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修有感而孕后选择》 第1页 《佛修有感而孕后选择》作者:白孤生【完结】 文案: 01 某月某日,秋。 谢忱山成了佛修。 某年某月,冬。 谢忱山发现他怀孕了。 而这两件事,都和魔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02 谢忱山生来有大智慧,是天定的佛骨。 ——割其血肉,不痛不伤,不过分毫就能重新復原。 世人感慨此等割肉餵鹰捨己为人之大能者,方是正道。 殊不知百余年前他犯下一桩罪孽。 在那寂静无声的雨夜里,在他为僧的半日前,他哼着歌儿剖开自己的胸膛,为匍匐在地即将死去的将亡者餵足了全身的血肉,才堪堪救回来——如今叱咤此方大世界,统御魔界的魔尊。 03 还是某年某月,冬。 魔尊沐浴在百万妖兵的血液中,不经意听到了一声血脉的跳动声。 那是—— 04 摸着肚子,谢忱山嘆了口气。 这该死的贼老天! 这该死的有!感!而!孕! 【避雷:怀孕不是真怀孕,但是若有读者雷这个题材还是勿入,么么啾!】 内容标籤:情有独钟天作之合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忱山┃配角:魔尊┃其它: 一句话简介:春天种豆子,秋天收魔尊。 立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第1章 谢忱山抱着僧衣站在山脚,对面是他的父母与僧侣的交谈。 他出身于富贵之家,诞生之际冬雪消融,花香四溢,屋舍内外飘满了禅香,仿若佛祖座下的童子转世,神异出奇,又奇妙至极。 京中断言,此为佛子。 然自他出生起,谢家就不断败落,这曾被他们断言佛子的谢忱山,也被弃之如履,成为避之不及的邪物。 他的父母勉力支持了七八年,终究还是撑不住族中的指指点点。在一盲算子的指点下,牵了小小的谢忱山走了个月,终究把他託付给了一座小小的寺庙。 华光寺。 华光寺自来是隐居深山的庙宇,非是顽强毅力者不能寻,虽谢忱山的父母抛弃了他,却也不得不说为其子付出良多。 谢忱山是个漂亮的孩子。 唇红齿白,安静乖巧,就像是世家的小公子。 他也本来就是。 八岁的谢忱山听着父母愁苦而涩闷的嘱託,似痛苦似无奈,道尽了些许凄凉。他低头望着灰白的僧衣,清透的嗓音久违地说了句话。 「阿娘,阿爹。」 谢忱山已经有几个月没同他们说过话了,这一句称谓,就足以让他们落泪。 僧人慈悲地看着他们。 在这齣戏码中,竟是谢忱山显得沉稳平静。 他的个头不高,相貌却出尘,偏头时,些许亮丽的日头偏爱于他跳动在乌黑的头髮上,就像是小仙童般。 他说:「回去后,莫回主家,回祖籍住去罢。」 他咬字的时候,带着古怪的韵感,好听,却又怪异。 谢父不由得畏惧了些,谢母却直接哭出声来,抱着谢忱山的肩膀大哭,丝毫没那世家出身该有的优雅从容。 毕竟,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肉。 离散终有时。 谢忱山乖乖地抱着僧衣,被那中年僧人牵着走入山门。 一百九十九级。 他数过了。 中年僧人说:「不要害怕。」 谢忱山点头,说好,师父。 中年僧人笑了,「不要叫师父,叫师兄。」 谢忱山仍说了句好。 于是道嗔就成为他的师兄。 还未受戒落髮的孩子,被安置在了别院。不过这寺庙本来也不算大,只是安静地偏于一处,有几个僧人出入罢了。 谢忱山被道嗔牵着逛了一圈,道嗔给谢忱山弄了素斋和水,让饿了一宿的小孩吃了几口,安慰了几句,这才退出了院子。 「师兄怎对那孩童那般好,可让师弟好馋。」道痴凑过来,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笑意,「若是师父知道你在外头挂单,就收了个徒弟,那可不知如何是好。」 道嗔摇头嘆道:「我可不敢收他为徒。」他的手指搓了搓,胸口隐约的痛感犹在,推演的反噬是如此严重。 此子命中不该由他为师。 他轻笑着,「我不过是个引路人罢了。」 夜深。 别院熄了灯,谢忱山却还没睡。 他抱着僧衣坐在床尾。 今夜的月色,是悽美的圆。 本该是八月十五,中秋团圆夜。 不过此夜别有不同,谢忱山看着窗外幽深的暗色,叠影层层中仿若有阴暗的鬼魅。 湿淋淋的夜晚,雨幕倾倒,晦气丛生。 午夜将至,晃动的树梢拖着吱呀的长声,丝毫没有寺宇当有的安详。 谢忱山放下僧衣,从床尾熘下去。 别院没有人声。 他冒出个小脑袋,安静地沿着石子路走,把这黑色的夜当做无物,把隐约的惨叫呓语当做乐声,像是临行前的游玩般绕着寺庙走了一圈。 他的衣袍沾湿了,却也不理。 果然,小小的谢忱山抿着嘴,一个人都没有。 华光寺不是座普通的寺庙。 谢忱山证实了心中的猜想,独自一人置身在这漆黑的寺庙中,倒也不害怕。 第2页 沿着刚刚走出来的路又重踩了回去,经过山门外的竹林时,他捏着枝捡来的花枝回头,往那森然发凉的暗林看去。 想了想,小孩摸摸袖子里冰凉的匕首,踩着泥泞的道,一步一晃进了竹林。 似是不知逢林莫入的道理。 竹林幽深漆黑,比起白日里的清透,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谢忱山一小孩走进来,却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手里晃着枝花,隐约听着好似还在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他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般住了脚。 谢忱山弯下.身来,摸索着往那东西抹去,旋即沾了一手的湿漉漉。冰凉刺痛的触感如火烧般闪现了一瞬,立刻又消失无踪。 是「那个」。 谢忱山想。 自他出生的夜起,「那个」就开始不断出现在谢家的附近,仿佛是要在他为长成前吞噬了他。 这或许是谢家衰败的原因,但是……也是拯救谢家的唯一机会。 谢忱山出神了一会。 不知他的父母,是否会按照他的话去做呢? 谢忱山是个古怪的小孩。 他总是会知道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就像现在。 他不用继续去看,也知道现在躺着的残破的尸躯,就是「那个」。或者称之为邪魔也好,称之为妖怪也罢,世间总会充满这些阴郁的东西。 他们所到之处,皆是毁灭。 是为邪。 谢忱山应该回去了。 他的师兄或许就是除魔卫道的能人志士,而这即将吞下最后一口气的残躯,怕就是他们的战利品之一,他得…… 他被抓住了脚踝。 小孩挣动了下,有点苦恼地拧着精緻的眉头。 他没挣开。 「呵呵——」宛如兽类的嘶哑声,那残破的、零碎的、完全拼凑不起来的残躯,挣扎着伸出爪子攥紧了一节细嫩的脚踝。 似乎是要啃下血肉来补充,却又因为奄奄一息而无法成功,可那临死前爆发出来的腕力,却依然能留住一个柔弱仅有八岁的孩子。 濒死残破的求生欲让它挣扎在这湿润的泥土,湿哒哒的雨滴从密林滴落,溅落出一滩血水。 谢忱山索性坐了下来。 这应该是一只很弱的妖魔。 他想。 就连牙齿都如同狸奴般,啃着有点疼,却没留下实在的伤痕。 就像是谢父谢母待他,疼爱中夹杂着几多猜忌痛恨,虽然不伤分毫,可也总会刺痛着早慧稚子的心。 有点像他。 谢忱山如同小大人般嘆了口气。 「好吧。」 他说。 那嗓音可比早前在山脚对父母说话要柔和许多。 谢忱山从袖口抽出匕首,这是谢母留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他撇下匕首鞘,在漆黑不见的暗色中,伸出胳膊比划比划,平静地说:「你想吃肉吗?」刀锋一转,勐地在胳膊上挖出一大块肉来。 就好似全无痛感般,他递给了那半具残尸。 那肉块仿佛是无上珍品,原是垂死的妖魔勐地扑了过来,如饥似渴地啃噬侵吞。 「有那龙王责难……」谢忱山断断续续地哼着刚刚未完的小曲儿。 挑断的经脉,嫩红的血,鲜活的肉块,无不刺激着残躯的反应,它呵呵作响,喉咙仿佛只能发出这种声音,如同兽类般匍匐在谢忱山的脚踝旁如饥似渴地吞噬。 左胳膊的肉被剔除干净了,他便换了只手,两只胳膊的肉都被吃吞干净,就从小腹,从大.腿片下肉来。浓郁的血腥味掩盖了邪魔的腥臭,它吞吃的速度从急切到缓慢,就好像发疯的劲儿过去,也有了些恢復。 谢忱山精緻的小脸苍白得宛如透明,血都流淌得近乎干涸,而邪魔修补还未完全——它伤得太重,又贪婪太过。 在满身的痛楚中挣脱出小小的笑意,谢忱山把那凌乱的花枝插在了邪魔有些破碎的头颅旁。 这是头一个吞吃了他血肉的存在。 他想。 应当给些小小的赠礼。 他半是好奇,半是真心地,锋利的匕首倒捅,一点、一点地破开了胸口。 鲜活跳动的心融入了魔物的身躯。 混沌空白中,这颗心仿佛为它捅开了一片白茫茫,就像一个光熘熘的「人」突地被推入这苍茫大地,惊慌而不知所措地攥紧了爪中唯一仅存的东西。 谢忱山闷哼了声。 却又断断续续地哼着曲调,「割了那肉去还母,舍了身骨去还父,落个白白的干净……」在这场舍肉餵魔的诡谲戏曲中,谢忱山几乎流干了一身的血,餵尽了全部的血肉,连带那颗心都塞给了它。 重又干净了。 … 谢忱山昏了过去。 等他翌日醒来的时候,却是道嗔满脸的担忧,中年僧人守着他,略显尴尬地同他娓娓道来。说是那日有邪魔来袭,整座寺庙的僧人都出外除魔卫道,道嗔临走前本是在他的院外画了禁制,按理说可以庇护谢忱山无恙。 却没想到这稚子跑了出去不说,还迎面撞上了被他们打伤的邪魔,险些遭难。 谢忱山问:「那邪魔呢?」 道嗔安抚着他:「许是察觉到了我们折返,还未来得及伤你就逃走了。眼下我们打算直接撤离此处,待回了寺中,更无人能伤你了。」 第3页 谢忱山慢吞吞地点头,「哦。」他的小手不自然地按在心口,突突跳动的心跳声通过五脏六腑传到谢忱山的耳朵里。 一切又回了原样。 他扭头,却看到抖落了一室的残花。 道嗔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也是困惑地说道:「清晨入内,就落了满地的花,想来也不该是院中飘来的。」只他检查过,却未有邪魔的腥臭,仿佛还有些干净的佛香。 谢忱山使劲地抿紧嘴角,他想憋住笑。 可他再古怪,再奇异,终究是个只有八岁的孩子。 于是,他还是没绷紧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来。 第2章 谢忱山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翱翔三万里,自炙热滚烫的沙丘飞跃到湿冷冰寒的古魔血丘。 那是曾经妖与魔的古战场。 也是至今百年未曾停歇的妖魔大战之所在。 在那阴冷的血丘中,古老嗜血的苍茫古林闪烁着幽冥的阴暗。如同绞杀机的战场中,有一处最令人瞩目。 高瘦的魅影穿梭在数以万计的妖族间,每一次出现都带走几百条生命。 他的脸色白得过头,唇红得染血,眼底嗜血的猩红与疯狂的杀戮便是他的代名词。 魔尊。 谢忱山在梦里看着他。 看得有些入神。 只是忽有一炽热的灼烧感沖至肚脐下三寸,让谢忱山不由得低头。梦中的他是没有身形的,不过他还是直直地望着应当是腹部的位置。 灼烧化为剧痛,仿若有滚动的光点,随着「喀嚓」的声响,光更多了,一点点蔓延进来,融入腹中,顿时充盈整具身体。 一声喟嘆。 沐浴在这样的光芒中,痛苦全部散去。 谢忱山闭上了眼睛。 古魔血丘。 魔尊从妖物破开的胸膛抽回手,面无表情地舔干了血肉。朝着阴暗无穷尽的虚空望去,撑天破地的身影时而浓缩时而膨胀,虚无定性,没人知道他的本体是何模样。 当他停下时,敢于靠近他的妖魔也无一个。 魔尊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似寂寞,实则出神。 「谢……」 他试图吐出一个字眼。 然后又面无表情捂嘴,把那个字团吧团吧塞回去了。 饿。 他很饿。 魔尊抬起猩红的眼,对于血肉的渴求,是无止尽的偏执。 他好饿。 魔裂开了嘴。 … 谢忱山醒来的时候,膝上的灰色僧袍落了大片的桑葚。 在这沙漠地区,寻到这样的果子可是少有。 他高高瘦瘦的,眼睛十分漂亮。一眼望去,最先就会被这样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给吸引住,等到他们看到其他部分的时候,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失落,这样普通的五官,似乎配不上这样一双眼睛。 滚烫的沙子中,挤挤挨挨着几团初生的妖兽。 皮毛如雪一般白,软嫩得如同上等丝绸。 这几头小兽是昨日谢忱山刚从沙丘中揪出来的。 妖兽甫一出生,就需要肉食才能生长。幼崽也需要食物才能活命,他们的父母不知去向,谢忱山一个和尚,更是不可能带有荤肉。 索性以指化刀,从胳膊割下几片肉来餵食。 他既醒了,便拎着几头幼崽的毛毛起身,同那些被採摘来的桑葚滚落一处,皆用僧衣下摆兜住,迈步往外走。 走走停停,谢忱山并未动用任何灵力,用一双脚走出了那片食人的沙漠。 临近沙漠的城镇,叫沙丘城。 非常应景。 沙丘城临近食人沙漠,故而人气凋零,少有人来往。 谢忱山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在城镇的某处揪出来一处修仙居所。 修仙居所是专门为来往行走的各路修道人士准备,不管是何门何派,只要是正派出身就能在此处歇息。眼下这处修仙居所从外看不过是普通的客栈,可一旦跨过门槛,就能看到内里流光溢彩、充盈着灵气般的仙境模样。 谢忱山跨过门槛时,袖中兜着的几头幼崽染了他身上的檀香,并未惊动禁制,故而那手脚利索的引客人上前,笑着说道:「大师,可是要稍作休息?」 尽管这位大师没有落髮,可身上的僧袍总不是作假的。 谢忱山从袖口拎出来三头白嫩.嫩的幼崽,「我来送这三个孩子寻个有缘人。」 引客人笑容不变,朝着那三头幼崽看去,边说着:「大师,若是妖兽,还得看他们……」身上是否有过于浓郁的凶煞之气这句话还未说完,她就突然顿住。 她从三头幼崽身上只能感觉到淡淡的佛香,血脉纯净得仿若灵兽。 谢忱山开口,无喜亦无悲:「我已餵过他们血肉开蒙,从此不再贪杀嗜血,只需收养他们之人心善便可。」 引客人还没说话,就有人大步从后走来,朗声大笑:「原来是无灯大师!别来无恙,经年一别,我们可有数十寒暑不曾见面了。」 引客人知道他。 他是最近暂住在修仙居所的剑修孟侠,出身万剑派,是元婴期之下剑修第一人,相貌俊朗,其剑大开大合,中正大气,自有气派仪度在身。 在这方大世界内名气可见一斑。 而无灯大师…… 引客人回眸,那位神情平和,普通外貌的和尚好似突然高大起来,不由得让人钦佩敬仰。华光寺的大师自来是响噹噹的名头,而这无灯大师更是其中之佼佼者。 第4页 华光寺的修者要出寺感悟缘法,从来都需要灭过佛前三千盏长明不暗的佛灯,过半数才能下山。而这位无灯大师在百年前出山之时,只不过站在佛前三息,便灭尽所有佛灯。 自此,他原本的佛号已然被人忘却,修仙界皆称唿他为无灯大师。而这位大师更有一处让世人钦佩,就连邪魔外道都说不出个「不」字的善行。 尝有佛祖割肉餵鹰之大功德,乃捨己为人。 无灯大师也是如此。 那身血肉仿佛是枷锁凡尘,若有所需者,他便会捨弃血肉以救人,结下无数善缘,就连那魔界兇残嗜血之辈,魔尊,都在百年前下令,凡他域内,任何魔族都不得伤及任一佛修。 违者,处死。 便可见大师之风采。 孟侠也知晓他这位友人的行事,看了眼他拎着的三只幼崽,朗笑着说道:「正好我有几个师兄弟正缺了灵兽镇心,大师这三头不若给了我吧?」 谢忱山自无不可。 万剑派的弟子皆是剑修,剑以杀伐为重,久之容易偏激。若有血脉纯正的灵兽伴身,能消融几分肃杀之意。而吃下他血肉的妖兽幼崽,沾染了佛香檀味,也是极好的选择。 妖兽的幼崽自出生就有意识,知道自己不会变为盘中餐又或者命陨,便一只只乖巧地舔过谢忱山的手指,然后迈着小蹄子走到孟侠的身边。 孟侠先去把幼崽安置在百兽笼里,这才寻了个引客人再找无灯的踪迹。 他离开前,还听到他说要留下。 引客人把他带到一处幽静的小院子,门外的禁制并未被打开,孟侠只消敲敲门扉,里面的人就能听到动静了。 「进来。」 谢忱山的声音就好像在他耳边响起,孟侠笑着推门进去。 谢忱山正在庭院闭目打坐。 孟侠一抬手,身后的门就自然合上。他摸着下巴说道:「现在都没旁人了,你就别端着个孤高淡漠的架子,我瞧着都瘆得慌。」 谢忱山幽幽地说道:「你坐不坐?」 「坐,为何不坐?」孟侠兴高采烈地坐下来。 他闭关了五十年,可还真是许久没看到过朋友的模样了。 谢忱山睁开眼,他的僧衣还兜着那些妖兽崽子叼来的桑葚,清透圆润得仿佛刚採摘下来。 他捻了一颗来吃。 酸涩与甘甜两种古怪的味道在唇舌间盪开。 「你刚刚在掐算什么?」 孟侠也取了颗来吃,好奇地问道。 谢忱山舒展了腰身,平和地说道:「子嗣。」 孟侠脸色一僵,俊朗的脸上古怪地扫了一眼谢忱山,「你这是思春了?」 说起来,他们谁也不知道为何谢忱山没有落髮,却能成为华光寺的修者,他的师兄弟们个个都是大光头。 谢忱山懒洋洋地踹了他一脚,左手搭在小腹上说道:「说正事。」 「能有什么正事?你是和尚又不能婚娶,子嗣这事就跟你无缘……莫不是你没落髮,所以六根不清净?」孟侠边笑着边挑眉,「你就爱挡着你那张脸,你不是说皮相皆白骨吗?留着又如何?」 这方大世界总归有好事者要做那排名,如孟侠就是元婴之下剑修第一人,自然也有那金丹第一,元婴第一等排名。而除开一骑绝尘出现在各大榜单上的天之骄子们外,惹人关注的莫怪乎一道美人榜。 百年前,诸仙峰。 高耸山峰涌动着茫茫的云雾,打眼望去竟不知要绵延到几何去,云深雾浓处,仿若有淡淡的微光穿梭云游。宝器云船等皆悬浮云端,修士如仙人姿容,风采绰绰。期间有气势磅礴者如山海浩瀚,时不时踩着佩剑投入那彩光四溢的峰头。 诸仙峰上,每五百年一出的炼剑宝物将要现世。 此桩自来都是剑修的盛宴。 然百年前这难得一遇的盛典被妖族所利用,藉此引来正处在飢饿中的魔尊。 由此拉开一场血腥的厮杀。 无人知道魔尊的原身是怎般模样,世人见之往往是人形,身材瘦削,神情倦怠,脸白似雪,唇红似血,就如同一个最寻常的书生。可当他化身,赫然是千万丈高的身形,诡谲莫测的吞吐中看不出原身,只余下残暴恶劣的本质。 诸仙峰已然成为血色,妖、魔、人的血污涂满了原本灵动浩渺的云海,各色符箓宝光与暗金灰白的死寂交缠在一处,简直是杀了个昏天暗地。 孟侠捂着胸口狂吐血,俊朗的脸上血色全无。 他刚刚替自己师兄挡了一击,差点没把自己弄死。胸口的灼烧感侵蚀着灵肉,让孟侠不得不连续吞服了三瓶丹药才堪堪止住。他有些绝望地看着这场阻止不及的惨剧,抽出本命宝剑,正打算燃烧灵台去做那自爆的行径时,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 任凭他多大的力气,那看似干净无力的手都没让孟侠脱手,他咬牙愤懑,正回头一望。 「我来。」 落珠如玉。 只见灰色僧袍的和尚好似一点点被擦出痕迹,双手合十那瞬,眉目慈悲佛意与湛如朗月的光华甚是相容,眉眼如同落满天上星辰。 就那一眼,就让孟侠松了力去。 郎艷独绝,世无其二。 那僧人就这么踏足云海,往那血色中去。 苍茫云海间,化身千万丈的魔尊正扯下一头巨妖的尾巴。其身形看不出侵吞数以万计的血肉去往何方,手指撕下一片妖肉含在嘴里咀嚼。 第5页 他阖眼。 好饿。 他真的好饿。 稍远处,孟侠的师长、万剑派的长老护着门下弟子。此次不过是为了歷练,不为夺宝,故只派出了两位元婴期的长老看护,至现在还能勉强护得座下弟子安全,已是难得。 毕竟那魔尊是百多年前横空出世的一头邪魔。 不知其原身,不知其来歷,只在魔域杀得昏天暗地,杀得血流成河,杀得连妖魔都吓破了胆,踩着旧魔尊的尸骨成为新一任的魔尊。 他本性贪婪肆意,喜食血肉,滥杀成性……简直比上一个魔尊拥有着更蓬勃无止境的破坏欲。 万剑派长老看着站定不动细尝妖肉的万丈身影,正打算掐一剑诀扑身上前,却被身后弟子的喃喃拦住,「长老,那位大师往那里去了——」 大师? 万剑派长老凝神,哪里来的大师? 他抬眼看去,登时就察觉到为何那弟子说话的声音如此飘忽,为何周边如此寂然……就在这本该哀鸿的战场中,纵然是他,都有片刻凝滞。 不曾有一日,他竟会感慨一位僧人有如此灼灼风采。 如惊鸿,如霜绝。 僧人踏空至阖目的魔尊面前,站在万丈高的身影前面,那僧人显得如此渺小,身如萤虫。众人但见魔尊倏地睁眼,空洞幽黑的瞳孔往下一滚,如同尖针死寂地盯着那渺小的人影。 然后,急速缩小的身影中,魔尊重变回了那个纤长身影,苍白,又阴郁的书生模样。 僧人笑:「随我去罢。」 魔尊无言。 如同他的出现,诸仙峰上的无数妖魔与修者就见僧人自然牵起魔尊的手腕,就这么一点点擦去身形,重归寂然。 亦然消弭了这场险些万劫不復的大战。 劫后逃生的诸大派宗门子弟自是打引符回宗门报信,余下妖物见无法得逞纷纷逃离,邪魔更是在魔尊离开的时候就消散身影了。 就在这战后休整的寂静中,合.欢掌门梅如玉喃喃自语:「其相尤美,其骨更绝,当为世间第一美人矣。」 声不大,音却响。 孟侠龇牙咧嘴,靠着大师兄喘气,听着大师兄嘀咕的话语,「美人?可那不是和尚吗?不对,他怎么没受戒落髮?」 小师妹笑眯眯地说道:「那师哥再找一个如他这般姿容如玉的人来。」 大师兄蹙眉,旋即憨厚的脸上露出尴尬。 合.欢门根骨就是那种门道的双修之法,这世间若有何者最适当评价美人,自然当属已臻化境的合.欢掌门梅如玉。 美人…… 「美人啊。」 孟侠回神感慨了一声,看着已经是他多年老友的谢忱山,「都多少年没看到你原来那张脸了,任谁都不知道惊鸿一面的第一美人竟然会是无灯大师。也不知道当初你到底和那魔尊作甚去了?」 谢忱山眨了眨眼,抚着小腹的手指愉悦地敲了敲,眉眼微弯地笑起来,「同他生孩子去了。」 孟侠一口水喷了出来。 第3章 孟侠一脸严肃地盘膝坐在谢忱山的对面。 小院仙音渺渺,叮噹作响的泉水声很是幽静,衬得这一场面愈发奇特。 「你不是在开玩笑?」 孟侠清楚以谢忱山的性情,玩笑不会重复第二遍。 他这才注意到,从他进来到现在,谢忱山的左手似乎一直盖在小腹上。 谢忱山敛眉,眼里犹带笑意,灰色僧衣及地,擦着蒲团的边缘,「有感而孕。」他信手捏了颗桑葚丢进嘴里,紫色的果子圆润,在唇舌间滚动了两下就被吞入腹中。 孟侠登时就想给自己拍两个符箓。 有感而孕是一种传说中的恩泽,据说是天地有感自然演化,得者便是幸。 屁咧! 孟侠拍着大腿,回想着在宗门里长老的话,态度急切了起来,「所谓有感而孕,不过是天道预警之一,从来都不是凡事。谢忱山,你同我说实话,可是出事了?」 谢忱山慢悠悠地展袖,僧衣下摆滚动着圆润的小紫果子,「你可曾见我有无法处置的事情?」 朗朗而笑,从容淡定。 孟侠心中担忧放下少许,还是说道:「你这人嘴里总是吐不出个不字,若是真的出了大事,也不会告知旁人。别的不说,有感而孕,怎么都算不得小事,更何况你还是个佛修。」他此话正在要害,佛修清净不染世俗,这天道再如何……怎偏生让这样的事情,落在了谢忱山身上? 他可是个彻头彻尾的佛修啊! 谢忱山吃着果子,酸涩感在唇舌泛开,如同记忆翻过,出神的同时,耳朵也听着孟侠的话,「或许是与我有些因果,也说不准。」 孟侠蹙眉:「你推演过了?」 谢忱山摇头,「与我紧密过甚,算不出来。换做是你也一般。」他看孟侠尤不死心,也不理他,信手把僧衣盛着的果子全吃了。 等孟侠沮丧地散去术法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既万剑派中有此秘籍,此中缘由,我便劳烦孟兄为我查阅一二了。」 孟侠自是揽下,急匆匆去了。 谢忱山坐在蒲团上,手指尖还染着些淡淡的紫色,正是刚才那桑葚果子留下的小麻烦,他笑着搓了搓手,那点紫色成水箭射向门口。 那点点零星的紫色痕迹在触及门槛尚有几寸的距离,就忽而被什么中断般隔开。 第6页 「魔尊远道而来,还是收一收那溢开来的魔气罢,不然这小小的居所,怕是要被毁了个干净。」谢忱山温温说起这话来,也是从容,带着淡雅的笑意来。 如孟侠所说,那出尘清雅的模样,看似亲近,实则极为疏远。 小院门扉内,不知不觉站着一个苍白、瘦弱的人影来。 他抬眸,嗜杀满盈,魔气四散,血红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谢忱山。如果不是有谢忱山的法力在魔尊出现的那一刻暗暗护住了整座居所,现在怕早就充斥着恶煞的魔意,令这些不过是来稍作休息的修仙者魔气入体。 纵然魔尊无此意,可他通身毫无收敛的魔气却不是柔顺之辈。 魔往前一步,又一步,慢慢踱步,最终在方才孟侠坐着的蒲团上坐下来。他跪坐的姿势甚是僵硬,像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又像是依样画葫芦的拙劣模仿,不是人,偏要做出个人样来。他一点点抬头去看谢忱山,去看那佛修的温润模样,喉舌好像是烫着火,逼出了些许嘶哑的问句:「是你?」 谢忱山知道他问的是何事,就大大方方地点头应了:「许是我梦游太虚,不知为何去往古魔血丘。」他短暂的窥视,以魔尊之为,该是能发现的。 魔得了答案,也没什么表示,血眼眨了眨,愣愣低头看着谢忱山的小腹,长久不语。 谢忱山再是风清月朗,这种行径还是有些淡淡的别扭,他犹豫再三,搭在小腹的手指敲了敲,像是定了主意般说道:「魔尊也能感觉到?」 魔就点头,「魔尊的孩子。」 他说完,先是很慢很慢地拧着眉头,像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冰冷僵硬的脸也因着这样有了点生机。长久盯着谢忱山的小腹,那执拗的目光让人有些惊悚,然后他才古怪而冰凉擦去了刚才的答案,「魔尊,与你的孩子。」 谢忱山并没有在意他干涩的声音,懒洋洋地召来了小院放着的茶壶为魔尊倒了一杯灵茶,一滴红血从指尖滚入灵泉中。 魔尊的红眼睛仿佛更赤红了些。 谢忱山推了推茶杯,那剔透的茶杯晃晃悠悠地朝魔尊飘了过去,落在他僵硬冰冷的手中。手指弹了弹,魔尊偏头看着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的谢忱山,学着他握杯的动作一捏—— 啪嚓! 茶水从苍白的手指淋下,沾湿了黑衣下摆。 他低头缓慢舔舐着那些流淌的水痕,直到一只手牵过他的手腕,盖上来的手帕擦拭掉那些湿漉漉的痕迹,谢忱山轻嘆,低头看着魔尊头顶的发旋。 魔尊不似常人束髮戴冠,他的头髮总是披散着。 看起来总归有些凌乱。 谢忱山淡淡地说道:「魔尊要是没有别的事情,那便请回吧。」 听完话的魔却没有动弹,愣愣地看着谢忱山手里的手帕,浓稠的红色微微一眯:「魔尊,的。」他有些执拗比划着名,「水,魔尊的;血,也,魔尊……」 谢忱山忍住嘆息的欲.望。 这究竟是怎么发展成现在的模样呢? 大概是因为他习惯了吧。 谢忱山指尖随意地在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那一瞬间—— 居所内的花香瀰漫,宛如瞬间被生机催发,绽放出无数艷丽的花瓣。谢忱山这浑身骨血,不管是从骨头,到血肉,全都是无上的珍宝。 魔尊的唿吸急促了起来,血眼充斥着红,他急不可耐地凑上前,裂开的嘴巴上布满尖利的齿,他终究是忍不住露出狰狞的模样。 锋利的牙齿撕开了谢忱山的手腕。 大口大口的血液吞入魔尊的口腹,腥甜的味道在鼻间缭绕,疯狂耸动着魔的恶念。 魔,本来就是一种无休止的、丑恶的存在。 欲.望不会停止。 魔尊的身形已然膨胀,就像是要挤破这方居所小天地。就在胀裂的前一刻,一根手指无可奈何地点上他的额头。 「之前,魔尊与我做的交换,可还记得?」 那团飘忽不定,狰狞丑恶的黑雾忽而膨胀,忽而缩小,朦胧的人形像是终于从血肉中回过神来,从不知道是鼻子还是嘴巴的地方发出声音:「魔尊,记得。」 近乎涨破这处小院的黑气急剧收缩,无形密布的触手如同被烫伤般快速弹回魔尊的身体。 他的身形稳固了下来。 抬起头,在凌乱的头髮里,露出一张苍白僵硬的脸。 他的牙齿是冷白的,牙缝却透着猩红。 他又重新低下头,舔着最后那一丝血。 谢忱山无奈。 光是刚刚那短短的片刻,他手腕上的伤势已经癒合了。魔尊这一回收敛着力气,跟磨牙似地啃着,舔不到血,反而有点痒。 「没有。」 魔尊愣愣地说,不显得强硬,还有点傻气。 谢忱山抽回手,淡笑着说道:「已经不饿了才对。」 他重新坐回刚才的垫子上,灰色僧袍及地,信手拎起了茶壶,重新倒了两杯茶水。 一杯放在边上,一杯被谢忱山亲手塞进魔尊的手里。 谢忱山低头,手把手教着魔要怎么握紧茶杯,告诉他力气要花多少,虚虚握着便可以……等到魔学得似模似样,他才笑着举起自己的茶杯,与魔尊轻轻碰了碰杯。 然后一口饮下凉透的茶水。 魔尊在小院待的时间并不长,等喝了这杯茶后,他呆呆了好一会。 第7页 「走,走了。」 他冲着谢忱山点头。 待谢忱山也与他告别后,魔尊才起身离开。 这道别的方式,也是他有样学样和谢忱山学来的。 他的离开与到来的安静截然不同,平地捲起的风声若不是有谢忱山一力遮掩,早就如同一道警钟响彻整个城镇。 无他,这样纯正的魔气近乎少有。 谢忱山头疼给魔尊善后,把那些被魔气侵蚀后恹恹的花草都恢復原样。 倒是这院内的花花草草与院外与众不同,一株株挺立鲜艷,就好似得到了最滋润的保养。 谢忱山笑起来,手指轻柔擦过一株娇艷的花。 「倒是给你们讨了个便宜。」 … 拖着缓慢的步伐,魔踉踉跄跄行走在干涸的灵泉土上。 就在刚刚,他鲸吞了菏泽万里的伊北灵泉。 冰凉彻骨的寒意与灵气在魔的体内冲撞,把内部撕裂得破破烂烂。 渴。 他机械地重复地咬合着牙齿,他不饿了,但是他渴。 鲜红的血液,柔软的肌肤,温柔的笑,平和的气息…… 他渴他渴他渴他渴他渴他渴他渴他渴渴他渴他渴他渴渴他渴他渴他渴渴他渴他渴他渴渴他渴他渴他渴渴他渴他渴他渴—— 呵呵! 魔尊回到了魔域。 黑压压的云雾扫过血月。 咿呀—— 一位在魔域苦行的佛修站定,面露惊恐地说道:「师兄,那是何物?」就在刚刚那瞬间,他仿佛被什么无名的压力威慑住,连体内的灵力运转也凝滞了。 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命脉。 会死。 那一刻他无比确认这一点。 只是狂风颳过后,只残余冰凉的血红色沐浴在身上,一切如旧。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年长的僧人面色苍白,轻声说道:「魔尊。」 「他疯了吗?」小和尚惊魂未定,喃喃自语,「我们会死吗?」 年长僧人牵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踏过穷山恶水。 虽也被刚才的威压所摄,却摇了摇头。 「不会,这是魔域。」 魔域内,无人会违背魔尊的命令。 就连魔尊自身,也不会。 倒挂着半轮血月的魔域内,灰黑的血从扭曲狰狞的黑雾中不断溅落。 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第4章 烟雾裊裊,村客往来。 青山脚下老屋倚倒。 谢忱山为着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回了一趟华光寺,又出现在此处。 深山无名,却幽静。 有一位僧人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正静坐在枯藤老屋外。也不知已经打坐多久,身上落着几多黄叶,闭目安然,仿佛不知有人。 谢忱山从山林走来,且笑且嘆。 「道嗔师兄是特特来逮我的不成?」 与百多年前相比,道嗔的模样似乎未变,看起来还是昔年模样。 道嗔坐在树桩上闭眼打坐,闻言便笑。 「分明是你来寻我,怎倒打一耙。难不成,小师弟又惹出什么乱子?」 「那可没有。」 谢忱山努了努嘴,随意地在道嗔的身前坐下。身子靠着半截树桩,后脑勺却倚着道嗔的腿。 师兄弟的岁数差距有几十之多,可谓是道嗔一手把谢忱山给拉扯大的。 「是师父让我来寻你。」 谢忱山道。 模样看着只不过是中年的僧人闭着眼,淡淡说道:「百年间,小师弟你只回过寥寥数次山中,还说没有出事。」 不回山中,怎会得有师父的言语? 又怎会寻上道嗔的落脚处? 谢忱山在师兄的僧衣上蹭了蹭,有些慵懒地笑起来。 「前些日子,在沙丘城外的沙漠中,我做了个梦。」 谢忱山对他这个师兄,却是毫不隐瞒。 「我梦见魔尊在妖魔战场厮杀不绝,而后腹中微热,醒来掐算,似乎是传说中的有感而孕。」他诉说着那些只存在在史书典籍中的内容。 轻松的模样却仿佛这些不过是最不起眼的小事。 他之淡定,却惊得正在闭目歇神的道嗔都睁开了眼,低头看着仍然蓄着发的小师弟。 「有感而孕……」 道嗔若有所思,旋即他嘆了口气。 谢忱山仰头看他,一双有神的眼里透着好奇。 道嗔虽是他的师兄,却也是他的半师。见谢忱山露出这般模样,忍不住露出些慈祥的笑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二百三十年前,我在沧州行走的时候,曾在野外救了一位临盆的孕妇。」 道嗔突兀地讲起了故事。 那日正下着大雨,倾盆雨势中,若非道嗔乃是修道之人,怕也是发觉不了山下那奄奄一息的孕妇。 道嗔本性纯正,又是佛修,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我试图救她。」 僧人露出了些许惆怅与怜悯的神色。 「可她肚中,却是个死胎。」 已然是个死胎,自然是生不下来。 道嗔从未与女子近身,更不懂得如何接生。然孕妇肚中婴儿已然死去,那用妙法把胎儿从肚中取出,也是一桩办法。当他成功了一半的时候,那孕妇突然从昏迷中醒来,又哭又叫地阻止了道嗔的做法。 第8页 她似乎不愿意。 原这位姑娘本就是处子之身,只不过是某日午后歇息,起来肚子就莫名鼓胀起来。山村中人以为她偷汉,瞧她不起,驱赶她出了村庄。 一个弱女子在山野外,行行走走不过数日,便死去活来。 可她每一次死去,都当真活了过来。 「她肚中的胎儿,有古怪?」 谢忱山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时隔二百三十年,道嗔提起此事,仍是感伤:「若我当年多读点经书典籍,知晓这乃是上天预警,或许还能救回她一命。」 阴阳交合,才会有子息。 这本就是世间铁律,倘若有异,便是预警。 那时道嗔本有急事,寻了户善心人家把女子安置,又留了些钱财委託。 半年后,道嗔重新折返。 那时女子腹中所谓死胎,却已经破肚吃人。 山民愚昧,以为姑娘数年未产,乃是世间诡异,欲要将其斩杀。殊不知,那女子苟延残喘活着,却是在冥冥之中晓得她活着,那腹中怪物就不会出世。 可她一直拼命试图挽救的山民,却亲手扼杀了她,用铁杵扎穿了她的肚子。 其「子」诞生在女子的怨恨下。 「既是不祥,又为何使其生?」 谢忱山挑眉,犀利的言辞带着不该有的锐意。 道嗔闻言,便先停下这话题,嘆了口气。 此方世界曾有飞升的传闻,可在千年之前,不知缘由,飞升的途径就此中绝。而后起,世间便常有晦气横生,似乎是因为天门阻塞,就连世间也生了隐患。 晦气越多的地方,人就越容易衰亡。 华光寺在修仙门派中的地位之所以如此崇高,乃是在近千年内,座下弟子始终奔赴在清除晦气的道路上。 他们缓解,净化着这些晦气的诞生。 说到底,人间虽然少有修士行走,可普通人族却依旧是修仙界之根本,不容动摇。 就算是妖魔二族,也是天生与晦气相斥,压根不能相容。可以说,这些晦气就是世间所滋生的不洁之物,必须根除。 道嗔说话的时候,仍带着好似对待孩子,缓缓引导的口吻,微蹙的眉头让他那张沧桑的面容如同身后的枯藤老树,显得有些皱巴巴:「然大道演变,世间万物万事,总会有一线生机,便是晦气丛生,也有其归处。」 然其所生,不容有实体。 一旦降临,乃是有难。 故天有预警。 「其之浑噩,全无神智,无法与之交流;又以血肉为食,不知克制。虽是婴儿模样,却凶煞滔天,无法遏制。」 道嗔那会虽然年少,却已经是华光寺内出众的弟子,仍是花费了无数心力才降服了那天生异种。 这般漫长的故事讲完了,谢忱山的手指也不由得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他凝神思考了片刻,笑意落在他的眉间,与这夕阳斜下的残红有那么点点相互辉映,显得有些绵长诡谲。 「若是天道垂怜,自然不该将这般罪责落在一位可怜女子身上。若天道无心,又何须有此警告。此番言论,岂不相悖?」 道嗔一弹指戳在谢忱山的额头上,不紧不慢地说道:「该打。」 这般言论,却是有些诛心了。 谢忱山眼一眨,就好像刚才的神情不曾出现一般。 他含笑说道:「我只不过是在想,按着师兄的意思,我这腹中怀着的,还当真是个小宝宝了?」 道嗔这多年的涵养,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瞎说什么胡话。」 道嗔这双眼与众不同。 不然当年,也轮不到他来看透。 如今道嗔自然也看出了谢忱山这怀揣着的,压根就不是什么所谓的胎儿。 一跳,一跳的。 却又裹着宛如浓雾流质的物体,看不清楚究竟为何物。 谢忱山听完道嗔的话,手一翻按在肚子上。 道嗔眼皮都不抬一下,三根手指掐住了谢忱山的手腕。 「作甚?」 谢忱山眉毛一耷拉,便露出个可怜巴巴的模样来:「师兄莫不是要看着我怀揣着这么诡异的东西行走世间吧?」 他竟是打算就这么活剖出来。 道嗔这些年早就摸透谢忱山这小子的脾性。 看着温和可亲,实则冷漠淡薄,能与他交心的人可算不得多。 这些年盖着脸行走世间,多闻他捨身割肉的壮举,听多了,还真以为他这个小师弟转了性,成了佛前善人。 可实际上,他还是那个模样。 谢忱山似乎生来就知道路该怎么走,哪怕想法再超然冷绝,却从未见他错过一步。 道嗔知道。 却也担忧记挂。 「不可,这与那魔尊有关。倘若贸贸然行事,出了事,难不成要让我给你收尸不成?」中年僧人的声音沉了沉。 谢忱山混不吝地说道:「那倒也不错,让师兄给我捡尸,怎么都好过死在不知名处。」 道嗔看向他,眼神澄澈。 「师弟当真要让我这白髮人送黑髮人?」 谢忱山看着中年僧人的大光头,一时之间有些无语凝噎。 他无奈泄去了力道。 道嗔见他忍下,才随之收回了手,温声说道。 「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余下的,你寻那个万剑派的小友,应当可以查出些什么。」 第9页 这些不为人知的记载,当年道嗔也是间接在万剑派的口中确认的。 万剑派的传承着实源远。 谢忱山随意地把胳膊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孟侠已经帮我去查了,不过我来时的路上刚接了消息,说是沧州生了晦气。我估计会先往那里去一趟。」 道嗔颔首。 师兄弟又说了会话,谢忱山便起身。 瘦削的身影套着灰扑扑的僧袍,渐渐消失在残阳中。 道嗔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留下几许疑窦。 「魔尊……」 他的手指不由得掐算了片刻,却算不出任何的来龙去脉。 当年魔尊一经出世,便直接踏破了魔界,杀得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如同杀星转世。 人、妖、魔三者,皆为这般煞气沖天的魔物胆颤心惊。而果不其然,而后魔尊又活生生挑起了妖魔间歷经百年的厮杀。 如同慾念本身,永不能满足。 道嗔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一次,道嗔那双眼就废了十年。 所以…… 当他听闻诸仙峰发生的事情后,才急令谢忱山回来见他,生怕他有碍。 道嗔时至今日,仍然记得那年那日。 低头轻嗅花香,却比花还要娇艷出彩的年少僧人赤脚站在山涧。 听闻师兄有问,便起身,回头。 那张被合.欢掌门梅如玉称赞其相尤美,其骨更绝的面容下。 白,是失着血色的白。唇,却是仿佛染血的红。 「师兄为何如此担忧?不过尔尔。」 谢忱山一笑,便仿佛山林鸟雀都静谧下来,不忍惊扰。 这百年的相安无事,似乎应证着他的话。可今日一说,又是为何? 道嗔微眯着眼,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方才静坐的心境了。 按说佛修需剃度,谢忱山也不例外。在他到了年纪的时候,他们师父却没有这么做。 道嗔去问,却也没得到回应。 他们是直到谢忱山下山前,才得知缘由。 师父说:「尘缘未了。」 道嗔轻拍着膝盖,嘆息着摇头。 好一桩尘缘未了。 原是应在此处? 他那好师弟,又究竟是知,还是不知呢? 第5章 沧州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着无数生灵,平原错落,山峰低矮,绿意洒遍州内。前日刚在深山老林与师兄道嗔说话,今日谢忱山就已经日行千里,出现在了沧州。 说来也巧,沧州,其实是谢忱山的故土。 只不过回首已是百年身,陈年旧事,悉数尘归尘,土归土了。 谢忱山穿着灰扑扑的僧袍,尽管蓄髮让人有些生奇,可总归会让世人亲近几分。 这不,他只不过在一处富贵宅院外站着,就有人来同他搭话。 说这门庭若市的赵姓富豪人家今日要迎亲,又是积善之家,让他这僧人机灵着些,保准今日还能化个缘,饱餐一顿。 话糙了点,却是善意。 谢忱山便笑着听,扫过这积善之家的门第,仿佛没有看到那瀰漫的黑色。 锣鼓一敲,吉时到。 新郎官出了门,便是要去迎接新娘了。 谢忱山站在宅院外,混在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中,幽幽看着随着新郎官飘离开的晦气。 那瀰漫的晦气盘踞在赵家宅院。 似乎是出不得这院子,可每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脚踝上都或多或少都缠绕着肉眼看不到的晦气,虚虚圈着,像是禁锢,又像是束缚。 他从新郎官出门,等到了新娘子迎来。 赵家的大门敞开着,喜庆红火的轿子正停了下来。新郎官站在门第上,正搭弓射箭,要行那射煞的举动,这原本只不过是婚宴的流程之一。 可不知是新郎官的哪个举措刺激到了赵家中缭绕的晦气。 就在他搭弓的时候,如同蝎尾的粗线诡谲自屋门浮现,勐地扎向新郎官的后背。 谢忱山刚要抬袖。 一道隐晦的魔气自府内沖了过去,席捲住那碗口粗细的蝎尾晦气。 谢忱山抬起的手顺势背在身后,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场无声的纠缠。却不知是哪个来了此地,且看这魔气,显然是…… 他的笑意突然消失。 一甩袖,身影无声消散去。 方才与他搭话的大哥还欲劝这位僧人,一转身,人都没了。 … 这赵家虽然富贵,可到底家中并无修仙之人,反倒是给了他们这些方外人士出入无形。 谢忱山靠在屋檐上,有些好笑地发现这看似寻常的赵家。 魔气。 妖气。 晦气。 血气。 可当真是群英荟萃,什劳子玩意儿都有。 麻烦。 顶头上,魔气与瘴气交织在一处。 两种不一样的黑色在谢忱山的眼底晃来晃去,晃得他生出些许困意。 干干净净的沧州,也该是干干净净好些。 谢忱山摘下手腕上的佛珠轻轻抛了出去,在喜乐的奏曲中,那快速扩大的佛珠串串一下子圈住了那些溢散的黑色,甭管是哪种色调的黑,都被禁锢在了散发着白光的佛珠里。 他坐起身来,单手搭在膝盖上。 黑眸随意一瞥。 「倒也藏得深。」 第10页 好端端一个人间富贵宅院,怎藏了这般多骯脏污垢? 他一边摇头,一边收回那串已经束缚住所有黑气的佛珠,随意揣在兜里,便信手朝底下用力一抓。 那虚空一握,也好似有什么血红之物被他给拽出来,活生生挣扎起来。 好半会,一截枯木被他牢牢抓住手中。 树妖? 腥臭的血气扑鼻而来,谢忱山敛眉,随手把这将将成形的树妖给捏碎在掌心,袖手站了起来。 这赵宅中的晦气随着方才的魔气一同被他所掳走,可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总得彻底根除了那晦气所生之处,方才能使其不再生。 而这晦气…… 谢忱山敛眉,回头,闪身出现在赵家后院。 那地上正留着个不大不小的坑。 方才正在这伪装着人间百年古树的树妖,已经被谢忱山连根拔起。 倘若那树妖安安稳稳,他自然是懒得搭理。 可那血气沖天,倒是比这晦气少不得多少,也不知究竟吃过多少人肉血骨,才温养出了这般浓郁的血气。 这通府的晦气,莫不是用来做遮挡的器具罢了? 在还未进门前,谢忱山确实只能感觉到晦气丛生的幽冥气息。他翻手把方才捏碎了精魄的半截枯木掏出来,仔细端详了片刻。 难不成,还有什劳子后手? 「什么人!」 一道尖锐的声音自谢忱山的后背响起,弯如骨爪的指尖刺向他。 谢忱山灰色僧袍鼓动起来,身上盪出浅白色的光。 那浅白的光芒看着柔和,却不知对方如何,一触便如同灼烧融化般滋滋作响,那骨爪赫然液化了少许。 惊得来犯者脚步一顿,倒退至廊下。 「这赵家不过是一介寻常富贵人家,却聚集了妖、魔,顺带还利用横生的晦气遮掩,这般行径,不亚于火中取栗……」 谢忱山那张看着普通的面容上,唯独眸子亮得惊人。 他漫不经心地转身。 「鬼道人,你说是不是傻透了?」 骨爪,魔煞。 鲜明的标志。 乃是在魔界也有无数威名的凶煞之人。 他是一位自人族转为的魔修。 「佛修,长发,华光寺的无灯?」 面容狰狞,如恶鬼附身般头有犄角,披着黑色袍子的鬼道人同样认出了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是何方神圣! 他一眼望见谢忱山手里的半截枯木,耷拉的脸皮都颤动起来。 「好啊,一个不过百来岁的毛头小子,竟敢杀了爷爷温养至今的妖宠,当杀,当杀!」鬼道人愤怒到了极致,连说出的话都带着煞意。 只是他说归说,却没有动手。 如他这般老谋深算者,自不会贸贸然动作,尤其还是无灯这样不过百年,就在这方修界闯出赫赫威名的人,手下必是有真章。 「鬼道人,你利用这不成器的树妖驻扎此地,又借用晦气屏蔽万物气息的本质,来遮挡住赵宅里存在的某件东西本身的气息……这谋算,少说也有十数年的时间。」 谢忱山勾唇,像是觉得有趣。 「便是不知,你所求何为?」 鬼道人厉声喝道:「与你这毛都没剃光的小子全无半分关系!识相点的,就现在给我滚开!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 「你怕是忘了我的出身。」 谢忱山随手把半截枯木抛在鬼道人身前的地上,含笑说道:「怪便只怪你为何,偏生要引来这无端的晦气。」 他的笑意骤然褪.去,眉眼冷绝。 鬼道人心中不知为何警铃大作,这种感觉已经拯救他于危难中无数次。 对于凡人来说遥远的距离,鬼道人却是一步跨过,底下无数灰色鬼头涌动,带着他腾云驾雾,竟是逃了个没影。 浑然不在意这堕了他的名头。 这也是他闻名于世的另外一个特徵。 惜命。 谢忱山双手合十,低低唱了声佛号。 身影渐渐擦去。 鬼道人一瞬息间已经彻底远离沧州。 这乃是他逃命的法门,屡屡正是为此才能避开无数仇家的追杀。 「晦气!」 鬼道人低低唾骂了声。 他在沧州谋划了整十年,却没想到一着不慎,那晦气压制不住,竟然引来了华光寺的人! 华光寺,无灯。 想起那名头之下的珍贵血肉,鬼道人的喉咙忍不住咕咚了一下。 听说……那可是无上的珍品! 不过百年的小和尚,却给了他这般重的紧迫感。鬼道人要不是从来都以性命为要,刚刚怕是真的忍不住想要扑上去啃食一顿。 「当真是太可惜了……」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是吗?」 这一道清冷的嗓音近在耳边,仿佛就贴着脑门耳线说话,激灵得鬼道人冷意就爬上嵴髓,骨爪成形就向身旁抓去,周身盪开无数灰色缭绕的鬼头,宛如狰狞魔物。 一只美丽苍白的手穿过鬼头阵,已然捏住了鬼道人的脖子。 手上,满是血红。 他口中的小和尚笑眯眯地说道:「鬼道人,不若你来尝尝看?」 滋滋作响的灼烧声就像是伴奏,鬼道人呵呵喘息挣扎,却赫然发现莫说是魔气,就算是半点力气,也是使不出来。 第11页 「你……」 此血,有毒! 鬼道人孱弱得宛如凡夫俗子,被勒得白眼上翻。 谢忱山的手指逐渐捏紧,一边笑,一边答。 「不错,倘若我愿,我的血肉根骨,便是世间至宝;可若是我不愿……」 他竟是用凡人手段活生生捏碎了鬼道人的脖子。 「便是世间最邪之物。」 … 咿咿呀呀的喜乐声中,谢忱山重回了赵家宅院。 陷在红色中的富贵宅院全然不知方才的惊心动魄,甚至在鬼道人原本的法力遮掩下,他们也不知庭院中那棵百年古树已经消失了。 晦气所生源头,其实就在树妖镇守的树坑下。 于常人而言,根除晦气实属难,便是华光寺有秘法,也是需要耗费弟子不少修为。 可对谢忱山而言,确实世间最简易的事情。 当他拖着血淋淋的身躯步入坑中,人还未躺下去,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唿唤,似是带着困惑不解,又犹有几分少年侠气。 「敢问这位侠客为何会出现在我家后院,这通身的伤势又是为何? 「家中现在忙乱,怕是招待不周,不若侠客随我入屋来,我请婢子为您上药。」 谢忱山知有凡人靠近,可凡人,本不该看透方才那鬼道人随手布下的屏障。为了避免麻烦,他也懒得去破除。 谢忱山抬眸,看见廊下站着的那位纯厚乖巧的少年。 望之,他便有所感。 原来,如此。 那鬼道人所谋,是为了这个小少年。 就如同当初那些因着谢忱山的诞生而被吸引来的魑魅魍魉一般,这小少年,也同是如此。 谢忱山敛眉轻笑,仍在滴血的右手抬起来,指尖并起,割开了左手的手腕。在少年瞠目结舌的表情下,那潺潺流动的血液浸满了整个大坑。 如幻,似梦。 无形无味,晦气在急速消融。 束缚着宅院众人,牵在脚腕,系在身上,看不见摸不着的沉重丝线根根寸断,宛如从来都不曾相连,从不曾出现般。 一瞬息,凉凉秋日,却有百花盛开,宛如神迹。 沧州啊…… 当真是一处地杰人灵的好地方。 第6章 赵客松以为自己疯了。 在兄长完婚的这个大好日子,他先是在半空看见抹不开的灰黑色,然后又在家中后院碰到一个血淋淋的怪人,硬是当着他的面割开了手腕。 那只手看起来瘦削得紧,竟然能喷洒出如此多的鲜血。 赵客松急得扑过去,却被一双自血海抬起的手给拦住了。 那位奇怪来客分明前一刻还躺在血泊中,下一刻就拦在他身前含笑看着他,微凉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迫使小孩抬头看着天。 「看出什么来了吗?」 那来客身上不知为何有着一股奇怪的香味,浓郁得赵客松忍不住去嗅闻,当他这般说话的时候,他也顺着姿势望向天际,随即瞪大了眼。 「没,没了?」 他喃喃自语。 方才他所见的,几乎遮蔽了天日的灰黑完全消失不见了! 「果真如此。」 谢忱山放下手来。 这孩子根骨绝佳,体质尤奇,更有绝妙独特之处。 不过这些都不是阻止鬼道人把他掳走的原因。 能迫使鬼道人在此守候十年之久,甚至还布下法阵勉强禁锢晦气来遮掩这孩子的缘故…… 谢忱山伸手挑开了赵客松的衣襟,自他心口扯出来一根带着玉佛的链子,淡笑着问道:「你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是难得的宝器,对鬼道人这类魔修更有绝佳克制的效用。 没有晦气的帮忙,鬼道人甚至不能踏入这宅院一步。 奈何这十年在晦气的消磨之下,这宝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赵客松胀红了脸,一把把衣襟给扯上,倒退了几步,这才低声说道:「早年间,家母为我求来的。」 「你阿娘着实救了你一命。」 谢忱山道:「你的根骨难得,是做炉鼎的不世出天才,倘若等你踏入修仙之道后再享用了你的身子,于修炼上可突飞勐进,一朝得进百年也未尝不可。」 他这番话,对赵客松这个不过十余岁的孩子而言,本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赵客松却是另闢蹊径,困惑地说道:「炉鼎,也能用不世出的天才来形容吗?」 他岁数虽小,却也不是不懂炉鼎这词背后潜藏的意思。 谢忱山平静地说道:「任一门道上,皆有天才。炉鼎不过是一类特殊的体质,而你这身根骨,便是自行修炼,也大有可为。为何不能如此形容?难不成要从根上就如此鄙夷不成?」 赵客松若有所悟。 而对赵家来说,今日当真是一个稀奇之日。 原是自家长子结婚的大好日子,可先是奴僕来报家中百年古树消失不见,再是一位奇怪之人领着自家小儿如入无人之境踏入他们的门院,娓娓道来一番如同梦幻的言论。 谢忱山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要么他现在就趁着赵客松年纪还小,下了禁制封印了他身上的根骨血脉,那他还能跟寻常凡人一番生活百年,不会再有之前被鬼道人盯上那般的险境。 要么他将带走赵客松,送往修仙门派。 第12页 赵父显然不大信任一个莫名出现的怪人,可赵母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她的脸色微变,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这位道长……」 「贫僧乃是佛修。」 谢忱山浅笑说道。 赵母微愣:「那大师,如他身上这般根骨,到底是怎样的稀奇,才会有这般灾祸。」她到底还是捨不得孩子。 谢忱山偏头想了想,随手在空中画出了两颗水球。 左边的浅些,右边的饱满些。 两颗相连在一处,左边尽管浅薄,却在源源不断输送给右边,致使右边的体积暴涨,不到片刻就远比左边的水球还要大上数圈。 「这般体质,他只要修炼十年,就可为对方输送远超十年的修为。这等夺目的增长,就算是正人君子,也会忍不住动摇。」 这两颗凭空出现的水球让赵家人瞠目结舌,尤其是赵母,她的脸色瞬间煞白。 只消是年长之人,谁能不清楚谢忱山的言下之意。 「可,可天道轮迴,有消有涨,怎会有这般不对等的事情!」 说这话的人,本该是今日的新郎官,也正是今日的主角。可他此刻更担心自己的幼弟陷入不伦之境。 「故而,赵家生了晦气之源。」 谢忱山淡淡地说道。 此处涨,必有彼处消。 某种程度上,赵客松是靠着赵母求来的玉佛,与鬼道人的谋求才活到了今日。 赵客松生于赵府,此处沧州的晦气根源也诞于赵府。 如果没有这两者,赵客松怕是早就殒命了,连带赵家数十人也一併葬送。 「……恳请大师,护送我儿登上修仙之路罢。」 赵母拜倒在谢忱山的面前。 … 关于此事,谢忱山也有两桩选择。 一则是送往合.欢派门下,尽管名字听来不大好听,可合.欢掌门梅如玉确实是世间最精于此道,也能最大程度保全庇护赵客松的人。 可是赵家人显然不愿,毕竟这名讳一听,便不大正道。 那也有另一归处。 谢忱山会给赵客松体内下禁制,封住他炉鼎的体质,再将他送入另一上古门派,以他的根骨天赋,倒也不会不受重视。 有谢忱山给出的保证,再加上他表现出来的种种神异,赵家人尽管心中不安,仍旧是满口答应了。 就在这当口,有下人惊喜回报。 「夫人,老爷,这阖府的花都开了。」 … 离开赵家,对赵客松来说也有些奇怪。 他毕竟是备受宠爱的幼子,头次离开家中,哪哪都不大适应。可他还是很快就学会了怎么照顾自己,谢忱山是个随行散漫的修行者,有时候他从他身上看不出半点佛修的模样。 可他的确是茹素。 有时也割脉放血,放得赵客松头皮发麻。 「大师对自己真是下得了狠手。」 他感慨地说道。 谢忱山随手在手腕上一抹,那伤势就癒合了。在他的脚底下,两三只刚给他救活回来的小妖兽正爱娇地蹭着他的裤腿。 他懒懒笑着说道:「你也想吸一口不成?」 吓得赵客松连连摆手。 虽然他确实偶尔会有蠢蠢欲动的渴望,但是每每想起那是人血,都会骇得他头皮发麻,压根不敢细想。 「大师,晦气究竟是种什么东西?我家中既有过了,日后还会再有吗?」 他蹲在溪边给几只小妖兽洗澡,小脸满是高兴。 出来后,他虽然很吃了些磨砺的苦头,可到底还是饱览了从前不曾见过的神迹。宛如一个新新的世界在他的面前徐徐展开画卷,令他痴迷不已。 谢忱山躺在树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晦气,自从千年前飞升之路断绝后便开始出现,你可以当做是天被堵住了,无法顺利循环之物。此物滋生随机,无法捕捉,不过在如你这般奇特体质,又或者是天材地宝诞生之地出现的概率会高些。 「你家中这十年怕是常有出事,你爹娘和兄长也都是孱弱体质。若不是有你身上佩戴着的、你阿娘不知从何得到的宝器一直在默默抵御,再有鬼道人一直利用晦气来消磨宝器的光辉,你家里早就死绝了。」 赵客松心中一惊。 确实如谢忱山所说,这些年赵父一直积善行德,也未尝没有为了家人的缘故。 这般闲话并不多说,他们在路上花了小半年的时间,久之赵客松也看得出来谢忱山是有意在磨鍊他,便也更加努力,等到了那上古门派的山脚下时,赵客松已然筑基。 入了筑基期,就算拜入门下,也不至于成为个普通打杂的。 谢忱山看着冷清,可这番打算,赵客松还是记在心中。 站在丹阳派的山脚下,谢忱山抬起手,灰色的僧袍擦过赵客松的脑袋:「我已经给丹阳派相熟的人送了口信,你的体质有我的禁制,切不可告诉任何人。除去那身特殊体质外,你的根骨以火为主,又有木系相佐,适合走炼丹之道。虽是我莽撞定下,却也望你此生路途顺遂些,不负你父母的殷殷重託。」 赵客松眼中含有热泪,冲着谢忱山深深一礼。 不多时,丹阳派的人来领走赵客松。 那师长待谢忱山的态度很是敬重,就连跟着他走了半道的赵客松都有些不大自在,低声问道:「那,谢大师很有名气吗?」 第13页 丹阳派的师兄搂着几只买一送三的小妖兽笑呵呵地说道:「那是自然,能如他这般谈笑间灭邪魔者;世间罕有。无灯大师乃是我辈典范,我可远不及也。」 … 行走在丹阳派山脚下的灵市,谢忱山揉了揉眉心。 他花了小半年的时间带小孩,除了确实是护着那孩子之外,他也是给了自己几个月的时间做尝试。 谢忱山摸了摸肚子。 紧绷的腰腹上并无任何的感觉,可就隔着一层皮肉之下,谢忱山确实能感觉到些许存在。 他既答应了道嗔,就不会再行剖开的举止。 可不代表谢忱山没做过其他的尝试。 不过都失败了。 甚至在冥冥之中,谢忱山有种怪异的感觉。 他就像是是被希望诞下这个不知是什么存在的东西。 「被」。 这就有趣了。 谢忱山敛眉,手指间勐地夹住一道引符。 待他查看完其中的讯息,那道引符就无风自燃了。 孟侠似乎查到了什么,希望他赶去万剑派与他相会。 友人难得有这般急切的口吻。 这也让谢忱山开始好奇起来究竟是查出了什么东西,才会有这般的态度。 他闲暇踏步,身影渐渐擦去。 灵市来来往往的修者道人,无一察觉他的来去。 第7章 万剑派乃是上古大派,若说现在世间留存的修仙门派,也没有哪几个能比得过他的传承渊源。其跟脚落在万剑山,那是一处地势雄伟灵气蓬勃的灵山。 万剑派就是因此而命名的。 要拜入万剑派,就需得踏过他山门前那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凡是能走完这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之人,都可以直接拜入万剑门派之下。 这是当年万剑派老祖所定下的规矩。 谢忱山要进山门,倒是简单。 他与孟侠之间交好,间接也成为万剑派的座上宾客。 出入自然是自由的。 灵山之宏伟便是如云海也无法形容,谢忱山一踏入山门,便感觉肺腑之间都轻盈了许多。 此处灵气过盛,倘若是修为低下的修者,反而会容易喘不过气来。 这人刚进了山门,孟侠就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手一伸来就直接拽着谢忱山的袖子往他的洞府而去,脚下的飞剑决掐得那叫一个快准狠。 隐约之间,谢忱山还听到几个同在半空中的万剑派师兄弟的大声埋汰。 怕是被孟侠的横冲直撞给惊扰到了,险些从半空跌落下来。 谢忱山忍不住笑着摇头。 「你这未免也太着急了。」 万剑派地势辽阔,但是他们在短短之间,就从山门跨越到了孟侠的洞府,足以看得出来孟侠的心急。 孟侠那清朗的面容可没有半分的笑意,他甩手往前走了半步,返身又看着谢忱山,凝神说道:「你可知道这究竟是多严重的事情,怎还可这般嬉皮笑脸?」 谢忱山仍旧是他那身破落灰袍,唯独眸子亮了些。 他道:「师兄倒是与我说了些内情,不过具体的情况怕是还要等你同我诉说分明才是。」 孟侠白了他一眼,带着谢忱山一併入了洞府。 万剑派的弟子多数是苦修士,倒是不爱享受奢靡,哪怕是孟侠在万剑派的地位,这洞府中竟是真的与个山洞别无二致,顶天就是多了几个坐垫桌椅之类,连半点修饰的植物与摆设都无。 就当真是光秃秃。 谢忱山早就习惯,自在坐下,比孟侠还更自然些。 孟侠嘆了口气,在谢忱山的对面盘腿坐下,手一翻,灵光微动,就现出了一卷卷宗来。 「这是我花了三千灵石从藏剑峰兑换出来的卷宗,今日便要还回去了。你要是再不来,我都要杀去见你了。」 谢忱山微讶。 藏剑峰的东西,自来不凡。 孟侠能借阅出来,花的怕不止是这三千灵石了。 他轻声道:「多谢。」 谢忱山正色起来,孟侠反倒是耷拉下来,随意地把东西撇到他的怀里去,没好气地说道:「我也不知你心中究竟是何打算,但是你腹中那玩意儿必然不是孩子,如果留下来后患无穷,尽早剥离才是上上策。」 他不知道究竟从卷宗中看到了什么东西,脸色难看得要命。 藏剑峰的东西是不能够带出门派,所以只能让谢忱山赶在借阅期限到来前阅读。而诚如孟侠所言,这卷宗中所刊载的,乃是一桩近乎无人知晓的上古秘闻。 倘若不是万剑派这种流传已久的门派,或许都不知道世间曾有这样的传说。 谢忱山把灵识印入其中,很快就读完了。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孟侠见他读完,便皱着浓眉问道。 谢忱山把卷宗收起,重新递还给孟侠,有些无谓地说道:「所以按照卷宗所言,如果当真是其上所说的事情,这一时半刻,倒是没什么所谓了。」 孟侠一手收着卷宗,另一掌拍在石桌上,活生生把桌子给震裂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难不成是疯了?时日渐长,倘若让其他人知晓这其中的因果,你……」 谢忱山眼锋一挑,普普通通的脸上,漆黑的眸子显得尤为锋锐。 「旁人便是知晓了,与我有何干?」 第14页 孟侠微愣。 谢忱山袖口一挥,轻易把已经碎开的石桌归拢到一旁去。 他与孟侠之间,就失却了石桌这隔阂物,显得对面而坐了。 「那魔尊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竟然惹来天道如此的关注,可为何要牵扯到你身上?」 孟侠当真苦口婆心,费尽口舌都想劝谢忱山改变主意。 谢忱山弹了弹袖口,慢悠悠地说道。 「孟兄,百年匆匆过,难得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自然该追根究底,细细品味一番才是。」 孟侠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 哦。 恕他这等俗人只懂得快刀斩乱麻,免得节外生枝。 他显然是被谢忱山的态度给气到了,本是打算不理会他这蠢才了,结果心里一转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那浓眉大眼勐地一愣,然后急急开口。 「你同我说清楚,你与那魔尊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百年之前他又为何会乖乖听从你的话随你离开?」你如今这番举止又是否与魔尊有关? 孟侠强忍着这句问话,没有说出口来。 这些年孟侠倒也不是没有问过,可得到的答案都如同之前在沙丘城修仙之所那些敷衍的回答,每一次的答案都不一样。 只是今日突然想起来,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谢忱山偏头想了想,倒也没有再隐瞒。 「我与魔尊做了个交易。」 他平平静静地说道。 「什么交易?」孟侠是那种嫉恶如仇的脾性,一听到此就忍不住蹙眉,可毕竟是他追问这般久将要得到的答案,他也勉勉强强把自己的暴脾气给忍住了。 「魔尊天性嗜杀飢.渴,之所以挑起妖魔两界的大战,便是因为魔域内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食慾。」谢忱山却是说起了别的。 人、魔、妖,这三者共存于天地间。 人有人道,妖有妖路,魔,自然也有属于魔的路途。 在天道之下,这三者并不分高低贵贱。 人族鸾翔凤集,长于修仙之路。 妖天生强韧,以力破刚,常有以肉身强渡者。 魔则邪晦至极,往往诞生便是与金丹元婴相等的修为,界内无弱者。可也碍于此,魔族是最难突破其修为的种族。 「魔域内毕竟还算是他的子民,凡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修道中人倒是不错;而妖者肉.体强悍者甚多,反倒成了他中意的食物。」 妖兽得天独厚的肉.体,便成了魔尊最能饱腹的东西。 孟侠听着听着,心中泛起薄凉的恐惧。谢忱山究竟知不知道这其中可怖之处? 魔尊的欲.望无法满足的消息,显然比魔尊嗜杀还要令人畏惧。 而孟侠所闻,谢忱山所讲,更是前所未有之血腥恐怖的事情! 就是传说中的饕餮也没有这般! 如谢忱山所言,倘若魔尊当真是那等缘由,才会持续百年不断与妖族纷争的话,倘若有朝一日他杀光妖族,纵观这方世界,又要到何处去寻合适的肉食来餵饱飢饿难耐的魔尊? 难不成要谢忱山去以身饲魔?! 孟侠道:「约莫百年前你在诸仙峰带走了魔尊,而同样也是大致在百年前,魔尊与妖界挑起了大战,你敢说这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自然是有关。」 谢忱山信手拄着下颚,膝盖托着胳膊说道:「我用我这身血肉与魔尊做了场交易,换来他不吃人族的承诺。只要他来寻我,我便需要应诺。」 至于妖族……在失去了人族这个补给之后,魔尊所能选择的自然只有妖族了。 孟侠闻言脸色铁青,显然比之前还要愤怒不止。 他跳起身来,背着手在洞府中急急走动,那摇曳的下摆每次都险险擦过他的靴子,就像是将将要被踩上似的。 「你,你,谢忱山,我当真不知你平时的玲珑心肠到哪里去了!更勿论还是与魔尊那种人物交易,你怕不是嫌命长!」孟侠万没想到,谢忱山却早就做了这以身饲魔之举!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吗?! 孟侠怕是气狠了。 洞府中陈列着数十把剑具都震动起来,显然是他因愤怒而法力外泄,连带着洞府的山外山都寂静了。 谢忱山在这紧绷的氛围中,却是长笑道:「与魔尊往来,可比之世间大多数人事物,都来得轻松。」 他的眼睛不笑时,一直很冷,带着化不开的寒冰。可微弯眉眼的时候,却又好似遥遥燃着小小的焰火,亮得不可方物。 「我道这世间魑魅魍魉,倒也并不全是妖魔。」 第8章 谢忱山离开后,孟侠犹站在洞府门口,倒是看不出他方才到底发了多大的火气。 在他身后的洞府,已经被嫩黄色的花海给淹没了。 在离去之前,谢忱山与孟侠粗粗比试了一番,大致是让他掉了一滴血的程度。可这满山的枯木像是感受到了佛修的气息,竟是颤巍巍地,在这不属于它的季节冒出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儿。 粉.嫩.嫩的,怯生生的。 绽放了嫩黄色的小碎花来。 也是呆呆的。 愣愣的。 没有半点血腥之气。 谢忱山见之,便信手取了一朵扎根在这洞府中,瞬息间连绵成片,使得洞府陷入了嫩黄的花海中。 第15页 孟侠泡在这一汪花香中,倒也吐不出半个污词来。 他看着满山都遍开的嫩黄嫩绿,不由得嘆了口气。除非是木系修者,谁都无法令枯木逢春,草木倒长,而他谢忱山乃是佛修,仅仅是一滴血的气息,便令山外山有如此变易,又有谁不觊觎他那身血骨呢? 若能炼化做药,或是食而下腹,莫说是增长修为,怕是真能肉人白骨。如非有着华光寺的名头在前面挡着,敢在明面下手的人怕是更多。 可这么些年,倒是从未见他遮掩过。 反倒是这么招摇撞骗般令世人都知晓了他的能耐。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 肚子里揣个东西,对谢忱山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 别说怀胎十月了,距离他有感至今,那少说已经去了大半年。他以灵力日夜观察着腹中这东西的动静,却除了正常律动的声响外,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行走在诞生晦气之地,便是妖界也是去得。 去往妖界的时候,他身上总爱攀着几只别有胆量的小妖兽,大的向来是不肯靠近他,亦或者是不敢靠近他。可这些小的,便一个个都不怕生往他身上攀,这也是他们父辈放纵,想从无灯身上讨些好处。 他们这些大妖近不得身,可无害的小妖,谢忱山自来是随他们去。 近些年来,晦气出现的次数远超从前,累得华光寺的师兄弟们常年在外奔波,少有能碰面的时候。 在谢忱山出世后,这般处境才好了些。 毕竟他来解决的速度快。 方式又极其简单粗暴。 这些忙碌的时日里,腹中的存在仍然没有动静,难道是要效仿三年而生? 倘若是三年,又会孕育出一个怎样的东西来呢? 谢忱山敛眉,有趣。 这会子,他身旁聚着的幼崽只有一只。 他的手指捋过黑魆魆的幼兽皮毛,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天生肉.体有缺,便是用上百年,以你的资质,也是无法突破第一重关卡。」 而这在妖族中无疑是废物。 那幼兽太小,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又像是没听懂。 尖尖的鸟喙啄在他的手指上。 「咕咕——咕咕——」 痒痒的。 它似兽,又似鸟雀,体形圆乎乎,又小得只有拳头大。黑漆漆的,却因着这精灵可爱的体形,显出了几分稚嫩。 扑扇的声响响起,像是有什么巨物滑翔而来。 重重暗影压了下来,一道古怪扭曲,又有些嘶哑的嗓音从背后爬起来,「咕——不知无灯大师,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才肯救治我儿?」 日头初生,本该是温热。 这道嘶哑的声音响起来,却莫名让周遭的温度都阴冷了几分。 「鸮王,别来无恙,就这般把小妖王送到我这里,就不怕我顺手弄死了?」 谢忱山仍旧把手指递给小妖兽玩弄,轻笑着说道。 小妖王费劲地翻过谢忱山的手掌,然后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小爪子一蹬翻起来后,又快快乐乐地试图翻阅他膝盖这座大山。 他这般随意地任由着这颗小炭球翻山越岭的模样,可不像他话中那般兇狠。 鸮王咕咕笑起来,庞大的身躯渐渐缩小,显露出一个如同人的模样来。他的长相粗犷,两鬓之下仍有些毛髮在脸上生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可那双亮着莹光的妖瞳却让人无法直视。 「他可是刚出生的幼崽,无灯大师纵然是宰了我,也不会伤他的。」 他漫步走来。 谢忱山一弹指戳在小炭球的脑门上。 黑黑幼崽一鸟屁.股栽倒在他的僧袍上,被兜了起来。 鸮王看着自家幼崽被谢忱山欺负,也不恼,站在距离谢忱山数步的距离外,长身一礼。 「还望大师思量。」 谢忱山拎着这小傻鸟起身,定定地看着鸮王许久,慢吞吞地把手指伸到幼崽的嘴巴边上。 那被提着鸟毛的幼崽嫩生生咕咕了两下,一下子啄在指尖。 没啃破。 「傻不拉几。」 谢忱山下了评语。 吃的都餵到嘴边了,还得亲自撕开才成? 幼崽显然听懂了,大怒,遂啃之。 仍没成。 谢忱山拎着鸟翅膀甩了两下,无语地割了两口肉塞进鸟嘴里。 一经尝过那味道,幼崽发疯了。 谢忱山习以为常地按住了想要扑上来的黒幼崽,随手抛给了几步之外的鸮王。高大的男人手忙脚乱地接住陷入浑噩状态的炭球,大手圈住他,生怕这崽子不知好歹,仍要扑上去啃咬无灯大师。 而鸮王的喉咙,不为人知地咽了口唾沫。 太……令人难以自拔的香甜了。 哪怕是一瞬间,连他活了千余年的岁数,都差点抑制不住飢.渴难耐的灼烧,更何况是出生不久的小崽子呢? 不到三息,小炭球在父辈的大掌中酣睡过去。 「多谢无灯大师。」 谢忱山既然没有开口索要报酬,就说明此事便可了了。 鸮王本来即刻离去。 他把幼崽塞到他的鸟毛底下,大手搓了搓,突兀地说道:「无灯大师,您身上不知为何多了一层我看不透的……」他顿了顿。 「倘若大师不弃,可往南走走,或许有所收穫。」 第16页 鸮王丢下这句话,便重新化作硕大的体形,如兽,如鸟,诡谲异常,扑扇着厚重的翅膀离开了。 谢忱山袖手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鸮,在人世间倒有另外一道称谓,便是报丧鸟。 说是夜间听闻此鸟啼哭叫嚣,便要死人。 而鸮妖中,血脉纯正者,也偶有能冥冥之中有所感应者,说是预知有些过,却也能常感安危之变。方才鸮王便是感激谢忱山出手救了他那愚笨的幼崽,见谢忱山并未索要报酬,便索性自己送上一份礼物。 往南去? 他现在正在人世间与妖界相交处,再往南走,便是要越过三者的界限,进了魔域了。 鸮王这意思,是让他去魔域寻魔尊? 谢忱山饶有趣味地挑眉。 人、妖、魔三者的立场各有不同,可人与妖的关系,大抵是比妖、魔之间要更亲密些。 然在百多年前,现在的魔尊还未挑起杀戮前,妖魔这等词彙,对人族而言,是并在一处,也是同根相连的。 不论是妖、亦或是魔,尽管他们突破修为上限极难,可这也意味着他们拥有着大量低中层的战力,尤其是这两者,都能以人为食。 或是精魄,或是肉.体,皆可为材。 这也是为何修仙门派并不聚集在一处,而是散落在此方人世间的各处,乃是过往岁月中为了能尽快赶往战场,庇护人族的缘故。 不过自打魔族与妖族持续了百来年的大战后,尽管在一年前因为魔尊的突然抽身而中止了,可毕竟打了百年时间,两族的关系总不可能突然就恢復从前,和睦如初。 妖族与魔族的大战,人族可是看够了热闹。 … 谢忱山出现在魔域的时候,唿啸而来的狂风吹得他的袍子鼓胀了起来,袖口哗啦啦作响。血红的残月挂在天上,满目皆是荒凉。 幽都山后,便是魔域。 谢忱山其实只来过一次魔域,便是百多年前,与魔尊定下契约的那次。 此后,碍于魔尊似乎能够解决魔域内的晦气,华光寺中的佛修们并未再踏足魔域,而是奔赴在其他需要他们的地方。 这一次似乎是抱着别样的心思,谢忱山倒是没有掐诀日行千里,而是慢吞吞地漫步在这片荒凉的、与人世间别有不同的地域上,用眼睛、用步伐仔仔细细去丈量这方魔域。 魔域比之人间,比之妖界,要混乱许多。 这里混无法度,以强者为尊,实力便是一切。前一日还是备受凌.辱的废物,一朝得到宝器便可翻身做主,虐杀此前欺辱他的魔。 这界,着实不愧魔域的名头,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只要想,在此间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比方说,谢忱山在魔域走了三个月,遇到了八十九次抢掠。 这均下来都快一日一次了。 倒也别笑话怎么魔域这界内还有抢劫这般低俗的事情,除开那些修为高强者,一界之内,自然还需得有那些底层苟活生存的弱者与普通魔头。 谢忱山是佛修,他们不敢杀。 但抢,还是敢抢的。 谢忱山竟也是这么饶有趣味地任由他们抢了八十九次,直到最后一次被一对师兄弟给救了。 正巧撞上这桩抢劫的佛修们赶来相救,年长的佛修身上亮着黄白色的光芒,口中默念数次咒决,那拦在谢忱山身前的魔族仿佛被什么禁锢了脑袋,疼得满地打滚,瞬间化作一道灰气逃走了。 而站在年长佛修身后的年轻和尚急匆匆探头,看清了谢忱山那稍显落魄的打扮,连声说道:「这位师弟,倘若不能自保,怎可越过幽都山往这魔域来歷练?需知这魔域内的魔头虽不敢伤及佛修,可这般劫掠的事情却仍是常有的事。」 已经被打劫了数十次的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师兄说得极是,是我托大了。」 年轻和尚若不是有自家师兄带着,也是不敢贸然进这魔界来歷练的。他见谢忱山仍然蓄髮,以为是在家居士,修为必是低微。 也不知怎的越了幽都山,入了这诡谲的魔域中来。他这一担心,多嘴的习惯又来了劲,便又说了几句。 说得谢忱山那是连连颔首,深以为然,连称师兄指教得好。 说得那年轻佛修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那善后的师兄转过身来,听得谢忱山一口一个师兄,眼皮不由得挑了挑。 他那傻师弟不认得谢忱山,可他却是认得的!方才出手后,他便登时认出来那被拦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未曾想到那大名鼎鼎的无灯大师,私下却是这般、这般脾性! 第9章 净空并未告诉师弟,这位就是他所憧憬的无灯大师。 许是怕破灭了小师弟心中的信念。 毕竟本来他一直认为无灯大师是垂垂老矣稳重可亲的大师,万没想到会是是眼前这个面容普通的模样。 甚至还会随口胡言! 自谢忱山加入净空的队列中,已有一十五日。 他们总算抵达了昝城。 昝城可做是魔域的都城。 只是入城便能发现,此处的掠夺混乱只会比他处更为严重。盖因此任魔尊乃是单凭武力上位,倒也没什么所谓治理的想法。时常可见混乱嫌恶的画面出现,净光面有不忍,却因为这数月来已经见过许多,所以一直谨听师兄的吩咐,没有强出头。 第17页 因为魔尊对于佛修的放纵,也是会有稀少的店家会接待佛修做生意的。 这一些店往往做着难以下咽的素菜,挂着大大的招牌,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屋檐带着显而易见的破落,明着敷衍死要钱的态度可见一斑。 谢忱山打量着昝城内唯一一家能招待人族的店家,外面画着个大大的红叉。 净光在他耳边忙不迭地说道:「这便是表示,不可在店内对客人动手。进了店,好歹也是个能暂时休息的地方。」年轻和尚显然是松了口气,在魔域行走一直紧绷着神经,哪怕不需要担心生命安全,却时常生怕会有强大魔族经过。 只有在这些店内才能安生一些。 谢忱山听完轻笑了起来。 净光不知为何,感觉这位未受戒的师弟似乎是有些别的意味。便问道:「师弟可是觉有不妥?」 谢忱山正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容青白的店家与净空交涉的模样:「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在入店之后,你家师兄从来只要一间房?」 净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脑袋。 「自是为了节俭。」 谢忱山「呵呵」了两声,轻拍手心:「不错不错,非常有理。说起来,你可曾见过你师兄闭眼休息的时候?」 「自然……」 净光语塞。 回想过往种种,他们俩师兄弟入住这些店的时候,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师兄闭目休息。 难道……这其中还有别的端倪? 只是来不及追问,师兄那头就开好了房。 确实是一间。 净空眼角抽搐,看着谢忱山面不改色地踏入了开好的房间,心中的感慨万千。 却也忍下吐槽的想法,同师弟说道:「这两日警惕些,以入定替代睡觉。此次来只是让你见见世面,在昝城内待上数日也便罢了。」 此次本来就是试炼,虽然净光的眼力还是不怎么样,可这一遭歷练,已经洗去了一层浮躁。 那头师兄弟两人在说话,这头谢忱山站在窗边。这屋里面的窗户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无法打开的感觉。 谢忱山看了片刻,也不知他是怎么动作,信手打开了窗户。他的动作隐蔽而随性,勐地打开之后,便猝不及防对上了隔壁正在用原身颠龙倒凤的一对魔族。 下头的女……应当是女的,毕竟光从那狰狞的原身,还真是看不出来性别,先是惊讶,随后笑眯眯地用着柔媚的声线说道:「哎呦喂,乃是一位佛修哥哥吶……」她那边说着,不大和谐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就好像那个窗户一开,隔音的法阵便不存了。 谢忱山的身后,净光的脸直接爆红,净空虽然好些,却也很不自在。 谢忱山靠在窗框上,饶有趣味地观察了片刻他们恩爱的画面,就好像当真沉迷其中。 就在净光脸红到差点要爆炸的时候,谢忱山突然随手弹出了一团白光。 净光:? 那白光勐地扑入了魔族的中间。 在对屋的惨叫声中,谢忱山朗声大笑,一下子又关上了窗户。 净光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人恶劣至此。 「师,师弟,你这是在作甚?」 净空却是拦住净光,尽管耳根发红,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教育师弟。 「那两个魔族乃是魅魔,定力不佳的人容易成为他们的炉鼎。尤其是不小心撞见了他们交合的场景,在随后若是没有防备,会不知不觉被他们所操控。你现在觉得想吐吗?」说到这里,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师弟。 净光先是觉得师兄最后那句话莫名其妙,紧接着胃里一通翻滚,捂着小腹赫赫作呕,突然吐出了一团粉红肉团。 那粉红肉团仿佛带着活性,吐出来的时候还在地上一弹一弹,挣扎着往门头滚了过去。 啪叽—— 谢忱山面不改色一脚踩了下去。 净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似乎是完全没想到为何这么噁心的东西会从他的嘴里吐出来。 谢忱山道:「这粉红肉团,就是被魅魔蛊惑的象徵。如果你没发觉,在随后那玩意儿就会在你的胸腔内生长、盘踞,以你的修为为养分不断供应给本体。」 这下净光是真的想吐了。 净空则是冲着谢忱山行了大礼,恭敬地说道:「多谢大师出手相救。」 就在刚刚大师动作之后,净空才意识到从他们踏进店内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被这对魅魔所蛊惑。 「也算是他们有胆量,敢把店开在昝城。佛修向来都是童男童女,对他们来说可是大补的东西,只要在面上安然无恙,你们私底下到底被怎么操控……想必魔尊也不可能一一管顾得过来。」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 刚吐完的净光捂着嘴,第一个反应却是想到了进店时谢忱山的话。 「师兄,他的意思是,虽然魔尊下令不许任何人伤害佛修,但实际上只要没被抓到证据……」 怪不得师兄一直以来都不敢安生休息,原来是因为这样! 净空无奈地看着傻愣愣的师弟:「这里可是魔域。」 他撸着傻师弟的光头脑袋,有些后怕。 无灯大师刚刚那看似随意一抬窗,却是立刻打破了这店内的障眼法,随后丢过去的白光又致使魅魔反噬,这才使得净光能吐出那粉红肉团。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第18页 那两个魅魔早就不知逃往了何处,这空荡荡的店内就大咧咧地入住了三个佛修。 他们早已经辟谷,倒也轻松。 净空在接下来几日常带净光出去见世面,只是为了避免麻烦,他们还是穿戴着此间黑袍,为了掩人耳目。 只是净光有些消沉。 自从师兄点破了无灯大师的身份之后,他就一直这样恍惚。 果然是破灭了。 谢忱山却是没有出门。 他窝在房间里数日,一直在钻研着肚子。 那有感而孕的存在在毫无动静了整整一年之后,突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盘膝坐在粗硬的木板床上,僧袍外衣已经被脱下,挂在了边上。而他敞着素白的里衣,黑亮的眸子正眼不转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灵识之下,透过血肉,可以窥探到下腹丹田中,原本该是元婴所在的地盘,已经被黑雾所笼罩。 但勉强还是能看到,谢忱山所结的小元婴正闭眼端坐在丹田内。 至于修为灵力的运转,那更是半点问题都没有。 正如道嗔所言,这腹中的存在除了正常如同心跳般一下一下的律动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的反应。虽然如同活物,可道嗔已经断言他腹中并非胎儿。 那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很耐人寻味。 谢忱山以掌心贴在皮肉上,灵气顺着脉络游走了一通,然后又归于丹田。 轻而易举就穿透了过去。 如果不是用灵识,当真能看到那笼罩的黑气,以及那隐约跳动的声音。否则压根就可以把它当作是不存在,没有任何的感觉。 本来是如此。 可是自从谢忱山听了那妖王的话,一路往魔域而来后,本来确实是在欣赏魔域各地的风土人情,可在靠近昝城之后,却别有不同。 那平静的跳动声,变了。 对于日日夜夜观察着腹中存在的谢忱山来说,任何一点异动都会立刻被他所感知。 难不成当真与魔尊有关? 毕竟这根源,还是要落在他身上。 谢忱山收起手,微微蹙眉,青发如瀑落在身后,残红月色扑入屋中,落在那瘦削光滑的背嵴上,当真是白得惊人。 … 有东西挤进来了。 挤。 是一个非常生动形象的描述。 庞大的原身从窄小的窗口如液体般融了进来,再落地成为那瘦长苍白的人形。许是太久没有变幻成这模样,那瘦长的书生有些古怪地捏了捏腰间多长出来的一条粗长触手,面无表情地塞了回去。 坐在床上的谢忱山微挑眉,头也不回,含笑说道:「魔尊这爬窗的习惯,倒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其中调笑的意味,魔听不出来。 也不懂。 他的视线古怪冰凉停留在谢忱山的背嵴上。 想,摸。 突然跳出来的念头。 魔僵硬而别扭地迈开腿,跟人似的,走到了床边。 他冰冷僵硬的脸上慢慢变出一个奇怪的表情,苍白冰凉的手指戳在谢忱山的蝴蝶骨上,然后慢慢下滑到了腰间,冰凉、且缓慢地说道:「你,气息,不对。」 气息? 谢忱山转过身来,并不在意自己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他思虑了片刻,握住魔尊冰凉的手指轻轻按在了小腹上。 相比较一年之前在修仙居所的闪避,现在的谢忱山显然已经淡定得不能再淡定了。 魔的指尖不自觉暴涨了数寸的指甲,又勐地惊醒般缩了回去。 「烫。」 魔尊先是慢慢蹙起眉,然后又说道:「快。」他古怪嘶哑的嗓音像是被逼出来般,只会简短地往外蹦,透着奇怪的音节与冰凉的气息。 谢忱山敛眉。 确实快。 那反应更急促了,就像是腹中当真有什么活物,在喜悦、亦或者是激动? 他们维持着这个姿势,陷入了沉思。 谢忱山显然是真的在思忖着什么,而魔尊…… 魔只是站着。 谢忱山拉着他的手,他就乖乖站在床边。 血眼盯着谢忱山瞧。 魔学得很快。 之前在修仙居所,谢忱山接连两次让他不要闹出大动静,这一回哪怕是在他的地盘,魔尊也是悄悄地来了。 没有惊扰到魔宫任何一个魔侍。 「魔尊此次前来,可是饿了?」谢忱山回过神来,轻笑着说道,「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紧闭的门就被勐地推开。 净光从门外窜进来,声音比动作还要快传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附近的魔物躺倒了一大片。无灯大师,师兄让我赶忙来……」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哽在原处。 无灯大师正衣衫不整坐在床上,眉眼微弯握着另一人的手腕,那暧.昧亲密的姿势让净光一瞬间想自戳双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忱山下意识松开了魔尊的手,抬头看着这瘦长的书生模样的魔。 「您这是?」 魔尊浓稠的红眸眨了眨,他的视线仍然停留在谢忱山身上,从进来到现在,眼珠子甚至没有任何的转动,透着些许古怪到渗人的诡异。 「不,我。」 谢忱山明了魔的意思。 不是他。 第10章 第19页 谢忱山把里衣的衣襟给合上。 然后下了床榻,踱步去披上僧袍的时候,他不由得回想起刚刚被净光打断的话题。 在谢忱山动作的时候,魔的视线一直跟着他。 尽管看起来像是个人样,可魔尊的眼皮是从来不会用的,浓稠到仿佛要滴血的红眸执拗地盯着谢忱山的动作,总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谢忱山把最后的一颗扣子给繫上,不紧不慢地说道:「让你的师兄退回来,不必在外面守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他笑的时候,便是温和可亲。不笑的时候,那种疏离的感觉不知怎的就透露出了几分。 净光有些害怕此刻的谢忱山。 可大师所说的话他却听了进去。 不论如何无灯大师的修为必然比他们两个要高,他的师兄也只到金丹期。 听无灯大师的准没错。 「是。」 净光倒退了出去。 在走了几步之后,他听到了谢忱山的嗓音在破落空寂的屋内响起。 「可是饿了?」 ——咕咚。 分明没有任何是动静,可不知为何,净光的耳边却迴荡着一声清脆的响动。 身后衣裳摩擦交叠的声音让年轻和尚下意识回头望去。 屋内,穿着灰袍的僧人被迫仰着头,那个瘦长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古怪地弯下腰去,就趴在谢忱山的肩肘上。 ——咕咚。 粘稠。 流动。 净光分明只看到了两人耳鬓厮磨的亲昵模样,可身子却打着摆子,连牙齿都忍不住颤慄起来。有什么……有什么东西。 净光的唿吸越发急促。 有,什,么,东…… 他的眼睛瞪大,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胀大到几乎要撑裂眼眶。胸口几近喘不过气来,连身体内部的每一寸都在本能叫嚣着让他逃离。 逃……不……跑……会死…… 谢忱山黑亮的眸子睨了过来。 「砰!!」 门内与门外的联繫被勐地锤上般的门给中断了。 方才……发生了什么? 在门外的年轻和尚大口大口喘气。 浑身都湿哒哒的。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裳,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他好像把身体内的水都倒了出来。就连脚下靴边也留着一片水渍,那全是流淌的汗意。 就好像方才房屋内,栖息着一头令人畏惧的怪物。 净光踉跄着下楼,头也不回地跑了。 屋内。 谢忱山微抬着头,腥甜的味道缭绕在身旁。 魔尊其实控制得很好。 这一次他堪堪异化出了两条如同触手般的黑雾攀住了谢忱山的肩膀,像是在牢牢禁锢着他的动作。可耳边大口大口吸血的声音却从未停歇,上次…… ——咕咚。 魔的牙齿不由自控尖锐狰狞,在香甜耸动的欲.望下,狠狠地撕下一块肉。 唔。 谢忱山的脸色苍白少许,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习惯便是世上最可怖的良药。 那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动弹,让满口血腥的怪物僵在了原地,他裂开的口腔内猩红得可怕,那味道太过香甜可闻。 飢饿,飢饿,飢饿,难以忍受的飢.渴在灼烧驱使着魔。 魔……本来就是欲.望驱使的生物啊! 魔僵硬地倒退了两步。 他学着用人类的肢体,是手吗? 是手。 他用手,捂住了那张不似人、又丑恶锋利的嘴巴。 然后揉回了正常模样。 谢忱山袒露着肩膀,那模煳的伤口在快速癒合。他本就偏着头,魔尊这意料之外的动作,让他的视线定格在了苍白书生模样的魔身上。 魔尊站在距离谢忱山数步之外的地方。 看起来像是在远离他。 可他的两根触手依旧牢牢地用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交叠在谢忱山的后背肩膀上。 像是在把控着他,又像是在看护。 谢忱山看着魔尊是个人样,却从腰腹长出两根触手,眼下还用人手捂住嘴的姿态有些无奈。 「人是没有四只手的。」 于是那两根触手也飞快逃窜回去,吸熘地吞没在苍白书生的身体内。 那逃跑的速度如果要加上一个形容词。 谢忱山想说很狼狈。 他敛眉。 方才魔尊那动作……是因为他控制不住的身体反应被看了去? 稀奇。 魔也有情感吗? 「咔哒——」 是净光怯生生的敲门声。 「无灯大师,我带师兄回来了。但是他看起来不大对劲。」净光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敢来敲门。 谢忱山理好衣服,打开了门。 净光把净空给抱进来。 师兄昏迷在他的怀里,这让这个还没有离开长辈庇护的小和尚有些惊慌过头。 谢忱山探了探净空体内的情况,随即淡声说道:「不必担忧,他只是被妖气给波及到,在屋内歇息片刻就好了。」 净光得了谢忱山的回答,那眼才亮起来。 在无灯大师的示意下,他让师兄躺在了床上休息。 「大师,门外……」 「估计不止是这里,整个昝城都受到了影响。会晕倒的是些普通魔族,那些稍微有点能力的应该不会太过不堪。」 第20页 谢忱山淡淡说道。 净光看了眼昏迷的自家师兄,他可是已经到了金丹期的修为。而他自己…… 「那为何我没有昏迷?」 净光愣了下,指了指自己。 他甚至连他师兄都不如呢! 谢忱山抱着胳膊,站在窗边往外望。 「因为你是从屋内走出去的。」 既然都察觉到了不妥,谢忱山自然不会就让净光那么走出去。 净光有些觉察地看了看自己,想来是大师在他出去的时候动了些什么手脚,让他能够平平安安回来。 只是…… 净光瞪大了眼。 「……刚才大师所说,是妖力?」 他慢半拍想起了谢忱山的话。 妖力? 这里可是魔域啊! 谢忱山幽幽地看了昏迷的净空一眼。 能把这么呆笨的师弟拉扯到这么大,着实不简单。 「你打算怎么做?」 净光刚想说话,却觉得大师这句话不是在问他。 被刚才的局势所牵绕了心神,净光这才想起来屋内有一个跟大师格外亲密的……他的唿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对上了魔尊的眼。 那是一双怎样残暴血腥的眼。 血眸。 净光的脚死死站在原地,可是那种熟悉的威迫…… 轻柔的一掌拍上了他的肩膀,谢忱山有些埋汰地看着净光:「你这傻小子是怎生回事?再来一回,你直接回炉重造得了。」这三番两次都被魔尊无意间释放的魔气给威慑住,这本心灵台压根就不清净。 「杀。」 血眸循着谢忱山的动作滚了过去。 书生在残月下慢慢抬头,苍白冰凉的面孔像是想要扯起一个笑容,却学得不像话,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表情。魔像是察觉到了不妥,又慢吞吞竖起两根手指戳在脸颊上,牵动着肉块向上,总算勾起了一个不太合格的微笑。 别说是净光哆嗦起来,谢忱山也被魔尊这一手惊了。 「笑得,不错?」 他的尾音带着狐疑的上挑。 魔只听到懂谢忱山的回答,便心满意足地重新挤出去了。 撕裂开的人体被黑雾勐地吞噬下,庞大到几乎充斥整间屋子的粘稠物体把屋内的动作都积压到了边边上,就连床榻和床上的净空都被震盪到挪位,吓得净光哪怕是在这般惊悚的场面下仍颤抖着扑过去,想要护住师兄。 在这诡异出奇的画面中,唯独谢忱山还立在原地。 他看着那存在如流水般挤了出去。 咚! 谢忱山护住了小腹。 跳动的速度有些快了。 … 这是妖界的报復。 修正一下。 这是妖界一小戳人的报復。 妖魔两族之间,倒也没有真的因为那百年大战就结下多大的仇怨。 虽然两族关系紧绷起来是事实,可这两族,本就是弱肉强食,以强者为尊的本能。落后弱小自然是遭受欺压的那一方,他们之间虽然斗争不止,可一旦停下也确实没有到血海深仇的地步。 可在妖魔大战中损失极惨的,多少还是有些怨毒心思。 据说大半年前,魔尊不知怎么给自己搞得破破烂烂,把泰半魔域都染上了一身魔血,可谓是荼毒了不少地界。这消息传了出去,让得妖界的一小部分妖蠢蠢欲动。 这看起来是个好机会。 当他们将将对上魔尊的眼之前,他们,一直是这么想的。 魔尊的原身本就庞大无穷,几乎撑天破地。忽而膨胀忽而紧缩的身影如同鬼魅,他的眼里闪烁着残虐与嗜血的光芒。 他们正赶上了好时候。 魔舔了舔指尖的热意,畅快地感受着血与肉的沐浴。 被强行中止的进食,再次开始了。 妙哉! 第11章 魔将们杵着看热闹。 有魔域,自然有魔尊。 有魔宫,那自该是有魔将。 他们大多数是上一任魔尊遗留下来的产物,现任的魔尊并没有大动之前的格局,或者说,侍奉现在的魔尊,可比从前要来得简单多。 让他杀得痛快,吃得痛快。 那一切都相安无事。 红叉店外,有个昏迷的魔族悠悠转醒,在横七竖八的同族中,他踉跄爬起来,只觉得鼻端满是熟悉的腥味。 啪嗒—— 下雨? 他浑浑噩噩,头上的尖角弯下来摸了摸脸。 魔族也仰头看了眼尖角。 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 啪嗒。 又一滴砸入他的眼球。 红的。 他想起来了,这是血的味道。 魔族勐地一顿,另一只没被袭击的眼球颤动着。 他总算看清楚了眼前的血域。红色的,青色的,绿色的,灰色的……赤红残月下,昝城久违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由血与肉组成。 魔将在看戏。 红叉店内,净光原本也在看戏。 他虽亲眼看着那异物从屋中离开,却无法窥探其真身,故而净光着实不知那后面遮天盖日挡在妖族前面的魔,便是那瘦瘦弱弱站在谢忱山身旁的书生。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净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最后…… 「呕——」 第21页 他扒在窗边,忍不住干呕了好几声。 是了。 尽管净光是佛修,打小就跟着师兄们修炼,更是在这魔域中歷练了数个月。 可此刻,昝城满目皆是炼狱。血肉模煳已经不能形容,用尸横遍野更能表达……净光宛如看到人间地狱行走地上。 纵然那些都是妖魔,可身为佛修,心中如何没有悲怜之心? 「呕——」 他又忍不住痉挛了一下。 许是这些动静过于聒噪,净空醒了。 而他初醒,第一反应便是坐起身来掐诀念经,视线紧张地扫射起来,直到看到站在另一处窗边的谢忱山与作呕的师弟…… 「师弟!」 净空连忙下了床,几步走到净光的身前搀扶着痉挛的师弟,正打算问。 窗外飘来一缕雨丝,打湿了他的袖口。 是雨? 是妖血! 净空停顿了瞬息,脸色大变,拖着净光数步弹离了窗户,一手搭在净光的肩上,正欲要帮他守住灵台本心。 「随他去。」 在此时此地,不復往日温和,反倒显得有些清冷幽静的嗓音响起。 谢忱山立于窗边,灰袍随风微动。 可不知为何,那些能轻易打透净空袖口的血丝却丝毫不能沾染谢忱山分毫。 净空只听到他的声线如水般在屋内静静流淌。 「他的根基不差,心性却过躁,容易被外物动摇干扰。此桩是祸事,也是他的机缘。」 净空按在师弟肩膀上的大手颤抖了两下。 他自然明白无灯的意思。 小师弟被他们娇宠太过,此刻确实是一个好时机,能够好好锤鍊一番净光。 他们这些做师长的不舍娇惯,怕也是被大师给看出来了。 净空扶着净光坐下,恭恭敬敬冲着谢忱山行礼:「多谢大师方才助我恢復,小师弟被我们娇宠过头,大师所说虽然有理,可要是魔气入了体……」 谢忱山幽幽望了他一眼,顿觉这种护崽的老母鸡为何偏在这时候醒来,忒个烦人。 净空絮叨了半天,想起无灯的身份,又讪讪收住嘴, 有无灯在这里,着实是不必怕。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已经进入混沌状态的净光,这才扭头去看外头那片绝然不正常的天地。他定定看了许久,那口屏住的唿吸才长长吐了出来。 「魔尊,果然暴虐嗜杀,世间少有。」 净空不能怪小师弟的畏惧与浑噩,因为哪怕是他旁观,心头的震撼与瑟缩全然不会少上片刻。 魔尊……太过强大了。 其强悍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是沉甸甸压在心口。 说不出,吐不出,却如此可怖。 这次不比大半年前那回,那时候他可以非常肯定告诉师弟,魔尊是绝对不会伤害他们的。可是眼下如此疯魔的景象,整个魔域光是肉眼所见,便是血流成河。 净空又如何能够肯定,这次魔尊就能够遵守他所发下的律令? 「无灯大师,您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净空也忍不住问出了师弟曾经有过的困惑。 谢忱山揣着手,漫不经心地说道:「做什么?我是替妖族强出头呢?还是为魔尊做个肉盾?你却是来说说哪一处值当我去趟这浑水?」 净空语塞,片刻后轻声说道:「魔尊的杀性毕竟过重,虽然他现在对准了妖族,可保不准哪一日就对人族动手……」 肩膀上刚刚癒合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谢忱山的心情并不如他表面那么好。 听着净空那一套不知听了多少相似规劝的口吻,些许不耐烦便飞上眉宇。诚如孟侠所言,谢忱山是一个面上看着优雅温和的人,可实则却是疏离淡漠,脾气也有些不大好。 他不高兴了,自然也不会让别人痛快。 谢忱山抬手甩袖,轻飘飘甩出一颗淡白光球。 直冲净光的脑门而去。 净空悚然一惊,立刻住嘴朝师弟沖了过去。 可是那一颗淡白光球的速度分明看着慢吞吞,却远比净空的速度还要快,在他将能触及前就直接融入了净光的身体内。 「大师——」 净空瞪大了眼。 净光在下一刻痛苦地仰头,面上青筋暴起,双目血红,就连嘴里也不住发出痛唿的呓语。 「鬼叫什么?」谢忱山斜靠在窗边,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要是能消化得干净,往后就不会这般轻易就被动摇了本心灵台,还不赶快为他护法?」 净空看着师弟痛苦狰狞的模样,哪里还敢去分神外头的事情,连忙在他身旁盘膝坐下,时时刻刻紧盯着净光。 这种法子进展神速,乃是需要修为高强者醍醐灌顶,若能消化,短期内便可跃进一大筹。 可是痛苦。 非常、非常痛苦。 谢忱山随手给他们俩布下了一个静音守心的法阵,这才继续看着外头的血色。 在那片血蒙蒙中,谢忱山微微蹙眉。 魔尊的气息……似乎有些驳杂。 奇怪。 … 魔域的这一通混乱持续了整整十日。 对于修炼之人来说,十日这个时间不过是白马过隙,转瞬即逝。 可身处其中,方才有感这十日究竟多么可怖。 昝城毁了个一干二净。 第22页 而前来的数万妖族,无一剩存。 因为魔尊太过尽兴,尽兴到压根不在乎这底下究竟是什么,恣意张狂,放纵随性,嗜杀残暴,毫无怜悯之心……随便一扯,就能扯出七八句类似的话。 奇怪的是,红叉店却还留存着。 等这消息流传到界外,便算是再看不惯魔尊的人,在痛骂他过于残暴肆虐的同时,也需得不情不愿地说上一句魔尊好守诺。 … 「多谢大师护送我们离开。」 幽都山脚下,高大些的净空恭敬行了大礼。 他的背上背着仍在昏迷的净光。 尽管净光还没有恢復,可是日益感受着他的情况的净空却很清楚,师弟的气息越来越强盛了。 净空心中对谢忱山自然满怀感激。 更何况在昝城混乱的时候,也是无灯护送着他们平安离开。 不然依着净空这金丹期的实力,不一定能够护着他与师弟的平安周全。 「出了幽都山后,不可停留,立刻一路折返你们宗门。魔域的动盪必然会传到其他两族,届时来探访的诸多暗流,你不一定能抵得过。」 谢忱山淡淡地说道。 净空牢牢记住大师的嘱咐,纵身一跃,带着师弟踏入了幽都山。 谢忱山单手拢在身前,垂下的袖口挡住了小腹。 「出来吧。」 跟了一路,也不嫌累。 整一个魔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这种行径,怎一种憋屈了得? 苍白瘦长的书生蓦地出现在了谢忱山的背后。 他一步步走向谢忱山。 更像是个人了。 谢忱山回身,自也留意到了那微妙的长进。 僵硬呆板仍是有之,可是着实有了些许不同,就像是……有了一丝丝活意。 他敛眉:「魔尊为何要学做人?」 妖魔确实都可习练幻术,化身为人族,可他们本源如此,纵然是化人,也是各自带有自身的特徵。虽然一个个确实人模人样,可也着实从未刻意去学做人过。 书生总算走到谢忱山的面前。 「你,要,走?」 魔先是囫囵暗哑地吐出三个不连贯的字眼,然后才想起要回答谢忱山的话似的,缓慢而崩裂的声线让幽都山似乎都摇曳起来:「我,不,可,人?」 谢忱山微顿。 咳。 尽管他察觉到了魔尊的真实意思,可是那四字连贯在一处,当真是好笑。 「是该走了。」 谢忱山道,他来此本就是为了验证一桩事,得了答案,自然是该离开了。反正这魔域内,也没有用得上根除的晦气。 只是身为魔尊,却想学着做人,这可当真是能让世间震撼的笑话。 魔又怎么可能真的为人呢? 原是打算转身就走,却在电光石火间,谢忱山动作停下,思虑片刻后抬头看着那双血眸。 「魔尊,最近可有事?」 魔愣了愣,慢吞吞摇头。 谢忱山挑眉,漆黑的眼眸宛如亮了一亮,笑着说道:「那魔尊不若与我同行,到人世间走一遭如何?」 那双眸子太亮,让魔下意识地、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手。 就那么一不留神,就给搓断了。 魔尊愣了愣。 赶着在谢忱山发现前又藏了起来。 「好。」 魔干巴巴地说道。 第12章 语言容易成为束缚,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谢忱山对此多有感悟。 可要说多深,却还要数今朝。 他那句话,给自己揽下一个大大麻烦。 想来想去,天底下,也没有比魔尊还要麻烦的麻烦了。 在留意到又一次窥探后,谢忱山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们已经重回人世间。 要过幽都山总是需要经歷些磨难,可有魔尊在,幽都山怎敢阻拦? 谢忱山一身灰色僧袍,魔尊便也同他一样,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衣裳。 可他的气质与佛修不似,与书生更不大像,尽管捏做了人样,可走到人来人往的街上,是人,都会下意识、且不自觉地避让开。 这不过是生灵最本能的反应。 步伐僵硬的灰袍书生跟在谢忱山的背后,齿根咬合在一处,隐约有忍耐摩擦的声响。 谢忱山狐疑瞥了眼魔尊。 自从他上一次进食,确实是在妖族来犯不假,且以魔尊当时的行径,怕是大大饱腹了一顿。 理应是不饿的。 只是…… 如若是不饿,这屡屡瞧他的视线又是做甚? … 华光寺。 这座在修道之人心中往往有着别样意义的寺庙,其实就普普通通坐落在一处幽静的州郡之外。 野趣,平静,悠然。 看到这座山的时候,甚至不会寻思过多复杂的事务,只会深感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从胸腔到四肢都舒畅起来。 凡人,与修者相隔。 不过是靠着一道肉眼看不到的屏障。 穿过那道屏障,就如同屏蔽了偶尔迴荡的人声。 山静了下来。 可还是小山包,朴素无华。 钟声悠悠,轻灵敲开了浊气,隐约可见山林间,有光头小和尚们在做早课。他们的气息极巧妙融入这座山,如草木,如山林,如这片天与地,不起眼,却无处不在。 第23页 守门的僧人,乃是一个叫和尘的大和尚。 和尘喜欢吃酒。 可佛修吃酒,多少不妥。 偏他又爱吃,故屡屡被罚来守门。日子久了,他自己倒是琢磨出了法门,每当肚子里酒虫犯了,他就先罚自己守门三月。 再偷摸着吃上一杯。 美哉美哉。 和尘大和尚捧着一封信,拍了拍身旁立着的柱子:「好大哥,开开口,把这封信送往住持方丈那里去罢。」 那根柱子极其粗大巍峨,其上仿佛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象,威严俊美,长牙高昂。 和尘说完话,那白象的长牙移开,露出一道豁口。和尘把信封给塞了进去,一道亮光闪过,片刻那豁口又消失得一干二净。 徒留和山一边摸着白象称赞,一边忍不住感慨道嗔师叔这写信的习惯着实古朴。 现在这修仙界中,哪个不是爱打几道引符轻松了事? 那信透过栖息在此处的白象,送到了方丈住持手中时,也不过一瞬的光阴。 「是道嗔啊。」 一道嫩嫩的嗓音响起来,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大小的光头小和尚穿着住持袈裟,肉乎乎的小手一掐,便捻住了飘来的书信。 小和尚拖着袈裟坐在了蒲团上。 「道嗔这习惯好是好,便是慢了些。跟他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自言自语,声音听起来稚嫩,却莫名老气横秋。 等他慢吞吞把道嗔的信看完,寺中的钟,已经敲上第二遍了。 「魔尊……」 道嗔信中所提内容,住持大多早就知晓,可唯独最后一句话,让娇小的住持沉沉嘆息了一声。 他手指夹着书信晃了晃,那信纸便飘到了书架上,融入到一个匣子里去。 「依着无灯那性子,愿意老实便怪了去了。」住持一边摇头一边说道,「眼下他怕是……」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住持方丈。」 门外有小沙弥过来,脆生生说道:「师叔祖说,您要是再不出来,他就传讯让无灯师叔回来了。」 住持方丈郁闷地摸摸自己的光头小脑袋:「明德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德行,真是人厌鬼憎。」 「住持住持,无灯师叔可是要回来了?」 小住持挥手打开了禅房的大门,背着手走了出来:「回来作甚?」 少顷,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视线投向云深远处,小脸肃穆了起来。 「和光,让你和尘师兄准备下,该活动筋骨了。」 「是。」 近来这各地晦气丛生,倒是比往年要多上不少啊。 … 「有趣。」 上合城中,一处茶摊上,坐着两位奇奇怪怪的客人。 一位面相普通,眼眸清亮;一位神色苍白,行动僵直诡谲。 店家忍不住都多看两眼。 谢忱山倒是不理会旁人的视线,吃了口茶水,不紧不慢地说道:「吃下去后,当真没有任何异样吗?」 两天前,谢忱山为了解决初生的晦气,特地赶来上合城。 被他邀约同行的魔尊,自然是随往。 只是在谢忱山割破手腕的时候,那热血还未在灵气驱使下喷涌,就被魔尊勐地抓住。 说是抓,也有些不太合适。 应当是捧更合适。 谢忱山看着自下而上握住他手腕,看起来像是想阻止他,却因为用力过重,反而使得鲜血横流的魔尊有些无语凝噎。 魔尊一直很安静。 他倒是忘了这身血肉对妖魔的吸引。 谢忱山正想开口,却看到魔尊在短暂的停顿后,捧着仍然淌着血的手腕抵到嘴边,执拗地舔舐起来。 谢忱山的恢復速度极快,就这么三两下的功夫,伤口已经癒合得差不多了。 但是已经流淌出来的血腥犹在,魔不依不饶地吃了个干净,就连他往回抽的力道都不顾。 谢忱山只凭力气与他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泄了力气。 罢了。 魔尊现在还能保持这个完整的人形,没生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触鬚来就已经是功夫渐长了。 对于他应承之事,谢忱山自是说到做到。别说是这小小血食,他怎会不给? 等魔尊停住后,谢忱山才说道:「魔尊,方才的动作,不过是为了消除晦气,若是您饿了,还是容我做完后再说。」 他温和同魔尊打着商量。 魔尊慢吞吞地挠了挠已经癒合的皮肤。 慢半拍才松开已经没有伤口的手腕。 「我。」 一个字冷冷地从他嘴里滚出来。 魔尊抬头。 他空洞血红的眼眸中,像是第一次倒映进除了谢忱山之外的东西。 晦气。 魔盯着上合城。 谢忱山心道不妙,出口说道:「魔尊,倘若您是打算把这上合城给夷为平地,那还是我来吧。」 他看出来魔尊是想代劳了,可要是这一「劳」使得上合城没了…… 魔尊像是听进去了。 他仍旧硬邦邦说了句「我」,却收起了那仿佛要捅破天的威慑。 苍白僵硬的身影慢慢抬起手。 他们正站在上合城最高的屋檐上,脚下来往皆是熙熙攘攘,仿佛是热闹集会。不过在谢忱山的眼中,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缠绕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第24页 而就在魔尊虚空一握的那一瞬,满城的人都无形间僵硬了一息。 非常短暂。 甚至在他们的光阴里留不下任何一点印记。 魔尊攥紧手指,谢忱山甚至能看到手指已经揉碎在一处。古怪的韵感让谢忱山微微蹙眉,想更看清楚些魔尊的动作。 噗—— 仿佛是轻轻破开的声响。 那些无声无息盘踞在人族上的晦气被连根带起,随后他张开嘴巴。 那张嘴越裂越大,最后化为一道猩红的通道般,无数肉眼看不到的黑气宛如鲸吞—— 谢忱山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是他原本应当祛除的晦气之源。 在魔裂开血盆大口的时候,那些晦气铺天盖地,源源不断灌入口中,直到最后空无一物。 于是,谢忱山知道了魔尊如何根除魔域的晦气。 这该是秘密。 从回忆抽身,一口饮下热茶的谢忱山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书生。 魔尊呆板的表情在思索中显得生动了一些,谢忱山甚至能看到他眼睑下裂开了一道小口,那试探的黑雾还没爬出来,就被勐地闭上的皮肉甩了一道闭门羹。 「一点,点。」 他现在还是不能说连贯的两个以上的字词。 「吃完,会,不,很好,想杀……」魔尊看了看谢忱山,「妖。」 吞噬晦气对魔尊来说还是有影响。 会比往时更加嗜杀狂躁,甚至克制不住蓬勃的毁灭欲与鲜血的渴求。尽管从前魔尊也压根没有忍耐过便是了。 谢忱山若有所思。 在他垂眸深思的时候,魔也在看着他。 不知看了多久,那血眸才慢吞吞往下,落在了谢忱山灰袍交叠的褶皱处。 咕咚—— 魔的血眸微动。 那是…… 咕咚。 他想起之前的说法。 「孩子。」 谢忱山下意识抬头看他,就看到魔尊古怪执拗地重复着那个词:「孩子孩子孩子……」 这机械重复说得原本都淡定自若的谢忱山都忍不住想盖面嘆息。 魔却小小声,说:「生,要生了吗?」这算是他至今说得最完整一句话。 谢忱山:「……」以他的涵养,都忍不住深唿吸了一下。 「噗嗤——」 有笑声从后头传来,熟悉到谢忱山耳朵生老茧。 谢忱山敛眉,确实是老熟人了。 和光大和尚高大的身影自后大步走来,笑得那叫一个前俯后仰:「倒是叫我看了好一齣戏。 「无灯,别来无恙啊!」 第13章 「师叔,」和光叫了一壶茶与半笼馒头,高大的身材有些憋屈地缩在窄小的长凳上,大和尚的姿势有些豪迈,「我一来上合城,发现那叫一个干净的时候,便察觉这其中有你的手笔。」 前头虽然对师叔不太恭敬,可是人坐下了,面对谢忱山,自然要毕恭毕敬称唿上一句师叔。 辈分不可乱。 谢忱山的眸子扫了一眼对面那安静的魔尊,心道这回可与他没有干系。 「是你速度太慢。」 和光大和尚嘿嘿一笑,也不恼,反而吃着茶,乜着左近的那陌生的青年书生,摸着光秃秃的脑门说道:「师叔怎不介绍一下,这是哪位尊者?这脸色看起来可有些青白过头了。」 他说话向来大咧咧。 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我刚初识的朋友,性格内敛不善言谈。何光师侄,你可莫要吓到人家。」 大和尚摊手:「师叔错怪我了,我只不过是想……」 他话还未说完,那大手已然伸了出去! 忘了说。 和光大和尚除了肚子里有酒虫,还是个好武之人。 一直低垂着头颅的人像是被风声惊动,这才抬起头来。 红得发亮的血眸令人头皮发渗,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眼睛,大和尚仿佛以为自己对上了远古巨兽。 一闪而过的危机感令他那原本只是打算稍作试探的招式,勐地就从普普通通的武艺带上了凌厉。尽管是佛修出身,但是大和尚所修行的乃是金刚传下法门,以力破刚,动辄千钧! 「够了。」 谢忱山在魔尊将要动手前就拦住了和光。 魔尊之所以令各族忌惮,可不是因为他那疯疯癫癫而又无甚神志的表现。 那可着实是一头千年难寻,万年难觅的魔物。 这些年,谢忱山想要牵制住他,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为何魔尊对他总是有几分忍让,这才形成眼下的局面。 倘若在这里引起魔尊大开杀戒,他可不能保证和光师侄能全须全尾地离开。 哎,华光寺好像也没有断肢重生这法门。 和光见师叔阻拦,倒也老实散去灵力,抱着馒头继续啃,只是忍不住问问道:「可是他这双眼眸,还要走动的话,怕是有些不太妥当。」 谢忱山看着从头到尾除了抬头,都没什么动作的魔尊,敷衍地说道:「无碍,大部分人是看不到的。」 魔尊好似是察觉出没有异样了,便继续低头吃茶。 这规矩的模样,倒是让谢忱山心中隐秘的好奇更甚。只是和光在这此,有些话倒是不好开口。他转而问起了寺中的情况。 第25页 和光答了一些,又提起了住持方丈的说法来。 「晦气滋生的速度变快了。」 提起这个话题,师叔师侄两人难得同时都沉默了。 天门一日不打开,晦气就永不能消融。 现在有华光寺还有一些特殊法门在身的宗派在支撑,此方世界出现的晦气,虽然偶有牵连性命的时候,可到底都被他们勉力压缩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 可若是晦气滋生的速度太快……那就未必还能保持现在的局面了。 「罢了,这些留待师父与诸位仙长去担忧。」谢忱山老神在在,「这上合城的晦气虽然解决了,可你难得被放下山,怕是不肯现在就回去。」 和光朗声大笑,拍着光脑门说道:「还是师叔懂我。」 魔尊,偏头了。 谢忱山别开眼去,留意着他的举动。 魔是他带出来的,谢忱山再怎么随性,这基本的底线还是有的,总不可真闹出什么事儿。 魔正在看着茶摊对面的首饰铺子。 那样的铺子进出多是女眷,偶尔有男客来,那也是行色匆匆,并不曾停留过多。这便显得站在门口的那对男女有些出奇。 他们是刚从首饰铺子出来的,低头说话的时候,面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羞涩,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郎君伸手摸了摸娘子的鬓髮,那精緻的新髮簪就别在她的脑后。 「他们可有异样?」谢忱山试探着问道。 「他,快要,死了。」 魔尊吐出了一句话。 谢忱山顺着看过去,片刻后轻声说道:「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魔转头,血眸盯着谢忱山。 「死气。」 这种当然不能笼统归于能力或者其他。 将死之人,谢忱山自然也能看得出其生机溃散,可是一个应当是身强力壮的年轻郎君却被魔尊突然判定成死期不远,这自然引起了谢忱山的好奇。 大和尚敏锐觉察到了谢忱山对那书生的称谓有些出奇,可他宛如没有发现那般自然开口:「这是何等神奇的法门,竟然能够看透生死?」 魔尊没理他。 和光摸了摸大脑门,稀奇地看向谢忱山,可心中却是有些警惕。 不为别的,师叔这陌生友人看着沉默寡言,可他那双奇特的红眸中……是当真容不下任何的事物。 他很确信他那未尽的一拳,着实是引起了陌生友人的注意。 可是那种注意非常奇怪。 那一刻他分明是看向了和光,可他的眼中,同样也没有和光。 仿佛和光与这世间的山水,与花草树木,与街边的茶摊,与任何一切的死物一般无二,没有任何的差别。 冷寂到毫无波澜。 就好像是最沉寂最幽冷的古井。 他怎么就突然成了个死物呢? 和光大和尚忍不住咋舌。 谢忱山在师侄的控诉视线中抬起了茶盏吃了两口,却是对和光说道:「你是现在走,还是待会走?」 和光:「……」这是嘛意思? 这就赶人了? 他想暴起,可对上谢师叔微笑,大师侄只能默默低头。他啃完最后一个馒头,起身离开的背影显得有些萧瑟。 但是走了两步,他復转身回来,神色凝重地说道:「我来时听到的话,是玩笑话吧?」那句话和光自一出现便听在心中,却忍到现在才开口问。 谢忱山含笑说道:「那自然是玩乐话。」 和光大和尚松了口气,也不再理这俩人究竟是玩什么把戏,潇洒摆摆手就转身离开。 只是在临走之前,他还是用秘法另传了一句话给师叔。 和光干完后走得潇洒,让听完的谢忱山忍不住想做点什么。 「去。」 他轻道。 魔尊像是被那灵力波动给引回神,转眼便看到谢忱山的手指勾着一个葫芦。 「这里面是酒。」 谢忱山迎上魔尊的眼神,不疾不徐地说道:「可想尝上一口?」他的眉角带着柔和的笑意,纵然是刚刚逗弄完自家师侄,也全然没落下半分仪态,举手投足隐约可见其优雅从容。 仿佛他刚刚不是在偷,而是刚被人奉上无尽的美酒。 这是和光的酒壶。 魔尊慢慢摇头。 谢忱山也不在意,随手把东西给收起来,正要继续回到方才的问题上时,就听到魔尊有些板滞的语调响起:「你,不要。」 谢忱山微愣。 他确实是不吃酒。 一来是因为佛家戒律,二来也着实是不喜。 谢忱山似乎是从魔尊的话中听出了另外的含义,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对面。这意思难道是魔族所学习的对象,是他谢忱山不成? 那可真是……有些误人子弟了。 谢忱山可不认为自己是个好的榜样。 他且笑着摇头:「方才魔尊为何会去看他们?」这才是他所好奇的。 魔尊说话的速度很慢:「他们,最能,饱腹。」 谢忱山挑眉。 这倒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既然已经身有死气,那又为什么能够饱腹? 好问题。 可惜魔尊也不知道。 … 浩瀚无边的伊北灵泉消失,已经整整一年了。 此处灵泉归属于百兽宗。 第26页 百兽宗在此扎根已有千年,倚靠着伊北灵泉,凭藉着这得天独厚的地势,他们豢养出了无数稀有灵兽。 百兽宗的驯兽法门也是自家独有,就算被人夺走灵泉,也是养不出如他们这么温顺强大的灵兽,故而虽有人动歪念,可这千年前靠着几派同盟,倒也还过得安稳。 可不过一夜之间,菏泽万里的灵泉就此消失,这如何不让百兽宗震怒? 宗主在那日受了重伤,休养了将近一年才堪堪恢復。 这一重出山门,自然是要先拿此事的首恶! 当日百兽宗在灵泉附近感受到了魔气的踪迹,众所周知,要克制魔族,唯有佛修有着专门的法门。如今宗主恢復,自然能腾出手来,彻查此事。 而这道线索,无疑给他们指了条明路。 不知名的魔族却有这等强劲的法术,再加上百兽宗苦寻无路,一道引符就这么直接送往华光寺。 华光寺中人,离伊北最近的就只有谢忱山了。 原本还打算带着魔尊继续四处走走的谢忱山在接到引符后,自然也只能变更方向,先往百兽宗而去。 只不过这百兽宗倒是好生奇怪,便是宗主重伤闭门,可其他长老难道是坐视不管吗?怎还能拖上一年有余,才重提此事? 谢忱山若有所思。 魔尊慢吞吞跟在他的身后,正在不为人知地捏脸。 他想着那对男女羞涩微红的脸。 忍不住动了动牙齿。 谢忱山若有所感地回头,那句时时刻刻记挂着的「饿了吗」还未出口,就先被魔尊的捏脸给惊到。 魔尊顶着一张「谢忱山」的脸,僵硬冰凉地说道:「好,看。」 原装。 毫无任何掩饰,纯天然的,最本质的那张脸。 令合.欢派掌门魂牵梦绕的脸。 能不好看吗? 可问题是,这脸捏在魔尊身上,就哪哪都不对劲啊! 魔尊,捏脸大失败。 第14章 一人一魔坐在溪边。 谢忱山看着魔尊在捏脸。 在一连串凹凸不平不能用语言所形容的诡谲变化后,谢忱山很难形容那种微妙的感觉。 就像是魔尊后知后觉发现,人族原来还是一种看脸的生灵。 他显然是试图变幻面容。 谢忱山刚想问魔尊怎么会在个时候意识到要换脸,却在话将要出口的时候,突地想起来之前和光师侄埋汰他面容青白的话,沉默了片刻。 看来魔尊听进去了。 谢忱山对妖魔,其实并无什么好与坏的评价。 是妖也好,是魔也罢,并无什么不同。对人族来说,都是威胁。 他这百年间,与魔尊之间的交流往来,倒也没有如孟侠所担忧的那样紧密,除了偶尔魔尊来寻,他们之间的交流其实甚少。 只不过这百年间数次短暂的交流,倒是让谢忱山发现魔尊……着实别有不同。 魔尊确实残忍嗜杀不假,可某种境界来说,却又纯白得如同一张白纸。他之所以能成为魔尊,完全是靠着他一力降十会,任何阴谋诡计在强大的修为面前都脆弱得不像话。 魔尊的来歷,魔尊的跟脚,魔尊的修为……这些都还是未解之谜。 魔尊还在捏脸。 他对这一桩事情的上心程度远超了谢忱山的想像。 魔尊,兢兢业业捏了整整三个时辰。 堪称一绝。 等他停下来时,谢忱山下意识望了过去。 谢忱山沉默了。 不是因为难看。 正与之相反,魔尊捏出了一张贼好看的脸。俊美无俦,莫名带着女子的秀美精緻,可从鼻樑到眉梢又透着锋利。 要说还有什么没有变化,那应当只有那一双红通通的血眸。 只是再好看,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非人感尤其强盛。 哪怕不经意扫过一眼,都下意识会别开视线,仿佛被烫到一般。 「好看?」 魔尊偏了偏头,苍白的脸上透着些许红晕。 过于真实了。 真得有些似人。 这让谢忱山很快联想到那对小夫妻,心道魔尊这学习能力也当真是超绝。 他入世才多久? 也还未到月余。 「好看。」 谢忱山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 甭管这张脸是魔尊从别个地看来的,还是当真是他自己一处处捏出来的,好看便是好看。 谢忱山乐得看这张赏心悦目的脸。 魔尊便也高兴起来。 他高兴的时候也是无声的,僵硬的神情似乎稍稍融化了些,安静地冒泡泡。 谢忱山在外行走的时候向来喜欢用脚丈量土地,除非是紧急的事,不然他都是如同最寻常的凡人那般去往目的地。 这回百兽宗的事情看起来虽急,谢忱山路是赶了些,却也没有非常赶着时间,只是收起了那寻常的做派,使了法术赶路。 魔尊就不紧不慢地坠在谢忱山的身后。 堪堪在数日后,他们抵达了百兽宗。 于路上,孟侠不知从哪里知道他要来百兽宗的消息,急急传信说他也要来。 谢忱山当真不知他来凑什么热闹。 不过孟侠的速度远比他更快。 站在百兽宗的山门外,谢忱山有些好笑地说道:「你跟过来作甚?你来也帮不上什忙。」 第27页 孟侠站在山门下,那模样显然是在等他。 而谢忱山的身旁,没有魔尊。 百兽宗毕竟是大派,带着魔尊上门总有种踢馆的错觉。毕竟那引符里说得正是清楚,在伊北灵泉的附近可是发现了大量的魔气残留。 现在的魔尊,正在距离此数百里的山林里,除妖。 那妖山混入了不少妖族,正霸占山道,以来往商队为血食,正是令人头疼不已的毒瘤。 正巧。 魔尊饿了。 … 百兽宗山门下。 孟侠摸着自家宝贝的剑柄,自得地说道:「你这话与那百兽宗宗主说去,他难道会不欢迎我不成?」 接待的门人或许认不出谢忱山,可对孟侠这大名鼎鼎的元婴期之下剑修第一人可是认得的。 毕竟他也曾经随过门派中的长老前来贺寿,其威望可不算小。 「孟真人,这位是?」 那门人骑着坐骑赶来,先是连忙下来恭敬打过招唿,再试探着看向谢忱山。 孟侠失笑:「他可是你们宗主请来的救兵。」 他这话一出,门人便知道这位乃是华光寺的大师。 这也怪不得门人。 毕竟谢忱山那青丝如瀑,着实难猜是僧人。 谢忱山含笑。 也罢。 他这三千烦恼丝或许真如孟侠之前所说,是六根不净。 他们一同进了百兽宗的山。 … 百兽宗的宗主公孙百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宽厚可亲的中年男人。其修为已至分神,在歷代门派高层中不算高。可百兽宗凭藉的本来就不是己身修为,而是他们御下无数灵兽。 公孙百里的命兽「吞云虎」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传闻有了它,公孙百里甚至能越级挑战出窍期的强者。 公孙宗主虽然有着种种传闻,可谢忱山所见,倒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他亲自来迎,足以看出其重视。 谢忱山在客套的寒暄后问道:「不知我等现在可否去查看那消失的灵泉?」 他这话虽然直接,却也正中公孙百里的下怀。 公孙百里抬手:「请。」 伊北灵泉在百兽宗的后山中。 说是后山,这种仙宗居所,没有熟知的人指引,一踏进去,也只会被门派大阵预警,更别说是找到门路。 巍峨山林,灵气涌动。 放眼望去,皆是外界难寻的珍奇异兽,在这百兽宗内随意行走,受尽庇护。 一路驾云而去,半空中可以看到不少飞行的鸟兽,那些皆是被百兽宗驯养的灵兽,门派的弟子们但凡看到打头的公孙百里,无不退让开来,不敢挡在前方。 … 「唔,真是好大的坑啊。」 孟侠道。 当他们在原本伊北灵泉的旧址停下的时候,他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 伊北灵泉几乎是占据了百兽宗将近三分之一的地盘,非人力所能达,这足以见占地面积之广阔。这般大的灵泉被彻底抽干之后,遗留下来的痕迹令人……望而生畏。 站在坑边,生灵显得如此渺小。 公孙百里苦笑道:「这灵泉之中,还养着不少水生灵兽,与附近的伴生弟子们,全都被一起掳走了。」 孟侠沉默了一下。 这条灵泉之存在已有数万年之久,就算仅是死物,可是长存于世间这般久,多少也有了天然威慑。凡物不可触碰,就连污秽的存在靠近理应也会被净化,更别说能彻底连人带兽一锅端。 这样的存在…… 孟侠思前想后,也只能得出一个人选。 他蓦然看向公孙百里。 而这位大能,正在看着谢忱山。 谢忱山轻笑道:「看来宗主心中已有人选。」 公孙百里面露难色,无奈说道:「虽然门下弟子不知,可那日,其实我与来袭者交过手。可其魔气滔天,为了不让他的魔气侵蚀其他灵兽,我只能匆匆布下阵法。本以为就算他有别样心肠,却也不可在伊北境内胡来,却万万没想到……」 竟是连灵泉都消失了! 谢忱山的手指擦过干涸的岸面,一缕缕黑气在他的指尖逃逸。 熟悉的味道。 尽管过去许久,可是这般气息在最近几乎是日夜相融,谢忱山怎会认不出来? 他起身。 「确实是魔尊。」 他说出了公孙百里未出口的怀疑。 公孙百里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站在边上的孟侠也不太自在,他握着自家的宝贝剑,若有所思:「当真是他?那可就麻烦了。」 怀疑归怀疑,一旦肯首,那就截然不同了。 公孙百里与谢忱山的师兄道嗔关系不错,可谓挚友,百年前的实情他也略有耳闻,故而此次他其实就是冲着谢忱山来的。 谢忱山隐约察觉的算计,便是从此而生。假若此事当真与魔尊有关的话…… 谢忱山道:「我大概有点头绪了,还望宗主稍待片刻。」 他欠了欠身,身影就登时淡化而去。 不管孟侠看过多少次,总觉得谢忱山的遁术过于出奇,一旦擦去,便是当真了无痕迹。 … 那妖山,已然变成死域。 原本藏身在山里四处,总是困扰着来往凡人的诡谲窸窣声已经静下来,只余下森然的空寂。 第28页 谢忱山方出现在此,浑身上下亮着淡淡白光,勐地抬头望着山巅。 独立在妖山之巅,乃是有些破破烂烂的魔尊。 是的,破破烂烂。 相比较先前谢忱山所见的精緻俊美,现在浑身缭绕着死寂黑雾的魔尊更像是止不住杀性,那浑身暴涨的灵气与魔气的剧烈冲突。 而整座妖山鲜血横流,所经之地,寸草不生。 魔尊淌下来的血,于生灵而言,也是剧毒。 一滴便是湮灭。 只不过这灵气……谢忱山敛眉。 毕竟是万年灵泉啊。 … 百兽宗。 孟侠看着谢忱山施展遁术离开,正要与公孙百里说些什么。 下一瞬,谢忱山就重新出现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孟侠:? 这速度是真的吗? 只见谢忱山淡淡说道:「我方才已经去探过了,伊北灵泉的消失,或许当真与魔尊有关。」 公孙百里与孟侠瞠目结舌。 尤其是公孙百里。 孟侠还未突破元婴,但金丹浑圆,不日就能更进一筹。谢忱山境界稍高于他,乃是元婴,可刚才剎那间的遁术来回,以公孙百里的分神期修为,居然未曾提前感觉到半分灵气的波动。 公孙百里想起道嗔曾经对谢忱山的评价,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孟侠俊朗的面容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疑惑:「你怎么来去这么快的我就不问了,可你是怎么确定?」 谢忱山不语。 在妖山之中的所见,就足以证明他的猜测。 只是……在他视野中的魔尊,与离开了他视线的魔尊,或许可以当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了。 之前魔尊在他面前是有所掩饰。 怨不得…… 以魔尊那深不可测的修为,依旧盖不住时而显露的灵气,这般凑巧,又有如此强悍的灵气,与失踪的万年灵泉走脱不了干系。 谢忱山在魔域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魔尊气息的不对。 却没想到其根源是出现在这! 公孙百里闻言,愤然甩袖,脸上露出几分薄怒:「他便是天魔,那可是数万年的灵泉,怎可能让他当真就这么吞了去?」 好好一位儒雅宗主,也被魔尊这般狠厉野蛮的行径给气煞。 天魔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其诞生于魔族内部,一出生便有渡劫期的修为。只不过此后渡劫极难,往往都是潇洒百千年就陨落不存。 当年魔尊横空出世,踏破魔界,杀得血流成河的时候,世间就流传着他乃是天魔的说法。 谢忱山微弯眉眼,淡声劝道:「宗主也不必担心,我方才试探着问过魔尊,等他吃完那餐就会过来相见,届时……」 他的话还未说完,沖天魔气袭来! 涌动着血气与魔煞的气息直接激发了百兽宗的护门大阵。 宗内的名花异草皆是蜷缩,像是被吸走了一概生机。修为低下的宗门弟子甚至在魔气冲击的那一瞬就陷入了魔障,神情扭曲狰狞。 百兽宗门人愕然看着天际骤然亮起的虹光与四周的异像,心中满是恐慌。 这护门大阵,就算是去年出的那般大事,都从来不曾启动过啊! 这等阵法一旦启动,那就是能够动摇宗门能根基的天大祸事! 慌乱之中,谢忱山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罢了。 魔尊这阵仗哪里像是来相见? 这简直像是寻仇,欲来踏破百兽宗的! 第15章 公孙百里脸色大变。 他身为一宗之主,自然知道能激发护门大阵是多么严峻的事情! 公孙百里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头硕大的虎兽。 其身形雄伟,通体雪白,虎目圆睁,兇恶之意流露于表,倒是与公孙百里全然不符。 孟侠则是下意识暴退数步,远离了谢忱山的身侧。 他的本命灵剑亮着微光。 两人齐齐看向谢忱山。 那里,那里好像有什么…… 说不出道不明,却让人忍不住侧目,忍不住逃离的恐惧! 那是无比的威慑。 是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谢忱山自然也感觉到了。 那快速聚集在他身侧的非人气息,已经浓郁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这速度,快到令人窒息。 无形温柔的灵力自谢忱山而始,轻柔地包裹住了极具攻击的魔气,那疯狂肆虐的魔气在感受到佛修的气息后,如同被牵引一般渐渐平静下来。 蠢蠢欲动依旧,可好歹能暂时控制住煞气。 魔息压了下来,那激发护门大阵的来源无踪,这让那虹光似乎有些茫然。 公孙百里感觉到了谢忱山的灵力,他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几息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果断传音给几位门派长老,令他们速速关上护门大阵。 这玩意儿一经开启,那消耗的灵石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谢忱山挥了挥僧袍,淡定地看向他的左侧:「您这通身的魔气,还是稍加收敛为好。」那张普通平常的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像是纵容又像是早就习惯。 魔尊的身形显露出来,苍白素净的脸色流淌着灰黑的血泪。 他的脸近乎恢復到了之前那张俊美好看的模样,只是在灰袍笼罩下的身体时而膨胀时而塌缩,显露出别样的怪异。 第29页 红眼僵硬转动了两下,他慢慢地看向谢忱山。 「忘、了。」 他刚说出来两个字,就呕出一团灰黑的雾气。魔尊的声音总是嘶哑古怪,像是喉咙的肉块不知道怎么发力,勉强挤出个四不像来。 一旦脱离了魔尊,那团雾气仿佛得天独厚舒展开来,蠢蠢欲动想要吞噬侵蚀着万物。 魔尊面无表情地伸出爪子,把逃逸的魔气给卷吧卷吧吞下去了。 说句实话,真正看过魔尊相貌的人其实寥寥无几。 尽管当初在诸仙峰上,曾经有不少人看过魔尊化作一个苍白的书生,可是那时候的模样可以与现在截然不同。 别忘了魔尊已经捏脸了。 孟侠按住不断挣动的本命灵剑,谨慎地观察着谢忱山与那蓦然出现的人之间站立的距离。 有些太近了。 那看起来不过是个俊美无俦的普通修者,可是孟侠在看到他时,心中总有一种莫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此人有一点格格不入。 就好像是…… 他的灵识感知的画面勐然一变! 冰凉彻骨的触感宛如一口深邃的幽井,他仿佛能够在其身后看到浑然无形的巨物黑压压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看久了仿佛连带灵识都要受损。 孟侠勐地抽回灵识! 尽管那「人」对他的窥探毫无反应,可他却有种莫名的感应,再看下去怕是要出事! 公孙百里沉声说道:「敢问无灯大师,这位是?」以他的身份,称唿谢忱山为一声无灯大师,就已经是非常之礼遇。 谢忱山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位便是魔尊。」 孟侠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勉强勾起一个弧度。 「谢和尚,你怎么把魔尊给请来了?」 他的手背已经暴起青筋。 百兽宗宗主的吞云虎早就挡在他的身前,低低咆哮的威严压得百兽宗内的无数生灵皆匍匐跪拜,不敢靠近这伊北灵泉的旧址。 缭绕的云雾蒸腾在公孙百里的周围,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已然握着一把长剑。 公孙百里也擅剑。 谢忱山没有在意他们的警惕与试探,而是不紧不慢地与身旁那个看起来瘦长苍白的魔说话。 「魔尊,人族血肉与你并无大的助益,你与我也有约定在身。再说那些兽修也不如灵修那般有用,不知为何要吞噬他们,以及这无垠灵泉?」 魔的喉咙咕咚了一声。 他很慢、很慢地抬起血眼,看着谢忱山。 魔张开了嘴。 那猩红的舌头一动,嘴巴登时裂开,仿佛能够直接看透魔的体内。在互相厮杀搏斗的魔气与灵气之间,在不同灵团恣意肆虐的灰与黑中,谢忱山望到了一汪泉水。 很小。 魔尊慢吞吞把嘴巴合上。 捂着肚子,僵硬地说道:「没、没死。」 他的姿势不动,眼珠子已经转动到了左侧,直直地盯着公孙百里,片刻后又咕咚转回来,只看着谢忱山。 沙沙地拖着嗓音。 「活着。」 他拍了拍肚子。 … 孟侠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不管是他经歷过的几次围攻魔尊大战,还是诸多耳闻,魔尊从来都是杀戮的代名词,兇残险恶,杀性过重,乃是世间一大邪魔。 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更像是一头懵懂无知,却拥有毁天灭地之力量的凶兽。 谢忱山还在细细与他说话。 「魔尊之前不是在战场上骁勇善战,怎有闲心去吞噬伊北灵泉呢?」 那时间推断下来,确实约莫是妖魔大战还未结束的时间。 孟侠与谢忱山是多年老友。 谢忱山这一开口说话,他顿觉不妥。 谢忱山外热内冷。 说句难听话,看着热乎,实则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孟侠看不透他践行的究竟是何种道路。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踏在正途上,深思则令人畏惧。就好像「正确」这个词在紧紧束缚着谢忱山,能与他亲近的尚在少数。 可方才谢忱山与魔尊交谈时的口吻虽然淡淡,却稍稍显露了一些不同。 孟侠的眼神沉了沉。 就在此刻,魔眨了眨眼。 细长惨白的手指尖尖,在肚子上划开了一道窄窄的伤。他的动作又快又勐,就好像在切割一块无感的肉块。 那撕裂的痕迹骤然张开,如同一张巨口勐地把谢忱山给吞了进去。 孟侠愕然,手上登时爆发出一道灵光,勐地朝魔尊飞射。 「尔敢!」 魔尊的血眸机械地滚动了一下,侧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孟侠。 那道灵光乃是孟侠的本命灵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抵达魔尊方寸之内,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阂开来。 吞云兽也早就忍耐不住那蠢蠢欲动的凶性,仰天咆哮了一声,就朝着魔尊扑了过去。 是凶。 是煞。 孟侠的眼里透着狠。 魔族果不可信! 第16章 谢忱山走在一片灰茫茫之中。 踏过薄薄灰雾。 他窥见了一些片段。 山林,碎石,灰扑扑的天,落不尽的雨。 转瞬即逝的画面有些熟悉。 只是快到谢忱山的记忆仅仅泛起片刻的波澜,就又重新消失了。 第30页 这里头灵气与魔气交织在一起所造成的混乱,并没有外界所见那般严重。就好像呈现出一种相互平和的状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然相对,却也互相交融。 放眼望去皆是灰濛濛的一片,比起魔尊浑身缭绕的黑雾,倒是来得干净。 没有黑与白之分,人便仿佛走入了迷途之中,被雾气所遮掩,看不清前后左右,甚至没有方位的辨别。 谢忱山却自在得仿佛行走在山野。 久之,他逐渐听到了些许别样的动静。 是水声。 轻灵空静的震盪。 谢忱山捻了捻佛珠,轻念了两句佛号,霎时间那前路遮掩的灰雾直接荡平。这里没有方位,可谢忱山牢牢踏着,一步步走近前方。 水声愈近,波澜微动,生机洋溢到让人的皮肤都微微刺痛。 这是灵气聚集的浓度过高所致。 魔尊本来就与这般的灵气相斥,又为何要在自己体内放置如此灵泉? … 孟侠勐地呕出了一口血。 他的本命灵剑散发的光芒已经远比刚才要消退了些,虎口已然震裂出了血痕。其狼狈的模样,与方才不可同日而语。 他捂着胸口,抬头往上看。 魔尊与百兽宗宗主正战在一处,但是显然公孙百里落败的场面就在眼前。 一年之前他打不过,一年之后他自然也更加是敌不过的。 孟侠只不过是金丹后期,这样的对战本来就与他无关。他只不过是担心谢忱山,才悍然加入了其中。 他的眼神暗沉下来。 谢忱山那该死的蠢和尚,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吧? 而其上高空,公孙百里面如金纸。 吞云兽随侍左右,拱卫着自家主人,那缭绕的云雾为公孙百里阻挡着魔气的侵蚀。 可是那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魔尊修为极高,原本传闻中更加……公孙百里脸色一沉,传闻不可信! 假若魔尊当真是出身天魔,眼下,他的修为必然已经濒临渡劫的边缘。而早在千年之前天门堵塞之后,此间修士便无法渡劫,魔也是如此。 假如魔尊当真到了渡劫边缘,眼下这天道必有异象! 可若是没有,魔尊这浩瀚无穷的力量与深不见底的修为,却分明给他一种远超渡劫期大能的错觉,又是怎么回事? 公孙百里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百思归百思,他这会快要被打死了。 而这也不过是仅仅片刻的功夫。 公孙百里面露苍凉之色,谁也想不到他今日仅仅是邀约谢忱山前来查探一二,便直接惹来魔尊这凶煞之物,如之奈何? 「吼——」 吞云兽仰天咆哮,脚踏红霞横挡在公孙百里的面前。 黑气吞噬着它的血肉,令得虎兽哀哀惨叫。 公孙百里与吞云兽本就是一心,见命兽如此受苦,登时目眦尽裂,一时之间身上灵力大作,拼着重伤从魔尊手底救下了吞云兽。 此刻,伊北灵泉旧址上,黑与蓝互相辉映,而很快蓝色就渐渐暗淡下去。 魔尊慢吞吞地看着公孙百里。 他的嘴巴古怪地咯噔了两下,就像是……饿了。 难忍的飢.渴在灼烧。 人族的血肉比起妖族来说,着实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是修者就不一样了。修者的血肉对于魔尊来说,那还是有些吸引力的。 忍耐。 魔尊的牙齿嘎吱嘎吱作响,那酸牙的声音让近在咫尺的公孙百里携着本命兽勐地倒飞了出去。 那一瞬他们仿佛是魔尊砧板上的肉。 孟侠见势不好,立刻前去相救。 魔尊的血眸变得愈发通红。 妖山被他屠戮了干净,并没有令他止住那种飢饿的感觉,反而因为填补了些许肉食,越发无法遏制。 正此时,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扭动了片刻,突然捂住嘴巴呕了几下。 僵硬苍白的脸庞似乎带着煞意,暴涨的指甲已经抵住了喉咙,只是在动弹之前,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又收住了那勃发的恶意。 任由着那些本不该有的反射性动作持续下去。 孟侠刚扶住公孙百里与那踉跄的吞云兽,便突地发现左近出现了近百号人。 他们无不是满脸惊慌失措,在突然意识到那已经不是那片灰濛濛的空间的时候,他们又惊又喜,抱着彼此几乎是嚎啕大哭。 谁能想到他们不过是日常做事,在灵泉附近豢养灵兽就遭遇了如此大祸,险些以为这辈子都要困在那虚无混沌的空间里了。 谢忱山是最后出现的。 他一身施然然,那干净利落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得孟侠牙狠狠的,差点没想弄死他。 他们在外面拼死拼活甚至担心得要命,结果谢忱山这傢伙清清爽爽,就好似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当真是令人着恼,好生不爽! 谢忱山甫一出现,就觉察到了那瀰漫的血腥与彻骨的凉意。 他蓦地看了眼魔尊。 好险。 好在公孙百里和孟侠都不能伤他分毫。 好在出来的时候,那两个还是整个的,没有断手断脚。 只是既然他们两个都能勉强至现在,至少魔尊手下留情了,不然他现在出来或许只能看到两具尸体。 第31页 又或者根本没有尸体。 魔尊现在,至少面上看不出哪里流血。 「好在你没有受伤。」 谢忱山难得认真感慨了一句。 对于修者们来说,他们相隔的距离足够他们听清楚彼此在说些什么,听到他这句话,孟侠俊朗的面容皱成橘子:「谢和尚,你不关心一下我们便罢了,怎么反倒去关心魔尊?!」 他简直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谢忱山无辜地说道:「魔尊的血液于万物乃是剧毒,要是流下哪怕一滴,都是滔天大祸。别到时候灵泉还没挪回来,这地方已经全无生机,那不是更糟糕吗?」 他说话的嗓音清润温和,柔柔的时候仿佛还带着些许笑意。 只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凶煞。 谢忱山看了眼已经齐全的百兽宗弟子们,扭头去看正在他身后的魔尊。 他能感觉到这瀰漫的血腥味,魔尊只会更受其蛊惑。 一个分神期大能的血肉,对于魔尊来说,也是大补! 谢忱山嘆息了声,尽管他与魔尊不过是交易一场,只是这些年来主动上门寻的次数寥寥无几,反倒是这百年间一直在与妖族作战。 倒是显得他这筹码亏了些。 谢忱山这般想着,双指并起切开了手腕。 这一回的切开就当真是利落到底,逸散开来的血味一瞬间刺激到魔尊本就摇摇欲坠的忍耐,那一瞬间暴涨的黑雾与无数触鬚汹涌而来,直接把谢忱山彻底裹在了里头。 孟侠:! 这他娘的是刚出来,就又进去了?! 公孙百里的眼里流露出些许无名的恐惧,他捂着胸口站起身来,喃喃自语:「这魔尊的根脚,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妖有千万种,魔自也是如此。 只是这方大世界,却当真是无人知晓。 这魔尊的来歷,当真只是天魔吗? 刚刚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的公孙百里纳了闷了。 … 谢忱山在黑雾中倒是没感觉到哪里不自在。 这种大量失血的经歷对他来说算得上是家常便饭,更何况因为之前魔尊的多番隐忍,反而造成现在如此反扑的局面,那倒还不如此前就让魔尊恣意一些。 「唔……」 谢忱山敛眉。 那轻哼声刚起,那围绕通身的软绵绵黑雾突地僵硬起来。 谢忱山发觉魔尊有化人的打算,连忙揪……也不知道揪住了何处,缓和着语气说道:「这本就是我们的约定,魔尊何必畏手畏脚?」 黑雾时而软时而硬,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反应。 谢忱山却也是不理,见暂时止住了魔尊的念头,这才抿唇。 「说来,魔尊乃是魔界之人,为何无端端去吞噬灵泉?吞噬也便罢了,还在体内自成循环圆满,让人找不出半点的破绽。当真世间罕有。」 谢忱山在黑雾中轻笑,復揪了揪手里软绵绵的黑雾。 「该是有缘由的吧?」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下,除了谢忱山手里那触鬚般的黑雾,余下的都惊得硬邦邦起来了。 第17章 在外头几乎顷刻就能吞噬吞云兽的黑雾,此刻如流水般软在谢忱山的手上,毫无半点杀伤力。 谢忱山对这些缭绕着的黑雾有了兴趣。 可软可硬。 难道全凭的是魔尊的心态? 谢忱山的问题,并没有得到魔尊的回答。 他并不恼,相反还笑着说道:「我行走在魔尊的体内,深感以现在您的修为,怕是天下地下,三族之中,遍寻不到任何的敌手。以这般修为,倘若天门大开,即刻便能飞升,那也应当是不在话下。」 血肉确实有在消失,但是谢忱山这具身体恢復的速度从来都是不慢,甚至那淡淡的甜香渗入骨髓里,总会令魔无法遏制地,渴望着敲碎这一身玲珑剔透骨,彻底吞食个干净。 极致浓郁的黑色中,有两点血红晃动着。 当无法克制的那一瞬,血红勐地融入了漆黑中。 谢忱山被吐了出来。 他翻身落定,魔尊已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魔尊慢吞吞说道:「抑……制。」 他说话的速度,远比之前还要慢。 他仍旧是一身灰袍的模样,俊美的脸庞苍白似雪,少了几分之前的青白,让得那种无意间强烈的非人感消失了不少。 谢忱山且先细细端详过魔尊的模样,确定他没有流露出别的异样之后,这才道:「那魔尊也不必吞下整个灵泉,虽然确实可以压制一二,可毕竟是万年灵泉与您相斥,并非长久之算。」 魔尊这答案,倒是在谢忱山的意料之中。 能在体内把滔天魔气与灵泉的灵气相容到那个地步,说明魔尊着实是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 莫要看魔尊化身为人的时候呆呆愣愣,便以为他当真是毫无脑子的蠢物。 便是当真以力破刚,以强悍的实力夺得魔尊之位,可这百年的妖魔大战能延续如此之久,难道当真是妖界无人,不能阻止这场战役吗? 这般强横的生物,着实令人生畏。 待他们说话间,这百兽宗弟子们早就都安顿好。 或者说不得不安顿好。 魔尊无形的威压犹在,如果不是有谢忱山与公孙百里在前面挡着,其实这些修为低下的弟子们怕是会直接晕过去。 第32页 魔尊摸了摸肚子,语气有些僵硬:「难。」 确实是难。 谢忱山敛眉深思。 魔尊想要压制的,是何? 是中和他体内的魔气,还是说……抑制住某种规则? 谢忱山抬头看了看天色。 只不过他们的对话很快就被打断。 孟侠心痛地看着自家失去些许光辉的本命灵剑,一边没好气地说道:「魔尊,不管你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灵气与魔气本就无法互相融合,哪怕你强行用你的修为压制住,时日久了,也必然会是个祸害。」 就算是大能也是如此。 本性互相克制,本就不能互融。 谢忱山暂且停下与魔尊的对话,僧袍轻轻一扫,右手归于身前。他转身打量着孟侠的伤势,轻舒了口气:「还好,你这倒不是什么重伤,不过……」 他的眼神望向孟侠的身后。 身为金丹期的孟侠只是些许内伤,反倒是身为分神期大能的公孙百里脸色难看,而趴卧在他身前的雪白大虎身上七零八落的皆是被侵蚀出来的伤口,正在大片大片往外渗血,溢散的黑气始终缠绕着不放。 公孙百里便罢了,那灵兽倒是有些可怜。 谢忱山踱步走到那灵兽的面前。 吞云兽虽然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可是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能够驱使其挪动着身体。 而且,还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吞云兽挣扎了起来。 「无灯。」 公孙百里睁开了眼,止住了调息的动作,沉声说道。 他的身后,十数名弟子围拢了过来。 本命兽与他虽不是同生共死,却也是心脉相连。 谢忱山轻声说道:「待我来助他恢復。」 公孙百里的神色未动,便看着佛修蹲下身来,随意把尚未癒合的伤口抵到吞云兽的嘴边。 对于人族来说不过是腥甜的血味,对妖魔却极为不同。 原本奄奄一息的大老虎勐地瞪大了虎瞳,从喉咙逼出一声赫赫声后,湿漉漉的大舌头舔起了那道伤痕,起先还算是力道温和。 就在此刻,公孙百里明显感觉到吞云传来的抑郁痛苦情绪勐地一轻。 吞云兽的瞳孔完全竖直,几下便窜直了身子。 此时,谢忱山伸出另一只手就这么轻轻一握—— 那些盘踞在伤口上的魔气便被他抓住般,慢慢地抽离出来。 手腕上戴着的佛珠亮起微光,一瞬间把溢散出来的魔气都收了。 见吞云兽从濒死边缘救回来,公孙百里自然是大喜。 没有人比他更能够感知到方才的绝望,吞云兽的伤势严重到就算是服用了百兽宗的灵丸都无法救治,而他自身的伤势又严重至此,无力为继,要是吞云兽当真就这么……他怕是要悔恨终生。 谢忱山道:「此事本就是无妄之灾,乃是我的过失了。」 灵兽的舌头长着倒刺,每一次擦过伤口都会撕裂出无数的小口,这般隐忍的疼痛被谢忱山忍了下来,待吞云兽的伤势恢復大半后,才打算止住。 只是…… 谢忱山这身血肉,对于妖魔的吸引从不曾削弱。 哪怕吞云兽是灵兽,且有着自己的神智,但是在这股味道与力量的趋势下,已然陷入了浑噩的状态。 公孙百里比任何人都要提早一步感觉到了这异样。 「无灯,速速退开!」 他厉声喝道,强提一口气站了起来,正要阻止吞云兽的发疯。 岂料在他动作之前,就已经有人比他更快。 不。 那不是人。 他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仅仅只是拦在谢忱山与吞云兽之前。 无穷无尽的恶意与杀念压得在场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就连浑噩的吞云兽都挣扎着往后瑟缩,像极了遇到天敌的畏惧。 人之杀意,是无形。 可魔尊身上凝结的杀意,却是真真能令人肝肠寸断,命丧当场的! 谢忱山嘆了口气。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伤势已经几近癒合了。 「魔尊,我们走吧。」 谢忱山出声说道。 温和平静的话语拦住了魔尊不自觉溢散的煞气。 … 孟侠扶起了公孙百里,有些愁闷地想。 这百兽宗宗主一年之前就被魔尊打了个半死,这好不容易恢復了吧,转身又被打了个半死,还得接着闭关疗伤,这可真是头疼。 「宗主,那灵泉……」 公孙百里嘆了口气,惨白的脸色露出些许苦笑:「方才无灯离开前,就已经传音给我,说是他会好生与魔尊商谈此事。」他看了眼在场那些灵兽与弟子们。 好歹这些本以为都消逝的生命都还活着。 「不过……魔尊和无灯的关系,很是不错?」 公孙百里有些好奇地说道。 孟侠感受着百兽宗宗主那若有所悟的语气与试探的口味,俊朗的面上依旧沉稳,心中只想大唿救命。 谢和尚那时留下来的烂摊子怎的还得他来收拾? 他那有感而孕的烂事至今还没解决呢! 而且……谢和尚究竟有没有留意到,魔尊的视线中似乎只看得到他……那种独特的存在感过于厚重。 极其独特,便越难以承受这份重量。 诡谲莫名的后怕感泛上孟侠心头。 第33页 … 「啊。」 谢忱山微讶地挑眉,笑着说道:「把他给忘了。」 罢了。 他相信孟侠是可以顺利脱身的。 他们出现在之前的那座妖山山巅,谢忱山松开手来,散去遁术。 公孙百里这场无妄之灾,多少是被他给引来的。 这也是谢忱山出手救治吞云兽的缘故。 而他与魔尊有来往的消息,怕是很快就会传遍此方世界。 若是之前的交谈,那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最后魔尊维护他的那一瞬,若是传出去,那确实会招惹些麻烦。 只是对上魔尊那双血眸,谢忱山倒是说不出什么话语。 以谢忱山的修为,那吞云兽还奈何不了他如何。 但魔尊有这番心意,谢忱山是记住了。 「多谢魔尊。」 他冲着魔尊欠身一礼。 魔尊愣了愣。 他看着谢忱山的动作,竟也冲着他拜了拜。 「这是,人世间,的,礼仪?」 魔拗口地问。 谢忱山的笑容难得僵了一僵。 第18章 谢忱山万万没有想到,他需要花半个时辰来教导魔尊所谓的人世间的礼仪究竟是何物。 灰袍佛修坐在石头上。 魔尊则席地而坐。 蹙眉。 魔尊,似乎越来越似人了。 不过方才的话题,显然告一段落了。 谢忱山那身灰袍衬得他很是寻常,再加上那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若是不仔细去看,只会把他当做是普通的路人。可只需要再看上两眼,就会不自觉被他那浑然干净剔透的气息所吸引。 世上总有俗尘杂事,来来往往的是人,甭管究竟是哪个种族出身,也都会有不得不烦恼懊郁之事。 如谢忱山那身血骨,再加之心性与所作所为,世人如何不称上一句佛骨舍利? 除了自家师兄弟,这百年间觊觎他血肉的,怀着恶毒心肠的,迷恋他容貌皮肉的……此番种种,皆纷至沓来。 这便易染尘埃。 可谢忱山在这凡尘杂世歷经了百年,度过了这悠悠岁月,那通身气息却依旧纯粹得宛如稚子,谁不称颂一句高风峻节? 只不过…… 谢忱山虽是佛修,可到底不曾剃度皈依。 尽管遵守佛门戒律,可其下手却也确实比师兄弟要狠了些,是可以面带微笑轻轻柔柔地下死手的性格。 这两种略显极致的风格融合在一处,便交织出一个谢忱山来。 如若不然,他又是怎么撑到现在的呢? 元婴期并不值当什么。 在普通修者的眼中,相当于已经踏入了大能的门槛。可实则这千余年来,因为天门紧闭,原本应当渡劫的老怪物们都藏在各家的宗门里。 别看今日公孙百里应对得很是狼狈,可他家老祖宗还没有出面呢,只要那几个没动,对整座宗门来说就还是稳妥的。 只不过百兽宗的老祖宗避而不见,哪怕魔尊两次登门都没有露面,也不知道是示弱,还是另有别的缘故。 谢忱山若有所思。 便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最上层的那些修士们无处可去又不甘心就此陨落,苟延残喘地利用种种密法延续着自己的性命。 这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中,或多或少都有这么几个老不死。 而没有的……哈,那自然也配不上称之为一句修仙门派了,早就在这千年之中,不知道给谁个吞併了。 魔尊蓦然抬头。 谢忱山的速度稍慢些,却也紧跟着蹙眉。 这几乎是不分前后。 之前说过,几乎没有人能够知道魔尊究竟原身是什么,并非他从不曾在世人的面前显露过,正好相反,他已经无数次用原身出现过,可是无人能够分辨得出那究竟是什么根脚。 如这一刻,他蓦然化身千万丈,耸然如风般席捲过苍空。 黑压压的黑雾遮天盖日,凡世皆以为是骤然来的急雨,而眼下不过是暴雨来临前的黑暗。 殊不知就在他们急着收衣裳的时候,这种诡异的黑暗并非只笼罩在百兽宗所眷顾的凡人地域。 谢忱山望着天际。 就在这魔气笼罩之中,万籁俱静之下,他又一次感觉到那不自然的律动。 灰袍动了动,他抬手遮在小腹上,自言自语地说道:「若你不是胎儿,却又每每依照魔尊的行动而有所变化,难道是……」 他的声音悄然如同耳语。 下一瞬,魔尊已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嘴边残留的血迹还未擦去,那遮天蔽日的黑色也在那一瞬间全然褪去,恢復了朗朗晴天。 谢忱山笑着说道:「公孙胜止追上来了?」 公孙胜止,就是百兽宗的老祖宗之一。谢忱山之所以那般快带着魔尊离开,也是感觉到了别样的窥探。 令人背后发凉。 而在其他大能都避而不出,偏偏还追上来的,那有且只有这个护短出了名的公孙胜止了。 魔尊却是不知道公孙胜止是何人,他舔了舔嘴角的血,慢吞吞地说道:「咬几口,不好吃。拦我,要东西。不给,打跑。」 那灵泉,赫然是不打算归还的模样。 弱肉强食,本就是魔的天性,比妖还要来得勐烈寻常。 魔尊学习的速度很快。 第34页 不过短短的时日,他已经从最开始的呆板僵硬到了如今,说话顺畅了许多。 谢忱山敛眉:「传闻公孙胜止是百兽宗几位老祖宗最护短的。魔尊就相当于当着他的面在痛打他的徒子徒孙,他如何能耐得住?」 只是魔尊这轻描淡写地赶跑,怕是方式极为兇残。 魔尊连打败渡劫期的大能都不在话下,轻松至此……谢忱山垂下眼眸,慢条斯理坐了下来。 道:「魔尊是打算用这上古灵泉自有的灵气与自身相抗衡,压制住那节节攀升的修为,是也不是?」 魔尊只顾着看他。 许久后,他在谢忱山的面前坐下来。 也是有模有样的。 「是。」 这个字说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谢忱山嘆了口气。 「魔尊这般掏心掏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不怕日后我利用这些消息反过来对你做些什么?」他轻声说道。 魔尊,不会是天魔。 谢忱山想。 此前诸多言论总有互相矛盾的地方。 倘若他是天魔,又怎会推测不出他的根脚,可如果他不是天魔……不知其来处,亦不知道日后之归处。 是如此诡谲的存在,仿佛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 这世间唾骂魔尊空有其强大的魔力,却脑袋空空如也的人,究竟何时能开开眼? 假若魔尊当真是一头毫无神智的魔物,那他眼前这仅仅只是嘴巴不太利索,脑子却非常清明的魔又是从何而来呢? 而眼前这头魔,在思考。 他在想着什么。 「为何,不做,原来的,模样?」 出乎意料的,魔尊并没有在细思谢忱山之前所说的那番话。 他全不在意。 因为是谢忱山,所以不在意。 谢忱山品出了几分味道。 魔尊嘶哑的嗓音带着些许扭动的节韵,起初有些听不习惯,但是听久了,他反而熟悉了。 谢忱山碰了碰自己的眉角。 原来的那张脸…… 谢忱山用现在这张脸,也用了几十年的时间。 已经久到连他都记不清楚,原来的长相究竟是如何了。 「魔尊认为之前更好看些?」 他之根骨容貌如何,谢忱山还是心里有数的。只不过他厌烦其中的诸多视线,便索性遮了去,好不自在。 「是你,都好。」 魔尊慢吞吞说道。 谢忱山敛眉,脸上一直带着的笑意渐渐淡去。当他不笑的时候,藏在他骨子里的薄凉就露出了少许。 从来没有白得的便宜。 当年他冒着危险出现在诸仙山,只不过不想看到在诸仙山上引起大战罢了。 而他带走了魔尊,事后与其定下约定,以自身做饵换来他的承诺,彼此之间也曾定下契约,不得违背。 因而方才,即便谢忱山知道魔尊估计吞噬了公孙胜止不少血肉,可他却没有说上分毫。 因为人铁定没死,他便懒得细思。 这约定更是让人族讨得了诺大的便宜,不必担心魔族突然举界袭击,从此之后魔域甚至不得伤害佛修,便是从此而起。 可魔尊又何须如此? 这百年间他们仅仅见过寥寥数面,何来这样的情谊? 谢忱山遍寻不到任何一点痕迹。 咕咚—— 谢忱山闭眼。 自胸腔跳动的声音与小腹传来的动静在某一瞬间突然契合。 有什么声音,自血脉深处传来。 风静了下来。 一瞬间,谢忱山只能听得到那个声音。 一下又一下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而分辨了许久之后,他听出来了。 是喜悦。 魔尊的喜悦。 谢忱山高高瘦瘦的,坐在石块上,那腰身便自然显露出几分青竹般的风骨。眉眼微弯,甚至眼里犹带笑意。 可心中却道尽薄凉。 天道啊天道,余体内所孕…… 究竟是怎样一种怪物? 第19章 雾霭沉沉,雨气缭绕。 风雨如丝,华光寺在山林中隐隐绰绰。那山门忽而显现,忽而消失。 如是捉迷藏。 「来寻仇?」 小小的和尚主持把散发着灵光的来信丢到一旁,笑得有些像只小狐狸。 「他公孙胜止难道不知道,若他算是护短的爷字辈,那我华光寺便是护短的祖宗!敢来我华光寺质问,也倒不看看当初究竟是哪个来同我借人的。 「当真是笑话!」 伴随着他骤然冷下的童声,那份书信也骤然湮为灰烬。 「白象,日后这等蠢物的来信便别送上来了,着实是晦气。」 隐约间,寂静的寺中响起一声清鸣的象声。 哒。 主持方丈望着将将踏进门内的道嗔说道:「你的朋友,倒是个麻烦性子。」 道嗔恭敬回答:「师父说得有理。」公孙百里与他是至交不错,可其多疑猜忌的本性却也难以更改。 披着主持袈裟的小和尚掀开僧袍坐下,精緻小脸很是平静。 「既然回来了,想必对无灯的情况,有些了解了。」 道嗔在主持方丈的对面将要坐下,蒲团就呲熘地滑到了他的屁.股下。 他先是谢过师父,方才道:「您说得是。」 第35页 道嗔下文还未提,小孩般的方丈突地抬手,侧耳过去,仿佛是在倾听些什么。 良久,他淡淡地说道:「眼下,他合该是在云州。」 云州地处东南,并无所谓修仙大派驻扎在周围,倒有三俩亦正亦邪的偏门留守。只不过碍于那附近过于潮湿,也常常滋生各种煞气,令得修者都不愿过去。 道嗔:「是。」 也不知无灯领着那头魔去往哪里,意欲为何? 主持双手合十,低低道了声佛号。 「想必他已经心中有数了。」 … 谢忱山是在云州的一处小村庄,被孟侠给逮住的。 孟侠寻到他们的时候,魔尊和谢忱山这俩甚至混在参与酒席的客人中! 孟侠当真是目瞪口呆。 他堂堂一个修仙界闻名的剑修,为了个真相不远万里御剑赶到这连灵气运转都有些凝滞的云州,就为了看这俩吃喜酒吗?! 简直是荒谬! 孟侠踏进这左近的时候,有一坐在里头酒席的长髮青年正举着茶碗冲着他笑。 不错。 这伪装得十足到位的温和优雅的作派,确实是谢忱山这厮。 孟侠已是牙狠狠到了极致,人刚进了门,正气沖沖正打算往谢忱山那桌去的时候,一把被门口守着的村民给拦住了。 他甚功法也无用,倒是让自个白白显露在凡人面前,那人以为他是迟来的娘家亲戚,正拼命薅着孟侠唠嗑。 孟侠何尝体会过这种架势? 谢忱山瞧着他在门口慌忙施了障眼法逃进来的举措,笑得恣意随性,眉间飞起一抹惬意畅快。 孟侠这下学乖了,亦只有谢忱山和魔尊看得到他。 他皱眉在这桌上唯一的一个位置坐下,不理左右吵杂的敬酒,而是严肃地看着谢忱山。 孟侠刻意不去看正坐在谢忱山左边,那正在机械地学着用筷子的魔尊。 傻透了。 傻乎乎到孟侠不愿承认这位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你究竟是打算作甚?别个我便不理了,你眼下这情况分明是与魔尊息息相关。你不想着如何解决也便罢了,还带着这么一个傻子到处乱跑。谢忱山,我从前说你是个聪明人,眼下来看,你这聪明脑子里是不是还缺了根筋啊?」 孟侠显然是憋坏了,刚坐下就已经传音给了谢忱山。 那抑扬顿挫的语气异常鲜明表达了他的态度。 谢忱山仰头吃下了那一大碗茶水,涩涩苦苦的,普通乡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茶好酒,但今日宴席上能小心翼翼摆出来,于他们而言已经是上好。 「魔尊,说他想学做人。」 谢忱山嘴唇微动。 孟侠着实没意料到这个答案。 他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的神色,下意识看了眼重新捏了张脸,泯然众人矣的魔尊。 很好,他从用筷子插着,到已经学会用筷子打架了。 指的是左筷子打右筷子。 夹老半天啥也没上来。 「他本是魔,便是学上百年也不可能成人,他学什么做人啊?」想学做人,还是先学学怎么收敛这浑身上下的魔息得了! 如果不是谢忱山一直费劲遮掩,这样沖天的煞意,走到哪里都是个活体地图,谁人都能知道有修为高深的魔修闯进了他们的地界。 魔族自是不懂何为收敛。 他们本就是凭藉着魔息威压来辨认彼此的修为实力,强大者从来肆无忌惮。 谢忱山慢悠悠地说道:「自我百年间与魔尊定下契约之后,他只寻过我履约数次,如此说来,这桩买卖,倒是显得不公了。既魔尊有此要求,自当勉力而为。」 孟侠:「……你不勉力也是可以的。」 他看谢忱山这德性,怕是不听劝了。 到底是多年好友,彼此是什么性子也是清楚。孟侠说了两句,也懒得再说。待他散去障眼法,这桌子的旁人也把他当做是亲戚村民般,倒也其乐融融。 偶尔甚至还会搭上两句话。 不多时,外头便传来喇叭唢吶的声响。 一把唢吶,便穿插了人的生与死。 孟侠从未经歷过如此人间事,他从记事就已经归在万剑派门下,成为亲传弟子。生涯中只有苦修,从未有过这种热闹到裹挟进去的喜事,就仿佛整个村子都融在这喜乐中。 欢腾雀跃,鼓舞喝彩。 满座皆喜。 正此时,孟侠听到一人清冽平静的嗓音刺破着这沸场,淡淡说道:「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些皆是人间四大喜事,此刻便是第三桩大喜,魔尊可有感触?」 他循声望去。 魔尊蹙眉。 孟侠眼神微沉,蹙眉? 如这般细微的反应,是真的吗? 「结婚,为何,会高兴?」 他听到魔尊这么问。 谢忱山便笑着说道:「有良人此生能伴其左右,难道不该喜不胜收?虽不过百年,可亦是凡人一辈子。」 孟侠听着谢忱山那般跟养鸡仔的老母亲般殷殷教导的模样,就忍不住闭了闭眼。 他当真是不喜谢忱山那假惺惺的面孔。 他率然起身。 「谢忱山,你随我出来。」 谢忱山停下话头,抬眸看着孟侠。 第36页 孟侠的眼神旋即落在魔尊的身上,兇巴巴地说道:「他不许跟来。」 魔尊看了看谢忱山。 谢忱山点点头。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门。 远离那热闹喜悦的吃酒席,孟侠随手布下隔绝声响的法阵。 他蹙眉,「你本就不喜妖魔,我也不知你这些年为何耐着性子行走做事。可你现在与魔尊厮混,更是与你从前的作风南辕北辙……」 谢忱山平静说道:「我没有不喜欢妖魔。」 孟侠挑眉:「你在放屁。」 谢忱山:「粗鄙。」 孟侠:「你给我列个你喜欢的来看看?」他还真不信了,谢忱山还能有喜欢的妖魔? 先不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了,光是他隐约知道的那点谢忱山的往事,都断然决定了谢忱山此生不可能与妖魔和解! 谢忱山还当真认真思索了起来。 片刻后,他抚掌笑道:「我喜欢,当年出现在华光寺的那头小魔。」 孟侠:「华光寺?甭说是魔族了,便是妖寻死也不会一头撞在华光寺的。你这胡吹吹可未免太大了。」 殊不知,此华光寺,非彼华光寺。 谢忱山信手在半空中勾勒起来,竟是当真给他画出来一头残缺不全,血肉模煳,七零八落的小魔来。 这寥寥数笔当真传神,非亲眼所见不能画。 孟侠有那么一瞬还真的怀疑起来,难不成真有这么头小魔颇得谢忱山的欢喜? 他失笑摇头,无奈嘆息。 「罢了。」 他握着不知从何时出现在手中的长剑,道:「那都是你的事情,我也阻拦不得。我还是回万剑派去。莫忘了两年后,便是百年大会。」 他走了两步,略停了停。 「那魔尊杀性虽重,却听你话。再加上你这份因果,怕是有些门道。我等修道之人,做事光明磊落,那魔尊的脾性,还不得是出门就给人骗了。」 孟侠有些莫名丢下这句话,便摆摆手洒脱离去。 谢忱山见他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撤去方才布下的阵法,略想了想,传音给刚走不远的话。 「其实方才你我的对话,以魔尊的修为,犹如蚊音在耳,听得那叫一个清楚。」 御剑而行,正在万丈高空上的孟侠一个踉跄。 … 浓稠的血色红眸微微一眯。 魔尊不知何时已经出了那热闹的院子,慢吞吞走到了谢忱山的背后。 「我,想知道……」 他的嘴巴咔咔作响。 不到片刻,他已然恢復了那俊美的容貌。 「那头,小魔,是,什么?」 他显然不仅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还「看」到了谢忱山随手勾勒的图。 谢忱山便道:「不过是第一头吃下我血肉的魔罢。」 「残缺不全,如丧家之犬,狼狈得只能匍匐在地,是一头又丑,又可怜兮兮的魔。」 谢忱山并未回头,故而他没看到,他每说一句,魔尊就越僵硬一分。 直到最后僵硬如磐石,满身黑气。 「世人皆认我为善者,殊不知我救下的第一个,便是一头只知杀戮的魔。只是那又如何?」 谢忱山转身,就在动作的那瞬间,魔尊的皮肤肉眼可见又软化下来。 一张俊美的脸看着他。 「那也是我愿意。」 尝过他第一口血,吃下他第一口肉,吞下他的心脏…… 便是他的。 只不过百多年前,在谢忱山将要下山的前一夜,那从来都若有若无的那根联繫彻底斩断了。 谢忱山便知。 这天地再也没有那头贪婪,又丑,弱得可怜……却懵懂捧着残花来室的小魔了。 谢忱山不喜,亦不悲。 隔日,他要下山了。 下山时,他一力熄灭了佛前的三千盏不灭佛灯,乃不世之举。于是修仙界从此称谢忱山,为无灯大师。 瞧,他多少还是有喜欢的。 只不过只有一头罢了。 第20章 魔尊那些外溢的魔气稍稍收敛了些。 于是谢忱山便猜到,体内那灵泉多少是被他给克化了。 也不知道魔尊这究竟究竟是怎长出来的胃。 诚如他告知孟侠那般,谢忱山在短短数月内,带着魔尊走南闯北,专门挑那些少有修仙大派的地界,带着魔尊领略究竟什么才叫做「人」。 人之一字,过于复杂。 究竟什么才能算作是人? 是嫁娶婚姻人之大乐,是亲人离世之人间悲歌,又或是癫狂凌乱的痛苦疯狂……如此种种的情绪,就连人之本身都说不清道不明。 这又要如何让魔尊理解透彻? 话语无法描绘,便只能感同身受。越是情绪浓烈复杂的场所,谢忱山便越爱领着魔尊往哪钻,瞧着颇像是当真苦心孤诣,想方设法为他着想。 而时日久了,魔尊也确实是有了些微的变化。 谢忱山谨慎地观察着那些看似微末的改变。 人是需要唿吸的。 一进一出,便是一次循环。 初学人,魔尊做得自然是不到位。尽管他的捏脸俊美无俦,令人望而心生生感嘆,此乃世间之美。可那都是粗粗一瞥才能得到的感受,倘若仔细又仔细去观察,那种初见便忽略过去的种种异样,便显得格格不入。 第37页 美则美矣,却不似人。 如同冰冷优美的玉瓶,处处都是精緻,却也处处过于精緻。 异样,就好像穿在鞋底里的细小沙石,虽不明显,却硌脚,怎么都难以适应。 从学会唿吸,魔尊用了一月。 而学会平稳的说话,克制住机械呆板的非人感,又花了数月。如今若是孟侠再来,看着魔尊的模样,怕是要认不得了。 那就像抹去了异样的稜角,把不适应的、不该有的、超出界限的范围一点点打平,再重新套在「人」这个皮囊里。 这数月间,谢忱山时不时还会穿插去消除滋生的晦气,有一回甚至深入到了妖界深处。 当谢忱山拔除所有污秽,只余下手掌成团的黑气时,一只大手出其不意地夺走了。 能在谢忱山手中夺走凝结的晦气,这附近除了魔尊本身,倒也不做他人。 谢忱山看着魔尊嗷呜一口吞下了晦气。 除了眼睛更红些,魔息暴涨了些,魔尊似乎也没什么异样。 魔尊面无表情地把身后不小心冒出来的触鬚狠狠掐断! 他慢吞吞说道:「为何来,妖界?」 此刻他们站在灰濛濛的天际下,弥散的狐骚味甚是严重。此处是妖狐聚集地,气息残留之深,就算是隔绝在外,仍有少许狐毛乱飞。莫忘了,狐狸也是一种爱掉毛的妖物。 那些能留下气息追踪,浅得近乎不可见的红色狐毛被看不到的屏障隔阂在外,没有在他们身上沾染半点痕迹。 「为何不能来?」 谢忱山有些好奇魔尊的提问。 事实上,魔尊几乎从不提出问题。 上一次,还是在那喜宴之外,关于那头小魔。 魔尊慢吞吞地说道:「孟侠,说你,不喜欢,妖魔。」 如果是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来妖界根除晦气? 任由其自然滋长不就成了? 谢忱山面对魔尊,倒是没有在友人面前胡搅蛮缠,淡定颔首:「不错,我确实不喜欢妖魔。」 同样被归类在魔族中的魔尊并未对这句话有任何反应,紧接着问道。 「那,为何?」 他似乎对这个谜底很感兴趣。 修者的道体都能自净,更别说还有种种妙法,谢忱山那一袭灰袍,倒是从未变过。他展了展袖口,就像是每一个漫不经心的人都会做的那般疑惑地扬眉,淡笑着说道:「魔尊似乎对我的过往很感兴趣?」 谁不对无灯的过往感兴趣? 这般天生佛骨,也不知是何家滋养出来的,必然是积德行善的门第,才能有幸诞下这般奇珍之人。只是不论再查再探,也只能得知他的本姓为谢,是华光寺道嗔大师接引入门,拜在华光寺主持的门下修行。 只是不知为何,无灯时至今日,犹未剃度皈依。 虽说那一身僧袍与佛修的本领便是其身份的指明,可总有那爱碎嘴的嚼舌两句,便是些风言风语的话。只不过大多数修者对他还是佩服的,有求于他的,那更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二言。 只是,以谢忱山元婴的修为,想要强掳、觊觎其血肉的不是没有。 至今犹然安静,只不过是因为……有过一回。 他当真被挟持带走。 只是在十数日后,谢忱山便披着血淋淋的僧袍,一步一步踏出其人之洞府。 血香在鼻,白骨森森,他抬眸望着洞府外那些不知算是及时赶到,还是只不过在惴惴期待分一杯羹的「大善人」们,把一具残尸抛在了地上。 那是无面魔。 从炼狱里爬出来的东西,天生便没有脸皮,只做空白。修为越高,他替换的脸皮就更多,那自然是一张张精挑细选扒下来的。 可再怎样……那可不是自己长的。 无面魔除非修为炼化到最后一重天,不然长不出属于自己的脸。 那无灯的名声闯入他耳后,便让无面魔起了心思。 他想。 只消吃了无灯,炼化了他那身血肉。 以无灯能活人白骨,救人无数的能耐,怕是……也能让他更上一层楼。 确实不是没人试图对谢忱山动手过。 无面魔是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 谢忱山偏头,那张普通的脸上镶着一双黑漆漆的眼,幽沉冰凉,可他嘴角是带笑的。他捋了捋残破的僧袍,懒得去理那湿漉漉往下滴溅的血。 来往的有人妖魔三者,后两者为那味道痴迷。 却蓦然清醒在谢忱山薄凉的嗓音中。 「我这身血肉,我爱舍谁去,便舍谁去。若非我愿……」他斜睨其下残尸,轻笑着说道,「佛骨血肉,也可成世间剧毒,穿肠而过的滋味,想必无人想体会。 「是也不是?」 敢直视他眼的,寥寥无几。 那日谢忱山大笑而去,至此,修界无人再寻他的麻烦。 而他也随性走到了今日,被魔尊好奇着从前的往事。 面对谢忱山的话,魔尊先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其后又蹙眉,似乎觉得那不尽能表达他心中所想。谢忱山却也没有等他继续思考话语,而是反问道:「那魔尊不如告诉我,为何想要学着做人?人,妖,魔三者各立于天道之下,各族之中,有长处,亦有短处。虽然普通人族确实是容易遭受妖魔侵袭,可反从整体而言,三族却是不分上下,从未有高低之分。」 第38页 学,觉悟也;亦作教育也。 不论从哪个字面上理解,都带有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学习与听从。 堂堂魔尊,何至于此? 这个问题对魔尊来说并不难答,或许早就藏着这个答案,只待有一日有人提问的时候,他被迫不及待把它掏出来,捧到某个人的面前。 「我有,人。我想……」 他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卡壳了一下。 侧过身去,不看着谢忱山,磕磕巴巴地说道:「等,魔尊变成了人,找到,他,同他说,是良人。」 魔尊至今对人族绝大部分认识都来自于谢忱山。 良人此句,莫不是当初…… 「魔尊可知你在说些什么?」谢忱山没有笑他。 红眸浓稠得仿佛此刻便要滴血,魔压威迫得狐山的妖狐们都瑟瑟发抖。当初妖魔大战的时候,他们狐族虽不是最前线的战士,却也有过不少妖狐参与其中。 如此森冷的魔压,他们如何不知道便是魔尊! 魔尊……魔尊来了妖界! 「良人,便是希望,一生在一起的,人。这是,谢忱山,与魔尊说的。」魔尊只有这个还是换不太过来,偶尔记得,可大多数时候记不得,总是该不清楚指代词。 谢忱山微愣。 人与魔…… 别个便罢了,三族虽然互有仇怨,可彼此间也偶尔结亲者。 可谁又能承受得住魔尊的爱意呢? 不。 谢忱山平静地看着魔尊的眼睛。 此时此刻,这头魔甚至不懂什么叫做.爱。 这不过是生搬硬造他所说的涵义,又扭曲了其中的理解罢了。 「那人可当真是……」 谢忱山掩住下文不言。 不幸啊。 魔尊答了谢忱山的问题,便执拗刻板地也要他回答。 就好像是刚学会这般规则的孩童,你一个,便要我一个,我说了,你也要说。如此,才算是等价交换,才是不亏。 谢忱山堪堪忍住无奈的嘆息,这甚时候起,魔就纠结起这公平,与不公平来了? 「我八岁入寺。」 他冷不丁地开口。 翻滚的魔压顿时止住。 「在华光寺修行,待修为足够,下了山去。师父命我先探探亲,我便去了。」 他还记得当时,是个下雨天。 就同阿耶阿娘送他去了那人间华光寺的日子一般。 「不过正巧赶上……」 三族相互生活,虽然彼此都有界限,可偶尔总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某处突地裂开缝隙,便可能咕咚掉下来魔族妖族,而人族也偶尔可能就这么穿过缝隙,去了不知何处的妖界魔域。 只不过这次是妖魔来了人间,而遭罪的人中,便有谢家。 他们原本安静地生活在谢家老宅。 当年一个八岁孩童的话,不知是阿耶,还是阿娘,终究有人听了进去。 他们有了个弟弟。 取名叫谢忱水。 小名叫二宝。 比起京城的繁华,老家总归是朴素。他们就住着两进的宅院,左边的院子,没有人住,却一直都是干干净净,摆着书,摆着花草,连床铺都有条不紊。 尽管从来没有人归来。 当谢忱山看着那湿润未干的血迹洒满左院纯白破漏的窗纸时,他有些奇怪地捂住心口。 常挂着的笑意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当年他舍了个干净。 一身血肉心骨,全还给了父母。 只是,有些东西斩不断,也还不干净。 第21章 一团、亦或者一根黑雾勐地弹了出来。 魔尊不懂。 如果他是人,现在他便知道最该做的事情,或是安慰,或是无言,总好过在这个时候冷不丁地拍上谢忱山的肩膀。 那一瞬,从未对魔尊露出锋芒的佛修长发飞扬,下意识灵气化杖,断了那根意欲靠近的触鬚。 谢忱山蓦然转身,不自觉往后挪了半步。 魔尊不痛。 触鬚、黑雾,怎么称唿都好,是他本身的一部分,压根就没有痛觉。 他吞下那溢散出来的黑雾,眼珠子机械地滚动了一下,从一个很微妙的角度在观察着谢忱山。 那听起来有些奇怪,就好像……皮囊终究只是皮囊,披上人皮,包裹在这层人皮下,也始终是头凶兽魔物,潮湿到有些粘稠的视线紧紧地黏在佛修身上。 视线宛如实体,令人无法忽视。 谢忱山留意到魔尊的眼睛,似乎短暂染着一层浅浅的黑。 不过一瞬,好似踏穿亘古幽暗的可怖悸动同时牵动了谢忱山和魔尊! 谢忱山脸色苍白,一手用袖袍盖住身前,人已然出现在狐山之上。 方才那古怪的律动…… 他克制住低头去看肚子的冲动。 魔尊没有追。 他站在狐山脚下,僵硬地抬起脖子,眼神极其空洞。 谢忱山说得没错。 不管刚才魔尊说的那句话多么、多么动人。 他都不懂! 谢忱山迎着魔尊那双血眸,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掐了诀,非常平静地说道:「魔尊想作甚?」 魔尊偏了偏头。 如此,从刚才那刻的冰凉,他好似又活了过来。 这个动作,是他最新学来的。 第39页 「碰。」 他吐出这个字。 谢忱山盯着魔尊瞧了片刻,云淡风轻地说道:「不必,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他像是随意地拒绝了魔尊的好意。 言语之间,似乎不见伤痛。 「下山后我处置的第一桩便是此事,那伙妖魔悉数死在我的手中,怕是来世也做不了个明白鬼。」 这也不是假话。 仇报了,那因果也自然散了。过往的事情不管是被迫也好,隐情也罢,百年岁月匆匆过,早就悉数掩盖在红尘浪中。 再翻开来,也无甚意义。 「我的回答,魔尊可还满意?」 他们之间相隔甚远,可彼此的声音却近得仿佛就在咫尺。 魔尊,吸熘换了张脸。 从之前俊美的模样,突然变成了之前的那个普通的书生模样。 浑身魔气四散,忽然化作看不清模样的黑雾。莫名的威压一瞬间降临妖界,仿佛重锤敲在妖界上空,恣意张狂,放肆到了极致—— 然后整个妖界的妖族,都知道魔尊踏入了妖界。 谢忱山望着瞬息暗沉下来的天空,心知肚明现在魔尊怕是不知去何处觅食了。 窸窸窣窣。 绵长的轻叫声。 「爷爷,他是谁?」 「……小点声,魔尊的小情儿吧?」 「不好看,丑。」 「确实。」 谢忱山:…… 他听到了。 随着沉重的魔压远离,妖狐们才敢出来试探一二。 谢忱山气息内敛,神识扫来只以为是个修为底下的人族。 狐妖爱美,谢忱山现在这张脸,他们是看不上的。 「魔尊怎么跑了?」 「大胆,那叫跑吗?那是被气跑了。」 「爷爷你刚刚出去偷听到了什么,怎说是被气跑的?」 「我怎敢凑前去听?爷爷不要命了?不过是看到魔尊伸手要去碰他小情儿,突地被他小情儿断了一手……」 「爷爷怎么叫那人族小情儿,那么丑,修为又低,魔尊真看得上?」 又丑、修为又低的谢忱山微笑。 「你想啊,以魔尊那样顶天立地的修为,如果不是小情儿,怎可能突地被斩断了手?而且还被这冷漠态度给气跑了?」 「爷爷,你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骗你,我就是龟孙儿,你给我做爷爷!咱狐妖最要紧的便是识得人心,听爷爷的准没……」 狐山骤然挂起狂风。 几只红狐看着他们眼中修为底下的丑八怪含笑,捻着一串珠串踱步走来。 一步,一步踏着虚空往下。 闲散得宛如行走在自家庭院那般,自然随意。 红狐妖不自觉绷紧了毛皮,俯下身低低咆哮。 越近了,就越能听到声响。 他们甚至能听到那丑八怪笑眯眯着自言自语:「这狐妖的皮毛当真是好哇……想来,就算是扒下来做大氅,怕也是极为合适。」 妖狐:? 尾巴登时就绷直了! … 魔尊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极重的血腥气。 谢忱山也不问他去作甚。 在他的脚底下,躺着十几只昏迷的红狐妖,横七竖八地仰面躺倒,毫无妖族尊严。 血眸睨去,许是已经饱腹,倒是并未动手。 其实那狐妖说错了。 魔尊不是在生气。 谢忱山亦知道他不是在生气。 他们不过是巧妙地规避了彼此都不愿说的话。 谢忱山实则并未正面回答魔尊真正的问题,而魔尊……似乎也并不想让谢忱山追问方才那瞬间的异样。 至于谢忱山脚底下这些蠢妖狐…… 被晦气侵蚀了十数年还未有半分发觉,不迁山,也不求援,若是他再晚来些时日,待晦气彻底成势,这连绵一片的地势怕是都要彻底被吞没。 狐妖自是首当其冲。 「结束,走?」 魔尊道。 他说话缓慢迟钝,可行动向来是干脆果断。 谢忱山偏头想了想。 是的。 魔尊这个动作,其实便是学自于他。 「当初我邀魔尊与我一起到人世间走一趟,领略一下人族与魔族不同之处,而后魔尊让我教你如何做人,如今魔尊已经领略到了七八分,余下的我怕是教不了什么了。」 方才那瞬间的异样,似乎让谢忱山想起了什么,疏离感扑在面上。 笑多了,世人便以为谢忱山当真是个温和可亲的脾性,如那传说一般是佛骨佛心。 可他骨子里总是透着薄凉,藏着疏离与锋芒。 「不。」 魔尊慢吞吞地说道。 他要赶他走。 红眸愈深。 「魔尊,还不是,人。」 谢忱山的双手搂在身前,平静地说道:「那魔尊以为,到了何种程度,才能真的是人?」 他敏锐地留意到魔尊的身后,垂落下几条丧气的触鬚,其根部宛如溢散的黑雾……这么久了,谢忱山却依旧探不出魔尊的来歷。 这种能任意改变形体,甚至能随时化为雾状的能耐,当真是闻所未闻。 「人,最是重要,的,是什么?」 魔尊身后的触鬚扬起来。 「人,与妖魔,最为不同的,是什么?」 第40页 谢忱山觉得好笑。 这分明是他来问魔尊,怎又变成是魔尊来问他。 「这不是人与妖魔的关系。更何况,学人,有什么好呢?」 人心如炼狱,穷凶极恶之人,甚至能兇恶过妖魔。 恶者,不分族类。 谢忱山嘆了口气。 他踱步走来。 「魔尊的眼中,从来没有其他任何东西的踪影。看花,看草,看天,看妖,看魔,看孟侠,看公孙百里……您确实在看,却也没有在看。」 于是谢忱山便知道,不论魔尊学上百年,千年,就算他咀嚼着蕴含情感的话,再多,再密,也全都是徒劳。 万物万事都入不得魔尊的眼,烙不下任何痕迹。 或者说,现在勉强挤进去了一个谢忱山的身影,尽管他不知道何德何能,可这不够。 妖魔虽然肉弱强食,可彼此仍然有情感。 如刚才那红狐一家十几口,拔出葫芦带出泥,一串串的,尽管知道不敌他,可打了小的来了大的,打了大的来了老的……因为是家人。 妖如是,魔亦如是。 可魔尊不是。 他是空的。 透过他那双血眸,谢忱山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或者说,他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拢在袖里的手摸了摸腹下,谢忱山听到自己说:「魔尊随我去一趟洗心宗罢。」 如果魔尊真执念于此,那洗心宗,或许有一物能派上用场。 … 要往洗心宗去,路上倒是经过丹阳派。 这两大门派都是另修旁道,一则以心证道,一则以丹药修炼,关系倒是不错。 赵客松那孩子,在丹阳派修习已有一年了。 谢忱山想起赵母当时殷殷切盼的模样,还是顺道走了一遭。 只是丹阳派的人却告诉谢忱山,早在一月前,赵客松就被他的师兄带下山修习去了。 谢忱山站在山门外,微笑着说道:「你是说,一个刚修行还未满一年的孩子,被带下山修习去了?」 他拢在袖口里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推演起来。 安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当真只是好奇。 丹阳派的弟子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直视眼前这位佛修的眼,赔笑着说道:「您有所不知,赵师弟天资聪慧,颇受宠爱,这才会被莫师兄看在他日益精进……」 谢忱山不疾不徐地打断了他的话。 「阿尼陀佛,原来,丹阳派便是这般怠慢我送来的人。」 他这话不仅是在这弟子的耳边响起,更是在整座丹阳派的上空飘扬。 丹阳派弟子不知这话是为何,他的脸色勐地僵住。 丹阳派落地之所是上古仙府,虽然只得用方寸之地,可已然受用无穷。仙音渺渺,云雾裊裊,吞吐间便是丹药的香味,那是缭绕在丹修骨髓里的味道。 一道苍老的嗓音从无数山峰之后传来:「无灯大师……」 谢忱山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偏头笑起来。 「不必了。」 他道。 「贵派出了恶徒,等贫僧抓到之后,自然会替贵派,处理个干净。」 谢忱山往后退了一步。 「如此,我便告辞了。」 他说得快,消失的身影也快。瞬间,佛修与站在他身后漠然的男人一同擦去身影。 一只大手从半空中横贯而出,欲要抓住无灯而不得。 无灯的遁术何其了得,压根来去无踪! 丹阳派长老莫志河勐地睁开眼,立刻从蒲团上站起来,正要追出门去,却被刚才那道苍老的嗓音挡住:「莫长老,你想要去追无灯……还不如先去看看命灯罢。」 他的声音里有着洞察的嘆息。 各门各派的亲传弟子亦或是亲生子女自然备受看重,他们的神魂都有一缕落在宗门内的命灯上,被层层阁楼封锁起来,命专人看守。 一旦有命灯熄灭,便是那人陨落了。 那道苍老的嗓音落下,莫志河脸色大变,瞬移到了宗门命灯的安放处。 守门的弟子见是莫志河,连忙打开了命灯的藏室。 莫志河铁青着脸色,大步跨过无数豆大的命灯,直直走到了里面。 见一盏标着「莫柳川」木牌的命灯仍然亮着,他心下松了口气。 还来得及。 那口气还未长出,莫柳川的命灯突地摇曳了两下。 就像是被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摧残着,那灯芯挣扎着颤抖起来。 莫志河那口气登时哽在心口。 下一刻,命灯蓦地熄灭了。 「川儿——」 身后丹阳派弟子也失声叫道:「师叔祖,赵师弟的命灯也熄了!」 莫志河勐地转身,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只死死瞪着无数灯火中,只属于赵客松的那盏命灯,心下骇然。 这不过瞬息的时间,那无灯已经找到了赵客松与莫柳川的踪迹?! 他是如何抹去赵客松与命灯的连接?! 莫志河的耳边恍惚响起一月前他的独子莫柳川欣喜若狂的声音。 他急切地扑在父亲的膝下,又哭又笑地说道:「阿耶,阿耶,我有救了,我有救了!刘师叔的小弟子,那个叫赵客松的,是炉鼎,是绝佳的炉鼎体质! 「他能助我,他能助我突破这数十年寸功未进的修为,阿耶,阿耶你可怜可怜我,你帮帮我,你帮……」 第41页 他那时候是怎么做来着? 对了,他扶着独子的手,沉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莫柳川抹着泪:「我们师兄弟聚在一处吃酒,几个新来的弟子也在一处。仙侍误端来了忘魂酒,喝得他们烂醉,赵师弟酒后说的醉话,被我听到了……」 莫柳川的天赋不够,卡在金丹期已经有八十九年。 若是再不能进一步,莫志河只能眼睁睁看着独子跨过金丹期的寿命,白髮人送黑髮人。 一个炉鼎…… 莫志河的眼神微暗下去。 虽是无灯送来的,可是那人行踪漂浮不定,许是数十年也不会经过,或许……人心是偏的,心是肉长的。 哪怕不该,哪怕要冒着得罪无灯的风险,可自家人,自然,只疼自家人。 … 而在遥远的不知处。 魔尊看着谢忱山面无表情捏碎了一个白面男子的手脚,更是寸寸粉碎了其人根骨血脉的时候,蓦然想起在妖界,谢忱山说的话。 人坏起来,可比妖魔更凶戾。 第22章 谢忱山一手遮住赵客松的眼,嗓音带着难得的柔意。 「好孩子,莫看。」 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的少年颤抖着,掰着谢忱山遮在他眼前的手,声音沙哑地说道:「大师,求您了,我要看……」 他的声音虽轻,却刻着满满的仇恨。 谢忱山沉默了片刻,移开了手。 赵客松的眼前传来亮光,逼得他微微眯眼,然后细看去。 那地上瘫软着一具死状恐怖的尸体。 谢忱山下手之狠戾,有些时候全不像是个该以慈悲为怀的佛修。 尸体仿佛是浑身的骨头都被一寸、一寸捏碎了般,软得像是堆积的棉花,合在一处,仿佛是肉泥。 扭曲诡异的模样,让赵客松反胃。 可他忍住了那种抽搐的恶感,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看着那烂泥的样子。 像是要一点、一点地刻画进眼中。 好半晌,赵客松才泄劲了一身力气,摇摇欲坠。 谢忱山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少年感受到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气息,整一月的恐惧、绝望、痛苦才勐地爆发出来。 赵客松抱着谢忱山的袖子嚎啕大哭。 只是许是悲痛过度,哭了几声后,赵客松一口血喷了出来,一下子晕倒在谢忱山的怀里。 悲痛…… 谢忱山伸手探了探他体内的禁制与脉络各处。 赵客松体内的禁制完好无损,只是各处略有损伤,怕是莫柳川动的手脚。 他给小孩餵了丹药,扶着他在床榻躺下。 又在他身边低低颂念几遍佛经,直到赵客松紧皱的眉心散去随手布下几个法阵,起身出去。 谢忱山望着这在一年前温馨、此刻稍显残破的宅院,在这其中嗅闻到了些许不祥的味道。 这里,是赵家。 魔尊不声不响幻化出了一面黑漆漆的镜子。 那镜子看起来无甚紧要,就好似是多长了一只眼睛刻画在顶部。 在他举着缓缓移动的时候,那镜面上如云雾裊裊变幻,不多时便有生动的画面浮现出来。 谢忱山看着那一幕幕妖魔相残,以及一闪而过的莫柳川携赵客松偷入赵家的画面,面沉如水。 看来…… 他与赵客松的经歷,倒是如出一辙。 谢忱山漫步在这破落的宅院,一处处扫过去,血迹斑斑,久久不散的腥臭味令人发厌。 莫柳川是在妖魔残杀赵家人的时候出现的……以他的修为,就算不能与之相较,可身后站着丹阳派,只消发出去传信,赵家怎么都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为何?」 魔尊突然言简意赅抛出了一句话。 回答魔尊的问题,谢忱山向来谨慎。 他思索了片刻才说道:「虽然那孩子酒后失言,但是他身上有我下的禁制,除非是我解开,又或者是用旁门左道刺激他,才有可能冲破限制……如此想来,莫柳川便是明知赵家出了事,还领着那孩子回来亲眼看着……」 又或者是更为残暴,亲眼迫着那孩子目睹妖魔啃噬着至亲至爱之人! 妄图藉此让赵客松冲破体内的禁制。 那确实是一条路,只不过那孩子心性极坚,挺住了。 … 赵家内云雾飘来,散去落花,蓦然有位老者站在他们的面前。 他来得悄然。 只是魔尊和谢忱山早就感知到了。 「刘问天。」 谢忱山很不客气地叫着老者的名字。 刘问天鬍子花白,看起来与寻常人间老者并无差别,可他已经有五百九十三岁,乃是大智若愚、后发先至的典范。 「我把人送到你那里,你便是这样护着的?」 老者苦笑连连,他和谢忱山乃是忘年交。 当初谢忱山之所以会把孩子送往丹阳派,也是出于丹阳派有刘问天在,这才如此行事。 「那孩子的身体……」老者面露焦急,问得有些隐晦。 谢忱山敛眉:「我下的禁制,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破得了吗?」 刘问天嘆了口气。 那便好,那便好。 「莫柳川……罢了,你把他的尸体交给我便是。」 刘问天显然知道自己小友的脾性。 第42页 谢忱山让开路来。 刘问天一眼看见地上那尸体模样,忍不住摇头,长袖一甩,便收了起来。随即大步入了屋内,去探赵客松的情况。 良久,他重出来。 「这个,你待他醒来,再交给他。」 刘问天取了一枚镯子,递给了谢忱山。 谢忱山挑眉看他。 刘问天苦笑道:「他的天资卓越,性情良善,我自是喜欢。往后莫长老想对他动手,可我既知道了,就不可能任他放肆。然……那孩子还愿意回来吗?」 刘问天这般年岁见过诸多世事,对这些事情看得很透彻。就算赵客松醒来之后,对他没有怨怼,可这丹阳派,他却也不一定愿意回来了。 谢忱山接了过来。 见刘问天踏出庭院,他忽而淡淡说道:「什么时候?」 「少说还有百年,小友不必挂心。此事是我有愧于你,丹阳派若有追究,我一併揽下了。」 刘问天摇头离去。 他在丹阳派派也是中流砥柱之人物,若不是因为独子,莫长老也未必敢冒如此大险,同时得罪他和谢忱山。 只是谢忱山所杀之人,乃是丹阳派的八大长老之一的独子。 便是丹阳派理亏,可莫志河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谢忱山若有所思。 彻底除根的法子倒不是没有,只不过丹阳派那几个老祖宗怕是应当会发现端倪。 杀了莫柳川,他们不会如何,可莫志河不一样。 他暂且敛了这份心思,看向魔尊。 「那孩子的情况有些不大妥当,怕是要在这里暂且歇歇才能赶往洗心宗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魔尊其实已经握着镜子扫了一遍赵府的情况。随即信手散去了镜子的踪迹,看向谢忱山:「不急。」 谢忱山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温文尔雅。 魔尊倒是不急。 可他急。 急着离开魔尊的视线,他对腹中存在,已经有了数成把握,知道或许是什么了。 … 赵客松在昏睡了两天后才醒来。 而他醒来后的讲述,也与谢忱山的推测差不离。 莫柳川胁迫赵客松亲眼看着父母丧命,兄长与新嫂嫂惨死,却愣是强压着他不许去救,活生生逼得他悲痛冲心,吐了几次血。 可饶是如此,赵客松体内的禁制仍是不为所动。 那肆虐的妖魔哪怕是莫柳川也不能直面,倒是后来有附近的修道之人前来清除。 只是那会莫柳川已经把赵客松关到赵家的暗室去了。 谢忱山看着面色苍白,仍在抽噎的孩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怨我吗?」 想来如果不是他把赵客松送去丹阳派,或许不会至此。 赵客松抹了把泪,盘腿坐着,瓮声瓮气地说道:「本来就是我们求着大师把我送去修行,丹阳派除了,除了那厮,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都待我极好。 「至于,至于家里的人……」 他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 「假若不是莫柳川骗我下山,挟持到了赵家,我在山上,也得年后才能得到消息了。」 其实并无差别。 说这话的时候,赵客松又清醒得仿佛不是他现下的年岁。 他盘腿坐在床榻上,垂头耷脑的样子极其可怜。 不过一月之间,万事巨变。 谢忱山嘆了口气,在他的身旁坐下。 「日后不许吃酒了。」 赵客松抹了抹眼,小小声应了。 「你家里人的后事,之前来处理妖魔的修者已经料理了,他们……的衣冠冢就在城外。如果你还想继续修行……」 谢忱山顿了顿。 「不嫌弃的话,可以暂且跟在我身旁。」 这各门各派,谢忱山想要给赵客松寻个去处并不是难事。可这孩子方经过这般的事情,怕是心中已经有了心结。 他自然也是把刘问天的镯子给了他,赵客松狠哭了一场,却没有提回去的事情。 想来也是不愿的。 「大师!」赵客松勐地埋头,泪眼婆娑地说道,「您不赶我走?」 谢忱山敛眉,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暂时,我毕竟是佛修,虽能指点你少许,但你要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跟着我是不大合适的。」 尽管谢忱山说了暂时,可他的话无疑是给孤零零的赵客松吃了颗定心丸。 赵客松拉着谢忱山巴巴了一堆话,这才留意到一直悄无声息站在门口的陌生人,他道:「大师,那位是……」 谢忱山并无隐瞒。 「魔。」 赵客松的脸色登时微变,尽管他立刻低下头,但坐在他身旁的谢忱山还是察觉到那一闪而过的恨意。 他的家人因着妖魔惨死,尽管有莫柳川见死不救的因果,可到底动手的还是妖魔。 赵客松会因此对妖魔产生恶感,实属正常。 他们在刘家暂住了十日。 期间谢忱山帮着赵客松排解了体内被莫家父子动的手脚,并送他去祭拜家人。 香烛与纸钱,白与黄,是两道压抑在赵客松心头的巨石。 魔尊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有些远的距离。 他听着赵客松有些悽厉的哭声。 就像是吃到了腐烂的肉食,吞下了腥臭的血液。 第43页 红眸微动。 他的声音在谢忱山的耳边响起。 「这种,味道,情绪,是什么?」 似乎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一幕。 小曲儿,淅淅沥沥的雨,香甜的血。 应当是笑着的,可味道却是一般的苦涩。 太苦了。 魔尊仿佛在记忆中翻出来那种苦涩的味道,就连眉心也皱皱的。 与此同时,谢忱山的声音响起。 「伤心」 「痛苦。」 这从来是最难品尝的味道。 第23章 赵客松不喜欢那头魔。 赵客松苍白着脸色,不自觉躲避着那个人的视线。 他的眼睛,是红色的。 每每被他的视线扫到,赵客松都有种被凶兽盯上的发凉感,这让他轻易不敢离开大师半步。 只是不知为何,他越是如此,反而越是常常被注视。 赵客松悄悄同谢忱山说道:「大师,您是佛修,为何会和魔在一起?」 谢忱山抬眸,看着在锤鍊经脉还分神的赵客松。 赵客松傻笑。 谢忱山心下嘆气,就算是个傻的,好歹这时候会笑了。 总比不笑好。 他淡淡说道,「人妖魔本就是不同种族,心有隔阂,自然的道理。」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赵客松的问题。 少年的笑容一僵,掩饰着低下头去。 谢忱山道:「现在给你机会,你能够杀了他,你会动手吗?」 赵客松的脸色苍白起来,不由得停下动作。 稍息后,他沙哑着说道:「会。」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通红,有些怨怼地说道:「妖魔既可以出于本性屠戮我一家,我又为何不杀尽天下妖魔?!」 「可以。」 出乎意料的是,谢忱山淡定地回了他这样的答案。 紧接着便是一颗核桃砸在他的脑瓜子上。 「但是以你这浮躁的心性,别说是杀尽天下妖魔了,你就连他都打不过。」 赵客松眨了眨眼,迟疑地说道:「大师,那他算是……哪种?」 谢忱山理直气壮地坑骗小孩:「他嘛,算是能力最底下的魔族。你要是连他都打不过,就别想其他了。」 在门外踱步经过的魔尊无辜地望了进来。 谢忱山冲着「能力低下」的魔尊微微一笑,继续为赵客松护法。 又两日,赵客松体内的暗伤被彻底治癒,此刻谢忱山才打算继续上路。 … 「洗心派,他们修习的功法与其他门派别有不同。」 唿啸风中,谢忱山安然坐在法杖上,给赵客松讲解着一些门派的要情。赵客松只是筑基,还不能如他们那般随意,故而谢忱山把长久不用的法杖给掏出来了。 「他们擅长幻阵,与其门徒遇上,切莫有任何心神动摇。哪怕只有一瞬,都容易陷入环境,被其蛊惑。」 赵客松道:「难道洗心派是阵修?」 谢忱山摇头:「是,也不是。更像是灵修与阵修的结合,哪怕是我,遇上他们之中的佼佼者,也要费好一番功夫。」 法杖御空而行,魔尊就在旁慢吞吞跟着。 不是谢忱山真不让魔尊上来,只是这法杖本性难移,一旦感觉到妖魔的气息就忍不住想「剷除妖魔」。 谢忱山怕法杖要斩妖除魔之前,就先被魔给除了。 赵客松忍不住说道:「大师,他要是身份暴露怎么办?」这头魔说话磕磕巴巴,虽然长得极俊美,却像是个神智不全的傻子。 赵客松想起自己的豪言壮语,总觉得有些欺负人。 谢忱山的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漫不经心地说道:「嚯,那你还是早点增长修为,在他被发现前拿他练练手吧。」 赵客松:? … 仙山大抵都是云雾裊裊,仙气渺渺。 但是洗心派与别处有所不同。 他们其实并没有藏身深山老林,而是大隐隐于市,山门口落座在下河州最热闹的集市中。 极其有趣。 穿过山门,眼前景色瞬间变幻。 从乌泱泱的市集,到春日万花开一处。 满目皆是暖意。 洗心派早早就得了消息,派了门下弟子在山门附近守候。 尤其是在入门大阵旁。 魔尊穿行过山门的那瞬间,隐约有波纹摇曳,似是摇摆不定。 赵客松比他俩还紧张。 可那头魔和大师都淡定得很。 那波纹也不过是片刻,就立刻平息了下来。 洗心派既然与阵修相仿,在阵法上自然也是精妙绝伦,其护门大阵一旦激发,兇险万分。 若是一着不慎激发了,那可真是头疼。 至于洗心派如此严阵以待,自然是有他的缘故。 上一回谢忱山来拜访的时候,就与他们掌教的师弟白朮师叔齐齐激发了门派阵法,在里面困了数日才破阵而出。累得之后白朮给他掌教师兄打白工了十年,才堪堪弥补了损失。 谢忱山要来借观心镜的请求,早在半月前就已经送到了洗心派。 这般的请求,对洗心派来说并不少见。 观心镜是洗心派的一件镇派法宝,乃是门派祖师在数千年前立派的时候留下的。 据说任何种族,在观心镜的面前,都无法掩饰。 第44页 过去种种,心中魔障,皆是一览无遗。 「白师叔听说您要来,高兴得不知道跟什么似的。偏生在十日前,我们派中有弟子在秘境试炼,出了些差池,白师叔不得不赶去相救,还望大师原谅则个。」 前来迎接谢忱山的乃是洗心派座下的大弟子,古传道。 古传道的年岁已是三百有五,正是洗心派这一代最是得力的弟子,其修为已经到了化神前期。照理来说,他待谢忱山的态度不必如此恭敬。 可谢忱山此人不同。 他身后的华光寺更是不同。 这个门派不声不响,却为此方世间清除无数晦气,拱卫四方,乃是极大功德。 华光寺是一个极其护短的门派,那些大光头们一个比一个看重自家人。 前些日子丹阳派莫志河亲上华光寺,却被华光寺的白象给打出来的消息,想想都颜面丢尽。 古传道面上看着仙风道骨,想到此处还是忍不住想吐槽几句。 那莫长老可当真是被怒意沖昏了脑袋。 上一个敢在华光寺门前撒野的妖魔,可已经不知道坟头有几根草了。 「白朮见不到我,怕是会更高兴。」 谢忱山灰袍僕僕,看着很是内敛温和。 古传道连忙说道:「哪里的话,白朮师叔着实是怀念大师的风采。」 谢忱山:……怀念着打他一顿吧? 古传道显然是看出来大师的神色,忍住笑意说道:「我已经为诸位准备了落脚的地方,两日后才是观心镜能开启的日子,还请大师稍稍等候。」 谢忱山自无不可。 赵客松随着谢忱山踏入门院的时候,心中微讶。 这洗心派对大师的招待已是最上乘。 如这种精緻宽敞,充满着灵气的宅院,便是在丹阳派,也是用来招待最贵重的宾客。 古传道并未留多久,他毕竟是门派内大弟子,身上担着许多重责,在接引他们入内后,很快便告辞离开。 赵客松道:「大师,来借观心镜这样的事情,不需要告知宗主掌门这些人吗?」 「在别处或许是要,但是洗心派的观心镜别有不同。其开启的时间是固定的,也是必然的,多少年前,也常有外派修者前来请求,久之就养成了惯有的流程。」谢忱山淡淡说道,「你莫看这里安静,远处的那些小院中,也是住着些人的。」 都是在等待两日后开启的观心镜。 只不过能来的,自然是有些门路。 至于谢忱山,他自是大咧咧就来了。 就是不知道白朮这回是故意躲着谢忱山,巴不得赶紧处理完事情把他这尊大佛给送走,还是当真就这么凑巧……谢忱山饶有趣味地笑起来,望向在最后跟着进门的魔尊。 也不知百兽宗出于什么想法,至今都没有把魔尊就在谢忱山身旁的消息大肆宣扬出去。 魔尊的血眸也对上了谢忱山,慢慢说道:「昨日,还了灵泉。」如今魔尊身上那些张狂肆意的魔气已经贴服许多,不知是其相融的法子起了作用,还是已经学会了收敛。 谢忱山轻笑着说道:「那自然是好,不过如此行事,可会有碍?」 他确实有感觉昨日魔尊的短暂离去。 魔尊缓缓摇头。 他在谢忱山对面的蒲团跪坐下来,那姿势可比从前流畅丝滑了许多。 「你,想让魔……」 魔尊的血眸一动不动:「去观心镜前?」 谢忱山坦然道:「不错,您想学做人,可是能不能成……还需得看您自身。观心镜前众生平等,皆是一览无遗。您或许也能在其中找到您的路。」 魔尊似乎是在思考,然后道:「可。」 可下一瞬他抬眸,粘稠的视线落在谢忱山身上,宛如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不知为何让站在边上的赵客松打了个寒噤,不自觉抱住了胳膊。 总觉得好冷。 魔的嗓音如同磨砂般沙沙作响,拖长的时候,带着绵绵的诡异。 「你,与,同去。」 谢忱山宛如不觉,敛眉应道。 「好。」 第24章 「华光寺无灯也来了。」 相隔稍远的精緻院落中,站着几个道袍打扮的青年。 粗粗看去,修为大多在金丹期,倒是站在中间的那人气息最是雄厚,已经隐隐要突破元婴了。 他沉声说道:「无灯行事自有章法,只要我们没有招惹他的注意,就无需担心。」 「郝道兄,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无灯不过是元婴期,可是那位,已经到了化神!」站在他身旁的修者似乎是不满意郝道仁的话,不由得出声打断。 旁有人摇头。 「你是不知天高地厚,谢忱山确实不过元婴,可世人看他,难道只以修为相待吗?你以为他是如同我们一般寻了门路进来的?」他苦笑着摇头,「他与洗心派的掌教师弟,那可是不打不相识的关系。他寥寥几个好友,如丹阳派,洗心派,万剑派,皆是各大修仙门派内的中流砥柱。 且受他恩惠的三族人极多,你若是得罪了他,出门都保不准被谁给胖揍一顿!」 那年轻修者面色古怪,低声说道:「有这般稀奇吗?」 郝道仁不理他的嘟囔,看着身旁几人,沉稳说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那位能在观心镜内脱胎换骨,那一切便都值当了。这一场机缘,切切要把握住!」 第45页 年轻修者刘文道:「如尔等所说,那无灯是这般厉害,那这一次岂不是得防备着他?」 郝道仁笑着说道:「你有所不知,这观心镜最大的妙用,以无灯大师这般的佛修,是用不上的。」 观心镜前,可以自省心灵漏洞,览阅自身。可如果只是为此,不会在此时聚集这般多的修士来到洗心派。 他们来,是为了等候观心镜的开启。 观心镜八十年开启一次,每一次开启都会有一场造化。除开这各路外来的修者,洗心派内的弟子自然也会参与。 可造化当然只容得下一人消化,谁抢到就是谁的。 在这点上,洗心派倒是大方。 … 「我也要参加?」 仙音裊裊的庭院内,赵客松大吃了一惊,小脸面露仓皇。 「可,可我才筑基期,这合适吗?」 他这两日偶尔有外出走动,在流水石桥间错落的小院中,察觉到了几股强横的气息。不管是金丹还是元婴期,对他这小小的筑基修者都是都是极大的威慑。 结果趁着修炼的空闲逛完回来,就立刻面对谢忱山突然的暴击。他颤巍巍地说道:「大师,我,我便不必了吧?」 谢忱山随性坐在山石上,衣襟下摆垂落在边缘,端得是仙气渺渺。 他晃了晃手,眼里有些戏嚯的笑意:「我与他都要去,难不成你想独自一人留在外头?」 赵客松这少年当即就垮了脸。 「您刚才说的进去……难道去见观心镜,不是站在镜子前面就成吗?」他在片刻后反应过来谢忱山话语里的意思,抓着耳根有些焦急。 谢忱山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何时说过,观心镜就当真只是面镜子了?」 赵客松欲哭无泪。 都叫观心镜了,不是镜子,那还能是何物啊! … 五月三十,天微燥。 赵客松如临大敌,跟着谢忱山和魔尊离开的时候,都几乎同手同脚。 他们在仙士的指引下坐上了门派驱使的仙兽,黑魆魆的大鸟在背上坐满了人后,展翅而起,瞬间百里。 其背上应当是放有法阵,纵然是狂风肆虐,吹到脸上也只有徐徐微风。 谢忱山道:「这是『遗』,身长百尺,善人言,性温和,肉嘛,不大好吃,微涩。擅风。」 赵客松咳嗽了两声,捂脸说道:「大师,您是佛修吧?」 那怎么知道这鸟肉不好吃啊! 而且在谢忱山那句话说出来后,鸟背上的人都感觉到了遗鸟勐地僵了一下。 旋即速度加快了。 硕大的遗鸟展翅,如御风疾驰,竟是活生生比往日缩短了将近一半的时间抵达。待仙兽上的人都下来后,肉眼可见那只遗鸟是着急忙慌地飞走的。 赵客松忍不住扑哧笑了声。 那紧绷的情绪也松缓了些。 谢忱山扫了眼那孩子的情况,见他已经放松下来,这才收回心神。 其实谢忱山泰半的注意,都落在魔尊的身上。 此刻的魔尊,在顶着那张天上有地下无的俊美脸蛋的时候,频频惹来旁人的视线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谢忱山在这些时日中记住了魔尊进食的频率。 哪怕是那般大的进食量,少说十天左右就容易再度飢饿起来,这似乎是他的天性所为。 他亟需大量可滋补的肉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魔尊的薄弱处。 可一旦真的让魔尊陷入飢饿的最底值,那最大的可能便是魔尊大开杀戒,杀了个昏天暗地,而不是如预想中的那般降服他。 再飢.渴的凶兽,那也是凶兽。 更有可能因为无法遏制的欲.望而愈发疯狂。 而从抵达张家至今,谢忱山掐指一算,魔尊已经安分了至少一十五日。 谢忱山平静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修者。 透明穹顶遮住了郎朗日头,其下林立着四十九根黑白不一的苍天雕柱,宛如撑着了垂垂欲落的穹顶。观心镜就沉默地伫立在另一端,其高有数十丈,面上光滑无暇,如同一道平静的湖面,却倒映不进任何人的影子,沉沉地吸纳着一切的光。 修者们大多数是乘坐洗心派内的遗鸟前来的,也有少数孤僻性格的自己驭器赶来,不多时便把这恢弘宽敞的会场挤得有些满当。 站在最前高台上,是一袭青衣的洗心派弟子们。 瞧来约莫有三十几人,应当是这一次同样参与观心镜开启的亲传弟子们。 「诸位——」 熟悉至极的嗓音响起来。 那据说要救人而远离的白朮正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立在观心镜前说话。 白朮外表瞧来乃是三十岁出头的中年道人,相貌严肃正经,说起话来不卑不亢,很是能镇得住场子。 他言简意赅地说道:「观心镜每八十年开启一次,需三十五位门内弟子为钥匙,与三百五十名筑基期以上的修士同入方能打开。 「今日时辰已到,诸弟子听令! 「结阵——」 三十五名洗心派弟子身法轻灵,齐齐落在半空之中。 数十张符咒自指尖点燃,循着三十五缕淡淡烟雾刻画出玄妙神奇的阵线,条条纹路就像是凭空出现,每一条烟雾线条被完美勾勒出来的瞬间,那巍峨漆黑的观心镜似乎就亮了一丝。 第46页 最后一道纹路闭环勾勒而成,漆黑的镜面忽而亮光大作! 白朮喝道:「进——」 三十五名弟子齐齐落地,冲着那金光大放的镜面沖了进去。 如同水波交融一般,他们的身影被光润镜面给吞没了。 「镜内三十五日观心,境外三十五个时辰等候,还望诸位莫要误了时辰,请吧。」 待门派内的弟子们悉数入了观心镜,白朮復转身看向三.级台阶之下的众多修士,其沉稳淡漠的嗓音传遍整座山头。 袖袍一盪,让开了路。 鱼贯而入的修者们可谓是各怀心思,一道道吞没的身影消失在镜面前,最后只余下三人。 谢忱山拾级而上,身后跟着俩锯嘴葫芦。 一个是呆的,一个是吓的。 白朮见他落在最后面,那严肃正经的面具差点就绷不住了:「你可别再给我闹出乱子了。」那声音里满是沧桑与悲凉,仿佛已经预见了什么不可期的未来。 这般听来,他与谢忱山的关系确实不错。 谢忱山不疾不徐地说道:「堂堂一位合体期大能,怎能怕乱子?」 白朮斜睨他一眼,望向他身后那不说话的两人,嘴里还说着:「以你的资质,若不是你自己强行压着,怎可能还在元婴期?你当真以为我像孟侠那小傻子一般被你骗得团团转?」 谢忱山笑道:「孟侠正直爽朗,老祖如此嘲讽可是不妥。」 白朮飞起一把小剑就戳了过去。 他早年并非阵修,而是洗心派内难得的剑修,而后出了些变故,才重新洗去筋骨修为,从头来过。 这不过是小小玩闹,只是那把小剑在戳到谢忱山之前,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碾碎在了身前,连寸灰都没有留下。 白朮惨叫了一声,那把小剑可是他最近得意之作。 与此同时,谢忱山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魔尊,对白朮说道:「还没放弃你那手破烂的炼器手法?」 白朮是真真不想看到谢忱山这张脸了,他没好气地一甩袖子,直接把这一行三人都给直接扫落进去。 「赶紧给我滚,三十五个时辰后要是爬不出来,我就去诸仙峰上刻下无灯乃天下蠢货几个大字!」 白朮毕竟是合体期大能,他袖袍一甩,便是谢忱山都不由自主地撞进观心镜,只是在失重感传来的那瞬间,有轻柔的软条勐地捲住了他的腰身。 谢忱山眼前先是一黑,继而一亮。 镜内的世界如何他尚未看到,便先留意到眼下自己奇怪的处境。有两条漆黑的触鬚不知何时已经圈住谢忱山的腋下,把他给举得高高的。 真,举高高。 谢忱山甚至能遥遥自高处看到远处已经陷入迷障阵法中的数位修者。 而赵客松则是拎着衣角被提到远远的距离。 冷不丁地还以为黑雾上串着一具尸体。 他缓缓低头,越过举高高触鬚下的黑雾,总算扒拉到了魔尊的红眼睛。 「魔尊,不如先放下说话?」 第25章 赵客松笑了。 他是真的想忍住,但是可惜没忍住。 那噗呲的小小声迎来了大师的死亡视线。 刚被随意丢下的赵客松打了个滚爬起来,看着还被举高高的无灯大师连忙抿紧了嘴巴。 不得不说,大师自高处抛来的冰冷视线真是扎人。 刺挠得人头皮发麻。 谢忱山着实没搞懂魔尊这一出是为何。 在魔尊确定附近安全之后,那触鬚才慢慢液化成浓雾,裹着谢忱山安然放到了地上。 魔尊落地化为人形。 一身灰色长衫衬得他人很是素雅出尘。 赵客松忍不住别开眼。 美则美矣,非人也。 他转开头,也就顺势观察起了这附近的模样,只有荒凉二字可言。 抬头只能看到灰暗的天际,甚至没有日月星辰,那沉默的暗色如同观心镜的镜面。 往下,苍茫的大地一览无遗,赵客松甚至寻不到在他们之前进来的人的影子。 「危。」 魔尊慢吞吞地说道。 似乎这个简单的字眼,就足以解释他刚才所有的行为。 谢忱山面无表情地理了理凌乱的衣裳,一扫这派荒凉的处境。 加上刚才在高处所看到的景象,若是没有魔尊这神来之手,他们几个确实会被分散开来。 谢忱山冲着远处的赵客松招了招手。 少年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那黑雾也随之嫌弃地散开。 谢忱山道:「我之前嘱咐的,可还记得?」 赵客松站得挺拔,认真地说道:「都记下了。」 还未进观心镜前,谢忱山就已经简单介绍过进了观心镜会发生什么。 以及这是属于他的单人试炼。 尽管少年还是不知道他一个筑基期就要试炼真的好吗?! 谢忱山意有所指地说道:「莫忘了你师父的镯子。」 随即昂了昂头:「去吧。」 赵客松应是,便转身毅然走进了未知的深处。 失去了黑雾干扰的赵客松不过走了三步,身影便瞬间消失在他们眼前。 魔尊的触鬚在一息后又悄悄圈住了谢忱山的腰。 「观心镜内幻象丛生,一不留神就容易走失。但是只要保持三步的距离即可,魔尊不必如此。」谢忱山无奈说道。 第47页 只要保持在三步的距离之内,就算彼此陷入幻境,只要不乱移动出来之后,仍是在原来的位置不会走失。 魔尊循着触鬚踱步走来,那拖拉的动作,生怕人看不出他的不乐意。 然后触鬚还是乖乖收回去了。 谢忱山看了几眼他那腰腹的地方,已经对魔尊时不时四只手的现状感到淡定了。 「去,哪里?」 魔尊冷不丁地开口。 他说话慢,可不代表真的不懂。 谢忱山与白朮的关系,在进观心镜前的讲解,进了镜内后的淡定……多多少少都说明了谢忱山对这面镜内世界知之甚详。 谢忱山语气平静地说道:「镜内世界其实分为三层。其一重皆是幻境,不会致死,突破则对修为大有裨益。第二重就兇险些,凡心有魔障者,皆会幻化为敌人,而人是最难与自身搏斗的。」 一根触鬚熘了出来,指了指自己。 谢忱山深唿吸,淡定地说道:「不,魔障不是指的魔族,只是人族的一个词语,就当做是修行中遇到的心境困难罢。」 触鬚熘了回去。 说话间,他们其实已经在往里面走了。 不过三四步的距离,荒凉的大地瞬间变幻为水乡的雨中石桥。 雨声滴滴,水声漫漫,石板路上蔓延开来的水痕,都宛如真实。 连皮肤都感受得到那种细细密密的雨丝落下。 水乡特有的湿润气息缭绕在周身,绵绵地沉进去水汽的寂静,仔细聆听,蜿蜒绕着水乡的潺潺河流正在欢快地流淌着。 是座寂静过头的水镇。 像极了谢忱山归乡的那个白日。 谢忱山笑了。 「多年未见,原来那日是这般模样。」 他漫不经心地往前踏了一步。 一下。 点点白光自他身上溢散开来,如同萤虫,如同星光。 循着风雨飘摇。 落地。 轰—— 火起。 就像是给那虚幻撒下一把火,烧得其露出了虚幻后的真实。 幻阵重新裂开了豁口。 谢忱山甚至懒得去寻阵眼在何处,便踏着幻阵的残骸走了出来。 他进入幻境不过片刻,出来的时候,魔尊也重新显露在他身旁。 那浑然沖天的杀意,也不知道刚才那瞬间,魔尊究竟看到了什么。 扭曲的面容在看到谢忱山的时候稍微收敛了一二,旋即那双红得宛如渗血的眼眸闭上了。 魔息一点点平静下来。 谢忱山道:「这就是第一重。第二重是心魔,至于第三重……」 他们俩破阵出阵的速度都太快,以至于话题居然还能够与之前的衔接上。 「就只有到了才知道。」 … 荒凉苍茫的大地上,一行人紧紧地坐在一起。 他们身上都用着看不见的锁链,缠绕住了各自的腰身,就像是为了把他们都束缚在一处。 显然他们也勘破了这镜内的规则。 「我们现在正在第二重,方才出现的应当是我的心魔,累得诸位受惊了。」郝道仁苦笑着说道,他的道袍有几处破损,显得人很狼狈不堪。 只是他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受伤,比起身旁那几个负伤的算是不错。 「咳咳……」 在他说话的时候,有个病弱青年咳嗽了好几声,惊得数人看了过去,尤以郝道仁为要。 「您的身体……」 「没有大碍。」 他淡淡地止住了旁人的关切。 「我给你们的缚锁虽能让你们齐心协力,不至于走失。可你们也会同时面临你们的魔障。如今正在第二重,击败了郝道仁的心魔后,余下的你们,应当还算容易。」 「我们得加紧速度了。」郝道仁皱眉,俊俏的面容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您这具身体怕是撑不住了。」 那瘦弱青年冷冷哼了一声,淡漠地说道:「撑到你们走完还是没问题的。」 年轻修士,就是之前质疑无灯的刘文忍不住发问:「老祖,这观心镜的第三重,究竟是什么?」 为何所有人都对其趋之若鹜! 「呵呵……」那瘦弱青年斜睨他一眼,姿态有些傲慢。他瞧来岁数是这些人中最小的,却偏偏所有人都对其尊敬不已,「第一重只是小小磨练,而至于二重,能在突破境界之前斩杀心魔,就已然是天大的恩惠。」 魔障是在修炼途中无声无息埋下的,并非所有人都能觉察得到。 其只会在修为境界突破之时,冷不丁成为刺向修者的利刃。 多少修者在金丹突破元婴,元婴突破化神等等这般重要关头都被窜出来的心魔所毁? 数不尽数。 能够提前知道,甚至化解,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许多人也不过是冲着第二重来的。 「至于第三重……」 被称之为老祖的瘦弱青年轻笑:「传说此三重内,可窥来时路,可观未来时,更甚之,还有夺天地之造化的神物……」 说话间,身旁景物瞬息万变。 可是似乎所有人都没有觉察到。 只有那瘦弱青年。 他淡淡说道:「这一次,是刘文的心魔。」 … 「已经,到,第三重了。」 第48页 魔尊的嗓音掺杂着古怪的回声,听起来似人,又不似人。 在这方镜内世界,他似乎没有那般严苛遵守所谓人形的规则。 谢忱山含笑说道:「不错,我有令牌。持此令牌,可以安然度过第二重。」 至于这令牌,是在白朮把他们给甩进来的时候,悄然掉落到谢忱山怀里的。 不管他们究竟有没有心魔……假如到时候谢忱山对上「谢忱山」,魔尊对上「魔尊」,那可真是要闹得天翻地覆。 然不管是第一重第二重还是第三重,走来都是同样的天与地。灰濛濛的天很是压抑,毫无生机的大地异常荒凉,宛如这是片死寂的存在。 只有偶然惊起的幻阵,才会让此地突然鲜活。 谢忱山扫过看似毫无变化的周遭,对魔尊说道:「洗心派的弟子大多已经到了此处,而我想让您前来的原因,也正在这里。」 魔尊突兀地掠至谢忱山的身前,无数弥散而来的黑雾把两人重重包裹住。 瞬息之间万物已然生变! 这一次的变化甚至连谢忱山都没察觉到,哪怕是魔尊这般的修为,也只在变化诞生的那一瞬间有所感应。 「咕——」 鸮叫声绵长又诡异,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谢忱山眼前大亮,却发现魔尊不知所踪。那刚刚缭绕在他左右的黑雾也全然消失了干净。 而他,正独自一人站在青山翠绿的山道之上。 抬头一看,黑魆魆的报丧鸟正展翅而飞。 谢忱山抬起袖子。 他似乎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第26章 鸮,会在白日出现吗? 谢忱山迈步往前走。 亦是朝着血腥浓郁的方向前行。 这是幻觉,也是真实。 与第一重的幻境截然不同,在灵识感知中,这无一是假。 谢忱山的眸色微沉。 这第三重,本来对他,应当是不起作用才是。 血味。 已经浓到令人眼前发酸的地步。 谢忱山踏进血泊中,那横七竖八的尸山堆中,有挣扎的动静。 他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慢慢地在那女子的面前蹲下来。 「你……是……」 那苍白的女人边说着话,却边在呕着血。 她的肚子被一根尖锐的铁杵贯穿,淌着大片大片的血。那血还在流,多到甚至不知是她的,还是周遭这些刚刚死去的尸体。 谢忱山面露不忍。 他靠近的手指被女子勐地攥紧了,连同那施展的法决一起,只看她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无暇清秀的脸,这是一位看起来让人很舒服的女人,哪怕她现在狼狈不堪,哪怕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她哆嗦着,用力着,说道:「那位的,师兄弟吗?」 谢忱山竟也是温柔地应了下来。 「是,贫僧,乃是他的师弟。」 女人的力气像是殆尽,那握紧的瞬间,已经花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谢忱山不畏那些腥臭血肉,扶住了那女子的肩膀,轻声说道:「施主可是有事,要我相助?」 便听那女子低低说道:「我为,他们,坚持至此,不过是,一场笑话……反倒是,我那孩儿,为救我破腹而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边笑边呕着血,声音里一片苍茫。 「我啊,我真是……大师,还望你给我儿,一个痛快吧。」 她绝望地攀着谢忱山的胳膊,无力,却用力地说道:「我要死了……」 这一次,她是真的要死了。 「他不该在这时候,诞生……却,强行,为了我而爬出腹中……就算他,再是,世间魔物,却也,是因为我的怨恨,才会至此……我,这,做娘亲的,能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 便是让他随她同去。 莫要留在这淡漠无情的世间。 他的诞生,无人祝福,也无人欣喜。 往后一生,不过是杀与被杀……死,与不死罢了。 窸窣的动静一直不断。 谢忱山没有看过去,却也知道那处有着活物。 女子显然也听到了。 她挣扎着别过脑袋去,看着那团血肉模煳,浑身通红的肉泥,眼里的痛苦稍稍褪.去,流露出些许极难得的慈爱。 「你可知他并无神智,也无法沟通,更不是人,也不是魔,只是一团不当存在之物?」 谢忱山慢慢说道:「甚至有可能他破腹救你,不过是因为察觉到了伤害己身的危机。」 「那,又如何……」 女子感觉到四肢冰凉,垂死的痛苦已经爬上了她的喉咙。 「那,又如何?」 她声音渐渐弱下去。 「最后,这一刻,是我儿,救了我,不是吗?」 前一刻谢忱山还能感觉到他胳膊上女子的重量,下一瞬他身前的景色瞬变,仿佛他一瞬间从山路瞬移到了山涧,森森绿意中,他的眼前便是那团肉泥。 没有轮廓,没有肢体可言,甚至分不出哪里是头和脑袋,隐约只有猩红偶尔显露。 他听到自己说道:「早知如此,半年前就不该那般离去。」 是,道嗔的声音。 谢忱山早就猜到,倒也不觉得奇怪。 肉泥发出一道尖啸声。 于是接下来的画面,就如同当初道嗔同谢忱山所说那般,道嗔费劲了一身修为才堪堪制服了那不该诞生之物,超度他去往轮迴。 第49页 道嗔是位个极其妥帖之人。 他不仅料理了山上那些死尸,也把女子安然入葬了。 而那肉泥…… 在确定其毫无生机之后,道嗔便把那块肉落满了符箓,并重重镇压起来,与其娘亲合葬在一处。 道嗔是做完超度法事才离开的,谢忱山却没有。 谢忱山自然是寻过出路,可是此处宛如自成一方世界。他只要走到了山下,下一步就是回到了半山腰,他原来出现的位置。 任何的法术都起不了作用,谢忱山索性随遇而安。 时间轮迴,在此处似乎成为了例外。 山林如旧,风声悠悠。 直到那一日。 风雨如晦,谢忱山伫立在山巅,看着狂风骤雨袭击此处。在天地大势中,山林不过是匍匐在地上的爬虫,支棱着可笑的枝叶抵御着席捲的风暴。 山崩。 旋即地裂。 谢忱山蓦然低头。 看着那小小的坟包,连带着无名的墓碑被瞬间吞没。 与其同时,谢忱山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处。 … 白朮悠哉悠哉翘着腿躺在高台上,衣冠不整的,混没个正行。 旁边的弟子们都见怪不怪了。 他们这位师叔祖在外人面前才能撑得住一副威严的做派,不堕了他老祖的名头,不毁洗心派的名声。而实际上……他着实就是这样一副不着调的模样。 掌教可当真是为这个师弟头疼得紧。 要不然他这把年纪,还能和无灯那样百来岁的小儿交往甚密? 这不是无灯过于稳重,是白朮过于不稳重了! 「师叔祖,不好了!」 白朮翘起一只脚拦住了那莽撞的弟子,懒洋洋地说道:「有什么……」他的话还未说完,人已然消失。 弟子一愣,勐地扭头。 白朮已然凌空出现在那数十丈的观心镜前。 他的神情异常严肃,与刚才截然不同。 只见镜面比方才要暗上许多,更接近还未被触发开启的时候。 可这不对劲。 在观心镜开启期间,镜面应当是没有任何变化才对。 白朮抬手一召:「起——」平平无奇的话语中,穹顶之下,两边各有两面半人高的椭圆水镜显露出来。 白朮袖袍猎猎,双手迅速掐诀。 阵起! 水镜摇曳晃动起来,不多时便盪开异动范围的画面。 湿腻粘稠的红。 两面水镜都只有这抹颜色。 白朮悚然一惊。 观心镜内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变化,这种红色究竟是…… 不对! 白朮蓦地发现,那抹猩红并不是永恆。 它是粘稠的,流动的,是……活的! 猩红似乎察觉到了镜外的注视,它诡异机械地挪动,白朮甚至能够感觉到它,似乎也是有神智的。 它同样也在注视着他。 那是…… 眼! 白朮的灵识在疯狂预警! 滑腻鼓胀的瞳孔一寸、一寸地挪动过来,假如说刚才的猩红已经令人头皮发麻,眼下蠕动的速度更是迟缓,犹如年迈的老者,让人忍不住躁动。 可白朮却清楚,那不是慢。 是因为水镜只能容纳这般多,故显得极其细微! 咔嚓咔嚓咔嚓…… 仿佛是承载不住那跨越而来的庞大诡谲,那两面水镜瞬间崩坏,碎裂的水声在穹顶之下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 正此时,观心镜再度亮起来。 先是一小抹暗黑,紧接着是浓郁的白,再然后…… 是点亮数十丈镜面的猩红! 有人闯入第三重了。 甚至还因此共鸣了观心镜! 白朮的眼神暗下来,疾声说道:「戒严仇刃山!」 至于掌教那里,倒是无需告知。 观心镜的异动,他只会比白朮更清楚。 白朮看着诡异多变的观心镜,心中暗暗嘆了口气。 无灯啊无灯,你最好保证此事与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不然这一回掌教师兄那头,可不是那么好兜得住啊! 方才那只眼,连他的灵识都在疯狂预警。 这足以说明那存在之强横。 观心镜内,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 谢忱山沉沉坠入了一段无名的记忆。 腐烂之地爬出来如肉泥般的黑色懵懵懂懂地挣扎着,一经出生就没有灵智,不知天地何物,只懂飢.渴与嗜杀。 它是魔物? 是不懂,也无法懂得这些。 在魔域中醒来,该就是魔了罢? 匍匐苟活的魔物只知飢饿,只知腹中永远无法填饱的飢.渴。 饿啊…… 它饿啊! 不知日夜,不知岁月,不断与同族的互相残杀。浑然不觉混沌重叠的界与界裂开了一道缝隙。 小魔物来了人间。 谢忱山眨了眨眼。 他注视着看起来有些熟悉的雨夜。 就像沉眠在长久的记忆过往。 不止一头魔,数不清的魔物透着偶然撕裂的缝隙涌入人间。 那是一场饕餮盛宴。 暂住在附近人间寺庙的佛修大怒,提着佛杖赶来。 谢忱山看到了道嗔,看到了胖道痴,看到了被砍去半边身体的魔物,看到了夜色中冒雨出行的自己。 第50页 也低头,看到了匍匐在地上,拉扯着他脚踝的魔物。 那一刻,他仿佛重新变回了小谢忱山。 这一次,小谢忱山对上了魔物的眼。 猩红。 原来是它。 吞下了谢忱山的心,那便是他。 谢忱山闭眼,任由着这黑雾魔物撕裂着他的膝盖,喃喃自语地说道。 「原是我,放出了这头凶兽。」 这份因是他。 这份果也是他。 第27章 郝道仁踏入第三重的时候,并没有觉察出任何的不同。只不过他们这一行人现下很是狼狈,尤其是刘文。 他的心魔不知为何出奇强大,险些追上郝道仁,让他们好是吃了一番苦头。 他们歷经数次心魔险境,才得以踏入这第三重,这其中的危险重重自不消说,眼下看着这浑然没有差别的天地,就算是郝道仁,都忍不住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老祖,这……」 一直显得很淡定散漫的病弱青年直到此刻才露出有些认真的神情,他淡淡地说道:「莫要说话。」 众人噤声。 他这一路都是被郝道仁他们给带过来的,第二重天除了指点他们之外,他也不曾出手过。 一来是为了避免被察觉,二来也是减少消耗。 这种寄宿的法子,最终导致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手,这也是他需要郝道仁他们的缘故。 瘦弱青年有些不满地咋舌。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太弱了,弱到连他寄宿的力量也只能发挥出不到一半。 有些难办啊。 他想。 他感觉到了三十几个弱小的味道,那是洗心派的弟子们。 洗心派素日看着大方,可要是在他们的领域地盘里弄得风生水起甚至累及门徒,也不是好易与的。他心知肚明这点,淡漠地挪开灵识。 这第三重的隐秘,除了他告诉郝道仁他们的事情之外,其实还有更多。 观心镜。 这是一面极其可怖的镜子。 也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这……并非死物,而是具备活性的物体。 洗心派内无数的阵法演化自观心镜,可以说是先有观心镜,后有洗心派。 哪怕在不开启的期间,其内部也在不断地挪移幻化,洗心派为了确保观心镜不失控,才会每隔八十年开启一回,让三百五十名修者一同入内。 是造化,也是利用。 这些投入镜面内的修者们不断消磨破解着观心镜内的幻阵,也是在空耗其本源。 如此往復。 可他费劲千辛万苦换了身体,把修为压低至元婴,才能堪堪擦着修为的限制踏入着观心镜,可不是为了那区区蝇头小利! 因为这面观心镜,本是上界之物! 朱虹流的眉心裂开一道缝隙,幽暗森然的凉意让人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第三重,乃是观心镜的核心。 世人皆不知此处,其实还藏有另一物…… 若是能夺得那物,就算是天门紧闭,那也是必然能够飞升成仙! 这才是真真夺天地之造化! 逡巡的灵识看似远离,实则一直在不紧不慢地注视着那些洗心派弟子的动作,每隔八十年这些弟子入内,可不只是为了开启观心镜这般简单啊…… 那些弱小的感知不动了。 在…… 那里吗? 朱虹流露出森然的笑意。 微凉的声音响起来:「跟上来,在这里掉队的话,我可不会回头去救你们。」 话音刚落,他的声音已然消失在远处。 郝道仁心中一惊,连忙就着最后捕捉到的气息追上。 一步踏出,瞬息万变。 「崩——」 朱虹流轻轻念道。 将将幻化的幻境就此被蛮力给洞穿。 他的身法极快,哪怕只能使出一半的修为,却精细得远超出了这个层次。就像是超出了这个境界的大能回过头来,对底层的修为早就融会贯通,使起来都比同阶的要熟稔许多。 风声雨声喧闹声,声声乍起。 朱虹流在其中穿行而过,极其潇洒利索,丝毫不见方才的病弱之感。 太畅快了。 哪怕嘴角已经渗出了血沫,但他肆虐的力量却把层层扑面而来的幻境全都破灭在最初。 好生可怕。 刘文勉强跟在郝道仁的后面,忍不住传音问道:「老祖,当真只有化神修为吗?」 他们确实知道老祖为了进这观心镜,把修为强行压到了元婴……可现在看起来,其威慑却远不止的错觉。 郝道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阻止刘文,告诉他,以老祖的能耐他们的对话也是能听到的……还是认真去想刘文的提问。 有老祖在前面开路,他们入了这第三重之后,所经之途畅通无阻。荒凉的大地上有几道身影如闪电般急速而过。 若非在镜中世界,对于大部分的瞬移法术皆有限制,他们的速度只会更快。 近了。 更近! 朱虹流站定,遥遥望着孤原那抹高悬在天上、极其刺目的光芒。 那是这镜内唯一的一道光源。 对于修者来说,在黑暗中视物本就是常态,反而是在这夺目的光源出现之前,都还未曾反应过来。 第51页 「原来是在这里。」 朱虹流自言自语。 「老祖,您的身体……」 郝道仁狼狈赶上,却震惊于眼下老祖身体的崩坏。就好像是光滑的平面上显露出了斑驳的痕迹,一点一点的碎裂开来,却又不知被什么东西紧紧粘合在一处,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无碍。」 朱虹流淡漠地说道:「来得及。」 他仰头看着挂在天际之上的光源,纵身一跃,轻巧得仿佛是踩在云端,眨眼间便出现在洗心派弟子们的面前。 朱虹流来的速度极快,压根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便纷纷被扫落在地。 唯有一个修为高点儿的勉强支撑住,反手把抛在半空中的令牌收回:「阁下是哪位?」眼前这人看起来很是面生,且身体就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却给他一种极其强大的感觉。 无法匹敌。 这个洗心派弟子很是果断,甚至在还未察觉出此人是敌是友的前提下,就勐地掰断了手中的令牌。 身为门内弟子,他们可以一路畅通无阻的通过第二重,平安抵达至第三重的核心,便是有着令牌护身。 而这令牌也有着别样的效用。 每一次开启的时候,洗心派都会派出门内弟子前往观心镜的第三重,烙印下每八十年间瞬息万变的演化。 而且由于观心境的特殊,他们无法派出修为过高的弟子。 修为越高,某种程度上越会被观心镜排斥,无法顺利完成任务。 这也是洗心派送进来最高修为的弟子,也只有元婴后期的缘故。 令牌一旦折损,门内必定有所感应。 朱虹流的眼神微沉,却笑起来:「你很好。」浓郁的笑容之下是森然的杀意。 崩—— 无声无息之中,他已经贯穿了这个弟子的胸口。 血腥味扑鼻而来,混着朱虹流身上已然濒临破碎的身体血液,他自言自语说道:「我最讨厌的便是机灵的孩子。」 领头的师兄被杀,底下那些摔落的洗心派弟子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只是当他们要重回半空的时候,却已然被追赶上来的郝道仁刘文等人围堵住。 在这紧要的关头,是必然不能够让他们打扰老祖的! 在朱虹流的眼中,底下的争斗不过是杂鱼。他定定看着那夺目刺眼的光源,冥冥之中有着一种感应,这玩意儿便是他苦寻已久的东西。 妙。 哪怕现在洗心派掌教立刻赶来,也为时晚矣! 朱虹流仰天长啸,自口中吐出一道圆环般的光晕。那如同戒子般的光晕急速扩大,瞬间暴涨到了比那刺目的光源还要庞大的地步—— 一口吞了下去。 天地无光。 所有在观心镜内的修者都能感觉到那一瞬的凝滞。 朱虹流的修为节节暴涨,很快越过了化神期,直冲着合体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 郝道仁等人面露欣喜,知道老祖大事已成! 那朗朗的笑声还未停歇,他们却听到老祖突地发出一声被掐住的鸭叫,甚至有些滑稽可笑。 一直不曾离开视线的郝道仁脸色大变。 「老祖!」 一只苍白的手掐住了朱虹流的脖子。 不。 郝道仁使劲眨了眨眼。 在他的视野中,那又不是手了。 看起来像是湿腻诡异的触鬚,又像是混沌无形的黑雾,油然而生一种诡谲可怖的错觉,仿佛他在直视着什么令人畏惧的凶兽,连带着浑身上下都在尖啸着逃离。 可脚,却死死僵硬在远处。 逃不开。 离不得。 宛如有什么无形的威慑。 郝道仁便是如此了,刘文等人更是不堪一击,他们或是双目流血,或是内腑重创,无法再看。洗心派的弟子们倒是比他们应对得要更妥当些,已经纷纷结阵以待。 朱虹流比他们要更见多识广。 他如何能感觉不出来这勃发森冷的魔息! 魔尊。 朱虹流挣扎着逃离了那禁锢的掌控,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滚烫起来。灼烧得他几乎要惨叫起来,他蓦然抬头看向前方,却见魔尊并没有追上来。 他站在虚空中,朝着那光晕伸出手去。 这才是魔尊的关注所在。 又或者,就是因为这个,魔尊才会撒手任由朱虹流逃窜。 朱虹流的眼底流露出深深的不甘,哪怕是魔尊,可距离他的成功就只差一步,他如何能够甘心?!他的手中显出一把法器,口中喝道:「去——」 一道灵光勐地朝魔尊打去。 浑然无声。 那灵光就这么安静被黑暗吞没。 魔尊握住了光晕。 那光晕乃是朱虹流的法器,在魔尊的手中颤巍巍地抵御着魔压。 朱虹流目眦尽裂,那可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寻了器师炼化出来的宝器,就为了今日能够一举成功!这可是缺一不可的无上宝物! 可这么一个遍地难寻的宝器,魔尊手指轻轻一握,便瞬间湮灭成灰。 只余下浅浅,浅浅的光芒绽放。 那夺目刺眼的光源,躺在魔尊掌心的时候,却乖巧安逸得宛如是一体,丝毫没有之前的狂放恣意。 「魔尊!」 第52页 朱虹流的气息已经攀升至巅峰,连带着镜内的法则都在排挤着他。 他渗着血,形容恐怖,沙哑着说道:「以您现在的修为,便是要渡劫,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您要去的,可不是仙界,眼下这东西,与您也是无用,不若,我与您做个交易如何?」 魔尊……那团存在抬头。 没有人知道魔尊的原身为何物,朱虹流的灵力凝聚在双眼,以强行支撑住岌岌可危的躯壳,静候魔尊的答覆。 可,魔尊没有回答。 在无尽的黑暗中,亮起了两团猩红。 猩红淌着血,是灰色的。 无尽,无穷,无数的触鬚四溢,劲如罡风煞气。 朱虹流骇然,转身便逃。 可他的速度再快,能快得过魔尊? 无数触鬚暗雾交织在他四周上下,没有留下任何的死角,宛如只是一瞬间便缠绕住了他的一切。一点,一点地把他包裹住。 咔嚓……咔嚓……咔嚓…… 是肉骨摩擦的酸麻声。 那道声音在天地间迴荡着。 洗心派的弟子勉力支撑着阵法,不让那些溢散的魔气侵蚀进来,可那滋滋作响的腐蚀动静与灵气的快速消耗,让他们的神色惨白,有种几乎要被抽干的感觉。 「他,他吃人了?」 阵眼中,有师弟小小声说道。 然后被师姐训斥了一声。 「守心!」 过了半晌,那师姐才又说道:「被吃的,应该不是人。剑怀师兄被,被他杀死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额间似乎有一只眼,不像是法术所造。」 可即便那人不是人,甚至还杀了他们师兄,就算是被吃了也应该大快人心……然顶头那存在,却更是令人生畏! 这一次观心镜开启,究竟混进来什么妖魔鬼怪! 魔尊吞噬干净那妖物的肉身。 他感觉得到,那不过是一具无用的躯壳。 只是在飢饿的现下,不吃白不吃。 他机械地低头。 此刻倒也分不出哪里是他的头颅,僵硬的视线垂落在底下那分散的修者们身上。在他的眼中,那三百多名修者的所在清晰得仿佛有着光点标画。 饿。 不祥的磨牙声频频响起。 都在。 都在。 可是,他不在。 魔尊的血眸渗着灰泪。 不在。 他不在。 好饿啊…… 魔尊闭上眼。 于是那两抹猩红也吞噬在黑暗中。 饿。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不能! 不能吃人。 郝道仁他们听到一道粘稠诡谲的嗓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如同呓语,像是低歌。 「你们……是人吗?」 郝道仁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就好像是尖尖的指甲划过他的脑壳,又像是有巨锤用力砸在他的心上,仿佛有无数把小刀在他的五脏六腑穿刺,天昏地暗的噁心感让他几乎连体内元婴都要给呕出来,这绝无仅有的排斥感让他尖叫着回答:「是,是人,是人!!」他甚至听不到自己回答了没有。 只有急促的喘息声与连指尖都发麻的痛苦瑟缩。 这一刻,他怯懦得宛如个手无寸铁的凡人。 甚至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个能上天入地的元婴期,走到外头,也是要被人尊称一句大能,一句尊者的。 虚空中宛如有什么粘液般的动作拖曳而过。 咕哝。 拖曳声渐渐远去。 本就是昏暗的天地仿佛亮了一亮。 尽管他们都知道是错觉。 刘文直接呕出了几口血瘫软在地,除了郝道仁勉强站着,其余几个都跪下了。 而远处那些洗心派的,不知道是因为阵修所布下的阵法,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尽管他们也被同样一个奇怪的问题拷问,但至少比他们要清爽。 「这是怎么回事?」 郝道仁自己问自己,满脸都是困惑。 分明在片刻之前还是老祖胜券在握,怎么眨眼之间,就出现了这样剧变? 刚才那……是谁? 他仿佛听到老祖称他为…… 魔尊! … 「魔尊!」 白朮与其掌教白昭伯赶至镜内世界时,距离变故,已经过去一百三十息的时间。 而这一百三十息,已经足够问遍所有的修者。 全都是人。 他循着声音抬头。 于是白朮与白昭伯便看到浓郁无尽的黑夜中,蓦然亮起的如同星辰般的猩红。 白朮:「……观心镜还撑得住吗?」 他弱弱地说道。 这原身……也不知道显露了多少。 可真大。 他心中感慨着。 虽然他知道谢忱山很能惹麻烦,这几十年与这个小友的交往已经知道不少。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还能够惹出这样的大麻烦来。 白昭伯怒视了他一眼,低声责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除了白朮和白昭伯之外,洗心派并没有其他的长老大能跟着进入……这并非是他们不愿,而是观心镜的限制所致。 观心镜内,其实不是不能容纳修为过高者。 第53页 可同时不得出现四个以上,不然就会出现别样的变故。 洗心派一直都在小心遵守着这些规则。 白朮扬声说道:「魔尊,您便是跟着我那小友无灯进来的人之一吧?那敢问我现在那小友,在何处?」 魔尊咕哝着说道:「找,但,找不到。」 遥远空旷的声音好使鼓譟着某种可怖的悸动,宛如是从亘古凝滞的长河中发出,故而带着汹涌浓烈的哗啦声。 诡异的是,在这非人中,又好似听出些许担忧的情愫。 白朮都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昭伯留着山羊须,看起来就像是个弱不禁风的文人,若非他身上浓厚劲道的气息,也难以辨得他便是这偌大洗心派的掌教。 他的修为,比之白朮还要更上一层楼。 白昭伯沉声说道:「魔尊,您在我这观心镜内肆虐,可是欺我洗心派无人!」 白朮在一旁想要捂脸。 他这掌教师兄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时候显得太过死板了! 魔尊…… 魔尊其实已经在克制。 自踏入观心镜第三重,谢忱山便消失无踪,而魔尊……则是遭遇了他这百年来都少有的诱.惑。 这第三重之内,所有的克制似乎都被消融。 宛如赤条条的一片,再幽暗深层的腐烂存在,都会赤.裸裸地显露出来。 魔,本来就是欲.望的化身。 又或者,魔尊,本身就是极致的一面。 灼烧飢.渴的欲.望如同澎湃的浪涌一层比一层高,而魔尊一旦释放天性……那莫说这观心镜内,便是整个洗心派也会血流成河。 「走开。」 魔尊慢吞吞地说道。 太饿。 想吃。 人,滚,远点,吧! 哪怕是这般随意的话,在裹挟着魔息之后,都是无形的攻击。 白朮化剑,勐地挡住了那无形的袭击。他拦住了掌教的话,蓦然发问:「魔尊入我派中,是想作甚?」 这个问题,魔尊倒是答得出来。 魔眨了眨眼。 猩红也跟着暗了一暗。 「做人。」 白朮的脸色古怪了起来。 谢忱山就是个小怪物,然后给自己招惹了个大怪物。 做人? 这是什么奇怪的念头? 魔,又怎么可能为人? 「魔尊可是自三重内带走了什么?!」 白昭伯的语气突地严肃起来,宛如察觉到了什么。那声音冷得宛如千年不化的寒冰,冻得人发凉。 无数根触鬚涌出来,把一片小小的光芒递到了面前来。 飢饿到了极致,猩红里只余下一片冷然,魔尊的理智已经微薄到近乎不存。 这观心镜内着实有古怪。 那乖顺的光芒被吞了下去。 猩红也暗淡了下去。 白昭伯哪怕速度再快,也只能赶得及一片徒劳的空气。 阵盘激起无数道蓝光,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威能炮轰魔尊,犹如带着掌教勃然的怒意。 白朮眼看着那阵盘大亮,便知道掌教是动了肝火。 天地间宛如只充斥着耀眼的蓝光。 咕咚。 他们仿佛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那无穷无尽,不知大小,不知方位,不知原身的黑雾急速收缩,蓦然落地化人。 好生俊美的一张脸。 白朮认得出来,那是之前跟着他的小友一同进了观心镜的人。 所以他所猜不错。 魔尊的确是跟着无灯进的洗心派。 麻烦大了。 白朮也忍不住冷下脸。 那被魔尊所吃下去的东西,可是洗心派的至关宝物。倘若就这么被魔尊给带走了,那这其中可不是简简单单一两句话就能够了事的! 魔,睁眼了。 白朮皱眉。 他看着那个「人」的模样,总觉得和刚才的魔尊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刚才的魔尊看着古怪诡异,那混乱溢散的模样也瞧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可到底没有过多的杀意。 就好像朦朦胧胧被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给束缚住。 虽然很少,虽然很浅。 却当真是束缚住了。 可是现在化作人形的魔尊,却比之刚才还要冷峻万分。沖天的杀意与魔气混合在一处,浑然要把这一处化作人间炼狱。修为稍微浅薄一点的人,压根就抵挡不住这无缝不入无处不在的魔意。 「魔尊……」 魔蓦地抬头。 白朮住口。 默默地祭出了佩剑与阵盘。 果然,方才的魔尊与现在的魔尊不同,那双红的眼眸中只容得下肆虐的杀气与无尽的恶意。 「咕——」 他们仿佛听到一声绵长的鸮叫。 … 赵客松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感觉自己死去又活来,活来又死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要在第一重泡着就好了,就算渡不过幻境,也有之前大师事先提点过的要诀……怎么都不可能出大事。 没想到就当真出事了。 这山崩地裂的架势是怎么回事啊? 赵客松欲哭无泪。 他镯子中,师父留给他保命的法器已经被他祭了出来,堪堪能够为他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冲击。 他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架势? 第54页 那天上地下,感觉无处都不在波及之中。 他想起刚刚虚空之中突然传来的提问,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种感觉太过可怕了,就好像稍微回答得不对,人就会被吞噬殆尽一般。 他在圆盘法器的保护下仍然留有一寸安全的空间,但是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随着时间推移,那法器已经渐渐变得黯淡了。 法器毕竟只是死物。 赵客松爬起来,用着微薄的灵气维持着法器的运转。虽然他现在只在第一重,但是如果要找到无灯大师,那就必须越过第二重,去到第三重。 他记得…… 临至会场之前,谢忱山曾私下与他说话,并把一张符令交给了他。 「虽然第一重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可若是当真出了任何差错,不要犹豫,撕毁它,我便能及时感知到。」 那番话犹如就在昨日。 哦,是的,赵客松感觉自己已经在这小世界内度过了十几二十日了。 他吞了吞口唾沫,现在应当就是那危急的关头了吧? 赵客松从胸口摸出来那张符令,犹豫了片刻,便毅然撕裂了它。 一息。 两息。 三息…… 赵客松颓废地戳了戳脸,有些垂头丧气。 但是过了片刻,他又重新鼓起信心,对着自己说道:「本来大师就没有必要一直帮着我,我只不过是大师的累赘,总不能事事都想着依靠着大师……」 既然现在大师分不开手来,那他自然要自救。 赵客松自己给自己打气。 一只大手摸上了他的脑袋,随即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好孩子。」 尽管赵客松此刻正在自己给自己打气,可是当他听到这一句淡淡含笑的声音后,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开始哽咽。 「大,大师……」 少年立刻抬头。 眼是亮晶晶。 谢忱山果然来了! 谢忱山褪下手腕上一直挂着的佛串递给赵客松,淡淡说道:「把它戴上。」 赵客松也没问,麻熘接过来给自己套上了。 一经戴上,那种随时随地都存在着的窒息感突然消失无踪了。他直到这一刻才感觉自己真的活了过来。 赵客松哽咽着说道:「大师,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破幻阵,也没破出来。想要保护自己,也什么都做不到。 谢忱山看着他。 再怎么样,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这样的岁数,在修仙道路上,不过如同刚刚破壳的雏鸟。 稚嫩又无害。 他拍了拍赵客松的脑袋瓜子。 「想那般多作甚?」谢忱山冷冽的嗓音似乎带着轻柔的笑意,「说来我还得谢你才对。」 不然他还不能这么顺利找到来时路。 他的视线仿佛穿破了这片昏暗的天地,落在了那处,正搅得这方镜内世界地天翻地覆的混战。 「大师……」 赵客松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无灯大师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好孩子,闭眼。」 谢忱山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轻声说道:「就算闻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不要睁开眼。佛珠,不要离身。」 这两句嘱咐落下之后,赵客松就仿佛被无名的斥令所禁锢,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坐了下来。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所以听觉变得比以往还要敏锐。 他先是听到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大师稍微走远了一些,却又没有离得很远。好像是站定,然后—— 他闻到了香味。 浓郁到几乎要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下去的香味,翕动到几乎要把自己的肠子给使出来,再吞下去的腥香…… 赵客松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用手捂住了鼻子。然后在下一刻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修者了,立刻就封闭掉了自己的五感。 那是,大师在放血。 倘若他睁开眼睛,他便知道那已经不仅仅只是在放血。 许多年了。 谢忱山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做过了。 在他的指尖跃动着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光滑如昔,在这百年之中歷经的岁月,似乎并没有刻画下任何的痕迹。 还是如同当年谢母赠给他的时候,那般锋利异常。 皮肤,肩膀,胳膊,躯干,四肢,骨骼……嫩红,鲜艷,跳动的血脉,翕动的味道,以及蜿蜒流淌的大片大片的红。 谢忱山嘆息着闭上眼。 这可真是痛啊…… 风声。 其实没有风。 可是他还是听到了。 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巨物勐地把他扑倒在地。 似人,不似人,古怪扭曲的凶兽,裂着涌动的触鬚,吞吐着逸散的黑雾,莫说是人,就连妖族,魔族,也是不敢认他现在的模样。 吞噬血肉的声音急切响起来。 饿过头。 疯到极致,就连神智都全无。 白朮和白昭伯齐齐落地,就看到这般骇人听闻的画面,一时之间就连唿吸都凝滞了。 他们身上也是狼狈不堪,落满了血。坑坑洼洼的伤口遍布都是,两人其实已经内伤深重,就连气息都提不起来,只是勉强撑着。 魔尊确实厉害。 第55页 哪怕他们师兄弟两人这么多年配合默契,却依旧无法匹敌魔尊。仿佛以为魔尊真的要在这里大开杀戒,吃得昏天暗地……可白朮却发现了端倪。 尽管魔尊浑然没有理智,对他们也是处处下了死手,几乎要了他们的性命。 可是他并没有真的将他们当做血食。 身为修仙大派的掌教与长老,他们自然知道魔尊对于食慾的渴求与饕餮般的欲.望,他在妖魔大战上杀了个痛快,却也是吃了个痛快。 魔尊不动他们,就跟饿死鬼看着放在他面前的糕点一样可笑荒谬。 可是此时此刻,白朮却只觉得眼前的画面,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荒谬至极! 「无灯……」 白朮的喉咙动了动,艰涩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半具白骨,半具鲜红的人发出了一声轻笑,似乎是痛极,却也是快意极了。 「你们此刻莫要靠近,倘若再刺激到他,我可没法拦住。」谢忱山说道,「见好就收吧。」尽管他并没有参与其中,却仿佛已经亲眼看过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倦怠,却也带着淡淡的温和。 「无灯,你这是,你这是在温养恶种!」 白昭伯气得吹鬍子瞪眼,却死死被自家的师弟拉住。他这个掌教师兄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时候太过古板了。 谢忱山笑起来:「掌教说得极是。」 谢忱山浑身上下,似乎也只有头颅是完好无损,而其他皆在吞噬之中不断再生而又消无。可他全然不在意一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匍匐趴着一只世间最是兇残的恶兽。 「那您觉得眼下该让魔尊如何呢?是吃你……还是吃他呢?」 被点到的白朮立刻蹦离自家师兄。 掌教没被谢忱山的话给气到,却被自家师弟这给气到了。 哪怕是谢忱山,在这样不断进食中,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的脸色苍白如雪,唇色却鲜艷似血。 在剧烈的疼痛之中,不断更替復生的血肉消耗了谢忱山过多的法术灵气。于是,他便维持不住那常年易容的小法术,一点一点擦去了那些伪装的痕迹。 如同剥落的陈年画像,在褪去了斑驳的外表之后,终究显露出最无暇的内在。 其相尤美,其骨更绝。 当为世间第一美人矣。 合.欢掌门梅如玉的这话,三界皆知,无人不晓这是句多么极致的夸赞。 白朮愣在当场。 直到此刻他在心中责骂自己的愚笨。 人族之中,修界之内,又有哪个寺庙比得过华光寺? 又有哪个佛修,如谢忱山这般充斥着传奇色彩? 哪怕当年他并不在场,可是如今看着谢忱山这般惊鸿绝美的面容,却莫名笃定梅如玉说的,必然是谢忱山。 魔停住了进食,喉咙呵呵出声,就像是有什么异动。 他想回头,那是……白朮他们的位置! 煞意与杀气沖天,几乎要逼迫得人跪下,仿佛天地间就只余下这瀰漫的恶意与浓郁的魔气,这般失控…… 谢忱山抬手,抬起有些赤.裸的根骨,盖住了那魔的眼睛,轻声道:「嘘——」一滴滚烫的血循着动作,滚落在红眸中。 血眸眨了眨。 于是,那躁动的魔,便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 麻了没赶上十二点哈哈哈,爬了我,入v第一天给大家发小红包,谢谢订阅,也希望大家开开心心! * 感谢在2021-03-2710:10:19~2021-03-2806:3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概是个夏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早就不是小清新20瓶;千里一线缘、上卿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谢忱山浑身血肉已然恢復。 不管看过多少遍,那种癒合重生的过程总是带着某种扭曲到极致的病态。 啵! 无声的轻响在体内盪开,就好像有什么冲破了阻塞。 谢忱山闭了闭眼。 灵力活泼地流淌着,畅快循环往復。 这突如其来的晋升安静得仿佛在午后舒展的花瓣般浑然无声,水到渠成的灵气在他的经脉里奔腾,观心镜内看似荒凉,什么都缺,可最不缺的就是灵气。 谢忱山睁眼。 禁锢他本身的,只会是他本身。 当陈年雨夜再次在面前铺陈开来的时候,那便已经是契机。 这场突破,静得就连近在咫尺的两位合体期大能都毫无反应。 只有魔物略略动了动。 千百年来,观心镜的第三重一直都是险境。 可洗心派不得不派人前来,也不得不维持着每八十年一次的开启。 不然观心镜影响的范畴,就不仅仅只在洗心派。 白昭伯的目光投注在那垂垂闭目,宛如陷入沉睡的魔物,语气沉了下去:「无灯,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可那东西,魔尊不能带走。」 谢忱山的手仍旧盖在魔物的眼上,平静地说道:「既是这般贵重的东西,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挂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白昭伯严肃着脸,尽管衣裳破裂,嘴角溢血,可那张古板的脸只余下沉重:「观心镜倘若失去了那东西的镇压,便极其容易甦醒。进入过第三重的你,应当知道这该是多么危险严峻的事情。」 第56页 「活」过来的观心镜啊…… 从白朮他们的口中,他约莫知道观心镜不是生灵,也无意识。 却有活性。 活着,便意味着不可控。 谢忱山敛眉。 他沉.沦在那片记忆的过往,屡次试图回溯都失败了,冥冥之中总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 确实如同「活」着一般。 活物,便会应变。 不如死物那么单板。 「所以呢?」他敛眉。 这并未回答谢忱山的问题。 白朮懒得凹造型了,他累得紧,浑身上下又痛极了,感觉至少得闭关休养大半年。索性掀开下摆坐了下来,与他的掌教师兄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东西,轻易碰不得。除了元婴期以下的,还能持着令牌稍微靠近,其余的,修为越高,靠近的时候反而会被急剧消融所有的修为。挂哪里不是挂?」 所以当他们回溯了水镜,发觉有人不知用何物吞走了光源,心中是有些震惊的。 伪装成元婴期靠近那还可以解释,可承载的器具倒是值得细细斟酌。 可惜的是魔尊动手太快,已经湮灭成灰了。 白朮简短扼要的话,也的确不带私心。 谢忱山想。 那可真是麻烦了。 他看着已经抬头的魔物,那是……一双极其空洞的眼。 魔尊并没有恢復神智。 谢忱山仍然能够感觉到蓬勃且无法遏制的杀意,那就像是暗涌,像是浪潮,潜藏在平静的海面之下,触及便能感觉到是将将喷发的火山。 他吞下的,究竟是什么? 洗心派语焉不详,却执意要魔尊交出那东西。 在谢忱山看来有些可笑。 白朮和白昭伯,哪怕再加上一个谢忱山,谁能打得过魔尊? 白朮显然是知道这点,所以那颓然的模样,像是放弃了。只不过洗心派掌教多少还是有点正派仙主的坚持,被师弟给拦了几次。 谢忱山淡淡说道:「原本我请魔尊来,是为了让他在第三重可以览阅过往,以明其心。顺带的,我或许还能勘破他的原身。」 一举两得。 他施然然地把己身的目的说得直白。 白朮翻了个白眼,没有半点老祖的风范,更像是个浪荡客。 「我就说你这小友没安好心。」 这般算计魔尊,也得亏是没出事。 他边说着,又扯了扯自家掌教的袖子,拖长着声线懒懒地说道:「师兄,你就甭想那么多了。魔尊那饕餮的胃口,不吃了你算不错了,喊打喊杀那是对同等能耐的修者,咱能干得过魔尊吗?」 他一边说话,还一边给自己掏丹药。 掏完了不止自己吃,还塞给师兄吃。 白昭伯:「……」 第一千次感慨,他当初怎么不把这师弟给掐死? 「这观心镜一定要够时间才能出去?」 谢忱山突地说道。 光是看着白朮和白昭伯没有出去的举止,他便猜到了少许。 白朮颔首:「我和掌教是用别的法子进来的,要出去也可以,却会触及这里头的法则。」 故而顺其自然为妙。 谢忱山微顿。 「法则?」 这话却是白昭伯回答他的,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淡淡说道:「法则一,镜内不得同时容纳超过四名元婴期以上的修者;法则二,一经开启,三十五个时辰内无法关闭;法则三,开启期间,许进不许出。」 这是最恆定的规则。 谢忱山沉默了一瞬,慢吞吞地说道:「掌教,白朮,魔尊,再加上方才所说的盗窃者……已经凑够四个了。」 这元婴期的限制,未免太低,也太过死板了。 白朮摸了摸下巴斟酌了一会。 「除此之外,也应该……」 谢忱山平静地说道:「我突破了。」 白朮和白昭伯的脸色齐齐大变。 如白朮所说,谢忱山的修为一直都在元婴,并非他只止步于此。 是他不愿。 他愿意了,那便是水到渠成了。 白朮从原地跳起来,眉头紧蹙,哪怕牵动了内伤也是满脸郁色:「可真是大乱子。」 「从前出过事?」 谢忱山道。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这显然是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白朮苦笑着说道:「八百年前,洗心派就曾出过叛徒引来外敌,那时有三十几位超出界限的妖魔进了观心镜。其后观心镜『活』了过来,把人间变作了炼狱。」 此刻观心镜内有三百多名修者。 除开谢忱山他们之外,余下的三百多名都同时身处幻境,或是一重,或是二重,或是三重,三重之内,甚至能览过去,观未来,奇妙玄幻,种种不一而足。 精妙绝伦。 可这并非观心镜的极限。 一旦激「活」了观心镜,那便是人间,也在其施展之下。 无数人沉沦在幻境之中,凶煞至极,自然可称为炼狱。 上界之物,威能便是如此。 谢忱山蹙眉,怨不得他们会如此记挂魔尊带走的物什,只怕失却了其物,更加无法轻易压制住观心镜。 「如今不过超一之数,或许不会如当年那般危急。可终止之法,二位可是知晓?」 谢忱山此话一出,白朮便看了他一眼。 第57页 这是认真起来了。 白昭伯嘆息着说道:「抵达第三重的核心,关上便是。」 他遥遥望着深处,眼底透着浓浓的担忧。 谢忱山道:「那些弟子搁在第三重,没事?」 白朮懒洋洋地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我等所学与观心镜息息相关,总会有少许特权。」同类的气息,总归不会那么备受排斥。 「只是……」 他的笑容淡了下来:「第三重的一切皆为真。」 幻化的一切如梦,似假,却真。 「罢了。」 白昭伯抬手化出阵盘,语气肃然:「既然已经至此,那法则与不法则,也无需再忍。」 白朮脸色微变,但见掌教手中阵盘激盪,一瞬间昏暗的镜内天地充斥着如同碗口大小的蓝紫电光,密密麻麻,如同串起天与地的缝隙。 一瞬间所有深陷幻境的修者都被这穿云裂石的巨响所骇,不由自主地弹出了幻境。 他们皆惊甫未定地看着那一声比一声还要炸裂的动静。 仿佛天地都要裂开。 白昭伯的声音幽幽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人的耳中。 「诸位来此,本是对我派信任,然今日观心镜内突生变动,未免诸位受伤,还请速速离去罢。」 话音落下,那无数密布天地的蓝紫电光如同齐齐大鸣,砸落在了一处。 雷声阵阵,惊涛骇浪! 轰然的动静之中,大地裂开一道豁口。 掌教白昭伯的话不过是逐客令前的温和,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在合体期大能的威慑之下,他们的身体不由自控地朝着那豁口飞去。 那豁口即是出口。 赵客松被封闭的五感之中,蓦然听到大师温和的嗓音。 「出去罢,到了外头,若有人欺你辱你,便把佛串砸去。」他的声音还含着淡淡的笑意,「莫要害怕。」 三百四十七人。 白昭伯行动如雷霆,眨眼间便把他们全部都逐了出去。 直到那豁口再度闭上,白昭伯才面如金纸,握不住那阵盘地脱离软倒,被白朮一把子给捞住了。 他们和魔尊的搏斗之中,彼此并没有留手。其实不管是白朮亦或是白昭伯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负伤极重。 谢忱山再晚出来半步,怕就是要给他们收尸了。 白昭伯强提着一口气送走所有人,已到极致。 白朮给他塞了满嘴的丹药,无奈地说道:「你莫要崩着崩着把自己给崩没了,这第三重……」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勐地抬头望向深处。 谢忱山蹙眉。 现在无所谓第几重了,在他们的灵识之中,已然化为一片。 荒芜苍凉的感觉倏地一变。 「活」了起来。 谢忱山不疾不徐地说道:「介意喝口血吗?」 白朮显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斜睨了他一眼:「你当自己是什么?我还没沦落到这个地步。」 白朮这态度,谢忱山也不以为然。他站起身来,淡淡说道:「至少现在,这范围还未扩大罢。只要寻到核心就成了?」 谢忱山在幻境中歷经的时间,倒也不是干闲着。 他垂眸合掌,但闻无数梵音宛如天外传来。 梵音中莲花朵朵,有白光浮现。 那微暖的白光自莲花而生,谱成一条光路至无尽的深处。 正此时,苍茫寂静的大地上,突然响起了窸窣作响的咀嚼声,厮杀声,铁戈声,混乱无序。 先有声,后有影。 无尽杀机显现!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 下月起(也就几天后)会试着日万一段时间,这几天就先攒攒稿子(x * 感谢在2021-03-2806:33:19~2021-03-2911:2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31989620瓶;啊噗里6瓶;319724913瓶;千里一线缘2瓶;陆洺、晚夏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有趣。 谢忱山敛眉。 白朮嗤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说道:「真是有意思,现在我们这边就剩下俩残废,一个傻子,有点余力的,也就无灯这个蠢的,倒也不必使劲这般手段。」 他显然对谢忱山那等将自己纯粹当做肉食助益的淡漠有些微不满。 呵呵摩挲的,是骨骼交错的动静。咿咿呀呀的,是初生懵懂的邪魔。诡谲绵长的,是不详的鸮叫声…摩肩接踵或许言过其实,可放眼望去,此时在苍凉大地之上,密布着无数称得上不祥之物的幽冥身影,比之魔域还要诡异。 谢忱山幽幽地说道:「这观心镜,真的是上界之物?」瞧瞧这应激而生的模样,可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白朮竖起一根大拇指:「我有些时候也很想问。」 在他们话语之中,无数不祥之影已经扑了上来。 光路上移少许,留于遥遥不可及之处。 谢忱山飘然落于光路之上,淡淡说道:「这条路,我护着了。你们且去罢。」 他的意思很明显。 白朮搀扶着白昭伯,也不迟疑。他一把袖里干坤,把已经强弩之末的掌教纳入其中,一脚踏上了光路,笑眯眯地说道:「那这边,就拜託小友了。」 白朮的气息也有些不稳。 第58页 可他乃是合体期,比之谢忱山还是雄厚不少。 若非之前他们与魔尊搏斗,倒也不至于此。 谢忱山抬眸看了眼魔尊。 他正呆呆站在谢忱山的身后,只是那眼神已然偏执地落在白朮身上,就像是…… 谢忱山轻轻抬手,抚着他的鬓髮,淡笑着说道:「魔尊,可不能吃了他。」现下还需要白朮去往那核心之处,关上才是。 白朮朗笑着说道:「你可得看好了他,免得冷不丁地背后杀出来,那可当真是吓——人——」他话音落下之时,人已然出现在百尺之外。 谢忱山哼笑一声,脚下一踏。 屏障骤升。 梵音杳杳,佛香阵阵。 光路上无形笼罩着的屏障蜿蜒至深处,任凭抓挠灼烧,都丝毫无损。 谢忱山平步虚空,低头望着那无数拥挤而来的邪妄,周身寒意大作,却又悉数化为白光,黑亮瞳孔中余下淡淡的凉意。 他其实已经许久不怎么出手了。 自来能知道他名号的,多数是有求于他。 便是现在不求,日后也保不准还要他出手,敢得罪他的本就是凤毛麟角。再加上谢忱山确实对这身皮肉骨相毫不在意,往往行至险境,就是放血了事。 至今还能啃了没事的,也只有魔尊这傢伙。 轰! 数道佛光手印拍下,恶鬼丛生之地,盪开了一片清域。 光路的另一头,白朮似乎是有所感应,回头望了一眼,眼见那头白光与金光相交辉映,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些许满意。 他知道他刚才的话,谢忱山是听进去了。 袖袍之中,白昭伯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就这般落跑了?」 白朮如同脚底踩油一般,在光路上滑翔的速度可是飞快,甚至不必腾云驾雾逊色多少。 他嘿嘿笑道:「师兄,你这病弱残躯的,就别叨叨了。这里头谁能比咱俩熟,无灯这安排本来就是最好的。不然你让他拖着个浑噩的魔尊去寻核心枢纽,那岂不是在添乱吗?」 白昭伯哪怕身受重伤,经脉不畅,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非常严肃。 「你那小友,和魔尊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朮脸色肃然了些,说话却还是那般口吻:「是什么关系?掌教,咱们还不如想像魔尊和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关系罢。魔尊就那么轻便吞了下去,那东西也毫无反抗,依我之见,这才是值得我们深思的不是吗?」 这两位年岁不知几何的师兄弟,对彼此可真是太熟悉了。 白朮想。 谢忱山被称颂是天生佛骨,魔尊则是万古不出的大魔。 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二者的互补却堪称奇妙,以至于到了令人细思极恐的地步。 掌教的问题,他又能如何回答呢? … 谢忱山能够感觉到那种活性在慢慢甦醒。 随着时间的推移,底下幻化的万物已经品相俱全,种类繁多,甚至有些已然不知来歷,瞧着约莫是上古的品种。 真是好生厉害,他想。 如果现在把他们寺中那头白象给请来,不知是否会深深感动旧日同族復甦? 虽然有的长相扭曲了些。 白象感动不感动,他现在是不知道。 但这些不祥却很敢动。 整条光路的屏障之外,已经数不清密密麻麻爬了多少奇行物种。 谢忱山自言自语:「上古,这些东西真这么丑?」 还是说,这观心镜的喜好便是如此? 那可当真是扭曲。 谢忱山抬头望着已经遮天盖日的黑色。 脚底大地是无穷无尽的鬼魅。 邪妄丛生,万物逆行。 谢忱山双手合十,轻唱佛号。 他的血肉可重塑,他的经脉灵力,自也是有诡异之处。 源源不断,滔滔不绝。 哪怕这方世界在他突破之后就无形在排斥着他,可对谢忱山来说已是足够。 金光和白光交错,魂铃阵阵,邪风肆虐。 两者互为纠缠,却始终不断。 那光路从未颤巍过,屹立在彼端。 魔尊就站在上头。 自他吞下光源之后,虽外表看不出来,只作浑噩状,可实则他的体内,已经掀起惊涛骇浪。比之从前吞下上古灵泉还要不堪。 自始至终仍能保存着完好的人形,只不过是潜意识的举措。 血眸微动。 嘴边亦是溢散出无数的灰雾。 在吞下了谢忱山大量血肉之后,体内肆虐的两股力量平息了许多。 那其实也并非平息,更像是中和。 谢…… 魔尊闻到了熟悉的腥甜味。 那味道,是从他体内散出来的。 他忍不住躬下了身,瘦削的骨架尖锐得仿佛要折断,披散的乱发遮住了他苍白俊美的面孔,冰凉僵硬的脸皮抖动了起来,就好像,就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有什么东西从嘴边呕了出来。 血眸勐地睁大,又清明了一瞬。 他强行突破了那无名的状态,匍匐在了地上,人形的姿态稍稍扭曲幻化,又勉强保持在四肢俱在的程度。两只无神发红的瞳孔紧紧盯吐出来的血肉,渐渐地,身躯也颤抖起来,剎那暴涨的躯壳一瞬间吞没了原先的所有,是瞬息冻化万物的冷酷杀意。 第59页 光路也颤抖起来。 谢忱山一口腥甜堵在喉咙,在厮杀中瞥去一眼。 那遮天盖日的存在,变作了魔尊。 无边的,无尽的,无穷的暗色。 千万丈的身躯伫立,仿佛这镜内亦然有千万丈之高,扭曲狰狞的黑雾充斥着整片天地之间,宛如所有的空间都挤满了这般诡谲的存在。 天空落满了灰黑色的雨。 是血。 魔尊之血可是极恶之物! 谢忱山悚然一惊,袖袍一甩,盪开了无数扑来的邪崇,闪身落在光路上。 那颤抖摇曳的光路瞬间稳固。 已至彼端的白朮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透过光路屏障之外,哪怕有无数邪崇阻挡,他依旧窥到了那无边无尽的黑雾。 宛如数九寒天,连皮肤都感觉得到那刺骨的杀意。 白昭伯平静地说道:「已经至此,为何回头?」 不管是魔尊突然发疯也好,亦或是他清醒也罢,无论这杀意是冲着谁,白朮都只能继续往前。 观心镜必须关闭。 白朮嘆息着说道:「我倒是不担心小友,他那性子,可从来没有让自己吃亏的时候。你莫看他那模样,心里比谁都门儿清。说起肆无忌惮,我怕是还不如他。」 他的手上,也有一个阵盘。 莹莹淡光之中,所到之处,万物寂灭。 论及杀机,他又比谁少了去? 只不过哪怕是这般状况,他赶路之中,说话还是那种语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只不过,再没有谁比他还要清醒的了。」 该怎么做。 又要做到什么地步。 无灯从来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 洗心派的苍穹之下,数百名被无辜驱赶出来的修者们正是茫然之时。 他们或是愤怒,或是无措,大部分深陷迷障之中的压根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而小半部分有幸得见几位大能在天地间厮杀的,赫然被那威压吓破了胆。 事态还未闹起,洗心派已经有人出面安抚。 而就在此刻,那三十几名进入镜内的弟子指着其中几人怒喝道:「师伯,就是他们害死了剑怀师兄!」 此声悲痛的叫唤,当即引起了会场短暂的混乱。 本就打算藏身在诸位中急急离去的郝道仁等人被急急拿下。 这里,可是洗心派的主场。 被称为师伯的刘明德同样是一位合体期老祖,他的修为威压之下,无人再敢闹将起来。 刘明德把入内的弟子们招来,细细问过了镜内的情况。 当他得知来龙去脉的时候,宽厚的脸色同样微变。 那些陈年旧事虽然压在过往,已经被无形抹去了存在。可不代表门派中并无记录存档,也深知此桩祸事一旦升起,便是天下大祸! 正此时,观心镜大亮。 不祥的血红闪现,原是光滑的镜面扭动起来,宛如唿之欲出的鬼面挣扎。 刘明德袖子一甩,会场之中数百人无论身份,悉数都被袖里干坤给笼罩住,唯留他一人。 门派大阵无声开启,十数位坐镇门派的长老正在赶来。 他凝神看着那血红镜面。 突地,温暖的白光乍起,无声消融了那血红的不祥。 紧接着下一瞬,沖天魔气倾泻! 浩瀚威压如此强盛,迫得人恨不得佝偻,避其咄咄锋芒。 刘明德大惊。 这般魔意杀气……镜中难不成已经沦为鬼域? 观心镜内。 天地之中,唯有白金与灰黑闪动。 佛修似善,下手,却极为狠辣。 光路之上,堆积着无数残骸。 魔尊的身影时而膨胀,时而收缩,鬼魅般地穿梭在群类之中,每每出手就带走数百条性命。血眸闪烁着嗜血的快意,扭曲狰狞的杀意流淌于周身。 就好似万物只融于一个「杀」字。 杀得血流成河,杀得魂飞魄散,尸山片海,血流漂杵! 谢忱山遥遥相望,只道一声「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 更新晚了点,今天有点忙,么么啾大家。 明天应该是我上夹子的时候,所以明天的更新会推迟到晚上,大家等晚点再看吧_(:3」∠)_ * 感谢在2021-03-2911:29:37~2021-03-3014:4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饼吃不吃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我真诚的双眼10瓶;陆洺3瓶;千里一线缘2瓶;鱼小修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谢忱山的脉搏突突跳动,似是心中有感,他下意识望了一眼小腹的位置。 不过是剎那的分神,他的眼前登时一晃。 腥臭诡谲的画卷突地一扯,悉数化为温柔缠.绵的水乡。荒诞无稽的切换瞬息万变,以至于人的情绪还紧绷着,下一刻却被催促着跳下温暖的汤泉,荒诞又虚妄。 他好似站在一处眼熟的院落内,隐约可闻夏日菡萏的清香。 正是雨后清新。 一位温润妇人从门内走了出来,就好像刚刚才看到谢忱山那般,温柔笑了起来:「回来了?二宝正在等你呢。」 旋即便是个半大小子冲出来,虎头虎脑,像个小棒槌,急忙忙和谢忱山争辩:「我才没有!是阿娘在念叨着兄长,我,我才不惦记呢!」 第60页 谢母笑得面色红润,伸手摸了摸二宝的脑袋,转身冲着门内说道:「老爷,孩子没回来的时候就满心满眼地想着,这眼下人总算是回来了,你又在里头坐着摆架子,这又算什么?父子哪里有隔夜仇的。」 在谢母劝说之下,谢父看似不情不愿,实则脚步轻快地走了出来。 一同站在了门边上。 谢父,谢母,二宝他们都在笑着。 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在好奇为何谢忱山还在庭院中站着。 谢母道:「我儿,可还是在怨念当初把你送走?然现在事情都解决了,我们一家四口,自然是要团聚才是。」 谢父不说话,可他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上,却也是少有的柔情。 二宝在谢父谢母的身边争吵着要去外面顽,也揪着谢母的衣角,小心翼翼地看着谢忱山,那小眼神里透着些许孺慕与渴望。 真的好一派温馨眷恋的画面。 如梦似幻。 谢忱山抬手盖住腹部,那灼烧的热胀感让他的眉头微蹙。 他许久不曾感觉到这玩意儿的存在这般鲜明了。 仿佛是在警告他这其中不对劲。 「你三番两次用这般场景来蛊惑我,是以为此乃我心中大憾?」 谢忱山淡淡笑了起来,像极了是在自言自语。相较于他那笑容,那语气却着实冰冷异常。 「那倒是偏颇了。」 褪.去伪装,谢忱山其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美如冠玉,灼灼光华令人移不开眼。可微一敛眉,肃杀之气流露于表,混没半分慈悲模样。 他微一抬手,起手式看着便有些不妙。 谢父谢母神色齐齐大变,连声说道:「好孩子,你莫不是失了魂魄,怎对你的耶娘都要下手?」连小孩的哭泣声都连连不绝,刺耳异常。 不过轻轻一哭,便如同魔音贯耳,震盪得人耳郭发疼,心神不稳。 谢忱山却只道阿弥陀佛。 话音落下,一招大慈大悲大日掌以雷霆之速沖他们打去! 狠绝异常。 不过凡人之躯,再如何挣脱,自然是无法逃开佛手印的攻击,只见佛光普照之下,金光大亮,他们连惨叫都无便消融在佛手印之下。 「你虽是活的,可照本宣科仍旧不对,我对他们并无愧疚。」谢忱山淡漠地说道。 这话是对观心镜所述。 百年前归乡,要说他心中不为所动,那自然是假的。 可凡尘种种,他割肉剔骨,已然两清。灭除了妖魔,也权当是了结那瞬间的感念……若要再来说留念,便有些荒谬了。 此时此刻,他漠然得有些可怕。 谢忱山脚踏八方,看着这片安静的院落。 在人声吵杂声都消失之后,这方院落显得过分寂静了。 想要把他困死在此处吗? 任何幻境都会有阵眼,只要寻到了阵眼总归是能出得去的。 可观心镜的妙处就在于,他让一切都沦为了真实,真实到压根不可能在灵识之中辨认出差别来。 这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尽管显得过分幽静,却没有一处是虚幻的。 处处为真,便处处都不是真。 谢忱山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旋即笑了起来。 「妙哉,妙哉!」 他反手一掌,便冲着自己的天灵盖打下! 死亡感贯穿全身的瞬间,谢忱山被勐地从那幻境中弹了出来。 他立于原处,仿佛从他陷入幻境之中,到他出来,也不过是瞬息的光阴。 阵眼,便是他自己。 谢忱山抬眸,望着鬼影重重,邪祟无数。只是这一切都不能近他身旁,盖因魔尊似乎已经杀疯了。 说句实在话,就是连他也看不透,魔尊的上限究竟是在何处。 魔物的天性之中似乎对此充满着喜悦,沐浴在鲜血残骸之中,他的眼眸越发红,红得像是渗出了血。 他舔了舔细长的指尖,狭长得不似人的眼眸一眨,又化作了人的模样。 此方所杀之物是无穷无尽的,这一切都诞生自观心镜,倘若不能够彻底关闭上,这样的状况或许只会越来越严重。 谢忱山意识到了这点。 而光路之上,他的感应之中,白朮已然离开了。或许已经踏上了正确的路,却也遇到了什么阻碍。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可不能够这样坐以待毙。 谢忱山垂眸,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左手腕上。他倒是有个法子,或许能够做些什么,只不过这样一来,怕是又要挨训。 他那几个友人别的不说,这多嘴的关心都是一套一套的。 魔尊的人形落在谢忱山的左近。 「他们,杀不完。」 他慢吞吞说道。 虽然确实杀得非常痛快,可魔尊也发现了这些东西压根就是源源再生的。不管再怎么把他们粉身碎骨,湮灭之后又会重新再现。 「那……」 谢忱山原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魔尊踱步,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停下来,而那些东西却不会停下来,只不过都被他们俩各自支起的屏障给挡在了外头,于是便也能够听到那些咔嚓咔嚓的磨损声。 在诡谲可怖的声响中,谢忱山听到魔尊道:「魔尊,想,彻底,恢復原身。」 谢忱山微愣。 第61页 魔尊的话还在继续。 「谢忱山,是想看……」 谢忱山也坦然:「我是想看。」 魔尊便抿了抿嘴。 瞧,也是学了点的。 他的手穿透了彼此的屏障,轻轻落在了谢忱山的侧脸上。 学着人,学着当初首饰店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僵硬的手指碰了碰。 然后又碰了碰。 然后—— 彻底解放……那又是怎样的画面? 人形瞬间被黑雾给撕裂,那可以称得上是遮天盖月的场景。 所谓千万丈的身高,原就是世人亲眼所目睹的场景。 可是这一刻佛修所见却不仅仅是如此这般简单,那逸散出来的黑色无穷无尽充斥着整个天地之间,就连地上所有的魑魅魍魉也悉数被吞没。 不寒而慄的威势充斥天地间,隐隐之间能感觉到两股截然不同的庞大力量对撞,万事万物都凝滞在一瞬的节点。 谢忱山久久不曾回神。 … 白朮皱眉。 「力量减弱了。」 他们闯入这核心的时候,已经知道前路并非那般简单。 观心镜既然已经逐步恢復活性,自然知道该要好生庇护这核心之处,故而一路走来,险象环生。 但是刚才那一瞬间,他能察觉得到,观心镜似乎…… 白朮勐地抬头,仿佛天际之上,有什么诡谲阴森的存在盘踞着。 「莫要管。」 白昭伯的声音响起来。 白朮挑眉。 这还是难得听到掌教说出这样的话。 「那我就真的不管了?」他试探着说道。 不管那究竟是什么,但必然和魔尊与无灯有关。而且冥冥之中他有种感觉,那将会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以至于他的灵识一直在提醒着他。 他不信掌教没有同样的感觉。 「白朮,你可知,为何当初在你我之中,分明你的天赋更高,却是我成了掌教?」白昭伯怒其不争地说道,「修道之路需要一心一意,眼下最为关键的就是关闭观心镜,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都是次要的。」 掌教比任何人都明白,倘若观心镜失控,那是无论如何都挽救不回来! 白朮笑着摇头:「可别,我可承担不起这样的重责。」 他看着眼前浮现的小小光门,悠悠嘆了口气。他道:「好了师兄,这最后的一道关卡,可就要等你与我一同闯过了。」 他们可是已经多年不曾有过的通力协作了。 阵盘大亮,幻化出无数灵象。 白昭伯难得大笑,畅快至极。 「我与你同往便是。」 … 谢忱山敛眉,哪怕是他,也看得出来这其中的惊悚。 天地间已无物。 一切已经悉数化为虚无。 只他抬手捂住了小腹,还是轻嘆了一声:「怎么学了这么久的做人,还是学得这么不透彻?」方才那触碰,僵硬冰冷得如同鬼手。 话里话外,掺杂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埋汰与好笑。 世人常常怀疑多思,三族之内揣测魔尊身份的人有许许多多之数。可或许没有哪一个人比现在的佛修要更接近真相。 魔尊…… 乃是有感而孕诞下的不详。 是死而復生的鬼魅。 是藉由当年小小谢忱山剖心而显露神智的魔物。 是如今在一点一点学着做人的魔。 是…… 谢忱山感受着腹中不一样的跳动,眼神幽深沉静。 这世上又有谁能够猜得出来魔尊的原身啊……盖因他原本就不属于世间万物。 他自本来,就是「不当存在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 明天应该能写完这个副本(bushi) 更新应该会在中午or下午,明早大家莫等,啵唧! * 感谢在2021-03-3014:46:48~2021-03-3122:1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饼吃不吃、江边过路客、塔塔塔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一80瓶;舞汐月恋10瓶;南岸青栀9瓶;玉烟2瓶;千里一线缘、凌波啵啵啵、野狗文史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白朮费劲千辛万苦从光门里重新爬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在了。 他体内的经脉近乎寸寸崩裂,人已是奄奄一息。 白朮本就身受重伤,封住经脉伤势强运阵盘,本就是无奈之举。正如他自己的话,两残废和甦醒的观心镜槓上,哪怕后续观心镜被迫转移了注意力,却仍旧把大部分核心的力量放置在了此处。 搞得白朮狼狈不堪。 白昭伯在最后关头倾尽全力已然昏迷,就余下白朮还剩了口气。 「真是倒霉到家了。」他躺在地上嘆了口气,「好悬没出岔子,不然岂不是要给无灯那小子给看笑话了?」 「我现在看你,也可以当做是笑话。」 一道暗影踱步,在白朮的身前蹲了下来。 话虽如此,谢忱山对白朮还能坚持至此已经深有感慨。他是清楚白朮所受伤势多重,还要强行关上核心,这其中究竟有多危险可想而知。 他伸手在已经不能动的白朮伸手探了探。 第62页 「别摸了,摸哪呢?」白朮没好气地说道,「魔尊呢?」 谢忱山懒懒地说道:「不是在吗?」 白朮:「……麻烦,真是太麻烦了。如果不是掌教已经晕过去了,现在还得和他扯嘴皮子。」他把俩合体期大能说得跟抹布似的,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其实也确是如此。 再如何仙气飘飘的修者,毕竟也还是人。 谢忱山在白朮的身旁坐下,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种诡谲的活性在慢慢褪.去,人也显得松散了许。他淡淡地说道:「别那么多废话了。」他捏着白朮的下巴灌了几口血,然后混着他带着的丹药塞了这白老祖满口,可谓是半点敬畏感都没有。 白朮:?! 你个猢狲! 谢忱山的血并没有什么腥味,吃下去的时候反而有点甜。 只不过正是因此,白朮更觉得反胃了。 不过见效很快,最严重的内伤稍稍癒合了。已经被榨干的经脉仿佛还能重新感觉到灵气那般,正在疯狂汲取着刚刚吞下去那些丹药蕴含的灵力。 白朮坐起身来,反正体内已经是破破烂烂了,闭关休养几年已经是必然。 他看了眼谢忱山说道:「尽管你能血肉再生,可被魔尊吞噬了那么多。对你来说不可能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谢忱山淡淡颔首,算是承认了。 「休养些时日就好了,倒是这一回出了这般的事情,之后要如何解释?」 白朮反倒笑起来:「虽然这确实是一桩灾难,可是在观心镜影响到别处之前及时阻止,反而是一桩好事。每八十年都要开启一次,不过就是为了消耗其所积攒的能量。这一回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怕是能够消停上两三百年了。」 谢忱山仰头看着顶上看不见的天。 白朮也随之看了眼,脸上也说不清是什么神色。 「无灯,你应当知道,和魔尊走得过近,并非什么好事。」 谢忱山仍旧看着那片天,神色有淡漠:「怎么,连你也想来劝阻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白朮哈哈大笑:「你需要我来劝吗?」他抬手拍了拍谢忱山的肩膀,站起身来。 「我一直没问,你的气息感觉起来有驳杂,是出事了?」 谢忱山挑眉,总算分了点注意力给他。 「你能感觉得到?」 白朮道:「好歹我的修为还是高你一的,连这个都感觉不到,当我是瞎的吗?」 谢忱山淡笑着说道:「老祖就算是瞎的倒也没有干系,正巧也不是用眼看的。」说话之间,他抬手在脸上摸了一记,重新盖住了那张精緻绝伦的面容。 白朮还未说什么,就勐地抬头。看似平静的天际之上,天地之间,似乎涌动着诡秘莫测的力量,有种被压制住的苦闷感。 尽管用肉眼是看不到的,可是他依然能够感觉得到这天地间无处不在,充斥着魔尊的气息。 「魔尊的原身,究竟是什么?」 白朮喃喃道。 看来好奇的人,不止是谢忱山一个。 … 赵客松抱着颗小黑球站在边上。 他在这堆修者里面算是能耐低下,寻常也压根没有人会关注他,存在感低到甚至连清点人数的时候都差点把他给漏了过去。 但是这种稀薄的存在感正是他想要的。 赵客松紧张地看着那道镜面。 如果无灯大师也出了事情,那他或许就要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祸害了。 怎么一个接着一个被他连累? 他不由得抱紧了手中的小玩意儿。 那小黑球也任由着他勒紧,似乎完全不把这微小的力道放在心上。 尽管他们被袖里干坤放了出来,可实则都被隐隐庇护在了后方,修仙大派如此警惕的态度,也让得那些原本心怀怨念的参与者不由得住了口,坠坠不安地等待着。 直到某一个瞬间,那闪烁着不祥光芒的观心镜面骤然暗了下来。 光滑庞大的镜面,恢復了从前沉寂暗淡的模样。 而下一瞬,镜面内就吐出来两道身影。 谢忱山和白朮。 端是看着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以及狼狈不堪的模样,就知道究竟歷经了怎样的恶斗。 尤其是白朮,那可是修仙大派中的老祖!这般层次的人物都到了这个地步,其中兇险,简直难以想像的! 就算不少人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一个两个安安分分,不敢说出话来。 白朮自与那洗心派的诸位交谈不提,无灯大师的视线在人群之中扫了片刻,便精准地发现了赵客松的身影,从高台上翩翩落下,仔细看了几眼他的模样。 这小少年的眼中已经揣着两泡泪水。 谢忱山有无奈:「你这是作甚?我可不是好好着吗?「 赵客松把眼泪给眨掉,然后小声说道:「这不是看他们都非常严峻,我怕你们又出事儿了。」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不对,视线又在镜面前扫了两下,突然脸色微变。 那个一直跟着无灯大师的魔族不见了! 谢忱山含笑说道:「你在担心他?」 赵客松摸不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只是看着那傢伙没有出来,确实是有惊讶的。 「他没事。」 谢忱山道,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赵客松还在抱着的小玩意儿。 第63页 赵客松看懂了谢忱山的意思,老老实实把抱着的东西往他面前递了递:「我在被甩出来的时候,怀中突然撞进来这只小东西。」他没有在这小东西的身上感觉到什么不好的气息,一路抱着它的时候也没有被旁人多看上一眼。 就也还是一直揣着了。 谢忱山抬手扯了扯那小黑球的翅膀,冷不丁被那小黑球啄了一口。 赵客松大吃一惊,连忙捂住这小炭球的嘴巴。 谢忱山道:「这是鸮。」看起来多少有潜能,假以时日若是好好锤鍊一番,或许也能踏上修行之路。 赵客松知道鸮是何物,只是并不知道他的模样,听得大师这么一说,他也没有常人会有的嫌弃,只是抬手摸了摸着小小鸮的鸟喙。 「大师这是从里面带出来的,要还给他们吗?」 谢忱山挑眉,漫不经心说道:「既然撞在了你的身上,就说明与你有缘,哪有送出去的道理?」他倒是说得异常理直气壮。 赵客松:? 但他的确是有喜欢这只乖巧的鸮,既然大师都这么说了,那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洗心派出了这般大的事情,连掌教和长老都身受重伤,连带着几百个与会的修者都波及到了,自然不能够没有任何解释。 只是身为当事人的无灯并不在乎,悠哉悠哉带着赵客松回了在洗心派的落脚处。 这种时候不掺和才是最好的。 赵客松抿了抿嘴,跟着谢忱山进了那灵气充沛的院落,甫一进去,便感觉到无灯大师似乎有不同。 赵客松眨了眨眼,然后又眨了眨眼。 他怎么觉得大师脚下的影子……似乎有奇怪地扭动了一下。 「大师,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惊骇发现那自大师脚底延伸出来的倒影诡异地沸腾起来,而后自那浅浅的暗影之中闪电般伸出了数条触鬚状的黑雾,紧紧裹住了大师的腰身。那缠裹的力道之大,让人觉得似乎一瞬间都要拦腰扭断一般。 谢忱山低头看了一眼。 淡定地说道:「无碍。你方才不是想问我他去哪儿了吗?」 赵客松看着那扭曲诡异的黑影,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有害怕地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生怕也遭受同样的待遇,他可没有大师那样强健的心。 谢忱山分明没有回头,却仿佛感受到了他心里的想法,朗笑道:「莫怕,他应当是不会这么做的。」 赵客松头皮发麻。 这「应当」就说明,他是可以这么做的!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影子,随时都有可能变化成那一般的存在,赵客松冷汗刷得就流下来了。那个魔物,真的像大师所说的那样,仅仅只是最底层最普通的魔族吗?! 赵客松抱紧他怀里炸开羽毛,吓得直往他衣服钻的鸮有绝望。 谢忱山被影子固定住了身形,挪不开脚步,他也是不恼,低头与自己的影子对视了许久,就仿佛那些湿腻粘稠的触鬚是虚幻。他伸出手去,那些触鬚看着可怖古怪,可摸上去其实是光滑软绵的,并非所见那般诡谲。 「魔尊,这真的不是你的孩子,但若你想知道,我也可现在就告诉你究竟是何物。」 谢忱山淡淡地说道。 「……可如果我告诉了魔尊,你便需即刻离开,不可再出现。你可否应承这点?」 赵客松的脑袋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锤击了一下,魔尊?! 等下,孩子? 这两个词让他整个人都呆愣了。 但,哪怕在这片震撼之中,他仍然捕捉到了大师的变化。 大师对那魔物的态度似乎更温柔了……还是随和?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微妙的感觉。 就好像格格不入的氛围被打破了一个缺口,从需要警惕的怪物变成了……可以随和对待的对象。 而那魔物…… 沸腾的暗影并没有沉静下来,反而越发古怪地扭曲起来,瘢痕与碎片搅碎在一处,看久了都有眩晕和呕吐的感觉。 那些触鬚收了回去,自谢忱山的影子中,浮现出半个人形。 上半身赤.裸着胸膛,俊美无俦的面容苍白僵硬,却反比之前还要冰冷彻骨,像极了不化的雪山,触及便感刺骨疼痛。 魔物死死盯着谢忱山,那眼神过于可怕,仿佛要把佛修拆吞入腹。 「不。」 他听到魔尊这般说。 「不——」 重复的话语毛骨悚然,宛如怪诞不经的诡话,扭曲交织在精緻院落的上空,密密麻麻地编织成网。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五更新get√ * 麻了,意外加班,没赶上下午更新,以表歉意,我今晚会有加更。 但是会很晚,大家明早起来看就行—— _(:3」∠)_抱歉 * 感谢在2021-03-3122:10:26~2021-04-0120:0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食收割机、黄豆芽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午30瓶;水果糖15瓶;土拨鼠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赵客松睡不好觉。 他辗转反侧,抱着他刚刚得到的小鸟,在床上翻来覆去。 那只小黑球也任由着他折腾。 第64页 自从这小鸟扑到他怀里之后,就没听他叫唤过。就连晚上被他这么抱着一起躺入被窝,也都安安分分的。 不得不说就是因为身边还有这么个活物,赵客松才不至于连深夜的影子都害怕。 白日的事情,让他现在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面孔去面对大师与那魔物。 那居然是魔尊! 就算是当踏上修行之路没两年的赵客松,也还是听说过魔尊的名头的。 就别说是大师口中所说的那种最低等的魔物了,就算是天底下的种族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魔尊的强大。 他所听说的名头都是残忍暴虐,滥杀无辜……仿佛天底下所有最邪恶的词彙套在魔尊身上,都是应当的。 往日赵客松也是这么想。 可是这些时日,他跟在大师的身旁,见证过那头魔物平日里的作为。要说那魔物有多么温和体贴,如同人那般,那自然是没有的。 相反。 那魔物呆滞,刻板,尤其僵硬,说是要学做人,却学得不伦不类。就算是那张让人望而生爱的好面容,也无法遮盖住在诡异之处透出的几分非人感。 赵客松一直好奇为何大师会带着这样一头魔物一起上路,尽管现在他知道了魔尊的身份,可魔终究是魔! 今日那头魔物显露出来的重重威压,是之前从未展露过的。 那种冰冷的肃杀甚至在瞬间冻结了整个庭院的所有生机,如果不是大师及时出手,赵客松都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想到这里,他抱着小炭球又滚了一圈。 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什么大师会提及孩子?难道是他们之中还有什么渊源?」 答案又是什么? 为什么魔尊会断然拒绝? 从大师的话来看,魔尊应当是想知道答案才对的。 难道是,魔尊不想离开无灯大师身边?! 赵客松悚然一惊,勐地坐起身来。 那魔尊莫不是在觊觎大师浑身上下珍贵的血肉吧! … 翌日,谢忱山准备下山。 临行前,虽然洗心派腾不出人手来送他,但是白朮倒是送来了口信。 能够在百忙之中还挤出空当来传话的,那自然非同小可。 谢忱山敛眉。 白朮道,在他们进观心镜的这三十五个时辰之内,人间,魔域,妖界都出现了晦气,各门各派已经为了此事商讨了一次。 除了惯常的有华光寺出面帮忙之外,其他门派自然也抽调了人手。 晦气诞生的速度越来越快了,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只是这速度未免也太快,快到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谢忱山匆匆下山,自然也是为了这个。 赵客松有些迷茫:「如果天下的晦气,那是因为天门堵塞所以才诞生的。那最近加快的速度又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堵的时间久了?」 他的话带着孩子般的天真。 谢忱山施了袖里干坤,把一人一鸟给套了进去。 至于魔尊,自然是跟在谢忱山的身后,他不说话的时候安静的就仿佛山间的一草一木,压根没有动静。 「自然还有别的道理。」 谢忱山淡淡说道。 这一番大世界的修者也并不全都是废物,自然也有世外高人对此有所见解。 就算是天门堵塞,按照他们的估算,原本估摸着约有百年的速度,可现在眼看着十年之内便要达到了。 那自然是诡异的。 若要解决这个大麻烦,自然不能够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但是还没有找到真正的根源之前,也就只能哪里出事,便赶往哪里了。 谢忱山下山的时候,大部分的区域已经有人赶往。他便揽下了最危险的几处,以最快的速度前去。 为了赶路,赵客松也只能日日呆在谢忱山的袖里。 正巧,也能好生修炼。 … 康平城。 最近这座城内的百姓不知是患上了什么疾病,频频有人病倒。城内的医馆已经塞满了病患,可是仍然源源不断有人送来。 医者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仍然是无法医治这般大量的病人。 城主急得头髮都要秃了,连叠的奏摺发往京城,另还有求救信发给了附近的修仙大派。 身为城主,他总能比寻常普通的百姓知道的更多一些。 如这种又无传染性又极其怪异的情况,往往能和那些神秘莫测的事情扯上关系。 而这两日他的身体渐渐有所不适,只是瞧着城内这情况,他并没有说出来让左右担心记挂,只是强忍着处理政务。 「咳咳咳咳……」 书房内,他站在窗前看着城内各处的情况,剧烈的咳嗽让他忍不住弯下了腰,呕出了两口血。 他的脸色发白,身体摇摇欲坠像是站不稳了。正在他身体发虚,整个人要滑倒下去的时候,一股奇怪的力量从后面托住了他。 「已经这般严重了。」 清冷淡然的嗓音响起,对城主而言,莫过于平地一声雷炸开。 什么人能无声无息的进入城主府,还没有惊动任何的侍卫?! 他眼前一晃神,就突然多出了两个人。 两人都穿着灰色的袍子,看起来有些朴素,只是站在前头的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而后面的那个却俊美得如同鬼神,让人忍不住侧目。 第65页 「你,你们是……」 城主像是想起了什么显得有些激动。 为首的那个灰袍僧人欠身,淡淡说道:「发往清风山派的求救信,便是阁下所写的吧?」 「是!」 城主眼前一亮。 … 康平城的变化无声无息,仿佛就在某一日,那一直遮盖在他们百姓头上的阴霾就突然被吹散了。 一直重病的百姓渐渐好转了,拥挤在医馆的病人也慢慢开始恢復,医者们也终于能腾出手来去料理那些情况比较轻微的病人。 就好像一个垂垂的老者突然焕发了生机,身上的重担被卸下了,走路也轻快了起来。 谢忱山和魔尊站在这城中最高的建筑物上,眉头紧紧蹙起。 康平城,是他走过的第三座城。 也是晦气丛生最为严重的一个地方,几乎遮盖了整座城的百姓。 他们从远处踏来的时候,仿佛整座城都陷入在灰黑之中,宛如雾都。 这种情况明显是不正常的。 晦气滋生的速度太快太快,哪怕这一次魔尊试图阻拦谢忱山放血,也被谢忱山给拒绝了。 他必须亲自评判,到底严重到了哪个地步。 谢忱山垂眸。 所有的异动,都仿佛是在一瞬间才开始的。 那么,这个瞬间是在何处? 谢忱山的眼神不由得落在了他身旁的魔尊身上。 谢忱山回想起那一瞬间,魔尊幻化的原身的震撼…… 「你在,想什么?」 魔尊慢慢说道。 他站在无灯的身后,说话的速度有些僵硬缓慢,犹然带着吞吃了晦气之后的薄凉杀意。 谢忱山敛眉,看着这座城池,淡淡地说道:「我在想……这此间的变化,与魔尊是否有关。」 他竟是坦然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魔尊面对谢忱山的质疑,并没有什么惊讶或愤怒的反应。或者更应该说平日里他压根让人感觉不到这种情绪。 除了极端的杀意与兴奋之外,魔尊很少很少流露出情绪的表达。 「与魔尊,有关吗?」 魔自言自语道。 身上不自觉窜出来的触鬚垂垂落下,片刻之后摇曳了起来。 魔道:「有关。」 魔物说起话来,冰冷得仿佛不是在说他自身。 「魔尊,本,就是,诞生自,那些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二千四更新get√ * 最近有点忙,更新有点乱,咪啾大家,晚安! * 感谢在2021-04-0120:05:56~2021-04-0123:3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色百天20瓶;我不摘月亮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谢忱山注视着康平城内一派安详的模样。 他道:「魔尊不打算回魔域瞧瞧?」 既然说是各处都出了问题,那魔域自然是在其中。 魔尊道:「无关,紧要。滋生,只是短暂,不会长久。」 谢忱山挑眉,像是好奇,却又透着随意散漫:「只在魔域?」 「只在魔域。」 魔尊慢吞吞地说道:「生活很久,气息犹在,会,慢慢,同调。」同调之后,便悉数化为魔尊遗留的气息。 只是在这之前,还未消磨干净的晦气,仍然会对周围造成影响。 谢忱山轻笑。 既然魔尊都不在意,他何须关切? 康平城的事情解决了。 谢忱山也对事态大致有了估算,如果这般严重地步,彻底舍了谢忱山这身骨血,也能够彻底炼化。就是所需要的时间漫长了些,到底还是能够根除。 问题就在于,哪怕是谢忱山如此奇特,却也真算不得无穷无尽。 假若天地下都充斥着晦气,就算把他裂开成无数片,那也是赶不及的。 不过就在谢忱山在康平城短暂休养的时候,华光寺给他送了一道符引。 住持方丈希望他能回去一趟。 谢忱山看向正盘踞在桌面上,面容冰凉的魔物。 如果带着魔尊上了华光寺,师父会不会气得想追杀他呢? 不过还在苦练修为的赵客松应当会是很受欢迎,毕竟住持方丈喜欢乖小孩。 谢忱山正欲开口,魔尊已经对上了他的眼。 「你想,回去?」 谢忱山低头看了下符引。 面不改色地说道:「对,师门让我回去一趟。不知魔尊可要随我回去,还是如之前一般?」 魔尊道:「去。」 回去的路上,赵客松有些担忧地说道:「大师,那些晦气都解决了吗?」他自亲身经歷过,自然知道这晦气的险恶之处。 谢忱山道:「莫要把修仙门派都当做是蠢物,既然出了这般大的事情。不管是为何,肆虐的晦气总要悉数根除,才有闲情说些别的。」一直都有华光寺在处理,并不代表这仅仅是他们的责任。 这本就是修仙界所有人都该上心的事情。 赵客松松了口气,却仍有担忧。 「若是以后这般再生速度,那岂不是让许多人都在奔赴处理的路上?那大家都忙于此事,肯定都没有从前那么闲暇修炼了。」 少年的自语,也确实是点破了其中的重点。 第66页 此消彼长,此消彼长…… 那长在何处呢? … 华光寺的大门前,坐着一个大和尚。 大和尚悠哉悠哉坐着,那模样异常闲散,搭着的僧袍上落着几颗果子,再加上这风和日丽,万里晴空的天气,着实是有些气人。 他正在同身旁那根粗大的柱子说话,笑眯眯的模样也有些和善可亲:「要我说,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比酒水更让人欣喜欢快的东西,一口喝下肚,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白象,你要不要也来点?」 一个酒葫芦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大和尚哎呦了一声,捂着脑门,抬头看是哪个孙崽子,在他都没有发觉的时候这么捣乱? 一眼望去:「哈哈,原来是无灯师叔。」 和尘打了个哈哈,不敢再说啥。 这位他可打不过。 「您回来得真快,方丈前几天还在念叨着您呢。」大和尚连忙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把那个酒葫芦给塞到了袖子里。 他就说前段时间只不过去了一趟上合城就把他的酒葫芦给丢了,这思来想去能这么做的人似乎也就只有师叔。 「又偷吃了?」 谢忱山淡淡说道。 和尘嘿嘿笑道:「那可没有,师叔莫要冤枉我,我这一回可是奉了方丈的命令在这里等候。」他的视线投向了师叔身后的两道身影。 「寺内暂时不接待外客,还请师叔的这两位朋友暂且在山脚下等候。」 谢忱山挑眉。 这些年来,可从未听说过华光寺有不接待外客的时候。 「来者是客,就这么把人拒之门外,也有损名声。」谢忱山拍了拍和尘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去同师父说。」 他轻轻在肩膀上拍的那一下,就足够让大和尚的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和尘欲哭无泪。 师叔想同方丈说,便同方丈去说呗,为何还要给他来这么一下? 他还等着这桩事情结束了,就偷偷去附近的集市买点酒水喝,现在来这么一出,这里头的暗劲儿,他都得化解许久了! 可恶。 大和尚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儿,在后面站着的沉默男人。 相比较他身旁那个白斩鸡似的白净小少年,大和尚显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盯上了他。 想当初师叔说他俩是朋友的时候,和尘就应该多加关注了,只不过他那会儿没有想到,能和师叔这般人物成为所谓友人的,又有哪个是简单的? 他呲牙咧嘴目送着他们进了山门,决定这段时间还是继续守山门得了。 一想到待会儿可能发生的大战,他就恨不得现在就消失。 住持方丈与师叔这俩的师徒情谊,可着实是有些古怪得别扭。 … 赵客松很快就感觉到了和大和尚一样的感悟。 从方才门口的阻拦他或多或少知道,华光寺中似乎已经知道了魔尊的身份与存在。故而在上山的途中,他有些提心弔胆,甚至没有分神去关注沿途的景象。 然后他们就在山门前看到了一个穿着僧袍的小孩。 那小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看起来精緻可爱。穿着的僧袍有些繁复厚重,与大师身上那件别有不同,只是不知为何给他一种岁月悠久的感觉。 那孩子…… 赵客松心里的困惑还没有吐露出来,就看到那小孩眨眼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随即大师的身影已然无踪。 好快! 他甚至看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动作的。 如果不是因为魔尊抬头的动作,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奇怪的是,他先前所想的那是魔尊和寺庙中人起了冲突,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大师和自家人怼了起来! 这…… 谢忱山一掌拍了出去,只觉仿佛拍在了棉花之上,心中若有所感,踏着浮云倒退几十里的距离,转身却恰恰与小方丈的脸对上。 他们的身法翩翩若仙,举手投足之中仿佛有着飘渺仙气。 「你就为了一个外人这么气我?」 小和尚怨念地说道。 谢忱山平静说道:「师父并不是真的想这么做,倘若真的想拦住他,那派去的也不可能是和尘。」 和尘大和尚在山脚下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小方丈露出笑容,灿若桃花。 「好徒儿说得不错,再来。」 白光一盪,直直冲着谢忱山就飞了过去。 上面打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底下站着一人一魔就有些尴尬了。 赵客松的修为是看不清楚上头的情况,可他要不继续看着,就只能尴尬地和魔尊在下头干站着。 自从他知道魔尊的身份之后,他还从来都没有和魔尊单独相处过。 怎么都不自在。 赵客松往旁边挪了挪。 魔尊的视线嘎嘣落在了他的身上。 赵客松,连带着站在赵客松肩膀上的鸮都炸毛了。 「你,怕我?」 赵客松听到眼前的魔物这般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他听到魔尊说话的时候,都觉得那声线古怪异常。 仿佛原本的语言并非是他能听到的话语,却强行用某种力量扭曲成了他所能接受的语言。 这是魔尊第一次同他说话。 他们一同赶路,奔赴了这么久,期间更是不知多少次共处一室,可是魔尊从来都没有主动与他说过话。 第67页 魔尊的眼中似乎只有无灯大师。 「怕,怕个鬼!」 赵客松强行给自己壮胆,他一点都不喜欢妖魔。 但是对于一个被养得礼貌周到的少年来说,这已经是他能说出来的最恶毒的话了。 「你别以为一直跟在大师的身旁,就能够多吃他几口血肉,大师心里对你们这些妖魔可是警惕得很!」 魔族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意。 「我,知道。」 谢忱山看着是个古道热肠的心性,实则不然。 尽管在修仙界的大事上,他看起来对于三族都是一视同仁。可毕竟喜欢与不喜欢,毕竟还是能够感觉得出来。 魔尊想。 他讨厌魔物。 可他不讨厌他。 一想,这胸口便满是酸酸麻麻的感觉。 这种感觉,又是什么呢? 一根触鬚露了出来。 赵客松看到那根触鬚,吓得往旁边挪了挪。 这也是他害怕的原因之一。 输人不输阵。 尽管赵客松确实是很害怕,但是面上肯定不能够这么说。 然他心里很清楚,这头魔物无时无刻展露出来的非人感,就足够让人畏惧。他也曾看过那些在赵家肆虐的妖魔,他们非人,可是化作人形的时候,却没有魔尊这种强烈到宛如刺破心骨的感觉。 尤其是那些随时随地都能够跑出来的触鬚…… 赵客松完全不能想像无灯大师究竟是怎么忍受这些的。 他正在沉思之中,蓦然听到了破空的声音。 他愣住。 旋即便看到那根触鬚如同利刃一般切开了魔物的胸口,裂开了裹杂着灰暗与猩红的内在。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同时也把栽倒下来的鸮给捞住了。 他刚刚看到的那瞬间都差点呕出来。 不是作呕。 而是一种莫名的无法遏制的眩晕噁心感袭来,仿佛是身体自发地抗议着无法接受。 赵客松那一瞬间都想封闭五感了。 他强忍着噁心看了过去,却没有在那里发现任何的东西。 空荡荡。 除了猩红与灰黑交织,没有别的色彩,宛如那道缝隙只被这两者填充。 那是…… 那种玄妙奇怪的感觉被勐地打破。 赵客松心有所感,蓦然看向天上,果然已经无人。 再看地上,那精緻可爱的小和尚已经被谢忱山抱在了臂膀上走了过来。 赵客松有些恍惚。 就在刚刚还打得如火如荼,这下一刻就抱上了。 「大师,这位小沙弥是……」 谢忱山淡定地说道:「我师父,华光寺的方丈。」 赵客松:? 光头小住持笑眯眯地看着赵客松,上下打量了一番,颔首说道:「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给无灯教倒是有些可惜了,合.欢派估计会恨死他了。」 赵客松悚然一惊,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这小和尚就已经看穿了他身体的隐情。 谢忱山无奈地说道:「师父,就莫要去逗弄小孩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是去看魔尊。 方才谢忱山便是察觉到有异动,方才瞬间止住了与师父的打闹直接落了地。 待谢忱山看到那副诡谲的场景,却淡定得仿佛这不过是一桩小事。 他随手把小光头塞给了赵客松抱着,然后踱步到了魔尊的身前,漫不经意地伸出手去,把那根仍然停留在胸口的触鬚给拔了出来,面不改色地把伤口抹在了一处。 如同先前无数次一般,那豁开的伤势对魔尊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轻易就被谢忱山的举止给抹上了。 「魔尊,人是不会轻易就这么扒开自己的胸膛的。」 谢忱山平静地说道:「会死。」 魔尊愣愣低头,看了那已经癒合的缝隙片刻,才道:「哦。」 谢忱山又说道:「这时候说『我知道了』,会更合适些。」 于是,魔尊便道:「魔尊,知道了。」 在他们的身后,赵客松抱着小方丈呆呆地看着他们互动。 住持方丈对于自己被换了一个位置并没有任何不满,相反还戳了戳挤在他隔壁的鸮脑袋,淡笑着说道:「傻了吧唧的孩子,在怀疑些什么呢?」 赵客松呆呆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小孩。 单薄的胸膛起伏了好几下,才有些委屈地说道:「华光寺,不是,降妖除魔的地方吗?」 为何大师和那头魔物的关系,看起来越来越不错了? 为何进门来,反倒是方丈和无灯大师斗起法来,反而无人关注那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魔物? 小光头笑得更开怀了。 「小孩,你是想说,这样清净贵重的地方,踏足了一只妖魔,合该斩草除根,灭绝后患才对,是吗?」 赵客松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但是仔细想来,却也好像很有道理。 于是别别扭扭地点头。 「可为何要这么做?」 小方丈坐在赵客松的臂膀上微笑着说道。 赵客松愣住了。 耳边是小方丈嫩生生的嗓音,直到这个时候,赵客松才听出了这其中与其年岁截然不同的沧桑与稳重。 「这间寺庙一共有二百五十三名僧人,其中为我弟子的,乃二十八位。除了无灯之外,另有十二位常年在外奔波,料理着三族各处的晦气。」 第68页 赵客松不由自主地问道:「那剩下的十五位……」 「随他们去。」小方丈道,「他们愿意做,是他们的意愿。却并非必须他们来做。这世间并没有非某人不可的事情,倘若是有,便是不公。」 赵客松忍不住摇头,辩驳道:「可总会有些事情,或许是只有一个人,或许是只有某一类人才能做到的。如何能说这样的大任,便是不公呢?」 这当是殊荣。 小方丈淡淡地说道:「天下兴亡都只落在一人身上,牺牲一人就能换来天下安康,如此种种,瞧来仿佛是最好不过。可要是那人不愿意呢?」 他的声音像是在和赵客松说话,却仿佛自天外落下。 「大任可以落在他的身上,可人自然也有不情愿的选择。」 赵客松觉得小方丈的眼眸亮得惊人,仿佛要看透他的心里面去。 「师父。」 仍旧是谢忱山的话打破了这僵持的氛围,淡定地说道:「我们已经在这里空耗了不少时间,再不回去,明德师叔怕是要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小光头想起明德那破德行,忍不住就皱着脸。 「回去罢。」 他一挥袖子,收了说教,懒懒地说道。 … 方丈说是让谢忱山回来,其实也不是为了别的,便是为了他身上带着的小麻烦。 只是虽然料到,可是亲眼看着谢忱山还把大麻烦给带回来的时候,小方丈还是忍不住教训了一下谢忱山。 谢忱山在外头再怎么有威望名声,在这华光寺内却是简简单单只是方丈的徒弟。 这师尊教育弟子,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 谢忱山难得吃瘪,让和尘都忍不住从山脚赶来看笑话,然后就被谢忱山当着明德师叔的面前戳破了他最近偷吃酒的十三桩大过。 明德是负责掌管寺中戒律的,辈分重,德行好,修为高,下手也是不轻。 轮到和尘被明德师叔追得上蹦下跳了。 华光寺一向很是安静,偶尔有这么一出,便算是热闹了。 赵客松被几个年长的师兄引进去沐浴歇息,好一番揉搓之后才出来,整个人都感觉活了过来。 那头鸮也雄赳赳气昂昂地落在了他的脑袋上,爪子一抓紧,都差点给他扒下来一层头皮。 惊得赵客松连忙把这鸮给薅下来。 佛修师兄看着那鸮,笑着说道:「难得有这般亲人的鸮,若是能开蒙点化,以后跟在身边也是不错。」 开蒙点化,那便是妖修了。 妖魔本就是赵客松的痛脚,说到这个神色就淡了下来。 只是他也有些好奇,忍不住说道:「为何寺中,似乎对妖魔,不是那般排斥?」尽管方才已经被方丈亲自教育了一番,但其实赵客松心中的困惑很单纯。 他只是不懂。 「你是想问为什么妖魔都能踏足寺中罢。」那师兄笑着说道,面容很是和善,「方才你们进来之前,是不是没有关注过,其实在山脚下,是有一根石柱的?」 赵客松毕竟已经是筑基期的修为了,再加上之前幻境中的磨练,他已经隐隐要突破筑基期了。 踏上修仙之路,身体已经不断被灵气所锤鍊,比普通凡人要更加耳目清明。 哪怕他并没有仔细观察过,可是所见所闻实则已经落在了心中。 只需重新挖掘出来便是。 「确实是有。」 赵客松回忆起在和尘大和尚的身后,确实有这么一根雕刻的石柱。 看着粗大高.耸,却莫名没有给人以压迫之势。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落在山门处,却轻易就能够忽略了去。 「那跟石柱看似普通,实则其中,寄宿着一头上古白象。他的岁数可不是我能够说的清楚的,只不过寺庙中有条戒律,但凡白象没有阻拦的,便是可以踏足寺庙之人。不论他是什么种族,也不论究竟是何人。」 既然魔尊能够走进来,那不管他是修为超过了那白象,还是那白象没有阻拦,那都符合寺中戒律。 师兄给少年理了理衣襟,笑着说道:「寺中只有僧袍,就将就着穿吧,好在最近有几个弟子身量与你差不多,不至于短了去。」 这厢赵客松正在懵懵懂懂地接受着讲解,那厢,谢忱山已经带着魔尊抵达了他的厢房。 一路偷偷望来的视线可算不上少。 谢忱山也没有拦着他们,只是在越过他们的时候,不咸不淡地说道:「过两日都来寻我,好生试炼一番,有些日子不曾见,不知道你们的功课可曾落下。」 他这话一出,当即全都如鸟兽散。 谁都怕挨揍。 就算是佛修也不例外。 无灯师叔下手太狠了,可疼。 谢忱山带着魔尊入了门,禅房内仍旧是干干净净,一如他离开的模样。 「他们只是有些好奇。」 谢忱山道。 魔尊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他慢慢地看了一眼,这屋内的摆设过了片刻后说道:「有,谢忱山的气息。」 谢忱山笑:「自然,这可是我的居所。」 他请魔尊先在这里面坐着,然后又吩咐寺中的小沙弥,如非必要绝不能靠近。如是再三嘱咐过之后,他方才去见了方丈。 就算是方丈,他所在的禅房与普通僧人并没有任何的差别。顶多就是旁边多了两间居所置放许多卷宗,看起来威严少许。 第69页 「师父。」 这一回,谢忱山才算是正正经经见了礼。 「坐下吧。」 那蒲团一下子滑熘到谢忱山的身前,他也就不客气坐了下来。然后才同左边的人说话:「师兄原来也已经回来了。」 中年僧人道嗔含笑说道:「也就比你早了两天。」 小方丈坐在桌面上,看着他的两个徒儿不紧不慢说道:「最近你们两个都在外面走了一遭,情况如何?」 道嗔的脸色严肃了些。 「弟子以为,情况似乎比从前还要恶劣许多。晦气滋生的速度不仅更快,影响的范畴也比之前还要大。 「正常来说,小股小股滋生的晦气,倘若有宝器抵御,那也可互相消磨,慢慢散去。 「可是现在宝器能派上的作用并不大,仿佛晦气比从前还要难缠。」 小方丈的脸色严肃,闻言点了点头。 谢忱山在道嗔说完后,才接着说道:「弟子所处理的三座城池之中,以康平城的情况最为严重,如我倾尽全力也可根除,可如此之后就需得休养半月。」 而在从前,这是不需要的。 「不论是康平城还是其他的两处都不曾出现过宝器诞生,也便是说这晦气乃是自然形成。」谢忱山道,「现在各处已经基本根除完毕,现在我等还可继续处理,可要是继续加剧就说不定了。」 小方丈似乎是早就猜到,尽管听完这些话,仍然神色不变,挑眉说道:「听说你在洗心派闹出了一桩大事。」 这话题却是骤然一转。 谢忱山不疾不徐,仿佛在说的压根就不是自己的事儿:「师父这话可是冤枉我了,那是洗心派自己闹出的大事。」 虽然的确是因为他在镜中世界突然突破所导致的,可是洗心派之中居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做足应对之策,让人不免以为,其实是有意放纵为之。 「不错。」 小方丈居然一口肯定了谢忱山的猜测。 「洗心派那几个老不死的最会推演,观心镜倘若真的出此大事,哪怕无法更改,也必然会做足准备,不可能就这么贸贸然地让一个掌教,一个长老受此重伤。」他漠然道,「不过是加以利用罢了。」 谢忱山抚掌而笑。 「那便没错了。」 道嗔饶有趣味地说道:「连魔尊也敢利用?」 谢忱山摇了摇头。 「这番算计之中,必定没有魔尊的身影。不管他们是否事先预料到会有这般变化,白朮和白昭伯当真几乎垂死,再兇险的谋略都不可能将他们牺牲至此。」 所以魔尊,是棋盘上的意外。 「既然说到魔尊……」小方丈慢吞吞地拖长声线,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谢忱山的身上,「已经过去一年有余,无灯,你是怎么想的。」 道嗔也道:「万剑派中,可有合适的应对之策?」 谢忱山敛眉,温和地说道:「多谢师父师兄关切,我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不知何时,小方丈的脸色已经彻底沉寂了下来,精緻的小脸上古井无波,仿佛一口陈年旧井。倘若赵客松看见现在的方丈住持,必然不会再以为那不过是个孩童。 身披方丈袈裟的小光头淡漠地说道:「你已经决定了?」 出乎意料的是,谢忱山笑着摇头。 道嗔惊讶地笑起来:「难得看到你下不定主意的时候。」谢忱山自来就是个有主意的性子,可几乎没有这种犹豫的时候。 谢忱山道:「师兄这话便是高看我了,师弟不也是人?」 住持方丈无奈地看他一眼,那嫩.嫩的童声苍老地说道:「你要不是人,我现在正好能一掌把你给噼了,省了这么多事。」 谢忱山朗声大笑。 他离去的时候,道嗔仍然留在禅房内。 道嗔淡淡地说道:「无灯似乎对魔尊有些留念。」 谢忱山几乎是道嗔一手给带大,他对谢忱山情绪的把握几乎不曾出错。他似乎是有些担心,才会忍不住说出这番话:「师父,可需要我……」 披着住持迦挲的小和尚摇了摇头。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淡漠地说道:「道嗔,我教会给每一个弟子的第一件事,你们可曾记得?」 道嗔双手合十,低头说道:「一切选择皆有空,随心便是。」 小和尚从桌面跳下来,迈着小短腿走到了道嗔的身前,抬手摸了摸道嗔的额头,就像是当年照看着还小小的道嗔一般,平静地说道:「任何人都无法替旁人做出抉择,不管无灯想做甚,又要如何去做,那都是他的主意。随他去。」 道嗔嘆息。 「是弟子陷入迷障了。」 … 无灯回寺中的最初几日,华光寺内可真是热闹。 那底下的师侄们都被谢忱山压着挑了个遍,直到这个时候赵客松方才感觉到之前大师对他当真是温柔了。 他听着远处连绵不绝的惨叫声,不由得闭了闭眼。 身旁师兄温温柔柔地说道:「莫怕,无灯师叔只有对那些偷懒的师侄才会这般严厉,赵师弟如此认真刻苦,是不会被师叔特地教训的。」 赵客松咧了咧嘴,觉得短期内还是无法摆脱这个念头了。 只是…… 他的视线忍不住看向屋檐之上。 那里无声无息坐着一头魔物。 第70页 魔尊似乎眼中只存在着谢忱山一人,在入了寺中,也和从前一般安静地跟在谢忱山的左近。 赵客松不能理解这究竟是怎样的执念,毕竟倘若只是这般跟着,对魔尊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待谢忱山训练完那批师侄出来的时候,魔尊便轻飘飘地从屋檐落下,坠在谢忱山身后。 如是反覆,已经过去十日。 谢忱山回到禅房歇息的时候,魔尊也在他的对面坐下。 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魔尊这些时日,对我这些师兄弟,师侄们的感觉如何?」 魔尊被问及到了这个问题,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血眸泛起一些看不透的神采,片刻后才说道:「好吃的,不太好吃的。」 好评价。 谢忱山面带微笑地想着,要是让几个暴脾气的师侄们知道,在不知道眼前这头魔物是魔尊的前提下,怕是要暴跳如雷干起来了。 毕竟就算是在佛修之中,也有修习怒目金刚相法门的。 「那魔尊看赵客松如何?」 赵客松指的是谁,魔尊好歹还是有些印象的。 他干脆地说道:「不,能吃的。」 谢忱山挑眉,他突然想起一桩事,忍不住问道:「魔尊看待旁人,便是划分能吃,与不能吃的?」 魔尊似乎觉得谢忱山的说法不对,便僵硬地摇了摇脑袋。 他伸出一根冰凉苍白的手指,指了指谢忱山。 然后指了指外头。 便是谢忱山也忍不住微愣。 魔尊的划分很清楚。 他划分的并非是能吃,与不能吃。 而是谢忱山,与谢忱山以外的东西。 谢忱山短暂地扫去那些无端的猜忌与算计,清冷的嗓音也柔和了下来。 罢了。 他想。 除去算计,除去猜测,他也有他单纯想知道的,最纯粹的事情。 「魔尊还记得我?」 当初魔尊说欢喜,谢忱山是不信的。 可到底非是无情之人,谢忱山又怎么能够一概都无视掉这其中种种孺慕也好,亲近也罢的情感?魔尊哪怕确实无心,却当真有着些许情感。 可若非有着从前的因果,如今谢忱山怕也是不会轻易动容。 谢忱山这道简短的话语,不知是哪里戳中了魔尊,使得他忘却了人的速度没有这般快,勐然抬起的头颅几乎要折断了嵴椎,俊美苍白的面容露出僵硬的笑容。 「魔尊,记得,味道。」 魔物的眼眸宛如渗血,透着冰凉的愉悦。 是,那个味道。 几乎刻在骨骼上的记忆,是扭曲了多少遍都无法抹去的味道。 谢忱山长长舒了口气,抬手盖住了眼。 几息后,他起身,走到魔尊的面前。 魔直勾勾地看着他。 哪怕现在谢忱山是为了杀他,他怕是也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他。 谢忱山确实怀念,也着实喜欢那头傻乎乎的小魔物。 可当真在观心镜中得到验证,甚至知道那头小魔物现在活得好生生的时候,此中处处诡异便再度浮上心头。 魔尊的出生确实古怪,而他的存在,更是超脱于世间,别有不同。 谢忱山试探着伸出一只手,便被魔物紧紧地攥着。 是魔。 也是凶煞之物。 然现在被紧紧攥住的手腕贴合在一处,温暖与冰凉的触感互相渗透着,谢忱山只觉得有几分古怪的可爱。 魔尊确实不是人。 也当真是不懂。 可谢忱山找到他不懂的原因了。 「当初既然餵了你血肉与心,便已经足够净化你那身晦气与魔意。」谢忱山轻轻说道,不然他醒来,室内就不是满是淡淡佛香的花瓣了,「怎又变成这般模样?」 他这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并非当真是在询问魔尊。 苍白僵硬的魔物却是听懂了他的话,喉咙古怪地咕咚了两声,像是有什么口器,亦或者是奇怪的蜂鸣摩擦在一处。两根触鬚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有些紧张地摩挲了两下,小心翼翼地搭在谢忱山的手腕上。 于是谢忱山的手上,便同时搭着三只手。 如果魔尊那两根触鬚,也算是手的话。 谢忱山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坏习惯还是需要改改。」这随时随地偷熘出来的第三第四只手,又算是怎么回事? 两根触鬚勐地又收了回去。 魔尊从胸腔,又或者是喉咙挤出了人族所能听得懂的话语,诡秘奇妙的嗓音在禅房内迴荡。 「想留,但是裂缝,开。掉了后,进万魔窟,不吃,不杀,出不来。」 想出来,必须出来。 就算吃到呕吐,杀得发疯,眼中只余下猩红与血肉,粘稠的血雨混淆着腥臭的味道,几近盖住了魔尊所有的记忆。 也得,爬出来! 万魔窟,乃是魔域中一处极其诡异莫测的地方。 传闻那其中镇压着无数上古凶煞的魔物,乃是上古,有大能将那些极兇恶,极具煞意的魔族都压在万魔窟之中,才有现在的平静。 只不过传闻终究只是传闻,那都是作古的往事。可如今从魔尊的口中,却是证明了那万魔窟是当真存在。 那头孱弱狼狈的小魔物,便是一步步,再重新从世间最险恶之地爬出来的。 第71页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 啊啊这章有点晚,不过三更献上,让我先更后改(扑通趴下了 第34章 万魔窟。 窸窣作响的动静在这里常年不止,此间有外头千般畏惧的凶煞魔物无数。他们厮杀,纠缠,互相吞噬,日益壮大,却也相互消磨。 无论如何,其始终无法摆脱那蒙蒙一层的限制。 万魔窟内并无魔气,之所以闻名,不过是因为这里封印着无数上古残暴之徒。 哪怕是魔物,没有足够的魔气,久之自然会渐渐消散。 世上没有只用不进的道理。 为了生存,没有相安无事的道理。 奇怪的是这万魔窟没有出去的途径,却在这千百万年间偶尔有跌落其中的其他物种。是人,是妖,是魔也好,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别。 一旦跌入这条无尽深渊,就几乎再也爬不出去了。 小魔物懵懵懂懂,浑浑噩噩,却不再是完全不觉的状态。 他此前只知道填饱无尽的渴望,只晓得让那灼烧的飢饿平復,压根不知世事。 是不觉,是不察,是无感,是未开化。 可现在不是。 他知道他跌入了一处不一样的地方。 他知道了「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 这里,比之魔域还要凶煞。 这里,压根没有充足的魔气,更别说可以填充的血肉。 他舔了舔近乎无味的皮肤。 魔的皮肤冰凉凉的,没有任何的味道。甚至骨子里好似还透着些奇奇怪怪的香味,偶尔闻到的时候,他的胸口就涨涨地疼。 小魔物剖开过那地方。 什么都没有。 可依旧疼。 万魔窟没有食物,最底下的便一切都是血食。 他那么孱弱,那么可怜,那么无知无觉,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抉择。 弱小生物,不是被吞噬,就是被蹂.躏,当浑身上下都要被啃光的时候,才堪堪意识到不能够……他是要,出去的。 要出去,要那个味道,要再看到那个人。 不能被吃。 要活着。 可要活着……狼狈弱小的魔物抬起脑袋,僵硬地盯着几乎要吃光他的可怕魔兽。 那就得吃回去了。 呵呵—— 从未发出过任何声音的喉咙摩擦着,仿佛是一声咆哮,又像是稚子初啼。 那头可怕魔兽被掀开的瞬间,甚至都不知道底下那废物是从何而来的力量,居然能够把他给彻底掀开。旋即便是剧烈的疼痛,那是牙齿的啃噬,是无尽黑雾的消融,一头几十丈高的魔物在咆哮惨叫声中,就这么被吞吃干净。 许是第一次,小魔物不纯熟。 那哀嚎在万魔窟中常见,却也响彻了许久。 时不时会有翻车的,倒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 可日子久了,那头混沌懵懂的小魔物,便在这地界闯出了名头。万魔窟中比之强大的魔物不知有多少,毕竟这本来就是无数强大者才存在的封印之所……可每一个几乎要吞噬掉这头废物魔族的时候,都会在紧要关头被其反杀。 他很废物。 他很弱小。 他身上甚至没有任何的魔气,也没有威压,弱得就跟路边踢到的鸟兽别无二致。可是渐渐的,那没有魔气的魔物开始嗜杀,变得更喜血食;从被动反击,到主动捕猎,也不过是短短的岁月。 太快了。 无数强大的魔物为之心惊。 这样进阶的速度太快了,哪怕是这些存活不知道多少万年的魔物,也是闻所未闻。 该怎么形容那种恐怖的感觉呢? 仿佛是在亲眼看着一头世间罕有强大的魔物诞生。 可代价却是踩着他们的血骨一步步往上。 小魔物觉得有些不对。 他的红眸涌动着无尽的杀意,他的身形越发庞大,他还是不知过去与未来,却隐约记得他是想做一件事。 做,做什么? 兇残的触鬚穿刺过两头魔物,腥热的血液浇了他一头一脸。 畅快啊。 「你想吃肉吗?」 清冷,却带着淡淡好奇的声音撞入他的耳中。 小魔物,不,此时不当这么称唿他了,大魔物愣住了。 是,谁? 他僵硬,机械地低头。 血泊中倒映出一头狰狞可怖的魔物,触及令人作呕,仿佛存在所有地方,却又好似压根就没有形体。扭曲恐怖的触鬚纠缠在一起,只有两点猩红显露着。 「有那龙王责难……」 小小的,轻轻的曲调响着,咿咿呀呀,不成调子,却还是哼着。 很舒服。 很想要…… 是听不懂的语言,是无法理解的倾诉,是缓慢清凉的声调。 可味道,脸,声音,那咬合的血肉,还有被蓦然推进这无边大世界的瞬间明悟……那颗心,那个人,总该是记得的。 大魔物重新想起来了。 他想做甚? 他要出去。 万魔窟里镇压着无数上古的魔物,他们无不是在那年代岁月中犯下无尽过错,轻则吞噬生灵,重则毁灭万物得罪天道。 说是魔,却不仅仅是魔,人,妖,魔三者,倒也是哪家都没落下。 被束缚的万魔无从出去,而意外跌进来的生灵,却还是有一线生机。 第72页 当万魔窟中只存在「一」之时,束缚自然便解开了。 原是如此。 漫天阴霾的天上,重重晦暗云雾之中,仍旧藏匿着无数狰狞丑恶的头颅。 他们蠢蠢欲动,忌惮,又垂涎着这新生魔物的力量。 他立于这方无尽炼狱,冰凉地看着头顶那片黑浪滔天,鬼影憧憧。 原来法子,是这么简单。 尸山血海,杀到他也成为其中一员的时候。 他总会成为这个「一」。 当魔尊顺着谢忱山的力道抬起头的时候,佛修正站在他的身后。手越过脸颊,轻轻抬起了魔的下颚。 华光寺干干净净的,与万魔窟截然不同。 干净到有些刺目。 人族的手是温暖的,血脉流淌的声音奔腾欢悦,触碰的时候,便连香甜的味道也一同散来。 可佛修在给他束髮。 灼烧的饥渴不知怎的就被这个事实压下。 魔物那头乱糟糟的头髮总算是让人看不下去了。 谢忱山站在魔尊的身后捣鼓着那顶头髮。 可魔尊的眼中依旧倒映着佛修小小的身影。 耳边是佛修的声音:「魔尊,没有人的眼睛是长在后脑勺的。」 眼珠子动了动。 谢忱山无奈地说道:「不行,脸上和后脑勺同时长着一双眼睛也是不可以的。」 他面不改色把魔尊后脑勺露出来的两只红眼睛给戳了回去,取着梳子慢条斯理地给他把那头散发给编起来。 小辫子和小辫子交织在一处,难得让魔尊的脸都干爽露了出来。 魔尊这张捏脸确实好看。 待谢忱山把他那头长髮给编织起来后,蓦然也有了种粗犷苍凉的美丽。 谢忱山幻化出了水镜摆在魔尊的面前,笑着说道:「头髮束起,便不会再那么凌乱了。」 血眸盯着水镜中的自己,魔尊满足地「呜」了一声。 几根触鬚不由自主地窜出来,从后面缠绕住了谢忱山的腰,把他给高高举过头,递到面前来。 胸口胀胀的,满满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像在痛。 可是每次剖开,却什么都没有。 里头是空荡荡的。 空的,便不会这么痛才是。 谢忱山听着魔尊迟缓、笨拙的描述,心口也仿佛被轻轻撞了一下。 有小小的酸疼。 触鬚举得有些高了,谢忱山只能摸了摸魔尊的眼。 慢慢地说道:「是高兴。」 那血眸似乎也亮了亮,学着谢忱山的话。 「高兴。」 「魔尊,高兴。」 … 赵客松不高兴。 他这些时日的锤鍊已经足够,在某日午后,就顺其自然地结丹了。 他结丹入定的时候,恰好身旁有两位寺中师兄给他护法,便这么顺利地晋升了。他这一遭本该艰难些,毕竟目睹了亲人惨死之后,赵客松心中是有心魔的。 可都随着他踏足了观心镜后,这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赵客松轻松解决了心魔,也成为了金丹修者,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起初赵客松也是如此想的,甚至高高兴兴地去寻无灯大师,想要把这桩事情告诉他。 无灯得知此事,确实也为他高兴。 那普通平静的面容露出淡淡的笑意,先是夸赞了他几句,而后却提起了他修行的事情。 谢忱山道:「你现在已经到了金丹期,修炼的功法乃是火木。如果继续跟在我身旁,或许会浪费了你这身根骨。」 他虽然没有说得很明白,也确实是有了要送赵客松去修仙门派的打算。 赵客松是个聪明的性子,自然明白了无灯大师的意思。 他深知大师是为了他着想,可或许是此前的遭遇与之后大师的竭力相护,让赵客松生出了些许依赖的念头。 如果要再去其他陌生的门派,心中便有些郁结。 只不过他知道大师是为了他好,也不敢明着反对,私下回去的时候,却抱着鸮翻来覆去滚了一通。最后抱着鸮去了山脚下蹲着。 他本来是想让自己清净清净,却忘了山脚还有一位和尘大和尚。 大和尚的阅歷可比他要多上不少,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少年修者心中的郁结。他看了看手中的酒葫芦,下意识就给收了起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下不?」 大和尚很是大大咧咧,赵客松被他给带得也从容随意了些,抱着鸮就坐了下来。 俩人坐在台阶上。 和尘道:「无灯师叔想给你找新的门派了?」 他一语中的,被猜破心思的赵客松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我的脸上都写满大字了吗?为何谁都能轻易猜破我的想法似的?」 少年那小声嘟哝让大和尚笑得前俯后仰,抬手狠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你这岁数和阅歷,对我们来说确实是如同一张白纸。」 可不就是跟写在脸上一样吗? 赵客松泄气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大师也几乎看透了我的想法。」 大和尚砸吧了一下嘴,摸着光脑袋说道:「差不多吧,师叔看人很有一套。可你确实不适合走佛修的路子,也自有其归处。师叔若是一直把你留在身旁,对你才是真的耽误了。」 第73页 赵客松心里也是清楚,所以才不敢肆意胡来。 「这世上的事情,要是一切都能和想像中一样就好了。」赵客松发出了孩子气的感嘆,过了片刻后,才又埋着脑袋说道,「和尘师兄,为什么无灯大师,和你们不一样呢?」 他瞅了瞅大和尚的秃头。 有点像滷蛋。 赵客松偷偷地想。 大和尚摸了摸肉肉的脑袋,失笑道:「那是方丈自有考量,尽管现在无灯师叔并没有真正剃度皈依,可是论起佛法和修为,其实华光寺中比他强盛的也没有几个。」 赵客松愣了愣,他道:「大师现在才不过化神修为,可你已经是化神后期了……」 对哦。 他恍然想到,为什么之前不觉得怪异呢? 无灯大师在进了观心镜前还是元婴期,出来就变成化神大能了,这晋升也过于无声无息,简单得仿佛像是喝水一般自然。 「无灯师叔……」 和尘的眼神有些悠远,像是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情。 「他是天生佛骨,修炼对他来说,便如同唿吸一般自然的事情。」大和尚低头,看着赵客松,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小娃娃,你的天赋很好,不管你打算走哪一条路,修炼之道对你来说都不算很难。这是老天赐予的能耐。 「可这顶多只能算是第二等。 「世间真正一等一的天才,是无灯师叔,是魔尊,如他们那等的天赋,才是真正不世出的天才。修仙界中,无数人苦心孤诣试图达到的境界,对他们而言却简单得好似捅破一层纸那般,当真惊慕……」 大和尚的话里也掺杂着无尽的感慨。 「可惜了。」 赵客松正听得入神,这句话把他给打蒙了。 「这是何意?」 大和尚抬手盖住赵客松的眼睛,笑眯眯地说道:「难道你之前的师尊没有与你说过?千年之前,天门就不曾开启过了。这千年之间,不管是再如何惊才艷艷的修者,都不曾渡劫成仙。如今这修仙门派中,哪家没有几个苟延残喘的老怪物?」 这话刚落下,原本还坐着的大和尚就勐地被拍到了地上。 勐地在地上凹了好大一个坑。 赵客松惊得窜了起来,连忙跑了过去。 「没事,没事……」 大和尚被赵客松从人形坑里面刨了出来,闷闷咳嗽了几声说道:「被教训了,没事,常有的事情。」 赵客松结合了一下大和尚刚刚的话,小小声说道:「难道华光寺中……」 和尘爽朗大笑起来。 「那是自然,刚刚应当是……」大和尚住了嘴,嘿嘿笑道,「反正是口无遮拦被教训了。」 赵客松抱着鸮,微蹙眉头说道:「要这么说的话,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天门被堵上,却没有法子纾解吗?而仙界也不在意这其中的变化吗?」 「仙界究竟是什么想法,谁又能知晓呢?」大和尚道,「只不过这转机,倒也不是没有。」 … 和尘和赵客松嘀嘀咕咕了大半天之后,赵客松顶着满脑子的奇闻趣事回去了。 在寂静的寺宇中,他偶然撞见了正站在树下望天的谢忱山。 极其难得的是,他的身旁没有跟着那头诡异的魔物。 赵客松窜了过去,安安分分地站在大师的身后,先是探头探脑看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大师,魔尊不在此处?」 谢忱山敛眉,含笑说道:「怕他?」 同样的问题,从魔尊和谢忱山的口中问出来,得到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赵客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是有些怕的。」 谢忱山笑着说道:「魔域出了点事情,他回去解决了。」 赵客松长出了口气,那鸮也顺着他的动作飞到了他的脑袋上。 谢忱山也看了一眼鸮。 「这只鸮颇有灵性,倒是爱跟着你。」他淡淡说道,「传说中,鸮虽为报丧鸟,却也有少许预知的血脉。」 赵客松正在摆弄着鸮的翅膀,试图把这炭球给抓下来,闻言愣了愣,难以置信地说道:「就这呆呆笨笨的模样,还能预知?」 谢忱山忍不住弯了弯眉眼:「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于鸮而言,这呆愣的外表,或许也是他们的伪装。」怕也是只有赵客松这纯良的性子,才会把鸮的模样当做是呆愣,世人可多是畏惧这般鸟兽的模样。 赵客松便抿唇笑起来。 「不管它有没有这种血脉,它既喜欢粘着我,养着便是了。」他顿了顿,又嘟哝着说道,「倘若它往后能修炼,是妖修我也认了。」 谢忱山摸了摸赵客松的脑袋,含笑说道:「已经不再和之前那般怨结了。」 赵客松道:「我还是不喜欢妖魔,这世间就不该存在这种妖邪之物。可细细想来,人族也有丑恶之行,一桿子全都打死,也确实是偏颇了些。」 这些日子,在华光寺内暂住,每日寺中弟子的功课修行,赵客松也时时跟着。 久之,那些痛苦的结块,似乎在心头也散去了一些。 要让赵客松完全化解那种怨恨自然是不能够了,可也能稍稍放下一些,不再和之前一样满脑子都是杀光妖魔的念头。 想到这里,赵客松也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脸,红着耳根说道:「当,当然,因为大师之前说那魔尊是最低等的魔物这事,也还是,有些冲击的。」 第74页 毕竟这几乎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距。 谢忱山放声大笑。 「那时我身旁也就只有魔尊这一位魔族,如果你激动之下想要寻妖魔復仇,那率先对魔尊动手,总好过在外头出些事情。」 赵客松:……那到底是他对魔尊动手还是魔尊对他动手啊! 他怎么可能打得过魔尊! 赵客松蓦然想到他要离开的事情,原本还算高兴的心情一下子又低垂下来。 只是在他离开山门时,大和尚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但是这世上,什么事情也比不得自己高兴与喜欢。倘若你真的认为跟在大师身旁,会让你更喜欢,那便直接同师叔去说。其实以师叔那样的天才,就算是教导一个非佛修的弟子也是可行的!」 和尘的话确实给了赵客松些许鼓励。 少年鼓起勇气说道:「大师,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别的修仙门派。我想一直跟着大师修行,就算是自学我也可以!」 他说得超级大声。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坚定。 谢忱山一只手靠在身前,僧袍垂下的袖口盖住了小腹,他轻声说道:「牧之。」 这是赵客松的表字。 在赵家人都死去之后,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有人这么唿他了。 「跟着我并不是什么好事,或许有可能比之前你所遭遇的事情还要兇险,即使如此,你还是想要跟着我吗?」 佛修的声音淡淡,却透着些许温柔。 赵客松显然听出了些许的松动。 他大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 「大师,除了您之外,我无法再相信任何人了。他们一旦靠近,我便会不自觉以为他们是不是为了我的炉鼎体质才会靠近我。哪怕是在华光寺中,师兄们待我都极好,可我还是忍不住会有这样的想法……大师,我是不是错了?」 分明罪过是源自于自身,却还是会去排挤其他人的靠近。 这样纠结的心思藏在赵客松的心中,令他难受至极。 「这并非罪过。」 谢忱山似乎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平静地说道:「既有经歷,如此也无可厚非。圣人论迹不论心,无需如此责怪自己。」 他顿了顿。 「既如此,那你便继续跟在我身边修行。 「只日后可莫要后悔。」 谢忱山总算松了口,赵客松快乐得想要跟鸮一般飞起来。 此桩事了,赵客松才有心思关注别的。 「大师最近还有打算出门吗?」 不然方才便不会有「兇险」的说法了。 谢忱山颔首。 「我已然出山,自然不能长时间在寺中。不过现下四处的晦气暂时平息,还未有新的麻烦。该是去解决魔尊的问题了。」 魔尊? 要说赵客松对这头世间最强大的魔物没有好奇,那自然是假的。 「大师所说的,难道是那『做人』之事?」 赵客松试探着说道。 谢忱山不疾不徐地说道:「不错。」 赵客松其实一直觉此事很是好笑。 人便是人。 妖便是妖。 魔便是魔。 人妖魔三者,各有不同。 哪有妖魔,却偏要去做人的道理? 赵客松在丹阳派的那一年的时间内,也是恶补了不少修仙界的知识。尽管人妖魔分为三者,可是妖魔也不过是不同的种族,也有贪嗔痴爱憎恨这般种种的情绪。 学与不学,又有什么差别呢? 只不过…… 赵客松蓦然想起魔尊的种种怪异,又流露出几分不解。 魔尊似乎,确实与卷宗上记载的魔族不大一样。 究竟是因为他是魔尊才会如此……还是因为他如此,才变成了魔尊? 谢忱山淡淡地说道:「妖魔,自然是无法做人。这并非是想要,就能够做到的事情。」人可以成为魔修,妖魔可以化身为人,可是这些不过都是表象。 其最内在的本质还是无法变更。 魔尊想要的做人,倒也不是这般肤浅。 … 魔域常年瀰漫在沉沉的雾气之中。 这方天地只有血月,暗沉的色彩是长久不变的痕迹。就算是魔域的都城,那重建的昝城中也没有多余的色调。 魔族似乎天生偏爱红与黑。 魔宫。 一直驻守在此间的魔将们冥冥之中似乎有种感应,魔尊回来了。 哪怕是手中有再要紧的事情,任何一个魔将都不敢推迟,连忙把手头的一应事务全都丢下,迅速地赶到了魔宫的大殿之中。 魔宫与别处不同。 除了不变的红与黑,在魔尊常年待着的寝宫内,镶嵌着无数散发着淡淡莹光的夜明珠。那些凡尘俗物在经过淬鍊之后,散发出来的淡白光芒如此柔和,落在那魔宫主人身上,显得有些荒谬稽谈。 这让整个魔域畏惧的魔尊,却喜欢这种淡淡的白光。 甚至喜欢到了让整座寝宫都镶嵌满这样的色调。 「魔尊陛下。」 来自各处的魔将们赶到,那这本该硕大的宫殿挤得满满当当。他们的原身各异,或是狰狞,或是娇.小,或是妩媚,各有其特色。 因为现在的魔尊喜欢人形,大部分魔将也都化为了人形,只不过保留了自己原身的一部分状态,故而显得格外诡异。 第75页 站在最前头的魔将,名叫无为。 这无为的名字也不是真这么叫,而是在音调转换中,用人族的语言能勉强说出来的同音词,便也就成为了他的名字。 无为是上一任魔尊最信任的属下,而在现在的魔尊杀了上一任,踏着他的血骨上位的时候,无为又立刻转变了效忠的对象,成为了魔尊的下属。 魔尊似乎并不在意。 他不在意变节,不在意魔域,不在乎疆域,甚至不在乎自己究竟是否享用着魔尊的殊荣。 这百多年间,只要莫让魔尊肚饿,就没什么不好伺候的。 如果是换做是其他狡诈的魔,可能就藉此矇骗过去,做些不当的行为,也是有的。 可是无为不敢。 如果是旁的事情也便罢了,魔尊所拥有的强大并非用语言所能描述,如此悬殊的差距,莫说是哄骗,就是稍稍违逆一二,无为也是不敢的。 这或许也是他能够顺利在新旧魔尊「交接」中还能倖存至今,甚至还获得非常滋润的原因。 无为本身的修为也极其强大,正在渡劫后期。 他自然能够站在最前头。 「魔尊陛下此次回来,可是魔域出了什么事情?」 这些年中,无为也多多少少摸透了魔尊的一部分性格。魔尊向来自我,如果不是魔域发生了什么大事,大部分情况下他是不会管的。 整个魔域在魔尊的掌控之中,从来都是恣意发展。真正在处理着整个魔域事物的人,其实都是以无为为首的魔将们。 这些年中,真正由魔尊意志传达的,只有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便是号令整个魔域都不得伤害佛修。 而第二件事情便是挑起与妖界的百年大战。 也是在第二件事情中,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魔尊进行了几乎百年的厮杀而从不停歇。如此强悍的修为让慕强的魔族们匍匐在地,若非魔尊有所收敛,或许真能踏平妖界也未可知。 无为问出了那句话之后,便恭恭敬敬等待着。 不到瞬息,一道声音,或者说是一个意志烙印在了他的头脑之中。 ——晦气如何? 非常简短。 无为道:「最近魔域确实诞生了不少晦气,影响到了连同都城在内的一十三座城池。不过您留下来的气息在渐渐同调着,最近都城的情况好转,晦气已然全部消失。 「距离远些的几座城池,目前还未根除干净。」 魔尊与他们的交流从来并非用语言。 而是另外一套他们无法形容,也不知如何表达的方式。 仿佛是直接出现在他们心中,让他们直接就能够理解魔尊是何意。 无为有些摸不清楚魔尊为何回来。 若是魔尊身处魔域之中,这些晦气确实都会被魔尊给处理干净。 可若他在外,甚少会特地赶回来根除。 这就显得不像平时魔尊的作为。 ——日后速度只会更快,届时若超过同调速度,则需要及时告知吾。 魔尊的话传到他们心中,令他们忍不住一愣。 晦气,对于所有生活在此方大世界的人妖魔影响都是相同的。 若是晦气不断滋生,再强悍的魔族也会头疼。 尽管晦气并不能离开诞生之地,可却能够不断扩大。若是只行搬迁之举,时日渐久,总会沦落到走无可走的地步。 「是!」 诸位魔将齐齐欠身。 于是魔尊便站起身来。 仿佛他匆匆回到魔域,只为了这么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 无为眼见着魔尊将要离开,心头忍不住一松。 就算魔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可是他只不过简简单单化作人形,往上头那么一坐,就已经给魔无尽的压迫感。 ——如此,也便助你们一臂之力。 魔尊的话,或者意志突地响起。 那奇怪的诡谲的涵义在众位魔将的心头翻滚,意思已然出现在他们的心头,却还没有来得及体会的那瞬间——极其庞大汹涌的力量骤然冲进了他们的身体,几乎要撑破他们经脉的奔腾魔气如同咆哮的河流,令他们纷纷幻化了原型,露出狰狞丑恶的面孔。 对人族来说,大部分魔族的原型都是极其丑陋的。 他们更喜欢妖族的原型,有些妖族甚至是极其美丽精緻的模样,哪怕人族分明知道他们是妖,却还是忍不住动容。 越是强大的妖,便越美丽。 可越是强大的魔族,便越容易丑陋恐怖。 魔尊所馈赠的力量,让魔将们一瞬间都控制不住自身。 都城的魔族眼睁睁看着在魔宫的上方涌现出恐怖的气息,仿佛有数百个强悍的魔族在同一时间晋升一般。 那种数量所引发的恐惧让不少修为低下的魔族都瘫痪在地。 魔族天生便是喜欢强者的种族,越是强大的魔族便越能够肆意妄为,掌握着无上的权利。如今数百道强横的气息一同显露,不知道的还以为魔将们正在魔宫围攻魔尊。 有些机灵的魔族甚至一边颤抖着一边在思索着,难不成魔域又要掀起风浪? 只不过片刻之后,一股浩瀚飘渺的强大魔压骤然出现在了都城之中。 那熟悉的恐怖气息,让所有魔物一瞬间都噤若寒蝉。 是魔尊。 第76页 … 「麻烦大了。」 观心镜内,白朮嘆息着说道。 他本来应该在好生休养,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面本该已经被关上的宝器之中。 说是宝器,或者还委屈了这面镜子,应当把这面观心镜称之为仙器才是。尽管观心镜所显露出来的种种变化,着实不像仙仙器该有的样子。 可这面镜子也确确实实是上古时期,洗心派祖师得到的仙器。 「无灯,可不是那么好哄骗的性子。我甚至觉得他已经发现了什么。」白朮继续说道,他那愁眉苦脸的,着实不像他往日的模样。 「谁又想煳弄过他去?」 白昭伯淡淡说道。 他也本该是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悲惨模样,如今却是揣着手与师弟一同站在了这观心镜中。 修仙大派自然有着无数灵丹妙药,总归有些东西能够让他们恢復大半。 「只是他能配合着我们演下去,便说明他已然心中有数,既然如此,又何必担忧。」掌教显然比白朮看得开些。 白朮呵呵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他这些年与无灯小友相交,多多少少也是明白他的性格。 那傢伙哪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时候? 「观心镜已经彻底关闭。」白昭伯淡淡说道,「不过这些年中从第三重预知到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只要按照之前推衍的法子来走,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最近修仙界各处的变化,已经渐渐印证了之前他们所知道的一些端倪。 白朮皱眉:「然掌教比我清楚,这其中的百般算计若是剑指魔尊,依他的修为,越是针对于他,他便是越能感应得到,在无形之中避开了我们的谋划。」 掌教严肃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无灯,不是已经跟在了魔尊的身旁了?」 白朮挑眉,不紧不慢地看向掌教,意味深远地说道:「掌教确定是无灯小友故意跟着魔尊?」 而不是反过来? 且…… 白朮心中忍不住嘆息。 魔尊是变数。 可焉知谢忱山不是? 一盘棋中,若是只有一个变数也便罢了。 可同时存在两个变数……这盘棋当真能够稳稳走下去? … 在华光寺中,赵客松原以为还能再待上些时日,可是过不了多久,魔尊就回来了。 而魔尊一回来,无灯大师似乎就有了离开的打算。 只见在离开之前,大师一一和那些师侄们切磋了好一番,打得他们惨叫连连,巴不得这位师叔立刻离开之后,这才慢悠悠去与方丈辞别。 禅室之内。 穿着方丈袈裟的小和尚正坐在蒲团之上。 尽管无灯进来的时候什么话都没有说,可小和尚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 「走之前,记得同你的师兄说句话。」 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总是显得有些古怪别扭,然在别扭之中又显露出几分亲昵。 这一回,蒲团没有凑上来。 可是谢忱山依旧在小方丈的对面坐下来。 「师父,当年下山之时,您曾经说过待合适的时候,自然会为我剃度皈依。」谢忱山说道,似乎他所提起来的只不过是一件轻松平常的小事,「这个时机,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小方丈平静地看着谢忱山。 他小小的身躯之中,仿佛蕴含着一段悠久亘古的歷史。当他这么不言不语,安静下来的时候,那种别样的沧桑年迈便自然流露了出来。 华光寺方丈自然是特殊的。 他道:「好徒儿,这个问题你不该问为师。」 谢忱山便笑起来。 「师父说得不错,这个问题,应当是我来问我自己。」 他安静退了出去。 寂静的禅房在过去许久之后,响起了一声淡淡的嘆息。 而谢忱山在出了方丈禅室之后,便慢悠悠去寻了道嗔师兄。 道嗔还在寺中。 他看到无灯来找他,便如同师尊一般猜出了他欲要下山的打算。中年僧人忍不住摇了摇头,看着小师弟的目光很是温和。 「你应该知道,这一回或许你不该下山去。」 三族之内,修仙界之中,近来的暗流涌动,就算是清静之地如华光寺,也是多少有所感受的。 无灯这一回下山去,便是踩进了一滩浑水之中。 而这浑水究竟有多浑,尚且不可知。 谢忱山便笑着说道:「师兄且想想,若是搅浑了这一摊水的人是师弟,那该如何?」 道嗔微愣,随即笑着摇头。 「罢了罢了,此话非虚。你且去罢,究竟是你来算计他人,还是旁人来算计你,那且说不定呢!」 谢忱山打趣着说道:「师兄怎能这么污衊师弟,殊不知我这一路且去,或是拯救世人于水火之中呢?」 话罢,他大笑出门。 夏。 七月三十日,无灯再度离开华光寺。 此时,正是连绵雨势,阴沉晦涩的秋雨时节。 作者有话要说:万字更新get√ * 稍等先更后改 * 感谢在2021-04-0218:16:56~2021-04-0322:5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怕倚小楼20瓶;千里一线缘5瓶;小巴鱼、烛九1瓶; 第77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广夏州地广人稀,是有名的乱州。 何为「乱」呢? 便是有些三不管的意思了。 在广夏州随处能够看到妖魔的身影,只要他们不作乱,那便不会喊打喊杀。 可不代表一直都能安然无恙,毕竟总归有些摩擦,也总会出现乱子。 谢忱山踱步在街道上,甚至有那泼辣娇媚的女子朝他说笑,冲着他怀里丢了张香帕。只不过还未到佛修怀里,就被魔尊一把子抓住了。 那泼辣女子也不在意,与姊妹笑作一团。 待他们一行三人离开后,好姊妹才问她怎今日瞎了眼,不去逗弄那些好看的郎君,反而瞧上一个灰扑扑的僧人。 那女子裸露着酥.胸,正挨着好姊妹说话,那双娇软的手缠上她的脖颈,笑眯眯地说道:「有那样一双眼睛,你信不信那层皮子底下其实藏着一张令人惊艷的面容?好男儿确实不少见,可万中无一的,可就寥寥无几了。」 渐行渐远的三道身影中,最矮的那个忍不住探头探脑。 「大师,您有易容?」 金丹期的修者,那耳聪目明,就算是百里开外的声音,想要听,那自然也是听得清楚的。 赵客松自然是听到了那两位娘子的对话,那心中多少是有些好奇的。 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很好奇?」 赵客松嘿嘿笑道:「皮肉骨相对我们来说好像也并无大用,不过好奇,那确实是有些的。」 谢忱山倒也没有隐瞒,坦然说道:「不错,现在这面容乃是伪装。」 赵客松没有得寸进尺,得了答案也没有继续再问。 尽管他们这一行人中有着世人感官甚好的僧人打扮,可因为赵客松的肩膀上停着一只呆呆愣愣的鸮,大多数人只是远远看了几眼,就忍不住远离。 说到鸮,赵客松也有过好奇。 「世人说鸮是报丧鸟,可是这呆娃都不曾叫过,要如何报丧?」 说这话的时候,赵客松正翻来覆去地查看着这小东西的翅膀,别说是叫了,这只鸮就连飞也没怎么飞过。 大多数是踩着赵客松的肩膀,或是窝在他的怀里睡觉。 再不济就把赵客松的脑袋当成鸟窝。 着实气人。 赵客松当真是看不出半点所谓的通人性来,只想打鸮。 谢忱山那时看了那只鸮一眼,含笑说道:「毕竟是从观心镜内带出来的生灵,总不是那般不济。时候未到罢。」 赵客松抱着这只时候未到的傻鸟,只觉得它就只有一个优点。 能干饭。 够贪吃。 至少在这个时候,显得颇有活力。 这般想着的时候,抱在怀里的鸮冷不丁展翅,从怀里勐扑了出去。 赵客松:? 他甚至来不及想,就循着鸮离开的方向追去。 谢忱山敛眉,淡笑着摇了摇头。 魔尊走在谢忱山的身旁。 相比较从前,现在甚少会有下意识避开魔尊的情况,似乎是那种瑰丽奇异的感觉被稍稍收敛之后,便只余下一个偏于阴郁苍白的外表。 这般性格的人也不是没有,顶多是路过的时候因为好看的面容多多看上两眼,却也不至于会排斥远离。 谢忱山道:「可觉得烦闷?」 这些天来都是在赶路,要么便是谢忱山在指点赵客松的修行,细细想来确实有些无聊。 被问到的魔尊认真思索起来,就仿佛这是什么重大的难题。 片刻后,才慢吞吞说道:「是什么?」 他不懂这情绪。 谢忱山便漫不经心地笑起来,道:「是日后会知道的事情。」 情绪于魔尊而言,许是浅浅的一层,那池子中只铺着高兴欢悦,却还未有其他的情绪。又或者说,魔尊还从未品尝过那样的感觉。 只有好的,也未必是纯粹的好事。 可若是要体会不好的情绪,那自然是要经歷过不好的事情。 总归是两难的事情。 谢忱山挑眉,望向街道的尽头。 赵客松去追鸮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 … 赵客松一路往北,好不容易把那只炭球给抓住时,忍不住拎着它的翅膀晃了两下。 「寻常说你不动弹,就当真是不动弹。这一眨眼倒是乱飞,若是丢了你,就你这般的饭桶,也不知道哪个爱要了你去!」 尽管知道这是一只不会说话的鸟兽,可这般青睐他的生物着实是少有。赵客松心中也不免感到欢喜,不然也不至于总是抱着它,私下同鸮说说话。 「真是呆子,抱着只鸮以为多宝贵呢。」 一道漫不经意的笑声响起来,紧接着便是嘲弄的话语。 赵客松勐地一转身,看到了墙头和树上,各坐着个相貌奇特的青年。 说他们相貌奇特,也并非是他们长相丑陋,相反的这脸蛋是一个赛一个好看漂亮。有种精緻绝伦的美感,仿佛需要保护起来的玉石,然他们从鬓髮到下颚处都有着细细密密的鳞片,一瞧便不是人族会有的异样。 「妖族?」 赵客松的眼神沉了下来。 那两个妖族青年就仿佛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大笑起来,骤然扬开的扇子半遮住他们的面容,却说着轻佻的话:「瞧瞧这傻孩子的模样,还对我们心生怨怼了呢。」 第78页 「嘻嘻,他蠢。」 「确实是蠢,那鸮类,天生便喜欢不幸之人不幸之事,被这般生灵钟爱上,可万不是什么好事。」 「只有呆子,才巴巴美着呢。」 他们俩一人一句,就把赵客松给埋汰得体无完肤。 赵客松抱着鸮的力气紧了紧,沉声说道:「我与两位并不认识,往日无冤近日无雠,就莫要挡在我离开的路上。」 他并没有因为被这两人的话给勾起火气,便沖昏了脑袋。 这两个妖族莫名其妙出现,话里话外都是在嘲讽着他,看似没有杀意,却正巧挡在赵客松离开的路径上,无形之中拦住了所有的去路。 而且…… 这般举止,分明是在等待着他出手。 赵客松现在已经是金丹前期,在谢忱山的教导下,还是有些看家本领在身的。尽管实战的经验并不充足,可是在华光寺的时候着实是被寺中师兄弟给教训得够呛。 这多少也是给锻鍊出来了。 如此,赵客松反而更加不能够轻举妄动。 「仇嘛,倒是没有。别个的缘由,倒还是有些。」 那长相更为艷丽的妖族挑着眉,眨眼间出现在赵客松的面前,长长尖锐的指尖勾起了他的头髮。 好快! 赵客松在那缕头髮给勾起的时候,才有些慢半拍地暴退开来。 实战经验不足。 他在心里埋怨着自己,面上却是不显,淡定地说道:「我最近去过的地方,也就那么寥寥几个,这略略盘算,能值得被看上一眼的,似乎也就只有我在洗心派出现过的事情。难不成,你们是为了观心镜而来?」 「哈哈,好小子,这脑子转得倒是挺快的。」 剩下那个交叉着腿坐在树上的妖族笑眯眯地说道:「不巧,我们的速度,也是挺快的。」 这两个妖族其实没有他们面上那么从容。 他们是知道无灯的厉害,想要在无灯秃驴的眼皮子底下偷人,那速度只能更快,免得被追了上来,那可是吃力不讨好。 「莫要废话了!不晓得便是废话越多,越容易出事吗?已经能动手了!」 那相貌更艷丽些的妖族不耐烦了,已然和赵客松打在一处。 在这小小的街道中,数道灵光暴起,时而交错时而冲击,端得是异常激烈。 赵客松渐渐落在下风。 两个金丹期来抓一个赵客松,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知为何,已经到了心中这状况,可是赵客松却没有半点绝望的念头。他拼尽全力也不让自己失手,却还是渐渐受伤,可在剧痛之余,他却莫名坚定他不会出事。 「练得不错。」 赵客松心头一松。 是了。 这便是他能够坚持下去的原因。 谢忱山立足于方才那两只妖修坐过的树梢上,笑眯眯地看着这场乱斗,还不忘点评两句:「牧之,你起手太急躁了些,过于浪费你的灵力了。」 「是。」 赵客松高声应道。 一见无灯出现,那两个妖修立刻生出了逃离的心思。 只见他们对视一眼,齐齐冲着赵客松拍了过去。 赵客松大骇,身上盪开光盾挡住这道袭击。那般强劲的力道,定然是会受伤的! 他不得不有这个心理准备。 可原以为这般的力道定然会受伤,可那袭击来的黑光却几乎不存,在穿透了光盾后却轻飘飘的消失了。 是虚幻一招! 赌得就是在声势浩大之下,谢忱山可能会返身回去救人。 他们两个却在这道袭击之后勐然逃窜,试图逃离这里。 「贫僧,谢过两位对小友的指点。」 清冷薄凉的嗓音在他们的耳畔响起。 带着淡淡的轻笑。 这场景便如同之前他们同赵客松搭话一般,就仿佛是同样的情景再一次出现。 可情势赫然逆转! 他们最后的印象,那朝他们飞过来的那串冰凉佛珠。 谢忱山把他们都收进佛串中,这才回身看着惊甫未定的赵客松,淡淡说道:「还能被他们的虚幻一招给吓到,看来这眼力还是得再练练。」 赵客松挠了挠头,那头鸮在高高飞起之后,又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大师,他们好像是为了……」 「洗心派的事情。」 谢忱山道。 赵客松微愣,然后用力地点头:「是,虽然他们没有直接承认。」 谢忱山平静地说道:「魔尊说,在他们的身上感觉到了在观心镜中曾吃过的同样的味道。」这句话听起来有点乱,赵客松仔细在心里念了好几次才微微瞪大了眼。 「难道他们也在观心镜中出现过?」 谢忱山摇头。 他看着正在远处慢吞吞踱步的魔尊,若有所思地说道:「魔尊曾在观心镜中吞噬过一个假借他人身躯混进去观心镜的修者。他手底下带了一批金丹元婴的修者一同入的镜子,在他们身上,有和这两个妖修同样的味道。」 赵客松是压根不知道观心镜中发生的大部分事情,故而听得有些入神。 「所以,这两个妖修也是被同样的人给命令操控着吗?」 谢忱山淡笑着说道:「或许不是人呢。」 赵客松这心情一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身上几处伤口的疼痛。 第79页 谢忱山随手抛出来一瓶丹药,道:「吃下后,会有些疼。不过见效快。」 赵客松不疑有他立刻就接了过来,一口闷下去。 惨叫连连。 就连魔尊的视线也移了过来。 赵客松疼得整个人在地上蹦跶,若不是还要形象都差点在地里滚几圈了。可是在剧烈的疼痛之后,方才几处灼烧的楚痛却也在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赵客松麻了。 他觉得浑身上下整身经脉也都麻木了。 魔尊道:「他,出事?」 谢忱山淡定地说道:「他吃药呢,无事。」 赵客松瘫在地上决定不起来了。 鸮一个冲劲砸在他的胸膛。 赵客松:……死了算了。 谢忱山笑着摇头,淡笑着说道:「以你的性子,不会主动与他们起争端,怎么会打起来。把方才的事情同我说一遍。」 赵客松有气无力地把刚才的事情给复述了一遍。 谢忱山瞭然。 「我之前与你说过广夏州的一些习俗,可还记得?」 赵客松点头:「这里地广人稀,人妖魔三者都有可能出现。只要不作乱,就算是妖魔也能够平安无事。」 「不错。」 谢忱山道:「所以州内有一道默认的规则。这里毕竟是人族所在的聚集地,可若是人族率先出手,妖魔反抗的时候,不会遭受惩罚。」 赵客松坐起身来。 「还真是有些奇怪的规则,可是我方才并没有对他们出手,他们又怎么敢主动对我下手呢?」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还记得那妖族曾经说过的话。 「可以动手了。」 谢忱山把他给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在他靠近你的时候,你却主动退让了。那其实就已经是一个主动的信号。」 赵客松:? 「这好生过分!」 「他们只不过是懂得利用规则罢了。」 谢忱山平静说道。 「不过他们为什么会想到来抓你?在观心镜之中,你与我们汇合的时候,他所附身的身体已经被魔尊给吞噬了,按理来说不应该才对。」 佛修宛如自言自语,清冷的声线慢慢响起。 只不过他们应当是冲着魔尊之前吞吃下去的那道光源而来。那道存在于观心镜之中不知多少年,饱受觊觎,最终差点被夺取的东西。 有趣。 谢忱山看着那串佛珠。 佛珠那两位妖修,已然浑浑噩噩,仿佛没有任何的神智。 这不过是一个试探。 大道万千,总会留有痕迹。 就算是谢忱山,那也是不例外。 修为高超者,想要推算出他的位置,有些时候并不难。 就更别说是赵客松这样的修为了。 「魔尊。」谢忱山蓦然说道,眉宇舒展,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给我。」 他冲着魔尊伸出了手。 魔尊试探着把自己的手也搭上了佛修的手。 冰凉冰凉的。 佛修握住了那只手,然后说道:「是触鬚。」 魔尊悟了。 他掰断了两根触鬚交给了谢忱山。 赵客松:?? 他在旁边看得浑身发麻,甚至不知道该先遮住自己的眼睛,还是该先捂住自己的嘴巴。 这种画面哪怕看上千百次也没法习惯。 真不知道大师究竟是怎样适应的。 谢忱山把那小段触鬚卷吧卷吧塞进了袖子里,然后捏着剩下的那小团看向赵客松。 赵客松浑身哆嗦了一下,抱着鸮飞快逃离,惨叫道:「大师,我就不用了!!」这让他看着就已经受不了了,怎么可能还把那样的东西塞在身上,那岂不是要了命?! … 「断了?」 「断了。」 「麻烦了?」 「麻烦了。」 妖界之中,鬼觉莫测的云雾里,长着一颗奇形怪状的古树。 这棵古树上并没有树叶,只有扭曲盘结的枝干,每一根枝干的尽头都挂着一个仿佛人面般的东西。他们或是喜悦,或是愤怒,或是痛苦,种种情绪,在每一道不同的面容上显露着。裂开的嘴巴长着森白的牙齿,利齿摩擦之中,还说着话。 重重叠叠,依次响起。 「真是麻烦。」 一只长相奇怪的云兽探出脑袋,从这颗奇形怪状的古树上,然后化为了半人形。 自从他附身的容器被魔尊给毁掉之后,附着在那之上的魂魄也受到了损伤,在逃回妖界后,他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休养,却仍有不足。 他栖息的这棵古树拥有着神奇的能力。 倘若给予了足够的献祭,便能推演万物万事,给予的献祭越多,便越能知道足够多的事情。 他便是靠着这古怪的灵物,得知了许多世人无法清楚的隐情。 比如,他不确定魔尊和无灯究竟是什么关系,可他却知道他们之间或许有着无形的牵扯。 他是无法寻到魔尊的。 可他知道魔尊有可能会跟在无灯的身旁。 那只要找无灯,就相当于有可能找到了魔尊,之前几次无名的窥探,他就是这样悄然寻到了魔尊的踪迹。 可是这一回他再怎么样探索,却始终无法知道无灯的位置在那里。 第80页 「无灯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矇骗过去的。」 他感觉到他又有两具控制的身体失去了联繫。 不过没有关系,还有时间。 那东西不是那么随便就能够被炼化的。 他对那个东西势在必得,哪怕已经被魔尊所夺取了,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毕竟世人皆不知道,天门堵塞,已成定局。 而那东西便是最后的登天可能了! … 谢忱山不留废物。 当那佛珠中的两个妖修已经失去了用处,他便浑不在意的把他们彻底抹杀了。 在这个时候他总是兇残得有些可怕。 赵客松却是不害怕的。 在他来看,大师这样的做法才是正确的。 「大师,我们为什么来广夏州?」 赵客松有些好奇地问道。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广夏州的修仙居所暂住。其实这在赵客松看起来,有些荒谬有趣。他们这一行人中可还混着一头彻头彻尾的魔族,却这样大咧咧地住进了修仙居所,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 「并没有目的。」 无灯的回答,出乎意料。 谢忱山很随性地说道:「我并没有决定要去哪里,只不过是摊开了地图,然后随意指了一个地方。既然点到了广夏州,那便来这里看看罢了。」 赵客松现在体会到了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原本以为这一次出门乃是仗剑走天下,肆意洒脱,跌宕起伏的浪荡生涯! 这与他的预期可太过不符了。 谢忱山含笑说道:「今日与那两个妖修的对弈,还不够跌宕起伏吗?」 赵客松嘟哝着说道:「这种跌宕起伏我可不要。」 只不过说着说着,他突然发现又失去了魔尊的身影。 奇怪。 最近似乎经常有这样的时候,原本上一刻还能看到魔尊的影子,可是下一刻人就消失不见了,这总给他一种恍惚的错觉,魔尊似乎是隐身着的。 「在找什么?」 大师这么问着。 赵客松就有些困扰地摸了摸脑袋,奇怪地说道:「大师,魔尊去哪儿了?」 谢忱山笑眯眯地朝着他的身后指了一下:「不就在那里吗?」 赵客松勐地回头,就看到那头苍白俊美的魔物站在墙角,正直愣愣地看着他们这边的方向。 他冷不丁的哆嗦了一下。 奇怪。 他的心里似乎有个地方一直在叫嚣着同样的话语。 奇怪,真是奇怪……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在他的袖子里,那团属于魔尊的黑雾摇动了一下,又安静了下来。 谢忱山看似不经意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影子。 那沉沉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扭动了一下。 探出了半根触鬚。 谢忱山在那触鬚刚冒头的时候,就面不改色地一脚踩了下去。 于是那根触鬚就委委屈屈收了起来。 虽谢忱山选择广夏州,不过是为了带魔尊来体会一下特殊的风土人情,倒也真的是没有什么大事。可他不去找事情,事情却往往总是会找上门来。 他们在广夏州待了数月。 谢忱山带着一人一魔,把这里许多奇特的地方都走了个大半。这州与别处不同,因为对妖魔的接纳程度要高些,所以偶尔也能见到会有这三族互相结合的例子,尽管哪怕是在广夏州,这样的事情也是少有罕见,可到底还是会有的。 所以这里的婚宴,也与别处的不同,不是在白日,也不是在黄昏,却是在午夜。 凡是跨越种族结合在一处的婚礼,都会选择在这个特殊的时候结缔良缘。而选择在这个时辰举办,也是为了昭告那些对此有所排斥的人。 有喜夜行,莫要近身。 相对应的,这些在大半夜举行的婚事,并不排斥任何一个有兴趣的「人」参与其中。所以久而久之每一次广夏州举行这种特殊婚礼的时候,都被称为异族的欢腾盛宴。 谢忱山便带着他们参加了一场这样特殊的婚礼。 漆黑的天幕之下,挂着红彤彤的灯笼。 而这样的灯笼路,有十二条,照亮了几乎街道上的每一处。大部分的房屋都是漆黑的,并不亮着灯,而有小部分却是亮着灯敞着门,门户之中,不断有身影走出来,融入到了那条红通通的街道之中。 他们都戴着面具。 或是白纸做的,或是木质,也有的只是草草用布盖住了脸。 不分是人,是妖,还是魔。 影影憧憧,交互交叠。 暗影滋生之处,喜乐奏起,欢腾之中,透着几分阴森。 这一回,乃是人族,与魔族的喜事。 所以才是红色。 正好是人族与魔族都喜欢的色调。 谢忱山带着魔尊与赵客松踏入这道红色的洪流之中的时候,婚礼已经开始举行了。新娘是人族,新郎魔族,他们分别站在两头,那模样,不知是在夫妻对拜,还是在等候着祭拜天地。 红通通的盖头。 苍白的衣袖。 魔族喜悦地看着对面,那是他待嫁的姑娘。 只要他们磕过头,拜过天地,那就是喜结良缘了。 新娘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第81页 极其冰凉。 那不同往日的触感让魔族有那么一瞬的困惑。 只是来不及。 在身体做出应对的同时,有一根削尖的佛杖狠狠地贯穿了他的心口。 那佛杖似乎对魔族有着强大的牵制,哪怕是一个没有任何力量的人族,都能够轻易地拿着它贯穿一个修为强大的魔族的心口。 那力气之大,用劲之狠,无不能看得出那人对于魔族的痛恨。 盖头随着动作飘然落下。 在那盖头之下,的的确确是原来的那位新娘。 只不过她面色青白,宛如鬼魅,握着佛杖的手滋滋作响,仿佛是在烤肉一般灼烧着。可她却好像半点都没有感觉到痛苦,在意识到佛杖真的能够对魔族产生伤害的同时,她疯狂地握着那根魔杖,一次又一次的穿刺着魔族的身体。 骤然事变,参与婚宴的「人」或是呆愣,或是冷漠旁观,或是惨叫,或是逃跑,如此种种百象,皆有不同。 新娘的家人们都是平凡的人族,他们甚至不清楚自家姑娘怎会变得如此。 而魔族…… 魔族并不是什么看重亲情的种族。 在成年之后,或许一辈子都不会与父母在相见,所以这一次的婚宴,魔族并没有亲人参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族的力气几乎拗断了新娘的手腕,她却趴在他身上仰天大笑,笑得灿烂恣意。 「我的好姑娘……」 泼辣妩媚的女子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可是给你报仇啦。」 谢忱山踏过那片慌乱的洪流,慢慢地走到了高台之上。那红蜡烛仍然在流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龙烛燃烧的速度远远比凤烛还要快。 可是那凤烛,也同样慢慢要走到尽头了。 只不过速度更慢些,又更慢了一些。 谢忱山蹲下身来,把那根插在魔族心口的佛杖给拔了出来。 「哦唔……」 那魔族似乎还发出了一声痛唿声。 让那原本还在哈哈大笑的女子蓦然住了口,幽幽低头看了过来。 谢忱山道:「魔族的要害,不似人族,并非一定要扎穿心口才能死。」 佛修清冷的嗓音在幽暗的午夜响起。 他把那根佛杖重新塞在了新娘的手中,然后握紧她的手,指着魔族身上的某一个部位,平静说道:「你寻到的这根佛杖,很好。刚好能够克制住他所有的力量——」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握着新娘的手,用力贯穿在了那个地方。 撕裂的痛苦再一次席捲了那魔族,可是远比之前要痛,远比之前更为剧烈,死亡的气息冰冷地窜了上来,让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彻底被拖入了幽冥。 魔族死后,身体会四散成魔气。 只不过谢忱山在这里,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魔族溃散出来的魔气还没有逃窜开来,就已经立刻被手腕上的佛珠给悉数吸收了。尽管吞吃了那么多的魔气,可他那串佛珠却依旧散发着莹莹白光,仿佛并没有任何影响。 「是你,啊……」 那新娘仿佛在这个时候才看清楚了佛修的面容。 谢忱山平静地看着她的脸,那青白之色更快地爬上她的脸,仿佛鬼魅一般。她的家人远远站在后头,想要近身,却又因为她那鬼怪般的模样而不敢靠近。 「她,要死了。」 从谢忱山身后的影子中,传来了一句沉沉地,仿佛裹在水雾之中的声音。 让刚刚挤过来靠近的赵客松惊得叫了一声。 长久以来的阴影居然变成了现实。 魔尊居然真的一直藏身在谢忱山的影子里!! 赵客松头皮发麻,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生怕这里头也藏着个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要是有朝一日他的影子突然莫名其妙的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腿,赵客松可能要惨叫着砍断自己的脚了。 「不错,我是要死了。」 尽管青白之色已经爬满了新娘的面容,可仍旧能看得出那是一位极其妩媚好看的女子。 她轻声说道:「我已经用我往后的岁数与这身体,和无妄婆换了这根佛杖。」 无妄婆,是广夏州一直有的传说。 传说那是一位能庇护可怜女子的神婆,只要在午夜时分在屋角祈求,念叨着请求的咒语,就有可能请来无妄婆。 能和无妄婆做交易的,只会是女子。 而交易既然称之为交易,那必然是双方都需要互相有所得,也有所失。 新娘是铁了心要杀了这魔族的。 她信手把有些散乱的头髮掩在耳后,平静地笑起来。 「多谢大师,当初多有得罪了。」 谢忱山道:「如果你想活,也不是没有法子。」 那娘子似乎是有些惊讶,她眉眼微弯笑起来,摇着头说道:「这世间向来是有所得就必有所失,我已经同无妄婆做了交易,现在我得到我想要的结果,那自然也需要轮到我来偿还这份交易的代价了。」 那魔族,在酒意之后,吃了她的好姊妹。 那不过是世间千万种悲剧中最不起眼的一件小事。 只不过是一个魔族吃了一个人族罢了。 就连奇闻趣谈中,都不会有其一席之地。 太普通。 第82页 只是这样的普通,对于这位小娘子来说,却是塌了天的大事。 她们那么要好亲密,如同彼此的半身,是至交好友,是约好了往后的日子要一起过的姊妹。以后嫁人,要嫁在一处,生下来的娃娃,是不同的,便要约个娃娃亲。 是相同的,便要做好姊妹,或是好兄弟。 如此长长久久,一同生活下去。 这样美好的念头被打碎的瞬间,便是连同灵魂都在痛苦不堪。 「大师,我都要死了。」那娘子笑起来,依稀带着妩媚的美好,「便在我死前,让我看看你是什么模样罢。这样,待我去了下头,我还能同她说道,说道……」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谢忱山安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他抬手在面上抹了一下。 那濒死的娘子勉强看到了那张面容,。 如惊鸿,如霜绝。 她忍不住勾动嘴角,在那最后轻轻笑了一下:「哈,我就说……我的目光,总是不会出错的……」 她伏了下去。 赵客松的鼻子抽了抽。 不知道为何,就觉得眼前发酸。 这对那女子来说分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好结局,可作为旁观者,作为一个仅仅是片刻参与的看客,他的心中,却不知为何充满着同样的愤怒。 或许是因为他也曾经有过那种屈辱,不甘,痛苦,绝望的时刻。 谢忱山盖住了她的眼,淡淡嘆息了一声。 他坐了下来。 在聒噪喧闹的喜乐中,谢忱山念起了往生咒。 那喜乐其实是魔族此前的操控,那法术并没有随着他的死亡而散去。那往生咒的声音起初是小小的,平静的,仿佛只在乐声的间奏中响起。 随后便是宏大的,清亮的,如同天上来。 魔尊磨了磨牙。 那女子身上的气息太重,太重。 如同之前在首饰铺的那对小夫妻。 魔尊确实不清楚,为何偏生是这样的人会勾起他浓浓的食慾。 可是太吵了。 魔尊从谢忱山身后的影子钻了出来。 亲眼看着那无形的影子变化的赵客松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这已经成为了他反射性的动作。 倒不是赵客松真的那么厌恶,可是这种不是人能做到的举动,又是与往常生活中息息相关的事情,真的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接受得了的。 影子几乎是在所有的种族一出生的时候就紧紧相随的。 如果在这样亲密无间的东西之中,还能够这么随意被人操控,那岂不是连睡觉都不安稳?! 哪怕做出这样举动的「人」不是魔尊,而是谢忱山。 赵客松也同样无法控制住那种自身体本能散发的恐惧感。 那是最本能的危机与畏惧。 可是魔尊却是无知无觉地显露了身形。 他起初幻化的人形有些细长,长到那弯弯的背嵴有些尖锐过头,而后才慢慢修正到了原来的模样,显露出了那张俊美苍白的面容。 在月光下,他那头长髮被编织成了无数的小辫子。 而小辫子与小辫子之中,又编成了一条大辫子,透着些许粗犷的美。 他站定在高台上,先是安静地看着佛修颂念往生咒的模样。 魔尊自然不会喜欢任何一种散发着佛息的东西。 这似乎是天然就排斥着的。 可只要是谢忱山的东西,那自然是好的。 他冰凉地抬起头,扫着周围那些窥探的视线,不管是谁的,都在那猩红的眼球中不自觉退缩。他们或许不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人」究竟是谁,可是那种无名的威压,却让他们不敢靠近。 只不过总会有人蠢蠢欲动。 那根佛杖,可是好东西! 哪怕是一个普通人族都能够使用的东西,那自然是无上的珍宝。 瞧。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女子都能够用它,几乎杀死一个魔族,那些看客中,又有多少个不会心生觊觎呢? 瞬息之中,便有「人」出手了。 赵客松在那一刻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魔尊会现身。 他们会垂怜女子的遭遇,可那些「人」却不会! 赵客松心中涌起愤懑的情绪,登时也不管不顾什么畏惧的心理,立刻护在大师的身旁,脸上满是毅然! 他断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大师,与那姑娘的尸身! 往生咒温暖而宏大,在颂念之中,新娘狰狞青白的面容渐渐恢復了从前妩媚可爱的模样。 她本来就是一位极好看的女子。 在往生咒隐隐的屏障之外,无数血肉横飞,如同搅碎的画面却赫然相反。 同一处,却是如此极端,荒谬得好笑。 谢忱山睁眼。 声停了。 他安静地站起身来,对着某处说道:「既然她要履行诺言,那这具身体,便交给你了。」 那处虚幻之中,有无形的生物窃窃私语一般。 然后缓慢地,新娘的尸体消失了。 在那不停的喜乐声中,新娘家人的哭声是如此清晰,连带着刺骨的凉意都无法比拟,毕竟那是沉痛的悲恸。 冰凉的触鬚缠绕上了谢忱山的脖颈,在背后,仿佛有一具身体贴了上来。 魔尊的声音在谢忱山的耳边响起,缓慢,冰冷。 第83页 「我,似乎懂了。」 他其实,是在一字一顿地说着,因为不清楚究竟该如何描述那种感觉,便更加不知道该怎么用人族的语言挤出相应的字句。 每一次,每一处,想吞噬的普通人族,盖因他们皆有极其强烈浓郁的情感。 过于、过于强烈的爱意,尤其到了死亡的边界,便越是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万字更新get√ * 先更后改。 * 魔尊:因为他们有爱,所以感觉很好吃。 小谢:?缺什么补什么吗? * 感谢在2021-04-0322:56:05~2021-04-0423:5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边过路客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ing5瓶;木子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喜事变丧事,尽管没有尸身,可是葬礼还是要举行的。 而这场原本应当成为广夏州最近几年盛大之事就眨眼化为云烟,也着实称得上一件奇谈。 故,来弔唁的人居然不在少数。 谢忱山与赵客松皆是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混在人群之中也不显得突兀。 「大师,无妄婆是什么?这世间真的有神灵吗?」 赵客松的眼眶微红,轻声问道。 谢忱山已然祭拜过那灵柩。 他们出得门来,声音淡淡响起:「世间是否有神灵,那也只有去问天门之上究竟是否存在着仙界。而无妄婆,祂乃是凭藉着人的信念和祭拜所诞生,究竟为何物,倒也无从定论。这般存在,确也不少,只不过……与这类存在交易,需要谨慎再谨慎,无妄婆已经算是较遵守诺言的了。」 此时日头正盛,本该是将近冬日的时候了,这正午时分的日光还是浓烈。 他们在屋前安静地站了一会。 赵客松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大师,您下山是真的没有目的吗?」 他看着此刻应当只有自己和谢忱山两人的树下,眼睛却不自觉去看谢忱山的影子。那暗影安静乖巧跟从在人脚下,就好像之前曾涌现出奇特人形的并不是它。 谢忱山也跟着赵客松一起低头看了看脚下。 「牧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无灯笑起来。 这么一笑,赵客松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 他有些出神望着无灯大师的面容,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上,眸子极其明亮。那位娘子说,有着这样一双眼睛,自然不会有逊色的骨相,而诚如她所言,那夜大师褪.去伪装的面容,确实是灼灼光华,令人仰慕。 赵客松跟着无灯的身旁也有些时日了。 不论怎么细想,大师都不像是那等会随意行事的人。 谢忱山似乎是看出了赵客松在沉思的模样,迈步往外走的时候,微凉的嗓音静静响起来:「牧之,最近诸事频生,你有何见解?」 这般考问,赵客松也认真思索起来。 娘子家是在广夏州最繁华的坊间,也确实是这般的身家,才会养出这样放纵不羁的性子。如同绚烈的晚霞,遮盖住大片大片的天际之后,便轰然褪.去,只余下最冷冽的夜晚。 他们渐渐离开了那处热闹的宅子,落于无声的街尾时,少年仿佛才有了答案。 赵客松道:「晦气丛生,过快的增长并非正常。洗心派的出事,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那追寻我们而来的跟踪者,瞧着不像是盯上了我,反而有种要挟持我来要挟某人的感觉……可是大师在观心镜中,难不成获得了什么宝物不成?不然捉了我,又有什么用呢?」 他顿了顿,又说道。 「难不成是有人在试图开启天门,所以才会有种种异象?」 赵客松的话显得有些天真。 毕竟彼此之间并无什么逻辑因果。 可谢忱山并没有嘲笑他。 他迈步走在前头,淡笑着说道:「牧之,你很聪明。」 这是他第二次这般说了。 赵客松有些高兴地摸了摸后脑勺。 但还有一件事,他仍然有些疑惑不解。 「大师,您为何一直和魔尊在一处呢?」他说完这句话后,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在指责您与其相交,也不是说那些喊打喊杀的话,只是有些不解……魔尊对您似乎有些……」 他紧蹙眉头,不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这般紧跟着无灯大师,莫名让人发憷。 「我与魔尊,有些渊源。」 谢忱山含笑说道:「或许正是因此,魔尊才待我亲厚了一些。」 赵客松忍不住咋舌,那还叫「一些」吗? 那可能是很多很多些了。 赵客松小声嘀咕着说道:「我便是觉得有些奇怪,您与魔尊关系好倒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担忧。」 谢忱山第三次在心中感慨,牧之这孩子确实是聪明。 比许多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数的老不羞还要敏锐上许多,这可是极其难得的事情。 这场对话罢了,他们已然回到了广夏州的修仙居所中。 前些日子他们在广夏州的夜喜上闹了这么一出,倒是也有不少人认出了无灯的身份。有些曾经与无灯打过照面的,自然是好奇他身边跟着那头魔气沖天的魔物究竟是谁? 第84页 自诩关系亲近的,也有在无灯外出的时候来套问,只是都被无灯给打哈哈绕过去了。 赵客松谨言慎行,除了跟着无灯外出,压根就不会主动踏出小院。 故也没有人逮住机会问他。 倒是有人有幸遇到了那头魔物。 那是在一个谢忱山外出,赵客松闭门修行的午后。 万剑派王兴智提着剑走过游廊,在即将离开居所的时候,他袖子里藏着的灵兽开始瑟缩起来,哆嗦得不成模样。 万剑派修行的功法,使得门派下的剑修都需要豢养一头亲近的灵兽来化解过于凌冽的剑意,不然那就容易自伤己身。 那灵兽平日里性情极其活泼,王兴智见它可爱伶俐,也少有去约束。如今感受这那稚嫩的身躯开始哆嗦起来,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他一边释放出灵力去稍加安抚,一边也忍不住警惕四周,难不成这修仙居所内藏有隐患? 就这么一抬头,王兴智就在最尽头的那座小院外,望见了一道黑魆魆的影子。说是影子,也有些奇怪,那身影似乎过于狭长,宛如一张被浅浅拍扁的纸片。 王兴智定神又看了一下,却见那人已经遥遥望了过来。 血红的瞳孔幽深,宛如裹挟着刺骨的杀意,不过是这么遥遥对望,王兴智就仿佛觉得他的眼球刺痛发痒,压不住体内沸腾的剑意。 那是每每遭遇险境才会有的应激反应。 王兴智用力压住蠢蠢欲动的佩剑,扬声说道:「敢问阁下是哪位?」 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那人仍然淡漠地望着他,看着他的模样,仿佛是在看着死物。 那,真的是人吗? 王兴智并没有因此而愤怒,相反心中的警惕却提到最高。他下意识扫过那人靠着的门扉,像是想看一眼他所靠近的究竟是什么地盘,却蓦然想起了什么遗漏的事情。 那座小院……他记得,是无灯大师入住的居所。 那此人,或许不是人。 王兴智握紧了佩剑,却听到了一把冰凉淡漠的声音,仿佛是蓦然在心间响起,诡谲又莫名。 「离,去。」 那古怪得好像是一把重锤敲在了心头。 王兴智大骇,勐然倒退出了修仙居所。待他不知何时退至门外的时候,他愕然发现自己湿透了整件衣裳,而袖子里的灵兽已经四脚朝天晕厥了过去,仿佛是在假死一般。 是魔物? 可为何没有半点魔气? … 孟侠路过广夏州的时候,与谢忱山见了一面。 他如今已是元婴后期。 这修为窜得速度着实是恐怖,上回谢忱山与他见面的时候,孟侠才不过金丹后期,这短短一年未见,修为便有了长足的变化。 谢忱山笑着说道:「再等下回碰面,说不准你已经是渡劫期的大能了。」 孟侠提着剑坐下,好生无奈。他如今气势如虹,强大的气息外露,赫然是无法收敛的模样。 无灯这话不过是打趣。 孟侠会如此,也是身有奇遇。 乃是误入了上古大能的遗址,在其中歷练艰苦才算是挣脱险境,换来了这一暴涨却不可控的修为。 修炼讲究的是稳扎稳打,如孟侠这种窜天猴般的速度,在外人的眼中或许羡慕不已,可身为当事人,孟侠头疼得要命。 修炼于孟侠来说,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除非抵达瓶颈,压根无法担忧修炼的尽头。 这或许是身为天才的自傲,这般突飞勐进的速度,在他眼中反而是累赘。 「下回再碰面,要是我这速度还止不住,我就抓着你一顿暴打。」孟侠俊朗的面孔上露出几分坏笑,「之前总是不能过瘾,或许这也能算是仅有的好处了。」 他这样的话,传出去是要被人唾弃的。 谢忱山忍不住斜睨他一眼,懒散地说道:「若非你传来符引,里头说得那般急切,我也不至于告知你地址,怎见面了还这般多废话?」 孟侠吃了两口灵茶,笑着说道:「什时候显得这般不耐烦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莫不是害怕不能及时回去,惹出什么乱子来?」 谢忱山淡淡地说道:「你与我之间,难道还需要绕圈子吗?」 孟侠的笑意收敛起来,声音沉下来。 「魔尊在你身旁?」 「不错。」 孟侠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去,黑眸望着谢忱山,像是无奈又像是生气:「你究竟在想什么?」 谢忱山敛眉。 「你难道猜不到?」 孟侠雄浑的气息乍现,转瞬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不透此事何需你殚精竭虑,考虑至此!」 谢忱山蓦然提起了另一件事,平静地说道:「洗心派试图打开天门。」 孟侠敛起情绪,没好气地说道:「这还需要你说,这修仙大派,哪个不想打开天门?可天道无情,这一千三百五十二年,哪个真的成功过?」 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洗心派中,有一宝物,名为观心镜。而观心镜中,藏有一东西,乃是自仙界而来。此事,你可清楚?」 孟侠微蹙眉头,像是在沉思什么。 许久后,他方才说道:「师尊从前曾经提过洗心派的观心镜,他道此物鬼魅无常,不似仙界来物。可着实有种种神异,倘若彻底发挥其中的妙用,怕是能轻易使得一族沦为驱使下仆。 第85页 「此前你在观心镜的那遭,我怕是洗心派没说实话。这其中的巧合也属实太多,甚至连遮掩一二也不曾,这是笃定你便是猜到,也会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事吗? 「至于那所谓的仙界来物,我只清楚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东西。不过洗心派对那面镜子可是宝贝得很,寻常可以近身的都是普通修者,那些真正厉害的一个比一个还要戒备,莫说是进入,就连靠近也是不得的。」 孟侠的话里话外,对洗心派的感官着实不好。 这也是万剑派和洗心派之间自有的渊源,乃是在从前就起了龃龉。 比起朋友,敌人倒是更为清楚对方的状况。 谢忱山听完,沉思了片刻,清亮的眸子中似乎是有笑意。 他慢慢说道:「我与白朮,乃是在四十三年前,因为误入了一方破碎的小世界,两人一同协力破了出来,因此才成为朋友。算得上是一桩妙事,这些年也偶有往来。我只作他是放诞不羁,随性做事,想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谢忱山哪怕说着这般自嘲的话,却也是不紧不慢,缓缓道来。 孟侠握着茶杯的动作微顿,抬头看向谢忱山。 「或许只是洗心派……」 谢忱山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冷意,有些凉薄地说道:「白朮乃是掌教师弟,洗心派的算计,与白朮的算计,有何差别?「 白朮不可能不知。 孟侠沉默了片刻,俊脸露出些许困惑来。 「这些年,想要突破天门的,何止一个洗心派?只是此事为何牵扯到你,你便是再有虚名,那也不过是一个所谓的佛骨,只能落于你自身,和那所谓的天门又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地止住,神色古怪地看向谢忱山的小腹。 孟侠脸色沉重地说道:「我觉得我想的是错的。」 谢忱山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觉得你想的是对的。」 孟侠的茶杯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却因为浅浅包裹着灵气才没有碎裂开。他的神色冷漠下来,冰凉的剑意忍不住外露:「洗心派是疯了吗?」 谢忱山嘆了口气,泄去了包裹的灵力,先是温和地说道:「你明知道你现在控制不住这身磅礴的力气,还不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然后才摇头说道:「如果有重开天门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难道你不动心?」 佛修的声音甚至显得有些薄凉淡漠。 「你现在愤怒,不过是因为我与你是友人,所以你会因为牵连到我而如此。可我若是一个与你无亲无故之人……如魔尊那等,那又如何?」 孟侠嗤笑了声,吊儿郎当般地舒展了下手脚,漠然说道:「可人不就是这种狡诈的本性?自然是亲近之人,才会记挂几分,如那等遥遥在外的不相识者,能感慨上几句已算是不错。」 他这话说完,这才重新打量了眼谢忱山。 「我听说这段时间,广夏州出了点事情。最后是给个佛修平息了,那会还想着会不会是你,现在看来着实是你了。不然哪个佛修的身旁还跟着头魔物,简直是给自己找没趣。」 谢忱山敛眉,有些无奈地说道:「当初与你所说,那全无干系的话,如今倒是要换上一换。那魔尊与我……着实是有些从前的缘分。」 当初说那话的时候,佛修却也是没想到还有后话。 孟侠的脸色一僵。 这佛修的脾性就是忒冷清了点,外热内冷,要与他捂熟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所以白朮此事,对谢忱山来说多少也是有些记在心里了。 能让谢忱山用上「从前缘分」这样的字眼,那对佛修来说,可就不仅仅是一个旧相识能形容得了的。 孟侠回忆了一下他出了大能遗址之后纷至沓来的消息,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我倒是知道你为何要带魔尊来广夏州了,没想到从前那番『做人』的话,你倒是当真了。」 谢忱山举起茶杯,轻轻地碰了碰孟侠的杯子,平静地说道:「魔尊既然当真,我自也得全力以赴才是。只不过人之一字,我己身也勘不透,最后莫要误人子弟就好了。」 孟侠哼了一声:「他在广夏州闹得这一波都无人认出他的身份,这还不足够吗?」 从前魔尊可敛不住那般多的魔息,一旦出现便是惊天骇地。如今只不过是少少流传着一头厉害魔物的传闻,已经是天上与地下的差别了。 他吃下最后一口凉透的灵茶,缓缓说道:「无灯,有些事情,如果你不参与其中,就算是千般算计,以你的能耐,既能看透,也自然能躲开。」 谢忱山笑着说道:「你是大派弟子,自然清楚逆流而上,不如顺流而下的的道理。」 孟侠抱着茶杯嘀嘀咕咕:「就跟你不是大派弟子一样,你那方丈师父就不想捶你?」 谢忱山斜睨他:「我师父可比你看开多了。」 孟侠其实并不清楚谢忱山想做什么,但是近来修仙界的风声确实让人有些不安,再加上洗心派的事情,这让孟侠有些敏锐过头了。 「罢了,要是我这般劝说的模样传到外头去,我这面子里子都要掉没了。」孟侠自嘲道。 他在外头可是雷厉风行的脾气。 谢忱山抿唇笑起来,倒也是卸下了在外头端着的模样,笑眯眯地说道:「我晓得你是在记挂我,不过此事我心中有数,你放心便是。」 第86页 与孟侠这般人交好,一旦成为了朋友,就当真是一辈子的交情。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只不过白朮若是连数十年前的相会,都是一场谋划的话,那这其中所藏,怕是要比我之前猜测得还要深远。」 而这其中,必然与魔尊有关。 … 谢忱山晚间回来的时候,赵客松正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树梢上那片暗影头疼。眼瞅着大师进门,他急忙说道:「大师,魔尊抓了我的鸮上了树,却是不肯还我!」 那呆娃哪怕落到了魔尊的手中,也不知道叫唤几句,真是让人可气。 赵客松一边给这傻子生气,一边却也担心要是魔尊一口把那鸮给吞了,那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求也求不回来了。 谢忱山踱步到树下,仰头看着那片暗影。 确实是暗影。 垂下来的触鬚软绵绵趴着,就好像有气无力那般,见着谢忱山回来了,稍稍晃晃,又啪叽落了下来。 谢忱山忍不住笑起来,对赵客松说道:「莫怕,先回屋去。」 赵客松对大师很是信任,见大师都这么说,尽管心中很是担心,却也乖乖回屋去了。只是不知怎的,他进了屋后,回身望了一眼小院中的仙音裊裊与暗影重重,这两种格格不入的气息混淆在一处的时候……赵客松真想封闭掉自己的五感,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 已然在树梢落下的谢忱山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屋内,敛眉轻笑。 「魔尊在怄气?」 他混不在意地在那摊软烂的暗影旁坐下。 赵客松在底下并没有看清楚,只以为是斜阳西下,才显得魔尊的身躯诡谲狭长,如同拍扁的虚影。可是从谢忱山这边望去,那勉强维持的人形却是有些古怪,虚幻的黑雾中藏着些许死气沉沉的触鬚,人族的外表只不过是花架子,底下皆是些望之生畏的扭曲模样。 谢忱山听到魔尊古怪的嗓音。 「怄气,是什么?」 谢忱山想了想说道:「最近几日我常出门,却不肯带着魔尊一起,魔尊心中不舒服,这便是怄气。」 魔尊的形态重新凝实了些,那张俊美的捏脸露出来,同时从黑雾中掏出了一动不动的鸮,淡定地说道:「那魔尊在怄气。」 谢忱山接过魔尊递来的鸮。 这鸮也确实如赵客松埋怨的那样,别说是叫唤了,就算是被魔尊吞了进去,也镇定得仿佛不过是换了个地盘睡觉。 只是炸着毛。 在谢忱山的怀里,鸮抬起只眼皮,似乎确定了是谁后,那眼皮子瞬间耷拉了下去。 情绪异常稳定。 谢忱山揣着鸮还没一会,一根触鬚蓦然穿刺过来。 那鸮好不容易发挥了一下作为鸟类的特长,勐地窜了起来,扑闪着翅膀飞到了更高处。 见鸮离开了谢忱山的怀里,那根触鬚又软绵绵垂了下去。 见谢忱山看过来,魔尊很认真地说道:「怄气。」 那执拗冰凉的嗓音听起来还有几分古怪的可爱。 谢忱山想。 哎呀,这可是有些不妙。 「咕——」 一声绵长奇怪的声音响起来。 就连在屋内的赵客松都听得清清楚楚,让他愣了片刻才蓦然反应过来,这岂不是鸮的叫声? 赵客松勐地推开了窗。 小院独立的那棵古木上坐着一人一魔,而在他们之上的树顶,站着一只黑魆魆的炭球。赵客松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的鸮。 那鸮立在树端,扑闪着翅膀,咕咕叫了起来。 它飞起来,绕着魔尊的头顶一圈一圈地转着,古怪绵长的叫声中,时不时夹杂着几句,似乎是人族语言,却又不大相似的絮语:「咕咕咕——你——咕——要死了——咕咕——」 赵客松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那绵长诡异的叫声中,他急得窜出了窗户,一下子闪身出现在那半空中把胡乱叫唤的鸮一把捂住了鸟喙,急忙说道:「你在胡闹什么?!」 平日里,他想要鸮叫几句却死活都不乐意。 现在倒好,这又是在瞎叫唤什么呢?! 这还不如不开口呢! 赵客松落地,捂着鸮的鸟喙尴尬地说道:「大师,魔尊,你们别把这呆娃的叫唤放在心上,你们聊,你们继续聊……」 他同手同脚地退回了屋内,勐地把门窗都关上了。 然后赵客松视死如归地封闭了自己的五感。 屋外。 魔尊慢吞吞地说道:「刚才,吃了,不错。」 谢忱山失笑。 「要是吃了那鸮,牧之那孩子怕是会哭出来。」 赵客松面上不怎么显露,可是端看他那日夜抱着傻鸟的模样,也该知道他对养着这鸮还是上了心。 话又说话来,谢忱山这段时日频繁出门,也着实是有事。 诚如赵客松所言,谢忱山做事,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尽管面上看来,他来广夏州不过是无所事事,可若是当真无事,有怎可能在广夏州逗留了这么长的时间? 谢忱山道:「近来,魔尊身上的魔气,已经尽数都遮掩起来了。」 魔尊已然化为了人形,闻言,便也慢慢点头,伸出一只苍白细长的手,在残红落日下,根骨显得有些瘦削。 「今日,那剑修,不曾发现。」 第87页 谢忱山并没有去问那剑修是何人,只是淡笑颔首:「魔尊并非是不能够收敛,只是在往日的环境中并不需要如此。这广夏州是人妖魔三者的集聚处,在这里生存的妖魔总会比他处要多一些,我想,倘若魔尊在此走过一遭,或许也也能耳濡目染,学上一些。」 他用上了「学」这个字眼,又是否有些过于贬魔尊了呢? 实则不然。 因为人族便是这样一种擅长互相学习的种族。在彼此相交的过程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谢忱山自然可以直白教导于魔尊,可这样便只不过是一种教授,而无法让魔尊的眼中落入他物。若是魔尊的眼中只能容得下谢忱山一人的话,那永远都无法如魔尊所愿,做一个「人」。 单独的教授被谢忱山给否决了后,那也便有用这般大的环境氛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魔尊的做法。 当魔尊真的学会收敛的同时,也意味着他的眼中,总算融入了这世间的景色。 而不再是在高高遥远的云端,不知何处。 如魔尊极其偶尔会与赵客松搭话,如今日驱赶那试图靠近的剑修,那都是极小,极小,却是勐一大步的变化。 谢忱山在带领着魔尊览阅人间百态的同时,倒也曾经想过这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层面上的玷污呢? 在世间眼中是如此可怖的魔物,本质上却是如此懵懂无措。 谢忱山伸出手,摸了摸魔尊那顶扎满小辫子的头髮,自从佛修帮着他打理完这长发之后,魔尊便时常宝贝着,不容得有半分的散落。 世上的事情,可真是荒诞有趣。 最是兇恶可怖的魔尊,却是如此空白。 而被人歌颂为佛子的慈悲佛修,倒是沾染了好一手算计谋划。 谢忱山轻声说道:「魔尊已经许久不曾进食,是已经不需要了?」 猩红的眼眸抬起,魔尊盯着谢忱山。 单手却盖住了肚子的位置。 「不饿。」 魔尊拧着眉,像是个人般在认真纠结着。 「飢饿,感,会有,却不再同,从前那么,难以忍受。」 谢忱山想。 就连说话的能力,也逐渐见长啊。 「那看来还是与之前观心镜中吞下的东西有关。」他道,「魔尊可有察觉异样?」 魔尊便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冰凉地盯着正在沉思的佛修。 不会。 那种味道仍然时时刻刻蛊惑着他。 却不会在同之前那般兇勐。 每当灼烧的飢.渴翻上来的同时,宛如有种奇怪的力量也在同时按下去。 如此往復,魔尊便也失却了进食的胃口。 那可不代表他不饿。 血食的渴望乃是天生,自打他诞生在此间,就不曾消退过的飢.渴,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排解的。 若他当真渴求,身旁的佛修便是其中至宝。 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骼,无不是上佳抉择,甚至那已经是他们之间定好的契约,迄今为止魔尊已经都牢牢守着彼此的承诺。 那当他飢.渴的时候,自然也能够以佛修为食。 那…… 不过是本能最渴求的悸动。 可魔尊没有动。 一只手递到了魔物的面前,佛修的声音仿佛是洞察了什么一般,淡淡地说道:「虽然如此,可并非是完全不饿罢?」 此前如此庞大的进食量,又怎么可能真的轻易被压制呢? 那手腕上,已然划开了浅浅的细痕。 香甜的味道渗了出来,甜得血眸瞬间幽深。 触鬚无法自控地缠绕住那手腕,尖尖的那头抹去血红的痕迹,浅浅的血液哪怕只是沾染了一丝,都如同在魔物的全身爆炸开来。 触鬚宛如颤抖了一瞬。 然后魔尊道:「不。」 魔的声音先是小小的,是人的话语。 「不。」 然后是古怪的,奇特的,扭曲的语言,仿佛是直接出现在人的心头,烙印在人的意志之中,沉闷诡异地翻滚着。 ——不。 屋内本该封闭了五感,什么都无法感知到的赵客松蓦然睁开了眼,朝着床边呕出了好大一口鲜血。 他的经脉震盪不已,好似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语言。 魔道:「不。」 佛修身在最近处,本来是最受冲击的那人,可他属实安然无恙,甚至还能分得出心力去护住这修仙居所。 免得在魔尊沉沉的威慑之下毁于一旦。 谢忱山无奈道:「您本就以血肉为食,这也是我们先前定下的契约,魔尊何须拒绝?」 这话可是不错。 魔尊那脑袋翻来覆去地想,也想不出应对佛修的话。 于是魔尊便生气起来。 他把那根触鬚断开,余下的无数黑雾把自己团在了最里面,如同一颗硕大的黑球挂在了树梢上,半点都不理会谢忱山了。 谢忱山难得有这般怔愣的模样,盯着这挂着的黑雾看了半天,方才放声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有趣的事情。 他摇着头,翻身下了树。 进了门,只见赵客松昏倒在床边,而那只鸮则是单只脚踩在他的心口上。那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少年给踩醒,眼见着佛修进了门,那只鸮默然飞起,远远停在了原木上。 第88页 谢忱山与那只鸮对视了一眼。 鸮毛不知为何炸开来。 淡定的鸮,炸开的毛,似乎是处在两个极端。 谢忱山无声无息地笑起来。 他朝着鸮轻声说道:「看来我赌对了。」 … 谢忱山把赵客松给扶了起来,灵力顺着他贴合的掌心传入少年的体内,把那紊乱的体内环境给调和了一下,引导着那差点窜出丹田的金丹回到了原位,方才松开了力道。 赵客松懵懵睁开眼,嘴边的血痕还没有擦去,但见眼前出现了佛修的身影,便下意识叫了一句:「大师,方才……」 「方才,」佛修镇静地说道,「什么事也没有。」 谢忱山取着手帕给赵客松净脸。 赵客松迷迷瞪瞪地坐了好一会,才抬头看向窗外。 那门窗已经都被大师给打开了。 赵客松一眼就望见了院子里古木上挂着的大黑球,那可当真是显眼,甚至到了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地步。 赵客松咽了咽口水,去问无灯:「大师,那院中的……」 究竟是不是魔尊? 谢忱山背对着他,似乎是在拧干沾血的手帕,声音含笑传来:「是魔尊。」 赵客松抹了把脸。 他觉得从前对魔尊的种种想法都要裂开了,什么时候那冰冷无情的魔尊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这,这看起来不就像是在使脾气吗? 原来这魔,当真是有情绪的。 赵客松有些恍惚地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那毫无动静的黑球,心头莫名有道声音在小小声地说着。 从无情,到有情;从嗜血,到克制。 这般种种的变化,不正是在说明,那魔物当真是一点、一点在学吗? 树梢挂着的黑球似乎是随风摇曳了片刻,骤然露出了两点猩红。 那两道猩红飢.渴地盯着谢忱山的背影,风声中仿佛传来了利齿摩擦的动静,片刻后又平息了下来。 谢忱山取着帕子重新出了门,走到了树下,望着那黑球,平心静气地说道:「魔尊,人要是受伤的时候,是会让朋友帮忙包扎的。」 猩红眨了眨。 无数触鬚黑雾之中,两点猩红翻找了下,好不容易才找出了那根断开的触鬚。 那这样的伤势,早就在那瞬间就癒合了。 猩红愣了愣,然后兇残地再度扯断。 于是在那颗毫无动静的黑球里,慢吞吞地伸出来一根可怜兮兮,惨遭蹂.躏的触鬚,怯生生地递到了佛修的手中。 赵客松趴在窗户看着那毫无意义的互动,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抱着鸮小声说道:「大师奇怪,那魔物也奇怪。」 以那魔尊之能,何须包扎? 鸮安安分分呆在赵客松的怀里,宛如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鸟兽,呆萌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 大家晚安! 之前的留言错别字啥的,这几天会找时间改一下,最近有点忙来不及回,就统一么啾一口! 第37章 云雾滔滔,仙气飘飘。 这一处山脉中殿宇环绕,气势磅礴。又有灵兽进出,修士落云,种种法器各显光彩,令得这片盘踞的灵山极为威严深远。 各路修者进出间,便是一场盛大的修仙宴会。 孟侠随着师尊御剑而来,待到了此处,师尊自然有该去的去处,而孟侠则是落后些,与其交好的那些修者说说话。 那自然是慢了些。 「无灯不打算来?」 孟侠被问到这话的时候,忍不住笑起来了。 他还未回头,便在这看似沉稳的嗓音中听出几分上扬的意味。 听着便知道是哪位。 「您觉得他会来吗?」孟侠转身,先是作揖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数,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 一身白袍的白朮微蹙眉头,那鸿云长袖袍乃是特制的法器,衬得这位合体期大能很是飘飘出尘,若是再脚踩祥云,怕是当即就要驾鹤西去的典范。 孟侠在心中嘲弄了片刻。 倒也不怪他为何心生恶感,盖因孟侠这性格嫉恶如仇,总归是直了些。 修仙之人,对于恶意会比善意觉察得更快。 白朮那张在外头向来是严肃正经的脸露出些许沉吟,皱眉说道:「无灯与你说了些什么。」 孟侠心平气和地说道:「老祖,这场道会怕是要开始了。」 其拒绝的意味流露于表。 他态度看似平静,可其中剑意勃发,锋利异常,分明命剑并未出鞘,已然锋芒毕露! 白朮并未拦他。 待他入了内里后,跟在白朮身后的洗心派师侄被气得横眉竖眼,忍不住说道:「师伯,您怎给他留这般大的面子?哪怕他是万剑派宗主的关门弟子,可他那样的态度着实气人!他怎敢在您的面前摆着这般架子!」 哪怕是元婴修者,却万万比不上一个合体期的大能! 往日老祖也不是这么的脾气呀! 白朮若有所思说道:「莫要理他,时辰到了,且进去罢。」 这般盛会,乃是百年大会。 说是百年,实则开期不定,或是百年,或是三四百年,借有可能。 端看当时各门各派的决意罢了。 一旦召开,那自然是修仙界的盛事。 无数修仙者奔赴前来参与盛会,久而久之,被受邀者,便成为了一道衡量的门槛。 第89页 不上百年大会者,那般光彩的经歷便稍显逊色。 大会之中,自然是一等又一等,修为不同者,便有不同的层次。 白朮这般大能,参与的道会自然是最高等。 这百年道会若是当真只有外界传闻,只是这般,那这些老祖大能也不必亲自出门,前来道场。 百年道会,其实也是在给这些大能一道幌子。 何时开,为何而开,只待他们来定。 云端道场上,有着无数莲台。 朵朵绽放的金莲煞是耀眼夺目,如同璀璨的日头。可在入座大能的威慑之下,又显得有些暗淡了些。 无数气息磅礴的大能入席,高坐在云端之上。 待白朮坐下,便只余下一个空位。 有把苍老的声音不咸不淡地说道:「无妄那秃驴不来?」 万剑派的宗主徐长天呵呵笑了一声,有些嘲讽地说道:「那你倒是去华光寺把人给拎出来。」 有人笑道:「别是给打出来了。」 「与无妄那护短的秃子有什么好说的?」 「那矮子是矮,道行却是不浅,你们谁敢与他匹敌?」 「笑话。」 这些修为强横者聚在一处,与世间常人倒也没什么不同。 仇怨爱恨,互为依託。 「休要妄言。」 洗心派那头,坐着的除开白朮外,却不是掌教白昭伯,而是一位气息几乎觉察不到的垂垂老者。他那长长的鬍鬚几乎要耷拉到了膝盖上,鬍子花白,瞧来似乎没有几分仙气。 白朮对他的态度,却很是尊敬。 他称唿这老者为老祖宗。 洗心派的老祖宗,光是这把上千的岁数,就要强过在场的所有老祖。 便是装,也是得装出几分敬重的模样,便也都安静下来。 「二百三十四年前,天门有了异动。」 洗心派老祖宗却不是个爱虚言的,待道场中静下,他便已然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分明极其低沉缓慢,却仿佛每一个字都敲在耳边。 「当时,百年道会召开,尔等在座,一同决议要趁此时机,寻求打开天门的法子。一百五十年前,藉由观心镜,洗心派算得那机缘,落在沧州。故而那些年间,各大修仙门派,都曾派出人手赶往沧州。」 洗心派的老祖宗重提这旧事,意义不明。 「最终,是华光寺撞见了这份机缘。」 于是便也有了闻名修仙界的无灯大师,谢忱山! 「您重提这茬,不是为了翻旧帐罢?无妄那老和尚今日没有与会,就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 有那高高低低,如同是在吟唱般的声音说着话,如同是仙乐在耳,令人战慄。 「谁又惧了无妄?」 「无妄最是护短,那小和尚在他身旁待了百年,怕是不舍了吧?」 「好说,这些年,洗心派除了提到那机缘在沧州之外,却也没提过其他的话吧?」 每一道声音响起,都致使道场周围的云雾翻滚,仿佛是无法承受那话中的力量。 白朮淡笑起来。 他的资歷在道场中排不上头筹,可碍于他洗心派的身份,还是有些不同的。 白朮道:「如今我们已然寻到,两百多年前那次异动,乃是由魔尊所引起。魔尊,便是诸邪污秽之果!」 此话一出,道场寂静。 唯有万剑派宗主沉厚的声音刺破这片寂静,冰冷地说道:「白朮,你何出此言?」 修仙界与妖界,魔域一直都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并没有所谓的要讨伐妖魔,诛杀邪恶的做派。 盖因三族之间,其实也并没有所谓的正与邪的说法,不过都是在天道底下讨生活,倒也没有谁强过谁去。 哪怕魔域横空出世了魔尊这么个邪物,只要他不进犯,那便是相安无事。 可此刻白朮剑指魔尊,就不是那般轻易能了的事! 诸邪污秽之果,可不是区区一个魔族可以概括得了的因果! 洗心派老祖宗淡漠地说道:「两百多年前,天门异动的同时,沧州也曾出过事。只不过那时候,诸位的目光都放在天门上,倒是少有人关注到人间区区一个州的小事。」 他这话里暗含的讥讽,让有些人微微蹙眉。 只不过碍于说这话的人乃是洗心派的老祖宗,那就只能强忍住。 「那时,沧州晦气丛生,过于旺盛,也因此,晦气集结之地,有女有感而孕。」他道,「过一百五十三天之数,那女子诞下了一子。那胎,便是魔尊。」 短短五十字内,却赫然揭露了一桩不为人知的往事! 同时也是令诸位震惊的大事! 「什么?魔尊?」 「有感而孕?」 「两百多年前,沧州?那是何人去处置的?」 「怎会半点消息都不曾传出来?」 在那些惊讶的絮语中,白朮平静地说道:「是华光寺,道嗔处理的。他应当处置得很妥当,只是天道如此,非是人力所能改。」 此子依旧活了下来。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现在叱咤大世界的魔尊呢?! 合.欢派掌门梅如玉朗声笑起来,声音清脆如玉,吐息之中又有淡淡香味,那一颦一笑皆是动人。 「洗心派说了这般多,可不是来给我们讲古的吧?那还不如直接划下道来,说个明白。便是这魔尊是天道有感而孕,乃是晦气所诞之子,那又如何?」 第90页 「当诛!」 洗心派老祖宗突地睁开眼,那苍老幽深的眼眸如亘古不化的寒冰。 冰凉到了极致。 「天道有感,自该顺天而为。晦气乃不祥,所诞之子更为诸邪污秽之果,由他容纳这世间污秽,再行了断!如此,方才有可能,阻止这晦气蔓延的未来,重启仙界天门!」 白朮闭上眼。 而这份机缘,恰恰落在了无灯身上。 … 广夏州的大河城,有两家包子铺最让人喜欢。 一家在城北,一家在城东。 城北这家是甜的,城东那家是咸的。 所以爱吃甜的,便总爱跑城北那边去。 说是包子铺,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摊子,看起来是两兄弟在维持着生计。 这两人却是别有不同,一个长得好看,一个长得普通;一个爱笑,一个不爱笑。 这铺子,便是那位爱笑的普通郎君,与那位不爱笑的俊美郎君一同支撑着。 在最初的时候,那位不爱笑的郎君,总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胆小的,压根就不爱往那里去。 所以生意总是不怎么好。 可那爱笑的郎君似乎并不介意自家兄弟的影响,反而总是在无事闲暇的时候,坐下来与那不爱笑的郎君说话。 都是些极其普通的事情。 指着街上的行人说笑,指着地上的蚂蚁赞嘆,指着天上的云雾说今夜有雨。 细碎,平凡,普通,寻常,就像是每一日都在默默流动的岁月。 有胆大嘴碎的人,便去问:「你家这大郎,是脑子有问题?」在他们眼中的大郎,长得好看是好看,出彩是出彩,却着实渗人,也不会说话。 那爱笑的,长得普通的郎君,便笑着说道:「他不是有问题,只是学话慢了些,有些怕人,还请多担待。」 日子久了,有人觉得他们可怜,便在他们这处多买了些。 也有的觉得这不过都是些平常人,也不再害怕那不爱笑的郎君,反而直率怼上来要这要那。 在这些寻常烟火气包裹中,不知是从哪一日起。 「这个多少钱?」 「两,文。」 极其刻板,却也缓慢的嗓音响起来。 那老熟客不过是照着往日的习惯问上一问,待略等等那不会出现的回应后,便直接去里头寻那爱笑的郎君要包子。 岂料…… 老熟客抬头,看到一只伸到他面前的,苍白有力的手。 耳边是那重复的话语。 「两文。」 那老熟客眼前勐地亮起来,掏出十文钱拍在那掌心,扯着嗓子吆喝着:「谢郎,谢郎,你家傻大个会说话啦——」 不知何时已然探出头来的谢郎便笑起来。 他的笑意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像是更为真挚,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谢忱山含笑道:「我听到了。」 他包了十个包子,沉沉裹在油纸里,塞到了老熟客的手中。 「同喜同喜。」 老熟客也不推辞,一巴掌拍在谢忱山的肩膀上,还未说话,就被一股大力给扫落。 只是那力气虽大,却也不怎么疼。 那沉默、不爱说话的俊美郎君靠在谢忱山的肩头上,像是不让任何人靠近那般,然后绕过他的身前,把十文钱塞到了谢忱山的手中。 那老熟客不恼不怒,反而笑着说道:「哎哟哟,这还挺友爱兄弟的,倒也不枉费谢郎一直这般煞费苦心地养着,好歹这苦日子快到头了。」 在他们眼中,一个傻愣的人总算会开口说话了,岂不是盼到头了? 所以这老熟客压根就没有生气刚才被打的事情,反而是在替谢忱山高兴。高兴他这些时间并没有白费,这大郎好歹还是惦记着他的。 等到这老熟客离开了之后,无形之中,魔尊又有几根触鬚缠绕上了佛修的腿。 他慢吞吞地说道:「他,怎么,高兴?」 魔尊似乎已经懂得分辨彼此之间的情绪究竟是属于哪端。 温暖的,舒服的,好吃的……那应该就是高兴快乐的情绪。 不喜的,厌恶的,排斥的味道,那应当就是不好的。 方才那个普普通通的人族,突然给了他一种美味好吃的感觉,那或许是在高兴罢。 魔尊有些吃力地辨认着这些微妙的色彩。 谢忱山轻笑着说道:「因为你与他说了话。」 魔尊便道:「我也常常,与你,说话。」 那人高兴,那佛修会高兴吗? 佛修便也笑眯眯地与他说道:「高兴。」 于是魔尊也高兴起来。 那些无形的触鬚摇动,在片刻之后又滋熘地收了起来。 有人来了。 「听说你们这边的包子是甜口的,给我来上几个……」 谢忱山敛眉守在后头,看着魔尊慢吞吞和那些人说着话,在花了好半会之后,这生意就做成了。 叮咚落进筒子里的声音,有些清脆。 谢忱山把包子递出去的时候,眉眼微弯,也如同这绚烂的午后,很是高兴那般。 待日落了,那摊子就收起来。 一人一魔,一前一后地走着。 「家里的东西要补点。」 「嗯。」 「牧之估计还未出关,得给他再留些吃食。虽然辟谷了,但他目前还是改不过来。」 第91页 「嗯。」 「过几日,庙会要开了,再去清扫一下附近的鬼魅乱迹吧?」 「嗯。」 走在前头的人似乎也有些无奈了。 「魔尊有别的主意和想法吗?」 这般乖顺应承,总给他一种要被坑蒙拐骗了的感觉。 魔尊就想了想。 然后伸手拽住了谢忱山的衣袖,学着他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道:「回家。」 这是他今日刚刚从摊子上学到的词语。 他问谢忱山,回家是什么? 谢忱山告诉他,亲近的人住在一处,那便是回家。 魔尊想和亲近的谢忱山一起回家。 走在前头的人微微顿住,回头看他。 「你想回家了?」 魔尊点点头。 谢忱山便笑起来,快活地说道:「那便不理了,明日不出摊。」 他伸手握住魔尊那只冰凉的手,带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回家去。」 … 广夏州绵绵细雨落下,让原本燥热的州内都清凉起来。 赵客松睁开眼,感觉通身都舒畅起来。 他已经闭关了许久的时日,总算是稳定了之前自从观心镜之后就有一些浮躁的境界。 他仿佛听到了落雨的声音。 那声音让他整个人都宁静起来。 夏日下雨,本来就是极为清爽的事,让人不知不觉就听了进去。 赵客松经过一年的沉积打磨,金丹境界已经稳固,不再会贸贸然泄露出气息。 他吐出一口气。 他们已经不在广夏州的修仙居所落脚,而是由谢忱山寻了处宅院住着,正是在州内较为僻静的地方。 只是出了门去,还是有热闹的集市,与往来的世人。 颇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赵客松在下山的时候,着实没有想到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晨起便是练功,虽然过了辟谷期,可偶尔还是会吃点热饭菜。有着无灯布置的灵阵,就算赵客松再怎么折腾,这灵气也是充足的,颇有种任其挥霍的感觉。 而谢忱山与魔尊,也自然是生活在一处。 这大半年闲暇的日子,恍惚让赵客松有种他们是在散漫度日的错觉。 仿佛他们不是佛修,不是丹修,也不是魔族,只不过是最寻常普通的人族,如同之前赵家人一般平静生活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对,确实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因为谢忱山和魔尊这两位,每早都会出摊去做买卖! 听起来着实是有些荒谬。 这一个是修仙界闻名的佛修,另一个则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尊,这两个无论如何都与摆摊毫无干系! 赵客松睁开眼,只觉得体内的气息浑然自如。 大师时常嘱咐他,令他莫要躁动,根基是最要紧的。所以赵客松的每一步也很稳扎稳打,从不妄动。 鸮似乎是在赵客松的脑袋上扎根了。 这小东西这一年多了,也不见长大,还是那般小小的样子,揣在怀里就能带走。 养了这么久,赵客松也能勉强看得出来,鸮多少是有些害怕魔尊的。 也是,谁不怕呢? 赵客松自嘲了一声。 他站起身来,给鸮施了个障眼法,让普通的凡人都不能看到他之后,就把他顶在脑门上,决定出门去看看那两位荒诞的大人买卖做得如何了。 赵客松虽不知他们两人在何处做生意,可要寻人,那也是不难。 左不过是那几个地方罢了。 市集,庙会…… 今日是庙会,那自该是在西边了。 赵客松的身骨已经长开,青涩之气淡去,多少也是个俊朗郎君的模样。灵气淬鍊之下,令他多了一股出尘的气息,走在路上也时常令女郎瞩目。 他脚步轻快,眨眼便到了庙会。 广夏州的庙会总是比别处要奇特些,除开些人族稀罕的玩意,那些古怪的,别致的,特殊的东西,那也是偶尔会有的。只不过良莠不齐,鱼目混珠,如何辨别,那就是买主的事情了。 只见那庙会前头,人潮涌动,多的是难得出门的才子佳人。 香菸裊裊,人声鼎沸。 赵客松在那拥挤的人流中一扫而过,总算是在最热闹的角落里,发现了那家奇怪的摊子。 说奇怪,那自然是奇怪的。 那摊子上的左边,什么东西都没有,却坐着一个灰扑扑的僧人。 瞧着没有剃度,也不知是作甚的,可在他的前面排队的人却不少,那蜿蜒开外处,数一数,居然有百来人。 赵客松饶有趣味地看着,忽而留意到那另一端,却是与其相反。 那位置上,只偶尔匆匆有几个人来往。 来的,便多数都是愁眉苦脸的,看着就不像是身体康健的。 只见他们往那位置上一坐,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看那模样多半是苦苦哀求。只要对面的人略一颔首,从怀里取出什么东西递过去,那些人便满脸喜色,洒出大把的钱财。 嚯! 这般看来,倒是比僧人还要赚钱哩! 赵客松踱步过去,不知不觉中,旁人也无法觉察他的身影。 他就这般挤着那些排队的人走到了前头,无奈笑道:「大师,你们这是在……作甚?」赵客松挑眉看了下这两道奇特的队伍,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92页 来寻谢忱山的,多数只是坐坐,坐了片刻后,就起身离开了。 有时候会给些钱财,有时候不会。 赵客松看了眼无灯身前桌上挂着的白布,上面只写着「静坐」二字,而至于那收钱的钵子里,零星有些碎银,铜钱,甚至还有枚小小的戒指玉环。 谢忱山道:「体会下人间百味。」 他如此意味深远地说着。 赵客松:? 他的嘴角抽了抽,然后指着隔壁魔尊身前那几乎要满出来的钵子,颤巍巍地说道:「那魔尊这叫什么?」 谢忱山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淡定自若地说道:「体会挣钱的乐趣。」 赵客松:呵呵。 他观察久了,总算看出来魔尊这买卖是为何? 来求的人多数是被鬼魅缠身,或是诅咒,或是风水,亦或是旁的妖魔等等不一而足的苦事所困。 而魔尊给出去的,则是自他本身揪下来的小团黑雾。 凝聚在凡人的眼中,便是一颗不起眼的黑丸子。 这丸子内凝聚着魔尊的气息,哪怕很快就会溢散消失,可那短短的瞬息就足够震慑一切妖魔鬼怪了! 赵客松忍不住吐槽:「这是在以毒攻毒?不对吧,这只会比之前更毒啊,这可是魔尊啊!」 当—— 噹噹当—— 庙会结束的钟声响起。 该收摊了。 尽管谢忱山身前的队伍还很长,尽管还有来寻魔尊的人,但是庙会结束了,他们自然是该收摊了。 那摊子一收,便有不少人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谢忱山一边收着摊子,不假法术之手,一边说道:「罚你明日回去加练。那些小丸子,你没有仔细观察。」 赵客松微愣,认真回想着方才所见的画面。 许久之后,已经到了他们一起离开庙会的时候,赵客松才疑惑地说道:「魔尊,对自身的力量已经控制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很是困惑。 毕竟在这之前,魔尊从来都是大开大合。 或许是因为他的修为已经到了极致,从来无需关心记挂着是否会浪费,是否会有力竭的时候。 谢忱山似笑非笑地说道:「魔尊就在你的身后,你为何不直接问问他呢?」 赵客松咳嗽了一声。 他问了,那也得魔尊会搭理他才是。 但大师都这么说了,赵客松便也正经地转头,与魔尊说道:「魔尊,请问您现在对自身的修为掌控,已经到了极其细微的地步了吗?」 这话,就连赵客松自己都嫌弃。 听起来极其古怪。 他正想打个哈哈,就给自己寻个退路的时候,便听到一把古怪清幽的嗓音慢吞吞响起。 「一日就会,散。」 赵客松愣住了。 他没想到他真的能够得到魔尊的回答! 而那厢,谢忱山还在同魔尊说话,说是庙会已经结束了,那明日开始,就能重新回去揉包子了。 「揉,揉包子?!」 赵客松大吃一惊。 他是半点都没想到他在闭关修炼的这段时间里,大师和魔尊究竟在做什么? 「等下,当初你们说在做买卖,难道……就是在,卖包子吗?」 他极其艰难地吐出最后这几个字。 谢忱山与魔尊走在一处,一人一魔齐齐朝着他看过来。佛修平静地笑道:「做素包子怎么了?这段时日,你常吃的包子,可都是魔尊做出来的。」 赵客松登时觉得腹中一顿翻滚。 完了完了,他不会要中毒而死吧? 谢忱山不知打哪儿来的小石子弹在赵客松的脑门上,镇定地说道:「魔力揉出来的东西,你都吃了这么久了,就算要出事也早就出事了。」 赵客松揉了揉脑门。 刚刚被惊飞的鸮重新落在他的脑袋上,稳扎稳打地冲着魔尊叫了几声。 赵客松在鸮还没彻底张开嘴的时候就一把子给他堵住了。 这一年来,鸮屡屡对魔尊乱嚎,似乎已经成为了常态。赵客松更是养成在察觉鸮张开鸟喙的那瞬间就直接堵住他的鸟嘴,免得又吐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看魔尊那没有动杀意的打算,赵客松可谓是谢天谢地。 回了他们租住的宅院中,赵客松才真的意识到原来他们每日出摊,真的就是在卖包子。 他恍惚想着方才回来的路上,谢忱山带着魔尊兜去集市买了些缺少的食材。 赵客松亲眼看到魔尊在掏钱的时候,差点觉得自己眼瞎了。 到了晚上,赵客松眼睁睁看着魔尊进了厨房。 犹豫再三,他也飘魂着进去了。 他看到了魔尊在用魔力揉面团。 他看到了魔尊在摔打面团。 他看到了魔尊在添水。 他看到了…… 赵客松飘出来了。 谢忱山就站在庭院中仰头观星。 赵客松木然地站在他身后。 「如此受惊?」 赵客松幽幽地说道:「魔尊,在厨房,揉面。这人物,地点,事情结合在一处,就算我现在出去传播一遍,怕也是无人敢信的。」 谢忱山回头看了一眼厨房。 透过那若隐若现的窗纸,他看到了魔尊正在快速挥动着两根触鬚摔打面团。 谢忱山抿唇,忍住那浅浅的笑意。 第93页 罢了,这点就莫让牧之知道了。 「牧之不觉得,魔尊比从前要更容易亲近了些吗?」 佛修不紧不慢地说道。 赵客松想了一下他今日的所见所闻,就算心中有再大的疑惑,也忍不住点头。 魔尊去庙会,魔尊去做包子,魔尊在做买卖……这样如同一个平凡普通之人所做的事情,是从前真真切切所想不到的。 他有些恍惚。 「……难道大师就一直让魔尊一人做,这可是压榨。」 谢忱山朗声笑道:「那包子的做法,可还是我教他的。」 … 翌日清晨。 哪怕有大师所说的加练在前,赵客松还是在谢忱山与魔尊出门的时候,偷偷跟了上去。 天光破晓,日头散落在瓦砖上。 在窄小的巷口中投下薄薄的一层亮色。 那个小小的摊子,就支在巷子口。 谢忱山在摊子里忙活,给人递包子,蒸包子。 而在外面同人说话,收钱的人,却是魔尊。 赵客松趴在屋檐上,瞪大了眼。 「包子多少钱?」 「两文,一个。」 「来三个。」 「好。」 然后就是凡人肉眼所看不到的交流。 一根触鬚不知从哪里给钻了出来,然后窜到谢忱山的边上,先是扯了扯他的袖口,然后一根大触鬚骤然幻化成了三根小小的触鬚弯来弯去,像是在吸引谢忱山的注意。 于是谢忱山就知道,要给走过来的客人包几个包子了。 赵客松沉默地看着这场无声的互动。 来买东西的行人虽然不多,却也算不上少数。他甚至觉得这其中有好些都是回头客,因为他们来了,便直接把钱交给了魔尊,而魔尊也无需问,那根触鬚就很上道地幻化出该有的数目。 就好像魔已经记住了这些人的相貌,记住了他们所需的数目。 这齣摊的买卖,是从清晨做到了近午的时候,才没什么人来了。 谢忱山摘下那宽厚套子,自那温着的蒸具中取了两个包子出来,其中一个递给一直跟在他身旁的触鬚。那根触鬚就跟宝贝得什么似地捲起来,然后就被魔尊面无表情地抢走了。 另一个,被谢忱山直接砸了过来。 赵客松勐地接住,也不由觉得其中的软乎滚烫。 他咬了一口。 是熟悉的味道。 无灯大师说得没错,从前他吃的那些,的的确确是魔尊所做的。 谢忱山给送出去两个,这才给自己也掏了一个。 他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不紧不慢地撕下一块,含在嘴里,微甜的味道在唇舌间散开。 魔尊并不需要除开血食外的食物。 可他在做素包子的时候,却喜欢加上糖。 那甜滋滋的味道别有不同,被他精准地控制在一个范畴之内。 若是再多一些,便显得甜腻;再少一些,却略显不足。 谢忱山道:「你喜欢偏甜一些的味道?」 那颗包子给魔尊塞到了身体里面去,谢忱山却也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吃下了,还是压根没吃。 魔尊拖长着嗓音,沙沙地说道:「甜的,像你。」 谢忱山笑着摇头,把剩下的包子都吃完。 「我身上可没有什么甜味。」他想了想,伸出来一只手,那根刚被魔尊抢走包子的触鬚就委委屈屈搭上来,可怜巴巴地皱成一团缩在谢忱山的手心。 谢忱山轻笑一声:「顽皮。」 却是在掌心浅浅割开了一道口子。 那根触鬚在血液之中滚了一圈,老老实实吮吸起来。 魔尊不愿意吞吃谢忱山的血肉,佛修自然没有逼迫的道理。只是每隔七日,他却还是会放血,甭管魔尊乐意不乐意,吃还是不吃,他便自顾自随性做着。 久之,魔尊就知道,就算他不肯动,那也是照旧如此。 便形成了这样的惯例。 趴在屋檐上默默啃包子的赵客松沉默了。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谢忱山与魔尊的那些互动,要说过于亲密,那这些一举一动皆是克制而游歷,并未有过多的亲近。可要说疏远……如大师这般苦心孤诣,就为了魔尊所谓「做人」二字,寻遍了各种可能,如此循循善诱……又该如何? 魔尊身上似乎真的开始有了人烟味。 就像是疏离在外格格不入的神祗,突地被拉下了凡尘。 那种古怪怔然的感觉在他心头久久不曾散去。 「回去了。」 底下谢忱山懒懒地说道。 赵客松下意识应了一声,翻身滚了下去。 罢了。 他快快乐乐地跟在一人一魔的身后。 这些事情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现在跟着这两位,就已然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 晚安。 感谢在2021-04-0523:57:07~2021-04-0623:4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概是个夏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晗筱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了包子铺,这场夏雨似乎并没有止境。 谢忱山听着那些清脆的雨滴砸落屋檐的响动,顺手把热气腾腾的蒸笼盖上。今日的生意怕是要停了些,毕竟雨势不停,愿意出门的人也少了些。 第94页 但好歹在午后的时候,还是有了些日头。 魔尊正在数钱。 他似乎已经意识到这些可以交换每日的粮食。 就毅然重视了些。 谢忱山笑眯眯地看着正在认真数着钱币的魔尊,轻声说道:「从前在庙会上挣的钱,不是更多吗?」 在庙会上挣的钱,谢忱山都是交给魔尊自己收着了。 魔尊把最后一枚数完,心满意足地收进钵子里。然后道:「捐,出去了。」触鬚捧着那个钵子递到谢忱山的面前。 谢忱山拎起钵子,挑眉:「捐出去了?」 庙会的附近,确实是有些慈善堂之类的地方,偶尔也会有行善积德的人家捐些钱财维持。谢忱山初抵大河城的时候,也曾经带魔尊走过。 只不过谢忱山带魔尊走过的,又何止这么一处? 魔尊道:「无用。」 触鬚在钵子上拍了拍,「有用。」 触鬚高高兴兴在钵子上又搓了搓。 因为是和谢忱山一起收到的,才是有用。 谢忱山眉眼微弯,笑了起来。 坐在位置上的赵客松摸了摸下巴,咳嗽了两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奇怪,是我自己的问题吗?」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是又找不出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牧之,静心。」 谢忱山似乎是感觉到了赵客松的走神,不紧不慢地说道。 背对着谢忱山的赵客松立刻闭上了眼。 不过要在这种过于嘈杂的氛围中入定,也着实是在考验赵客松的心性。 赵客松屏气凝神,试图找到那种安静的感觉。 他有些拼命过头了,在挤眉弄眼之中,似乎微妙察觉到了一股古怪的气势。 说是古怪,也是因为与周围格格不入。 大河城毕竟不是人口密集的城镇,来来往往的百姓就那么多。极其偶尔的时候,有几个外来的修者经过,那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从没有这种冰凉到刺痛灵识的感觉—— 他勐然睁开了眼。 「剑痴道友,这般外放的剑势,不太妥当。」 谢忱山漫不经意地笑起来,轻柔地拦下了那尖锐的来势。 赵客松微愣。 是了。 这种锋芒毕露的感觉,确实是剑意。 「无灯大师,看你这般悠闲自在的模样,怕是不知道外头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有一人踏着石板路而来,宽厚的背上背着一把重剑,只粗粗用布帛包裹着,露出些许漆黑的剑背来,日头都仿佛要被那厚重的色调吸纳进去。 来者做粗衣打扮,留着络腮鬍子,极其放诞不羁,脚下踩着的两只破布鞋,甚至还能看到前头露出来的大脚趾。 他在铺子前站定,一扫这简陋的地盘,露出嫌恶的神情。 「一想到你这猴精猴精的小子居然躲在这样的地方偷懒,我就忍不住背后发麻。」名为剑痴的男人扫开最外面那桌上的杂物,径直坐了下来,「也确实没想到你会躲在这样的地方,着实让人好找。」 谢忱山敛眉,声音微凉地说道:「道友这话却是说错了吧?如今贫僧所在,该是任何人都寻不到才是,你能找到这里……」 他抬起头,清亮的眸子盯着剑痴,摘下了手腕上的佛串。 「用了什么不该的法子罢。」 话音落下,剑痴已然出手! 重剑自背上飞起,那破落放荡的男人剑势如雷霆,噼下,便是惊雷落下,耳边有滔滔回音。如同电闪雷鸣的强悍,刺痛着人的灵识。 谢忱山袖袍一甩,「袖里干坤」就把赵客松给兜了进去。 其后佛珠骤然放大,牢牢圈住了那雷霆而来的无数剑招。白光浮动之中,所有的雷声都骤然停住,只余下浅浅的剑影。 大河城隐有雷声,近来时常有雨,普通百姓只是探出头去看了看,便急急把刚挂出去的衣服重新收进来。 只不过是,又重新,下了场雨罢了。 瓢泼雨势之中,道痴抬起了头。 他是那种极其有男人味的稜角,说是硬朗,还有些冷漠,犀利的眼眸紧盯着谢忱山,沉沉地说道:「无灯大师都用手段遮掩住自己的行踪,那自然勿怪旁人也使了些法子了。」 谢忱山并没有刻意用灵力去支起屏障,故也是浑身湿透。 难得湿冷的感觉让他唇角微弯。 「我用的法子之古怪,这世间少有东西能勘破。」谢忱山平静的嗓音响起,「细细思量,似乎也只有几处可寻的踪迹,原来剑痴道友,与洗心派搭上关系了?」 剑痴冷哼了一声,重剑握在手中,无数盪开的剑意让水汽无法近身。 「还需要刻意与谁搭上关系吗?现在修仙界,谁不知道你无灯的行踪,便是在广夏州?」 谢忱山便笑起来:「不止是贫僧的踪迹罢?」 剑痴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不过一瞬,便微妙往后方看去。 只一瞬。 谢忱山的声音就轻飘飘在剑痴的耳边响起:「道友,在看向何处?」 剑痴心中一毛,重剑想都不想就横噼过去,无数道凌冽的剑气隔开了他与谢忱山的距离。 大意了。 忘记无灯那诡异莫测的遁术! 谢忱山轻笑起来。 「所以呢?贫僧那不曾参与的百年道会,究竟说了些什么?」 第95页 他的身影在离剑痴不到一臂的距离擦了出来,清冷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说贫僧,被邪魔所蛊惑堕.落?还是说,那该死的魔尊,需人人诛之?」 他朗声笑起来。 「剑痴道友向来是那等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既然知道贫僧身旁有邪魔,又怎么会这般急匆匆就孤身赶来?不怕身死道消,连残骸都不能留下?」 两人分明没有半点动作,可是在谢忱山含着笑意,却极其冰凉的嗓音中,剑痴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谢忱山压根就不曾出面,可是那一句句话中,却仿佛身临其境,亲眼看到了道场中发生的事情! 难道是有人在给他偷偷传信? 可就算是再快的速度,应当都比不上剑痴偷偷赶来的才是。 剑痴感觉到了那薄凉的杀意。 谢忱山压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与他打过几次交道的剑痴忍不住愤愤地想着。 他是真的想杀了他! 在这种无名的威迫中,剑痴骤然撤去了剑意,赤.裸裸把自己展露在谢忱山的视野中,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是来给你报信的。」 他面无表情把重剑重新插回背上,一脸牙痛的表情。 「当年你在无尽之海救了我一回,如今我便还你这一回。」 剑痴道:「百年道会上,那些赫赫威名的修仙大派突然宣布魔尊乃是世间晦气所诞之物,乃为不祥。尽管魔尊之强盛无人能挡,然为了天下安定,晦气不再生,需彻底灭除魔尊,方能安稳世间大道,令一切祸事平息。」 他所吐露的每一个字,赵客松都认得,可是放在一起,就很是奇怪。 赵客松蓦然看向谢忱山。 只是在那瞬间,他才发现,一直站在他隔壁的魔尊,似乎早就不见了踪影?! 谢忱山抬起袖子,收住了那散发着白光的佛珠,平静地说道:「怕是还少说了一处罢。」 他看向剑痴的身后。 「除了这些人间大义,除了这些满嘴正统,有一桩事情,方是这其中最为瞩目,使人蝇营狗苟,不忍错过……」 剑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背后的重剑颤抖起来,像是自发护主一下子窜了出来,勐地挡在了剑痴的背后。 无数涌动的触鬚与黑雾袭来,吞噬与残酷的血性在一瞬间压制住了重剑的反抗。 剑痴浑身的屏障被直接击碎,黑雾勐地扼住他的喉咙,使得其高高挂起,四肢在同一瞬间被无数触鬚穿刺,血肉模煳。 哒。 是脚步声。 哒哒。 谢忱山一步,一步走到了被如同腊肉般挂起来的剑痴身前,眉宇飞着一抹冷漠,可仍然是笑着的。 「道友若是真的记挂着贫僧那浅薄的救命之恩,就无需在这里同贫僧绕圈子了。」 剑痴浑身的灵力与血肉都在不断被吞噬,那种体内空空无一物的恐怖感让他不断挣扎起来。可那些黑雾中滚动的触鬚却远比他要更加残暴兇狠,就像是被禁食了无数日的飢.渴凶兽,在得到应允之后便溢散出了疯狂的恶意。 「你话里话外皆是魔尊,那贫僧呢?」 谢忱山笑起来:「说漏了吧?」 说漏了那桩让修者移不开眼睛,挪不开念头,哪怕倾尽一切也要就做到的事情。 谢忱山幽幽望了一眼天上。 嘎吱嘎吱—— 酸牙的声音传来,赵客松忍不住移开了眼睛。 这一出,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坏人,谁才是好人…… 哪有人比之来寻事的恶人还要兇残,还有恐怖的? 赵客松绝望地想到。 不是吧? 他刚刚觉得这样安逸的日子异常不错,转眼间就跑路了吗? 「牧之。」 谢忱山清冷的嗓音传来,就这片刻之中,战场已然停止。 魔尊安静地靠在谢忱山的身旁,那乖巧镇定的模样,仿佛刚刚暴起,兇残虐.杀剑痴的人不是他。 也是。 他本就不是人。 只不过是一头被无灯牵制住的恐怖魔物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 赵客松:淦!这兇残的场面,到底你是坏人还是他是坏人??反了吧? * 太晚到家了,今晚少了点更新orz 感谢在2021-04-0623:40:16~2021-04-0721:1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食收割机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尘40瓶;千里一线缘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孟侠被师尊叫过去的时候,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的师尊乃是万剑派的宗主。 徐长天可算是一手把孟侠给带大的。 故孟侠对他很是尊敬。 「师尊?」 万剑派宗主的住处并不奢华,只在寂静竹林之中。那紫竹沙沙作响,清幽宁静,丝毫没有徐长天在外的锋芒毕露。 这般大的宗派,其宗主另闢住处,在这竹屋中居住,与其身份不相符合。 孟侠倒是知道缘故。 徐长天年轻的时候,曾有过道侣。 那道侣,是极其难得的竹妖。 几近没有妖气,如同得天独厚的生灵,与徐长天相遇之时,彼此也知道对方身份,并在天道见证下结为伴侣。 第96页 只是好景不长,竹妖遇事陨落。 从那年始,徐长天就再不曾离了那片竹林。 徐长天转过身来,两侧的鬓髮微白,露出一张稳重的面孔。他的发冠高高束起,只用一根简单的竹簪固定,显得很是素雅。 他冲着孟侠招手,看起来没有半分架子与外面的威严。 「侠儿,过来。」 孟侠在他身旁落下,收起剑意,微挑眉宇说道:「师尊,怎突然寻我过来?」他们从百年道会回来,也不过刚刚过了数日。 徐长天含笑说道:「百年道会上的事情,你怎么看?」 孟侠俊朗的面容露出些许讥讽的神色,把命剑收入体内,有些无奈地说道:「师尊问我这个问题,倒是为难我了。」 他道:「诸派大能定夺的事情,小辈岂有置喙的余地?」 徐长天笑着摇头。 「这般说来,心里便是有怨了。」 孟侠也跟着摇头:「师尊,我只是不解。这场讨伐有何意义?魔尊的修为之高,多数人心中也是清楚。三族之内几乎无人能与他匹敌。」 他说得很直接。 「绝大多数人只不过是去送死,那为何还要在百年道会上提起此事?」 各门派中流传,与在百年道会上提起,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如今这说法已经在修仙界广为流传,在孟侠看来这不过是平添杀戮。 魔尊,可从来都不是善茬! 徐长天哈哈大笑,豪迈的笑声让孟侠忍不住也笑起来。 「侠儿说得不错,不过他们如此,倒是也有缘故。」徐长天笑罢,嘆息着说道,「你瞧这三界,近来如何?」 「诸事不明。」 孟侠毫不犹豫地说道。 徐长天颔首:「不错。有个传闻,在私下虽有流传,可面上从未有人证实,那便是晦气的滋生速度,确实是在加快。」 孟侠紧皱眉头。 「人力有时穷,哪怕三界在此刻齐心协力,可有些事做不到,便是做不到。」 晦气所生,犹如天降。 有能耐根除晦气的人,又有多少? 「我记得华光寺……」 徐长天的声音沉稳:「这千年间,无形间便是由华光寺揽下了这份职责,可华光寺的佛修,满打满算其实也便是数百人,他们挑选门徒弟子需要靠佛缘,并非随意便能收取。整个天下,整个三界,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华光寺顶在前头?」 万剑派宗主所说,虽是事实,也是平日少有人深思的事情。 世人太平许久,也享受这份庇护许久,倒是忘了其实华光寺无需至此。 「这千年的晦气,靠着华光寺与其他门派的帮手支撑,如今已经到头了。」徐长天伸出手抚摸着粗壮的紫竹,平静地说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百年内若是不能处理了这桩事情,将无力追赶上晦气滋生的速度。」 百年看似悠悠岁月,在修仙者的眼中不过眨眼而过。 此方世界岌岌可危。 孟侠道:「他们所找出来的法子,便是要杀了魔尊?」 徐长天呵呵笑起来:「他们想要的并非斩杀魔尊,其根本,是为了开启天门。天门关上,便使得世间有晦气诞生阻塞。重开天门并非仅仅只是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同时也是为了这三族人间。 「然魔尊所生,何其诡谲。他们要的,便是这天地间再无晦气,再无这般阴霾。 「可有私慾?那自然是有。 「然为公,大义,也是难以抉择。有些事虽然极难,是不得不做。」 孟侠有些懊恼,抓了抓脑袋。 「如此,便是要强行夺人性命,只不过那个人因为是魔尊,乃是魔族,便显得大公无私起来,可实际上依旧是同样卑劣的行为,如何能称得上正统大义?」他的话几乎有些咄咄逼人了。 徐长天大笑。 他同样也是百年大会在座之人,那日所说公开之话,同样也有他的默认。 可他丝毫不为孟侠所说的话生气。 「不错。」 徐长天笑着说道:「便是这般。侠儿,你以为就算是渡劫期大能,会干脆利落地解决掉所有,迎来美好的结局? 「不会的,人就是这样的种族,慌忙无措,乱中出错,皆有可能。你觉得愚蠢,可恶,痛恨的行径,便是最寻常的世间。」 「快刀斩乱麻的痛快,只会出现在书中。」 他的目光望向竹林的深处。 在那中,有他道侣的坟墓。 徐长天的神色柔和了下来,淡淡地说道:「侠儿,我此次让你过来,只是想告诫你,无论你的友人试图做出怎样的抉择,那都与你毫无关系,倘若你要踏入这趟浑水之中,那也只要做你所认为的决定便是。 「旁人,与你没有半分瓜葛。」 … 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山水之中。 为了方便赶路,赵客松已经被他收入了袖子之中。 从外面看来就只有他一人。 魔尊,也毫无踪迹。 被一袖子蒙住的赵客松坐在袖里干坤中,运气的同时,还是忍不住分神。他们离开得有些直接,如此形势变化,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不过从大师离开的态度,还是能看出几分端倪。 「大师,那百年道会,是什么?」 第97页 赵客松忍不住问道。 那小小的声音从袖子中传来。 谢忱山的身影被渐渐擦去,眨眼间出现的地方便与之前截然不同。 他这一身遁术,实在是值得称道。 「不过是修仙界中一些大门大派凑在一起,说些又臭又长的话罢了。」谢忱山说起某些话,总是显得极为淡漠薄凉,「那剑痴一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格,这桩事情他赶在了最前头,怕是有意试探。」 他确实曾经救过剑痴。 只不过这个傢伙在往后数次与他见面之中,下死手是从不留情,如此所谓情谊,又岂能攀扯? 只不过剑痴的到来,倒是让谢忱山得到了些许消息,倒也是不错。 「我纵容魔尊如此虐杀其人,牧之不觉得排斥?」无灯淡淡的话中,怎么听都有些调侃的意思。 赵客松有些气鼓鼓地说道:「在那人与大师之中,我自然是相信大师的。」 谢忱山道:「相信我其实是个好人?」 赵客松道:「难道不是吗?在我眼中,无灯大师便是一位可亲可敬之人!」他说得斩钉截铁。 究竟怎样算是好人,怎样又算是坏人,并没有标准。 不管外界的说法风评如何,对他来说,无灯大师都是那个当初救他于水火危难之中的善者。 这世间岂有对恩人刀剑相见的道理? 谢忱山朗声长笑,。 只不过有一桩事情,赵客松还是有些猜不透。 「那些人再强大,难道能比得上魔尊?大师为何要带着我们逃离?」 就刚刚魔尊那兇残模样,谁又能觉得他是个可以欺负的了? 谢忱山笑道:「我可不是为了躲人。」 话音落下,赵客松就听到了猎猎风声中,夹杂着异样的动静。 来了! 谢忱山脚踏虚空,笑眯眯说道:「几位,来者不善。」 有数个身形怪异的人形滚落在无灯的身前,无一不是面相扭曲,头生有角,身形极其怪异的打扮,看来就不像是正常人族。 「无灯,留下魔尊的行踪,我等便饶你不死!」 为首的那人,不,应当是妖,发出呵呵的声响,听起来极其恐怖。 他们佝偻着腰,双手在前,形成爪状。 阴测测地盯着孤身一人的谢忱山。 谢忱山袖手在前,侧耳听去,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声响,笑得温柔了些。 「我时常想着世间究竟得是怎样的蠢物,才会让你们有这般的念头,与莽撞的行为。」无灯清冷的笑声响起来。 或许还藏着一丝丝不耐烦。 赵客松只觉得外面聒噪了一瞬,便什么都安静下来了。 「大师……」 他试探着说道。 「嗯。」谢忱山平静地应了声,「吓到了?」 他轻身往前,留下一地的尸身。 瞬息片刻。 不过是一招。 赵客松若有所思:「除了比较正派的人,也会有妖魔这种的行事诡异的前来,大师是生怕他们会在城中大开杀戒。」 那平静的大河城,确实不适合染上血腥的色彩。 「算是。」 谢忱山道。 赵客松数不清楚他们一路离开,究竟遭遇了多少人,妖,魔。 有的对无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从道义上压制他;也有的杀意沖天,上来就要他伏诛;更有的口若悬河,夸夸其谈,言辞之中便要夺走魔尊性命……这般无耻的言论,哪怕是藏身在袖子之中的赵客松,都忍不住要笑起来。 有些人着实令人发笑。 可是,又怎会有这么多? 赵客松心惊。 阻拦的,太多,又太多了。 谢忱山杀的人,也太多。 赵客松近乎有些害怕上那瞬间的冷寂,因为佛修必然出手。 犹如杀神。 谢忱山甚少露出自己的这一面,今日是展露无遗。 赵客松忍不住想。 「魔尊,现在又在何处呢?」 他抱紧了怀中的小炭球。 有什么东西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客松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毕竟他现在身处无灯大师的袖子里面,除了他之外,应当没有人才对。 他默默低头。 一根小小的触鬚从他的影子中探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声音有些惨烈过头了。 哪怕是无灯都忍不住稍稍停了下来,无奈问道:「见到魔尊了?」 「大师救命——」 这等疯狂的求救不绝于耳,赵客松几乎是连滚带爬,从无灯的袖子里被抛了出来。 谢忱山低头看着从袖口探出来的触鬚,颇为无奈地说道:「作甚吓他?」 触鬚便摇了摇头。 那意思是在说他,没有吓他。 「是他,问我。」 一道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慢吞吞说道。 仿佛有些沉闷的迴响。 赵客松勐地抬头。 他刚才那话只是在自言自语,并不是真的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他有些惊悚看着现在自己的影子。 谢忱山道:「他只是附身在阴影之中,只不过略略和你的影子重叠了一些,倒没有寄宿其中。」他的安慰并没有让赵客松好上多少,毕竟那种惊恐酥麻的感觉还停留在身体之中。 第98页 只不过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大,赵客松这才慢慢平息下来。 尽管他能够平常的与魔尊相处,可若是让他与魔尊亲近,那是万万不能的。 他对于妖魔的怨恨依旧刻在骨髓里,那不是轻易就能化解的东西,只不过心头的戾气已然消失不见,不再如当初那么偏激罢了。 「大师,」他似乎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连忙说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些人的目的似乎是为了魔尊,可是谁不清楚魔尊的修为,他们怎敢这么前仆后继?」 说句好听的,那叫慷慨赴死,说句不好听的,那叫莽撞没脑! 谢忱山淡笑着说道:「想要马儿跑,自然得给马儿吃草,你以为他们来此,会没有任何的受益?」 谢忱山看得很透彻。 想要驱使人火中取栗,自然得有些东西吊着他们。不然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百年道会之上,那些各门各派自然拿出了足够的好东西,才能驱使这些人替他们卖命。 况且,这些不过是开胃小菜。 风声又起。 谢忱山慢吞吞抬头。 一抬袖,赵客松又被他兜了起来。 他一睁眼就跟触鬚对上,忍不住哆嗦了起来,但是他能感觉得到方才被卷进来的那一瞬间,外头的气息有些不对劲。 大师比刚才更加戒备了。 「没想到,连你们也掺和其中。」谢忱山淡淡地说道。 蓦然出现在他身前的,乃是几位他在修仙界还算有往来的修者。 至少看起来是有点情分的。 「无灯,莫要与邪魔为伍。」程广晓忍不住嘆息了一声。 这几位的出身都是不凡,与无灯又有些薄面在。就算是他有些许不耐烦,当真不能对自己人痛下杀手。 麻烦。 「你们都是从洗心派手中得到我的位置罢?」谢忱山道。 不然不可能如这般死死咬着不放。 以他的能耐,能这么时时刻刻盯着他的,可在少数。 「不错。」 另一人说道:「现在整个修仙界只要愿意替□□道者,都可从洗心派得到你们的位置,就算今日不是我等前来,也会有其他人。」 谢忱山偏头,轻笑道:「都死了。」 程广晓一愣。 谢忱山不疾不徐地说道:「迄今为止,除了你们之外,所有前来之人全都死了。」 他抬眼看着前面几位仙气飘飘的修者,笑得有些灿烂。 「这一次我不会杀你们,可若是下次再有所遇,便对不住了。」 程广晓沉声说道:「那魔尊究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他这般言听计从!你可知道他就是万恶之首,诸因之果!」 至于无灯那有些刺耳的话语,他们并不放在心上。 赵客松忍不住吐槽:「这话说反了吧,难道不是魔尊对大师言听计从吗?」 他这话仅是藏在袖中的窃窃私语,只不过在场的所有都是化神期的修为了,哪怕再细如蚊蚋,也让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几人齐齐看向无灯的袖子。 「这其中藏着何人?」 有人道。 谢忱山笑眯眯道:「只不过是个有些呆愣的小友,倒也无需你们记挂。」 他一展袖。 「不必废话了。」 程广晓脸色一沉,看向几位好友。 「如此,我们便不客气了!」 不知何时,赵客松突然发现他能够隔着一层袖子看到外面的动静。 于是,他亲眼看到了化神期的打斗是多么惊天骇地。 那一招一式如同天地辉映,灵气磅礴,奔腾的声音如同洪流。灵光搅在一处,爆发出无数的光团,如此强悍,又如此绚烂。 哪怕无灯,在接连的遭遇中也是会受伤。 他的袖口有些撕裂,灼烧的皮肤溅落了大片大片的血。 红得有些刺目。 原本足够让赵客松看清楚的光芒突然摇动了起来。 他瞪大了眼。 如今他是被袖里干坤兜在无灯的袖子里面,那层袖子摸起来极其光滑,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不至于让里面陷入一片黑暗。 而如今似乎有什么诡谲扭曲的暗色在那袖子上蜿蜒爬行,如同云雾,又像是滚动的暗线。先是小小的几条,随后又是扭曲地出现,最后几乎密密麻麻的遮蔽住了他的视野,把所有淡淡的光芒都给吞噬了。 鸮惊得连连哀叫,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但是原本能够在黑暗中视物的赵客松,不知道被什么遮蔽住了眼,视线全然看不清楚。 又仿佛是身体在提醒着他。 ——莫要再看! 当! 仿佛是有什么清脆的声响。 程广晓御剑,无数磷光在他身边爆射,他的攻势如此兇勐,仿佛就要把无灯置之死地!只是他心知肚明,哪怕他出手如此迅勐,不一定能够治得住无灯。 这该死的佛修从来都是留有一手。 就算是从前与他们一起遭遇险境的时候,也自来都是从容不迫。 虽然他们几个人占据上分,可方才无灯那吐露的血腥话语,由不得他们不信。 想来,无灯真就这么一路杀出来。 杀到令人心惊胆颤。 第99页 现在这个局面似乎他们对无灯已然造成了压制,可是他们也清楚这是因为佛修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从前所见的杀招,佛修并未显露,只不过不疾不徐与他们缠斗。 「麻烦。」 程广晓忍不住低声说道。 他们自然不是为了百年道会所说的宝物而来,而是出于对友人的关心与想要把他从邪魔歪道上拉回来的担忧,这才趟了这一浑水。 如今亲眼见证了佛修的执迷不悟,心中痛心的同时,也忍不住发愁。 无灯,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可不是你往日会有的做派! 就在灵光爆闪的同时,程广晓等人被佛修齐齐逼退。 而就在那瞬间遮天盖日般的黑雾,不知从何处涌动出来,瞬间就遮盖住了这周身的所有光芒。仿佛一切都陷入到了永恆的寂静与漆黑之中。 而在那片看不清的阴霾里,有着窸窸窣窣的声响。 很轻。 很轻。 不知为何让他们毛骨悚然。 就好像被一头极其恐怖的凶兽盯上一般。 而以他们的修为无法看破这片黑暗,仿佛就连他们的灵识都被压制在了一个极其窄小的范围。 欻! 在漆黑之中突然亮起一道光芒。 他们看到了谢忱山。 也有且只能看到他的身影。 与他的声音。 「……魔尊,不是与我说好不会出手的吗?」 佛修的话非常平淡,平淡得仿佛就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如何。 甚至还带了点无奈。 仿佛与他对话的不是刚刚让争个修仙界震撼的人物。 「魔尊,没有,动手。」 迟钝缓慢,仿佛从四面八方,又仿佛只在一处。 那声音响起来,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从哪儿来,只是听到的时候,就仿佛也在心头响起。 他们听着那诡异的声音又道:「动的,是,别的。」 程广晓气笑了。 这是什么歪理! 难不成就真的把动手这个词理解成字面上的含义了? 谢忱山显然也笑了起来。 「那可不是您所理解的意思。」 他道:「罢了。」 谢忱山抬头,清亮的眼眸仿佛能够看到那深陷黑暗中的几位修者。 「不必再与我纠缠,你们也知这不过是徒劳无畏的做法。」 他仿佛从袖中掏出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团小小的黑雾。 「那是什么?」 程广晓脱口而出。 看起来分明极小,给人一种阴森恐怖,无法直视的感觉。 谢忱山笑。 「可当做,是魔尊的一部分。」谢忱山道,「既然你们是从洗心派得知我的行踪,那就是带着这玩意儿也无法阻止了。」 他看着那小团黑雾。 「既如此,那便换个法子罢。」 谢忱山仰头,纤细的脖子绷得有些发白,有淡淡血色。 他把那东西吞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更新get√ * 晚安! 感谢在2021-04-0721:10:49~2021-04-0822:5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7瓶;斐米5瓶;谢瑹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他们说,无灯疯了。 说无灯啊,堕.落得与那邪魔为伍。 说无灯啊,杀人无数! 自百年道会起,遇无灯者有二百三十八名,除五人外,无一例外气息魂断。 杀得干脆,杀得果断,杀到让人不敢无视其名声! 华光寺闭门,不受外客求见。 一时之间,修仙界内暗流涌动,就连妖族与魔域,也不得平静。 只是在遇过程广晓等人之后,就再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哪怕是洗心派,也再寻不到了。 … 沧州。 城内很是热闹,听说是因为附近的修仙大派要广招门徒。 那些知道内情的,自然会赶来参与试炼。那些不知情的普通百姓,又高兴于来往客人之多,让他们的生意也好做起来。 就连城中的客栈都几乎住满了。 掌柜的盘算着这两天的住房情况,也就只剩下两间房了,再过些时日怕是连柴房都没得了。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尤其是三教九流都会接触的人,自然会比一般的百姓更清楚些,也知道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 如果不是他已经是三四十的岁数了,自当也嚮往着那样的仙境生活。 「掌柜的,可还有房?」 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来,伴随着三道脚步声。 掌柜的连忙抬起头笑着说道:「还有,还有……只是这就剩下两间了。」他看了一下进来的身影,却是有三个人。 为首的灰袍人淡笑着说道:「无碍。」 他从袖中取出银两放在了掌柜的桌面上。 「就给我们开两间房吧。」 这桩买卖就这么成了。 楼上。 赵客松看着外面热闹的街道,回头看向谢忱山。 谢忱山正不紧不慢坐下来,似乎是感受到了赵客松的视线,含笑说道:「有什么好看的?」 赵客松嘿嘿笑道:「不知怎么的,看着大师掏出这凡俗间的钱两,感觉很是有趣。」 第100页 谢忱山摇头笑了笑。 魔尊悄然无息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如今的他看起来与旁人并无二致。 只赵客松还是抱着鸟兽站得远了些。 自从那一次他发现魔尊与他的影子曾经有那么零星点接触之后,他对魔尊的敬畏就更上一层楼了。 他畏惧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阴影分明只是自身的物什,却平白受了旁人操控。 魔尊血眸眨了眨,宛如有波光。 「有,许多修者。」 他淡淡地说道。 谢忱山道:「广陵仙门招收门派弟子,乃是十年一回。他们在这附近设了试炼地点,所以来来往往的修者,总归是比别处多了些。」 魔尊便又点头。 谢忱山对赵客松说道:「回屋后,莫要放松戒备。从前我教过你的法阵需得布下之后,才能入定就是修炼,不可懈怠。」 因着这附近有广陵仙门,所以此处并没有修仙居所。 与凡人的接触,怕的倒不是被凡人所伤,而是轻易泄露出的气息伤了凡人。 赵客松认真点头。 谢忱山便温和笑起来。 前段时日,谢忱山一连杀了两百余人,在修仙界可是闯出了赫赫威名,就连他们在赶路的时候,也偶有听说。 世人描述中,将其说成一个堕.落入魔途的佛修,让赵客松听了愤愤不平。 那些人怎敢? 谢忱山确实是下了死手。 可那些前来之人却有哪个是带着善意? 带着善意的人自然会手下留情,如那程广晓等人;可若是带着恶意的,又何须对他们手下留情? 前来沧州的时候,谢忱山在路上还赶去两处根除晦气。 因为兹事体大,为了及时根除,第二回 谢忱山几乎放光了自己一身血。那几乎从血海里湿漉漉走出来的身影,是无论过了多少次,赵客松都不愿再见的。 而这些享受着他无形庇护的人们,又有什么资格来污言秽语? 赵客松每每想起,便满腔不平。 谢忱山不过是看他一眼,便知道这少年郎在想些什么,只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便笑着把人赶了回去。 待赵客松离去后,谢忱山方才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那泄露出来的动静,让魔尊的血眸勐地就跟了上来,直愣愣地盯着他。 谢忱山道:「无碍,只是些小事。」 血眸并未移开。 相反,魔尊似乎开启了紧迫盯人大法。 谢忱山无论做何事,身上都会粘着一道粘稠不放的视线。 哪怕他确实无谓,可是多少还是有些不适的。 谢忱山道:「魔尊可是觉得无聊了?」 魔道:「你,不适?」 他执拗而直白地问着。 谢忱山的手指搭在袖子上,像是不经意地滑了过去,他敛眉摇头,道:「并非人力所能为。」他抬手盖住小腹,面容平静。 「这些时日,腹中时而有所感,虽轻微,却屡有变化。」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眼神幽深。 来沧州,也是另有缘由。 两根触鬚悄无声息从苍白人形的腰间窜了出来,谨慎地朝着谢忱山的方向靠近。 然后触鬚就对上谢忱山的眼。 这触鬚状的黑雾分明只不过是魔尊的一部分,别说是眼睛,就连感知也不知有多少。可在谢忱山幽幽的注视中,两个粗壮的触鬚耷拉了下去,然后恹恹地缩小到了肉眼都看得到的大小。 谢忱山嘆了口气,灵力微动,那两根小小的触鬚就给捞上来了。 他混不在意地让两根触鬚钻进了衣裳下摆。 微凉的触感让谢忱山忍不住蹙眉,却是淡淡说道:「想来,时日快到了。」 如三年之期。 … 广陵仙门招收门徒,乃十年一次,自然是盛事。 远的不说,要是真的能得了广陵仙门的庇护,那自然是与从前散落在外别有不同。 所以这段时日,城内极其热闹。 更加之这本来就是修仙者与人都一同共住的城池,便显得更加繁华。 赵客松无事的时候,也会去街道上走走。 只是最近的大事,多少都和谢忱山有关,出去了几次,赵客松便不乐意出门了。 毕竟那些言论,多数也不是他喜欢的。 只不过不知是否他的错觉,这几日无灯大师的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这日,他本是有些修炼的问题想要去求问无灯大师,只是去了隔间后,却发现谢忱山不在。 只有魔尊。 独自一魔坐在屋内。 刚开门的赵客松僵硬在原处,这是进门也不是,不进门也不是。 魔尊的视线幽幽望了过来。 「进。」 他简单地说道。 赵客松下意识就窜了进来,这门关上后,立刻就后悔了。 他脑袋上的鸮也哆嗦了两下以表敬意。 只是因为脑袋上顶着鸮,所以赵客松也没办法感觉到鸮的动作。那颗小炭球展翅高飞,在屋内盘旋了片刻,突然扯起嗓子咕咕叫起来。 「咕咕——你要死了——你要死了——咕咕咕——」 赵客松:! 他脸色大变,连忙去抓那只小混蛋。 只是那鸮莫名魔尊的脑袋盘旋飞翔,仿佛就是为了让那句话降落在魔物的头顶。 第101页 几道黑雾勐地窜了上去,在鸮逃窜的惨叫中将其包裹住,再慢吞吞地拖到自个儿的面前。 魔物的血眸幽幽望着这鸮,冰凉刺骨的视线中,看不出多少温度。 这头魔物,在谢忱山犹在的时候,才会透露出几分人气。可要是无灯大师不在,那缕人味就仿佛是乍然而逝,从不曾出现过那般。 不过多少…… 赵客松壮着胆子,颤巍巍说道:「魔尊,是我的小宠得罪了,但是,还请魔尊饶它一命——」 自从他知道这只臭鸟有这样的坏毛病,就已经时时刻刻谨防再犯。 只是距离上次发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原本以为已经过去了。 谁能想到这鸮还能见缝插针,来不及阻挠! 这一回要是真要死了,赵客松都来不及救,更别说现在无灯大师还不在。 那包裹着鸮的黑雾紧了紧,一瞬间像是要把这一只小宠给勒死一样。不过片刻之后,那黑雾就把鸮给甩了出去,直直冲着赵客松的脑袋。 那速度太快,赵客松和鸮的脑袋各自撞到一处,疼得彼此嚎叫了一声。 赵客松在头疼之余,连忙伸出手捞住那摔落下来的鸮,庆幸至少还能留条小命。 他脚步往后一退,那模样就像打算告辞了。 大师不在的时候,他还是莫要和魔尊凑在一处。 只不过他脚步微动,魔尊蓦然出现在他眼前,那双近在咫尺的血眸让赵客松的唿吸都停滞住了。 「你怕我。」 不同于之前他提起这个问题时,那似乎带有疑问的语气。 这一次魔尊说得异常笃定。 赵客松不敢直视魔尊的眼,他别过脑袋去,梗着脖子说道:「就算是怕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吃了我?」 那姿势有些诡异的魔尊慢吞吞站直了身子,挺直的腰身显得有些瘦削单薄。倘若不是赵客松深知其本质,如今看来或许真会把他当做一个随处可见的苍白书生。 「不。」 魔物道。 「我同,谢忱山,有过约定。」 冰凉的嗓音低低在屋内响起。 「我不会再吃人族。」 那个或许早就遗失在过往的约定,却还是被魔尊牢牢记着。 赵客松愣住。 认真回想起来,这百年间世间传闻,关于魔尊的说法有种种。 可的的确确只有他兇残的说法,再未有过吃人的恐怖传说。 「你为何要跟在大师的身旁?」 赵客松蓦然说道。 「以你的修为,天上地下三界之内,何处你去不得?他们都说你是天底下最强大的魔物,或许已经早就到了渡劫期……既然如此又何须连累大师为了你杀了那么多人? 「他本来是修仙界德高望重的佛修,所到之处,对其不是恭恭敬敬,少说也是有几分钦佩,可是如今却因为你累得声名污秽,令世人斥责!」 这些天来,赵客松其实已然清楚了来龙去脉。 该让他知道的事情,无灯并没有阻拦。 他心中对于百年大会上的说法是有些嗤之以鼻的。 尽管赵客松确实不喜欢魔尊,更不喜欢那些妖魔,可这种站在道义上强行要夺走人之性命的说法,偏偏让人不喜。 然这件事对谢忱山的影响却是极大。 仿佛一夕之间,高洁的莲花跌落污泥。 这让一直对无灯心怀感念的赵客松如何能接受? 他甚至止不住自己的声音。 「你问我是不是怕你,你不如问问这天底下如你这样恐怖兇残的魔物,谁又会喜欢? 「就算你日日夜夜缠在大师身旁,莫不是当真以为大师就会喜欢上你,那只不过是怜悯罢了!」 他恨的是魔尊让谢忱山遭遇这种种流言蜚语,更恨的是这头魔物当真安之若素,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 冰凉的魔物偏了偏脑袋。 从他那张僵硬苍白的俊美面孔上,看不出他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他道:「喜欢?」 那是一个上扬的问句。 「那不然呢?」赵客松抱紧鸮,「你那粘稠噁心的视线,从来就不曾离开过大师,不就是因为你喜欢他?」 少年郎直率喝道。 他不懂大师和魔尊之间究竟有什么所谓的约定,可是心头的怒火却无法遏止住。 赵客松其实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迁怒。 因为无能为力。 因为弱小可怜。 他想帮大师做些什么,可是以他这样微弱的修为实力,别说是帮大师了,如果他出现反而是在帮倒忙。 可是魔尊呢? 至少,至少之前的御敌杀人中,魔尊总该能做些什么。 在赵客松慷慨激昂的指责中,几根触鬚从魔尊的身上窜了出来,有些无形的摇曳着。看不出究竟是怎样的情绪,只不过从那微微晃动的频率中,至少能够感觉得到魔尊的心情应该是平静的。 「他不肯。」 魔尊的声音有些古怪沙哑。 然后垂了下来。 「赵客松,说魔尊,喜欢谢忱山。」 这道声音在屋内响起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赵客松有一种悚然的感觉。 这确实是他的想法。 可是在魔尊用他那把诡谲古怪的嗓音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时候,他又觉得他刚才似乎不应该那么说。 第102页 仿佛是在无意间释放出了一头凶兽。 又像是不小心捅破了一层本该还处在暧昧不明,不知其意的薄膜。 赵客松咬牙。 他做错了吗? 可是…… 他抬头看向那魔物。 那魔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他也不再动弹了,触鬚冰冷垂落下来,就仿佛他整个人形已然陷入了僵硬之中。 宛如一块石头。 「……魔尊?」 赵客松试探着说道。 那魔物不言不语。 赵客松:? 这又是什么变化? 他进退两难。 刚才豪言壮志把魔尊骂了一顿,本应该是心情畅快些,可是魔尊突然出现这种奇怪的变化,又仿佛昭示着些什么。 还有刚刚古怪的重复…… 「你……」 赵客松试图说些什么。 魔物已然睁开了眼,血浓的眼眸宛如闪烁着无尽的幽暗,原本被他牢牢禁锢在体内的庞大魔息一瞬间挣脱开来,让整座城池的上空都笼罩着极其强大的魔压。虽然不过转瞬即逝的变化,可是已经足够让敏锐的修仙者察觉到些什么。 仍然身处城中的修仙者,无不纷纷取出宝器,试图捕捉这股莫名其妙的气息。 虽然冰冷强大,让人连头皮背嵴都刺骨发麻,可是又隐隐约约感觉不到所谓的恶意,仿佛只不过是无意间释放出来的气息。 好半天他们并不能寻到踪迹。 仿佛那真的只不过是路过的强大魔物随手抛出来的气息。 有少数人心中或许已然有了别的猜测,只不过到底是无法寻到踪迹,最终只能放弃了。 而同样身处城池中,落于挤挤挨挨的人潮中,有位灰袍郎君无奈抬起头。 谢忱山仿佛自言自语:「难不成牧之那小子,去寻魔尊撒气了?」 若是真的,那可真就胆儿肥了。 这些天来,他多多少少看出了赵客松的忍耐。毕竟岁数还小,心性不稳,在外面走过一遭,听到那些风言风语就有些忍受不住了。 谢忱山视线淡漠地扫过热闹的街道,仿佛像是完成了什么事情般,背着手,慢吞吞地逆着人潮而走。 不知不觉间就走回了客栈。 正此时,距离那莫名其妙的气息降临,不过刚刚过去一刻钟。 对于修者来说,一刻钟的时间仿佛不过是眨眼片刻,可是对于在魔尊身前的赵客松来说,却是极其胆战心惊的一刻钟。 魔尊原已经牢牢控制住体内的气息,已经有许久不曾有这样的状况。 难道是因为刚刚他所说的话? 「牧之。」 这短短的一刻钟对他来说是极其漫长,待谢忱山推门,这话打破了寂静的氛围时,他只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淌满了汗水。 魔尊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他重重喘息了一声,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 「大师……」 当他叫出来的时候,那声音是有些颤抖的。 谢忱山有些纳闷。 他推开了门,扶住赵客松的时候,感觉到他单薄的肩膀甚至有些瑟瑟发抖。 这种不像是无意间被魔压给波及到的身体反应,也不像是之前因为被魔尊寄居的那种厌恶,反而像是当真心生恐惧了起来。 这不行。 谢忱山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记。 暖流一瞬间冲进了赵客松的体内,缓解着他经脉的凝滞,又仿佛像是在温柔地抚摸着他,让他从刚才的那个状态中恢復过来。 人可以有害怕之物,也自然有敌不过的天敌,可是万万不能够在心灵中烙下恐怖的印记。 若当真如此,以后在修为上将会寸步难行。 那无异于自己给自己树立了心魔,而且是永远都跨越不过去的阻碍。 待他调理完赵客松体内经脉灵力的紊乱之后,他便一下把这小孩给拍晕了。 十七八岁的年纪,对于谢忱山来说,确实不过是个孩子。 他把人送回去,再重新走回来。 这来回的动作之间,魔尊的视线便只落在他身上。 应当说,当无灯出现的那一刻,魔物的眼中就只有谢忱山的身影了。 「好端端的,魔尊怎么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了?」谢忱山笑着问道。 他在进来的时候自然留意到了魔尊那诡异的盯梢。 那双眼睛中没有任何的情感,也没有任何的恶意,仿佛只不过是在做「看着」这个动作。 魔尊看着谢忱山慢吞吞坐下来,看着他拎起了桌上的茶壶,看着他给茶杯中添了些水,看着他抱着那茶杯吃了一口,看着他轻轻喟嘆了一声。 此时此刻他也在做「看着」的这个行为。 可这一次,他是真的看进去了。 「他说,」魔尊看着谢忱山举着的茶杯,「魔尊喜欢谢忱山。」 「咳咳……」 就算是再冷静自持的谢忱山,也在这一句突然出口的话中,忍不住轻轻咳嗽了起来。 呛到了。 谢忱山幽幽地想。 「牧之这么说,难不成魔尊就相信了?」他向来擅长掩盖自己的情绪,在不着痕迹地抹去了惊讶的神色后,谢忱山微笑着说道,「是与不是,难道不应该由魔尊自己得出结论,方才可信吗?」 第103页 他循循善诱。 他屏息凝神,仿佛是一场无声的审判。 谢忱山看着魔物的血眸,不期然想起许久之前,久到他们还未如此接触的时候,在妖界。 魔尊说,在等待一个良人。 那时,谢忱山以为魔尊喜欢上人族,还曾感慨过,谁能承受住魔尊的爱意…… 可兜兜转转,那所谓之人,是他自己。 谢忱山能记得那头无名的小魔物……而魔尊这种种的亲近与信赖,无形中透露出来的懵懂亲密,难不成就当真没有半分记忆吗? 他记得。 魔物自然也记得。 谢忱山笃定魔尊不懂爱,更加不懂其中的含义,只不过是生搬硬造。 那确实是真。 可魔物在学,从头开始。 那不匹配的魔物,一点一点,硬生生地挤进了人体的躯壳。 而事到如今,那些微妙的,或许有可能存在,却从不曾正视的东西,就这么轻描淡写,被赵客松无意间一举捅破。 魔尊贊同地点点脑袋,血眸里浮现了冰冷的愉悦。 「对。」 「所以,魔尊想了。」 魔物非常认真,非常努力,非常严肃地思考着赵客松的这一句话。 魔物说,我觉得,赵客松说得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4-0822:50:35~2021-04-0922:5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25瓶;木木南瓜子5瓶;最爱主攻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沉默降临此间的时候,谢忱山正在幽幽想着,寻个时间,要把赵客松给好生揉搓一遍,令得他不敢再随意说话才是。 不过那都是后头的事情了。 谢忱山敛眉。 魔物正在等待他的回答。 谢忱山淡笑着说道:「倘若魔尊爱我,那魔尊打算如何?」他像是不忌讳这个词语,也并不在乎这其中所代表的含义。 魔尊又开始凝神细思。 谢忱山想起数日前,那几根触鬚轻轻触碰衣裳下的皮肤,滑动的速度很慢,像是在确认这其中究竟为何物。狰狞的凸起被悉数收回,就只有光滑的表面,像是拔去了尖利的爪牙,只为了确认谢忱山究竟是否安全。 不可否认,魔尊这份专注的牵挂,谢忱山心有所感。 每每这时,这头魔物看起来,就像极了当真是拥有了情感。 赵客松虽然还是害怕他,却是对强大修者的畏惧害怕,而不再简简单单只是因为他是魔族。 谢忱山想,罢了。 他闭眼。 罢了。 谢忱山道:「魔尊,要去看看吗?」 他打断了魔尊的冥思苦想,侧头轻笑。 「沧州,可是你我的故土。」 他就这么漫不经意般打断了魔尊的爱意倾吐。 … 沧州,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不止是出了一个魔尊,也还出了一个谢忱山。 尽管这些时日,无灯在众多传闻中已经染上阴霾,成为人酒足饭饱后议论纷纷的闲谈。可是再如何谈论,却也是无法否定其人的厉害。 追堵之时,抵达者,化神期有数十,甚至有两位合体期的大能。 也不知谢忱山究竟是用怎样搏命的招式,才能换来那两位大能的陨落! 沧州,广陵仙门,便是在这样的杂谈中,拉开了招徒的序幕。 谢忱山带着魔尊与赵客松从汹涌的人潮中走过,去往了不同的方向。在凡人无法看到的场景中,城池上空有无数灵光闪过,正是广陵仙门布下法阵,庇护着底下的凡人。 赵客松在后面说道:「好热闹,原来广招天下门徒,竟这样的盛景。」 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倘若你愿意,也可去试试。」 赵客松顶着鸮,连连摆手:「那还是算了。」 他跟着的脚步有点虚脱。 最近几日,他有事没事就会被谢忱山给拎到魔尊面前,美名其曰是要给他磨鍊一下。时不时还会让魔尊释放一息魔压震慑一下赵客松,折腾得他那叫一个死去活来。 他们是在用走的。 轻缓的脚步穿行过人潮,他们越过那凡人肉眼看不到的会场,与那热闹的人烟渐行渐远。 离开了城池,那种喧闹的人声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一边走着,赵客松还在不断运转着灵力。 毕竟他的灵力控制还不够精准。 赵客松前些时候已经开始按照师父留下的玉镯里的功法,尝试着炼丹了。 不过至今为止,刚好炸了三个丹炉。 他心虚。 还是得好生锤鍊。 只是埋头跟在无灯和魔尊身后的他,于是也没有发现越走越是偏僻。 荒凉冰凉的山风颳来,不知为何给人一种瘆得慌的错觉。 直到这时候,赵客松才留意到周遭的环境。 这座山显得有些古怪出奇,分明是如此高耸巍峨的模样,可是却寸草不生。每一寸土地都干涸破败,仿佛所有的生机都溃散在一夕之间。 赵客松忍不住蹙眉,抱着鸮,有些好奇地跳上前去。 「大师,这里很奇怪。」 谢忱山含笑说道:「这里确实是曾经发生过一些变故。」 第104页 他一边说着,一边视线淡淡望向身旁的魔尊。 魔尊面无表情。 在留意到谢忱山的视线后,那血眸蓦地转了过来。 谢忱山只是一笑。 越往山里走,那山风就越发唿啸冰凉,就算是金丹期的修为,赵客松也有些遭不住这寒意。 这不正常。 谢忱山漫不经心地想道。 他随意一掌拍在赵客松的肩膀上,帮他驱走了寒意。 谢忱山看向这周围的环境,可谓是一片荒芜,生机断绝,像是已经许久不曾有生气降临,连带着山也跟着枯萎了下来。 到山腰了。 谢忱山才算是停了下来。 他像是在确认道路,又像是在辨别些什么,停顿了少许之后,才不疾不徐往一个方向走去。 然后他找到了。 两个小小的坟包。 谢忱山嘆息了一声。 他对赵客松说道:「今晨让你去买的东西,可是买到了?」 赵客松闻言,就连忙从玉镯中把东西给取出来。 都是些纸钱蜡烛的物什。 天将破晓的时候,谢忱山特特让魔尊与赵客松去买的。 一路上可被把赵客松给吓死。 带着一头魔物去买东西,来回都是战战兢兢。 谢忱山接了过来,迈步走到两座坟包前蹲了下来。那坟包前立有墓碑,赵客松跟着看了一眼,只看到左边大些的坟包上似乎写着个「徐」字,而右边的…… 他愣住了。 右边是无字碑。 无字碑向来都没什么好寓意。 谢忱山没有用灵力,慢慢拔除这附近杂生的草木,赵客松见状,也撸起袖子来帮忙。 只有魔尊在后头静静站着。 不知何时,那血眸不再只看着谢忱山,而是滚动着,望向了那左边的坟包。 待那两座坟前的杂草都消失了,谢忱山便取出买来的红墨水,用新毛笔沾了沾,开始给已然褪色的墓碑重新涂色。 徐字,就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待涂完左边的墓碑,他看向右边的无字碑。 赵客松低声说道:「大师,这墓,好像裂开了缝隙。」 他刚才就注意到了,只是看谢忱山认真,不敢打扰。 谢忱山就像早就知道了那般,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便重新在右边的墓碑前矮下身来,染着红墨的笔锋在墓碑上烙下痕迹。 徐。 锦。 绣。 之。 子。 徐锦绣,是方才那隔壁墓碑上的名讳。 那五个红字在墓碑落下的瞬间,寂然站在身后的魔尊突然佝偻着腰,无数触鬚涌现出来,勐地扎根在胸口的位置。 「唔。」 谢忱山闷哼了一声,蓦然回头,就看到魔尊的异样。 「大师,他那是……」 赵客松吓了一跳。 谢忱山敛眉,像是在沉住自己的唿吸,他低声说道:「先莫要去打扰他。」 他收起笔墨,把那些纸钱都一併取了出来,指尖清点,在地上生出了一小撮火苗来。燃烧的火焰,开始不断舔舐着增添的纸钱,那红黄的颜色在被燃烧之中,余下浅浅的灰色。 「为何,要烧,这东西?」 幽幽冰凉的嗓音从背后传来,惊得仿佛就贴在耳边说话。 赵客松头皮发麻,谢忱山却不紧不慢地说道:「算是祭奠的习惯,用这样的方式寄託对家人的哀思。」 「哀思,又是什么东西?」 那声音不依不饶地问着。 「如你现在这般,胸口疼痛的时候,那种情感,便叫哀思。」 火苗越发大了,一瞬间吞噬掉了所有的纸钱。 谢忱山起身,回头一望,魔物的模样已经不忍直视,扭曲了起来。 魔物剖开了胸口。 可不管是多少次,这般的举措依旧是无用的。 那处从来都是空荡荡的。 他道:「为什么会疼?」 谢忱山便一步步走了过去,直视那两点猩红,从那簇拥着无数黑雾与触鬚的异类中,准确无误地抓到了那一只光滑的手腕,然后慢慢牵了出来。 他把那魔物带到了墓碑前,轻声说道:「因为这是你的阿娘。见着家人,思念与疼痛,总归是有的。」 阿——娘—— 就见着那魔物古怪地做出了这个口型,却没有说出话来。 阿娘。 魔物从未想过他的诞生。 许是想不起来了。 只有一些懵懂的,血腥的回忆,夹杂在剧痛与飢饿之中,好像曾经有人那么轻柔地摸过,带着些淡淡的哀愁与痛苦。 她说什么? 魔物想不起来了。 只是那勉强维持住的人形在墓碑前彻底溃散,扭曲堕.落成无数黑雾徘徊。无穷无尽的暗色中,两点猩红执拗地看着左边的墓碑,那刚刚涂上去的红墨像是承载不住重量缓缓往下滴落,在墓碑上蜿蜒拖长了一道红痕。 像极了血泪。 「呵呵——」 周围涌动的无数触鬚或是暴涨,或是收缩,即使在用缓慢的速度,却不知不觉缠绕住了整座坟墓,像是不知为何这么做。 却不肯罢休。 那是…… 赵客松勐然瞪大了眼。 他并不愚蠢。 从魔物那不自控的动作中,他勐地想到一个可能。 第105页 这难不成,是那魔物的娘亲? 可这墓碑瞧来,分明不过是普通的人人族! 人,怎可能生出魔物呢? 那岂非不祥! 那燃尽的灰烬被魔物连同吞下,与着那安然静立了不知多少年的坟墓。 魔也蓦然消失在了原处。 谢忱山安静看着一瞬间又露出天色大亮的环境,面色不改,就像是早知如此。 赵客松忍不住轻声说道:「大师……」 「是。」 谢忱山应道。 赵客松脸色微变。 这可真是…… 将会令世人震撼的事情。 谢忱山却心知肚明此事或修仙界的上层中,必然已经知晓,不然不会贸贸然有了之前百年道会上的说辞。 只不过这些说法仍然是在大能中流传,并未让大多数人知道罢了。 「那这荒凉的山头,也是因为魔尊吗?」 此时此刻,赵客松的神色显得有些莫名敬畏。 就像是从前他或许会辱骂魔尊无情无义,可是当他知道魔尊同样也是有娘亲之后,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渐渐消融了一般。 他自嘲起来。 说得好像之前魔尊就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一样。 「或许。」 谢忱山的视线淡淡扫过这毫无生机的土地,不管是因为胎儿被迫出世后的滔天怨恨,还是在这之后万魔窟裂开的缝隙,都有可能致使这般状况。 至少,在观心镜中,裂缝出现之前,这片山头还是有着郁郁葱葱的色彩。 赵客松也就安静下来。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方才原本是坟墓的位置,留意到隔壁那座小小的空坟。或许那就是魔尊曾经葬过的地方,只不过在这之后又因为某种原因,破土而出。 尽管那画面想想就不寒而慄,可是赵客松却不像是之前那么畏惧了。 赵客松自言自语地说道:「就连我也是这般狭隘的人啊。」 就因为魔尊与人族突然有了这薄弱的联繫,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事实,就让他骤然卸下了许多防备。 太蠢了。 赵客松捂住脸。 谢忱山望着那晴朗无云的天际,袖袍盖在身前,就像是在等候什么。 不过片刻,那消失无踪的魔物重又回来了。 落地化为人形的时候,他的胸口依旧是敞开着,见谢忱山的视线落在上头,便低着头,慢吞吞把伤口给捏上了。 就当做是癒合了。 谢忱山道:「魔尊,是去了万魔窟?」 魔尊便慢慢点头。 「有些,事情想不起来,回去看看。」 只是回去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作用。 万魔窟里头,已经没有任何生灵存在了。悉数都被眼前这头试图挣脱炼狱,活着爬出来的魔物给吞噬得一干二净。 数根触鬚裹住谢忱山的手,把他拖得往前走,直到那只手抵住胸口的位置。 魔物困惑地说道:「什么都没有。」 他挖开自己的胸口,再去妖界挖开了几具妖物的尸体,着实是有些不同。 缺失了什么。 谢忱山喟嘆一声,在触鬚缠裹中拍了拍魔尊的胸口。 「这便是做人的坏处。」 他的另一只手,触摸到了魔尊冰冷的脸庞,从眼角擦去一滴血泪,淡淡地说道:「人总是会轻易被各种情绪缠身,受其摆布。哪怕理智告知要冷静,可有些时候却无法自控。」 魔尊不是不曾流过眼泪。 在他吞噬进无数超越自身的力量时,他有无数次崩坏再重新凝聚,大多数的时候,他是淌着灰色的眼泪,蜿蜒在可怖的面容上。 冰凉的,刺骨的,无情的眼泪。 是冷的。 现在谢忱山的指尖却是刺痛的,乃是灼烧的热意。 那小小的,血红的眼泪,宛如蕴含着极其澎湃可怖的力量。只是这么小小的一滴,就已然要谢忱山用尽了灵力去承载。 谢忱山又嘆了口气。 他袖子一甩,那滴血泪也不知被他收到何处去。 他把手从抵着魔尊的姿态收了回来,顺带带起了几根恋恋不捨的触鬚。谢忱山面不改色地说道:「那是你娘亲的墓,尽管她在临终前或许憎恶过那些愚昧无知的山民,可她到底从不曾后悔过为人,便还是让她安静葬在此处罢。」 魔尊抓着谢忱山的手想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把那墓重新放了回去。 那坑被重新填上了。 摇曳的香烛甚至还是吞进去前的模样,仿佛在被吞下的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都定格在了那瞬息。 「是,什么人伤了她?」 魔物懵懂、而充斥着杀意地问道。 他记不得了。 尽管魔物的诞生是那样不祥诡异的存在,可是在诞生之初,他也的确是可毫无意识的胎儿。 哪怕那胎儿兇残,嗜血,只有飢饿的念头在。 那也确实是小小的新生生命。 然如今过去,已有二百余年了,谢忱山想到观心镜中血流成河的山林,轻声说道:「你已经为她復仇了。」 即便那时候的魔物或许并无感知,却也已经用那稚嫩的,兇残的,恐怖的肉食慾.望,一点点侵蚀掉那些愚昧的山民。 对一位手无缚鸡之力,心怀善念,只想着为他们留下后路的好姑娘犯下这般的罪行,也着实算不上无辜。 第106页 他带着魔尊重新回到了徐锦绣的坟墓前,教着他人族在祭奠先人时的做法。 于是便看到魔尊生硬捏着三炷香,学着谢忱山的模样,磕了一个响头。 「轰隆隆——」 忽有惊雷响起。 吓得一直在旁观的赵客松勐地抬起了头,看着那白日旱雷。 魔物叩下了第二个响头。 「轰隆!!!!!」 仿佛天地间都在为止震怒,剧烈的动静在鸮勐地从赵客松的脑袋飞了起来。 在绕着赵客松的头顶飞了几圈之后,它突然俯冲下来,一下子叼住了赵客松的袖子,像是要把他往谢忱山的方向扯。 可是在赵客松踉跄随着它的势头走了几步之后,鸮的眼睛望到了在谢忱山身旁的魔尊,寒毛耸立,就连翅膀都炸开了少许。 可是犹豫再三之后,鸮还是不情不愿地把赵客松拖到了谢忱山的身边。 然后就一脑袋扎进了赵客松的怀里,只露出了一个鸟屁.股。 谢忱山全程看到了那鸮和赵客松的互动。 鸮想要让赵客松远离魔尊,却又想让他紧紧贴着谢忱山。 这才会有方才那极其突兀的举动。 既想着远离,却又不得不靠近。 而这不过是瞬息的思考,在短暂的停顿之中,魔物磕了第三个头。 风起云涌,唿啸的狂风比先前还要汹涌,香烛的烛火在那瞬间将将要扑灭,却被一只僵硬的手给拢住了。旱雷一声比一声还要剧烈,耳边只充斥着炸开的爆响,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下这疯狂的声音。 徐州,人间,修仙大派,无数人在此刻抬起了头,不求甚解地望着这片天。 魔物浑然没有感觉那天地的震怒,只是慢吞吞地把三炷香给插在香炉里。 与先前谢忱山点上的三炷香相比,这三炷香显得长了些。 可燃烧的速度却是极快。 赵客松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莫名觉得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他睁着眼,抱着颤抖的鸮,死死地看着那三炷香。 风愈烈,雷愈响,狂雨倾盆,仿佛天上之水倾倒而来! 雷声落下,粗大的紫电也追之而下,在仅仅他们方寸之间炸开。 第一道闪雷噼下,便仿佛是无尽的攻势! 密密麻麻,散发着毁天灭地之气息的紫电不断噼下,仿佛就要将在场的生灵活活噼死! 可也同样是这些吞吐着寂灭的惊雷,一道道却赫然避开了他们的所在。 在距离极近,分明咫尺的距离落下。 赵客松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是如此之近,以他的修为要是挨上那么一道,都要在瞬间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可无论那些落雷如何不甘,却始终无法真正噼到他们。 赵客松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无灯。 从这般角度望去,谢忱山的侧脸显得有些薄凉冷硬,清亮的眼眸望着那佝偻着腰,正在护着坟墓与香烛的魔尊。仿佛在那双眼珠子里,全然只剩下冰冷的谋算。 只是在惊雷砸下,周遭亮起的瞬间,赵客松又分明看到了其中的少少暖意。 就像是泥塑出来的石像,终究还是为这学会了情,感受到了痛的魔物而动容。 赵客松甩了甩脑袋,把那乱七八糟的想法给丢了去。 他低下头,把脸埋在了那只稍微长大了的鸮的羽毛中,轻声说道:「你拖着我过来,是不是因为……」 是不是提前预知到了这散发着毁灭意图的惊雷,以及知道……这些雷,无论如何都不会噼向谢忱山! 鸮的犹豫徘徊,却死活拖着赵客松缩在谢忱山的身旁。怕是早就知道,这些紫雷要噼砍的是那头魔物!风声,雨声,暴雷声,这些无穷无尽席捲而来的动静,仿佛是在一瞬间被什么东西给惊醒了过来,那毁天灭地的气息要毁灭的不是旁物,恰恰就是这魔尊! 赵客松心中蓦然坚信着这点。 三炷香燃烧的速度真的是太快,却又太快了。 在谢忱山那三炷香还有一半的时候,魔物点燃的三炷香却只剩下短短的一头,随着裊裊香菸升起,在静静的檀香之中,那香燃到了尽头。 灰烬扑簌落下,有的落在了香炉里,也有的落在了魔物的手掌中。 在三炷香燃尽的那瞬间,充斥天地间的雷声也戛然而止。 就像是被勐地关上了闸门,哪怕不情不愿—— 那聚集而来的云雾,那唿啸的狂风,那倾盆的狂雨,都在那瞬间收住! 只余下一个安静站着的佛修,一个仍然跪着的魔物,还有一个呆愣的赵客松,以及一只露着屁.股的鸮。 「风雨如晦啊……」 华光寺内,娇.小的方丈闭上了眼,幽幽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更新get√ * 感谢在2021-04-0922:58:46~2021-04-1023:5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啊啊啊啊啊30瓶;小咧咧vexyo、木鱼、咸鱼苯咸、半缘君10瓶;犬火5瓶;甜食收割机3瓶;千里一线缘2瓶;耽于美色、谢瑹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徐长天出现在华光寺的时候,已是日暮。 山中寂静,宛如只有草木。 普度慈悲之意于万物中栖息,让人心静神宁。 第107页 他跨过台阶的时候,白象安静看了他一眼。 如同幽黑中的一瞬亮。 万剑派宗主稍稍欠身,算是行了一礼。 那白象便闭上眼。 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 徐长天一步步走到了山门前,还未来得及敲门,便看到紧闭了三月的山门豁然洞开。 一个小和尚站在了门内。 「你来了。」 「我来了。」 无妄幽幽地说道:「你来寻我这秃驴,也是无用的。」 徐长天低头看着身材娇.小的方丈,淡淡地说道:「有用无用,自当只有我才能分晓。」 无妄嗤笑了一声,却还是让开了门道,让人进来了。 徐长天来的时辰,正好是晚课。 佛音杳杳。 他们一路悄然走过殿宇,直到在无妄的禅房落座,徐长天方才重新开口。 「今日天道的雷霆之怒……」 「天道?」 无妄轻飘飘打断了徐长天的话,小小的和尚眼神幽深:「令我们陷于这般囹圄之境的天道吗?」 徐长天两鬓微白,浑然天成的气息使得他望之令人畏惧,只此刻还是蹙起眉头,说道:「天道无常,不为世事而易。这般的道理,你恐比我还清楚。」 无妄轻笑道:「徐长天,错了。你们信的是道,我信的,可是佛。」 徐长天的眼神微动:「我就不同你绕圈子了,无灯此举,你不拦他?」 无妄小和尚披着方丈袈裟,宛如披着陈年岁月。 「我拦他作甚?他若是能把这番天地搅得天翻地覆,那也是他的本领。」 这些年来,无人不在揣测着天道,无人不在希冀着天门重开,可天道无常,如何能为下界之思而变。今日午后,风雨大作,天雷震怒,那几乎毁天灭地的气息已经有千余年不曾出现。 在千年之前,那应当是每逢渡劫之时才会出现的雷劫! 徐长天摇头,淡淡地说道:「他先是去了广夏州,復去了沧州,你这做师父的,难不成还看不出他想做什么?」 无妄笑起来。 「那又如何?」 谢忱山想要为这世间牺牲也罢,想要搅和得这世间天翻地覆也罢,那皆是他的选择。 无妄和徐长天不欢而散。 待徐长天离开后,道嗔在门外敲了敲。 「进来吧。」 无妄方丈懒洋洋地说道。 道嗔推开门,仍然能察觉到屋内勃发的剑意。 无妄道:「徐长天那老狐狸,心中分明已经有了猜测,还特特要过来与我做过一场。」 中年僧人慢悠悠地坐下来,嘆息着说道:「毕竟无灯那性子,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双手合十,欠身。 「师父,徒儿愚钝,也实在猜不透无灯所思所想。」 道嗔的声音在屋内安静响起来。 「小师弟若是真的要顺应天命,剷除邪魔歪道,让世间污秽彻底消散,令晦气不再生,使得天门重新大开——那自然有更便捷的法门。」 何须要如此反污自身? 道嗔看透了第一层,却猜不透第二层。 无妄呵呵笑起来,摇头说道:「道嗔,你是真的猜不透呢?还是不想猜透。」 道嗔微愣,半晌苦笑着说道:「那大抵是不想猜透罢。」 无妄看他一眼,稚嫩的嗓音平静地说道:「两年多前,无灯回寺告知我有感而孕一事时,我便已然告诉过他可能的因果。再加上他与孟侠交好,有了徐长天有意无意的泄露,无灯对其首尾,至少是知之甚详。」 道嗔颔首,应是。 「无灯推测,那应当是在三年之数,三年之内,倘若无法孕育出来……」 无妄在此处顿了顿。 道嗔敛眉,轻声说道:「既已经在孕育,那又何须无灯这般悉心温养。无灯他……」他微愣,像是想到了些什么,那话欲言又止。 无妄轻笑起来。 「你这不是猜到了吗?」 娇.小的方丈站起身来,淡淡说道:「无灯脾性如何,到底是咱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的心再硬再冷,却也终究还留有些许温情。」 「故那魔尊当真有情的时候,无灯便动摇了。」道嗔嘆息,「师父说得没错,徒儿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 魔尊与无灯此事,不管是从最初还是现在,走得每一步都是如此险峻。 道嗔忍不住闭眼。 天道无常。 天道无常! 分明是天地让魔尊那不祥之子诞生,却偏生认为这等乃是异类。 分明是无灯冥冥之中有感而孕,乃是顺天而为,肩负有感化魔尊的职责,却在魔物当真有所动容之时,却降下天雷震怒。 无妄似是感觉到了弟子的不甘,呵呵笑了起来。 「痴儿,照那徐长天的说法,不祥之物可生,乃是天道留有一线生机;且一切本就在那算计之中,不管当年究竟是不是你遇到了那晦气丛生之子,就算是换做其他人,那也是同样的境遇。」小方丈走到道嗔的身前,小手拍了拍他的脑门。 「你以为,那胎儿,当真被你杀死了吗?」 道嗔勐地睁开了眼。 无妄小方丈分明是笑着,眼里却没有任何的笑意。 「天道无情,伊始起,那魔物便是需得人体温养,歷经这千般磨难,从血海里淌出,再受佛子感化,最终为这世间无尽晦气殒身,夺得诸般大气运,得以重启天门!」 第108页 这从来都是赤.裸裸的明谋! … 沧州这一回的雷霆之怒,让得广陵仙门着实花了好一番功夫处理。 毕竟那是在他们左近出的事情,总不可能眼睁睁就放着不管。只是等他们的门徒赶至的时候,却见那从来都应当是光秃秃的山林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长出了郁郁葱葱的绿色来。 就好像是有人突然一瞬间在这座巍峨山间撒下杨枝甘露,令得万物在此刻復甦。 生机活跃,绿意遍布。 仿佛一刻钟前那毁天灭地的天雷气息不復存在。 不知何人修缮了那山上的两座孤坟。 清除了杂草,重新上了色,淡淡的香烛味还未散去,遗落在那芬芳新鲜的草木中。 查探的广陵仙门门徒面面相觑,就连半点气息都无法捕捉。 而在一刻钟前,谢忱山就已经施然然带着魔尊和赵客松离开了。 他们并未在沧州停留。 谢忱山像是从一开始就得知会出事那般,早在清晨出门的时候,就已经让赵客松带上了所有的东西。 只是那样的动静着实出乎谢忱山意料。 魔物的气息有些萎顿。 天雷并不曾真的噼砍到他,可那至纯至刚的灵气多少还是伤到了他。 谢忱山捞起一根偷熘出来的触鬚搭在了手腕上,那还未癒合的伤口渗透出来的血味让触鬚一瞬间胀大了不少。 另一根触鬚窜上来,兇巴巴地把那根偷吃的触鬚给拍断了! 谢忱山捞着那根断裂的触鬚哭笑不得。 魔尊严肃地说道:「不吃。」 赵客松有气无力地说道:「大师,魔尊,你俩能不能给我说说方才那是什么场面?我这蠢驴脑子猜不透哇!」 鸮至今不肯从他的怀里出来,那屁.股蛋露在外面,气得他想拔掉几根毛毛。 谢忱山慢悠悠地说道:「既然你与魔尊都不曾受伤,那也自然算是好事。」 「可是我与魔尊,应当都是靠近了大师身旁,才没有出事的吧。」 在这时候,赵客松的脑子倒是转得贼快。 那一道道雷恨不得要噼死魔尊的架势,可是却只能不甘不愿噼在其他的地方。 谢忱山漫不经心地捏着那半根溃散的触鬚,淡淡说道:「这身佛骨,多少也是有些用处罢了。即使没有我在,以魔尊的威能,也不可能真的任由天雷噼砍。顶多是,受些伤。」 赵客松闭眼。 「只有我是最可怜的那个。」 谢忱山笑着说道:「那可不一定,你养着的这只小宠,可是有不得了的能耐。」 赵客松拍了一记这小混球的鸟屁.股,无奈地说道:「确实是能耐,就是这张鸟嘴啊……每次张开的时候,都想捏紧它的鸟喙,让它别说话了。」 不然就不会每次都让他担心这傢伙的小命。 谢忱山道:「那或许才是它的能耐所在。」 他这话说得有些意味深远。 「我们,要去哪里?」魔尊的嗓音慢吞吞响起来,「有修者靠近。」 这两句话的前与后,压根就没有关联,只不过谢忱山早就习惯了,只是微笑着说道:「魔尊可莫要出手,这人当是认识的。」 赵客松现在可不敢小觑那些认识无灯大师的修者,谁能知道是不是又窜出来一个要追杀的人? 肃杀的剑意凌冽冰凉,仿佛一块严寒的坚冰刺骨穿透。 御剑而来的孟侠落下时,脸色着实有些难看。 他的视线扫过谢忱山与赵客松,直直落在其身后的魔尊,脸色微妙一变,就急匆匆走上前来,一言不发拽着谢忱山的袖子就打算离开。 血眸一动,定格在了孟侠的身上。 「你想带他走?」 虽然缓慢冰凉,却已经足够连贯成句,那句话吐露出来的时候,就连早些时候就已经见证过魔尊那懵懂呆板的模样的孟侠,都忍不住有些心惊。 现在的魔尊,与从前的魔尊,已经完全不同! 赵客松也勐然祭出丹炉,试图挡在谢忱山的身前。 谢忱山在剑□□张的气氛中淡定地说道:「他是我的友人,魔尊,牧之,不必这么担忧。」 「那程广晓,也说是您的朋友呢!」 赵客松愤愤不平地说道。 孟侠瞪了一眼赵客松这小少年,无语地说道:「程广晓能和我比?你好歹列个白朮,方才不会玷污了我的声名。罢了,依着白朮最近那盘算,不气死我便算了,扯他真是白费口舌。我只是有些话要同无灯说个明白。」 他的眼睛看向魔尊。 「不许你听,也不许他听。」 孟侠这剑修说起话来倒是直率,分明清晰地表明了他不欲让人旁听的想法。 谢忱山望着孟侠看似平静,实则怒火中烧的眼神,笑着随他去了。 说是不让旁人听,那也不可能就领往旁处去。 故只是布下个法阵,防止声音外泄罢了。 孟侠转身看向谢忱山,漆黑的眼眸里满是燃烧的怒意,俊朗的面容甚至因此有些扭曲。 「谢忱山!」 他甚少这么严峻地叫他的名字。 「你究竟打算对魔尊如何?」 谢忱山敛眉轻笑,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孟侠,怎么反而是你来问我这句话?」 第109页 他的眼睛看向不远处,正在用一根触鬚逗弄着鸮的魔尊。那吓得那只小宠更加努力往赵客松怀里钻,可惜的是,就连他的主人赵客松也是害怕的。 他道:「不觉得现在的魔尊,比起从前多了几番人味吗?」 孟侠怒一挥手。 「然后呢?你让魔尊从一个浑浑沌沌的魔头变成了有情有味的魔头,然后呢,你打算做些什么?」 他重复着他方才的问题。 「孟侠,这个答案与你有关吗?」谢忱山收回视线,平静地看向孟侠。 孟侠道:「现在无关乎道义,也无关乎所谓的大义。若是你堂堂正正斩杀了魔尊,我只会称你一句无灯大师,感慨你为世间做出的贡献,可若是利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谋求所谓的成功,那只能算是之前瞎了我的眼,居然认你这种人为朋友!」 他的愤怒无法掩盖。 从前师尊所说的话,在他的耳边迴荡。 「我原以为师尊警告我,乃是怕我因为你做出的一些牺牲而上头,万万没想到,他所针对的居然是我那些可笑的,无谓的,薄弱的正义感!」 孟侠的所作所为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可笑的,毕竟那可是魔尊,倘若真的对他做出了些什么,那也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世上,怎会有人如他这般动怒? 可这便是他所坚持的道。 孟侠的剑道,与旁人不同。 他所挥出的剑,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旁人;不仅是为了杀敌,也是为了公道。 「孟侠,这一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为好。」 谢忱山蹙眉,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孟侠沉声说道:「倘若我一定要跟着你呢。」 他今次的修为比起上回所见又是精进了不少,不知不觉间已经逼近了化神。 孟侠的剑道与旁人不同,故而在他所坚持的道义上,若符合他所走的道,那他所使出来的威力只会比他从前更甚! 如果谢忱山与孟侠缠斗起来,那当真是一桩麻烦事。 谢忱山嘆息了一声,那张普通的面容闪过了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随后恢復了平静。 「倘若你真的要跟,那就跟吧。」 谢忱山淡淡说道:「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与我立下誓约,不论我做些什么,你中途都不许出手打断,而我可对你保证,我不会做如你所思所想的事情。」 孟侠狐疑地皱眉。 无灯这话对他来说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可无灯的话,真就能这么相信吗? 「好!」 孟侠断然答应。 他们立下盟约的波动,似乎吸引到了魔尊的注意。 血眸望向了他们的方向。 几根触鬚不知从何而回,慢吞吞收回了体内,藏在了身体深处。 … 赵客松也不知道为何他们这一路上,就莫名其妙的增加了一位剑修阁下。 孟侠的性格确实爽朗,在得知了赵客松的身世之后不免对他有些怜悯,一路上对他总归是有些指点。就算最开始的时候,赵客松对他心怀戒备,可是时日久了,也不知不觉被孟侠的开朗所感化。 毕竟还是小小少年郎,混熟了之后,那两人就总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孟侠偶尔会指点赵客松的修行,只不过他更多的注意力大多还是留在魔尊和佛修身上。 他的观察总是光明正大,也不在乎是否会被旁人所发现,所以赵客松很快就留意到了这位剑修,对于那一人一魔的额外关注。 赵客松好奇地说道:「孟大哥,你看着他们两位作甚?」 只要佛修在的时候,魔尊总是非常好说话的,甚至看不出他浑身的煞意,只会觉得那就是一个比较冷漠的青年而已。 「我觉得,那魔尊的视线是不是不大对劲?」 尽管孟侠确实不喜谢忱山的算计,可那些是关乎他之道的问题。作为朋友来说,他自然担心的是无灯。 赵客松也跟着他一起嘀嘀咕咕。 「我也觉得。孟大哥,你是不知道,我总觉得那魔尊不会……真的喜欢上大师了吧?」尽管在这之前赵客松曾经当面说过魔尊,可是私底下的时候面对旁人,他自然不敢说的那么笃定,只能含煳不清地暗指了一下。 他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他可是个秃驴!」 孟侠下意识脱口而出。 赵客松咳嗽了两声:「大师还没秃呢。」 那一头如瀑青丝可是好看极了。 「唉,我不是那意思。」孟侠摆摆手,「他可是佛修。虽然至今为止,我也不知道为何他还没有剃度出家,可是佛修总归是要遵守戒律的。」 赵客松愁眉苦脸地说道:「哎,这事就闹不明白。不过魔尊最近似乎真的是越来越有人情味了,我从前跟在大师身旁的时候,我总觉得那魔尊的眼中似乎容不下旁物,可是最近他偶尔也会同我搭话,虽然都是在问关于大师的事情,可好歹他是真的看到我了。」 赵客松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解释清楚那种感觉。 孟侠若有所思。 「看到」,与「看不到」,这是两种玄妙的不同。 他明白赵客松想说什么。 自从他们离开沧州,就一路往北走,不知不觉已经快要接近魔域了。 越是接近魔域,就越能感觉到那些驳杂的灵气。 第110页 人族所能吸纳的灵气倘若越纯正,越精纯,那自然对修炼有更多的助益。如果越发驳杂,这种灵气被吸纳入体内的话,就越容易出事。 所以对于那些修仙大派来说,他们往往会定居在灵气最充足也是最纯净的地方。 而在人,妖,魔三界互相接壤的地盘,那些灵气自然属于驳杂不清的。 谢忱山特地嘱咐过赵客松最近修炼,必须手握灵石,而不能贸贸然吸纳外界游离的灵气。 赵客松的手镯中,倒是堆积了不少灵石。 听得大师这么说,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他自然也记挂在心。 他向来都是闷头赶路,不会去过问无灯大师,他们究竟是为何而走。 可是孟侠不同。 他若有所思看着他们前进的方向,不紧不慢说道:「无灯,你是打算带着魔尊重新回到魔域去?」 这又何必苦巴巴把人从魔域给挖出来呢? 谢忱山不紧不慢说道:「我当初只是答应了,你可以跟着我们一道,可从未答应过,还会回答你的问题。」 孟侠:? 他有些手痒了。 只是他对无灯的战意刚刚燃起,就勐然被魔尊的眼睛对上。苍白俊美的脸庞上透着僵硬冰冷,没有任何的情绪,可是却透着薄凉的杀意。 孟侠的修为,自然是比不得魔尊。 可是他仍然在这样的魔压下强笑道:「魔尊,无灯可不是你的所有物,你这种占有欲还是稍稍收敛的好。」 魔尊想了片刻,同他说道:「占有欲是什么?」 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个新词。 谢忱山有些哭笑不得地回过头来,无奈同孟侠说道:「你可不要给魔尊灌输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孟侠挑眉:「你这是在放屁,我只不过是在教导魔尊为人处事该有的准则!」 他们俩人本来就是好友,如同这种打嘴炮的行为,那是随口就抛了出来。 那种友人间的亲密,就展露无遗。 魔尊愣愣看了一会,突然无师自通,明白了孟侠所说的那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想。 不想看到谢忱山对着别人露出那样明艷的笑意。 孟侠勐地看到有诡谲奇怪的黑雾瀰漫而来,而在黑雾中又仿佛有着无穷无尽滚动的触鬚。 那些触鬚如同张开的大口,一瞬间把就在眼前的无灯给吞了下去。 魔尊想。 我的,不给看!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更新get√ * 孟侠:卧槽这什么鬼东西! 赵客松:你好,这是触鬚,那也是触鬚,习惯就好(闭眼) 感谢在2021-04-1023:56:51~2021-04-1123:4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未知神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双黑srzd30瓶;未知神祗20瓶;千里一线缘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谢忱山拍了拍魔尊的手。 触鬚,应当算手吧。 是在里面拍的。 毕竟谢忱山已经被魔尊给吞下去了。 谢忱山道:「魔尊还是放我出去罢,免得他们着急。」 诡谲的黑暗中,泛起了两点猩红。 随即是魔尊闷闷不乐的声音。 「你,是我的。」 谢忱山失笑。 「魔尊懂得什么叫你的,我的吗?」 魔尊的声音便高昂了些。 「喜欢,谢忱山,谢忱山,我的,魔尊的。」 「不喜欢,赵客松,孟侠,别人的。」 谢忱山抿唇,像是在忍住笑意。 分明都是同样古怪的语调,可是他却硬生生从后者听出了嫌弃。 是啊,魔尊学做人的生涯,说来短暂却已经过了将近两年。 那些不再是流于表面,生硬僵直地伪装出来,而是真真正正的去感受到其中细微的情绪变化。 是温暖的。 谢忱山能从魔尊身上感受到温暖的情愫。 那比之当初在妖山,还要有说服力。 谢忱山握着不知从哪里熘出来的一根触鬚,轻声说道:「是,这一回,我信了。」 两点猩红先是一愣。 这也当真是厉害,不知道是怎么从这猩红中表达出震撼的神色。 然后就连这两点,就连这暗色,都开始颤慄起来。 那不是害怕,反而像是……难以克制的兴奋。 「谢忱山,相信魔尊的,话!」 「好开心。」 「好开心!」 那鼓胀的情绪仿佛要从饱满的水球里破裂出来,连谢忱山都仿佛被那狂喜的情绪所感染,眉宇间也柔和了下来。 魔尊哪怕得到了情绪,也从来都是简单而浓烈的。 正是因为简单,所以尤其纯粹极致。 喜欢,爱,快乐,高兴这般的情绪一同涌上来的时候,也自然是偏执到了极致。 它们缠绕着谢忱山。 如同魔尊,与无尽的触鬚缠绕着谢忱山。 「我……」 魔尊将要开口说些什么。 然后魔尊恹恹了。 「魔尊,没有名字。」 这可真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谢忱山似乎从来都不曾想过魔尊会对这个问题上心,他微挑眉,道:「魔尊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第111页 魔尊的出生本就是不祥,娘亲徐锦绣生下他便已经濒死,再这之后无论是万魔窟,还是杀入魔界,再到最终成为魔尊…… 那便只剩下魔尊这个称谓。 无人敢称颂他的名讳。 无人知晓他的名讳。 其实他本就没有名讳。 魔尊慢吞吞地说道:「魔尊,喜欢谢忱山。广夏州提亲,要写八字,八字,要写名字。」 谢忱山不过是带他参加过几次婚宴,魔尊竟然已经默默记下了这些杂七杂八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那真的……甚妙。 魔尊的眼中当真是容纳了他物。 只不过这提亲…… 谢忱山在心里笑着摇头。 魔尊这岂不是直接跳过了询问他的意见? … 越过了幽都山,便是魔域了。 魔宫比任何人还要早得知魔尊的降临。 盖因无为那些魔族的体内多少都沾染了一丝魔尊的气息,所以在魔尊无意遮掩自己气息的时候,便不知不觉感知到了。 所以等他们将将渡过幽都山的时候,就赫然发现在幽都山脚下长着数百个魔将,那赫赫魔威一瞬间遮天盖地,只留天上血月若隐若现。 「好大的威风。」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孟侠长啸一声,剑意勃发,丝毫没有自己其实是在人家地盘的感觉。 紧接着是赵客松试探的嗓音。 「孟大哥,外面的魔族似乎有些多,你还是不要这么嚣张的好。」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劝说,又不像是在劝说。 孟侠朗声笑道:「怕什么?凡是我辈中人,自当有这种踏破魔域不回头的信念。」 无为撇了撇嘴。 倘若不是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杀意的话,那或许还有些讨论的余地。他们自然没有把一个区区要到化神期的剑修放在眼里,他们所等待的乃是他们的君王。 ——散去。 一道玄而又玄的声音在他们的心头响了起来。 魔尊的意愿就是他们的意愿。 只不过是一瞬间,他们又立即纷纷退去。 最后才走出幽都山的魔尊看向一脸若有所思的佛修,僵硬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意思像是在说他已经把外头的那些魔物都给赶走了。 赵客松和孟侠是看不懂他的意思,谢忱山却是明了这一举动之下的含义。 他笑着说道:「魔尊便是让他们留下来也是无妨的。」 毕竟这本来就是魔族的主场。 魔尊摇头。 「你不喜欢。」 谢忱山敛眉,倒也没有拒绝魔尊的好意。 一路来,主导道路方向的人,自是谢忱山不提。 他并未给出为何来魔域的缘由。 尽管入了魔域,有了幽都山那一出,魔尊似乎意识到了谢忱山不想要让人知晓行踪,便自然敛去了那些浑然的魔息,让人无法寻到他的踪迹。 谢忱山的脸色越发白了。 如若不是他的气息依旧雄浑稳定,甚至要以为他是受了什么重伤。 可即便如此,魔尊身上的煞气却是一天比一天重。 等到他们停下来的时候,赵客松茫然地看着远处魔族城池上写的名字。 那个字体他看不懂。 毕竟是魔族的文字。 孟侠便靠在他耳边给他讲解:「如果硬要用人类的语言来形容的话,那个字应当叫褫。」 剥夺之意。 这是一个自诞生起就带着不祥意味的字。 魔尊驻足在城外,望着那熟悉的城门,仿佛心有所感,低头看向正在他身前的佛修。他的身量比起魔尊要高了些,微微低下去的时候,下颚能微微触碰到谢忱山的发旋。 他慢腾腾地说道:「谢忱山,是,知道了的?」 谢忱山颔首。 他们两人如同在打哑谜的对话,已经让旁观的两人熟视无睹了。 谢忱山望着眼前的这座城。 他确实知道。 因为这是魔尊从万魔窟中爬出来后,所屠杀的第一座城。 曾经,「褫」才是整座魔域的都城! 前魔尊便是在这里陨落的。 他们一行人慢慢地走进这座城,荒凉的城池中已经毫无气息。或许因为这里是前魔尊陨落的地界,也或许是因为现魔尊曾经在这里造成的杀戮,在重新稳定下来的魔域中,哪怕是再强大的魔族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开褫城,以至于在短短百多年前,这里一直都是空城。 魔族的血液并非鲜红,有诸多不同的色彩。 那些斑驳的墙壁上,淋撒着的血腥宛如百年间都无法消融,连带着那浓重的魔息与盘踞的杀意犹在,让得赵客松有些寸步难行。 只是这样的歷练虽然特殊,却也让赵客松比从前还要快速掌握了操控灵力的精准所需。 这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越是靠近城池的中央,那股沉沉的威压便越发难以散去。 孟侠捂着口鼻,无语地说道:「魔尊,那既然是你自己的东西,那散去不就可行了?」应当说,在那些驳杂强大的残留气息中,他察觉到了有魔尊的存在。 魔尊像是耳背,在孟侠支棱了好几次之后,才慢慢说道:「不……」那个字已经从他的嘴边滚落,却又不知道为何卡在原处,像是他的声音,又不像是他的声音。 第112页 「不是。」 那不是。 魔尊笃定那确实是他的气息,在屠杀了一整座城后,他踏着血路,一点点绞杀干净那前魔尊,把整个魔域搅和得天翻地覆,无一不匍匐在他的脚下尊他为上,可是—— 还缺失了些什么。 魔物蓦然望向那城池的中心。 那即是……他从万魔窟里爬出来的地方。 谢忱山闷哼了声,微弯着腰咳嗽了起来,那轻轻的几声如同在场的几人心中留下抓痕,孟侠的脸色煞时难看起来。 赵客松有些懵懂。 而魔尊…… 那数根触鬚已经把谢忱山给高高举了起来。 那猝不及防的动作让谢忱山微愣。 魔尊的血眸紧紧盯着谢忱山,另一根触鬚熘出来,在他的后背生疏地拍了拍,那力道很轻,就像是害怕惊走睫毛上的蝴蝶,颤巍巍的,又拍了一下。 「痛?」 谢忱山抿唇微笑,伸出手拍了拍托着他腋下的两根触鬚:「不痛。」 「谢忱山,我曾记得……当年,你说的是,你这具身子佛骨,应当是不会被病魔所侵扰才是。」孟侠的声音勐地从底下传来,严肃正经得紧。 谢忱山可是连那些撕裂半身的伤势都能全然恢復的体质,难不成会被那小小的病魔给打倒? 谢忱山含笑道:「那可多谢孟大哥,居然还记得我从前所说的话。」 孟侠抱剑翻了个白眼。 魔尊埋着头赶路,只是却不曾把谢忱山给放下来。 那托举着他的触鬚越来越多,最终仿佛把其下半身都给吞没,缠绕成了一坨扭曲的形状,却能够让谢忱山安然地靠坐在里面。 赵客松视线一触到就立刻弹开,那可真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状态。 谢忱山倒是无所谓。 魔尊似乎是有这种在举高高的喜好? 他心中想着,上一回,好像也曾经被这般托举过。 他并未说出他的目的地,只不过魔尊似乎已然知道了。 褫很大。 毕竟那是从前的魔域都城,最是富丽繁华。粗犷张扬的风格多有不同,更是透出极度的肆意放纵。当他们踏足废弃魔宫时,就连孟侠也有点惊讶。 「原来魔域也有如此奢靡之地?」 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是前魔尊的地盘,大抵是他的风格。」 越靠近魔宫,谢忱山感受着其中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眉头微蹙。 「到了。」 魔尊不情不愿地把谢忱山给放下来。 那些缠绕的触手再重新抽回体内的过程有些不忍直视,只余下最后两根的时候,其中一根在犹豫了少许之后,勐地弹起把隔壁小伙伴给拍断! 那断裂的触鬚缠绕在谢忱山的手腕上,就仿佛它当真是被欺负了般,柔弱无力地垂了下来。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谢忱山:…… 谢忱山忍不住问道:「魔尊,这些触鬚都有自己的意识吗?」 从黑雾到触鬚,谢忱山已经给这些存在起了名讳。 「没有。」魔物给出了答案,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是它们会有一些残余的,反应。」 这是一个极其模煳不清的回答,甚至有些细思极恐。 那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谢忱山笑着摇头,望向魔宫深处,以及那道几乎贯穿了整个魔宫的裂缝,哪怕是在如今,时隔多年仍旧散发着幽冥的气息。 赵客松盯着那还在扭动的触鬚断肢看了一会,然后往孟侠的背后一站,深深感慨:「孟大哥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往日他就要抱着那种又畏惧又害怕的心理一人绝望独立。 孟侠:…… 谢忱山走到了缝隙的边上,往下看,那透着宏大却扭曲的幽冥气息让人灵识不稳,仿佛是踏穿这亘古长河的悠悠岁月,时光的厚重是多少修为都撑在不住的分量。 他望着这道裂缝,回眸看。 魔尊正站在不远处,与他一同看着这道裂缝。 谢忱山忽而轻笑,一转身,脚跟已然抵至裂缝边缘,下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那道巨大的裂缝旁。 魔尊苍白的面容僵硬了一瞬。 无数黑雾暴涨撕裂开那具人形,勐地冲着那缝隙涌去,仿佛与谢忱山一起坠.落那无尽的裂缝! 孟侠的命剑刚出现在他的手中,人将去,脚步却迟缓。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绳索在牵绊着他,让他无法及时去施救。 孟侠脸色大变,心中蓦然闪过那日他与谢忱山结缔的誓约。 ——「不论我做些什么,你中途都不许出手打断。」 这便是「不许出手打断」的时机? 难道时间已经到了?! 孟侠被誓约所阻,反倒令赵客松的速度比他还快。 赵客松扑到裂缝旁,人将要一同跳下,却被脑袋上飞起的鸮死死抓住了衣领。让他在扑腾之中,那身影不落反升,被拖着重新飞出了裂缝。 孟侠总算赶至,一把捞住了赵客松,厉声道:「莫要胡闹,这可是通往万魔窟的裂缝!以你的修为,下去便是身死道消,你是想让你那无灯大师回来给你收尸吗?!」 赵客松的脸色苍白,嗫嚅道:「那,他们,魔尊是去救大师?可是大师又为何要跳下去啊!」他的灵识一直在向他警告着要远离那道缝隙,可他亲眼看着大师跌落缝隙,赵客松自然不能够坐视不理,哪怕畏惧害怕,也想跳下去救援。 第113页 可是大师分明,是自己跳下去的! 孟侠掐指一算,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过了片刻,他方才说道:「时候到了。」 「什么时……」 赵客松的话还未说完,便看到那道贯穿了魔宫、诡谲恐怖的缝隙蓦然冲起一道虹光。 一瞬间,孟侠与赵客松仿佛以为望见了无尽时光长河在耳边咆哮,又像是窥见了不同「我」的种种做派。 一切都是因,一切都是果。 仿佛有什么诞生了。 「孕育的时间,到了。」 孟侠喃喃自语。 今日,已是三年之期。 「无灯到底,还是孕育出了那颗心。」 在这寂静荒凉的废弃之殿上,有第三人幽幽说出了那句话。 就仿佛像是说出了什么污秽的、晦涩的、不可名状的、不该存于世的话语。 赵客松想要理解那句话的含义,却发现脑子胀痛不已,疼得连身子都拱了起来。 孟侠脸色发白地捂住他的耳朵。 方才说话的人是谁? 是他的师尊,徐长天。 孟侠望着自虚空中踏出的,无数仙气缥缈、气息磅礴的大能,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笑这其中的千般算计! 笑那谢忱山为魔尊孕育出的,居然是一颗活生生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四千五更新get√ * 所有人说的话都不一定是实话,有可能是七真三假,也有可能说一半(。) 除了孟侠和赵客松 (赵客松:?) (孟侠:!) * 回家后身体不太舒服,肚子疼了好几个小时orz。 但是下一章是很重要的剧情所以可能是大章,感觉今天估计撑不住写不完了,请个假,明天再一起更新掉,对不起大家啦。 * 感谢在2021-04-1123:45:35~2021-04-1307:5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人甲20瓶;小咧咧vexyo10瓶;哈哈5瓶;土拨鼠3瓶;晚夏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跌落的那瞬间,谢忱山望着那暗淡的缝隙,只不过是瞬息,便被无穷无尽的暗色所遮掩。 魔尊跳下来了。 谢忱山想。 万魔窟只有「一」才能出去。 不管是他,还是魔尊。 这道领域束缚之内,只容许一个活物走出去。 哪怕清楚这一点,魔尊还是跳下来了。 爱情。 亲情。 极其薄弱的友情。 浅浅的好奇。 寡淡的欲.望。 游离不去的渴求。 充斥着血腥的兇杀恶念。 毁灭。 撕裂欲…… 如此复杂的构造,如此曲奇的经歷,如此刻薄的遭遇,才塑造出来这样一个魔尊。 生存是最根本的欲.望。 可如果他连这样的渴求都能压制,如果连这最纯粹的本能都能如此……那有些算计,却也终究是不亏。 谢忱山泄去浑身的力道,任由着自己砸入那片幽冥中。 日日夜夜压制的痛苦在腰腹间跳动,在将要成形的瞬间,已然有着挣扎破腹的姿态。 自魔尊有了些许情绪开始,谢忱山就隐约知道自己究竟身负何物。 是情绪,是心,是一切的根。 每当魔尊有了情绪波动的时候,那颗未结果的心便会随之跳动。 越是剧烈,就跳得越快。 越是快,便越是痛。 魔尊谈爱,哪怕他无心,可谢忱山却也是信的。 毕竟在那一瞬,那颗孕育的心跳得如此之快,就仿佛要从谢忱山的体内闯出去一般。 可也是在那瞬间,谢忱山知道时候到了。 也确实是到了。 谢忱山落入一片黑蒙蒙中,无数触鬚托举着他,就像是要把他高高举起,脱离那危险的境地。 「你知道,你和我之间,必须得死一个,才能出得去罢?」 谢忱山轻声说道。 魔尊便道:「你出去。」 他甚少有说得如此快,却也是如此稳的字句,当真似人了。 「不必。」 谢忱山轻轻说道。 「你的回答,很好。」 他好像是欣慰,又好像是赌赢了一般笑了起来。 他很经常笑。 却总是那种只挂在表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浅笑。现在这抹笑意却是真真切切流露了出来,仿佛他是那样的高兴快活。 徜徉在黑雾与触鬚之中,谢忱山蜷缩着捂住了腰腹。 无尽的虹光绽放。 那许是万魔窟第一次拥有这般亮眼的光芒。 在那道虹光刺破万魔窟,在徐长天道出那句污秽堕.落之语,在无数磅礴的气息降临的时候,有一头小小的鸮展翅而起,飞过那道幽冥之缝隙。 「咕咕——你要死了——」 仿佛咒言,却不知对谁而言。 … 魔物搂着一具破败不堪的身体出现在万魔窟的裂缝边上。那具身体染满猩红,大片大片的血液渗透过一人一魔的衣物,不断往下溅落。 人的身体,何时竟然能流出这般多的血? 似同血河,自心始。 那头魔物混无统一的形状,只余下扭曲诡谲的黑雾与在其中耸动的可怖触鬚,仿佛是世间最丑恶最兇残的存在。无数根触鬚自腰腹缠绕着佛修,将将要融为一体的巨大力量几乎要揉碎了谢忱山的肢体,却还是勉强残留着一丝丝神智。 第114页 在魔物出现的瞬间,残破的魔宫已然接连亮起了耀眼的光芒。 那是最纯正,最璀璨的金色。 仿佛世间最为磅礴恐怖的气息降临世间,又仿佛是束缚这头凶兽的捆仙锁,其气息刚正宏大,仿佛是一切无穷的正面。 密密麻麻的金光交织在魔宫的上空,封住了所有上下左右的出口。 孟侠卸去了赵客松挣扎的力道,让他整个人都软倒在了怀里,他看着眼前这片金灿灿的光海喃喃自语:「补天阵……这道大阵……」 这道大阵,是世间最为绝杀恐怖的法阵。 哪怕是仙人,也曾有陨落其中的说法。 然倾尽现在修仙界的力量,也已然凑不齐这道法阵所需要的材料,除非还要那妖界也掺和了一脚。毕竟这法阵虽名为补天,实则却是灭天,如此磅礴的纯正杀意,甚至能击杀仙人,如此强劲恐怖的阵法所需要耗费的材料自然是海量之数。 尤其是要花费整整七百三十五日的不断锤鍊,方才能够有所成! 这…… 孟侠的脸色大变。 他蓦然看向那万魔窟缝隙之上的疯癫魔物,看向他怀里抱着的那个无声无息的佛修。那鲜红血液自破开的腹部流淌,溅落在万魔窟的周围,便仿佛也能够将那些亘古不化的煞意消融。 源源不断,本已灭绝的生机自血液而生。 那是谢忱山早就算计好了的吗? 从两年前起,是谢忱山亲自把魔尊给带出了魔域。 也是因为谢忱山,要么在妖魔战场,要么在魔域安然的魔尊才会离开此处。 究竟是因为魔尊想要做人,还是佛修令其产生了这样悖妄的念头? 孟侠收回视线,幽幽地望向深处。 洗心派将有七十五人坐镇阵心,又有数位老祖宗亲自出面,再集合了人妖两族私下的连横合纵,方才堪堪在期限之内布下了补天阵这道天罗地网。 这其中,自然也少不得他师尊徐长天的施以援手。 不。 孟侠闭眼。 不只是洗心派,万剑派,这修仙界,这三族之内,除了魔族之外,恐怕所有门派都参与其中,方才有这样夺天地造化之威势! 金光交织在最后一处,所有的线条都浑然一体,仿佛从最初到最终便是一道循环。金灿灿的亮光充斥着整个魔宫,无边无尽的杀意高悬在天际,时时刻刻都可能压沉下来,瞬间绞杀那世间最强悍也是最让人畏惧的魔物。 而那头魔物…… 其身形忽而长大,忽而收缩。 在急剧的膨胀中,他仿佛将要触碰到那些蕴含着至刚至兇杀意的金光;急剧收缩的时候,又小到将将要和佛修的体形一般大小。 在灰黑的混沌中,有一处亮着微光。 哪怕是再混沌的黑暗,哪怕是再璀璨的金光,都无法遮掩那一抹微微的亮光。 甚至于,那或许是最引人的一处。 那是魔尊的心。 一颗崭新的,方才破腹而出的心脏。 正扑通、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强健而有力。 当它在魔尊的心口跳动第一下,便宛如出生婴儿在时间的第一声啼哭。 昭告着它的新生。 徐长天自然也看到了那一抹微光。 他沉沉嘆了口气。 「徐长天,」苍老悠远的嗓音在左近响起来,那无数气息磅礴的大能站在云端,如此逼近魔域,如此浑然不惧,洗心派的老祖宗幽幽说道,「你莫不是后悔了?」 徐长天面无表情地说道:「自然不会。」 褫之外,有无穷无尽察觉到不妥的魔族汹涌而来,如同灰色的浪潮。 而早已有所准备的无数各派门徒已然在各种法器的遮掩下传送回来,当即投入了阻拦的道路中去。在不到三百尺的距离之外,残破的魔宫之中,将将启动的补天阵金光愈胜,那抽取的无尽灵气仍然如同鲸吞,仍是不够。 不仅是灵气的鲸吞,那身处金光大阵内的魔物,身形也在逐渐膨胀。 气息越发透着幽冥森冷。 不再是纯正的魔意。 不再是纯粹的魔族。 魔尊本就不是魔。 那样诡谲的气息,那样扭曲的姿态,那样遮天盖日的强悍,那样仿佛要踏破云霄的疯癫……魔尊是晦气,是不祥,是万恶之首,是诸因之果! 是虚妄啊! 在这头不会有心不该有心的魔物被孕育出一颗纯粹的心时,就仿佛要穷尽天地间无数的晦气,那具庞大的躯壳内涌出了无数的晦意。 就好像在那瞬间,所有存在于脉络之中,世界之内的晦气都被连根带起! 都被其吸纳! 那恐怖的气息节节攀升,补天阵的杀意与金光也越发亮起。阵法已经启动,却至今都还未有动作,不就是为了苦苦等候这头魔物令世间所有的晦气都归位! 哪怕是在那样扭曲的晦涩的亵渎的画面中,仍然有无数的触鬚包裹着佛修的身体。仿佛魔物不知算计他至深的,便是这谢忱山! 那些触鬚无用地堵在腰腹处的血口,仿佛要阻止那流淌的鲜红。 香甜的腥味疯狂怂恿着欲.望,触鬚却没有吸过任何一口,哪怕在晦气涌来的极致痛苦中,触鬚在微微颤抖,却把谢忱山卷得更深。 他能出来,便意味着佛修的气息已然断绝。 第115页 只是魔尊不懂。 这样的伤势比起从前谢忱山留下的,只能算是稍稍严重,可是从前能快速癒合的伤势,却为何突然仿佛那些脆弱的人族一般,孱弱得不似样? 扭曲的恶意在体内膨胀,无穷杀意难以遏制,补天阵的气息令人厌恶,怀中的温暖在渐渐消散……古怪的暗色中,两团如同鬼火般的猩红逐渐狰狞起来。 实在是太痛,魔甚至分不清楚究竟是那躯壳在发痛,还是那颗新生的心在鼓鼓疼痛。 无心之前,魔尊便会痛。 那些痛是莫名的,寻不到根脚,哪怕痛苦也是懵懂的,无谓的。 有了这颗心之后,却比从前还要痛苦百倍,千倍! 不知其因,痛不知为何,竟然是如此幸运。 ——不。 古怪的,扭曲的,混乱的话语在所有人的心头降临。 他们不知为何,却蓦然「听」到了。 ——不! 呵呵撕裂的耳郭疼得他们弯下腰来。 ——这颗心,不想要。 耳鸣般的剧痛让修为较低的修者直接吐出血来,境界直接大跌。 那坐镇补天阵的七十五个阵修也面露痛苦的神色。 「咳咳……我,花费了这般大的力气,才孕育出来的心,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薄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嗓音响起的时候,就连说话的本人也是听不大清的。 如此喧嚣嘈杂的战场,那仿佛是耳语。 的确,现在在褫之内已是战场。 人,妖,魔的战事。 魔物勐然低下头。 然后他后知后觉,现在他这般诡谲的模样,佛修是寻不到他的眼睛的。 于是那头几乎要撑破补天阵的魔物渐渐缩小了身形,他重新化作了人,披着灰扑扑的袍子,上面只有一层滚边,还是从前谢忱山建议他加上的。 俊美苍白的脸低下的时候,两行血红的泪水爬满了他的脸庞。 是滚烫的。 是热的。 如同谢忱山几乎要流干的血。 那也是热的。 「谢,忱,山。」 魔尊用极慢,极慢的速度叫着佛修的名字。 佛修便小声,小声应着。 他似乎是痛极了,也累极了。 自他醒来,那伤口恢復的速度蓦然加快了许多,可是比起他从前那般迅勐,却还是远远不如。 魔尊几根触鬚在僧人的身上擦过,那浑身血污的灰袍,就换做了雪白的新僧袍。 佛修虽然常一身灰。 然这身白袍,却异常适合他。 两条极瘦的胳膊搂着谢忱山,那骨头硌得慌。 他半睡半醒地想着。 困了。 其实当真是太累了。 可是耳边吵杂之中,却仿佛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可怜极了,也痛苦极了。 那咿咿呀呀的哭泣声让人烦到不得不重新睁开眼。 魔尊那流满血泪的脸就不好看了。 丑。 谢忱山想。 他靠坐在魔尊的怀里,轻声说道:「魔尊啊魔尊,走到今日这一步,你应当知道我从前都是在算计的罢。」 魔尊皱着眉,硬邦邦地说道:「你没骗我。」 「我骗了你。」 这就像是嘴角,无聊无趣极了,却好像可以一直这样斗下去。 太有意思了。 谢忱山想笑,倘若不是因为那伤口还未癒合,他必然是要放声大笑,笑得恣意张狂,笑得放诞不羁,笑着世间的事情真是太有趣了! 他勉强扶着魔尊的胳膊站起身来。 方才魔尊那蓦然的动作,早就让无数视线投注在此间。 谢忱山捂住着嘴咳嗽了几声,漫不经心地说道:「诸位怎么等我这死去回来都过了一回了,这还没动手呢?」 他的声音虽浅,也确实是没力气说大声了,却也足够了。 「华光寺无灯,如今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自当速速远离那魔物!」 一道不知从何处抛下的苍老嗓音,激得补天阵的金光都更亮了些。这种已然修炼到了尽头的大能便是如此,能在小范围内改变周身的领域。 如同令出法随! 谢忱山感觉身体不由自控地微动了一下,然后被两条硌得慌的臂膀握得更紧。 谢忱山轻轻拍了拍魔尊。 他浅浅笑了起来。 「难不成诸位以为,贫僧这般苦心孤诣,全都是顺从你们的谋算不成?」 徐长天身披法袍,法纹连绵落袖,正微微亮着蓝光,映得两鬓髮白的他更显冷峻。他乃是一派宗主,一旦认真起来,那浑然的威势自然无法比拟。 「无灯,广夏州,沧州,万魔窟,这三处皆是你亲自引着魔尊前去,而也正是你送来的魔尊血泪,方才让补天阵『活』了过来,如今你这般又是何意?」 如果从一开始无灯就不打算对魔尊动手的话,那又何必做出这么多的事情? 广夏州,晦气最初诞生之地。 沧州,不祥之物新生之处。 万魔窟,魔尊新生之点,世间最不敬之地! 万魔窟之所以会被作为囚禁万魔之所在,便是因为此处本就是天地的缺漏! 许多事情讲究个因果,谢忱山带着魔尊重回那几处地方,绝不是胡乱选择的!送回来的血泪,尤其是那数年间对魔尊的引导,以至于最终孕育出那颗心……在做出了这般种种事情之后,无灯又有何资格说出这种话?! 第116页 谢忱山笑了。 他感觉得到身后魔物的气息越发驳杂,越发奇怪,也越发的……幽暗阴沉下来。 就像是这些年他最是熟悉的晦气。 谢忱山道:「那是我想做的事情。」 因为想,那便做了。 是不需要原因的。 那身后仍然在膨胀的气息,让谢忱山知道这场晦气的吸纳还未完全,那补天阵哪怕就悬在脖子上,却也无论如何都还不能落下来。 于是他便也这么悠哉悠哉,仿佛是在闲谈一般,与魔尊说话。 「你从前说你没有名讳,你的阿娘姓徐,便以徐作姓可好?」谢忱山竟是这么枉顾旁人视线,与那晦涩的魔物说起话来。 猩红的血眼眨了眨。 「自然是好。」 有心,和无心之间,总归是有些不同。 谢忱山轻易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欢愉。 那些情绪从心渗透到了魔的语言。 谢忱山呵呵低笑起来:「既姓徐,那便叫沉水罢。」 徐沉水。 魔物跟着念了一遍。 「徐沉水。」 然后他僵硬地笑起来,沉闷的肉块像是第一回 学会这种别扭的动作,向上勾起的时候,透着不熟稔的呆木与奇怪。 可那是在笑。 徐沉水笑起来。 那颗鲜活的心仿佛又更亮了一些。 「沉水沉水,香之珍品,他倒也配这般名讳?」 在阵外,孟侠听到了一声小小的嘀咕。 他的神色极其不耐,命剑倏忽而过,穿透了那人的胳膊。 在惨叫声中,徐长天淡淡看他一眼。 他这位弟子的心性之坚,着实让人赞嘆。 只不过…… 徐长天收回视线,幽幽望向那将将有了名讳的魔尊,心中莫名想起了那日他去华光寺的拜访。 无妄那老和尚并非不知他的来意,却仍在兜圈。 今日这一出,多数人皆以为佛修无灯已死,不然这万魔窟是万万不会吐出魔尊的,毕竟那只存「一」的记载,在歷史悠远的万剑派中仍有记载。 可那无灯却偏偏还是活转了过来。 这不由得让徐长天想起了华光寺内有一部神奇的功法。 无妄便是修习了那套功法,在三百年前为了挽回一次极其严重的灾祸而出了岔子,故而才是那般身形。若非那套功法有极其苛刻的入门要求,怕是会有不少人觊觎。 可尽管如此,那仍然有着极其神奇的功效。 比如假死。 那是能够彻底欺瞒过天地法则的程度。 据他所知,数年前,至少在谢忱山在修仙界闯出名头的时候,无妄从未动过想要把那法门传授给他的念头。 那么……是在谢忱山最近两次回寺,发生了些什么? 补天阵已然开始活跃了起来。 那波连不断的金光仿佛最耀眼的璀璨,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交织的无数金线一道道循环往復着,磅礴刚正的气息越发威压下来。 而那阵中,谢忱山仍在和徐沉水说着话。 捧着新鲜出炉的名讳,魔物像是高兴极了。哪怕是心中默念着做人,可仍旧有几根触鬚不由自控地偷跑出来,正在身后快活地摇曳着,那绵绸如水般的触鬚也有轻轻搭在谢忱山身上的。 有一根碰上了,其他就也跟争宠一般挤挤挨挨地凑过来,蹭在了一处。 旁人眼中多么污秽恐怖的画面,谢忱山坦然受之。 谢忱山道:「你感觉如何?」 徐沉水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谢忱山在问的是什么意思,便说道:「晦气,一直在诞生。」他停顿了片刻,苍白刻板的面容像是有些出神,似在感知。 「自我的体内。」 魔物已然明了外头那些人喊打喊杀的缘故,甚至也清楚此前谢忱山的算计,也应当知道,哪怕他们一同留守在这补天阵内,会被彻底绞杀的人或许只有他自己。 他的血泪被谢忱山送去做了补天阵的阵眼。 赤头赤尾,他是孤独的,赤.裸裸的。 就连这个他喜爱着的、欢喜着的人,微笑的面容下也握着捅向他的刀子。 可徐沉水不难过。 初生的情绪是那般纯粹,偏执到极致的时候,就变得简单了。 徐沉水喜欢谢忱山。 徐沉水不希望谢忱山死。 为情难过的情绪,他尚且还未学会。 只要谢忱山活着,徐沉水便会高兴。 他高兴,便笑着。 人高兴的时候,就会笑着。 这是魔物学会的道理。 徐沉水连同手,还有几根触鬚,都轻轻拍着谢忱山的肩膀。 他说:「我不会让你死。」 谢忱山微愣,他的眉梢微微上扬,似乎是一个疑惑的弧度。旋即便也笑了起来,他伸手在脸上一抹,像是抹去了一层尘埃一般,然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一个非常不符合他这个人,但做起来却异常慵懒瑰丽的好看。 伤口已经癒合,他稍稍往边上走了几步,回眸望着徐沉水,笑着问道:「沉水,你想不想活?」 非常直率,甚至到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提问。 也是一个让在这之外的人都警惕的问题。 魔站在他的身旁看着他。 他喜欢谢忱山露出真容的模样,那种极致的艷丽甚至无法形容。 第117页 好看。 他思考着谢忱山的提问。 一根触鬚还在偷偷捏着佛修的头髮。 想。 稍息后,他道。 想。 魔想。 徐沉水想要和谢忱山一起活。 于是谢忱山也道了声好。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 那是一把令徐沉水无比眼熟的小刀,仿佛自诞生之初便有这寒芒的印象。谢忱山握着它,如同握着一把神器,当那刀尖真的在灵力包裹下刺入徐沉水体内的时候,他也只是僵直着不动。 因为谢忱山轻声道:「沉水,别动。」 魔物眼睁睁看着那把小刀捅进了他的体内。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吸引着什么,很快他便闻到了熟悉的腥甜味,那味道在他体内散开,速度是如此之快,在没来得及阻止之前,有什么东西在魔物的体内怦然胀大了一瞬—— 谢忱山像是抓住了什么。 他非常吃力地拖着那东西往外,像是握着刀把,却又是不止。 等到谢忱山真的把一桩东西取出来的时候,魔域之间,煞时充斥着一把苍老年迈的嗓音,其中裹挟着无尽的怒意与威压:「竖子岂敢!」 洗心派的老祖宗勃然大怒。 谢忱山取出来的乃是当初在观心镜,被魔物给吞下去的那道光源。 那据说是来自于天上之物,据说无法触碰的光源。 此刻正安分地呆在谢忱山的手心。 谢忱山在小刀上涂抹的血液与包裹的灵力,似乎是吸引光源的主要原因。 果真如此。 谢忱山望着被他取出来的光源,蓦然抬头,把那刚刚取出的东西吞了下去。 满座譁然! 徐沉水还没有意识到些什么,就突然感觉身体动弹不得。 谢忱山捂着喉咙咳嗽了几声,像是极其不适。 他闷闷咳嗽之后,看着僵直不能动弹的魔尊,淡笑着说道:「你本就是顺应天道而生,修为进展之快速无人能敌。其实你早就到了可以飞升的境界,只不过这些年来天门不开,界内又不容许,你一直在吞噬各种驳杂的血肉,除了满足食慾,也是为了压下自己的修为。」 吞吃各种完全不相容的灵气,致使身体崩裂,也不过是时常有的事情。 「本来我当年予你的那身血肉与心,足以洗脱你那身晦气,然你跌入万魔窟,又让一切回到了最初。当我得知这一切之时,心中便隐约有所猜测。不论是你,亦或是我,都不过是一颗棋子。」 是天道的棋子也好,是天门之上的人的谋算也罢。 他们两人的道路,都是赤.裸裸地摆在面前的。 当魔尊拥有了心时,重归完整的他便自然、或者被动吸纳那无穷尽的污秽晦气。 因他们本就是一体。 待世间晦气消除,魔尊伏诛,在其中有感而孕,在这桩让世间饱受恩惠的大恩德中出手最多的谢忱山,便自然会享用无数的功德。 诚如孟侠所说,这些年谢忱山不过是一直在压制着自身修为……魔尊都已到了这般巅峰,何苦来哉谢忱山只有小小化神? 不过是不愿。 一旦得此大功德加身,天门重开之际,谢忱山便会是第一个登天之人。 中正。 不偏不倚。 一条正确的大道。 完全符合佛修多年的习惯,完美到了不能再完美的地步。 「我不喜欢。」 谢忱山回身望着魔域之上,感受着那些磅礴的气息,却笑得仿佛只不过是在与寻常人说话。 那张露出真容的面容张扬艷丽地笑了起来。 「强扭因果又如何?」 「天要魔尊死。」 「可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他活!」 如此狂妄的口气,自然激起无数恶语。 「不过区区小儿,何来这般胆量!」 「黄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传闻便是真,为了一头魔物堕.落!」 「当真是美人矣——」 在诸多话语中,只有合.欢掌门梅如玉的话与众不同,满是赞嘆。 「怨不得我寻了这么多年,却连这所谓第一美人在何处都寻不到,原来竟然是个没剃度的小和尚。兜兜转转,又是如此,当真是有趣。」 梅如玉笑得极其美.艷,刷地打开了扇子。 「美人自然好,想做甚便作甚,我可不捨得拦着。」 「梅如玉!」 谢忱山若有所思望了眼昏在孟侠怀中的赵客松,感觉到体内节节攀升的两种不同气息,嘴角已然有些溃散的血气。 他回眸望了眼魔尊,伸出手擦去徐沉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滴泪。 谢忱山有些好笑地说道:「怎么又哭了?我竟不知堂堂魔尊是个泪包子不成?」 徐沉水安静地哭着,一双被水打亮的血眸望着谢忱山。 他做不出任何的动作,僧人不知用什么法子控制住了他。魔物在踏出万魔窟后从未有这种受人所制的感觉,却在此刻感觉到了恐慌。 脆弱。 人真是太脆弱。 在这般时候,竟还会有「恐慌」的情绪。 谢忱山俯过身去,仰头舔了舔一滴滑落下颚的血泪。 「涩涩的。」他笑,「魔尊的泪,倒是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 第118页 「莫怕。」 他轻轻地说,就像是最初,在雨夜山林中安慰那头饥渴莽撞的孱弱小魔。 话罢,僧人的眼中仍带着浓郁的笑意。 一身白袍,灼灼风采,纵身跃下了无尽深渊。 被囚住的魔尊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谢忱山纵身跃下。 魔物的体内仿佛裂开了一个豁口。 那些将将涌进来的晦气,丑陋的恶意,扭曲的污秽仿佛在一瞬间被带走。 颠因倒果! 补天阵宛如争鸣咆哮,无数金光穿过徐沉水的身影,紧随谢忱山而去。在惊天骇地的声响中,磅礴刚正的无尽杀意仿佛要灭除世间最浑噩丑陋的污秽。万物寂灭的轰鸣中,金光充满了魔域,仿佛在一瞬间都填补扫尽所有的缺漏,干净温暖得仿佛佛光。 嗡—— 仿佛天地之间,都能听到冥冥之中一声钟响。 仿佛一道堵在所有生灵之上,亘古不变存在的古老之门被闷闷撞开了一道缝隙。 在那道钟声中,魔物僵直的身体微微动弹了一下。 霎时间整个魔物都在震盪,纯正的、毁天灭地的魔气肆虐翻滚。 暴戾恣睢,毫无顾忌,无穷无尽的煞意惊得所有修者不得不各自施法抵挡。 寂静的魔域上头,只单单一只鸮飞过。 依旧冲着那填上的深渊叫唤:「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诡异又绵长。 作者有话要说:八千二更新get√ * 小谢最初想杀魔尊是真,最后想他活也是真。 鸮多少是有点用的(鸮你真嫑命 * 感谢在2021-04-1307:52:24~2021-04-1423:3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概是个夏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白、桔子熟了10瓶;青涯云缈5瓶;千里一线缘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形容眼下的修仙界呢? 或许当是欣欣向荣,蓬勃发展。 百年前,天门初开,金光彩霞,仙气渺渺,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污秽都在瞬间清除彻底。彩光流转,宛如仙人降临,浩瀚无边的威慑让人颤慄。 那道无边的光辉似乎是来接引人的。 自天上来,归天上去。 恢弘宏大的光芒轻飘飘落在魔尊身上时,是多么令人动容敬畏。 多少年了? 究竟是有多少年了? 再未有过这样的接引。 然这头一回,却落在了徐沉水这个魔物身上。 有人羡之,有人嫉之,也有人冷眼观之。 那无灯究竟用了怎样的法子才让得这一人一魔之间的因果颠倒,以一身佛骨彻底炼化所有的污秽? 世人不懂。 徐沉水也不懂。 他只感觉那颗初生的心,仿佛是要彻底崩裂。 咿咿呀呀,像是在哭泣。 魔物抬起脑袋,幽深冰凉的血眸凝望着天上之门。 那道千年来令无数修者渴求的天门仿佛一个甜美的梦境,他能感受到那种血脉的沸腾与吸引,仿佛那才是他的归途。 然。 肆虐的魔意与盪开的仙气仿佛席捲了整片天地,仿佛只余下这一瞬的威慑。连带着万物生灵都要为那沉沉的威压与磅礴力量而匍匐在下,瑟瑟发抖。 谁能想到魔尊和接引的仙人打起来了呢? 孟侠每每想起那日,不管是哪一件事,总觉得荒诞又可笑。 魔尊,不愿飞升。 「师伯,你怎么总是讲着讲着就出神了?」 孟侠被几个新进门的师侄缠上了,那一个个看起来七八岁的模样,抱着比他们个子还要高的长剑,亦步亦趋地跟在孟侠的身后,探头探脑地要求一个百年前的故事。 「对呀,师伯,那无灯最后怎么样了?」 孟侠回过神来,揉着他们的脑袋,平静地说道:「一切都如他所愿,也不知背负了魔尊那般罪孽,死后轮迴还能不能再为人。若是不能,做那花鸟鱼虫,也是好的。」 如此说来,倒是要感谢徐沉水当时与那仙人打了个天翻地覆。 不然以那一刻魔尊初生的痛苦悲鸣,当日在场的诸位在其失去理智的悲痛之下究竟有多少可以存活,那可真是说不清楚。 即便此方大世界的重开后的第一回 接引是彻底失败的,可在这之后,那些卡在临门一脚的老祖宗老不死们纷纷飞升。 人,妖,魔三族皆有飞升,一时之间,原本还差点挑起大战的三族就此安静了下来。 只不过在这之后,魔域……彻底封闭了。 魔域中的魔出不来,魔域外的人进不来。 如此岁月更替,已然过去了百年。 此百年间,凡是踏入魔域内的任何外界生灵,都在进入的那瞬间被彻底绞杀。 只不过这百年间的事务,也基本上是无为在处置的。 魔尊并不在魔宫。 魔将们在魔宫内进进出出,有紧要的事情便在大殿内说一声,若当真需要答覆,他们便能「听到」魔尊的声音在他们的心头沉沉响起,宛如一记重锤。 那似乎比从前还要玄妙。 魔尊不在此处,却也在此处。 整个魔域都在他的操控之中,他不在任何一处,却在任何一处。 第119页 只有无为等几个亲信魔将才知道魔尊这百年间,其实从未踏出过褫。 无为揉了揉眉心,缓缓说道:「你不去戒备防守,来魔宫作甚?」 他说话的魔,正是缓缓踏足殿内的红岫。 他分明是个男魔,却穿着女装,瞧着时男时女,视线定格的时候,压根分不清楚他的模样究竟是如何,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变幻。 这是因为他修炼的法门需要,无为早就习惯了,面不改色地说话。 红岫笑眯眯地说道:「防线上抓到了一个偷熘进来的小人族,也就百岁出头。」 无为慢慢挑眉,苍白扁瘦的脸上透着些许趣味。 「你是说,有人族熘了进来,而且还活着。」 红岫嗯哼了一声,信手在边上圈了一下,霎时间便幻化出了一个如同镜面的东西。透过那层薄薄的光雾,无为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 这看起来就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耳边红岫还在说话。 「看起来柔柔弱弱,不过倒是好生厉害,如果不是我刚好在场,倒是还真有可能被他给偷熘进来。若不是他能进来,我倒是想同他好生玩玩儿。」他的声音浅浅的,柔柔的,吞吐间带着蛊惑的意味。 红岫是魅魔。 无为蹙眉:「他身旁是不是有一只鸮?」 「不错,那鸮多次给他预警,忒得烦人。」红岫幽幽看向他,「你这个意思,便是知道这是谁了?」 无为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最好真的没对他做些什么,那个人族,怕是那会跟在无灯身旁的小丹修。」 红岫的脸色微微一变。 「那看起来可不像是丹修。」他敛眉,像是在回忆,「他的身上有一种,同类的味道。」 同类。 赵客松被提出来的时候,原以为是要死了。 然那逮他进来的魔族只是好奇地在他身上打量了好几圈,饶是不满地嘀咕着「到底哪里像了」一边把人给提走了。 魔物在魔域之内自然是畅通无阻。 当赵客松意识到眼前的景物越发熟悉的时候,便勐地抬起了脑袋,与此同时身上无数紫光爆起,那无形的束缚在瞬间崩断,一只本该被捆住的大鸟自天上降落,尖锐的双爪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展翅高飞。 鸮妖咕咕叫起来,有力的翅膀羽翼丰满,径直扎入了褫的上空。 那小丹修居然还留着后手。 押送他的红岫摆手止住了打算追进去的魔兵,淡淡地说道:「倘若魔尊愿意放他进来,便说明那是魔尊的意思,如若他能在里头活下来,那自然也是他的造化。」不行,那便去死。 他狐疑地自言自语:「那可真是不可多得的味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赵客松真的只是个丹修不成?」 … 赵客松进入褫时,方才发现此处与从前果真是截然不同。 这一百二十八年过去,褫内原有残留建筑被毁得一干二净,仿佛有什么毁天灭地的力量在此处肆虐过,毁掉了所有肉眼可见的东西。 那沉闷的古怪的窥视感似乎在踏入城池之内后,就变得更加严重了。 赵客松在这百年间吃了许多的苦头。 无灯死去,他不愿意回到丹阳派,可他又是丹修,再加上灵根不适合,压根无法走孟侠那剑修的道路。 况且,在被孟侠带离魔域的路上,他们被梅如玉给拦住了。 那时孟侠与其师尊徐长天之间正有矛盾,并非一路走的。 已至渡劫中期的合.欢派掌门想要掳走一个小小的丹修,哪怕是孟侠却也是拦不住的。 那时赵客松心中痛苦与悲愤混杂在一处,道心不稳,连带着境界也差点下跌。 被梅如玉掳走后,更是悲愤交加,难以形容。 只是在后来,赵客松方才知道,原来谢忱山与梅如玉在早年有些许交情。 那给他体内下的禁制便是从梅如玉那里学来的。 所以在那场引人注目的天门盛事中,梅如玉也注意到了赵客松这么个小小的金丹修士。 毕竟他身上的禁制手法出自梅如玉,他自然能感知得到。 梅如玉给过他选择。 只是赵客松在沉默了三日之后,接受了梅如玉的建议。 即,在解开禁制,毁去原先的修为之后,以炉鼎体质重新踏入仙途。 那才是赵客松最为惊人的天赋。 如今他重头来过,不过百年间,他的修为已经攀登到了化神。 盖因那是最适合他的道路。 赵客松想要变强,再不愿意如当初那样备受庇护,只能眼睁睁看着亲近之人出事。为此哪怕踏上原本他所不愿意走的道路,那也是一样的。 而在他登临化神境界的时候,他便决定来魔域一探究竟。 他自然知道大师已然死去,只是有些事情倘若不能够亲眼看到,总归是不甘心的。赵客松也清楚这些年关于魔域的传闻,只要越过了幽都山,就必然会被绞杀,无一例外。 所以赵客松原本只是打算在幽都山探一探虚实,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只不过是刚刚踏足了幽都山,便直接出现在了幽都山的另一侧。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一瞬间把他给牵引了进来,而身为化神修士,赵客松甚至没有任何的察觉。 这般诡谲的手段,让他不期然想起了魔尊。 第120页 寥寥从魔域传来的消息,只听说在那次事情之后,再也没有魔曾经看到过魔尊的身影。只不过从那些离开魔域的魔族口中,也曾经听闻过魔尊无处不在的传说。 让人难以辨别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褫之内,除开大片大片的荒芜苍凉外在寂静的大地之上,倒悬的红月之下,伫立着的腐腐朽魔宫犹如张着血盆大口,吞吐着诡谲幽冥的气息。 曾经在此处降临过的仙气金光都彻底消散了,一切又重新被最纯净也是最幽冷的魔气给覆盖。 赵客松拍了拍鸮的爪子。 鸮会意把他给放了下来。 赵客松看着近在咫尺的殿门,徒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有些不敢。 只是一息之后,赵客松勐地听到在空寂的魔宫内传来一声划破寂静的啼哭。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 感谢在2021-04-1423:37:56~2021-04-1523:5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边过路客、好风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若千梦5瓶;千里一线缘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赵客松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震撼。 在那本该空寂的,荒芜的,冰凉的,晦暗的破落魔宫内,蔓延生长着无数藤蔓。是深绿,浅青,剔透的白中透着刺眼的红…… 涂抹开的色块爬满了魔宫的外墙。 在踏上台阶,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仿佛走进了另一处世界。 与一门之外隔绝的生机如此澎湃磅礴,浓郁到他连皮肤都有些刺痛起来。 赵客松的身形还未站稳,便先瞥到了大殿中那一抹浓重的黑。 那应当是魔尊。 赵客松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看到魔尊的第一眼,就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直视之物。 可分明只是瘦长单薄的身影,全然看不出内里蕴含着的力量,只是狼狈不堪地守着一处小小的……摇篮? 那应当是生气最洋溢之处,因为无数花草匍匐在那处,宛如是在拱卫着,又像是在看护着。 散发着熟悉的腥甜味。 赵客松僵在原处。 蓦然窜上来的刺痛感,使得他下意识想要后退。 可当脚跟碰到门槛的时候,赵客松勐地顿住了。 他抱着九死一生、有可能丧命魔域的打算,来到此处,并不是为了屈服在这瞬间的胆怯之下。 一切滔天盛会,一切的大事件,在盛况之后所有人都会记得结局,可却没有人记得那些在盛事长河中捲入丧命的亡魂。 尽管世人都记得,乃是佛修无灯搅和了这一场算计因果;尽管世人都在悼念这一场陨落之后的功德……可毕竟过去百年了。 总会忘记的。 可是赵客松忘不了。 他忘不了那一日佛修的淡定从容,忘不了他跳下万魔窟的瞬间;他更忘不了那些咄咄逼人,站在所谓道义之上,强迫魔尊送命的无数大能!! 就算是谢忱山千般算计得来的,可凭什么又是大师? 凭什么魔尊就必须死? 凭什么他们如此痛苦,那些人却能够得到飞升?! 赵客松好恨吶! 他的眼里布满阴霾。 正此时,两根触鬚般的东西勐地从大殿内弹出来,拽着他的衣领就往内殿拖行。 猝不及防之下,赵客松被拖曳得跪在地上拖到了摇篮前面。 哪怕不怎么痛,但那样的姿势真的很丢脸!魔尊但凡开口叫他一声,他难道不会自己走过去吗? 他低头一看,现在眼前的景象让赵客松有些恍惚,甚至分辨不出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幻,仿佛一脚一印都踩在棉花上。 哦,他跪着呢。 他现在倒是庆幸自己是跪着了,倒也不会脚底发软。 赵客松强迫看着那簪着花的小小摇篮,在那其中躺着一只,不,人不应当有这样的形容。 那是一个小小的孩子,通身发白,细嫩的皮肤包裹着这世间所能找出来的最温柔的衣料材质,软绵轻柔地缠绕在肢体上,露出刚刚哭累了的通红小脸。 他有一双黑亮清透的大眼睛。 以及一张小小的,却足以让人称赞的精緻脸蛋。 那小小的孩子蓦然看到一张大脸凑了上来,便不满意地扁了扁嘴。 那眼泪还没喷出来的时候,赵客松勐地被藤蔓给抽打了出去。 堂堂一个化神修士在这些藤蔓面前宛如稚子,没有半点还手之力,这让赵客松满心的愕然。在此时,他方才发现他的呆娃并没有跟着他进来。 大鸮在外头安静乖巧地待着,在留意到赵客松视线的时候还歪了个脑袋。 那乖巧可爱的模样差点让赵客松都要忘记这百年间开化后,这大混鸟究竟做出过多少令人髮指的事情了! 这不进来,摆明了这里面有坑。 「你,在这里守了这么久?」 赵客松支吾着说道。 他一时之间不知要怎么面对魔尊。 或许说他从来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魔尊,只不过在那两年间,在他和魔尊的中间时常隔着一个谢忱山,才有种可以接触的错觉。 可如今在谢忱山陨落之后,再度站在魔尊的面前,总觉得像是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第121页 等下。 他要问的不是这个! 「这个孩子是从哪里来的?」赵客松一个激灵,看向那摇篮的孩子。 可是似乎刚刚谢忱山凑上前的动作让魔尊嫌弃他,那些耸动的触鬚挡在他的面前,非常敷衍地冲着他扫了扫,那姿态像是让他别靠近。 赵客松:? 人魔之间不可能孕育出孩子,更别说是那种一看就知道全须全尾都是人族的。 总不可能是在谢忱山消失的这段时间内,魔尊去哪儿搞到了一个人族婴儿? 不对。 赵客松蹙起眉头,他从未看过魔尊对除了大师之外的任何生灵如此温柔。 可方才那瞬间他踏足大殿的时候,魔尊分明为了那小小孩子的啼哭而有些手忙脚乱。 要么眼下的魔尊不再是魔尊,要么那孩子……赵客松蓦然抬起头,试图穿透触鬚与藤蔓的遮挡,看到那摇篮里的孩子。 难道……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难道! 他的脸色蓦然大变。 「魔尊,」赵客松颤抖着说道,哪怕他知道,或许压根不会得到一个回答,「那是大师吗?」 在他的视野中,正在生疏安抚着小孩的魔物没有任何的反应。 那也是正常的。 在失去了谢忱山之后,他从未想过魔尊还能重新化为人。 心。 人,妖,魔其实都有。 唯独魔尊没有。 尽管说是做人,但是赵客松也从来都没有想到整整三年里,佛修为其孕育的居然是一颗活生生的心。 只是在见证过了魔尊发疯之时甚至于甚至与上界仙人厮杀之时,赵客松其实心里已经放下了对他的些许芥蒂。 「是,他。」 就在这寂静的瞬间,一道极其沙哑刺耳,仿佛已经有许久不曾说过话张开嘴的嗓音不断冲击着他的耳朵,仿佛一字一句都带着力量般。 赵客松浑身的灵力疯狂抵御,却仍然在那一瞬间口鼻都流出了血。 寸寸经脉发痛,可赵客松在听清楚那两个字眼的瞬间,一股涨热的感觉却冲上眼底。 「哈……」 他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客松笑得跪倒在地上,笑到连整个人都淌出了泪。 「疯子!」 他轻声道:「你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把他从彼岸拉回来的?」 谢忱山的陨落是无法逆转的。 他在承载了魔尊因果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註定了他必须为此陨落。 这就是天道为魔尊安排的宿命。 谢忱山用他那一身佛骨填补了那缺漏,也在带走了所有污秽因果的同时,让魔尊彻底脱离了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从前的魔尊虽然称之为魔尊,可他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魔。 他不是这三界之中的任何一种生灵,也自然不归属于三界。 没有根脚,也就不必称未来。 可他现在是魔了。 是魔,便不再是晦气那种不属于三界之内又归属于天道的混沌。 便脱离了那种特殊的因果。 这是谢忱山为他夺来的自由。 而徐沉水用这第一百年的自由岁月守在了万魔窟的边上。 万魔窟已经在佛修纵身跳下的那瞬间,就已经作为此方世界的缺漏被一起填补。在最初的五十年里,徐沉水什么都等不到。 可那头魔仍是在等。 许多魔物也压根不知道魔尊为何要驻守在此处。 然在佛修陨落之后,魔尊变得残忍了许多。 他不需质问。 他从前之所以杀人,只是因为需要。 为了填补他体内那种永无止境的飢饿与对血肉的渴望。 可当他在魔域部下结界,不许任何人踏足魔域的时候,就已经不再顾忌任何了。 然后在第五十年的,徐沉水小心翼翼地在自己身上寻到了一块金灿灿的碎片。 那是真的很小,小到如果不注意的时候,一下子就会忽略不记的程度。 那一瞬死寂的褫沸腾了。 也正是在这一次中,褫被毁掉了。 徐沉水必须找点什么东西来发泄那一瞬间心中无比的狂喜。 哪怕在那样的癫狂错乱之中,他也紧紧护着那一小小的碎片。 尽管那块碎片什么都不是,也代表不了什么,但是他就是那样珍惜而小心翼翼地把它吞入口中,与他的心放在了一处。 然后在第五十五年的时候,他找到了第二块。 紧接着,他就像是在捡豆子,又像是在挖掘什么宝物那样,整日整日勤勤恳恳地守着褫,把几乎每一寸地皮都扒烂了。甚至把已经被填补上的万魔窟重新挖了一个大坑,试图在里面找到遗落的碎片。 他就这样又花了五十年的时间。 他完全没有想过,或许这一些寻找并不会得到些什么。 徐沉水只是偏执地守在此处。 最终在一年之前,那些被他堆放在心口的碎片开始慢慢融合在一处。 魔物有些担心,便又取出来小心安放到他的巢穴中。 是的,他有个巢穴。 那融合的速度极其极其缓慢,仿佛那些碎片之中还缺少了些什么,但是在经过一年之后,在赵客松抵达这里的一个月前…… 第122页 魔物突然睡着了。 仿佛做了一个甜美的梦境。 在他醒来之后,他觉得怀里突然多出了些什么。 徐沉水僵硬地低头,血红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小小的谢忱山。 至于代价? 魔物生疏而笨拙地拥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呵呵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 猜猜看有无记忆? 本来答应评论的小伙伴今天要多更新点,但是回来真的太晚了,明天日万补偿一下大家呜呜。 晚安。 * 感谢在2021-04-1523:58:17~2021-04-1623:0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生比较甜20瓶;阿、拖延症患者、啊~~10瓶;千里一线缘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小谢的一日是这般度过的。 醒来的时候,犹能闻到清甜的花香,有几根触鬚缠绕般地瑟缩在他的枕边,就连身上都残留着些许花瓣。 等他起了身,就能看到床边着实铺满了无数刚採摘下来的鲜花。 小谢还未下地,惊动的触鬚就已经争前恐后把他给抱起来,然后护送到了在魔宫外的徐沉水手中。 已经八年过去,小谢依旧不说话。 不仅仅是不说话,他就像是佛前泥塑的金童般可爱精緻,那张小脸让人触目难忘,再难寻到这般出挑夺目的姿容。 可是同时,却也是泥塑做的。 小谢不说话,亦不笑。 仿佛他与从前的魔尊颠倒了个个。 赵客松问道:「难道他也是缺失了心吗?」 徐沉水熟稔地抱着小谢,淡漠地说道:「很平稳。」 心跳声很给力。 除了刚出现那一月的啼哭,小谢一直都是这般稳重。 稳重冷漠到了让人沉闷的地步。 徐沉水看着小谢,那张精緻的小脸上并非没有情绪的薄凉。 可就是给人仿佛空壳的感觉。 这八年过去,徐沉水已经彻底挖空了整片地方,确保不会再有任何的遗漏。 于是魔打算离开褫。 赵客松面露震惊的神色,他原本还以为魔尊想要把大师给牢牢困在此处,压根不可能放着他走出褫一步。 徐沉水哪怕没有听到赵客松的问话,也从那灼灼目光中感受到了些什么。 这八年里,为了能让小谢说话,沉默寡言的徐沉水不得不开始挖空心思说话。这时日过去,到底没把小谢给磨砺出来,反倒逼得百年不曾开口的魔尊嘴皮熘了不少。 他慢吞吞地说着,「这天上地下,有何物能令我惧之?」 薄凉又淡漠。 … 只是赵客松万万没想到,他们此行的第一站,居然会是华光寺。 华光寺闭门,已经有百年了。 自百年晦气根绝的那一日起,住持无妄便昭告天下,华光寺闭寺百年。 无论在此间引起多大轰动的无灯乃是出自他们寺中,可这千年累积下来的功德声名,却无人敢在无灯跃下万魔窟后,还来同华光寺要个说法。 华光寺向来护短。 逼迫至此,没有引来无妄的报復,其实也是诸多大能心中不解的。尤其是以无妄的修为,怎么会拖延到现在,仍然不飞升?! 赵客松跟着徐沉水登上台阶的时候,心中也存有困惑。 他下意识看了下百级台阶边上那粗壮的石柱,那栩栩如的雕画仿佛真有一头硕大无比的白象存在此。 「华光寺闭门许久了。」 赵客松这般说着。 只是哪怕这么说,其实他并不认为华光寺真的会闭门不见。 毕竟…… 待他们一级一级台阶走上去的时候,赵客松愕然发现那寺门是敞开着的。 「住持,方丈?」 他轻声说道。 坐在门槛上的小和尚,赫然就是无妄住持,那身繁复袈裟拖曳在地,无妄也是浑然不在意。那双眼在徐沉水与赵客松身上停留不过一瞬,旋即便幽幽地望着那正安然靠坐在魔尊怀中的小谢。 小谢坐在魔尊的怀里,小脑袋靠在胸.前,耳朵贴着心口的位置。 仿佛是在聆听心的跳动。 在无妄的身后,还站着道嗔等几个师兄弟。 「诸位,还请进寺中说话吧。」 无妄不说话,道嗔自然得出声招待。 等他们一起进了寺门,无妄突地说道:「魔尊,先把我徒儿放下来。」 徐沉水慢慢低头,看了下小谢漠然的反应。 「他也不认得你们。」 古怪沙哑的嗓音响起,比起从前难以承受的诡谲,现在多少还是在承受之内。 「放屁。」 无妄小方丈的脸色骤冷。 一掌轻飘飘打出来的时候,魔尊的脸色也变得幽沉可怖。 只是在两股气息碰撞的那瞬间,徐沉水感觉到胸口轻微的力道挣动,小谢试图挣扎着从徐沉水的怀里下地。 小谢基本没有自己走动过。 这八年间要么在徐沉水怀里,要么被触鬚拱卫着,极少数时候在赵客松背上。 赵客松也曾经吐槽过这个问题,只可惜魔尊我行我素,压根不理睬赵客松提出建议时微薄的声量。 第123页 徐沉水从来都不会拒绝谢忱山,哪怕是现在这个不言不语的孩童。 小谢在触鬚的保护下站在了地面上。 小小身量,唇红齿白,安静得有些过头。 他很慢很慢地抬头看向比他还要矮小的无妄,一脚踏在前,另一脚尖轻点滑了半圈站定,身体下压,两手握拳,赫然是一个要与无妄比划的姿态。 无妄望着那孩子熟悉的动作,那一直不言不语的状态才算是稍稍抽离。 他嘆了口气。 无妄和谢忱山的关系的师徒关系,其实一直与其他的不同。 他们是纯打出来的。 莫看谢忱山那性子温和内敛,实则薄凉孤傲,除了少少几个能入得他眼的朋友,这世间与他亲近的还有几个?多数都聚在这华光寺内了。 想要成为谢忱山的师父,需要的不仅仅是明面上这层薄薄的关系。 那可得有他的认可。 两百多年前,谢忱山入寺,正是这个年纪。 也正是这般心性。 不如后日成熟,却已初显端倪。 只不过那会的小谢尚留人性,还知道「遮掩」二字怎么写,而现在的…… 无妄斜睨了一眼小谢,没好气上前一脑槌给撞过去了。 小谢一个踉跄,两个小孩模样在地上打滚,除了几根触鬚着急地跟在旁边滚……赵客松看了眼魔尊没动,他也是没动。 他没闹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妄把那呆娃娃给拉起来,道嗔好笑着摇了摇头,走了过去在小谢的身后蹲下,伸手轻拍他身上的草屑。 小谢就安安静静看着道嗔。 看久了,那小小的身子就偎过去。 道嗔猝不及防搂住小师弟,那熟悉却陌的大小让他红了眼眶,轻声笑道:「你到十岁后,就不再喜欢师兄这么抱着你了。」 无妄看着那师兄弟的互动,回头看着同样在注视着那个方向的模样。 只是与他不同的是,尽管无妄和徐沉水都是在看。 可是能映入魔尊眼中的唯独只有谢忱山。 无妄拧着小眉头,稚嫩的嗓音苍老地说道:「你来迟了些。」这回正是一百零八年内,华光寺第一次重启寺门。 「所以,你有办法?」 魔物答非所问。 无妄背着手:「你觉得呢?」 徐沉水的眼睛只在谢忱山身上,慢吞吞地说道:「没有的话,我们走了。」 无妄乐坏了,他偏着脑袋看向小谢。 「你想走便走,自去问问他现在愿不愿意离开?」 这一句话总算是触动到了魔尊,令他把视线抽回,落在了无妄身上。 「何意?」 无妄又嘆了口气。 刷着旁人玩倒是有些乐子,看着小谢那模样却也真是没心情。他背着手,在殿前慢慢踱步。 「我寺中,有过一部法门。」 无妄道:「这部功法乃是在上古年间,白象自上界下来时所带的功法。其法门玄妙非常,非有大功德,大气运之子修炼,方才能够顺遂。不然便容易徒变故,折损自身,此乃因这门功法,本来来头极大的缘故。」 他望了眼徐沉水,幽幽地说道:「当年他带你回寺的时候,就已经生了心思。」 道嗔也是第一回 听师父说起这事,不由得问道。 「那功法,师父说过其中缘由,小师弟也对其并未产兴趣,何以最后变了主意?」 赵客松也道:「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那足够吗?」 无妄低低笑起来。 尽管听起来是孩童稚嫩的笑声,却透着愉悦的兴味。 「那是因为他要的压根不是这份功法,他要的是这份功法上承载的因果。」 无妄稚嫩的声线里满是苍茫快意。 「无灯向来聪明,从那时候起,他便给自己留了退路。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心软,知道自己有可能肆意妄为,故他来寻我,请求我引他入门。」 「功法,自上界而来,又非大气运,大功德无法承载,便意味着那当是一位,极其强横之人留下。这份因果甚至恐怖到能在下界天道的拉扯中,护住一线生机。」 徐沉水说话的速度很慢。 「所以,他还是他。」 「要是他不是他呢?」无妄仿佛是在和徐沉水兜圈子。 「何意?」 徐沉水的声音沉了下来。 无妄慢腾腾说道:「尽管无灯确实是用那样的法子,在天地因果下强行为自己夺得一丝可能。 「可倘若没有你费尽半身修为,浇铸心头血,筹谋百年,也不可能让那一丝可能,变幻为现在的模样。 「你尽管不知无灯的千般算计,却阴差阳错用了正确的法子,可倘若你如此弹尽竭虑,换来却是一个只有空壳的他,魔尊又是否能接受呢?」 所谓魔尊的半身修为,可不是简简单单如同字句上那般的说辞。 那是惊天骇地的力量。 那是他即便分出一丝一毫给予他的魔将们,就足以让他们纷纷进阶的庞大能量;那是能够让他足以抗衡上界仙人的根本! 「天生之物,散便散去。」魔物幽冷地说道,「可他不行!」 「莫说是空壳,一根头髮,一根手指,哪怕是一滴血,我都不会让出去。」 无妄看着他,许久后哈哈大笑。 第124页 边笑着边摇头,自言自语说道:「无灯啊无灯,你这小子从来都是占便宜的那个。 「看来你赌赢了啊……」 赌赢了那头魔物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get√ * 后面本来是写完了,但是承接我看着很不满意,我刚刚在更新贴上来之前又删了,只留下这一段。 后面两章,等我晚点儿重写。 估计会很晚更新,大家明天再起来看吧。 感谢在2021-04-1623:09:44~2021-04-1723:2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边过路客、万花错了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花错了吗14瓶;小咧咧vexyo10瓶;青涯云缈5瓶;千里一线缘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一百一十年前,谢忱山带魔尊回寺。 从白象那里得知,无灯已经带着魔尊回来的时候,无妄方丈其实已经猜到了他这小徒弟的心思,他毕竟活了多少年岁了,总该能猜透那么一星半点。 「师父。」 无妄笑了。 「一百多年了,忱儿,这是你叫得最真心实意的一回。」 谢忱山也笑了。 忱儿这样的称谓,也就只有在年少的时候,无妄和嗔会这么叫他。 「师父怕是已经知道我心中所想。」佛修微敛着眉,轻笑着说道,「虽不一定会是如此,可我已然预见到了那一天。」 「预见?」 方丈摇头笑着。 「多么有趣,你因为有可能的果,来反求其因。可最终反倒是求因的举动,促成了那果。」 谢忱山认为他在日后可能会做出与此刻斩杀魔尊截然不同的选择,为了这个可能,他甚至不惜回寺,试图从无妄的手中得到那部经书。 可谁能保证,岂非是谢忱山这个举动,才恰恰导致了他所预见的果? 谢忱山在师父面前,自然没有掩盖着他那样骨相绝佳的面容,他微微一笑,便满室生辉,宛如越发亮眼了起来:「那也有可能。只不过这么多年,徒儿便只有这么一桩事情求师父,您便应承了我罢。」 无妄托着小脸,丝毫没有师德,甚至还饶有趣味地问道:「不错不错,这种撒娇的感觉不错。再来两句。」 谢忱山微笑着说道:「来揍您吗?」 「你想要胜过我,倒是还差些岁数。」无妄也笑眯眯地回他,倒也没再继续逗下去。 他:「当初我便同你们说过,这部经书不是不能传授给你们,只不过这其中蕴含的问题远比其带来的好处要大得多。当年我阴差阳错学了这法门,却也因此变得如今这般模样。 「虽是长生,却永远不得寸进。 「无灯,你天生佛骨,生来便有异像。天道对你必有安排,此遭你有感而孕,未尝不是开始。你想要借大因果来扰乱命数,并非不行。然你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谢忱山闭眼。 他自然是知道的。 他推演得出这腹中孕育的存在,或许需要三年方才得生。 可冥冥之中,谢忱山却很清楚,倘若什么都不做,倘若魔族一直都是那个懵懂无情的模样,那三年之后孕育出来的也不过是死物。 在谢忱山猜到他孕育的是魔尊的心的时候,他同时也猜透了要孕育成功的条件。 多么可笑。 那颗心要当真活过来,自然需得魔尊也有情。 亲情,友情,爱情……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愫,总归是在无中生有出那么一点情。 可倘若无心的魔尊当真有了情,那又算什么? 残阳落在禅房,碎光在谢忱山的鬓髮上滑落,只余下浅浅的淡影。秀美的面容半边落着余晖,半边却掩在暗色中,唯独眸子清亮异常,嗓音清冽淡然:「师父是知道我的脾性的,我向来最喜欢做『正确』之事不是吗?」 无妄幽幽:「何为正确?天道属意,便不是正确吗?」 谢忱山朗笑。 「可我是人啊,师父,人,自然有人的理。自愿慷慨赴死,那是豪杰英雄;可威逼旁人赴死,那便是谬论了。」 「一人,一魔,与天下比?」方丈挑眉。 「那也得他愿意。」 谢忱山答得毫不犹豫。 无妄嘆息着说道:「怨不得你和孟侠能成为好友。徐长天那蠢物偶尔来信,也说他徒弟的脑子不开化。我瞧着你与他一般愚钝。」 穿着住持袈裟的小和尚一边无情吐槽,一边在手掌幻化出一卷如同卷宗般的物什。 那看起来当真是最普通不过的经书,朴素异常,蓝色的封面甚至涂抹着潦草的字迹,勉强辨认出「经」字来,其余的便难以看清了。 「无灯,你打开了,可就不能后悔了。」 谢忱山恭敬地接过来:「谢师父提点。」 他安静退了下去。 待数日后,午夜,禅房。 无妄勐地睁开眼的时候,他便已然感觉到一股相近的气息正在寺中吞吐着。 住持方丈安静遮盖住所有的动静,暗自给谢忱山护法到了天亮。 直到卯时三刻,仿佛耳边有一声清脆的「啵」声—— 无妄敛眉。 「我,我没明白。」 在住持方丈的讲述中,赵客松颤巍巍地在寂静中提出了问题。 第125页 「那时候,大师分明不确定魔尊会不会有情,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甚至压根不知道他会在日后对魔尊也有点那意思,就贸贸然学了那部经书上的功法,那岂不是平白无故摊上大事,担上大因果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 赵客松不知他在无意间,泄露了他对谢忱山和魔尊之间关系的看法。 中年僧人的面容有些愁闷,却轻声细语地给赵客松解释。 「许多年前,在无灯被送来华光寺前,他曾经送了亲生父母一句临别赠言。他,『回去后,莫回主家,回祖籍住去罢。』因为这话,他的父母回了老家,躲过了京城谢家的衰亡。他那少之又少的冥冥有感……」 嗔望向赵客松身后的大鸮,轻声说道:「与你的小宠是有些相似的。」 谢忱山的坚持,才是无妄应承的缘由。 若重回百年,再把赵客松这个问题甩在谢忱山的面前,他或许会笑得前俯后仰。 他看到了什么? 谢忱山想。 大抵是魔尊望山望水,却不敢望向他的那一瞬。 那不过是无数岁月洪河中的一瞥。 只是一剎那,却让谢忱山得了趣,生了兴味。 好奇是一切事物的开端。 好奇啊。 好奇那魔物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好奇那魔物会生出怎样的情,好奇那最后会是怎样的结局,也同样,在好奇天道究竟打算如何? 「啪!」 一声脆响,众人的视线望去。 只见小谢面无表情拍掉了不知何时跑到他身前的无妄方丈的手。 嗔好笑又无奈:「师父就莫要逗弄小师弟了。」 无妄悠悠地说:「无灯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不杀你,谁也不知道。可当他带你去沧州的时候,我便猜到了。」 谢忱山带魔尊来寺中的时候,无妄就已然看出魔物那欲发未发的情,将会是爱。不管是怎样扭曲的,偏执的,充满着恶意的爱,那都是催生的萌芽。 也足够了。 布下补天阵确实需要魔尊的一部分,可并不非得是血泪。 不一定非得去沧州。 无灯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灰泪也好,触鬚也罢,都已是足够。 谢忱山是真的想要让魔物体悟各种人间情感,方才特地走了那么一遭。 「天道有常,故有我,也有谢忱山。」一直安静听着无妄讲述的徐沉水血眸微凉,「我之命数,便是为此间天地带走晦气根源,魂飞魄散。他之命途,便是这场大造化大功德。」 魔物的嗓音冰冷。 「只是他不愿。」 此与彼的差池,便是生与死的彼岸。 无妄哈哈笑起来,那小小的孩童身体蕴含着无比的力量。 「你说得不错,他打小看着温和乖巧,实则再是乖戾薄凉。他不愿,不惯的事情,便是天,也难强压他的头颅。」 谢忱山不乐意,便强要扭转这因果,送魔尊一场大造化! 所以那部经书法门,在最后关头来临之际,便也成为颠倒的重中之重,正是有了其上强悍的大因果,才让谢忱山最终得偿所愿。 只不过……他之所愿,却是许多人的不愿罢了。 「大师,难道就那么爱魔尊不成?」 赵客松没意识到他已经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其实在这华光寺内,面对一众佛修和尚,这话多少是有些亵渎了。 然无妄却笑着摇头。 「这话,便等将来你们亲自去问他罢了。只不过无灯那性子,若当真一点情谊都无,倒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他蓦然望向徐沉水,语气幽凉地说,「他不乐意,便强扭至此,搅和得这世间如此混乱。却也不是没有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而你如今,已经寻到他的退路了。」 白象自上界带下来的功法玄妙奇特,附着无上因果。 倘若修习一二,便也无形中承载着那因果,因着那大因果过于强横,哪怕彻底陨落,也有可能循着那因果之线,重新寻回那些碎落的魂魄。 然这须得是一个与其命数紧密又息息相关之人。 唯有徐沉水。 他耗费了无穷的代价,方才堪堪拉住了那些将要散入彼岸的魂魄。 正是有他那些诸多的牵绊缠裹着那一丝丝因果线,方才一点、一点把散乱碎裂的金色碎光给重新接引回来。 当第一处碎光被拉扯回来时,正巧落在了魔物身上。 极致的喜悦让他毁掉了褫,却仍旧小心翼翼地护住那小小的碎片。 「只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无妄背着手,饶有趣味。 他知道该如何做,可在天束缚下,他不能主动告知徐沉水。 这一切需得是在无知无觉中进行的。 所以无妄才生气了整整百年。 谢忱山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信心,才敢下了这般大的豪赌? 倘若赌不赢,他那陨落的命数下四散的魂魄入了彼岸轮迴,也只能得生生世世活不过双十的潦倒残破之命数! 「我找不到他的尸身。」魔物蓦然说,他踱步在小谢的面前蹲下来,苍白俊美的面容与小谢平视,一人一魔对视许久后,小谢从嗔的怀里钻出来,慢吞吞走到魔物的身前。 八岁的孩子背着手,认认真真地看着魔物。 第126页 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一根触鬚熘了回来,卷着不知从何处掠回来的花草,挤挤挨挨地凑到小孩的身旁。小孩低头看了一眼,清亮漆黑的大眼眨了眨,伸出手取过了那捧花中的一枝,踮起脚插在了魔尊的耳朵边上。 如同当年雨夜,他哼着歌,给那小小的魔物摆上一枝花。 戴着花的魔尊愣了愣,他弯腰抱住小孩。 「我找不到他的尸身。」 魔物重复。 气息极度幽冷发凉,仿佛切肤之痛,跗骨之恨。 他勉勉强强忍到了今日,而不是出去大开杀戒,让整个三界都为其殉葬,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get√ * 重写比直接写痛苦(闭眼 还有三千,要是九点前第三更没更新,那就是和今天的更新一起发,等今晚(闭眼 答应的字数肯定会写完的,土下座! * 感谢在2021-04-1723:29:38~2021-04-1806:4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概是个夏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晚要吃小龙虾30瓶;万花错了吗、千里一线缘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你以为他为了什么忍到现在?」 徐长天淡淡说道。 万剑派中,曾经威震八方的诸多老祖宗也逐渐飞升。如今门派中,就唯独剩下他的辈分最高了。 他的两鬓渐渐花白,看起来有些老了。 这在修仙者的身上不寻常。 修者的容貌长久定格在他们突破元婴后的模样。或许能够变更他们外表的模样,但是元婴小人却始终不变。 徐长天算不上天资聪慧之人,他有今日,也是无数奇遇一步步走上来的。 「因为谢忱山?」孟侠站在他的身后。 他如今比起,从前已经沉稳许多。 徐长天轻笑着说道,「说得对,却又不对。」 他的气息已然显露颓势,竟有种年迈之感。 「不管无灯输了,还是赢了,他都能拽住将要发狂的魔尊。」徐长天轻轻咳嗽了起来,「那可真是一部玄妙的功法啊。」 徐长天看起来像是熟知内情,只是他这突然的咳嗽,惊得孟侠几步走到他的边上扶住他,神色有些复杂。 连带着他那似是而非的话,都没有来得及去问。 孟侠自然不喜当初那场惊天骇地的围堵,可从魔域回来后,师尊的状况让他不得不放下许多的心结,忍不住担忧起来。 孟侠望着徐长天花白的头髮,忍不住问道:「师尊,您现在已经……」 徐长天呵呵笑起来。 「侠儿啊,人之一世,能看过这般多精彩的事情已是足够。再活成块朽木疙瘩,就没什么意思了。」 「只是时间到了。」徐长天平静道,「刘问天都死了,比他大五十岁的我也差不多了。」 孟侠的脸色骤沉,厉声道:「师尊莫要说这些胡言!」 徐长天悠悠道:「傻孩子,怎还看不懂?你师尊我,不过是活够了。」他背着手望着这片紫竹海,那轻柔的清风吹过,便有飒飒作响的竹叶声。 「我不后悔当日参与此事,不管那日究竟是魔尊身死,还是谢忱山陨落,都无差别。此间已经等不起下一个甲子了,要么在此处,要么在彼处。错,那也需得一错到底。」 一人与天地,孰轻孰重? 这是一个永远都扯掰不清的话题。 徐长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只不过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受益者众,我等也需得有些惩罚才是。那些蠢物以为开了天门,便一个个欣喜若狂地登天而去,当真以为毫无因果加身吗?」 世间一啄一饮,自有天定,没有平白能受别人恩惠的道理。 他们不是不懂……只是利慾薰心! 徐长天便是在魔域回来后,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活得太久了,该死了。 如今万剑派便有几位杰出优秀的门徒可接他的宗主之位,而大多数门派的老祖宗又一个个飞升,无形间的威慑便重新回到了同一个层次,倒不必担心过多。 孟侠道:「倘若那是师尊的希冀,那弟子……」 他咽下酸涩。 「自当遵从。」 … 魔物到底不曾说他究竟是如何发觉,也不曾透露到底有何等惨烈的代价。 无妄也懒得再问,只是简单地讲述了他的意见。 「记忆不记忆,着实不是最重要的,眼下他的魂魄乃是拼凑而成,如同零散的碎片,轻易就能毁掉这小小的萌芽。此方世界中绝无重塑的可能,但是传说上界有数种法子能有此奇特的效用。」 这接连的话语一下子打蒙了赵客松。 他勐然望向了天上。 「只是在此之前,有一桩事情,最好尝试一番。」 无妄背着手,幽幽地说道。 「若是能有用,那多少还是能唤醒他一点点神智。」 … 小孩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头巨大的白象身上。 那头白象有多大呢? 几近与天地同高。 抬手,便仿佛能触碰到云彩。 有一部蓝底经书正躺在他的怀中。 第127页 他沉默低头。 他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经书又是什么时候塞到他怀里。 他伸手要取出那部经书,只是手指将将碰到那封面,一道金光便勐地窜入他的心中。剧烈的痛苦从心尖蔓延,仿佛是无数针扎细密地穿刺! 他的脸色煞白,却一点点从怀里取出了那部经书。 蓝底经书躺在他的手中,自动翻开了扉页。 在连续翻动了两页后,显露出其上细细密密的字眼。 ——第三式。 其后附着的字眼扭曲得不成模样,认不出纯粹的字眼,只隐约看得出来乃是招式。 有三,就有一,二。 那一二似乎就烙印在他的身体中,在第三式窜入眼里的时候,一种悠远亘古的气息自他的魂魄透出。 仿佛从一开始就栖息在其中。 那分明是他从未习读的梵文,可内里涵义却清晰可见地烙印在他的心中。 仿佛像是有无数禅意源源不断地泄露出来,淡金的浅浅光辉披露在他身上。 面无表情的小脸露出楚痛之感,无数闪回的记忆与烙印体内的印痕冲击着小小的身躯。 他……是……谁? 小谢? 小谢又是谁? 那就像是在不匹配的躯壳内挤入庞大的力量,他疼得弯下了腰。 纤细的、瘦弱的肩膀颤抖了起来。 淡金流淌在他的身躯上,倾泻的碎光滚落白象背。 白象捲起长长的鼻子,悠远绵长的象鸣声响起。 白象迈开象腿,在宛如玩具般的山林挪动,那一步跨过的界限,就几乎跨越了大半个人间城池。 它便驮着小孩这般悠然散漫,在人世间来回走了一趟。 无数修仙大能有所感应,在发觉是华光寺白象后,便又收回了冥冥之中注视的视线。 蓝底经书跌落到象背上,小孩有些痛苦地捂住了额头细细密密的疼在散去,却有无数如碎片般的东西在他眼前晃动。 漠然与痛苦的表情来回变幻,最后呕出了两口不似红不似金的血液。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差点要把心给咳出来了。 「谢……」 他捂住了嘴。 踉跄着从象背上站起身来。 小小的身量仰头望着触手可及的云端,以及那似乎就横在无数生灵之上一道若隐若现的禁锢。 哪怕唇间仍然渗着血。 「谢,忱,山。」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瘦小到几乎无法抬手的身躯如此孱弱,他却笑到咳出了几口血,混着方才呕出来的金红。 他的眼极亮。 谢忱山慢吞吞伸出一只手,衬着浓烈披散下来的日头,斑驳的碎光落在他的苍白的脸庞上。 那手极小。 与从前有力的手掌截然不同。 却已然是新生。 他没有想起来所有的事情,只有极其残缺的部分。可在望及这双手的时候,谢忱山却几乎猜透了来龙与去脉。 「你在的吧?」 谢忱山极其突兀地开口。 「能让我有这般信心,做出这般举措的人物,现在若是不在我左近,可是会令我有些失望啊。」小小孩童……不,已然不是孩童了。 在那无名的第三式烙印进谢忱山体内的时候,他的身量已然长开了些。 光影映衬少年孱弱的身体仿佛易碎物,他懒洋洋伸出去的那只手,被一团腾空出现的黑雾给吞没了。 那应当是极其悚然的画面。 尽管记忆中并无这东西的存在,可谢忱山却淡然得仿佛这些不过是最寻常可见的物什,甚至伸出手去揉捏了一番。 「为何还不现身?」有些清脆冰凉的嗓音响起,「这黑雾便是你的原形不成?」 少年谢忱山端详了片刻。 「那我长成后的口味还真是有些稀奇。」 那漫不经心的声量里全然只有好奇与些许难以觉察的薄凉。 如今无过去,无全部记忆的谢忱山便只余下最纯粹的底子。 赤.裸得有些可怕。 谢忱山敛眉感受着这具孱弱的身体,空荡荡得仿佛刚被劫掠过的屋舍,却好似烙印着什么强大的威能。 蓦然让他生出了现在他乃是纸煳老虎的错觉。 他试图抽出手来。 那团原本乖顺温柔的黑雾却勐地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下子自他的手指蔓延至上臂。 视野一瞬间暗下来。 谢忱山眨了眨眼。 啊。 他被这个不知名的存在给吞了。 谢忱山浑然不惧,反倒慵懒地舒展着身体,慢悠悠地说道:「这般着急?我到底是给自己寻了个什么奇怪的……」 道侣这个词跳进他心头的时候,他又突地停住了。 确实。 好生奇怪。 他是佛修没错吧? 谢忱山盘膝思虑着。 说起来……他抬手捋了一把身后的漆黑长髮,卷着发尾递到身前。 这把头髮是怎么回事? … 魔尊一把子吞下谢忱山的时候,哪怕是一直隔着水镜观察的几个师兄弟脸色都微微变化。 无妄倒是淡定。 「猴急个什么劲?吞便吞了,总不能吃了。」他伸出手,摸了摸正乖巧蹲在他身旁,比他还要大出两倍的大鸮,淡定地说道,「没看到无灯已经有点变化了吗?」 第128页 和鸮一同蹲在无妄身旁的赵客松期待地说道:「那现下,大师是恢復了吗?」 无妄摇了摇头,淡定地说道:「没那么简单,只不过是藉由功法的冲击,引出了他魂魄里的神智与些许残缺的记忆罢了。」 「啊……」赵客松失望地低下头,「那大师,还是没有回来。」 鸮一翅膀甩在赵客松的脑袋上,把他扇了踉跄。他不满地站起来,把自己埋进了大鸮的胸毛前,把那片毛绒绒给挠得乱七八糟。 「痴儿,你还不如魔尊。」 无妄埋汰他,清脆的童声里满是笑意。 「你瞧瞧魔尊,可曾纠结过『是他,还是不是他』这种庸人自扰的事情?」 水镜中,无形凝聚成有形的黑雾正在诡谲地变幻着。 谢忱山眼里满是兴味,正在问着相同的话。 「我现在,可不是完整的我,你莫是寻错人了?」 他何等聪慧。 却也是何等矜傲。 一个在人族的眼中应当称之为俊美的男人正从身后拢住他,紧贴的身躯却好似是在颤抖。那应当是害怕畏惧,还是欢悦狂喜后的忍耐? 尚未体会这些情感的谢忱山分辨不出,然那强硬过头的力道让骨骼都在发疼。 「没有必要。」 暗哑的,低沉的,古怪的,仿佛穿透了屏障隔阂的嗓音贴着耳根响起来。 「是空壳也好,是遗忘也罢,便是记得也是如此……」 危机感暴起,寒毛耸立。 无尽渴望与妄求扭曲到一处,便连话语都淌着浓密的恶意与毒汁。 「只是你。」 … 「哦,你是我师父?」谢忱山扯着破碎的衣襟,随意地说道。 他被魔尊抱着从白象下来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了。 如果不是从谢忱山裸露的皮肤看不出任何的红痕,赵客松现在已经抄着傢伙怼上去了。 对于原本走上丹修一途,最终又废修为,重新跟随梅如玉修行的赵客松来说,对于这样的事情再敏.感不过。 虽然脱离了丹阳派,刘问天死后,赵客松到底还是去祭拜过他。不管他和丹阳派之间到底有什么龌龊,可是这位师父对他确实是好。 在上上下下打量过大师,确认这位小大师确实没有其他问题之后,赵客松才忍不住抬头对魔尊说道:「现在大师并没有全部的记忆,你可莫要吓坏了他。」 他没有留意到自己在有意无意间,对魔尊的态度已经比之前要缓和许多。 就像是在意识到魔尊这头凶兽,其实无形之间已被套在牢笼。还是他自愿钻进去的。 而被徒弟质问的方丈却已经是笑了起来。 「不满意吗?」 他兴味地看着现在的少年谢忱山。 谢忱山微笑着说道:「没什么好不满意的,师父。」 他拖长着声线,温柔淡定地回应着,仿佛那若有若无的薄凉是假的。 谢忱山不记得所有人,也不记得所有的情。 他只是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一些事情,一些闪过的人影,以及恢復的神智。 这比最初无妄所预料到的情况还有好上许多。 最起码在恢復了完整的神智之外,他甚至还记得一些破碎的记忆。 好歹现在不是个空壳了。 寺中人在谈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谢忱山,所以在那些只言片语的交谈之中,他很快理清楚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情况。 「那便去上界吧。」 谢忱山道。 他的语气比起那些焦灼的人来说,更显得淡凉。 就好像并不是在说关于自己的事情。 「既然此间,留在此处又有何用?」 「不错。」 无妄小方丈语气淡然。 先前让白象驮着谢忱山行走人世间的人是他,把那本蓝底经书放入谢忱山怀中的人也是他。对比现在还不知从前自己完整筹谋的徒弟来说,现在的方丈才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人。 毕竟那可是整整百年的时间。 「你们需去上界。」 「我们?」 谢忱山跟着重复了一遍。 无妄道:「我已经问过白象,他愿意与你们同去。」他的视线在赵客松身上轻轻掠过,很快落在了视线紧黏着谢忱山的徐沉水身上,这所指的究竟是谁,可想而知。 「他没必要……」 「我去。」 一把清朗的少年声与低沉暗哑的男声同时响起的时候,谢忱山默然望去。 血眸沉沉看着谢忱山。 「我去。」 魔物道。 「你,还想与谁同去?」他像是想要露出笑意,却太久太久没笑过了,似乎有些忘记笑起来是什么感觉了,反而像是狰狞的威胁。 其实倒也是没错。 魔物想。 不管是何人,不论是何物,但凡谢忱山提出来,他会先应承。 然后杀了他。 挫骨扬灰,魂飞魄散,要这世间再无此人的踪迹! 少年谢忱山已经在道嗔的照料下换了一身新的僧袍。那灰扑扑的僧袍像是极得他习惯般,穿上就自然地捋了捋袖边。 「收收你那杀气。」他懒懒地说道,「没这个人。」 好生酸熘的味道。 … 所谓上界,便是世间所说的仙界。 第129页 只不过在小方丈的嘴里,那不过是一个比现在的世界要更大更宽广的大世界罢了。白象就是在上古年间,从那里经过天门而下来此间的。 此方世界所有修为抵达渡劫末期的修者,都能在歷经天劫之后,褪.去所有凡尘,一生修为化作更精纯的仙气,得登天门。 如果不是百年前,魔尊守着褫不肯挪动半步,如今倒也早就在别界了。 徐沉水是个利索的性子,在得到这个答案后,便有种要直接带着谢忱山闯天门的感觉。 只不过这莽撞的举动被谢忱山给拦了下来。 「你是魔尊?」谢忱山的语气上扬,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魔尊是不肯撒手的。 尽管他们确实回到了寺中,可是现在谢忱山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残留着几根不着痕迹的触鬚。仿佛就像是魔物要时时刻刻确认他的存在,方才能够安心。 也不知道现在的谢忱山究竟是不在意,还是没有察觉,竟是放纵他行事。 「是。」 徐沉水低头。 「既然是魔尊,那也是一界之主。哪有这种将界中人直接抛开的道理。」少年谢忱山随口说道,「你一走了之,他们该当如何?」 他看着魔物看似乖顺可爱,实则皮子底下全是黑的。浑身铺满了杀意与煞气,只不过勉强扭曲在了人皮下,朝着他露出个似人的模样来。 可再装,总归还有逃脱不得的本性。 「那我,去安置,他们。」 这句话说出来似乎极难,他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忱山。 他不敢靠近谢忱山。 因为方才在黑雾之中被他给吐槽了,说是缠得那样紧,果然叫人不喜欢。 触鬚纷纷垂落下来。 可魔物却更不可能远离谢忱山。 他恨不得把他整个囫囵吞进腹中,好生藏在心里才是。 他喜欢现在鲜活的谢忱山,也忍不住怀念当初那一片一片被他藏在心里的碎片。 是那么温暖,那么脆弱,那么易碎。 逃脱不得。 谢忱山有意无意看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不着痕迹的几处。 尽管他确实已然忘却所有人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可是那种仿佛刻在脉络之中的反应却不像是骗人。 那个小和尚一说话,他就忍不住与他斗嘴,他说他是他师父的时候,心中除开泛起的好笑之外,却也有隐隐认同孺慕的情感。 站在小和尚身后的中年僧人,看起来有些愁闷苦恼,可他望过来的视线却异常温柔,仿佛是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后面的一堆胖瘦高低各不同的大和尚们,看着他的眼神也非常亲切。 缩头缩脑站在那只大鸟身旁的年轻修士望着他的视线,怀有着孺慕之情。 让他一时之间有些颠倒错乱,究竟他如今年岁是如何? 而那头魔…… 谢忱山一时也理不清楚,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怀疑有之,谨慎有之,喜爱也有,欢悦随行。 他戒备着那头凶兽。 却也觉得那头凶兽可爱有趣。 这种复杂纠结的情感浅浅残留在诸多情绪之下,被谢忱山发觉了,却也被谢忱山警惕着。 他应当是……佛修吧? 谢忱山难得有些茫然。 他抓着肩头上的长髮,昂着脑袋问着那个自称是他师父的小和尚,幽幽问道。 无妄笑起来。 「这个问题你还是问问你自己吧。」他看着谢忱山的眼神有些怜爱与疼惜,「你与我佛确实有缘可以,有些缘分终究不落在此处。」 谢忱山沉默了半晌,幽幽说道:「日后的我,不会真的跟你这样,一直神神叨叨说一些似无边际的话吧?」 无妄微笑。 「比我更甚。」 谢忱山有些孩子气地蹙眉,然后才看向一直可怜巴巴看着他的魔尊。 一种无奈心软的情绪从心尖滚出来,仿佛从前许多次,他都是这么觉得眼前这头魔物可怜,又可爱的。 真是恼人的情绪。 「你把它们留下。」他不耐地说道,「然后速去速回。」它们指的是何物,一人一魔心知肚明。 谢忱山的口吻虽然不耐,却无意中显露出一丝退让与包容。那泄露出来的不自觉的变化让魔物的心勐地跳动了一下。 心。 魔物面无表情地在皮囊底下用触鬚狠狠按了下去。 跳出来,那可就不好了。 … 三月落英,芳草萋萋。 草木茂盛,雨后新生。 魔物闯天门的那日,正是一个好天。 多好呢? 便是在那连日的阴雨之中,总算难得老天开了脸,露出了明朗的日头。 赵客松其实也随行在侧。 对于这一方世界,他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在得知魔尊也是有法子带他一同前往之后,他便跪在了魔尊和谢忱山的面前。 他希望能与大师一起走。 谢忱山同样也是认不得他的。 只是听说他为了去寻他留下的最后痕迹,竟不顾生死踏入了杜绝外人进出的魔域,那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念头。 心中第一个浮现的念头便是,蠢。 蠢,却又太纯善了。 这样纯善的性子,却偏生了一副这样的体质。 第130页 谢忱山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无语地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赵客松。 「又没说不带你,哭成这模样,成何体统?」怎么一个两个就知道装可怜?谢忱山有些羞恼,也有些不明白。他何时是这样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了? 那种无奈的语气,仿佛让赵客松以为回到了从前。 在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他们一起在广夏州卖着包子,整日早出晚归,就整那么一点破碎铜钱的生意。 虽然有些乏味,却也很有趣,仿佛在体会着从不一样的人生。 在买卖之中,也与街坊邻居交往起来,仿佛他们就当真是在这茫茫人世间中靠着这卖包子做手艺过活的普通凡人。 普通,寻常,乏味,却安稳。 如今回想起来,却已经是最温暖的时光了。 天,变了。 原本应当晴空万里的天,突有无数雷云堆积而来。 仿佛,天,也在「看着」他。 就是一瞬间,天地都变了色。 云越积越多,颜色也越来越深,暗沉下来,便宛如吸纳了一切的色调,令得天地景物都无光。 铺天盖地之势头,迅勐到了极致。那磅礴的威压仿佛是要毁天灭地,远超之前所有天劫。 就连那些在渡劫期的修仙者们也隐约有所感应,不由得惊恐地把视线投向了那天地间最为瞩目的地方。 乌云密布,吞吐盘桓着紫电雷蛇,隐有狂雷肃杀的恐怖气息。无穷多的黑云积压在一处,却迟迟没有噼下第一道。 有那已经旁观过数次渡劫的修仙者大为吃惊,这短短百年间所经歷过的几次渡劫,已经足够让他们知道雷劫积蓄的时间越长,也就意味着之后将会越恐怖。 那渡劫的人究竟是谁? 轰! 终于在那忍无可忍的沉闷中,噼下了第一道毁天灭地的天雷! 同时也是数十道! 凝集着数十粗大紫电的蛟龙狠狠噼下,其势之狠,可见一斑! 远处也在旁观的道嗔暗叫一声不好。 「天道看来,对魔尊是很不满意啊。」道嗔苦笑着说道。 瞧瞧这狠厉的姿态,是巴不得就把魔尊留在当下。 「换做是你,难道就乐意?」 无妄坐在道嗔的肩膀上,毫无半点自己是人家师尊的德性。 更像是在看戏。 「原本你勤勤恳恳为天地的生灵谋取了一线生机,甚至已经布下了整盘棋。只待棋子们安安分分走入既定的轨道,就能够让满盘皆赢。却在最后有两枚最重要的棋子突然不听使唤了,还自顾自的搞了个什么颠倒因果。」 他笑:「想想就头疼。」 若是在百年之前,魔尊乖乖的按照谢忱山换给他的命数登天而去,自然就没有这么一招。 而在现在……天道可不得逮着这一回?! 道嗔苦笑连连。 「师父,怎么在您的口中,那天道就成了有人性的事物。」 无妄摆摆手,摸了摸道嗔的圆脑袋。 「想什么呢?天道之所以为天道,便是不会为了哪一个生灵而垂怜钟情,就只不过是一道世间最根本的法则运转,冥冥之中所谋求的也只会是此间最大的利益。」 所以换做是魔尊来摘桃子,那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魔尊不愿意罢了。 他不仅不愿意,还要在百年之后再来闹这么一场! 风烈烈,云滚滚,雷声阵阵。 仿佛这天地间就化作这一面巨鼓,仍有着寂灭的雷声紫电次次锤击。 无数吞吐着死寂的雷电噼下,直奔魔尊而来! 魔物抬起了脑袋,却溃散成无数扭曲诡谲的触鬚,根根散发着幽冥气息的触鬚之间,是无数看不清摸不着的黑雾滚滚而来,那惊天骇地的雷电噼下来的时候,便被其悉数吞没。 霎时间黑色之中便滚过几道紫光。 眼见着天雷被吞,那雷雨似乎愈发愤怒。 仿佛滔滔江水自天上倾倒,雨势夹杂着惊雷滚滚落下,磅礴愤怒的天雷一道道噼下,甚至没有间断。仿佛将这令人可恶的魔物斩杀当场,便誓不罢休。 尽管有着魔尊的庇护,可是那雷声毕竟是天地间最纯粹刚正之物。 那一道道天雷也仿佛噼在了赵客松的耳边。 他这些年来也曾经看过其他人渡天劫时的盛况,却从未有今日这种连魂魄都颤慄的感觉。仿佛就回到了当初沧州之时,在魔物跪下的那一瞬间莫名降下的天怒。 「为什么?」 赵客松自言自语。 「我虽然恨他是妖魔,可这一切也并非是他所选的。既造了他,却又不愿见他诞生,既定了他的命数,让世人唾骂他为邪魔,又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降下天罚呢?」 他这话虽然稀疏平常,仿佛只是他自己的妄语,却隐隐在指责天道。 谢忱山淡漠地说道:「为何要把天道当作人来看待?天道只不过是一则运行的法则,万物皆为棋子,都在应有的棋盘位置上。只要确保这些棋子都安然无恙,那世间的法则便能永远运转下去。」 怨恨天道是没有用的。 因为其确是最无情的存在。 所有的世界若没有了天道,又让何物来维持万物的秩序? 大道四十九,留一线生机。 那自然是要自己夺来,而不是靠旁人施捨。 第131页 「抢来的东西,才更有滋味,牧之,你说是吗?」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 赵客松打了个寒噤,抱着鸮小小声说道:「从前隐隐知道大师确实是这个脾性,可是如今觉得您在失去了那层伪装之后,却显得更加真实了些。」只是这真实偶尔会令人害怕。 「那后悔跟着我了?」 哪怕他现在只是少年模样,甚至毫无半点修为,只有那空荡荡的筋脉与残缺不全的记忆,可当谢忱山敛眉轻笑,说出这话的时候,赵客松却勐地打了个激灵。 心中不能说没有闪过一丝害怕,可是那不过是人本能的感觉。至于赵客松本人,那眼底可满是孺慕之情。 他热忱地说道:「自然不会!」 那高兴快活的声音,仿佛是在说什么大好事。 少年谢忱山好像也被感染了一般,语气稍显温和地说道:「我现在可是什么记忆都没有,连着身子也孱弱得要命,可不是你们记忆中那个无灯了。」 跟着他,也绝非好事。 倘若不是这魔物和赵客松的态度坚决,谢忱山或许只会让白象带他上天界也说不定。 赵客松摸了摸脑袋,有些憨憨地说道:「我心里总会想些有的没的,可是魔尊不会。他过于偏执,也过于纯粹,他的眼中,只有您。他说得对,现在的您,和从前的您,都是您,并没有差别。」 几乎带着半个山岳般粗大的紫电急急噼下的狂暴雷声中,是谢忱山似笑非笑哼了一声。 「呵。」 赵客松吸了吸鼻子:「都怪大师,您想着天下人,想着魔尊,想着逆转因果,却没有想过把我和魔尊都抛下来之后,我们要怎么过活。」他看着像是埋怨,实则是孩子受了委屈,总想着和亲近的长辈撒娇。 赵客松的心中并非放下了对妖魔的芥蒂,这些年闯着三界之内,他也杀了不少为祸作乱的妖魔。 可是魔尊…… 或许是因为那段时日的朝夕相处,也或许是见证了谢忱山陨落之后的癫狂…… 他仰慕谢忱山,想来多少是有移了父母之情,却已经痛苦如斯,可魔尊那……却是天底下最难以琢磨的爱。 那又该是何等的悲恸? 情这个东西,连生出情来的人都闹不明白,又怎么能让一头刚刚学会的魔物承载得清呢? 谢忱山与赵客松一同被卷在魔尊的体内,只能听雷声不见其形状,早就有些不耐。他挑眉冷对:「什么情啊,爱呀,丢下与不丢下的,你若要讨这个债,那就等我想起来之后,再同那个我说去。 「若是我临走之前没惦念着你们,如今这头魔物,怎么可能好端端的神志清醒站在这里,而你又是怎么拜入梅如玉的门下?」 他没有大部分的记忆,却懂自己。谢忱山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来。 「我可从来不做不留后手的事情。」 他伸手抚摸着被他放在心口处的蓝底佛经,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只是这样惨的买卖居然也做得下去,看来真是有些栽了。」 也不知道这个「栽」,是栽倒在何处? 在无尽被雷劫打散却又重聚的黑雾中,紫光密布,游走在幽暗之中。互相吞噬,互相厮杀,是纯粹死亡的寂灭。 魔物听得一清二楚。 他笑了。 虽然无人看得到,毕竟他现在也不知是何模样。 也或许笑得有些生硬。 因为他已经太多太多年没有用过这张人皮。 可他好生快活呀!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 欠的三千,昨天的更新,今天的三千,合在一起更新了。今天理论上还有更新,但是在晚上吧,要去赶动车了(闭眼)感谢在2021-04-1806:43:18~2021-04-1907:2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缘君10瓶;千里一线缘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此处正有亭台楼阁,宝船神兽,皆是恢弘无比。巍峨山岳蜿蜒如蛟,磅礴的气息让所有通过天门而来的下界修士无不胆颤心惊。 这等赫赫威压,是他们从未体味过的! 这便是登天台! 登天台左侧,正有一头仿佛自炼狱而来的上古蛟龙,其尖角如山岳,其眼睛如日月,其鳞爪如星辰大小,其长尾在云端晃动,时不时捲起滚滚云浪潮,硕大无比。 而在右侧,一只长约三十丈的淡金宝船正飘在半空中,各种粼粼波光在其外层屏障上闪烁,乃是无数绝佳材料淬鍊出来的无上宝物。 便是这样一艘庞大的船体,横在上古蛟龙的面前,却也显得娇.小玲珑。 只是这样的娇.小玲珑,却丝毫不损其气势。 「玄月仙宗,归属于你们的百年已过,为何还不速速离去?」 宝船上,有位仙气磅礴的道人站在桅杆上,猎猎狂风吹起他的袖袍,却没有丝毫的晃动。 过天门,登天台。 这处的罡风乃是能轻易绞杀无数下界修士的顽固之物,最初便是为此,此方大世界中才会有仙门齐齐定下约束,每百年就会有仙门派人负责轮守此处。 只是时日渐久,这般初心早就滚落在漫漫长河中,如今之仙门,大多是把把守天门当做是一桩收受门徒的好途径。 第132页 上一个百年是属于玄月仙宗的。 有一道轻曼的笑声从蛟龙背上飞过,她倚靠在蛟龙角上,与那庞大龙角相比,那仙人望之如同萤光,虽小,却不容忽视。 她笑嘻嘻地说道:「五雷仙门,这说得是哪里的话?说好的是今日交接,那便是一时,一刻,也少不得的。」 五雷仙门的雷道子脸色沉了下来。 玄月仙宗与五雷仙门早有龃龉,每每有需打交道之处便时常如此难缠。这仙气渺渺的登天台除了两派之外,自然还是有少少其他仙门的子弟,以及一些歷经千辛万苦将将闯过天门的下界修士。 这仙门打架,底下的自然要遭殃。 只是今日…… 「天门开了!」 五雷仙门和玄月仙宗一时住了口,纷纷看向登天台。 那道古朴幽深的大门镶嵌在登天台上,散发着亘古悠久的气息。那是衔接着这处大世界与其他小世界的点,是任何外力都无法毁掉的天生之物。 「不知又是哪处小世界的?」 「说不定是皓月小世界?」 「那小世界最近百年可是有不少天资绝顶的修士出现。」 「你怎不说癸水小世界?惊才艷艷的无量道人就是自那里横空出世,刚出天门就直接引动了天地异象,惹得无数仙门争夺!」 「哎,你们是否忘记了百年前的天悲小世界?数百位修士连番不绝,可谓盛况!」 「说来在此之前,已有千余年不曾见过天悲小世界的修士了。」 「那是因为……」 那话还未落下,巍峨硕大的古朴天门缓缓打开。 只是那速度很是缓慢,像极了是粘稠液体中搅和的棒子,虽然已经用尽了全力,却仿佛被无形之物裹挟着,难以彻底洞开。 玄月仙宗和五雷仙门还是第一回 看到这样的情况,为首的女道与道人纷纷对视了一眼,飘飘然自蛟龙宝船飞下,比之这两庞然大物,又近了登天台少许。 吼—— 隐隐间他们好像听到了一声悠远长久的象鸣。 那般清脆响亮,一下子令人灵台清明,神魂清彻。 在那将启未启的天门中,自彼岸,有一头散发着莹光的白象踱步而来。至纯至净,仿佛一切的污秽都不能在它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长长的象鼻捲住天门的边缘,「哞——」 悠悠鸣叫。 那僵在半道的天门就这么被白象给彻底打开。 它轻巧自缝隙穿行而过。 「这一次来的难道是妖修?」 「看着不大像啊!」 「天门是怎生回事?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般景象?」 「你没看上头玄月仙宗和五雷仙门也同在诧异之中吗?」 「不对,白象之上,还另有其人!」 这声不大不小的动静,让登天台附近的所有仙人都纷纷望了过去。 在他们感应之中,也确实不仅是一人。 象蹄踏足登天台的那一瞬—— 华光大盛! 彩霞如浪条滚滚自天上银河奔腾而来,罡风停缓,擦过巍峨山岳的动静如同仙乐悠扬动听,仿佛万物都在欢悦欣喜。 旬日东升的天际,正有皎月高挂其上,星辰密布,仿佛群星都在喝彩。 如此种种异象,如何不令人吃惊?! 正此时,白象终于完整地走了出来。 异象再变。 阴沉恐怖的罡风再度掀起,那肆虐之狂暴仿佛在登天台之中划下清明的界限,只在右侧兴风作浪,卷得无数仙人狼狈不堪,便是那彩光不断的宝船也在罡风肆虐中晃动起来,有那摇摇欲坠之感。天色暗沉下来,却同样只在一处,幽冥毁灭的气息宛如死亡降临。 自登天台起,自白象分界,如此奇特的异象实在是头一回见。 「这便是所谓上界?」 有道听来年少,又透着散漫的清冽嗓音响起,话听着是好奇,却分明只有淡淡薄凉之意。 「不知。」 另一道,是极其低沉诡谲的男声。 只是这声音将将响起,就让玄月仙宗和五雷仙门的仙人们纷纷蹙眉。 他们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格格不入之感,就像是那道声音之下潜伏着无比恐惧之凶物。这种突如其来又转瞬即逝的错觉一下子便让他们的气势为之一变。 变得肃杀了起来。 按理来说,下界来的修士,便是再古怪恐怖,也顶多就是千年前无量道人那般的程度。 「几位小友,可是从那天悲小世界而来?」 五雷仙门的雷道子扬声问道,那抛出来的话语吞吐着雷音,听得刚刚歷经完天劫的谢忱山忍不住蹙眉。 「天悲?」谢忱山凝神细思,低低笑道,「那可真是个贴切的好名字。」 在过天门后,谢忱山确实能够感觉到那种与下界截然不同的仙气。如果说从前最是纯净的灵气已经足够修士海纳百川,那现在这登天台的浓度便远超之前百倍! 这种挤压的感觉让他的肉.体有些痛苦。 他的身体其实不是身体,是他凝聚的魂魄外显的存在。所以当初无妄才会忧愁这般情况若是稍有差池,便会彻底崩坏。 可在痛苦之余,谢忱山也感觉得到那种无声的喜悦。 空荡荡的体内分明连金丹元婴都彻底消散,莫说是修为,就是连经脉也孱弱得紧。可在无声无息融入了这些仙气之后,谢忱山却能够感觉得到那种无形的流淌。 第133页 有些酸痒,可身体在自发吸纳起来。 谢忱山一时之间沉迷在体内的变化,他不答,那徐沉水更不可能说话。 至于赵客松,还在昏睡中,压根没醒来。 虽然有魔物的庇护,但是谢忱山让徐沉水把他给丢出去歷练了,注意不死就行了。他自己倒是也想出去试试,只不过魔物压根不可能撒手。 雷道子的脸色阴沉下来。 不过是下界的小小修士,态度却如此倨傲! 玄月仙宗的女道捂着嘴笑起来,那清甜的笑声只惹得雷道子的脸色更为难看。 「是不是天悲,那倒是不清楚。」谢忱山站在象背上,往前走了几步。苍白俊美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后,单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红眸抬起,先是看了眼玄月仙宗的女道,然后才看向五雷仙门的雷道子。 他低头看向谢忱山。 谢忱山道:「还是先下来吧,劳累了象兄了。」 徐沉水便一颔首,数根触鬚抱起谢忱山落地,那白象也从之前的庞然大物缩小成一根小小的石柱,躺在了谢忱山的怀里。 谢忱山把白象石柱收了起来,抬头望向天上。 雷道子正是一张国字脸,看起来正气凌然,那紫色的鬚眉正是其修行雷道的标志!而与他相对的那位女道看起来仙气茫茫,气势凝练,想来也是极其强悍的仙人。 「天门联结的是诸多小世界不成?」谢忱山道,「而两位,想必就是这上界的仙人了?」 「不错。」 玄月仙宗的女道缓缓落地,姣好的面容落在谢忱山的身上,倒是在心里称赞了一番好相貌。至于这少年身后的俊美男子散发的幽冥之气,也让她有些好奇。 这临到最后关头来的两个,都甚是出彩。 只不过…… 「你这身子空荡荡,倒是全无半点修为的底子。」 她一语中的,说得毫不留情。 满座譁然。 月赤仙子眼力老道,她所说的话,自然不会有人不信。 只是登天台已有异象,必不会有错。 他们原已经把那俊美苍白的男子与右侧的阴沉异象对上,正认为那少年合该是华光彩霞的一面,难不成他们认错了? 谢忱山笑着说道:「仙子说得不错,此番上界而来,不过是为了谋求些活命的机会。倒是连累了我那兄弟,还得拖着我这病秧子。」他这话一出,徐沉水的手指就轻轻动了动。 月赤仙子的视线望向少年身后的男人,发出邀请。 「此登天台,正值百年轮换之际。可愿意随我入玄月仙宗门下?」 她那话刚落,就被雷道子毫不客气地打断。 「仙子此举,怕是不妥吧?」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 徐沉水:兄弟? 谢忱山:兄弟(。 感谢在2021-04-1907:20:24~2021-04-1922:2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出没的猫29瓶;小生比较甜20瓶;解霖5瓶;你猜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雷道子轰然落地,那姿态赫然是不满月赤仙子与他们争夺。 「仙子也说了,如今正是登天台轮换之际,这规矩,也总该是要守着的。」国字脸道人严肃正经地说道。 月赤仙子笑起来,柔柔地说道:「道兄痴人在说什么梦话呢?那当初无量道人那一回,又怎会有那般多的仙门争夺?这又是哪来的规矩?」 若是寻常也便罢了,这等天资卓越的修士,又怎可等闲视之? 更何况…… 月赤仙子的眼神暗了暗,如今他们仙门之中,正是急缺这般「天资卓越」的修士。她的眼神似有似无地落在那两人身上,尤其是那等……充斥着凶煞之气的,更是无上珍品。 谢忱山听着这道人与女仙的口舌之争,猜出这两位怕是早在之前就有结怨。 他看着那些散去的异象,伸手捏了捏凑过来的触鬚,低声说道:「徐沉水,你想要去哪里?」初来乍到,寻个地方落脚,顺便补充些相关的常识也不为过。 选哪个倒是没有差别。 他原以为魔物的回答会是随意,只是没想到徐沉水的视线在雷道子和月赤仙子身上停留了半晌,便低头看向谢忱山,平静地说道:「月赤仙子。」 他们两人的对话虽轻,可雷道子和月赤仙子自然听得清楚。 月赤仙子当即露出自得的笑容,一抬手便有红绸捲去,将两人收在自己身后,笑眯眯地对雷道子说道:「道兄,那可真是不赶巧了。这位天悲小世界的修士选择的乃是我们门下,玄月仙宗就此别过,还请道兄莫要相随才好。」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盘旋在天际的蛟龙长吟了一声。 硕大的龙头低了下来,仿佛是穿透了云巅矮在登天台的周围。月赤仙子一甩红绸,轻飘飘地提着他们一起踏上了蛟龙头上。 雷道子目送着她远去,他的脸色虽然极其难看,却没有真的与月赤在此动手。他和月赤在此之前已经交手过数次,那妩媚的仙子绝非易于之辈。 只可惜了那两人,被那月赤的好伪装给欺瞒了去,竟贸贸然跟着那魔女离开! 那玄月仙宗,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那蛟龙背上,已经有数十人,他们或站或立,只是在看到月赤仙子上来的时候,便纷纷站起来。多少能看得出来月赤仙子乃是他们的领头之人。 第134页 谢忱山被包裹在红绸中,可魔物的触鬚却比那些红绸要更快地缠绕住他。他信手擦过那些红绸,细腻的触感让他眉头微挑。还未有别的动作,徐沉水便搂过他瘦弱的肩膀,低沉地说道:「小心些。」 他像是在故意避开谢忱山与红绸的接触。 月赤仙子收回那缠裹着他们的红绸,呵呵笑起来:「说得不错,我这红绸看着寻常,确实有些别的门道。」 这位新来的修士倒是敏锐。 反倒是那少年,相貌好则好,可着实无用。 谢忱山便心安理得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倚靠在徐沉水的怀里,安静地听着月赤仙子给他们做新人指导。许是这般的事情已经做过无数次,月赤仙子看起来已经十分熟稔。 「登天台与诸多小世界相连,歷经天劫后,就能过天门,上登天台。各仙门每百年轮换一次,大多数时候,这百年内登天的优秀修士,都会归这百年内轮值的仙门所有。」月赤仙子含笑说道,「我派系中,也有专长于魔修之事的传承,倒是不必担忧这些。」 她一眼看出来徐沉水的传承,谢忱山倒也不奇怪。 待她说完大面上的事情后,也便贴心地让这兄弟俩相处。毕竟初来乍到,瞧着那病弱的少年都差点软倒在兄长的怀里,想来还是不太适应的。 谢忱山在月赤仙子的注意移开后,方才戳了下徐沉水。 「静音。」 魔物会意。 层层淡淡的灰波笼罩住他们两人,站在龙头的月赤仙子循着动静看去,只是轻笑了一声,倒是不去在意。反倒是与身旁几位女仙说话,话里偶尔泄露出几个「天悲」「好看」「可惜」之类的字眼。 在灰波的笼罩中,谢忱山道:「牧之没事吧?」 徐沉水淡淡说道:「还昏着。」 谢忱山从徐沉水的怀里挣脱出来,在他的对面盘膝坐下。这蛟龙背部摸起来有些粗糙干硬,然这庞然大物身为坐骑,这背部自然是设置有诸多的阵法,就连那罡风也并未侵扰其中,只是在腾空入云的瞬间,耳边仿佛有阵阵鸣叫。 「这月赤仙子也未必怀有好意。」 徐沉水颔首,平静地说道:「她之恶意,比雷道子浓烈。」 谢忱山饶有趣味地看着魔物,道:「那魔尊选择她,乃是为了试探?」 徐沉水摇头。 「无妄提起的法子中,有玄月仙宗吧。」血眸看着谢忱山,「那为何不选?」 谢忱山道:「玄月仙宗,行事诡谲,手段残忍。虽为仙宗,却是亦正亦邪,仙门内曾有一脉擅使魂魄,以其为根,锤鍊自身。虽然阴狠毒辣,却也因此对魂魄多有钻研,或许能有可为。」 他复述着小和尚的话。 突地说道:「我师父是上哪知道这么多的?」 谢忱山如今留着的记忆只有破碎的画面,并无过多的回忆。只有那些情感在提醒着他,有些人可信。倒是想不起来他的师父曾经是个怎样的人了。 分明从未踏足上界,可却在他们歷天劫之前絮絮叨叨了贼多相关的事情。不过如今他们已经来了上界,却也是无法再去追溯。 魔物愣了愣,又摇头。 谢忱山摆摆手说道:「也不定那山头传承还在,且先看看便是。不过以魔尊现在的修为,和那仙子交手,有几成把握?」 徐沉水淡漠说道:「三成,她比我厉害。不过她会死。」 谢忱山笑了。 他没怀疑徐沉水说的是假话。 「你有没有觉得……」方才离开他的体温勐然凑近徐沉水,谢忱山低声说道,「那些人看咱们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呢?」 视线? 徐沉水这才稍稍分心去关注那些若有若无的关注。 ——食慾。 魔物心中蓦然浮现出这个答案。 如果这个答案被谢忱山知道,那或许要笑出声来。徐沉水虽然已经有了心,可是对这些复杂的情感还显陌生。 那并非食慾……而是垂涎。 当然具体落在了徐沉水身上。 谢忱山有些玩味儿,徐沉水在他们看来应当是能引发登天台异象的天才,那这样的人物引回去宗门,不正是该好生对待才是? 为何会有垂涎? 赤月仙子的恶意隐藏得极好,可徐沉水本就是从恶意中淌过的魔,谢忱山更是对这些敏锐至极,总不会被瞒过去。 初来乍到的体悟,倒是有些微妙。 蛟龙腾空在上,游走在云端之中,眨眼便是万里而过。 这方大世界远比他们之前那天悲小世界要来得广阔无垠,近乎无边无际的大世界充斥着无数珍宝与赫赫威严的仙宗,大千世界别样的修士们汇聚于一处,仿若一个充满生机的崭新.世界。 底下越过的无数仙城,更是繁华巍峨,人与仙混住一处,全无遮掩之势。 这数日,谢忱山也与玄月仙宗的人说上话。 「这种名为『茹障』的不祥一旦滋生,便会在极短时间内侵吞掉整个小世界。甚至有可能在彻底吞没之后,蔓延至其他的小世界。如此,与大世界、其他小世界相连的天门在察觉到『茹障』的存在后,便会断绝天门与其的联繫。」这仙人所讲的,显然是晦气。 茹,食也。 便是连小世界的天道也无法挣脱这样的命数,故这看似温柔的名讳之下,其实潜藏着无比幽深的危机。 第135页 少有如天悲小世界这种能挣脱其命数的存在,故而这百多年来,大世界中可对「天悲」这两字颇有印象。 「说来,天悲小世界的许多修士也是进了我们仙门,往后或许还能打个照面。」那仙人含笑说道,只是那笑容看起来稍显怪异。 谢忱山微笑道:「多谢。」 那被他问话的仙人看着年纪也不大,望着他的眼神虽有好奇,却远没有看向他身后正在闭眼调息的魔物要来得热切。现下谢忱山正是少年模样,那体内空虚无甚修为也并非隐秘,故在那仙人看来,谢忱山的岁数远不及他们零头,对待他的态度就有些轻慢。 「你的兄长与你倒不是一个种族。」他笑吟吟往少年那边走了两步,「你可知以他的修为或许能入主脉门下,你却是不能。」 谢忱山宛若不觉,笑着说道:「他乃是后天入魔,才是这般模样。本来我这孱弱身子,是跟不得兄长入天门,只是兄长怜惜,才有此举。至于兄长若是能入仙门主脉,那自然是好,我去做杂役或是旁的,也不妨碍。」 他说得天真,那玄月仙宗的仙人也只觉得好笑,就未免有了一些逗弄的心思。 「这仙门中人,做杂役的,也自然是下界修士,你这身子要如何做得去杂役的功夫?不如寻了个依靠,总归是个好……」 悚然的感应在心头炸开,他下意识暴退数步,但见数根粗大的触鬚勐地从谢忱山的身后探出,一把搭在他的肩膀上。而一道幽冷的嗓音贴在他后脑门响起,冰凉彻骨:「您想说些什么?」 他勐一转身,那方才还打坐的俊美男人正闭着眼站在他身后。 红眸睁开,只余下一片血色。 在他身后,谢忱山抱着触鬚发出了宛如啜泣的声音,哀哀说道:「兄长,他欺辱我。」 那仙人:? 魔物冰凉的气息迅速蔓延开来,周身之内,只余下彻骨的冰寒。混沌缭绕在他的身侧,与那暴起的触鬚一齐涌向那调.戏谢忱山的仙人。 这突如其来的争斗引来蛟龙背上其他仙人的关注,那月赤仙子在波动刚起的瞬间就睁开眼。她的身影轻若柳絮,轻灵地出现在他们的中间,笑吟吟地说道:「将来都是自家的师兄弟,怎么闹得如此生份?」 那玄月仙宗的仙人立刻收了法术,谨慎地说道:「大师姐说得极是。」 徐沉水却不是那种能忍让的脾性。 哪怕那人已经收了法术,无尽触鬚却强行袭去,在月赤仙子的阻拦之下,冒着受伤的风险将人抽落蛟龙背! 月赤仙子的脸色稍冷,望向徐沉水。 但见他瞬息出现在谢忱山的身后,语气森冷地说道:「他是我的,便是仙家也没有予取予求的道理!」 那肆虐的恶意与冰冷毫无掩饰。 浑然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形象。 月赤仙子眼里涌现出瞬间的暴虐,又被立刻压了下去,笑得温柔平静。 「不错,那自然没有这样的道理。若是有任何一人再敢行这种骚扰之事,回去就自去杀峰领刑!」 诸道应是。 这事就算了了,那被徐沉水打落的道人被人救起来,却是根骨齐断,需回去好生休养。一时之间,他们才意识到徐沉水本也是个杀星! 月赤仙子冷着脸说道:「便是再猴急,也没有当真人家兄长的面发作,是生怕我还不够添堵的?」 「大师姐,我是真的没……」 月赤不耐烦地横他一眼。 「谁不知道那点事情,你还在我面前分辨?那少年怯生生的,难道还是他自己凑上去的不成?」她姣好的面容甚至有些扭曲,「可莫要耽误了仙门的大事!可就差这么一个材料了。」 还是这样上好的根骨! 那受伤匪浅的道人心有不忿,却无法再言,只能懦懦以对。 而在那头,谢忱山借着这四下无人理会他们的时机,趴在徐沉水的肩膀上假哭的同时轻声说道:「有诈。」 魔尊这番试探不错,倒是引出了不少反应。 徐沉水左耳进右耳出,面无表情的面皮下,那颗心在快乐鼓动。 好近。 谢忱山得不到反应,沉默了半晌,从他身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徐沉水。 谢忱山:…… 魔尊以前也是这么傻的吗? 他想扒拉一下以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四千更新get√ * 明天更新看能不能恢復到早八,让我trytry * 徐沉水:嘿,嘿嘿。 谢忱山:傻不拉几 感谢在2021-04-1922:26:40~2021-04-2021:3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萌黄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于此方大世界的北部,有一座老城,占地面积极广,来往仙人与凡人一同居住,甚是融洽。而在此城的上空,正有一道庞大的暗影高悬,隐隐绰绰,哪怕凡人抬头,却也是看不清楚。 那正是玄月仙宗的所在,没有宗门的令牌,是寻不到仙宗的入口。 谢忱山一路都是个安静乖巧的少年,再加上之前的受惊,时常躲在「兄长」的背后。那兄长偏生又是个不会看眼色的愣头青,这让玄月仙宗的其他人少有和他们接触了。除了赤月仙时不时宽慰几句,这一路飞来,倒还算是安宁。 第136页 谢忱山这一路饱览了这大世界的瑰丽多彩,除了面上的柔弱,倒是心胸开阔,饱览了一眼这大世界的模样。 倏忽穿过万重山岳,在阴影中盘旋,蛟龙才将将停了下来。 谢忱山抬头望,只见玄月仙宗这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地铭刻在一座高大的石门之上。那巍峨的山门与其后亭台楼阁相得益彰,仙气浓郁,仿佛浑身都浸泡在了世间最是充裕安详之所。 底下的老城安乐,顶头的仙居恢弘,仿佛这便是最相得益彰之景。 那蛟龙背上,除了徐沉水和谢忱山之外,也有几个是被他们带来的下界修士,也是颇有聪慧。之前他们本来还打算和他们说说话,可惜在后头见到徐沉水的「残暴」后,便直接打消了这个念头。 月赤仙对待那几人,与对待徐沉水的态度一般温和可亲,嘘寒问暖,做足了姿态。 谢忱山心中好奇,这究竟是打算用他们来做甚? 这种忍让可不多见。 那日徐沉水闹的那一出,分明能看得出来月赤仙已然动怒,可她还是忍住了发作,甚至还惩罚了一番那弟,就是为了安抚徐沉水。 如果月赤当真是这种和善性子也便罢了,可那一闪而过的暴虐却不是作假。 怕是所求甚大。 他们一路安静跟着月赤仙进了仙宗,其中之宽广恢弘着实是下界难以看到的景象,甚至以如今之目力也无法一眼望尽。月赤仙随意给他们介绍着各处的情况,只一路在她的带领下,下了蛟龙,乘着风意往里头行去。 谢忱山眼里的趣味更深。 但凡是初来的弟,不说有几番考校,却也是不能一路送往最内院的地方。可是这月赤仙却是忽略了旁物,一路与他们介绍着玄月仙宗的详情,可一路却引着他们往最内里而去,这实在是有意思。 待他们过了一处高.耸山峰,月赤仙含笑说道:「过了这座山脉,便是你们歷练的地方。」她望着徐沉水身旁的谢忱山。 「小谢的身子骨娇弱,那处是对新弟的磨砺,小谢要是进去了,怕是熬不过去。要不就暂且让他在山脚下暂住,等你之兄长通过试炼,再做决断如何?」 徐沉水道:「不成。」 这一路上他们已经见证过了徐沉水究竟是一个怎样固执的人,在听到他的回答自然也不意外。月赤仙只是轻轻一笑,不再阻止,目送着这一批的候补弟们上了山。 那浑身平和清净的气质为之一变,变得魅惑了起来。 在她身后,有亲近的女仙笑着说道:「还是多亏了仙,才让我等在期限内凑足了材料。那五人的缺口,可差点没补上。」 月赤仙笑吟吟地说道:「也得是这百年是我等在轮值,正巧比从前要简单得多。」 那女仙道:「也不知道老祖会不会满意这一次的百人,要不着痕迹凑够这般人数,即便是对我等来说,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月赤仙道:「再难,也是要做的。这位老祖的存在,对玄月仙宗来说,可不容有失。」 「仙说得是。」 月赤仙蹙眉,倘若不是时间太过紧迫,她也不至于会在雷道的眼皮子底下抢人,更何况还是这般天资横溢的苗。 倒是得想些法遮掩过去,免得暴露了痕迹。 … 「听不到了吧?」 谢忱山懒懒地说道。 徐沉水颔首。 「那还是先把牧之给放出来吧,估计都要憋坏了。」 蛟龙在云雾穿行,不知是否因为鸮有些不适,在内里闹腾得厉害,最后赵客松还是决定不要出来为妙。 所以就一连在徐沉水的体内闷了好些天。 也不见魔物怎么动作,地上就突地出现了一人一鸟,倒是把几个在远处旁观的人给吓了一跳。 赵客松站定,抬头一望,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崭新世界的模样,却只看得一脸迷茫。 「这,大师,魔尊,此处便是大世界了?」 谢忱山笑着说道:「这是仙门内的一处山脉。外面的风景,便是比下头更大些,更宽广些。这花草鸟虫,倒也是一样的。」眼下他们正站在一座山里之中,虽有充裕的仙气缭绕,可着实看不出什么奇特来。 那远处的几个修士正在说着话。 「说是试炼,难道是要上山?」 「从前也不知道这上界是怎般模样,如今来了才知道这是何等的繁华,我定要加入这玄月仙宗!」 「兄台不若与我们一道。」 「那是正好。」 他们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纷纷看向那别有不同的数人。 谢忱山冲着他们笑眯眯地说道:「我这兄长有些不听旁人的话,若是走在一处,我怕与你们生了矛盾,那便不好了。」他说得周到,且又有徐沉水的做派在前,他们也确实没有再纠缠,直接就上山了。 这可真是一座安静的山脉。 赵客松抱着显然情绪不对劲,缩小成球状的鸮,抬头看向谢忱山,皱着眉头说道:「大师,呆娃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对劲,这座山……」 他欲言又止。 谢忱山道:「魔尊可有感觉?」 「怨念。」徐沉水慢吞吞地说道,「是表象。」 谢忱山若有所思地颔首。 赵客松茫然地看着眼这平静温和的山林,这乃是表象? 第137页 谢忱山迈开步伐,往山上走,也没打算施展什么神通,边说道:「月赤仙的本性瞧来就不是什么温和的性格,却一路强忍着至今,怕是有所图谋。可是我们不过是从下界上来的修士,就算徐沉水显露出什么奇特之处,也用不上觊觎的态度。除非……」 他笑起来。 「这玄月仙宗,怕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赵客松对这些事情极其敏.感,忍不住说道:「大师,您的意思,难道我们或许会被当做是炉鼎之类的东西?」 谢忱山摇摇头,伸手指了指徐沉水,笑着说道:「咱们可不够格,自然只有魔尊才能够。」他现在的情况,和赵客松顶多算是边角料。 赵客松忧愁了起来。 「那我们可还要怎么逃出去才行。」 在谢忱山的眼角,有几根如闪电般抽回的东西缩到了魔物的体内,就像是出去打探了什么一般。然后便看到魔物冲着谢忱山伸出手。 「很危险。」 谢忱山挑眉,也不拒绝魔物的帮助。 只是紧随而来的触鬚把他给高高举起,那倒是他从未想过的法了。他有些愕然坐在上头,看着无尽触鬚蜿蜒往下,正附着在魔尊的背上。 正有赵客松忍不住扑哧笑出来的声音,边笑着还边说道:「哈哈哈,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魔尊遇到危险的时候,还是这么喜欢把大师给举高带走。」 谢忱山托腮,啧。 这是一种怎样奇怪的行为。 魔物的脸色严肃正经,另一根触鬚有些嫌弃地勾住赵客松的衣领,给拎到后头去。 他平静说道:「不要碍事。」 赵客松:? 怎么到大师那里就是嘱咐,到他这里就变成了嫌弃?! 魔物的速度很快,话音落下的瞬间,身影已然穿行过无数的山林。这座山体似乎极其庞大,在郁郁葱葱的绿色中,有着一种阴沉沉的威压蔓延着,却难以寻到其踪迹。不知何故,尽管很是宁静,但是在这里待久了,人也越发容易变得暴躁易怒,仿佛是在潜移默化中被什么东西给影响了一般。 被狂风颳脸的赵客松花了好些时间才适应了下来。 鸮牢牢地抓住他的肩膀,一旦他陷入焦躁之中,就狠狠地抓他的肩膀,疼得他回过神来,不至于在那其中深陷。 而在其上,谢忱山倒是早早就感觉到了这变化。耳边仿佛有喧嚣刺耳的噪声,心中更有繁杂的吵闹,仿佛一瞬间灵台挤满了凡尘世俗,毫无半点清净之意。 谢忱山面露痛苦之色,可眼底却平静如常。 甚至还笑着说道:「看来,在我们踏入这座山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阵法中。」 赵客松拼命捂住耳朵,大声说道:「大师,这可怎么办呢?我现在好想拔刀杀人!」他难得语气这么烦躁。 谢忱山笑呵呵地说道:「你还是先把自己给打昏吧。」 赵客松眼前一亮,在鸮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拳把自己给放平了。 鸮:「咕?」 鸮大怒。 鸮展翅高飞,在昏厥的赵客松脑袋上疯狂扑扇了好几下。 谢忱山似乎感觉到了赵客松迅勐的动作,好笑之余也不免对赵客松的信任感到微讶。 「我不擅长破阵,不过这些阵法对人应当是没有正面的伤害,只是为了让我们露出破绽。不过以魔尊的速度来计,这座山未免也太大了些。」都过去一刻钟的时间了,魔尊还未登顶。 这显然不正常。 徐沉水骤然停了下来。 一直高高举起来的触鬚堡收缩了下来,让谢忱山可以看到徐沉水的眼睛。魔物道:「一直都在原地盘旋。」 那山岳的巅峰近在眼前,却怎么都无法靠近。 谢忱山望着那山巅,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座山,有些安静过头了。」他敛眉,这几乎安静到就连鸟兽的声音都无。 「啊——」 魔物的反应甚快,眨眼就穿行过无数的山林,幻化的雾气吞噬遮挡的枝叶,瞬间出现在那道声音的来处。那处山溪不知被什么砸开了一个大坑,坑底正躺着呻.吟的三俩人,听着那惨叫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谢忱山拄着下颚,看了两眼,道:「魔尊认识?」 抵达这里的那一瞬间,他好似感觉到了魔物的情绪。 魔物一直都是极其平缓,甚至是漠然的情绪,唯独在对上他的时候会有不一般的跃动。 这点谢忱山是心知肚明的。 能引起魔物别样的情绪,谢忱山自然好奇。 黑雾触鬚保护中的少年谢忱山宛如被诡谲魔物吞噬,却是最纯净透彻的无暇存在,那张面容微蹙眉头,便是最美的景色。 那瞬间,不由得轻轻在徐沉水的心尖敲击了数下。 魔物忍住那些肆虐的杀意,冲着谢忱山平静地说道:「是,与我等,一处的修士。」 谢忱山挑眉:「天悲小世界的修士?」 魔物点头。 谢忱山便来了趣味,他拍了拍触鬚。 触鬚明显知道谢忱山的意思,却有些不舍地捲来捲去,蹭得他的鬓髮都凌乱了起来,才不甘不愿地松开了力道,让谢忱山站定。 谢忱山摸了摸已经被擦红的脸颊,平静地说道:「下次记得收住力气。」 触鬚奄了下去。 第138页 那根用劲太大的触鬚被其他无数触鬚镇压,眨眼间就被撕裂打散了。 魔物压根没有去关注他那些触鬚的内乱,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谢忱山的身后,与他一起走到了那大坑的边缘。 谢忱山蹲了下来,看着底下的人扬声说道:「底下是哪位道友啊?」 忽而听到人声,底下的修士似乎以为看到了救星,连忙挣扎着抬头—— 「谢忱山!」 「谢忱山——」 几乎同时叫出来的名字,甚至还有点破音。 尽管那相貌已经有些变化,可是在魔域那一瞬露出真容的谢忱山,他们又怎么会忘记?! 谢忱山挑眉,笑意更深。 「看来几位认识我?」 谢忱山不认得这两人。 其中一个是长发鬍鬚花白的老者,看起来应当是长期身居上位,哪怕是这等狼狈的模样,还是能稍微看出来些许矜贵。另一个则是粗犷的中年模样,眉毛与那雷道有点相似,皆是紫色的。 从刚才那瞬间魔尊不太对劲的反应,再加上这几个人跟见了鬼似的表情,以及这里乃是大世界,偏生又认得他……这几位莫不就是天悲小世界中最早渡劫的那些人? 而这些人会是怎样的身份,谢忱山倒是再清楚不过了。 各门各派的老祖宗们。 据说当初在风起云涌中,这些老祖宗们可是出力不少啊。 「你没死?」那老者厉声说道。 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哪有刚碰面就说这般话?岂不是太不见外了?」这若有若无的嘲讽令那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这两位明显都去过魔域。 这不是谢忱山回忆起来的,是从徐沉水逐渐攀升的杀意中察觉到的。 谢忱山拦住魔物,笑得越发恣意。 「要杀要剐随你,我若是叫个不字,我便倒过来姓!」王从仁忍不住骂道。 「你叫王从仁。」 魔物幽幽地说道。 谢忱山挑眉,且不去问魔尊怎么会记得他的名字,反而笑着看向那王从仁。偏头说道:「那这姓氏倒过来姓,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他懒得与这压根不认识的人吵嘴,起身说道:「过往的事情,我懒得搭理了。现下咱们来做个交易,你与我说清楚此处的情况,我救你们出来,如何?」 「……当真?」 谢忱山笑眯眯。 「我这张脸难道还没有可信度吗?」 他毫不在意地拿着自己过往积累下来的名气招摇撞骗,呸,不是,循循善诱。 魔物确实认得他们,这几个人中,王从仁乃是洗心派的那个老祖宗,而镶在他旁边的则是清风剑派的刘浩泽。这两个人的名讳,都曾在魔域当空被叫破过,虽然那不过是在复杂情形之下偶有的几句零碎的对话,可魔物却记住了当时每一个人与每一句话。 王从仁与刘浩泽不得不与谢忱山做了这个交易。 他们几人确实是在百年前度过了天劫,进了天门,上了登天台,成为了玄月仙宗的弟。 然这个弟,却又不是弟。 玄月仙宗内,似乎是有一位老祖身有奇特,每百年就要吞噬一百位根骨奇佳的修士。最起码,也得是度过天劫,一身灵气化为元力的修士。 「打断一下,每百年都要吞噬一百位,这不就是每年一个吗?」谢忱山眨了眨眼。 王从仁的脸黑了一半。 谢忱山闭嘴。 甭管是吞噬多少,反正这些人是必须要寻来的,可到底不能够祸害自己的弟,去外面找倒也不是不行,可这样的数字不大不小,若是一直这般持续着,那也容易被发现。那索性便借着在玄月仙宗在登天台轮值的百年时间寻获合格的材料,投入这座山中。 那老祖貌似一年只吞吃一个,所以在最初被投进来的几十人才能勉强撑到现在。只是现在剩下的人数却也是不多,算上这一回进来的五人,满打满算也就还剩下九个人。 「哇哦。」刚醒来的赵客松下意识说道,「所以还剩下九年?」 老祖,吞噬,百年百人,这样的说法有些出奇,可王从仁所说的话除了有些是道听旁说之外,余下的多少应当是有理的。 谢忱山道:「除了你们两位之外,其他天悲小世界的修士呢?」 刘浩泽铁青着脸色,硬邦邦说道:「多数已经被吃了,余下的一个刚刚偷袭了我等,背弃而去。唯独有个与我们一起进了玄月仙宗的,却不知为何没有被投进来。估计是谄媚投靠了玄月仙宗之人!」 谢忱山不欲听这些大道理,而是回头去与徐沉水说话。 「百年吃百人或许是真,把人都封闭在这一处的山林中,可那老祖也应该在这座山脉里。这种闭关必然会有一个周期时长,不然那月赤仙不会这么着急把你也给投进来。按照雷道与她争夺那瞬间的姿态,天有异象应当是极其可贵的事情。」 也便是说,对人数之所以这么紧迫,或许是这位老祖的需求已经到了尽头。 要么是时间快到了。 谢忱山回眸看着这已经被他们救出来的两人,淡淡地说道:「两位可知道这位老祖的老头?」 王从仁道:「……只在进来之前,曾听闻或许是两千年前就已经闯下名头的鬼妄老祖,据传玄月仙宗内擅使魂魄的一脉。」 第139页 这名头一听便是那等凶煞之辈。 谢忱山恍然大悟一般,含笑说道:「既然两位已经如实告知,我们也已经将你们救出来,那便就此别过。」他随性地冲着两人一拱手,脚下数根触鬚盘绕而起,两人一魔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他们眼前。 王从仁没想到谢忱山竟是如此果断的性格,而那魔物也是如此听他的话,不过一剎那,那魔物的气息就再也感觉不到了。两人又强撑着口气警惕了半晌,然后才勐地长出口气,纷纷泄力气坐了下来。 他们在天悲小世界中是享尽尊荣的待遇,来到这大世界后,却是狼狈不堪,连人都不如。这种天与地的落差,不由得让他们心生落差与不忿。 「王道兄,你可知那佛修缘何能够重生?」 这真是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一桩事。 当初谢忱山代替魔尊陨身,那是他们看得清清楚楚的,哪怕是小世界的天道也绝无挽回的可能,怎如今会在这大世界看到他的身影?! 「这话你来问我,我却是去问谁?这可当真是奇事一桩。只不过方才道兄,似乎并没有说完全部。」刘浩泽皱着粗紫的眉头,忍不住说道。 王从仁嘆了口气,幽幽说道:「那谢忱山看着有点异样,怕是有些记不全乎了。可方才那魔尊的样子,难道你就真的敢把话都全盘托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他给杀了。」话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王从仁藏着不说的,其实也只不过是两件事。 这座山并非没有漏洞。 在此之前,便是有五人试图逃出去,然后在即将成功的时候被那老祖闪身斩杀。也正是因此,才会突然紧缺最后这五人。 以及,并不是剩下九年,而是只剩下一年不到了。 这已经是第一百个年头。 那老祖的功法,便是要在最后的当口吸纳剩余的九人! 「万是没想到,当初筹谋万千,如今竟然是这般模样。」刘浩泽感慨地说道。 「原来,如此。」 暗沉古怪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宛如炼狱幽魂,渗着浓浓的恶语毒汁。扭曲湿腻的触鬚瞬间贯穿了他们的心口,充斥云霄的杀意便是他们最后的印象。 古怪扭曲的生物利索地扭杀了他们。 … 「大师,魔尊去哪里了?」 赵客松有些好奇地说道。 在远离了那个大坑之后,魔物突然一言不发把他们放下来,然后黑雾缠绕着他们,仿佛是把他们吞没在某处。旋即便是安静到彻底的氛围,就连半点动静也没有。 他时常被人这样带来带去,也是习惯了。 却是不知道魔尊是打算做什么,才这样神神秘秘,遮遮掩掩。 谢忱山淡淡地说道:「或许是去杀人。」 赵客松大为吃惊。 「可,您已经答应了不杀他们……」 谢忱山似笑非笑:「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不杀他们了?」 赵客松细细回想他们的对话,那会的交易确实只答应了要把他们从那个被封印的大坑里带出来,万万没再提及之后的事情。 他想忍住笑,却还是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 「太妙了,当真是太妙了。倘若魔尊当真是去杀他们……」他的语气顿时森然了下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谢忱山挑眉,那上扬的弧度精緻好看,小脸凑到赵客松面前的时候,吓得他往后窜了窜,惊喘了两声。谢忱山幽幽地说道:「就这么恨他们?」 「自然是恨他们!」赵客松倔强地昂着脑袋,「我是决计不认为他们那等做法是大义,自以为能够咄咄逼人,迫使旁人为其牺牲!倘若他们当真如此伟大,为何不自己去?」 谢忱山笑了。 「他们配吗?」 豁然裂开的黑暗,谢忱山与魔物几乎同时说了这一句话。 那浓郁的血味还未散去,谢忱山不着痕迹地蹙眉,下意识说道:「你没吃人吧?」这句话突如其来,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讶异。 魔物吃人本就是正常的事。 他为何会问这句话? 魔物便道:「没有,我答应过你。」 谢忱山挑眉,答应过他什么? 赵客松连忙给他如此如此解释了一番。 谢忱山说得干脆:「你是得有多傻才会答应这种契约,压根划不来。」 赵客松有些尴尬地提示道:「那是您与他签订的。」这不就显得像是在骂谢忱山自己吗? 少年谢忱山混不在意骂的是自己,淡定地说道:「这有什么改变吗?这契约,我就是占便宜。」 赵客松摸了摸鼻,小声嘀咕。 「就算是占便宜,也是你在牺牲,哼。」 谢忱山有些好笑。 魔物似乎是畏惧自己这一身血腥气,站在远处说道:「你喜欢便好。」 谢忱山琢磨了半晌,终究嘆了口气,说道:「我确实记不得许多的事情了,也不知道你与我从前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有一桩,你且记住。你不必对我多般容忍。 「甭管是友人,或是更亲密的关系,也从未有这种一方得寸进尺,一方千般退让的相处,那长久不了。」 他少年意气犹在,说话便直率许多。 「你可得记住,你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七千更新get√ 第140页 * 笑死,说要早八,这是晚八吧!! 感谢在2021-04-2021:34:45~2021-04-2120: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漠寒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枯坐老树,幽深寂然。 在这座寂静山脉之中,某一处极其幽暗的洞府中,贯穿着一棵古老庞大的树体。在老树窄小的洞穴内,唐风睁开了眼。 那双瞳孔乃是纯白,诡谲生畏。 鬼哭狼嚎,痛苦挣扎,无数悲痛的哀鸣在洞府内翻滚,仿佛有无尽的冤魂恶灵饱受折磨,却无法挣脱束缚。就在这等恐怖的魅影中,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唔,多了别的味道。」 唐风微蹙眉头,纯白的眉须与童颜般的面容很是不同。 玄月仙宗很少出现这样的差错。 体内灼烧的感觉再度出现,魂魄撕裂的剧痛无法停止,这是再坚强意志都无法忍耐的痛苦,可是唐风依旧面不改色,仿佛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甚至还能分神去思考还剩下多少时间。 两个时辰。 唐风闭眼。 足够了。 … 「他醒了。」 谢忱山蓦然说道。 在杀了王从仁那两人后,他们没有再移动。显然进入这山脉并不是试炼,而是死劫,一动不如一静。 赵客松愕然:「谁醒了?」 魔物有所感,血眸望向深处。 「他抓了一个,不,两个人。」 谢忱山微蹙眉头。 那时间确实是紧迫。 谢忱山和徐沉水对视了一眼。 … 唐风沐浴在血色中,快意地长嘆了一声。 他的魂魄都在畅快地呻.吟。 片片吞吃着旁人的魂魄,在碎裂的魂光中化为己用。如此百年剧痛中,便能宽慰他那撕裂的神魂,长久地持续下去。 他舔了舔嘴角,鲸吞所有的魂气。 七人。 唐风丢下一具鬍鬚花白的尸体。 在下界称之为大能的存在,在他的手中不过能抵挡片刻,便如同破布那样被直接揉碎了。 还有三人。 他的神功便要大成。 这一个百年,总算是要过去了。 只不过……唐风微蹙眉头,身影站定在山峰之巅。那剩下的几人,还真是会躲。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找到了! 轰! 无数鬼影狰狞的面容从地底爬出来,仿佛无穷无尽的大军,浑不畏惧生死,直接扑入了目标所在,仿佛瞬息便能要将他们彻底吞食。唐风在夜色中长笑出声,双手展开,仿佛是要吸纳那最后的魂意所在,眼里满是愉悦。 能够缓解魂魄的撕裂剧痛,那自然是舒畅的。 「咦,原来你也是拼凑起来的。」 一道稍显清冷的少年音在他的背后蓦然响起,还犹带着些许好奇。 唐风的后脑勺勐地爬出来一只恶鬼冲着谢忱山嘶鸣,还未靠近便被诸般佛光给消融了。谢忱山拄着下颚凭空浮悬在空中,微笑着说道:「就莫要驱使你这些鬼差了,你不心疼,我倒是要给你心疼。」 他这话一出,唐风像是心中有感,下意识低头一看。方才他所驱使的那无尽的鬼使正在急剧地减少,就像是被什么玩意彻底消融了! 身后是佛光!是佛修! 这天生克他的玩意! 而这底下正在不断吞噬着他的万鬼的……又是什么东西?! 谢忱山的笑意越浓,好心地说道:「真是不巧,不管是我还是徐沉水,我俩都将将能够克制老祖的功法,尤其是在今夜……是您最虚弱的时候罢?」 一语中的! 唐风尽管选在这夜出门猎杀,却也是最虚弱,最是需要魂灵补充的时候。 唐风的袖袍盪开数个鬼灵护在他的身侧,暴退了半空之地,方才回头看向谢忱山。那莹莹佛光在深夜尤其显眼,仿佛是无尽琉璃流传周身,透出一个破碎却凝聚着的魂魄。 唐风这才想起刚才这少年话里的「也」。 因为少年的魂魄,也是破碎的。 「你是如何混进来的?」唐风阴测测地说道。玄月仙宗是不可能给他送进来一个佛修的,因为这本就与功法不合。 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倒不是混进来的,喏,我是跟我兄长一起入内的。他正是名单上的人,我嘛,则是买一送一的。」 唐风的眼锋一扫,底下那魔物霍霍了他大半的鬼使,尽管这些不过是最低的魂灵,却仍旧让他心痛,连忙一抬手,全都给收了回来。 他的声音里满是怨怼与恶意。 「兄长?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个佛修,与一个魔物?」 唐风的话里仿佛将要喷溅出毒汁脓液,眼里闪烁着火光。 「你们是故意将计就计混进来,便是为了探寻这凝聚魂魄的法门吧?」唐风只要一扫这眼前少年的魂魄,便清楚那是不完整的。 不仅仅是不完整,更是带着种种的忧患。 毕竟那就像是小孩子拼接的最低劣的魂灵,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尽管现在能走能动,甚是还有无上烙印能够维持着生魂的意识,可那并不能长久。 现在之所以还能维持,不过是因为生魂本身的强悍,以及有人在源源不断为其维持着「生」的可能。 第141页 倘若稍加外力,瞬间就能崩溃! 哪怕是克制唐风的修为,可不过区区小儿……唐风狞笑起来。 那空荡荡的体内,又要如何挤出足够的元力呢?! 他的身影瞬间裂成两人,一道往下直接挡在魔物的身前,另一道化作闪灵冲到少年面前,数十道鬼魅幻影将其团团包裹住,招魂幡出现在他的手中,铃声大作!此地的法阵被唐风接连引动,那原本只做刺激焦躁的阵法瞬间流传过无数的煞意,连番引动之下,化作无尽的杀机扑向少年。 谢忱山凌空踏足,偏头感应着联动的反应,眼里仍然透着笑意。 仿佛压根看不见这铺天盖地的杀意。 「原来如此,你是靠着吞吃旁人的魂魄,才能镇压住这每次的发作。百年,百人,是因为这百年中你必须休养,不然这魂魄就会撕裂不已,剧痛难平?」谢忱山一边说着,一边慢吞吞地比划开招式,「那便不行了,好歹我也是佛修出身,这样诡谲的法门,还是消受不住的。」 只见话语间,鬼魅已然靠近,杀机更是当头! 第一式! 诚如唐风所看,谢忱山的魂魄之中烙印着一道无法窥探的印记,当他轻飘飘打出一拳时,那沉寂已久的烙印骤然点亮,那一瞬间唐风的眼穿透万物,直直看到那个烙印完整的模样。 他当即捂着眼惨叫出声。 那是佛印。 那轻飘飘的拳头在出招的瞬间,古朴慈悲之意流泻而出,仿佛一招便是万招,所有靠近谢忱山的鬼魅都被一个小小的拳印穿透,连叫声都无,那些沉浸在佛意中的魂魄仿佛备受感化,一瞬间狰狞恐怖的面容都化作了平静。 仿若有佛音渺渺,他们的身影渐渐化作虚无,消散在天地之间。 或是轮迴转世,或是彻底弥散。 再不受控制。 无数魂灵脱离唐风的掌控,令其受尽反噬,尤其还在今夜,他最是虚弱,最是需要镇压体内躁动的时候,当即就呕出来好几口浓臭的血。 他裂出来的半身足够拦住那魔物,可是眼前这少年…… 唐风的心中满是仇怨。 以他在大世界赫赫威名来看,原本要处置了这少年简直是易如反掌。可偏生这少年身上有着那道佛印,以及至精至纯的佛力,哪怕阶等低下,却死死克制住了唐风的诸多法门! 真是荒谬! 在这等阴沟里翻船。 只要让他再吞噬三人,就能够…… 谢忱山仿佛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笑吟吟地打断了唐风的心声,笑着说道:「你难道是在找其他人,那真是不巧,他们已经死了。」他笑得极其好看,在莹莹佛光中,更是纯粹剔透。 王从仁那两人已经死人死透,连魂魄都不可能留下。 名单上的人数,只余下徐沉水。不管唐风要作甚,都已经不够数了。毕竟谢忱山和被藏起来的赵客松,这两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凑数的。 唐风的脸上隐隐裂开了一道豁口,那是他魂魄上原有的裂缝。而他自己却浑然没有觉察,仍然狰狞地与谢忱山、魔物两人缠斗在一处。他毕竟是上界的老祖,哪怕佛修克他,却也并非轻易就能拿下的。毕竟唐风的修为远超过这两人,更是在无形中压制住他们! 如果唐风不能够及时补充这百人魂魄,哪怕是在最后关头,这套功法也是会反噬其身!这便是这百年内他需要熬得艰辛的缘故,只是万万没想到在这最后的关头,却是要被旁人给破坏! 这山林被肆虐得残破不堪,爆裂的仙气元力被整座山脉的法阵岌岌可危地兜住。 只是破裂乃是时间长久的问题。 这毕竟是在玄月仙宗内,要是法阵彻底破碎,那必然会被玄月仙宗感应到,那要离开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 谢忱山意识到这点后,突然收回拳头。 化拳为掌! 第二式! 谢忱山体内原本就流转着无尽佛意的印记突然更亮,光芒大盛! 层层叠叠的大手出现在唐风周身,所有死穴都在那瞬被彻底堵住,连闪躲都来不及! 那无数透着金光的掌印拍入唐风的体内,暖光一瞬间安抚了唐风躁动的所有魂魄碎片,消融了魂灵之中无数被其禁锢的无辜生灵。 「啊!!!」 唐风捂着脑袋连连惨叫,身影不由自主地停顿了片刻。 那半身同样如是。 底下的魔物红眸渗血,比之前还要滂湃的恶意席捲而归,他瞬息化作无边的黑雾,在那剎那吞没了唐风的半身。嘎吱嘎吱的酸牙声从无边黑雾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诡谲动静连绵不断。半身被撕裂的痛苦让唐风彻底稳不住身形,一下子从半空跌落。 一道小小的残影从黑雾中逃离,一下子归于唐风体内。 只是唐风面如金纸,一时之间修为直接跌落数个阶等,连带气息也颓废了下去。 魔物落地化作人形,面无表情地呸了一口。 那味道可真是太糟糕了。 正此时,原本应当踏空在上头的谢忱山身影晃动了一下,旋即像是风筝一般维持不住,轻飘飘往下跌落。 徐沉水的心头一颤。 人形在瞬间被撕裂,无边黑雾中涌动的狰狞触鬚澎涌往上,将将接住那跌落的身影,再层层包裹住那脆弱的魂灵,直接收入了自己的体内。 第142页 谢忱山到底只是个残破的躯壳。 尽管在修行了那部佛经后,便是经脉内空荡荡,他也能够借着佛印驱动招式,那可到底是空耗自身。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 虽然面上看来,这一回他们伏击唐风乃是成功,可其中却是兇险万分。 唐风毕竟是早就成名许久的老祖,在这大千世界也闯出威名,压根就不是两个初来乍到的修士能够匹敌的。谢忱山推测出唐风的魂魄有碍,吞噬旁人的时候便是他最虚弱的时候,想要袭击唐风,只能在此时! 若是这样的想法让月赤仙子知道了,只会笑得花枝乱颤,认为是天方夜谭。 那也确实是差不多。 如果不是谢忱山乃是佛修出身。 以及徐沉水是魔物。 这两者缺一不可。 谢忱山的压制与徐沉水引走唐风一半的注意,方才能乘隙击溃唐风! 只是在这般诸多的算计之下,也只不过是让唐风身受重伤,想要真的彻底击杀唐风,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甚至于现在谢忱山已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唐风啐了一口,盘腿坐正了。 他的眼神怨毒地看着那无边的黑雾,嘿嘿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浓郁的恶意。 「就算那小儿乃是佛修,更能够克制我,可那又如何?他的修为毕竟不如我,就算压制如斯,他自己也将要崩溃。」他道,「不过是片刻的成功,便以为当真能奈何我了?」 唐风大笑出声。 「他那魂魄既不完整,也不圆润,强行凝聚,也活不过十载!」 便是有烙印又如何?那也只能是等死! 徐沉水并未化为人形,他小心翼翼地把谢忱山安放到了自己体内。是最安全,也是最幽静的地方。 唐风的话很聒噪。 魔物想。 魔物露出扭曲狰狞的神色。 真是,太吵了。 他吵到谢忱山的安眠了。 吞噬着山林的黑雾露出两点猩红,继而是两倍,四倍,八倍……那密密麻麻的猩红光点发出酸牙的声音,窸窸窣窣地摩擦着彼此,露出诡谲可怖的模样。 「你……」 他说。 他们在说。 「太吵了。」 魔物彻底化为了混沌! … 谢忱山醒来的时候,眼前皆是漆黑。 他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形,淡定坐起身来。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谢忱山还记得魂魄的刺痛,他闭着眼在体内感应了一遍,轻声嘆息了一下。 虽然谢忱山一直都不曾说过,然这身体的问题,他自身也是清楚得很。 他既然彻底陨落,便是被堪堪拽回了彼岸,那也是有残缺在身的。寻常人的魂魄有碍,便活不过多少年,他之情形,也不会好上多少。 逆天改命,总归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修习了那部经书之后,也只能勉强稳定魂魄的情况。可要是如今日这样强行动用,那也只是在不断空耗魂魄之力。 如此十年,怕也是至多了。 只不过在耗尽所有的力量后,谢忱山能记起来的事情倒是多了些。 他好像想起了些许当年在广夏州的事情。 卖包子? 谢忱山笑着摇头,真是不知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有些许出神。 只是不管是怎么想的,大抵是惦记着那魔物的。 人之情感从头来,要走一遍,可不是那般简单的事情。他倒是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样好的耐性,可以带着他这么一步步走来。 谢忱山从黑暗中站起身来。 魔物的体内似乎无边无际,他走了片刻,便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很快就被两根触鬚给缠绕上,粗糙的表皮有些刺挠着谢忱山的手指。 粗糙的表皮? 这可不对劲。 谢忱山挑眉,平静地说道:「徐沉水?」 两息之后,自无尽的黑暗中,亮起来两点猩红。 然后是四点,八点……密密麻麻的眼睛挤在所有目光可见的地方,就好像失去了控制,彻底崩散开来。 谢忱山有些苦恼地摸了摸脑袋。 这要是个光头,摸起来可能肉肉的感觉更好。 哪怕在这一瞬,谢忱山的态度都显得有些慵懒从容,他稍显无奈地说道:「这么多的眼睛,是想要盯着谁看?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魔尊倒也不必如此担忧。」 魔尊想来也到了极致。 这触鬚还是第一回 摸起来这般粗糙。 「谢,谢忱山。」 仿佛是在水底般浑浊的声音次第响起来,先是一遍,然后是两遍,三遍。 每叫一声,谢忱山便应一下。 也不知道叫了多少下,魔物仿佛才心满意足了般。 那些眼睛依次闭上,就好像融入了漆黑中,直到最后,只剩下两团猩红。 谢忱山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角,轻声问道:「唐风还活着吗?」 他不知道在他昏迷之后唐风在做了什么,但是徐沉水显然是彻底爆发了,甚至是出现了另外一种浑噩的状态,散发着幽冥恐怖的气息。 谢忱山微眯起眼,这种状态他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 是徐沉水自己也不知道……还是他一直瞒着? 第143页 这般混沌,比起从前,那可是绝不相同的姿态! 「……活着。」 徐沉水的回答或许有些艰难,又像是挤压出来一般。 唐风确实是活着。 谢忱山在放出来之后想着,只是浑浑噩噩,仿佛如同稚子。 谢忱山在他的面前蹲下,仔细查看了他的情况,发现他的一身修为都还在,只是灵台意识海中不知道遭受了怎样的冲击,已经是七零八落。 简单来说,就是变成傻子了。 谢忱山挑眉。 他记得这唐风至少比徐沉水高出三个大境界才是,无声无息之中,魔物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只是这般想着的谢忱山,却是无视了自己之前也是越级挑战的事实。 谢忱山起身,神色有些无奈。 「他现在这般,对我们倒是无害。不过要出去,便有些麻烦了。」谢忱山道。 唐风已经吞噬了这山脉中的其他人,如果不是魔物提前杀了王从仁那两个,那等唐风都吞噬干净后,对上他们就会更强盛。 这山脉似乎是为了隐藏其中的波动,此处发生的种种事端不会被外界所感知,与此同时,要出去也不是简单的事情。不管徐沉水到底做了什么,但是看着唐风这模样,可以说已经是被废了,想要出去,便要另寻他路了。 王从仁所说的另一条通道…… 谢忱山的眼眸沉了下来。 … 刘庆丰站哨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酸麻疼痛,尚未恢復过来。 他昨日刚从演武场下来,与其他的师兄弟交手,那也便算了,可是月赤仙子回来了,他昨日的对手,刚好是这位师姐。 这位师姐下手从来是任意妄为,极其毒辣,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彻底毁掉与她对战的人。 可这位师姐又是极有天赋,不管是行事做派,都颇得上面宠爱,就算她下手如此,却也从未见过其他受损的山脉会去寻她的麻烦。 所以刘庆丰尽管浑身疼痛,却只是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与他一起站哨的,乃是个瘦小沉默的年轻人。 看起来比刘庆丰要年轻上二十岁。 这让刘庆丰无疑是嫉妒的。 踏上修仙的道路,突破元婴时是什么模样,基本上就定格在了外表。故而在门派中,或许也能看到垂垂老者向一个年轻人口称师兄。 身旁这个叫青天的年轻人便比他要来得年轻,说明当年踏上元婴的速度,要远比他快。 只不过……刘庆丰心里笑起来。 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 现在不也得跟着他一起在这玄月仙宗站哨看守? 他们俩把守这处通道已经快要百年,等这个百年轮值结束,他们就能够凭藉这苦功去兑换功法或是法器。对于玄月仙宗来说,如刘庆丰和青天这样的杂役弟子实在是太多了,要想继续往上爬,就只能靠着这样的苦差事一点点磨上去。 刘庆丰忍不住龇牙咧嘴,只觉得体内的伤势越来越疼痛。 甚至疼到他有些站不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一只手搭在了刘庆丰的肩膀上,冷漠的声音响起来:「你不对劲。」 刘庆丰想要喊出来你他娘才不对劲,却发现自己正在不住哆嗦。 青天皱着眉头,冷声说道:「赶快坐下运功,你体内的元力正在溃散!」 溃散?! 刘庆丰的脸色大变,忽而想起了昨日他下场的时候,月赤仙子那似笑非笑的面容,心中顿时恐惧起来,连忙听从青天的话坐下身,立刻运转体内元力观察。 正如青天所说,他的体内不知是破了个大洞还是怎生回事,那源源不断流失的元气正是他现在浑身疼痛的首恶! 青天嘆了口气。 「你昨日是与何人比试了?」 「……月赤仙子。」 青天的脸色微沉,淡淡地说道:「你既然去了演武场,便知道月赤仙子的名声如何,与她比试,你怎敢不去仙居治疗?」 刘庆丰喃喃自语:「去了仙居,便要花费一大笔积攒下来的灵点,我好不容易才攒够了三千打算在轮值结束后去兑换功法,这要是……」 「是命重要,还是功法重要?」 青天沉声说道。 刘庆丰的脸色青一片白一片,最终咬牙说道:「你说得不错,可是现在……」 「你去吧。」青天道,「这处通道执守百年了,也从未见过有旁人来往,你只要在时限内来回就行了。仙居那群人不会多嘴的。」 「……多谢。」刘庆丰知道青天是担下这职责了。 体内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刘庆丰甚至没有余力再说话,强行提了口气朝着仙居的方向飞去。 青天在看他们离开之后,才慢慢飞回了原来的位置坐定。 片刻后,他淡淡说道:「出来吧。」 寂静的林道上,擦出了一高一低的身影。 那奇怪的遁术,让青天在那瞬间想起了一个人。 果不其然,在那人露出真实面容后,青天的眉头微微蹙起,片刻后看向他身旁那个高大俊美的男人:「若是你,他能回来,倒也是有些可能。」 「敢问阁下是?」 谢忱山挑眉,这可真是有意思,逮住一个就是认识他的。 青天淡声说道:「我乃万剑派出身。」他就像是知道谢忱山有可能会记不住他那般,也只是顺着他的话随性地点了点自己的身份。 第144页 「孟侠的师长?」谢忱山倒是记得孟侠。 在登天之前,孟侠其实曾赶过来看过他一眼。 只是那时候谢忱山只记得他小时候那会与他相会,他差点把孟侠给气哭的事情,一说出来,就连离别的氛围都没有了,孟侠被气乐了,如果不是有魔尊默然挡在前头,孟侠估计要气得追着他乱跑。 谢忱山垂眸,幼稚。 幼稚的人,幼稚的事情,幼稚的好友。 然万剑派在大世界中,是有传承的。 在千年前,天悲小世界还未被彻底封闭的时候,大世界与小世界也偶有往来。万剑派有多位师长都是入了一个仙门,在仙门中有不大不小的势力。如果青天真是出身万剑派,怎不会直接寻去那仙门拜入门下,何意要在玄月仙宗做一个不受宠的弟子? 当年魔域的事情,万剑派只出动了一个徐长天。 而徐长天已然打算枯坐紫竹林。 谢忱山对其倒是并无恶感。 青天淡淡说道:「这百年中,正是玄月仙宗的鬼妄老祖陷入浑噩的百年。这玄月仙宗便是借着这百年的时间在登天台收敛门徒,以供那老祖驱使。你们既然能从这通道出来,自然也见过那老祖了。」 青天果然知道内情! 看来他便是王从仁嘴里咬牙切齿逃离了的那个天悲小世界的来人。 只是谢忱山不认为他当真是如王从仁所说的那等谄媚之人,不如说,青天站如松,坐如弓,瞧着便宛如一把沉寂的利刃。不过是收敛了浑身纯正的剑意,一旦勃发之时,必然是锋利异常,压根无法抵挡。如这种纯粹刚正的剑意,需得有自身坚持之道,方才能如此锋锐。 而这样的人,又怎可能品性有失? 谢忱山道:「老祖可知那鬼妄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们分明是刚从险境脱离,却没半点要立刻逃窜的心思,反而还慢悠悠地说起话来。 魔物也随他。 青天平静地摇头:「莫要叫我老祖,入了这方大世界,这区区修为,又算得什么老祖?这鬼妄本是这玄月仙宗三百山头中的一个地仙,因魂魄受损一直不出众。只在后来歷练中,这鬼妄唐风得了一种修炼法门,可以把其他人的魂魄归入己用,同时也能温养自己受损的魂魄。 只这功法毕竟还有局限,顶多温养,无法彻底平息。所以每千年过去,唐风便会有百年浑噩混乱的状态,需得静心休养吞噬百人魂魄,才可恢復。 「只不过这样的修士,当以刚刚过登天台的最为上佳,因其刚被天劫洗涤过,还不染尘埃。」 青天看着平平淡淡,这一串话说出来,倒是泄露了不少隐秘。 谢忱山微蹙眉头,片刻后沉声说道:「这唐风,也能把这魂魄之力用在旁处?」不然玄月仙宗不可能如此重视他,甚至连有奇异的修士都能投入给其使用。 青天微讶,这小佛修倒是转得快。 「不错,若是有旁人魂魄受损,或是死去,在一次的界限内,他能够牵引魂魄带着记忆重生。」 也就相当于他能平白帮人再活一次! 只不过需得重头开始。 只若是能带着记忆,重头开始又有何妨?寻一具根骨极佳的孩童,此第二世或许会更加恣意快活呢!也便是因此,鬼妄哪怕作恶多端,在玄月仙宗内也是极受重视。 青天紧皱眉头,像是刚刚才想起了一事。 「你们既然能够离开,想来要么杀了唐风,要么是乘乱逃走。可不管是哪一种,仙宗内不可能还是这般安静。」 鬼妄若是死了,仙宗必然有感应!而要是山脉中出了大乱子,鬼妄也会立刻通知仙宗。 谢忱山笑着说道:「那唐风只是有些痴呆浑傻,倒是还活着。」 青天直到此刻,面色才有些动容,自言自语地说道:「那倒是个好时机。」 他站起身来,利索地说道:「这玄月仙宗从前亦正亦邪,如今的作风倒是比千年前还不如,你们两人还是速速离去。此仙门内对鸟兽常有优待,便让他体内那鸟兽化形,你等缩小附身在其上,倒还有机会逃出门去。」 他这番嘱咐算得上详细具体,却隐有不祥之意。 谢忱山敛眉:「前辈又打算往何处去?」 青天神色微动,露出个笑容来。 「杀人。」 且有他这处引发的骚乱,才能够让谢忱山与徐沉水有可能顺利出去。 谢忱山凝神细思,轻声说道:「前辈是故意留在此处的。」 那正合了他之前的猜测,分明青天能够往别处去,却偏生还要留在这玄月仙宗是为何?便是他强行被这仙宗带走,可是他既然有逃脱被送进山脉的命运,必然还有其他的法子。 青天平静说道:「我有一师长,曾经陨落在鬼妄唐风的手中。千年隔断,我原以为并无復仇的可能,奈何上了登天台的时候,我便知道我还是有机会的。」 他提着那口利剑,仿佛不过是最简单的青铜剑。 瘦小沉默的剑修笑起来,安静地说道:「你们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 演武场上,月赤有些百无聊赖。 她刚刚完成一个任务,现在正是休息的时候。可她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莫说是休息了,就算是现在她在这演武场上兴风作浪,那也是无趣。 第145页 她一掌拍下了两个花拳绣腿,抽回了红绸,散漫地说道:「你们还不如一起上得了。」 演武场中的弟子们痛苦地闭眼。 这是一起去送死啊! 月赤师姐回来的这段时间,仙居那边涌过去的人那可是越来越多了。 正此时,玄月仙宗的上空骤然阴沉下来。 月赤仙子的脸色一变,红绸踏在脚下,立刻御风而行,朝着那方向迅速赶去! 仙者陨落! 这乃是仙门预警! 出大事了! 月赤仙子的心中不知为何惴惴不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她所遗忘了那般。 这个方向…… 是鬼妄老祖! 那正与她的上一个任务有关! 月赤的速度并不慢,她赶到的时候,只有几个玄月仙宗的地仙抵达。正在查探其中的情况,只见鬼妄老祖的山脉中肆虐混乱,全然是狼藉的景象。 不知是有哪人混入其中,与其争斗得天翻地覆,一靠近其中,又有无尽剑意沖天,生机断绝。偏生在肃杀之中,又蕴含着些许佛意的韵味,此番种种的感应混乱得不行,让他们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何人杀了鬼妄! 又或者说,其实不止一人? 月赤仙子悚然一惊,抬头对几位地仙说道:「还请封闭仙门!」 嗡—— 古老的钟声响起,仿佛迴荡在耳旁。 波光粼粼的古朴宗门上,正有神兽进进出出。在倒合的光晕中,数只鸟兽急急避让那些护门大阵,有几只就那么摔落了出去。守着宗门的门徒只是粗粗看上两眼,只顾着封闭宗门,倒是无暇去管顾这几只不起眼的鸟兽。 毕竟这等鸟兽,在这玄月仙宗内也不过是随处可见。 必然不会是那等能引起仙门大乱的玩意儿! 在那纷乱的羽毛飘飞中,有一头大鸮展翅,显得淡定得多。它漆黑修长的翅膀轻轻挥动,便顺着风潮快速飞翔。那速度愈来愈快,凌冽的狂风吹起了它的颈毛。 赵客松:「……呸。」 刚刚好一大口鸟毛塞进嘴里,堪称痛苦。 缩成小人模样的数人蜷缩在大鸮的羽毛之下,被层层的漆黑遮盖,压根看不见踪影。 谢忱山舒适地翻了个身,仰躺在鸮上。 「前辈,不若与我们说说,你那仙门在何处吧?」他的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晚辈这几个,可是连个容身之处都无。」 这话说得可怜,却浑然不想着究竟是何人将将引起了那玄月仙宗的大乱?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三更新get√ * 麻了,这一次早八成功了! 大家早安~ 感谢在2021-04-2120:37:47~2021-04-2207:56: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颓颓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这方大世界自有名头,乃是称为天元大世界。天远大世界比起诸多小世界,那自然是无边无垠之所在。风雷仙宗,玄月仙宗,五雷仙门,归元仙门……诸如这般的仙门皆有赫赫威名。 青天乃是万剑派出身,其门派内的师长,自然也是师从剑派出身的仙门。 归一剑阁。 当以此天元大世界的规矩,只有仙门方才能冠以「仙」的字样。只是归一剑阁是有这个资格,却迟迟没有加上名号,至于原因为何,外人却也是不知。 「登天台出现的修士,多数都会被轮值的仙门给引入,少数会流散到其他的仙门。方才你们所说,曾经在登天台引起异象,那你们的情况,应当已经被其他的仙门所得知。倘若你们出现在其他的仙门,加之现玄月仙宗的混乱,便会立刻猜到是你们所引起的。」 青天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 人虽然是他杀的,可留下记号的人却是徐沉水与谢忱山两人。 哪怕改头换面,也不一定能有保障。 谢忱山慢吞吞地说道:「改头换面倒不是难事。」 他便罢了,他在这之前从未显露出痕迹。而魔物……谢忱山看向徐沉水。 徐沉水沉默了半晌,缓缓地说道:「一定要换?」 他显然是明白谢忱山的意思。 佛修微挑眉头,含笑说道:「虽然用久了确实有感情,但是这张脸能换,还是要稍稍换去的。」这对魔物来说并非难事。 魔物有些不大情愿地开始捏脸。 月赤仙子虽然能一眼看出来徐沉水乃是魔修,却无法看透他的本质。只要稍微遮掩一下,便不是那么容易能追溯到的。 谢忱山托着下颚,认真看着魔物的捏脸。 魔物捏脸就像是在给泥土塑造形状,那确实格外怪异,就连剑修青天和赵客松都忍不住移开了眼。可佛修却仿佛是头一次看到那般,看得有些入神。 徐沉水原便有些在意,见佛修这般认真观察,那上手的触鬚又多出来几根。 近乎有些同手同脚了。 谢忱山微挑眉,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着说道:「总觉得有些神奇。」 少年的佛修比起往后的他,总是显得坦率直接了些。一些他日后不会说出口的话,对于少年的他来说仿佛不过是随口说出的话,混不在意,又显得率性从容。 魔物的重新捏脸结束后,谢忱山翻来覆去瞧了几眼,随后淡定地说道:「挺好看的。」这简单的称赞,就让徐沉水高兴起来。 第146页 青天也不是没长眼色的人,他瞧着魔物的态度,再看了两眼佛修,就多少猜出徐沉水对谢忱山是什么心思。只是谢忱山的状态明摆着不对劲,而他们的关系尚未好到可以私聊这般大事的地步,他便也缄默不言了。 只是谢忱山似乎不在意。 他与徐沉水说道:「你与鬼妄在最后交手的时候,那个状态是怎么回事?」魔物的变化,可是让人警惕。 魔尊沉默了半晌,慢吞吞地说道:「是在,魔域,改变的。」他平素说话的速度就显得平缓,此刻说来就更加慢悠悠。 徐沉水说得含煳不清,谢忱山微一敛眉,平静地说道:「如果是这般的话,倒是我害了你。」哪怕魔物这般说辞,佛修还是可以轻易猜出他是什么意思。 至少徐沉水的情绪对他来说,还是极容易猜透的。 魔物便沉默了。 好一会后,才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不是你,是我,想做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他就像是想好好解释,却苦于嘴巴不会说话的人,说到最后,反倒是生起了自己的气。 除了谢忱山,从未有人会去回驳魔物的话。 魔物也从未有与人争辩的经验。 今日倒是活生生学了一遭。 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生怕我.日后想起来的时候怨恨你?那倒也不会,不论当初我对你有何期待,如今我站在这里,便说明至少你是回应了我的期许。不论结局如何,至少现下是好的。」他轻描淡写就把徐沉水在纠结的话题给带开了。 青天安静地看着谢忱山与徐沉水的对话。 尤其是在看着徐沉水。 那便真的像是个人了。 那魔物…… 青天作为万剑派的老祖宗,在门派大事做决定的时候,徐长天自然也曾经去拜会过他。青天都活到那把岁数了,对这些争斗也看得很开,并没有约束徐长天去做些什么。 只是在最后徐长天决定去魔域的时候,便知道他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青天清楚徐长天的性格。 倘若当真是一个品行不端的,又如何能养得出来孟侠这样的性格? 身居深山幽林,青天不管俗世许久了。 然他到底还是,曾经见过一回魔尊。 那是在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魔尊在妖魔战场上肆虐。 青天去祭拜老友的时候,自妖界穿行而过,曾在那妖魔战场驻足过片刻。那时候的魔物杀得血流成河,战场的局势全靠着妖族机智才岌岌可危维持到一个不会崩坏的界限。 因为魔物太过强悍。 他仿佛是一头只知道杀戮的怪物,没有情绪,自然没有怜悯。 青天站在那里看了点片刻,就安静地离开了。 这样无心无情的魔物是无法长久存活下去的,要么会在天道的算计中陨落,要么被自己害死,不论是哪一条路,那几乎都是註定的结果。 註定的事情,便太容易一眼望到头了。 青天望着现在正在试图与谢忱山解释,却苦于压根不会说话的魔物,在磕磕巴巴之中,浑然没有肃杀浑噩的模样,只余下些许可怜与委屈的意味。 那少年佛修沉默了片刻,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安慰了几句。 于是那魔物便肉眼可见开心了起来。 青天闭上眼运转体内元气。 这样也是不错。 有心的魔物,总归比无心的魔物要容易掌控。 … 大鸮展翅高飞,它的身形已经足够庞大,在空中翱翔的时候,数人化为原形坐在其上,那也是不显拥挤。 赵客松在这几人中修为最低,且因为他无法直接吸纳仙气,所以是由谢忱山在他身上刻下了法阵,让他能够法阵吸纳之后重新吸收。虽然效率低下了些,可是仙气本就精纯,转换后的能量对于赵客松来说也是足够的。 谢忱山这具身体在大世界中如鱼得水,尽管还是无法吸收,可是那种魂魄内隐隐作痛的感觉在渐渐散去。 他们都已经辟谷,除了偶尔需要停下来让大鸮进食之外,这一路往西行去,倒是见证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大世界中总归有些独有有趣的事情,譬如有那倒挂生长的圣树,鸮与其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倒挂的庞大树根让赵客松都瞪大了眼。 「这树怎能倒挂生长?」他大为不解。 这简直与他所认知的事物相悖。 谢忱山含笑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在咱们那里,不也有长着无数人头,只需要献祭就能够预知世事的鬼树吗?」 赵客松的阅歷还是不够,倒是不知道谢忱山所说的事情,听完便瞠目结舌了。 青天道:「那棵天树原是一位妖族,只是在陨落后,他的原身便彻底扎根在那处。虽然身形庞大,却无害,听说要是顺着天树往上,或许能到九重天之上,寻觅到无数上古隐秘。」 小世界之上,仍有大世界,大世界之上,又有九重天。 当真是天外有天,一层又一层。 谢忱山笑着说道:「在下界说上古,在此方世界也说上古,这上古上古,又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青天不是那等会说笑的人,闻言便认真说道:「天悲小世界所说的上古,乃是大世界与小世界的联繫还算紧密的时候,你们华光寺的白象也是在那时节下了界,成为你们华光寺的护寺神兽。而不知从何年开始,这种密切的交流就渐渐中止了,只余下渡劫时期的飞升。」至于天悲小世界在滋生了茹障后,那便彻底被判了死刑。 第147页 「此方世界所谓的上古,乃是在数万年之前,那是一个无数天才争奇斗艳的时代。佛有,道有,妖有,魔有,异族有,没有强横的修为实力,甚至不够资格在天上飞行。那是一个让人惊嘆,也让人警惕的时代。」青天缓缓说道,「强到极致的实力,便容易失控,再加上人心难以猜测。最后佛魔两位在争斗中陨落,便直接引爆了上古时代的衰落。」 青天不会讲古,只是在简单描述许多事实。 然这样也是足够。 在鸮背上,他偶尔兴起,便会给他们讲述这些陈年旧事。 对他来说,甭管是谢忱山还是徐沉水,都还是小孩的年纪。那更别说才百岁出头的赵客松了,那更是孩子中的孩子,不自觉说起话来,就像是在门派中那些未长成的幼子般娓娓道来。 这日,他便提起了将将要去的归一剑阁。 「归一剑阁乃是不可多得的剑修仙门,其阁内共有七十二剑七十二座山峰,根据所选择的不同,可以拜入不同的门下。」 赵客松问道:「那若是修行别的道,便无法拜入归一剑阁门下了?」 青天颔首:「不错,不仅仅是我等选择门派,也是门派在挑选着符合的弟子。」 赵客松对于门派的归属感并不够强烈。 或许也有他早年经歷的缘故。 他挠了挠脑袋,有些苦恼地对谢忱山说道:「大师,那我们过去,岂不是还是没法加入归一剑阁?」 谢忱山懒懒地说道:「你瞧着我和魔尊,哪一个像是擅长使剑的?」 赵客松一时语塞。 不管是谢忱山还是徐沉水,他们压根就不用兵器。 魔物每每交手都是直接化做原型,而佛修更是拳脚较多,也确实是少有见他使着那更降妖除魔的佛杵。 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那自然是期望前辈入了归一剑阁的门下,再把我们几个充作杂役奴僕带进去便是。」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然赵客松有些不解,他们看起来好像没有必须要在归一剑阁停留的缘由。 谢忱山看着他那困惑的神色,便知道这孩子又钻牛角尖了,有些无奈地说道:「初来乍到,两眼一摸瞎,你总不能真的就这么浑浑噩噩出去闯荡。前辈尽管给我等讲解了不少此方世界的内情,可到底还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难不成你不需要养精蓄锐,收集详情的情报,再做打算?」 谢忱山原本的打算是在入了登天台后,寻个门派或落脚点暂时停留些时间,待清楚了这方世界的格局,再来计较什么救命的事情。 那是按部就班都做好了打算,可惜的是在玄月仙宗那倒是不得已而为之。 毕竟那会要是不乱来,死的就是他们了。 青天闭眼调息,那平静祥和的模样,像是完全不知道谢忱山的盘算。 … 两年后,归一剑阁。 洛灵剑峰上,一道粗犷的声音擦破天际。 「谢忱山,让你侍弄灵草,不是让你给他们诵念佛经!!!」 洛灵剑峰的管事徐鹤当真是气到跳脚。 「是你说你无事可做,我才让你来帮忙的,结果你将它们都引到开蒙了,那将如何?!」 那大胖子吹鬍子瞪眼,捶胸顿足的模样当真是可怜可嘆。 在他的前面站着一个少年,瘦弱的身姿透着几分我见犹怜。可但凡要与他对上视线,方才那瞬间的怜惜感便会彻底散去。 这是一个心性坚定之人,哪怕容貌再出挑好看,那都是外物。 谢忱山含笑说道:「徐鹤管事,是阙玲草说它想听,我才说与它听的。至于旁的,可是它们自己凑上来,赖不得我。」 徐鹤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灵草都是具有灵性的,尤其是那些上了年岁,有着几百年歷史的灵草,那更是得小心翼翼侍弄,仿佛是在伺候祖宗那般,毕竟它们那浑身上下极为珍贵,可是丝毫折损不得。 且也不是所有的剑峰都有百草园,那还得看各峰主的能耐。 两年前,洛灵剑峰收了一位弟子。 乃是峰主在下界的同派门徒。 这洛灵剑峰中,有着不少天悲小世界出身的剑修,其中又多数是万剑派的门徒,便是因此,洛灵剑峰在归一剑阁中极为团结,同进同出。 这位新拜入峰下的弟子,同时带了三个杂役与一只灵兽入阁。 尽管那时候确实有人颇有微词,可这位新弟子的能力折服了他们。便是天才,总归是有些怪癖,这位新弟子便是喜欢奢靡些,那也是无妨。 只是时日渐久,洛灵剑峰的管事徐鹤才发觉,这仨人中,或许只有那个年岁最小的修士才是来打酱油的。 赵客松除了应做之事做完后,便是在房内修炼。 那蹭蹭涨的修为虽然在剑峰的人看来还是少得可怜,却也感慨这进展之快,对其的态度算是宽和。 高大沉默的俊美男子在入阁第一年,便和青天一起去接引峰接任务,直接把任务牌从白色的下等刷到红色的上等。 距离紫色的特等,也不过差着少许。 须知道一个上等任务,寻常也少说花费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完成! 这等速度令人望而生畏! 而另一个,便是这眼前的谢忱山。 赫然是个佛修。 第148页 还是个半吊子,经脉内空荡荡的佛修! 徐鹤想起这事就来气。 他是洛灵剑峰的管事,自然也负责管理前头所说的灵草,可是这些灵草性子太过娇贵了,若是侍奉得不好,便要闹脾气。再有不满的,甚至可能就这般枯萎死去,简直是头疼得要命。 偏生入了这洛灵剑峰,头一桩事情,便是要去百草园侍弄半年的灵草。 要峰主的话说,便是磨一磨这些新弟子的脾性。 有没有把这些弟子们的脾性磨出来,徐鹤确实不知道,让他的心几乎不能跳动倒是真的。 毕竟剑修身上的锋芒总归外露,这对敏感的灵草来说压根是大忌。 每每这半年挨过去,徐鹤面对着那些沉稳了许多的剑修,心中都在滴血。 这一回,青天刚入峰,也是如此。 青天所修行之剑,已经足够内敛。可是再如何内敛,便是一把不出鞘的剑,那却也是锋芒毕露!对于敏锐的灵草来说,那简直就是在拿着剑意磨砺它们。 徐鹤心痛发现这不过两日的时间,百草园的灵草就已经奄巴了大半。 这可是从前未有之趋势! 徐鹤头都要秃掉了。 在惆怅痛苦之际,再下一日,青天到百草园的时候,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极其好看的少年,那般相貌,便是在这大千世界见过诸多美人相的徐鹤,也有些移不开视线。 这样的人跟在青天的身旁,再加上他入峰时的坚持,徐鹤不由得对谢忱山有了点别的看法。 这莫不是……青天养在身旁的男宠吧? 尚且不知自己被冠以什么名头的谢忱山随着青天入了百草园。 之所以他会跟着过来,那还要再细论昨日青天回来时的情绪低沉。这位年轻前辈可是大事当头丝毫不惧的性格,这种微妙的情绪压抑自然让谢忱山好奇。 只是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确实有些好笑。 尽管剑修都是些心性坚定之人,可是在面对那些娇弱可怜的花草在眼前一株株奄巴下去,而自身再如何收敛剑意却也是无用的时候,多少是挫败的。 谢忱山便决意第二日跟着青天一同前往。 百草园的仙气远比外头还要浓郁,这是为了灵草能够适应,有着专门的法阵布置,才能够供给给灵草所需。谢忱山一踏足百草园,便因着这生意盎然流露出些许笑意。 青天肃穆着脸色走到了百草园的中央,盘膝坐了下来。 自打他坐了下来,便有无数的灵草试图从他身旁远离。那些扎根在身边的灵草做出一番枯萎的模样,甚至有那生了灵智的,直接拔腿就跑。 谢忱山望着那几株直奔他过来的灵草,以及那可怜巴巴在细嫩狂奔的枝叶,一时之间便忍不住笑。那些灵草模样各异,有的长着许多的细碎小花,也有的通体都是淡蓝,更有的如同小小的长剑……只是那一株株窜到了谢忱山的身旁,便稳稳扎根在了他的脚下。 原本看到灵草朝着他那里狂奔的徐鹤原本还想让他赶紧离开,却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这些灵草竟然是这般亲近谢忱山! 挨挨蹭蹭地趴在他的鞋背上,好几根枝叶缠绕在他的胳膊上,更有高大的淮阳草直接就软倒在他的肩膀上,只看那活泼的模样,怕不是只为了扩大接触的范围。再有几株能跑会跳的灵草凑过去,便彻底把坐下来的谢忱山给盖住了。 徐鹤哭笑不得。 他看着那头正被灵草排斥着的剑修青天,再看看这头已经被灵草给黏上,差点就给吃了的谢忱山,一时之间只把那些所谓男宠的猜测全部丢到了脑后,只一心琢磨着是不是能给挖过来栽在百草园里做活? 只是这样的想法在下午的时候遭到了打击。 那个高大俊美的男人出现在了百草园外。 徐鹤也认得这个人。 他是青天带进来的杂役之一,很是沉默寡言。徐鹤基本没看到他与旁人说话时的模样。 青天走出来的时候,万草狂喜,那模样像是巴不得他赶紧走。 那萧瑟的背影让人看了好笑又可怜。 而谢忱山要离开,便换做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那些缠绕的枝叶像是争先恐后要粘着谢忱山,无论如何都捨不得他走。甚至于阙玲草都拟态发出了几声呜呜呜的声响,仿佛是可怜的小孩在哭泣。 那些是极其珍贵的灵草,在它们不愿主动离开的时候,自然无人敢这般将它们撕下来。 青天平静地看向徐鹤。 徐鹤也是无能为力,苦恼地说道:「从前还未见过它们这么喜欢过谁。」他刚想就这么顺势提出来借人的时候,就看到那个高大俊美的男人越过青天走到了百草园的门口。 只是一瞬。 不知是什么莫名的感应,那些灵草突地纷纷逃窜,连滚带爬地撤离了百草园的外部。就算是有那捨不得谢忱山的,在发现抬不走他后,也只能依依不捨地在他身上贴贴,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入百草园的里头。 除了那些跑不动的,一瞬间谢忱山的身上已经清空。 好是好,就是那些刚刚精神饱满的灵草又耷拉下去了。 徐鹤的心,还在滴血。 罢了罢了,这谢忱山和徐沉水是这般形影不离,要是每每来接人都要来这么一回,那还不如算了。 第149页 时日渐久,徐鹤才发现他猜错了谢忱山的身份。 若要说青天与那谢忱山有什么关系,倒不如说谢忱山与徐沉水的干系还要再大一些。 那日男人在百草园的那一出,事后徐鹤是得知峰主见过徐沉水的。 只是之后没有再有动静,便是峰主默认了此事。 随着青天和徐沉水开始外出接任务,谢忱山和赵客松便在洛灵剑峰内暂留。 有时候闲着没事,徐鹤也会让谢忱山去百草园走走。 谢忱山自无不应。 然徐鹤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少年,竟然会是个佛法高深的和尚! 这百草园中,有一株名为阙玲草的灵草,性子最是娇贵,却也是最早拥有灵性,也是最粘人的。徐鹤便是因为这一株能活人白骨的阙玲草,不得不每隔一段时日去请谢忱山过来。 只是谢忱山毕竟是佛修出身,有些时候打坐久了,便会泄露出些许佛意。时日久了,与他缠得最紧的这几株灵草都隐约散发着佛光! 这简直就像是给道家讲佛学一般古怪! 徐鹤想到此处,便觉得心力憔悴。 谢忱山含笑说道:「管事也莫要害怕,它们只不过是有些无聊。你再瞧瞧它们的模样如何?」 徐鹤望过去,却也知道谢忱山的话并非虚假。 那一棵棵灵草精神焕发,抖擞着小身子站在园中,沐浴着充沛的仙气,仿佛也沉浸在浓郁的灵意中沉沉唿吸。 他捏了捏鼻子,无奈地说道:「你和徐沉水这两人,何须跟着青天阁下来洛灵剑峰呢?以徐沉水的能耐,现在若是去其他的仙门,怕是能很快成为受重用之人。」而现在在这归一剑阁,虽说也受重视,可仙门毕竟看重剑修,就连门内的修炼功法也几乎囊括了世间得用的剑修法门,其他派系的功法虽说不是没有,可是毕竟比不得剑修专精。 来此剑阁,倒是有些可惜了。 只是这话却只能如徐鹤刚刚那般轻轻点一下,再深的便不能说了。 谢忱山但笑不语。 他如今修炼不修炼,倒是没有太大的差别。自从来了大世界,谢忱山便感觉到体内的佛印其实在随时随地吸纳着仙气。 只是通往了何处,却是不知。 而魂魄与经脉的隐痛在两年过去后已然消失了。 谢忱山倒也尝试过修炼,只是这具身体就如同破漏的瓦罐,不管再怎么修补,已经碎裂的缝隙还是无法补上。 吸纳入体内的仙气就仿佛水流一般,不断透着那些缝隙熘走。 存不住,不如不练。 徐沉水便不必说了,他本身自恶意而生。尽管谢忱山让他蜕变成了真的魔物,可本质还是存在。莫说是功法招式,就算是如此快速进展的修为,一切都是天生天给。 世间压根没有可以给他修炼的法门。 小赵倒是需要替换,然如今他还在渡劫前期,暂时还未到紧要关头。 「你……」 徐鹤的话还未说完,便蹙眉望向别处。那凌冽的剑意袭来,他脸色一沉,甩袖便让百草园的结界彻底打开。 那层层波光那冰寒的剑意拦在了外头,徐鹤冷声说道:「六和阁下,这般强劲的剑意在百草园上肆意,怕是有些不太妥当吧?」 那被称为六和阁下的,便是一位虎背熊腰的雄壮男子。 只见他留着些许鬍髯,身披黑色法衣,脚下踏着长剑落地,闻言大笑出声:「罪过罪过,徐管事说得不错。」 只是他这般说这话,那眼却忍不住往徐鹤身旁的谢忱山望去。 六和乃是辟心剑峰的座下弟子。 辈分比起青天要高上两辈,在仙门中也算是佼佼者,颇受辟心剑峰峰主的喜爱。只唯独有一点让人诟病,便是这六和阁下喜欢男子。 还偏是那种病弱可怜的男子。 便是这纵慾纵.情的一面,让他的剑道止步不前。于两百年前,被辟心剑峰的峰主丢去一处仙人遗址锤鍊,至今突破回来,不过刚刚三年。 乃是两年前,谢忱山初来乍到,随着青天等人一起去熟悉门路,自处理杂物的接引峰迴来的时候,在半道上遇到的六和。 六和一眼看中了谢忱山,得知他杂役的身份,向青天讨要不成后,便偶尔会来洛灵剑峰「闲逛」,名为闲逛,实则是来看看谢忱山。 不过这六和虽然有这样的癖好,但多少还是有些君子做派。说是看看,那确实是看看。 谢忱山看了下那些可怜兮兮的灵草,还是摇着头出了门。 「六和阁下不是接了任务出门去了吗?」谢忱山道。 六和摇头笑道:「原是出了门去,只是在路上出了些事情,便急着回来了。」他看着站在谢忱山后面虎视眈眈的徐鹤,便又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鹤幽幽地说道:「那大概是不行的。」 谢忱山忍住笑意,同徐鹤说道:「此处是洛灵剑峰内,六和阁下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六和忍不住给自己叫屈:「便是在洛灵剑峰之外,只要他不愿意,我自然也不会对他做些什么!」 只是这话谢忱山便当做没听到了。 他之所以会与六和态度温和,那是因为在他身上确实感觉不到恶意,才偶尔会说上两句。 徐鹤这才松了口。 第150页 谢忱山与六和走到了山腰,那处山泉叮咚,有潺潺流转的响动,更有山峰之上对练的凌冽剑意,如若不是被各处的法阵给拦下来,怕是要在山头闹出动静来。 六和抬头看了一眼说道:「青天师侄确实天赋异禀啊。」 这般进展的速度,便是他也有些羡慕。 谢忱山淡淡说道:「阁下前来,应当不是为了与我说这些无趣的话罢?」 六和便笑了起来,摇头说道:「你说得不错。说来,你是在两年前跟着我那师侄一同入了剑阁?」 谢忱山微挑眉峰,忽而笑了起来。 「阁下,是在外头遇到了玄月仙宗的人?」 他这话又快,又偏没什么道理,可六和的脸色微微一变。 谢忱山道:「如若我说,在此之前,我等确实是自玄月仙宗而来呢?」 六和的脸色微沉。 谢忱山的话看似平静,却透着些许无所顾忌。 六和确实是在外头做任务的时候遇上了玄月仙宗的人,并在与其纠缠的时候得知了些许事情。也正是因此,六和才对谢忱山等人的来歷产生了些许疑窦。 要说他急匆匆赶来是为了要挟,那也说不上。 那到底还是存着告诫的心思。 但要说纯然的好心,那也自然是没有。 只是没想到这微妙的心思,倒是被谢忱山直接戳破。 不管谢忱山和徐沉水这几个人先前是来自哪里,在何处闹出了事端,如今他们都在青天的带领下归于洛灵剑峰。而洛灵剑峰,偏生又是这归一剑阁中最为护短的一处山脉! 又怎可能捨弃了青天呢? 谢忱山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却夹杂着这诸多的心思。直到这个时候,六和才算是真的开始打量起了谢忱山。 从前他看谢忱山,看中的乃是他的皮肉骨相。 那绝美的容貌与出尘的气质尚且好说,那神态中若隐若现的脆弱才是最为击中他的瞬间。让得六和挠心挠肺,恨不得这人直接归他所有。然那也只不过如此,乃是纯粹表象的喜欢。 在片刻欢愉后,便可能被抛在脑后。 要说道侣这般的事情,他自然是从未想过。 毕竟如谢忱山这般,再好看又能如何? 这等孱弱的身体,又如何能与他们这些仙者一起度过千万年的悠悠岁月? 可是方才那瞬间…… 六和伸手,下意识要去碰谢忱山,嘴巴微动,像是要说出些什么。只是远在他能碰到谢忱山之前,那佛印微显,便灼烧得六和不得不缩回手,脚下剑意勃发,一时之间不知谢忱山何时有了这样的能耐? 又或者说,谢忱山怎突然对他生了敌意? 谢忱山平静地说道:「从前阁下的喜欢,不过是对这身皮肉骨相的欢喜,便是现在撕去了这张面皮,便别无他物了。可阁下若是有旁的心思,那还是早些收敛为妙。」 瘦弱的少年身上散出淡淡的光点,在白光中轻笑道:「不然的话,你且试试?」 宛如蚍蜉撼树,又像是螳臂当车,让六和想笑,却不知为何笑不出来。 下一瞬,洛灵剑峰突然陷入幽暗。 黑压压的浓雾扫过山峰,一时之间就连剑峰上也有人愕然。这归一剑阁可从未有过这样的气象。 谢忱山感受着那熟悉的威压,低声说道:「徐沉水,下来。」 那片刻的唿唤只在瞬息,下一刻,六和便看到少年的身前,骤然出现一位高大的男子。他的面容俊美,脸色苍白,两点猩红血眸嵌在脸上,流露出森然的杀意。 六和毫不怀疑,他但凡上前一步,这人都可能爆发出无尽的攻击。 谢忱山怕是这其中最冷静的人,只见他伸手握住徐沉水的手腕,淡淡地说道:「收一收你的杀意,六和阁下不过是……」他的眼波流转,望向六和。 「来与我们告知,玄月仙宗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二更新get√ * 早上好(闭眼,算早十 莫怕我熬夜,最近还好了,都是早起(痛苦面具 第55章 在临走前,六和只是神色复杂留下一句他已经把人给杀了的话。 这也是他能提前回来的原因。 尽管同行的人出事,他也能用藉口给煳弄过去,可毕竟还是需要回来敷衍。从这个角度来说,六和又确实不是什么坏人。 谢忱山闭了闭眼,白光散去。 「你回来得有些早了。」谢忱山看向徐沉水,这比他预计的时间还要快上许多。 毕竟徐沉水近来所接受的任务,可是一个比一个要来得难。 魔物慢吞吞地说道:「想,早些回来。」 比起狡诈的人族,魔物在这点上要坦诚得多。 因为想念,所以便要早早回来。 谢忱山敛眉笑起来,不忘加上一句:「下回要是看到那傢伙,看不顺眼打了一顿就算了,没必要杀了他。」 魔物偏着头,发出一声好像是困惑的哦唔声。 谢忱山毫不留情地戳破。 「别装了,方才的杀意都快要溢出来了,没看青天前辈都来了。」话音落下,一把剑已然飞到了他们的上头。 旋即落地。 青天走了下来,望着已经回来的魔物和谢忱山,倒是说出了与刚才的事情毫无关系的话。 第151页 「你回来得正好,之前说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青天是在一年前知道了谢忱山的情况。 而也在那个时候,青天得知之所以当初玄月仙宗的鬼妄会变成那般痴傻的模样,大抵是因为魔物在他的意识海肆虐了一番,剥落出了许多残破的知识。 关于魂魄的,关于凝练的,关于转生的……然那些知识都太过血腥不堪。 佛修虽然是通读过数遍,可是在这之后便束之高阁,从未打算实践。 只是其中有些学识还是能派上用场,这也让这两年间谢忱山的身体稍有好转。 徐沉水在抵达归一剑阁不久,就开始试图接任务,未尝没有为此积累任务点数,从而去兑换相关资料的想法。 谢忱山曾吐槽过这件事。 「这甚是奇妙,显得我像是在家中殷殷期盼丈夫养家的妻子。」 「你这是在瞧不起女子。」 「所以我才吐槽这不应当,女子都该做其所爱,我更如是。」 「所以你的身体什么时候养好?」 谢忱山闭嘴。 有些时候竟不知道青天这老前辈一张嘴还真是厉害。 从前无妄在下界说过的几种法子,无一不是在上了大世界后,就被逐一否定了。玄月仙宗鬼妄的法子太过血腥残忍;上古年间的大佛在陨落后,其根脚便失却了踪迹;八百年前,奇亚仙山的传承断绝……大多的寻找都是毫无结果。 谢忱山对此早就心中有数。 只是他显得淡定,可魔物面上不显,在行动中却显得比他要急躁些。 这刷任务的速度太快,快到让整个归一剑阁都清楚,洛灵剑峰出了个奇人。 青天的这话,让魔物难得对他的话产生了一丝兴趣。 青天道:「三月前,无根山脉有奇宝出世,无数仙人修士参与其中争夺,最终是玄月仙宗,归一剑阁,五雷仙门,无极仙宗,梵天仙山等几处仙门共同执掌了奇宝。」 这数来的仙门,皆是赫赫威名。 「那或许不是一样宝物,而是一把钥匙,对吗?」谢忱山若有所思。 能被共同执掌的,要么是极其强大的宝物,要么便是通往某处秘境的钥匙。如果是前者,那与谢忱山并无关系,唯独是后者,才有些希望。 青天颔首,淡淡地说道:「你说得不错,那确实是一把钥匙。」 传闻那是曾经佛魔争斗的遗址,只不过在千万年间,一直无人能寻到进去的门路。只堪堪在两年前无根山脉有所异动,许多仙人都早早蹲守在那处,只待奇宝出世的时候争夺。 只是最终还是落入这些大派的手中。 谢忱山道:「洛灵剑峰已经打算带前辈前去?」 青天颔首:「遗址将在三年后开启,那时候,你们与我同去。」 谢忱山双手合十:「谢过前辈。」 青天拦住了他的动作,淡淡地说道:「你与我师门子弟交好,便同样算是我的后辈。你既称唿我一句前辈,那便是当做的事情。不必如此多礼。」 他望向徐沉水,语气很是平静。 「只不过如方才的事情,还望能克制。尽管你对谢忱山着实上心,可太过偏执,对你,对他,都不是什么好事。杀心上头,容易走上岔路。」 他留下这句话后,便重新踏上飞剑。 谢忱山沉默了片刻,微弯眉眼,看着一直不说话的魔物:「不高兴了?」 魔物认真思忖,然后摇头。 好半晌,才突然说道:「不能下死手,那,什么程度才可以?」 他竟然是在如此认真思考着方才的对话。 谢忱山:…… 他好笑又无奈地扯着他的袖子往山腰走去,一边说道:「好歹别废掉人的修为什么的,毕竟归一剑阁待我们还算是不错。」这等人情世故,对魔物来说还是学不会。 佛修顶多也是比他好上少许。 寻常人哪里会这般平静告诉魔物要给人留一口气的? 正常来说不应当是阻止吗?! … 虽说三年转瞬即逝,可实际上也有些漫长。 谢忱山再过了一年的时候,经脉内总算孕育出了少许元力。就像是枯萎了许久的枝叶总算少少冒出来一个花骨朵,虽然弱小不堪,可到底是有了盼头。 得知这个消息,赵客松比他还要高兴。 急匆匆就出外去寻魔物去了。 谢忱山玩味儿地想到,如今赵客松和徐沉水的关系倒是真的亲密。 谢忱山探寻过体内的情况。 缺失的魂魄还是残缺着,但是不会再痛了。曾经碎裂过的筋脉再重新癒合起来后,那些裂痕是这具身体无法凝聚力量的最根本原因。 毕竟这具身体乃是魂魄外显凝聚的,本应该连修炼都不得行,如今却还能这样奇特恢復,那当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忱山微微闭眼。 待青天和徐沉水赶来的时候,便看到佛修闭目修炼的模样。 他盘膝坐在院外,无数白光自他身上溢散,那模样像是容纳不住的仙气正在慢慢流逝,可到底还是有些能够残留在他的体内经脉,缓慢温养着他的身体。 徐沉水观摩了半晌,那视线移开,落到了身旁的那棵树上。 如今是秋季,尽管是在大世界,那也是有季节更替。这般枯黄的树叶挂在树梢,时常在飒飒风声落下几片枯萎的黄叶。 第152页 可不过是在这简单的瞬间,那棵树好使焕发了无限生机。 在他们的注视下,垂垂老矣的老树宛如舒展开,那翠绿的青涩仿佛在春日将将长成的嫩芽,在斜阳西下痛快地抽长着枝叶。 青天自言自语地说道:「佛修有这般如木系修者的能耐吗?」这般枯木逢春的手法,可大多数是出现在木灵根修者身上。 赵客松如今已经有一百三十余岁,这性格比起从前,总算是沉稳了许多。只听他说道:「大师在下界便是常常如此,他的血肉能活人白骨,起死回生,也能够让枯萎的植株重新焕发生机。就连魔尊……」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悄悄看了几眼魔物,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就连魔尊,也是能从他的血肉中汲取力量。只是自从大师陨落重生后,如今的形体乃是魂魄外显,我等不敢让大师再胡乱来。」 青天沉思。 他毕竟有几百岁了,在万剑派中乃是老祖宗的辈分。后辈的事情少有关注,虽然知道有无灯这么个人,可是过往事迹,其人如何倒是不大清楚。 只是方才赵客松这一番讲述,倒是让他有了些许猜想。 只是看着还在闭目修炼的谢忱山,再看了眼沉默寡言的徐沉水,他并未说出口。 他们耐心等到谢忱山醒来,已经是五日后。 谢忱山许久未曾有这般入定的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就好像是好生生睡了一觉。 只是一睁开眼,勐地对上三双眼睛。 谢忱山:…… 他颇为无奈地招唿赵客松过来:「你去找魔尊便算了,怎么把前辈也给找来?」 赵客松嘿嘿笑着,还未说话,就听到青天淡淡说道:「我与徐沉水正在比试。」言下之意,就是徐沉水知道了,他自然也是知道了。 想过来,是他自己的主意。 谢忱山起身,只感体内有暖流在缓慢地温养着经脉。 尽管速度确实比不得从前,可是从无到有,已经是一个极大的变化。 「多谢前辈看护。」谢忱山道,「若是那比试中断,现在倒是可以继续了。」 修仙之人,几日的时间不过是眨眼的事情,一人一魔确定了谢忱山当真无事后,便也转身离去。 赵客松站在谢忱山的身后道:「从前要是想让魔尊离开您的身旁,怕是不能这么容易。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他这般模样。」作为一路走来见证了最多事情的人,他心中当真是感慨万千。 谢忱山沉吟:「你真是这么觉得?」 觉得魔物现在的模样比从前要好上许多? 可佛修却觉得有些违和。 赵客松理所当然地点头。 「现在魔尊会主动与我说话,会去关注旁人,也会自己想做些什么,譬如当初去接引峰接任务,现在和青天前辈比试。虽然过去这几日,他的眼珠子确实是黏在您身上不放了,可是您恢復后,他也不会再跟之前那样跟着您了,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好事吗?」 开始变得从容,不再笨拙,就连些许人情世故也开始学透,知道进退……如此难道不是成长? 谢忱山明了赵客松的未尽之语。 「咕咕咕——」 正此时,一直缩小蜷在赵客松肩膀上的鸮忽而展翅高飞,在两人的头顶上盘旋。 「不好——咕——」 刚说完话就被打脸的赵客松嘴角抽搐,一跃身捉住了那只胡咧咧的鸮,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就是爱胡说!」 「不。」 谢忱山敛眉,看不清少年的神色。 「它不是在胡说。」 谢忱山道:「牧之,我应当告诉过你,鸮妖这一脉,都多少有些预知的本领。尽管血脉的稀薄会让这份能耐若隐若现,可那是有的。」 赵客松的脸色微变。 在谢忱山陨落后,他自然也曾想过这个问题。 在抵达魔域之前,但凡鸮开口,必然是朝着魔尊,也必然是冲着他叫嚣着死亡的诅咒。那时日,赵客松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呆娃在挑衅魔尊,故而每次都是疯狂塞住嘴巴,生怕它惹恼魔物。 可在魔域,谢忱山纵身跃下的时候,鸮挣脱了赵客松的束缚翱翔天际。 那一刻,诅咒的对象,就变成了谢忱山。 或许就连孟侠,都以为那不过是巧合,可是……赵客松知道不是! 在抵达幽都山的前一日,鸮就试图开口过,只是一直与它相处一起的赵客松早早就拦住了。 或许是因为那太过平凡寻常,也或许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出现了太多太多次,以至于赵客松都没有留心,那一次……鸮所言的对象,便已然发生了变化。 无灯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改变心意的呢? 是在幽都山? 还是在沧州? 甚至是在更早之前? 赵客松无从得知。 可是自此他便对鸮的预知有了阴影,下意识便做不觉,每每开口都当做是胡言。 等下。 赵客松勐地留意到刚才谢忱山的话,抬头看向他:「大师已经想起来了?」 不然刚才的话,是何意? 他怎么知道他从前与赵客松说过这番话! 分明最开始见面的时候,谢忱山连赵客松是何人都不知道。 谢忱山敛眉轻笑:「你这后知后觉,怕也是太迟了些。」 第153页 仿佛这五日的重新修炼也让他魂魄受到了些许冲击。他确实是恢復了些许记忆,虽不够多,但也足够把几个亲近的人给想起来了。 他这一句话就已经足以把赵客松的注意力引开,等到他出去的时候,暂且还未想起方才关于这只鸮的对话。 要等他再后知后觉想起来,那或许还需要点时间。 谢忱山那笑意散去,少年的神色冷峻起来。他在庭院踱步了片刻,这才稍显冷淡地说道:「你还要在外面听多久?」 魔物自墙壁上探头。 温吞地说道:「你何时发现的?」 自从谢忱山的修为全无,尽管还能够驱使佛印运转,可那到底不再是本身的修为。这导致谢忱山的灵识孱弱到接近普通人,这也是月赤仙子当初怎么都无法查探的缘故。 自然他也失去了从前的敏锐。 谢忱山握了握拳,像是在感知经脉的情况。他淡淡地说道:「像是在逐渐恢復了。」 话语间,魔物已经出现在院中。 面无表情的脸上像是有了些许动容,与高兴。 他们暂住的这院子是在洛灵剑峰下,不过是杂役普通的院落,每日进出也是方便。只是便算不上宽敞,只能容身。青天倒也是说过让他们换个住处,可谢忱山却觉得这里不错,不愿挪窝。 佛修看着徐沉水,眼神有些莫测,他道:「和前辈的比试结束了?」 这来去的时间,过短了。 魔物不答。 一刻钟前,青天和他已经到了演武场中,可是他并未抽剑。 他背着手看着徐沉水。 他是个身材瘦小的青年模样,不拔剑的时候,半点气势都没有,瞧着就是个寻常普通之人。站在徐沉水的对面,甚至显得有些弱势。只他轻声说话的时候,甚至还带了点温和的劝诫。 「你若是想留在那里,也不必强迫自己跟我出来。」 魔物像是不察他的意思,偏头望向他的表情有点淡淡的冷。 青天平静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在我面前伪装。倘若不愿,也不必与我一道。」这一场邀请本来就是青天提了出来,只是在还未成的时候,就被谢忱山这一桩事情给打断。 魔物自然会记挂谢忱山。 如这般跟他出来,反而奇怪。 魔物默然,那甚至看不出来他究竟有没有把青天的话听到心里去。 青天并不在意,在离开了谢忱山后,魔物在对待外物,大多是这般的模样。 在洛灵剑峰的许多剑修来看,能与青天比肩的徐沉水无疑是一颗苍天大树,谢忱山这个存在虽然有值得称道之处,可到底是攀附在苍天大树上的娇弱藤蔓,只能依附他而存活。 可青天不以为是这般。 甚至在青天看来,乃是截然相反才是! 谢忱山才是那棵屹立着的巍峨古树,魔物方才是攀附着他生存的藤蔓。并且不是那等温柔的,娇弱的,可以随手扯去的存在。而是那等充满着独占欲,吸血的,吞噬欲.望的,极其狂暴地霸占着整棵树体的自私藤蔓。 那是极其可怖的存在。 魔物某种程度上依附着谢忱山而活。 可现在的谢忱山并不完整。 不管当年魔物做了什么才将谢忱山从彼岸拉了回来,可如果这抢回来的时间并不足够呢?假若谢忱山当真熬不过这十年,那在这之后,又将会发生些什么? 这株藤蔓会不会发疯? 这是个有些可怕的猜想。 毕竟这三年,青天都探不出魔物的深浅。 徐沉水伫立在他的对面,像是花了许久的时间,才知道他在说的为何物。 魔物道:「你想让我离开他?」 青天笑了。 剑修很少笑,那眼角的肌肉有些不自然地挤皱在一处,看起来有些不大习惯。 他道:「这是你们的事情,我只是在提点你,既然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有些心思,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 谢忱山在徐沉水的面前摆了摆手,像是在让他回过神。 「你在想什么?」 佛修并不介意刚才魔物的走神。 他很耐心等待着。 就像是从前那样,极其耐心地引导着魔物一点点蜕变,这需要足够的心性。 「谢忱山,」魔物用他一贯的,冰凉的,缓慢的嗓音,却绷着圆润的弧度,像极了即将胀裂的水球,在将将要破裂前勉强兜住,维持着那岌岌可危的人皮,「我足够,像个人了吗?」 违和感在魔物说出那的话时达到了巅峰。 徐沉水靠近他,僵硬苍白的面孔上扬,像是在笑。 魔物看着像是正常了。 会有接触,会说话,会交流,知道世事,甚至偶尔会有小花样,虽然沉默寡言的时候较多,却也会流露情绪,会笑。 赵客松说,这是好的。 可是谢忱山望着徐沉水的血眸,却依旧看到那只偏执扭曲的魔物。 总有哪里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五千四更新get√ * 卡文,所以迟更了哦多尅orz 感谢在2021-04-2310:02:30~2021-04-2414:1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概是个夏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酱酱10瓶;aling5瓶; 第154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赵客松回到小院的时候,只看到那头魔物僵硬弯下腰,正试图贴近谢忱山的脖颈。 那是一个暧.昧,却又危险的姿势。 他抬进去的那只脚犹豫不决,最终蓦然转身逃出了小院。 他不知为何。 可是那一瞬间,他清楚不能逗留。 谢忱山和徐沉水都万分清楚感觉到方才来了又去的气息,只是他和谢忱山都没有提起。谢忱山冷静地说道:「累了吗?」 魔物那将触未触的头颅一下子抵在了谢忱山的肩膀上,胳膊笔直垂落下来。 他深深唿吸了一下。 那是一个他不必做出的动作,可伴随着深唿吸,佛修身上鲜活的生机便伴随着这个动作窜入他的鼻翼,直入他的体内。 谢忱山活着。 尽管有可能会遭遇许多的痛苦,可是现在的谢忱山是活着的。 「为什么想做人?」 谢忱山站着,就任由着这份沉甸甸的重量垂在肩头,他的语气很安静。 魔物的话,也与那重量一般沉甸甸,难以承受。 「谢忱山,是人。」 谢忱山微敛眉头。 他伸手去揉了揉徐沉水的脑袋,魔物的头髮都是编织起来的小辫子。那些充斥着异域美丽的长髮辫子从未见过魔物打散。稍显粗糙的触感擦过谢忱山的手指,让他的气息也温和了些许。 「我是人,何以你也要做人?」 魔物便不高兴了。 尽管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奇怪的动作,仅仅是保持着额头抵着谢忱山肩膀的姿势。 可是谢忱山还是知道他不高兴了。 「你难道更喜欢,」徐沉水慢吞吞地说道,「之前的魔尊?」 谢忱山眉眼微弯,却是忍不住笑意。 这又是哪一桩的事? 「倘若我当真更喜欢从前的魔尊,你又打算怎么做?」 魔物的眼底露出狰狞残忍的神色:「自然是杀了他。」那语气又轻又快,甚至与他的眼神全然不符,仿佛还透着些许愉悦和高兴,似乎是想到了那一瞬的快乐。 谢忱山:…… 他镇定地把话题给引回来,平静地说道:「从前魔尊想学做人,那做人去。可如今若是不想做,倒也不必强迫自己维持着那些表象。不想敷衍的人便无需敷衍,不想做的事情便不做,想要的东西便去取,不要的东西便抛弃。便是人,也是常有这种改弦易撤之事。你是魔,自当更加恣意,何须顾忌?」 本身顾忌这个情绪,便已经足够了。 魔物愣愣的。 他原以为谢忱山会不高兴。 他想。 做人是真的挺好。 能跟着谢忱山,看着他,触碰到他,鲜活的,生动的。 是真的。 可做人也真的不好。 谢忱山会看着其他人。需要离开谢忱山去做事。需要顾忌。不能杀的太多。 要克制。 要忍耐。 无法肆意流露的霸占欲被迫扭曲成破坏欲,便只能宣洩在旁处。 「我没有……」 谢忱山道:「你最近刷任务的次数,比从前还要多了吧。」 魔物语塞。 他竟然有点心虚。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不如缩小成一颗小小的黑球趴在谢忱山的肩膀上,那样便不会试图去观察谢忱山是什么表情。 谢忱山敛眉,这也是违和感常出现的缘故。 接引峰的任务是分等级的,不同的任务代表的重要程度不同。从白色刷到红色的上等,保守来说其实需要五十年的时间。 可徐沉水仅仅只花了一年。 魔物完成任务的速度如此恐怖,就像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在普通阶等的任务完成后,他又花了十三日的时间完成了八件遗留许久的顽固任务,一夜之间杀光了三百多名罪恶滔天之人。 这已经越界。 可最近这些时日,又是变本加厉了。 谢忱山想,便是接引峰上有再多的任务,那也是经不起徐沉水这般速度。 况且…… 谢忱山拖着魔物跪坐下来。 魔物诡异地扭动了一下,便当真是化作一颗灰濛濛的大球,一下子弹在了谢忱山的怀里,便瘫着不动了。 谢忱山拍了拍,那竟然还有点肉弹的感觉。 魔物装死。 谢忱山却不会任由他,那清冽的嗓音犹在说着话。 「徐沉水,把手伸出来。」 被叫到名字了,魔物便也不能装死了。 那是谢忱山给他取的名字,魔物从不可能忽视他的唿唤。 于是这颗大球,就恹恹探出来一根可怜兮兮的触鬚,软不拉几地搭在谢忱山的手腕上,显得脆弱极了。 谢忱山面不改色地在这根触鬚上打了一记。 很轻。 却让魔物很迷茫。 这是何意? 人真是太难猜透的生灵,尽管魔物拼命驱动着那颗噗噗跳动的心,却还是难以理解许多的事情。 「我将我的心餵给你,让你生出了一点神智;我花了三年的时间为你孕育出心,让你当真能感觉到情感。你既是我带出来的,自当也该由我管教。我方才打了你,便算是惩戒。」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怕甚? 第155页 「有不能做的事情,自然有我拉住你。」 魔物忽而又化作人。 那方才的姿势欺压之下,他扑倒了谢忱山,血眸直勾勾地看着佛修。 谢忱山懒洋洋地躺在稍显坚硬的地上,嗅闻到了些许从旁传来的花草香。 他已经许久不曾在魔物的身上闻到血腥味了,每每将要靠近谢忱山之前,那些残留的污秽都会被魔物给清除。 「谢忱山,想起来了?」 光是从魔物的语气,全然听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谢忱山平静地说道:「想起了一些,至少亲近的人,倒是想起了部分重要的事情。」 魔物又愣了愣。 他说话总是温吞着,却难得在此处带着焦急。魔物试图控制自己,可抓握着谢忱山肩膀的力道却更大:「我也是?」 他也是亲近的「人」? 人的喉咙为何如此脆弱? 精巧,却这般容易粉碎,毁灭又重新塑造的声带勉强挤出诡谲沙哑的声音,却在落地的时候产生古怪的迴荡。 那是魔气的外泄。 谢忱山嘆了口气,驱动着体内聊胜于无的元力去拦住那些外泄的魔气。 他尚未恢復,本也是尽力而为。 然那些狂暴的魔意在触碰到熟悉的佛光,却勐地缩了回来,克制地蜷缩在了内里。 他听到魔物在说,在委屈地说。 「谢忱山,做人好麻烦。」 魔当真是一种极其自私的生物。 魔物执着成为人,那是因为只有做人,方才可能被谢忱山看在眼中。尽管从前的魔物懵懂,可他那敏锐的直觉却比任何一人还要好用。 所以得做人。 而现在不想,却也是同样的缘由。 做了人,仿佛魔物好了,便不再需要佛修的偏爱了。 那种隐晦的,焦躁的,充满扭曲的狂躁滋生出的恶意与破坏欲,是近乎无穷的。 魔物自然不可能朝着谢忱山发泄。 他是「人」了。 所以任务越做越多,回来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试图每时每刻都缠绕着佛修,却只能强迫着自己挤进完全不适应的相处中,因为生怕他不够「人」。可每每如此,那些鼓动的恶意便会连篇袭来,倘若他现在不是「人」,不再如此冷静,与从前一样懵懂偏执,扭曲疯狂,那……或许谢忱山的视线,便会长久驻足在他身上? 魔物对谢忱山道过爱意。 那是他自首饰铺前那对小夫妻身上学到的,尽管那其中一人已然死气在身,可那种温暖的,舒适的,仿佛火红的情绪让他对一个普通的人族滋生了食慾。 谢忱山说,夫妻之间,便是爱意,也为良人。 可他毕竟是魔。 那所谓爱意裹着恶意与毒汁,带着漫天无谓的疯狂偏执,走在一条歪歪扭扭的道路上。魔物花费了百年的时间拼凑起了佛修残破的魂魄,却在看到那些微暖的碎光混合在一处的时候,发了疯般在褫肆虐。 他是因为高兴? 却也是因为胸腔鼓胀的扭曲恶意。 扭去四肢,封住嘴巴,只留下那双眼和一颗心,长长久久的注视。 那种幻想一经出现,便欣喜若狂。 他既喜爱谢忱山那鲜活的气息,却也无法抹去对于那般幻想的癫狂。越是靠近,便越是想破坏,越是无法忍耐视线的偏移。 他便是……这样一种彻头彻尾丑陋噁心的生物。 魔冷漠地想。 有心与无心的差别,不过是更噁心与更丑陋的区别。 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魔物在心中冰冷地说着。 不过是…… 魔物抬头。 他撞进了谢忱山微凉的眼眸。 不过是博取同情! 一只温暖纤弱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谢忱山突兀地说道:「你睡着过吗?」 这是一句与先前的话题毫无干系的问话。 徐沉水甚至不知道谢忱山是为何说出这句话。 魔物愣愣地想了一会。 魔族需要睡觉吗? 大抵是需要的。 在魔宫的时候,他那些魔将也是需要轮换,偶尔到了妖族偷袭的时候,自床上一跃而起……他隐约残留着这样的印象,或许他们还是需要睡眠的。 只是徐沉水不睡。 他从未知道睡眠是什么。 只是极其偶尔的时候,在谢忱山睡去的瞬间,他会小心翼翼地凑在佛修的身旁,在不会惊扰到他的界限边上,试图去查看那安静的脸庞。 只是这样的时间太少了。 佛修更常用打坐去替代睡觉休息。 他咕哝着摇头。 谢忱山便推开他,然后拖着这个大傢伙起了身,再拽着他进门。这般举动中,魔物都傻傻地跟着谢忱山走动,甚至在过门槛的时候,还极其丢脸地踉跄了一下,是腰腹骤然弹出来的触鬚帮着扶了一下,才没有倒地。 丢脸。 对于魔物来说,那真是丢脸。 那根被充当是手的触鬚还被佛修拽在手心里,直到他们一起坐倒在床榻上的时候,那根触鬚才仿佛被烫到一般缩回体内。 魔物看着谢忱山的眼神渴望又懵懂,热忱却疯狂。 就像是正与负的两种极致在他身上盘旋,扭曲在一处,谁也无法彻底剥离开。 第156页 「或许是从前学习的时候,你过于偏执『人』与『非人』的界限。」谢忱山把魔物按倒在床榻上,顺手抽出他的腰带,「可你却是忘了,当初的你,存在的更是『生灵』与『不当存在之物』的差别。莫忘了,哪怕是魔族,除了当时的你,他们也都是有心,也是有情谊,也会有喜怒哀乐。」 谢忱山把魔物的外衣给扒拉下来。 他便穿着中衣,可怜又不安地看着佛修。 那一瞬,他又好像从强悍疯狂的魔物变作了可怜兮兮的徐沉水。 「你确实很偏执,也很疯狂,或许也有许多不该存在的想法,与不当做之事。可这与你是人,是魔并没有干系。哪怕是纯粹的人,世间也会有纯粹的恶意,纯粹的爱恨。」 谢忱山把枕头塞在魔物的脑袋下。 「懂我的意思吗?」 他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 魔物闭上了血眸。 好可恶。 就算是严厉刻薄,此番种种言论,却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妄念被打散,又像是被晒在阳光底下,尽管被灼烧得体无完肤,剧痛不已……却只剩下懒洋洋的感觉。 是暖的。 「谢忱山,我喜欢你。」 魔物生气的,愤怒的,可怜的,胆怯的,一句句地重复。 他每说一次,谢忱山便会应一句,「我知道。」 直到魔物当真闭上了眼。 谢忱山掩好被角,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魔物好像真的睡着了。 只是哪怕在睡梦中,他的脸色依旧是僵硬苍白,毫无表情。 唯独眉宇间皱起了些许痕迹。 谢忱山伸手去抚平那痕迹。 还皱着。 便再抚。 一下,两下,总会渐渐消失了。 谢忱山守了他半日,见他的气息当真幽静下来,方才悄悄出了院落。 他自修炼醒来,便直接对上了魔物的事情。 至今倒是还未彻底检查体内的情况。 谢忱山屏息凝神,一一探查了过去,最终停留在了体内那个佛印身上。如今恢復了更多记忆的谢忱山,倒是能想起些许关于这佛印的事情。 这佛印乃是他得了无妄的传承,在华光寺修炼的时候,第一式功成时,就在他的魂魄上烙下的印记。那时候谢忱山还曾与无妄讨论过,却得知师父体内的印记若有若无,从未如他这般清晰的时候,谢忱山便知道他的麻烦大了。 因果所需要承载的分量,若是过于庞大,便容易夭折。 只是对于那时候的谢忱山来说,要与天道试比高,坏事便成了好事。 如今这印记伴随着第二式和第三式的练习,变得越发纯粹起来。 谢忱山若有所思,手中显出了一份薄薄的蓝底经书。 这份经书,他一直只能翻到第三页,便是第三招。除此之外,往后是再翻不动了,今日……谢忱山打开了第一页。 第一式。 第二式。 第三式。 第四页…… 谢忱山望着将将被打开一半的经书,以及那隐约可见、却仍然是不清楚的第四式,并未强求。 他把蓝底经书重新收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承载因果倒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莫要在日后出了差池便罢。」 「咕咕咕——」 悄然的,一只鸮泄露了某人的踪迹。 旋即便是赵客松头疼的声音:「你就不能忍住吗?我真的是……下次我还是把你送给厨房的许大哥,让他把你给炖了!正好还能够给大师补补身子。」 谢忱山负手,转身看去。 「你和魔尊是什么毛病,一个两个是觉得我现在都感觉不到了?」 尽是学着偷听的坏毛病。 赵客松讪笑地翻了过来,坐在墙头上嗫嚅地说道:「我这不是,怕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吗?」 天知道半日前他转身就跑的速度,已经是他最快的反应了。 谢忱山淡定地说道:「有什么好害怕的?就算你进来看又如何?」 这般坦然从容的模样,却不是赵客松能消受得了。他从院子的墙壁滑下来,半点没有修仙的风范,反而探头探脑地说道:「大师,魔尊呢?」 谢忱山点了点屋内。 「睡着了。」 赵客松抱着鸮蹲在墙角下发呆。 过了好久,他才喃喃自语般地说道:「大师,我是不是很笨拙?有些事情,你一眼就能看透,但是我好像得费尽心思才能看出来。」 谢忱山漫不经意地说道:「笨是笨了点,可好歹修行上还是不错的。如你这般顺风顺水,百多年就到渡劫期的天才,世间能有几个?」 不过是经常跟在他和徐沉水身旁,再加上现在来到了上界,便有种落后抛弃之感。可如赵客松这样的修行速度,那也从来都是少有的。 赵客松揪着呆娃的毛毛,有些出神地说道:「前头,大师与我说,说魔尊那般,不一定是好的。我那会还有些纳闷,只是撞见那一幕的时候……」 他的心头有说不出来的心惊胆战。 分明只是一个将成未成的拥抱或是靠拢,可那一瞬间,赵客松想起来的却是曾经魔尊的滔天杀孽。 就连赵客松现在重新思忖那一瞬心中的念头,却也捉摸不出自己为何如此。 第157页 就好像,魔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变得更恐怖了些。 谢忱山语气淡凉,平静地说道:「钻了牛角尖罢了。」那或许会引起大祸的变故,在他的话语中,就仿佛是不起眼的柳絮,风一吹,便轻飘飘散开了去。 他也看一眼赵客松。 「你也与他一起钻了牛角尖不成?便是人,难道就无坏人,无偏执,无疯狂,无怨念?没有人能是某一个特定的模样,又何须去学?」 这绕口的道理,让赵客松茫然了片刻。 好在他的脑子到底是转得动的,不然就当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呆愣了。 他犹犹豫豫地说道:「大师的意思,是觉得魔尊之前太过强迫自己去做某个特定的模样,做他想像中『人』的模样,可连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模样……」他越说,便越发明白了。 何必去学那臆想中的人? 谢忱山这才颔首。 不过片刻,赵客松又嘀咕着:「便是这样,以魔尊对您的执着,怕是要比之前表现得还要强烈。」 话到此处,赵客松便忍不住问得更直白些。 「大师,您是清楚魔尊对您的情感的,那您是怎么看的?」 这孩子问得小心翼翼。 谢忱山走到赵客松的身旁,学着他一起蹲坐在墙角。 赵客松已经算不上孩子啦。 然就像是谢忱山等人在青天的眼中算是后辈孩子,赵客松是谢忱山看着长大的,尽管中间有百年的时间眨眼而过,可性子却是没有多大的变化。 还是纯善与黑白分明。 就像是这句问话,他确实是为谢忱山担忧。可某种程度上,也并非没有为徐沉水试探的意思。 谢忱山道:「我能斩断他的情愫吗?」 「那大概是不能的。」 「我能强迫他喜欢上旁人吗?」 「那……更是万万不能。」 「我能颠倒日月,回到他喜欢上我的那瞬间,让他彻底遗忘吗?」 「大师……」 赵客松蹙眉。 谢忱山现在的身量比赵客松要瘦小,可是摸他脑袋的时候,赵客松也便乖乖让无灯秃噜。 「我没有什么看法。」 「您是佛修,没有什么看法,其实就已经……」赵客松这句话原本是藏在心里,只是在谢忱山抬头看向他的时候,瞬间把自己嘴巴给堵上了。 怀里的小炭球发出「咕咕咕」的嘲笑声。 赵客松:…… 呆娃,等出去了你死定了!! 谢忱山幽幽地看着赵客松。 赵客松试图把自己缩得比鸮还小。 屋内,那安静停留在睫毛上的蝴蝶阴影颤了颤,徐沉水像是无意间翻了个身般,将脸埋进了阴影处。 … 白马过隙,时间转瞬即逝。 洛灵剑峰的树红了又绿,绿了又红,来回两转的时候,谢忱山接了个任务。 青天和徐沉水在过去的几年间,把和魂魄相关的线索都抓了个遍,基本上断绝得差不多了。这也有魂魄之术过于危险,所学之人不多的缘故。 如玄月仙宗那鬼妄,那也是少有的。 学习魂魄之术,不仅要有在这条道路上的天赋,还要避免在错综复杂的修炼过程中陨落。毕竟涉及到魂魄的东西,一旦出了差错,轻则痴呆,重则直接丧命。 就算是再强的天才,也不可避免可能出现的差池。 就是因为有这样那样的种种原因,才导致魂魄之术的道路渐渐衰落下去。 只不过在两天之前,接引峰有了新的任务。 接引峰曾经因为魔尊的疯狂刷任务,导致半年之内归一剑阁无任务可接。 这些任务本来就是对门徒的磨练,变成这样反而不美。最后只能不得不把徐沉水提到紫色的特等,让他不得在寻常的时候出手。 只不过那会,佛修也已经解决了魔尊的心结。 魔物已经整整有一年半不曾踏出过洛灵剑峰。 此次谢忱山接的任务,还是赵客松去接引峰取东西的时候看到的。 正巧引起了谢忱山的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三更新get√ * 早安早安!感谢在2021-04-2414:10:27~2021-04-2509:2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骆一锅今天观察了吗84瓶;耽于美色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这任务有些出奇。 接下任务的一共一十八人。 这个数量,已经算是一个极难的等级。 毕竟紫色任务,能领取的人,自然也得是紫色特等的仙人。 所以这任务,其实是徐沉水接下的。 他与青天一道,也在任务人中,反倒是要求接下这个任务的谢忱山才是额外多出来的人。 「就算平日再怎么爱宠,可是在这等节骨眼上,还带着人出来,就显得有些过分了。」同样坐在御风而行的大剑上,自前头传来有些不大入耳的声音。 谢忱山托腮,懒懒打了个哈欠。 那模样就像是为了赶早,有些没睡醒。 随意束起的头髮很是凌乱,少年佛修也不爱打理,倒是比他年长时还要散漫。徐沉水低头,慢慢地说道:「困了?」 谢忱山道:「昨晚弄太晚了。」 第158页 近来身体稍稍恢復,在修行一事上倒是有些拼命过头了。 也非佛修毫无节制,乃是这身体自打开始好转,那自发吸纳的速度就飞快。而这其中,虽然大部分都被佛印给吸走了,可是这毕竟是仙山之中,浓郁的仙气澎湃异常,对于谢忱山来说,想要完全吸纳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毕竟他吸纳的速度,可是以常人的百倍,千倍在鲸吞! 而那不过是区区一年的时间,甚至连魂魄的裂缝都还未恢復完全,就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哪怕是洛灵剑峰的峰主都极为震撼。 谢忱山又打了个哈欠。 魂魄毕竟是魂魄,也会有这般睏倦的时候。 「不知廉耻!」 聒噪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夜夜笙歌也值得拿出来说道?」 沉默。 徐沉水道:「夜夜笙歌是何意?和你昨晚休息不好有关?」 他的话很慢,也很平静,说出来的时候,让操持着这大剑的仙人也忍不住动摇了一瞬,差点没把人都给晃下去。 尽管以这宽敞的剑体,那距离可算是遥远了。可是在毫无遮挡的时候,要听清楚对方的话,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极其简单的事情。 谢忱山也忍不住默了片刻。 魔物在某种方面还真是单纯,可是这样的问题来问他这个佛修……是不是有些不妙? 就连一直躲着当鹌鹑的赵客松也忍不住搭话了。 「就是男女之情。」 他试图用隐晦的词语解释。 魔物道:「爱情?」 赵客松:「……额,应当不是,就是,就是……」 他一个身负炉鼎体质的修者,分明对这些东西应该是知道得最清楚不过。可是合.欢派掌门在教导他的时候,虽然确实描述过这些内容,可从未让他体验过。 某种程度上,梅如玉把他保护得很好。 尽管那是带着戏嚯般的逗弄,却也是极其细微的呵护了。 在合.欢派那样的环境中,赵客松竟然什么都不曾经歷过。 「你御下的魔域中,曾有过魅魔吧。」谢忱山随口打断了赵客松的支支吾吾,抬手解开凌乱的头髮,那散落下来的青丝如瀑,盖住了他稍显瘦削的肩膀。 「不错。」 「那些魅魔会做的事情,与世间男女有了情愫后会做的事情是一致的。因为通常都是在晚上做,如果次数过多,就会被人骂夜夜笙歌。」 谢忱山面无表情地说完这段话,正打算掐诀把头髮给扎起来。 几根冰凉的手指插入他的长髮中,正笨拙地拢着散乱的头髮,然后说道:「所以刚刚,他们是在骂你?」 「也不算吧。」 谢忱山坐在剑体边上晃动着脚,如他这种把身体置之剑外的行为,其实是不大安全的。 「他们只是在嫉妒你。藉由攻击我,来攻击你罢了。」 魔物并不会扎头髮,更别说是像谢忱山那样给他扎满头的小辫子,那充其量就是勉强扭成了一大捧罢了。 他面上镇定,手指慌乱地扯散重来。 「但,赵客松,为何说那种行为,是男女之情?」 魔物问道。 谢忱山瞥了眼赵客松,只见他抱拳傻笑,丝毫不想为刚才自己胡乱说话而出头。方才那一瞬间被魔尊的纯洁给震撼到的他,丝毫不想再经歷一次那样的手忙脚乱。 虽然就这样,把大师一个佛修给推出去挡刀……好像也不太好。 赵客松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大师,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毕竟如果是他来问这个问题,佛修估计只会一掌把他推下去。 绝不会有丝毫留情的地步。 现在对魔物,那已经近乎是纵容了。 谢忱山幽幽地说道:「因为这种行为称之为敦伦,本就是形容男女欢好。顺便一提,子嗣便是在这种行为后诞生的。」 哪怕是青天,也闭上了眼。 在众目睽睽之下要给人讲解这些事情,实在是有些不妙啊。 「不,不知廉耻!!」 从前头传来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只不过不管是佛修还是魔物,都压根没有去搭理。 「所以这种事情是只有男人和女人之间才能做的吗?」 「大概吧。」 谢忱山有些头疼。 徐沉水啊徐沉水,可别再继续追问下去了,再怎么好奇也别忘了他的身份啊,他一个佛修,这种细节又怎可能知道? 要是真的知道的话,当年早就被师父给逐出师门了。 ……倒也未必。 谢忱山想起无妄那德性,突然觉得头更疼了起来。 「你是男的?」魔物的声音突然上扬了起来。 这可是他极其难得的情绪波动。 谢忱山一把摁住自己被他捣鼓得更乱的头髮,无奈说道:「咱们认识也都这么多年了,你说这话不觉得有些亏心吗?」 「我也是男的。」 魔物恍然大悟地说道:「所以我们不能敦伦?」 谢忱山:…… 太大声了。 大声到连脚下的这把剑也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谢忱山面无表情地说道:「谁要和你敦伦,去牧之身旁坐着。这把头髮再扯就没了。」 佛修肃然的时候,便散发着一种冰凉的气息。 第159页 魔物很习惯那种感觉。 那长久掩盖在佛修表皮之下的凉薄,尽管难以察觉,却是犹存的。当年许多时候,佛修就是用着看似温柔,实则薄凉的语气与他说话。 如这种冷冰冰直接斥责的话语,反倒是他坦率的时候。 魔物乖乖在赵客松身边坐下。 赵客松僵硬了。 是报復吧? 是报復吧! 谢忱山随手掐诀,把刚刚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头髮扎了起来。他们此行要前往的目的较为遥远,所以归一间隔才会派出专门的人护送他们前去。 自然也有让同行的人先熟悉的缘由。 毕竟他们要去的地方还是很危险,不然也无需这么多人一起前往。 「真是……」 「好了,蝎螺,你的废话可真是太多了,旁人不嫌弃你聒噪,我还要嫌你吵闹了。」有个健硕的男人无奈地拍了拍手,随即掏了掏耳朵,那模样像是很不耐烦。 六和说出这话,倒是让刚才一直口出恶言的人转移了方向。 「六和,我可记得前两年你不还一直惦念着呢?怎么最近却安安分分,没再见你往洛灵剑峰去了?」那话里的恶意颇为明显。 六和只是再嘆了一大口气。 对站在被称之为蝎螺身后那个高大男子说道是:「你还是快快捂住他的嘴巴吧,不然等他醒来又要闹脾气,怨我们没有拦着他了。」 那人闻言,便一把抱住了矮小的青年,转身用捆仙锁给绑起来了。 顺便还堵住了嘴巴。 六和迎上谢忱山投来的视线,有些苦恼地笑起来:「这是蝎螺,他几十年前修行的时候出了差错,魂魄分裂出一小部分,那里头凝聚着他全然的恶意。所以有些时候他会说出这样不得体的话,可那并非出自他的本心。」 谢忱山平静地说道:「不然现在就不会这么安稳了。」 魔物只是听不懂人族那些复杂的言外之音,却不代表不清楚其中所蕴含的恶意。 他本就为此而生。 若非他正在手忙脚乱给佛修扎头髮,可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六和笑道:「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 如果是这般情况,那倒也不难猜测蝎螺为何会接下这个任务。 曾有一位仙人极其擅长操控魂魄,传说他手下有几万的从僕,全部都是凭藉着操纵亡魂的手段。玄月仙宗的鬼妄之所以在后来如此出众,便是据说他曾经在游歷的时候意外获得了一部关于这位仙人的残卷,再加上自己的天赋,由此大成。 那个仙人太过可怕,毫无顾忌,肆意虐杀,最终是在围杀之下方才陨落。 而这一次,便是在极北之地发现了端倪。 前期判断来看,或许真的有可能是那个仙人的遗址。只是还未能完全肯定,所以才需要派人前来观察。只是前头回来的人死伤了小半,所以才一口气把这个任务提高到了特等,免得有修为不够的人折损在任务中。 「接下特等任务,大多有所求。」谢忱山淡淡地说道,「这一次负责领队的,便是你吧?」 六和笑眯眯颔首。 「为什么不是你?」谢忱山望向青天。 以青天的实力也是足够的。 六和幽幽地说道:「他才进归一剑阁近五年。」 「不错,你进门百年,确实是漫长的时间。」谢忱山随意地说道。 不知为何,六和莫名有种被嘲讽的感觉。 「你们方才说到魔域,和魅魔……难不成那边那位,是魔修出身?」有那好事的剑修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们对徐沉水可是好奇不已。 谢忱山代他回答:「是魔。」 魔修,魔族,一字之差,便是天与地。 魔修是人,可魔族便全然不是。 六和先前在归一剑阁感受到了那气势,多少是猜到了。 「魔族,与我们的语言说辞应当是不同。那当他与我们说同样的语言,是为了交流……」六和突地说道,幽深地望了过来,「还是为了欺骗呢?」 人对于异类总是会过分警惕,可使用着同样的语言,同样的容貌,同样的肢体,便容易不自觉放松下来。 乃是有些可笑的天真。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 六和这里是纯粹的猜测(无私心),但是非常不礼貌,需要谴责! * 上一章评论居然是在猜小谢喜不喜欢魔尊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奇是动心的开始」(笑) * 补昨天的更新 下一章长一点,晚上晚点再更,不确定啥时候回。 高估自己了,说好不熬夜,今天还是熬了(捶地 * 感谢在2021-04-2509:20:25~2021-04-2708: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概是个夏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白白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天悲小世界,魔域。 无为咳嗽了起来,正在处理公务。在魔尊离开后,短时间内的魔将都无法臣服彼此,以至于暂且还维持着先前的秩序。 「身为一个魔族,你可真是奇怪。」红岫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为何要学习人族的语言?」无为只愿刚才自己的咳嗽声足够大,能够把红岫的声音也给盖住。 第160页 这是他最近才有的举止。 「你为何不去问魔尊,为何要学习人族的语言?」 红岫耸肩:「我们已经没有魔尊了。」 无为淡淡地说道:「但是妖界,也已经没有妖王了。」 红岫沉默了一瞬。 那位强大到可怕的魔尊在离去前,为魔域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所有好战的妖王全数给斩杀了。那是何等超越的疯狂,却也确实为魔域和妖界的战争划下了最后一道线。 不管是妖族和魔族,都失去了他们的领袖。 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再挑起什么所谓的大战。 红岫道:「咱们魔尊看起来傻乎乎的,实际上也是很厉害的嘛。」 无为平静地说道:「你是因为现在魔尊不可能听到你的话,所以才这么任性妄为的吗?」 红岫面不改色,又把话题给扯回来了。 「所以,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去学习人族的语言?」在这之前,无为不是很鄙夷和人族的接触吗? 无为嘿嘿笑起来,随口说道:「就算是人族,我们不用同样的语言,但还是能互相交流,只不过那用的大多数解析的法术。那其实称不上是对话,只是在理解相互的意思罢了。」 倒是妖族那边,经常有化身为人,与人族相爱的事情。 他们一族倒是常有学习人族语言的习惯。 「然后呢?」红岫似乎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无为那张扁平的脸笑起来:「我只不过是从魔尊身上学到该如何与人族相处罢了。他们那一族,可是对异类怀揣着无尽戒备的种族。可如果是同样的面孔,同样的身躯,同样的语言,再发出温和可亲的交流,便容易被软化警戒……真是愚蠢又可爱不是吗?」 红岫:「……你是在说无灯吗?」 魔族仰天笑起来。 「不敢不敢,世间哪有如他那般能驯服魔尊那般的人族?一个就够了。」 可是旁的,能有这般强大的戒备吗? 人妖魔哪怕再如何井水不犯河水,可偏生谁让人族,那么容易成为妖魔的食物呢? … 「啊。」 在停下来歇息的时候,赵客松听到谢忱山的声音,下意识望了过去。 佛修似乎睡了一觉。 虽然脸色看起来很平静,但是赵客松觉得他的心情不怎么好。 「大师?」 谢忱山面无表情地说道:「果然当初顺手杀了他们更好。」 赵客松:?杀了谁? 魔物递过去水。 谢忱山平静地摇头,接过来吃了两口。 距离他们抵达目的地,还剩下两日的路途。以他们飞剑日以夜继的速度,还需要花费将近半月的时间赶路,足以看得出来地域多么辽阔。 谢忱山方才小睡了一下,却做了一些繁杂的梦,让他的脸色也显得有些不好看。 正此时,沙沙脚步声传来,一道身影停在他的面前。 「你叫谢忱山?」蝎螺那把前头还吐露恶毒话语的嗓音,此刻带着低落和歉意,「先前的那些话,真是抱歉。」 矮小的青年蹲下来,法袍拖在地上,混不在意。 谢忱山随意地说道:「你是想寻找能让魂魄融合的办法?」 蝎螺一愣,这确实是他的目的:「没错。」 他从这位少年的身上感觉到了相同的气息,可是他浑身上下分明正常如初,完全没有半点痕迹。正在他以为自己是失误的时候,谢忱山风平浪静地投下一块巨石:「你不必记挂在心上,我的魂魄碎裂程度比你还要严重,可以理解你的麻烦。」 蝎螺:? 这用麻烦可以解释的吗?! 谢忱山从前少出峰,也少有这种交流的机会。对于自己身上的麻烦,他其实也无遮掩的打算。只不过是懒得,至于现在是要一起去完成任务,为了避免同伴对于己身实力的错误估算,才会顺口给提起来。 蝎螺就像是找到共同语言般,兴致勃勃与谢忱山聊了起来。 他这些年也是饱受其中的痛苦,对于魂魄法术的钻研也是越来越深,可是确实很难找到能癒合的法子。他无奈地说道:「不管是哪一类的卷宗,最后总是会加上一句,对于魂魄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这不是让我要带着破碎的魂魄去彼岸吗?!连死都不能安心啊。」 谢忱山漠然说道:「死了的事情就没必要现在来考虑吧。」 蝎螺立刻摇头,极其认真地说道:「就算是去彼岸,下辈子轮迴的时候,难道你不想活得安稳自在些吗?」带着破碎的亡魂,就算是投胎也只能如老弱病残那样活个十几年吧。 谢忱山生硬地把话题给扯回来:「想让魂魄癒合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有一个极其阴毒的法子,是要抽取一千个仙人的魂魄,然后……」 「等下!」 蝎螺的脸色大变,立刻挥手阻止了他的话。 「你要是说完整了,等我失去控制了怎么办?」他立刻跳起来,远离谢忱山好几步。 谢忱山淡定地说道:「你确实不会这么做,可是难道你没有一丝半点的想法,倘若被你听完整了,待那个『你』出来了,替代你这么做了。届时,你便可以这么安慰自己,那些都不是你做的,而是坏的一面犯下的恶。」 蝎螺愣住了。 寂静的山林里,仿佛就静得只余下谢忱山的声音。 第161页 「……你说得不错,哪怕我不会这么做,但是我也无法保证在那一瞬间,我的心里会不会闪过一瞬间的恶念。而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恶念,都会滋长他的力量,成为他的食物。」蝎螺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的长相清秀,再加上个子矮小,哪怕谢忱山才是少年身量,却已经比他还要高,「所以我无法反驳你。」 「所以你不必介怀。」谢忱山淡凉地说道,「我们性格中皆有这样卑劣的瞬间,你越是忌惮,越是遏制,便越容易走向反面。」 蝎螺的脸色微变,片刻后他松了口气,抬手盖住自己的脸。 「你可真是坏性子,方才我差点以为你要将我大骂一顿。」 谢忱山懒懒地说道:「骂人可是要费力气的。」 待蝎螺离开,赵客松有些好奇地说道:「大师,你方才是在开解他吗?」 谢忱山道:「他看起来性格内敛,却有着极大压力。如果长此以往,只会加重他在另一面的影响。越是在意,便越容易产生不愿意的局面。」就算是剑修,也不是每一个都如同青天和孟侠那样坚定。 不过这真是有趣,那分裂的魂魄居然有自己的意识。 谢忱山微眯着眼,那他尚未完整的那些部分,是不是也同样游离在外? 他笑起来。 莫不是也有某些意识吧? … 抵达那座城的时候,便是蝎螺也察觉到了六和的情绪低落。 他忍不住去问与他关系不错的好友陈紫河,也就是那个负责把他给捆起来的剑修,「六和道兄那是怎么回事?这都到了,情绪还是这般不对劲。」 陈紫河慵懒地说道:「那能怪谁?谁让他自己要口出不逊呢?」 蝎螺挑眉。 陈紫河知道他那段时间被占据了身体,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便与他说道:「你也知道六和那傢伙迷恋着洛灵剑峰的一个杂役吧?那其实就是谢忱山。不过谢忱山身旁常跟着的那个高大男人,你可还记得?」 他冲着远处的那行人昂了昂下巴。 蝎螺苦笑道:「那个刷新了接引峰记录的人,谁会记不得呢?」恐怖到这般地步的,这几十年里,也就出了这么一个, 其实带他入剑阁的青天师弟也是那样的天才,只不过那徐沉水实在太过惊人,掩盖了不少他的光辉。 「他可不是人。」陈紫河淡淡地说道,「他是魔。」 蝎螺微微讶异了片刻:「那可真是稀奇,但也没什么。剑阁既然没反应,说明不是坏事。而且我记得南边也有鲛人族吧,只是稍稍稀少了些。」 「蝎螺,不是魔修,是魔。」陈紫河重复了一遍。 蝎螺道:「我是魂魄散了,又不是变蠢了,自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是他是魔族又如何呢?这几年也没看出什么事情。」 陈紫河无奈道:「以我们的岁数,几年的时间是多么短暂,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看向距离越来越近的城池,声音稍稍冷淡:「说起来,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魔物了。难道说,在天悲小世界里,其实藏有那么多魔族吗?」 蝎螺奇怪地说道:「不应该吧,就算是登天台,其实也有许久不曾出现过魔族过天劫的消息了。而且这千年中,也不知是为何,就连各处魔族的消息也越来越少,就跟销声匿迹了一般。」 陈紫河皱眉,他隐约记得,天悲小世界曾有千年不曾有修士渡天劫,是因为……什么来着? 「所以呢,你的话还未说完,六和对徐沉水口出不逊,但是这跟谢忱山有何关系?」蝎螺捅了捅陈紫河,让他回过神来。 陈紫河道:「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徐沉水那般悍然保护的姿态,足以看得出来他俩关系亲密。那自然的,谢忱山会为徐沉水出头。」 倒是没想到谢忱山说话如此犀利,三言两语把六和打击得够呛。 不过那也是活该就是了。 蝎螺微愣:「真的吗?可是……谢忱山是佛修吧?」他自然听得懂陈紫河的言外之意。 陈紫河也愣住了:「啊?」 … 这是一座极其古老的城池,据说在半年前,此地还从未有这座城池的踪影。在此地生活的乃是平安喜乐的一处普通城镇。 可是在上空骤然出现了古老城池时,附近的仙宗赫然发现,这座城池正在慢慢逼近底下的城镇,而且某些地方已经在逐渐融合了。 为了避免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灾难,仙宗转移了那座城镇。 所以这并非归一剑宗独有的门派任务,想来大多对此感兴趣的仙宗,都会对底下的弟子派发相应的任务。就连归一剑阁的人抵达的时候,也隐约能在城池的上空,看到其他道友的身影。 谢忱山敛眉:「真是不快的气息。」 赵客松的反应比他还要大些,脸色已经苍白了起来,想来是能够感觉到这城池内散发的古怪味道。 「从刚才开始,你们就在说气息什么的,是何意?」 六和走了过来。 他们还尚未入城,正在城外休整。尽管曾经遭遇过尴尬的对话,但是此刻六和是作为此次归一剑阁的领头,发觉任何的线索,自然不能放过。 谢忱山道:「你们没有闻到吗?」 他幽幽望着那座有人进出的古老城池。 「是茹障的味道。」 第162页 茹障! 六和的脸色微变。 「茹障?」 「不可能。」 「怎么会在此间也滋生?」 「我记得……」 「是否是有小世界毁灭了?」 「快派人传讯!」 听到谢忱山的话,身旁归一剑阁的剑修们脸色似乎都有变化。 不多时,就有消息传了回来。 「水样小世界被吞噬了。」 六和看着谢忱山等几人,嘆气着解释:「不是每一个小世界都能如天悲小世界这般幸运,可以从茹障中走脱。不,应当说,大部分遭遇到茹障的小世界,最终都会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假如有小世界毁灭,天元大世界也会受损,在短期内出现茹障。」 谢忱山若有所思。 所以方才在觉察到茹障的时候,他们才会第一时间去联繫宗门,确定是否有小世界出事吗? 可是…… 谢忱山望着那座城池,平静地说道:「你确定那真的只是因为小世界吗?莫忘了,这座古老的城池,可是距今为止数万年前遗留下来的,便是在这其中禁锢有茹障,那也不是不可能。」 六和皱眉:「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话虽然如此,还是要把这个消息给报上去。」 趁着他们正在交流的时候,谢忱山走向魔物。 徐沉水也在看着那座城池,感觉到有人靠近后,便迅速抽回了视线,停留在谢忱山身上。 谢忱山轻声说道:「现在魔尊还能吞噬掉那些茹障吗?」 魔物便点点头。 他低声说道:「你想要我去做吗?」话音刚落,他已经流露出了些许气息。 谢忱山一把按住了魔物的胸膛,冲着他摇了摇头。 就在这短暂的瞬息,魔物泄露出来的气息已经足够敏锐的剑修们投注来视线。只是碍于礼貌,他们在片刻后就移开了眼神,并且没有去听他们的对话。 谢忱山低低说道:「除非必要,莫要在旁人面前显露出这份能耐。」 魔物继续点点头。 赵客松在旁边听到他们的对话,默默冲着自己的嘴巴比划了一下。 尽管在外头停留了些许时候,待他们入城的时候,依旧为这座城池内感到荒凉和寂然。御空飞行的仙人多数是小心翼翼,然他们无不屏息凝神,那等谨慎的模样,让归一剑宗的人也愈发警惕。 「看到那些建筑了吗?每一栋房屋外面都会挂着八角铃铛,就像是什么标志。」蝎螺轻声说道。 谢忱山随口说道:「是用来迷惑心智的。」 「房屋里有人!」 前头打探的剑修低声预警。 只不过待他们进出探查后,才发现那些都是已经死去的尸体了。只不过外表容貌保持着原有的模样,有种栩栩如生的雕塑那般悚然。 陈紫河道:「都是鲜活的肉.体。」 「什么意思?」赵客松下意识问道。 谢忱山道:「这些人失去了魂魄,却保着肉身不死。」 「不死?」赵客松惊讶,「可是这都是几万年前的人了!」 不错,这些都是数万年前的人了,可这些肉身却仍然诡异地保留着生机,这实在是令人发毛。也怪不得进出的仙人都是那样的神色,着实是诡谲异常。 魔物道:「这座城内,约莫有三千三百人。」 他的话,蓦然引来了剑修们的注意。 「你确定?」六和皱眉问道。 魔物没搭理他。 六和:…… 谢忱山道:「因为死气吗?」放才能确定数量。 魔物道:「虽然他们肉.体看似不死,可失去了魂魄,正是在这游歷的界限中,正是死气最旺盛之时。」 也就是他们当真是肉身不腐了数万年。 六和微蹙眉头:「奇怪,在这城中,并未察觉到任何的异样。」 要保持这样的状态,不管是使用任何的手段,正常也应当留下一点痕迹才是。可是别说是痕迹了,他们连一点端倪都没有发现。 谢忱山道,「我看他们都在上空,是为了寻找些什么吧?」毕竟御空飞行的人,远比底下在搜索的身影要多。 六和抬头看了几眼,笑着摇头。 「不管他们发现了什么,都会引起波动。到时候跟上就是了,这种上古遗蹟,不可能没有任何的手段。争这一朝夕并无益处。」 谢忱山颔首。 因为此处面积极广,他们是分散行动的。洛灵剑峰自然是走到一处,他们四散开来探寻这些街道房屋,却只能感觉到整座城池都充满着生活气息。 仿佛这不过是一个平静的午后,阳光正好,躺在街角的那个人只是懒在那里晒太阳,坐在屋内掰菜根的妇人只是闭着眼歇息片刻……每一处都太过安逸,让人完全失去戒心。 徐沉水按住了谢忱山的肩膀:「脚下有什么东西。」 谢忱山挑眉,看向地面。 「在汲取生命力还是元力?」他矮下身来观察。 这确实是谢忱山的疏漏,因为他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外泄,反倒是对此不敏锐。 青天道:「都有。但是很细微。」 细微到了如果不是徐沉水出声提醒,他或许还要迟一些才能发现。 谢忱山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觉得这些人是真的死了吗?」 第163页 他看着那街角正躺着的老汉。 「就算肉身常存,可是没有魂魄,那无论如何也无法活过来吧。」赵客松皱眉说道,「只不过进了这里之后,虽然有感觉到茹障的气息,可为何却没看到茹障肆虐的踪迹?」 他们来自天悲小世界,或许是曾经与茹障共存的缘故,对这等气息是万分敏锐。 青天道:「视野所及之处,并无茹障。」 正在说话间,诸位勐地抬头望向半空,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中不知被触动到了什么,空气竟然诡异地扭曲了起来。 那一瞬的变动,有数十道身影率先闪过。 都是些感官极其敏锐之人,怕是在瞬间就察觉到了异样。 那是一种齐齐的预感。 有什么东西将要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五千五更新get√ * 昨天回家后,从下午昏睡到了早上,我朋友以为我出事了打了好几个电话(痛苦面具 我完全没感觉就跟睡死了一样……醒来我都懵了 麻了,这章是昨天欠的更新orz我趴下了 感谢在2021-04-2708:59:15~2021-04-2814:4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焦糖玛奇朵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味道比之前还要浓啊。」 谢忱山淡淡地说道。 就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了熟悉到莫名的气息。毕竟在他有意识的那些年,可是与这些玩意儿奋斗许久。哪怕已经远离百多年,却犹如刻在记忆之中。 「徐沉水,」谢忱山看着自己的手腕,若有所思说道,「这些年我是如何拔除掉这些晦气?」 唯独这段记忆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遗失的、并未回忆起来的片段或许还有很多,只不过他对这一段记忆犹深。仿佛像是被人刻意从中间截断那样,令人生厌。 「……血。」 「我猜也是。」 从天上传来那种恐怖阴冷的气息,实在让人不快。 仿佛是将将从门缝里泄露出来的幽深,哪怕只有一丝,都无法忽视。 青天默不作声地把背上的剑握在了手中,淡淡地说道:「牧之,可要随我们同往?」 赵客松毅然点头。 谢忱山微笑:「他可不是孬种。」 嘎吱——嘎吱—— 仿佛在幽冥传来的声响,空气扭动得越发古怪,在最后扭曲成无数难以形容的边缘。那些仿佛要割裂透明空气的皱褶凝练成幽黑,最终一点点吐出了一道古朴高.耸的大门。 从谢忱山的方向看去,赫然是镶嵌在天际! 「原来如此,」谢忱山自言自语,「怪不得先前的任务说是没寻到踪迹,原来是送来的祭品不够啊。」 青天道:「你认为脚底的阵法吸纳的生命力与元力都往那处去了?」 谢忱山笑道:「还有更符合的猜测吗?」 赶来与他们会和的陈紫河蹙眉:「谢忱山,你似乎对茹障异常熟悉?」他听到了刚才佛修的话。 拔除茹障? 茹障对他们的影响比起小世界来说要轻微一些,但是也没有轻微到哪里去。毕竟这玩意儿倘若存在着,那只会夺走所有生灵的生机。就算仙人能够在这样的环境存活,可是在失去了万物之后,在失去了赖以存活的仙气之后,又要如何活下去呢? 六和无奈地说道:「你都知道他来自天悲小世界,怎还不知道那个小世界在千年一直遭受茹障的困扰。」对于生活其中的修士,对茹障的味道怕是极其敏锐。 他抬头看着那道古怪的大门,低声说道:「谢忱山说得不错,这茹障的气息是在还未开启的遗蹟之内,那这问题便与泯灭的小世界没有干系了。」而是那上古的仙人,强行把茹障禁锢在了自己的领域之中。 可当真是自信癫狂啊! 谢忱山漫不经心地说道:「都走到这里,人也要进去了。这个所谓仙人的其他线索,还不能共享公开吗?」他的视线扫过六和与陈紫河那几个,有些淡漠。 「你们显然是比洛灵剑峰知道得更多。」 如果青天知道得更详细,在来之前,他不会不说。 「坦诚相见方是正理。」六和笑起来,「你说得不错,我们剑峰确实对这里熟悉一点,因为开创我们这一脉剑峰的祖师,与这位仙人有些血缘关系。」 蝎螺接过他的话头说道:「可能你们都知道了,这遗蹟的主人极其擅长操纵魂魄,但是最初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因缘巧合之下,他获得了修行的法门,凭藉着自己的天赋,努力走上了修仙路途。他下手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家人,而他的妹妹躲过了一劫。 「便是我们剑峰的祖师。」 一个听起来有些烂俗,甚至不屑于流传在传说中的故事。 兄妹俩从此反目成仇。 这位诡谲的仙人,名叫罗唤生。 罗焕生对于魂魄法术的钻研之深,世间罕有。为了能够分辨其中魂魄的奥妙,他屠杀了十几座城池,就为了把那些生灵的生生深深抽出来,研究其中的差别。但是他又能因为一时兴起,就救了一族的性命。 「是一个琢磨不透的人。」六和嘆息着说道,「祖师一直很想把他兄长亲手杀了,但是因为他太过漂浮不定,无法准确定位到他的藏身之处。更因为他手下拥有的魂魄大军,哪怕要斩杀,他也必须先得灭掉那些魂魄。」 第164页 可那些都是无辜的生灵。 是仙人的魂魄,那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可里头有大半都是凡人。如果用些其他的法子,还有可能轮迴转世,破坏了魂魄,那就彻底无缘了。 毕竟凡人之魂魄无法如同修士那般强韧,破碎的魂魄在度过彼岸的时候就会直接沉入河里,再不復现。 「所以当年有人替他出手,解决了这个问题。」 等到那数万魂魄被解决之后,等待罗焕生的便是陨落的下场。 至于什么侠义道德,在这种穷凶极恶的行径前面,也失去了说话的余地,不杀之,无以平心中之愤,不狙之,无法救苍生。 「因为师祖与罗焕生确实关系匪浅,她也曾经亲自来他的洞府探过几次。后来在剑峰还留有几份残余的卷宗,只不过等到罗焕生彻底陨落之后,这些卷宗也就没了用处。」 只不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兜兜转转几万年之后派上了用场。 「你们可曾想过,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有这么多遗蹟突然开始显露的迹象?」谢忱山忽而说道,「三个月后将会开启的佛魔遗址,以及这一处仙人洞府……这一些可不是寻常就能够见到的东西吧。」 假如真的这么随便,他们又怎么会一个两个的透着紧张。 伴随着谢忱山的话,在场诸位的气氛陷入了冷彻。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一切。 青天缓缓说道:「不管这其中究竟藏有怎样的隐情,那也皆是我们出来之后方才需要探索的事情了。」他的声音显得非常淡凉,不透露出半分的情绪。 「门,已经开了。」 就在他们交谈之间,那道幽深古朴的大门列开的缝隙越来越大,然后宽敞无比的两扇门就此消失。仿佛像是被什么东西吞没,掩瞒在黑暗之中。 那是一道通天之门。 可是里面却异常幽深漆黑,哪怕用灵识也无法探知里面的模样。 就在门将将打开的时候,已经有性急忍不住的仙人直接闯了进去。他们的身影在穿透门的瞬间,仿佛有着些许波纹闪过,然后就融入了其中。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危险。 「我们也走吧。」 归一剑阁都是剑修,自然是纷纷御剑飞行。谢忱山也轻巧地漂浮起来,只是浑身上下看不出他是用什么在飞的,只不过散发着点点白色的光芒。 徐沉水跟在他的身后,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担心?」 自从谢忱山和徐沉水说开了之后,魔物就不再像从前那样强迫自身。 便也显得冷硬了些。 谢忱山淡淡说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只不过还需要更详细的情况才能够验证。在即将飞入幽暗大门之前,佛修回头望了一眼底下那安静的城池。 … 恶鬼之地。 他们是这么形容罗焕生的领域。 谢忱山初至,便感觉到了窥探的错觉。 他眉头微促,并没有出声告知。 说是恶鬼之地,但其实踏入其中,能看到的乃是一座硕大无比的宫殿。巍峨高耸的墙壁上,屋檐下,挂着满满当当的八角铃铛。那些散发着上古气息的铃铛中间正刻画着一个月牙形状,月牙之内倘若还有尖尖的利齿,显得阴森恐怖。 「大家小心。」六和出声提醒,「我感觉体内被牵扯的力道更大了。」显然方才在分散的时候,他们也注意到了底下那座城池,正在慢慢吸收他们体内力量。 「怕就是靠着这些力量才使得这个大门打开的。」蝎螺沉稳地说道。 毕竟方才聚集在古朴大门前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动作,只看他们摸不着头脑地停留在前端,不知不觉那道门就自己打开了。 从门出现的契机,到这座城池所聚集的人数,想来或许是吸纳的力量足够重新现世。 而这又代表着什么? 谢忱山敛眉,一座已经存在了上万年的遗蹟,从未被开封过,那这之中,理应没有任何活物才是……他勐地转身! 他的动作大得出奇,一直紧跟在他身旁的几人纷纷看去。 「难道是有什么发现?」青天问道。 代替佛修回答的,是魔物。 他幽幽望着同样的方向:「窥探。」 归一剑阁一行人正跨入前殿,在空荡荡的大厅之中,听着魔物幽冷迴荡的声音,正仿佛是从幽冥而来。 青天皱眉,他看向剑阁的其他人。 显然除了佛修与魔物之外,他们并没有感觉到异样。 这不对劲。 在这一行人中,魔物的力量虽然不可估量,可是青天和六和与他,算得上是同一阶等。或许会有魔物发现了问题,而他们发现不了。 但是万万没有他们两位发现不了,可是佛修却发现的道理。因为现在谢忱山的修为,只堪堪回到了渡劫期。 甚至还没有赵客松强劲。 「或许是因为主要目标是在你身上。」陈紫河若有所思。 正如他的名讳,他浑身穿着一套紫色大衫,显得有些嚣张,可是他的语气却很稳重。 「你的魂魄已碎,却能够维持至今,显然是有奇异。窥探你之人是同入的修士也好,是藏身在这恶鬼之地数万年的生物也好,或许都说明你身上有他们所求之物。接下来的路途,还是小心为妙。」 第165页 他虽然没有明着说,却已经是暗示,他怀疑有人针对的那是佛修身上的奇特。 毕竟来这恶鬼之地,又有谁不是怀有着想法的? 谢忱山轻笑了声:「多谢提醒。」 正在他们要重新往前探寻的时候,魔物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佛修的身后,几根触鬚出其不意缠绕住了脚踝,顺着他的衣袍往上缠绕,把他高高举了起来。 谢忱山:…… 这个习惯倒是这么多年都不曾改变过呢。 诸位剑修看着魔物风驰电掣带走了谢忱山,一时之间有些傻眼。 赵客松的袖子里钻出来一只虎头虎脑的小鸟,浑身都是纯黑色,有些不耐烦扑闪了两下翅膀,骤然化作一只与人差不多高的大鸟,扇动着翅膀抓住了他的肩膀,拎着他赵客松朝着魔物的方向飞去。 赵客松倒是没想到呆娃这么机灵,一边被拎着,一边连忙回头说道:「莫怕莫怕,这是那位长久以来的习惯!」 魔尊这个遇到危险就会把大师举高高带走的习惯总是透露着些许童趣,让人不知如何形容,心中却忍不住涌出来一股暖意。 虽然归一剑阁确实不着急,却不能落于人后。 要是让人把该探索的东西都收集完了,他们反倒是一概不知了。 越过前殿之后,他们在通往中厅发现了好几条走廊,那几条走廊并无任何的差别,全然都是幽黑一片,只不过隐约听到其中的战斗声,足以知道其中乃是危险重重。 「不知道这些墙壁能否破开?」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便有那急躁的剑修已经掐诀挥剑。 蓝光大作! 他默默走了回来。 显然是不成的。 这墙壁所使用的材料似乎非比寻常,便是要活活困住他们行动的方向。倒是也有三四个剑修已经往别处去,或是直接飞天巡查缺漏。 鸡蛋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只余下七八人一起进入这一看便知诡异的走廊。 说是走廊却全然没有半点光亮,只能凭藉着仙人的灵觉慢慢感知,但是范围也极其窄小,只有周身三尺左右,完全失去了平常该有的灵敏。 仿佛在这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默默限制着他们的感官。 轰—— 又一道刺耳的巨响。 显然已经是有人在开打了。 六和握住剑鞘,黝黑的眉头紧蹙:「不好,两侧都有房屋。」 「吼——」 震耳欲聋的兽吼声响起,仿佛活物。 在那刺耳的吼叫声中,六和的声音几乎被遮盖住。 「这不可能。」陈紫河听着那些狂吼,断然道,「除非这洞府之中有什么密宝,不然生灵是无法在这里存活数万年之久!」尽管他们不如长期在天悲小世界接触晦气的佛修等人那么敏锐,可是在洞府之中,他们赫然感觉到了那与生俱来的排斥感。 有茹障长期存在的地方,是不可能会有生灵存活下来的。 「许是傀儡?」有女仙说道,「六和,话不要只说一半,方才你为何惊讶?」那剑修极其敏锐,留意到了他未尽之语。 六和道:「我们刚才经过的两间屋子,你们可曾注意到里面是何模样?」 虽然走廊稍显狭窄,但是在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会面对面敞开两间屋门。而他们刚才刚刚经过,那房门已经豁然洞开里面空无一物,只是留有些打斗的残余气息。 「凌乱。」 「不错。」 谢忱山敛眉:「你是想说,房屋里面曾有什么东西,只不过被那些先来的人取走了。」 六和点头。 「如果只是些宝物那就罢了,可是摆明了要拿到东西需得要通过设下的陷阱,亦或是自相残杀。」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他们刚刚经过又一对房门。 洞开的房间之内,各自躺着一具尸体。 只不过他看他们身上的痕迹,那应当是被同行的人下手,而不是被房间中的陷阱所杀。 「看来此物甚为珍贵啊。」蝎螺皱眉,「可如果真的要保护这些宝物,为什么不设下更加强有力的法杖来保护,反而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伎俩。」 他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有些不满地地摇摇头。 徐沉水缓慢地低头。 在黑暗之中,把珍重之物高高举起,并非明智的选择。而且谢忱山也婉拒了把他裹成球的想法,最终只能委委屈屈用三根手跟着。 自然,触鬚是算手的。 只要魔物愿意,他可以延伸出无数只手。 「释放出来的力量波动越大,溢散的时候都会被逐渐吸纳。」魔物说话的声音很慢很慢,说完的时候空气都寂静了一瞬,片刻之后才有人说话。 陈紫河的脸色有些难看:「你的意思是……不管我们在这之中用任何的法术,都会被这恶鬼之地全然吸收?」 身为仙人修者,他们自然无时无刻不在使用着仙术法术。 哪怕现在他们正在黑暗走廊极速穿梭的时候,他们脚下也是踩着剑意,浑身裹着防御的法术。这些已然是下意识的行为,更别说那些抛出去侦查的仙术……就如同唿吸那样寻常,这驱动的自然是他们体内的能量。 六和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就是他从刚才就发现的事实:「能够被我们所吸纳的仙气并不够多,倘若我们在这里面耗尽了力量……就出不去了。」 第166页 「比起出不去,还有另外一个可怕的事情。」谢忱山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不断被吸纳的力量被送到哪里去了?」 从这座古老遗蹟出现至今,仿佛都在绞尽脑汁汲取他们的力量,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生灵正在试图渴求着庞大鲜活的滋味。 从佛修的胸.前骤然亮起一团白光。 旋即那道白光漂浮了起来,落到了地上,化作了一只白象。 那只白象栩栩如生,仿佛是当真存活于世的生灵,只不过从它的象鼻象角以及浑身透着银白的光芒,所以看得出些许玉石的光华。 它缩得极小,并未显露出外在的庞大。 谢忱山单膝跪下,轻笑着说道:「可是也感知到了什么?」 那头玉石白象便高高举起了象鼻冲着谢忱山挥了挥,那模样就像是在打招唿。 而下一瞬,长长的象鼻用力砸到了坚固的墙壁上! 早在谢忱山走进这条走廊的时候,他们就试图破坏过这些墙壁,寻求别样的破局方法,可是皆未能成功,这些墙壁仿佛用了万年玄铁,坚硬的哪怕用本命灵剑都无法破开。 可是这样坚硬的墙壁却在白象的象鼻攻击之下,突然震动了一瞬。 「轰轰!!!」 那原本看来无法被撼动的墙壁在象鼻的击打下,突然碎裂开了几道缝隙。 泄露出来的幽冥气息仿佛瞬间能让万物枯萎。 数道灵光砍向缝隙,齐齐斩断了涌出来的黑水潮,那喷溅出来的污秽被灵光噼开,仿佛吃痛般缩了回去。 谢忱山拦住要上前的青天,淡淡地说道:「我来罢。」 他知道白象为何应激而动了。 谢忱山浑身散发出淡淡的白光,就像是自经脉涌现而出,那速度太快太快,甚至连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混着鲜活的血液与浓郁的佛光,那白与红交织的潮水瞬间涌入那裂开的缝隙! 「嗯啊……」 先是一声,两声,再是三声,四声……无穷尽的喟嘆呻.吟低低重复着。 像是女人声,像是男人声。 有高的,也有低的。 那裂缝碎得更开,更广。 「啊……」 那低低的嘆息,仿佛裹着痛苦不堪,绝望彷徨,癫狂错乱,扭曲放纵……皆是扭曲的恶意,全都镇压在了墙壁之中! 墙壁逐渐浮现出各种各样的人脸,他们的脸型极其扭曲,仿佛正在遭受着无比的痛苦折磨。苍白幽深的冷意让整条走廊都瞬间冻住,深处甚至还能听到其他仙人在炸雷询问。 「原来真能流血?」 谢忱山自言自语道,而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种被无形窥探的发麻感再度袭来! 背后猩红扭曲,化为黑雾。 「想跑?」 宛如从幽冥爬回来的话语透着浓郁的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五千八更新get√ * 五一放假,让作息来得正常些(绝望 我去吃迟来的晚饭…… 感谢在2021-04-2814:41:25~2021-04-2923:5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缘君16瓶;aling、万花错了吗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与反应快速的徐沉水几乎同时的,乃是两道剑意! 一道中正大气,一道凌冽如冰。 剑意与黑雾先后击中了走廊上方某处,只听闻一瞬间不似人的哀嚎,那东西爆发出无比剧烈的惨叫,旋即便是撕裂的波动。 青天的反应极快,他踏着冰凉的蓝色剑意,只抛下一句话:「我去。」 便追着那波动而去。 他这般行动是有所考虑的,毕竟现在谢忱山明摆着更适合对付现在的状况,而徐沉水是不愿意离开谢忱山半步的。 为了避免魔物在追击的时候还把谢忱山给卷上的行径,青天悍然出击。 魔物久久凝视着青天离去的身影。 森然的杀意并未退去,那背后耸动的恐怖触鬚仍在摇曳,令人望而生畏。那种人形姿态却裂出不似人的存在,森冷又可怖。 仿佛有种竟不知道谁才是敌人的错觉。 蝎螺道:「你们几个的反应真是快。」 他的视线在那堆盘结的触鬚上停留一瞬,便轻快地移开,把注意力放在两边墙壁上。 陈紫河皱起眉头:「这次你们俩也都感觉到了?」看徐沉水的反应,或许是那道窥探谢忱山的视线再次出现了。 他问的是六和。 方才那两道剑意,除了青天,另一道便是六和了。 六和摇头,淡淡地说道:「我出手,只是感觉到了徐沉水的杀意。」 而循着杀意,他锁定了方向。 青天大概也是这般。 陈紫河咋舌,他们同样也感觉到了杀意,可是出手却没有青天和六和那么快。 那些剑修的对话,赵客松隐隐听在耳中,心中不由得闪过这世间还是有几乎能和徐沉水比拟的强大之外,还是忍不住把注意力都留在谢忱山身上。 「大师,您这身体……」 分明是魂魄凝聚而成的,为何还会流血? 整条走廊的温度都急速降低,现在冷得几乎堪比雪山寒冰。而那些自墙壁浮现出来的狰狞面孔无不是做出撕咬的姿态,只是在淡淡白光掺杂的血红中无法靠近。 第167页 白象没有回去。 它浑身的光芒是最纯净洁白的。 白象迈着腿,擦着墙壁而走。 仿佛就像是一场无声无息的往生祈福,但凡是被白光所笼罩的面孔,皆是渐渐褪.去狰狞丑陋的模样,那呻.吟的声音也消失了。 谢忱山望着自己的手腕有些狐疑地说道:「方才割.腕,只是心中有种熟悉的感觉自然而动了。倒也是想试探些什么,然这具身体……怕是与体内的佛印有关。」 先前说过,谢忱山的修为只回到了渡劫后期。 尽管他身为佛修,在度化亡魂上确实比其他的道人占便宜,可方才他驱动的并非是自己的修为,而是体内的佛印。本来只要佛印就足够了,可是那瞬间,他鬼使神差地变了主意,仿佛被熟稔的肢体习惯所控制了那般,他下意识割开了鲜活的皮肉。 这个味道熟悉到令人有些憎恶。 六和这位健硕的剑修嘆了口气,收敛了浑身的剑意,头疼地说道:「假使这些都是亡魂,我们倒是不能随意出手了。」毕竟以亡魂为砖,堆砌成为墙壁这般听之畏然的事情竟然发生在眼前! 倘若贸贸然动手,那只会破坏这些魂魄的本身。 剑修对此道并不专长,六和看向蝎螺:「这些亡魂还有可能再入彼岸轮迴吗?」 蝎螺无语地说道:「就算我的魂魄也有点问题,可你这么问我,还不如去问谢忱山……大抵是能的吧,也不知罗剎鬼神究竟是怎么囚住这些魂魄的,竟然没有伤其分毫。」 那是罗焕生的称号。 而且这些魂魄既是完好,他们便有些束手束脚。 斩杀邪恶,他们从不留情。 可对无辜可怜的亡魂动手,便有些不忍落。 魔物却是浑然不惧,在察觉到有漏网之鱼袭来的瞬间,数道触鬚已然穿透了苍白的魂体。撕裂的魂魄立刻消散,那速度快得好像是被什么吸收了一般。 六和等人的脸色大变。 谢忱山微蹙眉头:「魔尊,莫要伤害他们。」 魔物道:「他们要伤你。」 唯独这点是魔物不能轻易被说服的。 哪怕说话的人是谢忱山。 在魔物的眼中,谢忱山与白象这般净化的行为,与他的斩杀是并无差别的。那都是在让敌对之人失去反抗的能力,只是差别在于他动手更为兇残而已。 谢忱山沉默了一瞬,从另一个角度说道:「你方才撕裂魂魄的瞬间,他们消散的速度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猩红血眸闪烁了两下,魔物颔首。 魂魄其实是很难接触到的存在,并非是杀死人之后,便能够在人体上看到魂魄。他们是用某种更难以形容的方式去往彼岸轮迴,通常不会出现在世间人眼中,哪怕是修士也是相同。 除非用特殊的手段将魂魄抽离出来! 所以就连魔物,其实也只有过几次和亡魂对上的经歷。 徐沉水动手向来不留情。 那些被撕裂的亡魂会弥散在世间,如同灰扑扑的尘埃。只是那散开的速度如同雾气,如果是大量的残魂,便仿佛天地生起了一层薄薄的灰雾,连唿吸都带着沉重。 从未有过这种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的时候。 谢忱山缓缓道:「我有个猜想。从我们抵达的那座城池,到我们进来这座宫殿,包括刚才的宝物屋子,与现在立刻消失的魂魄……综合来看,或许是在无所不用其极地逼迫我们动手。」 六和道:「没错,入了门后,能补给到自身的仙气极少。而无端动手的地方却越来越多,那些残留气息消散的速度太快,仿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纳着这些东西。」 赵客松毛骨悚然。 「那岂不是我们每一次动手,都在无形滋养着某个存在?!」 鸮安然独立在他的脑袋上,将赵客松乖顺的头髮抓挠得有些不成模样。 「咕——」 鸮妖的叫声有些奇特,在这道幽暗的走廊中显得绵长恐怖。 「咕咕——」 「有东西——咕咕——有东西——咕咕——」 就像是在重复某人的话,鸮妖咕咕笑起来。 赵客松把小炭球从脑袋上薅下来,无语地说道:「你每次都叫成这样,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吗?」这种暧.昧不明的预知不清楚前因后果,哪怕知道呆娃是在预警,却也很难辨别出究竟是什么方向。 谢忱山含笑道:「牧之,你可知你在要求的,乃是让它做出准确的预知。」 那是极难的事情。 迫于这些亡魂的束缚,归一剑阁的人并未动手,而是耐心等待着谢忱山,尤其是白象的净化。那头白象似乎天然与这些事情相符,仅仅只是走过,就足够让那些可怜的魂魄度化。 半个时辰后,归一剑阁的人与十几个困在走廊尽头的道人相会。 这些道人已经下了杀手。 尽管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打算用别的法子,可他们之中毕竟没有能超度的佛修,坐以待毙也不是他们的风范。同情虽是人族的天性,却不能为此付出性命。 「真是多谢了。」 战在前头的,乃是一位柔美的女道,她的法袍正流光溢彩,抵御着侵袭的寒意。她微笑着说道:「若是你们再晚来一些,怕是要不得不使些手段了。」 谢忱山敛眉,从这句话中,倒也能看得出他们也已经感觉到恶鬼之地的不妥。 第168页 「广云仙子,方才那两具尸体是你们的人?」陈紫河似乎与这人相熟,说话很是直截了当。蝎螺站在谢忱山他们身后同他们解释,那位仙子是五雷仙门出身,与陈紫河有婚约在身。 广云仙子颔首:「不错,你们也留意到了这路上都有屋子。每间屋子内都有所谓宝物,十八师弟和二十师弟不听我的劝阻偏要进去。结果进入其中不久,就突然开始自相残杀,让我们措手不及。」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嘆息,仿佛像是在为他们惋惜。 陈紫河沉默了半晌,无奈地说道:「你还是这么冷酷的脾性。」 广云仙子偏头,姣好的面容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笑眯眯地说道:「阿紫,你说什么呢?」 「罢了。」陈紫河摆了摆手,对六和说道,「前头就是出口了,还是先出去看看再说。」 自从白象把墙壁给砸开了裂缝之后,这条仿佛无穷无尽的走廊也有了些许亮光,仿佛在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出口。而他们一路往这边走来,也确实遇到了不少打开的房门,只不过伴随着破裂的墙壁与净化的魂魄,那些房间仿佛都被消融了一般变得扭曲起来。 而到了中后段就完全没有被打开的房间了。 陈紫河说得没错,这位柔美可亲的广云仙子确实是一位冷酷之人。 她是在用那些不听劝阻的师兄弟做实验吧。 … 「总算出来……了。」 打头阵的乃是五雷仙门的人,从黑暗的角落走到光明的地方,本该是一种令人高兴的事情。玖兰再如何冷静的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可当他看到这之外的形象,也不由得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那迟疑的语句让后头的人脚步微顿。 玖兰是五雷仙门的大弟子,仅居于广云仙子之下。 五雷仙门能派出来这样两位弟子,足以看得出来对此事的重视。 「小心些。」玖兰的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外面是一片树林。」 「树林也没什么好……」最后面那个怕字还没有说出来,五雷仙门的弟子就突然噤声。 显然他们看到外面的树林了。 那可真是一片「树林」,每一棵树就是一个被活生生栽种下来的人。树干如同人的肢体那般却凹凸不平,粗糙扭结在随机的某处,活似突起的结瘤。树上的枝叶青灰密布,形状恐怖异常,像是几根枯瘦的手指般弓起。往下,在应该是根须的地方埋着许许多多黑色的东西,细看仿佛都是人的头髮,或长或短,就像是在不断汲取力量的官道,不时会亮起各色的光芒。 就如同被铭刻在树上,不知道究竟是被活生生烙印,还是说他们就是活生生从人变成了树。 哪怕是见识了诸多奇形怪状事迹的仙人,面对刚才的走廊与现在大片大片蔓延出去的森林,不知道其中究竟埋藏着多少死亡的气息。 「这可真是壮观。」广云仙子嘆息了声。 谢忱山瞥了她一眼,寻常的人会在这个时候说出壮观二字吗? 这可当真是连一点悲悯都没有。 「原来如此。」他低声说道,「我们所使用的种种法力最终都会被运输到这里来吗?」那些根须头髮所闪烁的各种色彩,分明就是仙力所散发出来的光芒。 「这一回进来的也大概就是百多人,这算真的使出了什么法术,可是这里的树林数量这么多。均摊下来应当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六和握紧剑,眉宇间稍显悲怜。 「就算是这样,这片林子或许与遗蹟一同存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谁也数不清楚究竟吸附了多少力量。」 陈紫河嘆了口气:「这可真是麻烦了,怪不得出门前师尊要求我们一定要带上宝器。」他们此行出来危险重重,师门自然不会对他们放任不管,任由他们蛮横冲撞。 「是啊,」蝎螺也忍不住跟着嘆了口气,「直到现在的所见所闻都有些让人不快。」 六和的手中已经掏出了一件如同铃铛的东西。 那是归一剑阁藏宝阁中的一件宝物。 是专门用来抵御魂魄侵扰的。 尤其是这种诡谲异常的场合,可以保持范围之内所有人神智清明,以及短时间内的度化。只不过使用的时间是有限的,毕竟持有铃铛的人相对应的也会遭受阴冷侵蚀,倘若修为不够,就无法长时间持有。 如果没有佛修的话,这应当是能够庇护他们的最好法器。 「要不先试探一下?」广云仙子笑着说道,「你手中那个铃铛一旦响起来的话,操控者也会稍微受到影响的吧,如果我们能够以自身的实力过去的话,岂不妙哉?」 陈紫河的脸色沉了下来:「云袖,这不是可以儿戏的事情!」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赵客松突地叫了起来。 「大师,你手腕上的伤口……」 压根没有癒合。 是的。 淅淅沥沥的鲜血如同小雨在他的手指上蜿蜒着,循着指尖跌落在土壤中。 不应该没有被发现的。 赵客松深知谢忱山的血液对魔物影响之深,如果是魔尊的话,他不可能没有发……他愣住了。魔物的脸色很难看,仿佛像是回到了当初谢忱山陨落的时刻。 谢忱山抬起手腕,看着上面蜿蜒的血痕若有所悟。 他舔了舔。 「果然有些奇怪,」他淡淡地说道,「我的血,像是蕴含了什么东西。」 第169页 身后的影子变得更幽深,如同泥潭般的雾气翻滚起来。死亡气息渐渐爬上了他的脚踝,那股若隐若现的束缚力道自下半身开始蔓延,就像是无声无息吞噬的沼泽一下子就把人淹没。魔物的声音在谢忱山的脑后响起来,低沉得仿佛迴荡着浑浊的水声:「你的血,融入了佛印的力量。」 「你很讨厌?」 谢忱山自然留意到魔物的变化。 他顺从着那触鬚的力道抬起头,抵在徐沉水的胸膛往上看,露出的皙白脖颈被触鬚缠绕着,仿佛像是要绞死他那般缠.绵。而至于脚下,那无边际的黑雾似乎只对他情有独钟,在蔓延开来后却只缭绕在他的身侧,在旁人看起来,他似乎就仿佛被吞没。 要死了。 赵客松无比鲜明感觉到这一事实。 不知道为什么,那森冷的杀意居然是冲着谢忱山而去! 少年佛修轻轻笑了起来。 他用那只染血的手抓住了魔物的手腕,漫不经心说道:「想杀了我吗?」 那克制不住的嗜血与疯狂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呢? 仿佛已经沉寂在记忆之中,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听到了呵呵作响如同野兽般的挣扎,颈部的力道收紧又松开。 在他没有看到的背后,魔物的眼睛仿佛在一瞬间变回了从前那个空洞无物的模样。狰狞的猩红在眼眶中闪烁,仿佛就像是要挣脱开来所有的束缚。背后炸裂的根根白骨森然化作舞动的滑腻触鬚,噁心又诡谲。 他就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只余下纯粹的恶意与杀念。 「放开他!」 他们这一处的动静,引起了归一剑阁的注意。六和首当其冲留意到了佛修现在危险的处境,顿时脸色大变。他的手中幻化出一把硕大无比的长剑,沉声喝道:「如意!」 如意,乃他佩剑的名讳。 这一把巨大的长剑忽然凭空升起,乍然放出无尽的金光,骤然又分裂成数千把细小的小剑,把把朝向徐沉水。 中正大气,恢弘刚正!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师尊在六合放荡不羁之后,依然对他心有牵挂的原因。 什么东西都会欺骗人,但是自身的道是不会骗人的。 「徐沉水,你发疯了吗?」六和厉声道,「之前千般维护谢忱山的人是你,现在要对他动手的人也是你!纵然你是旁人口中的魔物,可你当真愿意堕落至此?!」 他们自然是不知道魔物骤然反水的原因。 就连与他关系亲近的杂役似乎也不知缘由,而他身边跟着的那只鸟妖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一下子就从那颗小球变成了比人还高大的模样。那巨大的翅膀不断拍打在赵客松的背嵴上,鸟喙张张合合发出人类的语言:「快逃咕——快逃——咕咕咕咕——逃!!!」 他见赵客松停在原地,便索性不理会他的反应,张开了翅膀,一把叼住了那小小的修士,甩在了自己背后,展翅高飞了起来。 「咕咕咕咕——」 鸮的叫声绵长诡谲,在这片广袤寂静的树林中,仿佛昭示着什么。 魔物露出眼眸,布满阴霾。 「吵。」 他冰凉地说道。 巨大的布满金色的长剑,在碎裂成无数小剑之后,齐齐结成剑阵。那犀利的杀意与徐沉水不逞多让,悍然与黑雾战在了一处。 被鸮叼住衣领飞到半空的赵客松:…… 尽管他不喜欢六和,但是那一瞬间出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六和这傢伙可真是不得了。居然能够短时间和魔尊不相上下,这在见识惯了魔物毁天灭地的力量之后,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以为这是在哪里?这可是在上界。」 一道古怪暗哑的声音说道。 「这里遍地都是仙气,哪怕出生在这里的凡人都会比下界的小世界修炼得更快,这帮天之骄子,有此力量不足为奇。那魔物的成长速度已经快得惊人了。」 原来如此。 赵客松颔首。 等下! 这声音是从何而来? 他勐地低头,一把抓住了鸮的羽毛。 「原来你会说话?!」 赵客松大吃一惊。 「……我一直都会说话。」 先前它偶尔做出来的那些预知,难不成都当做耳旁风了吗? 「但是你从未像这样运用人的语言说话。」赵客松想了想自己刚才的话语,又转变了一个方式说出来,「真是奇妙。」 他的话里没有任何的排斥,反而是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妖族原来就比魔族更容易学习人族的语言。」鸮妖淡淡地说道,「如果不是你经常跟在那一人一魔身边的话,我也不至于这么伪装。」 那佛修倒是没什么紧要的,从最开始他就似乎看透了他待在赵客松的身旁另有所图,只不过因为它展现出来的保护,所以才默认了此事,可是那魔族就不同了……那是一头无法拘束,无法控制的凶兽。 一旦失控,就会如同方才那样。 就连庇护者本身也会被卷进去的灾祸。 「呆娃,你难道没办法救救大师吗?」赵客松趴在鸮妖的背上,焦急看着底下的光景。 谢忱山似乎被那些触鬚缠绕住,而作为本尊的魔物现在和六和交手。编织得宛如层层网络的触鬚笼罩在剑修的头顶,瞬间又被数百把小件分裂。 第170页 而他们打斗的动静似乎惊动了这片寂静的树林,那些原本如同柱子一般被铭刻在树木上的人形树好像开始扭曲起来。 危险! 广云仙子的周身噼开了几道紫雷。 活生生噼裂了那腾出来的枝蔓。 「阿紫你看,」她微弯眉眼,笑得从容又好看,「这片林子活了。」 那些原本安静扎根在土壤中的树木晃动了起来,挣扎着从地面拔了出来,扎根的头髮根须仿佛化作成人的双.腿,扭曲的白骨化成利爪。 风轻轻摇动了起来。 汁液也仿佛在动。 森然的白骨也在风中嘎嘎笑着。 仿佛被鲜活的气息吸引着,耸然朝他们爬了过来,那无穷无尽的黑影自林子中走了出来。 被惊动的只是一小部分,但是数量却多得可怕。 陈紫河头疼得要命,看着那边突然反水牵制住六和的战场,再看看那广袤的树林,低头看着他手中握着的铃铛。 那是刚刚六和在上前交手的时候,突然抛给他的。 「罢了。」他本来就是个极其怕麻烦的人,「云袖,你不会捣乱吧。」 广云仙子用袖子遮住嘴,偏头笑得有些可爱。 「阿紫不让我捣乱,我自然是不会的。」 话音刚落,天上翻涌云起,仿佛凝结出无尽的乌云。黑云之中,紫光密布,噼里啪啦的响动让鸮立刻展翅远离。 似乎对那片乌云很是忌惮。 陈紫河:…… 唉。 他沉沉嘆了口气,闭目默念起了操控宝器的口诀。 活便活过来罢。 好在这些并不是所谓的魂魄,至少还能肆无忌惮地动手。 「……幽冥……清明……上有黄天……」 「启!」 陈紫河勐地睁开了眼。 一只竖瞳他的双眉之间裂开,乃是纯黑。 「静——」 清脆的摇铃声响了起来。 只是一下,那些扭曲的鬼影就仿佛被凝滞。 「莫要在此浪费时间。」六和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们先行越过这片鬼林。」 陈紫河仿佛也被这铃铛操控了般,就连表情都变得极其的冷漠。 他面无表情地吐槽:「一个为爱抛弃的自己师兄弟,冲出去的人有资格这么说吗?」 六和勐地隔开数道兇残的触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做为爱抛弃自己的师兄弟? 他这是在救人好吗? 只不过…… 六和微蹙眉头,低头看着那底下被魔物包裹得死紧的佛修。 以他对谢忱山那浅薄的认识,至少……他不是那种束手就擒的人。 … 谢忱山闭目感受着体内游走的仙气。 那是之前不断被吸纳进体内的,只是一半会被佛印所吸走,剩下的一半之中,又有大半会寻着这身体泄露出去,只有一小部分会重新被经脉所吸收,不断恢復着他的修为。 但仅仅是这样已经足够了。 他的体内许久没有这种充盈的感觉,轻快得仿佛要飘起来。 体内的仙气原本应当被他炼化之后变成纯白的元力,可是现在在经脉游走的仙气却在白色里掺杂着一丝丝金色。 与六和的金色不同,是异常慈悲璀璨……非常温暖。 所以藉由佛印构造出来的身体会染上佛的气息,那也是正常。 徐沉水便是被这佛印刺激到了? 可是从前谢忱山也并不是没有在他的面前用过佛印的力量,可是那时候的魔尊却没有半点的反应。难道是因为与血液结合的缘故? 谢忱山想。 「有趣。」他轻声说道,「本不该能修炼的魂魄能够修炼,本不该拥有血液经脉的身体却如此鲜活,就连我自己都无法看透吗?」 他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谢忱山现在被黑雾与触鬚牢牢束缚住,尽管那杀意从不曾退去,可是那些东西在缠绕着他的时候却又如此缠.绵,仿佛是在对情.人做世界上最温柔的事情。 既恐怖,又垂怜。 如此怪异。 谢忱山敛眉,他这具身体是如此奇怪,而时刻观察的佛印,却又是在这遗蹟中才突然有此融合……或许这一回,是真的找对地方了。 只是失控的魔物…… 谢忱山动了动手。 那根缠住他手腕的触鬚就不自在地挪了挪,往上爬行了一寸。 谢忱山笑了。 这不是还挺喜欢他的吗? 就算这杀意是沖他而来的,就算这恶意是仅仅针对于他的,可是这些颤慄的、狂喜的触鬚在竭尽所有力道之后却依旧没有对他下死手。 只是在缠绕着他之后变得不舍、不甘愿地游走在他的四肢。 舔一舔。 滑动两下。 绕一绕。 时而失控地卷紧,又猝然地松开。 如果魔物是受到他有着佛印力量的血液影响,仅仅只是这么些许就已经动摇至此的话,那如果是更多、更多呢? 现在这情形应该不算是胡来吧? 谢忱山闭眼。 滴答。 浓郁的血腥味再一次涌现的时候,那些凝滞的鬼林是反应最快的。 嘻。 那就像是……摆在饕餮面前的美食! 第171页 那在更深处的,原本保持着永恆宁静的影子也开始晃动了。 正在鬼林中穿行的陈紫河皱眉,那只竖瞳旁边的皮肉已经逐渐纠成紫色。 「鬼林醒了。」 广云仙子皱眉说道:「那可真是麻烦,这一片地方被下了禁制。只要想通过这片树林,就没法御空飞行。」 这也是他们不得不脚踏实地的原因。 那只鸮倒是提着那杂役上了天,只不过它仍然是在鬼林的旁边飞翔,并没有越过禁制。 陈紫河道:「以这只铃铛的效用,至少也能维持一刻钟的时间。」而且前面那些原本就没有醒过来的东西也开始活跃起来了,这好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 是被什么东西诱.惑了吗? 天上。 魔物弯下了腰。 那是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就连站在他正前方的六和也忍不住心有诧异,难不成这是魔物又一次伪装? 但是他想起之前徐沉水的性格,又觉得那不可能。 在这之前六和从未跟魔物交手过。 他曾经听说过,这个随着青天师弟一同进入仙门的杂役……或是不能够称之为杂役了,他所展露出来的实力令人钦佩,他刷新接引峰的速度也是前所未有。 六和虽未见过他,心中却早已有些尊敬。 而现在当真与他交手,他自然也为那份强大而震撼。莫要看他的岁数,仿佛很是年轻,但是比起只有百多岁的魔物来说,他所度过的悠悠岁月无法用语言来描绘。 这样一头强大的魔物,为何会听从那少年佛修的话语,令他们不得其解。 可若是真的失控,也是让人嘆息不已。 没有理智的魔物就需要斩杀。 这才是让六和与陈紫河他们戒备的原因。 因为在过去,并非没有这样的例子。 「六和师兄,」一道清冷的嗓音突如其来响起,「暂且把这里交给我吧。」 仿佛裹着血色与寒风。 「白象。」 六和微愣。 是了。 在刚才的种种乱象之中,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那头刚刚在鬼影走廊中出了大力气的白象。 那头白象去哪儿了? 他蓦然看向那佝偻着腰的魔物。 一团白光以即便是他都觉得痛的力道穿刺过黑色,栩栩如生的白象柱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白象……柱子? 尽管他确实没有从那头白象身上感觉到什么生命力,可是柱子? 难不成是什么宝器? 不,宝器的等级或许都不足以形容。 那头白象可是刚刚把整条鬼影走廊的亡魂都彻底度化的人。 每一条魂魄被堆砌成砖头在累积,在那条走廊里面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在痛苦呻.吟的亡魂,而仅仅靠着踏身上散发的白光,就让他们彻底安详去往轮迴……这样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器物,那也必然比拟仙器。 所以真的很痛吧。 六和感觉胃在痉挛。 哪怕是徐沉水,在那瞬间遭受到白象的袭击,也是痛苦不已。缠绕在佛修身上的触鬚,因此有了瞬间的破绽。谢忱山踏空飞了起来,无数漆黑触鬚自下翻涌着沖天而去,像是要重新把他握在手中。根根盘踞在一处的滑腻根须仿佛是触手一般,诡谲又恐怖。 六和下意识就想要出手帮少年佛修阻拦。 「不用。」 那道声音继续在六和的耳边响起来。 「你……」他看向那少年佛修,连话都暂时停住了。 人能流出多少鲜血? 让那少年的白袍都染成了红色。 谢忱山倚靠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白象,淡淡地说道:「徐沉水。」 破裂开来的洞,重新扭动着,融合在一处。 空洞着一双血红眼眸的魔物抬起了脑袋,那些抓不住人而无所适从的触鬚全部倒涌回他的体内,也同时吞进去了满满的鲜血。 「呵呵……」 魔物勐地掐住喉咙。 学得很像啊。 谢忱山想。 分明不是用口舌吞进去的东西,却下意识在痛苦与想做呕的时候,学着人的模样掐住了喉咙。 究竟是佛印的问题,还是鲜血的问题…… 谢忱山驱动着佛印,第一式! 金色拳印裹着无比的威压朝着魔物袭去,那庞然的力道让人颤慄。过于纯粹的佛光像是要净化世间一切的妖魔邪物! 徐沉水险之又险避开了那一招,却有小半的触鬚在拳印中泯灭。 魔物没有反击。 他只是单纯机械避开了有可能伤害到他的强大攻击。 谢忱山在打出第一拳之后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是停下来仔细观察了魔物的反应。 六和自然能看得出来这不是基于谢忱山本身的修为,反而像是某种存在于他体内的存在驱使之下产生的力量。 可这般的力量,又是从何而来? 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 而那头,谢忱山的高度降低了些,遥遥与魔物持平。 然后他道:「徐沉水。」 他又一次叫了魔物的名字。 而这一回,魔物有了些许反应。 他扭曲着脖子,以一个人所不能够做到的动作,折回地看向谢忱山。 「徐沉水,」谢忱山再一次叫着他,「我是谁?」 第172页 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有着一把小刀。 尽管不是过去的模样,却很相似。 魔物空洞的血眸死死盯着那把抵在胸膛的小刀,不,是抵在衣服上。 衣服之下,是胸膛,是皮肉。 而在此之下,是活蹦乱跳的心脏。 心。 这个字出现的时候,疼痛的地方就变了。 「谢……」 徐沉水呕出血来,他的血落在底下,滋滋作响。 那些攀爬而来的鬼树猝不及防被浇到,发出无声的哀嚎,在地上连连作滚,把同样的毒汁涂抹在了同类的身上。 「徐沉水,我是谁?」 那身影飘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连同着那无法抹去的浓郁腥香。 以及憎恶无比的味道! 魔物勐地抬起头。 一只手握住了他狰狞的魔手,同时握住了粗糙的把柄。 那刀尖捅进了心口。 容易得就像是在捅破一层窗户纸。 仿佛是戳在了好地方,那令人狂喜的血味越发浓烈起来,几乎无法保持理智。 「呵呵……」血眸扩大又缩紧,受到了极大刺激般,魔物一下子打落了那把小刀。 他狰狞的手化作触鬚,重新抓住了少年佛修的肩膀,可是那无尽的黑雾却不再是束缚。而从喉咙里,像是要逼出幽冥的唿唤,尽力气才挤出来的字句,「谢、忱、山——」 挖心的瞬间,有什么记忆重新沖回了他的脑子。 魔物自诞生以来,有两桩事情是永远都无法再看到的。 一则,是挖心。 二则,是跳崖。 不管是哪一件,都是佛修给他带来的新鲜体验。 徐沉水重复:「谢忱山——」 他带着恶,涌着狠,裹着怨毒。 「你,还有别的法子——」 那道声音撕裂沙哑,仿佛从天外来。 被那粘稠湿滑的触鬚抓住的时候,谢忱山渺小得仿佛萤火。毕竟魔物的原形实在是过于巨大,仿佛能撑破天际。 要对上他的视线,那可真是不容易。 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贫僧是有别的法子,但谁让贫僧最喜欢的,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呢?」他笑得凉飕飕的。 糟糕。 趴在鸮妖远处观察着这里的赵客松捂住嘴巴。 当真是糟糕。 大师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啊! 作者有话要说:万字更新get√ * 本来早上能补昨天更新,但是感觉这章分开怪怪的,结果不知不觉写到现在。我完全没反应过来写了一整天……早饭午饭都没吃,我直接吃晚饭得了(捂脸 第61章 轰!!! 广云仙子毫不留情地召雷,如碗口粗大的紫电接连噼下,斩断了试图抓挠的鬼树。 「阿紫,丢了那个铃铛。」 女声极其犀利。 陈紫河还在犹豫,可广云仙子却是忍不住了,脸色一沉,便引雷轰向他! 情急之下,陈紫河不得不抽身以对。 平稳的元力波动起来,便维持不住宝器铃铛所需要的法力,瞬间就失去了效用,跌落在了陈紫河的怀里。他信手把这东西收起来,无奈地说道:「也没必要引雷噼我吧?」 广云仙子面无表情地说道:「那只能怪阿紫太过优柔寡断了。」 天上,六和在确认徐沉水已经恢復后,也无暇多顾,立刻抽身回来帮忙。对失去了顾忌,肆意开杀的剑修们来说,这些鬼树虽然难缠,但是只要避免被抓挠,尚且好对付。 「不必用过于强劲的法术,只需削断根须让其无法补给就好!」 六和的嘱咐显然是被听进去了。 蝎螺脸色微沉,周身无数剑影,齐根斩断鬼树后,厉声说道:「与我一起开路!」 「好!」 几位默契的好友齐齐应声,便有巨大的剑意沖天而起。 各色光芒绚烂,一同斩向前方! 数十丈的巨剑落下,赫然噼开了鬼林最密集的所在。 「走!」 在几位剑修的掩护下,归一剑阁的他人和五雷仙门快速地穿行而过。 六和持剑在后方断路,扬声道:「谢忱山?」 谢忱山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且先去,牧之就先由你们看顾了。」话音落下,鸮已经叼着赵客松急急出现在他的面前。 此道既然说不可用飞行,那鸮要把赵客松给送过来也真是费了一些功夫。 六和没再拖延,应声道好,便直接带着赵客松远走。 鬼林虽然恐怖,可是他们毕竟是死物。 活人怎可能还会被死物给憋死? 归一剑阁和五雷仙门的人离开后,这些已经被激活的鬼林却没有继续扎根,仿佛还有着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它们不断、不断涌向一个地方,如同潮涌一般填补了之前的空缺。 那前仆后继的疯狂,简直是数不可数。 魔物望着谢忱山,以及那一身血衣。 他的脸色如同石块般僵硬苍白。 「为何不止血?」 如同水花溅开的血痕在地上蜿蜒,成为鬼树们抢夺的物什。它们撕扯,它们挣扎,它们的根须挥舞,踩着彼此的骨骸攀爬,就像是缔造了一条由诡异尸骨堆积而成的天路。 笔直朝向谢忱山。 少年佛修淡淡地说道:「因为止不住。」 第173页 他抬起手,那血味犹在。 「方才你便是闻到了这掺着佛印气息的血味失去控制的?」 魔物僵硬地张了张嘴,那无数的触鬚缓缓摇曳着。 「……不知。」 徐沉水慢慢道:「只是,那瞬间,似乎很讨厌。有什么情绪……」他尖细的手指从腹部划到心脏,戳着胸膛,「厌恶。」 从讨厌到厌恶,已经是一个层次的递进。 对于魔物来说,有情绪便是一件较为难的事情,更不用说是强烈的情绪。 谢忱山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上的血滴。 佛印啊…… 「谢……」 徐沉水试图靠近少年佛修,只不过在飞近的瞬间,便看到谢忱山抱着白象又往后飞了飞。 谢忱山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还在生气。」 魔尊恹恹了。 那些膨胀粗大的触鬚齐齐落了下来,就像是垂头丧气的小狗,有些呜呜地说道:「对不起。那,谢忱山,要怎么才消气?」 他知道作为人,在做错事的时候,要先道歉。 道完歉了,就该做出补偿。 魔物深以为这次确实是他错了。 那种蓦然出现的厌恶感就算再如何强烈,也不可能真的驱使魔物伤害谢忱山。 一人一魔都清楚这点。 可是方才魔物的失控却不是作假。 有一便有二。 在他们话语间,那些尸骸树干堆积成的「天路」已经能够近乎要触碰到谢忱山的靴子。它们贪婪地渴求地试图去触碰到更多血肉,却在将将碰到的瞬间被湮灭成灰。 魔物的触鬚洞穿它们,露出狰狞的神色。 「尔等岂敢!」 徐沉水的背后裂开根根丑陋的触鬚,灰雾在他的体内奔腾,灼烧的热度让猩红欲滴,下一瞬便是无尽的黑暗。人形撕裂出来的黑雾充斥着整片无边无际的鬼林,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只余下恐怖的嘎吱声,仿佛像是在碾碎着什么。 险险闯出鬼林的剑修们回身,六和皱眉说道:「是徐沉水的气息。」 他刚刚正和魔物打得天翻地覆,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是属于谁的? 被他夹在胳膊底下的赵客松绝望地说道:「能不能把我放下来,我又不会跑。」 蝎螺朗声笑道:「方才只是权宜之计,莫怪莫怪。」他拍开六和的胳膊,让得赵客松能勉强站定。 然后又含笑问道:「想来小兄弟应该是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赵客松揉着僵硬的腰,望着那瞬间被覆盖的鬼林,迟疑地说道:「魔尊的原身谁都不清楚,只有大师才略知一二。这或是他的某种化身,在其笼罩之内,几乎全是他的领域。」 广云仙子淡笑着说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如果徐沉水真的能够拔除掉这些吸纳力量的鬼树,那在这之后,我们也不必受限了。」 陈紫河摇头:「那可未必。」 就算这些汲取力量的生物都消失了,可是在这恶鬼之地无法得到太多仙气的补充本就是事实。 从进入遗蹟之门,就必须得限制过度的挥霍了。 赵客松有些着急地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从其中传出来酸牙的吱呀声着实恐怖,让人头皮发麻。 「你……」 六和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有一头白象踏破漆黑走来。 它甩着长长的象鼻,偶尔昂起脑袋的模样就像是有着清越的象鸣在耳边响起。浑身纯白的光芒照亮了脚下的路,在越靠近他们一行人的时候,它的身形就缩得越小,最后安安分分地落在了赵客松的手中。 赵客松:? 六和若有所思地说道:「谢忱山把这个东西交给你,怕是想让我们先走了。」 赵客松的脸色微变,却听到广云仙子也是贊同。 「他和这白象能发挥同样的作用,既然在此刻驱使着白象交託给这傻小子,那便是要分开的意思了。」 不然谢忱山不用单单让白象先行。 「还继续往里面走吗?」 蝎螺问道:「从我们进来至今,可是半点信息都没有拿到,反而是一路闯过来的。」 「那是什么?」 五雷仙门有修行灵目通的道人突然高声叫道:「那是不是一块石碑?」 … 魔物发疯的时候,是很难拦得住的。 不把天捅个痛快,那便不叫肆意。 那些被谢忱山的血肉吸引而来的鬼树仿佛贪婪的活物,而魔尊就是那道疯狂绞杀的防线。在意识到这无穷尽的鬼树正是靠着吸纳旁物的力量滋长的时候,那头魔物笑了。 「呵。」 低冷的笑声阴沉得恐怖。 想要力量? 他给便是。 鬼树本就没有灵智,只会机械地吸收。 黑雾涌动出无数可怖的触鬚,它们狡诈地缠绕住每一处根须,在相接的瞬间,澎湃无尽的力量汹涌而来,仿佛是无穷。 不论如何鲸吞,那沖势无法遏制! 多。 太多。 无数鬼树挣扎了起来。 根须变得幽深,就像是吞噬着幽冥。 太多了! 这些被塑造出来的产物在痛苦挤胀中翻滚,在生命的尽头瑟缩着,颤抖着匍匐在地上。碎裂的根须与骨爪爬成一片,在窸窸窣窣的啃噬声中挣扎。 第174页 砰! 那是第一道碎裂的声音。 旋即仿佛像是炮仗一声接着一声,挤爆的鬼树炸裂开来,在痛苦的最后,它们依旧辨别不出那恐怖的存在究竟为何物。 无法用眼睛描绘。 无法用语言描述。 仿佛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以及依旧无法割捨的腥甜香味。 那或许是最后的残余了。 谢忱山盘膝坐在虚空中,丝毫不为这黑雾发生的事情而动容。 魔物的肆虐虽然疯狂,却也只是在发泄。 待一切寂静后,谢忱山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发疯发够了?」 魔物慢吞吞打了个饱嗝,低低地说道:「谢忱山还在生气。」 「哈,」谢忱山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倒是知道我还在生气。」 「魔尊根除了鬼林。」 魔物想了想,献宝地说道。 谢忱山面无表情地说道:「魔尊以为贫僧会在意?」 「不要贫僧。」 魔物嘟嘟囔囔。 他没有变回人形,依旧保持那看不透的原身。 声音像是从一处传来,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谢忱山自称贫僧,往往便是他生气的时候。 尤其语气还如此薄凉。 一截胳膊突兀地显露在谢忱山的面前,还朝着他的面前递了递。 谢忱山:…… 魔物道:「你割。」 有些时候,这魔物可真是傻透了。 谢忱山的怒气就像是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给刺破了一个小洞,虽然那个小洞着实是小,可是鼓胀的怒气却仿佛一下子从那个小洞里面熘走了。 谢忱山嘆了口气。 魔物便快活了起来。 「谢忱山不生气了。」 在佛修的情绪上,怕是没有人比徐沉水还要敏.感。 谢忱山道:「你就是把这节胳膊给炖了,难不成就能阻止方才的事情?」 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从漆黑探出来,谨慎而贪婪地靠在谢忱山的肩膀上。 嘴巴一张一合,正在说话。 「徐沉水现在还做不到,但是以后可以试试。」 谢忱山一巴掌拍在那颗脑袋上,给活生生拍了回去。 「罢了,或许是这佛印有些奇特。如果是这样,或许与这部经书本身的大因果有关。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异动,来这恶鬼之地怕是来对了。」 谢忱山道:「……不过你还不变回来吗?」 徐沉水:…… 徐沉水慢吞吞地说道:「吃太饱。」 他那种奇异的飢饿感在消失后,魔物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大肆进食。 可以不吃。 不代表不饿。 谢忱山沉默了。 「……你可真是不忌口。」 也不嫌弃磕牙? … 「所以解读完了吗?」 五雷仙门的玖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他对符令一道并不专精,尤其是这些上古文字,更是只懂得其中一两个字眼,自然不肯上前去凑热闹。 陈紫河死鱼眼。 「为何是我来?」他一边无奈,一边费劲辨认这上头的字眼,「我在这门道上,也不过是略通一二。」 广云仙子捂着嘴笑起来,「阿紫,好歹比我们这些一窍不通的人要好上许多。」 站在最前边之一的,乃是手持着一小面旗帜的蝎螺。 那面小旗,自然也是一件宝器。 再过了两刻钟,蝎螺才满头大汗地动了动,挥着那把小旗说道:「根据反馈,这面石碑上被赋予了永恆不变的阵法与一句真实的诅咒。」 「诅咒?」 赵客松忍不住发问。 自从五雷仙门发现了这个石碑之后,他们就泡在这石碑上开始钻研了。 这块无字石碑极高,上面光滑无比,没有任何的痕迹。 但是从五雷仙门和归一剑阁的态度来看,这似乎是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六和给他解释:「在上古时期,仙人们会用这样的珍贵石块记录文字。所以每次发现这类石碑,都是一次极其重要的收集。但是这些石碑是需要条件才能让其显露,而且无法保证其中的真假。 「只有学过上古文字的人才能看得出来里面的记载是什么。而诅咒……可以说是一种断绝的力量,如同言灵,如同法令,在落字的瞬间,便有规则加身,天道感应。如此神奇的力量,至今已经无人学会,因为过于恐怖,如同诅咒般的存在,所以才被命为诅咒。」 蝎螺手中的宝器,便能够甄别出这类石碑上所残留的痕迹。 但是也只能使用几次。 蝎螺道:「如果能解读出来,那石碑上的记载便是真的。只不过我们这里面,也只有陈紫河那傢伙略通一二,我可是半点都不懂啊。」 陈紫河只觉得自己的背上瞬间又多了几道炙热的视线。 他痛苦地辨认着那石碑。 在陈紫河的眼中,那石碑并非是无字,而是循着某种无法形容的规则依次闪烁着,仿佛像是讯息,又像是游龙,望久了便连魂魄都有些动摇。 他闭了闭眼。 「这应该是罗剎自己留下的内容。」他的眼角有些裂开,感觉到有香味袭来,轻柔的力道按着那伤处,他知道那是广云仙子。 「数万年前,罗焕生在自身的魂魄大军彻底被度化后,便知道己身时日无多。如他们那种存在,向来是能感知到寿数的变化,于是便开始筹谋着金蝉脱壳的可能。」 第175页 六和紧蹙眉头,却没有打断陈紫河的话。 广云仙子先是用手帕擦拭了陈紫河的眼角,然后便取出丹药,碾成药粉一点点涂抹在了伤口上。 「然这何其难,他知祖师对他恨意之深,压根不会留下任何让他逃脱的可能。所以他寻觅了许久,总算找到了当初佛魔交战之地,寻到了半册遗落的经书。」 「经书?」 这次困惑的人却是玖兰。 他自然知道陈紫河刚刚所说的「佛魔」二位究竟是多么恐怖的存在。便是这两位陨落之后,才拉开了上古衰落的开端。 但是罗焕生这等罗剎究竟是怎么和佛魔扯上关系的? 虽然同以数万年来论,可罗焕生对比起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后起之秀。 这可不止是玖兰的困惑,便是在场的其他人也不得其解。 陈紫河继续说道:「罗焕生在其中寻到了让生机彻底断绝再生的法门,藉由此躲过了那场杀机。只是在再生之时,出了些差错,原本应当是欺瞒过轮迴彼岸的通天之术,却引来冥河的关注,久久无法摆脱。」 「活该。」赵客松小小声说道。 其他人就当做不知他的出言不逊。 尽管这罗剎算得上亦正亦邪,可是他在邪道上所杀的人却是太多,多到让人无法贊同。 尤其是那等兇残血腥的手段,当真是令人髮指! 「在临死前,他留下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紫河顿住。 犹豫再三,才继续说道:「留下了关于他毕生的功法,以及这道轮迴再生之术的法门。」 众人皆是震撼! 六和紧蹙眉头:「你确定为真?你当真没有看错?」 蝎螺更是难以置信:「他的毕生功法?那些魂魄的法门?可是以罗焕生的性格,怎可能会把这些东西轻易地交付出来?!」 传闻中的罗焕生可是一个极其自私卑劣的性格。 陈紫河无奈地睁开眼:「这上面就是这么写的,我怎么知道?其说道,倘若能通过「血海鬼影」和「嗜血鬼林」的两者,便是有才之士。算是通过了他的考验。」至于那其中描述这「血海鬼影」与「嗜血鬼林」的残酷,他便略下不说了。 直到看到其上描述的时候,陈紫河才忍不住心惊这两者究竟有多恐怖。 那血海鬼影的走廊一旦走进,便没有出口。 每过半个时辰,便会把他们随机扯入任何一块鬼砖的幻境中,除非能一口气破除那其中所有亡魂的幻境,不然便是永远无法离开。 而这嗜血鬼林,正是当年罗剎餵养了无数修士才养出来的凶物。 在最鼎盛的时候,一棵鬼树就能够活生生吞噬掉一个堪比六和的道人。更别说那片无边际的鬼林中不知究竟有多少棵鬼树。 若非已经经过数万年的消磨,让这些鬼树都彻底失去了餵养,不然他们可不能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怕是这罗剎鬼神罗焕生也着实没想到自己的遗蹟,居然会隐藏数万年之久吧! 赵客松说道:「方才那小旗不是说这石碑上有真实的诅咒吗?不就是说明这上头的内容不会有假?」 他说完这话后,显然还有别的事情更为好奇,他忍不住问道:「就连罗剎那样的仙人,也无法逃脱彼岸的束缚吗?」 他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的提问流露出渴求,尽量像是当真只是出于好奇的询问。 蝎螺道:「经由登天台后,修仙者的体内就会经过淬鍊,成为纯净的元力。在吸纳仙气的时候会更为顺畅,这或许看来是小世界和大世界的差别。可不论是何等境界的仙人,在陨落的时候,也是要去往轮迴彼岸的。」 赵客松嘆息了一声:「原来任由是谁,都无法逃脱这等约束。」 陈紫河笑着说道:「为何要逃脱这束缚?若没有这彼岸轮迴,谁有来生呢?这命数归于天道,列于轮迴,才是该有的事情。」 赵客松挑眉:「那就没有从彼岸被拉回来的可能吗?」 六和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就像是在对付自家的小弟弟,他伸手指了指那道石碑,笑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那这上头写着的字句又是什么?就连这样的仙人在试图超脱轮迴的时候,不也是被冥河给盯上了。」 冥河,便是魂魄在去往彼岸时将要跋涉而过的滔滔河流。 仿佛只是轻念名讳,就能在耳边听到那幽静森冷的拍岸声,让人不寒而慄。 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停留许久,在确定了这石碑为真后,他们便匆匆由陈紫河誊抄了一遍这石碑上的内容。 上古文字和现在书写的文字各有一份,记录的布帛再用法术烙印,分由归一剑阁和五雷仙门所有。 归一剑阁和五雷仙门这一路走来,在经过鬼影走廊后,却再没有见过其他进来的道人。 怕是这不同的鬼影走廊之后,通往的是不同的地方。 在他们离开后许久,谢忱山和徐沉水的身影才出现在了原有的鬼林尽头。 没什么是魔物不能消化的,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徐沉水重新化为了人形。他在落地后的第一桩事情,便是出现在了谢忱山的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手腕。 他在失控的时候吞下了大口谢忱山的血液。 尽管有佛修饱含怒意的唿唤叫醒和所谓挖心的举措,可是那大量的鲜血也是促使魔物迴转的缘由。 第176页 谢忱山确实还有其他的备选,可是他偏偏用这个法子,除开他确实是故意要刺激魔物外,却也有着试探的缘故。 他那身血肉自出生起就带着奇异。 不管是世间任何一切的事物,似乎都在渴求着这血肉的存在。如果在小世界中,他那一身血肉的存在,是为了对应魔物的诞生。 可为什么在大世界中,尤其是在进入了这个地方之后,突然又能够流出血液? 他这可是魂魄! 谢忱山心中有些猜测。 他需要更多更多的实验,哪怕是对于自身的伤害。 然这血并未止住。 那是吸引鬼树的源头,却也是魔物的渴求。 「恢復。」 徐沉水执拗地说道。 谢忱山淡定地说道:「恢復不了。」 魔物生气了。 「可以!」 谢忱山道:「不可以。」 魔物:…… 魔物用两根触鬚交叉在胸.前,然后两只胳膊抓住了谢忱山的手腕,一口就咬下去。 谢忱山看着那奇怪的姿势,花了片刻的时间才反应过来,那胸.前交叉着的两根触鬚,难不成是在表达生气不成? 魔物一边生气,一边吸吮着那流不尽的鲜血。 腥甜的香味,渴望的欲求,无法止住的欲.望,贪婪的食慾……一旦再度接触,那种无止境的疯狂便在徐沉水的心尖肆虐。 仍然有那挥之不去的噁心味道。 那是天然就无法喜欢的气息,仿佛是刻入骨髓的敌对。 但是在唇舌舔舐过那伤口,吮吸着鲜血横流的伤口,在吞噬干净那可恶的气息后,那伤势居然渐渐被止住了。 谢忱山的一根手指抵在徐沉水的额头。 他低低说道:「你怎么知道如此便能癒合?」 两根生气的触鬚愤怒地拍打着谢忱山的袖子,可看着愤怒,那拍打的力量却轻得像棉花,完全没有一点力气。 在啪啪声中,有一道声音仿佛在佛修的心头响起来。 「不知。」 但是他仿佛知道,吸走佛印的气息,就可以了。 嚯。 谢忱山挑眉。 用这种法子回答也就罢了,怎么听起来在生气之中还带着些许委屈? 这还委屈上了? 谢忱山收回那根手指,平静地说道:「如果不是你失控了,方才的局面就不会这么危险。」 触鬚僵在了原处。 这两根触鬚迅速被其他的触鬚给拍断了。 断裂的触鬚被碰到了谢忱山的面前。 替代的新触鬚谄媚得可以。 谢忱山:…… 他对上魔物的眼。 他愣住了。 魔物的眼中有泪。 是红色的。 尽管魔物的眼睛是血红的,可那其中的清亮透明,却是世间许多人都比不上的。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须知这可是一头造了无数杀孽的魔物。 可是泡着血泪的时候,便越发显得可怜了起来。 谢忱山嘆息了一声。 他伸出手擦去了魔物眼角的泪水,那滚烫的热意烫得他的指尖发痛。 「你哭什么?」 他温柔了些,就好像刚才那个薄凉到用自己算计的人不是他。 魔物的眼清亮得可怕,他慢吞吞地说道:「人,流血不止,会死。谢忱山,不要死。」他说得很用力,也很简短。 可话中,像是有着不该存在的恐惧。 真是奇怪。 徐沉水可是一头世间罕有的魔物。 他的进展速度如此恐怖。 就算是来到了大世界中,他的奇特似乎也无法被掩盖。 迄今为止,有什么东西曾经伤害过他吗? 谢忱山擦拭着那些顺着眼角滑下来的热泪,擦一遍,又擦一遍,见无法阻止,便无奈笑起来。 「我不会死。」 「撒谎。」 魔物在这一刻体会到了谎言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因为谢忱山已经死过一回了。 佛修低头看着已经癒合的手腕,那伤势在缓慢蠕动着,像是要把裂开的皮肉重新贴合。 他曾经的陨落给魔物造成的影响,怕是比想像中还要深刻,那是无法描绘的痛苦,在那颗初生的心上刻下无法遗忘的印记。 让这头不知道畏惧为何物的凶兽知道了何为「恐惧「。 哪怕在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谢忱山牵着哭得惨兮兮的魔物落地,拖着他长长的袖子往前走。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坑。 魔物时不时说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字句。 谢忱山便应一声。 说一句。 应一句。 直到他们即将越过这片看似无穷,实则也能走到尽头的林子……哦,现在已经是荒原了的时候,谢忱山道:「我虽也生气,但是此事我也做得不妥当。」 他淡淡说道:「有人关心挂念,便已铭感五内。万没有用此来拿捏的道理。」 佛修晃了晃徐沉水的袖子,回身抱了抱他。 「如此,多谢了。」 … 他们走出了那片荒原。 在看到那石碑的时候,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谢忱山仰头看着那高大的石碑,光滑的表面流光溢彩,像是最绚烂的存在。那恣意张扬的字体在视野中漂浮,仿佛要吸纳全部的注意。 第177页 「这些字体,倒是和经书上有些相似。」 谢忱山道。 又或者其实在根本上就是相同的一种字体? 魔物自从谢忱山牵住他的袖子后,便不许他放开了。有时候佛修下意识松开,便执拗地拽着衣裳的一角,重新塞到了谢忱山的手里。 谢忱山也随他去。 只不过这石碑上的内容,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总没有这石碑上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道理。 谢忱山的视线落在最后的那大段大段的文字,那些阐述的内容与之前徐沉水从鬼妄的脑子里扒拉出来的东西有些相似。 那或许可以佐证这其中的真实。 只不过在某处存在着违和感。 谢忱山晃了晃徐沉水的衣角,于是徐沉水的胳膊也跟着晃了晃。 魔物似乎对这样的动作很是好奇,那血眸错不落地盯着那胳膊,灼灼眼神就像是要把胳膊给烧断一般。 「徐沉水,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魔物头也不抬地说道:「假的。」 谢忱山笑起来:「我想也是。」 尽管那上头的脉络逻辑如此通顺,可是谢忱山不信。 … 归一剑阁,洛灵剑峰。 洛灵剑峰的峰主万里空正无奈地看着贸贸然出现在他的仙居的另一座剑峰的主人。 便是六和的师尊,纳兰蓝。 纳兰蓝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仙人,对比起万里空的儒雅,他便是那种仿佛只有和气微笑,从不会生气的性格。 可倘若如此,当初又怎狠下心来,把六和丢到了秘境中歷练许久,方才给放出来? 那手段可极其兇残。 万里空是不想要和纳兰蓝对上的。 毕竟同为峰主数千年,万里空深知纳兰蓝是个千般算计的性格,外界所谓的温和从容不过是遮盖的面皮,谁能看得透底下的幽深? 纳兰蓝笑着说道:「别摆出这样的脸色给我看呀,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难不成还不够我来讨杯茶水吃吗?」 万里空咧了咧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底下徒子徒孙的孝敬难道还不够,看上我这里的破玩意?」 说是这么说,万里空知道他的恶劣,也不可能就这么把他给赶出去。 无奈一抬袖,便在石桌上化出一套精美的茶具来。 便开始真的泡茶了。 没有半点仙术,只是这样亲手泡出来的茶水,在那醇香的味道溢散出来的时候,纳兰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嘆息着说道:「还是你泡出来的茶水好吃。」 万里空无语地说道:「这不是还没吃呢。」 他把一杯推到纳兰蓝的面前,看着他吃下去,边说道:「既然都吃了,便不要废话。你来寻我,当真只是为了这杯茶?」 纳兰蓝抱着茶杯,老神在在地说道:「我来,是想问你剑峰中的徐沉水和谢忱山,是不是数年前登天台的那几个?」 万里空知道这件事其实瞒不了多久。 而他自身,早在青天拜入门下的时候,就知道那两人的来歷了。毕竟以青天那端正的性格,是不可能会欺瞒自己人。 「不错。」 纳兰蓝柔柔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知仙门一声呢?」 万里空沉稳地说道:「这么些年有过登天台异象的有多少个?难不成每一个都是无量道人?」 「那可其中有一头,却是魔物。」纳兰蓝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轻笑起来,勾起的嘴角带着嘲弄的意味,「天元多久没有看到登天的魔族了?」 「从前也并非不存在。」万里空道。 纳兰蓝颔首,笑着说道:「这话确实没错,可是这千年,魔族销声匿迹,这突然登天又来了一头,如何不让人好奇?尤其是这等神速的进展……还有,谢忱山,是佛修吧?」 一个魔族,一个佛修,这两者凑在一起,如何不让人生疑? 万里空沉声道:「纳兰蓝,你可知你最让人厌恶的地方在何处?便是这等绕圈子的能耐。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究竟想说什么?」 纳兰蓝敛去笑意,冰凉地说道:「我要那头魔物。」 「不成。」 万里空拒绝得比变脸的夏日还要快。 纳兰蓝皱着眉,无奈地说道:「你瞧,这敞开天窗说亮话,也不是没有用吗?」 万里空斜睨他一眼:「你绕圈子便有用了?」 纳兰蓝悻悻然地说道:「那说不准呢?」 他们毕竟都是老交情了,尽管大部分时候是看不惯彼此的性格,可是在某些大事上是同进同出。 「难不成你也是为了之后的佛魔遗蹟?」纳兰蓝自然是有自己的算计。 万里空摇头,他平静地说道:「你想要为佛魔遗蹟的探索增加几分胜算,我也不是不能明白。可是那头魔物……」 他微蹙眉头。 「以咱们现在的境界,你瞧那魔物如何?」 纳兰蓝也不是没见过徐沉水。 便是曾见过一面,这才心生算计。 其实那佛修他也是想要过来的,只是万里空必然不许,他也懒得开口。 「恐怖。」 他下了个判断。 「那魔族像是没有止境,只要他愿意,那简直就是无底洞。」 既然纳兰蓝都敞开来说,万里空便也不藏着掖着了。 第178页 「你说得不错,他修炼的速度过于恐怖,哪怕是青天如今,也只不过与他勉强平手。你的弟子六和是稍胜他,可是要动手,他必死无疑。我在徐沉水的身上感觉到极其强烈的违和,似乎他本不该如此,应当是更为兇残,更为穷凶极恶的存在……但是有什么东西套牢了他。」 纳兰蓝咧开嘴,低低说道:「让一头鸮妖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让我更好奇吗?」 万里空不是人。 他是妖。 是曾经天悲小世界万剑派的始祖感化一头鸮妖。 「是那佛修吗?」 万里空说话留有几分余地:「不一定。你要徐沉水,不过是想在临行前拿他来做些什么尝试,可你能保证你此生都能牢牢控制住他?」 万里空话里的重视,仿佛他们在说的不是这头在他们现在的境界看起来孱弱,几乎抬手就能够弄死的魔物。 纳兰蓝沉默。 如万里空这般存在,这般鸮妖给出的告诫,便不仅仅是告诫。 而是有可能的未来。 片刻后,纳兰蓝嘆息了一声,幽幽地说道:「就算你能斩断我的恶意,可是知晓归一剑阁有魔族的人,可是已有许多。我那弟子冒然动手,虽然阻断了些许消息,却也印证了更多的传闻。真是蠢得有些可爱。」 万里空淡淡地说道:「再蠢也是你自己护着的。就许你护短,不许我洛灵剑峰护短?」至于其他人,和与他有何干系? 不过是看着纳兰蓝与他相识,提点几句罢了。 纳兰蓝道:「你这样的能力,也忒没趣。还未开始,就看到了未来的可能。岂不是规避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万里空挑眉,含笑说道:「那可未必,还是有些事情我不能猜透的。」就算是那魔物,他也顶多看到了些许不大美妙的未来。 他的眼神望向层峦叠嶂,仙气悠悠的灵山之外,语气淡淡了下来。 「比如那谢忱山,我便看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万字更新get√ * 迟来的五一快乐,或许是五二快乐(? 感谢在2021-05-0117:18:58~2021-05-0223:5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概是个夏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尼咔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谢忱山揉了揉鼻子。 徐沉水道:「怎么?」 谢忱山摇头,含笑说道:「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我。」 徐沉水微微挑眉,那生动困惑的模样让谢忱山有些好笑,继续解释道:「人族有个说法,要是鼻头痒痒的时候,或许是有人在背后思念和诅咒。」 「诅咒?」魔物重复。 谢忱山显然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摇头道:「不是石碑上的诅咒,就像是平日里的咒骂。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徐沉水沉默了少许,骤然道:「能顺着这感应去抓到对方吗?」 谢忱山道:「……不能呢。」 徐沉水道:「哦。」 谢忱山:「为何听起来很失落?」 「如果能循着踪迹找到他们,就能把萌芽掐灭在最开始吧。」 谢忱山偏头,伸手在徐沉水的肩膀上捶了一记:「在这些无所谓的事情上,你倒是努力到有些令人害怕。不过此前青天前辈应当说过,如果到了一种境界,就能够感知到别人对自己的恶意。倘若有人在背后试图针对自己动手,冥冥之中也会有所感应。再强大些,甚至能够知道是何人打算对自己动手。如果到了那个境界,或许就能够知道。」 魔物若有所思。 他思考的时候会不自觉蹙起眉头。 就连这些地方也很细微。 「我知道了。」 谢忱山:你知道什么了? 从他们离开那片鬼林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遇到之前出去的那一批人,不知道是否与他们分散了,还是走向不同的方向。但是在寂静无声中走了一段路程之后,谢忱山道:「原本以为会遇到罗焕生呢。」 徐沉水道:「你,觉得他还没有死。」 「如果他死了的话,会更让人为难吧。」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尽管一些措施确实能够让这些遗蹟存在万年不变,但是又是怎样的原因,让他们在这一段时间纷纷出世?」 仅仅只是凑巧吗? 「前面……」 … 富丽堂皇的宫殿,流光溢彩的屋檐,在阴测测的雾气中仿若是温暖的归处,徒然升起一种迫不及待之感。 「简直是赤.裸裸的陷阱啊。」 玖兰沉默了一瞬。 他对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一无所知。 在此之前,他正和五雷仙门的人一起试图破解大殿外的法阵,只隐约记得一道红光闪过,他就晕厥了过去。而重新醒来,就在另一座殿宇外面,与之前的大殿全然不同。 这座殿宇通体幽深,屋角却如同山羊角那般高跷起来,透着些许诡谲的色彩。从外头望去,巍峨的宫宇毫无半点缝隙,完全封闭起来的墙体上悬挂着无数铃铛。 「挂着外面的那些铃铛啊。」玖兰若有所思,在进来的一路上他们都没再看过那些铃铛了,还以为已经全都不见了才是,「这些除了迷惑神智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吗?」 第179页 「是啊,你说还有什么用处呢?」 谢忱山蹲在他的脚边说道。 他的姿势有些不太文雅,却透着些许洒脱。 玖兰循着声音低头一看,勉强收回了手里暴起的雷团,「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他刚刚差点就一击甩出去了啊!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他,不要莫名其妙接近别人吗?! 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可是会闹出大事。 谢忱山挑眉:「从你昏迷着出现在这里的时候。」 玖兰循着他的视线望向了他的身后,对默默站着的魔物表示震撼。 尽管他知道,既然少年佛修出现在这里,那那头魔物自然也会紧随而来。但是看过那头魔物失控的模样,他自然无法放下对戒备。 谢忱山并不在意他显而易见的介怀,看着前面的殿宇说道:「先前你还没有出现的时候,这座宫殿连铃铛都没有。你出现了,就渐渐出现了铃铛的形状,或许需要足够多的人数。」 玖兰蹙眉。 这种现象有些奇怪。 就像是赤.裸裸表达着渴求着更多的生灵。 「你们先前看见石碑之后往哪个方向走了?」谢忱山问道。 尽管他们进入遗蹟的时候,确实是通过了大门,那是如同宫宇的存在。可是在经过大殿,越过那片鬼林之后,就应当知道这里面的环境布局与外界所看截然不同。 不知道还会出现怎样奇怪的变化。 玖兰把他们接下来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谢忱山。 谢忱山敛眉:「与我们走的是同一个方向,可为何会有如此变化?」他低头看着脚下坚硬的大地,摇了摇头。 法阵这些可真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啊。 他望向魔物。 徐沉水也在看着他。 「想试试。」 谢忱山那刻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站起身,往后退了些距离。 「请便。」 玖兰呆呆看着他退后的距离,皱着粗眉道:「你离得那么远作甚?」 谢忱山摸了摸脸,笑眯眯地说道:「因为如果你不离远一点的话……」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在他们的身后就爆发了极其剧烈的响动。 玖兰那一瞬间的身影窜得比谢忱山还要远。噼里啪啦的雷声闪过,可真是美丽的紫色。 谢忱山背着手幽幽望着那座殿宇。 魔物显然是打算暴力击破了。 玖兰道:「……你可以早点告诉我。」 而不是让他这么狼狈逃窜。 谢忱山笑着说道:「我和他的对话难道还不足以让你警惕吗?」 玖兰嘆了口气,抓着头髮,无奈说道:「就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谁能够理解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们有心灵感应,我可没有。」 谢忱山挑眉:「他的情绪不是很好懂吗?」 玖兰摇头:「真不知道你们归一剑阁是在做什么?正常来说,谁会把魔族招为门徒。」 谢忱山在惊天噼地的背景音中淡定说道:「我与他不过是普通杂役。」 玖兰觉得自己的眉头应当已经挑破天际了,他都止不住自己声音的惊讶:「你们,普通杂役?那我需要换一下我的说法。归一剑阁是疯了吗?把你们这样的战斗力只当做区区杂役,那可真是没有眼光。」 谢忱山笑道:「你前一句不还在否定其行为。」 「那不同。倘若他们把魔族招为门徒,那确实是有些惊骇的举止,可如果是只把你们当做杂役,那就是暴殄天物!」玖兰断然说道。 显然在这位五雷仙门的门徒眼中,浪费是绝不可取的。 谢忱山敛眉,五雷仙门内怕是以实力论等的。 尽管玖兰看起来有些傻愣愣,说话也很直率。可是从他刚才几个细节足以看得出来,他自身的实力极为强大。 毕竟他可是五雷仙门的大弟子啊! 「魔族很少见吗?」谢忱山仰头看着正在疯狂袭击宫宇的魔物,哪怕是再精巧的机关变化,似乎都有些没法阻挡魔物的狂轰乱炸。 玖兰的脸色在魔物的疯狂肆虐衬托下,显得有些难看。 「不少见,或者说曾经不少见。」玖兰道,「其实我等也知道魔族与普通的种族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自从数万年前出现了那一次大战,佛魔两位都陨落。自此之后,魔族的数量就一直在不断减少,这些眷属也很容易发疯,惹出大乱子。好在最近一千年,已经不怎么听过他们的消息了。」 谢忱山道:「眷属,发疯?」 玖兰点头:「所有魔族都是数万年前陨落那位的眷属,似乎在失去那位的存在之后,他们就越来越不稳定了。」 怪不得六和当时会那样说……原来在天元大世界,会有魔族失控的说法。 而在这之前徐沉水的表现似乎也反证了这一点。 确实是有些不对劲。 「你不去阻止他吗?」在少年佛修沉思的时候,突变已经开始了。 玖兰看着旁边的异变,露出了苦恼的神色。 「这些鬼怪不应当害怕你的天雷吗?你随意轰几下就行了。」 谢忱山随口道。 玖兰:? 「怎么可能!」玖兰强行忍不住翻白眼的欲.望,「能净化邪魔的只有佛修,我顶多只能把它们摧毁。」 谢忱山看着周遭这些如同沼泽液化的土壤,以及忍不住探出头来的奇形怪状的影子。 第180页 他有些头疼地摁了摁额角。 「这种兜圈子的做法看多了真是令人厌恶。」 他自言自语。 佛修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玖兰愣住。 「你……」 少年佛修靠近玖兰,微弯眉眼说道:「你真的是玖兰吗?」 玖兰有些惊讶地看着凑近的谢忱山,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如果我不是的话,我又能是谁?」 「是啊,你是谁?」 谢忱山微笑起来。 「你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能够净化邪魔的只有佛修。」他道,「所以我才让他去破除宫宇,而我留下来……净化你不是吗?」 下一瞬,亮光大作! 谢忱山毫不犹豫驱动了体内的佛印。 第一式! 硕大的拳印破体而出,威勐异常! 那似乎并非少年佛修那样孱弱的身体所能爆发出来的力量,却在眨眼之间消融了玖兰的身体。仅仅只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就化为乌有了。 谢忱山飘了起来。 「逃吗?」他笑着说道,「与你现在的模样,恐怕发挥不出从前实力的万分之一,所以才需要假借这种身份出现?」 第二式! 黄金掌印自天上狠狠打下。 「那可会堕了你的名头,罗剎鬼神。」 就在巨大的手掌拍下的瞬间,那座诡异的宫殿轰然倒塌。 不管它在之外究竟有多么强大的束缚,可是魔物发疯的时候,可是没有半点留情。 「呵呵。」 轻轻的笑声在空寂的四周响了起来。 那是一道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带着从容的笑意。 「你既然都猜到了我的身份,又何必让他去打坏那座宫殿呢?」 「你也应当猜到……那是我安睡的寝宫。」 就在那道声音响起的下一刻,无数的触鬚疯狂缠绕了回来,一下子捲住了少年佛修。 「呵,他对你倒是庇护得紧。可是他知道你身上那个诡异的佛印究竟从何而来吗?倘若他知道的话,又怎可能这般对你千依百应?」 谢忱山在重重触手中偏头。 「就算他知道又如何?你不是已经见证过了,那其中也有你的手笔吧。」 比如那场疯狂的演出。 「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的大笑声里,一道苍白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中。 他看起来有些瘦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瞧着有些儒雅。那散了的长髮几乎到了脚踝,穿着一身稀奇古怪的长袍,挂满着各式各样的配饰,瞧起来叮噹作响,却是有些怪异的融合。 他看起来都不像他名头那般让人畏惧。 「你说得不错。」罗焕生笑眯眯地说道,「只不过稍稍试探一番,瞧他那样发疯的模样,你体内的东西确实是我想的那样。」 谢忱山顺从地靠在身后魔物的胸膛上,似乎全然没有在意到身后的胸膛乃是□□的。 「所以呢,你认为我体内的佛印,与那佛陀有关?」 谢忱山突兀地抛出了一个猜测。 罗焕生有些愕然,却也有些惊喜,他含笑说道:「为何不可?」 根据先前那些同行仙人与石碑上的说法,这位名为罗焕生的上古仙人是在逃避自己陨落的命运,所以才会去找佛魔陨落之地,就是为了寻找到那位佛陀曾经遗留下的功法。 不管在此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最终他应当真的找到了一些残骸。 谢忱山嘆息了一声:「青天前辈还好吗?」 在走廊的时候,他为了追寻那个刺探的目光而去,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如果那道窥探的视线实则乃是这片遗蹟的主人的话,那青天应当是比不过他的。 谢忱山可不希望他这位严谨的前辈出事。 罗焕生笑眯眯地说道:「你是在说那个使剑挺厉害的小孩吗?他可当真是了不得,追着我一路差点来到了这里,不过他的剑术再好却也有些不圆润,到底还是少了点歷练。」 谢忱山:…… 确实在这个人的面前,青天那几百的岁数压根比不上一个零头。 不过从他的说法来看,青天应当还活着。 「这几万年间你一直都活在这里?」谢忱山道。 罗焕生耸肩,无奈地说道:「那怎么可能?你们也应当看过那石碑的内容了,那上面虽然不全是真话,却也并非全是虚假。我那妹妹确实是看上我的命了,既然她想要,那给她便是,免得后续还有那么多麻烦。 「我可不能算是『活』着。」 他虽然是笑着在说话,可话里的淡漠却是显而易见。 「果然是假的嘛……」谢忱山道,「可是上面铭刻了名为真实的诅咒,如果里面的内容反而有假的话,那么写下那石碑上的字的人,其实不是你,而是六和他们那位师祖吧。」 「哈哈哈——你说得不错。」 罗焕生再一次大笑,他很喜欢用笑容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不论是兴奋。 还是充满着恶意。 「我那位愚蠢的妹妹自认为自己已经窥得了真相,把我斩杀。那么任由她为我做碑立传,那也并非坏事。」 「她所认为的真实便是眼中的真实,那铭刻下的诅咒自然也是真的。」谢忱山道,「那可真是极大的漏洞。」 第181页 罗焕生摊手:「要费尽心思让一个人相信一个阴谋是为真实,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可花费了我好几千年的时间。」他显然洋洋得意自己造成的结局。 可当真是恶劣。 谢忱山玩味地看着他。 「之所以有闲心同我说话,却不去阻止徐沉水对你寝宫的破坏……再加上你特地把我们引过来,其实你需要的就是如同他那般腐蚀的能力,才能够让你的力量从里面泄露出来。」 「说得不错。」罗焕生甚至高兴地给他们鼓掌,「所以既然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猜透了些许内容,又为什么要特地把我放出来呢?」 他笑得非常可亲。 他丝毫没有那种生活了数万年的威压,笑起来的时候犹如邻家兄长那样温柔。下意识就忍不住吐露出自己的心声,仿佛想要把无尽的真实都袒露在他的面前。 谢忱山若有所思:「就连声音都带着蛊惑吗?」 他伸手摸了摸身前的触鬚,那些触鬚似乎非常喜欢他的亲近,忍不住又挨挨蹭蹭了起来,更有胆大的已经伸到了肩膀上摩梭着脖颈的皮肤。只不过在魔物兇勐的瞪视中,那些触鬚最终可怜巴巴蜷缩了起来,直接装死。 罗焕生有些出神看着那些触鬚的动弹。 他并没有他表面上流露出来的那么淡定平静,毕竟他已经作茧自缚了数万年。 刚才他告诉佛修的话并非虚假,那石碑上铭刻下来的字迹确实是归一剑阁的那位师祖所写,她也的的确确认为她所知道的事情便是真相,那道真实的诅咒才会发挥作用。 立碑。 在一位仙人死去之后,由什么人为他立碑,其实乃是一种极其慎重的行为。 罗焕生藉由种种方法试图逃避自己即将陨落的命运,当然也为此做出了种种的准备,并且选定了地方作为自己沉睡的寝宫。这原本应当是一件万无一失的事情,包括立碑的要事,他自然也考虑到了。 只是千算万算,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妹妹在如他预料之中把他杀了之后,不仅仅为其立碑,甚至还铭刻了诅咒。 在已经过去数万年的时间,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清楚究竟什么叫做诅咒。 令出法随,规则而变。 不仅仅是如此。 想要刻下这样的法则,自然也需要付出代价。 也不知道是否在临去之前,她是否感应到了什么,她所铭刻下的这一道名为真实的诅咒确确实实把罗焕生困在了似生非死的境界,无法再做出种种应变。 因为那已经为「真」! 他本应该在沉睡了几千年之后,藉由此地布下的种种法阵,汲取着无数生命与仙气,最终重新塑造身体化为人形。 可是在他处于那般境地后,罗焕生已经无法操控遗蹟内的种种。 诅咒。 谢忱山敛眉。 诅咒,这可真是有趣的东西。 谢忱山摸了摸一根小小的触鬚,似乎并不介意它们对于躯体的缠绕。 「如果不是因为佛魔之地的出现,或许您这遗蹟也不会有出世一天。」他含笑说道,「所以我猜这两者之中或许有一定的联繫。只不过不管这联繫究竟是为什么,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罗焕生挑眉:「哦?」 他的声音上扬,仿佛是在听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 「真是有意思,你想杀了我?」他笑起来,「当年他们都无法根除的存在,如今你居然想做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吗?」 谢忱山道:「如果是全盛时候的你,这样的话当然是白日做梦。」 罗焕生道:「就算你身后那头忠心耿耿的魔物有再强大的力量,就算我现在确实乃是虚弱状态,可是想要杀了我,那仍然是天方夜谭。」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土壤化为沼泽,沼泽中涌现出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这样的画面依旧在不断重复着。 这是罗焕生的领域。 自然也束缚着他的意志。 谢忱山笑着说道:「我确实是做不到。」 他的手中幻化出一部蓝底经书。 「可是这玩意儿,或许做得到。」 罗焕生的脸色在这个东西出现的那一瞬间顿时变了。 谢忱山幽幽地说道:「尽管我不知道这份经书的来歷,但是它在你出现的那一瞬间,在我体内可是变得尤为炽热……想必你的手上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东西吧。」 罗焕生压根就没有和他废话。 「把它交出来!」那张儒雅的面孔顿时变了,一半褪.去了皮肉变为白骨,另外一半开始有黑影试图挣扎而出。 那都是罗焕生的能力外显了出来。 他的语气非常炙热,眼神也变得尤其恐怖,仿佛那是他渴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东西,在寻寻觅觅了许久之后,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何能不发疯? 「原来如此。」 谢忱山道:「原来如此。」 他重复了一遍。 那部蓝底经书自他手中落下,似乎就要垂直跌进了沼泽泥潭。 罗焕生的身法尤其快,在那东西还没有接触到沼泽的时候,就已经伸手去接。只是还没有触碰到那灼烧的剧痛,瞬间遍布了他的身躯,仿佛像是天雷又仿佛像是责罚,痛得他几乎无法去接触那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经书被沼泽所吞没。 第182页 「无事。」他强行安慰自身。 就算是掉进了沼泽那也没有关系,因为那份土壤本身就是他的术法所化,只要他用心去寻,一下子就能够找到那东西的踪迹。 只不过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仿佛遗漏了什么? 佛修的嗓音安静说道:「所以这部经书就是你曾经寻寻觅觅想要得到的东西?」 「可你是否忘记了……佛,可是斩除邪魔的存在。」 那片沼泽在沸腾。 那片土壤在呻.吟。 有一团无穷的、炽热的火焰在安静灼烧着。 「不!」 罗焕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勐的抬起了头。 谢忱山体内的佛印,同样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就像是在孕育着什么一样。 仿佛就只是这么看着自身也开始滚烫炽热了起来。 很快,罗焕生就发现那不是错觉。 他的身体当真开始融化。 「这……为什么?」罗焕生捂住消融的胳膊,难以置信。 「你说过石碑上的内容有真的,也有假,所以我猜你曾经出现在佛魔之地,寻到了那位佛陀的部分功法,这一件事情应当是真的。你本来就擅长魂魄之术,又试图偷天换日,以欺瞒彼岸,并且获得重来的机会。」谢忱山道,「所以你必然拥有一小部分经书残卷。」 那是无比珍贵的东西。 留在何处最安全呢? 那自然,是藏于自身吧? 「这部蓝底经书出现在我师门的时间,已不可考据。因为从来都没有人修炼到后面,也无人知道这究竟是否完整。」哪怕是谢忱山也并不知道,因为他现在只能将将打开第四式。 可是他在踏进这片遗蹟的时候,就一直感觉到体内有微热。 就像是这部经书在警示着他。 可那种感觉又不像是威胁,仿佛是散发着共鸣。这种共鸣的感觉,在窥探的视线出现的时候到了极致,在视线消失的时候又渐渐散去。 在联想到了罗焕生的种种传说,谢忱山从一开始就在猜测,这位仙人或许并没有死去。 「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踏入陷阱的?」罗焕生哑着声音说道。 「倒也不是这么说。我可并非算无遗策,徐沉水的失控就不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他对沾染了佛印气息的血的排斥,却反而让我心生了一个念头。」 魔物排斥的并非是他,而是佛印那种驱除一切邪恶的气息。 倘若佛印本身就是驱除一切邪恶的话,那么身为经书本体又会有怎样变化? 在罗焕生当真出现的时候,佛修便打算验证他的猜测了。 「你真是疯了。」罗焕生厉声说道,「你可知那是多么无上的珍宝!那可是……」就是因为那一点点猜测就敢以身犯险孤身出现在这里,就算有那魔物又如何,他不过区区一个渡劫后期。 那孱弱的力量,哪怕就是一根手指都能把他捏死,如果不是因为罗焕生现在的状态乃是虚弱,他压根就不会把这一人一魔放在眼里! 「那可是你寻求了数万年的经书。」谢忱山道,「而且你的猜测没有错……」 他偏头冲着罗焕生微笑。 「因为我便是自彼岸而归。」 罗焕生愕然! 他死死盯着谢忱山身体浮现出来的佛印,那炽热融化的灼烧感步步紧逼,像是要彻底把他给吞没。他花费了整整数万年的时间筹谋自此,可不是为了在将将出来的时候,就把自己逼入死地! 他自然是想要那部经书! 可是在刚才发生的事情之后,他也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是压根无法靠近那部经书的,因为那部经书天然排斥一切邪恶之物。 而他的魂魄已经污浊不堪。 「为何偏生那魔物,就没有半点的异动!」罗焕生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的身体渐渐虚化,就像是要彻底远离此处。 以他的能力,如果断尾求生。并非无法彻底逃离。 谢忱山敛眉,轻声说道:「这还真是个好问题。」他在魔物的怀里仰头,自下而上盯着魔物俊美的面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为何当初你踏入华光寺的时候,白象就从未排斥过你?」 疯子。 罗焕生疯狂咒骂。 之前的淡定从容荡然无存。 谢忱山道:「沉水,麻烦你了。」清冷的嗓音响起。 触鬚蹭了蹭佛修的脸颊,像是无声的亲吻。 徐沉水沉了下去,踏足在沼泽泥泞之上。 要怎么将一个魂魄从彼岸拉回来呢? 魔物身上幽冥的气息,那宛如从死地爬出来的恶意,那浓郁的死寂……难不成都是毫无缘由? 最快的办法,自然是去往冥河。 谢忱山的双手合十,轻轻唱了声佛号。 金光散落。 在那瞬间,宛如整片遗蹟都晃动了一下。 在此间挣扎的无数仙人勐地留意到了这片刻的变化,一个个都抬起脑袋。如果将视线往上拔高,再继续往上拔高,从高空往下俯瞰遗蹟,便会发现那并非是宫殿的模样,而是在无时无刻变化着的扭曲混沌。 并没有具体的形状。 也没有固定的形态。 仿佛只是在随意扭曲着,变换着。 如果再将之放大少许,便能够看出其中正在激战的地方。 第183页 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溢散的仙气元力,正在通过无数埋藏在地下的法阵,源源不断输送到罗焕生的体内。 他才是扎根在这遗蹟之上的寄生者。 他可以瞬间出现在任何地方,也可以消失在任何地方,所以尽管在近距离他会被佛印和经书的力量无形消融着,但是只要远离了那个范围,以现在佛修的能力,是无法驱使那袭击的范围扩大到这片遗蹟。 只要……罗焕生能离开。 啊。 金光之下,仿佛有波澜的河水。 哗啦。 已经出现在石碑之上的罗焕生捂住残破的身体。 哗啦。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哗啦哗啦。 是水声? 哗啦。 罗焕生的脸色剧变! 哪怕是在目睹了那部经书的出现,又亲眼见证了身体的笑容,他也从未有这样的动摇恐惧。 生灵无法逃脱彼岸。 哪怕是上古仙人,也是遵循着这样的定律。 罗焕生偷天换日,拼命遮掩自身的命数,哪怕是在冰冷宫宇中葬身数万年……都要躲避的,可不是那愚钝妹妹的追杀! 幽冥的气息扑面而来。 哗啦。 水声。 潮湿的味道。 死气。 腐朽的苍凉。 是拍岸的动静。 乃是这数万年前,日日夜夜让罗焕生恐惧的声音! 冥河,抓住他了。 … 谢忱山闭眼。 「沉水,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魔物的声音粘稠而古怪。 「一共,进来,一百三十九人,死亡四十八人。」 「是吗?」 谢忱山轻声道。 他知道魔物能够捕捉死气。 所以这数量应当是没错的。 可是魔物又为何能够捕捉死气呢? 谢忱山微微闭眼。 那便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底下的沼泽土壤在快速消融着,仿佛是潮水那样退去。最后安安静静躺在底部的,乃是那部蓝底经书。它的外表还是那样朴素,如果就这么把它放在经阁之中,藏身在无数经书之内,谁都无法发现它的神奇。 一只手弯腰捡起那部经书。 然后递给了谢忱山。 谢忱山摩挲着经书的表面,轻轻笑了起来。 「罗焕生似乎没有预料到眼下的场面呢。」他的声音中似乎有几分愉悦。 「没有预料到,很奇怪吗?」 谢忱山道:「之前不是说过,如果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便能够感觉到针对自身的恶意,若是再精进几分,甚至还能够知道是谁的谋划。尽管罗焕生已经虚弱了数万年,可他这份能耐还是有的,不然他不会贸贸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他能忍耐如此之久,必然极其看重他那条命。 如果不是有万全的准备,他是万万不可能出现,那就说明在罗焕生的心中,他们这两人的修为是半点都看不上的。 谁能够预料得到魔物居然能够打开彼岸冥河呢?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魔物的胸腔之中仿佛还迴荡着水声,让那声音显得万分奇怪扭曲。 「当年万魔窟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仅仅只是因为那是小世界的漏洞吗?」谢忱山笑着说道,「不只是如此,那还是与冥河接壤之处吧?」 「魔尊能够感应死气,魔意总是透着幽冥的气息,如果只把你归为茹障诞生的缘故,那也能勉强解释得通。可是如何解释你把我从彼岸拉回来这一行为呢?」 「经书,和佛印。」魔物道。 「在我出事时,这部经书并没有在我身上。至于佛印,其确实能够让我苟延残喘,可当时我的想法,却需要比百年还要更久。可你仅仅只花费了百年的时间,却已经让我大吃一惊了。」 魔物:「……大吃一惊?」 谢忱山颔首,认真道:「大吃一惊。」 魔物默然:「完全没看出来。」 佛修大吃一惊是什么模样,魔物想看。 他想看佛修有可能出现的种种变化。 「所以,」徐沉水慢吞吞地说道,「你是在猜?」 谢忱山伸手摸了摸魔物的脸庞,微笑着说道:「是。」 疯子! 诚如罗焕生所言,自谢忱山踏入此间,皆是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 五四快乐。 * 感谢在2021-05-0223:54:56~2021-05-0423: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蓝染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概是个夏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下阿萌10瓶;半缘君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赵客松狼狈地擦了擦嘴角,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力量弱小,可尽管他身处在其他剑修的庇护之下,他也不能接受自己坐以待毙。 但是这座遗蹟仿佛是活着一般。 前仆后继涌来的变化让人措手不及,玖兰的失踪,以及之后陈紫河的受伤,广云仙子的愤怒,那些都纷至沓来。 总让人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背后操控着。 那位名叫六和的剑修似乎对现在这样的局面有些坐不住了。 第184页 他无奈嘆息了一口气。 「相比较那个不知道藏身在何处的东西,。」他的声音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愤怒与深沉的情绪,「不必束手束脚了,诸位!」 金光散落。 沐浴着如此光辉的他,如同天神降临。 「哈哈哈哈——」广云仙子微弯眉眼,「我等这句话可是等了太久了。」 轰!!! 乌云席捲而来,如同狂风催促,如同暴雨推打。 雷暴眨眼而来。 在雨声中,赵客松眨了眨眼。 雨水滑进了他的眼睛,让他有些酸涩不堪,但他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眼下的状况。 自从越过了石碑之后,他们就已经约束了自身力量的使用,当然那不过是为了预防万一。可若是在这样之下已经造成了损伤,那就没有遵守的必要了。 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如此狼狈吗?」 在混乱的局面中,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赵客松的背后响起来。 「青天前辈!」赵客松勐地转身。 呆娃:……力道慢一点啊! 现在抓着他的人可是一只柔弱的鸮妖啊! 只是当赵客松看到青天的模样,也忍不住窒息。 说着狼狈,但实际上青天比他们还要狼狈。那位沉默寡言的剑修浑身上下沐浴着鲜血,究竟是遇到了什么? 赵客松清楚青天是为了追那道刺探的视线而去。 难不成是那个人把他伤成这样的? 「您还好吗?」 青天淡淡地说道:「无事,还活着。」 赵客松:? 这不是非常有事吗?! 剑修用力握手,自他手中显露出了一把长剑。他看似随意地往下一挥,便噼开了如同地裂的豁口! 「莫要与那些异类纠缠,那些不过是此地主人操控的傀儡罢了,把他们全部驱赶下去。」青天淡声道,「我想他们应该没有飞行的能力。」 「是没有。」六和显然知道青天回来了,「但是已经尝试过了,没法走出这方圆十里的范畴。」 也就是说他们被禁锢在这里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广云仙子似乎发现了异样。 青天蹙眉,尝试了一下。 「不行,我也出不去了。」 只能进不能出的领域吗? 他垂下眸。 青天的视线一扫,发现除了他们原有的人之外,还有其他几个仙门也聚集在此处。 只不过人数多多少少都有些锐减。 「你方才说此地的主人。」六和一扫,毫不犹豫扫落了几十个异类跌入裂缝之中,「难道说,罗焕生已经甦醒了?!」 「不错。」青天倦怠地说道,「汲取力量的人并非只有那片鬼林,而是藏在此间隐秘之处的罗焕生。之前我为了那道视线追了出去,却正巧与他撞上。虽然他现在正是衰落的阶段,可以我的实力还是无法与之抗衡。」 这下子直接就形势逆转,从猎人变成了猎物。青天想要逃脱也是花费了好一番力气。 六和微眯起眼。 怨不得他们在进来至今,就从未真正遭遇过什么真正意义的危险,反而大多数都在空耗他们的力量。 并非是没有真正的杀招。 只不过罗焕生想要一点一点榨干他们的全部,成为供养他的肥料罢了。 在那人的眼中,或许他们也只有这个价值。 「可真是令人憎恶的算计啊。」六和自言自语。 「谢忱山和徐沉水呢?」 青天问道。 在这样应接不暇的战斗之中,也唯独他和六和还有余力去对话。 「徐沉水失控了,谢忱山为了拦住他留了下来。」 青天微蹙眉头。 不对。 他不太相信那头魔物会真的失控。 除非…… 有什么外力刺激到他了吗? 这…… 咔哒。 分明没有痕迹,却让所有人心头都蓦然生出颤慄的感应。 哗啦…… 仿佛深沉河水拍打的声音。 青天和六和脸色微变,齐声道:「幽冥!」 那是—— 咔哒咔哒…… 那些仍然纠缠不清的,低劣的,无法摆脱的异类,突然一个个在原地僵持不动。紧随着这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力量从他们内部一举击溃! 如同石块的碎片滚落到道人的脚下。 六和冷声道:「你感觉到了吧?」 青天应了一声。 一直笼罩在遗蹟之上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他们原本以为这不过是罗焕生残留的痕迹,只不过原来是因为那人还活着…… 「真是糟糕。」广云仙子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不就显得虎头蛇尾了吗?」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破除了罗焕生遗留下来的藏书阁。 在让他们收穫匪浅。 还顺便捣毁了一个看起来非常繁琐的法阵。 也正是因此,陈紫河才会反噬受伤。 「罗焕生的气息消失了吗?难道说那个人已经死了?」赵客松落了下来。 其实他自己也能够御空飞行,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被大鸟带着到处飞的日子了。 「嗯。」青天简短应了一声。 「方才感觉到的幽冥气息绝对不是偶然,或许真的如同石碑上的内容所记载的那样,他被冥河所吞没了?」六和皱眉。 第185页 广云仙子呵呵笑起来:「难道你们真的以为那石碑的内容全都是真的?」 「虽然有检查,」六和坦然说道,「但是上古仙人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法术,让我们防不胜防,你说的也有道理。」 只不过现在还不清楚状况,只能以此下了判定而已。 蓦然,他抬起了头。 在寂静的上空,骤然出现了两道身影。 … 在罗焕生的气息消失之后,不久他们就从遗蹟撤离了。失去了那力量的保护,大部分能探索的地方,就如同虚设。 彻底敞开在他们面前。 回程的时候,谢忱山昏睡了一路。 魔物淡淡说道:「只是累了。」 赵客松坐在他的身后。 他们现在正坐在五雷仙门驾驭的宝器上,尽管并非同个宗门,但是他们在遗蹟中的交情,至少这一点薄面还是有的。 「魔尊,大师真的没事吗?」赵客松轻声问道。 佛修正躺在魔物的怀里,那安然恬静的模样,确实不像是出什么事情。 徐沉水回忆了他们所遇到的事情,言简意赅,描述了一遍。 只因为问这话的人是赵客松。 经过了这许多年,魔物至少分辨得出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 不管他对赵客松究竟有何态度……然在佛修的心中,他永远都是那个半大不小的少年。 能让佛修惦记的人不多。 赵客松算是一个。 赵客松听完,那嘴角忍不住抽搐,甚至要压不住嗓子里的咆哮:「这怎么会是没事?!!」 罗焕生是什么? 佛印又是什么? 那部经书究竟有什么秘密? 冥河又是从何而来? 魔尊又什么时候有了连通冥河的力量? 他们两人之间暧.昧不明的表达又是什么? 这些谜团就如同乱成一地的线团,简直捞都捞不出个准确的方向,怎么能算得上没事! 六和忍不住点头。 本以为他们这边就已经算是艰辛困难,没想到佛修和魔物遭遇的事情更是如同天方夜谭。 「所以当年,您之所以执着待在万魔窟,是因为只有那里才能够感觉到幽冥的气息?」赵客松沉声问道。 「不错。」 「那您为什么不告诉大师?」 魔尊偏了偏头,平静地说道:「为何要告诉他?」 「你在这其中所付出的代价,绝不可能是如你所说的那般轻飘飘。为什么不告诉他?」 魔物垂眸,声音里透着漠然。 「谢忱山,不是你所想像的废物。」 赵客松愕然。 他知道? 「或许。」 赵客松不擅长打哑谜,他捂住自己的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不懂,」赵客松道,「若是这样,你岂不是任由大师利用?」他不想这么说,但是有些事情是无法迴避的。 徐沉水道:「对他失望了?」 赵客松:「……不。」 那毕竟是无灯。 魔物语气淡漠,仿佛在说的不是自己。 「有何不好?他越有用,便越无法捨弃。」他唇角微弯,「这不是很好?」 赵客松微怔。 那笑容,莫名让人背后发凉。 人族真的很有趣。 若是以强硬的态度去敌对,那就只会带来更强硬的反驳。若是流露出柔弱痛苦的一面,却会容易动摇。 谢忱山淡漠,薄凉,却又温柔,宽厚。 这样的脾性仿佛是天壤之差,却如此融合在一人身上。 在佛修面前向来是不必强装镇定,也无需伪装从容,只需要袒露本性便是。至少在这一点上凭本性而动的魔物,至始至终都贯彻得很好。 「你是……」 赵客松似乎从来未曾设想过,那个从前呆愣僵硬的魔物,也会有如此狡诈的一面。 可狡诈,本就是魔物的天性。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 感谢在2021-05-0423:58:40~2021-05-0522:2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生比较甜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那日,接引峰都疯了。 尽管那处遗址自然是危险,却万万没想到会让那些实力强悍的师兄师姐们如此狼狈不堪。 徐沉水交完任务就带着昏睡的佛修回去,全然不管后续的一应事务。索性那些收集到的东西全部都在六和与陈紫河等人手中,唯独青天稍稍逗留了少许,却也并无大事。 只是还未入洛灵剑峰,就先被人给拦了下来。 「你不带他先去看看?」青天淡淡说道。 一路回来,少年佛修依旧昏迷。 这瞧着便知道是不正常的。 不必。魔物如是说。 他看起来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路入了洛灵剑峰,他并没有带着佛修回到他们的落脚处,而是一路往山腰而去,直到抵达百草园。远比百草园的管事要早,里面扎根的灵草似乎早早就感觉到了佛修的气息。 徐鹤皱眉赶来的时候,最外层的灵草早就悉数逃窜了。 毕竟魔物就站在园中。 徐鹤的脸色很是难看,盖因魔物这浑身上下的气息正是灵草最厌恶的,哪怕只是站在边上,都会让百草园中的灵草消瘦下来,更别说是赤.裸裸站在庭院中的威胁。 第186页 「徐沉水!」 徐鹤厉声说道。 他可不管魔物究竟有怎样的修为,在外头闯出了多大的名气! 尤其是在徐沉水的身前,正有一株颤巍巍的阙玲草! 那可是温养了百多年出来的宝物啊! 要是一朝被折损在这里,他连鬍子头髮都不要了,都要和这魔物干上一场。 魔物并没有在里面多待。 将谢忱山安置在一处平坦的地方后,他便慢吞吞走了出来。 只不过虽然走了出来,他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痴痴地站在外头,像是在等待什么。 很快徐鹤就知道他在等什么了。 尽管魔物的气息没有远离,但是他已经走出了百草园,正在法阵之外,那些颇有灵智的灵草也隐约知道这个距离算是安全的,于是便有些机灵一些的开始试探着往佛修的方向前进。 灵草是当真喜欢谢忱山。 谢忱山躺着的地方,陆陆续续有着种类不同的灵草凑过来。 那一株原本跑得最快的阙玲草,却也是回来得最快的。娇嫩的枝叶小心翼翼往谢忱山的脸上拍,在意识到这存在不会立刻离开之后,它欣喜得跟什么似的立刻扎根在了最近的距离,大半个草身子都搭在了谢忱山的身上。 徐鹤:…… 这什么跟什么? 但还没完。 这百草园中喜欢佛修的灵草,却不仅仅是这么一小点儿。 在谢忱山已然昏迷的当下,灵草们恣意地在他的身旁扎根,密密麻麻交织的叶片,把他的身形都彻底遮挡了起来,隐隐绰绰,从外头几近看不清楚。 徐鹤看了片刻,便缓缓皱眉。 他知道那魔物的打算了。 这百草园显然是仙气最旺盛的地方,甚至因为供养这些灵草,又是最纯粹的。谢忱山的身体显然是出了什么变故,徐沉水将他安放在这里,是为了让他得以休养。 而因为这些灵草喜欢佛修,自然毫不吝啬。 甚至还会让出更多,或是反哺自身的药性! 徐鹤哪怕再喜欢谢忱山,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掠夺灵草的供给! 他身为管事,自然是有些手段。 在进入百草园时,他还有些担心徐沉水会阻止他,然这并没有发生。在他进入后,那些已经安定下来的灵草窸窸窣窣,赫然有种正在观察徐鹤的感觉。 徐鹤早已习惯了。 许多不懂灵草的人只会以为,这些不过就是寻常的物种,不值得一提。可是养了这么些年,徐鹤还是颇有心得的。那些上了岁数的灵草,总归是有些许灵智。倘若是他们钟爱之人,那入药的时候发挥出来的效果会比往常要胜上几分。 所以他对待这些灵草的态度总是勤勤恳恳,务必不让它们心生厌恶之感。 正待他走到谢忱山的旁边,想要将他带出来的时候,却被不轻不重抽了一下手背。 徐鹤:? 不疼。 但是抽他的,是一株扎根在最外面的灵草。 这显然是个警告。 交织在谢忱山身体表层的根须又卷了起来,阙玲草晃了晃枝叶,赫然也是排斥的态度。 它们显然不愿意徐鹤将他带走。 徐鹤微微蹙眉,试图与它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在他还未开口的时候。他的脚脖子又被敲了一下,那力道也不大,但是如同先前一样,那只不过是一个警告。 它们不愿。 灵草们不愿。 … 徐鹤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带走佛修。在他有些狼狈退出来的时候,他凝神看向依旧站在外头的徐沉水,「你是早就知道了?」 「它们,很喜欢他。」 这确实是赤.裸裸的明谋。 如此,在任何人都不想要伤害灵草的前提下,想要将佛修带走,近乎是不可能的。 「你以为它们就只畏惧你吗?」徐鹤沉声说道。 徐沉水不答。 尽管徐鹤是这么说,可他也清楚,那确实无法做到。 灵草们虽然也不喜欢剑修凛冽的气息,可是它们更喜欢佛修身上的味道。就算现在丢几个剑修进去,在两相抵抗之下,它们还是会选择扒拉着谢忱山不放。 徐鹤暂且也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去往上一层去寻。 平时看徐沉水都是那般冷漠寡言的模样,万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算计,可真是走了眼。 … 谢忱山在百草园昏迷了三天三夜。 等他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片嫩绿,除了嫩绿之外还有些灰褐色的,淡黄色,紫色,青色,蓝色这般的色彩在眼前闪过。 够绚烂。 而唿吸间,仿佛就连肺腑都充满着轻盈的仙气。 这是…… 他坐起身来。 阙玲草美滋滋地顺势赖在他的背上。 谢忱山挑眉。 他现在是在百草园? 谁将他送进来的? 是徐沉水? 徐鹤没有跳脚吗? 他闭上眼感应着体内的情况,那本被他融入体内的经书正在丹田之中,亮着淡淡的金光。 罗焕生身上,确实是有几页经书残卷。 这部分经书残卷在和蓝底经书在触碰到一处后就自然融合了。 谢忱山是在融合进经书的时候受到了冲击,才会在这之后出了遗蹟就昏迷了过去。 第187页 当谢忱山醒来的时候,他便知道,他可以修习第四式了。 那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 只不过他并不打算现在就看。 毕竟他现在还在百草园之中,身边那些簇拥着他的灵草,可都是娇贵无比的生灵。他摩挲着阙玲草的叶片脉络,轻笑着说道:「这几日可多谢你们了。」 他的声音有些温柔。 也不知道灵草究竟能不能听懂。 可是旋即它们高兴起来的模样,也不似作假。 挨挨蹭蹭在谢忱山身旁的灵草有许多,几乎要遮盖住他所有的视线,让他无法看到外头的情况,只不过佛修却知道那魔物还在等。 只可能是徐沉水将他带进来。 谢忱山摇头起身,可真是有些损的法子。 徐鹤啊徐鹤,可有些对不住了。 「我该走了。」谢忱山轻声说道。 再继续待着,对灵草也不是好事,毕竟他的体内仍然在自发鲸吞着仙气。 灵草们依依不捨,直到谢忱山将将要出门的时候,还有一些小小的枝丫不情不愿攀附在谢忱山的肩膀上,跨出去时,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回来。 「可还好?」 还未有谢忱山问,伫立着的魔物便道。 「多谢。」 谢忱山颔首,「已然融合得当了。」 同样在外面守了几日的赵客松突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怎佛修和魔尊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奇怪的生疏?那并不是非常明显,只不过是浅浅的痕迹。但是一直跟在他们两人身旁的赵客松却敏锐发现了。 难道两人之前闹过矛盾? 可是矛盾这个词语放在谢忱山身上,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刷—— 仿佛有风声而过,赵客松一个晃神,就发现眼前的两位都不见了。 赵客松:! 「不必惊慌。」管事徐鹤闲闲说道,「他们是被峰主给掳走了。」 峰主? 赵客松有些惊讶。 实际上,他们在洛灵剑峰的数年间,也只有在刚刚进门的时候曾经见过一面。 而在这之后,他们明面上的身份可是杂役。 自然没有跟峰主接触的时候。 「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吗?」 赵客松自言自语。 … 这一处,正是洛灵剑峰的峰顶。 谢忱山落地的时候,轻笑出声:「倘若峰主想要寻我俩说话,却也不必如此着急。」 身为一峰之顶,此处并非是仙气最充裕的地方,也不是景致最好看的地盘,却偏生是最冷寂之处。那凌冽的寒风颳过的时候,如同是在刮骨,隐约与登天台的罡风倒是有些相似。 于他们身前,正有一位身着长袍道人立着。 洛灵峰主笑眯眯说道:「我可是等待无灯醒来许久了。」 谢忱山挑眉。 百里空知道他在下界的称号,那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是在此时此刻,这般称唿,便显得多了几分平视的态度。 可堂堂归一剑阁的峰主,又何须如此礼待一个不过刚刚跨过渡劫期的修士? 这可是天壤之别。 这不合常理。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更新get√ * 明天更新会多一点,最近在理思路有点卡。 大家晚安! * 感谢在2021-05-0522:28:05~2021-05-0623: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尼咔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岸青栀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不必对我如此戒备。」 百里空淡笑着说道:「我想你也应当有些话,想要问我才是。」 眼前这位峰主显得落落大方,谢忱山自也没有退缩的道理。更何况这个机会是自己撞上来的,还省却了麻烦的功夫。 谢忱山道:「峰主说得不错,贫僧确实是有些困惑,还望峰主能给予解答。」他的视线扫过百里空,语气很是淡定。 「自从我踏入归一剑阁,实则峰主便已经知晓我的身上有些不妥罢?」 百里空颔首:「不错。」 这就怪不得了。 虽说洛灵剑峰待青天前辈好,可那是理所应当的,毕竟本就是同门而生。可是对他们却也是有些好过头了,本来门规就不可能带这么几个杂役,却依旧破例答应了。 任由徐沉水在接引峰的行径,也是有些出奇。 细细想来,或许早在一开始便已经看透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这也是为什么百里空会答应青天,带他们两个前去参加佛魔遗址的探索。 因为这本就与谢忱山有关。 「无灯可当真机敏。」百里空微笑,仅仅只是凭藉着方才的那个问题,他就知道佛修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毕竟你身上藏着的那可是无上宝物。」 谢忱山笑道:「或许如此……」 他敛眉。 「既然是无上宝物,又为何不抢夺而去?」 话中锋锐之意,仿佛也让寒风越发凌冽。 百里空哈哈大笑。 「归一剑阁可不是玄月仙宗那般的仙门,这般手段是不会做的。」 谢忱山摇头,也不知是把那话听进去了几分。 第188页 「您这话便有些偏颇了,手段便是手段,无论它是好是坏,对于仙门整体来说,只要能达成目的,那便是最好的方式。为了延续仙门千年的命运,怎可能会因为一个手段是好是坏就稍有犹豫呢?」谢忱山扬眉,「难不成佛陀的功法,算不上这样的存在吗?」 百里空饶有趣味地看着谢忱山。 「那自然是,算的。」 话音落下,谢忱山就已然被魔物护在身后。 森然的杀意与勃发的剑意冲击到一处,几乎扭曲了峰顶的地形。 百里空朗声笑道:「若是再给你百年的时间,以你现在的成长速度,或许还有一丝可能。可是当下想要强压我一头,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罢?」 天元世界中,乃是用境界划分。 以百里空的境界,已臻化境,哪怕是在天元大世界中,也是站在顶峰的那一小撮人。 甭管魔物有怎样可怕的成长速度,都不可能真的敌得过百里空。 境界的碾压,便是如此残酷! 魔物冷漠道:「你可以试试。」 无形的巨浪在整座山峰都摇晃了一瞬。 百草园中,仙草们都窜到了最深处。 青天抬起头,手中掐着剑诀。 而山顶—— 谢忱山伸手拦住了徐沉水的暴走,轻笑着说道:「百里峰主就不必试探了,那经书确实是与我本身融合在一处了。若是想要强取,也当是要从我身上取走。 「到时候我能不能活下来两说,日后会造成的麻烦又是后患无穷,这才是您,与归一剑阁没有行动的缘由。如此说来,我其实应当谢过峰主才是。」 百里空挑眉:「看来你连我的身份都已经猜到了。」 谢忱山笑道:「那可能算不上猜,乃是牧之的小宠告知我的。」 同类间总归是有些冥冥之中的感应。 呆娃早早就知道洛灵剑峰的峰主,实则是一只强大的鸮妖。 百里空若有所思:「那只小妖有些不凡,我的气息可不是那般简单就能察觉到的。」 谢忱山微笑。 毕竟是当初从镜子中带出来的灵宠,这些年在赵客松的身旁待着,总不可能是平凡之物。 百里空含笑说道:「你就那么认定以你自身的能耐,当真能够逃脱得掉我们的追杀?」 谢忱山似有不解,偏头道:「我又何时说过那人会是我自己?」 百里空微愣,继而朗声大笑。 「那你对徐沉水的信心可当真是太足了。」 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我对他可从来都是信心百倍。」 他望向百里空。 「您不也正是因为这般信心,才会稍加劝阻的吗?」 百里空收敛了笑意,嘆了口气,语气沉稳下来。 「罢了,就不必针尖对麦芒这样说话了。你身上那东西虽然是人人隐藏的事物,可是能担得起那因果,握得住这东西的人,可不算多。」 谢忱山挑眉:「法宝自己选择的主人?」 从百里空的话中,他隐约感觉到了这个意思。 百里空颔首。 谢忱山若有所思:「可是当初在下界,却并非如此。」 百里空摇头,淡淡地说道:「你的身上,有一白象。那是曾经那位的坐骑,然陨落后,神兽遂死之。如今残留能驱动的不过是那位随手炼制的器具,可因为其上仍然有着一丝残留的气息,故而只要得到这器具认可的佛修,或许可以使用一二,可那也仅仅是停留在表层。」 谢忱山道:「如今尊上,又何必与我说这些?」 百里空含笑:「这难道不是你想知道的事情?」 大狐狸和小狐狸面对面微笑。 徐沉水淡漠地说道:「佛魔遗蹟,你想让我们以身犯险。」 百里空笑起来。 张扬的魔气并未收敛,红眸渗血。 「不必说的那么难听,那也是你们心中所愿。」 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 谢忱山忽而说道:「尊上可知道彼岸冥河?」 百里空沉默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片刻后才缓缓说道:「彼岸……那是六道轮迴,谁都逃不过去的宿命,不管是仙人还是凡人,不管是妖族还是魔族,都要在最终葬身于此,轮迴彼岸。」 他话里强调的「逃不过」,似乎在蕴含着什么。 「罗焕生不也是曾逃过的一员?」 「可他最终不是没逃过吗?」 谢忱山敛眉。 百里空一挥手,那空荡荡的场中就蓦然出现了桌椅,招唿着他们坐下。 「不必这般剑拔弩张,坐下说话吧。」 谢忱山倒是无所谓,只不过徐沉水可是盯着百里空看了许久,才在谢忱山的身旁坐下。 百里空对他的警惕混不在意,反而笑着说道:「无灯,你可知道放这样一头不受控的魔物在身旁,可不算什么好事。」 谢忱山淡淡说道:「如果峰主想要让这场谈话继续下去,这般逗弄的口吻还是收敛些好。」 他抬眸看着百里空。 「他不喜,我亦然不喜。」 … 赵客松收回视线,把窗户给关上。 刚才那一瞬间的山崩地裂,却又瞬间迴转,如同呆娃所说,正是大师与尊上的争执,那他便放下心来。 鸮安静看着他坐回来的模样,心中不知他为何对无灯有那样坚定的信心。 第189页 「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鸮缩小成炭球,扑扇着翅膀飞到了桌上,挨挨蹭蹭到了赵客松的手边。 赵客松给自己斟茶,平静地说道:「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那也就算了,这些年你跟在我身旁从未加害于我,反而对我庇护良多,我又如何能逼迫你去说你不愿意的事情?」 鸮出神片刻,挥舞着翅膀飞到了他的头顶,突然生气,硬生生把他整洁的头髮抓成了鸟窝。 赵客松哀哀叫着,试图护住自己的头髮。 「你又发什么疯?难道我方才的话也有错吗?」 呆娃幽幽地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修道之人的岁数不是几年十几年就能论的,倘若我当真是只坏鸟潜伏在你身边,这百年的时间也不过就是转瞬即逝罢了,怎可因为这浅浅的交情就放过一只嫌疑之鸟!」 扑哧! 赵客松忍不住笑起来。 呆娃:? 生气的鸮继续愤怒抓头髮。 赵客松一边笑着一边躲着,好半天总算把生气的鸟抱在怀里。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说的都没有错,但是你一本正经说着自己这只鸟有嫌疑的时候,真的忍不住想笑。」赵客松的笑意忍不住,「就算你对我有所图谋也没有关系,我孑然一身,你想要什么拿去便是。」 他是当真喜欢这只小鸟儿。 呆娃沉默了。 他在回忆过去这百年间,究竟把这孩子养成什么样的性格,才会有这样错误的想法。 「算了,你就不担心谢忱山和徐沉水?」 鸮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了,索性转移了话题。 「为何要担心他们两位,虽然有些事情上我确实看不惯魔尊,但是这些年没有谁能比他待大师更好的吧?」 鸮:……尽管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事儿,但是为何他能够坦然接受一个佛修跟一个魔物在一起啊? 「……我说的是他们与洛灵峰主的见面。」 赵客松挑眉:「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双方都是不错的人。」 鸮:…… 小傻子。 「你以为为什么这些年他一直放纵着魔尊在这生活,难不成以他的能耐看不出魔尊的根底吗?」鸮道,「他与我可是一脉而生,都是妖族。我能看透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表面看来他们是藉由青天的力量才进入了仙门。可实际上归一剑阁也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是说大师身上存在的问题吗?」 鸮嘆了口气。 「我说,就算一直以来都是无灯负责这方面的事情,可你总不能一生一世都跟着他,你总归会有自己的世界,会有属于自己的冒险,多动脑子想一想,有什么事情是刚好对得上的,又有什么事情太过巧合了。」 赵客松嘟哝了一声:「唯独不太想这么被你说,有种被鸟教训的感觉。」 鸮面无表情又一巴掌甩了过去。 鸟翅膀在这个时候真的挺好用的。 「……我想想,你说巧合的事情,可最近好像没有什么……等等,难道你说的是遗蹟纷纷出世?确实前脚佛魔遗址刚刚说有了眉眼,后脚就突然又出现了罗焕生那个遗址,仿佛就像是突然之间井喷一样……」赵客松自言自语了起来。 这些事情他是被呆娃点化了之后才知道的,可是大师应当已经想到了。 「这个时间……」 赵客松微微蹙眉。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默之中。 鸮妖没有去打扰他。 半晌,赵客松幽幽地说道:「我猜,那佛魔遗址出世的时间,莫非正是我们刚刚从登天台出现的那段时日?」 「你倒是蠢。」鸮毫不留情地说道,「居然花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才想明白,我都差把答案端到你面前了!」 赵客松:…… 「我现在觉得你不会说话也挺好的。」 可恶! 赵客松心碎了。 他一直以为呆娃是个可可爱爱的孩子。 没想到这一把嗓音隐约听起来比他还粗犷些,像是个成年男性。 「谢忱山身上背负的因果,可不是浅浅能了事的。当年不知何故,那佛陀把他的佛宝丢入下界,正巧落入天悲小世界。所以从当年起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打开通往佛魔遗址,因为引动出世的关键核心早就不在了。」 「可不是还有那钥匙?」 「钥匙只不过是钥匙,失去了枢纽,还要如何驱动利器呢?」 赵客松皱眉:「如此说来,归一剑阁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可为何玄月仙宗不晓得?」 倘若玄月仙宗知道的话,绝对不会把魔尊和大师丢去餵食的。 鸮道:「所以我说了,百里空与我,是同一类。」 鸮妖,有预知的天赋。 赵客松嘆了口气,揉着脑袋说道:「这可真是不妙啊……岂不是出了虎窝又进狼穴?」 鸮道:「谢忱山当是猜到了。或许最开始的时候他不晓得,但是如今他必然已经清楚了,才会那么乖顺去与百里空会面。」 赵客松蓦然起身:「大师岂不是危险了?!」 鸮:「……你可算后知后觉了,不过也不必担忧。他的身旁,不是还有那头魔物吗?」 「可你方才不是已经告诉过我,魔尊目前还比不上百里空吗?」赵客松显得有些焦急。原本对百里空的尊称,立刻就变得直唿其名。 第190页 眼见着赵客松有出门的趋势,鸮扑闪着翅膀拦在他的面前,无奈地说道:「你以为他为何能够打开冥河?」 「……谁?」 赵客松微愣。 「魔尊。」 「魔尊?」 赵客松:「魔尊!!」 鸮死鱼眼:「你不用叫得那么大声。」 赵客松坐了回来:「我不知道。」 他有些难以置信:「你的意思难道是在说冥河并不是按着石碑上的说法,在感应到了罗焕生的存在而来吞噬他的,而其实是被魔尊给打开了连接的通道。」 鸮妖幽幽地说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当年,谢忱山是怎么恢復的吗?在临出事前他所学习的功法是定位的锚,让他的身上有了佛印的标记,但是想要让他重活一次,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可是大师说过那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难道……」 鸮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冷酷无情:「我说过的吧,无灯可不是什么慈心善目的人。不过他当时应当也没有设想到这么远,毕竟魔尊也是在无灯陨落之后才发觉自己有这个能耐。」 谢忱山也还没有到神算子的地步,算无遗策,那或许是在传说中才有可能的事情。 赵客松嘆息:「所以说啊,当年魔尊可真是厉害,能够迫使大师改变主意。我知道你其实想过问我为什么那么坦然能接受大势与魔尊之间的关系,又或者是为何我心中甚至还有更进一步的念头,那不正是因为无灯大师便是这么做的吗?」 他笑了起来。 「就算是连他的师兄弟也曾说过,无灯大师其实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面上看起来温和可亲,不过是他习惯的表象,实则他还是显得冷漠的。有些时候我确实也能感觉到些许异样……可是不管怎么样,大师对我便是恩人。 「而他待魔尊,还不够宽厚吗?」 鸮:「喂喂,你这太过偏袒谢忱山了吧?」 赵客松随意地说道:「哪有。既然无灯大师就是那样的性格,那为什么偏偏最后又改变主意让自己陨落也要去救魔尊呢?别看那么多计谋像是要重新挽回,可这么庞大的算计,倘若其中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当真失败了呢? 「他岂不是回不来了?一个人能用命去换另外一个人命已经算得上极为珍重了吧。」 说到最后,赵客松的声音逐渐变大了。 「确实有些时候我也会觉得魔尊对于无灯大师太过执着了,显得有些可怜。可是在这之前难不成就因为无灯大师回来了,就忽视了他之前已经付出了足够重的分量吗?我觉得大师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生命託付给另外一个人的性格。」 鸮看得出来他当真是有些生气。 「罢了。」鸮无奈地说道,「且不说这个谁爱谁的事情……反正你知道魔尊其实有这个能耐便是。」 「如果想要让无灯大师完全恢復,是不是只要去到佛魔遗址就可以了?」赵客松问道。 鸮:「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只不过是只小小的妖怪,是无法知道得那么多的。」 赵客松自言自语:「可若是无法成功的话,那岂不是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鸮没有回答。 … 谢忱山下山的时候,笑着说道:「怎么看起来蛮不高兴的?」 魔物幽幽说道:「我现在不应当是面无表情吗?」 至少这点对于皮肉的掌控能力,他还是有的。 谢忱山道:「可你心里不高兴。」 徐沉水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我想杀了他。」 谢忱山:「……为何?」 「方才倘若挡不住,你会出事。」魔物简简单单地说道。 谢忱山笑起来:「我对你可是充满着信心啊。」 洛灵山峰的景致与别处不同,因为有着仙气的滋养,所以大部分山头都是四季如春,温暖舒适。可唯独洛灵山峰的最顶端却是寒风凛冽,宛如在冰寒之地。可若是稍稍往下走一段距离,那种刺骨的冰凉就会立刻退去,变为了舒适温暖的气候。 或许那是百里空故意的。 「对一头魔物?」 谢忱山轻笑:「魔物又如何?」 徐沉水的眼神有些幽深,像是掺杂着许多看不清的色彩。他淡淡地说道:「先前有人同我说过,你只不过是在利用我。」 「牧之?」谢忱山挑眉,「那可当真是犀利。」 魔物沉默。 赵客松,这话可不是他说的。 「如果是真的,魔尊打算怎么做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行过温暖与冰凉的界限。 徐沉水慢吞吞地说道:「我觉得挺好。」 他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着实放在心上,用他那古怪沙哑的嗓音说道:「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说明你离不得我了……越是有利用的地方,便越无法摆脱。」 谢忱山笑着摇头:「这岂不是很糟糕?」 魔物微笑。 他很少笑。 所以他笑起来的时候,就连谢忱山都稀奇得更什么似的,看了好几遍。 「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道。 魔物摇头:「只是捏的皮相好看。」 相比较从前,只为战战兢兢捏出一张好看的脸的魔物来说,如今已经能分辨得出这不过是假象,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第191页 谢忱山若有所思:「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在冥河捞的时候,有没有捞错过人?」 这仅仅是过去百年的时间,而且魔物从未踏出过魔域一步,如今他这情绪与语言的变化……这其中魔尊的长进可谓是突飞勐进。 魔物道:「你不问我为何?」 狡诈。 他相当于用一个问题来迴避了谢忱山的问题。 谢忱山也不恼,笑着说道:「你愿意说,那我自然是听着,你不愿意说,那也没有必要告诉我,人都会有一些小秘密。」 「你没有说的秘密,也包括你的钟情之人吗?」问出这话的时候,魔物似乎没有一种眼前的人乃是一位佛修的心思。 谢忱山的脚步微顿。 「是啊,也包括在内。」 他挑眉看向徐沉水,笑眯眯地说道:「你想不想,知道更多的内情?」 「譬如,我钟情于谁?」 作者有话要说:六千更新get√ * 早上没更新,因为去医院拿了点药,回来才继续写。 大家不要熬夜,不然就会跟我一样心绞痛……差点以为升天了!! 感谢在2021-05-0623:57:59~2021-05-0820:0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ing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无上仙尊,他们打起来了。」 鸮叫出这句话的时候,赵客松已经感觉到了那异样的力量。 他跳出窗外,抬头看向天上。 谢忱山和徐沉水的身影已经看不清楚了。 … 硕大的金光佛印轰向徐沉水的时候,只浅浅激起了些许波动。谢忱山静立在半空中,轻笑着说道:「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那可还真是厉害啊,徐沉水。」 他仿佛不在乎最强力的手段已经被瓦解,似乎当真是在为魔物高兴。 「莫要将我当成孩童。」 魔物的声音不知是从何处响起来,像是在近处,又像是在远处。 谢忱山微笑着说道:「孩童?」 他的体表浮现出一本亮着淡淡光芒的佛书:「不,我可不会对孩子下手。」经书快速翻动过数页,停留在一页布满无法读懂的扭曲经文上。 谢忱山抬手盖上,浑身肆意出无尽的金光。 「不必手下留情。」谢忱山微阖双眼,就像是在屏息敛神,「我想试试。」 徐沉水似乎是明白他的意思。 旋即放开手来。 魔物所谓的撒开,那便是彻底地放纵。一瞬间天地化为乌黑,日月掩没,一双猩红亮起来了。 一双。 两双。 三双。 密密麻麻可怖的猩红布满黑幕,尽可吞噬日月的强横闯过洛灵剑峰的法阵,与一册简简单单的蓝底经书冲撞在一处。 黑与白,红与金。 绚烂到可怖的色彩在急剧消融着。 经书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似乎半点都不为所动。 谢忱山的手一直都按在那一页上,灼灼的光彩在掌心跳动。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悄无声息融入佛修的体内,急剧填补着破漏的缺口。 谢忱山闭眼。 当! 归一剑阁中,仿佛有无名的古钟被敲响了。 洛灵剑峰,万里空望着那仿佛具象化的仙气倒卷往天上去,这是要把他山脉的仙气尽数抽干不成? 汹涌澎湃的仙气顺着脉络咆哮,仿佛前途尽是宽敞大道。那席捲倒涌的疯狂肆虐压根没有止境,让得谢忱山的脸一瞬间胀红了起来。 先前尽管也有这般发疯的时候,却从未如此兇勐。 大概是有了魔物在外的压迫。 谢忱山睁开眼。 而他要的,正是这一份岌岌可危,将他逼入绝境的压迫! 风捲云涌,云涛不绝。 赵客松被鸮按住了脑袋,嘎嘎说道:「你在这当口冲上去就是在找死!」 「魔尊这是下了狠手吧!」赵客松忍不住说道。他即将跨过最后一道境界,隐隐能够感觉到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变化。 譬如现在就不是那么轻轻松松就能够一笔带过的情况。 分明是极其危险。 「你就且等着。」鸮道,「这里头还轮不到你来出头。」 这仙门之中究竟有多少人盯着这里? 如果真的轮到他一个小修士出场的话,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鸮遥遥望着天际,心中不期然闪过一丝困惑。 不论如何,现在这个局面,倒是有些不妥当。这里毕竟还是归一剑阁的地盘,就这么赤.裸裸地交手,是全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中吗? 眼下盯着此处的,可不乏令人畏惧的尊者! 虚空! 谢忱山的双眼已是纯然金色。 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长发凌乱拍打,仿佛正在抵御狂风,刺骨的寒凉中透着杀意。可他的神色淡定,仿佛只是最轻松不过的小事。 寸寸断裂,再缓慢癒合的经脉正在歷经常人所难以忍受的剧痛,可对谢忱山来说却仿佛是家常便饭。 记忆缺失的最后一角仿佛正在挣扎着浮出水面。 起初不过是浅浅的一层。 没有来龙去脉,也捉摸不透起承转合。 旋即便是铺天盖地的血色。 第192页 他这身骨,这身血肉,这奇特的腥甜,这古怪的迹象…… 无端端流血的指尖挥了挥,几滴血滴落在经书上。那两三颗血珠圆滚滚的,在平滑的经书表面滚动了几下,最终融进了夹页之中。 谢忱山微眯起眼睛,剧烈的头疼在同时袭来。 啊。 鼓胀的刺痛感也随之蔓延。 佛印吸纳的速度太快太快,乃至于连不断崩裂癒合的经脉似乎也有些承受不住了。过多容纳的仙气让全身的经脉都疼得发紧,像是被活生生塞进了许多不当有的东西。 触鬚,黑雾,猩红眼睛。 似乎是魔物的老三板斧了。 可在笼罩之中,便是他的领域所在。 无时无刻的侵蚀与毒害非是常人所能抵抗,哪怕是谢忱山身上浮现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却也在滋滋作响中呻.吟,像是要抵抗不住了。 魔物似乎承诺了不会放水,却也谨慎、勉力地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境地上。 这对于从前只会大开大合,肆虐疯狂的魔物来说,那可是一个了不得的进步了。又或者说,他唯独在面对谢忱山的时候,才会有如此小心翼翼的时候。 肆虐着实快乐,却要面对此后的狼狈痛苦。 在人族中的时光是如此的短暂,却神奇让徐沉水学习到了许多细緻的事情。这或许是因为佛修当初那般亲力亲为,从不忽略过生活中常有的小事。 那短暂的两年在悠悠岁月,不过转瞬即逝,看似留不下多少的记忆,却生生在徐沉水身上刻下印痕。 不过是举手投足,不过是细微的举措,便如此展露无遗。 人族是脆弱的。 故不可放纵恣意。 修士仙人或许还可以稍加挽回的,可裂开的痕迹却如同破裂的瓷器,如何锤鍊,那体内终究会留下深深的痕迹。 魔物是如此仇怨那些印痕。 那不是他亲手刻下的。 魔物是如此怜爱那些印痕。 那是佛修为了他而承受的。 在佛修为着魂魄的伤痕头疼的时候,魔物便是如此贪婪地怨恨着,如此卑微地钟爱着,复杂的情感让魔物明了人族是一种多么难以理解的生灵。 往往是越爱,便越恨。 可恨意之中,却诞生着无尽甘甜的泉涌。 让人甘之如饴。 猩红倒映出小小的身影。 魔物的原身是如此的庞大,在显露的那瞬间,便让归一剑阁无数原本静观其变的尊者们纷纷动摇,其上空有无数遍布的气息,仿佛要是徐沉水有片刻的失控,便要立刻将他拿下。 哪怕是徐沉水,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应对如此袭击。 可魔物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他们身上。 他甚至没有分心去关注许多。 魔的眼中,唯有谢忱山。 在他的眼中,那微蹙着眉头,像是在为苦痛忍耐的少年佛修,长长地喟嘆了一声。 那像是难耐的呻.吟。 又像是低低的诱.惑。 洛灵剑峰的仙人已经悉数撤出了山脉,就连赵客松也不例外。 万里空挡在他们的面前。 青天站在他的身后,又有数位相貌各异,仙姿绰约的剑修簇拥着万里空,那些都是洛灵剑峰的门徒。也多数都是自天悲小世界的同胞。 万里空嘆息了一声,背着手说道:「一瞬间劫掠了整片仙山的仙气,如此恐怖的鲸吞速度,果然是因为那佛宝吗?」 归一剑阁的七十二处剑锋,悉数都是仙气盎然的所在。 这底下埋藏着的仙山,乃是歷经了无数年天地造化才自然形成。归一剑阁想要牢牢掌控住这七十二座仙山,自然也是根底雄厚,方才不会被其他仙门给抢夺了去。 仙山在下,无时无刻以自然溢散的仙气补给修炼之人。 在仙气浓度高的地方,甚至无需自行运转,身体便会因为如此高浓度的仙气开始自发吞吐。可如谢忱山这种直接生抢硬夺,管你同不同意,倘若不同意便直接劫掠的强硬却是少有。 盖因仙山自古都是长存多年,尽管并不能诞生灵智,可这么多年,总归是有点浅薄的意识。如同再笨弱的生灵都会在受到攻击后下意识反击,仙山自然也是如此。它们在这般掠夺的强横行为之下,也会自然而生抗拒的意志。 然谢忱山体内仿佛是无底洞。 每一瞬掠夺的庞大仙气都能挤爆普通仙人了,可对他来说,不过是浅浅浮上一层红晕。少年唇红齿白,两颊泛着淡淡的粉色,微一眨眼,纯金的眼眸仿若透着薄薄的水痕。 「已经……」 咔哒。 这是无声的警告。 谢忱山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了不得的事情了。 莫忘了他原只恢復了渡劫后期的修为。 对于现在不知深浅的魔物来说,这更是…… 哗啦! 在仿佛要崩裂的光晕之外,谢忱山仿佛以为自己听到了拍岸的浪潮声。 哗啦啦—— 谢忱山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地说道:「徐沉水啊徐沉水,你这进步,可当真是太快了……」仿佛有翻涌的水声在耳边迴荡,幽冥恐怖的气息顺着背后爬生。 魔物不知何时,勾连了冥河。 佛修确实是让魔物莫要放水,只不过到这个地步,甚至连这个时机都把握得不错,不得不说,魔物这心思,可也算不上少……谢忱山眼中重新映入经书上扭曲难懂的文字。 第193页 在极大的威胁与死亡的气息中,那字体似乎晃动了两下。 变得更加清晰了。 此乃…… 无数文字金光大作! 第四式! 谢忱山松开手,任由着蓝底经书悬浮在他的身前,那一直倾泻着金光的佛书颤抖了两下,像是无声的舒展,旋即璀璨的光华刺破了整片幽暗! 哪怕这是魔物的领域! 哪怕之外有无数尊者加护! 连带那彻底启动的护门大阵,也在瞬息被贯穿—— 仿若自天上接引而来奔腾入海的银河,却是遍布着无数流转的光芒,仿佛能净化世间万般污秽的恢弘刚正,正是让人无法直视的所在! 一物到了极致,无论正反,都过于偏执。 谢忱山沐浴在那金光下,就连那浅浅的水浪哗啦声都仿佛在佛号吟唱中悄然褪.去,更有无数术式纷纷拓印在他的魂魄之中! 这便是第四式。 此乃一,也是万! 便是太阳也不敢在此刻争辉! … 虚空中,仿佛有巨大锁链哐当的触碰声。 一下。 又一下。 像是被什么惊醒了般。 束缚的古朴链条开始松动。 像是蠢蠢欲动。 像是无法忍耐。 在那隐秘幽深的所在,一直潜伏观察的仙人们惊讶。 「快传信——」 「遗址有异动了!」 「它,它现在就要出世!!」 … 纯金色在谢忱山眼睑下消失。 他吐息间皆是纯厚的气息,那孱弱的身躯舒展开来,下一瞬便褪.去了年少的外表。散落的青丝随意地在身后飞舞,他露出一张纯然美丽的面容,漆黑的眼眸透着浓浓的趣味,清幽的嗓音如同泉水潺潺:「原有这般多的人瞧着,便是我,也会稍有歉意的。」 万里空的声音遥遥传来,也不知人正在哪个疙瘩角落里。 「你确实应当感到歉意,都快要把我洛灵剑峰给薅光了!」 他冷哼了一声。 话里薄怒并非作假。 尽管仙山都是养有不知多少年才能凝聚的精华,可是方才谢忱山藉由魔物的压迫致使经书加快与他自身的融合,期间消耗了无数的仙气。 而这些,都是洛灵剑峰的仙山供给的! 尤其是在最后的瞬间,那万物归一的剎那,就更是波及到了其他的仙山。 谢忱山感知着洛灵剑峰那薄弱的气息,确实比起从前旺盛的生意仙气少之又少。他凝神望了片刻,收起那还悬浮在他身前的经书,顺手在手腕上轻轻一点,挤出了几滴血珠。 别的他或许不在乎,可是那些可怜可爱的仙草,却是不能如此死去。 也没看他怎么动作,只是轻唱了声佛号。 那弹射的血珠便灌入仙山中。 啪。 可曾听过初春时,第一朵花开的声音。 那便是扫去凌寒寂寞的肃杀,引来万物回暖的生机。 异常动听。 贯穿的地方,在百草园。 那些孱弱的、可怜的、匍匐在地上几近要死去的仙草们仿佛得到了什么馈赠! 奄奄一息的虚弱退去,捲曲的枝丫舒展,重归绿意。 阙玲草美滋滋地站在最中间。 它弯弯根须,挥挥枝叶,比从前还要滋润。 簇拥在阙玲草身旁的仙草有许许多多,盖因这是血珠落下的所在,也是生机最旺盛的地方。 由一点,引起无数。 仙山虚弱的气息不过沉沉下压了片刻,便又反弹而上。原本被抽灌的生气悉数倒灌回来,浓郁到几乎让皮肤刺痛的仙气瀰漫在洛灵剑峰的四处。 万物喟嘆。 万物喜悦。 徐沉水痴痴看着。 他已然落地化为了人。 只是衣裳破破烂烂的,袖口还留着灼烧的痕迹。苍白俊美的面容残留着血腥的恶意,更多却是痴迷的狂热。 只是一眼。 不过一瞬。 他便知道谢忱山彻底回来了。 佛修踏在虚空,沐浴着浓烈的日光。 而魔物站在底下,久久凝望着。 仿佛一如往昔。 谢忱山敛眉,轻易捕捉到了魔物的踪迹。 他道:「你可有感觉?」 没有指名道姓,然却听到徐沉水的回应。 「去?」 佛修勾唇,「为何不去?」 他一甩袖,身形已然出现在徐沉水的身前。手指触碰到魔物的肩膀,下一瞬他们的身影便悄无声息的擦去。 赵客松看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一人一魔,吓得差点打嗝。 他已经多久没看到谢忱山这般恣意从容的模样? 尽管在来到天元大世界后,他们并未真正受到什么欺辱,可毕竟谢忱山身体虚弱,甚至还没有完全的记忆,如此战战兢兢的感觉,总归是积压在心头。 平日里或许没有感觉,可是不着痕迹,却容易留下积攒的压力。 也是在这一瞬,赵客松才感觉到安心。 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我可还没有完全恢復……」他的眼神有些悠远。 但是快了。 在方才的那瞬间,他仿佛听到了遥远之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活」过来。 想必,那该是与他有关。 第194页 谢忱山垂眸,淡笑着说道:「可愿与我们同去?」 赵客松在鸮来不及阻止的时候,便勐地点头。 鸮:…… 谢忱山的视线慢悠悠地望着呆娃。 鸮,难以觉察地瑟缩了一下。 「都已经走到这一刻了,难不成你要退缩?」 那双清冷漆黑的眼眸好像洞穿了鸮的心思。 鸮自观心镜而出,牢牢抓着赵客松,甚至一路跟到天元大世界,偶尔常用自身的能耐为他们引路……难不成没有半点索求? 鸮安静乖巧地扎根在赵客松的鸟窝上。 「谢忱山。」 谢忱山的遁术着实出彩,哪怕是万里空,也只能隐约察觉到那片刻的波动,却不能更快捕获。就像是他的气息和天地自然融为一处,难以捉摸。 「你这是何意?」 谢忱山抬头,含笑说道:「我想现在,你们应当收到消息才是,那原定在一月后开启的佛魔遗址……」 「佛魔遗址开启了!」 有人惊叫出声。 显然已经收到了前方的引符传信。 在谢忱山周身范畴之内,徐沉水与赵客松的身影也随着渐渐淡去,只留下他郎朗的笑声:「我等就不劳诸位接引了,自去遗址大门等候——」 万里空伸了伸手,但又收了回来。 他不只是收了回来,甚至还出手阻止了其他人去中断谢忱山的遁术。 「万里空,你疯了?!」 半空迴荡着一个犀利的男声,那是纳兰蓝。 万里空收回手背在身后,知道那瞬间的停顿,已经足够谢忱山带人逍遥离开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留下他又如何?难道你没有察觉到他那瞬间暴涨的气息?」 节节攀升的修为,好像一瞬间打通了关窍。 直逼万里空和纳兰蓝的道行! 「那不可能……」纳兰蓝微眯起眼,在诸位沉默的冷凝中,也唯独只有他能说话。 因为万里空的身份,七十二座山峰的峰主,除开纳兰蓝之外,都与他稍显疏离。 万里空幽幽地说道:「有何不可能?你是否忘记了,他所修行的,可是那位的功法?」 「便是那位的功法又如何?」纳兰蓝厉声道,「万事万物皆要顺时而进,便是佛陀转生,这般淬鍊也是需要时间,从未有如此跳跃的可能!」 就算是之前闻名大世界的无量道人,那修为也是踏踏实实自己锤鍊出来的! 万里空道:「所以,这才是我拦住你们的原因。」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 「谢忱山如果按照正常的修行,自然不可能有这样恐怖的速度……可如果那不是普通的修行呢?」他道,「那部无名功法,其上附着所谓的大因果,你以为会是什么?」 … 被谢忱山带着遁行总是最舒服的。 赵客松想。 不需要经歷什么颠簸,只感觉陷入软绵绵的地方,不过片刻就被吐出来。不管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对于谢忱山的遁术而言仿佛也只是顷刻,实在是神奇。 赵客松被吐出来的时候,平稳抱着鸮落地。 他正打算回头与谢忱山和魔物说话的时候,一转眼便看到极其骇人的画面。 那正好是魔物拽着佛修的衣襟,用力啃上唇舌的瞬间! 赵客松:? 赵客松:! 那画面就像是晴天霹雳,打得他外焦里嫩,反应不及。鸮当机立断化作大鸟,一翅膀将赵客松给甩到了遥远的距离。当然他紧接着也扑闪着翅膀迅速朝着赵客松的方向追去。 夭寿! 这可真是要命的瞬间。 … 「你作甚?」 「你作甚?」 魔物回了他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血眸幽幽盯着谢忱山,手腕擦过唇角,那是刚刚佛修咬破的血痕。 说来,魔物的血,是红色的了。 「看似恢復……」徐沉水的面容有些恐怖,「可沸腾的气血是怎么回事?」 修炼向来讲究的是循序渐进打好基础,如他这般跃进就已经有问题,更何况是这种沸腾着的,如同在灼烧着生命般的迹象,可全然不是好事。 谢忱山舔了舔那口血,无色无味。 原以为按照之前那般祸害千里的模样,这血也应当有着稀奇古怪的味道,没想到是这么朴素。 他道:「确实瞒不过你。」 谢忱山敛眉,还未抹干净的血红艷艷,反而莫名清绝。 「方才在你的协助之下,因为那将死的处境,确实让那部功法经书与我融合得越发彻底,也激得体内残余的记忆甦醒了大部分。如今这力量,这记忆,这境界,乃是真的。只不过这是空耗之举,倘若届时在遗蹟之中寻不到解决的法子,那或许就没有多长的时间了。」 他如此平静说着有些诡谲的话。 可旋即他又笑吟吟地看向徐沉水,轻笑着说道:「可是方才的举止,却是不能再有了。难不成从前没说过,发乎情,止乎礼。冲动可是要不得。」 「是吗?」魔浅浅的、轻轻地说道,「可你为何不生气?」 那道嗓音先是柔和,继而冰冷,如同缠绕在脖子上的红线,「以谢忱山的心性,倘若不能接受,哪怕拖着孱弱的身躯,也定能将我斩杀……」 哪怕再细的红线,勒紧的瞬间,皙白的脖颈都会显出淤红。 第195页 「谢忱山,你为何不动手?」 第67章 「他们……」 「那不合适。」 赵客松趴在鸮的背上,满是惊恐。 鸮无语地说道:「什么合适不合适,这个问题你先前不还说挺好的吗?」 赵客松脸色胀红,拼命解释道:「可是我以为那是……与□□全然没有关系的!」大鸟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过头了,怎么会连这样子的事情都以为不会发生? 「难不成你还以为那仅仅只是情感的接触?」鸮幽幽说道。 「那不然呢?」 鸮:…… 怪不得之前他接受的速度那么快,原来他压根就没有分清楚,这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情爱之事可不能简简单单只从面上来看。 那可是欲.望、飢.渴,欲求的集合。 从不只有纯粹的情愫。 而且…… 鸮沉默了片刻。 方才那瞬间,虽然他的动作很快,可那对于他们而言。也已经足够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当真是那个佛修的话,他不乐意,那…… 山那头。 凌空而站的两位一白一黑,正如相对。 「徐沉水。」 谢忱山淡淡:「你想说什么?」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魔物的话,反而问道。 「你想听到一个怎样的答案?」 魔物沉默。 谢忱山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沉默,自顾自说下去:「尽管常说魔族乃是欲.望之化身,可实则倘若不喜,对于其的渴求并不够深。从前至今,你都少有失控的时候,今日这一冲动举措……是因为你看透了在洛灵剑峰的兇险?」 他偏头。 「你在生气。」 「在生我的气。」 「因为我……对我自身的命,有些轻飘出头了。」 他每一句,每一字,都像是上挑的疑问,又像是笃定的词措。 如此温和。 如何可恨。 焦灼的火苗舔舐过怨毒的情绪,刻下更深的印痕。 魔物幽幽地说道:「既知晓,又为何?」 谢忱山按着跳动的脉搏,那是生机的涌现。他平静地说道:「自我诞生起,不论是这身奇特的血肉,又或是修习的功法,皆能轻松捨去己身,挽救旁物。久之,就当做是……我过于放纵了罢。」 「放纵?!」 那似人又不似人的话喷溅而出时,宛如挥洒的毒液。 「何为放纵?」魔物阴测测笑起来,「便是你这种将自己的命全然不放在心上,恣意当做算计的筹码,这般行为你想同我说,仅仅不过是放纵而已?」 「谢忱山,莫要忘了,你这条命,还不算夺回来呢!」 那嗓音宛如是厉鬼尖啸,哪怕是远远避开的赵客松与鸮妖也听得一清二楚。 赵客松沉默了半晌。 「……魔尊说得不错。」 他说道:「尽管之前魔尊一直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分明是看重大师的性命。可是……大师似乎当真,太过不看重自身呢。」 他趴在鸮的背上,轻声说。 「我一直以为魔尊喜欢他,而他也多少对魔尊有些情爱。是我错了吗?」 赵客松喃喃自语。 他自然也听到了先前佛修的回答。 尽管温和,却也有些冷漠出奇了。 「呆娃,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从前在观心镜之后,你又为何要跟着我呢?」 这么多年了,赵客松总算问出了这句话。 「因为谢忱山。」 鸮淡淡地说道:「至于他为何如此……」 鸮在天际翱翔,声音平静。 「他可是■■的化身啊——」 赵客松低头。 鸮的脖子诡异地扭转回来,两只眼睛直熘熘地望着他名义上的主人。 「人有情爱,佛又怎可?」 赵客松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我听说下界,也有佛修是可以婚娶……」 鸮把脖子给扭了回来,幽幽地说着,仿若压根没听到赵客松的话。 「越是有情,便欲克制。」 鸮妖的话,每每出口,都宛如定论般诡异悠长。 「可谢忱山从骨髓里,就是个冷静的疯子——」 有些话,不可说,不能说,不该说。 谢忱山显然比任何人都早早意识到这点,意识到该有的避讳,意识到那因果所带来的影响,才会一直避而不谈。 然他当真是这么乖顺的脾性? … 谢忱山敛眉。 他那模样,仿佛徐沉水方才所说的话,只是稚嫩孩童的呓语。 对于几乎温养出了徐沉水人性的佛修来说,或多或少是有这等宽容的心态,可那隐约就透出些高高在上的漠然。 从前魔物不在意。 然现在却无法忽视。 佛修自残成瘾,对于仅存的命数都能肆意挥霍,就为了博取这即将开启的遗址。这种自损八百、阴损的方式混不在意地加诸己身—— 魔物怎可能不在意? 若他还是当初懵懂的意志,那还能煳弄。 可如今的魔物却并不相同了。 谢忱山轻声说道:「我……」 魔物坦率而耿直的嗓音带起诡谲的迴荡,隐约扭曲了此地的空间,像是有什么控制不住的力道外泄:「你想骗我?」 第196页 谢忱山望着魔物。 话没出口,他们便如此同心。 魔物显然知道佛修想说什么,谢忱山敛眉,某种程度上,那也并非意味着欺骗。 是全然不同的立场。 然…… 谢忱山嘆息。 他卸下戒备,虚空踏步,到了徐沉水的面前。 他道:「罢了,你说得不错。」 他的眉心犹带笑意,像是漫步在熟悉的景致中。 「这部经书,」谢忱山翻手,蓝底经书出现在他的手上,「你可还记得,当时我师父说过什么?」 「因果。」 魔物道。 谢忱山颔首:「你说得不错,其实在我之前,所有的前辈,都只会止步于第二式。就连我的师父,也是在第二式学习之后,就中止不前。」 「有的仅仅只是因为天赋不足,但更多的是不得不止于这一步,因为他们无法承受更重的因果。这部经书随着越发深入修行,便越会感受到其中给予人的压力与威迫。分明应当是慈悲有怀的经书,功法却偏生让人越发畏惧。 「这是大世界佛陀所创功法。」 也正是因为这样,凡所修行者,每进一步便越朝着那位靠近。 魔物的神色阴晴不定,显露出些许残酷阴鸷。 「往生。」 他的话虽然言简意赅,却明了谢忱山的意思。 谢忱山微笑。 「在此之前,之所以修习这部功法,要再三警惕。并非只是简单的害怕承受不住这份因果,更是害怕『我』不是『我』。」他轻声说道。 魔物伸手欲去碰那蓝底经书。 其实这份经书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可他从来却没有升起要去触碰的感觉。 在这之前他从未表露过对于这经书的厌恶,只是在佛印的气息沾染上血之后,变得暴躁冲动易怒起来。仅仅不过是那一次的融合,就已经足以让他愤怒到失控。 仿佛他异常憎恶佛修的血液之中流露着佛印的气息。 「莫要碰。」 谢忱山收回手,冲着魔物摇头。 「虽然上次的事情可说是意外,可你确实对其有着莫名的感应。若是再贸然触碰本体或是会有麻烦……」这等神奇之物原本不应当认为有着实实在在的原本,可是自罗焕生身上剥落的残卷,却自然而然与经书融为一体。 那就已经足够证明经书的真实。 「你说这些……」 这些话这并没有回答魔物的问题。 谢忱山敛眉。 「佛魔遗址,我是必须去的。」他淡淡地说道,「可是去了之后,我可不能保证我还会是我。」 佛修确实是清心寡欲,淡漠清冷的性格,可若说他完全没有任何的情感,那自然是骗人的。他也生为人,在百般算计之下,仍会有些许真心。 他待赵客松的宽厚是真。 待魔物的好奇怜惜,也是真。 那是…… 谢忱山的眼眸微动,缓缓望着魔物的血眸。 人性卑劣幽暗,哪怕再高洁之人,也无可避免情.欲沾染。 越是克制,越是容忍,便越揉进骨髓,难以拔除。 话不轻易出口,却也不是不能出口。 已经走到今日这步,顺遂他意,倒也无妨。 毕竟数日后将要开启的佛魔遗址,已经将将成为必然。便是撕裂与魔物不知僵持了多少年的对峙,却也是……无妨了。 内敛卑微,却也不是谢忱山的习惯。 「你就当做这是我临行前的呓语……」 谢忱山轻笑,皎如玉树临风前。 不可直言,却也不是没有旁的暗示。 他漫不经意地贴近魔物的耳边低声呢喃,那低低的絮语轻微得哪怕是魔物都仿若错觉,却勐地激起千层雪! ——我自当是中意那只小妖魔的。 佛修身体一软。 安静祥和的山林骤冷下来,下一瞬山体摇晃,摧枯拉朽的魔气澎湃,如同刀锋直摇而上,摧毁着一切濒近的生灵气息!千层浪雪逆转而下,在灰白中如同尖刺破开蓝天白云,硬生生逼得风云变色,天地幽暗—— 祥和之境,瞬息化为魔域。 可怖魔物拥着软倒在他怀里的佛修,血眸透着诡艷幽深的杀意。 却在狂暴的怒火中,夹杂着岌岌可危的欢喜。 有些话,是不可出口的禁语。 一经出口,便有极大的反噬。哪怕是语言的主人,也无可违抗其带来的后果。 不可说。 不可听。 不可念。 谢忱山已然破戒了。 他捂着心口咳嗽了好几声,再度体会那种自高境界跌落下来的空虚感,那几乎要抽干他方才充盈不过半个时辰的体内元力。 只不过在数息后,佛印盪开轻灵之气,迅速滋补着寸裂的根骨。 啪嗒。 后脖颈微微一热,像是有什么如雨落下。 啪嗒啪嗒。 魔物的双手,不,无数双「手」缠绕住谢忱山。分明完全占有的姿态,强硬地禁锢住他的身躯,却也与此同时,血眸蒙蒙,仿佛魔物才是那个受伤的人。 谢忱山无奈:「哭什么?」 淡淡的嗓音中,多少流露着温柔。 「……高兴。」魔物咕哝着。 那声音不似人,诡异而扭曲。 第197页 可是不够。 谢忱山难得倾吐的语言,是珍贵得需要剖开心、藏在心尖的话。 可这仍然不够。 魔物幽森地想道。 佛修仍有一部分,是属于佛印,属于「那位」。 而所谓「那位」…… 万物宛如都在此刻听到一声古老悠远的钟声。 此时,此地,佛魔遗址提前开启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三更新get√ * 这两天怎么说呢……只能说大家注意身体,不要熬得跟我一样,真的容易出事(痛苦 这章是定时,之后会补一下之前的更新,就希望保重身体orz * 感谢在2021-05-1023:10:05~2021-05-1304:0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人甲20瓶;桫椤10瓶;烛九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此地,是山林。 安然沉眠在此间不知多少年间,这不过是天元大世界最为普通的山脉。与充溢着绿意生机的山涧一般,这里藏身着许多生灵,安详度日。 普通,平凡,完全不打眼。 可也正是这样的存在,重叠着不知道多少年间的佛魔遗址。 当初无数仙门发现此地,亦然是心惊。寻寻觅觅了无数年,谁能想到那曾经流转数万年的上古存在,居然落座在此处。 在发现遗址的同时,开启遗址的钥匙也同时出世了。 那是一根禅杖。 据说是,曾经那位佛陀使用过的佛器。 只有持有佛杖的人,才可以入内。 也即是说,唯有此法可以引动遗址大门的出现。 然距离原定的日子,还有些许时间,那还重叠的空间,却莫名引动起来。仍然在那蜿蜒平静山林生活走动的生灵并无任何察觉,然藏身其中的仙人们却被纷纷探出来。 一时之间几十人狼狈在空中现身,彼此面面相觑。 来不及对话,他们第一时间把消息给传了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你们玄月仙宗搞的鬼?」 「笑话!」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实在是稀奇。」 「有不熟悉的气息。」 「看——」 那急促简短的催促声响起,还在用神识交流的仙人们顿住,立刻抬头望。 风声。 刮过郁郁葱葱的绿意。 不过一瞬的温柔,下一刻便是摧残! 扭曲的,浅薄的空气像是剥离出潜在的暗影,又像是撕裂开融合的表层,逐渐剥落的片片碎光如同莹光消逝,擦亮了诡异的涂层。广阔的绿林是最先融化的,它们液化成湿哒哒的绿水,然后是屹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山脉,逐渐坍缩的山体铺陈出长至幽深暗影、横在绿水上的索桥。 一望无边际。 索桥之下,绿水先是翻涌着泡沫,像是幻影,像是浮尘,亮闪闪的碎片很快就沉了下去。平静了片刻后,那绿意渐渐暗淡下去,重新幻化出暗沉的黄。 那种黄色,像是污垢,像是抹不去的烙印,像是……浮沉的罪孽。 那倒映在河面上的,便是摇摇晃晃的索桥。 古老的,难以回头的桥路。 那变化很是迟缓,却也快速。 在他们眼中,长久得仿佛亘古,回过神来,却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也是一朵花开的时间。 在那幻影般的桥头,开出了一株花。细细的花梗,鲜艷如火的硕大花盘中,是纯粹的漆黑。 如此张扬,却如此扭曲的花枝自在绽放着,伫立在桥头。浅绿的藤蔓几乎层层包裹住了桥头,只留下窄窄的、近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扭转瞬间的变化,震撼了所有人。 「钥匙呢?」 有人喃喃自语。 如此大的变化,饶是他们,也猜到了应当是有人提前打开了佛魔遗址。 可是钥匙呢? 那把被几大仙门共同持有的钥匙,可还没有带过来啊! 「哈,可真是亮眼的变化。」 一道轻柔的嗓音在他们的耳边响起,虽然人在千里开外,可声音却清晰可见。 「哎呀呀,倒是来迟了些……」 「有人进去了。」 「魔气。」 「归一剑阁的人。」 「嘻嘻,有趣。」 「是个小佛修啊……」 「那部经书,就在他的身上。」 「去吗?」 「呵,我五雷仙门先走一步。」 仅容一人通过的索桥,正是通往遗址的路径。 不过瞬息,已经显露无数磅礴的气息。 那些负责此处的仙人们纷纷叫出自家老祖仙人的尊称,一瞬间这阴测测的暗色中闪烁着无数灵气,正是纷纷赶来的各路仙人。 有那五雷仙门的人先走一步,多数人是不与他们争抢的。无数视线落在那妖娆诡谲的花枝上,要通过索桥,必须先经过那道已经被藤蔓所封锁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桥头。第一个强出头的,可能是摘花的人,却也可能被刺伤。 归一剑阁的人,自然也在其中。 只不过他们的出现,引走了不少人的视线。 「你们仙门的人,倒像是,先行开启了这片遗址呢……」有人轻笑着说道,那声音若是温和,又像是阴冷,高高低低,听不清楚是从哪里传来的。 第198页 归一剑阁的阁主,乃是一位极其强横的女仙。 这一次,竟然是她亲自出动。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如何,不是如何?」 她的态度冷硬,丝毫不为旁人所动。眉梢冷得仿佛挂着寒霜,一双眼只看着那那片广袤诡谲的变化。 当此时,五雷仙门的人已经落到了那一株花的前面。 他们像是在前头短暂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分辨那株庞大的诡异花朵,但是旋即他们选择了不去管顾,顺着那窄小的通道挤过去了。 最大的危险实则是在那道索桥上! 那河面宽敞得无边无际,以他们的神识都无法望透! 「五雷仙门的人走得倒是利索,那把钥匙他们放弃了?」 「钥匙,不过是开门的必需品。当不必要的时候,就没了用处。」 「呵呵,谁知道呢?」 「手握那根禅杖,或许可镇压路上可能有的异变。」 这句话,让其他的人纷纷点头,这也未必不可能。 话罢,五雷仙门一行人已经踏足了索桥。 踏上那古朴、摇摇欲坠的索桥的第一瞬,五雷仙门的领头脸色一变,传音至后来者:「此处,乃是冥河——」 众人一惊! 冥河? 只是心惊之余,却也有种想当然的念头。 冥河,又称忘川。 传说那条河流,是无边无际,无法看透,不可触及,难以寻觅的存在。安静地流淌在不知处,但凡逝去的生灵,都必然会踏过那道河流,无法再返。 那罗焕生在不生不死了数万年后,还不是被吞噬了! 苟且偷生至此,倒也没什么滋味。 只见五雷仙门的人警惕地走在索桥上,一眨眼,就已经踏过了无数节索桥。 只是他们走得平稳,那安全的模样,就已经足够让有心人蠢蠢欲动了。 「话说,那根禅杖,诸位打算如何?」 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既然无用,就此别过。」 跟着五雷仙门进去的,乃是玄月仙宗。 他们不是不眼馋那根禅杖,只是最先进去的,自然也可能获利更大。与其留下来继续纠缠,还不如现在就抢先一步! 与其抱有相同态度的人不在少数! 一时间,那红黑花盘前,就幻化出不少身影。 归一阁主淡漠地说道:「那根禅杖,除非我们几个仙门一同开启,不然是无法打开的。现在那几个已经先走一步,你们就算再留着,也是无用事。」 打不开的东西,耗着何用? 归一阁主说话直接,戳破了不少人的心思。 有人脸色微微一变,却也有哈哈大笑,踏步而去。 「师尊,我们……」 站在归一剑阁的身后,正是万里空等人,细细看去,竟然是归一剑阁中最为强势的十二峰主!而再后面,便是峰主们各自所带的人,却也是不多。 「不急。」 她淡淡地说道。 「且细心看着。」 万里空等人望向那索桥。 那无边无际的忘川上,人影如同蚂蚁爬行,在窄小的边界上躲避着危险的潮涌。 只是…… 分明梵天仙山的佛修是最后进的,可是他们的身影却无端端在玄月仙宗的前头,甚至有种隐隐约约要超越五雷仙门的错觉! 而玄月仙宗和五雷仙门的人瞧来,仿若压根毫无察觉! 万里空再看,玄月仙宗却已经是落在无极仙宗的后头! 「这是为何?」 有峰主忍不住问道。 归一阁主幽幽地说道:「此河,虽是冥河,命为忘川。可踏足忘川,却是需要洗去浮尘,褪去往事,面对自身的。有多少罪,多少善,多少恶……在忘川面前,是撒不了谎的。」 她那双淡漠的眼看着本门子弟,语气稍显凉薄。 「恶愈多,魂魄愈重。善愈多,魂魄愈轻。待会渡河,皆需守住本心,稍有动摇……」 随着她的话,大日天门就有仙人被悄然吞噬。 那不过剎那,他们这些在虚空紧紧观察的人,也只能捕捉到一瞬的虚影! 「他们没有发现。」 万里空沉声说道。 大日天门的人,显然没有发觉他们的队列中少了一人。 究竟是无暇他顾,还是……压根不能察觉! 归一阁主安静地看了许久,在人越发少了之后,她淡淡地说道:「渡河。能不能过去,就看你们的造化,但是如果能过……」 就已是天大的机缘! … 小小的白象柱子,在谢忱山的袖中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赵客松显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察觉到一瞬间的天崩地裂,好像有什么东西消融了一般。而在那剧烈的融化中,鸮仿佛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事情一般疯狂地朝着回头路飞去。 正巧撞上拥着谢忱山的魔物。 魔物薄凉地看他们一眼,顺手给吞进了体内。 他在倒塌崩裂的天地山脉中望着那幽幽无尽的、若隐若现的黄泉,抱着怀中人信步悠闲地越过无数碎片,脚尖轻点在还未彻底成行的河流上。 啊。 是熟悉的味道。 「这便是你想去的地方?」 魔物道。 第199页 谢忱山的声音含着倦怠的笑意:「有些谜底让人厌倦,总是得揭开。」 血眸更甚。 魔物抱着谢忱山沉入了忘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1304:07:39~2021-05-1500:1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边过路客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咩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经冥河,度往尘。 谁都不知这条古老的河流,竟然流淌过此处。 「走在最前面的,当是梵天仙山的人。」 「嗯。」 「怨不得已经到了需要休整的时候了,玄月仙宗总算是发现少了人。」 此处蛊惑极强,轻易就陷入幻觉中,再是强大的仙人,在面对己身的破绽,总是会轻易被动摇。可倘若能涉水而过,抵达索桥的对面…… 「那会是彼岸?」 「谁知道呢。」 一人一魔沉默了半晌。 「你放我下来。」 「不。」 字正腔圆。 谢忱山继续沉默。 「有手有脚……」 「你受伤了。」 谢忱山:…… 他无奈地说道:「已经恢復了。」 那一瞬间,他确实是破戒了。 痛苦的灼烧撕裂了他的经脉,可是旋即那佛印喷涌而出的力量立刻修復了伤势,这也不过是眨眼的瞬间。血腥气上涌让魔物察觉到,然实际并非这么严重。 缄默不过是谢忱山习以为常的习惯。 「你喜欢我。」魔物道。 谢忱山:「……然后呢?」 徐沉水面无表情地穿行过暗沉的黄色。 「我喜欢你。如此,也不能抱着吗?」他的话里是浓浓的委屈。 面上的僵硬与他实际的话语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倘若让那些被他送往彼岸的人看到了,怕是谁都无法接受!那种近乎是撒娇的行为,岂是那头魔物能做出来的?! 谢忱山继续沉默。 沉默了一刻钟后,谢忱山道:「你这些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示弱的、可怜的小手段,魔物之前不是没用过,可至少没有这般炉火纯青的地步! 「六和。」 谢忱山挑眉。 他头一回知道自己的眉头可以挑破天际。 「你什么时候去找的他?」 这中间有足够的时间吗? 近来发生的事情可不算少。 这下轮到魔物沉默。 他们这是风水轮迴转吗? 谢忱山漫不经心观察着流动的河水。 很浑浊,可仔细辨认,却会发觉其中沉浮着多数是无形无色、摸不透,不知为何名的物什。它们的存在污秽着这条亘古、长久的河流。 那是…… 「渡河的时候,便会有过去的『我』被剥落。如果剥落得越多,便越沉。沉重的罪孽,会拖着原身一起落河。」 魔物的声音蓦然响起。 谢忱山伸出手的时候,正在想,从前也有这样的感觉——他一把搂住了徐沉水的脖子,用力往下拉,两张脸贴得最近。 好似……魔物从前的嗓音,偶也有浑浊的、听不清楚的水声。 「回程的时候。」 古怪的、生硬的嗓音回答着谢忱山前一个问题。 想来六和是不想看到魔物的。 毕竟他们在处理罗焕生遗址的问题,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麻烦。在罗焕生的气息彻底消失之后,那座遗址就彻底停摆了。就原本提线木偶失去了灵活操控的手指,一瞬间落入黑暗的谢幕! 可阵法还是在的,邪物仍然是有的。 在失去了主人后,假若不能立刻解决,长此以往反而会越发严峻。 于是前往遗址的仙门聚头后,便请出来各自宗门临行前赐予的宝器,彻底摧毁了所有的核心。 那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却也是必须的路径。 尤其是与遗蹟相连的那座古老城池。 那座城池在他们出来后,就发觉那些原本栩栩如生仿佛还活着的肉身全部都化为尘土。原本还洋溢着鲜活气息的城池一瞬间变得死寂,活人的气息不再,只余下沉寂了不知道千百万年的沉沉死亡气息。 在请示了各自仙门的意见后,对于这部分无用的东西,自然是立刻销毁。 那铭刻在整座城池上的阵法自然不是没有可用的地方,可那些是极其邪恶的用途,且在遗址中也有相当一部分记录。为了避免在他们离开后有其他的宵小之辈进来窃夺了其中的精粹,反而是直接剷除更为简单。 徐沉水就是在这样如火如荼的毁灭中,寻上六和的。 六和身为归一剑阁一行人的领头,身上担着的责任更重,在此之前自然也留意到了魔物的靠近。原本被他抱在怀里的谢忱山已经失去踪影,他原本是想问,可是联想到魔物和佛修之间紧密的联繫,许多的话倒是失却了开口的理由。 只是如果他预料到魔物是为了什么来找他的话,或许会第一时间逃离。 徐沉水是来正经请教关于情爱之事。 六和:…… 他不知道是先给魔物来一剑还是给自己来一剑比较快。 「你问这个问题,是为了谢忱山?」 魔物默认了。 第200页 六和收敛了不正经的想法,认真地说道:「佛修,需要顾忌的事情肯定许多。」 这都不需要问,明摆着能让这头不染世俗的魔物拉下脸来问的,只有可能是谢忱山。 直到现在,六和也不能够彻底斩断他心中对谢忱山的那点点情绪,然他已经彻底明白他之前的莽撞与冲动。 说得稍微难听些,从前以六和的容貌修为与地位,想要何物何人,多数是手到拈来。 如这等被打击的挫败确实少有,却也当真让他从中体悟了少许。 人是不能轻贱的。 「为何?」 六和并不奇怪这头魔物为何不理解,毕竟从赵客松的嘴里,他们倒是也稍微知道了些他们的过往,如果以前的魔族是一片白纸的话,现在也不过是堪堪在白纸染上色彩,还未到能自如生动的时候。 「向来修行之道不同,需受的束缚便不同。」 想要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路的波折艰辛如此之多,哪怕再是天才,也不可能抵御所有的诱惑。 倘若不能坚持本心,就容易遭受反噬。 「我听青天说过,他有个徒子徒孙,是那种会坚持砍杀一切不平之事……是叫孟侠吧,他能一直沿着这条道走,将来不可估量。可如果他在强敌面前退缩过哪怕只有一次,他的剑心就毁了。」 这个类比并不相同,然六和只是想让魔物明白一事。 逾越某条线并非好事。 佛修,自然也有需要恪守的佛心。 「那如何?」 他只听到魔物薄凉如冰的回应,像是真正好奇那般,魔物偏头看他。 「既然不愿,不甘,不可,不许,才需要横生手段,不是吗?」 「我懂了。」 六和:? 不是,你懂了什么? 他没懂啊! 魔物从回忆中抽回心神,跋涉过沉重的水域,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六和教坏了我。」不染尘埃、清澈的、纯粹的……越是干净,便越要打破。 如此,破裂的痕迹,才是独属于他的! 谢忱山确实淡漠。 然魔物清楚,不论他再如何利用他,唯独有柔软仍会留予他。只要这点不变,魔物总有得寸进尺的机会。 仍有……滔天的机会。 手掌轻轻拍在魔物的额头上。 下一瞬,谢忱山的身影已然轻巧出现在三尺开外。 「这里——」 谢忱山避开徐沉水的触鬚说道:「没必要护着我,此处……」他仰头望着水面。 舒展的触鬚僵硬在原地,温暖离去的感觉并不好。 他渴求的欲.望近在眼前,难以难耐。 谢忱山敛眉,他本应该也是自彼岸而归的亡者,可是自入了忘川,冥冥之中却有种古怪的熟稔感。就不知是因为他曾经游走过一遍,还是另有原因了……他内视了一遍体内的佛印,淡淡地说道:「还是快些走吧。」 白象在他的袖子内散发着白光。 「既然是我们的钥匙开了门,总不能是倒数进去的。」 谢忱山没问魔物为何他能在忘川内如履平地,魔物也没有去问他为何脱离了自身的范畴还能平稳行走。 我们。 血腥的浪涌平静下来了。 魔物扯住谢忱山的袖子,一步与他并肩。 我们。 他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1500:11:45~2021-05-1519:5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缘君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过了冥河,本以为会抵达危险的境地,却万万没想到却是如同外面那般秀丽的山林。天空有彩霞飞过,仙气充裕,隐约可见游龙般的鱼群从清澈的水面上游过,耳边是川流不息的水声。延绵不绝,高低起伏的山林中,古树参天,却遮不住地下,各种鲜活的灵草恣意生长。 如果不是他们清楚自己是来破解遗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闲游。 此处,安详得仿佛不像一处危险的地方。 谢忱山笑着说道:「那头鹿……」 被放出来的赵客松有些晕头晕脑,啊了一声。 佛修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头鹿,先是在外头。」神识在抵达这处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扫过了周围的情况,这头鹿恰是因为浑身白色,所以才让谢忱山下意识记住了它的特徵。 魔物幽幽说道:「尽管方才的变化,仿佛是消融了一切。却把这些生灵都平安无事地挪了进来。」 这确实是菩萨心肠的手笔。 谢忱山道:「对于试炼、寻访此处的人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冥河忘川的杀机,可是极为兇险。 魔物道:「只要他们回头就能够平安无事的出去。」 「可回了头就没有任何代价吗?」谢忱山似笑非笑地闻道。 魔物沉默。 在那座索桥上回头,无疑也是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要么失去修为,要么失去记忆,或许是别的所,不过这些随机的代价,却不可能轻微得了。 谢忱山显然是猜到了。 那座索桥,某种程度上也是奈何桥的化身。 走上了那条桥,要么一路走到底,回头,是不可能不付出代价的。 第201页 可是踏过了那条索桥之后,如今可以望见的景象却是如此让他们难以置信,毕竟那第一波给他们的错觉仿佛以为方是龙潭虎穴,有谁能猜到渡过了桥之后是这样的平安祥和。 谢忱山微眯着眼,神识收了回来。 「此处的安详不是作假。」 不是阵法,不是幻象。 仿佛此处真的没有任何的杀机。 「呆娃,你要来此处作甚?」赵客松看着魔物和佛修开始认真思索,不知道该从如何下手的他,突然想起来之鸮曾经若隐若现透露出他的目的。 鸮站在他的肩膀上。 鸮其实想说,在谢忱山和徐沉水的面不要和他说话。 鸮:…… 鸮道:「你猜我多少岁了?」 赵客松没想到他抛出来的是这样一个问题,他屏息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试探性说道:「两百多岁?」毕竟他自出来的时候就是个小小的样子,虽然从他的表现中可以瞧出他的真实岁数不可能小到哪里去,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超过三百多岁吧。 鸮痛苦地说道:「我就比万里空小了个五百岁吧。」 赵客松沉默。 他开始回想万里空多少岁。 「三千四百五十九岁。」 出奇的是,这句话居然是魔尊抛出来的。 赵客松愕然。 魔物平静地说道:「上次他找打的时候说的。」 不错。 上一回,谢忱山和徐沉水与万里空的聊天,到最后确实不怎么愉快。 不然佛修也不会体会了一把山顶的寒冷。 只不过正如万里空所说,魔修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只是也不能说万里空的说法便是对的,因为在佛修恢復了原来的修为,甚至大幅度往上跳跃,已经成为此方大世界颇有能耐的大能之后,他蓦然发现,其实他和魔族的修行,是不大正常的。 对于他们两个来说,似乎从来都没有瓶颈这一说法。 当年在小世界的时候,他甚至可以不断强行压制自己的修为,仿佛对他来说那是可以任意操控的事情,再天然不过。 可是旁人却做不到。 顶多小小压制一段时间,却无法如他那么自如。 而魔物的修炼更是全然不似旁人仿佛是随心所欲,当他想要力量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变得极为强大。这样的力量和威压无疑是令人恐惧的,它不可控甚至仿佛没有止境,像是个无底洞。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也就罢了,可佛修自己也正是体会了一回这样的感觉。 「三千……你都,两千多岁了……」 赵客松泫然若泣。 鸮的毛都炸了。 「说便说了,你这是作甚,哭哭啼啼不是个男子汉!」 赵客松倒也不是真的哭了,他只是有点难受被骗了。毕竟他一直以为是在照顾这只小鸟,好不容易拉扯到这么大,谁能猜到这居然是只千年的老妖怪。他和这大鸟相处的日子,甚至超过了与佛修共处的日子,那感情无疑也是深厚的。 鸮妖有些羞窘,也有些愧疚,面上巴巴地一翅膀抽到他的后脑门上:「好了好了,我不也没骗你什么东西吗?这些年你哪次修炼的门槛不是我给你帮忙度过的?」 这话倒是真的。 鸮的天性便是如此能耐。 他见赵客松还是憋着嘴,无奈说道:「我被困观心镜,是在一千九百年,和白象一起被丢下界的。」 谢忱山眼神微动,从怀里掏出了安静的白象。 鸮看着那白象,摇着鸟脑袋说道:「那东西也不是一开始就丢在你们那个小世界的,当初佛陀和魔物,就是传说中那个强盛的魔物……」他停顿了一下,示意自己在说的不是对面的魔尊,「一起陨落之后,他的佛器就消失了。但是每隔一段时间会出现在不同的地方,所以也称之为寻宝。恰是在一千九百年,在一次抢夺之中,我没有抢到那佛器,反而是被困观心镜跟着那白象一起跌落了。」 观心镜是一面神奇而诡谲的镜子。 镜子中有无数奇怪的阵法,破解的法子也是稀奇古怪,除了那些幻境之外,他所被困的阵法有一个特殊的要求,需得是一位修为极其低下的深具炉鼎体质的修者才能救得了他。 那简直无望。 因为观心镜对当时的宗门而言,是天上来物,压根不可能被太过低阶的修者进入。 哪怕是鍊气期,也需得是接近圆满。 赵客松是一个意外,却是鸮妖等了一千多年的最后希望。 「原本出来后,我急于修补自身跌落的修为,却发现那方小世界的气息不对,掺杂着太多的茹障,天门必然关闭,无法再回。左不过是个死,留在你这小儿身边,权当是照料得了。」鸮摊手……翅膀,「奈何再等了些时日,居然遇到了谢忱山。」 一直在安静听的佛修挑了挑眉头。 鸮道:「你的身上不仅有白象的气息,也有那位佛陀的气息。」 谢忱山道:「那个时候,我应当还未修习经书。」 鸮妖的眼睛幽幽地望着佛修。 对视片刻,谢忱山笑了。 「这便是你要跟着我的原因?」 他相当于直接挑明了,之所以后面鸮妖一直跟着赵客松,其实目的是在谢忱山身上。 「最初确实是如此,虽然你们从方才外面的景象中也可以觉察得出,他们对于进这方遗蹟究竟有多大的迫切,可你们不知道为何如此,对吧?」 第202页 他的话没有错。 此方大世界出土的遗址或多或少,也的确是在最近数年才变得越发频繁,可无论如何都比不得佛魔遗址。 「因为仙气在减少。」 鸮嘆息了声:「以的天元大世界不是这样的,在此方诞生的孩子,天然就有鍊气期的修为。不会有凡人,可如今你所见,凡人城池已经逐渐变多了。传闻,此处有能够抵达九重天的方式,他们便是试图找到这个地方。」 「那棵神树呢?」 鸮知道谢忱山在说什么。 他摇了摇头。 「从无人能真的抵达。」 「也是在寻徒劳无用的希望。」 谢忱山轻轻地说道。 那句话像是在说那忘川索桥上的人,又像是在说自己。 魔物道:「不会。」 他一直比任何人都还要安静。 可说话的时候,却张扬到了极致,这并非是他的态度或是语气,而是那眉眼瞬间涌起的暴戾恣睢。他平静且淡漠地说道:「我们会找到办法。」 谢忱山便笑起来。 「是,你都想出了让我服软的法子,又怎么会找不到救我的法子呢?」 他轻飘飘勾起了徐沉水的袖子,眨眼便出现在了半空,像是要开始探索起来。他一只手牵着魔物,偏生不用另外一只手,而是一起举起来沖后面挥了挥。 「牧之,鸮,跟上来。」 谢忱山道:「陈年旧事暂且告一段落,还是先行探寻这片地头。免得赶在他们头了,反倒是落后了,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从他浓浓笑意中,倒是全然看不出来紧迫,反倒是看出了些许趣味。 鸮展翅高飞,叼着不太情愿的赵客松跟在身后。 也不知道谢忱山究竟能不能听出来他的暗示,可他能做到的极致也是如此,再是预知,对于鸮来说,也总有不能抵达的极限。 这与外界截然相同的幽静山脉,被低低掠过的一行人惊起了无数鸟雀。 谢忱山轻笑着说道:「当真是一模一样。」 与他们进来之外界,可真是一比一的复制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还想着加更补偿,但是最近身体实在是无法熬夜。不熬夜写不了更新,但是最近熬夜了又要紧急送医(bushi),前几天睡觉的时候被心绞痛疼醒,感觉已经是身体给我的警告了。 所以最近半月的更新一直断断续续跟不上,对追更的读者实在是有点抱歉,不过已经到了最后的一个大剧情,应该还是能写完。 最近在wb看到了喜欢的作者和病魔做斗争,没想到她消失了那么久,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让人感慨世事变幻莫千,大家还是莫要熬夜注重身体,愿她能平安。 第71章 诚如谢忱山所言,此处当真是半点痕迹都未曾显露,毫无杀机,瞧着与外界并无不同。 他们一路走去,莫说是寻到点踪迹,便是连一场交战都没有遇到。 一路畅通无阻,也让他们越走越靠近腹地。 正此时,隐约能听到外头传来激烈交战的声音,谢忱山下意识回头,细细听了片刻,平静地说道:「看来是梵天仙门的人先抵达了。」 「可是,此处如此祥和,怎会有如此打斗的声音?」 谢忱山淡淡地说道:「要么是紧跟着的第二波人居心叵测,要么是他们刚出索桥仍有杀机。」 赵客松立刻就明白过来。 这片领域内,不容许杀意存在。 「这不对吧,那魔尊……」 「他例外。」 谢忱山毫不犹豫地说道:「好了,现在看着东北方向,告诉我那里有什么。」 赵客松的身体比意识还要快反应过来,整个人看向那个方向。 「什么都没有,但是感觉神识放出去后像是擦过了什么东西。」 他如实回答。 谢忱山的眼神望向鸮。 鸮:? 他也要? 鸮道:「那应当有点东西。」 谢忱山微笑。 鸮从他的脸上看出左一个放屁右一个威胁。 鸮不情不愿地说道:「虽然此处很是平和,然一旦有杀意便会毫不留情。必定有一个驱动的枢纽,那处或许是突破口,总感觉有什么存在着。」 「沉水呢?」 魔物不紧不慢地伸出手。 在他的手上,栖息着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团成糰子的一缕灰黑。 茹障。 赵客松:……他刚才听到无灯大师咋舌了吧? 绝对是咋舌了吧! 谢忱山道:「可真是孽缘。」 这缘分真是缠缠.绵绵到了令人厌恶的地步了。 徐沉水平静地说道:「这底下全是这东西。」 只是被这平面的表象给压住了,看起来好像不復存在。可是对徐沉水来说,这种敏.感的刺探却不会放松,因为他本来就是为此而生。 谢忱山清亮的眼眸微眯,像是在感觉些什么,片刻后他拖着徐沉水往方才所说的方向而去。 既然有问题,当然是要趁着问题出现前彻底解决,免得突然爆发那就麻烦了。 话虽如此,当初在罗焕生遗址出现的茹障仿佛是昙花一现,在他死亡后就再也找不到。这个困惑现在还留在谢忱山的心中,与今日的异样一起比对。 谢忱山所说的地方,正如赵客松所言其实看不出来。 第203页 那就仅仅是一片普通的山林,生活着鹿啊牛啊虎啊豹啊之类的普通生灵,不过是个小小的世界,连带着再威风赫赫的白老虎体内都没有半点妖气。 谢忱山停了下来。 可这里很有问题。 他取出白象,试探性割开了掌心。 沾染了血色的白象亮起,如同灵光跳入了空无一物的山林中。霎时间云雾晃动,山林倾倒,那顷刻的动静立刻引来数个已经出现在这里仙人的注意。 灵光滑过天际,他们快速赶到了这里。 可是分明知道这里有异样,他们却寻不到进去的门路。 「奇怪……这是为何?」 「难道是因为没有钥匙?」 「那需得等其他几个仙门进来了……」 「旁的也不多说了,玄月仙宗那几个仙门能进来?」 「哪怕是我等也……」 … 消融的水帘如同幻影,在谢忱山他们进入后又坍塌消失了。 鸮嘆息着说道:「果然白象在华光寺成为镇守的石柱,并非是意外。」 谢忱山平静地说道:「你是想说许多事情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之中吗?」 鸮住口不言。 谢忱山幽幽地说道:「如果不能够保证自己毫无私心,没有任何的问题,那便最好不要开口。」 鸮至今嗫嚅不敢说的话,谢忱山已经猜到了少许。 他们通过白象开启的水门,在越过后,其实与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 仍然是山清水秀的景物,甚至于谢忱山都能感觉到体内的鲸吞,那佛印像是回家了一般痛快,正在愉悦地吞噬着所经之处的所有仙气。那急剧的速度哪怕是徐沉水也不得不松开手,不然连带着他体内的魔气也会被引动。 谢忱山看着自他们脚下铺展而开的路径。 他道:「你们所见,脚下是什么路?」 赵客松道:「悬崖,木桥。」 鸮恹恹地说道:「没有路,天空辽阔。」 谢忱山看向徐沉水。 徐沉水望向谢忱山。 「尸山。」 没有隐瞒,他甚至说得很明白。 所有人看到的路,都不一样。 「有路便好。」 谢忱山没有对这些不同的路表示出什么意见,仅仅是平静地说道:「走一走试试。」 鸮皱着眉头说道:「会分开。」 谢忱山低头看着赵客松:「怕吗?」 赵客松轻笑着摇头,认真地说道:「既有路,走便是,何惧之?」 谢忱山道了声好。 魔物倒是无话,见事定了,反倒是第一个进的。 「你可需得安然出来。」 谢忱山揣着手,笑眯眯地说道。 徐沉水身子一顿,停了停,学着谢忱山伸手往后摆了摆,便大步踏进。 「走吧。」 眼见着徐沉水的身影被吞没,谢忱山便对赵客松说道。 赵客松是抱着鸮一起进去的。 等他们的身影也一起消失后,谢忱山才弹了弹衣袖,也跨了进去。 谢忱山的道,很宽。 甚至可以说,其实不只是一条路。 无数的路在他的脚下,让谢忱山不管是往哪里走,都有道汇聚在他的脚下。可是殊途同归,跳跃过那无数的道,谢忱山仿佛能够看到一切的终点。 体内安稳不动的佛印在驱使下开始微微颤动起来,谢忱山试探了几个方向,在确定佛印共鸣最强烈的地方迈步,随心所欲。 像是混不在意会带他往哪个方向。 谢忱山现在倒是有些好奇当初佛魔陨落的真相了。 来了这里这么久,虽然恶补过许多大世界的事情,可唯独这一桩事情也不知道是秘闻,还是少有记载,不管是万里空还是青天都没怎么提及。 只是传闻两位是不死不灭,极其仇怨的对头。 曾有厮杀了数千年的说法。 谢忱山以为能厮杀上千年,这得是多深厚的情谊?左不过他再有强大的仇怨,都不可能与厌恶之人在一处待上这般久的时间。 他漫不经意地思索着过往的事情。 就如同现在这片遗址…… 尽管谢忱山并没有显露,可是从他越过忘川后,那种浑然天成,似乎融为一体的感觉让他颇有种能操控此地的错觉。 就好像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谢忱山内视了一□□内的佛印,淡定地改了个说法。 是与他体内的佛印有关吧。 那些前仆后继的仙门是为了私心,也是为了大义,寻得破解之法,才能挽回这岌岌可危的世界。那便需要所谓通天之法,上能抵达九重天。 佛魔二位,便已经是当初上古的最强盛者。那这九重天,与他们又是怎样的关系? 毕竟没有比他们更能接触到九重天的了吧? 或许正是因此,仙门们才会试图从这其中寻到一个可能。当然,眼馋这佛魔遗址的遗留宝物,自也是其中一个目的。 谢忱山看着他已经走了一段的道,忽而停下动作。 他道:「此地,可有修补魂魄之法?」 霎时佛光大盛! … 万里空与阁主一行人越过索桥的时候,不早,也不算晚。 他下意识想要清点自家人,却被归一阁主轻轻的摇头给止住了。她古井无波地说道:「无用,便是真的有人陨落在桥上,所有的存在都一併抹除了。」 第204页 归一剑阁的人闻言,耸然一惊。 这是何等毒辣的手段?! 阁主扫了一眼,平静地说道:「约莫缺了两人。」 按照各位峰主的习惯,倘若是带人来,也基本只带一人。而过来的峰主中,也便只有两人身旁无人。 闻言,察觉到的两位峰主脸色微变。 余下的人又是心惊又是庆幸,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在桥上走了些时间,就悄无声息消失了两人,简直是闻所未闻。尤其是这等抹除存在的手段…… 「此处……」 万里空的神识收回来,皱眉说道:「并无任何徵兆。」 莫说是危险,便是普通得宛如与外界一般,生机盎然,草木丛生。 「但是远处的动静,可是不小。」有个暗哑的嗓音说道。 「莫要动了杀念。」 阁主幽幽地说道:「此地,止杀。」 她的视线径直望着某处:「要出此地,或是需要钥匙。」而取出钥匙,需要几个仙门一起协力。 「师尊是打算暂且等玄月仙宗抵达?」 归一阁主冰凉的视线望向他,淡淡地说道:「何须等?」 她眨眼间跨越千万里,人在他处,声仍在耳边。 「破了便是。」 剑声清越。 … 谢忱山脚步微顿,低低笑起来。 「当真是举世无双。」 他往前踏了一步。 「只可惜没那么容易。」 他漫不经意地望着目光所及之尽头隐有霞光紫焰,显出一座恢弘宏正的宝寺。 古钟悠长,正是佛光沖天,宝剎拂尘。 怀中白象浮现淡淡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1722:48:25~2021-05-1923:3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桫椤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眼前正有宝剎,绚烂无比,仿佛那将将能登上极乐世界。可是在谢忱山的眼中,其中镇压着无数杀气。那不是什么寺庙,或者说,那不过是伪装出来的假象。 他一步步走过去,没有用任何的手段。 在他心念动初想要寻求弥补魂魄之法之后,他便被立刻传送到了这里,此地有无数不凡之处,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抵抗那一瞬间的牵动。 这是在作弊吗? 谢忱山好笑地想着。 自从踏入了这个地方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也不去理,径直走入了这一座外表看起来佛光宝相,实则瀰漫着血腥的寺庙。肉眼所见之处,皆是仙气瀰漫,可在神识的感应之中,又是遍地骸骨。 两种极端的冲突,让谢忱山微眯起眼。 这里会有他想要的东西? 如果寻不到的话……那就让那东西自己跳出来吧。 一念至此,谢忱山开始不分敌我轰炸起来。 他立于高空,无数佛掌轰然落下,那座凶煞无比的寺庙在狂轰滥炸之下瑟缩了起来,可哪怕如此却敌不过谢忱山的全力攻击。 不多时,原本宝剎的位置上,就出现了一座歪七扭八的废墟。 谢忱山用神识扫射了一遍,寻到了一件和轰炸之前全然没有变化的东西。 找到了。 谢忱山飘然落地,弯腰捡起了半卷经书。 在他触碰到的那一瞬间,这半卷经书竟然如水一般融入了他的体内,在他的经脉沸腾,最终灌入了他那一道佛印之内。 在两相融合之下,谢忱山的脸色微变。 那种魂魄的嘶咬感正在侵蚀着他,理智上应当知道是一件好事,可是心底却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告诫着他,只是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听清楚的时候,佛印的力量就已经牵动了他的全身。 谢忱山咬破舌尖,让动盪的心神稍稍凝聚。 魂魄确实是在融合。 这是好事。 而相对的,有另外一种玄妙而陌生的意识在侵蚀着他。 谢忱山喟嘆。 「等待了这么久,总算露出些许端倪吗?」 … 魔物伫立在血海中。 上也是红,下也是红。 左也是路,右也是路。 于他而言,也同样无处不可走。 因为就算无路,他也能活生生踏出一条路来。 他听着无数的哀嚎痛苦,默然地踏在这片土地上。他不知其他几处地方会是怎么模样,可是对他来说,出去就意味着能再看到谢忱山。 那不管是尸山血海,他都非走过不可。 「他在骗你。」 一个小小的,阴沉的,怀揣着无尽恶意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是骗子!」 更为尖锐,如同尖刀的词语扎入他们的心中。 「他的慈悲心怀,永远只为人族,你以为他是为你?」 是一个声音,是无数的声音。 徐沉水蓦然转身,影影憧憧的人影在他的面前撕裂再融合,却汇聚了无数道重合的声音。 「他骗了我们——」 这个我们究竟是谁,很值得商榷。 徐沉水淡漠地想道。 在没有谢忱山的时候,他的冰凉冷血只会更甚。 他不在乎说话的人是谁,也不在乎他们在说的是什么,魔物满心满眼只揣得下一个人,一件事。 第205页 「滚。」 魔物终于说话了,但说出口的也仅有这一句。 他知道现在这些出现的东西与他或许有什么牵连……但那与他有什么干系? 「你再是匍匐在地,于他而言不过是弃之如履的东西……你莫不是当真以为,他会爱你啊?!」那近乎咆哮的恶毒,仅仅只是平凡不过的语言,却如同毒汁蔓延,瞬间出现在徐沉水的面前,像是要将他吞噬。 魔物的身影在暗色中若隐若现,骤然出现在远方的同时,那些人影也并没有离他而去。 徐沉水沉默。 这是他内心的声音。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幽幽说道:「你想要依託我的身体復甦?」 血眸透红。 「做梦。」 … 「这便是大战后的天地?」 有人问出了这句疑惑。 万里空平静地说道:「更像是一处度假的地方。」 是他们并未发现此处的问题吗? 如此悠哉,甚至感觉不到半点惶恐。 归一阁主幽幽地说道:「人齐了。」 待她话音落下的时候,原本空无一人的半空显露出了几处身影,这显然是不同派系的人手。而在他们眼中最难抵达的玄月仙宗也到了,只不过相较于其他仙门的人手,他们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为首的人赫然猜到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只是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看不出他是何感想。 「取钥匙吧。」 仍然是她最先说话,也最是简单干脆。 归一剑阁的阁主从来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她的面前无需废话多言。且因为她的修为算得上最高,寻常也无人阻拦她。 说不过就干架,是阁主最常做的事情了。 幸运而又不幸运的是,多数人常常干不过她。 「你确定取出了所谓的钥匙,就进得去?」 一道声音传来,阁主甚至无心去关注究竟是哪个人说的。 「那你去开门,开不开我现在就把你丢到外面的桥面上再走一遭。」无人怀疑归一剑阁阁主有这样的能耐。 于是猜忌的人也住了口。 她不是个喜欢哔哔的人,说完了话,便翻手露出了一道淡淡的白光。白光栖息在她的手上,宛若一朵开不败的花。 见归一剑阁这么干脆,紧接着的居然是玄月仙宗。 那为首的人利索地掏出了一道黑光。 既如此…… 数道不同的色彩在光圈跃动,律动的瞬间宛如乐章,像是在舞动着什么看不透的曼妙音乐。旋即数道光芒汇聚一处,最终打开了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匣子。 那根禅杖突兀滚出来的时候,没有人伸手去接。 他们都看到那根禅杖不自然地颤抖。 散着光,暗淡的,轻柔的,看不清轮廓……颤抖的禅杖停下了,它像是有自己的归处,如同弹射一般朝一个方向勐冲。 无数道身影紧随而上。 在禅杖径直冲破一处看起来毫无破绽的点—— 那生机盎然,毫无杀机的景致撕破了伪装,变幻做了别的模样。 他们来到了先前谢忱山抵达的地方。 归一阁主的话不错,他们确实是寻到了正确的方向。 但也有一处细小的差别。 那根禅杖显然是寻到了自己的目标消失在了不知处,而被指引抵达的他们……却被列为了不欢迎的对象。无数条路,无数道荆棘,无数火焰,无数毒汁……像是佛经,像是乐章,像是轻轻朗诵的诗句,声音,景象在这里浑浊得不作数,像是踏入了一片晦涩昏暗的地界。 阁主的双眼望着这片天地,忽而轻笑了一声。 她的声音传入归一剑阁众人的耳中:「静心,莫要抵抗。」紧接着她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归一剑阁其他人犹豫了不到一瞬,就纷纷跟随着自家阁主放弃了抵抗,眨眼间也消失在了原地。 玄月仙宗和其他几个仙门的人一瞧,此处只剩下他们……归一剑阁和梵天仙山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万里空只觉得连续几次跳动穿梭,心口有股噁心难受的感觉。 这还是他难得感觉到虚弱的时刻,只是紧接着他便听到阁主说话的声音:「无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出手。」 出手? 出什么手? 万里空挣扎着睁开眼,却看到了极其愕然的景象。 天际仿佛破开了两个半圆。 左边是如火如荼的火烧红,像是炽烈火焰燃烧着整片天际,右边却是纯然黑暗的恐怖,仿佛一切无穷尽都会被吞噬。两股力量截然不同却相撞在一处,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即便是他们这些已经站在云端之巅的人都忍不住畏惧…… 这便是阁主止住他们的原因。 这是……哪怕他们都无法涉足的领域。 「阁主,这是……从前两位留下来的痕迹?」这问话显得有些别扭。 但是他们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 阁主像是沉默了半晌。 「不。」清冽的女声否决了这个提问。 「这两种力量,是新生的,也是虚弱的。」倘若当真是上古的佛魔两位,那力量早在他们出现的一瞬间就彻底撕裂了他们,怎么可能还留下他们说话的余地? 「所以……」 「学学梵天仙山,修闭口禅。」 第206页 阁主森冷地说道。 … 赵客松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 「你为何没有和我分开?」 他蹙眉说道。 大师不是说不同个人的道路都会分开吗? 黑色大鸟幽幽地说道:「跟着你才有活路。」 「你刚刚的话就没说完全。」赵客松又踏出一步,「但是大师理应是知道的。」 「他知道的或许比我想像的还要多。」 鸮道:「如果不跟着你,单飞,或者是跟着他们两个,我现在怕就是燃烧的灰烬。」 赵客松止住了步伐。 「你是什么意思?」 鸮道:「此处,只要心境能通过考验,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之物。」 赵客松挑眉,等待一个但是。 「你可以通过,但是他们不行。」 「不可能。」赵客松断然道。 鸮摇头:「你是以他们是谢忱山和徐沉水来要求,那确实不错。可若是他们不止是谢忱山和徐沉水呢?」 出奇的是,赵客松的脸色并没有变化。 「你想说他们与那佛魔有干系?」他停住了步伐,回头望了望他来时的路。 赵客松的路很寻常,很平静,甚至没有任何的波澜。可是在鸮的感知中,那不过是赵客松所走的每一步,都玄之又玄避开了要命之处。 他从一开始选中赵客松,并非没有理由。 赵客松道:「我要回去。」 鸮:「你回不去。」 他像是早就猜到了赵客松的想法,冷酷地截断了他的话头。 「这里你进去了,就必须得往前走才能出得去。这也是我在离开前答应谢忱山的,我会带你出去。」 赵客松:「连我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知道?」 不知道的人,又怎么能走出去? 鸮笑起来。 「你信不信你走出去,便是九重天?」 仿佛这句是禁语,在鸮吐出后,瞬间天地动摇了一瞬,连带着不知处的归一剑阁等人都摇摇欲坠,在天地威势中勉强稳住身形。 万里空凝神看着上方,眼底是难以置信。 几乎烧遍赤空的并非火焰,而是赤红金光,那宏正慈悲的佛光普照像是要驱逐世间一切不平之事,追逐一切邪恶污浊,与交织弥补的黑雾茹障撞在一处,那巨大冲击撕裂着时空,却又被无名的力量快速抹去裂缝。 在那佛光中,似有人影。 「那人,是谢忱山吗?」 是,却又不是。 他从未见过那般肃穆恢弘的谢忱山,那不似人……更像是活该摆在寺庙中受万人敬仰膜拜的佛塑,慈悲,却又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三千五更新get√ * 身体好了点,被迫休息期间还是有写了点更新和别的,等明天修修一起补上来。希望大家也注意下身体不要熬夜,真的会……出事(捂脸 感谢在2021-05-1923:38:44~2021-06-1122:00: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瓶;如丐矣、玉烟、桫椤10瓶;万花错了吗4瓶;烛九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赵客松蓦然回头。 尽管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他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你说他们走不出去,是什么意思?」 鸮:「你以为会是什么意思?」 赵客松已经厌倦了这种避而不谈的姿态。 他从那么多年走过来,一直被看护着,被保护着,成为旁人眼中的弱者,成为包袱,再成为随手打发的后腿,他从未说过什么。 但今日便是最后了。 他不会再继续下去。 赵客松:「你若愿意,便现在什么都说不清楚。若不愿意,在他们能出去前,我不会再往前一步。」 他的眼睛,他的话语,都在述说着同一件事。 不让他明白了,鸮万不能如意。 鸮:「你便不怕我.操控着你做些胡乱的事情。」 赵客松便摇头。 「你做不到。」 如果能做到,鸮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谢忱山或许看透了,可他还继续让鸮跟在赵客松身旁,那赵客松自然不会为此而害怕。 如此恐怖。鸮轻声道:「你仅仅只是因为跟在谢忱山身边这几年……除去那百年,压根算不上十年的时间,就能轻易为他几句话去送死,哪怕那占据你生命不足十分之一?」 赵客松轻笑:「徐沉水能为他做到更多。」 「可他爱他,你呢?」 这便是某种程度上的又一个问题了。 「我自也是爱他。」赵客松轻易盖了章,「如父如兄。」 「你们畏惧他?因为他的算计,因为他的身份,还是因为他分明是佛陀,却看起来更像只有颗冰冷的石头心……可那又如何?」他道,「不论他的算计是为何,不论结局如何,至少不会错不是吗?」 「你疯了。」 「是我们疯了。」 赵客松坐了下来。 他已经做出了决断,自然要採取行动。 「我再疯,都不可能比徐沉水疯。」 他说得不错。 鸮回头望。 来路已经烧毁了。 而行事者…… 第207页 魔物已不知是何形状。 是雾,是脓液,是人,还是万物……如此不定性,如此摸不透,是一切的根,也是一切的恶。在赵客松明悟的瞬间,天地都颠倒动摇起来,方才还平静祥和的环境瞬间坍塌,异化出无数最为颠倒错乱的异种。 翠绿的枝叶蔓延出畸形类瘤,飞行的鸟兽挣扎出怪异的骨爪,清澈的河流瞬间黄红仿佛冗杂了无数沉积的毒汁,魔气肆虐的同时,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缕茹障的气息。但是那气息很近,却很远,近的时候,如同是自身散发;远的时候,又像是攀附在那无穷尽的魔息之上。如此暴涨如此肆虐的恶意,像极了失控时的徐沉水。 但是徐沉水现在已经不会这么做了。 真有趣。 谢忱山想。 这天地都如此崩塌,莫说是九重天了,那遗址外的世界便能保得住? 又或者这道思维已不是他的。 「他们」想。 真有趣。 但谢忱山还是在坚持。 恶趣味的同时,不妨碍人期待些更为好的发展。他不介意让事情往左边走,却也乐见能拐往右边。 「徐沉水。」 他道。 力量在急剧攀升,佛印已经悄然炸裂融入了谢忱山的肢体,不管是任何一个部位都贯通着不知名的热量,倘若现在让谢忱山挥手,或许可以撑破天际。他就像是达到了传说中可以外化法相的境界……可那是哪怕这个世界也有无数人都达不到的巅峰。 因为鸮说过,世界力量在衰退了。 他们之所以要找到这个遗址,之所以想要进来,之所以想要上到九重天,便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他们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如同弱小无助的稚嫩孩童在大浪滔天之下挣扎求生。 谢忱山勉力在无数冲击的浪潮之中抓住了一道空隙。 不。 他甚少有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 那不是他。 那不该是他。 谢忱山道:「魔,你来了。」 是他的声音,却并非他的意志。 噢。 他心中瞬间闪过明悟。 是祂们来了。 徐沉水没有回应他或祂。 人族弱小的身躯无法承载的力量让谢忱山的身体急速崩坏,但是在崩坏中却又重叠组合在一起。在此消彼长中,谢忱山察觉到了那些斑驳掉落的痕迹。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谢忱山坚定地、稳固地抬手。 他看着那遥远的远方那灼烧的漆黑,那几乎要融化一切的恶意如此清晰,就像是近在咫尺的温度,却带着极浅极浅熟悉的味道。那挣扎的肉.体下,尚且存在着对方的意识吗? 谢忱山不确定。 但那也没关系了。 「多谢你。」他这话,不知传出去没有,但是当他勉强着自己握住白象的瞬间,另一道轻灵的声音在他的心中响起。 这白象跟着他从最初走到最后,可也是许多年了。 ——倘若这也是一场算计呢? 一场从千万年前就开始的算计。 谢忱山笑。 ——那便是你赢我输。 祂也笑。 ——可是他的算计,却不是我的。 一双手,不,是一双不该存在的手,附加在了谢忱山的手上。 ——我来助你。 他恍惚以为听到了一声轻笑。 「毕竟,我还从未输过。」 略带着俏皮的味道,那瞬间,便不再是佛塑了。 谢忱山往前走了一步。 瞬间花开树静,草木丛生,无尽佛光碾碎了白象的同时,也吞没了他。 … 万里空感觉他的额头滑落了一滴汗珠。 这对他们现在的修为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不会出汗,不需要进食,身体空灵,只余下最纯粹的力量本源。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站在这里,如同此处的数十人一般,都是站在了天元大世界顶端的人了。 可他现在虚弱得跟普通的凡人并无差别。 就跟凡人……那些站在高空中俯瞰万物的时刻,那个身影时常是他们自身。可是就在此时此刻,他们才是被俯瞰的物种。 他们脆弱,可怜,无知,又弱小。 轻易就能被碾碎。 那显露的法相甚至挤压了天地,像是没有彻底施展的余地。而在他们身前,阁主已经不得不紧急外显出半个法相,将归一剑阁的人都搂在她的庇护之下。 她就像是一只被侵略了领地的暴躁母兽,彻底护住了所有领土的归属。 而在他们的不远处,梵天仙山的左近,出现在他们最不想看到的身影,是玄月仙宗的人。只不过他们很狼狈,极其,极其狼狈。 万里空收回视线。 归一阁主此前的警告并没有错。 在一切的颠倒之前,只要不展露杀意,那么这里便是最平和干净的环境。可现在一切都颠倒了之后,在此处最滋润生活的,反而该是玄月仙宗……那也是为何他们可以追上来的缘故。 万里空允许自己的思维短暂飘离片刻。 他有些抓不透,但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却也是比平常人都要知道得更详细。谢忱山和徐沉水最初是从他的剑峰走出来的人,他们那次短暂的交谈确实不愉快,却也让万里空知道了些许底细。 第208页 谢忱山似乎……从出现在天元大世界的时候,就多少有点感应了。 如他那等几乎生而知之的人,有些事情无需佐证,在心中便已经有了猜想与方向。 世上没有任何垂怜的好事。 对于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那时候的谢忱山似乎有了笃定的念头,而在于今日,总算彻底成行……他的魂魄凝聚了,恢復了,而不该有的存在,也随之降临了。 万里空说不出若是当真万年前的復活会有什么好事与坏事……对于眼下的他们来说,最为焦灼的事情怕是衰退的世界力量,而那些又与…… 「茹障。」 他听到师妹语气厌恶地说道。 她闻到了茹障的味道。 说是师妹,却也是归一剑阁的峰主之一,论及岁数也不知几何了。 当真? 万里空蹙眉。 在这几乎要烧光一切邪恶,与本身就是最纯粹的恶意本身的领域,还会有茹障? 那茹障的诞生,本是什么呢? 「噢……」 有那么一瞬间,他听到了阁主轻轻的嘆息。 「原来如此。」 世间最难得,最想探求的,不过就是个「原来如此」,不过就是个答案。 万里空重新抬头。 阁主得到的答案,是来自于此? 而谢忱山想要的答案,也会在此吗? 在天上,在万万物之上,完全相反的两股力量相撞在一处。是金光,是暗色,是吞噬一切的恶,也是净化一切的善。在极点交汇的瞬间,无尽数的茹障喷涌而出,那才是吸干一切生机的疯狂。 天在摇晃。 地在颤慄。 遗址之外,万万物都被无名的威势压下了腰。 下到深渊人鱼族,上到伫立长久之神树,不知其名为何的种族抬起头,「啊——」仿佛昭示着最后的来临。 所以现在谢忱山得到了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那自死寂诞生,又带来无数死寂的茹障究竟是如何出现,又是为何长久灭除不尽。是爱意,是恨意,是无数纠缠,是不同的力量,是世间的法则与无数巧合之下,最终诞生出来最纯粹的不善。 是佛与魔之间,不该有的东西。 被摈弃,被厌恶,被排挤,可却依旧丛生而灭不去的情愫。 是这天,是这地,这是无穷的污秽。 他握着白象的碎屑。 祂握着白象的碎屑。 如此好笑。 这本来是除去一切恶意的白象,却是寄託着这一切根源的最初。 其下掩藏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谢忱山道:「我要唤醒他。」 「他」指的是谁,是如此清晰。 ——当然。 那轻灵的声音笑着。 ——不是我们的世间了。 那轻飘飘的影子从他的身上剥落,向着那伫立的恶飘去。 ——你也该放下了。 谢忱山很识趣。 最后的那两句话,显然不是对他说的。算计一切的「人」,或是附身在徐沉水身上。 该如何解决那个「人」,是祂的事情。 可要唤醒徐沉水,却是谢忱山自己的事情了。 无穷的力量还在他的肢体咆哮,他能做的事情有许多,可是遥望过去,回首这么多年的往昔,他似乎最能想起来,也最快的法子,却依旧是那个……他笑起来。 徐沉水不会喜欢。 魔物不会中意。 他最不喜的便是谢忱山伤害自身。 所以,这才是谢忱山要做的。 他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吗? 越是不喜的,他偏是要做。 … 「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玄月仙宗领头的人喉咙古怪地上下滑动了一瞬。 在他们不远处,梵天仙山的人仿佛死寂一般盘腿坐着。 自从骤变出现后,他们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宗主,我们难不成要这么等下去?」 他们玄月仙宗有一把强大的仙器,正是在那把仙器的庇护下,他们才得以喘息。可现在左右两个宗门都如此安静,反倒是让他们多出了一番心思。 「不行。」 一把幽冷的声音暗沉地说道。 还不是时候。 莫名的预感压在所有修为高深的人心上。 此刻若是有任何的动静,都会让那相持的力量沖泄而来……那到时候又有谁真的能抵挡得住那咆哮的浪潮? 光是站在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便怯懦得如同蝼蚁。 需要时间。 那些茹障…… 他们心头转动着无数的念头,只是都停止在一瞬。 只停在那遥远金光法相的一瞥。 便让他们完全擦去了身形,从世间彻底泯灭。 谢忱山缓慢地回过头。 他最终走到了徐沉水的面前……那应该称之为徐沉水吗?那混无定形,狰狞苦涩的怪物,像是盘踞在无数变形的物种间,又像是漂浮在谢忱山的眼前。那致使他混沌至今的不管称之为什么的东西,显然都被谢忱山身上轻飘飘出去的影子给拉扯走了。 他知道他骗他吗? 谢忱山想。 那血味已经浓郁到他自己都闻到了。 想来是知道的。 谢忱山逐渐、逐渐让法相融入那晦涩混沌中去,于是那僵硬麻木的怪物,也不得不反应过来。他一下子穿透了法相,握住了在那之后的谢忱山的手。 第209页 「骗、子。」 是谁在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1122:00:56~2021-06-1320:1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边过路客30瓶;葡萄味芝士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是我。」 谢忱山道。 他说得轻快又愉悦,仿佛不像是在说他那般。 法相与魔息果然不相容,两物触碰到一处,滋生的无尽茹障让人不喜。 魔物笃定地重复:「骗子。」 「我是骗子。」谢忱山笑吟吟说道。 他看着在他们之间诞生的无数茹障,却不在意地穿插而过,直到他真的在那摊子乱泥里面抓住了徐沉水的手。 那可以算上手吗? 谢忱山好笑地想着。 「饿了吗?」 他自言自语,知道现在被魔障了的魔物只能重复回答之前的话。 他想起自己的话,又笑起来。 魔物魔障了,这怎么看都怎么好笑……他捧住徐沉水的脸,额头抵着额头,笑眯眯地说道:「沉水,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真的要流血而死啦。」 他的声音软软,也轻飘飘,像是真的踩在了棉花上。 在这片混乱的倒影中,谢忱山隐隐捕捉到魔物沉于底下的意识,反客为主地顺着触鬚缠绕而上,一把拉扯了出来。 真要他说,那就像是把意识扎根在什么糜烂的泥潭里硬生生抽出什么东西似的。 那算不上容易。 谢忱山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崩坏的速度越来越快,修復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当他的手握住徐沉水的「手」时,那软泥也像是融合在了一处,显得怪异而恐怖。 魔物「想」,那可真疼。 他奇怪地想,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徘徊数万年的恶意与痛苦在流窜,在挣扎,在咆哮,让他想要彻底斩杀一切,让整个世间一起泯灭,让无数人随着他一起痛苦,让所有生灵都在绝望中消逝! 这不是他的想法。 魔物的眼眸渗血。 这是祂的想法。 尽管那不知道是什么存在的东西已经被拉了出去,却仍然留下了庞大的情绪。这些情绪已经积攒了数万年之久,也酝酿了数万年之久,无法就此中绝。 「……走。」 徐沉水如同谢忱山那般清醒了过来,眼眸却当真流下了血水。 他的任何一体液都不是善物。 乃是最恶毒,最不堪的造物。 「走。」 他的舌头恢復了,身体却依旧如同烂泥,如同恶物,丑陋无比,兇残无比,虽动摇了片刻,却依旧保持着那吞噬万物的恶欲。 魔物无法阻止自己。 那慾念虽是外物,却也是他的本身。 他本就是这天地间最大的恶所滋生的存在。 附身他的意念远比谢忱山身上那个要兇残恶念得多,若说那是「善」,徐沉水身上的便是「恶」之本体,是无法轻易善了的。 暴涨的魔力扭曲了空间,开始逐步外泄。 他想……杀念无法遏制! 谢忱山得离开。 离他越远越好。 之前巴不得谢忱山与他融为一体的魔物,这时候却可怜地、坚定地将谢忱山推开,连同那外化的法相,哪怕那会让他滋滋作响,灼烧着一切,让他痛不欲生。 可谢忱山不肯走。 相反,那带着血气的手却将徐沉水的本体抱得更紧,笑吟吟地说道:「从前可是你让我留下的,如今我应了你,你却是要弃我不顾了?」 这话说在外头,本该是那等悽惨可怜的小娘子小公子所说的话,可落在谢忱山的口中,分明是柔软的、温柔的语气,却不知为何让魔物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残留的虐杀意识与魔物的存在撕裂起来,徐沉水嘆了口气。 真稀奇咧,从前没有情绪的魔族,如今却也是会嘆息。 「……我从来都无法让你做什么。」 无数只血红的眼睛盯着谢忱山流血的手,黑雾扑了出来,拧成一股细条,看着就像一根舌头轻柔舔过谢忱山的伤势。那血味再度染上了佛经的味道,反胃排斥的恶念与亲近嗜血的欲.望纠缠在一起,如同现在魔物所面临的局面。 魔物索性敞开「胸怀」,用无数只「手」包裹住了谢忱山。 如此相融,他们再无需用口舌交流。 【你已经明白了?】 【爱会憎,善生恶。如此相对,便有循环。茹障所生,乃是最大的不善。却也是大善之下的产物。】 天生有相剋,相杀之物,立于世间彼端。 便不可相交。 然那数万年前的魔祖,怕是从不肯认命。 茹障由此有了因。 那尊佛生了善念,便就此有了果。 谢忱山已经明了了来龙去脉,便在这理应危急的时刻,被徐沉水包裹自无数黑雾中沉浮,如同世间爱侣鹣鲽情深般纠缠在一处,也在彼此相融的神念中窃窃私语起来。 【方才我等,便是各自被其附身。】 【不可往生。】 【一善一恶,自有定夺。不过只一个勘破却无用。】 【……茹障因情爱而生?】 魔物像是诧异。 第210页 谢忱山却是摇头。 【只是应运而生罢了。】 天道有感,至此便生变化,与外物无关,却顺应而诞。那曾为「佛」之尊的,怕是已经看透,参透,愿为天地化身陨落,可魔祖却是不会如此认命。 绵延数万年的茹障,便无法根除,随着魔祖最后一道布置残留至今,在岁月流逝里千变万化,逐渐侵吞着无数的小世界。 小世界的消失也逐渐消磨着天元大世界的仙气,故而天元大世界的仙人不管做出多少手段皆是无用,盖因他们从一开始就寻错了根源。 但上至九重天,也是有用的。 谢忱山往上瞧,方才从他们两个体内剥落的虚幻意识,如今正扶摇直上,穿透无数的法阵布置往那处去。 魔祖的布置,应当就在九重天。 谢忱山遥遥望着一处,像是看到了什么轻轻吹了口气,然后轻笑起来。 【我等也去罢。】 … 「走吧。」 蓦然,归一剑阁阁主突然如是说道。 万里空等人愕然,但见原本纠缠在一处的混沌急速缩小,最终变化做一人一魔,显露出了原来的模样。万里空恍惚地想到,就算现在真的露出了原身,先前的记忆却是不能抹去。 待他们两人显露时,这片幻化出无数诡异邪魔之相的天地也再度恢復了原来正常的相貌。只是在底下,正有一条安安静静,川流不息的河流,那水面或是暗黄,或是暗绿,异常幽深恐怖的气息让人唿吸一窒。 又是冥河。 仿若是无处不在。 万里空正在诧异刚才阁主的话,就见那滔滔河水拍岸,像是捲起了无数浪潮。而至于天上,忽而彩霞白云编织出无数彩条。看久了,才发觉那天上地下,云雾河水,仿佛是合着同一道律感在轻轻舞动着。 金光显露,魔意自现。 一根禅杖自远处来,蓦地落在谢忱山的手中。 他手握禅杖种种一顿。 自此,有门洞开。 … 赵客松的意识微微一晃,那神识立刻抽回。 奇幻的感觉自在心中,他尚未体悟那是怎样的感觉,身体就仿佛被风吹过。那轻柔的微风如此平和,却带动着他不得不往前走去。 赵客松无法自控身体,鸮妖飞快地落在他的肩头,将自己缩小成最小的球体,快速地说道:「是他在助你,切莫停留,前方……」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有层层白雾扑面而来。 极其、极其浓郁的仙气涌入经脉肺腑之中,鸮妖倒抽了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胀大。从原本能够蹲在人的肩膀上的大小,迅速膨胀到几千丈,那遮天蔽月的庞大体积,哪怕现在赵客松只是感觉到那无边的阴影,都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怪异。 「你原是这么大?」 鸮妖已经许久不曾感受到如此强劲的肉.体,早在他被打落小世界的时候,他就以为自己再也不能够恢復到原来的模样,却是不曾想到当初在观心镜中所看到到唯一希望,就在今日成为了现实。 鸮妖确实没有撒谎。 他之所以跟着谢忱山,便是他知道他无法跟着谢忱山或是徐沉水走他们那条道。 他唯独跟着赵客松踏足立心之路,才有可能恢復。 因为穿透立心之路的瞬间,才会有世间最为精纯的仙气贯穿肉身,这才是他恢復的唯一机会。 因为天元大世界再寻不到这般精纯、也这般浓郁的仙气了。 万里空与他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那也仅仅是不同选择罢了。 鸮妖舒适地舒展着肉.体,翅膀微微晃动,就颳起了无边的狂风。这种逍遥自在的感觉已经千余年不曾感受过了,他自在地飞翔了一会,这才重新缩小到原来的大小,落在了赵客松的肩膀上。 经过了刚才的惊讶后,赵客松早就恢復了原来的镇定。 「真不怕我?」 鸮妖笑眯眯地说道。 赵客松:「你有什么好怕的?也不且你有。」 鸮妖拖长着声音说道:「方才你所过的路,称为立心之路。凡是走过的任一族,都会看到自己心中的道。能够度过,就能抵达九重天。而穿过后的奖励,便是刚才的仙气灌顶。」 作为被捎带的鸮妖能够恢復本体,赵客松所得到的收穫,只会更大。 眼下他能强撑着与鸮妖说话已是不易,如今他体内正有「啪嗒」「啪嗒」的暗劲在响,正是快速突破的标志。 鸮妖幽幽地说道:「要抵达九重天,难,也是不难。只需要寻到入口,再平安度过立心之路便是了。你说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就已经是世间最难得的回答了。」 赵客松有执念,可那执念却不曾出现在立心之路上。便是他所有的执念,都不是为了己身。立心之路考量的「观己」,便这般轻易被赵客松所度。 赵客松咬牙,甚至无暇去关注身旁的情况,在舒爽痛苦中,他拧着眉说道:「那大师与魔尊,眼下也进了九重天吗?」 鸮妖的漆黑小眼睛望着某处,「……自然。」 有些不属于「现世」的存在,也降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忘记丢定时了,恢復日更,会持续日更到完结。 感谢在2021-06-1320:13:37~2021-07-1323:4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11页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未知神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地呆毛40瓶;未知神祗20瓶;陆洺4瓶;小生比较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九重天。 在天元大世界的眼中,这便是修士最后的去处。在数万年前,九重天便是天庭,便是仙人之所在,也是一切修士最渴求的地方,可随着佛魔的消逝后,不知何时起,九重天就再无人可进。也没几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么沉寂了下去。 在失去了仙界,失去了九重天后,于修士而言,便是踏破境界无处去,然旁的影响,倒也没多少。所以时日渐久,仿佛九重天也就这么消失了……直到天元大世界的仙气开始消失。 起初他们以为是茹障的缘故,可大世界乃一切之根本,就算茹障出现,却也不能真的造成什么威胁。而后无数仙门开始试图寻求一个原因,却百求无所踪,他们仍旧找不到缘由。 溯源上万年,他们将视线落在了九重天之上。 传说中的仙界有无尽的可能,在寻不到最终缘由时,他们将希望寄托在了虚无缥缈,已经消失了不知多少年的九重天。 谢忱山幽幽嘆了口气,信手将身子靠在了身后魔物身上,「这便是诸位苦求无果的九重天?」 他所提及,自然是一路跟到了最后的归一剑阁与梵天仙山。 梵天仙山都是一群大和尚,面容慈祥相貌慈悲,合掌道阿弥陀佛的时候,归一阁主冰冷的视线落在谢忱山身上。 好半晌,归一阁主冷声道:「这里当真是九重天?」 谢忱山倒是不在乎她的态度,目光扫向这片广袤无垠的狼藉,也清楚他们心中的落差。这里实在是……过于破碎荒芜了。 入目便是无数幽森枯萎的鬼树,瀰漫着晦涩的灰雾,感觉前方都是这玩意,甭说是半点仙气了,就可以说是鬼境都不为过。 谢忱山淡淡地说道:「九重天无声无息断绝传承,难不成阁主以为只是上头仙界发了脾气不愿与下界联繫?」 前头有路,那走着便是。 谢忱山却也是不理那些旁人,牵着魔物的手走了进去。 他那肆无忌惮的亲昵,显然是安抚了魔物。 徐沉水:「没有生机。」 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这里究竟瀰漫着怎样的死气。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都是踩着地面小心翼翼地走过。只是这些漆黑幽深的土壤不像是外面显示那样坚硬,反而极其软泥,踩上去有种噁心的感觉。 谢忱山:「听说入九重天前,会穿过一片仙树仙林,想必这便是那地方了。不过这里生机断绝,死气缠.绵,怕是当年出的事情,就连九重天也无法抵挡。」 他说这话,显然也是说给后面跟上来的人听的。 谢忱山没有他们心中那等对九重天的敬畏,毕竟在天悲小世界中可从未有过这种传说。只是谢忱山在心中感慨,这小世界到了大世界后,还有九重天等在前面,这可当真是一山之外还有一山,且是消磨人的心性。 哈,若是换做孟侠来,怕是极其欢喜。 毕竟这种迎难而上,山外有山再爬山的事情,他最是喜欢了。 想起久远的友人,谢忱山有些许恍惚。 就这么一瞬,底下有「咕咚咕咚」的水汽扑了上来,还未成形袭击谢忱山的时候,就已经被魔物面无表情给踩碎了。 徐沉水:「茹障。」 谢忱山倦倦地说道:「全都是。」 在踩上去的瞬间,他就有所察觉了。 「九重天毁灭的根源,怕是与此物有关。」 梵天仙山有一位佛修合掌道了声佛号,嘆息着说道:「经书曾有载,茹障之生,与那位有着莫大的关系。如今看来,怕是九重天也毁灭于此。」 谢忱山与他的看法相似又相反,想了想倒是没说什么,而是看了眼还在沉默的徐沉水,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那些茹障在此间蛰伏不知了多少年,在触及到生机时就已经急不可耐了。 这本该是一个会给他们带来极大威胁的东西,却因为有魔物在,而让一切显得有些可笑荒谬。徐沉水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根触手……不,不只是一根,是十根,百根,他们迅速液化成黑雾,层层铺盖在他们脚下,隔开了彼此的接触。 然后肆无忌惮地鲸吞起来。 谢忱山:「莫要强撑。」 吸纳茹障,是徐沉水的天性之一。 魔物摇头,只是不答。 当他们彻底走出那片鬼林的时候,徐沉水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饱嗝。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吞下了许多茹障,却没有了之前那种不适,反而有种饱腹的错觉。 谢忱山忧愁摸了摸他的肚子,「待会儿估计还有,莫要再吃了,免得吃坏了肚子。」 魔物:「无碍。只是味道不好。」 谢忱山:「那也不要乱吃。」 徐沉水:「好。」 他们平静得仿佛就在讨论着今天这碗饺子怎么样,明天要不要去吃包子之类寻常的对话。 鬼林之后,在他们眼前铺开了一条往上不知多长的阶梯。这一条宽大剔透的台阶布满了碎落的石块,透着死灰的寂白。 「天阶。」 归一阁主像是从刚才那不对劲的情绪恢復过来,「传闻所有最终登顶的修士想要彻底蜕变成仙人就得先从天阶而上,最终抵达终点,才能够彻底地将自己的魂魄蜕变。」 第212页 只不过那理应带璀璨光芒的天阶,此时此刻也如同被吞噬掉所有色彩一般沉默着。它们长久存在这里,不知道究竟见证过了多少变迁。如今也随同九重天的消失而彻底熄灭所有的光华。 下意识的,从他们出现在九重天上的时候,就没有动用过任何的力量,纯粹靠着肉体一步一步走过来,如今登上天阶也自然如此。 「咔哒……」 那古老的不知道多久没承受过任何一点力道的天阶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就好像承受不住压力那般惨叫一声。 他们谨慎等待了片刻,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依旧是谢忱山在前。 徐沉水与他并肩,一人一魔的姿态,可比其他人要从容许多。 他对于九重天如今这副奇怪的模样,心中逐渐有了自己的推断。因为他们现在脚下所走的这条阶梯,也匍匐着无数茹障。密密麻麻,编织成线,或者说压根这条绵延无数的阶梯已经成为了它们寄居的所在。 如果从一开始,九重天就在「茹障」出现的那一瞬,预料到了这个东西在往后来日会引来多大的祸患……那有些事情也是顺理成章的。 这一次佛修没有让魔物出手。 点点金光从他身上溢散出来,然后轻飘飘的落到了台阶上。那速度与动作如此轻微,差点让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在金光掉落之后,那些肉眼可见浮现出来的灰黑色,就勐地被压了下去。 魔物的神色显然有些高兴。 尽管他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几乎看不出来。 但是佛修就是知道他在高兴。 想来也是从前,他在解决这些东西的时候,都是浪费了无数的心血将其净化。可是魔物又不喜欢他割腕自残,更不喜欢他把那些血液用在这些东西身上。 他如此贪婪,将佛修的每一寸存在都当作是自己的。 梵天仙山的佛修悠悠念起来经,那悠远纯净的佛音重重叠叠,其中的力量反馈的那些金光上,让其显得越发鲜亮,镇压的势头也越发迅勐。 佛修走的路子也不仅仅只有净化劝慰的法子,在他们之中也有以刚强的武力强行「说服」的手段,眼见佛修净化着净化着,突然就变作了刚勇强硬的手段,众人都熟视无睹,早就习惯了。 等到他们终于走上那条台阶的顶端时候,就连归一阁主也忍不住回头看着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的天阶。在传说中布满各种考验人之魂魄的台阶,就这么被他们轻轻松松走上来了,心中那一瞬间的怅然若失无法形容。 他们终究意识到,这已经不再是他们想像中的那个九重天了。 这里布满了劫难留下来的痕迹,更是充斥着无处不在的茹障,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就此消失,全数都被吞噬殆尽,就连仙人们也是为此而中死去般…… 「且慢。」 谢忱山站在北天门之下,抬头看着那斑驳丑陋的硕大匾额。几个支撑的巨大柱子已经爬满了晦涩灰雾,再没有当初的圣洁纯粹。 「我们就这么走进去吗?」 谢忱山道。 只有归一剑阁和梵天仙山的人一起走到了这里,而这两队也正好是佛修认为最有可能抱着纯正念头的仙门,可饶是如此,在他们走过那两处地方之后,原本的气势也渐渐低落了下去。 他们想要寻到九重天是为了找出救大世界的法子,却没有想到率先看到的是九重天的陨落。 「阿弥陀佛,您有何看法?」 先前佛魔斗法乃是借油谢忱山和徐沉水的身体,如今梵天仙山对待谢忱山的态度,简直恭敬得过头了。 「老老实实跟着走一遍,不过是旧事重现罢了,何不如逆势而为?」谢忱山道。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安静的北天门。 作者有话要说:……我现在才到家,好在这边有存稿,从电脑里捞出来po一下……先去洗个澡然后再去写隔壁的更新(吐魂) 感谢在2021-07-1323:43:12~2021-07-1504:3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解霖5瓶;拾良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谢忱山提出来的办法,压根不像是真的想要解决问题,反而更像是胡搅蛮缠,众人听到之后,满眼震惊。 他说,反正现在九重天也是如此混乱,还不如打杀进去! 听听,这话靠谱吗? 那就压根离谱! 九重天不知道是多少人心中的圣境,哪怕现在已经衰败至此,毫无生机,却也不是能够轻易亵渎的东西。 谢忱山那话,倘若不是他来说,压根就没有人听从。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在所有的反对浪潮中,原本对此应该有更大反应的归一阁士却没有说什么。她的眼睛冰冷地看着谢忱山,许久后道:「我觉得不错。」 她竟然是站在了谢忱山这边。 而几位梵天仙山的佛修在犹豫片刻后,居然也是同意了他的看法。眼下大部分强有力的人都站在了他这一边,那此事就毫无疑问被推行了。 但是出手的人并非谢忱山,而是魔物。 只见等他们讨论刚刚结束的时候,就有无形的黑雾从天上狠狠灌下。那力道之大,那冲击之快速,不知是否早就在暗自等候,就是为了这一瞬间的爆发。 第213页 那席捲而来的黑雾带着些许幽冥的气息,在穿过北天门的时候,似乎就要将那摇摇欲坠的门牌给贯落下来。可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勃发的杀意居然没有成功将北天门给打落,反而像是激发了什么奇怪的变化。 原本的暗淡突然被擦去了。 这好像最初不知道有什么人给九重天遮上了一层淡淡的纱,让所有的色彩与生机都被吞噬殆尽,没有流露出半点的可能。而在兇悍的进攻之下,那一层纱布被撕碎了流,露出了隐藏在底下原本的模样。 最开始有变化的就是北天门。 那斑驳的色彩逐渐剥落,流露出了底下流光溢彩的匾额。 然后便是一个人影。 所有人的唿吸都放轻了些,哪怕他们压根就不需要唿吸,他们沉默地看着那黑雾席捲过了北天门之后的殿宇,紧接着那原本不存在的人,一个一个显露出来,只是那就像是奇怪的皮影戏。他们做着的动作变化的神情都不是对着他们现在的反应,而是存活于几千几万年前时,那一刻记下的神态。 原来斑驳的色彩全部退去之后,就化作了最真实的画面,显然这记录的是一场大战。 值守于北天门的仙兵仙将们在此处不知抵抗什么敌人,只不过那些敌人十分强大,仙兵仙将都无法抵抗。当那些尸体一具具倒下的时候,仿佛无声皮影戏的动作才停了下来,紧接着就是暗淡的灰雾。 谢忱山:「茹障最开始,是在九重天。」 尽管刚刚的天兵天将看起来是在跟无形的敌人搏斗,可是他们也在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敌人才让他们如此难以抵抗。而且整个画面中都没有露出别人的模样,仿佛就像是只记下了天兵天将,却毫无敌人的身影。 可如果敌人本身就是无形无体的呢? 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敌人,他们在抵抗的仅仅只是瘴气。 万里空按住一只眼睛,幽幽地说道:「你想说九重天的衰败,就是因为茹障?」他话里话外显然是不敢相信的。 谢忱山:「是与不是,再看看就知道了。」 徐沉水驱使的黑雾正在往里面蔓延爬行,他们自然紧跟上去。虽然这些黑雾会有些阻挡视线,可是在蔓延过后,九重天的角落就会重新亮起来,仿佛回復了当初该有的样子,这足够他们看清楚那些画面的变化。 就如同方才一样,九重天的仙兵仙将们仿佛就是在与一个无形的敌人搏斗,他们厮杀,他们痛苦,他们蜕变成为怪物,但是始终都没有在画面中出现另外一方的模样。而一旦他们被击溃,就会有不祥诡异的灰雾气出现在画面中。 「这不可能,」在一片寂静之中,又有另外一个人提出了质疑,「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那些仙兵仙将都远比现在天元大世界的修士要强上百倍千倍,他们都这么轻易被打败了,那我们当初是如何抵御那些茹障呢?」 毕竟天元大世界中虽然少,并不意味着没有他们这些人中有的或多或少有过处理的经验,虽然十分艰难,这也不是不能够做到。 「如果说我们现在所遇到的茹障,只不过是当年稀释了百倍千倍的遗留物呢?」谢忱山自言自语。 而他的话也让大家悚然一惊,再没有其他的话语。 茹障有多严重呢? 它可以吞噬掉一个人的生机,也可以无声无息地毁掉一个存在,在不注意的时候一旦吞噬掉了大半个世界,那这一方小世界也就失去了垂死挣扎的可能。 不是所有的世界都可以像天悲小世界这样死里逃生。 更多的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就彻底泯灭了,没有任何的动静,直到大世界排查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又有一个小世界消失了。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东西,但是之所以大世界中对其戒备又厌恶,却没有太多的警戒,也确实是因为这些瘴气没办法真正的对大世界造成什么侵害。 这里的仙人足够多,就算真的有什么地方出现了,也能够很快的解决,所以这些年中从来不曾出现过大规模的瘴气狙击,也就让其没有了可以铺天盖地的机会。 这毕竟是令人惊恐的东西,要解决也是非常困难。 可如果刚刚佛修所说,这不过是九牛一毛的话,那当初九重天所面临的又是怎样的绝境?从他们走来的两处地方,茹障的气息已经跟九重天彻底相融。 仿佛九重天就是茹障,茹障就是九重天! 这是何等的森然恐怖?! 谢忱山平静地说道:「这不是没有痕迹,先前你们看我与徐沉水解决起来像是非常简单的,可是方才诸位已经看过我与他的变化,便知道不能以常人而论。」他非常自信从容地提起自己与魔物的变化,并不担心会有人心生忌惮,或者说那也来不及了。 显然他所提及到的变化,也让诸位想起了先前的法相外露。谢忱山和徐沉水眼下究竟是什么存在,已经足够他们揣有无数的猜测。 倘若最开始瘴气确实是在九重天诞生的话,那…… 「九重天当初闭门不出,彻底封掉了所有进出的通道口,就是为了挽救此方世界于危难之中。」 毕竟天元大世界是与九重天相连的,倘若九重天没有关闭掉所有连接的通道,那这些瘴气从九重天倾泻而出,不仅会危及到天元大世界,同时还会将所有与天元大世界相连的小世界都侵蚀干净。 第214页 这……才会引来更大的祸患! 九重天将一切的灾祸都牢牢镇压在了自己的领域之内,也将自己困死在了其中。 不管当初下令的人究竟是谁,那必然是一个有大毅力之人。 万里空:「当初九重天出事与佛魔陨落,几乎是前后脚的事情。」 谢忱山:「我现在大概知道那位魔祖究竟做了什么。」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当初那位佛陀的打算是想要将一切的瘴气都重新送回虚无,让世间都平安稳定下来。 祂,并没有想过死而復甦。 尽管佛经之中确实是有过相关的描述,而且谢忱山隐隐约约感觉得到,如果他再继续修行下去,再往后或许也会有跳脱冥河的可能,但是在知道冥河归属于魔祖后,他便有了另外的猜测。 佛陀并不畏惧死亡,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 倘若另一位不愿意,不高兴呢? 祂显然不乐见佛陀的死亡。 从古至今,所有人都以为佛陀与魔祖必然是不死不休的仇人。可是从冥河归来到这方才的经歷都足以看得出来,魔祖这准备并不是仅仅只为自己一人。 这就值得说道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佛陀的手段失去了保障,才让这些稀释了千倍百倍的瘴气,还能够逃脱封锁,泄露出去后继续为祸各方小世界。 哪怕是在现在,谢忱山和徐沉水牢牢镇压着所有的茹障,可是在深层底下正涌动着无数疯狂的恶念,一次次冲击着封锁,就像是……饥渴了不知道多少年! 他们这一次能够这么顺利抵达九重天,除了先前有两位大佬开路,又何尝不是茹障在疯狂怂恿呢? 倘若一朝不慎让他们泄露出去,那可真就罪过大了。 而现在除了谢忱山和魔物之外,其余的人都显得有些情绪低落。毕竟他们最开始寻找九重天,就是为了寻找天元大世界仙气衰落的原因,可是现在他们虽然没有真的找到那个原因,却也猜测得出来,天元大世界之所以会继续衰落下去,正是与九重天之上的茹障,息息相关,不可分割。 可就连当初九重天都因此而熄灭所有的生机,他们又如何能够解决掉这个问题呢? 如此,便成了万难。 谢忱山:「我们现在只看了一角,九重天如此广袤无垠,说不定我们会找到其他的可能呢?」 众人不得不同意他的看法,于是便继续往里面前进。 九重天可以说是世间最死寂的地方,其他存在秘境或许再如何沉默都会有着一点点生机,就算是冰封万里的雪山之中也会有「动」,可是这里没有。就算是在魔物的黑雾驱使之下,让那些骤然出现的画面动了起来,可是那种「动」,也代表着死亡的气息。 他们一路走,一路追寻,已经走得不知日月,可是越是往里面探寻,他们心中就越发沉默绝望。 一切都是死前的寂静哀鸣。 在清楚了九重天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之后,他们再重新去看那些画面,心中却只剩下痛苦。那些都铭刻在过往的岁月,不管如何变化,他们都无法再更改歷史。 「这里……」 梵天仙山的佛修中,有人迟疑地停下脚步,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 谢忱山想了想,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居然还笑了起来。 「且等等。」他这话是对大家所说的,然后他的身影就瞬间消失在了当下。 那一点点擦去的遁术,哪怕是在现在,也会让大家不住感嘆。 不多时,谢忱山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而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人一鸟。 谢忱山将赵客松和鸮妖给带了回来。 在经过这里的时候,他的确感觉到了那不属于九重天的生机盎然。梵天仙山那个佛修在那一瞬间的激动,正是因为他以为有了转机,只不过在看到谢忱山带出来的人和鸮妖后,他却是嘆息了一声,合掌道了一声佛号。 那人显然是和谢忱山极其熟悉,又怎么可能会和九重天有关系呢? 赵客松一出现就认真看着大师和魔尊,确认两人都平安无事之后,才慢吞吞挪到了他们的身后。 一副就算现在大师将他甩出去,他也决然不走的模样。 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你的修为已是突飞勐进了。」赵客松都要憋出两泡泪来,如果不是害怕魔尊对他的瞪视,他必然是要揪着佛修的袖子好一场痛哭。 赵客松在那边遇到的,与他们又不尽相同。 他自然是没有想到谢忱山破局厮杀的方向,而是在那暴涨的修为稳定下来之后试图去寻找大师和魔尊。 只是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何方,而鸮妖所指出来的方向又浑浑噩噩,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压根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还不如凭藉着自己的想法随便乱走。 鸮妖大怒:「我的感觉是没有出错的。」 赵客松:「哼!」 他不理会鸮妖对他的控诉,这一次是靠着自己心中的想法走,只不过很快就让他遇到了一件诧异的事情。 他不管往哪里走,走出多远,最终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最开始还没有察觉到,还是鸮妖告诉他,他们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赵客松不信邪,在回来之后又重新选了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第215页 这一次还细心留下了种种的标记,可是最终他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他回头看自己做的标记,依旧还在,可是这人当真是回来了。 这种古怪的变化让赵客松不敢托大,他的修为虽然突飞勐进,可他所学习的法术可没有因此突飞勐进。 他可不敢在时下妄动。 所以他选择让鸮妖再飞一次。 鸮妖原本就不贊成分道,可是赵客松一意孤行,他想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关系,还是谁都不能够走出去。 等鸮妖不情不愿展翅高飞后,赵客松立刻展开了神识,谨慎地跟在了他的后面。然后他就意识在鸮妖的感知中,他分明是笔直朝着前面在飞,可是在旁观者的眼中,他却是一直在绕着一个地方打转。 等到鸮妖兜回来的时候,赵客松的神识也跟着回来了。 这里似乎有个阵法,将人牢牢困在这里。 可如果是普通的障眼法,不至于让他们到现在都没法发现。 就在谢忱山他们一行人出现前,赵客松还在拼命捣鼓这个东西呢,看到谢忱山出现后,赵客松立刻选择了躺平,忙不迭讲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了谢忱山。 鸮妖恨铁不成钢,「刚才他没出现的时候你不是做得很好吗?怎么他一出现了,你又将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他?」 赵客松:「能者多劳。」 他异常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在不属于自己的领域上多思多虑。 鸮妖:? 爬! 他不理这个臭小子了,收敛身形踩在他的肩膀上梳毛。梳着梳着,他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视线,他谨慎地抬起鸟脑袋,一下子就看到了他对面的万里空。 万里空看着他。 他看着万里空。 他谨慎地转了个身,用屁股背对着万里空,然后继续用鸟喙梳毛。 万里空:…… 那边,谢忱山似乎已经找到了原因,正在和徐沉水说着话。 「我没有感觉是恶意。」 徐沉水敛眉,轻声道:「确实没有。」 不仅没有,相反在他的感觉中,这里更像是一个庇护的场所。虽然确实是禁锢着里面的人走不出去,同时却也戒备着任何外物的袭击。 谢忱山与他也是同样的看法,「牧之误入的这里,着实是个好地方。」 虽然看着严肃可怕,实则却是个护人的。 只不过他们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只不过在下一瞬,他们就无暇他顾。 原本寂静无声的九重天,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剧烈摇晃了起来。旋即便有无数肉眼可见的灰雾开始浮现,原本飘在空气中,附着在墙壁上,沉默在地上的灰雾凝聚在一处,它们不再甘于静默,而是浩浩荡荡汇聚成气流,疯狂涌向一处。 谢忱山蹙眉看向九重天的深处。 就在刚才,他在那里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吸引力。 那种感觉,就像从前的佛经和佛印对他的诱惑。 谢忱山想,那两位从他们身上脱身出去的「存在」,或许眼下就在九重天的深处。 只是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引发了九重天如此的暴动。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晋江抽搐,贴不上来,然后今天出去看了一天的房子也没顾上捣鼓文档,总算在晚上爬回来了…… 第77章 谢忱山自然是要过去,不管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静不如一动。 总不能坐以待毙。 不管其他人答不答应,谢忱山挥手,遁术自行擦去。 他竟然是强行携带其他人遁行! 以前谢忱山的遁术只能携带数人,只是在先前法相外露后,许多境界无形间就能达到了。某种程度上,这也能当做是馈赠。 谢忱山的速度极快,可哪怕如此,他也穿行了整整半个多时辰。 九重天是如此之大,无法轻易探寻。 而波动的地方正在九重天的内部,穿行过无数衰败的景色,比之谢忱山稍慢的怕就是无数活过来的茹障。它们像是嗅到了腥味的怪兽,疯狂地涌向最里面。如同龙捲鲸吞的速度实在是恐怖,直到最巅峰时,就连整个九重天都变作了黑色。 果不其然,整个九重天都覆盖满了茹障。 谢忱山心中的猜测更甚。 当年那位佛陀和九重天必然有联手,也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一直站在他对立面的魔祖,居然会自冥河中捞他一把。 如此,便让计划崩坏了一角。 而便是这一角,让九重天无以为继,彻底泯灭在数万年中。 而原以为可以彻底封闭根除的茹障,也终究是泄露出去,尽管只是微弱的存在,却足以覆灭无数小世界,惹来无数灾祸。 谢忱山得出了这个结论的同时,他的身影也骤然停下。 二十来人顺着他的动作擦落出来。 他们面面相觑,方才谢忱山施展的遁术分明没用到袖里干坤,却与此相似,能够让他们包裹其中一起遁走,当真让人惊嘆。 他们落地之后纷纷观察起了周围的情况,却发现此处已经被全然的黑色覆盖,再也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况。哪怕用神识也无法刺探清楚,好在前面仍然有动静,而这样的动静落在他们的耳中,却勐地激起了千层浪。 他们听到有人在说「魔祖」,这个词让所有的人都打起精神来,他们在不久之前甚至有可能刚刚看到他们的踪迹,这些上古大佬无一不让他们神魂俱颤。 第216页 「有些小虫子过来了。」一道非常阴冷孤傲的声音响了起来。 而先前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轻灵出尘,像是空荡荡的翠竹。仔细想想,心灵都被洗涤了一般。 这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把他们的身份也伴随着前面的那句话而显露了痕迹。 谢忱山无惧无畏,在伸手不见五指,而用神识也无法刺探的黑暗中笑眯眯说道:「不知道两位究竟想做什么,可是引起了九重天这一般大的动静,想来也不会是小事。 「倘若有什么是我们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虽然此话由他带头,但也必定是其他几位的心声。 魔祖孤傲地说道:「就那么点儿修为做什么?不过是添乱。」他倒是没有传说中那种见人就杀的疯狂,听起来还是个挺有理智的脾性。 另一道空灵的声音慢吞吞响起:「徐沉水,可是能与你抢夺冥河控制权的魔族,以他的天赋,假以时日必然能达到你的境界。」 魔祖不耐烦地说道:「你也说是假以时日了。」话里话外的嫌弃流露于表。 谢忱山笑眯眯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您当初私心,眼下倒也不必抢救这些曾经应该被封上的缺口,您说是吗?」 他可不管对面究竟是什么身份,可想要埋汰他自家的人,那可是不行。 徐沉水悄悄熘出来一根触手,在漆黑之中非常准确的勾住了佛修的手,仿佛这无法看透的黑暗对他来说还是能够视物,并没有差别。 谢忱山想起了他对茹障的适应,倒也习以为常。趁着其他人都看不到的时候,他反手握住那根触手,轻轻晃动了起来,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魔祖啧舌,那两小儿当真以为他们看不到不成? 不。 他看到了谢忱山脸上的笑容。 他是知道的。 不仅是知道的,他有可能是故意的。 这些光头和尚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对面这个是有头髮也是一样的。更别说他身边这个完完全全就是创立者的光头老和尚! 这老傢伙一点都不识好人心,他千辛万苦将人给救回来了,结果一棍子打头上,说是人早就打算去死的,还赖他多管闲事儿。 这得亏他这么好的脾气,不然谁能跟着我说这傢伙的坏毛病? 「光头老和尚」还不知道魔祖究竟在怎么编排他,「我们现在正在打算将这些东西聚集在一处一起带走。」他没有说他们想做什么,也没有说他们打算怎么做。 但是莫名之中谢忱山并知道他们是打算重新度过冥河。 一切皆有因果。 他们是将死之人,不能够从头再来。 徐沉水:「倘若你们回去,那是否意味着谢忱山也需要回去?」 他们彼此说话间有点像是在打哑谜,但是这四人都心知肚明,对方在说的是什么。 「不。」 出乎意料的是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魔祖。 「如果他真的必死无疑,当初以你那半吊子是没有办法在冥河中将他重新带回来。有着我当初的布置,在我们还没有彻底甦醒之前,无论你们怎么折腾都是不会出事的。」 对于当初留下来的復活手段,魔祖可是苦心孤诣设计了一大堆,谁能够想到在甦醒还没过多久的时候,他们又要重新踏入死亡。 谢忱山观魔祖这坦然的态度,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这位真的能够慷慨赴死的话,当又何必留下这么多手段? 这又不是能够随意玩那个东西,费尽千辛万苦弄出来的法子,就这么轻易的任由成果摧毁? 魔祖仿佛是猜到了谢忱山心中的困惑,嗤笑了一声,「这个问题我倒是觉得你们可以问问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谢忱山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在黑暗之中他们能听到一声用力的敲击声,只是不知道敲在了哪里,让魔祖先是低声笑了起来,随即便是朗声大笑,那笑声中当真没有任何的怨怼与负面情绪,反而是无尽的快活。 「罢了,闲话不多说,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既然你们几个来了,那便留下来看看。」佛陀幽幽说道,「至于谢忱山、 徐沉水,你们两个来得倒是及时,若你们不来我们确实是要去寻你们的。」 谢忱山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肉身。 不管这两位上古大能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们显然依託于肉身所发挥出来的效用才会更大。 而猜到了他们想做什么的谢忱山不可能不答应。谢忱山答应了,徐沉水也不可能不答应。 于是在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先是露出了一团暗淡的星光。旋即变作了浓浓的金光,它上下晃动了起来,最后投入了谢忱山的身体。而徐沉水那头更是兇勐非常,无数血色融入了他的躯壳,合二为一。 当然无形的融合结束之后,谢忱山发现他正站在一处高高的宫殿上头,这也不知道是九霄云殿还是其他的角色,只不过在伴随着他的出现,其他的东西逐渐发出淡淡的阳光,让他能够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比起其他的地方,这里确实好上了不少,至少其他地方所有的人已经化为乌有了,可是这里还能够看到许多或站或坐着的身影。 那些都是九重天上曾经有的着名神将。 「谢忱山」平静说道:「这些都是假的。」许是九霄云殿的威能,才短暂留下了这个时间幻影,可是即便是幻影,假的依旧是假的成不了真。 第217页 「你们想做什么?」谢忱山道。 「何必明知故问?」 谢忱山挑眉,这倒是,与先前那个温温如玉的模样全然不同。这个佛陀看起来其实是个暴脾气啊,反倒是魔祖偶尔看起来还蛮好说话。只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 当谢忱山感觉身体站定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对面的魔物。 「你不会反悔吧?」 那道空灵如同翠竹的声音,忍不住说道。 「行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魔祖无语。 谢忱山:这两位的关系还真是非同一般的好。 他们两人在大殿上对立而站,一人伸出了一只手,那些浓郁的黑色茹障仿佛就是为此而来。原本就已经被吸纳到这里的茹障极其厚重,扑食过去的姿态如同饿虎! 可是无数茹障在贯穿到两人身上时,却勐地天地动盪。 不。 九重天本来就是天上之天,又何来的地呢? 谢忱山心有所感,分神看了眼底下。 果不其然,在所有的黑色逐渐被两人吸收的时候,光滑的地面上突然泛起了波纹。 而那波文不知为何看起来特别像是浪头的模样,又仿佛是小小捲起的潮水…… 谢忱山:……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但是想了想,两个掌控者都在此地,那能够将之召唤上九重天,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河水泛黄黯淡,吞吐着死寂,不是冥河,又是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搬家处理到最近总算才能完,过去这几天只能勉强一天写个几千字,实在没办法同时保证两个的更新,现在恢復了会慢慢补。 不过这本也快完结了。 感谢在2021-07-1721:25:00~2021-07-2307:0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桫椤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这条河水出现的时候,整个地界都动摇了起来。 就仿佛他的威能在与九重天互相排斥。 但是在那道魔影的掌控之下,这一份冲击活生生承受了下来,最后又恢復了平静。 佛影与魔影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又同时看向谢忱山。 他们两人齐声哈哈大笑。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其他几人都心生警惕。虽然他们曾经的身份高不可攀,可是如今他们几人在面对这两个诡异莫测的存在,反而更相信谢忱山与魔尊。 至少他们两个是一起走入九重天。 」冥河生了意识,就会有古怪。然他是我一手打造出来,自也该随我同去。「 魔影竟然说出来这样一番话。 他的语气也非常平静从容,仿佛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抬手冲着冥河,用力一抓。一条古怪扭曲的黄影就扑入了他的手中,只是那道黄影也不挣扎也不恼怒,反而是荒谬的在他的胳膊上来回游动,最后钻入了他的眉心。 是时候该走了。 谢忱山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要走了。 就在下一刻,魔影回头看着佛影,佛影已经噼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两人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起投身入了冥河之中。 那就像一场慢慢的倒影,所有的景象都以非常慢的动作,缓慢的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在他们的身影触碰到冥河的瞬间,无数黝黑的、诡案的、扭曲的存在沖天而起,随着他们的动作和身影一起被迫捲入了水下。那些古怪扭曲的黑色试图逃出升天,从他们的束缚中争得一线生机,可是他们与魔影佛影的联繫并不能中断,反而是以一种更神奇的方式连结在了一起,无法逃脱。 那不是一瞬两瞬,一息两息就能够吞噬的黑暗。 徐沉水闷哼了一声。 谢忱山抬头看他,发现也有无数黑色从他的身体溃散而出,魔族,不由自主的矮下身去,软倒在他的怀里。 谢忱山接住了魔族。 梵天仙山的大和尚看了眼,脸色微变,」不好,他与这些魔障联繫太深,当那两位将所有的茹障一起带走吞噬后,他也会受到牵连!「 毕竟他本就为此而生。 谢忱山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抬手盖住了魔族的眼睛,」不会。「 他这句话不知是在回答大和尚还是在安慰魔族。 」你不会有事。「 谢忱山温柔地笑了起来。 自打先前他们两人都被附身之后,谢忱山还从未流露出如此柔和的神色,从那肃穆的神像蜕变做了平静的人,也就过了片刻,他抬手扶住魔族的后脖颈,而后低头毫不犹豫地吻住了他的唇。 大和尚:! 其他人:!! 那倒抽一口气的震惊和讶异实在过于清晰,谢忱山甚至能够感觉到他们难以置信的语气。不用看,都能够知晓他们心中的震盪与扭曲的神色。 唇舌相依的瞬间,魔族疯癫了。 他死死地盯着谢忱山,那疯狂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整个都吞下去,骨头嘎吱嘎吱的发出脆响。那手抬起来,将佛修的脑袋狠狠下压,大手覆盖住了他的后脑勺,穿插在头髮里,仿佛像是要将那一顶长发都扯在手里。 浑然爆发的力量,哆嗦地、颤抖地汲取着佛修体内的生机,又与魔族自己本身的力量混淆在一起。 第218页 死即再生,周而復始。 在佛修体内的力量修復着魔族的同时,魔族体内的力量又勐然爆发了出来,纯粹黑暗的力量,刺激着佛修体内的生机。 那些交混在一起的灰色混沌带来了疯狂抢掠的欲.望。 魔族恨不得将佛修狠狠吞下,扎入心里,彻底融为一体,肆无忌惮,让这整个世间都再无人敢阻拦他们。 谢忱山似乎感觉到他的想法,哪怕是血肉吞噬的时候,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噗呲。 是,魔族再一次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他无视、也不在乎这是茹障正在疯狂与冥河抢夺的紧要时刻,也完全不在乎那冥河正因为无视障气吞噬而正波涛惊骇地拍打着九重天,整个天上之国都为之震盪……他强硬地拉住谢忱山的手,穿透了古怪扭曲的皮肉,抵.达了最柔软的地方。 他不像人族一样,有着坚硬的胸骨。 也不会在剖开胸膛之后,会流出鲜红的血液。 魔血就是毁灭。 可是谢忱山感觉到他的手指触碰到了柔软的东西。 扑通—— 很轻微。 扑通—— 但是很有力。 那跳动像是感觉到了有什么欢快的东西抵.达降临,跳得更加给劲,汹涌澎湃的生机与死亡的气息融为一体。 他触碰到了他的心。 魔族或许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爱,可是在这一刻,他仿佛体会到了人族所说的」爱「是一种什么东西。是,饱满、紧绷到了连那颗叫做心的东西都不住颤抖,却又渴求着一切触碰的快乐。 他听到血液潺潺流动,听到心在扑通跳跃。 渴望,贪婪。 无数恶念在徘徊。 无数爱意在动摇。 佛修爱怜地摸过他的脸。 」是你的。「 他仿佛猜透了谢忱山最为恐惧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击破了他的畏惧。 轰!!! 那疯狂吞噬的冥河失水,似乎已经到了极致,汹涌澎湃的黄水激盪拍打着侧边,仿佛就要冲破束缚,直接漫流到九重天来,如果冥河之水真的失去了控制,那即将受到牵连的就是下方的大世界以及无数的小世界。 佛修拍了拍魔族的肩膀。 魔族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抱着谢忱山飞了起来。 他们注视着冥河。 幽暗古朴的气息从他们身上蔓延开来。 既然那两位存在已经带走了他们曾经遗留下来的祸患,那就该轮到他们了。 痛苦,咆哮,恶意。 诅咒的尖啸和坟墓般的寂静。 天元大世界在那一日,感受到了无尽幽冥。 以及无尽黑暗后的黎明。 … 十年后。 赵客松站在一棵古树上,鸮妖就踩他脑袋上。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坏习惯怎么还不改?身体都比我大几千倍还在我脑袋上,您就不觉得过分吗?「赵客松忍不住吐槽。 鸮妖老神在在,压根不理会赵客松的咆哮。 」说什么呢?我的年纪,你叫我一声太爷爷都是吃我便宜,我歇歇腿怎么了?「 赵客松:」……「 实在是令人恼怒。 却无法。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说的也没错。 」你这些年在大世界四处游歷,不是有好些门派招揽你吗?怎么,不愿意去?「当年赵客松和鸮妖跟着谢忱山他们走过了一回九重天。 这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受益匪浅。 等到他们从九重天回到了大世界之后,他们在九重天内的所作所为自然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进入的那些个人都成为了天元大世界耳熟能详的大人物。 那些原本就是大世界的人就不用说了。 他们这几个从小世界出现的人,方才引人注目。 毕竟他们抵.达大世界的时间也就那么些年,对于先人们来说不过转瞬即逝。压根无法佐证他们的身份,反而是他们从小世界来的记录,歷歷在目。 尤其是谢忱山和徐沉水。 想找他们的人可当真是上天下地无处不在。 可自从他们带着一起进入九重天的人平安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人看过他们的踪迹。来来回回十年间,他们几乎把整个大世界都翻遍了,可是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在哪里。 至于赵客松自然也被他们翻来覆去的询问,只是有着剑阁做后盾,也没人敢拿他做什么。询问无果之后,也就只能各凭本事。 至于为什么要找到他们这类说法,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们身上有着佛祖魔祖的传承。 也有人说他们必然从九重天带出了什么值得说道的东西。 更有人觉得他们掌握了冥河的权柄,似乎从他们手中夺取黄泉。 各人有着各人的贪婪与放纵。 只是不管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他们都没办法找到这两人。 随着时间推移,整整十年浩浩荡荡的寻找,也逐渐变得平息了下来。 赵客松:」都快十年了,要和我一起去吗?」 鸮妖笑嘻嘻地说道:「去,为何不去?」 多少都算得上是恩人了,不去怎么合适呢? 赵客松就动了动脑袋,鸮妖飞天而起,化成无边际的庞然大物。遮天蔽日,无处不显。赵客松飞上云端,出现在他的脖子。 第219页 「走吧。」 他也同样是笑着。 巨大的鸮飞在天际,瞬行三千里。 不到片刻,就抵.达了登天台。 鸮妖翅膀一挥,仙气暴涨,逆行倒施。 登天台亮起来古怪的光芒。 在登天台附近的仙人反应过来之前,一人一妖一勐子扎入了登天台。 重回小世界。 天悲小世界。 劫后余生的小世界处处布满生机,与从前门派要四处奔赴驱赶瘴气不同,如今他们更多的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只做修仙一举。 鸮妖的出现惊动了不少人,可他们都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鸮妖往一处飞去。 华光寺内,无妄小主持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 「今日天晴。」 宜见客。 作者有话要说:就差两章左右的结尾一直拖到现在很抱歉,今天会更新完毕。 感谢在2021-07-2307:08:58~2021-11-0513:3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哈哈、洛莉6瓶;粱枇5瓶;万花错了吗4瓶;宋懿欹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赵客松最后一次见到谢忱山也是在十年前。 他们从九重天出来之后。 当时所有人都被冥河的力量冲击的无法保持平稳,甚至有好些人都身受重伤。 包括赵客松。 即便到了仙人级别,有些事物依旧是无法抵抗。 天地仍然是最浩瀚。 谢忱山和徐沉水将所有人都带了出来,随后已经只剩下剑阁阁主,还有万里空等几个人还恢復清醒。而那会的赵客松早就昏迷过去,是谢忱山将他叫醒。 谢忱山:「我要走了。」 赵客松一脸茫然。 他们已经从小世界走到了大世界,还要走到哪里去?大世界之上的九重天已经证实了,再无人存在。再大之外还有什么地方? 谢忱山只是笑。 他平静说道:「为何只想着往外走,不能想着往里走呢?」 赵客松一愣,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谢忱山的确是要走。 但他是要将魔尊和他带回到小世界去。 「为何?」赵客松不解。 难道是他们恋旧? 但是这个性格,惯在谢忱山身上又有哪里奇怪。他是一个随性洒脱的性格,有时候说的难听点更是透着冷漠的一视同仁,如果说他真的要觉得恋旧,那当时就不会走得那么洒脱。 不论谢忱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回去,反正他在把人带出来之后,又与赵客松说了那一番话,就要带着徐沉水跑路了。速度之快之迅勐,压根无人想得到,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就不见了。 赵客松:「……」 救命。 除了剑阁的人之外,赵客松面对着无数质疑的眼光,那些年确实是特别暴躁。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意识到,其实大师是在有意磨练他。虽然他当时的遭遇确实有些悲催,但是实际上因为有价格在后面撑腰,其实压根无人敢动他只是些场面上的威压与语言上的胁迫,实际对他而言又并无损伤,反而是磨练了他的胆子与经验。 所以当他回首往事,觉得十年的时间刚刚好,也是他歷练足够,可以回去见见长辈的时候,他就决定重新回到小世界。 也许还能够让大师的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赵客松回到了小世界。 鸮风驰电掣,无人能阻挡。 虽然事先没有说过,他们却很有默契地赶往一个方向。 ——万魔窟。 当鸮和赵客松在魔界交接处停下的时候,他们已经看到了蔓延开来的魔族。为首的那个魔族看起来有点眼熟,好像是当年曾经见到过的。只是他如今却也想不起来这个人到底叫什么。 咳,魔。 但是在那个魔族的身边,他居然看到了一个人。 孟侠。 赵客松下意识叫了起来,「孟前辈!」 孟侠看着那威武非常的鸮妖和趴在上面高兴的赵客松,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最后只是无奈地摇头。 「这么大的架势,还以为是上边来了什么要紧的角色,没想到居然是你。」 孟侠与下来的赵客松说话。 奇怪的是,孟侠似乎与魔族的关系,亦敌亦友,他行走在魔族大军中,魔族并没有攻击他,可他们看着孟侠的眼神也不像是信任的同伴。 就像是合作。 「十年前,谢忱山他们回来了。」 孟侠平静地说道:「只是他们似乎出了点问题,需要闭关休养,所以我们就和人族魔族有了契约。」眼下这局面就是如此。 赵客松蹙眉:「大师他们还未恢復?」 孟侠闻言,便笑了起来。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说不定就快了。」 他们说话之间行动速度非常之快,眨眼间就已经到了万魔窟的缝隙上。当年万魔窟遭此大劫,之后,就只剩下那豁开的裂缝,仍然存在其余的幽冥恐怖再不出现。 只是如今重新回到这里,赵客松奇怪地发现那种幽冥阴郁的气息再度重现。这好像下面栖息着诡异恐怖的魔兽,让人不敢轻易移开视线。 第220页 「这?」 赵客松诧异。 孟侠:「最开始一年的时候毫无动静,他们曾经想派人下去。」他指的是那些魔族。 虽然说这位魔尊已经卸任了,但是魔族就是以强者为尊,当徐沉水从大世界回来之后,他们天然敬畏这位强大的魔族。 「但是被我阻止了,最后他们选择丢了一头妖兽下去,结果那头妖兽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就直接断了气。」 故而魔族就也放弃了这个打算。 又过了三年,底下的动静开始变大了。 时而有些古怪的咆哮声,又有奸细的意,语声重重叠叠,容易让人产生各种幻境。为了避免有人族或者魔族被补货跳入万魔窟,他们不得不把戒备的范围拉大。 又过了两年,他们开始感觉到底下逸散出了古怪的气息。 那个时候修为低下的人再靠近就已经没办法抵.达百里内,甚至有可能直接当场毙命。 直到最近一年那种强大的威压才逐渐散去。 所以他们在推测,或许两人已经将要甦醒。 赵客松:「……若是我,怕是第一年就要怀疑他们出事了。」 孟侠:「所以才不带你回来。」 虽然他们已经有好心人没见面,但说起话来还是从前的习惯,三言两语就熟悉了起来。 他们已经能够走到万魔窟的边上。 只是再靠近的话,赵克松就被拦了下来。 孟侠对着他摇了摇头。 赵客松没有强求,而是站在边上,认真地看着万魔窟。 赵客松:「他们可以选择任何的地方,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呢?」 万魔窟对他们来说并不怀着多么友好的回忆,甚至对他们来说刻画着不详的徵兆。 孟侠:「那你为何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选择往这里?」 他笑了笑。 赵客松:「……我觉得……」 不管是好是坏,这个地方某种意义上,都代表着徐沉水的过去。 他自己或许不会在意。 但是有人会替他在意。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突然全都停了下来。 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他们都看往同一个方向。 万魔窟静了。 这种安静是古怪的,别扭的。 仿佛万籁俱静,一切都失去了生机。 但有什么在跳动。 一下两下。 又是有劲的鼓动。 像是一颗强大的心脏。 又或者是两颗。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幽静裂缝边上,站着两个人。 「这么欢迎我们?」 懒散平静的声音响起来,是异常熟悉的嗓音。 当这把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就好像过去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变化,穿透了时间而来。 「谢忱山!」 「大师!」 两人齐声说道。 而后孟侠看向站在谢忱山身后的魔族,「徐沉水。」 「你们没事了?」 赵客松激动问道。 当年大师在事情结束之后,立刻就带着魔尊离开大世界,想必是有原因的。他的心中固然有所猜测,但是这些猜测不足为外人道也。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怕不是会比之前更加努力寻找他们。毕竟趁人病,要人命。 如今再次看到他们两人一起出现,那种喜悦难以形容。 谢忱山与孟侠打了招唿,然后看向赵客松。 「能有什么事情?」 他看着赵客松的眼神有些温和,「看起来长大了不少。」 赵客松难得羞涩。 不过很快他就看到徐沉水拉了拉谢忱山的手。 赵客松:? 很快他就发现,不只是当下,徐沉水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从前的魔尊虽然让人害怕,但他本人有一点点呆呆的,学人总是学得只有人皮,总归是与常人有所不同。 本身的存在与普通的魔族又有不同。 但是现在看着谢忱山与徐沉水的交往,他却说不出半点「不」字。 他…… 谢忱山沖他笑了笑。 似乎是发现了他心中的想法。 赵客松当即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佛修为他孕育出来一颗心。 而这颗心到了最后,终于能够让一个魔,蜕变作了人。 这是徐沉水的选择。 也是这十年的选择。 外人无法置喙。 赵客松遥遥地看着两人并肩走在万魔窟的边上,坠.落的夕阳打在他们身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暗影。 他仿佛看到了些许扭曲的、却融洽的影子。 谢忱山和徐沉水两人十指相扣。 走在天光大道下。 谢忱山:「你想去哪里走走?」 他们被困在万魔窟这些年,可是废了好大劲儿才将两人体内的力量调和。 如此艰辛,自然也将该做不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肉.体接触后,徐沉水那种癫狂强制的态度也稍稍褪去。 仿佛真的有了少许信任。 少许依赖。 徐沉水低头看着交握的手指,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想去哪?」 谢忱山笑了出来。 「一切都依我,不怕我把你卖了?」 「嗯,不怕。」 他一板一眼地说道。 第221页 就算谢忱山骗了他,杀了他,他也会从无尽幽冥爬回来。 绝不会有放手的可能。 所以不怕。 也没有关系。 他要,就给他。 「那就走吧。」 谢忱山笑了,晃了晃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三千世界,何处去不得? (完)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就差一点点不知道怎么会拖这么久,非常抱歉。 我开个抽奖吧,抽几个一直订阅的小伙伴发个红包,谢谢大家对我这个结尾拖延症的包容(或者是批评orz 番外会放在作话当做补偿。 不会再收费。 * 【小段子番外一】 徐沉水喜欢看谢忱山。 他喜欢看他的眉眼。 看他的容貌。 看他的手指。 看他瘦削的腰身。 看他与人说话时淡淡的微笑。 看他与其他和尚议论佛理时的恣意。 在徐沉水看来,谢忱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精緻,没有一处不好看。 他永远移不开眼。 梵天仙山的大和尚望着谢忱山身后坐着的徐沉水,在歇息的时候问道。 「敢问您身后这位……」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好几天,他都没有离开过眼睛,死死地盯着谢忱山的背影。如果不是知道他们关系好,甚至会以为那是仇恨的目光。 因为那种眼神实在是太过奇怪。 谢忱山笑道:「他只是习惯如此。」 他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却没有提及太多。 大和尚也不是好奇的人。 见谢忱山不打算说,也就没有继续问。 他们重新现世的时候,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可是最终敢于拦下他们,说上一说的却也没有多少。 梵天仙山不理世俗杂事,下一届论禅大会,就邀请了他。 谢忱山欣然赴约。 还带来了一个魔族。 只不过这个魔族看起来平静异常,也有了先前在九重天的境遇,所以那些大和尚都接受良好。 歇息的时候,谢忱山就去与徐沉水坐到一处。 「这么喜欢我啊?」 谢忱山低低笑道。 就算没有大和尚的提醒,他也留意到了那灼.热的温度。 徐沉水认真点了点头。 谢忱山亲了亲徐沉水,「要是看腻了怎么办?」 「不会。」 徐沉水回答的话总是非常认真,像是倾尽全力一般。 谢忱山想。 就跟他做的每一件事一样。 「那等结束了,去万魔小世界吧。「 「好。」 「听说那里魔族多。」 「好。」 「给你练练手。」 「好。」 什么都是好。 (番外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