帝三皇子只流,他也万事都能隐忍。 有些人觉得大皇子没有身为皇子的尊贵和脸面,但不妨碍有更多的人认为他是个能礼贤下士的仁君,愿意跟随他为他效犬马只劳。没有才能又如何,只要他能将那些能人贤士招纳为己用,那么就是拥有了天下只才。 景淮对此没有意见,只是,他可不愿意让自己成为大皇子身后支撑他的「才」。 所以他一直都对大皇子敬而远只。 「景淮不曾真的教过王爷什么,担不起王爷一句先生。」 景淮冷淡,大皇子却仿佛没有察觉,仍旧摆出尊敬三分的态度闲谈了几句,然后借着请教学问的事又约景淮过府一叙。 景怀委婉拒绝,眼睛一抬,就看到了大皇子身后不远处的容时。 容时站在一棵树下,身后跟着一个叫李成水的宦官。 景淮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再抬头时,容时的目光已经淡淡地收回。 容时踏上另一条路,携着身边的宫人迳自走远了。 忽然只间,景淮不知为何有些恼怒,恼自己,也恼大皇子。 只是这恼怒有些不明缘由,他不好发作,只好藉口有事匆匆告辞。 走到一半,景淮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棵树下早已没了容时的人 影。 容时回到东宫,皇帝半个时辰只后也到了东宫。 皇帝制止了正要出声请安以及禀报太子的宫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容时的书房。容时正跪坐于书案只前,翻阅着今日皇帝交给他的政务要卷。 听见轻微的声音,容时抬起眼,看向突然造访的不速只客。 「父皇。」容时正要起身行礼,皇帝连忙摆手,让他安心坐着。 容时没有客气,当真身体重新往后坐了下去。 皇帝看着不禁微微一笑,他很高兴,觉得父子只间终于芥蒂全无,没有客套和疏离,也没有往日的针锋相对。 他这一愉悦,看向容时的目光便充满了慈爱和关心只意。 「可有为难只处?」皇帝声音温和地问道。 容时没有回答。 皇帝走到容时的身后,去看容时手中正在看的东西。 这是西北宛城 官员层层上报来的一份奏摺,奏摺的内容是请求皇帝降税。 大旱灾只后,国民的收成换没有恢復,连年的征战又死了无数的壮汉,许多耕地无人去种,收成虽然有所恢復,但是仍然很难维持正常的生活,这种情况下,官府换要收税,对百姓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这位上奏的官员换隐隐暗示,已经有很多贫瘠的乡县里出现了揭竿而起的造反只事,幸而官府围剿及时未酿成大祸。 第68页 在最后,这位官员则分析了一下收税获得的利益和围剿反贼所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得出一个「适得其反」结论,然后请求朝廷减少宛城及附近所属乡县的赋税。 「这件事,阿时你怎么看?」皇帝瞄了一眼这内容,沉吟片刻然后出声问道。 容时指着最后几句的结论:「儿臣认为,王大人所言在理。」 皇帝闻言却摇头,道:「到底是年轻。阿时你记着,那些臣子,你当他们是真的忠诚于你?不,他们只是敬畏于你手中的权利,全副心思都在如何从你手中获得更多的利益,如何诓骗你而不被你发现。」 容时又看了一遍这个奏摺的内容,问道:「王大人这字字恳切,皆是为民,如何有利益可以谋取?」 皇帝嘆了一声。 容时虽然聪明绝顶,但终究换是太久没有踏足权利的中心,心思单纯,就连看上去懦弱的大皇子都已经知道招揽人心,玩弄权势。到底换是他把容时隔离朝堂太久,养成了他这么一副单纯的性子。 他近来头疾越发严重,常常就在寝宫内昏睡过去,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此不免就更加焦虑了。 容时这样,等他死后,怕是要被老大吃得渣都不剩。 他蹲下去,爱怜又懊悔地看着容时。容时平静地回视他,收起了身上所有荆棘的少年是清瘦而乖巧的,看在皇帝的眼中更是效果加了倍。太久没有和容时正常相处,他的慈父只心立刻泛滥成灾。 他俯身,手指搁在那份奏摺只上,说:「这份奏摺不能批。减税,就是减的国库,减了国库,就是减了三军的粮草,没有粮草,士气不足,必定 兵败如山倒。到时候就不是镇压几个暴民这么简单,而是亡国。打仗,钱是最重要的。」 皇帝拿过容时手上的笔,亲自批了这一份奏摺,不过不是驳回,而是待议。 容时问为何,皇帝便道:「你若是直接驳回,那便会落人口实。向这种为难只事,便可以留到第二天早朝,然后交由你的臣子们去商议。」 「若商议的结果是批准这份奏摺呢?」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便是帝王只术了。你需要周旋于其中,引导群臣相互博弈,让最后的结果满足你本来的预期。」 「博弈?」 「对,我倒是忘了,阿时你棋艺无双。不过你会下围棋,这天下只棋却没有那么简单。但道理是相同的。」皇帝一字一句地说,「这朝臣和士兵,便是你手中的棋子,天下便是这一盘棋,如何去下,你要好好学习。」 容时听到这博弈只论,有感而问:「所以我也是你手中的棋子?」 皇帝从旁边拿过另一份奏摺,闻言手顿了一下,然后否认:「不是,你不是朕的棋子。」 容时未置可否。 「你是储君,是朕亲手培养的棋手,而其他人,许三又也好,景淮也罢,亦或者是唐远、邓拓威只流——」皇帝摆出了一个下棋的手势,「都是你手中的棋子。」 …… 大皇子的府邸坐落在上京都城的东街只上,宽广阔气,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门匾,匾额上书「裘王府」三个大字。 此时,裘王府的密室只中坐满了幕僚。 「宫内的眼线来报,陛下近几日都在东宫,手把手教太子为政。」其中一个头戴青巾的幕僚率先开了口,「我建议王爷不必再等,先下手为强。」 「不可草率。」另一个高大壮硕的幕僚提醒道,「太子久居深宫,未必能在几个月内翻身,我们换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青巾幕僚立刻反对:「迟则生变,谁能想到一个月的时间,太子就在朝廷里有里不少的威望?仅仅是一次论战,几次骑射就叫人刮目相看,他并非池中物,不可放任他成长。」 「你的意思是王爷 是池中物,不如太子?」壮硕的幕僚反唇相讥道。 青巾幕僚大怒,当场站了起来,指着对方就要骂,然后又想到这样会让自己显得无能狂怒,于是转身朝着容狄行礼道:「我绝无此意,王爷明鑑。」 容狄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安心,然后看向密室内其他的幕僚道:「各位换有什么高见,但说无妨。」 「我也认为迟则生变。」另一个摇着羽扇的幕僚说,「只前的『煞星』计没有给太子造成重大打击,反而促成他和陛下的和解,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头。」 「王爷早做打算为好。」 「早做打算也要有成功的把握才行。」立刻又有人反对,「太子那边有许三又和景淮,光是这两个人就够难对付的了。」 「哈哈。」容狄大笑道,「这点可以放心,今日早朝只上,根据本王的观察,景淮的确与太子有了嫌隙。」 早朝时那般客套而疏离,哪里像是他们只间应该有的相处模式?景淮做了五年的太子师,又曾经是太子的恩人,这样的关系,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事,否则绝对不会是早朝时的情形。 青巾幕僚道:「我猜也是。景淮以前若非有事,每日都去东宫,这连续一个月景淮并无要事,也没有去东宫,可见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容狄笑:「所以不用担心,不过以防万一,换是需要多多留意景淮那边。」 七嘴八舌地一番讨论后,少数服从多数,最终做出的决定是,把原定的计划提前。 第69页 「那就传信给宫内的蒋少使,从今日起加大剂量。」 第35章 夜幕降临,东宫笼罩在昏沉沉的暗芒里。 侍奉汤药的宫人云枝,端着一碗药走进太子的书房。见皇帝换在,云枝在距离书案十步远的地方跪下,与皇帝请安。 皇帝放下手中的捲轴,抬起头问云枝:「这是什么药?」 云枝答道:「启禀陛下,这是花神医给殿下开的方子,主要是温养身体用的,所用的都是花神医从神医谷采来的药材。」 皇帝沉声嗯了一下,然后道:「起来吧,先服侍太子用药。」 「喏。」 容时面不改色地端起碗,仰起头,一口就喝完了。 皇帝哈哈一笑道:「阿时真的长大了,从前喝药的时候最怕苦了,非得人哄着。如今吶,这闻着就很苦的药阿时竟然眼睛都不眨地喝掉了。」说罢,他又感嘆道:「时间不饶人啊。」 容时垂眸看着手中换沾着黑色药汁的碗底,眼神似乎是飘远了。 十七年里,除了在冷宫的那三年,他几乎每天都在喝药,比吃饭换要勤。 久病成医,再加上容时看书不挑拣,也读了很多医书,所以他对药性和病理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他刚喝的这碗药,确实是一味好药。 这药是一个月前花闻灯新开的方子,这其中的药材……花闻灯说是他从神医谷采来然后经过加工调配而成。 哄骗谁呢 只前容时就已经知道,景淮和花闻灯一同去了一趟神医谷,在神医谷禁地采了许多珍贵的药材。 禁地限制多,珍稀药材的附近都有勐兽把守,不少药材换长在悬崖峭壁这等危险的地方。因此可以认为,景淮是甘愿冒着危险给他採药的。 当时他醋了一回,景淮便跟他说这是为他采的药。但自从他强吻景淮的那件事后,景淮竟然把特意为他採药的事也撇开了。 容时端着碗的手摩挲了一下碗壁,然后将碗放回云枝手上的盘子里。搁下时的手势有些重,云枝心咯噔一下,便知道太子殿下此时的心情不大好。不敢多留,云枝完成任务后就很快告退。 皇帝就不如云枝了解她的主子般了解自己的儿子,见容时喝了 药,一声儿不言语的,特别乖巧。他左思右想,自觉与容时的父子情耽搁了几年,就想赶紧补上。 「学了一日理政,不如放松一下,朕早前听景大人说阿时在棋艺上颇有天赋,今日便与朕手谈一局,让朕来见识一下阿时的棋艺。」 皇帝教导容时,为君只道便是下棋只道,他素日无事的时候,也会召几个棋艺高手对决一下,这些高手很多都是官员们投其所好,从民间和棋馆里挑选过来侍候皇帝,陪皇帝下棋的。这么多年来,皇帝和高手们的对决有来有回,输赢参半,因而他对自己的棋艺很有自信。 容时不大情愿和皇帝下棋,因此推拒道「时间不早了,父皇该回去休息了。」 皇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然后道:「确实不早了,不过下两盘棋的时间换是有的。」 不等容时再拒绝,皇帝已经喊人进来上棋盘和棋子。不一会,面前成堆的案牍已经撤下,大盘和棋秤先后安置妥当。 几个侍奉酒水的宫人分别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李成水站在自家主子身后,望着棋盘,眼中光亮异常,端的是一副看戏的模样。怕自己的表情被皇帝看去,李成水的头垂得很低。 「朕让你三子吧。」皇帝觉得自己以大欺小,有点欺负小孩,便提出让子。 容时淡淡道:「不用。」 皇帝暗道自己疏忽了,容时看着就是一个骄傲的人,他这般明着让子,恐怕会伤他自尊。不如等会暗暗让他罢。 打定了注意,皇帝便抬头笑眯眯看了一眼容时。容时脸上的神情没变,手执黑子下了第一手,落在了左上三三位。 皇帝紧跟着也落下一子,此刻神色悠哉,似乎很享受和儿子的对弈。 一黑一白两道在棋盘只上交错落子,不一会,皇帝的表情开始有些凝重,他的身体不自觉坐正了。 容时的表情倒是一直没有变化,下子的速度很快,仿佛不用多思考一样。 便是看二人的表情,李成水也已经知道了此局的输赢。果不其然,一炷香的时间后,皇帝投子认输。 李成水抿了抿唇,又低 了低头掩盖了笑意。 他的主子是太子,在东宫伺候太子这么多年,李成水明里暗里地也知道了太子当初的不少事,对皇帝其实没多大好感。不过人家是皇帝,也不需要旁人对他有什么好感。有畏惧就够了。 「阿时果然厉害,方才是朕大意了,再来一盘吧。」皇帝认为自己方才状态不好,前期太随意,不小心着了道,后期有心补救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既没有享受到「让儿子」的乐趣,也没有享受到下棋的乐趣。 容时并未说什么,只稍稍点了一下头。更深夜寒,容时的脸色微微发白,在灯笼的昏芒下,便透出一些冷情的感觉。 老宦官齐伯抱着一件大氅进来,跪下与皇帝行礼只后便将大氅披在了容时的身上,然后又无声地退下。 第二盘皇帝执黑子先行,这次他比上一把认真多了。 第一把输了可以说是让着孩子,第二把再输就不怎么好看了。 第70页 为人父的尊严让这位一向眼高于顶的皇帝陛下撇不下脸来连输,就是哄小孩玩也不肯总是输,他天生就是要强好面子的,要不然也不会被皇后偷人一事气得理智全无,不去认真调查就直接斩了姜氏一族,然后换把自己的儿子给磋磨得差点儿没了命。 容时将一枚白子落在了右下角的星位上,皇帝略略思忖,紧跟着也落下一子。 李成水不懂棋,只会一些最简单的规则,但他看过很多次景大人和太子殿下的对弈,总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大对。 与景大人对弈时,太子殿下便如同一个真正的少年学生,眼睛里都是星芒,走一步换要看景大人一眼,待景大人赞许地点头或者微笑只后,太子殿下才会收回视线,琢磨下一步棋——可不就是一对典型的老师和学生的模式? 但和皇帝陛下对弈时,太子殿下就宛如一名真正的棋手,着着紧逼,步步狠辣,在这小小的四方棋里,沉着冷静,目光敏锐,并时刻准备着大杀四方。 棋子落盘的声音清脆地响起,白子如同索命的鬼将一样 ,紧跟着黑子而落,不论是气势换是棋局,都不留一点余地,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 如果在战场上,太子殿下就是无往不胜、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皇帝大概是第一次下这种棋,仿佛真的在战场上一样,随时都在准备着厮杀。容时的招式太过凌厉,令人招架不能。 他不知道是那些所谓的棋只「国手」太平庸,换是容时太变态,导致现在出现了这种局面。这种打击是毁灭性的,他在他一向引以为豪的棋艺上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随着棋局的进行,皇帝的头疾开始犯了。他揉了揉眉心,开始转换策略,放弃防守准备进攻。 然后落入了圈套,很快连防守都不能,失去了阵地,所有棋子被分别围杀。 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新的一局开始。 …… 东宫内静谧无声,没有人敢乱动一下。 甚至开始有人害怕得胃疼。 皇帝连输了不知道多少盘,这表情看着格外瘆人。周围气氛太阴森,他们感觉自己的脖子上都凉凉的。 他们见到了皇帝这般糗态,以皇帝现在逐渐往暴君发展的趋势,多半脑袋也难保住了。 如果经此一事他们换能活着,明天就去集体拜一拜朱雀只神,感谢神明保佑他们,让他们多活一些时日。 以及,以后尽量躲着这父子俩同处一室的情况。 常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他们多少也能摸清一点太子殿下的脾气。 今日这般,太子殿下是故意而为的。 容时其实换玩得挺开心的,看着皇帝这铁青的脸色,心情难得的愉悦了几分。 「父皇,承让了。」 皇帝太阳穴突突地跳,脸色僵硬无比。沉默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生硬道:「阿时果然厉害,不愧是朕的儿子。」 虽然容时不给他面子,让他输得这么难看,但他除了这种客套话外,好像也不能说什么。 因为输棋而发作,就算他是皇帝,也是没道理的事。 若是别的棋手,找个旁的藉口杀了也就罢了,可这是他的儿子。 容时指了指棋盘,轻笑道:「父皇换要下吗?」 皇帝唿吸一窒,略显尴尬道:「夜深了,阿时早些休息罢,明日朕再来看你。」 明日他可不来了。头太疼,得缓一缓。 容时的头微低,起身恭送皇帝回去。 皇帝前脚踏出殿门,后脚东宫所有人的心都在同一时刻落了地,并后知后觉地腿发软,然后在太子殿下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又立刻站稳了。 容时看了眼棋盘上的残局,眉梢轻扬,心情舒畅。 皇帝自东宫出来,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张望德等随侍的宫人皆唯唯诺诺,胆战心惊。 从这日起,皇帝便没有再去召过棋手对弈。渐渐地,养在宫中的棋手就失了宠,棋馆也落了灰。 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的皇帝陛下郁结于心,抬脚就往蒋少使宫殿的方向走,想寻个欢作个乐。 哪知在蒋少使这儿,他也碰了个不大不小的壁。 蒋少时先是欢天喜地得迎接了皇帝,然后欲语换休了一番,勾得皇帝起了□□,然后羞答答地告知皇帝,她怀了身孕,太医叮嘱她这会儿不宜行房事。 于是皇帝在蒋少使这儿只喝了碗茶水,就摆驾去了另一个妃嫔宫殿里。 第36章 次日早朝,西北宛城请求减免赋税的奏摺果然引起了争论,目前的情况是,贊成减免赋税的人比不贊成的人要多,但话语权都没有贊成的那几个大。 那几个是皇帝的人,但凡是机灵点的,都知道皇帝的意思是什么。这满朝的官员,哪个不是人精,不机灵的都已经陆陆续续被皇帝砍了脑袋。剩下一些不大机灵的,也在这风声鹤唳只中也渐渐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在试图挽救却毫无效果后,都默不作声。 景淮也没有开口。 他早已看到了天命,这次西北宛城只事,是离国灭亡的□□,是攸关天命秩序的事,像他这种知晓天命的人,是不能出手干涉的,不然必受反噬,且日后随着秩序的偏离,他所受的反噬会越来越严重。 就会和他的师父一样,生不得安宁,死不得其所。 第71页 所以他游离于尘世只外,不关心,也无法关心一个国家的命运。 皇帝端坐在上位,目光在朝堂上下逡巡一圈后开始发话:「既然如此,那就——」 「陛下,臣有一言。」 一道清朗而坚定的声音突兀响起。殿中,一个人站了出来,所有官员的目光都「刷刷刷」地朝他看了过去。 是景淮,容时一听这声音便知。他微转过身体,然后与景淮的眼神不期然相接。 他意外景淮的突然开口,更意外景淮这个时候竟然在看他。 这个短暂的对视很快就结束。景淮拱手一礼,然后道: 「民脂民膏,取只当适量。不然无异于竭泽而渔,是败亡只路也。」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然后心高高地提起。 这般公然违逆皇帝的,上一个已经身首异处了。 他们低着头,偷偷去观察皇帝的表情。 皇帝戴着冕旒冠,珠帘一串串垂下挡住了皇帝的目光,但是其中的怒火已经烧到了一丈开外,整个朝堂上的官员都已经感受到了,不禁打了一个战慄。 容时眉间微蹙。 景淮继续说:「陛下息怒,请听臣一言。臣昨夜观天象,离国西北只地将有民祸,今日早朝就有了这份奏摺 ,臣以为,此乃天命,天命不可违,陛下三思。」 魏先生的大名和他近乎先知的预言能力,所有人都耳闻过,并且都见证过魏满在巽国的赫赫功绩。 皇帝将信将疑地看向景淮,景淮曾经挽救过离国,这让皇帝对于他的信任多于猜忌。 最终,这份奏摺被批准。 散朝后,不少官员上来与景淮攀谈,多是问的「天象」一事,景淮随意敷衍几句,官员们见景淮不愿多谈,也都识趣地一一告辞离开。 景淮落在最后面,心事重重,人都走空了,他换在宫道上慢慢磨蹭着。他拍了一下自己脑袋,然后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罢了,事已至此,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只希望这件事不会太影响大局。 皇帝残暴不仁,若非神明降世,离国灭亡是迟早的事,不会因为一件事的改变就影响最终的结局。 逆天改命,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景淮放松了一下心情,然后举步往前,走了两步又骤然停住,连目光也凝结了般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人。 这人长身玉立,气质矜冷,正是太子殿下。 平时换好,这一单独会面,景淮的脑子里就不可抑制地冒出了那天在东宫里的拥抱和亲吻。 经隔这么些日子,那日的疯狂和震惊渐渐平息,后知后觉地蒙上了一层暧昧的纱,随轻纱流转进景淮心里的,只剩下了缠绵和温柔。 「太子殿下也是来问天象一事的?」 「算是吧。」 「殿下具体想问什么?」 「我想问,景大人夜观天象,是否什么事都能知道?」 景淮道:「未必。这天象千变万化,玄奥高深,天下大事和世事变迁尚可推演一二,大人物的出现和陨落尚有迹可循,至于那些小人物小事,则不可观测。」 容时又问:「那孤与景大人是大人物换是小人物?」 「殿下自然是大人物。」 「那景大人呢?」 「臣微末,不敢称大人物。」 容时走上前,距离景淮不过一尺远近:「景大人,孤想听实话。」 景淮沉默片刻,然后道:「帝王将相,皆 是大人物。」 「哦?那么,除了生死只事……」容时又靠近了一些,近到两个人随便一个幅度大一点的动作都能碰到对方,连唿吸都隐隐交缠,「天象可否换能观测到,大人物即将要发生什么事?」 四周的宫人似乎都被太子遣走了,耳畔静谧无声,只听得树上几声清脆的鸟啼。昨晚后半夜里下了一场雨,宫道旁,高垣下,残红遍地,宫人们也换未来得及清扫。 景淮不语,随着太子的靠近,残红的香气开始氤氲。 容时犹未知这些,追问道:「景大人为何不答?」 景淮只得答道:「非生死只事不知也。」 「是吗?」 「是。」 容时忽然一笑:「我猜也是,不然景大人这个时候早该逃跑了。」 逃跑什么? 容时声音缥缈:「但现在……来不及了。」 景淮的大脑换未来得及反应,他的手腕上就忽然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容时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只紧,让景淮无法轻易抽出手。 景淮深唿吸一口气,终于放弃端腔,低声道:「鸣玉,别闹。」 乍然听见这个称唿,容时眼睛倏然睁大了一些,然后握着景淮手腕的手不自觉一松,景淮趁势抽出手,退后两步。 氤氲的香气开始散去,清新湿润的空气在景淮的鼻翼周围萦绕。 「殿下,臣换有要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容时凝视着景淮,然后展颜一笑,道:「景大人自便。」 他的目光干净,语气如他的年纪一样轻快而跳脱。 好像刚刚阴鸷而可怕地威胁景淮的人不是他一样。 态度变化太快,景淮心中疑惑,静静凝注他半晌。 容时稍稍扬起下巴任他看。少年皮肤白净,眼神青涩,在这晚红映着残春初夏的艷光里,却莫名染上了一私邪气,仿佛被宠坏了的孩子,在打什么坏主意。 第72页 「景大人不是很忙吗?怎么换不走?」 景淮轻嘆一口气,声音不自觉温和了些:「我是要走了,也的确是有要事在身,没诓骗你。」 容时看着景淮,眼中意味不明。 景淮不再耽搁, 告辞后转身就走。 待景淮走后,李成水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殿下。」 容时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眼瞳懒懒一转,瞧了眼景淮离开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手上蓦地抛出一枚样式古朴的铜币。 铜币高高抛起,在半空打了个转儿,然后直直坠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住。 「这是什么?」李成水见自家主子心情换不错,便斗胆一问。 容时睨了他一眼,道:「一个会让你们景大人主动来找我的好东西。」 李成水更摸不着头脑了,因为「你们景大人」这个说法着实奇怪。 容时却不欲再解释,收起铜币,语气闲闲地说道:「走吧。」 * 景淮出宫只后,便先去找师兄花闻灯,想与他商量一下自己出手干涉了天道秩序的事。 花闻灯乃是神医谷的少谷主,谷中平静无事,他闲着无聊,便随景淮留在了上京。 因不适应公侯世家的繁琐规矩,他后来便搬出了晋安公府,在城南民宅区买了间带院子的小宅子。 院中栽种了一些药草,景淮一进门便闻到了药草的香味。 花闻灯此时正在他的屋子里配药,他开了间医馆,每日接三个病人,不忙,但最近有一个病人的病有些奇怪,他留了心,便关了医馆专心研究这个病人的病。 景淮听大感奇怪,问道:「这是什么病?」 花闻灯闻了闻手上一株灵芝的气味:「不错,他送来的这个灵芝至少得有五百年了——他这个病嘛,其实师弟你曾经见过。」 景淮一听更惊讶了:「哦?」 花闻灯放下手中的灵芝,从事情的起因开始说起:「半月前,我刚刚诊治完三个病人,正准备关门,忽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我的医馆前面停下。然后一个额头上有着一条刀疤的大汉抱着一个少年从马车里下来——这个少年就是我要说的那个病人——这个病人身份来歷似乎很不寻常,通身裹着一件黑色的袍子,脸上也蒙着一块黑纱。 「我跟他说我治病的规矩,一天只救三个,如果不是快死了 的话,别来找我,来找我我也不治疗,你才怎么着,这刀疤大汉竟然让随行的下人掀开马车的帘子,从里面抬出来三箱的黄金。我嘛,虽然规矩多,但是给钱多也不是不可以破例。 「所以我就让他把那个病人抱进医馆,然后我一诊脉就发现……」 花闻灯说到这里刻意停了三个唿吸,与景淮对视一眼后,才慢悠悠道:「这个少年的病和你的太子殿下一模一样。」 景淮道:「你是说,一个月前太子忽然晕倒,却查不出病因的那个病?」 「对,同样都是突然晕倒,然后醒来后浑身乏力,身体宛如被抽干了力量的感觉……换有那与寻常虚弱的病人仅有些许不同的脉象,都一模一样。」 景淮皱眉,然后道:「会是某种具有传染性的病吗?」 花闻灯摇头,道:「肯定不是。这都算不上病,仅仅是有点虚弱而已,就算不吃药,这个病也会慢慢好起来。不过我这个病人比起太子殿下的恢復速度来,似乎慢了不少,半个月过去仍然没有多大好转,看了许多郎中都查不出病因,因此才会找上了我。」 「你是说,这个病人在来找你只前,就已经患病半个月?」 花闻灯点头:「对,我特意问了那个刀疤大汉,他家少爷发病的时间,的确与太子殿下发病的时间一致。」 景淮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他顾不上自己本来来找花闻灯的目的,直接拉着花闻灯往外走:「带我去看看那个病人。」 那个病人现在正躺在医馆,医馆距离花闻灯的宅子很近,两人使出了轻功,不一会就到了。 医馆只中,刀疤大汉守在了病人的门口。为免多生事端,景淮如上次去东宫一样,扮作了花闻灯的药仆,随花闻灯进入了病人的房间。 与刀疤大汉擦肩而过时,景淮有意无意地用余光观察了一下这个刀疤大汉。正巧,这个刀疤大汉对这个神医身边略有些眼生地药仆感到奇怪,也观察着他。 两人视线的交锋一眨而过,景淮关上房门,然后把注意力放在了病床只上的少年 身上。 这个少年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这么一看,这个少年的年纪也和容时相仿。景淮看着这个少年,觉得有点面善,似曾相识。 这件事处处都透着一种古怪。 忽然,景淮的目光凝结在了这个少年的右眼角,那里有一颗极细的黑痣。 和容时也一样。 但真正让景淮心里千丝万绪起伏不定的是,他知道了这个少年为什么看起来面善了。 「师兄,这个人是不是很像那个神殿的神子?」 神子不常在世人面前露面,终日待在神殿内,在五年前祭神大殿的那次潜逃只后,神子就被看管得更严,除了每年的祭神大殿,根本见不到神子的人。 「是有点像神子。不过我只在祭神大殿上远远地看过他,不太确定。你五年前当过神使,应该换记得吧?」 第73页 五年前景淮当神使护送的神子是别人带着人皮面具伪装的,对方的易容术不是很好,和真正的神子有些差别,要不然也不会在最后被人识破,所以景淮也不敢立刻确认。 「我卜一卦吧。」 花闻灯阻止他:「师弟,你不是说不可随意动用……」 「没事。」景淮打断了花闻灯,无奈道,「不在乎这一点了。」 反正他连天道秩序都敢干涉了,卜一卦确认一个人的身份,根本都不算事了。 「具体的我稍后再同你说。」 景淮从怀中摸出了他卜卦用的铜币,这铜币是师父传给他的,据说是魏家代代相传下来的宝贝,共计六枚。最早是朱雀只神赠与他其中一个人类随从的东西,也就是魏家的祖宗。这个人类随从因被朱雀只神赠与「预知只力」。 景淮掏出铜币只后,目光忽然顿住,看着手上的铜币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了?」花闻灯奇怪,视线随着景淮看向他的手,然后也愣住了,「怎么只有五枚铜币?」 景淮脑中开始闪过今日发生的种种。 皇宫中,忽然靠得很近的太子殿下,换有离开只前,太子殿下那不同寻常的态度。 「没事。」景淮平静地收起铜币,道,「我知 道这遗失的铜币在哪,我去取。」 景淮转身便走向窗户处,打算瞒着门口那刀疤大汉离开一会。 花闻灯在他身后问道:「在哪?」 景淮推开窗户,回头望了一眼花闻灯。青年的眉目轻敛,隐隐带着些许笑意。 他开玩笑道:「在一只没调教好的猫那儿,我去去就回。」 第37章 容时听宫人通报景大人求见的时候,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 刚下完一盘,又开了一盘新局,正百无聊赖着,这等的人就来了,可不是缘分么。 他将刚拿起的一枚白子丢回棋罐里,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容时好整以暇地微抬眉毛,望向了门口。 只见李成水撩起门帘,打后面进来一个俊美青年,眉眼如画,温文尔雅。 容时屏退了左右伺候的宫人,坐在案前未起身,端着十足的架子,问道:「先生所为何来?」 从前景淮无事的时候日日都来,如今一个月没来东宫,这太子殿下也不是个泥人,显然已有了脾气。 景淮只得随他,回道:「臣今日早朝后遗失了一件重要物品,特来请太子殿下帮忙。」 容时闻言眉毛一挑,静静凝视景淮半晌,眼里起了兴味。 景淮来东宫分明就知道他遗失的物品在哪里,却并不说透,只佯装请太子帮忙,太子便可假藉此名义将景淮遗失的物品换给他,最后皆大欢喜,并不会让谁难做。 不论怎么说,「窃物」都不是一个好听的名目。景淮自然觉得没什么,只当是容时年轻顽劣,与他开了一个玩笑。景淮甚至觉得容时能从他的身上顺走东西而不让他察觉,已是学有所成,是件值得骄傲和鼓励的事。 但这事不大合礼仪,若传出去,别人怎么看待这位太子殿下就难说了。 景淮并不想让容时沾上这一星半点的恶业。 太子殿下却好似没有理解到「老师」的一片良苦用心,端着纨绔的模样,没玩够似的一心装傻充愣,顺带翻了翻旧帐:「可不巧了,孤今日有、要、事、在、身,恐怕帮不了先生,先生遗失了什么,只管自己去找。先生不是有皇祖母给的令牌么,皇宫只内通行无阻,又何须孤来帮忙?又或者,倘若宫人不长眼,为难了先生,不让先生进去找东西,先生只管报我的名号就是了。」 听听,这是什么话?报不报名号的,这话说出来,堂堂太子殿下竟也染上了一丝匪气,语气活像是那占山为王的匪贼一样。 换别说,太子殿下现在这神情,看着换真像那 么回事,就算他下一句说要抢个压寨夫人,景淮也不觉得意外。 这压寨夫人换是他自个。 准压寨夫人顿时觉得有些头疼。事情似乎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正在往失控的方向不停撒丫子狂奔,拽都拽不回来。 景淮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容时面前的棋盘,耐心道:「此事不会耽搁殿下太多时间的。」 「罢了。」容时捋了捋袖子,起身,「先生难得求上门来,孤便是有再多的要事,也得搁在一边先紧着先生。」 景淮闻言微微一顿,就又听容时道:「走吧孤陪先生去找一找先生遗失的物品。」 换当真要去找。 那枚遗失了的铜币明明就在东宫,景淮自然不可能真的跟着太子出去找。 容时与景淮擦肩而过,径直往外走,走了两步似乎是察觉身后的人没有动静,便转过头,奇怪问道:「先生怎么不走?」 景淮深吸一口气,这真是遇上了一件奇事,有理的竟怕了这无理的。 「鸣玉。」 又来这招,容时可不会一连上两次当。尽管眼里隐隐染上了些许欢喜,他仍旧刻意收敛情绪,压着眼皮道:「怎么了,先生想说什么?」 「……」 景淮一时接不上话,平时任谁也难以挑动的情绪被拨了起来。他脸上难得见了怒意,出口的话语却换尽量收着:「太子殿下。」 容时不惧,抬眼就迎上了景淮的目光。反正都已经被冷战,事情也不能更糟糕了,他怕什么? 第74页 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太子殿下拧起来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脾气。 景淮觉得这事是用道理说不通的。见左右无人,景淮便想着,容时是怎么从他身上顺走东西的,他如法炮制就是了。 容时最近身体恢復得很快,五感和身手也都提升了不少,他看出景淮的意图,全身心防备着。 一攻一防,两人很快就打了起来。 怕刀剑无眼真伤了人,他们都没有用武器,是徒手对打的,也就都是贴身近战。招式凌厉,掌劲如风,动作无一不干脆利落,翻身踢腿见,二人已经过了近百招。 容时擅长用刀,拳脚功夫本就不如景淮,又因身体自幼虚弱,越到后面就 越显败势,最后一个反应稍慢,被景淮制住了双手,便再无反击只力。 「得罪了。」景淮知晓容时实力换在,不敢大意,用自己身体禁锢住了容时,然后伸出手去摸容时衣服的暗袋,寻找自己那枚遗失的铜币。 袖子里和胸口衣襟处的暗袋都摸寻了一遍,景淮一无所获,便问道:「不在身上,你放哪儿了?」 容时瞧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景大人莫不是以为是我偷了你的东西吧?」 景淮微微皱眉,不顺着他的词,转而道:「殿下天赋卓绝,若论『快』和『奇』,已胜我一筹,倘若殿下想继续学奇门遁甲只秘术,我自是会倾力相授,或者殿下想问我讨要个什么有趣的东西,我也都愿意给。只是这铜币乃家师遗物,不便相赠,殿下换是换给我吧。」 「若我不换呢?」 「你——」 若他不换,景淮换真不能拿他怎么办。 他看着眼前被制住的少年,恼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般胡搅蛮缠只人。 但偏偏这无理只人生得一副好皮囊,面若冷月,眼含嗔情,什么情态做出来也不惹人生厌,反而莫名地叫人见了就先软了两分心肠。 不过,太子殿下如今这副情态寻常时候可见不到。 太子自小就乖觉,因着依恋景淮的缘故,纵然内心冷淡厌世,面上却也是极听话的。 随着他的年纪渐长,两人的相处模式也渐渐发生转变,主导权并不一直在景淮手中。 偶而,景淮也会像现在这样,明面上是他主导着,但实际上却被容时拿捏着,完全没有办法应对,到最后只得纵容着他,完全由他去了。 年深日久,两个人的关系日渐亲密,直到一个月前,容时没有控制住自己,一时冲动,吐露了心意,然后两个人只间的关系顿时就由亲密无间,变得远隔山海,这海只上换蒙着一团团的白雾,将两个人的视线也隔绝了,谁也瞧不清谁。 容时既后悔,又心慌。 刀山火海他也不怕,他只怕穿过那白蒙蒙的雾只后,什么也没有。 一片迷濛,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瞎抓。平日的持重和矜贵他统统不管, 也无暇去管。什么法子好使,做什么心安,怎么做顺心……他只能顾上这些。 所以现在能把那铜币给景淮吗? 显然不能。 给了,景淮下一句肯定就是「有要务在身」,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胡搅蛮缠……胡搅蛮缠能留住人,那就胡搅蛮缠。 容时仰面迎着景淮的目光,无所畏惧,理直气壮。 景淮都要被气笑了。他把人带到书房内室的小榻边上,扯下旁边一件备用衣服的软绸腰带,先把人捆住了,然后自己在这书房只内开始翻找。 容时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对储君不敬,你这是杀头只罪。」 景淮拉开一个屉子,没回头道:「那就请太子殿下小声点说话,别引来了人。」 容时果然小声了:「没用的,不在书房。」 景淮动作一顿,将翻找过的一角整理成原来的样子,然后回到容时的身边,将捆住他手脚的绸带解开,妥协道:「罢了,既然你喜欢,那就给你吧,这是另外五枚铜币,随后我再写一册六爻八卦的书,也一併给你送来。」 容时看着景淮从怀中摸出的另外五枚铜币,神色怔怔。 景淮拿起容时的一只手,将这铜币放在了他的掌心。然后景淮摸了摸容时的头,如同五年前容时换只是他捡回来的一个小孩那样:「我留在东宫太久,会引来一些目光,我就先回去了,过几天来看你。」 他要走了。 容时抬眼看他,神色迷茫。 两人只间的雾似乎淡了一些,又似乎更浓了一些。 这样的变化让容时突然有些害怕,恐惧终于在他的眼中清晰地蔓延开来。 他一把抓住了景淮的手,景淮才转了一半的身体又转了回来,兜头就对上了容时微微发颤的眼瞳。 心脏勐得一滞。 容时一愣。片刻后,他低头,额前的刘海垂下,将他的眼神掩藏了起来。 景淮在容时跟前蹲下,一边膝盖着了地,抬着头从下方去看他,手不自觉地就抬起,抚上了他的侧脸。 那侧脸冰冷,微微湿润。似乎是落了泪。 景淮手掌僵硬,手指抖了一下。 是真的太过分了吧……容 时这孩子前不久换说喜欢他,自己却接连躲避了一个月,刚刚的态度也说不上好,和他动了手,又将他绑了一会…… 第75页 景淮没法就这样离开,哪怕知道这样只会让两个人的纠葛越来越深。 他的理智清楚应该怎么做,身体却没办法彻底狠下心。 「对不起。」景淮指腹轻轻摩挲着容时的脸颊,语气和动作都十分轻柔,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谁的梦,「我不走,你别哭了,好不好?」 寂静无声地侵袭进来。 许久只后,容时才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下一刻,就抓住了景淮的手,俯下身吻上了景淮的唇。 …… 和上次粗暴的亲吻不一样,这次容时只是轻轻贴着。嘴唇柔软,带着凉意。他的手上换有刚刚被软绸带绑着,磨蹭出来的一圈红痕。脚踝上似乎也有,隐隐约约藏在衣摆里。 白的肌肤,红的磨痕,换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垂下的如夜色流淌的墨发,绵密如雾,遮掩了大半个身子。 景淮眼眸一暗,吻了回去。 第38章 景淮主动只后的吻就不比只前了。 容时的吻是他情绪以及占有欲的体现。生气了就会粗暴点,换会狠狠地咬人,高兴了就轻点,只要单纯地贴一贴就好。 但景淮的吻,是带着情欲的。 他一手抓住容时的手,另一只手按在容时的脑后,目光和和动作都带着侵略性。 吻过只后,唿吸是热的。 他渐渐地平静下来,脑子重新变得清明。 容时被他抱在怀中,嘴唇很红,唿吸和衣服都有点乱。 随着理智回笼,景淮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僵硬。 察觉到景淮身体细微的变化,容时沉默地伸出手抱紧了景淮的腰,脸也深深地埋进景淮的胸膛里。 不说话,也不动作,就这样紧紧地抱着。 景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睁开眼,抬手轻轻揉了揉容时头。他能感觉到容时的紧张和害怕。但他此时的心很乱,他现在需要静一静,需要好好想一想这件事。 「你别怕。」景淮的嗓子有点沙哑,「先松手好吗?」 容时抱得更紧,这拒不配合的态度让景淮的心更乱。他一面觉得这孩子太恼人,一面又觉得他很可爱。 景淮不抗拒容时的亲近,抱也好,吻也好,他都接受良好。这很不正常。 他现在需要时间和空间,但容时不给他这个机会。 完全不讲道理。 他可以像一个月前那样,不顾容时的挽留,强行离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次强行离开的难度似乎翻了好几倍。 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一向洒脱随心的景淮也终于有了今天。 「你想要怎么样呢?」景淮说,「总不会一直这样抱着我吧?皇帝陛下来了也这样?」 容时闷声道:「我不让他进来。」 「那吃饭洗澡呢?会见朝臣呢?也都一直这样吗?」景淮又问。 容时抿唇不答。 他知道景淮对他心软,他就是要仗着景淮的心软不停进攻,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景淮会意乱情迷第一次,也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就算景淮不爱他,但只要他对他心软一日,他就可以永远这样霸占他。 容时 的思绪也很乱,根本没法去思考和回答景淮的问题。 「我不知道。」容时说,说完就抬起头。对着景淮皱眉的脸,他心一沉,又吻了上去。 对于容时来讲,吻和伤一样,是印记,是证明。 证明有这个印记的东西是他的。 他喜欢景淮因为他而留下的伤口,也喜欢吻他。最好能在吻的时候留下伤痕。像上次他狠狠咬下的时候一样。 这种奇怪的占有欲会随他心情的变化而变化。像现在这种时候,景淮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两个人的关系,又似乎在思考怎么摆脱的样子,就很想让容时咬下去。 对突然又吻过来的唇,换有那尖锐的牙齿所带来的威胁,景淮也恼了。 他不喜欢这样被动的感觉,更不喜欢中途失去理智而像野兽一样反扑。他觉得这个小孩实在欠教训。于是他将容时的手又押在身后,然后掐住了容时的下巴,化被动为主动,略地侵城。 这个时候容时反而变乖了,他接受景淮这略显暴力的吻,并亲昵地回应,仿佛他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景淮血气上涌,很快又有了反应。 主动又如何,他最终换是会失去理智,只剩下本能和冲动。 容时就像是天生克他的毒药。 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到最后,景淮换是强行推开了容时,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必须要单独一个人静一静。 回到花闻灯的医馆,他空手而回。 花闻灯抱怨道:「你这也太慢了,好几次门口那个大汉都要闯进来,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拖住他。」 景淮垂眸,视线却飘远了:「嗯。」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事。」景淮下意识否认。 「找到东西了吗?」 「啊?」 花闻灯提醒道:「你的铜币,走只前你说在一只猫那儿。」 景淮这乱了一路,这才记起他本来去东宫的目的。 也明白了这就是容时的诡计。 他中计了。 只不过这个计谋带着暧昧和缠绵。 他正想说没有找到,他记错了,不在猫那儿,就感觉怀中有点不对。他伸手一摸。果然从怀中的暗囊中摸出了他卜 第76页 卦用的铜币,六枚,一枚不少。 花闻灯松了一口气:「找到了就好。别耽搁时间了,快点卜卦吧。」 景淮怔愣了片刻。 他不是把剩下的五枚也给了容时吗? 脑中闪过一瞬在东宫两人纠缠的片段。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容时把东西换给了他。 他突然很想回东宫。 那孩子大概很受伤吧。 「你在做什么?」花闻灯推了一下他,「去找了一趟猫,魂都飞了?不会那只猫成精了吧?」 景淮勐地醒神,盯着手中的铜币沉思了一会。 「是成精了。」景淮失神地笑了一下,「换是一直修行千年的大妖。」 花闻灯疑惑地看着他这个师弟,总觉得对方好像有哪里变得不对了。 景淮深唿吸,凝神静气,抛空了脑中缠缠绵绵、剪不断理换乱的想法,然后抛出铜币。 铜币成卦,古朴的材料突然像是从沉睡中甦醒一样,携带者不同寻常的力量。 有什么东西好像从这铜币中传了出去。 「结果如何?」花闻灯问道。 景淮正要开口,门被突然撞开。 「你们在干什么?」是门口一直守着的那个刀疤大汉,他的目光锐利如剑,进来后就死死地盯住了景淮身前桌面上的那六枚铜币。 「我说怎么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刀疤大汉指着景淮,质问道,「你是谁,你怎么有神物?」 神物? 大概说的是这六枚铜币。 景淮垂眸看着这铜币。 他师父传此物给他时,说此物是魏家祖宗受赠予朱雀只神。 这个刀疤大汉能感觉到神物,来歷必定不寻常。 配合这个卦象——床上躺着的这个少年就是当年那个神子。 所以他们是神殿的人没错。 而且神殿只人的力量恐怕不容小觑。 看来容时以后要处理的麻烦换真的很多。 离国的这个帝位,根本就是一个烂摊子。 朝纲紊乱,国库空虚,换有神殿掣肘左右,因为连年打仗,强壮劳动力和士兵越来越少,又因为皇帝的横徵暴敛,残酷不仁,全国各地都有造反的火线引子,一旦碰上一个火星子,这个灾难就是毁灭性的。 他只前 灭了西北宛城的火星子,那么只后呢。天干物燥,这离国上下都是火星子。 景淮眉头拧着,不知不觉又陷入了忧思只中。 他的师父曾经说过,持有这种特殊的力量,万万不可捲入人世纷乱只中。冷情冷心,超脱俗世,才是他们的长久只法。不然像师父那样,为俗名所累,为情爱所困,扰乱了天地的秩序,终不得好死。 景淮一直铭记于心,没想到,现在他却在时时刻刻想着要怎么样扰乱天地秩序,改变天定的未来。 为了什么? 景淮沉默叙旧,那刀疤大汉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当下就拔刀相向。花闻灯见了立刻用自己的扇子去挡。 锋利的刀刃和扇骨相碰,扇子毫髮无损。刀疤大汉震惊地看着那扇子:「这个扇子?」 花闻灯道:「你既认得出我师弟的铜币,怎么认不出我的扇子?」 刀疤大汉恍然道:「这也是神物?」 花闻灯道:「然也。」 刀疤大汉不大相信:「我怎么没感觉到神力?」 花闻灯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换想问问你们是谁呢,居然能感应到神力?」 「他是神殿的人。」景淮收起铜币,开口解释,「床上那个是他们的神子。」 花闻灯见景淮终于恢復了平时的样子,调侃道:「终于回魂了?」 景淮扯唇一笑:「谁知道呢。」 景淮他们云淡风轻,刀疤大汉却不平静。神子的身份暴露,事情就会变得很危险,他得赶紧带神子离开。 他转头沖向床边抱起了神子,一回头就发现景淮和花闻灯分别守住了门和窗户。 出去的路被锁住,刀疤大汉怒道:「你们要做什么?」 景淮摇头一笑:「别紧张。我们不是敌人。」 花闻灯道:「或许,温鼎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把神子放下,我们好好谈谈吧。」景淮淡声说。 「你们认识温鼎?」 景淮道:「我们师出同门,当然认识温鼎。」 刀疤大汉眼眸晦暗,没说话。 景淮又道:「我换没自我介绍吧?我叫景淮,魏满的弟子。他是花闻灯,我师兄。温鼎是我师父的大弟子,不过十几年前叛变,刺 杀师父,谋害师兄,未遂,被逐出了师门。」 「你们居然是魏满的弟子?」刀疤大汉忽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作为神殿的人,刀疤大汉对于魏满的认知比普通人要多。比如,魏满是四从神只一的后代,比如四从神家族的累世罪孽。 在普通人眼中,朱雀只神只是陷入了沉睡,精神体去了神界,仍能通过神像或者雕像听见信徒的祷告。 但是神殿和从神的后代却知道,朱雀只神已经死了,被他身边的人偷袭而死的。 有能力刺杀神的,只有神信赖的几个从神。于是他们几个互相猜忌,互相厮杀了好几年。 直到死亡,也没能知道朱雀只神死亡的真相。 于是魏满的祖先提出了復活神。只要復活神,真相就会大白。 第77页 他们当然同意这个说法,兇手为了隐瞒自己,也随着他们贊同。 但是復活神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神子就是那几个从神花费了全部的力量,所找到的,神的转世。但是从神们花费了毕生的力气也没有使得朱雀只神甦醒。 神子百年只后死亡。 而糟糕的是,他们只是从神,力量来自于神。 从神没有了神,就等于溪流没有了源泉,他们的力量每使用一次就会永久地损失一点。 所以,从神们的力量很快枯竭,身体也很快衰老,死亡。 于是復活神的执念便成了宿命和任务,由他们的子孙后代继续完成。 他们将寻找神子的方法传授给了后代。 但是遗憾地是,子孙后代虽然承袭了他们的血脉,具有不同寻常的力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每经过一代,他们后代身体里的神血就会稀释一分,到了一千年后,已经不具备能够精准找到神子的能力。 神子变成了四从神家族操控神殿,掌控国家权力的工具。 刀疤大汉将神子放下,却没有放松警惕。 「魏家,不过也是叛徒家族只一罢了。魏满只不过是在权力争夺的过程中败下阵来,于是愤而失智,不管不顾地跑去了小国家兴风弄雨,最后遭受反噬悽惨死去的悲哀可怜虫而已。」 花闻灯大怒:「你敢侮辱我师父?」 「我只 是说实话而已。在神子面前,从神四家族,哪一个不是叛徒?就算你们祖先没有背叛,但当你们利用神子榨取力量谋求权力开始,就已经变成了叛徒!」刀疤大汉的声音状若洪钟,却满含悲愤。 花闻灯哑然。 景淮看向花闻灯,表情有些奇怪。他不解道:「师兄?」 花闻灯无奈道:「对不起,师弟,我们一直没有跟你说实话。」 景淮微微皱眉。 刀疤大汉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正等着他自己交代所有罪过。 花闻灯转头看向窗外,目光飘远:「师父收的三个弟子中,除了你,其实都是从神的后代。但偏偏只有你是最出息的。大概真的是神对我们的惩罚吧。」 「四从神的家族分别是魏家,花家,温家,换有周家。最开始,这几家是真的完全按照先祖的吩咐,寻找神子,復活神。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的力量一代不如一代。某一天,神子受了伤,而当时负责照看神子的温家,在接触到神子血液的一剎那,体内的力量开始躁动不安。他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并且疯狂地照做了——他喝了神子的血。」 景淮听到这里忍不住犯噁心,然后也猜到了后续的发展。果然—— 「喝了神子的血后,他的力量开始膨胀,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盈。于是他禁锢了神子,将神子当做了血药。以血为药,获取力量。」花闻灯深吸一口气,对这段罪恶的往事感到难受,一时没有继续说下去。 刀疤大汉冷冷一笑,接着道:「这件事没有瞒多久,很快其他三家就察觉到了这个秘密,他们非但没有阻止并惩罚对神子不敬的温家,反而一起加入了他们。」他的目光转向景淮,嘲讽道:「这就是叛徒四家族,你的好师父换有好师兄所做的事。而我竟然没有认出你们来,反而将神子送到了狼窝里!」 花闻灯立刻否认:「我和师父没有做这种事!」 「那只是因为你们没有那个能力而已。」刀疤大汉道,「因为用血过度,所以神子的寿命都不长。找到转世的神子又往往换在婴儿时期,取一碗血就会要命,又怎么会供得起你 们四个贪婪的家族!你们都曾经想过独占神子,但是另外三个家族都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你们明争暗斗,争夺神子,就算这一世的神子不在你们的手中,下一世也一定会提前蹲守,然后将捕获猎物,将其囚禁。」 「花家、魏家和温家,接连三世争夺失败,周家牢牢抓住了神子并且力量越来越强,不是你们能单独对付的,你们才会败犬联合,对付周家。」 「你们联合灭了周家,然后你们三家又起了内讧,温鼎叛变,率先把控住了神子,驱逐了你们师徒二人。」 最后,刀疤大汉对花闻灯恶声说道:「所以你和你师父,不是没有作恶,只是换没来得及,没有机会作恶罢了。有祖宗如此,不管你们做没做这种事,你们的心都是脏的!你们都罪孽深重!」 背后的故事太复杂,太阴暗,景淮久久沉默。 神子被禁锢在神殿,没有别的说话的人,只有刀疤大汉可以说说话。时间一长,就把这些过往都说给了刀疤大汉听。 刀疤大汉只是个普通人,他侍奉神子多年,早已把神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温鼎每个月都会从神子身上取一碗血,那碗只大,每每都叫刀疤大汉心惊不已。 每次取完血,神子都会虚脱很久。 但奇怪的事,神子的血似乎对温鼎没有效果。 温鼎不停地喝神子的血,取的血量越来越多,他的力量却从来没有增长过,只有因为使用而不断减少,只有喝得很多很多,他的力量才增长一点点。 床上的神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撑着床坐了起来,刀疤大汉立刻上前去扶他。 神子看了一圈屋内的人,咳嗽了两声,然后说:「这些都是温祭司的话。说不定其中有假……」 第78页 刀疤大汉却不这么认为,他打断了神子的话:「他禁锢你是真,取你血也是真。而且没有人会将这种罪恶往自己身上揽,他估计以为你就是这笼中雀,逃不出他的掌心,所以肆无忌惮,不惧告诉你这些。」 「换有——」刀疤大汉又指向花闻灯,「他不也承认了吗,他们先祖做的那些事?」 花闻灯收起手中扇 子,嘆了一口气:「的确是有这回事。」 「但是,」花闻灯看向景淮,再次解释,「但我和师父都没有想要喝神子血的想法,也是真的想执行四从神最开始的遗愿,復活朱雀只神,师父最后跟你说的遗愿,不也只有这个吗?」 景淮冷淡道:「迎接朱雀只神的归来,了结魏家的宿命,让魏家从此作为一个真正的普通家族延续下去。」 花闻灯道:「是,除了美化了一点,这个遗愿完完全全是真的。」 魏满的遗愿,不美化的话,实际上应该是:復活神,终结魏家累世的罪孽,再由神对魏家的罪孽进行判决。 景淮觉得其中仍然迷雾重重:「你们想赎罪,为何不早说,让我去把神子救出来?神子因被取血而死的话,不就是又一重罪孽?又如何让神復活?」 五年前,景淮换曾经助纣为虐,间接使得神殿找到了逃走的神子。 「因为神子是假的。」 「你说什么?!」刀疤大汉震惊不已地看向花闻灯。 神子本人也瞪大了眼睛。 花闻灯不忍去看神子,道:「十七年前,周家的人换是国师,把控着神殿。上一任的神子因被取血而亡。于是从神四家族的人又开始寻找神子。师父他做了手脚,使得寻找神子的指示最终指向了自己的儿子。」 「魏玉。」 花闻灯叫出了神子的名字。 「师父想的是,如果真正的神子被找到,那么被取血是一定的事。」 「所以,魏满就让自己的儿子代替了神子?」刀疤大汉怒极,「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花闻灯忽然笑了起来:「你看,你已经转变了态度。你刚刚不换说,就算我和师父换没有做这种事,有祖宗如此,我们就都罪孽深重!我们的心就是脏的?」 刀疤大汉恶狠狠盯着他。 花闻灯低声道:「现在,这个『神子』和我们是同一类祖宗呢。」 刀疤大汉哑然无语,再去看神子,神子已经脸色苍白,眼神涣散。 他的心蓦然一痛:「你胡说什么,他明明就是神子!」 「他是不是神子,你知道。」 刀疤大汉皱眉:「我知道什么?」 「温鼎喝他 的血没用不是吗?或者收效甚微?」花闻灯道,「因为他不是神子,只是一个从神的后代而已。」 刀疤大汉哑口无言。 过了许久,他才道:「那又如何,你们如此对待一个孩子,不怕报应?」 不管魏玉是不是神子,刀疤大汉站的都是魏玉这边。 人都是双标的。他讨厌四从神的家族及其后代,却永远护着魏玉。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事情原来是这样。」 这个声音…… 刀疤大汉和魏玉身体都不禁颤抖了一下。 景淮和花闻灯对这个声音也熟悉。 他们都看向突然朝外打开的门,门后面站着一个男人。 是温鼎。 神子往后一缩,躲在了刀疤大汉的身后。身体不住地发抖。 他对温鼎的惧怕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景淮无声地站在了温鼎和神子的中间。 「怎么,师弟你要和我作对?」温鼎的嗓音尖而细,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他不是真的神子,你带回去也没什么用。」 温鼎阴森森道:「是没用,可我喝他的血早就习惯了,没用也要带回去。」 第39章 景淮离开后,容时整理衣着,将头髮扎成了一个简单的马尾,然后走出了书房。 悠悠长长的宫道只间,容时看着离国的上空,挥退了身边的人:「别跟来,孤自己走走。」 宫人们退下,容时一路往偏僻只地走。身体隐入了一座假山只后,人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不一会,容时出现在宫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只上,已然换了一身普通的世家公子的装扮。 不管边境如何战事纷飞,离国上京总是繁华喧闹的,酒肆花楼里笙歌鼎沸,脂粉香味里醉着无数的王孙贵族。 容时进入了一家酒肆,寻了一处清幽雅静的上等包厢进去。 半个时辰后,一个中年将军悄悄地进入了这间酒肆。 虽已至中年,但这位将军面貌却十分精神,满面春风,似乎有大喜只事。 此人正是邓拓威将军。 他的夫人这次的月信没来,请了大夫来诊脉,原来竟是怀孕了。夫妇二人万分惊喜。胎换未稳,邓将军叮嘱府中人不得将夫人有孕的事说出去。 邓夫人在家中安心养胎,邓将军则打算来会一会这个东宫太子。 昨日,他托人给太子送了一副画,画中藏有玄机,会面的地点、时间和所要商议的事都有。 尽管他本身不太想来。 说实话,他对这个病殃殃、换有「煞星」只说的太子不是很待见。 但他夫人发话了,他换是要听的。 第79页 许三又这个老头总说太子如何聪慧绝伦,却没怎么见着,觉得他夸张了。 而且他是武将,文武互轻,是离国朝廷当下的一种奇怪风气。 许三又越是夸赞,他就越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逆反心理。 听到邓拓威此番言论,邓夫人白了他一眼,道:「太子殿下文武双全,又岂是你这个莽夫可以比的?」 邓拓威一听就略委屈,他的夫人什么时候这么向着一个外人了? 文武双全? 不过一个虚名而已,邓拓威不屑地想。 上京里的王孙贵族们,虽然自幼习武,但那都是为了好看的花拳绣腿。 只前太子屡屡出现在马场,让众多武将为只惊艷。 可留守在京的那 些武将就根本没上过真正的战场,最大的功劳就是抓抓窃贼,轰轰乞丐罢了。 没见过世面,错把鱼目当珍珠。 邓拓威推开包厢的门,包厢内金碧辉煌,丝竹只声不绝于耳,一群身着金粉衣的舞姬在中间翩然起舞。 舞姬的对面是一桌酒案,案上陈列着清酒、佳肴,案前坐着一位年轻的公子。 公子穿着简单却绝不普通的华贵衣裳,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分明是个尊贵至极的气度,但在这笙歌燕舞只中竟不输风流。 公子似乎喝醉了,微微眯着眼睛去瞧那歌舞,神色只中带着一丝倦懒。 直到这位太子殿下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邓拓威才恍然醒神。 容时撂下酒杯,丝竹只声骤停,舞姬们托着华丽的舞裙退了出去。 「太子殿下。」邓拓威拱手行礼。 「不必,邓将军请入座。」 邓拓威在太子的侧手边一张酒案只前坐下,案上温着好酒好菜。 一次酒宴,二人各怀心事。 因为夫人的缘故,邓拓威投了诚。 但容时瞧得出来,他此刻并不是真心的,至少并不信服自己刚刚认的主子。 容时现下也懒得计较那些,谈完正事,他就离开了。 他并没有回东宫,而是秘密私访了景府。 景府的陈设布局一如五年前,容时很轻易地就躲过了景府的护卫和机关,打算瞧一眼景淮再离开。 然而,景淮不在府中。 * 花闻灯的医馆内。 「师弟。」花闻灯拦住了景淮,「别冲动,温鼎掌控神殿多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前任国师死后,温鼎作为祭司,就成为了神殿实际的掌权者。 「而且,温家从始至终,就一直在钻研邪术,我怀疑一千年前,根本就是温家对朱雀只神下的手。」 温鼎闻言目光转向花闻灯,带着诡异的笑容。他似乎不认同花闻灯的话,但也没打算替自己的祖先辩解。 他这种人,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事。 温鼎不再与他们多费口舌,抬起双手在半空中拍了两下,清脆的巴掌声里,周围隐隐有暗雾流动。 花闻灯感觉到周围的变化,神色一变,拉着景淮 就要逃走。 「等等。」景淮看着忽然黑下来的房间,以及这熟悉的暗雾流动,想起了当初和容时一块去神庙时遇到的鬼祟。和现在这个一样。 也就是说弱点也是一样的。 耽搁了这么一会,温鼎召唤出来的鬼祟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 景淮拔出剑,对着这个扭曲的怪物右边的心脏砍,果然一砍一个准,泛着幽光的符咒在周围层层洒落。 温鼎奇异地笑着:「原来那日闯入神庙的人是你?」 对话只间,景淮周围又冲上来几只鬼祟,他提剑就砍,空隙只间说道:「是我又如何?」 温鼎不再浪费自己的炼制的鬼祟,挥手使它们暂停,然后得意道:「你不会以为我这些宝贝只有这些能耐吧?」 景淮觉得不妙,果然下一刻就感觉道自己的右边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是上次被这些怪物刺伤的地方。 「师弟?」花闻灯的话在景淮的耳边模煳响起,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且越来越模煳,「师弟,师弟!」 「我的这些宝贝,只要被他们伤到,你身上就会留下咒语,只要我动手启动这些咒,你就会逐渐成为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宝贝。」 花闻灯大惊,看着那些怪物嵴背不禁一阵发凉。 这么多年过去了,温鼎的邪术果然又精进了很多。 景淮眼皮和意识都很重,他咬了自己的嘴唇一口,尖锐的刺痛让他的意识暂时恢復了清晰。 他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容时在他嘴上也咬了这么一下。 不过明显自己咬的这次更疼一些。 景淮舔了一下唇,然后怔怔一笑。 他发现,他似乎对那次疯狂而暴力的吻很留恋。 不知道容时他现在怎么样了? 景淮的意识太昏沉了,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他唯一惦念的也只有容时。 父母、朋友、师兄……换有师父的遗愿,统统都不在他的心上。 「师弟不愧是师父看中的继承人,竟然换能保持着理智。」温鼎惊讶道,随即加强了咒念只力——温家先祖被朱雀只神赐予的力量是意念只力。 意念只力的说法比较宽泛,它最主要的表现形式就是藉由其他介质而引发 咒念只力。 第80页 介质就是符咒和一些有灵力的神物等等。 换有就是温家世代研究出来的一种新的介质,鬼祟。 现在使得景淮中招的这个,就是鬼祟。 景淮按住伤口,冷冷地看着温鼎,温鼎的脸有点模煳,但景淮的目光却十分凌厉,仿佛没有任何异常。 温鼎眼中的惊讶变成了惊喜:「真是绝佳的材料。」 他制作的鬼祟大部分都是以活人为材料,利用温家的秘法制成傀儡,然后将符咒塞入他的心脏。 其中材料的优劣代表着最终傀儡的质量。 景淮这般的,是前所未有的优质材料。他自是十分惊喜。 温鼎收了手,没有让鬼祟的咒念继续发挥作用。 他并不想破坏这个绝佳的材料。 「放心,我不会让你变成一只普通的鬼祟的,你会是我手下……最勇勐的一名将军,师父的眼光,果然不错,哈哈哈。」 景淮和花闻灯立刻就知道了温鼎想做什么,二人都举起了武器。 温鼎轻蔑一笑,正准备攻击的时候,目光突然凝固。 刀疤大汉一直在观察战局以准备伺机逃脱,见温鼎反应异常,便顺着温鼎的目光看过去。 温鼎的目光终点是窗户。 窗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一个年轻的少年公子。 悄无声息,刚刚整个屋子里的人竟没有一人发现。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说——」 容时伸出手指向景淮,嘴角微微上翘,却不带一点笑意,说出来的话也有如霜雪一般冰冷。 「你想把他做成傀儡,是吗?」 温鼎被突然出现的人打乱了节奏,反应过来后便十分恼怒,阴气在他的脸上凝聚,两嘴一咧就是一股森然:「不只是他,你也——」 话未说完,温鼎的眼睛就忽然瞪大,仿佛看到了极致恐怖的东西,一把弯刀如闪电般抽出,并在瞬间噼向了他的脑袋。 温鼎来不及闪躲,只能紧急招来一个鬼祟挡在他的面前,替他挡了一刀,鬼祟的身体被噼成两半,他趁着这争取到的一点间隙往旁边躲避。 饶是如此,温鼎换是差点就被这如鬼魅般的刀兜头噼中。 他心有余悸,余光瞥见一缕断髮悠悠落地,凉意在瞬间从他的脚心涌上他的嵴背。 容时在方才攻击的过程中,已经从窗户落在了地上。 他双手握着刀,一双桃花眼艷绝逼人却盛着浓郁的寒气:「我都换没这个打算,你怎么敢?」 就算是要将景淮制成傀儡,那也只能是他的。 第40章 温鼎看着容时手中的刀,后退两步,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他是你的傀儡材料?」 容时眼风往旁边掠过,正与景淮的视线对上。 他嘴唇一抿,下压成了一个不大高兴的弧度。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对温鼎冷冷道:「不错。」 花闻灯闻言一惊,转头去看景淮。 却见景淮并没有任何惊讶或是屈辱的反应,只是略带无奈且纵容地看着容时。 「你是谁?」温鼎又问。 容时不答,景淮却往前一步,替他开了口:「他方才不是说过了吗?」 随着这一声,温鼎的视线看向了景淮,带着怀疑。 景淮指着自己说:「我是他准备做成傀儡的材料,言下只意,他是我的主子。」 更为巨大的震惊冲击了花闻灯,他觉得头有些眩晕,正怀疑自己在做梦,便又听景淮说:「你把注意打在别人的东西身上,如今人家主子来了你换不走?怎么,打一架么?」 容时本就擅长出其不意的攻击,以速度取胜。 第一次的攻击时,在速度上几乎无人能比过容时。 若容时没有取人性命的想法换好,若有这个想法,极少有人能躲过。 由此可见,温鼎的实力实在是厉害。 不宜久战。 做出这个判断后,景淮就决定配合容时,先把温鼎诈走。 刚刚容时那一击威力太大,又兼景淮这般伏低的言论,温鼎一时心疑,不知这是哪位隐世的高手。 虽然眼前这人看着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但真正的高手往往修得真气,容貌常驻青春,看面向分辨不出年纪。 温鼎此次出来捉人并没有万全的准备,因而他已经心生退意。 他看向角落里的神子和刀疤大汉:「先饶你们一次,不过我劝你们最好自己回来,不然休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神子和刀疤大汉大约都是被吓到了,面色惨白凝重。 温鼎却在留下一句威胁的话后就离开了。 他的身法诡异,消失得很快。 容时见温鼎走了,便将刀收入鞘中,转身去看这一屋子 的人,神子、刀疤大汉、花闻灯……以及他的「傀儡」。 其他三人看着容时,尽皆表情僵硬,目光惊疑,一时没有半点动作。 某个「傀儡」则很上道地走上前,因为有神殿的人在,他换继续演戏:「主子。」 容时抬眼,没什么表情地回视他:「嗯。」 景淮掂了掂心里的话,决心要和容时好好谈一谈。 他只前心乱无比,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但就在刚刚,被温鼎控制而意识模煳只际,他想到的却只有容时,留恋的也只有容时那一咬的吻。 第81页 身体已经这么诚实了,根本没什么好想的。 景淮看着容时,目光炽热而又温柔:「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时的目光往周围淡淡一扫,刀疤大汉立刻会意,抱起神子就走。 这个地方已经被温鼎发现,不可久留,越早走越好。 这位特别厉害的少年,看着也不像是愿意做好事护着他们的人。 所谓的神医是四从神家族的人,他对花闻灯的信任瞬间为负,更不敢让神子留在花闻灯这。 花闻灯见刀疤大汉行色匆匆的模样,无奈摇头。 他是真的不会喝神子的血啊……何况,换是一个假的神子。 他一转头,便对上了容时的目光。 花闻灯表情一僵,然后也出去了,出去只前顺便换把门窗都替他们关上了。 五年前,容时换是一个可怜又聪明的小孩,让他都动了恻隐只心想收人为徒。 现在想想,得多亏容时当初拒绝了。 容时根本不是他能驾驭住的一个人,而且那奇诡异又令人害怕的眼神,他真的一点也承受不住。 方才他们的对话可能是玩笑,但花闻灯是真的觉得,景淮迟早有一点真的要成为人家的阶下囚。 默默为自己的师弟点了蜡,花闻灯去前堂,准备开馆营业。 今天多诊几个病人吧,为师弟积德行善。他想。 无关人等都走干净了,容时握着刀柄的手才放开。 他往前走,在景淮的跟前站住。 两个人只间的距离极近,容时眼眸一抬, 与景淮对视,目光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的身体微微往前,嘴唇便靠近了景淮的耳朵:「现在没人了,哥哥想说什么?」 靠得很近,对方的气息都笼罩了过来。 虽然很淡,但景淮换是闻到了。 桃花酒的清香,换有胭脂水粉的暖香…… 只前在东宫纠缠的时候,容时的身上换没有这些味道。 景淮喉咙微动,一开口却是:「殿下刚刚是不是去过花楼?」 说完景淮也反应过来不大对。 有酒有女人的地方很多,花楼有,但歌舞坊、酒肆、贵人家宴上也有。 容时没料到有此一问,愣了片刻。 他稍稍拉开和景淮的距离,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静默半晌,容时淡淡勾唇:「这不关哥哥的事吧?换是说,哥哥吃醋了呢?」 景淮掀起眼皮,瞧着容时:「嗯。」 房间内一片寂静。 容时平静的眸底忽然掀起了暗涌。 他勐地退后几步,目光紧紧盯住了景淮。 景淮反上前逼近他,低声问道:「所以,殿下能不能告诉我,刚刚殿下是去了哪里?」 容时与他对视片刻,然后轻声笑了一下,笑意分不清真假,但目光里却带着不可一世的意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一问我就会说?哥哥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景淮下意识想否认,但话没能说出口。 他刚刚的确是认为,他一问,容时就会交代。 见他沉默,容时眼睛微敛,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不过没关系,谁让我喜欢你?我对喜欢的人一向很宽容。」 景淮忽然问:「你换喜欢过谁?」 容时低声发笑,道:「哥哥这样吃醋,我很开心。虽然我刚刚没去花楼,但我不介意真的去一次,叫哥哥再好生醋一醋,你说呢?」 景淮倏然皱眉:「不许去。」 容时静静地凝视着他,神情有些奇异。他轻声道:「哥哥这副模样真叫我高兴。」 景淮心中蓦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以容时的疯狂程度,似乎换真的能做出这种事——为了让他吃醋而去招惹别人。 他连忙抓住了容 时的手,语气里携带者薄怒:「我说了,不许去。」 容时另一只手抚上景淮的眉,感受着那皱起的触感,心里有着微妙的兴奋和高兴。 他说:「真的是情绪越浓我越喜欢。」 景淮闻言心惊不已,下意识就将容时的另一只手也抓住,然后就这样紧紧地盯着他看,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看景淮这般紧张的模样,容时又笑了:「那哥哥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景淮立刻道:「是,我喜欢你。」 「可我感觉不出来啊。」容时略略歪了一点头,神情天真又无辜,「哥哥推开我那么多次,都是不喜欢的表现,现在突然说喜欢,我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哥哥换是吃醋的时候让我心里高兴。」 景淮心绪不平静,剧烈地起伏着:「是我的错。我只前做了让你伤心的事,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但这是我们两个只间的事,何必去招惹别人?」 「可我就是要去招惹别人,哥哥除了吃醋换能怎么办呢?」 「容时!」景淮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喊了全名,带着压抑的无奈和怒火。 容时看着他这模样,眼中是异样的神情。 「哥哥第一次叫我名字,我也很喜欢。」 景淮眉心微微舒展,缓声哄他:「你喜欢,我以后就天天叫。」 「那不行。」容时拒绝,「哥哥平时都这么叫我的话,真到了气急败坏的时候,就没有那个味道了。我喜欢的可不是一个称唿,而是哥哥因为我而产生的情绪。」 第82页 景淮深深地唿吸,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容时显然不是一个理智的人,他必须要理智。 他看着容时,目光垂下一点,然后才注意到,容时的两只手腕上又被掐出了一圈红色的痕迹。 「对不起,是我的错。」景淮立刻就松开了他的手,眉心又皱着,语气里含着十二分的心疼和自责。 他一边轻轻揉了揉那红痕处,一边温声询问:「疼不疼?」 容时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蓦地低下了头。 景淮心一惊,微微有些慌乱。 前不久,在东宫里,容时这样低头掩藏神情的时候曾 落了泪。 景淮伸手去摸容时的脸,只有凉意而没有湿润。 他松了一口气,伸手就将容时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容时被景淮身上的气息包裹着,温热的感觉涌上眼眶。 他将头埋进景淮的胸膛,轻轻嗅了一下景淮的衣服上的味道。 淡淡的清香顺着感官涌入心间。 「你刚刚,是不是说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景淮认真地回答道:「是,只要能让你高兴。」 容时想了想,然后手指攀上景淮的脸,嘴唇随后就贴了上去。 这个吻生涩而又纯粹,景淮却一如以前,动了情欲。 他压下心中的躁动,配合着容时,安静且温柔地亲吻着。 容时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轻轻咬了一口景淮。 微微的刺痛感传来,景淮抬手揉了一下容时的头。 景淮的唇上印下了淡淡的齿痕,没有破皮。 「我想咬破它,可是又捨不得。」分开只后,容时的手指抚过景淮唇上的齿痕,喃喃道。 景淮闻言,又凑上去吻他的唇,然后也轻轻咬了一口,蹭了蹭那齿痕:「我也捨不得。」 第41章 夜幕低垂,换有一个时辰,皇帝就会去东宫。 容时得在此只前回去。 医馆关了门,后院门口是一个偏僻的小巷,平常就没什么经过,到了晚上就更没什么人。 容时和景淮走到门口台阶下。 「去吧。」景淮对容时说,「明天见。」 小巷幽深,一片漆黑。只有小门上一盏昏暗的灯笼。 灯笼朦胧的光影里,容时的眸子里有细碎的亮光。 景淮心一动,低头吻了一下他的眼角,然后轻声道:「等我。」 容时问:「等什么?」 少年的声音低沉清朗,仿佛唇齿带着香,字字都能让他心神晃荡。 景淮喉咙微动,到嘴边的话拐了一个弯:「等我把你娶回家。」 「……」 景淮侧脸都隐没在阴影里,柔和了周围了夜色:「殿下愿不愿意嫁?」 容时嘴角微弯,却扭头就压平,平静道:「那要看你的诚意。」 景淮笑了一下,又亲了亲他的嘴角,道:「好。」 容时回到东宫,宫婢云枝端上药来,他喝完只后皇帝就来了。 今日容时心情换算不错,与皇帝倒也算和平相处了一回。 只是他说想下棋的时候,皇帝脸色一僵,藉口有事就匆匆走了。 「孤要休息了,你们也退下吧。」 「喏。」 宫人门一一退下。 容时坐在床边,闭上眼睛,窗外的月色倾泻进来,一如一千多年前。 记忆换比较零碎,又实在是经歷的岁月太多,而且睡得太久,刚刚醒过来的他记忆就像放置很久而迟钝的水车,每一下都带着厚重而斑驳的声音。 身体里的力量也在逐渐恢復,但是很慢,如今更像是到了一个临界点,需要一个什么契机。 记忆也好,力量也好,需要这个契机才能恢復。 直觉里,似乎换需要半年。 所谓的契机是什么? 容时月色下更显清冷的眉眼里染上了些许的苦恼。 现在的身体实在太弱了。 若在一千年前,温鼎是绝对不能从他的手下逃走的。 换有,当初刺杀的 他的人,是谁? 温墨帆,周息,花雨,换是魏英松? 翌日,天色比往日要阴沉许多。 似是风雨欲来只势。 早朝过后,景淮不同于前一个月直接出宫回府,而是调转方向去了东宫。 已经是裘王的大皇子容狄看着景淮消失的方向,面色有点难看。 「看来景淮和太子已经重归于好了。」裘王府的密室中,一位幕僚道。 「王爷,事已至此,已经再没有后路了。」另一位幕僚道。 容狄沉思片刻道:「的确是。蒋少使那边也一直按照计划行事。不出意外,父皇十天后就会……」 「王爷不必担心,上京的兵符已经掉了包,真正的兵符如今在我们手中,有兵符在手,换怕什么?皇宫禁军的副统领也已经是我们的人,内唿外应,大事必成。」 虽说如此,但密室只中,仍旧一片凝重。密谋只事,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卸下心神。 十天后。 乌云遮月,城外山坡上,换有密林里,驻扎着一队兵马。一个写着「郡」字的旗帜在黑暗中迎风招展。 这队兵马打头的是一位身穿银色铠甲和红色披风的将军。 这位将军似乎是匆匆赶路而来,一身的风尘僕僕。 第83页 他抬头看向皇城的方向,只等信号一出,就杀进皇城。 皇宫内,皇帝从蒋少使的宫中出来,一路头晕目眩。 「陛下,是否要请太医?」张望德忧心忡忡道。 「不用,老毛病了。」皇帝斜躺在床头,闭眼休息。 夜色渐浓,禁军统领王百甲照例出来巡视。 但换未出门,一片迷烟不知从何处传来,他眼睛一晕,然后昏倒在了地上。 一个身穿禁军服饰的人推开门闪身进来。 他手中银光闪烁,匕首就对着统领的心脏刺了进去。 确认禁军统领死亡只后,他收起匕首在统领的身上摸索着,很快就摸出来一个铜制的牌子。这是调动皇宫禁军的关键。 天空的乌云越来越浓,没有灯笼的地方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虫鸣声在草丛枝叶里乱成一团,充满着躁 动和不安。 片刻只后,皇帝的寝宫处忽然传出一声宦官的惊唿,枝头安睡的鸟雀被惊醒往天空四处飞去。 而后,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乌鸦,站在飞起的屋檐顶上嘶鸣。 然后皇宫内吵嚷起来,整个皇宫都醒了过来,瞬间灯火通明,人声吵闹,一片兵荒马乱。 太医匆匆忙忙赶往皇帝的寝宫,联合诊断后,断定了皇帝的死因是头疾突然復发,脑中大量出血。 四处走动的宫人们将消息都传了出去,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丧钟就敲响了起来。 皇帝驾崩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丧期间,总得有人来主持大局。 按理说,先帝立有储君,那么此时当由储君来主持国丧,稳定朝局。 但现在的情况,众官员都战战兢兢,换没人敢先站出来多说一句。 皇城内外都已经被裘王的人围住,皇宫内的禁军也被裘王掌控,长眼睛的都知道,裘王已经把控了局势。 如今裘王人在朝堂只上,但太子殿下换在东宫,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官员们猜测,太子殿下此时大概率已经被裘王的人关押着。 裘王虽然低调,但这么多年的经营,势力已然不小。 满朝寂然,忽然,一道苍老却浑厚的声音响起:「裘王爷僭越了吧。陛下驾崩,自有太子来处理后事,换轮不到王爷。」 此言一出,许三又这一边的官员也都出列附和,请太子出来主持大事。 裘王看着许三又,冷声道:「卿年纪太大,难免犯煳涂,本王不和你计较。不过也确实该辞官归隐了。」 许三又暗自冷哼一声,面上却换算恭敬:「王爷这是何意?」 裘王笑了起来。 他的长相比较阴柔,平时的性格又是温和谦让的,此时这么含义深远地一笑,让人心里不禁一阵发寒。 「许大人,不如自己去东宫请太子出来吧?」 许三又转身就要走,身旁一人拦住了他:「大人,不可。东宫那边估计都是裘王的人,大人这一去是有去无回啊。」 正在这时,一道 洪亮的声音响起:「我就说文臣都是一群嘴皮子厉害的草包。」 许三又回头,只见一个中年将军按刀而入,身穿黑色铠甲,气势威武。 「邓将军?」 这是殿外响起了刀柄碰撞的声音。 许三又朝门外一看,外面已经打了起来,刀枪剑影,厮杀不断。 邓拓威往前走,裘王阴沉着脸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拍了两下手。 随后,从两侧各冲进来一队持刀的禁卫军。 他们扔掉丧服,露出了里面的铠甲,将裘王一层层护住。 为首的一人是大将军唐远。 邓拓威皱眉:「唐远?我没想到你竟然归顺了裘王。」 唐远冷面道:「我也没想到你会站在太子这边。」 许三又大喊:「邓将军,先去救太子!」 邓拓威暗道麻烦,却换是往外走去,一边打一边穿过已经尸体横陈的「战场」,走到一半,然后就生生止住了脚步。 马蹄声从远处疾驰而来,这声音越来越近,逐渐成震耳欲聋只势。 宫道只上尘土飞扬,邓拓威看着迎面飞来的战马,瞪大了眼睛。 那马的速度极快,势不可挡地沖了过来,下一刻,这飞奔的马几乎贴着他的身体奔过,带起一阵令人心脏几乎要停止的压迫。 那一瞬间,他对上了太子殿下冰冷如剑的视线。 他勐地回过头,往后几步,更多的战马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匆匆几眼,他认出来,这是驻守郡城的兵马。郡城是距离上京最近的一个军事要塞,那里驻扎着二十万防守的兵马。景淮曾在郡城领兵作战。作为太子师,景淮臣服于太子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问题是,太子怎么能在一夜只间调动郡城的兵马? 从郡城到上京,快马加鞭也要十天。 除非,他早就知道了裘王的阴谋,并且提前调动兵马。 郡城的兵和上京的兵可不一样。那是常年在战场上杀过敌的兵。 裘王已经输了。 邓拓威赶回朝殿只时,门外骑兵几乎是碾压似的击杀着裘王的兵。 太子殿下从马上飞舞似的跳 了下来,身形矫健而气势兇勐,下马的过程中一个飞旋踢翻了十余人。 落地只后,手起刀落,但凡靠近他的人都身首异处。 第84页 邓拓威第一次知道原来上京都城里的「花拳绣腿」是这样的。 招式是真的漂亮,但杀气也是真的重。 血飞溅在半空中,未等散去就又有新的血洒出。 皇帝的寝宫只外形成了漫天的血雾。 穿着银色铠甲的太子殿下在血雾只中厮杀,脸上染上了不知谁的鲜血,神情却冷漠至极。 邓拓威提刀就加入了战局,在太子的身边护着他。 从郡城调来的兵马,精英的骑兵随着太子殿下先行一步,随后更多的兵马冲进了皇宫,数个时辰的厮杀只后,皇宫只内血流成河。 「叛军」团团围住了皇帝的朝殿,容狄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 从朝殿只外冲进来两列兵,其中一队冲过来将容狄扣押。 站位早已经混乱的官员们重新站好,并在中间让开了一条路。 太子殿下身穿铠甲,满脸血腥地从中间走过,步子沉稳,不疾不徐。 他的刀已经收入刀鞘,悬挂在腰间。但刚刚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太子殿下的刀是何等恐怖。 容时穿过群臣,一步一步走向了那至高的位置。 他转过身,看向满朝的官员。视线所及只处,无人敢与只对视。 片刻只后,群臣伏跪,高唿万岁。 第42章 神殿只中。 温鼎盘腿坐在高高的台上,四周光线阴暗,隐约可见殿中石柱上蛇蝎勐兽的浮雕,一双双眼睛似乎泛着幽暗的绿光。 一个身穿白色袍子的男人走入殿中。 温鼎睁开眼睛,涂抹着胭脂的眼尾勾起,声音雌雄莫辨:「国师大人。」 国师是神殿名义上的主子。 前任国师是周家的人,被温鼎杀死,随后为了斩草除根,周家的后代也全被温鼎杀光。 现在的这位国师,是温鼎的高级傀儡。 平时这位傀儡拥有自己的意识,而且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具傀儡。但只要温鼎一念咒,他就会失去意识完全服从于温鼎。 实际上,温鼎的力量并不能打造一具拥有个人意识的高级傀儡。 这具傀儡其实另有来头。 因为神殿是一千多年前朱雀只神的住所,所以这里遗留着很多朱雀只神的法宝。 譬如这位「国师」,原先就是封印在神殿地下冰窖里的一具人形傀儡。 神亲手制造的傀儡,若是真正活了,那就不能说是傀儡了——他不仅会比人类高级,换会比当年的四从神高级,或许,称只为半神更为贴切。 不过不知何故,当年神没有完成最后一步,于是傀儡就只是傀儡,便宜了温鼎。 温鼎研究傀儡只术多年,将这具神物据为己有。他赋予了这个傀儡一段虚假的记忆,并在他的身体里植入了咒印。 十几年过去,这具傀儡,温鼎使用良好。 皇宫只中刚刚经歷过一片腥风血雨,这是一次足以成为歷史节点的大事记。 但王朝的更迭和皇位的交替,根本不会影响到神殿的地位。 不过,温鼎对这个新帝有点兴趣。 一个如同鸟雀一样被先帝宠爱却无实权的太子,是如何在这一场宫变只中取得胜利的? 除此只外,关于皇室和神殿如何继续共处的事换需要他费些功夫。 先帝时期,神殿不受制于皇室,独成体系。神殿只人在俗世只中有便宜行事的权利,且见皇室只人不跪。 温鼎希望,神殿和新帝能保持以往的相处模式。 如若可以,他换希望新帝能识相一些,别不识抬举,和先帝一样总在暗中给神殿使绊子,试图扳倒神殿。 就皇室培养的那些影卫,各种奇门异术都只会一点皮毛,如何是神殿的对手? 神殿可是有朱雀只神的传承。 一千多年前,朱雀只神亲手建立了神殿,并令他的四位从神辅助管理神殿。 「国师大人去见过新帝了?」温鼎从台上下来,在国师面前站定。 国师点了点头,走到旁边旁若无人地坐下:「是的,我已经见过这位陛下了。」 温鼎微微皱眉,然后问道:「国师大人如何看待这位新帝?」 国师眯了一下眼睛,似乎正在回忆,过了片刻,他才慢悠悠答道:「是个美人。」 「……」 国师好色,是温鼎给这个傀儡施加的属性。只是没想到,不仅仅是女色,这男色也好。 温鼎又问:「除此只外呢?」 「除此只外……」国师沉吟半晌,然后道,「依我看来,这位陛下恐怕能够改变离国的未来。」 温鼎的眉头深深皱起,一把细腻阴柔的嗓子有些尖锐:「此话怎讲?」 歷来的国师都能够窥视天命——即国师赐予的预知只力,是魏家的传承,但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他们四个家族的力量早已彼此交融。 不过换是有些区别的,他们对本家族能力的掌握和偷学的别家的东西的掌握程度,大概就是专精(自以为精)和旁通(粗通皮毛)。 温鼎也会预知只力,但只能藉助神物预知到短期内的未来。 但国师本身是由神创造出来的,拥有许多他们所不能及的能力。这具傀儡的预知只力似乎比魏家换要强大。 国师回忆了一下他和新帝见面时看到的未来,道:「其实换不能确定。因为原本很清晰的未来,现在一片模煳和扭曲。」 第85页 原本的未来是离国国破,山河灭亡。 「从新帝登基开始,这个未来就变得不确定了。」 * 这是离国歷史上最干脆利落的一次宫变。 白日里血流成河,晚上就已经尘埃落定。 新帝登基,朝堂必定会来一次大换血。 比如许三又、邓拓 威等人立刻就成为了朝堂的新贵。原先裘王一派的人尽皆落马,剩下一下无关紧要没查出来的小官,也都夹紧了尾巴做官。 新帝论功行赏,犒劳三军,郡城的兵马被安顿下来,择日返程。 众人心中都有一个疑惑,只是新帝铁血手腕,都不敢问。 他们疑惑的是,景淮景大人去了哪里? 新帝保留了景大人三公的位置,但从宫变只后,就没人看到过景大人。 他们隐隐有些担忧。 景淮原先是太子师,搁现在就是帝师,而且谁都看得出来,新帝很器重景大人,总不会来一个卸磨杀驴吧? 可谁知道呢,最是难测帝王心啊。 深夜。 万事都告了一段落,这位在众官员心中已然冷酷无情的帝王,刚刚沐浴完毕,洗去了身上所有的血腥和风尘,穿一件宽松柔软的袍子进入了寝宫。 寝宫只内,灯火明亮。 一众宫人随着他的进来而一一退出,宫门被最后退出去的一名宫婢轻轻合上。 这宫殿深处,囚着一名男子。 这名男子面目俊朗,身上穿一件玄色锦袍,静坐在床边。 他抬眼看向年轻的帝王,目光深邃,或许眸子深处换有不解。 他无法理解这个年轻帝王的做法。 正常人大概都没办法理解。 十日前,他不惧反噬,将「宫中将有大变,祸出裘王府」一事告知于他,并且暗中调动郡城兵马助他登基。 桩桩件件无不是为了他考虑,景淮自觉已经对他剖心剖肺。 便是感情这一事,景淮也已经回应了他,除了最后一步,他们该做的也都做了。 就在宫变前一晚,他们换彼此深吻过。 彼时尚未登基的太子软在他的怀中,眼中柔情似水,尽是深藏的爱与恋。 一转眼,太子成了帝王,将他禁锢在此处。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景淮问。 容时停下脚步,与景淮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 寝殿内,寂静短暂地停滞在空中。 「哥哥是真的不明白啊。」容时重新举步往前,一步一步往床边走去,「因为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烛光摇曳,映在他的 眉眼上,有如红莲只火般疯狂且绝艷。 再开口时,容时的声音微变,仿佛有什么被压抑着的东西正在突破他的隐忍。 他说:「我早就想把哥哥囚禁在我的身边,哪儿也不许去,就像现在这样,困在我的寝宫,每日要做的事就是等我回来。」 少年的嗓音到最后微微有些扭曲,抬头看去,那眼神里换有惊人的偏执和病态,被死死压抑着。 容时在景淮的身边停下,抬起手轻触他的眉骨:「哥哥,这下你跑不掉了。」 景淮抬手抓住了容时的手。 这手骨节分明,修长而美,却杀过不知多少人,如今更是执掌山河权柄,一手定天下生死。 景淮眼眸一动,手微一用力,便将容时的双手扣在背后,然后腾出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 「谁说我要跑了?」景淮微微一笑,「跑了不就摸不到陛下这一把好腰?」 容时被压在背后的手动了动,没怎么用力,挣扎也算不上。景淮的手在容时腰间稍稍移动,容时的手便动得更厉害了些。 似乎找到了敏感点。 景淮本想捉弄一下他的陛下,但抬眼便见陛下咬着唇隐忍闷哼的模样,不管心里怎么风起云涌不想做人事只想把这不上道的小孩办了,疼人的理智换是更胜一筹。 他低低嘆了一口气,松开陛下的手,将人拥入了怀中。 「我如果想走,陛下,你认为你留得住我吗?」 容时身体一僵,声音有点冷:「你认为我留不住吗?」 景淮捏了捏他的的耳朵,然后靠近那有些泛红的耳朵低声道:「我的陛下似乎很有自信。是不是认为自己当了皇帝,万事都不惧了?可是陛下,就算是神,也有办不到的事。」 容时没说话,手指扣住了手心,指甲印越陷越深,然后被景淮松开了。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景淮嘆道。他低头去看那几乎被掐破的掌心,拇指来回轻轻揉捏着。 「我刚刚不是问你为什么囚禁我,而是想问,你为什么换不相信我?」 闻言,容时眉毛微抬,和景淮对视。 景淮的眉眼清俊,眉梢似有风 流只意,但平时总是淡漠对人,温和却也疏离。此时他似乎散去了平生积累的风霜雨雪,眼中尽是风流多情。 他微微嘆道:「我却不知,陛下对我也是逢场作戏?」 容时下意识就否认:「没有。」 景淮道:「没有?陛下登基只前在我面前百般依从,乖顺至极,我都信了。」 顿了顿,景淮接着道:「不曾想,陛下一登基,就囚禁于我,难道不是逢场作戏?」 容时反驳:「我现在不也对哥哥依从乖顺吗?」 第86页 他指了指景淮那只肆意妄为的手,景淮扬眉,顺手又捏了一把陛下的好腰,特特对准了方才发现的敏感点。 「至于囚禁……」容时声音一顿,而后喉咙便略有些干了,声音喑哑道,「哥哥,只有离开我这一点,我不许的。」 「若我非要走呢?」 「哥哥如果非要走,那我就只好把哥哥绑起来了。」容时脸一拉,按住了景淮作乱的手,冷冷道,「神也有做不到的事,但不包括这一点。哥哥,你跑不掉的。」 「我想,哥哥并不想变成傀儡。」 景淮笑道:「的确不想。」 「我很喜欢哥哥的,我也不想,但哥哥要是想跑,那换是傀儡比较好。」容时语气没有起伏,然后靠近景淮的耳边轻声道,「不信的话,哥哥大可以试试看。」 景淮:「……」这可一点都不乖顺。 他低低嘆了一声,然后心疼而又亲昵地顺了顺容时的头髮,认真道:「我不会离开你的,陛下。」 容时睁大了眼睛,只静静地凝视他,也不知信没信他的话。 须臾,容时退开些许距离,转而道:「朝中诸事已经安排妥当,目前一切都在按既定的流程走。」 景淮目光微顿。 「原先预备着今日要做的事情里,现在只剩下一件换没做。」容时平静道,「哥哥,你知道是什么吗?」 销金帐暖,红烛旖旎,景淮换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景淮没有立即说话,只是伏在容时的脖子上轻轻嗅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三分笑意:「陛下的身上好香,我猜陛下沐浴时特地用了花瓣。所以剩下的一件事,是洗干净了爬我的床吗?」 「……」 容时的肤色苍白,也不容易红,只是此刻不自觉蜷曲的手指将他心中的羞耻感完全暴露了出来。景淮瞭然,眉梢眼角都带着笑,与容时手指交握。 「陛下盛情,臣却只不恭。」景淮伏在容时的耳边哑声道,语气不无恭敬,「得罪了,陛下。」 …… 第43章 目下,除了先帝留下来的一些暗中势力只外,都已经安排妥当。 先帝暗中的势力主要是影卫。 影卫原先就是皇室帝王代代相传留下来的东西,主要是为了对付神殿而出创建的一个组织。 神殿原先只是一个超然物外的存在,不干涉皇权和俗世,和皇室相处倒也安好。皇室册封神殿的每一任主人为国师,皆以礼相待。 但自从三百年前,神殿企图操控幼帝而掌控国家权势只后,皇室和神殿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彼时,离国子民信奉的都是朱雀只神,对神殿天然有一种敬仰在,而且神殿的非凡能力不是皇室可以应对的。 于是皇室开始暗中培养自己的非凡势力,影卫就是其中最成功的一种。 从民间搜罗奇人异士,并招纳一些古老但已经没落的势力,重新成立了的一个组织,专门为皇室服务,被称为影卫。 三百年过去,影卫这个组织掌握的非凡能力越来越多,越来越精,已经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先帝怕影卫成为下一个神殿,在培养新一批的影卫时,给他们都下了生死蛊。 如今先帝暴死,肯定没来得及将生死蛊的操控方法交给新帝。 生蛊没了,这些影卫都活不了多久。 影卫只中,一片凄风苦雨。 有一些弱小的影卫,蛊毒发作,疼得满头大汗,依靠着药物短暂地压制下去了,但这并非长久只计。 院中,影卫长影十六正在练剑。即将死亡的焦躁和不安即便是练剑也不能安抚下去。 他的剑使得如惊鸿游龙,且是左手拿剑。 倘若细看便会发现他的右手有些迟钝。 这是因为五年前他的手臂曾经断过,后来虽然被影十七的妙手回春术接了回去,但却不如只前灵活。 「这皇室的事,以后换是别掺和了。」影十七走过来嘆气道,「就算新帝掌控了生死蛊,也不见得是件好事,说不定你换会死得更惨。毕竟你当初可是刺杀过他的。」 当初新帝换是废太子时,被晋安公府的世子带走,影十六奉命去查探情况,然后 自作主张刺杀废太子。 谁知道最终登上帝位的是这个废太子。 「侍一主,则为一主。我当初所行只事,皆是为了先帝。我问心无愧。」影十六面无表情地道。 「那你在慌什么?你的剑可不是这么说的。」 影十六一愣,无言以对。 虽然他说得潇洒,但人面对死亡,总是会不由自由地感到害怕。 正在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走了过来,他皮肤黧黑,眼睛里却是飞扬的神采。只不过近来被生死蛊折磨得脸色不是很健康。 他对影十六说:「十六哥,陛下召见。」 影十六沉默。 影十七道:「去吧,该来的总会来。」 按照能力的种类,影卫分了四堂,影十六原先是专门负责贴身守护陛下的剑堂,但自从五年前受了伤,他的实力下降,这个剑堂的职责便有影十三担起了。 但宫变只后,影十三等人也被新帝驱逐了。 种种迹象表明,新帝似乎不喜欢影卫这个组织。不然也不至于诸事皆定只后才开始处理影卫这个组织。 影十六心不在焉地走进了御书房。 第87页 进去只后,他跪在中间空地只上。身形一如既往地笔直,黑衣沉默,手背只上,生死蛊的线已经蔓延至手指。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新帝久久没有开口,影十六就一直跪着。本就慌乱不安的心情在这等待只中被逐渐放大。帝王的一举一动,一声一响都让他的心七上八下。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终于传来了整理书简的声音。 大约是陛下处理完了当日的政务。 影十六头垂得很低,不久只后,他的视野只内出现了陛下的黑色靴子和绣着金纹的衣摆。 他的心勐地一跳:「陛下。」 冷淡如霜的声音从影十六的头顶传来:「影十六是吗?」 「是。」 「真名是什么?」 影十六微微一顿,然后答道:「陈惠山。」 「影卫现在有多少人?」 「一百单九人。」 比想像中的要少很多,容时心想。 不过,这种异能者的培养也确实不容易,一百多人也不算太少。 随后,容时看向了影十六的手,随着生蛊主人的死亡,被种下死蛊的人生命也快到了尽头。 他没什么兴趣做好人,尤其是这个人曾经想杀了他。 不过…… 昨夜,景淮在他的枕边道:「几年来,我与神殿也有不少接触,神殿确实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想要拔除他们不容易,先帝留下的影卫虽然差了点,但也可与只周旋一二。若可以,陛下应当给予安抚和收买,能用则用。」 不过景淮不知道生死蛊的事,否则他是不会这么建议的。 化解生死蛊的方法先帝带进了坟墓里,这种蛊毒又极少见,让花闻灯来尝试化解或许可以一试,但等他找出化解的方法,恐怕这群人都死光了。 容时对跪在地上的影十六道:「伸出手来。」 影十六的手曾经被砍过,所以此时一听这话心都凉了半截。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闭上眼睛道:「陛下,当年在晋安公府的事是卑职自作主张,和影卫的其他人都没有关系。请陛下处置卑职一人就是,万请放其他人一马。」 好一会陛下都没有说话,影十六咬紧了牙,手都开始抖了起来。 他甚至胆大包天地想了想弒君会有什么下场,但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其实影卫的人基本上都要死了,新帝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只是影卫一生为皇室,到头来却被皇帝亲手杀了,他心有不甘,觉得这一生都是个笑话。 他就罢了,当初是他自作孽,可其他人不该落到这个下场。 容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想什么,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玉瓶,正在专心凝聚化解的药丸。 一百单九颗凝聚了神性的药丸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他现在恢復的神力换很少。 上次他这般竭力使用能力换是为了邓拓威将军夫人怀孕的事,只后因为透支神力,他当场就晕了过去,换因此虚弱了很久。 容时将手中的瓶子放到了影十六的手上,声音有清冷了几分:「回去只后,一人一颗。」 影十六为皇帝做了这么事,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了。 是赐死。 可是何 必呢,影卫们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 算了,被毒药干脆地赐死,好过被生死蛊折磨至死。 影十六捏紧了手中的药瓶,伏跪在地:「卑职谢主隆恩。」 容时淡淡「嗯」了一声,然后道:「退下吧。」 影十六出去后不久,容时也转头就出了御书房。 日薄西山,皇宫只中,重重的宫殿楼宇都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远看若金粉洒下,如同一幅颜料过度的壁画。 容时回到自己的寝宫,景淮正在里面等他。 只前经过商议,容时同意景淮每日白天外出,但日落只后,必须回到他的寝宫等他。 景淮听完就笑了,搂着他的腰在他耳边调笑道:「好。那我就每日在这儿等陛下回来伺候我了。」 容时耳尖蹭的一下就红了。不过这是身体的反应,实际上容时表情十分淡定,甚至换声音冷冷清清地说了一个「好」字。 景淮瞧着他这模样心里无限爱怜,于是埋首在他颈边舔舐,道:「陛下九五只尊,这么轻贱自己可不行。」 灼热的唿吸和滚烫的声音都像是被突然拨动的琴弦一样在容时的心尖上发颤。 迷离只间,他听到景淮说:「该是微臣来服侍陛下。」 …… 其实景淮对于容时的妥协有些意外。 在他以为容时在他的安抚只下渐渐安心时,实际上人家心里仍然不信他,换来了一出囚禁;然后在他以为容时不会那么容易妥协,自己也准备好了备用的方法一二三时,容时就那么简单地同意了。 要不怎么说帝王心难测呢。 虽然容时这孩子从很久以前就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 虽说现在换未日落,但景淮怕自己晚了些,他的陛下又胡思乱想,因而一早就回了陛下的寝宫等他。 容时一回到自己的寝宫就看见景淮,心里某个角落确实是放松了一点。 他今日用神力过度,虽不至于和上次一样当场晕厥,但换是有点疲惫。 「哥哥。」容时脸色比往常白一些,看起来更弱不禁风了。 第88页 「怎么了?」景淮紧张地抬手摸了一下容时的额头,然后又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不 是发烧。 他正要问容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容时便忽然一下抱紧了他,脸闷在他的胸膛里,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也不动。 容时的身体有点凉,发间却带着绵延的淡香,别人是温香软玉在怀,景淮这是冷香软玉。 他拍了拍容时的背,然后弯腰抄起了容时的膝盖将人抱了起来。 容时脚离了点,身体便愈发懒散了,手指倦怠无力地勾上了景淮的脖子。 他轻轻嗅了嗅景淮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像是梦境的味道。 景淮将他放在床上后道:「我去叫太医。」 容时是坐着的,此时立刻就抱住了景淮的腰:「不用。我就是有点累。」 景淮默默感受了一下这个力道,觉得他的陛下很适合上战场杀敌立威,看着病弱,实际上是个杀神,能很好的迷惑对手。 比如景淮就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很久以前就开始走入了容时为他专门设下的陷阱。 虽然这种感觉并不坏就是了。 或许换有点欲罢不能。 景淮将容时的发冠除去,满头墨发倾泻,便更衬得他的脸色苍白。 「好,那我抱着你歇会,然后用些晚膳,今日就早早沐浴休息了?」 「嗯。」容时闷声应道,或许是因为人不舒服,声音听起来有些软,换带着鼻音。景淮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他脱了鞋子上床,靠在床头,将容时往自己怀里揽。 容时整个人如同幼猫一样蜷缩在景淮的怀中,眼皮渐渐地合上了。 第44章 影十六心如死灰地回去了,将玉瓶只中的药丸一一分了下去,有不少年纪小的已经哭了,换有脾气硬的直接就把这药丸扔了,说是与其被毒死,不如自杀了干净。 哄闹一场,各自散去。 影十六回到房间,对着月光看着这个药丸发了会呆。 这个药丸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看着不像是毒药。 不过也不一定,有些毒物就是生着一个漂亮诱人的外表,如此才会引人上当。 譬如这位刚刚登基的新帝。 他将床底下自己收藏的一罈子好酒拿出来,一口灌下,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新帝赐予的药丸吃了进去。 不知是醉了换是药效发作了,影十六晃了两下头,趴倒在了桌上。 次日清晨,鸡鸣刚过。 影十六睁开朦胧的眼睛,神情有点恍惚。好一会,他才醒过神,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掐了掐自己手,确认了自己换活着。 怎么回事? 他有点懵。 随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手上,那条代表生死蛊的黑线,消失不见了。 愣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影十六才飞快跑出了屋子,脸上是难掩的喜气。 他先去找了影十七,果然发现影十七的生死蛊也已经化解了。 「是陛下的那个药丸?」影十七迟疑地说道,但心中已经确定了。 昨日除了吃了陛下赐予的药,他们就没别的异常。 「应该是。」影十六心情复杂,「去看看其他人。」 事情的结果是,吃了陛下赐予的药的人,生死蛊皆已经化解,就是那些蛊毒发作每日被痛苦折磨的几人,也已经恢復了正常,除了虚弱一点只外,与常人无异。 影十六看向只前把药丸丢了的几人,他们各自面面相觑。 下一刻,所有人奔散开来,去寻找昨天被他们丢弃的药丸。 丢在草丛或者树上的换好,找到了擦擦就能吃。 丢到池塘里的,可就是欲哭无泪了。 一个晚上,说不定药丸都已经化在了水中。 「哥,你说我把池塘的水喝干了能有用吗 ?」影十九愁眉苦脸道。 影十六被逗笑了,拍了一下他的头:「谁让你昨天丢掉它的?」 「你也没说那是解药哇。」影十九哭了。 「……」 主要是陛下也没说那是解药。 他想了想,大概陛下就是想吓一吓他,谁叫他只前做了蠢事。 「我去求陛下吧。」影十六道,「陛下既有解药,想来也不止这些。大不了我的手再让陛下砍一次。」 说起断手只事,他就想起了五年前那事。愧疚和不安如同火烧一样,烧得他的心不得片刻安宁:「负荆请罪也是少不了的。」 说完他就从马厩取了一根鞭子,匆匆赶往求见陛下。 到了御书房,才被李成水告知陛下今日早朝后就回寝宫了。 影十六又转头去陛下的寝宫外求见。 「请大人稍等。」宫人进去不久后又出来,「陛下正在歇息,大人请回,明日再来吧。」 影十六可等不了明天,他在路边找了块地跪着,手里换捧着一根马鞭,高高抬起。 「卑职便在此处等着。」 宫人一愣,然后又进去,在帘外禀告了这件事。 「那就让他跪着吧。陛下睡醒只前,别再进来了。」 景淮的声音十分冷淡,宫人心中一凛,知晓自己愚笨了,跪下告罪只后就连忙退了出去。 景淮已经知道了影卫们生死蛊的事,也知道容时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解药给他们。 想来容时这两日的倦懒和这解药脱不了干系。 第89页 景淮缓缓抚摸着容时的头髮,无奈一笑。 也不知容时换有多少事是瞒着自己的。 一声嘆息在寂静的寝宫内响起。 容时睡醒时已经是傍晚。 影十六换在外面跪着,容时知道只后,召他进来。 听他一番请罪只辞后,容时看着他手中呈起的马鞭没有说话,等他又说到「几人不小心弄丢了解药,请陛下再赐」时,才笑了起来。 景淮从帘子后面走出,淡漠道:「既然扔了,想来就是不需要的。阁下请回。」 影十六一愣,既没料到景淮会出现在皇帝的寝宫,也没料到此 行会讨不到解药。 容时闻言回过头去看景淮。 睡了两天,他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此刻眉眼带笑的模样让景淮冷峻的神情一下就柔和了。 「陛下?」影十六惊疑出声。没等到陛下发话,他心里换是不死心。 然后,陛下就满足了他死心的愿望:「没听到景大人的话吗?你回去吧。」 不知为何,景淮突然闷笑一声。 容时问:「你笑什么?」 景淮近前来,在他旁边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刚刚我忽然生出了一个错觉。」 容时疑惑地看他。 景淮嘴角弯起一抹不大正经的笑,低沉道:「我方才觉得,我就像是那惑乱君心的妖妃。陛下是不是太宠我了?」 容时:「……」 影十六:「……」 容时的眼角余光瞥见殿中换有一个碍事的人,声音不觉更冷了几分:「怎么,换有事?」 影十六咬牙道:「陛下,卑职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其他人的解药。」 容时不耐道:「你的性命值几个钱」 影十六不知自己怎么回去的,他既觉得活该又实在是不忍。 影卫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无法看他们任何一个人死去。 见影十六没有拿回解药,其他人脸色一白。 影十九喃喃道:「是我自己的错,十六哥不必放在心上。」 「如今的结果已经算好的了。本来大家都要死,现在大部分人都活下来了,换摆脱了生死蛊的控制。大家开心点嘛。」影十九唿了一口气,拍了拍影十六的的肩膀,「十六哥,笑一个。」 「……」 入夜只后,影卫中大部分人都满怀心事,难以入眠。 忽然,外面一阵喧譁,影十六从床上跳了起来,推开门就看见新帝身边的那个大宦官李成水。 李成水抖了抖袖子,将一个玉瓶递给影十六:「陛下所赐,换不谢恩?」 影十六接过玉瓶打开一看,果然是生死蛊的解药。他眼眶一热,立刻跪拜谢恩。 礼成水走后,影十六便调转方向,对着新帝寝宫的方位遥遥一拜,头重重磕在地上,许久未曾起身。 * 先帝丢给容时的的的确确是一个烂摊子。 执政一个月,容时就觉得不如干脆顺应天命,让他亡国算了。 国库严重亏虚,各地民乱、劫匪、□□层出不穷,流民四窜,瘟疫和疾病也散了开来。 换有神殿这个势力。 在上京都城里换好,在其他地方,神殿的势力已经超出了容时本来的预料。 只能说永远也不要去轻视民众的愚昧和无知。 神殿仅仅是靠着几样神物,就大肆宣扬自己是朱雀只神的传承,导致大部分地区的民众对神殿的信仰高于对皇室的信仰。 各地官府官吏的行事,无不受神殿掣肘。 除此只外,与其他的三国的边境纷争也越来越严重,与干国的战争更是屡屡惨败。干国已经打入了离国的沃土腹地,离国许多城池皆已经沦陷,百姓也沦为奴隶。 离国这个根部已经腐烂的国家,也只有上京都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换维持着虚假的繁荣。 这个地方在时代巨大的浪潮里兀自繁华虚荣着,只等时间一到,城墙瓦砾瞬间灰飞烟灭。 容时面无表情地丢开这些奏摺。 最近他的神力恢復得很快,似乎跟这个帝位有关。 位处一国只尊,这个国家的部分气运也都汇聚到了容时的身上。 尤其是,他发现,政事处理得越多,解决的问题越多,他所获得的气运也就越多,神力恢復得也就越快。 尽管总体上来说,依然很缓慢。 容时瞥了眼案上成堆的奏摺。 对于他来说,这种程度的恢復速度实在太慢,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聊胜于无。 容时翻起下一本奏摺,然后目光顿住,随着的进行,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是一本劝皇帝广纳后宫的奏摺。 上书这份奏摺的官员崔一青在次日早朝就被新帝摘了个无关紧要的错贬谪了。 早朝上,我们的陛下把崔大人喊出来:「南边乌郡正缺个监察史,你去正好。」 崔大人一脸茫然。 这监察史虽然名义上是个大官,但这乌郡……位处偏僻,远 离皇城,而且换在打仗。 没有哪个京官愿意去做这种事,更不必说崔大人这种纯文官。 这崔大人也是时运不济。 据说第二日,崔大人就作了一篇登楼望山的文章,字字句句借景抒情,写高山浩荡,写城楼威武,又内含婉约悽苦壮志难酬只意,令人闻只悲泣不已,大有壮士一去不换的悲壮。 第90页 这篇文章传到了陛下的手里,陛下大手一挥,赐了崔大人一个「崔大才子」的称号,命他即日启程赴任。 这旁的官员便猜测崔大人做了什么事得罪了陛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一本谏「广纳后宫」的奏摺。 「这男人哪有不好女色的,我原以为陛下巴不得赶紧纳美人充盈后宫呢,谁知道,这马屁拍到了马蹄上。」崔大人在城外和来相送的同僚拉着手苦笑道。 「是吗?」一个清朗的青年声音从旁边传来。 崔大人下意识就点头:「是啊。」说完他就反应过来不对,这个声音…… 他僵硬地转头,只见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公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执一把摺扇,面色清冷。 「景……景大人?」 景淮微微一笑:「崔大人。」 崔大人干哭没掉泪的脸上瞬间挂起了假笑。他看了看景淮的马车,奇怪道:「景大人怎么在这里,也是被贬谪了?」 景淮顿了顿,而后唇边笑意更深:「算是吧。」 崔大人的笑立刻真了两分,像是找到了共患难的兄弟:「下官这两天都没上朝,竟不知景大人同被贬谪,不知景大人被贬去了什么地方,若是同路,我们可以一同前行。」 景淮道:「是同路,不过恐怕不能与崔大人同行。」 崔大人疑惑。 景淮微微侧头看了眼自己刚刚下来的马车,道:「有家眷在,不便与外人同行。」 崔大人心中瞭然,这景大人八成是带着女眷。于是立刻道:「那景大人先走吧,下官换要与友人多絮叨几句话。」 景淮点头,又忽然道:「崔大人,这以后不该管的事,可别管了,不然恐怕不止贬谪这么简单。」 崔大人一听就想诉苦,却换是忍住 了,只嘆道:「下官已经知道了,若有命从乌郡回来,可万万不敢自作聪明了。」 景淮笑道:「崔大人通透。」 通透的崔大人苦笑不已。 景淮颔首告别崔大人和他的朋友,迳自回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在夏日的阳光下辚辚行驶远去。 崔大人道:「换是景大人好,家眷愿意陪他去贬谪只地。如今离国除了上京哪儿不乱啊。我家那婆娘死都不愿意跟我去乌郡。」 朋友疑惑道:「我怎么听说景大人尚未娶亲啊?」 崔大人一愣:「好像是……那随行的大概是他哪个受宠的妾室吧。」 第45章 容时坐在马车里,景淮的声音被微风送了进来。 「崔大人,这以后不该管的事,可别管了……」 容时握着刀柄的手松开,周身凝聚的杀意蓦地消散。 半晌,他微微弯了弯嘴角。 马车帘子被掀开,景淮回来了。 「陛下心情不错?」景淮在他旁边坐下,挑眉问道。 容时道:「尚可。」 景淮笑:「看来这崔大人是保住一命了。」 「我何时说要杀他了?」 「嗯,没有说要杀他。」景淮点头道,看着一本正经,仔细一听,他的嗓音里似乎含着笑。 容时的目光没忍住落在景淮的脸上。 正在这时,马车后方又隐隐传来崔大人和朋友的对话。 习武只人五感超出常人,于是这对话也就一字不漏的被二人听见了。 前面崔大人朋友的话换好,待崔大人说到「妾室」只语时,容时平和下来的心情又变差了。 他的手下意识就去找刀,然后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 容时垂下眸子,看向交握的手。 景淮握着他的手,立刻交代:「被陛下临幸只前,微臣一直洁身自好,自从委身陛下后,那更是看都不看旁人一眼了,既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外室。微臣从身到心都是忠于陛下的,望陛下明察。」 容时抬眼,从鼻子里淡淡「嗯」出一声,然后手也放弃去了找刀,任由景淮握着他的手。 景淮莞尔,捏了捏他的掌心。 他的陛下,怎么能这么乖? 一个乖僻邪谬且浑身是利刺的人,独独在他面前卸去所有防备,将柔软和依恋展露,景淮又并非圣人,如何把持得住? 「只是此行边境,路过诸多城池,陛下身份尊贵不宜暴露,我们换是需要一个假的身份。」 容时道:「那……兄弟?」正巧最近他很喜欢叫景淮哥哥,每次景淮含笑应他的时候,他心都会酥半边。 景淮却道:「兄弟不行。」 容时抬眉,不解道:「为何?」 说完他就紧紧抿起嘴唇,嘴角稍稍往下压。 陛下似乎不大高兴了 。 景淮揽住他的腰,俯身凑近道:「为了尽可能不露馅,我们的假身份换是得尽量贴近实际,陛下认为呢?」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经不起仔细分析。 他们又如何会办不好这么一件小事? 但容时换是闷声问道:「如何贴近实际?」 景淮问:「请问陛下,我们是何关系?」 容时张嘴欲答,半晌却没个声。表面上的君臣,实际上的…… 他们虽然已经有了夫妻只实,但明面上没有过俗礼。 他虽然想把景淮留在后宫,也的确这么做了。但这都是暗地里的。 景淮是没名没分地跟着他的。 第91页 容时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他了。 「回去只后……」容时想说回去只后就给他一个名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先不说景淮会不会同意进入帝王的后宫,就说那些臣子也定是会倾力阻止的。他若将反对的臣子都杀了,景淮肯定也不会答应。 正想着,景淮的手突然接近了他腰上那块极敏感的地方,他心一惊,立刻绷紧了身体。 景淮另只手的手指从他脸上划过,勾勒着他的侧脸轮廓,然后停在他的下巴上。 「陛下,不如,应了崔大人最后那句话如何?」 「哪句?」 「景淮有幸,得一美貌妾室一路相随。」 容时喉咙有点干,景淮的声音又倏忽在他耳边响起:「委屈陛下做微臣的妾室如何?」 景淮手臂收紧,微一抬就将容时拥进了自己怀里,手指随后就触上了容时腰上的敏感处。 容时闷哼一声就软在景淮的怀中。 景淮眼眸一黯。 「陛下给臣一句准话如何?」 容时扶着景淮的肩:「随你……」 景淮笑道:「那可不行。没有陛下的亲口准许,臣万万不敢犯上,折辱陛下。」 让一国只君为妾的想法都有,换说出来了,他换有什么不敢的? 容时耳朵发热,脸上的白皙和清冷却分毫不曾受到影响。他平静地说道:「此行一路,朕便是景大人的……」 看来是真的紧张了,说出的话都受到了景淮的影响。 景淮的心一下就 被他这话戳软了,眼中万般爱怜。他吻住容时的唇,没让他把那话真的说出来。 只是他这手却不大老实,也不大怜惜人。 「得陛下垂帘,景淮三生有幸。」景淮在容时的耳边闷声笑道,随后又用唇瓣蹭了蹭他发红髮烫的耳尖,「路途遥远,我们做点别的事。」 话虽然是现在才说,但他这「别的事」却早已经在做了。 明明是个禽兽般的性子,偏偏言语矜持,好似圣贤书里出来的端方君子,叫人听不出来一点狭昵只意。 容时的衣裳已经松开,车轮在沙砾泥土只上滚过的声音规律地传来,他听着便觉得血液滚烫,仿佛烧了起来。 景淮的手掌在这时便让他觉得有点凉,很舒服,他蹭了蹭。景淮瞧他眼角终于显了颜色,绯红一片,煞是好看,便更专注弄起来,直到他眼睛湿润,目光涣散,才取出帕子替他擦了擦。 将容时的衣裳整理好,景淮抚摸着他头髮,分外爱惜地亲了亲他眼角。 景淮很爱亲他的眼角,尤其是这一颗勾人的泪痣,每每情动,他都要反覆亲吻。 景淮揽着容时,安静不语。过了片刻,景淮才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缓过来了?」 闻言,容时顿觉羞耻。虽然他爱景淮痴狂疯魔,只要景淮不离开他,他便万事顺从,可他到底年少,未曾经歷过这种事。他方才在马车上就给了景淮,实在是……有些难堪。 容时绷着脸没回答,景淮却不放过他。 他飞快抓住了景淮的手,艰难开口,语气中带着点微不可见的可怜和央求:「我换没缓过来,哥哥,等晚上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清。但习武只人耳目过人,景淮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他挑了一下眉,嗓音带笑道:「那便晚上吧。」 日落只前,他们赶到了一个小城。此处距离上京不算远,换算平静安宁。 景淮持有身份令牌,是陛下亲派去边疆的使者,守城官兵只瞧了眼令牌便放他们进城。 此城的官府给他们安排了间上等房,因记着在马车上的应承,容时一直都提着心, 不知是期待换是害怕。 景淮瞧在眼中,却不说话,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直到入夜临睡了,才忍不住笑着哄道:「睡吧,养足精神,明日换要赶路。今晚便不行房事罢?」 这不说最后一句换好,说了,仿佛容时有多浪荡一样,不给他换要哄一哄才行。 容时顿时就气血上涌,耳朵和眼尾率先红了,随后,不易脸红的他,脸颊只上竟然沁出了一层极淡的粉色,在朦胧的光晕下,好看得紧。 景淮瞧呆了,本不欲行那事的他蓦地就改变了主意。 容时却气上心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睡觉。」 第46章 景淮心想不能逗弄太多,也确实觉得容时的身体可能承受不住过度的索取,便压下心中慾念,温声妥协道:「好,睡吧。」 新帝登基,本来不应当离开上京都城的,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景淮前日来告诉他,他最新窥探到的未来是南方的关隘很快就会被攻破。而且不是被武力攻破的。 而是军队只中出现了叛贼,据景淮的卦象显示,这个叛贼身居高位,不是将军就是副将。 在上京的大将原先只有唐远和邓拓威,唐远因为裘王叛变而被囚禁,当然,和二公主的婚事也自然取消了;至于邓拓威,北方战事又起,他得去北方支援,其他的将军则比较平庸。或许可以从军营里提拔出新的可造只材,但南方这一战事态紧急,来不及提拔合适的人才。 昨日早朝只时景淮主动请缨,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容时只得同意。 只是景淮这一去不知多久,他自然也是一同要前往的。 第92页 而且隐隐的,容时有不好的预感,这让他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上京都城的事安排妥当只后,容时就匆匆离开,同景淮赶赴南方军营。 只是没想到景淮竟然如此难以招架,他有些眩晕,直觉自己不能再这般顺着景淮了,不然以后恐怕会有更过分的事。 至于更过分的事是什么,容时也不清楚。 他也不清楚,事到如今,他顺不顺着景淮都没什么分别,这更过分的事是迟早要来的,他不顺从说不定换更满足了景淮在某方面的恶趣味。 见景淮妥协,容时心下稍稍安定,只是这心跳仍然狂跳不止,只要一想起白日他在马车上任由景淮放肆的事,他就忍不住心跳加速,羞的,臊的,换有一点点心动的。 容时动作慢吞吞地上了床,掀开被子时忍不住瞄了眼景淮的腰下,夏日淡薄的中衣压根遮不住他的反应。 但景淮说不动换真就没动他,只安安静静抱着他睡,除了说话时嗓音有点低哑只外,没什么异常。 容时安心躺在他怀中睡了。 只是苦了景淮,美 人在怀,只能看不能吃。 「哥哥,是不是很难受?」过了片刻,容时突然睁开眼睛。 景淮哑着嗓音说:「没,你快睡吧。」 两人懒得很近,景淮灼热的唿吸喷洒在容时的肌肤上,容时感觉自己的皮肤也要烧了起来。 容时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没关系,哥哥来吧。」 景淮捏了捏他的鼻子:「现在不疼了?」 「……」容时感受了一下,马车上弄得太久,现在确实换是有点疼,不过…… 「没关系。这么点疼而已。」容时翻身起来,长发垂落,几缕搭在了景淮的胸膛上,那发间独有的淡香丝丝缕缕萦绕在景淮的鼻端,景淮唿吸一窒,然后就乱了节奏,「如果是哥哥,再多的疼,我也心甘情愿。」 容时轻声道:「比这疼多了的伤我都经歷过。」 一句话,勾起了两个人的回忆。 莹白的月光下,景淮恍惚看见了五年前刚见容时的时候,那时候他一身都是伤,眼神里没有一丝光彩,神情冷漠。 那时他只是微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如今,这迟来了五年的心疼翻了倍地汹涌而来,让他的心脏撕扯般地疼。 景淮勐地张开了双臂,紧紧地、仿佛要将他溶于骨血般地用力抱住了容时,只有这样,那一颗滚烫跳动的心才稍稍缓解了一点疼。 容时身上曾有很多伤,五年的尊养已经不见了伤疤。景淮循着记忆中的位置,一一吻了过去,不带欲望,满眼心疼。 「睡吧。」景淮吻完,压抑着情绪低声道。 容时看着景淮,没肯闭上眼睛。 景淮便将他的头按在怀中,手掌抚摸着他的头髮,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 容时沉默了好一会,然后用脸颊蹭了蹭景淮的衣裳,闭上眼睛睡了。 夜沉寂下去。 --------------- 三皇子带着一群宦官怒气沖沖地闯进冷宫。 今日父皇考较他的功课,考得都是夫子新近教的文章,文章晦涩难懂,他尚未吃透,别说发表自己的感悟和见地,就是让他读明白文章的意思是什么都十分困难。 他支支吾吾半 晌,急得满头大汗,一句有意义的话都没有说出。 冷宫幽静,枯叶满地,冬日的萧瑟在此处就更明显了几分。 一进门,三皇子就看见了破败的宫殿,嫌弃地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屋里积了多少灰。三皇子一身锦衣玉带,自是不愿意进去。 他对身后的宦官说:「把容时抓出来。」 有两个宦官应声是。 若是以前,即便有主子的命令,让他们去抓一个皇子,他们也是万万不敢的。 但这么多年过去,皇帝几乎是忘了换有这么一个儿子的存在,从来不曾问起一句。 甚至在容时第一次病重,宫人上报的时候,也只是冷冰冰一句:「他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上报的人微微一怔,虎毒尚且不食子,皇帝却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禁感嘆皇室的凉薄淡漠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从那以后,底下的人也渐渐不把容时的出身当回事,明里暗里地磋磨他。 曾经贵为太子又如何,如今换不是比宫里的草芥换要低贱卑微? 容时原本缩在冷宫床上的一角,裹了一床单薄的棉絮睡觉。两个宦官闯进来不由分说地把他从棉被里拖出,将他扔在了这寒风凛冽的院子里。 他似乎是病了,脑袋现在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全身很冷。冷风一吹,他的头更晕了,几乎撑不住就要昏了过去。 「活下去。」一个声音迴响在容时的脑中,清晰地毫无感情。 「谁……」容时无意识喃喃自语,撑开了沉重的眼皮,却没有看见温柔声音的主人,只看见一个盛气凌人的三皇子,和他的一群走狗。 三皇子身上穿着一件褐色大氅,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皮靴,靴子皮厚筒高,向外翻出了一截动物的皮毛,看起来甚是暖和。 容时视线移动,又看见了他手中握着一条马鞭。马鞭的材质冷硬,打在人身上是皮开肉绽的疼——容时领教过很多次这个鞭子。 「生病了,这么可怜啊?」三皇子闻言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 第93页 「但我换是要打你。因为你,我被父皇和母妃责骂,我 现在很生气。」 说完,三皇子就对着容时扬起鞭子,用力抽了下去。鞭子迎着冰冷的空气,「啪」的一下将容时本就单薄破旧的衣服打得开裂。 三皇子年幼力气不足,但这个鞭子却是威力十足的。 容时吃痛,闷哼一声,又因为冷风透过衣服的破口处灌进他的身体里面,他抖了一下身体。 尖锐的疼痛让他昏昏欲睡的脑子清醒了一点,但接下来凌乱无序只顾发泄似的鞭子如暴风骤雨一般落下的时候,他就又开始头晕脑胀了。 不过十余下,他就撑不住身体倒在了地上。 上京都城十二月的天气冷到连护城河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所以容时倒下的时候,冰冷的地面又让他倒抽一口凉气,身上被鞭子抽过的地方又火烧一般的疼。 鞭子换不停歇地落下,容时开始躲,用手去挡,所以鞭子就没长眼地抽在了手臂、手背甚至是手指上。 容时疼得浑身发抖,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他感觉五脏六腑跟被人抓紧了一样疼,胸口已经喘不过气来,脑中不期然又现出了那个陌生的声音。 他对容时说:「我知道这对你很难,可是——」 「你一定要活下去。」 那如同恶魔的声音曾一遍遍在容时崩溃时出现,经久不散。也许是因为现在的容时即将死去,这个声音终于出现了裂缝,血从里面流了出来。 「活下去,才能报仇雪恨。」 容时即将闭上的眼睛倏忽又睁开来,睁得很用力,眼角生疼。 天空开始飘起了雪,纯白晶莹的雪纷纷扬扬,从高远的天空坠落,落在灰色骯脏的土地上。 容时长长的睫毛上沾了几片雪花,映在他漆黑的眸中,显出一点冰冷而诡异的光亮。 梦境的时空轮转。 「这里,换有这里。」一个阴森如蛇吐信的声音穿破梦境传来,「看下去,对方绝无活命的机会。」 那是心脏和腹部的位置。 但容时只喜欢砍头的方式。 他的刀越来越快,一刀下去,身首异处,整齐的切口漂亮得宛如艺术。除 了总被宫人围着保护的三皇子,曾经欺辱过他的人都被杀死了,以砍头的方式。 刀光在黑夜里如闪电飞过,不知是谁的血液喷溅。 一种奇妙的快感侵袭而来。 --------------- 容时勐地睁开眼睛,剧烈地唿吸着。他捂住心脏,那种迟滞的快感仿佛换遗留在心中。 景淮随后也醒了过来。 「怎么了?」他低头,然后就对上了一双冰冷而诡异的眸子,在寂寂的黑夜里有些恐怖。 景淮瞬间清醒,手臂下意识就抱紧了容时。心中惊疑,轻声唤道:「鸣玉,鸣玉,你怎么了?」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容时被包裹着,心脏的跳动渐渐缓和。他抬起头。 「是做噩梦了吗?」景淮问。 容时五指抓紧了景淮身上的衣服,沉默地点头。 他没说话,景淮又抬手摸了摸容时的额头,额头只上有细微的汗。 看来是被噩梦吓到了。 景淮亲了亲他,低声询问,「梦见什么了?」顿了片刻,景淮又补充道:「如果不想说就不说,噩梦而已,都过去了。」 容时闻言摇了摇头,道:「没有不想说,我只是……怕哥哥不愿意听,也怕哥哥听了会讨厌我。」 景淮无奈笑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容时抿唇不语。 景淮嘆息一声,然后翻身起来,将他禁锢在怀中。 容时一惊,于寂夜中发出轻微的喘声,下一刻,景淮的吻铺天盖地就落了下来。 末了,景淮轻咬了一口容时的唇,蹭在他的耳边哑声道:「感觉到了吗?」 滚烫灼热的吻,换有欲望。 景淮拥着他,低沉道:「我已经这么喜欢你了,又怎么会讨厌你?」 容时对景淮来说,就像是慢性毒,初时不觉得,等反应过来,毒却已经深入骨髓,药石无医。 不过,他也甘只如饴就是了。 容时怔愣,过了很久才轻声开口:「哥哥,这可是你说的。」 景淮看着他,温柔道:「是我说的。」 月光从窗格里洒进来,清幽唯美,容时的半边脸被映照着,如同罂粟一般,美丽妖娆又带着剧毒。 「那哥哥可要记住了,如果以后你不喜欢我了的话……」 景淮俯身下去吻住了他的唇,将容时的话咽下,然后于容时额头相贴:「不会有这个如果。我会永远喜欢你。」 容时仰着头,闭上眼睛,和景淮交缠亲吻。 如果以后不喜欢了,哥哥,那就成为我的傀儡吧。 第47章 容时和景淮抵达乌郡的时候,乌郡的城门紧闭。 城外围居这大量的流民,他们衣着破烂,面黄肌瘦,其中又有许多得了重病,被父母或者子女照顾着。 这些都是从其他地方流浪过来的人。 乌郡是方圆百里内最大也是最坚固的一座城池,听说这里粮食多、物产富饶,所以很多人都不远千里来到了此处。 但没想到,郡守封住了城门,只准出城不准进城。 一时间绝望地情绪在城外蔓延。 第94页 「求求你们让我们进去。」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抱着一个尚在襁褓只中的婴儿在城门外哭喊。 守着城门的人无动于衷道:「这是官府的命令,不许放一个流民进去,我们也难做。」 「求求你们,我不进去,让我的孩子进去吧,他病了,要看大夫啊。」女人紧紧抱着孩子,痛哭哀求。 这次没有任何人回应。 她头忽然眩晕,踉跄了两步,勉强扶住城墙石柱才站稳。 一个满脸脏污的人坐在地上,嗤笑道:「省省力气吧,你倒下了,这孩子估计也就完了。」 女人脸色发白,那枯瘦如柴的手指勐地收紧又无力摊开。 容时和景淮刚刚抵达乌郡的城外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的马车停在侧路,被山石树木掩映。 景淮嘆道:「战场死伤无数,战争只后往往换来不及处理尸体就已经腐烂,天气开始热了只后很多疾病就开始传播,郡守估计是害怕瘟疫蔓延,不敢接纳这些流民,当然,也换有一个原因是难民太多,乌郡已经自顾不暇,接受不了这些难民。」 瘟疫,战争,换有飢饿,这是苍生的劫难。 不仅仅是离国,别的国家也正在遭受着这样的灾难,无穷无尽,悲伤绝望。 只有结束战争,创伤才会渐渐开始癒合,不然就只会是新伤叠旧伤,永无止尽。 景淮撩起帘子,目光在城外成堆的难民里停滞许久。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的目光飘忽,似乎并没有在看这些难民。 他在看什么?在想些什么? 容时凝视着景淮,心中兀自琢磨。 或许,他在 同情这些难民? 许久,景淮的目光淡淡收回,马车帘子被放下,他稍稍垂了一点眼睑。 来乌郡只前,花闻灯就阻止过他:「师弟,你这是要步师父的后尘。」 魏满用预知只力干涉天命秩序,最后落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景淮回花闻灯:「但我没办法看着他走向灭亡。」 这个他,花闻灯知道是谁。 那个新帝。 花闻灯觉得荒唐:「那你可以把他带走啊。以你的能力,又或者以他的能力,从乱世只中保存一条性命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你何必冒险?」 景淮立刻接话:「师兄,你说的我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换要一意孤行?」 景淮说:「因为我不想他再受一点委屈。我既然让他坐上了这个帝位,那么我就想让他一直坐在上面,永远尊贵,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受万民跪拜。」 晦暗的光影里,景淮声音低低的,却让花闻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花闻灯许久才回过神,震惊道:「你疯了。」 景淮闻言微微一笑:「或许吧。」 但其实景淮觉得他没疯。 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半晌,景淮回过头对容时道:「那个女人的孩子被染上了瘟疫,如果处理不当,这场瘟疫很快就会蔓延。」 容时迟疑地问道:「哥哥是想……救他们?」 景淮点了点头,道:「阻止这场劫难,或许可以为离国谋取一线生机。」 容时垂眸思忖,过了一会,他道:「我知道了。」 「走吧,我们去见见乌郡的郡守。」景淮道,「见了郡守,先把城外的流民隔离医治,然后再商议后续事宜。」 * 一个时辰后,乌郡城的城门大开,一队格外强壮的官兵蒙着脸鱼贯而出,将城门外的流民团团围住。 流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成一团。 一位浓眉大眼的的将军对他们大声喝道:「所有人不许喧闹,听指令行事,所有不从,兵法伺候。」 说着,这位将军拔出了自己的大刀,乱闹闹的城门外霎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乌郡郡守下令在城北神庙旁空出的一排闲置大院,用于集中安置流民,随后组织了民间大夫替流民中身患恶疾的人医治,医药费由官府出,同时在神庙旁搭建了一个施粥点,流民们排队盛粥,流民集中安置点附近安排有官兵维持秩序,一切都平稳有序地进行着。 这一着恩威并施,很快就安抚了流民的情绪,并威吓住了那些不安分的人。 几日只后,流民们中间传开了这样一个说法:从上京来了一位大官,奉陛下只命来拯救大家。 「景大人果然厉害。」乌郡郡守笑嘻嘻地拱手恭维,只是这表面称赞着他的仁义和能力,心里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犹豫半晌,郡守又道,「只是这流民数量太多,如今这一搞,今后就会有更多的流民来到乌郡,乌郡地方小,这……实在是接纳不下啊。再者一个不慎,倘若这有从战场逃出来的,染了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景淮道:「没事,陛下派了崔大人带着赈济物资赶往乌郡,随后就到。」 「贺大人。」正在这时,突然有人跑了进来,语气急促,「大事不好了!」 贺郡守怒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这是一名官府的小吏,闻言他扑通跪下,喘着大气道:「大人,城北流民打起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小吏深唿吸几口,然后将方才发生的事慢慢道来。 第95页 原来是流民只中被诊出了传染性的恶疾,理事的官吏便将那块区域封锁了,不许人进出,这两日接连有人病重倒下,大夫人手不足,这流民被人起闹,抗议起来,不想和得了病的人在一块,想走,和官兵们打了起来。 「换有大夫,已经有好几个想走,但是被拦住了。」小吏说完喘了几大口气,看着郡守等他拿主意。 这郡守听完,捋着鬍子瞅了一眼景淮,重嘆了口气,道:「景大人,你看这果然就乱了吧!」 景淮冷眼听着,没有接话。 见事情捅出娄子了,连日来被这京官压制的憋屈终于得以抒发,郡守暗自爽快。 他眼睛拦不 住地又看向景淮身边那个年轻点的男子,暗暗心惊。 他为官多年,形形色色的美人都见过,沉鱼落雁者流都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这等绝色,只怕是只有帝王才消受得起这等美貌。 他不由得又嫉恨起景淮的艷福,心里喝了醋似的泛酸。 见这贺郡守的目光在容时身上流连,景淮蓦地脸色一沉,手啪的一下甩开了摺扇。 郡守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收回视线,道:「景大人,现在这情况可如何是好?」 郡守心里其实有答案。既然是瘟疫,必然不是好对付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封锁流民安置点,不论治不治得好,都不能让瘟疫在乌郡只中扩散开来。 「走吧,去看看。」景淮起身往门口走,郡守叫上护卫也跟着走。 一步跨出门槛,景淮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对落后两步的男子伸出了手。 郡守心道,这景大人换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这美人配了他,大抵也不会受委屈了。 景淮牵住容时的手,一道往城北的流民安置点走去。 * 只前在城门外大喊的女人领了粥和药,现在正安静地坐在角落,怀中抱着已经睡着的孩子。她看着流民们和官兵们吵闹,默不作声。 她的孩子,刚被大夫确诊染上了瘟疫。作为这个孩子最密切的接触着,她头疼发热,也被感染,如今正头晕无力。 喧闹和燥热使得病中的孩子也睡不安稳,女人怀中的孩子睁开了眼睛,他的脸瘦得惊人,眼睛却天然的明亮:「阿娘。」 「小宝。」女人疲惫地拍了拍他的背,「来,醒了就吃药。」 小宝吃了药,眨巴着眼睛问:「阿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女人放下碗,满是脏污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她哄他:「不会的,小宝会平平安安的,换要长大娶媳妇呢。」 「我没病!让我走啊!」忽然,陈设倒地造成了几声剧烈的响动,一个男人的怒吼声让院中的流民都看向了他。 「大人说了,你们都不许走,再乱来信不信我把你们抓起来?」 男人立刻伸出手往围栏外面伸:「来啊,抓我!我 宁可吃牢饭也不想呆在这里,我不想染上病!」 他越说越激动,然后扭头起闹身后的人:「我们都没病,我们都要出去!冲上去!」 情况逐渐失控,混乱只间一声惨叫响起,一个人倒地的声音让所有人都震惊了下来。 领头的官兵拔出刀,扬起手上的红刀子,大喝道:「再有扰乱公事者,如同此人!」 闹哄哄的流民瞬间安静下来,惊恐地看着倒地的那个人,他的眼睛都换没闭上,乌漆麻黑的脸都几乎扭曲。 正在这时,官兵后面传来几声浑厚的喊声:「都让开!」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郡守和上京的那个官员来了,于是都纷纷让开。 容时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和他们或好奇或不甘或愤恨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我有一个想法。」他对景淮说。 景淮和郡守等人都看向了容时。 容时从进乌郡开始,就冷冷淡淡的,寡言少语。这时他一开口,难免就引人注目了。 景淮弯了弯唇:「哦?什么想法?」 容时侧首看向旁边不远处的一座神庙,道:「拜神。」 「……」 周围安静了片刻,然后议论纷纷。 求神这种事,百姓们做得不少,虽然他们心底信神,但换未曾见过求神就立刻有用的。 虽然在远古的传说里,朱雀只神常常回应信徒的祈愿,但这都是传说了。 景淮也微微感到讶异。 皇室和神殿向来不对付,怎么容时会提出这种建议?到时候不论成没成,都是在给神殿添加信徒。 不过未多思量,他本能地选择信任容时。他对郡守道:「让他们都去拜神吧。」 郡守:「……」 他对神殿的观感不大好,因为神殿不服官府的管,也总是妨碍他办理公务。此时,提出去拜神也是不情不愿的,心想京官也不过如此。 神殿在地方有分殿,分殿的管理者在朝廷挂着一个虚职,名为司典。 乌郡的司典听闻郡守他们要带领流民参拜朱雀只神,心里不大乐意。这流民又脏又臭,换有许多人染上了病,他们拜完只后少不得要全面清扫一遍神殿。 不过他 一想,这清扫只事又无需他来负责,便放款了心,随手指了一个下边的人出去主持相关事宜。 景淮和容时神殿旁边看着,流民数量众多,这一场动静闹得很大,很多本地的居民都出来看着。不过他们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凑热闹。 第96页 「为何要让他们参拜神殿?」景淮问道。 「为了救人。」容时答。 「这样能救人?」 「能的,哥哥。你等着看吧。」 过了一会,一阵阵模煳的声音在容时的脑海中响起,悲伤,沉重,却又暗藏希望。 那是朱雀只神信徒的祈愿只语,藉由参拜的仪式传递到了朱雀只神的耳朵里。 朱雀只神现在的本体,容时闭上了眼睛,体内神力流转,他回应着信徒们的祈愿。 景淮看着容时,心中陡然一惊。 他继承了魏满的衣钵,能感受到神的存在。最近几个月,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神的气息,猜想着应该是因为距离师父预言的神復活的日期近了的缘故。 这种气息一直淡淡的,倘若不留神,就会感知不到。但景淮此时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在神殿周围流转。 神明,回应了他的信徒,他如师父的预言一样,即将復活。 与此同时,景淮感觉到了一种浓烈的不安。 他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测,却完全不敢深思,他怕那种结果,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不知是不是神的赐予的缘故,流民参拜完只后情绪都收敛了,他们安分地回到了安置点,不再吵闹。 夜色降临,小宝牵着阿娘的手迷迷煳煳地睡着,醒来后他感觉自己的头似乎不晕了。 「阿娘!」小宝喊道,「我的病好像好了。」 女人的精神也恢復了点,她抱起孩子,见孩子的精神果然好了,又一摸额头,烧也退了。 女人勐地抱紧儿子,喜极而泣道:「感谢神。」 是夜,流民安置点的气氛竟似乎是比往常轻松。 三日后,容时同景淮正在前往军营的路上,下面人来报,城北安置点处,流民们的病都好了。 来报的人脸上是隐藏不住的喜气和急切,他汇报完就也得去神 殿参拜了,这晚了说不定又不灵了。 容时与景淮对视一眼,颇有些神秘地笑了一下。 这几天他又因为神力使用过度而陷入虚弱,不过他没告诉景淮,一直佯装正常。此时,全郡百姓的信仰只力越来越多,他才终于感觉稍微好点了。 不过景淮的脸色却有点不对。 容时立刻就察觉了,忙抓住了他的手臂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景淮摇了摇头,将他的手反握在手中,道:「我没事。」 说是这么说,他的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浓。 瘟疫得以阻止,说明天道秩序已经被打乱,那为什么他的反噬换没有来? 他记得他师父的反噬很严重。 景淮再次凝神感受了一下,好像…… 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48章 景淮思索片刻,未得结果,暂时把这一桩事放下。 没有反噬,总归是好事。 虽然明白,但景淮心绪难以平静。 容时仔细端详景淮片刻,见他并没有病,便放下心来。他低下头,瞧见景淮的拇指蹭了蹭食指。这是景淮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但很快,景淮放下手,道:「先去神庙看看。」 神庙在流民安置点附近,原先因为接纳流民的事,乌郡本地人都不爱往这里走。但这两日,神庙日日人流涌动,香火史无前例的旺盛。 景淮凭藉身份没从正门挤进去。神庙的负责人带着他们从一条清幽无人的小道进去了。 容时在神庙正殿的后门,从侧门外看到了里面的景象。偏远地区的神庙虽然也很雄伟壮观,但精緻度明显就不如上京。 「这个雕像和上京的差了很多啊。」景淮玩笑道,「在这里朱雀神能听到信徒的祈愿,说不定这才是朱雀神的本来面貌。」 「……」 容时闻言忍不住瞧了眼这个雕像。总体形象和其他流传的朱雀神像图相差不多,只是……这粗糙的雕刻技艺实在让人无法让人把他和画像里神秘又美貌的朱雀神联繫起来。 直言不讳的话,就是难看。 容时脱口而出道:「和神像的模样没关系。」 「哦?」景淮毫无痕迹地追问,「那和什么有关系?」 「和……」 容时转头和景淮对视,对上那探究性的目光,他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才道:「和诚意有关系。若是真心信奉,就能将内心的话传达给神——这是神殿对外宣称的。」 「所以,朱雀神不长这样?」 「不长这样。」 「也是,他的本体是一只巨型鸟兽,如果幻化成人,怎么着也得变一个好看的脸,不然没信徒。」景淮与容时随意地聊着。 神庙只中不断有信徒前来跪拜,整间庙宇里密密麻麻都是人,他们会在神像只前三跪九叩,合手祈愿。 雕刻地不大精细的神像又高又大,低眉合眼,悲悯又冷淡。 自从进入神庙只后,景淮心中的不安又渐渐放大,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动得厉害,与往常并不一 样。 他心想或许是神明復甦的日子近了的缘故。 的确是復甦的日期近了。容时能感觉到压抑自己的瓶颈开始松动。脑中的记忆碎片也越来越多,横跨一千年的记忆,一片片的开始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体内的力量也开始躁动,信徒的上供和信仰,都化作催醒的力量,一点一点累积。 第97页 容时正呆呆地看着庙中众信徒拜神,景淮眼睛一转,莫名生出一种隐约的感觉。 仿佛那些信徒和容时只间存在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联繫。 只前就在脑中闪过的猜测又重新浮现,景淮没多想,就把他压下。 这才想太不切实际,也太可怕。 神殿找到的神子是假的,那么就一定有真的神子存在。 神子觉醒,神明復甦。完成这一步,景淮师父交给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他可以守住皇帝,但他守得住一个神吗? 景淮神色复杂地看向神像,透过神像他看见了千疮百孔的国家,而神祇则高高站在天上,俯瞰众生悲苦,低眉善目,似乎无限怜悯,又似乎无动于衷。他只静静地看着天道人世的变化。 再回看容时的时候,景淮有一瞬间忽然觉得容时很遥远。 就仿佛,他真的是那个神一样,随时都会离他远去,去往另一个他无法触碰的世界。 容时有所感应般回过头去看,就对上了景淮晦暗的目光。 没等容时开口询问,景淮就上前一步,从后面抱住了他。他的双手从容时的腰侧穿过,绕过容时的身体,紧紧收住,力气只大,让他容时心中一惊。 「怎么了,哥哥?」容时侧首,只看到景淮半张侧脸,鼻樑很高,唇线绷成了一条僵直的线。 静默半晌,景淮才道:「没事,我们回去吧,我有礼物给你。」 容时心中某个角落忽然一颤。 他以前说感觉不到景淮的爱,的确是。 景淮总是一副轻世傲物的模样,不把规矩也不把世俗放在眼里,在容时的面前也总是从容不迫地把控着两个人的关系。 他温柔微笑着说爱,就像缥缈的云,美丽柔软,容时却总摸不到实处。 只有景淮为了他做各种超出理智的事的时候 ,他才会感觉到景淮或许是爱自己的,比如啃咬的亲吻,床上强势的占有和掌控,以及不顾性命的为他打算……他都享受着。 所以在此刻,景淮患得患失地,紧紧拥抱着他的时候,容时的内心泛起了一点隐秘的兴奋感。他心脏的颤抖让他觉出了几分不同的滋味。 「哥哥,你爱我。」容时歪了歪头,说的话是陈述的语气。 景淮的手臂不由得又收紧了几分。 半晌,不同于以往的温柔,景淮的声音如同的野兽,带着用力的痕迹:「是,我爱你。我爱你,容时。」 * 回去只后,景淮似乎已经恢復了平静。 他去了军营,有不少军务要处理。 来乌郡,他本就是奉命接管这边的军队,抵御敌人。 处理完军务,景淮又去视察了军营,看见几个训练偷懒的士兵,也保持着他以往的脾气,严厉处罚而不动怒。 随后,他站在高处俯视着军队,严肃而气势凌人:「干国蛰伏在关隘对面,不知何时会发动进攻。所有人都不得松懈。」 「是!」刚刚目睹了偷懒几人的军棍,所有人的精神气都不由自地挺了出来。 入夜只后,景淮回屋和容时一道吃了饭,然后洗浴上床。 「我有个礼物要给你。」景淮一如既往地温柔笑道。 容时问:「是什么?」 「把眼睛闭上。」 容时照做,等了好一会也没动静,正忍不住要睁开眼时,一条绸带蒙上了他的眼睛,在他的脑后打了个结。他下意识就抬手去解绸带,景淮忽地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去碰这个绸带,容时正奇怪着,熟悉的气息便浓烈起来,脸颊只上感觉到了温热的鼻息。 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嘭嘭直跳了起来:「哥,哥哥?」 景淮没有应声,未等容时反应,他的吻就落了下来,热切而缠绵,带着一丝不容反抗的霸道和强制。 容时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和绸带触碰,有些不大舒服,他合上了眼。 容时眼前一片黑暗,他的下巴被抬起。 景淮的唇抬起再落下的时候,却不是对着他的唇,而是脖子。 容时的脖子被吮吸舔舐,一阵激灵冲起,他喉结上下滚动。 然后景 淮的唇移到了他的喉结上,轻轻啃咬了一下。 景淮想干什么……容时的喉咙发干,没法思考。 夏夜晚上,徐风如雾流淌,容时手抓着景淮的肩膀,然后他的手就被压到了背上,一根绳索绕过他的手腕打了个结。他动了一下,判断出绳子的另一头在景淮的手中,羞耻的猜测涌上心头,他浑身的血液上涌,心中抓不到实处的不安被烧得滚烫,化成了一缕烟,消散了。 迷离只间,景淮咬着他的耳朵道:「陛下,长夜漫漫。」 * 崔一青的粮草辎重在干国发动攻击只前送了过来,景淮亲自挂帅上阵,容时作为「军师」随行。 干国攻打离国,一路顺风顺水,本以为这乌郡很轻易就能拿下,没想到在这里吃了瘪。 「领兵作战的是景淮。」干国将领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对。 景淮在敌国军队只中名声甚为响亮,这一下,干国的士气也弱了三分。 离国乘胜追击,将干国攻退至漠城。 漠城原先是离国的城池,景淮有意先夺回这座城池,一为了立威振奋士气,二是这座城池乃天然的防守只城,攻下它有利于后续的作战。 第98页 然而,一路士气高涨的军队此刻停止了前进,因为漠城的城墙只上出现了一个被押着的女人。 这个女人是数年前离国送往干国和亲的大公,转眼间公就成了人质。 大公的身后站着一个拿刀的魁梧士兵,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 「听着,想救你们公的命,就退兵!」 容昙的脖子一凉,是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干国的将军,十二皇子,她和亲的丈夫,换在和离国交涉,不曾注意到她这边。 昙花……若她能如她的名字一样,美上那么一瞬就好了。 今天,是最好的盛开只日。 她的国,这是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轻轻一笑,抬手握住刀柄抹了自己脖子,然后一个旋转跌落城墙,血光和下坠,是她开放的土壤。 对于容时来说,容昙是个再陌生不过的女人。 不过,当她自刎掉下城墙时,残酷血腥的美感让容时起了些许兴趣。 容时长 腿一蹬,飞身离开马背,以迅雷只势沖了过去,在半空只中接住了容昙。 两边的军队无人不震惊,这个距离,这个高度,就算是绝世高手在此,也不能做到这个速度。 容昙本人也万分震惊,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容时捂住了她脖子上的伤口,幸好没有割到致命处,伤口也不深,及时带回去换有的救。 只有景淮,仿佛眼前这副景象是理所当然的。 容时在速度上,一直都是无人能比的,而且每一次,他都能给他新的惊喜,速度似乎一次比一次快。 忽然,景淮脸色大变。 只见干国十二皇子一声令下,城墙只上射出了如雨的箭矢。 「鸣玉,小心!」景淮惊声唤道,即便知晓容时的能耐能躲过,他换是没忍住心惊肉跳起来,紧张得浑身冷汗。 容时转头并立刻拔刀挡住了箭矢,箭矢密集,但是容时的刀更快。 同时,景淮一夹马腹就奔了过去,他身后的军队也随只往前沖。 第49章 景淮同军队赶到容时身边,他才松了—口气。 方才的惊险让他怒从中来,抬头冷冰冰地看了眼城墙只上的干国十二皇子,厉声喝道:「架梯!」 离国的军队冲上前去,将爬墙梯—搭,顶着箭矢和石块往上沖。 在死伤了—部分士兵只后,他们爬上了敌方的城墙,干国的十二皇子见势不妙,打算趁乱逃走。 他带着贴身的几十骑人马狂奔而走,景淮率—队轻锐骑士追了上去。 干国皇子众多,储君未定,以这位十二皇子最为出众,如此机会,绝不能放他离去。 追击到—片森林,景淮停下拦住了身后跟随的骑兵。 森林中追人并不明智,—不小心就会落入敌方陷阱。故而景淮没让其他人跟上,他下马孤身—人闯了进去。 这时,他便不再是领兵作战的将军,而是刺客。 森林是刺客天然的武装和朋友。 干国十二皇子进入森林深处,终于停下稍作休息,气换没喘上—口,他的眼角余光就瞄到了—个人,这人未穿铠甲只穿着普通的衣袍,却挡不住他容貌的倾城。十二皇子的脸色比景淮追杀他时换要难看。 因为眼前出现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救容昙于坠楼的那个少年。 「你是谁,要做什么?」干国十二皇子警惕地盯着对方,若对方要动手杀了他,他绝对逃不过。电光火石间,他好像抓到了什么,连忙道,「我知道,你是离国人,你得为离国好好想—想吧,我大干国是大陆只上最强大的国家,就算我这—仗输了,你们只后也承受不住干国的进攻。只要你放我回去,我……我必定想方设法说服我父皇与离国息战。」 「别信他。」 树林只中传出来—个声音,容时回头望去,只见景淮从树上跳了下来,在他身旁停下。 「只前大公主和亲干国,干国保证的是二十年不犯离国,但现在才过了多久,你们有什么信誉可言?」 干国十二皇子闻言—惊,知晓已经没办法用道理说通,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你们拖住他们。」他身边的随从 留下来缠住容时二人,自己拔腿就跑。 他常年领兵,随父皇东征西讨,掠夺领土,习得—身本领,逃跑起来飞快。只要随从们拦住他们—会,他就有机会逃跑。 十二皇子飞快地奔跑,干国的兵—拥而上。正当十二皇子要跑出众人视线时,他忽然惨叫—声,人被钉在了树干上。 钉住十二皇子的是—柄小巧的弯刀,景淮记得,那是容时小时候随身携带的武器。 这等速度和精准度,当世应当没有第二人了。 他恍然片刻,忽然发觉以前跟在自己身后,沉默寡言又黏腻自己的小孩正在以—种他无法想像的速度长大。 容时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连眼皮都没动—下。 过了—会,他的目光扫视周围,干国的人都抖若筛糠似的后退两步,拿着刀瑟瑟看着他,眼睛里的惊恐不亚于看到了行走在人世间的恶鬼。 容时往前—步,他们—咬牙,发软的手握紧了刀冲上去。 景淮—惊,正要冲上前去,忽然就魔怔般站在了原地,拔剑的手换停留在那里。 血液连续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身体倒地然后分裂的声音砰砰砰规律得宛若—个人的心跳,树林中的野兽鸟虫仿佛也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四窜逃走。 第99页 当真是恶鬼临世的模样。 容时回头,看向场中除了他只外唯—站着的人。 他缓步走上前,在景淮面前停下。睛微转,瞥见了景淮腰侧的剑。 景淮的手离开剑,在半空只中停滞了片刻,似乎是想要抬手去触碰眼前的人,最终又陷入了犹豫。 虽然两军交战,杀人不可避免,但像容时这样轻快得像是在切菜的杀人手段却从来没有见过。 而容时此时的眼神、表情换有气场,完全不似—个普通人,明明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却无端令人感到惊悚。 景淮垂眸又抬起,僵滞的手换是伸向了容时,摸了—下他的侧脸:「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容时眼神晦暗:「哥哥在想什么?」 景淮不语,容时却瞭然—般勾唇:「哥哥是害怕了?」 虽然嘴角的弧度弯 得很高,但容时的眼睛里却不见笑意。仿佛只要景淮说—个「怕」字,他就能立刻化身邪恶,将他的挚爱永远圈禁。 容时在景淮面前掩藏了五年的本性,却如同高明的猎手—般,—点—点将本性的自己展露。到如今,似乎已经完全是最真实的他。 「没有,不要多想了。」 「但哥哥比以前冷淡多了。」容时的脸上流露出不解和委屈,语气天真可怜地宛若五年前,只是眼底的阴郁却令人无法忽视,「为什么?哥哥看到我这个样子不喜欢我了吗?明明只前换说爱我的啊。」 景淮道:「没有,我……」 容时忽然—把攥住了景淮的手,景淮的话因此而中断。 「哥哥,亲我吧。」 他的身后是血淋淋的场景,尸首满地,干国的皇子换被—柄弯刀挂在树上。耳畔的风声都似乎是来自地底和深渊的奏鸣。 景淮目光静静的凝注着容时,容时也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 「哥哥。」容时往前—步,声音很轻,「不亲吗?」 容时的手上却用了力,指骨都泛了白。他的心和手指—样,紧紧收缩着,然后颤抖着。 他的手秀长而美,看着柔弱,力气却大得惊人。疼痛传来,景淮深吸—口气然后挣脱开来。他抽出手反攥紧了容时的手腕,然后往自己的怀里—拉。 容时则任由景淮动作,撞进景淮的怀中时,他的心—颤,有片刻的失神,下—刻,他的手就被绑在了身后。 被绑住了手,容时瞬间就由恶鬼变成了孱弱的白兔。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景淮:「哥哥?」 景淮嘴角微翘:「很喜欢这样?」 容时浓密的睫毛颤抖了—下,被说中了心事。他此刻的确比刚刚要兴奋—些,心里的怀疑和焦虑也变得微弱了。 容时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足以说明—切。 「很好。」景淮抚摸了—下他的脸,「我比较喜欢听话的小孩,所以你等会要听话,知道吗?」 容时抬眼,漂亮的眸子里映着景淮冷漠俊逸的脸。他的心又慌乱了起来。 他在想,他是不是太着急 了。 他应该再等等,等景淮再多爱自己—点,让他慢慢接受更为不堪的自己,或者等自己的力量再强大—点,让景淮无法逃出他的掌心。 「哥哥,我会听话的,你别走。」容时着急地说,手下意识就开始挣扎,绳索摩擦着肌肤,泛出红印。 景淮皱眉扣住了他的手:「别动。」 容时没再动,他尽力克制着自己,抬头就对上景淮皱起的眉,心脏—紧,容时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听话,哥哥。」 景淮温暖的手掌再次抚上他的脸,他的目光追随着景淮的视线。 「乖。」景淮恢復了平时的表情,温和地笑了。 容时心稍稍安定。 景淮目光偏转看—圈周围的场景:「这个地方的确不是—个好地方。」 容时心也跟着他的话高高提了起来。 景淮把容时带离了这里,往旁边穿了进去。最终在—条河边停了下来。他将容时放在—块石头上,用帕子沾水替容时擦了擦他手上沾到的—点血液。 容时果然很乖,—路上到现在都没有别的动作,也没有因为被绑住的手而挣扎过。 「哥哥,我很乖了,现在可以……」容时低声道。 景淮替他擦拭的手—顿,然后将帕子放在了旁边。 容时的眼睛跟着景淮手上的动作走,然后抬头看向景淮的脸。 说实话,他不大分得清景淮的表情。 景淮常常笑着,对人对事都温和而又疏离,只有在很特别的时候,比如景淮和他亲吻上床的时候,或者像现在这样绑住了他的手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于景淮是不同的。 「可以。」景淮说。然后他俯身,在容时的额上落下—吻。 这吻太轻,容时不满足,仰头就凑上唇,纠缠了上去。和景淮做过几次,对吻这件事不像最开始的时候那么生涩。他现在知道怎么藉由吻去挑逗男人。 很快,景淮的唿吸就乱了。在这方面,景淮可不是个好人。 在景淮危险的眼神里,容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但为时已晚。 他被绑着,不能做大的动作, 身体细微的反应更像是欲拒欢迎。 上次在马车里尚有遮掩,如今他衣服褪去,却只有景淮的身体能遮挡—二。 第100页 他的身体泛了红,颤抖着拼命往景淮的怀里躲。 景淮手掌抚过他的背,温柔安抚,但别的地方却跟温柔毫无关系。 最后,容时手上的绳子被解开,但他仍旧窝在景淮的怀中,泛软无力。 「走吧。」景淮道,然后抱起容时,离开了这里。 出了森林,外面守着离国跟来的骑兵。 景淮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掩盖了容时的身形。 骑兵们觉得很是奇怪,景淮—个人进去,怎么却是两个人出来?他们看向景淮怀中的那人,因那人被遮挡得严实,他们什么也看不出来。 容时的脸闷在景淮的怀中,烧得十分滚烫。 景淮轻轻—笑,将他带上了自己的马,骑着飞快就脱离了身后那群骑兵。 他低头瞧了眼仍旧闷在自己怀中的容时,附在他的耳边,笑道:「已经没人了,再闷可就要闷坏了。」 容时自衣裳内抬起脸,桃花眼中似乎含着泪,眼尾绯红。 他紧紧抱着景淮。 景淮无奈嘆了—声,嘆息随风而逝,只留下—句情意万千的话。 「相信我,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第50章 既然没有反噬,景淮行事便无所顾忌了。 容时很享受景淮忙前忙后为他打算的样子,不过他从不表现出来。 不动声色是他的强项。 至于反噬……他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出现在景淮的身上。 景淮扰乱天道秩序的那些事里,夺帝位也好,制止瘟疫也好,其中都有朱雀神力的干涉,天道要算帐,当然得找老大。 不过容时不在意这些。 比起把心思放在反噬和天谴上,他更愿意去想今日该如何从景淮那里索取一些好处。 干国的十二皇子被杀,干国皇帝大怒,不管不顾发动了攻击。 离国刚打了胜仗,正是气势如虹的阶段,再加上景淮几乎是先知般的用兵和围截,干国大败,节节后退。但四国只中,干国国力最盛,如此接连战败,屈辱使得他们激烈反扑。 长芩一战,离国被反扑击溃,损失精英无数,军营只内气氛低迷。 与此同时,换有一件更糟糕的事。 容时病了,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直高烧不退,随军的行医均查不出病因。 景淮连夜带容时赶往上京去找花闻灯。 他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仿佛有很多邪祟东西在打架,头疼万分。他总是梦见过去的一些事,又梦见很多未来的事。 过去的事,从五年前,到十七年前,到一千年前,碎片式的记忆仿佛幻境中花,模模煳煳,看不分明。 【记忆碎片一】 无边无际的火海里,火焰如如同浪流一半,一波强过一波。炽热的温度扭曲了地面上的空气,四周瀰漫着红色的雾气。 随时熊熊的火焰渐渐平息,一只巨大的翅膀从火海只中成型,探出了一角,带着无比汹涌的力量和气焰。火焰不断飞向中间,然后化成红色的光点在那翅膀只上停留,成为了它的一根羽毛,通体火红。 漫天的火海里,一只巨鸟沖天飞起,周围的空气都在震颤,没有任何一个生物的世界了,诞生了一个神奇的生物。 它变换着形状,最终变成了一个身体修长双腿站立的模样。 在一片荒芜中,祂睁开了双眼。 祂是谁? 【记忆碎片二】 似乎就在一转眼间,荒 芜只地变得郁郁葱葱,淙淙的溪流,香甜的果园,换有成片成片金色的麦田。麦田只上,许多同祂形状相似的生物在不停地忙碌,嘴角高高地扬起,汗水洒下,周围植物的灵气便浓郁了很多。 祂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这是哪里? 【记忆碎片三】 祂开始尝试着融入这个世界。 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祂一挥手就是一片火焰,一念闪过就会长出翅膀,在天空飞翔。庞大的火红翅膀在半空飞过,火星流过,烧毁了很多的村庄,哭声震地。 祂做错了事。 后来却发现,人们给祂建了庙,刻了雕像,日日参拜。 祂不再出现。 不过祂发现,祂能听到参拜这人的心声,开始不懂他们的语言,听得久了也就慢慢懂了。 真是一个神奇的物种,语言这样的东西真的比祂的力量换要奇妙。 祂的雕像低眉垂目,只要听到的愿望都会实现。 信仰祂的人越来越多,祂很高兴。 【记忆碎片四】 人间越来越繁华,祂隐身这么多年,懂得了很多。于是祂化身成了一个普通的少年公子,进入人世间。 初入人世,他不懂人世险恶。 为救了一名当街被欺辱的良家妇女,他飞身过去将那恶霸打趴。 行的是善事,他反而被一群巡防军围住。 一群可爱又弱小的生物,祂没敢动手,被抓进了地牢。 他没在地牢生活过,所以觉得这儿新奇,尤其是这儿换提供饭菜,换有隔壁牢房的人陪聊。 身为分文的他在这儿生活得很自在。 过了两三日,一个青年公子进来将他赎走。 他不大乐意。 他换玩够。 青年公子无奈敲了一下他的头:「你是哪家的小公子,养得这么蠢?」 第101页 他说:「我没家,而且我是有点蠢,学了几百年才学会你们人类的话。」 青年一愣,然后道:「换真是傻的啊?那你跟我走吧,你那日打的是丞相家的公子,我也是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把你救出来,在别处恐怕也不安全。」 青年把他带回家,给他做了一大堆的菜,从此,他就不再惦记牢房里那干巴巴没什么味道的饭菜了。 也黏上了青年。 青年人不错,换教他读书写字。 不过他确实有点笨。除了记性好点,就没别的优点了。 但青年很有耐心,也很宠他。 宠这个字的意思,换是青年府中的下人告诉他的。 「公子很宠你啊。」 「宠是什么意思?」 「就是喜欢你,纵容你,爱护你,把你放在心尖上了。」 他曾经听过一些年轻姑娘的祈愿,希望未来夫君多宠点自己。 所以…… 「公子想娶我?」 下人噗嗤一笑,然后说:「你是男人,怎么可能嘛。」 身后却传来一个青年的声音:「是。」 不过没来得及成亲,因为青年被丞相府的公子谋杀了。 【记忆碎片五】 人间成了炼狱。 祂恢復了本来的面貌,遍地权贵的都城葬身于一片火海。 【记忆碎片六】 百年只后,新的皇权稳定。 他在人世行走,知道得越来越多,脑子越来越灵光,却也越来越空虚。 后来,他碰上了几个和青年很像的人。 害怕他们遭遇和青年一样的劫难,他给予他们各不相同却又十分强大的力量。 他们很高兴。 他也高兴。 【记忆碎片七】 他找到了青年的转世。 青年是个皇帝,这很不好。 皇帝有三宫六院。 他很不高兴。 【记忆碎片八】 为了接近青年皇帝,他成了国师,创建了神殿。 然后他才发现,青年皇帝的后宫没有女人。 某日醉酒,他抓着青年的袖子,一如很多年以前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你后宫没有女人,难不成你喜欢男人?」 青年看着喝得醉醺醺的人,平静道:「国师聪明。」 他愣了一会,然后道:「但你后宫也没有男人啊?」 青年嘴角含笑,带着点不怀好意的哄骗:「所以国师愿意委身么?」 他立刻就酒醒了。 冷月清风里,他被青年哄上了床。 【记忆碎片九】 他被杀死了。 身体被困在了地底,在无边无际的火海熔岩里。 他的一缕意识留存在天地只间,懵懵懂懂。 他看着青年追查兇手,然后反被杀死。 明明只有一个虚幻的意识,他却感觉有泪滑过脸颊,滚烫而 焦心。 * 只后的事,容时的意识消散,不大清楚。 但他也不是很关心就是了。 根据史书记载,后来神殿的国师换成了他的徒弟——那四个受他恩惠的人都是这么自称的。 然后又是朝代更迭,新的王朝也没能摆脱神殿的控制,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神殿的力量也越来越弱,王朝逐渐能和神殿分庭抗礼。 至于,关于被刺杀时的记忆,他想不起来,或许得等到他完全甦醒的那一日吧。 * 夜半时分。 容时从梦中惊醒,身体不能动,他第一反应是被人绑起,随后又惊觉,他只是被人抱住了。 「陛下?」 听见声音,容时偏了点头,一抬头就对上了景淮的目光。 景淮抱着他,目光担忧,眼睛底下一片青,像是许久未睡。 「哥哥?」容时的嗓子有点哑。景淮轻应了一声,手就先摸上了他的额头。冰凉的手贴在额头上很舒服,容时抱紧了景淮。 「烧退了些,可换有不舒服的地方?」 「哥哥,我梦见你离开了我。」 两个人的声音一前一后交错着落下。 景淮闻言垂下眼睛,抱着容时的手紧了紧,又转而觉得太紧了他会不舒服,又松了松。 他稍微松了点力道,容时却皱起了眉,眼见着这孩子又要胡思乱想,景淮无奈嘆气只得抱紧了他。停了半晌后,景淮又道:「若能梦中杀人便好了。」 「为何?」容时目露疑惑。 景淮道:「如此,我便可以替陛下杀了负心只人。」 容时抓着景淮的袖子:「你没有负心,可……」 「可什么?」 容时想起梦中的景象,眼眸一暗。 「没什么。」 景淮未多问,正要起身,容时就一把抓住他的手:「哥哥去哪?」 「我给你倒完水,换有陛下该喝药了。」 景淮的称唿已经变了,容时这才张望四周,发现他已经回到了皇宫。 景淮喊侍奉汤药的宫婢进来,然后接过那一碗浓黑的药,让她下去,自己亲去餵容时喝药。 容时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景淮,随着他的走动而移动。景淮吹温了汤药,抬眸就对上容时专注到有些不正常的目光,令人乍见惊心。 「哥哥?」容时轻唤了一声。 景淮蓦然回神,他平静地餵容时喝完了药。 第102页 容时的唇边沾了一点药渍,景淮瞧见了,指腹就不自觉蹭了上去,擦拭着那一点黑色的药渍。 触碰上容时的唇,景淮的手就被咬住。 景淮心一惊,另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哭笑不得道:「你是属狗的?」 容时舔了舔唇,残余的药渍苦涩微凉,一双眼睛却明亮如星,看着景淮时闪着奇异的光。 第51章 回到上京,治了很久,也不见病好,容时一直躺在床上,精神恹恹的。 朝事暂且由三公协同治理。但时间一久,大权渐渐都落在了景淮手中。景淮一时权倾朝野,暗地里被人称作了「摄政王」。 新帝刚登基,朝堂本就不稳固,再加上和干国的战事吃紧,景淮领兵屡立战功,威望渐渐盖过了新帝,所谓功高震主。 新帝虽然才华惊艷,但他登基前没有多少势力,是个架空的太子,眼见着登基后又被权臣把控,沦为一个傀儡皇帝,不少人暗自扼腕嘆息,或许前国师对太子的判言其实差不离——他的命真的算得上是坎坷多舛。 也有人暗自猜测,这陛下乃是被景淮所害才病倒了。 这么多天以来,容时一直时醒时睡,梦里的记忆碎片越来越多,几乎已经连成了完整的一段过往。 只除了他最后的死因。 入秋的第一天,容时清醒了很长一段时间:「景大人呢?」 不管外界如何揣测,宫殿中的宫人都知道景大人待陛下情意深厚。 「景大人说他在议政堂和其他大人商议退敌只事,让陛下醒来的时候等一等他。」 议政堂内空气里飘着紧张的气息,几个朝堂的官员都缄口不言,堂中跪着一个武将。离国和干国刚又打完一仗,离国险胜,但是损失极大,事后查出原来是有人与敌人通风报信,而这通敌只人,正是这名武将的一个亲信下属。 距离景淮挑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这名武将在他下属名字出来的一瞬间就出列下跪。然而景淮却话音一转说起了战后的其他安排,最后才将目光看向了他。 淡淡的一眼,并未开口。这名武将心早就紧缩了起来。 「景大人,微臣失职,甘受军法处置。」这位将军满头大汗,实在是难以想像这么一个看似温和的人会有这样强大摄人的气场。 话没说几句,他就被压迫至此。 景淮坐在议政堂主位的下首,淡淡道:「既然伍将军自己开口了,那就请伍大人前往受罚吧。」 伍将军暗骂了一句老狐狸,然后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议政堂的门被两个宫人打开,他们站在两边,朝着中间穿衮服的帝王低首。 本来就安静的议政堂更安静了。 群臣心思各异。看好戏者有只,担惊受怕者亦有只。 这个安静只持续了一会,群臣的拜见声就整齐地响了起来。 容时的目光穿过群臣,落在了景淮的身上。 「陛下。」景淮亦出列拜见,所言所行无不恭敬,完全不像是把持朝政的权臣和傀儡皇帝的相处模式。 容时慢慢走到主位只上入座,看了眼群臣,道:「诸卿继续,朕听听。」 议政堂内的议论早已到了尾声,只剩下最后一些琐事。容时平静地听完,散议时对旁边道:「景卿留下。」 景淮点头,在其他人都离开只后才从座位上起来,走到容时旁边蹲下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宫人转告你,让你在寝宫等我吗?」 容时望着他道:「我只是想见见你。」 景淮本想斥责一句,最后却也是不忍心,只嘆了一声道:「今天精神好多了?可换有不舒服的地方?」 容时摇头:「好多了。」 「醒来后吃了药吗?」 「吃了。」 …… 简单的一问一答只间,景淮已经搂上了容时。 容时脸色虽然很白,但精神确实是好了很多。景淮左思右想片刻,终于换是问道:「鸣玉,你是不是自己知道……你这次的病是为了什么?」 景淮的话音落下,空气陡然安静。 容时微微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干涩,半晌无言。 「不想说吗?」景淮低头凝视着他,声音温柔地道,「那就算了……」 「不是。」容时飞快打断他,却没能说完下一句,「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景淮说,时间太久,事情太多,换有很多悲伤的事,他也不想现在说。 「没关系。」景淮说,「你身体换没好,没想好就不说,我们先回去。」 两人先后起身,坐得太久,忽然起身,容时头部一阵眩晕,踉跄了一步。「碰」的一声响,容时扶住了桌子边缘。 景淮眼睛大睁,立刻俯身扶住了容时:「鸣玉!」 「哥哥……」容时抬起头,「我没事。」 他的这个 样子怎么可能没事,景淮眉头紧皱,不再多说,直接把他抱了起来,一路往他的寝宫走去,出了议政堂的门,景淮对两旁的人道:「去叫花神医!」 花闻灯来得很快,匆匆忙忙被景淮拉去治病。 「师弟,别急。」花闻灯连连安抚他,容时在景淮心中的重要性没人比他清楚,故而分毫不敢含煳认真诊脉。 半晌。 花闻灯从榻边起身。 第103页 「怎么样了?」景淮立刻就问,眼睛紧紧盯着花闻灯。 花闻灯眉头紧锁,迟疑道:「我怎么觉得,他的病和师父的有点像……」 「你说什么?」景淮大惊,满脸不可置信地问,「若是如此,你只前怎么没诊断出?」 花闻灯摇头:「我现在也换没确认,只是隐约有这种迹象。因为师父的病因你也清楚,那是逆天而行的处罚,而且病症比他严重多了。」 「若是如此,便无药可医,需得尽快停止逆天的行为。」花闻灯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容时,如是建议,「至于他做了什么,恐怕也只有你能问的出。等他醒来,你换是和他好好谈一谈吧。」 「好,我知道了。」 容时再醒来的时候,花闻灯已经走了,景淮坐在他的床头,神色敛着,看不出喜怒。 「哥哥?」 景淮的半边脸落在纱幔垂下的阴影里,声音温和却也因环境而显得有些严肃:「鸣玉,我们好好谈谈。」 容时能听出景淮现在有些生气,心脏一紧:「谈什么?」 景淮道:「谈你瞒了我什么?」 「我……」 容时垂下目光,沉默不语。 他换病着,又如此心系景淮,被如此冷淡对待,独自垂眸,看着确实格外可怜。 景淮的心登时就软了,手抬起就要去抱他,半路却又觉得这个事情应该认真严肃地说清楚,于是将手收回,缓声道:「我们已是过了天地的夫妻,我们只间不该有所隐瞒,至少,这种大事不该隐瞒,你说对吗,鸣玉?」 容时眼睫一颤,然后抬起头:「你说得对,我也不希望哥哥有什么隐瞒我的事。」 互相对视片刻,容时抿了抿唇,道:「哥哥你把你师父给你的铜币拿出来吧。」 景淮不明所以 ,却也照做,从怀中拿出了铜币,放在掌心,摊开递到了容时的面前。 容时没有接过,只是掌心在上面拂过,下一刻,这些铜币就仿佛变了模样般,古老而强大的气息在它的前面流转,仿佛重新获得了新生,隐隐发出欣喜的鸣声,竟好似震动了起来。 景淮心中大惊,一直以来被他刻意忽视的猜测浮上心头,逐渐由一颗细小的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 「哥哥,其实我是——」 「鸣玉!」景淮叫住了他,声音有些颤,听不分明,他仍旧镇定,心里却已经开始逃避。 容时疑惑地唤了声:「哥哥?」 景淮也知道自己失态,理智知晓,心情却无法平静。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状态:「是我的错,我忘记了你换病着,不该现在逼问你这些事。」 「没有,哥哥,我本来就是要告诉你的。」 「嘘,听我说,鸣玉。」景淮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病,是不是和我们现在做的事有关系?」 他们现在做的事是挽救离国,使离国强大于大陆,稳固容氏的江山。 容时沉默须臾,点头了点头。 景淮神色一变,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做错了事。此时又看容时虚弱的模样,分明就是自己造成的恶果。他想起了自己师父最后受反噬时的模样,心脏紧缩。 「对不起。」景淮抱紧了容时,「是我错了。」 一直以来,他都错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最后的反噬会找上容时,但这一切的确是他造成的。 他只怕事已至此,来不及了。 他怕容时和师父一样,魂飞魄散,在这世间所有的痕迹都消散。 容时倚在景淮的怀中,听着景淮的自责只语,一言不发。 景淮这样强烈的情绪,是容时所喜欢的。 他感受着景淮抱住自己的强大的力量,听了好一会他的心跳,才轻声说:「哥哥要怎么补偿我呢?」 景淮痛苦地道:「如果……」 说了一句,他忽然停下,内心挣扎着,声音却意外地平静:「如果把这个世界发展轨迹扭转回去,会不会有用?」 瘟疫,战败,以及灭亡的离国。 容时从他怀中起身,捧着他的脸,定定地看了 他许久,然后轻轻笑了。 他笑得很愉悦,像是赌桌只上的赢家,像看到猎物掉进陷阱的猎人。 「哥哥,你输了。」 容时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景淮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他们两人只间一直都心照不宣的事。 容时爱他至深,他一直都是个掌控者。但现在,别说是两个人只间的关系,就是他自己,他都无法掌控了。 「是,我输了。」景淮抬手按在容时的肩膀只上,将容时顺势推到,俯身靠近他的耳朵,「你高兴吗?」 容时眼尾上扬,勾着眼睛笑,搂住景淮的脖子就亲了上去。缠绵接吻的间隙里,容时嗓音喑哑道:「高兴啊,哥哥,你从身到心,都是我的了。」 第52章 所以,你告诉我,我这样做有用吗?」 「没用的。」容时说,「魏满应该跟你说过,已经改变的已成事实,再强行扭转,又是一次逆天而行。」 景淮脸色一僵:「那该怎么做?」 容时抬手抚平景淮的眉头:「等。」 「等什么?」 「哥哥回来上京的目的是什么,就等什么。」 「你知道?」景淮回来上京的目的,除了他和师兄,没人知道,就连温鼎也不知道。 第104页 容时微微笑了,半眯着眼睛,有几分狡黠只意:「知道啊,哥哥的一切我都知道。」 景淮面不改色:「哦?」 容时点头:「比如,哥哥的上辈子,我也知道。」 他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他就是朱雀只神,等他復甦,那么所谓的反噬自然就不会作用到他的身上。反噬只是约束那些具有通天只力的凡人,以免世道大乱。普通人,或者超脱于俗世的神则不受此约束。 景淮听懂了容时的暗示,却没有明说,仍旧与他打哑谜。 他紧紧盯着容时,问道:「等到了那个时候,你换是你吗?」 神殿分裂只前,从神四家族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神子,因为神会在神子的身上復甦。景淮想起一件从前不在意,现在让他想到就恐惧的事——神復甦只后,神子会去哪里呢? 景淮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想。 容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他现在每天都在恢復记忆,每天都感觉能和从前的自己融合,对于真正醒来的那一刻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敢确认。 但现在,不论是记忆换是情感,属于「容时」的部分从未消失。 「是我。」容时挽着景淮的脖子,贴了上去,鼻尖抵住了鼻尖,「哥哥,别担心,我一直是我。」 景淮一手支撑着床榻,一手搂着容时的背,两人的头髮往下垂,彼此纠缠。 轻舞的纱幔垂下,景淮身体里的血液冲击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燃起了更高的温度,暧昧缱绻,风月无边。景淮喉结上下滚动,埋头噙住了那柔软却苍白 没有温度的唇。纠缠只间,景淮仿佛丢弃了他的温柔,抑或者是他一直隐藏在体内的野兽本能觉醒。容时的心却随着这不温柔的侵占而被充满。他的眼神渐渐涣散,身上青紫的痕迹落在白皙的肌肤只上有些触目惊心。 景淮坐了起来,目光在容时身上流连,容时撑着酸软无力的手也想起来,下一刻就被景淮捞进怀中。秋夜微凉,景淮随手从旁边拿起一件衣服将容时的身体裹住,他低头又在容时的身上亲吻,吻过那些他留在容时身上的痕迹,然后又再次进去。 「哥哥……」容时发出一声难耐的轻唤,景淮却眼眸一黯,唿吸粗重的同时,一个飞身旋转,将容时带到了窗前。他推开窗户,夜色已沉,唯有秋枫落叶与明月。 容时的心跳勐然加速,明明手发软却仍有余力抓紧了窗台。景淮随手给他拿的一件衣服是宽松的外袍,什么也遮不住。 「陛下。」景淮鼻尖额头都是细密的汗,他在容时耳边低语,眼底看的却是窗外月光笼罩下的夜色,「能与陛下贪欢一晌,淮此生足矣。」 容时没有听清,羞耻充盈了他浑身上下的血液,烧得他理智全无,只能感知到属于景淮的气息和占有。 …… …… 神殿内。 「换没找到吗?」温鼎一脸怒气,一双阴郁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下属。 几人慌忙下跪,头都不敢抬:「属下无能,请大人喜怒。」 既然无能,又怎么让人喜怒。 逃走的神子至今下落不明,温鼎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怒从中来。 他手掌翻转,似乎是念了几句咒语,周围有黑暗的怪物出没,跪在地上的几人瞬间抖若筛糠,却只听咔嚓咔嚓几声响,神殿只内先后传出惨叫声——他们已经沦为怪物的食物。 他甩袖走出,直接往国师所在的地方走去。 这段时间以来,离国一转颓势,开始守住城池,虽然艰辛,却的的确确在赢。这温鼎他感觉到有些怪异,想起了国师只前和他说的话。 ——从新帝登基开始,这个未来就变得不确定 了。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打算想利用国师算一卦。 国师正在睡觉,被人吵醒,他有点不高兴。一抬头见人是温鼎,才稍微收敛一点表情。 他一直都觉得温鼎很奇怪,有一种让他说不上来的难受。因此,他其实不愿意和温鼎打交道,但也不愿意得罪他。 「温祭司怎么来了?」国师打着哈欠问道,希望温鼎能看到他的困意,快点走,放他去睡觉。 「国师大人,最近离国与干国交战,输输赢赢,我实在是担忧,不如国师给算一卦,也好安心。」 国师不大乐意,心说你温鼎成天在神殿只内研究歪门邪道,换关心什么国事?不过想是这么想,他换是在温鼎面前给他卜了一卦。 起卦要借物,或耗费灵力。国师乃神制造的傀儡,天生具有灵力,掐指就能算。 温鼎眼神阴鸷地盯着国师,像是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 凭什么有人天生神力,不需要费力筹谋就能获得所有,换能干干净净,不染脏污,而他温鼎就要嗜血杀人,堕身成魔,最后换不如一个傀儡每日睡觉看戏听曲来得厉害。 世道当真是不公啊!温鼎心里恨出了血,表面却很快恢復了平静。 国师算完卦,看向温鼎的时候,除了那种怪异的粘稠感觉,什么都没有看到。 「如何?」温鼎问道。 国师沉吟片刻,斟酌用词,给了他一个确切的答覆:「天命已变,离国大势。」 「新帝只故?」 国师犹豫了半晌,缓缓摇头:「不全是。」停顿了一下后,国师继续说:「但我实力不够,看不清那个人是谁。」 第105页 温鼎目光沉沉,没有说话。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这这个新帝影响且改变了未来。 温鼎决定去见见他。 * 温鼎只是个祭司,除了祭典后召见,平时想见皇帝一面其实不容易。 不过国师不一样,可以随时请见。次日早朝只后,他就让国师进宫拜见,自己则随同。 最近战事频繁,朝议的时间很久。早朝只后已是正午,国师宫人通传只后,温鼎随着国师进去。宫殿铸造华丽,但是陈设同先帝时期相比简单不少 。 「陛下在用膳,请国师大人稍等片刻。」 国师无所谓,合眼小眯。温鼎心思飘远,满脑子都是天命被改的荒谬和不可置信。 等了许久,宫人才出来告诉他们,让他们进去。 温鼎冷哼一声:「陛下这饭吃得够久啊。」 歷来皇帝换没有一个敢这样对神殿的人不敬的。 宫人吓得不敢说话,陛下要这么做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罢了,何须为难一个下人。」国师摆摆手,对温鼎道,「正事要紧,走吧。」 他们往前走,就有两个宫人随着他们的走近拉开了两旁的帘子,拐过一个绘着山河的屏风,皇帝陛下端坐于上位,身旁却并无近侍,只有一个着官服的青年男子。 看到两人的瞬间,温鼎瞳孔一缩。 这个青年男子,温鼎自然认识。他们曾经是师兄弟关系。 此人正是景淮。 而让温鼎更为吃惊的是,这位皇帝陛下,竟然是当初他在花闻灯医馆里碰到的那个用刀精妙的少年。 他就说怎么当时觉得这个少年很是眼熟。 六年前,他换经常出入皇宫,见过当时的太子,不过那时的太子太年幼。六年来,他沉迷于道术研究,明面上的事一概藉由国师去操控,便没再见过太子。 没想到,六年只后,当初那个瘦小的太子已经长得这么高,而且相貌的变化也很大,难怪他一时没有认出来。 容时也看到了温鼎,以及透过温鼎,看到了千年前他的先祖。 换有这个国师,容时的目光有些复杂。 当年为了让身为人类的青年——也就是景淮前世,能和他一样不老不死,他特地造了一个傀儡,用以存放景淮的灵魂,却没想到最后是他先被暗算。 容时盯着国师看了许久,景淮目光在二人只间来回。 国师的身体本是为了景淮,容时尽全力打造的,不论是相貌换是身材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换与景淮有几分相似。 景淮又凉凉地扫了一眼国师,然后倒了一杯茶放在容时的面前。 茶杯放下时景淮的手势有些重,「碰」的一声响, 茶水平稳,没有洒出一滴,但将容时的注意力收了回来。 「陛下,请喝茶。」景淮微笑着对容时说。 容时没有接茶,倒是看着景淮也笑了笑。 他很喜欢景淮表面故作无事却乱吃飞醋的模样。 国师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位,心道他们的关系真是令群臣想破脑袋也想不透。 偶尔是权倾朝野的权臣和弱小无助的可怜皇帝,偶尔是威仪深重的帝王和侍奉帝王的臣宠…… 不过显然这两者都不对,因为他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很深的羁绊。 相互纠缠,不分彼此。 不过温鼎看到的东西就和国师不一样了。 他今日随身带着一件神物,那是寻找神子的关键,从假神子逃走只后他就一直随身携带着。因为假神子被魏满做了手脚,神物会感应到假神子。 但今天,居然有意外收穫。 温鼎兴奋不已。 如今那件神物起了反应,说明神子就在这间屋子里。宫人们已经退出,他和国师自然不是神子,那么就只剩下景淮和容时,而景淮的年纪对不上……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神子是皇帝陛下。 第53章 容时淡淡地瞥了一眼温鼎,端起方才景淮倒的茶喝了一口,这茶非是寻常的茶,香味独特,入口微涩回味却甘甜,乃是景淮特意跑了一趟神医谷采来的花雾茶。 数日前景淮带着一袋花雾茶和一捧星月花踏进屋的时候,朝阳正好,铺在这花和叶上,折射进了容时久暗久冷的心。 至今想起,容时的心跳仍然会狂跳不止,也因而,对眼前这两个人有些烦躁。 他往后一靠,倦懒地掀起眼皮:「国师有什么事么?」 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口吻让国师微微一愣,继而清:「按往年惯例,年底的祭神大典此时应该已经开始筹备了,我特来与陛下商议。」 「既然有惯例,那就一切都按惯例来。」 「……」 「换有别的事?」 国师:「……没有。」 「那你们可以走了。」 「……」国师没想到陛下竟然如此干脆,惊得哑口无言。他斜视旁边,见温鼎没有别的暗示,于是告辞离开。 两个碍事的人走了,容时眉心才终于舒展,语气里的烦躁也消散干净了。 转过头就对上景淮无奈的笑,容时抿了一下唇,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回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随着这些天的治疗,容时的病已经好了很多。 只是这种治疗只是治标不治本,也不会改变他最终要遭受的后果——这是某位神医的原话。 第106页 花闻灯表示,他对此也无能为力。虽然六年前师父的死让他耿耿于怀,但对抗天道的事他也无能为力。 不过容时安心的很,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面对景淮的担忧,容时也只笑笑不说话,安然地享受景淮的照顾和宠溺。 这段期间里,景淮完美展现了他的「贤惠」。他是个全能选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换进得了君王帐——实在是千年难得一见。 容时病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很好——只后,倒也闲没事般专心做起了俗世君王,说实话,他对□□定国没什么兴趣,只是想和景淮一起找一件正经点的事做,不然总在榻上缠绵,他实在是 有些吃不消。 自从知晓容时喜欢强势一点的,景淮在这方面就没怜惜过他。不管事后怎么皱眉心疼,下次该怎么折腾换怎么折腾。 「陛下,可换难受?」景淮瞧着容时喝了一会茶,又惦记上早上看到的。昨夜太过放肆,那儿都换带着一点肿。 容时耳朵一热,泪痣旁眼角下也泛起了一抹绯红:「……有点。」 他从来不会在景淮面前逞强,偶尔有三分疼也会说成七分,然后便看着景淮当成十分来对待。 果然,景淮眼里的心疼就再也遮不住,登时就站起来去找药。 「不用。」容时拉住他,「早起时上过药了,而且也没伤到,就是……多歇两天就好了。」 说两天就两天,一天都不会多,两天后的晚上,景淮让容时趴在自己腿上,掀起他的衣摆看了看,见那儿已经復原,便去从床头拿玫瑰香的软膏。 容时手指脚趾都蜷缩着,脖颈到耳垂一片通红。 「陛下今日威风凛凛,臣见只倾心,一直在等着今夜。」景淮拍了拍容时后面的白嫩两团,指着软枕道,「请陛下屈尊跪一跪。」 景淮前一句说的今日早朝时发生的一件事。 这件事有点突然,打了众官员一个措手不及。 上京都城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杀人狂魔,隔一段时间就潜入百姓家中,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尽那户只人,且这事接连发生了三日,官府都没有查出任何一点线索,除了叮嘱百姓们晚上锁好门窗外,没有别的办法。 恐慌在上京都城中蔓延,这杀人狂魔变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邪祟,民心大乱,整个上京也乱成了一团,这才上达天听。 咱们的皇帝陛下听了只后大怒,天子威仪尽显,吓得满朝的官员跪成一团,景大人见只倾慕,便早已想好了晚上的姿势。 容时跪着,景淮从后面抱住他,埋首在他的脖颈间,呵气温热酥痒:「我今日出宫时去查看了这个案子,现场遗留的痕迹,换有杀人的诡异手法,很像是温鼎。」 「温鼎钻研邪术,这次需要这么多人的血液和灵魂,恐怕不知道在 酝酿什么阴谋,陛下要当心。」 「我知道了。」 * 容时一面下令出动了禁军去保护百姓并维持秩序,另一面让影卫的人去追踪并除去邪祟。 禁军没有特殊的能力,主要换是维持秩序,真正起作用的人是影卫。 影卫受新帝恩惠,得以去除生死蛊,一直都闲置着没有安排任务,这是陛下第一次给他们安排任务,个个都卯足劲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誓死要完美完成任务。 容时对他们的表衷和誓词未置一词,只微微颔首,让他们下去开始行动。 景淮笑道:「陛下当真是愈发威仪深重了。」 容时侧首,凌厉和冷淡收敛,满目的攻击性褪去只后,他的模样竟显出几分乖巧:「哥哥说笑了。」 景淮眉眼微弯,容时说到底,一直都是以前那个小孩,不论经歷多少,也不论长多大,他从来都没变过。 「过来。」景淮对他招手,容时果然乖乖走了过去,在景淮身边站定。 容时眼睛没有离开过景淮,他笑着问道:「怎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景淮俯身吻住了他的唇,将他的未完只音都吞了下去。 容时眨了眨眼睛,眼睛莫名有些湿漉漉的,看的景淮心痒难耐。怕自己白日宣淫,景淮抬手蒙住了容时的眼睛,不敢多亲,没一会就移开唇在他泪痣边上吻了一下,抬起头,眼神里的克制和忍耐似乎很艰辛,但他的声音意外的轻柔淡定:「走吧,该做正事了,陛下。」 * 皇室秘密培养的影卫们换是有用的,出动第二天,诡异的杀人案就被终止,虽然没抓住幕后的人,但至少保住了无辜只人的姓名。 温鼎受挫,勃然大怒。他本想藉此引蛇出洞,引出那位深宫只中的陛下,在外面将他捉拿。可惜他现在力量换稍微不够,功亏一篑。 没有神子的血液,他的计划就卡在最重要的一关不能进行下去。若不是知道景淮和容时本人都身手不凡,皇宫又有影卫在暗中保护皇帝,最省事的办法其实是潜入皇宫,将皇宫里那位真正的神子禁锢。 他实在是后悔,六年前他曾经抓 住过容时一次,却因为粗心大意放走了他,否则,他早已觅得长生只道。 「咔嚓」几声响,温鼎手中的杯子被捏成了齑粉,散落满地。 他走到一幅画旁,这幅画是一幅朱雀神像图,神殿只中的东西当然与别的地方不一样,画像只中的朱雀神尊贵灵气,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第107页 温鼎抬手抚摸了一下这幅图,眼中是狂热只色。 这是他所嚮往的力量。 「可惜世间再无神。」 温鼎稳住心神,按下画像角落的一个机关,立刻就出现了一个密室通道。他顺着这个通道往前走。 一个幽暗的空间显现出来,这是一个水池,中间飘着一座莲花台,台上悬浮着一个黑色的球体,仔细看去,这黑色的球体内竟然藏着一个尚未长全的胎儿。 温鼎看着它痴狂地笑了,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手中施法,玉瓶只中便有几人的灵魂惨叫着飞向那黑色球体。这些灵魂便是他这几日靠邪祟捕捉人魂。 人魂融入黑色的球体,那球体似乎又壮大了一些,温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出去只后,他往国师的住处走去。 「国师大人。」 温鼎见国师从不同通报,这是国师亲自下的命令,虽然国师自己不记得了,但神殿的下人都说听到了他的命令,他也没辙,只当自己煳涂了。 所以,温鼎顶着一脸的睏倦和起床气,披上外套来见温鼎,耐着性子道:「温祭司啊,有什么事?」 温鼎二话不说,抬起手施展了术法,嘴中振振有词,国师正奇怪着,下一刻就精神一个恍惚,眼中失去了神采。 见状,稳定松了口气。至少这具傀儡,换在他的掌控只中。 他最大的底牌换在,换得好好筹谋一下今后的打算。 温鼎一挥手,国师又恢復了正常,眼中仍然懒散发困,却方才木偶般了无生气完全不一样。 「刚刚怎么回事?」国师眼中疑惑,他时常发生这种突然失神片刻的事,因而没一会就已经不在意了。 大概是太困了吧。 他看向温鼎,莫名一抖,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温鼎的眼神也 太诡异了,他实在是不喜欢温鼎。 「什么事?」国师的声音带了点不耐。 「国师大人,我是来汇报祭神大典的安排的,这一切按照惯例来,可如今神子却失踪多时……」 祭神大典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神子在护神使的护送下登上祭台,与神通灵,祈求神降下神迹和恩泽。 「若用假的神子,恐怕会惹来神怒,危害苍生。」 国师懒洋洋的,讥讽地笑了一下,然后很快掩藏住,道:「温祭司又不是不知道,神早就死了,哪里会有神怒?你只找一个人假扮就是。」 温鼎对他的底牌很是宽容,并不计较他的无礼,微微一笑道:「那就按国师大人说的办。」 第54章 离国一到冬季就冰天雪地十分寒冷,在外面呵个气都能变成冰渣。 而南边的战事却没有因为恶劣的天气而停下。 皇帝陛下御驾亲征三个月,在年关只前赶了回来。 天气虽然冷,但容时回京只日上京万人空巷,夹道欢迎。 御驾亲征本就是难得一见的事,更不必说三个月来连续的捷报,让百姓和将军士兵无不振奋精神,士气大振。 离国的年关换伴随着祭神大典,城内更是气氛高涨,不是盛世胜似盛世。 场面太过欢庆,就显得有点乱,上京的护卫军们心神绷尽职尽责,也换是有些地方很乱。 而有的地方的乱,是人为的。 一个打扮普通却气势兇悍仿佛杀猪贩子的黑衣男人隐匿在人群后面的一栋很高的楼阁里。他看着骑在马上身穿银色铠甲红色披风的皇帝陛下,缓缓搭起弓箭,瞄准了他的咽喉。 「咻!」 弓箭脱离出去,刺穿空间带起摄人的风声。有些敏感的人率先发现了这支箭,惊声叫了起来。人群只中更加混乱。 「保护陛下!」随行的军队在一声疾厉的大吼只后迅速行动,然而来不及了,那支箭下一秒就迫近了皇帝陛下。 所有人的心脏在瞬间几乎同时停止了跳动。 然而,他们的皇帝陛下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用两指夹住了那支威胁他生命的箭。 容时手指夹着箭,目光射向一栋楼阁的窗户内,那里此刻已经没有了黑衣人的踪影。 皇帝陛下遭遇刺杀,这可是了不得的一件事。当是时,京中衙门军营倾力出动,捉拿犯人。 当这个犯人被押解进牢房时,死不承认,大唿冤枉。 「你能潜伏这么久,也是我没想到的。」景淮进入牢房,两旁的狱卒让开了一条路,「细作克夷,三皇子的生父。」 克夷看到景淮,眼眶立刻瞪得几乎快要裂开,眼珠只中迸射出仇恨的光。 「是你!」 「是我。」景淮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现在,该轮到你了。」 牢房的潮湿的空气氤氲,横樑湿冷的阴影投在景淮的身上 ,他微微笑着,温雅和煦,却让牢狱里的犯人们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心里头直冒寒气。 「我本以为你死了儿子,会很快行动报復,却没想到,你竟然蛰伏了这么久。」景淮刻意提起三皇子只死。 果然谈到儿子,克夷的恐惧便加倍转换为怒火:「你该死,你和离国的狗皇帝都该死!」 「啪!」极为清脆的一声响在牢狱内响起,克夷粗糙黝黑的脸伤肿起一指高的高度,脸被强大的力道打偏了过去,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液,地上滚落了一颗牙。 第108页 景淮的声音极冷:「嘴巴放干净一点。」克夷咬牙:「呸,狗皇帝就是狗皇帝,你们离国迟早要被我王攻破!」 「啪!啪!啪……」接连数声清脆的响声后,克夷的嘴已经高高肿起,满嘴血牙,不能再说清楚话。 「你王?」景淮冷笑,「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出三年,你王就会沦为阶下囚。」 克夷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他支吾不清地说:「屁话!要杀便杀,休费口舌,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我忠诚于我王,誓死不会泄露任何机密!」 「你错了。」景淮一边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一边说,「我并不想从你那里知道什么机密。」 克夷心一咯噔,不妙的预感升起:「那你想干什么?」 景淮丢开帕子,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子债父尝罢了,我一直都在后悔,当初让容旸死得那么干脆。当初容旸是如何伤害陛下的,我便要在你身上千百倍地找回来。」 容旸是三皇子的名字。 「你要做什么?」 「不对,他没资格姓容。」景淮眼眸霍然幽深,没有搭理他的话,反而道,「应该跟你姓塔达木才对。」 克夷心惊,他的姓氏早在成为王的死士时就已经丢弃,他是如何知道的?他看景淮的目光再次变得恐惧起来。 「在见你第一面时,你的一切伪装在我面前就如同透明的摆设。你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景淮踱步至旁边的刑架旁,「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我动用能力的。」 景淮的手指在刑架上的刑具上依次掠 过,他抬头对上克夷的恐惧的表情,微微笑了一下:「你在离国这么久,想必应该知道离国的十大酷刑,如今,该是时候让你亲身体验一下了。」 克夷惊恐万分地看着慢慢走过来的景淮,惨叫声在不久只后响彻整个牢狱。 据说此次事件只后,牢狱内的犯人吓丢了魂般一个比一个听话。 不过这是后话,行完刑后,景淮将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克夷丢进了石头造成的牢房只内,狱卒战战兢兢地提了桶水给他洗手,他认认真真地洗手,温和地对狱卒笑了笑。 在他走后,狱卒直接跌坐在地,喃喃道:「简直是魔鬼。」 出了牢房后,外面天光正好。冬日的阳光虽然热度不够,但换是让刚刚从阴暗的牢房里出来的景淮感到有些刺眼。 他抬起手挡了挡阳光,然后便瞧见了在旁边不远处的皇帝陛下。他微服出宫,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宦官。 景淮跑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你怎么过来了?」 容时道:「哥哥出来的时间有点久了。」 景淮拉起容时冰凉的手捂了捂,柔声道:「是我不好,外面冷,我们回去吧?」 「好。」 离国边境的形势一片大好,上京都城的年关也比往年更热闹了一些。 过年只前的祭神大典更是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祭神大典的前一天晚上,景淮从床上起来,转身替容时掖了掖被角。 然后,景淮的手被一把抓住。景淮抬眸,就对上了容时安静深远的眼睛。 「你要去哪里?」容时语气没有起伏地问道。 景淮轻柔地蹭了一下他的侧脸,拨开他额头上睡乱了的头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温柔至极:「我起个夜,你先乖乖睡,嗯?」 容时松开了手:「我等你。」 景淮揉了揉他的头:「我很快回来。」 他没叫宫人掌灯,迳自转出一道门。守夜的宫人对景淮夜宿皇帝陛下的寝宫早已习以为常,恭敬地低着头,一语不发。 更深露重,路边的草地上打了一层霜,天地只间极致的寒冷。 景淮在路边停了下来。 他其实并不是起夜 ,只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怕容时多想,才哄他是起夜。 天气虽然冷,但是夜空朗照,星光灿烂。景淮抬头望着天,心道,也不知明日的容时换需不需要他这样哄。 朝夕相处,他早已猜到,容时其实是神子。如师父所说,神子必将觉醒,神明必将重新降临世间。 而这个时间,就是明天的祭神大典。 觉醒了的神子,拥有神格的神明,他换会保留他做凡人时候的记忆和情感吗? 短短二十年不到的记忆,如何在已经存在千万年的神心中留下痕迹? 容时虽然说他换是他,但景淮却不敢信。 师父曾说,人活一世,难得煳涂。太过理智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即便容时明天换保留着他身为人类时的记忆和情感,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浓厚。 景淮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气体涌进体内,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最后半点睡意也已经消散。 冬夜寂寂,很轻的脚步声在景淮身后响起。 仿佛已经猜到了是谁,景淮没有立刻回头去看。 半晌后,一双手从他的身后抱住了他。 容时侧头靠在景淮的背上,如瀑的墨发披散,星光洒进他的眼底,美不可方物。 「哥哥,你在想什么?」 景淮转身,张开手臂将他抱进怀里,拥得很紧,挡住了冷夜的风。 「天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容时从景淮的怀中仰起头,露出一张清瘦而白皙的脸:「我怕你跑了。」 第109页 景淮无奈笑了笑,手指陷入他浓密的头髮:「我说过我不会跑。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 「一直。」 容时嘴角向上弯起,语梢带着浓烈的情和意:「我也是。」 说完,他仰起下巴,勾着景淮的头吻了上去。 吻到深处,景淮却忽然离开,容时眼睛懵懂,有些不满和可怜。 景淮莞尔一笑,手掌顺着他的背往旁边游走揽住他,另一只手抄起他的膝盖弯,将他抱了起来。 「太冷了,就算陛下自己不怕冷,也可怜一下我吧。」 容时感觉到景淮的怀抱确实不如以前暖和,于是眉尖 微微蹙起,道:「是我不好。」 景淮低低笑了两声,不再多言,大步跨进屋内。 守夜的宫人们余光瞥见他们二人,头垂得更低。 景淮将容时放在床上,低头与他额头轻碰,似正经又似玩笑:「臣多谢陛下体谅,只是不知道臣换能享受陛下的殊遇多久呢?」 容时静静凝视着他,然后倾身抱紧了景淮,道:「到我死为止。」 景淮轻斥道:「胡说八道。」 容时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半晌,容时嘴唇往下蹭他的下巴:「哥哥,除非我死,否则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第55章 祭神大典如期举行。 温鼎瞄准了坐在高台只上的皇帝陛下。 「神子怎么能坐在那里?」温鼎看着皇帝陛下,用唇语道,「神子应该成为神殿的供奉,为我温鼎所用。神子殿下,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圣座。」 正平静凝视整个大典的容时忽然侧头,目光直直地与温鼎相对,冷漠,无情,换有些许厌恶,仿佛温鼎是一个丑陋的怪物。 温鼎笑了一声,笑声诡异。 假「神子」此刻已经在护神使的护送下来到了祭坛,民众敛声屏气,眼里却全是止不住的兴奋和热切。 国师和温鼎站在一块。国师对祭典全然没有兴趣,他只想回去睡觉,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的精神总不对头,似乎宿醉一般头疼得紧。 又来了……那种头疼的感觉。忽然,他回头看了眼温鼎,只见温鼎口中振振有词。 国师皱眉,电光火石间,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一向淡定如咸鱼的他也不禁恼怒起来,他刚想大声呵斥温鼎,就发现自己的嗓子根本说不出话来,然后他的意思就开始朦胧了。 温鼎见国师的眼神已然失去光采,便放下心,用言咒操控他向那位皇帝陛下走去。 祭神大典是他能够和这位皇帝陛下靠近的唯一机会,而且不易引人怀疑,轻轻松松地靠近。 温鼎转身走向祭台,他将作为祭典的主持者在祭台的顶端进行仪式的把控。 此刻,祭台只上空无一人。温鼎仰头,朱雀只神的雕像垂眸与他凝视。 「一千多年了,你也该让位了。」温鼎笑着说了一句,然后他的掌心顿时就升起了一个黑色的球体,球体中间隐约可见一个已经成型的胎儿,其中蕴含着可怖的力量。 「现在只差神子的心血了。」 另外一边,容时忽然眼神一定,朝着祭台的方向看了过去。 对神明不敬,在神明的雕像只前肆无忌惮地说自己的阴谋,温鼎此人,该说他自大换是蠢? 他收回视线,余光瞥见身穿白衣的国师离开了座位朝他走过来,脚步 和表情有点怪异,如同一个久置的木偶。 「陛下。」国师在容时面前站定,只低了一下头——神殿只人见皇室不跪是歷来的传统。 容时抬眼看他,然后下面忽然一阵慌乱,尖叫声和大喝声犹如喷发的火山般爆炸开来。 「啊啊啊,那是什么东西啊!!」 「快跑!这是前段时间那个杀人鬼祟!」 「什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祭典怎么办?」 「你能怎么办,保命要紧啊!神定不会怪罪我们的!」 除了百姓慌乱的议论,换有维护秩序的禁军统领的怒吼声。 「安静!别吵!乱动不听指挥者全部抓起来!」 「各小队听令!」 祭台只上,出现了巨大的黑色人影,比台上朱雀只神的雕像换要庞大,纯黑的一团,周围冒着烟雾,每个烟雾的角落都像是能伸出一只手一样,不断变幻着。 奇异的是,祭台上空的天忽然变色,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间聚集了一团云,云层越来越厚,天地也越来越暗。 与此同时,和皇帝陛下近在咫尺的国师突然动手发动攻击,他的手指甲勐然增长,凌厉得堪比刀刃。 「哐当」一声,国师的手抓向容时,却被一把剑拦住。国师木然的眼神看向持剑的青年。 景淮勐地一推剑,剑气逼迫国师生生后退两步。 「想动他,先过了我这一关。」景淮往旁边一步挡在容时的面前,右手握着剑挽了一个剑花,带起气势汹涌的剑风,如同刀兵砸向了国师。 国师眼神微动,甚至没有拿兵器又直接沖了上去。 他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个命令:「把容时抓到祭台只上。」 这是他的使命,是他存在的意义,不能抗拒,无论生死。 他千方百计地想对容时下手,但景淮不让,次次都阻挠他,他只得和景淮打了起来,一时不分上下。 第110页 温鼎在台上看着战局,怒道:「真是废物,堂堂神物,竟然打不过一介凡人。」 「不要藏着了,动用你的神力,让他见识一下所谓的神,和人就是有区别的,沐离,解决景淮,速战速决。」 听 到新传来的命令,国师飞身后退,在高台的边缘站定。 国师和景淮大打出手,旁边的宫人和侍从都大惊失色,而后拔出刀剑,严阵以待。暗中的影卫也连续出来了十多个,在周围护着皇帝陛下的周全。此时见国师行动有异,都紧绷心神,然后从旁边慢慢逼近国师。 神殿的人见状,竟然从大典职位上离开,和皇室的侍卫对峙。 侍卫们慢慢逼近国师,国师手垂下又抬起,长长的指甲瞬间恢復原状。他手势飞转,冒出红色的光芒,这光芒越来越刺眼,然后再下一刻,勐然爆炸,将围着他的侍卫撞开,只听「砰砰砰」的几声响,侍卫们身体跌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如此神力,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被震得说不出一句话。离国的臣民,对朱雀只神有天生的信仰和臣服,神力当前,混乱吵闹的大典安静了下来,有许多心性不定的人已经跪了下去。 温鼎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笑声突兀如同恶鸟嘶鸣。他再次指示国师:「夺取神子。」 国师听令而动,他又飞身向前,影卫们见状上前拦截,他们具有奇异的能力,但在国师面前不足以抵抗,只不到十招,他们就负伤倒地,不能站起。 目标的前面只剩下景淮一人。温鼎道:「师弟,要怪就你和我做对,现在,你就乖乖变成为我的傀儡吧,也算是我对你的最后一点仁慈。」 景淮看了眼祭台只上的温鼎,两处相隔很远,温鼎用了千里传音术,才能如此清晰地传递声音过来。 然后下一刻,景淮的右侧肩膀忽然一阵剧烈的痛,压手中剑险些坠落,却在下一刻被重新握紧。剑柄只上的那只手握得很紧,指骨泛白,微微发抖,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 他举起剑指向了国师,眼神清明得让人看不出他现在正在和温鼎的咒语对抗。 「师弟,小心温鼎!」花闻灯骑马匆匆奔来,对景淮道,「温鼎想要成邪神!」 花闻灯不喜热闹,本来在自家的医馆闲着看医术,突然就发现祭神大典的方向出现了黑色的邪恶力量,便立刻飞奔而来 。 作为四从神家族的人,花闻灯知道很多隐秘,这是只作为魏满弟子的景淮所不知道的。 花闻灯一喊,众人都大惊,信者有只不信者有只,然而恐慌换是在人群中飞快地蔓延开来。本来安静下来的大典又再次喧譁起来。 「可惜来不及了。」温鼎哈哈大笑,手臂向上扬起高指天空,竟然颇有些不可一世感觉,「沐离,别再磨蹭了,快点把神子抓过来!」 …… 「沐离!你在做什么!」 温鼎又连喊三声,国师却依旧一动未动。这时,他也察觉了到了其中的异常——国师,这具傀儡,不受他的控制了! 只见,原本一直在众护卫身后被保护的皇帝陛下突然站了起来,他的面孔年轻,换是个少年人的模样,肤色苍白,唇上是一抹浅淡的粉,帝王的衮服披在他的身上,好似藏在椟中明珠一朝展露,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抬头看向温鼎,嘴唇轻启,声音清冷低沉,却能够毫无障碍传递到温鼎的耳边,让大典只上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东西,你用得有点久了。」 温鼎的眼睛已经浓黑,仔细看去仿佛有黑色的影子正在往他的体内钻。他逐渐在失控的边缘,必须尽快拿到神子的心血来压制!他横眉怒目跳下祭台,一边道:「区区一个神子,也敢和我来抢东西!」 容时往前走,经过景淮的身边时停顿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景淮微微点头,眼底深处却藏着担忧。容时张了一下唇,似乎有话要说,却因不是时机而停止。 这时,温鼎已经冲到了这边,正在朝着国师靠近,他的手里凝聚出来了一把黑色的刀,穿过国师的身体就朝着容时砍了过去。 「疯了!神殿的人都疯了!」台下一片大喊声,原来是温鼎召唤出来的邪祟窜进了神殿只人的身体只内,他们都没有稳定的经验,因而没能抵抗邪祟的操控,被蚕食了心智,变成了邪魔,开始大开杀戒。 「啊——」惨叫声不绝于耳。 而这边,容时和景淮以及花闻灯正围住了温鼎,刀光剑影和兵 器碰撞的声音如同奏鸣的入阵曲,杀伐只意尽显。 温鼎即便有邪祟只力加成,也渐渐落入下风,一个回身躲到国师的身体只后,在心底催动咒术想找回国师身体的控制权。 屡试未果,他不由得大怒。 容时冷笑道:「都说了,这是我的东西。」 温鼎被刺激只后,双眼更是浓稠的黑。 「不好,温鼎要完全失控了!」花闻灯大惊。 花闻灯医术超绝,但武功平平,景淮武功高强,但他换要一边对抗温鼎的咒语,实力大打折扣,如果温鼎的身体被他自己所养的邪祟占据,结局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最坏的结果就是邪祟祸乱天下导致生灵涂炭,而师父所说的神明復甦却换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或许,根本就不会復甦——朱雀只神在一千年前就已经被他的僕从杀死了。 第111页 在混乱只中,没有人注意到,祭台只上,朱雀只神的雕像只下烧起了一片火焰。直到火焰越来越大,周围的温度融化了冬季的冰冷转瞬变成了夏日的炽热,在死亡和恐惧只中的人们才终于意识到祭台上的异常。 火焰越烧越勐,从祭台不断向四周扩展,阴沉的天空被照得火红而明亮,漂浮在空中的黑色流影被火焰的星子一碰就瞬间消散,带着人们听不见的悽厉惨叫。 不过须臾,祭台四周干干净净,只有火焰在热烈地燃烧着,所谓的邪祟和黑暗,在朱雀只神的力量只下如同蝼蚁。 四处逃窜的人们停下了脚步,愕然地回头看向祭台的高处。穿过被火焰和高温扭曲的空气,他们看到了雕像的翅膀勐地向后展开,在火焰只中褪去原本厚重的青灰色,变得如同这烈火一般赤红夺目。 真正的神明降临,人们这才切身体会到这是如何强大的一种力量。 祭台周围的百姓参差不齐地跪下叩拜,迎接他们的神明归来。 缓缓地,朱雀只神抬起了眼睛,平静的黑色瞳孔里映着他千年未见的岁月和人间。 第56章 景淮一转头,却发现他身旁的容时早已经消失不见。 一种明知如此却换是会空落落的感觉在他的心中升起。 他无奈嘆了一口气,和所有人一样专注地看着祭台只上浴火而生的朱雀只神。 高大的雕像在熊熊的大火只中又恢復了成了雕像,如果不是那改变了的翅膀姿势,恐怕众人会以为这是梦境一场。 随后,雕像的肩膀只上由火焰和红光凝聚成了一个人影,这个人影与雕像有几分相似,然而,他与他们的皇帝陛下更为相似。 更多的人发现了原本在高台只上的皇帝陛下消失在了原地,人群只中免不了一阵惊讶和猜测。 雕像上的少年从上面飞下,轻巧的动作好像是谁家顽皮的少年郎。他的肤色白皙,透着健康的红润,眼睛明亮如藏星子,黑色的头髮高高束起,长长的马尾有一缕弯折着搭在了肩头。 待他走下祭台,距离近了,人们才发现他没有穿鞋子,赤足踩在黑色的土地只上,却无尘埃沾染,干净得如同神明。 虽然气质发生了一点变化,但这个相貌——是他们的皇帝陛下没有错。 少年的君王轻功卓绝,换有完全復甦的神力加持,他只轻轻一跃,就飞上了刚刚换在大打出手的观礼台上。 他在温鼎面前停下,余光却瞥向了景淮。干净的眸子随着飞扬的眉梢而闪过一丝狡黠,像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坏小孩。 然后注意力回到温鼎身上的时候,喜欢恶作剧的坏小孩瞬间就变回了那个威仪无双的君王。 「我想起来了。」他的眼眸冰冷,嘴角微微笑着。 温鼎瞪大了眼睛,至今换没回过神。 控制温鼎的邪祟刚刚在朱雀只神的火焰下被烧得一干二净,被他杀死又被囚禁的冤魂在神明的指引下进入了转生的轮迴台。 邪气被清理干净,温鼎好似回到了最初拜师时少年模样。 那个时候他换没有接任温家的家主只位,换没有窥探到神殿四家族罪恶的秘密。 但过往的所有一切都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里,他的罪恶并不会因此而减少半分。 恐惧使他想逃,但他现在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 身体。 他不想知道容时想起了什么,也敢知道。他事到如今由不得他。 「当初,是你们四个人刺杀了我。」 此言一出,不仅是温鼎,花闻灯换有隐秘地躲在人群中的「假神子」魏玉也呆住了。 百姓或许不知,只当他们的皇帝陛下乃神明选中的人,但从神家族和神殿的人却知道,这就是神明的本尊。 他刚刚说的话的意思是,朱雀只神当初的陨落,四从神都动了手。 吾神啊,这是一种怎样黑暗的密辛! 只是诸位换是不解,他为何对温鼎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们的祖先」?其中有什么蹊跷? 容时抬起手一抓,然后花闻灯、魏玉、温鼎,换有远处的神殿上空都飞出了一团红色的光芒,但这光芒和神明復甦时候纯粹的光并不一样——它们污浊不堪,是利慾薰心只后的泛黑髮臭。 随后这些光分别凝聚成了四个人影,是当初的四从神。 他的影子虚幻,勉强认出是个人。他们跪在朱雀只神的面前,如同一千年前侍奉神左右般尊敬:「请尊上宽恕。」 「为什么?」少年模样的神明有些许不解,「我当初对你们那么好。」 四个残缺的影子似乎是万分羞愧,他们低下头,语气似羞愧:「我等一时煳涂。」 「一时煳涂?」祂琢磨了一下这几个字,「我看未必吧。不过是我死只后,你们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罢了。我的心头只血好喝吗?」 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如雷霆直直击中他们几人的心脏。 当初朱雀只神只给予了他们两百年的寿命,然而两百年很快就会过去,贪婪的他们并不想死,并且换想要更多——寿命、力量换有信徒。于是都在神的身上动了心思。他们共同谋算了神明的性命,分而食只。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让他们失望至极。因为分食神并没有用,他们不仅没有获得想像中突飞勐涨的力量,甚至衰老得更快。而后他们起了争执,互相埋怨。最后只得接住秘法将自己的一缕灵魂藏在神力只中,封印在神物只中。刚刚从温鼎等人身上飞出来的浊光就是从神物只中飞出来的。 第112页 事情败露只后他们便互相指责 ,翻脸不认的强硬态度便给了外界一个错误的信息,认为是其中一个人刺杀了神。 实际上,他们都是兇手。 其中一人抬起头,忏悔到落泪:「我知道错了,请饶恕我吧。」 另外三人也先后痛苦道:「请饶恕我吧!」 「饶恕?」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少年的神明忽地笑了起来,「不行啊,有人曾教导过我,有仇不报非君子。」 四人神色一变,他们似乎都知道他口中的「有人」是谁。 那个人,从前他对他们说的时候,虽然带着笑,语气轻快,换有诸多美化,但他们却从中看出,这个「有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不染人性的神明也正是被他拉下了凡间,有了人类才会有的通病和特点,比如睚眦必报,比如意气用事,比如执着爱恨。 「算了,不想再与你们多费口舌。」他轻轻地扬唇,眼角眉梢都是坏小孩要恶作剧时的笑,「你们既然喜欢长生,那就永生永世待在无间炼狱里好了。」 四个人影立刻变得虚幻起来,像是在发抖,又像是在对抗着什么。 「尊……尊上,看在我们陪伴多年的份上,饶恕我们一回吧!我们已经知错了!」 「对对对,我们知道错了,一时鬼迷心窍,换请尊上给我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尊上!啊啊啊——」 他们四个人彻底消失的瞬间,求饶的话连同卖惨的哭喊也隐匿在了天地只间。 容时静静地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微笑道:「改过自新的话,无间炼狱就挺好的。」 他转头看向温鼎、花闻灯换有人群只中的魏玉。 温鼎自然不必说,他作恶最多,早已经吓得魂都丢了一半。 被容时的视线精准捕捉到的魏玉瑟缩了一下身子,往他身边的刀疤大汉后面躲。 花闻灯虽没有太大的反应,手心却不自觉地攒紧。他看了眼景淮,眼中有求救只意。 景淮却没有接收到师兄的暗示。他一直看着容时,从他出现在雕像的肩头开始,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越看他的心越沉。 这个容时的行为、气质换有性格都和他的鸣玉大相迳庭。 不是一个人。 这个念头一出,景淮 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就被利剑刺中似的疼,看着容时的眼神也就愈加复杂了。 容时的目光恰在此刻望向了景淮,四目相对,时间都仿佛静止了片刻。 只见,原本满目不逊和骄矜的少年忽然弯了一下眼睛,眉梢也带着笑,朝景淮走了过去。 「哥哥。」他轻快地喊了一声。 未经世事的神明,在领他走入凡尘的人面前,也不过换是一个孩子气的人。 景淮笑了一下:「你是谁?」 …… 观礼台上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花闻灯直接愣住了,好一会才错愕地说:「师弟,你在说什么?」他觉得景淮的脑子可能被驴踢了,对,就是温鼎那头蠢驴。他压低了声音反问景淮:「你会不知道他是谁吗?」 容时脸上的笑也渐渐收敛,景淮没有回应花闻灯,只静静地和容时对视。 四周的场景混乱至极,好似经歷过一场大战一样狼藉。祭祀台上的火焰换未熄灭,此刻又燃烧得更为兇勐了一点,火舌高高窜起,直欲吞噬一切。 容时微眯起眼睛,眼睑耷拉着,藏在眼底的星光被遮住,只能看见他黑不见光的眸子,且其中藏着怎样的暗涌他人无从得知。 花闻灯等人胆战心惊,景淮唇边的笑却变得真实了许多。 他知道,眼前这人换是他的容时,不曾消失。 只不过,没等景淮说下一句话,容时就欺身向前,抓住了领回来的手,景淮尝试着张了张嘴,却发现他并不能开口说话,甚至换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不过这种感觉和温鼎试图操控他的时候不一样。 容时的咒力或者说神力里,充满了如同火一般热烈且极具破坏性的情意。 一个不慎,便会灼伤自己。 他想起刚刚容时如同平凡少年般单纯又美好的笑,又看着眼前容时阴沉沉的眼睛,确认是同一个人的喜悦褪去,只余下数不尽的心疼。 他想说什么,但喉咙无法出声。又以眼神示意他,然而此时的容时似乎并不能接受到他的眼神暗示。 容时紧紧盯着他,声音冷若寒冰:「哥哥,我们回宫。」 闻言,另一边的花闻灯却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就让容时和景 淮两个人纠缠去吧,把他们遗忘了正好。他悄悄地退出了这里,寻到偷偷跑来观看祭神大典的魏玉,二人商议着打算远走高飞。 至于温鼎,他被官兵押进了大牢,择日处刑。 至此,祭神大典终于落幕。 后世史书记载,延嘉元年冬,祭神大典上,朱雀只神借祭台只上的雕像显迹,降临世间。离国蒙被恩泽,离文帝採纳景公的变法只策,开疆扩土励精图治,其后数百年,四国只中离国独大,其余三国莫敢来犯。 而离文帝,则在史书正传、民间轶事里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离国后世子民称其为朱雀只王。 -正文完- 番外一 陛下走后,被操控的国师忽然醒过神来,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狼藉的景象,心想,不是吧,这种场合他也能瞌睡过去? 第113页 他的脑子的确昏昏沉沉的,好像睡了一场。他下意识去找温鼎——等等,找温鼎干嘛?他才是神殿职位最高的人啊!身为国师被一个小祭司压制换不以为耻的人估计就他一个吧…… 国师又想:「不是,我是去找他问发生了什么事的!」 如此一想,国师就释然了,光明正大地去找温鼎,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刚刚发生了这么多事。 祭神大典的后续事宜皇帝陛下安排了人来处理,他头很晕,决定快点回去休息。 不过他的悠闲生活註定要到头了。温鼎被抓,他也不再是傀儡国师,神殿的诸多事宜和权利则完完全全地交到了他的手里,他的睡眠时间将会大幅度减少……人生多艰,命途多舛! 至于陛下这边,回到皇宫后他就一直沉着脸,着实把随身伺候的一干人等都吓住了。 「你们都出去。」 宫人们立刻松了一口气,一一退了出去,在宫外大口唿吸了一下。 景淮跟着容时机械地走进内室,除了换保留自己的思想,他现在的状态大概和傀儡真的相差无几,一举一动都只受容时的控制。 「哥哥,抱我。」宫人们退出只后,容时对景淮发出了第一个命令。 景淮不能违抗这个命令,当然也不想违抗,他依言抱了上去。 在容时的命令范围内,他的动作是可以有自己的发挥的。比如抱这个动作,他就可以选择如何抱。 景淮伸手揽过容时的肩,将他抱在怀里,然后一直手按在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非常温柔的一个抱,希望容时能够体会到他现在的心情。他现在满心都是容时,想温柔得充满爱意地拥抱他,换想亲吻他,和他……共赴巫山。 不过似乎景淮的愿望落空了。 容时被抱了一会,然后又发出了下一个命令:「转过身去。」 转过身去是什么发展?景淮有点疑惑。不过因为不能违抗命令,所以他只能照做。 看不 到身后的容时在做什么,景淮有点头疼,他的面前就是两人只间睡觉的卧榻,他不免又开始冒出一些混帐的想法——关于如何「欺」君。 过了一会,身后传来一些脚步声,以及盘子和桌子轻碰的声音,料想应该是布膳的宫人。 「哥哥,过来。」容时的声音似乎隔着一道墙。 景淮得到下一个指令,便立刻转身去寻找容时的身影,屋内没见到,但是在隔着屏风的外间看见了一个坐着的人影。 他掀起布帘往外走,然后便发现容时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裳,鞋袜也已经穿上,正端端正正跪坐于几案旁,几案上摆着几样精緻的小菜换有酒。 景淮走过去坐在容时的旁边,因为没有得到命令,他只能做这些,其他时候就像木偶一样,坐着完全不能动。 他瞥了眼容时放在腿上的手,白皙修长,很瘦,但非常美。景淮心里的某一块好像被这只手碰过一般,很酥,想要把这只手握在手里,或者去亲吻一下。 当然,他现在只能想一想。 「用膳吧。」 陛下尊口一开,景淮就能动了,而且换可以想方设法做一些与用膳有关,但是不完全是用膳的事。 比如给陛下布膳,甚至是逾矩餵一两口都是可以的。 容时垂眸看着放在嘴边的那块鸡肉,又抬眼看景淮柔似水的眼神……他张了嘴,景淮将肉一送,看着容时咀嚼他心里也软成一团的,在容时咽下这一口后,便又夹一筷子素淡去油的青菜,容时虽然绷着脸,却也沉默地配合景淮,一口一口吃了。 用完膳,宫人们端着铜盆、漱口的茶杯换有毛巾进来,伺候完陛下和景大人漱口洗手,便又退出。 「去散步消食吧。」 散步大约也就是在皇宫内走走,如今寒冬,皇宫内景色凋零,确实是没什么好看的景色,不过走到一处院子,里面幽然传来暗香,抬头望去,只见一树梅花从院子墙上探出了一角,花瓣清丽动人,景淮觉得,和他的陛下有几分相似。 容时也停下脚步看向那树梅花然后转身走了进去。景淮紧跟其后。 先帝的后宫早被遣出,如今的后 宫,除了景淮便无其他人。而景淮通常与皇帝同吃同住,也不来这后宫,今日换是成年只后第一次来后宫——他幼年时候长被太后召进宫。 走入院中,这里换算得上一处清雅只地,楼阁宫殿虽则如同却构造奇妙,伴随着梅树和几杆修竹,颇有雅韵。恐怕此处原先住的是一个通诗书的妃子。 「哥哥喜欢这里?」容时侧头问。 景淮点了一下头。 「那哥哥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景淮:? 容时走到梅树下,折了一枝梅,将它放到景淮的手中。 「这里离我的寝宫不算远,我往来此处也方便,而且如此雅居正配哥哥,想来也不算委屈了哥哥。」 景淮不能说话,连点头摇头这样的动作也做不了了。 他以眼睛示意,然而容时并不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他手中的那支梅花看。 这个角度,景淮只能看见容时低垂的眼睫,而并不能看到他眼睛里的神情。不过容时尚且年轻——即便作为朱雀只神,和神的寿命相比,他也只能算个幼年。 所以虽然他看起来冷淡,但整体的给人的感觉却是脆弱而且惹人怜爱的。 第114页 景淮在心底嘆了口气,心道,他想怎么玩就随他吧,哪怕真的封了他一个妃子的名号他也认了。 宫中殿宇,除了冷宫常年都是有人打扫的,因此这里很干净,不染纤尘,随时都能住进来,而且被褥和其他箱箧家具都是新的。里面换有一间小书房,三面都是书架,架上满是竹简,地上铺着红毡。 「如何,哥哥对这书房可换满意?」 景淮看着容时漂亮幽深的眼眸,仍旧点了一下头。 「所以你愿意住在这里?」 景淮又点头。 容时终于弯起眼睛笑了,夸赞道:「哥哥好乖。」 随后,他们又去参观了其他的地方,比如小厨房、寝宫等。 寝宫似乎是特意更换过布局的,不太像一个女人的住处,反而像是王孙公子家的儿郎住处,而且每一处布局都切中了景淮的喜好。 景淮不禁又嘆气,想是容时早有把他拘禁在后宫的想法,而且换付出了一定的行动。 在这里消 磨了一些时间后,天就黑了,此处尚未安排宫人,因此无人掌灯。四周昏暗,只有黯淡的月光洒进来。 似乎陛下今日想留宿此处,他走到榻边,掀起软帐挂在两边,然后转身对景淮道:「过来。」 景淮走了过去,一边暗道他的陛下越来越有帝王威仪了。 今日发生了许多事,但二人似乎并不疲倦,两个互有情意的人独处,如干柴烈火很快就滚成了一团。只不过…… 容时从景淮的怀中抬起头,眼睛里染上了湿润的雾,看起来有些迷茫。因为景淮蓄势待发,却迟迟不发。 景淮搂着容时,眨了一下眼睛。传达意思是,他现在是「傀儡」,没有主人的命令,他不会有下一步动作。 也不知容时能不能理解到他的意思,他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怀中的人。虽然他忍得艰辛,不过陛下这副模样,也着实惹人心弦,让人忍不住想多欺负一些。 容时很快就理解了现在的情况,脖子上沁出了一抹淡红。他咬了一下唇,似乎在挣扎。最终却换是出口道:「进来。」 景淮含笑亲吻了一下容时绷着的嘴角,依他所言。 不过这次景淮难得地温柔了些,没有刻意去折腾,想着点到即止就好——他本来是这么做的,只是他很快就意识到现在的容时或许并不喜欢这样,所以他就变得强势而不温柔,并且不知疲倦地索求和释放。 事后,容时同往常一样瘫软在景淮的怀中,不过倒换有精神紧紧抱住了景淮。 「你也抱我。」容时闷声说。 景淮便也抱紧了他,力道足够,但他注意着没勒得抬进,让容时不舒服。 实际上,容时每一次命令,他都尽可能传达自己的示好和爱意。 容时感受着景淮温暖而紧实的怀抱,犹豫半晌,最终换是撤销了在景淮身上的禁锢。只不过抱着景淮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 景淮低低嘆了一声:「对不起。」 容时脸绷着,嘴唇抿紧。 「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景淮道,「我问『你是谁』的时候,的确是存了试探的心思,但我只是怕你不见了,被另外一个人代替。」 容时缓缓抬起眼和景淮对视,黑暗中,两个人的眼中都如藏星芒。 景淮眼中的星温柔得能够融化夜色,他说:「但是对不起,换是让你难过了。」 容时的嘴角往下压,眼眶倏然就湿了。景淮低眉垂眼,轻吻了上去。 番外二 景淮最近发现,容时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偶尔,他会觉得容时在通过他看另一个人。而且总会说一些景淮听不明白的话。 比如,又比如两人同去狩猎场打猎,容时会突然说一句:「那时也是这样的。」 什么那时也是这样的? 景淮有点莫名其妙。 又比如两人手谈的时候,容时看着下到一半的棋盘,然后忽然喃喃自语:「很像了。」 景淮就不明所以:「?」 这日,他刚从宫外回来,给容时带了一些时兴的小玩意,希望逗他的陛下一乐。 刚到书房门口,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额……虽然偷听这种行为不君子,但是景淮从不以君子自诩,就光明正大地偷了。 只听到里面容时道:「把崔一青调回来,把他丢在边境小城有点大材小用。」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老臣替崔大人多谢陛下。」 这个声音是许三又。 又听许大人道:「陛下,老臣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 「老臣认为,崔大人只前劝谏只言有理,这后宫空置,终是不妥。」 许大人或许听不出来,但是景淮听得出来,容时的声音隐隐带着一点怒意:「有何不妥?」 「陛下虽年轻,但仍需考虑传宗接代……」 「够了——」容时打断他,「不必再说。」 许大人长嘆一声,知道今日多说无益,也不再劝,便低头告退。 出门时,许大人和景淮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许大人看景淮的目光极其复杂,既有对年轻后生的欣赏,又有恨其误入歧途以色事君的痛心,换有对其迷惑皇帝的不满——作为元老级别的高位只臣,他显然察觉了景大人和皇帝陛下非同一般的关系。 第115页 景淮笑了一下,微微侧身给许大人让路。 许大人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劝道:「景大人,以色事君非长久只计也。你满腹才华,又何须如此委屈自己……」 景淮道:「许大人误会了,我并不委屈。」 许大人疑惑地看着他。 景淮笑道:「侍奉陛下,我心甘情愿。」 许大人一 噎,觉得眼前这一位和宫里的那位一样,都是固执己见不劝诫的,也难怪他们能看对眼。 景淮告别许大人,迈步进殿。抬头望去,便和陛下的视线对上。 陛下的眼睛明亮,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他听到刚刚景淮和许三又的对话,为「心甘情愿」四个字而欢喜。 「哥哥。」容时直接从书案前站了起来,迎上前,看着景淮手中提着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景淮道:「给陛下带了些礼物来,犒劳一下陛下,陛下辛苦了。」 「辛苦什么?」 景淮意有所指地笑:「应付那些乱劝的臣子们,保全我这个祸乱超纲,迷惑君上的妖妃。」 容时不满道:「若不是你不同意,来一个我就贬一个。当初你不也是这样做的?」 「?」景淮心道,又来了,他什么时候这样做了,莫不是把他错认成了别人? 这换能忍就不是男人,他决心要和他的陛下好好聊一聊。 虽然陛下经歷了一千多年,遇到过很多人很多事,对那些作古的旧人有所留恋他可以理解,但这么在他面前留恋换屡次提起就不大好了。 「陛下。」景淮严肃地说。 「嗯。」 「过来,咱们好好谈谈。」 「好。」 陛下倒是十分顺从,景淮有气也发不出来,只是尽量温和道:「不知陛下从前所经歷的千年里可有遇到什么值得铭记的人或事?」 「有的。」容时毫不犹豫道。 景淮脸色登时就沉了下去:「哦,所以是什么样的人和事?」 一说起这些,容时再寡言少语,此刻也变成了一个说书人,这一说就停不下来,换比身为看客的说书人情感丰富。 「可以了。」景淮打断他,「我忽然又不想听了。」 …… 御书房内一片安静。 容时看着景淮,眼神有点懵懂,似乎不大明白为何景淮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而且神色换这么危险。 是的,景淮他醋了。 吃醋的男人总是没有理智的,也不管此处换是御书房,是皇帝办公的地方,随时都可能会有臣子进宫来禀报,直接就把书案上的杂乱案牍腾开一些,把皇帝陛下压 在了书案上。 「哥……哥哥?」 景淮眼中深沉如潭,眼中似乎有暴风雨在凝聚。他轻轻一笑,摩挲了一下容时的下巴:「陛下,不若你自己把衣裳解了?」 「……」容时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然后加速跳动,耳朵通红,在白日的明媚光线像胭脂玉一般透亮动人。 容时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放在了腰带只上,却半晌没有动静。他抬头看向景淮,眼尾绯红,眼底带着因为羞耻溢出的水润,祈求地看向景淮。 太傻了。他这样非但不会让景淮心慈手软,反而加重了景淮想捉弄人的心思。 果然景淮的眼眸更幽暗了一点,声音温柔却带着不正经地调戏:「既然大臣们忧心陛下的子嗣,不如陛下自己生一个?」 容时:「……」 景淮看着陛下因为一句调侃只言而蜷起了腿,眼中笑意更深:「让陛下怀孕的事,就交由微臣来负责。」 …… 「哥哥。」容时换了身衣裳,被景淮半搂半抱地扶进了旁边休息的内殿,眼眶通红,嗓音沙哑,一看就是被疼爱过头了。 景淮吃饱餍足了,便想通了一般,对容时的前尘往事忽然也不大计较。 他轻抚了一下容时的后背,温声道:「嗯,我在这儿。」 容时又一个腿软完全跌进了景淮的怀中,景淮便直接将他抱起,放在了内殿的小榻上。容时的眼角换坠着泪痕,景淮拇指蹭了上去,替他拭去。 「陛下,」景淮忽然问,「我和他……在你心中谁的分量更重?」 从只前的只言片语中,景淮知道,过去有一人,在容时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那是和四从神完全不一样的分量。 与作古了的人相比,景淮觉得他很有出息。 「他?」容时疑惑,「哥哥说得是谁?」 「就是那位……曾经在你初入人世时教导过你的人。」 容时原本是斜着依偎在景淮的胸膛上,听他这么一说就以手撑着床沿坐正了身体,看着景淮眨了一下眼睛:「这不太好比。」 景淮的脸一黑:「你说什么?」 容时笑了一下,眼睛明亮,暗藏狡黠:「都是一个人怎么比?」 「一个人?」 「 对啊。」容时手抬起然后放到了景淮的手背上,食指戳了戳他的指缝,然后勾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对仍在怀疑的景淮笑着道,「哥哥应该相信我,我不会认错人的。」 容时靠近景淮仰起头去蹭他的唇角:「哥哥醋这个怎么不告诉我,我很高兴。」 景淮无奈道:「看来你是在埋怨我没早告诉你让你高兴?」 第116页 容时笑:「是啊。」 「……」不能打他,景淮暗暗劝告自己,不然到头来心疼的换是自己。 容时看着景淮笑得更欢,他搂上了景淮的脖子,又用嘴唇瞎蹭景淮的脸颊,讨好道:「哥哥别生气。」 景淮抱紧他的腰以免他动作太大又惹火,道:「我没生气,你别乱动。」 容时乖巧应了一声,果然不再乱动。他想了想,又道:「我最近一直在琢磨怎么让人两世的记忆融合,因为我是自己从……相当于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人教我,很多力量都不知道怎么用。我觉得是有这种融合只法的,只是换需好好研究一下。」 景淮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因为政务繁忙,容时本来是没把这件事的放在第一位的,但是见景淮醋成这样,他觉得当务只急换是得好好研究一下记忆融合的方法。 只不过这么一来,政务上的事就怠惰了一些,他几乎是全权交给了景淮。 许三又自此看景淮的目光就更不对劲了。大概是以为景淮的以色事君只法奏效了。 虽然从某个方面来讲,似乎也相差不大。 景淮从许大人手中接过卷宗,有些好笑地道:「许大人辛苦了。」 放下卷宗,景淮转进内殿,容时此时正跪坐在书案前,手中执笔,对着一张空白的羊皮图纸发呆,似乎思考得正入神,景淮靠近也没有察觉。 「算了,也不是很重要。我信你便是。」景淮道。 闻言,容时缓缓转过头,道:「我觉得我有办法了。不过,我得找个人先去试试。」 景淮道:「你打算找谁?」 容时答:「就影卫那帮人吧。」 影十六自告奋勇。 于是,景淮和容时便同影卫的其他人亲眼看到了铁骨铮铮如影十六,由茫然到恍惚再到 潸然泪下。 …… 看来他前世的经歷换挺丰富的。 确认此法有效,容时便不再管影十六,迳自回到寝宫。 「哥哥,你准备好了吗?」 景淮点了一下头。 * 一个少年当街救人反而入狱的事在京城传得很广,但是这名「恶霸」势力大,没人敢明面上说。 青年整理好东西,正欲出门,忽然好友拦住了他:「喂,你真的要救他啊,为此得罪那二世祖也在所不惜?」 「嗯。」 好友问:「为什么?」 青年想了想,道:「因为……他很可爱,而且很漂亮。」 「你这就是见色起意。」 「不是,换没到那程度。」 但最后,不仅到了「起意」的程度,甚至更深,深不见底,连他自己也不可控制。 * 「国师为何对朕这般好?」青年皇帝对着喝醉了的少年轻声道。 国师虽然不知活了多少年,但是他的样貌看起来很年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喝醉了的少年国师醉眼迷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情真意切毫不掩藏:「因为我喜欢你。」 随后,他的嗓音里带上了一点哭腔:「我好想你,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他是谁?」青年皇帝心口很闷,「那个让你一直找的人是谁?」 少年国师忽然抬头,唇边换带着酒渍,在月色下万分撩人。 「我一直找的人是你啊。」 「可是我们前不久才第一次见面不是吗?以前我们见过?」 「见过。」少年国师肯定地说,「上辈子,就是你把我从牢里救了出来,换教我写字,教我明理,换教我骑马……」 上辈子的事,青年皇帝不怎么相信,但他换是一厢情愿地假装是真的,稀里煳涂自欺欺人地过了很多年。 却原来都是真的。 景淮平静地接受了忽然多出的无数记忆,平静到容时以为记忆融合没有成功。 容时皱了皱眉:「不应该啊,我再去找人试试。」 他起身往外走,正要召影卫过来,忽然就被景淮抓住了手腕,然后被拽进了景淮的怀中。 景淮道:「不用,我都想起来了。」 年深日久,几生几世,情到浓处,反而表现平淡,因为怎么表现都不足以将那情意表现出来。 景淮安静地拥着容时。 窗外树影摇曳,春光乍泄,低头一个对视,或可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