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权臣造反手札》 第1页 [穿越重生] 《美人权臣造反手札》作者:馒头泥【完结】 病重·强惨·摄政王齐淮日常三连: # 今日那嘴欠权臣在干什么 # # 一言不发,这权臣又在憋些什么坏 # # 我不管,我一定要活得比她久 # * 权臣时也,容颜一绝,清华灼目。 每日时府暗卫来报,谁家小姐又来爬墙掷鲜花手帕,哪府千金又巧等在上朝必经之路,余下的便全是齐淮的么蛾子。 边城战乱,时也请命离京。 齐淮一脸凉薄发出嗤笑,「难不成敌军还能被这容貌晃了眼。」 谁知不过一年,异域尽皆臣服。 时也安好返京,权势和容色愈发盛了起来。一脸和煦望向他,「王爷,怎还健在。」 齐淮:....... * 齐淮摄理朝政,通身伤病却还狠辣异常。 偏生一人让他夜里辗转反侧,思来想去也摸不准。 那人脸好看,腰细,腿软,怎么就能是个男子。 那人箭术无双,妻妾成群,竟然偏生真就是个男子。 齐淮觉得他的病更重了些。 * 赤子之心美人权臣 x 口嫌体正忠犬男主 * 【观阅指南】 1. 女主时也,女扮男装;男主挠心挠肺,后期憨犬; 2. 1v1,双c;架空,私设如山。 内容标籤: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也 ┃ 配角:预收--现言《难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们都觉得自己弯了 立意:爱不会自己走过来,而是需要你先去拥抱它 第1章 微醺 帮别人养崽 葱郁见春的林海,峰峦之上,皎月之下,温泉裊裊。 热水,冻骨。 这两年浸在药水里的烦扰让他每每入水都觉得嫌恶,如此反覆,无法解脱。 眼前鬼斧神工的玉砌景致带着湿润青涩的气息,四下无声。 安静得过分了些。齐淮面色不改地倚靠在温泉岸旁,垂眸,温泉水面之下一个暗影缓缓浮了上来。 那个暗影顶着一张好看的脸,吐着小泡泡。温泉的热雾入了那人的乌眸,多了几分蕴色迷人。 时也这对眸子他很是熟悉。眼前还滴熘熘转着,身子靠在了与他相对的温泉岸边。 齐淮嘴角一掀,「时大人不是身有隐疾,从不与人同泡温泉。」 时也却未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唇红肤胜雪,少年羸弱。蒲扇乌睫已被打湿,水滴从她青丝流淌而下,勾描晕染的朦胧。 齐淮的视线从时也的脸上滑了开去,喉结不由滚动了一下,转身便想上岸。 「下官是有隐疾。」时也的说话声随着蹚水的声音一起,「王爷不知罢了。」 时也缓缓走向他,越过他,一步步迈上温泉岸。 什么隐疾,他不想看的。齐淮唾弃了一下自己,眸光却不由跟着时也一起走。 肤若凝脂,白璧无瑕,视线自上滑下....... 见鬼。 一个悸愕,齐淮长唿出一口气,蓦地睁开眼。 天黑,入目帐幔顶,床榻之上,身旁无人。 暗夜的微风拂过冷硬帘幔,绕过三折神骏屏。带着淡涩的药香, 身上的里衣尚在,这场梦竟如此可怕。顾不上口干舌燥得厉害,齐淮起榻哑声道,「谨言。」 闻言,昏黑的寝居内,走出一劲高男子,低声恭敬道,「王爷。」 寝屋内四角油灯亮起,桌案前柔光透着镂雕的孤雁灯罩,将齐淮俊脸上的寒峭也打暖了几分。 偷瞧着齐淮神色似是不佳,谨言赶紧倒了杯温茶水递将过去,「王爷,属下现在去将姜大夫请来。」 一口温水灌吞下去,自己梦里那般荒唐愈是清晰。 齐淮面上铁青得不行,「不必唤他了。这炉里的香,怎么回事。」 齐淮的寝屋内放着个鎏金熏炉,还是姜大夫强烈要放置在此的,「王爷,今日的薰香也是姜大夫所调。说是有助于打通脏腑气血,经络舒活。属下检查过,见是无碍,便点上了。」 那厮怕是故意的,脑门青筋都快出来,齐淮现今感觉着自己体内一腔血气躁动。话题一岔,忍不住问道,「时也如今到哪了。」 时大人? 谨言记得王爷就寝前,刚读阅过信卫呈上来的时大人行程探报。这才不过两个时辰,怎又莫名问起。 谨言斟酌了一下,「依着探报,时大人一行人今夜应是停宿在仪城。时大人还带着家眷,骑马也走不快,估摸得后天才回到盛都了。」 家眷,齐淮冷呵一声,「那两个女子,可查清是何身份了。」 时也好肥的胆子。 昔日大殿之上,掷地有声,自请皇命前往边城讨伐敌军。 结果平乱之后,直接在边城连纳了两个侍妾,其中一个现是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时也是什么人,年方十九,已是三品大司马。 往常多得是有人往时府府上塞美人侍婢,就没见时也收过。去了边城一趟,现在倒连崽都有了。 「据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一个是营伎出身,另外一个,只是边城普通的农女。暂未得到其它异常的讯息。」谨言答着。 「营伎,农女。」齐淮低声復念了一遍。 第2页 谨言自己也是不敢相信,忙不迭补充道,「王爷,已重新派人去查实,相信不久便有消息的。」 齐淮眉头压了压,不说时也娶谁不是娶,到底时也都是个男子。何来方才梦里的峰峦春暖,简直荒诞不经,净怪时也那张脸。 默了一会,齐淮吩咐道,「备水,本王要洗沐。」 「要冷水。」 「还有,以后不准再熏这香。」 —— 仪城,同是夜深。 「大人,是时候歇了。」雀秧温声道,望向屋内之人。 屋内,案前,一点烛光映在那对墨色眸子里。水润清明,眼梢不挑而撩。光影打在长睫投下一片阴影,窥得让人心生眷恋。 皇亲贵胄,达官显贵,雀秧见过不少。但时大人这对眸子,是她觉得迄今为止最好看的了。 更遑论时大人这般的相貌,雀秧抿唇,「大人,为何不去姐姐屋里。雀秧原以为......」 时也还在翻看着手上的书信。 闻言头微微抬起,望着雀秧小腹。可嘆自个操着别人家当爹的心,养着别人家的崽,「你毋需担心,今夜我们分床而睡便是。」 流声悦耳,雀秧闻言却有些不自然,「大人,雀秧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姐姐会伺候得大人更舒坦些。」 而且,这屋内也只有一床榻,虽然雀秧是不介意的。 雀秧拿眼偷瞧着时也,却见时也随手一指地上,「无妨,等下我在此处打个铺便是。」 见雀秧唇抿得更紧了些,时也想了下,「你如今两个月的身孕,算不得稳当。仪城也是民风淳朴的好地方,若是你愿意,可安置在此,我会派人护你们母子周全的。」 回盛都可还不如耕田快活。 时也执着手上的书信,自个远离朝堂有些许日子了,想是自己这近一年事无巨细也应该尽入齐淮耳中。 这一年可有多少拨人去杀他,竟就没成功的,时也扼腕。 「大人。」雀秧柔言拢回了时也微散的思绪,「大人可是回盛都会遇上什么麻烦的事?」 雀秧好不容易达成此行目的,怎会放弃,「雀秧虽身子稍有不便,但是真心想随侍大人身旁,绝不给大人造成麻烦。若是大人心中介意,那......那尽管将雀秧留于仪城便是。」 「雀秧听从大人一切安排。」雀秧埋头,可惜她抽抽搭搭就是哭不出来。 这番话听得时也一纠。 确切点来说,边城那会儿是雀秧相助时也在先。时也欠着恩情,在雀秧落难之际还以援手。 不就帮别人养个崽,时也揉了揉眉骨,「罢了,今夜便就此歇息吧,还是辛苦你与我一同前往盛都。」 时也将手上书信摺叠放好,再怎么看,还是要回去亲自才知道。 大司马打地铺的事儿,到底不方便让人知道,太丢人。 时也找来了两床被褥,一床离榻五步远,铺垫于地。一床盖于身,便权且这样度过一晚。 可嘆自己这都连打好几晚地铺了。 雀秧坐在榻上望着,眼底明明灭灭,说不清是何思绪。看似有话将说,却最终也没开口。 —— 满盛都皆知,时家儿郎,芝兰玉树。 数年前,这时家儿郎,时也,拒绝了因着祖辈世袭的侯位敕封。与众学子一道,解试、省试,最后殿试夺取一甲。 那年状元游街,时家儿郎一身的大红袍服,骑于骏马之上,惹得多少小姐千金们情愫萌动。 民间又是写了多少这位状元的情爱话本,绘了几多这位俊美谪仙的画卷。 达官们也端瞧着,恨不得让此少年才俊为自己东床快婿。只可恨,时家本就是名门,丝毫不为这点声色所动。 时也仕途之畅,还得当朝阁老和相爷的提携。 只是万未料到,先皇骤然驾崩,小皇帝被架着登基。 传是先皇临终託孤,最后政权大部分落于摄政王齐淮之手。以致时也现在这般于朝堂之上时不时就要跟人拌嘴理论。 此番逢异域来犯事,小皇帝蹙着弯弯愁眉一直看着她。实在招架不住,离京率军征讨。 伎俩使了许多,一切顺利。 异域上书求和的信函两个月前便已抵达盛都。时也现今班师回朝的消息,也已在都城传开。 带回来的家眷,已命人先行一步护送回时府。 时也自个还要再入宫一趟。 碧空流云,迎着众人或热烈或痴迷的目光,时也终是率着将士,策马缓入盛都。 春日午后明净的阳光晃照着一众灰与白相间的甲冑,银光烁烁,却也没这马上之人的相貌灼目。 剑眉之下,乌眸清夭隽妙。鼻如啄,肤如画,三月桃花不及其一分醺。身着冷甲,让人不敢轻慢。却又冠玉翩翩,好一个公子无双。 繁街两侧的伫足行人,为着这些捍卫了他们大齐朝领域国土的英雄欢喊叫好。 街道两旁的阁楼之上,却是好些姑娘们,拿着朵朵花儿,瞅准了纷纷轻扔在时也身上。 花儿一一从甲冑之上滚落,沿路坠下的花瓣杂乱散于地。 时也未让人拦着,却是也一朵花都未去接。 一个圆脸稚气的姑娘咻地探出了头,恣意笑道,「时大人便接了小女子的花罢,不用时大人负责的。」 说中了好些姑娘家的心事,众人闹笑不已。 第3页 身旁策马的副将,听着也笑开了去,「属下这是太久未到盛都了,这儿的民风怎么越发惹人爱了起来。」 时也给了他个白眼,便侧首抬眼望去,朝着圆脸姑娘好脾气地笑笑。 唇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便教人移不开眼。瞅得那群姑娘们看愣住,拿着的花也扔不出手了。 马儿缓行,行人笑闹渐渐落在后头,皇宫大门便是已在跟前不远处。 第2章 噁心 下官爱戴王爷 巍巍宫阙,琉璃瓦光映。 「可算是到了。」仰头看着朱漆宫门,时也不由发出一声轻嘆。 「诶,时将军,大皇宫门前还嘆什么气呢。」王副将道。 还不是因为你,时也幽幽望着他。 兄弟心里真是没点数儿了。这破锣嗓子哼了一路的江南小曲,沙场上骂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憨憨德行。 小宫人见到他们,赶忙进去通报。 今日未拾掇便入宫,主要就是为了将述职摺子呈上。明日上朝,时也等人方算是正经觐见面圣。 春日的日头不大。但身穿厚重的甲冑,干等着也难受,时也利落下马。取下佩剑,卸了头盔,少年粲然夺目。 王憨憨副将看着一时也挪不开眼,「在这边城呆了许多年,可从没见过时将军这般好模样的。时将军可见过淮王爷的真容?」 早起上朝就在同个大殿之内,得是多瞎才没见过他。 得了时也一个白眼,副将才接着道,「听闻盛都中,淮王爷可是最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杀伐决断,权贵与相貌皆甚。让人仰慕,将军可以一说淮王爷的风采么。」 憨憨满目的崇拜。 也不拒绝,时也一本正经回想着,「比鬼精,面容奇异。值得一提的是,百里开外瞧着,显得他特别良善。」 「百……百里开外?还看得见吗?」 时也笑眯眯,「没错,就是看不见。」 话音落,便见一长者和一面色难看的劲高男子自宫门内走了出来。 长者年过五旬,紫色大科绫罗朝服。文质儒雅,面上显现风霜,眸光却是敏锐,行走间可见步履矫健。 就是见到时也,轻轻咳了两声。 「奚相爷。」时也自是认得长者,「许久未见,奚相爷身子可是不适?」 这后生,奚柏闻言笑得更委婉了些,「时大人,这一程可辛苦了,老夫特来相迎。这是淮王爷身旁的谨言。」 宫墙边上,容易落人口舌。 偏生时也还坦荡得,仿佛刚才说人家坏话的不是她,「既是如此,下官这述职摺子,便再是劳烦奚相爷转呈至陛下。」 见时也把摺子递将过来,奚柏连连摆手,「都到这了,时大人就待会直接呈给陛下便是。」 奚柏转向副将几人颌首,对着他们一番歌功颂德。 明眼人过过耳朵,便识趣地尽皆行礼离去。 倒是谨言,转而在前头为二人带起了路。 「时大人,这便随着他走罢。」奚柏牵挽着这后辈的腕子,满意地打量着,「想老夫两朝为相,经手圈过的进士,可得有好几百。」 「像时大人这般成长之快的青年才俊,甚是少见啊。」奚柏笑着连连点头,「此番时大人去往边城,可有何趣事与老夫分享一二。」 老相爷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亲昵晚辈。 好歹借着拱手将腕子抽了回来,「边城的事,怕也及不上盛都的趣事一两分。就是下官纳了两个侍妾,倒是值得一提。」 冷不防前头带路的谨言脚下蓦地一绊,又瞬时恢復如常。 老相爷喉头也是一哽,便看到他欣赏的这位青年才俊接着道,「这俩侍妾,貌美,也粘人得紧。下官本想将其中之一扶为正室,奈何不合朝制。」 「奚相爷是不知,那俩女子出身不大好,其中之一还是边城的营伎。下官纵是想藏得再好,奈何那女子名字就载在那营册之上。」 奚柏简直想将这话头拦下,满朝的官员,但凡有长耳朵的,怕都知道了这事。 便见谨言的步子走得稍加快了些。将一座座朱红的宫殿路过,飞檐上的龙爪木雕也未再出现,越走越是比刚才冷清。 直至他们行到一座铜鎏宝顶的角楼前,朱漆大门顶悬着墨黑木匾额,上头是先皇亲笔题的字——禁卫司。 时也笑眯眯的表情才略有讶异。 「听闻陛下此刻和淮王爷,正在禁卫司中亲自审讯犯人。」奚柏低声道。 拉着小陛下一同亲自审讯犯人,齐淮这莫不是脑子不好使,也太闲了。 时也脸上嫌弃的表情太过明显,「淮王爷统摄朝政,竟然还有这般功夫去审犯人,看来那个犯人怕是来头不小。」 谨言还是板着一张脸,一副你爱进不进的模样。 倒是奚柏听到这话神色愈发微妙,「老夫见不得血,便送到这儿了。」 一边说道,一边将手又搭在了时也的腕上。 暗地里还用上了些许力气。 「待时大人得空,再与时大人畅谈。」奚柏松开手,转身离去。 谨言弯腰,「时辰也不早了,时大人请罢。」 禁卫司这个地方,比都城的府牢环境要好上些许。毕竟这可是个相当于宫城中枢的牢房了,寻常百姓也进不来。 时也心里走的几个来回比脚下快得多。 第4页 只是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看着眼前那个钉在刑架上的人蹙起了眉头。 禁卫司内只有小小高窗投进来的光线,刑架上的人满身血迹斑斑,可时也到底也是看清了那个犯人。 长得竟与先皇有七八分相似,连体格也相差不远。 只是先皇临终前那份微弱,和现在这般的气息奄奄,不大一样。 「时大人到底是时大人,愣都不愣一下。本王还以为忠臣良将见到此人,都会忍不住泪流满眶。」 空地处摆放了两张乌木靠椅,能说出天底下最凉薄话的人就坐在那。 想想方才说过的面容奇异,时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不得不说,齐淮的品貌极好。 沉色素锦袍,乌缎白玉冠。随意坐着便如霜潭锋玉,冷锐不可当。 这么一个行事狠戾的人,难以想像五官其俊彦,眉眼竟是舒朗凝华。那份权势沉淀下的尊贵将主杀伐的戾气蕴培得理所当然。 先皇的儿子基本死绝,只余下这位和现在的小陛下。 「王爷至亲,王爷都还未痛哭流涕,下官怎好泪流满眶。」寒讽的话谁还不会说,时也走近了几步瞧着,「陛下不在此处?」 「本王没那个闲心思把你骗过来。」齐淮冷声。 时也没有回话,意有所指地瞟向了刑架上的人。 齐淮面上的霜结得更厚了,身旁的人忙解释,「片刻前,陛下确实在此。只不过,此处的空气不佳。陛下觉得身体不适,便已回殿,与时大人倒是错过。」 时也脸都皱巴了起来,眼下这人血肉都被拷打得几近腐烂,小陛下看着难不成还能龙体安康。 微微翕动了下鼻翼,空气是有些凝滞不畅。除了浓郁的血腥味,还有一抹极难捕捉的药味,「那倒是难为王爷,身体不适也还坐在此拷问犯人。」 「怎么时大人不问此犯人是谁?又因何要拷问?」 闻言时也拱手得利落,「王爷雅兴,是下官打扰了,下官当即告退。」 「怎么,可以将述职摺子由得奚柏转呈,便不能将述职摺子放心交由本王了?」时也脚步未迈开,便听得这淡漠掺着嘲讽的话语。 齐淮眼神瞥向了身旁那张空椅。「时大人既已来了,何不跟本王谈个交易。」 少顷,禁卫司自发地就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刑架上那位。 「下官年纪尚轻,家中已有家眷。」这交易是真不想谈,时也幽幽落座他身侧。 有些人就算无繁冗华服,只这一身风尘僕僕,也能成潇潇绝色。 梦里的峡谷荒诞蓦地从脑里跳了出来,血气有些上涌。齐淮才觉这人的容色较去年仿似愈盛了起来,「时大人去边城不是沙场行军的吗?」 「怎么还这么少了些许男子气概。」齐淮面带嘲弄,如刀的眸光却也不敢再落在她脸上。 就说见鬼,一个男的,竟然比梦里长得还要好看些。 「王爷在盛都内一直养病,难不成就增长了些许男子气概。」无旁人在,时也刻薄话也多了起来,「王爷是想拿你的男子气概跟下官谈什么交易?」 自然不是。 他齐淮向来多的是手段,甚少需要与人谈交易,但是那东西,「时大人要怎么才肯将它交予我手上?」 懂的人听懂得的话,时也倒直截了当地惊讶,「它如果在下官的手上,下官定当要将它交託予王爷。」 齐淮敛了眉眼,丝毫不信。 「王爷乃是我朝表率,赤胆忠心,忠肝义胆,忠君爱国。满朝皆以王爷马首是瞻,下官自是一样。」 前一刻说着他坏话的人还生怕不够噁心,「王爷放心,下官定当竭力帮寻。待寻到,必是当即奉上,毫不犹疑,以表下官爱戴王爷之心。」 齐淮结霜的脸终于出现了别的表情,显然被时也的睁眼说瞎话震惊住。 冷刻凌厉的薄唇一张一抿,硬是挤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在此之前,就为难王爷先以这刑架上的人泄泄愤了。」 时也走后,谨言瞧着主子脸色,按捺不住,「王爷,为何不直接动手。制住了他,看他还能满口胡言。」 「时也这个人,你看他插科打诨,实却根骨如竹,你以为他此番如何能数月便让边城及异域的人服他。」齐淮被膈应得头脑也清醒。 「不愿意交易,便让他愿意。」 第3章 敢了 你矮你全家都矮 盛都是个好地方,风情俱佳。 春桃柳,稚童笑;夏有槐芍,知了叫。 秋冬更是乐人,起码当官的都等着秋结硕果,冬钻销魂窝。 唯一不好就是盛都的人太过热情好客,上门拜访总挑错了时辰。 盛都久违的第一个深夜,本应是睡得正香的时候。却几乎每隔一炷香,屋顶上就会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响。 躺在榻上,时·被根骨如竹·也格外怀念起了回程这一路的餐风露宿。 时府里侍卫拦人的能力还是有的,屋顶上的那些来人一般掀不了两块瓦,就又被打了下去。 破空交手声甚至还有兵器声不绝于耳。 府邸里的其它院落,倒是听着安静。看来这些人倒是摸清了她寝居所在的位置。 一夜无眠,一口气连连嘆息到了四更天,都可以起榻准备上早朝了。 时也终于按住了身上不安分的手,「事情都办完了?」 第5页 「嗯~」尾音勾得男儿魂都快跟着走的娇媚之声,「公子不再多睡一会?瞧公子眼下这小块乌青,妾身看了都心疼。」 说罢那手却是很精准地往时也胸口上戳了戳。 时也:...... 计颜还想将手再游移一番,便听到无情恻恻的话响起,「手再动,是真想让我将你名字填在营伎册上,还是让你跟着阿罕去守夜消停点。」 计颜的手僵了半响,讪讪笑,「公子,事情都办妥了,绝对隐秘。公子这不战而屈人之兵甚是英明。那个,妾身服侍公子起榻更衣可好。」 不止这不安分的手扒拉了时也大半宿,计颜现在整个身子都半瘫于时也身上。 衣衫不整,领口宽低,香肩半露。 时也的眸光扫了一下,计颜还挺了挺自己腰肢,故作羞涩捂脸,「妾身回来后,洗沐了一番才过来爬公子的榻的。」 虽然现在名义上计颜确实是自个侍妾,但怎么听着这声『妾身』自称得就是这么矫揉造作。 时也觉得自己昨夜肯定是没睡好,听得愈发头疼得厉害,「称唿改了,唤作大人。」 「是,大人~」又是一声长长逶迤的尾音。 正经不过一瞬,计颜又算起了帐,「大人,都说好让妾身帮你挡桃花了。结果大人倒好,趁妾身去办差事,自己又纳了个妾。」 「而且还是有身孕的妾。大人这可真是一举两得,不止给妾身戴绿帽子,还给大人自己也戴了绿帽子。」 「大人就算不能生也不能这样绿了自己。」计颜嘀嘀咕咕。 什么一举两得。少时夫子上课,计颜便喜欢瞌睡,现在这没文化的病怕是更难治了。 「那女子的来歷,大人可查清了。」计颜还欲说道些什么,却见时也侧首。 便听房门外有声响传来,「雀夫人。」 叩叩叩。 轻响几声之后,房门便被推开了。 雀秧探着头,身后跟了一个端着水盆的侍女,「大人。」 待看到计颜整个人香艷地挂在了时也身上,撅着个嘴巴似嗔似怪,好不亲密。 雀秧一时怔愣住,也不知是不可置信还是不好意思,整个人便杵在了门口。 「妹妹起得可真早。」计颜一手拉过薄衾,将时也盖了个严实,「大人~昨夜一夜折腾,也未睡好,可要再小憩一会儿?」 虽然事实确是如此,但这话落在别人耳里却不是那么一个味道。 最起码时也就看到了雀秧的表情更是错愕。 计颜还好生得意地瞧着雀秧,长得是清秀,看着双眸润泽皮肤水嫩的。只可惜还是不如她勾人。 说罢计颜还抬腿再蹭了蹭时也。 雀秧终于回过神来,「姐姐原来也在。妹妹是估摸着大人合该起床了,过来伺候大人洗漱的。」 后头的侍女忙将水盆也端了进来。 时也没开口。 但凡只要计颜在,就容不得别的女子在时也面前邀功,哪怕计颜明知这屋内全是女子。 果然计颜又开始回忆着她看过的话本,「妹妹,姐姐还在大人怀里呢。妹妹这时辰可是想和姐姐来争宠来着?」 可怜雀秧应该没见过这般把争宠摆在明面上的厚颜女子,整个又愣住了。 待晃过神后,已被从榻上起来的计颜推出了房门,「妹妹照顾好大人肚子里的孩子才要紧,大人姐姐会照顾好的。」 回过头来,时也已然起榻换衣。 时也拍掉了计颜又伸过来乱摸的爪子,「在话本里,你这种无法母凭子贵的才是活不到最后的。」 计颜还想开口,时也先截断了她的话头,「她的出身查过,看似挺清白的。家中无人为官从商,没查到是哪一家派来的。」 就是底子越干净,让人心里越觉得不对劲。 「抑或者只是单纯想傍大人的金臂弯?毕竟大人天香国色,昨儿半夜可就好多人来寻呢。」计颜将帕子打湿,拧干,递给了时也。「大人如果不放心,为何还将她留在身旁。」 「她救了时六,于我时府便算有恩。她想留我也不会赶她,留在身旁也当是敲打你了。」 这下可轮到计颜哑口无言了。 今天要着朝服,比不得在边城懒散。 内着白色绸质中单,计颜帮着将裹胸系得稍垮而无痕。绯紫绫罗朝服,配锦绶,下白绸袜黑皮履。 朝上多得是身高与时也无二的男子,履里倒省了垫东西。只是,这看着清俊羸弱的一少年郎,竟是个会武的。 这好一身呆子装扮,穿起来倒是压住了几分少年气。 就是衬得愈髮肤白惹眼,计颜盯着已经坐着用膳的时也又是一个噘嘴,「大人上朝,可不准对着他人笑,不然妾身就该垂泪了。」 时也幼时军中生活了好些年,自在无拘束惯了。她当家后,便将府里规矩也改掉许多,譬如连妾室也一同上桌用膳。 雀秧此时便也坐在一旁,看着计颜疯狂帮时也布菜。 自方才雀秧便怔愣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活生生配合着计颜出演了一个被打压的可怜妾室,「大人上朝,雀秧会与姐姐一同在府中等着大人散朝归来的。」 「妹妹应当多学点礼数才好。姐姐与你说道说道,大人跟前,应自称妾身。」 雀秧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边城之时便极少见到这位姐姐,到了盛都时府才发现这女人如此难处。 第6页 妾身,雀秧是自称不来的。 雀秧抿着唇,眸光颇委屈地看着时也。 时也将布满小山般菜的瓷玉碗挪还给了计颜。 「既是我上朝去了,府中事务也有管家打理,毋需你二人费心。」声如珠玉落盘。 时也在二女期待的眼神中缓缓说道,「不如我帮你二人请个夫子。我不在时,你二人也能打发些时间,免得太过无事。」 …… 计颜一把抓住雀秧手,「妹妹,我们今日做女红,明日伺弄花草,后日可行棋绘画。」 玉手一摸,妹妹这掌心怎还带点薄茧。 雀秧轻轻将手挣脱开,「妹妹瞧着,大人请个夫子也是极好的,毕竟女德为重。」 计颜噘嘴。 「公子。」一冷峻男子进来,黑色玄衣,内敛沉稳。淡褐色瞳仁,五官极其深邃,竟不是齐朝人。 「说吧。」时也放下了筷箸。 计颜皱鼻使了个眼波给那个男子,冷峻男子神情未变,「时府已重新布防,离都时被收买和安插的侍卫,也已换成我们自己的府兵。」 「好,今后来的人,一个也别留了。」时也说完,瞥见阿罕顾忌地看了眼雀秧。 便索性随他走向了门外,直接开口,「昨夜也还发生了别的事?」 阿罕点头,「公子,昨夜相府被烧了。」 「奚柏府邸?那他人呢?」 「奚柏人还活着,就是被断梁砸伤了,近两个月怕是也无法下床。相府府邸死了近二十个府兵,更具体的都兆府尹还在清查,我们的人在暗处探看着。」 大手笔,当朝相府都敢烧,放眼望去也没几人能干这样的事。 大理寺和御史台有得忙了。 先皇还在时,暗处的人便很多。如今小皇帝即位,齐淮摄政不假,但好些权力他还没来得及去覆灭掉,这下他们不得逮住机会再搅弄些风云。 只是挑这一天,怕不是也想烧给她看的。时也挑眉浅笑,「这一下,可就有些意思了。」 雾气未散,天光未全明,皇宫朱门前已有好些朝臣到了。 往日他们还会寒暄客套几句,今日因着奚相爷之事,倒是人人讳莫如深,面色肃穆。 见着刚归都的时也,问好也站得离着三四米远。 独有一人。 「时大人,可早啊。」散漫清洌的声音越靠越近,「时大人一来相府就走水了。真是麦芒掉进针眼里,好巧不巧了。」 时也身体绷了一下,跟异性太过靠近就是有这个毛病。 身体忍不住叫嚣起了危险,尤其是这个人站在她跟前便高了她一头有余。 太过高大,体格对比实在显眼。 「淮王爷。」时也退开了两步,与众人行起了礼。 齐淮面色寡淡,垂眸看着时也的头顶,毫不掩嘲弄,「时大人这一年,看来也没长高多少。」 「未到二十五六,总还有机会见长的。」时也扯了扯嘴角。 齐淮闻言面上一冷,他今年可不就是二十六。 清晨的冷雾都被这话惊得唿进了肺。朝臣们甚是服气,时大人可真敢说。 但见他们淮王爷也并未真动怒。似笑非笑,二人一高一矮,并肩入了宫门。 第4章 时绥 闹着要与兄长一起为伴 人皆好美。 俊气卓尔的相貌总能让大傢伙赏心悦目。 但盛都两个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就在跟前,却无人敢瞧敢看。 一个是数年前沙场杀伐之人,伤病亦不能使他隽刻的眉目减弱半分凌厉。先皇薨逝之时以雷霆之势控制了整座皇城,最终却是扶着幼弟上位。 另一个是一甲神仙状元郎,别人揣摩着到底是沾了父辈之光,入仕便任兵部侍郎。直至将武选甲械大改,成效斐然,先皇擢升为兵部尚书。数月前更是一箭将异域部落首领穿心而过,自此大臣尽皆刮目。 然而现在这两人走在一起也没想像中的剑拔弩张。 齐淮在旁侧,时也还能打了一整路的哈欠。眼下的乌青实在让齐淮遗憾昨夜没有顺手也派一拨人过去。 又一个哈欠落下。 「时大人对昨夜之事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鬼使神差地齐淮开了口。 「王爷竟然对下官的闺房之乐感兴趣?」时也讶异。 「本王指的是昨夜相府走水之事。」声音微愠。 「相较于昨夜相府走水,下官比较想知道待会陛下将如何恩赏于下官。」 不说怀不怀疑齐淮,齐淮本身就擅识人。昨夜之事齐淮指不定心里都有百八个怀疑对象了。 但若此事是齐淮所为,也不好说,总要去探望一下奚柏先。时也手挠了挠自己的下巴。少年人下巴光洁,她挠得却能跟个小老头一般。 差点以为这副皮囊之下只为利为名。 这人总能不着边际地将话题悄然岔开,如果不是齐淮暗卫查到,时也在边城之际密会齐兆,许他就信了这副吊儿郎的模样。 齐淮扫视了群臣一巡,迫压使得众臣埋首作沉思状。薄凉的声音未如时也所愿停下,「时大人如此美貌,可许久未上朝了,他们竟然只顾低着头。」 时也听完也没反驳,同情地望了圈同僚,言语万分诚恳,「许是他们看王爷看久了,下官此等姿容实在入不了眼。」 …… 第7页 齐淮又垂眸望向时也头顶。 「时大人是觉得本王这一年的脾气变好了不少?」这句话的语调听得出说话人的心情就不是极佳。 时也离盛都这一年,朝堂上齐淮与奚柏两人持续对峙拉锯。 唏嘘地看了眼朝堂上空出来的些许位置,时也感慨溢于言表,「至起码王爷这爱才之心看来不凡。」 说罢又抬袖掩面打了个哈欠。微翘的蒲扇乌睫颤着扑闪,眼下淡淡的乌青色还显得面上皮肤白皙细嫩。 齐淮收回眸光,奚柏一副刚正凛然的善人模样,时也却和他不是一个路子。 很少人能在齐淮眼皮下硬气且无赖这么久。时也仰头,亮极的眸子眨巴着,捧着王爷多好等累赘之语。 昨日这人熘须谄媚的场景歷歷在目,现在这混话也尽是敷衍,还似是在提醒他。 消融了涌上心头的杀意,齐淮笑得不达眼底,「时大人年纪虽轻,却是先皇心腹。那盛宠无人能左右的风头,连先皇临终前,都想见时大人。时大人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王爷放心,下官定当为王爷肝脑涂地。」回得又毫无迟疑。 「很好。」齐淮勉强扯着嘴角笑了,却很难看得出是真的很好。 大殿之内,齐淮站位便在她正前方。 殿上文武官依次战列,泾渭分明。齐淮所在十步之内,只余下时也。 王副将也到了大殿之上。好容易便一睹了淮王爷的风采。 落在他此刻眼里,时也与齐淮二人独处相谈。一派言笑晏晏,聊得甚欢。王初八大悟,「怪不得昨日时大人那般开淮王爷玩笑,原来二人关系竟这般好。」 一个二十来岁,身姿挺拔,着绯色朝服的官员恰好行过,听到王初八这话,回头仔细望了眼王副将。 怪不得,原是个生面孔。 王初八友好的大嘴一咧,便见绯色朝服官员悠悠说了句,「这位将军实是好眼力。」 宫人一声尖嗓。 百官正身肃穆,迎候圣驾。 金丝光璧龙纹袍服加身,金履于足。大殿高坐,似于九天之上。 只是这龙纹袍服宽大冗重,更显得这位十岁的陛下如稚童一般。 时也微闭上眼。 那日,穿着这一身龙纹袍服的人半倚在榻。垂暮之年,面色蜡黄,眼窝深陷。 屏退旁人,她半跪在榻前,满屋的药味熏得她眉目紧皱。 「时家出过三位宰辅,你父亲时恆,更是朕年少时的挚交。时家的忠君爱国之心,朕信得过。」 「虽交託于你,但事关皇家秘辛,朕无法与你细说。但此诏书,你可现在一看。看完,以时卿的聪明,应该也可猜知一二。」 「此诏书一份在你此处,一份朕託付予了亦可靠之人。它日若真有朕不愿见到的事发生……」 所託之言犹响彻耳畔。 先皇有句话却说得不大对。她并非时家的血脉,况她爱国,却未必忠君。 「王初八……封怀化中郎将……」 「……封归德郎将……」 「另着兵部尚书时也……在这数月期间代履丞相之职,协理其政务不紊……」 拿着贴金捲轴的大人声沉徐缓念着圣上旨意。 时也从纷杂的回忆之中抽身,便听到这莫名其妙的旨意。 抬头。 许是昨日受了惊吓,小陛下面色颇苍白地坐于皇椅之上。双目倒是有些神采,润泽带着些不好意思正望着她。 奚相又不是不行了,说好的恩赏,只赏了个履丞相之职。 「陛下,时尚书大人不过一部尚书,丞相却要总理六部之事。臣觉得朝上不乏比时尚书大人资歷更深,更能堪当此重任的大人。」 王初八看着前头方才那个二十来岁的绯红朝服的官员出列,言辞之间尽是反驳。武人性直一上来,「这位大人说得便不对了,时尚书在边城之时军务政务一应处理得可是百姓称颂,怎的现在暂代数月还看不起人了。」 着绯红朝服的年轻人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只是他眸光再有意味,王初八这憨也看不太清。 王初八还想开口,却见时也也微侧了头。眼神颇复杂地望过来,却是在看他。心里一个咯噔,以这一年来他对时也的了解,这个眼神可不太像在夸他。 这头王初八还在踌躇,却是另一个官员出了列,「既是如王将军所说这般,时尚书如此深受朝野信赖。时侍郎大人也可放下忧虑,且陛下也说,权且是暂代,政务不紊乱便是了。」 时侍郎?! 面前这个绯红朝服的年轻人,鼻樑是挺直,五官是俊秀,跟时也比相貌自然是比不过的。就是这眸色深深,如清晨雾岚之后的茂林修竹,极有风仪。 王初八突然想起,时也是有个堂兄弟同朝为官的。 户部侍郎,时绥。 这下王初八算是死了开口说话的心。看着殿上又有朝臣出列以驳,场面一度争吵得有些厉害。 直至齐淮轻飘飘地来了句,「诸位大人,这是奚相爷今日寅时自个上予陛下的奏摺所请。」 ——-— 「罕罕,你说今日陛下会赏些什么金银财宝给大人?」 早膳过后,计颜与雀秧便各回了各院。 今日阿罕留在时府里整肃,未陪着时也上朝。前个时辰还说着今日做女红的计颜,仗着与他相熟,好半天都在他耳边嘀咕着。 第8页 「罕罕,今日这朝是不是上得久了些?怎大人还未回来?」 「上回我缠着大人要鎏银喜鹊珠钗,大人可是应承了的。到现在也没见着影儿,罕罕你说大人会不会赖帐了?」时府虽然看着没钱,但实际上是真没钱。 「会。」阿罕难得回答了句,还甚是笃定。 他们家公子,应承别人的事如果只敷衍了事,那之后转头定就忘得一干二净。 「阿嚏。」时也在马车上打了多个哈欠之后,竟然打了一个喷嚏。 时绥眉微拧,「你昨夜就睡得这般不好?」 檀色流苏,赤色轿帘。马车行得很稳,内里宽敞,还铺着软褥垫,正中的紫漆小几上还摆着一套墨玉茶具和几样蜜饯坚果。 这是时绥的车轿。 今日散朝后,时绥便邀着时也一同前去探望奚相。 时绥伸手倒了杯热茶水,递给时也,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听闻,你纳了两个女子入府?」 闷了热茶水,时也皱了皱鼻头,这才刚回京就有人在说她坏话了。一面乖巧点头,「兄长与我不在一府,昨日回城也未来得及领着她们前去拜见兄长。昨夜就是她们闹腾了点,睡得不是很好。」 「咳。」闻言,时绥被刚入口的茶水呛了一下。 时也忙抽手帮时绥拍了拍背,绵柔的触感使得时绥嵴背稍僵。轻咳了两声,时绥便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些。 时也八岁丧父那年,他十三岁。因着心疼这个精緻懂事的堂弟,他几近事事躬亲,连他父亲都说时也与他好得便如亲兄弟一般。 「你十二岁那年,可还闹着要与兄长一起为伴。未想现在,竟已成家。」 「咳。」这下可是时也被茶水呛了。 第5章 鳄鳄 风水不好 时绥与时也虽是亲近的堂兄弟,小时候却没在一处。只见过一两面的两个孩童,那会感情生疏得紧。 时也自幼便无娘亲。八岁那年发生巨变,父亲时恆的部下便带着时也来到了盛都。 时绥这才记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堂弟。 说是侯府的小世子,却不知怎么颠沛逃难了一路。白皙的小脸那会更是白得吓人,雪娃娃似的,在盛都的日头下似就要化了一般。 时绥那会也不大,却是能很轻巧地从那位叔伯手中接过,将小时也抱在自己怀里。雪娃娃个头小,轻飘飘,孱弱得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俯身看下去,那捲长的睫毛仿佛能挑起明媚暖阳,乌黑到透亮的眸子却带着些许不安。 且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连时绥父亲也很难劝说得动一二。时绥却乐得担下照顾雪娃娃弟弟的重任,哄着睡觉吃饭,陪着一同拜师求学。 他本以为时也小财迷会去得户部,谁知这小子转头却跑了兵部,甚至还自请去往边城。 「兄长,我在边城便听闻了兄长被擢升为户部尚书之事,怎么今日上朝却发现?」户部尚书一职仍是空缺,时绥也依然是户部侍郎。 时绥望向那双一贯乌黑的眸子。他可记得八九岁的时也还是掬雅的长眉,现今倒是长成了斜飞入鬓的剑眉,「前户部尚书有些烂摊子还留着,我自会解决,你莫管。先说说你自个。」 说罢手倒是没闲着,拿起小几上的榛子帮时也剥了起来。 今日朝上,吵得愈演愈烈之际,齐淮那一句话直接便把众大臣砸楞当场。 既是奚相自个举荐,小陛下也同意,时也便难以推脱,倒是也把其余几部尚书拖下水一同协理。 只是,「说起来,奚相这伤得莫名其妙,摺子也递得莫名其妙。」时也嘀咕道,一面接过时家兄长递来的榛果仁。 「还是要去探望下奚相寻个究竟较好,淮王爷估摸等着挑你毛病,你这些天行事自个小心些。」小陛下现在就像攥在齐淮手里,这所谓恩赏想必也是齐淮授意。 马车徐徐穿过了闹市,人声鼎沸。车轿内还隐约能听见有啧啧称奇的感嘆之语,也有些许呵斥之声。 「大公子二公子,前头看着有些堵挤,可能一时走不动了。」时络坐在马车辕,扭头向着车轿里的时也和时绥。 时络是自幼跟在时绥身边的,原先只认自家公子时绥。自时也来了,称唿便改成了大公子和二公子。 时也掀起轿帘往外望了出去。前头不止是路人,还有一队腰系军刀的兵卫,押的不知是何物什。 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行来,一来一往,可不得堵挤。 兵官正斥着行人将道让开,很快他们便发现了前头有这么一大驾马车。 马车配的是匹通体黝黑的河曲马,体格较寻常马要高大不少。形体健壮,锃光马蹄嗒嗒敲击着街面。 看似不是寻常人家的坐轿,驾车的人白净清秀,却好像并不准备相让于他们。 「慎行大人。」军兵还在踌躇,看到领头的过来了,忙就退开了。 恰好马车里的主人也掀开了轿帘。领头的一看,脚下一顿,便接着继续朝马车走去。 马车里走下了两人,朝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 一个玉竹风雅,如云水清致。一个更是眉目如啄,看着只让人觉花海山林,日光照眼。 时家人的相貌可真是得天独厚。 「二位大人。」领头的倒是先见过礼。 时也与时绥不由对视了一眼,时绥便颌首,「慎行大人。」 第9页 眼前行色匆匆的领头男子竟是慎行。慎行可是听命于齐淮,那般忠心不二的人,现在却带着军兵莫名出现在闹市。 时也瞧着,这队军兵服饰还是正统兵部司的兵,可并不是齐淮的卫队府兵。 慎行面无表情地解释,「兵部郎中观大人在南郡为鳄所伤,我恰要回都,便与兵部司的人一同将鳄押送回来。」 兵部郎中领命前往南郡的时候,时也还在边城,但她也是知道一二的。 下了马车,入耳听得便更清楚。原来路人那些啧啧称奇之语都是叫的『土龙』。 土龙,即鳄,尾长。水边遇人畜,以尾击之,落水而食。 南郡那边受鳄患困扰已久,但郡丞一直束手无策。前些个月又上书哭诉了一番,齐淮便让兵部司带了些人过去。 虽说慎行是顺路押送,但他又是去的何处,在哪里遇的兵部司之人。 时也踱步至了护送的那个半人高的铁笼,兵部司的人自是识得时也,纷纷行礼。 铁笼里是一条成年鳄,约有五米多长。黑褐色,鳄鳞坚亮,体型庞大。发出的是雷鸣般的声音,沉沉还带着点震动。 尾巴长得扫出了笼,把半罩在铁笼上的石灰色布也扫落了下来。军兵们不敢靠得太近,将铁笼放在一驾特制的长型拉板车上。 行动受限,已异常暴躁。还这么多人围观,成年鳄张着那又窄又长的大嘴,口涎带着轰隆声而出,路旁的孩童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听闻南郡那边一整片恶滩都有这种兇残的鳄,可真是不易。 「让路罢,尔等先行。」 时络按着吩咐,将马车让开。 好不容易等着穿过街市,来到了招待来往使臣的馆驿。奚相府邸走水,有几个院落都烧成半副残墟,奚相一府就暂挪至馆驿。 时也想过这馆驿前得是多车马喧阗,不说大的小的药品补物,最起码也得有大半官员前来寒暄探病。 可没想到这馆驿门前竟然只有两驾马车,再无看到其他。要不是时绥也有些许诧异,时也差点以为这是又发生了什么她不晓得的事情。 时绥先下了马车,修长的手便伸给下来的时也搭了一把。 二人正准备入内,其中一辆马车的主人倒是出来了,原是都兆府尹。 这么一桩事落到了他头上,想是棘手,面色看上去都不太好。连他们二人也未看到,估摸是过来回禀一下相府的现状和伤亡,不是专门来探病的。 「见过二位大人。」眼见都兆府尹快要迎头撞上时也,时绥轻轻咳了一声,府尹这才反应过来。 时也觉得稀奇了,「府尹大人,这怎么就只你一人出来?脸色如此不好,奚相爷是不见旁人?」 「下官昨夜至今未合眼,脸色可能才显得差了些。」都兆府尹连连摆手,「这,倒也不是奚相爷不见旁人。是姜大夫把进去的人都赶跑了,说是诊病不准旁人打扰。」 姜大夫平时一般人可请不动。他是宫中退下来的老御医,今年一把岁数了,身子骨硬朗,脾气也大得很。偏生这盛都也没有几个人敢得罪他,毕竟谁还没个生病求医的时候。 「昨夜走水,连着相府旁的两处宅子也烧了。上一次火势那么大的时候,可还是三年前,那会烧得也还是相府。」都兆府尹叨叨着,「这相府看来地处风水不好,兴许得找个高人来看看啊。」 「府尹大人,淮王爷可不信这个。你这话在我们面前说说便罢了,去到他跟前要是这般说辞,怕得被他斥责。」时绥在旁轻轻提醒。 都兆府尹似是想起了什么,连道失言,便接着回去清点还未计的财物之损。 「三年前。」时也想起来了,那会她刚入仕没多久,不是很识得奚相爷。 只知那时奚相因得相府走水也病了一场,这盛都的人可真会挑宅子烧。 时绥点点头,这事他知道得比时也还清楚些,「那次走水,最后御史台查清,是先前奚相端掉的一锅杀手匪盟尚存余党,来报復寻衅。」 三年前还可以那样说,三年后可不能接着说是有余党尚存了罢。 时也想着事情,脚下也不停。落在时绥眼里却还是当年那个莽撞的娃娃,他牵扶着便一同踏进了馆驿。 ---- 穿过几个亭台楼榭,巧致的阁楼小院,慎行一路行至淮王府的书房门前,敲响了房门。 得了里面的人准,才轻推开房门。 书案前坐着的人,手中还拿着书册。这一个动作却没让他做出书卷气,只看得出如刀锋般坚毅凌厉。 如果不是因病,自家主子本该是一直在沙场兵气连云,敌军闻之落跑,哪还有时也去边城这事。慎行敛下心中所想,「王爷,属下在南郡寻到画像上的那人了。」 「那人脾气是很犟,请不动,也扛不回来。」那一手的虫子和药粉,很难靠近。却又不敢真得伤了他,只能派人先在那儿守着。 「本王与你同去便是。」齐淮放下了书册,「等姜大夫回来,即刻出发。」 与他不对盘的人可能趁此会有骚动,但朝中的事他些许日子前就安排好了。掀不起多少风浪,指不定还能趁此机会揪出几个。 「是,王爷。」慎行想起路上所遇,「属下回都遇到了时大人他们,应该是前去探望奚相。属下去南郡的消息,要不要瞒下来。」 第10页 「不必了,瞒不过。」 第6章 胎儿 横竖她的朝服之下多的是衣裳…… 兵部司本就归在时也所管之下。 虽然时也离朝局一年之久,齐淮在里头插了一手。但是慎行前往南郡这消息,时也要是想查,方法还是有许多的。 时也确实准备一回府便让人去查清慎行这段时间的行踪,但眼下,还是先探看奚相爷为先。 想事情想得投入,时绥也不打扰,只轻轻牵着时也走。 这两年也没有来使,馆驿时也是真未踏足过,才知这景致还不错。 内里迴廊连着亭榭,池湖内置奇石。不知是不是因着奚相来到蓬荜生辉,所经廊道拐角还都挂上了镂花薰香球,淡淡的香味自球内飘了出来。 一路看到他们二人,倒也无人拦着。也无人出声,于是他们便看到了些许奇怪的。 奚柏暂居的房门前,除了两个护卫,竟还端站着两个年约二八的女子。两袭彩霞百水裙,随云髻上蓝玉石簪,腰肢款款,温柔似水。 倒衬得一旁端着汤水的奚相夫人过于朴素。 时也上前为奚夫人端过汤水,与时绥俱是一礼,「奚夫人安好。」 奚夫人见过时也两三面,对这个好相貌的少年人甚有好感。用手比划着名,似是不好意思,想将盘子再从时也手上端回来。 奚夫人也是簪缨世家出身,四十几岁的妇人面上有些许岁月的痕迹,却也是娴雅温婉之人。只可惜三年前走水,将她的喉咙也给熏坏了,现今只能比划着名手势。 「奚夫人,便让他端着吧。我这弟弟没什么长处,就是对女子总是多加照顾。」时绥也笑了,却是转头将端盘从时也手中接了过来,托在自个手里。 屋内一把稍显年纪的声音传出,「可以进来了。」 奚夫人推开了屋门,示意了下,时绥他们便也跟在后头进去。 两个女子还委婉地给他们二个送了秋波。时也小声促狭起来,「兄长,这两个女子的相貌,可还入得你眼?」 时绥比时也还年长了五岁,今年二十四,无妻无妾的。何等洁身自好,连同僚约去风花雪月的地方谈事情,他都板着张脸只谈正事。 时绥父亲得知时也都纳了两个妾时,那个恨铁不成钢得还往他屋内塞丫鬟。可惜郎心似铁,时绥转头让那些丫鬟去厨房学做点心,因着他这个弟弟喜欢甜食。 时绥转头问她,「那你那两个侍妾,可有她们好看?」 「那肯定的。」时也还似与有荣焉。 要论女子容貌,那计颜在盛都也是能排得上号的。时绥见过她两面。只是此番计颜顶替了那个营伎之名,时也在边城之时便上了摺子,让小陛下允了这个营伎从册上除名。 她还未告诉时绥这是她的安排,是以时绥也根本没想到。 至于雀秧,清秀恬静,比这两个风情万种的女子也自是好的。 时也还自我肯定般的点点头,落在时绥眼里,倒有那么一些不是滋味。 「劳烦两位大人来看望老夫了。」奚柏疲虚的声音传来。 扑鼻的药味,奚夫人将汤水递给了奚相。姜大夫在收着针囊,这是,刚施完针,他们可真是来得刚好。 「奚相爷,按着方子连服五日。五日后,我再来与你把脉换药。」姜大夫也不客气,说完就准备走。 瞥见时也这么个钟灵毓秀,面红齿白的小年轻,倒是捋了捋白须。绯紫云纹朝服,年纪稍稚。想起自己现居府邸的那位,那晚深夜里起来泡了个冷水澡,开口便问的人物。 怪不得,原是这般晃眼的相貌。 时也莫名被姜大夫自上而下扫视一通,继而便看着这位老人家又莫名摇摇头地走了。 恃才傲物的人果然行事不同凡俗。 「奚相爷。」时也可没忘记此行为何,关怀地瞅了下奚相的伤。 伤在右腿上。一整条腿都打上了膏药,用纱布裹着木板做支撑,看来腿是被砸断了。 面上也添了些许细小的伤痕。但在时也此刻不太佳的心情看来,不能走,也能抬着去上朝,何需等一两个月如此之久。 然而很快,她发现自己竟然蠢得被诓了。 「老夫可是从未递过什么摺子。」听完时绥讲了今日朝上之事,奚相爷一脸惊讶,面上神情不似作伪。 太蠢了。 因为说那句话的人是齐淮,大权在握的齐淮,所以他那话在朝上轻飘飘出来之时,没有人会去怀疑。或者说,也没有人会去求证,让齐淮拿去奚相爷的奏摺出来一看。 时也忍不住心里哽了下,齐淮那个说谎小人,这么做他图什么。除了奴役她两个月,给了奚相这两个月清闲。 后颈被人轻轻拍了拍,这是时绥惯有的安慰她的小动作,「奚相爷看着也是累了,我和阿也实在叨扰太久,这就告辞,奚相好生休息。」 奚柏笑笑,便看着他们二人离去。 门口两个女子倒是还在。想起时也的问话,时绥下意识瞟了眼,也不过尔尔。 「阿也,你可如何打算。」时绥看着气鼓鼓的时也,「先随兄长回府用膳?你叔伯可也好些时日未见过你了。」 时也摇摇头,她还有些事要办,「昨夜睡得不好,先回府休息去。明日再去登门拜访叔伯和兄长。」 时绥想笑着说他府上可一直留着时也的院落。但看到时也眼下的乌青,想到时也独自支撑一府,便也没开口说道些什么。 第11页 将时也送回了府上,看着曾经的雪娃娃入了府门,时绥放下车轿帘,「以后夜里将府中的护卫调一些过来帮二公子守着。」 时络点头,「明白。」 时也转身入了府内,还未唤人。一道青色翩跹的身影倒先来到了跟前,「大人,散朝回来了。」 时也想起方才刚点评的雀秧容貌,这一看,才发现雀秧竟比自己还高了小半个头。先前未曾站着仔细瞧过,现在一看,时也心里哽得严重了些。 「你姐姐呢?」时也随口问了一句,计颜可不是那么消停的人。 「听姐姐说要去庐斋楼一趟,雀秧便在府里候着大人了。」走的时候还好心来约雀秧,雀秧倒是婉拒了。 庐斋楼,盛都数一数二听说书的地方。一面听说书,一面好酒好菜,计颜可真扮的好娇妾。 雀秧眸子闪闪,随着时也便来到了寝屋。看着时也想褪去一身朝服,忙伸手去帮。 「这些事让他人做便是了。」自己也不是真需要人来服侍,时也下意识地望向雀秧的小腹。 雀秧心里紧了紧,初时看他不好女色,便装成了有孕的女子。这下可好,仗着恩情黏上了之后,发现有孕的女子如此不方便,连陪在身边服侍都不得当。 「雀秧受大人照拂,做这点小事都是应该的。」雀秧也未停下手中的动作,素手搭上了时也的胳膊,「大夫来看过,说是胎儿脉象极好,做些轻活也权当练身体。」 当然那个大夫,雀秧先前便打点好了的,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时也一顿,却也没有拦。横竖她的朝服之下,除了里衣,除了裹布,还穿着外衣。 雀秧心境倒是完全不同,她从未做过这般伺候人的事。取下锦绶,才发现眼前这男子的腰,真细。 她来到时也跟前,手绕过肩胳,将时也朝服轻轻除下,交给了身旁随侍的丫鬟。 跟在身后进来的丫鬟,方才早已换上了温热的茶水。雀秧端起茶水,「大人,现在用膳吗?」 现在正好是午膳时分。 时也接过茶水点头道谢,氤氲的热气缕缕衬得这少年似远非远。 雀秧还记得第一次见,是他和他的第一次见。 昏黄的斜阳将枝桠和乌鸦的影子拉得很长,入目遍地的血。这个少年一身脏兮兮,满沾着泥灰血污,瞧不出本来面貌。 只有额上窥得见一点白瓷般的肌肤,还有这双澄澈的乌眸。 自己当时是一身的狼狈,躺卧在地。看着这少年走到自己跟前,举起了剑。他也悄然从腰处抽出了薄刃。 这本是他那次的目的。谁知少年举剑,却刺入了土里。 「死的人太多了。」 他手中握着的刃也没抽出,唇上一片湿润。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看着少年又收起水囊,踩在沙地上一步步沉重地走了。 举剑的少年和眼前喝茶的少年,慢慢重合在了一起。雀秧收敛了心神,见少年抿了一口茶水,人却往书房行去。 还真忙啊,都没多少时间好好处处,雀秧有些遗憾想着。 「阿罕。」时也觉得有什么事情遗漏了一般。但当下,她还是最想知道,慎行这段时间的行踪,去寻兵部司的人来问可能会快些。 「阿罕,你说,男的要是年过五旬应该不会好色了罢?」 阿罕眉峰很陡,此刻听着时也这问话,稍稍一扬,思索了下,「好色应该是许多男子的本性,正如好德没有好色者多那般。」 闻言时也点点头,有些道理。摩挲着下巴,眼睛不由瞅了下阿罕,看得阿罕绷着身体才道,「你去查下,奚柏身旁那两个妙龄女子怎么来的......」 话未说完,却响起了敲门声,门外有人道,「大人,宫里来人传旨了。」 第7章 真巧 允你再去纳两个美妾回来 时也由传旨的宫人引着在宫中穿梭。 不似处在深深宫院,倒像走在十丈花林,叶落花飘,她却不沾分毫,好一介瑶池过客。 下朝也还没多久,小陛下就又派人把她请来了宫里。 繁重的龙纹袍服已经换成了一身便服,也更衬得这位陛下稚嫩。时也望着他眼中明晃晃的意味,听了半响,便准备拒旨了,「陛下,臣可是昨日刚回到盛都,这炕头都还没睡热。」 便想叫她又离开盛都。 「南郡虽说受鳄患已久,但兵部司既已有人在那,陛下再派个有主意的过去便是了。」 小陛下幽幽嘆气,「观大人也算是个有主意的,现在还在南郡伤着未回来復命。」 「王初八将军也挺好的。」时也违心说了句,便看到小陛下的表情变了变,只得接着说,「淮王爷曾经也是大齐统帅,麾下能使的将士他也是清楚的。」 小陛下状似忧愁地举了举手中的摺子,「半个时辰前皇兄便递了请假摺子给我,说是病重,可能得卧床半月。」 时也眨巴了下眸子,两个时辰前他还对着她杀意凛然的。转眼就病重卧床,这病来得真是比山倒还快。 去南郡快马其实也就四五天的事。 时也准备作揖领旨,小陛下却先跑来了她跟前,小声道,「时爱卿你便去罢,南方的女子和北方的女子风情俱是不同,朕允你再去纳两个美妾回来。」 .......臣,真是谢谢陛下了。 时绥的饭是得延后了。 第12页 南郡已有些人手在那,早去早返。细想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回府拾掇一下便与阿罕一道轻简出行。 两人快马疾行,迎风猎猎。 出了盛都,一路向南,也没遇到多少人。只是这南边山河相间分布,多丘陵山地,坎路骑马不易。 她本来也是骑马好手,这几经颠簸,她大腿内侧却怕是都磨得皮掉了。 果然男子与女子体力不能等量其观,尤其是阿罕下马之后,还能生龙活虎地打獐子和取水料理,她就只坐在他生好的火堆旁揉揉腿脚。 「公子。」阿罕搭好烤架,将獐子料理好了,架在火上烤着,「等下便可以吃了。」 火光在那浅褐色的瞳仁里跃动,时也觉着游牧民族果然长相极其稜角分明,「还是大草原好。阿罕,等把要办的事办完,我们几个就一起去草原浪迹。」 阿罕点头,无情指出,「公子,你上次可是说要扎个小伐,流于江上,飘到哪里就算哪里。」 时也默然,指着獐子,「你公子饿了。」 公子岔开话题的伎俩还是这般拙劣。 四五日的行程,在这般餐风露宿中过了三日。再熬熬就能睡大榻,未想第四日时天却黑得有些快。 乌云绵绵倾覆在红黄大地半空之上,风里带着几丝草木特有的湿润气。少顷,肆虐的暴雨便噼头盖脸地打下来。 漫天雨幕,带着斗笠蓑衣也有些不顶用。往回走一时半会也是没有遮挡的地方的,时也看着前方影影绰绰有座小屋子,「往前。」 看似是游猎人搭建的小木屋,不大,火光还从里透了出来。 阿罕率先勒马落下,便来扶着时也下马。 「主人家,我们二人路遇大雨,想来叨扰,不知是否能行个方便。」这门实在有些残破了,阿罕力道再大点,估计就得就地倒了。 雨声虽大,也盖不过拍门声。等了一小会儿,却没人搭理,总不是这主人家出门没将屋里灯火熄灭。 阿罕又唤了几声,眉头一皱正准备直接破门,门却是开了。 哐吱——咿呀作响的破旧木门摇曳声。 开门的人,望着斗笠下不甚分明的容貌,面色些许复杂,「时大人,好巧。」 真是,好巧。 时也乌眸嘀熘了一下,「慎行大人,真巧。听闻淮王爷病重,卧床不起,慎行大人还得空出来行公务?」 自家主子王爷料得还是没错,慎行轻咳了一下,侧身让开。 时也便见着了端坐在屋内正中的齐淮。 俊朗的眉眼,气度清华更甚冰川山峦。薄唇有点弧度,时也却觉得他那不是在笑。面上气色看着一般,但万没到卧床半个月的程度。 真是雨夜逢故人,屋内的火光也是他们生的火堆投照出去的。 为了方便赶路,时也换上的是一身茶色劲装,腰间束着檀色腰带,低调内敛,一身行头干练利落。 本是翩然少年,可惜被雨打湿了。 时也取下了斗笠,便抬步走了进屋。湿漉漉的雨珠顺着她的蓑衣滴在了屋内,且还有在地面汇聚成流之势。 水都快流到桌底跟前来了,齐淮眉头一压,「若本王未记错,时大人可还是满腹经纶的状元郎。」 除蓑衣入屋的道理是懂,但时也是不可能在这里除下蓑衣的。雨水早将外袍打湿,薄薄地贴附在她身上。 时也敷衍点头,这小木屋确实不大,只得左右两间里屋。也不想问齐淮为何在这,「淮王爷虽然在病中,这记性倒是没记错。只是现在出门在外,何必讲究这般多。」 闻言,齐淮轻轻端起手中的茶杯。 时也从阿罕手中接过了包袱,正准备去里屋更衣。 却有水珠如器般以雷霆万钧之力般破空而来,朝着时也身上蓑衣的脖颈系带而去。 少年轻轻一偏首,水珠穿透木门而出。 「王爷,这茶水还是留着,给等会来的客人喝罢。」少年精緻得不行的脸蛋还贴着两缕打湿了的乌髮。 说完径直进了里屋,齐淮倒也没继续为难,因着外头纷乱的马蹄声愈来愈近。 未等马上的人抽刀而出,齐淮的暗卫已迅然出手。雨幕之下,厮杀声夹杂着马匹慌乱的撕鸣。火苗跳跃了几下,屋外便又归于平静。 训练有素,时也换衣裳的功夫罢了,「莫非王爷之前,在这边呆过一段时间?」 时也一身干爽地走了出来,脸上水涔涔已拭干。雨水打得脸色愈发白净,加上明眸琼鼻,齐淮总觉得清秀过了头。 「此话怎讲。」齐淮收回打量她的眼神,转而拨着盖钟里的茶叶。 「卧病在床都想过来故地重游。」卧病在床是绕不过去了,时也都做好齐淮等下一杯茶水迸溅而出的发飙。 齐淮倒是面色淡淡,连个眼神也懒得赏给她。却也没让手下赶她们出去,看来是有些病在身上的。 两厢相顾无言,时也静静待在火堆旁烤火。 瓢泼的雨一直未停,铺天的黑夜。时也拿着树枝将火堆一拨一拨的,光火倾洒,五官映得通透。 屋内无人开口,她实在是困了,事情都懒得去想。齐淮倒是看着精神得很。 方才换衣的是右边里屋,时也打着哈欠便想走进去歇下。 冷不防安静了许久的齐淮来了一句,「时大人今夜是想与本王同寝一屋?」 第13页 这话将时也瞌睡打跑了一大半,这又是什么意思。歷来左边为尊,她可是将左边里屋让给了他。 除非,时也头大地去左边里屋一看,满满堆着的都是木材灰土。甭说睡人,落脚的地步都难寻。 能睡人的原来只有右旁的里屋。 「想是时大人这等人物,睡姿应该也不差,本王倒是不介意与时大人同寝一屋。」齐淮说得极是轻巧,还把玩起了手中的素瓷盖钟。 没等慎行诧异自家主子这等异举,便听到时也说出的更离谱的话,「王爷金贵之躯,下官还是与他们一同睡在这外头便是了。」 小木屋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慎行觉得周遭空气好似温度骤降。 齐淮紧了紧手中的盖钟,本来看这人身子骨孱弱,料想也是娇生惯养的主。这外头寒风透过那破木门直刮入内,里屋不比这外头暖和舒坦些。 既是如此,那便罢了。 时也倒是若无其事地以斗篷为衾,落坐在火堆旁。 阿罕在旁侧,她还是放得下心。带着暖暖的光意,连柴木烧起的味道都是淡淡香香的。 夜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也不提神,眼皮子都快打架了。今日不知怎的,好似愈发瞌睡。 是淋了雨么。 许是淋了些雨。 这几天赶路也是有些疲乏的罢。时也想起之前在外,可曾比这赶路赶得慌,也没有这般迷煳。 屋外的雨要停了,静谧更催人入睡。半眠半醒之间,时也看了眼阿罕,阿罕竟也抱着剑在旁有些瞌睡。 好像,这个柴火不对劲。时也的嗅觉很好,柴木烧起来哪有什么香香的。但这里头,细细分辨来是有股不寻常的味儿。 眸子太沉了,都快睁不开。 时也心里陡然一惊,屏息,使劲咬破了下唇。腥甜味在口腔慢慢散开,勉力拧开水囊掬了把水泼上脸。 放眼望去屋内的人尽皆昏昏然睡着,这柴木,不是齐淮他们动的手脚。 齐淮也够惹人厌的,时也起身,轻手轻脚往里屋摸去。 里屋火光也未灭,却不见齐淮。 后背有人!本能叫嚣着,时也迴旋将脚踢出,但这一脚,却似踢在了铁甲上面。 腿脚一软,时也直接被这股力气掀翻至榻上,纤薄的后背撞得生疼。 不容多想,那人竟已径直翻身上榻,时也侧身架挡。那人却是料到,一只手顺势将她双手制住,「别动。」 第8章 悟了 狗尾巴齐 「别动。」声线微沉,却不陌生。 来人背对着火光,俊彦面相却是清晰。一手顺势将她双手擒住,一手捂着她嘴,禁锢得她未能动弹。 竟是齐淮,时也眉蹙得不成样。 宽实的胸膛隔着几层布料抵压着她,整个身子都在他笼罩之下。她挣得愈用力了些,腿都已经准备往他头招唿而去,却见他倾身靠近,热气喷洒耳畔,「有人。」 是有人。 木屋小窗的拴子一声轻响,那人是翻窗进来的。 平稳落地之后,还往火堆里再洒了点什么,便敛声息语地朝着这边里屋摸来。 见时也倾耳听着,安静地没有其它动作,齐淮将手松开了些。 黑影下近瞧这少年的眸子,竟然还湿润润的,把他心跟着都浸水里了似的,痒痒。 而且这人的骨架,小了些。在他身下颈细肩薄的,在他身下......齐淮鬼使神差又想起了某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那人愈走愈近,眼前齐淮面色却跟变脸似的,一会青一会白的,这时候犯病了? 榻上齐淮半侧身,来人只看到他一个背影。走得近了,才看到榻内还有一双睁得硕大的眸子正亮闪闪地看向他。 那人错愕,脚下刚停住,未来得及转身,榻上齐淮便翻身发难。 来人步子放缓了尚算不得轻盈,身手应该很差。齐淮也不准备将人打死,只想将这人生擒住,下手有分寸。 时也看着齐淮右手迅捷如电便将那人肩膀抓住,却竟没抓紧。那人跟泥鳅似的在他手上打了个滑,转身又跑了出去。 来人蒙着面,一身黑衣,在折射得光亮光亮的,这是?抹了油?! 齐淮面色铁青,顾不得右手掌满是油,出门夺马而去。 爱戴王爷的臣下时也,好心地拧开水囊泼了一下睡着的人,也紧随其后。 拉起缰绳,三匹骏马一前两后在深夜里疯狂奔跑。 前头那人身手差,却是不知道对马做了什么手脚,时也和齐淮两人竟一时也追不到。 夜风烈烈,时也将马策得更快了些。一直不远不近的距离拉近了些许,正好在她箭矢射程范围内。 马鞍旁侧挂着的弓和箭筒未曾取下,时也分出手来取弓,抽箭。 齐淮侧头,追得马不停蹄,却也有闲情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 但见这少年双腿夹紧马腹,拉弓上弦一气呵成。还以为少年孱弱不堪一击,没想到这快马之上,动作还能这般行云流水。 「铮......」 「铮......」 弓弦连响,两支飞矢离弦疾电般而去。 箭很快,很准。弦响一落,箭就到了那跟前。 先发的羽箭射中了马腿,马上的油衣人一个踉跄在地上打滚。随后而去的那支箭矢将他衣角钉在了泥地之上。 齐淮上前截住了他右手边,左边尽头是没有路好走的。 第14页 油衣人却还不妥协,外衣一脱,兔子般滚跑便朝着左边而去。 左边尽头确实没路好走,今夜雨停之后便无云蔽月,借着月光一眼便能看到是断崖。 齐淮和时也拉住缰绳,马儿撕鸣之中。这一停顿,令人瞠目结舌的,那油衣人竟然纵身跃了下去。 ...... 这也太没道理了。本来时也都已经笃定他不是什么刺客,哪个想杀人的会派个身手这么差的过来。 不是杀手,也就找不出非得自杀的必要。 断崖底下可能是深不见底的沟壑,也可能是湍急的水流,抑或者可能根本就不深。但站在上面看着,总归看不出下面有些啥。 时也斜眼瞥向齐淮,这人的脸好像更黑了些。 「王爷,请?」 是请跳下去,还是请回去,这个时也倒不管。自个上马悠悠踱回去,大半夜得还这么费力气。 「那人定是没死。」齐淮也上了马,随在时也旁侧。话一出口,却发现自己是没必要跟时也说这些的。 时也却是摇头晃脑,似毫无所觉。 不远方已有人举着火把寻了过来,领头骑得飞快的是阿罕和慎行。 不安生的一夜算是过去,翌日清早,时也便立即告别了齐淮。 站在晨阳之下,这人笑得比日光还好看,齐淮把脸撇了开去。 时也果断翻身上马,挥手就走。 望着潇洒策马而行的背影,慎行慨嘆,王爷的脾气好像好了些。看看时大人走得兴高采烈,如避蛇蝎般的,王爷这都能不生气。 「王爷,我们继续去寻那人吗?」慎行问了句。 「支出一些人,去寻那人的下落。我们跟着他们,一同前去南郡。」齐淮决定得有些突然。 他们,自是指时大人他们,慎行了悟。 ------- 风扬发起,前面的路程不远了,今日下午应能到南郡。 「查清下面是什么地方了吗?」 时也倒是贊同齐淮的想法,油衣人肯定没死。那跳下去的时候,就没一瞬的犹豫,总不是齐淮还能比那断崖更丑。 「对照了南郡及周边的详尽地貌图,崖下也是圈在南郡之内。不高,但也不矮,毫无防备摔到底命是留不住的。」阿罕来的路上便一直在看南郡地貌图,对此还是很有把握的。 齐淮可不是什么善茬,找他麻烦的人他不会留下。但他显然就不是想要那人的命,是以昨夜她看出来之后也不伤油衣人分毫。 这样的话,「那我们到时估摸还会在南郡和齐淮碰头。」 几日行程之远的距离,南郡的气候与盛都已是大不相同。 盛都的春日,是空气微干冷的料峭春寒。南郡的春日,空中好似带着水汽,湿,而且竟有种春末尾巴的热。 南郡的民风看来极自在随性,路上遇到的男子,十个就有九个都是内不着里衣,披着外衫还要露个胸膛。 大白天的,还有男子一脸醉相,行得摇摇摆摆,上身赤呈,外袍绑成结耷拉在裤头之上,放浪形骸。 真是魏晋风流,看不出那个一直摺子上哭哭啼啼的郡守,是个这么超然物外的人。 阿罕有心站在前头帮时也挡一挡,只是挡得了左边挡不住右边,还前有狼后有虎一般。 进了南郡,规矩着衣的这两个男子可不正常,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尤是其中一个,甚为绝色,不知道这裹实的衣裳下面又是多诱人。 有女子妖娆递了一支正盛的桃花过来,含蓄秋波上下打量;有孟浪点的女子更是直接不带拐弯地优美崴着脚往时也身上倒。 但是有阿罕在,面无表情地一一用弯刀拨了开。 「公子,我们现在是直接去找南郡郡守吗?」阿罕这般冷脸,也冻不走热情似火的南郡女子。 「不,我们先去赏鳄。」 听到时也这般安排,阿罕长舒了口气。再闲逛下去,他看路边眼睛发红的男子也想飞扑上来了。 南郡一荒山郊外,愁江。入目葱绒碧绿,杂草疯长得很高,能看些有庞然大物碾走过的痕迹。 愁江岸光秃秃的,一人也无。愁江水与蓝天连成一片,奇石参差。如果不是时也靠近了看,还真难想像底下有黑青色的一大片鳄潜伏着。 是挺让人发愁的。 「阿罕。」时也指了指岸边江底下闪着白光的物什,「这是,骨头?」 阿罕看了一下大小,点头,「是骨头,不过不是人骨,是羊蝎子。」 敢情这南郡的人怕这土龙不够胖,都丢羊蝎子下去餵它们了。 水流层叠流淌,江面上还能看到被鳄打散的竹筏。从这里出发的江道狭窄,这鳄比暗礁还难防。水路行一半,鳄爪一伸,就麻烦了。 「你们两个又是什么人......」竟敢公然违抗郡里的告令,来到了愁江这边。观维话说一半,却见其中一个甚是眼熟,大喜过望,「时大人。」 前些时候观维领了命,过来剿鳄。 他本也是个糙武人,径直率着兵便来到江边。引得鳄浮上水面,万箭齐往。一次剿不清,就两次,不行就三次,总能射杀殆尽。 考虑得到底不太周到。这鳄甲鳞坚实,皮糙肉厚难伤它,怒得还群起上岸。场面厮杀得一度难看得很,连观维也挂了彩,现在右腿还一瘸一瘸拐着。 第15页 观维发了一通牢骚,手脚比划着名还挨得时也越来越近。阿罕看着观维颇有点想勾肩搭背的意思,默默将自个身子横插了进去。 「时大人,时大人......」 一个颇胖的穿着浅绯色官服的人往这边急急赶来。 好傢伙,可算是见到一个衣裳整齐穿戴的了。时也瞥了下旁边,观维这入乡随俗得也够快,这外衣简直都要掉出肩膀外了。 「阁下是......郡守大人?」时也冲来人微微一笑,浅绯色官服,应是南郡郡守了。 胖郡守赶得急,来到时也跟前还喘着气,「正是下官,下官来晚了。」 可亏得南郡的人好美人,时也入郡也就小半个时辰,就都已经在南郡传开了。 早传闻大司马多惊才绝艷,今日一看果然惊为天人,简直如珠玉在旁。胖郡守笑眯眯道,「时大人,接下来可有何安排,尽管差遣。」 「郡守大人客气了,差遣暂时倒不需要。就是这郡里,可有百姓在砌房屋的?」 胖郡守:「......?」 第9章 皮囊 本王真的自个上去了 郡守府内。 美人儿心肝颤动,望着眼前比她还好看万分的大人,眼里柔情蜜意都快溢了出来。 手摸哪呢,时也悄然坐得离远了些,果然那美人儿凑得还更近了些。 朝廷并没规定官员不准狎女子,但是公然把青楼女子叫来到府上的,实在少见。 这胖郡守果然是个随意风流的人,有意思的也不藏私,「时大人,来到南郡就跟到了自个家一样。这里的姑娘,晚上可都有好些花样。」 说罢意有所指地促狭眨呀眨眼睛。 大哥,我也想,但还有句话叫最难消受美人恩,时也轻咳了一声。 旁边的美人儿看到了,抓着机会端起一杯酒水,娇娇笑着,「大人,奴唤回杳,梦回一曲天风杳的回杳。」 「好名字,好才情。」时也接过,一饮而尽。 回杳羞羞低了头,大人酒量也是极好的,喝了二十几杯还面不改色,真有气概。 女子涂着豆蔻的娇手轻轻缠上了时也的胳膊,柔声嗔道,「回杳听闻,大人家中有二位美妾。」 本来回杳还想撒娇问着自己比上那两位夫人可是逊色,又怕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谁知这大人看着正人君子,却是流连花丛的箇中高手,面笑脸不红便道,「回杳笼烟眉眼含羞合,朱唇一笑,我倒是险些忘了还有她们在。」 回杳闻言羞得头更低了些,却见一只白润好看的手端了杯酒至她跟前,「今日佳人在侧,幽香袭髓,可不会轻易放过回杳了。」 听得胖郡守拍手叫好,可谓真是青色楼里遇知音,端起杯盏便敬时也一杯。 回杳接过酒水,便看着眼前的俊美大人将自己杯里的酒又一饮而尽。仰慕得红云上脸,皓腕一抬,跟着时也一杯杯地碰起来。 席上嬉声笑语,酒肉觥筹,热闹一片。 就连回杳要离开身旁片刻去抚琴助兴,都被时也一把拉住小手不放,「美人不抚琴都已叫人心醉,若是抚琴可还叫别人怎么把持得住。」 胖郡守喝得已有些醉醺醺,闻言还不忘在心里悄悄记下来下回用。不愧是名动盛都的时大人,妙人妙语。 阿罕眼观鼻,鼻观心,尽忠职守地沉默寡言守着。 「丝......丝大人。」胖郡守喝得舌头都打了结,软玉温香抱满怀,「房间都帮丝大人备好了,可一定要尽兴了。」 身旁的回杳喝得也站不稳了,时也一手虚扶着,「尽兴尽兴,一定一定。」 胖郡守也是有心,安排收拾了个单独坐立在荷花湖旁的小阁楼给她,连带路的管家都别有意味地说了句此处无人打扰。 真是,玩得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回杳双手都挂在了时也脖子上,腿都软了,整个人烂泥般扒拉在时也身上。 有些问题即将可以发现端倪,可惜回杳毫无所觉,她已经醉了。 时也的酒量有多好,形容起来大概也就是喝倒了一整个营里的人,她还是清醒的。 将回杳安放在榻上,时也静坐了半晌。 有人在窥伺。 自席宴一开始,那若有若无的视线便黏在她身上。 阿罕此刻站在门外守夜,屋内这种事对自家公子来说就是常见的小场面。 但他也知道这郡守府里,有人不干净。感受到现在还有人在暗处观望着,阿罕半阖上眼。 这厢慎行却差点把眼给惊歪了。 今夜自家主子不眠不休,只顾挥毫在宣纸上勾勒着什子图样。一边还不厌其烦地重复问道,「时也真的将那青楼女子搂抱入屋?」 慎行却是丝毫不敢敷衍,「是的,王爷。据我们安插的人回报,时大人很是喜欢那青楼女子,席上一直把酒言欢。」 「时大人和那美貌女子碰了很多杯的酒水,骗人的话也说了许多,末了两人看着感情就增进了不少......」 画面可谓其乐融融,却不是齐淮设想中的任何一种场景,齐淮思绪有些煳了。 慎行接着禀报,「王爷,另外,时大人吩咐去寻南郡里砌房子的百姓,已经派人也在盯梢了。」 「好,反正他也知道有人盯着了,就接着盯吧。」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人夜里策马发箭的好看模样,齐淮蘸墨息语。 第16页 还是不行,齐淮笔下游移了一下。望着外面天光已是微亮,「你去将那个女子寻来,本王有话亲自问她。」 一夜过去,还在梦里的美貌女子还未来得及和温柔公子惜别,便被送了回去。 时也不知女子心中的遗憾,日头当下正饶有兴致地站着看别人砌宅屋。 极怕热的胖郡守跟在一旁抹着满头汗,「时老弟,这地段不好。你要想宅子,回头我寻个好的送你便是。」 毕竟可是一起混过一天的交情了。 屋主人也在那,闻言恶狠狠瞪了一眼胖郡守。 胖郡守今日换掉了一身官服,被瞪得脾气还未来得及发作。时也就开口了,指着地上那堆泥土沙石问着,「主人家,这个卖不卖?」 屋主人没好气,头也不回,「什么都不卖。」 「我出五倍的价跟你买。」玉石轻碰,悦耳之声。 啪嗒,屋主人手中的器柄掉了地,「公子要什么,什么都卖。」 时也却摇摇头。地上还有红砖和草泥土,「我只要石灰便行。」 跑了三处人家下来,胖郡守派人将一板车一板车的石灰都拉回郡守府去。 时也叮嘱着阿罕,可要把帐记好了。她时府只是垫付,这可是户部要出的银钱。 这南郡果真是热,时也都是挑栽着苍翠茂密树木的偏僻路道走着。这么热的天,她可不想又像昨日那般迎着别人的投怀送抱。 差不多可以回府了,时也都热得鼻尖的汗珠沁了出来。几缕汗湿在额前的乌黑碎发,更衬得脸颊如凝脂白雪般。 只是胖郡守一句话就让她凉了下来,「时大人,这南郡的风貌可是随性自在,不如盛都那般拘谨。」 时也想起了今日早上,胖郡守送给她的那件敞胸外袍。银线绣着精緻巧工的仙鹤,祥云瑞锦一片,还有一大团妖艷得不行的七彩花点缀其上。 她要收回昨日觉得胖郡守品味不错的念头。 果然到底上行下效,话题转而一岔,「郡守大人,我去愁江时,江底下竟还有羊蝎子?」 这事倒是忘了说,胖郡守一个拊掌嘆道,「那是个高人出的主意。」 羊蝎子不是一般的羊蝎子,有个高人用了羊蝎子配了药,熬足了四个时辰。 丢下愁江餵了鳄,本来初试的时候颇有成效。不想大量炮制了羊蝎子后,争抢的鳄多了,入口的量便少了。江水还将药性也沖淡了些,最后这堆鳄也还在江里耍得好好的。 修了堤也不行。还有鳄能循着味爬了大老远,愣是把养着鸡鸭猪的人家咬伤咬死了。 胖郡守肉脸一片忧愁,揪起闷热的衣领透气,「南郡的子民们,为此可都无心生息。」 这,得亏时也还记得胖郡守昨日那副醉生梦死的快活样子,「那个高人,是个用药的高人?如今他所居何处?」 「那高人本来便不是南郡人,就是用的一手好药。在南郡住了好些个月,这几日倒是不知往何处去了。」 时也心中微动,未再接着说什么。 胖郡守倒是不甘寂寞,回府路上问个不消停,「时大人,可准备什么时候治土龙?」 「看天气。」 胖郡守斟酌了一下,「难道大人喜欢凉快点的天气?」说完还不忘又瞄了眼时也穿得依旧整齐的衣服。 今日虽热,但风是有些大的,看树冠都一直曳曳而动。时也张口欲言,却又蓦地头一转,胖郡守顺着她眼神望过去。 不远处响起了口笛声。听不出是用什么吹的,声音有些奇特,竟能吹得有点像鸟鸣。鸣声圆润,却断断续续不成曲,这声乐凡人很难能赏得来。 周围无人,南郡的蝉鸣竟然现在就开始了,这路数感觉不太对。今日本来也不需要办什么要紧事,除了腕上绑着的袖箭,时也手上连个能使的东西也没有。 阿罕侧步护到了时也跟前。 便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伴着口笛声,躁动,嘶吵,乌泱泱整群朝着他们方向而来。 胖郡守嗫喏着尾音拉得贼长,「这......这是大雁?南飞?」 「你南郡的大雁这么小只的吗?」时也没好气。 那顶了天也就大雁一个翅的大小,圆滚滚,翅长嘴钝,头颈同色,这不就雀鸟。 阿罕带了弯刀,但是眼前雀鸟数量太多了。他转身将时也扑倒在地,顺带将打着颤的胖郡守踢翻扑地。 「屏息。」时也凑在阿罕耳边说了一句。 阿罕听话地马上屏息,面上有些发热。耳边喷洒的温热气息还未散去,他家公子还就直接埋首在他怀里了。 人肉挡粉板这不是。 有人在雀鸟身上动了手脚。雀鸟没有怎么他们,但是长翅扑棱的时候掉下了些许细粉,日光照得粼粼。 时也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雀鸟扑鸣的声音渐渐弱下。时也从阿罕怀里探头而出,胖郡守不知摔晕的还是迷晕的,一动不动。 不远处那个吹口笛的人也歇停了下来。 「将他带回郡守府去。」时也丢下这句话,追着那个吹口笛的人而去。 吹口笛的人也是恼得紧,怎么现在遇到这一个两个的小年轻,都这么难摆平。那个难缠兇狠得紧,还以为这个唇红齿白的好欺负些。 老了老了。 吹口笛的人跑着一边赶紧黑布蒙脸。 第17页 时也望着这兔子般逃逸的步姿,跟那晚的油衣人也太像了些。 身手也很差。 时也掏掏兜。这些天阿罕在身旁,她都没有带银子的习惯。身上倒是佩着雀秧临行前送她的驱虫香囊,说是南郡蛇虫多。 这下是可以派上用场。时也找好角度,对着那人小腿弯砸了去。 「哎呦。」那人一声叫唤,摔了一个大跤。 听声音也不年轻了都。时也对着树后空处说道,「这人,你们王爷要的?」 不待回答,又对着另外一旁空处说道,「你们,也要这人?」 齐淮派出的那拨人倒是干脆,蓝衣布衫,干练至极,出来后直接拱手见礼,「时大人。」 另一拨人还在犹疑。这是两拨不同的人,刚才雀鸟飞过的动静到底太大了,引得他们都过来了。 时也后退一步,指着地上那人笑眯眯,「你们,打一架?」 这人面可真倍儿大。另一拨人身手比起齐淮的亲卫,一时间也没落下风。 打斗声纷乱响起,刀影烁烁,凌厉森寒。 时也自在悠闲踱步到地上那人身旁,「老人家,怎样?要我绑着一起回去?还是你自个走?」 那人还坐在地上揉着小腿弯,闻言打着颤,指着那边打斗得真酣的两拨人,「你不是让他们谁打赢了就带走我?」 还有,叫什么老人家,他还没到六十,怎么就老了。 时也小年轻望着他还是好脾气地笑,「我可自始至终可没说过打赢的人可以带走你。」 那边还在打斗的人也听到了这厚颜无耻的话,瞠目结舌,却是不敢分神。 时也继续慢条斯理道,「袭击朝廷官员,按王法本来就是要府衙走一遭的。而且老人家你看,你再不跟我走,齐淮的人就要打赢了。齐淮难道看起来比我好对付吗?」 没报家门的那拨人已经渐渐露了颓势,到底是齐淮的人肃杀一些。更甭说还有人抽身走了,应该是找齐淮报信去。 老人家咬咬牙,站了起来,这小年轻的脸太欺骗人了,「去哪呢。」 时也笑脸上突然一僵。 这,她瞅了瞅,方才都是胖郡守走在前头带路。这条道道她也没走过,「去郡守府,你走前头去。」 那人也没反对,嘴里嘟嘟囔囔,倒是自己主动把面上的黑布扯了。 时也这才好生端详着这人。虽鬓有白髮,眼中沧桑却清瞑。估摸比奚柏也就年长几岁,身形倒是硬朗,还窥得见年轻时的俊朗风采。 虽然两次遇到他都在搞笑的逃窜路上,但看得出是有些气度在的。 「小年轻人,老人家我怎么称唿你?」那人走在前头慢悠悠地问着,这会倒是抬出自己老人家的身份。 「时也。老人家又是如何称唿?」 「嵇白。」嵇白说完。颇认真地打量了下时也,早听说时家养出了个贼好看的公子,文韬武略的,没想到年纪竟才这般小。 想想齐家来的这个,像这般年纪大小的时候可受了多少难,心下想着难免有些动容。 时也八岁才回盛都,自是不识得嵇白。看着面前嵇白表情凝重了些许,「老人家?」 嵇白稍微收敛了心神。动容归动容,当年他愤懑离开盛都的时候,可也不好受,「那小时也,你与那齐家小子又是什么关系?」 可只有时绥曾经叫过她小时也,她现在都多大人了,偏生又是一副长辈的亲切口吻。 「那日晚上果然是你这个老人家。」时也瞥着这老头,「那崖下可是有什么玄机?」 被戳穿的嵇白还甚是坦荡笑着,「作为交换,老人家就告诉你,当时老人家站的那个位置,正下方有个很结实的手指头粗的麻绳布结大网,先前採药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好了,该你说了。」 时也倒是不敷衍,稍微想了下。果然,她和齐淮之间也只有不太友善的同僚关系,不拿刀扎一下就算和谐了。 时也一面跟着嵇白走着,一面皱巴着小脸摇摇头。 果然就是小年轻,嵇白看得想笑。不知道两人有多少恩怨,嵇白也没出声打扰。 拐了两个街角,又走了一大段路,嵇白都老实得很。倒是开口问了一句,「小时也,你身手应该挺好的吧?」 「嗯?」听着这莫名其妙的话,时也晃过神来,「勉强也还算行吧。」 再凝神看前方,跟着领路的嵇白走到了一片废墟旧址,枯树,石板,乱糟糟的。 时也双眉一蹙,眼前嵇白已经蹲在地上,一脸慈祥地拉动了手下的石环,「那就好。」 咔哒一声,时也瞪圆了眼睛,这老人家太无赖了。 脚下隆地一空,时也整个人直往下坠。底下像是个黑洞,四壁竟然是人造的青石板,滑熘熘的毫无着力点。 看不清底下有什么,不及细想,时也对着底下射出了一支袖箭。 ------ 「王爷。」一蓝衣布衫的人,胆战心惊地看着正垂眸打量的齐淮。 齐淮收到风就和慎行赶了过来,结果只看到横七竖八倒在地的人,慎行忙着人去差南郡郡守过来收拾这片狼藉。 「人呢?」齐淮语气有些差,不是说找到了嵇白?还碰到了时也? 刚才一直在这缠斗的人回了话,「王爷,那人被时大人带走了。」 「你们都是王府养得,这样眼睁睁看着时大人带走了他?」慎行看着齐淮面上乌云密布,忙出口斥责。 第18页 蓝衣布衫的人好委屈,是时大人不讲武德,净耍赖了,但他又不能这样跟王爷告状。 齐淮沉声问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蓝衣布衫的人已有探明,忙带着齐淮拐过街角走过方才他们行过的路。 「王爷,二人是在此处跟丢的。」蓝衣布衫里有人跟到了这片废墟旧址,却是慢了一步,两人竟似凭空消失一般。 遍地枯草和杂石块,几人忙清开了。摸索之后,露出了那个石头做的圆拉环还有另外一处内空的石板砖。 微一抬石环,还能听见机关锁链的声音。蓝衣布衫将石板砖往里一推,却是直接出现了一道石门,门内有通道。 齐淮颌首,众人退开了些,慎行直接拉起了石环。 轰隆一响,地下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深洞。 一道石门,一个幽洞。 齐淮心下明了,嵇白对这才有这般熟,时也恐怕是被算计了。 命人取来了绳索,慎行便准备下去石洞一探。不料齐淮却是摆手,「你们顺着石门去,嵇白可能走的是那道门。」 嵇白身手差,这底下怕是特意用来对付了时也。 慎行些许骇然,「王爷,底下还不知兇险。」 正说着兇险,石洞入口正中却射出一支袖箭。没伤到人,却似是嘲笑,齐淮扯扯嘴角,「他时也在下面都还活着,难不成本王还会出什么事。」 齐淮告诉自己,这南郡内里的一片废墟,底下还不知道有什么秘密。他可是为了南郡,不是特意去看时也的窘态。 底上留人看着,单手抓住了绳索的一头,齐淮便也跃了下去。 底下是有些深,纵是现在大白天,光线无法普照之处,漆黑一片。 齐淮踩在实地上,周遭安静。他取出火摺子,轻轻一吹。 看到亮光的一瞬间,也看到了那身皮囊。 皮囊的美色是为惹眼,但闲散端坐在黑暗之中,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恣意更是令人难以忘却的惊艷。 饶是齐淮,也愣神了一下。 时也也是有些意外的,「王爷,这是特意赶来嘲笑下官狼狈的模样?」 齐淮:.......会不会说话呢,再说本王就自个上去了。 第10章 脚丫 呵,这人生得矮,脚还小。…… 石环被拉动的时候,坐在底下的时也便设想了所有可能会来的人。闲情到这废墟的人可不多,她抬手射了支袖箭上去。 却实在没想过竟然是齐淮下来了,总不济是他手下的人被团灭。 时也明晃晃的狐疑都摆上了脸,毫不掩饰地直打量着齐淮。 齐淮几时做过这般事。 灼灼的眼神看得齐淮心底里越是别扭,拉不下这个脸,愤声便道,「本王若是知道底下是你,绝不可能下来。」 齐淮加强了语气,「本王难道像是特意下来接时大人的吗?」 有理,时也一脸颇认可地点点头。 黑沉之中,火影淡淡。时也额前碎发微乱,眼里似盛着潺潺涟漪,几分动人。 叫人心里头突然有种跃跃涌动的莫名,齐淮瓮声瓮气,「那你还坐着?」 还需要他去扶了不是? 时也自他下来便一直半盘腿坐着。和他说话也只仰头望着他,脸色看着好像有些不大好。 齐淮疏朗的眉目自下来便一直拧着,此刻更是拧紧了。走至时也跟前,蹲身,伸手抓起了时也那只未盘腿的脚腕子。 伸手轻轻一摸,脚腕子都肿了。再几指一按,时也「嘶」轻轻一声抽气,这骨头还错位了。 时也掉下来的时候,四壁光滑无着力点。她只接着袖箭对冲力凌空翻踩了下,落地的时候还是不小心碰了脚。 眼见齐淮双手准备有所动作,时也赶忙制止,「干嘛呢这是。」 「正骨。」尤是武人,最忌讳骨头错位久拖留疾。 说完齐淮将时也鞋履一除,面无表情便准备下手。 「等等,等等。」时也可是坐不住了,伸手一挡。脸上表情,在齐淮看来,那可谓非常纠结复杂。 让他正,不让他正。时也痛心想着,疼不疼的,他会不会挟私报復的,阿罕竟然还没来。 然而,「咔。」脆响之声来得清晰彻耳。 时也蓦地瞠圆了眸子。 不敢置信地望着齐淮那自作主张的手,已经从身上摸着取出了绸布,将她脚腕子缠裹了起来。 时也颤着手控诉,「你……你这还没问过我呢。」 「问你是不是怕本王趁机下毒手?还是本王在你心中连正骨都不会?」齐淮嗤之以鼻,手下动作却是放得很轻,「上回时大人说爱戴本王,到如今可还未过十日。」 这人就是信口开河,这会连王爷都不唤了。 被看穿了,清咳了两声,时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得不说,齐淮正骨的手法还挺好。趁着她不留意,也没感觉到疼。 捧着她的脚丫也未嫌弃,倒是不算泯灭人性。 然而包扎好的下一刻,时也便看到,齐淮徐徐地将右手挪到她脚底。他隔着白罗袜,五指张开比划道,「时大人这脚,竟比本王的手还短了些。」 齐淮的手指很是修长,分明的骨节泛着冷意。此时放在时也脚丫旁边,衬得她的脚过于袖珍了些。 而且时也所穿的白罗袜明显还比她脚大了一截。 第19页 呵,这人生得矮,脚还小。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齐淮感觉自己总算找回了点场子,眉头一扬,心情一快。便听时也幽幽道,「可能是被这相貌压的。」随后还将齐淮张开的手掌轻轻一踩,踩开了些。 ?!齐淮在想,他刚刚到底为什么要自己下来。 正准备恨恨起身,一只玉白纤细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王爷。」 时也腆着脸笑笑,「多谢王爷援手相助。」 齐淮用一声冷哼回答了时也的感谢。 随即那只手带着腕子晃到了他眼前,「那能劳烦王爷好人做到底,让下官搭一把手起身可好。」 …… 「时大人另外的那只脚好像还可以动。」还盘得还那般优雅端正。 「许是盘久了,有些麻了。」时也还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 …… 齐淮下来的时候腰间佩了柄长剑,此时很想用它削了一脸笑呵呵的时也。 深吸了一口气,终究只是取了下来,扔给了时也——当拐杖。 剑身约莫三尺三寸,剑鞘黯黯青色纹路。时也持着剑柄,耄耋老人般颤颤巍巍地支起身站了起来。 耄耋老人迈了两步,便举起长剑往地上直击了好些下。地上扬起了一层薄灰,犹如此刻齐淮面上的表情。 「隆」轰轰一声,东边光滑石壁上缓缓旋转,出现了一道暗门。 入目漆黑一片。 「不知道南郡连废墟都能修得这般别有意思。」时也刚下来的时候便发现了,只是方才行动不便。但既已下来,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王爷可要一行?」时也发出邀约。其实她还有句话没说,若是他不想,可也千万别把绳索撤走。 但她选择了闭嘴。 齐淮却没答话,举着火摺子率先入了暗门内。时也一瘸一拐跟在后面。 暗门之后是一间尽是冷硬线条的石室。石室不大,只有一方椅榻挨着石墙而设,榻上并不见其它。 椅榻上垫褥也没有,倒是有一张小石几,线条是和这个密室相配的冷硬。 「这里还偶尔有人来。」齐淮蹲下身,拿着火摺子照了地上留下的凌乱脚印。 「而且,应该不是嵇白。」他的身手实在让人很难相信能在这上下这般折腾,况且他到南郡的日子并不算长。 时也点点头,拄剑拐着到了石几前。伸手在榻上和石几面上轻轻一摸,满是灰。 「既不是在这静坐打禅,难不成还能是站着面壁。」时也笑了。 两人皱眉环顾石室,齐淮已经开始动手摸上了壁上石砖。 石室也不大,时也心安理得地作为伤残人员坐在了榻上。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齐淮就找到了门道。 眼前齐淮轻敲着的这面石墙清空音,这后头是有路的。只是这怎么开,齐淮蹲下身,举着火摺子再次照了照地。 地上脚印虽多,眼尖却能看出有一处稍显凌乱。 齐淮抬头望向坐着看他的时也。难得看到时也一脸正经地想事情,「方才我在外是敲了九下,难不成,这儿会是,五下?」 「时大人又是如何知道,外面要敲九下才能找到这间石室。」 齐淮眉梢挑起,眼间清冽。 第11章 凝脂 先护好腿 「猜的。」时也随口敷衍。 闻言齐淮别有意味地落到到了时也的瘸脚之上。审时度势了一番,时也慢吞吞地伸手在怀里取出一物,「看着这个猜的。」 齐淮举着火摺子靠近了时也,这人坐着不动比平日看着乖巧多了。 「……灵璧石?」 时也掌心躺着一颗小石子,石纹肌理缜密,正色似素,截脂胜雪。齐淮就这般看着,时也举得手酸,拉起齐淮空着的左手便将小玉石转放至他掌心。 「黄金万两难求,灵璧一石难求。」时也幽幽道,她看着齐淮的脸色,见他神色莫测。 齐淮确实在想事情,灵璧石向来罕见且珍奇,尤是白灵璧石,与和氏璧不遑多让。向来都是作为贡品,谁家敢藏这东西,都不怕揽祸。 掌心的白灵璧石入手温润,但刚才时也拉他的那只手,好似才是真正凝脂。 齐淮不由将眼神又投向了时也,却见她也正目不转瞬地盯着他。 两厢对视,「本王脸上有脏东西?」 「王爷脸上就算有脏东西,也丝毫影响不了王爷在下官心目中那无人可比的高大地位。」时也竟丝毫不想将眼光移开。 「……」齐淮选择性地忽视了这话,随手将石子射嵌入了石室墙上,「你怀疑此事与本王有关?」 时也并未回应,拄着剑拐着去到那处机枢处,拿着手中的剑又击了几下。 齐淮数着,恰好五下,不多不少。 「轰」又一声响,出现了挺宽的一条道。时也本来是先捡到的这石子,后发现的机括。她说是猜的,确实本来也是才几分把握罢了。 但现在这么一看,九五之数,她猜得可真准。时也侧身让着齐淮先行,「王爷,请。」 齐淮扯了扯嘴角,「时大人还未回答本王的问题。」脚下步子是先迈了进去,不提时也让他先进去趟机关。 谁家的密道修得这般宽。 幽暗,却不潮湿。拄着剑走了一小段,觉着这道好似有些长,时也一面说着,「其实下官觉得,下官跟王爷想得是一样的。」 第20页 话音未落,身后咚隆的声音传来。时也心中顿感不妙,前头的齐淮便带起一阵风从她跟前而过。时也忙将手中的剑连鞘往前一抛,「接着。」 不过半息,咚隆声便停了。时也掐着点,刚才走过的那段路,半息怕是赶不上。 果然,便看到齐淮执着剑面色不快地回来。瞥见时也懒洋洋地倚在墙上,将剑随手便丢还给了她,「门关了。时大人倒是接着说说本王到底想得是怎样的。」 瘸·时也·子盯了一会齐淮手上的火摺子,看着火没灭的迹象,才舒了一口气。要和齐淮憋死在这儿,怎么想都太过丢人了些。 「天家之事,下官怎敢妄言。」时也低敛了下眉眼。但也只是看上去低眉顺眼而已,齐淮可分毫不信,他可没忘了时也和齐兆先前密会过。 齐兆,是齐淮皇叔。南郡,恰好便是他的封邑。南郡鳄患,齐兆不派人来管,却让郡守上书哭着让时也管辖的兵部来治。 真是其心可诛。 时也都酝酿了一肚子的阿谀草稿等着说,横竖她也是另有所图才跟着来,和齐淮为此将仇恨结得更深了些倒也没必要。 不料妄言二字刚出口,却着实碰了壁——暗道之中齐淮步子迈得不大,时也勉强能跟上他脚印踩着。却冷不防他停了下来,时也一股脑便撞了上去。 鼻子撞得酸疼,时也脾气也不大好了,「干嘛。」就是吼出的声音有些像小兽咆哮,让人觉得也生不起气来。 齐淮转身后退半步,看着时也揉了好半会鼻子,才皱眉侧身让开。 时也眸子朦胧抬起,齐淮前头,又是一堵石墙。厚实粗陋,密不透光。 见着时也表情也是有些不大好,齐淮却是轻笑,辨不出喜怒,「没干嘛,每次时大人一说完话就没了路。倒想请教时大人,这又是应该敲几下。」 齐淮问完,却没巴巴等着时也说话。又拿着火摺子四周照了个遍。道里顶上和四壁都粗糙得紧,毫无纹理。真是见鬼,这人大费周章建这个密室密道难道并无所图。 这儿地面可就没那么光滑了,凹凸不平,连脚印都看不出来。 这事儿其实也不难解决。齐淮有的是人在上头,虽然方才齐淮打了暗号让他们在上头等着。但是时间一久,他们自会有人下来寻。就是迟则易生变,况且齐淮这么一大个人,任谁都不想和他呆一处。 时也可真是累坏了,瘸子走路竟这么辛苦。一层薄汗都浮在了她额前,但她还是五指挨个将墙上的壁砖摸索而过。 难得两人有一致的需求,齐淮手下也没停,「你是为了时绥?」 时绥要上任户部尚书,里面最麻烦的一桩事便是玉石纲。小皇帝登大宝后,各地纷纷呈献心意。其中齐兆送的一尊白灵璧玉的神像,当时是由户部的人亲往鑑察,连白灵璧玉的画像都传回了盛都。 结果朝廷派去护送灵璧玉的人却送丢了,寻了个把月也没见找。时也其实信不过齐兆,看到白灵璧碎石的时候,才不顾腿瘸也要先进来看个究竟。 只是她以为她会是和阿罕一起进来探个究竟。 望着眼前还摸着石壁的齐淮,时也发现自己这个时辰内嘆气的次数有些多了,「若是下官说为了百姓民生,君王社稷,王爷怕是也不信。」 齐淮摸着石壁的手一顿,表情有点古怪,「你会说话就多说点。」 「?」时也皱眉,就算再不信,这副表情是怎样。 齐淮生得比时也高了有那么一截,以致时也现在要仰着头,望着齐淮那停着不动的手,「王爷可真英明神武,这般快就找着机括所在位置了。」 伤残人员用手挠了挠下巴,也研究不出来到底是通道还是机关。自发地瘸着稍稍往后面挪了好几步,状似关怀,「王爷,可小心了,下官就不妨碍王爷的发挥了。」 齐淮觉得自己这个时辰内想削了时也的次数有些多了。 指力之下的这块壁石是活动的,齐淮往内里一推,里头确实是空了一块。 只是,咔地一声,声响发出却是在他后头。 时也脚下所站的一连片砖壁瞬间变空。 短短一个时辰内体验了两次踏空,时也感慨了自己挑的一手好位置,不忘护住了自己完好的另外那只腿。 却是有人随她而下。黑暗之中,搂住了她的腰肢,直接将她纳进怀里。 第12章 土龙 风雅得好似被追赶的不是他 这个怀抱的气息是极其陌生的。 其实就算一只腿不能用,她也不至于就保全不了自己。只是昏黑之中,所有的感官让她更敏锐体触到了这个严严实实的怀抱,怔愣当空。 未来得及反应,拥着她的人将两人身体逆反,抽出她手中的剑。一片剑刺入壁迸溅而出的火星投映入眼,刺耳,灿目,好不容易缓冲了直下之势。 时也眨巴了下眸子,上身微微后倾,远离了对方那个温宽的胸膛。轻瞥了一眼下方,便果断挣脱跳落而下。 「姓时的......」你当真就这么避我如蛇蝎。齐淮的话未说完,便望到了这一眼到头的底,默然也抽剑跳落下去。 时也崴了的那只伤脚不敢着地,只得颇为狼狈地半撑着石壁。侧首风来,过分俊朗的齐淮从容地落到了她身侧。 齐淮的脸确实英气得人神共妒,不像她,总要把眉描得很是斜飞入鬓的剑眉,用来平添虚无的几分凌冽的男子气概。 第21页 上次和齐淮独处,还是边城之时。异域几个部落小国联合进犯,能不动兵便化干戈的是好,但却也架不过里头歷来好战的陀罗国,本就毗邻边城。 什么谋都不好使,最后硬槓上了。那会战完又战,残阳如血之下,她满身血污倚着马。气都差点喘不上来,结果齐淮人模狗样地过来给他们送军资。 真真是每次和齐淮碰面怎么自己尽是神色清惨,落魄不堪。 还都得朝他道谢。 底下如果是竖满的刀子钢叉,这一落地,也就难看得紧。但就这份随她而下的......恩情,她还得不情不愿地记下。 时也再度拱手准备致谢。齐淮却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将手中剑塞入她手中,转身便巡看起周遭。 这,没想到齐淮还有这般热忱助人的时候。时也砸吧了下嘴巴,摸不着头脑,拄着剑朝另一边看去。 齐淮这才敢回过头认真看向时也,随即又自鄙地收回目光。他可没忘记,当年他因着相貌怀疑,亲自差人问的这位状元郎验明正身之事。 他知道时也其实有些时候是很有种的,但他也没有忘记,方才纳在怀里的香软。 「诶?」时也讶异一声吸引了他的心神。 地上一堆零七落八的铁制具,脏兮兮的背篓,堆起来的石块。这是人为开凿出来的穴洞,宽敞干燥。还有一个人高能行的洞口,入口处点着两盏微弱的油灯,他们便是借着这油灯光打量。 唯一特别的,可能是这里的石岩,好像含着什么墨黑色的物质。齐淮已经走了过来,从地上摸起了几粒铁渣滓,脸上的表情便臭得不行。 「看来这是背着王爷私挖的铁矿了。」时也笑得勉强,从洞口望进去,就怕路还长着。这油灯又不是长明灯,这里看来并未荒废。 「看来齐兆是背着时大人挖的铁矿了。」齐淮没放过时也脸上的微表情,「看来边城之际,齐兆没有将这里的秘密分享予时大人知晓。」 挖铁矿需要多少青壮力,想要悄无声息在这南郡底下挖,太难了。若不是有齐兆授意,这个铁矿能如此隐秘,朝中也未有所听闻。 两人自是知道,某种程度上也能算是心照不宣。 知道齐淮耳目探得长,没想到心眼却比针孔还小些,一直抓着这事不忘。「兆王爷约的下官喝酒言欢,下官只得奉陪。兆王爷字里行间尽是对王爷的关怀备至,未想如此重要之事,竟也未告知王爷。」时也说完,便转头望着上方。 既然已经知道此处之秘,前去以身犯险也没必要。 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了,最起码一只脚不能用的时也是爬不上去的。齐淮却未必不行,他那身手还是能看的。 时也将剑反手递给他,「那下官,就静候王爷了。」 齐淮垂眸望着时也头顶,也未接剑,便冷嘲道,「堂堂男子汉,都到这了,你还想让本王回去?」 心头一哽,她可不就不是男子汉。「王爷,这个铁矿还未荒废。」走进去里头,不晓得会碰到多少人。 「本王难道看不出吗。」齐淮嗤之以鼻。 「若真是如王爷所猜,是兆王爷派人私下掘的矿,那估摸是也派了人在这把守。」这儿人可能很多!能上去带些人下来吗!时也就差吼出来了。 但是显然,齐淮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老神在在,踱步至了入口处,还侧首示意了时也跟上。 时也满脸疲惫,齐淮恍若无睹,没有停下脚步,声音倒是轻轻飘了过来,「你想回去也行,剑记得还予本王。」 ...... 看看,堂堂一王爷心眼就这么小,真是齐朝一绝。 时也一面腹诽,一面拄着剑一拐一拐跟上。 暗道走久了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鬼,时也只知道自己的视野范围内一直都只剩下齐淮。他迈着极其缓慢的步子,眸子深如潭,但却让人隐约觉得他心情尚可。 南郡的地下也挺闷热,却难得两人这般心平气和地走着,其实他们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确切点来说,是齐淮根本也不需要自个下来探个究竟。 她一直以为他蛮厉,恣意妄为,却好像也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想起那道烫手的密诏,时也又忍不住看着齐淮,微垂着的眉眼,清冷俊朗的容颜亮若皓日,将四周衬得愈发暗。 齐淮到底知不知道密诏上的内容。最糟糕的结果,大抵就是另外那道密诏,已经落在了齐淮手上罢。 先帝也没告诉她另外那道密诏在谁之手。朝堂虽也就那么些人,但着实找起来很难。她答应与齐兆的密会,也正是因为想顺道探问于他。但齐兆其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先帝应该不至于那般煳涂了头。 本来便走得很慢了,这人心里头还想着事。齐淮垂眸望着时也那几乎就没在挪动的脚,到底忍不住把这份平静揉碎,「按时大人这么个走法,本王倒是不知道何时能看到这暗道的尽头。」 时也敛容,言辞恳切,「那不如王爷先行,下官这不中用的腿只能落在后头默默跟随王爷了。」 虽然知道齐淮没这么放松心神留着后背给她,但也没想到齐淮思维跳脱得这般快,「时大人,流汗了。」 ?!时也用手揩了揩额前的薄汗,索性将额前碎发都捋到了发顶。 「时大人,南郡向来随性风流。」齐淮意有所指地瞥向了时也整齐厚实的衣裳,「和本王一起,时大人倒是拘谨得很。」 第22页 这倒是与和谁在一起没有丝毫关系。 时也张口欲言,却一顿。 幽深狭长的暗道,任何的声响都很容易察觉。更别说两人的耳力都还不错,更别说那声响,还有些大。 那是......一个人和一群? 一群爬着的东西? 时也费力地辨别,那个人应该是被一群爬着的东西追赶着。武功听着应该也不赖,后面追赶的东西,脚步声很沉,应该很是笨重。 那个人往这边来的速度极快,时也齐淮两人对视了一眼,时也把手中的剑从拄改握。 一阵融合在黑暗中的风颳过,齐淮登时出手,瞅准了玄色身影将手中石子扔出破空之势。那人也是没想到在此处还埋伏了人,猝然避开。整个人在半空似飞旋的柳叶般,蹬墙落地。 那人落在了他们身前。 双方准备动手,对视之下却一个怔忪。 「兄长?!」 「时绥?」 「阿也?......淮王爷?」 三人皆带讶异。来人玄色衣裳也掩不住其清越澈澈如溪涧泉林,风雅清致得仿佛被追赶的人不是他,这可不就是时绥。 时也顿觉哭笑不得,「兄长,你这是?」 「说来话长。」时绥虽然知道时也在南郡,却也没想过这般巧。打量了一下自家弟弟,气色尚可。就是这左脚未着履,还缠上绸布,「阿也,你的脚?」 「崴了,说来也有些话长。」 眼下境况确实不适合详说,尤其是后面还有一群不知道什么东西。时绥指着时也他们来的路,「那头可有出口?」 「有是有。」就是有些难上去,时也蹙眉。 齐淮也看腻烦他们兄友弟恭的模样,沉声便道,「追你的又是些什么东西?」 「是一群土龙,那东西不太好对付,还是先避避吧。」时绥说道着,至时也跟前屈膝蹲下身,「阿也上来,兄长背你。」 就说还是自家兄长体贴。土龙的脚步声愈近,顾不上多问,时也爬上了时绥的背,「走。」 虽然在时绥背上,但这话时也却是冲着齐淮说出。话一出口,她和齐淮都愣了下,打量着齐淮也没生气,三人一道又疾行而回。 「这是个铁矿,我是接到了密报而来查探的。」时绥一面背着时也,一面解释,自家的宝贝弟弟这些年个头好像也没见长,还是这般轻飘飘软绵绵。 「就是没想到这些人在这放了一群土龙当护卫,鳞片坚实不好对付。不若我们......」时绥渐渐消音,拐过入口见了眼前之景,他才懂方才时也的欲言又止,「阿也,这个出口?!」 第13章 相衬 冒出一个脸黑的认知 「这个出口?!」这是出口? 时绥话音刚落,便看到后背的时也伸出手指了指顶上。 齐淮和时也落下来之后,顶上的石板倒是没关上。 只是这,四壁虽然不光滑,但也没凹凸到能徒手攀爬上去的地步。有剑还行,时也扫视了下她这名义上的兄长,得,就挂了个包袱在腰间,竟然也是个没武器的主儿。 时绥轻咳解释,「方才我的剑,落在了土龙身上。」再想取回来就取不回来了。 「没想到这鳄也不是毫无用处。」时也皱眉道着,将手中的剑递还给了齐淮。 齐淮垂眸看了一眼,静静接过了剑。 「上去有些难,我方才是从另外的入口进来的。倒不若在此处将这群鳄绞杀了,横竖它们数量也没多到难以抗衡。」时绥将时也放落在地,「阿也你就在兄长后面,莫要出头。」 左右两个八尺有余的地道男儿在她跟前,她也不想出头。 齐淮的剑执在他手中,银亮的剑影凝华肃杀,果然比她是有丢丢气势。时也有些嫉妒得扭头望向时绥,「兄长,那你可得当心。」 时绥安抚地笑笑,齐淮漠然执剑的手背青筋若隐若现。 幽深密道内密集沉重的声响越来越近,时也突然想起有个问题还未问,「兄长,你方才说的土龙数量不多,那是多少?」 「约莫二三十只。」四五米长。 后面几个字说出来也没甚必要,齐淮已经就着盪起的剑风,颀长身形若掠水轻鸿。脚尖一挑将入口出现的庞然大鳄掀翻倒地,轻寒的薄光勾出一道血线。 血腥气弥散开来,齐淮是对准大鳄最脆弱的腹部了。 时绥虽是文官,但时也自幼便识得他,自是知道他身手不赖。他手上翻出短刃,寒光闪闪,玄色衣袂翻飞与黑褐色大鳄倒是相衬得很。 两人身法极好,还一身煞气,一时间这密道入口也不怕守不住。 时也站在最后方,慢吞吞扶着石壁坐下来观摩战况。 齐淮不笑时的眸光便能寒彻人骨髓。此时战意尤胜,映着不太明亮的油光,时也都能觉察到那致命的杀意。要是和齐淮对阵,想想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时绥就和齐淮不是一个路子的,清俊的眉目,比齐淮少了两分冷冽。纵是现在也面若寒霜,但也能从中窥得其人风仪。要是和时绥对阵,时绥一定不会向她动手。 时也这端一面欣赏,一面肯定地点点头。 这底下并不宽敞。原先已有杂七杂八的铁具和背篓丢弃在此处,此时再加上条条庞硕的大鳄,这空间就愈发狭窄了起来。 一条漏网之鳄不知从何而来,带着口涎腥味的大口朝着时也而来。齐淮时绥分神望了过去,时也已经右足轻点,一转脚跟,利落地蹿出去了半尺远。 第23页 那只袭击时也的漏网之鳄轰然倒地,一支烁黑的染毒袖箭扎在它腹上。 轻功很俊,出手也很利落。齐淮眸里闪过一丝赞赏,但是嘴里却说出来截然相反的话语,「这东西竟也聪明得会挑软柿子来捏。」 时也眼角微跳。 漫穴浓烈的血腥味,引得过来的大鳄都堆成了小山丘。 时也发现自己才真正是手无兵刃的人,袖箭用不了几次,只能勉力躲了开去。要说刚才额前是细碎的汗珠,此时她都已经满头的大汗了。 腿脚的不便使得她愈加吃力,时绥来到身旁打落了扑向她的两只大鳄。 齐淮瞥了眼面色些许惨白的时也,护在她周遭,手中的剑出得更快了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时也又到了倚着石壁歇息的空隙,眼前这堆鳄尸都不止二三十只了,「王爷你的人怎么还没来。」 「你的人不也是没来。」齐淮嘴角一撇。 「兄长你的人呢.....」时也微喘着气,又堪堪避过了一只巨鳄,时绥见状将短刃扔给了她。 征战杀伐之人多自有戾气,在时也身上看不出来,但齐淮身上倒是明显。刚才齐淮说的这些东西挑软柿子捏也不无道理,毕竟这些东西就不怎么敢往凶戾的齐淮那边靠拢。 又有什么东西往她耳边而来,时也警觉地一侧首,足跟便想轻点。却是见这东西轻飘飘,晃晃悠悠一细截出现她眼前。 时也顺着这一截往上看,差点满目热泪。谁的人,终于也是找到他们位置了。 「王爷,堂堂男子汉,你还进不进去看个究竟了。」时也还不忘出言提醒下齐淮,「那下官和兄长先行一步?」 她与时绥,这话听得齐淮觉得莫名刺耳。执着的剑下手更狠厉了些,直接将大鳄破腹刺穿。 齐淮冷哼,「你们想走,也不看看是谁的人,本王允不允。」 「公子。」阿罕已经自绳攀落而下,紧张地端看了下时也,便守在了她身旁。 齐淮:...... 「王爷。」慎行随着阿罕一道下来了,循着齐淮留下的标记和底下浓烈的血腥气,好不容易才寻到这儿。 眼前厮杀的场面可谓难看,齐淮月白色外袍和时也茶色衣裳,都污脏得不成样子。倒是时绥一身玄色倒也没差。 慎行忙让上面的人再下来一些,齐淮和时绥渐渐抽离开了身。 「王爷,此处并不是铁矿的入口。王爷若想剿拿铁矿中人,时绥倒是知道入口何在。」说罢,时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铁矿地形图。 羊皮地形图上线条寥寥,却是将这矿中的主要地方都勾勒了出来,包括入口,通道,甚至守卫也圈了出来。 「我自收到这封匿名图,便来至南郡,按着这地形图小心地摸索了一遍。」时绥暗嘆,「除了土龙的分布点有些差异,其它竟是相差无几。」 时绥将地形图递给了齐淮,他只是来取白灵璧玉的那尊神佛像,也就是他挂在了腰间的这尊。本来还想着届时如何解释,这下齐淮也在,倒也省得他解释了。 「两位大爷。」时也幽幽道。虽然他们的人来了,但是这底下的情势也没乐观到能顺便将这地形图再研究一遍,「我们可以先上去?」 时也忍了很久的腿脚疼痛,齐淮看着她脸色这般不好,心底里也怪不舒服的。侧身便将绳索让开,却又一抿唇,转而扶着她腰,一手抓着绳索如风起般将她带了上去。 时也一个怔愣,眨眼,回神,便见两人已稳当地站回到原先的石道上。齐淮的手还在她腰间,怪瘆人的,时也一个迴旋弯腰,利落致谢,「王爷大恩大德。」 齐淮手指紧了紧,收回了背后,「既是恩德,记得要还。」 时也瞬间想收回上一句话。 底下,时绥面前只留下一条绳索迴荡着。还有眼前地上,从时也身上掉出来的不知道写画些什么的图纸。 他是不知道,齐淮什么时候这般待他家阿也好。眸色晦涩难明,时绥捡起地上的纸,塞在怀里,自个抓着绳索也流星般朝上而去。 这石道的门没有再关上,慎行和阿罕应该是找到了卡着这门的门路了。时绥背着时也,几人一道便沿原路直走,率先上去了。 眼前废墟还是那片废墟,只是过了两个时辰,日光从耀眼夺目到西移暖意。 时也身子歪歪靠在时绥背上,觉得要挽救下自己的英伟形象,「兄长,可千万不能带我回郡守府。」 时绥轻笑,阿罕在一旁也表情微妙。 齐淮听着时也开口,望过去却是另外一番观感。那人眸光潋滟,脸色雪白唇红如画,偏偏还眉眼低垂,似春雨拂海棠。 和背着她的人,意外相衬。齐淮忽而冒出这样一个认知,脸都黑了。 「王爷,你没事罢?」时也蹙眉关怀了一句这一身血污的齐淮,便被他无情地甩了一声冷哼,目送他转身离去。 时绥见状,还是嘴角噙着笑,悠悠地背着时也走了,「那便带阿也回兄长暂住的客栈罢。」 日暮降临,金红一片洒照南郡。光耀之下这片地底竟藏着不为人知的隐晦和图谋,这背后牵扯的事情可够人忙活的了。 时也累得都没力气晃脚了,但是脑子不能闲,「兄长,猜下会是谁给你的情报和地形图?」 这个问题,时绥早已经想过,「应该也不外乎两种,一是与齐兆结了仇怨,想藉此掰倒他,不行也能给他致命打击;二便是能在这其中获利,至于获什么利,现下倒还不好说。」 第24页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如果这人不是齐兆的亲信,那就必定相当难对付。」是齐兆的亲信,那能得知铁矿内里干坤便是件很容易的事。 这两个观点倒是与她想得所差无几,只是还要尚需确定一番。时也一面点点头,一面皮得用手蹭了蹭时绥腰间繫着的包袱,「兄长,果然已经寻到了这尊玉佛像。」 「你方才掉落的图纸,兄长也帮你捡起来了,待会还你。」来南郡这趟倒是不赖,许久未和时也这般亲昵。 「什么图纸?我身上有放纸吗?」时也仔细想了想。 时绥突然想起,这图纸,是齐淮和时也一起上去时掉出的。若时也不知,那这便是从齐淮身上掉落下来的。 第14章 给你 感情深得同赴患难 「乖点,别动。」时绥又用上哄小孩子的语气了。 阿罕本来便想抢着为自家公子包扎,时绥却是不由分说地让他去取药煎药了。时也这会便径直靠坐在榻边,由得时绥伺候。 「兄长还记得幼时你崴了脚,死活不让别人碰你,连大夫都被你推得老远。」时绥低垂着头,捧着她的伤足也是说不出的俊逸雅致。 一手解开了她脚腕上的绸布,又将她的白罗袜轻轻除下。 那会儿她还小,发生了太多事,谁也信不过。每天带刺儿,各种敏感百般提防,比小刺猬还难伺候。却拗不过这个天天给她送点心,执意哄她睡觉的兄长。 就连崴了脚,她也不敢让别人窥得她足腕半分。大夫来了都被她兇狠斥退,最后还是时绥按着大夫的吩咐,小心翼翼地为她正骨。这些年下来,连带着时绥的医理都增进了不少。 其实时也的脚丫,是精緻过了头。寻常男孩子的脚哪能这么好看,脚腕太细,脚趾头莹润玉白。皮肤本就白皙,趾甲偏生粉嫩。 果然自家弟弟好看,便是哪哪都好看。 时绥轻按了一下时也的脚腕,骨头位置是已经没问题了,就是白肤上的这片淤肿看着可怖。 「大公子,二公子。」时络让人端着两盆温水进来了。时绥侧身挡住了时也的脚,便让时络再出去寻一身干净的衣物来。 时绥打湿了帕子,轻轻帮她按在淤肿之上,一面不忘嘱咐,「这几天可就千万别用这边的伤脚行路了,按时喝汤药,可以好得更快。」 连连点头,兄长说得都对。 「地形图我特意给的齐淮,这一趟浑水接下来你也别搅和了。」 再再点头,兄长说得没错。 「兄长可听说,南郡郡守可是热忱得把青楼女子都叫到府上款待阿也,阿也可真是艷福不浅。」时绥这话说出来自己都想笑,竟一股子醋熘味儿。 这句可没等到时也点头。时绥稍一抬头,便见时也整个身子都靠在榻边。眸子闭着,鼻翼微微翕动,蒲扇乌睫静静覆着打下一片阴影。 竟是睡着了,让他这个兄长一肚子的叮咛还没来得及说完。 时绥失笑。收起了帕子,将时也另一只脚的履袜也都除掉。一手穿过膝弯,轻轻将她抱躺在了榻上。 双手便去到了时也的衣领处。 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下时也的喉结,这脖颈也很细。帮时也松了松领口,恰好时络将干净的衣物送了进来。 这是让他找给时也的衣物。 时绥看着床上睡得沉沉的时也,衣服脏得都看不出原本的茶色。不得不说还有股难闻的气味,虽然他也并没嫌弃。 思忖了几息,到底是只帮时也松松领口。少年太容易炸毛,兄长之前想帮着换衣都被凶了又凶。 还是帮弟弟擦擦脸和手脚,把自己忙成贤惠模样的时绥又打湿了另外的帕子。时也今天闷得汗水涔涔,整个皮肤就像水里泡过一般透亮。 平日里穿着一身官袍呆呆的,竟看不出这将及冠的少年还有一丝未褪的婴儿肥。就是这,拭了几下,帕子越抹越黑便罢了,怎的脸上也越抹越黑。 顿了下,时绥伸手用指腹来回轻拭了一下时也那飞扬的剑眉,翻手一看,果是指腹也染上黑了。 时绥本舒展着的俊眉慢慢拧紧了些。 ----- 打湿的帕子递到自家主子手上,望着自家主子何曾这般的污脏,接过帕子便一脸寒霜地擦拭着自己的手。 打草易惊蛇,蓝衣布衫的人已被齐淮派去,顺着时绥给的地形图守着铁矿动静。那么大一处地儿,既然已经藏不住,接下来就更别想逃得离。 那个给线报,还能给出地形图的人,却是值得穷究。 「王爷,嵇白已经逮到了。」 「先关一关,再让他跑了,你们也别回来了。」齐淮冷声冷脸。 「是,王爷。」见热水和整洁衣物皆已备好,慎行忙上前,「王爷是否此时沐浴,属下替王爷除衣罢。」 洗沐?是了,今日在这铁矿之下,不仅跟灰里打滚似的。闷出来的汗混着鳄的腥味,很是难闻。 他半环着时也的腰上来时,却是没注意那般味道。都怪那人的腰,有些细了。 齐淮心情难辨地看着自己碰了时也腰的那只手,半响未出声。慎行便兀自上手为他除去外袍。冷不防齐淮来了句,「你说,时家那俩兄弟,是不是感情好到会一起洗沐?」 这,慎行僵了一下。便听他家王爷接着道,「本王听闻,民间许多兄弟自幼时便是同吃同睡,洗沐也不例外,可是如此?」 第25页 他所谓的兄弟,不拿刀子捅几下便算是感情极深的了。时也那般狡黠精灵的人,若是和她当推心置腹的兄弟不知是何感觉。 齐淮这般想着,目光带着些许沉沉看向慎行。 慎行不敢再僵,「时也大人和时绥大人关系确应极好。听闻做兄长的甚是娇惯着这个弟弟,比宠府里的妹妹更甚。这在盛都也是出了名的。」 人多的地方那传闻和流言便似高山瀑布之水,流得贼勐且快。时也那般在世家公子中数一数二的容貌,随便一件小事都能在各姑娘千金之间传得沸沸扬扬。更不说时绥也是一副好相貌。 就知道。齐淮心里些许不舒服,「去将时府这些年发生过的,事无巨细,只要与时也相关的,皆呈给本王。」 「王爷。」慎行还隐约记得,「前些天王爷已让谨言呈过一次,近三年来的动向。」 「时也八岁到的盛都,要这之后的全部。」齐淮沉默了会,便挥退了慎行。 缓缓地沉入了沐桶之中,热水没能使得他的理智完全回笼。闭上双眸,闪现在脑海中的,净是时也的那张脸。 生动又虚伪恭维的笑脸,挑起讥讽狡黠的眉眼,甚至还有巴巴跟在他身后迈不动步子的一幕幕。齐淮深吸一口气,睁开眸子,「慎行,去让嵇白提前准备,明日一早便过来。」 「是,王爷。」慎行看了看已是戌时的天色。 翌日清早,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嵇白老人家忙忙碌碌,却是巧遇小故人。 慎行也看到了来访的这个自家王爷密切关注的重点人物,不敢怠慢,「时大人。」 时也已经换上了时绥准备的玉涡色长袍,衣衫似云绣飞鸢。如琢的眉目已是清爽,将昨日的狼狈一洗而清。 今日时绥要去光秃秃的愁江岸看看,她不想再去,便打探着来到这里寻起了齐淮。不想却先看到嵇白正拿着奇奇怪怪的物什走着,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嵇老人家?」 「小时也,你的身手看着是不错。」嵇白笑眯眯地打量着这个好气色的小年轻,丝毫不提他将人家丢下去的恶举,「老人家便老人家,不准叫鸡老人家。」 「嵇老人家,叫你不跟我走罢。」时也抑扬顿挫地又叫多了几声嵇老人家,叫得嵇白连连摇头,也叫得齐淮自屋内出来。 齐淮一出来,嵇白便捧着东西跑到时也身后,「小时也,你不是要带我去见官?这会儿我双手待缚,二话不说,立马跟你走。」 说罢,在时也后头对着齐淮做了个老鬼脸。 时也脑门一跳,「嵇老人家,你觉得我官比他大?」 二人身份嵇白自是清楚,闻言老脸诚恳,「你比他年轻,总会活得比他久。」只要活得够久,梦想总能实现的。 时也想起昨日那凌冽剑光,「嵇老人家,那你是觉得我打得过他?」 嵇白更是满脸明显的错愕,「那简直异想天开。」 「......」太看不起人了,时也忍不住揪了一把嵇白的白鬍鬚。嵇白忙解释,「老人家这不是看你们哥俩个感情深得同赴患难。松,松下手,老人家都这般水深火热了,再揪真哭出来给你们小年轻看了。」 什么感情深,时也表情古怪,倒是松开了手。 「你找他?」齐淮望着和嵇白一直打闹的时也。 这倒不是,时也想起此来之事,掏出一张图纸,「不,我是来找你的。」 昨日都不唤他王爷了,今日清醒多了也没改口,齐淮抿唇不语。看着时也细白手上的那张图纸,「你捡到的?」 时绥捡到的,也相当于她捡的。时也点点头,看来这真是齐淮之物。 齐淮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侧开身示意她进屋,「你可打开看了其中内容?」 时也同齐淮迈进了屋内,嵇白还竖着耳朵,冷不丁便被拒在了房门之外。这图纸不晓得有什么玄妙,时也如实地摇摇头,「既知这非我之物,我若想知,也会用自己手段去知,不会在那种时候占你便宜从而去窥探其中秘密。」 时也抬头直视于他,眸中澈真。齐淮先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不自然地背过身去,「这纸上的内容,你可以看。」 ?!时也诧异眨巴了下眼睛,眸中满是不解。不说话,也没动作。齐淮作不耐烦状,「你展开这张图纸,一看便知。」 第15章 相好 不能长得丑 椭形锤状,上植满铁钉,下部为尖锥。外形看着有些奇特,说是兵器,又握不上手。不作为兵器,一时也说不上能作何用。 时也拿着齐淮让她展开的图纸,也不在意与齐淮同坐桌几前。心中慨嘆,这就是齐淮所说的一看便知,都哪儿跟哪儿了。 微微抬眼打量了一下,这怕是齐淮暂居的寝屋。屋内是重新布置过得,几上摆的越窑影青茶盏,案前挑的是琉璃灯罩,里间门外还防设着三折连环曲屏。 屋内还有个鎏金熏炉。应该是昨夜熏过药,现在屋内味道还未完全散去,竟也没避讳她。 齐淮昨日还那般戾气杀伐,她险些忘了他是有些病在身上的。但这是何病,她派去的人始终探查不出来,见过他病发的人可能也都一脚踏进棺里了。 谁会给他人知道这可能要命的破绽。 她倒记得曾在鹅毛大雪中见过一次。那会儿先皇将薨,多的是行刺之人前仆后继赶着去他那,规模之大,次数之频,淮王府的亲卫都换了一批又一批。 第26页 大风颳得雪絮扬扬,她遥看着他在黎色大氅下面色青白,指骨紧握几近透明。身上明明无伤,却似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若在那个时候下手,成功的机会应是极大的。 「想喝茶水便自个倒。」齐淮出了声。他看着时也自坐下,看了一眼图纸,便盯着那套越窑茶盏望。 时也敛回了心神,这实在不是她应该走神的地方。腆然轻咳一声,顺手帮齐淮也倒了杯茶水,「那下官便以茶代酒,向王爷致谢。」 「致何谢。」 「谢王爷为除鳄患所施援手。」时也指了指图纸,这也是她方才浮起的猜想。 南郡的事,除了嵇白,昨日又新添了待清剿的铁矿,剩下便只余她要去处理的鳄患了。见齐淮没有否认,时也倒是有微许诧异。 齐淮面上露出些许不自然,「本王这是为了南郡百姓,不是为了你。」 「这是自然。」时也一脸正气,「王爷真是爱民如子,下官佩服。」 齐淮心中一梗,岔开话来,冷声便道,「本王便是随手一画,这东西若想直接塞入鳄口之中,可不易。」 「是不易。不过可先将它放在牲畜之内,一起扔进愁江。鳄纵是铜鳞铁皮,一口吞了那牲畜,这东西也便进了鳄腹之中。」时也挠了挠下巴。 这积食积得,到时可得把鳄胃扎破。齐淮是真有手段,也就多费些牲畜,不必搞得人仰马翻。她在这一路上也想了许多,不伤害到人便是极好。 「这东西做起来也不麻烦,南郡打铁坊也很多。」 齐淮勉为其难端起了时也倒的茶水,便见时也乖巧点头,「有劳王爷,那且待明日,下官先把那几板车的石灰用完。」 想起昨日暗卫来报,时也可是莫名买了几班车的石灰。齐淮张口欲问,门口却有些许声响传来。 女子粉霞锦绶藕丝罗裙,浮翠流丹,温柔似水。 回杳循着昨日记忆来到了此处,门外却是有个挺拔刚毅的男子守着。还有一个,佝偻着腰,趴在门前努力探听着什么的老人家。 挺拔刚毅的男子竟也不管管那个老人家,回杳走至跟前,柔声道,「这位大人。」 慎行自然看到了回杳。昨日便是他去将她带到了自家王爷跟前,王爷亲自问了她几个问题。谁想今日,这青楼女子竟自个上门来。 时也可还在里头,慎行跨前一步,压低了声客气问道,「这位姑娘有何事。」 回杳咬咬下唇,她能有何事。在青楼混迹之久,察人观贵她也是在行。前日那位时大人相貌是一绝,但昨日这位大人,却是她见过的品貌最为高贵之人。 若能,若能伴他身旁,为婢为妾也是天赐机缘。就待她把握了,回杳復而柔声开口,「这位大人,昨日那位大人所问之事,回杳想起还有未尽之言,今日特来......」 一把刀连着鞘无情地横在她面前,回杳惊得话都没说完全。慎行无情冷面,「闭嘴,再不回去就休怪我动手了。」 回杳何曾见过这般凶神恶煞拿刀对着她的,丝毫不怜香惜玉。神情如此肃杀,似是真会动手,一时间双目竟含了泪。 嵇白也转过头来,打量起了女子。 慎行心下一紧,这事若他都办不好,王爷怕得削了他。却听嵇白好不正经道,「年轻人,你相好?找上门了?」 ...... 回杳听得清楚,眉目含泪便想反驳,却被慎行狠是一瞪,一时间也没想好如何开口,绞着手里的帕巾不知所措。 倒是嵇白又在一旁对着慎行挤眉弄眼,「年轻人,这么凶,可要好好跟小时也学学。别的不说,单是她那笑得,我这老人家看着都喜欢。」 「时大人?」回杳颤声问道,她记得前日那时大人,仿似唤做时也。 这下慎行的心可是揪了起来,他敏锐地听见王爷屋内已有脚步声朝着这门口行来。偏生回杳还不停歇,「回杳与时大人也是......」 嵇白还一脸兴致勃勃听着,便见慎行闪电般的一个手刀,径直将那女子噼晕。 房门已经打开了。 时也总觉得声音听着有些耳熟,齐淮心下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两人一道出来,一眼望见慎行怀里搂着一娇弱女子,一只手还将女子的头按入他怀中。 脸倒是没看到。 齐淮皱眉,这莫不是...... 时也眉头也是蹙起,这...... 「光天白日,慎行大人这是?」为了你家王爷强抢民女?时也眸子瞠圆了些,嘴巴微张,这个念头一浮起就无法遏制。这,想想齐淮府上未听说什么侍妾侧室,难道他就是只好野花这一口? 眼前这人现在脑子里肯定想的不是他的什么好事,齐淮恨恨道,「时大人你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时也忙伸手託了托自己下巴,正经地想了想,便煞有其事问出了惊人相似的一句话,「这莫非是,慎行大人的相好?」 这可不,嵇白在一旁颇为肯定地点点头。 慎行闭眼,认命地也点了点头,咬牙便道,「惊扰了王爷和时大人,属下这便马上处理。」 得齐淮一挥手,慎行立马转身,不让时也窥到一分一毫女子的脸。打横抱起,转瞬离去。 嵇白还在乐呵呵地笑着,时也却觉得周遭温感好像降了几分。看着齐淮面色,拱拱手便准备告退,对着嵇白努努嘴,「嵇老人家,你还不为王爷诊脉。」 第27页 嵇白似无所察,还不在意地摆摆手,「昨日便已诊过脉,今日准备下便可开始初段治疗。」 嵇白在盛都时,时也还未在。但嵇白是何等的国医圣手,稍一打听,便能知道他是何人了。因得虽然这性子结了很多仇怨,但也没人真得想要他的命。 这样一想,时也便很能理解为何齐淮要亲自前往南郡,对嵇白势在必得。 再留下来就太失礼了,「既是如此,下官便先告退了。」时也拱手,垂首。动作言语之间让人赏心悦目,挑不出一丝毛病,也找不到挽留的藉口。 齐淮垂眸不语。 见状,时也便准备转身迈步离去。一旁的嵇白忙唤道,「诶,小时也,你就这般走了。不留下来帮我这个老人家忙,你和齐家这小子不是感情颇好么。」 这话说得,时也面色古怪,齐淮也转而目光灼灼盯着她。 谨言慎行能当齐淮的近卫,可真是不容易。时也心嘆,「不知下官可有能为王爷效力之处?」 齐淮此次出行可带了好些人,怎么排都排不到她在他面前献殷勤。果不其然,齐淮拒绝了,「初段治疗皆乃药物针理治疗,你也帮不上忙。」 那就好,那就好。时也长舒一口气,喜笑颜开。 却听齐淮不急不慢接着道,「但是这阶段之后,本王需要有人配合药物帮着推功过血。此人需要武功尚可,机敏聪颖,还不能长得丑。」 「本王身旁,除了谨言慎行武功尚可,就是不太机敏。」 齐淮的话就顿在这里,意有所指地望向时也,「本王好似记得,有人口口声声感念着本王恩德。」 时也面上的笑意僵了一下,转头瞪向嵇白求证。嵇白弱弱道,「确实如此。但推功过血也不损耗你根基,就是疲累了些。要不如此,老人家到时帮你再开两服药补一补?!」 「那跟长得丑不丑有什么关系?」时也控诉。 齐淮怡然自得说道着,「长得丑,本王看着膈应,没心情。」 时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欠着人情不还,她确实也不好拒绝。齐淮也不怕她往他身上乱推,「既是如此,王爷届时若有需要下官之处,下官岂会袖手旁观。」 「如此甚好。」齐淮终于满意了。 「公子。」阿罕看着从客栈出来便面色不好的时也,「公子,盛都传来消息。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一拨人,也守在那儿暗处。」 第16章 算盘 可惜就是个瘸子 「真的假的!」隔着老远开外,楼内喧嚷的叫好声和拍掌嬉笑声也能听到。 拄着手杖的人抬头看着,庐斋楼。 今日庐斋楼内说书的是盛都出了名的封关先生,楼内的人光顾着听去了,也没注意瞧着这个拄手杖还戴帷帽的人。 帷帽边缘的黑帽布打落了下来,整个人看得不甚分明。 他走得很急,不敢让那人久等,黑色帷帽掩映着他此刻淌着汗的脸。 晶玉璧桌,珍珠帘幕。说书台在其下,雅厢在二楼。朝着说书台的雅厢门设着石阑干,可开可闭。 拄着手杖的人抬头,二楼雅厢内有人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脚下的步子更急了些,忍着痛,走得一瘸一瘸。却还不忘瞧瞧是不是有人跟在他身后,才敲了敲那间雅厢的厢门。 待到门开,入内。 他取下帷帽,喜不自胜便道,「见过公.....」 『子』字却被他自个掐断在了喉咙里。 他望着曾经的公子,今日换上了一身青莲闪缎裙,赤朱沉锦,着莲绣鞋子。头上摇曳的簪子,好生颠覆自身的打扮,叫他有些不敢认。 拄着手杖的人一时呆怔当场,「公子,可是在时府过得不好?」 这位公子的脾性他还是知道的,不喜花花绿绿,不喜嘈闹。而今却来到了这么人声鼎沸的地方,时府的人也盯得太紧了,太过分了。 「坐不坐,不坐就别影响我听说书了。」玉石清越之声传来。 拄着手杖的人心神一凛,颤颤巍巍地坐在了他公子对面。 底下的说书声愈演愈烈,公子也没有关了朝着说书台的雅厢门。犹豫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道,「公子,盯着我的两拨人已经被我骗开了,我们可需要换个地方?」 对面的人却不理他,自顾自喃喃道,「这些天下来,我总算是知道计颜这么喜欢来听说书了。」 拄着手杖的人傻了傻。 望着正激昂说书的封关先生,这几日说的好似都是时也,底下抢在前排的姑娘家家们都目带星光。 「再说那会战事胶着,我们的时将军以一挑百。站于军帐前,身长九尺,耍的一手好大刀,连淮王爷都连声称赞,嘆服于我们的时将军。」 封关先生说得口沫飞溅,底下的人听得投入崇拜。 『雀秧』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可是记得,时也比他还要矮上大半个头了,怎么就突然身长九尺了。 雀秧轻瞥了下还在继续傻眼的那人,总算把朝着说书台的雅厢门也合上。 这些日子计颜在时府里闹得欢,最喜欢的便是扯着他一道来听书。那腕力大得,看不出,时也连侍妾挑的都是会武的。 计颜盯他盯得紧,他索性今日便来了庐斋楼,让计颜好生在外头瞎找去。 「你的腿伤如何了?」雀秧开了口。男子澈澈之声和身上的衣饰明显不太搭,雀秧却是无所谓的闲散随意。 第28页 拄着手杖的人点点头,「多谢公子关怀,姜大夫给的腿伤药很是有奇效。」 「有奇效,那你可有药方?」 拄着手杖的人摇头,又点头,「记了下来。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写下来?」 「我记得南郡那边传来的消息,时也也是伤了腿。」接到消息的那会,还萌生了说不明的挂心,雀秧指着纸笔,「那你便先写下来罢。」 拄着手杖的人也是二话不敢说,便拿起了笔。 雀秧摩挲着茶杯的杯沿,「消息传过去了吗?」 「在齐淮和时也抵达南郡那日,信件便已经确认递到了齐兆之手。」本来是按照计划来的,「只是没想到,他们比预计得更早发现了铁矿之事。」 拄着手杖的人说罢,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雀秧的神色,「公子,嵇白好像也在齐淮之手了。」 雀秧轻轻「嗯」了一声。 让他们早发现也没关系,齐兆知道了,总会去找他们碰头的。 ----- 「公子,要不要我背你?」阿罕看着走得着实辛苦的时也。 时也无奈摆摆手。 她倒是想,但这南郡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她要做瘸子也要做个有骨气的瘸子。 且说,齐淮已经悄悄派人去将最近驻地的阳宁军调了过来。她再不走,到时误伤了自己多不好。 今日吹的是偏东风,时辰也还早。时也扭头对阿罕招手,「去把兄长唤回来。另外,让郡守把几板车的石灰拉去愁江岸边。」 「就说今日天气甚好,本大人要去赶鳄了。」不得不说,怎么觉得自己跟要去赶集似的,时也唤着阿罕,「顺便找顶轿子过来,你家公子真走不动了。」 时绥对着这个弟弟向来言听计从。 刚一回来,便由着时也把他按到书案前,铺开了纸,然后谄笑地研起了墨。 这般烂漫笑脸,明晃晃的有求于人,还能让人见之欢喜。时绥可太上道了,纵容笑笑便问,「兄长又有什么事能帮上阿也的?」 「那可有的。想劳烦兄长帮忙写一篇檄文,就,<讨南鳄檄>。」时也眼珠子转得飞快。 拿这篇檄文,照着念念,走走过场。回头还能拿着去交差,连摺子也省得写了。 时绥温文挑眉,还准备说道些什么。 时也赶忙头一按,连连嘆道,「这脚崴了就是伤身,弟弟我今日觉得整个人头晕难受。」 算盘打得贼熘,时绥也配合得很。接过她手中的墨锭,自个研磨起来,「难受就去坐着,兄长来便行了。」 洋洋洒洒一篇好文,在时也喝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写完了。 他们去到时,胖郡守也已经在愁江岸边等着了,周遭还有零零散散围着看热闹的南郡百姓。 时也自轿中出来,湮波笑意,不染纤尘。便听见在场好些人抽了口气,还有人窃窃私语,「这长得可真好看,可惜就是个瘸子。」 ......时也幽幽瞥了一眼胖郡守。 胖郡守赶忙喝静那些城民。时也大度摆手,便命人将板车上的石灰,纷纷倒进愁江之中。 众人登时又嚷闹了起来。 第17章 卖身 还非得卖她手上不可了 满愁江的水咕噜噜冒起泡来,烟雾缭绕,水波浮动,恰似大雪满庭。 如果没有众鳄争相退散咆叫的存在,俨然就是一副瑶池仙境图。 芝兰玉蔻般的人,在白烟裊裊中眉眼朦胧。拿着檄文,在这片沸沸扬扬之中宣读。洋洋其声,如同雨珠落入塘池里的动听,盪着涟漪,抚了多少人的心。 不在场的齐淮,也可以想像出那是多么一番蛊惑人心的景象。 慎行说着,「王爷,属下让人试过了。石灰入了水,水温很高,可将卵白沸熟。」 齐淮微垂着头,细细听着他讲。浓浓的睫毛在俊颜上打下一圈影子,遮住了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光彩。 嵇白在一旁施着针,一边摸着道,「淮小子你的心好像比刚才跳得更有力了些。」 齐淮轻咳了一声,问着慎行,「那然后呢?」 「然后,时大人便在南郡百姓的称奇仰慕下回了郡守府。」慎行顿了顿,「但据我们安插在郡守府的眼线最新来报,时大人包袱款款好像准备熘了。」 齐淮身子一侧,嵇白的针扎了个空,「时绥呢?也与他一道?」 如果没意外,估摸就是了,慎行点头应是。 「摊子留给本王,他们倒是置身事外。」齐淮瞬时冷脸,还想翻脸,就是找不到翻脸的缘由。对着可怜的慎行下了指令,「去拦住他,拦不住你就可以去守北蛮了。」 北蛮,荒凉凄凄之境,连草都嫌弃的地方。慎行就差手掌按在心口,「王爷,这,拿什么去拦。」 齐淮朗眉倒竖,「问本王?到底是你去拦还是本王去拦。」 嵇白还拿着针在一旁乐呵呵,「快去快去,去得晚了,小时也就该跑了。」 南郡郡守府。 阿罕随便拾掇了一下。他们来的时候本就是轻简出行,也没带多少东西。 时绥也在一旁悠悠啜茶等着,倒是胖郡守,嘴上也没消停过,「时大人。」 不止时也回应,时绥也抬眸望了过去。胖郡守尬尬一笑,「时也时大人,这就要走了,南郡得有多少人捨不得时大人。」 单看这南郡内排名第一的美男子画像,都被替换成了时也,可不得有多少人惦念着了。 第29页 虽然不知道他上头为什么这么吩咐,但胖郡守还是竭力巴巴挽留着,「时也时大人,真不再留两日。那头的姑娘家家,除了回杳,可还有好些个解语花时大人没见过呢。」 没迎来时也的一声回应,倒迎来了偏过头来看着他的时绥。眼梢清冽如刃,透着与相貌不符的锋峭。 好似另外这位时大人不怎么待见他,胖郡守咽了咽口水,哭唧唧道,「时也大人真不能走,若是走了之后,那群土龙又重整旗鼓回来可怎么着好。」 「再来,郡守你就故技重施便行。」时绥出声,颇不满这个带坏他弟弟的郡守,「一而再再而三,土龙总会长些教训,不会只巴着你愁江岸不放。」 时也点点头,「石灰入了水,虽然暂时愁江水用不得。但是郡守也不用担心,两三日后愁江水自会恢復原状。」 这也算是一个较圆满的解决手段了,就是怀里捂着齐淮的图纸没派上用场,还生生活似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胖郡守想藉口想得汗都出来了,「这,天色也不早了,两位大人就多住一宿。让下官再尽下地主之谊,也不急在这区区几个时辰。」 「正可谓寸阴尺璧,阿也,我们便不留了罢。」时绥说着。 「兄长说得有理。那,本官便回京履职了。」时也颌首同胖郡守道别,「它日若有机会,再来见见南郡的其它解语花。郡守保重,便不用相送了。」 胖郡守也想绞绞帕子了,人怎么就是留不住。 早已命人备好了快马,这会儿可不好耽搁。 时也借着时绥的手一搭,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利索得丝毫不像一个瘸子,「兄长,阿罕,我们这便启程罢。」 南郡的城道,本来便是极宽。加之这几日的天气又热,路上行人应也不多。 但此刻,时也想像中的策马出城,与现在的牵马慢行,还是很有差距的。 时也坐在马上,时绥牵着她的马,缓缓走着。时也不解,「兄长,你们看今日南郡的街上,是不是和前两日不太一样。」 何止不太一样。 「公子。」垂垂杨柳,大桥河旁。别着小白花的姑娘啜泣,双目却炯炯如狼地盯着时也,「公子,奴家卖身葬父。」 「嗯,知道了。」时也点头。这短短一截路,他们已经遇到过四个自称卖身葬父的姑娘了。 时也淡淡瞄了眼刻着卖身葬父的木牌,连笔锋笔劲和刚才那几块都是一模一样的。咋的了,南郡今日突然时兴卖身葬父,还非得要卖到她手上不可了。 眼见这位天人般的公子无情便要走,小白花姑娘忙哭得更大声了些,「公子,你,你若不想付钱也行,就帮可怜无依的奴家葬了父亲可好。」 「不好。」时绥冷面,牵着马就想走。 周遭却已经有路人围了过来,挤得他们行不动路。摇头指责道,「几位公子看着也是饱读诗书的人,长得也俊得很,没想竟然这么冷漠无情。」 时也面上也冷了,卡在这个时间地方。若再晚些,城门都得要关上了。 小白花姑娘靠近了些,站在马下,低声便道,「公子,我这可有关于淮王爷的事儿,公子不想听。」 鬼使神差地,时也知道这小白花姑娘不是善茬,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她会说出些什么。 「公子,你再靠近点。」小白花姑娘柔声缓缓。 时也将马策得离她近了些,也离岸边近了些。俯身凑过耳去,听着小白花姑娘一字一句,「淮王爷他......不喜欢吃鱼。」 ?! 下一瞬,这个柔柔弱弱的小白花姑娘,用她那细细的胳膊,连马带人,将时也掀翻进了城河里。 水一口便呛进了胸腔,时也整个竟还似秤砣往下掉。 第18章 晚宴 你们家的人事儿真多 一股酸麻呛进了肺,时也受伤的脚使不出气力,整个人竟还似秤砣直往下沉。 怎么都划浮不上去,时也费劲儿睁眼往下瞧。 河底下还有人抓着她那只没受伤的脚,与河水同色的蓝绿衣衫。力气惊人的小白花姑娘倒是没见到。 神她的齐淮不喜欢吃鱼,齐淮要知道了这事,不得笑死。 河里打斗简直不能说不理想,袖里的机括横竖是不好用的。时也弓了腰,从靴履夹层里抽出小匕首。 水下把匕刃的锋芒都给隐去,时也再也不敢吸气,横刀向着脚下的手而去。 蓝绿衣衫的人很是果断,径直地放开了手。让时也目怔口呆的是,那人一丝搏斗的想法都没有,转而游得飞快离去。 水中又传来了咕通咕通两声,时也实在是憋得慌,勉力望过去。 却是有人已经游到了她的身旁,品竹色衣袍,水流淌得衣带当风。身材颀长,给她多年来已经养成的信任感。 她抱住了来人的腰,口中呢喃着兄长二字,由得他将她带上河面。 阿罕在岸上脸色难看得不行,小白花和一起的那几个捣乱的跑了,他也顾不上去追。正准备往河里头一扎进去,时络在一旁忙扯着他,「等等,两位公子已经上来了。」 时绥环抱着时也,冒出水面,看着她眸子都闭上了。赶紧到了岸边,让阿罕和时络搭一把手。 阿罕取出了件云纹外袍,将全身湿漉漉的时也一裹到底。 「阿也,阿也。」时绥轻拍了一下时也小脸。见她长睫颤颤,就是没有睁开,巴掌大的脸透白得紧,看得他心里直慌。 第30页 忙将时也小心放平在地上,双手伸出便想帮她按压胸腔。 阿罕双手却比他更快,抢在他之前又将时也抱起。屈膝,将时也抱放在了他腿上。时也垂首未动,阿罕按压了几下她后背。 这般蛮横,时绥脾气都上来了,面色比寒冬潭河更冷。未待他发作,时也一声轻咳,咳得时绥心揪得再抱回自个怀里。 几口河水被时也咳了出来,时绥举着衣袖便想拭去。忘了自己衣袖也是湿的,还轻轻唤着,「阿也。」 时也与他同住一时府的那几年,哪曾掉过水。 「大公子,河边风大,再加上二公子落了水,更吹不得风。」时络现在算是里头最冷静的了,眼尖看到前面,「大公子,前头不远有客栈。」 让二公子进去泡个热水,喝个姜汤......时络的话还没说出口,时绥已经裹好时也,抱着便往那头走去。 阿罕寸步不离他家公子。 两人走得步子飞快,只得时络牵着四匹马和一堆包袱,在后头踉跄跟着。 拿着住店银钱,又嘱咐了店里伙计去备好热水和姜汤。等他匆匆忙忙上了楼,去到一看,时也已经被放置在床榻上,只是他们大公子竟然跟阿罕吵了起来。 「荒唐。」时络从没见过大公子这么生气,就差和阿罕直接动起手来,「时也是我弟弟,兄长给弟弟换身衣物怎么了。」 阿罕也绷着张脸,站在榻前坚决不退让,「就请大公子先行迴避,阿罕自会帮公子换好衣物。」 「我是他兄长!」时绥冷言,第一次发现弟弟这个沉默寡言的护卫,是这般难以沟通。 这,剑拔弩张得,店里伙计火速地把热水送来了,望着僵持的两人,又火速地退了出去。 时绥深吸一口气,风仪实在难以翩翩下去,「让开。」 「请大公子迴避。」阿罕岿然不动,似是没看到时绥这般面色。 时络处在中间,左不听他劝,右不听他说。好生为难,悄悄缩退到了榻前,伸手轻摇了摇时也,「二公子,二公子,不若就由时络来帮你换身衣物。」 「你敢。」时绥和阿罕这会儿却是同声一辞了。 一声细微的轻笑,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眸光湿润好似还映着水色,声音细弱,「兄长,阿罕,你们再争下去,我这身衣物都快自个干了。」 「阿也。」这下时绥可抢先拿起了衣物,「兄长帮你换上干爽的衣物。」 时也心底长嘆,她就是听到了换衣二字,一激灵强打着精神清醒了过来。 她伸手接过衣物,「兄长,我无碍。你这一身上下也都湿了,我自个动手便是了。时络,还不一同去照顾大公子。」 「阿罕。」时也再一声轻唤。 阿罕帮时也在屏风后将热水倒入大沐桶之中,便垂首,「公子,那阿罕在房外守着。」 早知时也在这方面特别执拗,只得放弃,时绥不放心地嘱咐着,「那若有事你便要唤兄长。」 房内终于无人,时也其实冷得牙都在打颤了。 颤颤巍巍地从床榻上支起身。自从前几年阿罕知道了公子是女子,就替她守得很严。可是看看,这扶都不扶她一把,就自个出去了。 水温刚好。脱外袍,除里衣,解裹胸,时也匆匆褪去打湿的衣物。 青丝入水,置身在这片温热之中,四肢冷意消散,全身可算是血液恢復通畅。时也微微睁着眼,趴在桶沿,脑子慢慢转了下。 这会耽搁,今天肯定是出不了南郡。 想把她们留在南郡的人,可不算多。 比如,齐淮。 但是齐淮今日应该是不得空的。不知要是去逼问嵇白,嵇白会不会不顾医德,直接透露给她齐淮所患何病。 也或许嵇白本来就没有什么医德。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时也脑海里,便像水涡般延扩,将其它事挤到一边。 晃晃悠悠,直至房门被敲响,时也像线球一般散乱的思绪才缓缓回拢。 「公子。」是阿罕敲的门,「公子,淮王爷派了人过来传话。」 闻言时也眉微蹙,落水之时眉上描的颜色掉了不少。此时眉目掩在水雾是一番湮波绯色,「什么话。」 「淮王爷说,兆王爷已至南郡。」阿罕复述着传讯那人的话,「兆王爷说上次一别,甚是挂念。特来邀时大人与二位王爷共进晚宴。」 时也还趴在沐桶边缘,思辨着这话真假。便听阿罕声音放得低了些,「公子,兆王爷确实已在南郡。」 第19章 牵手 还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斜阳冉冉,南郡郡守府。 湖榭亭台,薰香裊裊。花塘池旁,凉风徐徐,带走白日的热意。胖郡守却脸上微汗,垂放两侧的手也不敢抬起来擦拭一下。 亭台内有两人坐着。 一鸦青色华服,眉目俊朗。冷峭如玉,却没减弱他半分凌戾,目光淡得旁人不敢靠近。 一黎色华服,年纪大些,四旬有余。却挺随南郡之流,外袍不扎不束,随风拂摆。与鸦青华服的人不同,带着笑意的双眸一直弯着。 两人对席而坐。 「两年未见,淮王风采倒是更胜从前。」黎色华服的人放下手中茶盏,笑着开口道。 胖郡守赶紧凑前去替齐兆添上茶水。 便听齐淮不以为意道,「毕竟年轻。」说完还极其虚伪温情地补上了一句,「倒是兆皇叔,这般年纪来南郡此程风尘僕僕,实在辛苦。」 第31页 讲真,兆王爷也没那么老罢,胖郡守倒着茶水的手一抖。 想是好看的人也分脾气的,这位好看的瞧着脾气就比时大人差得多。 和自家这个脾气很一般的侄子前前后后打过了很多不愉快的交道,齐兆如今脾气倒是好得很。只笑笑,「先皇不在后,本王原是想入京探望你与九皇侄,奈何一直不得空,今日倒是巧得很。」 小皇上排行第九。 其实齐兆也拿捏不好齐淮对这个小皇弟的心思,若说不满,却又扶着上位;若说真想扶他上位,这他可是不太信。 是而他开口随意了些。 却见齐淮也将手中的茶盏置在了桌上。 就是闷声一咚,引得胖郡守心里一个咯噔,突然有些怀念前日与时也一起同青楼女子莺歌燕舞的和谐场面。 齐淮忽而展颜一笑,只是嘴角扯得极其敷衍,「兆皇叔果然忙得紧,只记得辈分,连现在陛下已登大宝都忘了。」还称唿九皇侄。 言罢,还淡淡瞥了眼一直捧着注子壶不放的胖郡守,「郡守大人觉得呢。」 胖郡守觉着脸上的汗多得都落进了自己眼里,他好想直接闭眼一了身外事。 顶着两道寒凉的目光,胖郡守只得摸着自己良心,「淮王爷说得是。陛下还派了时大人来南郡治理鳄患,当今陛下可谓是圣聪裁断,高明远识......」 胖郡守口中滔滔不绝仰慕着当今小陛下,就是心不跳眼不睁。 看不出几分真诚,却把齐兆念得脸上笑意淡了些。 齐淮听得也没心思开口了,只想着回京之后一定要抽调这郡守的进士卷子过来看下。 湖榭亭台自胖郡守干笑两声之后,一度陷入了奇诡的沉默之中。谁说无声的静寂能让内心更加安然平和,胖郡守在心里垂泪。 持续微妙的气氛在一道牙色身影的来到终于得以告结。 时也来得晚,却来得正好。 她悠然闲庭信步,游廊的灯笼恰在此时燃起。照亮了楼阁亭台,也照亮了她的面容。乌眸,潋滟光华。五官在簇簇灯火之下如玉雕般,通透清削。 这般容色之利,堪比刀剑。 更何况,这人本来便似刀剑。齐兆再次为时也的面容所嘆,却也很快地更是敛紧了心神。 果然是将时也留在了南郡,齐淮第一个念头便是要予以慎行嘉许。目光在时也身上流转之后,却在她那束起却还带着湿意的乌髮上移不开了,「时大人,这是?」 来见他们之前特意洗沐了一番? 这不可能,齐淮马上打消了这个可怕的猜想。 那是,慎行做得什么让她要去洗沐了。齐淮几不可见拧了眉,在他身旁站着的慎行不由轻咽了下口水。 迎着胖郡守那欢迎回来的真挚目光,时也的心情本来就更差了些。此刻看着这齐淮这不似作伪的神色,心里对自己刚才的想法动摇了起来。 时也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慎行,却见他目不斜视,肃容不改。 莫非真猜错了,时也面上表情错杂,迟迟未语。 齐兆不失时机地表了下关怀,「南郡虽然天气湿热,但晚间风大,时大人可得注意莫着凉了。」 「毕竟年轻。」时也对二人见礼,神色稍缓,回以笑笑,「一时不察,倒有劳兆王爷担心。」 又是这四个字,这四个字今日怎么就这般扎耳,齐兆面上笑意都快挂不住了。 还听到胖郡守磕磕绊绊地想打圆场,「哈,哈,这,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 一旁齐淮轻飘飘来了句,「郡守大人现在也很年轻。」 言下之意,莫不就是,在场不年轻的就只有齐兆了。 时也一想,恍然了悟胖郡守这一副饱含热泪的委屈和为难。秉持着友好的同僚之情,时也开了腔,「这时辰,郡守大人怎让二位王爷干喝茶。」 好歹有人搭理自个,胖郡守连连称是。 一挥手,亭外候着的人便过来将桌上的果脯、糕点和蜜饯通通撤下。 时也未入席,胖郡守自是不会先落座。胖郡守亲自上前为她拉开了席位,「时大人,请入席。」 席上桌几两两相对,齐淮齐兆自是坐于左右上席位,剩下两个席位便是分别紧挨于他们下方。 这样的席位错布是没问题,问题在于胖郡守拉开的,是齐兆身旁的空席位。 时也还未迈出步子,齐淮先开了口,「那头风大,时大人不如坐这边风小些。」 这怕才是睁眼说瞎话,胖郡守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还听着时也煞有其事地附和,「如此,便多谢淮王爷。」 这是个八角亭台,开阔,风来无阻,哪来的那头风大这边风小。 时也走过去之后,齐淮却挥退了慎行,亲自拉开了身旁的空位,让她入席。 掀袍,落坐。 时也这个人,无论做何事总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今日她一袭牙色常服,在两身华服的比衬下,竟也毫不失光彩。 肃杀冷锐与清绝灼目,齐淮和时也,两人很是不同,却又很意外地相称。 果然是年轻,齐兆被对席的二人刺了眼。面上的笑意几乎全无,胖郡守几近战战兢兢落座于他身旁。 酒菜陆续上来,入目馔玉炊金。 先上了四冷盘,再上的主菜。燕窝脍鸭舌一品,清酿掌信一品,红白如意卷肥鸡一品,海参万字鱼羹一品,除此之外还有银牒小菜四品,饽饽二品。 第32页 菜式之丰富,就连席上的那道看着素简的桃花酥菜,都是桃花瓣裹着面粉,再配上狍子肉一起炸。 放下手中夹着块桃花酥菜端详的筷箸,时也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胖郡守。 忆起这些日子招待时也的花盒小菜和粳米干膳,胖郡守不安地笑了笑。 「可还记得郡守大人说着,让本官多见见南郡的解语花们。」时也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胖郡守不安的预感加深了些。 便见时也笑得春风和煦,「今日在南郡街上,倒是见到了好些个。」 自时也坐他身旁,齐淮心情便好了些,连接话这活也乐得承揽了下来,「嗯?」 「毫不夸张而言,那些个解语花姑娘,力能扛鼎,却在卖身葬父。」时也啧啧称奇,「也不知她们的父亲泉下有知,心情该有多复杂。」 这可不,单就那个小白花姑娘,举个鼎肯定不在话下。 慎行已是很想遁离现场,不知情的齐淮却敏锐捕捉到了时也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这南郡也无天灾,怎么有这么多需要葬的男子?」 「无天灾,那兴许是人祸。」时也顺着话说了下去,「譬如这,牢狱之灾,兵戈之殃,甚至还有这採矿之难。」 齐淮与齐兆二人在这对坐了这么久,既无谈彼此到南郡之图,更无提起铁矿一事。 时也这会倒是明晃晃说了出来,真是,有种。 席上几人表情各异,偏生时也还佯作一无所知,小脸震惊,「郡守大人如此沉默,莫不是本官一不小心说中了。」 ......胖郡守想不明白他方才缘何要企盼着时也一同前来。 「时大人可就开郡守大人的玩笑了。」齐淮此时看着时也越是顺眼,「别的不说,单这私採矿,可是谋逆的大罪,郡守大人有几个脑袋好去私採矿的。」 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朝堂上的人还与他说道着齐淮与时也积怨已深,这是叫积怨已深么。 齐兆面色是彻底淡了下来。「淮王说得极是,这南郡郡守,能有几个脑袋好掉。」 时也却不准备把这戏接着唱下去,就怕齐兆现在翻脸。 她入郡守府时,便已知道齐兆是带了三百刀斧手的。所以今日这晚宴是伏甲设馔,不然胖郡守这流的汗都快可以汇入花池中了。 所以时绥也没来,她拿着腰牌让他去把驻在南郡兵部司的人都调派过来。 但是这定然也不够,毕竟这南郡本来便是齐兆的封邑。 时也侧首看着还在盛鱼羹的齐淮,「淮王爷,这菜可好吃?」 你还吃得下去,这可都是你们齐家人的事儿。 齐淮却恍若未闻,将手中盛的海参万字鱼羹递到她桌上,「这鱼羹取自鲈鱼,刺少,时大人可以试试。」 时也还未说话,便是一愣。 只见齐淮递完鱼羹后,便直接握住了她放在桌下的手,还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第20章 勾眼 眼波秋水,女子亦不可企及…… 握着的手也太软了。 齐淮心神一盪,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个念头。 他的本意实在并不只是想握时也的手,但是一握到时也的手,却忘了自己刚是要跟她说什么来着。 果然都怪时也这手太软细了些。 齐淮不是个没脑子的,不然也不可能先帝薨逝之后,便直接镇住了朝野上下。就连当时的齐兆,也是有些不够看的。 他此时既然能安心坐在这里,时也总觉得他还有后手。是以齐淮握着她手的时候,她就觉得齐淮想要传递给她什么讯息。 毕竟他们现在也勉强算是同一条船上的。 但是握了小半会,自个手背上触碰到的齐淮掌心温度慢慢都高了起来,齐淮依旧只是握着,并且还轻轻摩挲了起来?! 这人怕是傻了,时也嘴角微抽。手腕一翻,把齐淮的手掌反扣在下。 齐淮终于回过神,却是不甘示弱,又将她的手反制回去。 时也的手比齐淮的手要小上许多。虽然灵捷,但若比起力气可是没这么容易能挣脱得开,总不能在这儿把桌子也掀了。 慎行站在后头,垂着头骇然便看见自家王爷握着时大人的手。时大人不依之后,自家王爷竟还重新又覆握了上去。 莫不是今日嵇白那厮把针扎错了位。 两人心照不宣地面色不改,时也正准备较劲儿回去,齐淮的手却突然轻敲了敲她的指骨。 齐淮的手指腹带茧。酥酥麻麻的,食指骨三下,尾指骨三下。 这是大齐使臣出使异域私下不成文的打暗号,食指骨三表安排,尾指骨三表平安。 所以齐淮这是也有所安排了。 时也回握了齐淮的手,以示知道。便松了开去,端起桌上的鱼羹。 端着的是鱼羹,品的却是齐兆的事。以齐兆对他封邑的掌控,瞧这铁矿如此重大之事都瞒了这么久,南郡可说相当于是他的天下。 齐淮去调的阳宁军,怕是还没进入南郡地界,齐兆便能收到风。 这其实是个很好的时机。 对齐兆而言是个很好的时机。他可以顺势反了,诬造一个王爷与佞臣来他封邑干预政事,鱼肉百姓的说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诛杀他们。 只要他能诛杀成功。 对齐淮而言更是,齐兆狼子野心本来便是毒疙瘩。现在这么好机会不把毒疙瘩挖出来,难道还等毒疙瘩更大。 第33页 夜幕已至,弯月闲星缀在其间明明暗暗。 远处有几不可闻的细碎声响传来,是数十个人。气息绵长,得是一二流的高手。 时也听到了,齐淮肯定也知道,但是齐兆和胖郡守就不可知了。 没撕破脸之前,席上客套话说得就没有停歇。 不似面上还努力维持言笑晏晏的胖郡守,时也已经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眶里朦朦,眼尾泛红,到最后她已是连袖子都懒得举,便兀自单手托腮,张着嘴巴哈气连天。 一旁的齐淮觉得自己怕是有些疯了,竟然连时也打哈欠的侧脸都觉得好似一个绝世好瓷,无暇勾眼,惹得自己总忍不住想望过去。 冷不防这绝世好瓷转了脸过来,对他眨巴了下眸子。 .......?! 齐淮微微偏了头,也对她眨巴了下眸子。 时也实在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这下齐淮是笑了出来,悠悠然端起桌上的杯子。 时也面带同情看向胖郡守。 不过瞬息,一道带着锋芒的水汽划空而过。胖郡守手中一直握紧的酒杯就这样,无端碎在了他的手中。 酒杯落地,响声明沥。 于是有人先动了手。 是齐兆带来的人。森然的脸,兇悍而出,手一扬起便是一道寒光。 齐淮直接一脚将身前那张长桌踢翻半空,菜食碟盏落地,长桌扑着那人而去。 瞎聊了这么久,翻脸也就一瞬。甚为整齐的拔刀剑之声汹汹响起,慎行身影一动,迎着齐兆的人而去。 夜深,郡守府里却是煌煌火光,好生热闹起来。 花池里咕噜噜鼓着泡,水下潜伏的一大片人冒出了头。手持强弩,这样的距离,射得应该能很准。 齐兆已被人团团护在保卫圈内,要第一时间拿得下他不容易。所以齐兆底气也很足,还叫嚣着,「淮王这是何意。」 齐家人果然脸皮齐厚。那一堆的箭矢瞄准的可是齐淮时也他们,竟然还问别人是何意。 厚脸皮家的齐淮,双手背在身后缓缓道,「兆王不是方才还说想回盛都探看陛下,那本王便盛情邀请兆王一道回都。」 现在局面多说无益,齐兆心早就横了。一挥手令下,花池下的强弩手就准备发箭。 时也直接用自己没瘸的那腿将自己身前长桌踢起挡箭,胖郡守惊得躲到了亭台柱后。 箭矢乱流般齐发,花池下的人瞄准的是齐淮时也,屋顶上的人却瞄准了花池中的人。一时之间箭雨互搏,花池上浮出层层血水。 齐兆阴戾着脸,挥手让长矛和刀斧手一起上了。 然后时也便饶有兴致地看着齐淮唤来的那些个气息绵长的人也出来了,她抽身退出了战圈,悠然自得地看起了戏。 胖郡守还捂着脸躲在台柱之后,齐淮倒是好心,一脚将他踢到了时也身旁后,还将身上那柄长剑丢给了时也。 黯黯青色三尺三,还是上次她拿来当拐杖的剑。 「呜,时大人。」胖郡守竟抽抽搭搭。 「倒是看不出来,郡守大人竟然是淮王爷的人。」时也一语戳破。 南郡虽也是齐兆封邑,但齐兆素日里并不久驻南郡。南郡左邻的昌阳,才是齐兆所居之所。看看,南郡这就被人插了手脚。 胖郡守也没不好意思,「时大人,这说来话就有些长了。待平安了,啊。」 一支长矛从斜里向胖郡守刺了过来,吓得他一声叫。时也用剑帮他格挡了下,旁边便有人将长矛手踢翻了开去。 「多谢时大人仗义援手。」胖郡守今日的汗流得实在多了些,「待平安了,时大人若有什么想问的,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郡守大人客气了。」时也从容婉拒。今夜过来,她其实是打着别的算盘的。 至于南郡,时也看了眼快一面倒的局势。要拿下齐兆,对齐淮来说也不难,尽管这郡守府里里三层外三层都是齐兆的人。 时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烟花弹,这是她与时绥约好了的。信号上了半空,海棠色烟花灿烂耀目。 「好看吗。」时也看着眸子也忘了眨的胖郡守。 兵部司还留在南郡的人也涌进了郡守府。郡守府本来已是占地极大,这长矛手、刀斧手、暗卫还有兵部司,好几百号人在一块儿,陡时很是拥挤。 齐淮还负着手,眸色渐深。望了眼时也发出的烟花,倒是眸子弯了些,「时大人的人来得倒很快。」 「淮王爷说笑了,这些都是陛下的人,下官可不比二位王爷。」时也亦悠悠然。 一片火光影乱之中,时也站在其中,看戏看得笑容可掬。眼波流转,秋水一剪,女子亦不可企及。 齐淮将眼神收了回来。 「公子。」阿罕也到了,看着胖郡守就差整个人扒拉在自家公子身上,忙上前将他们隔开了些,「公子,都准备好了。」 时也点点头。 时绥也进来了,又把胖郡守再推开了些,端详着时也。 被挤得老远的胖郡守:....... 「兄长,我没事。」时也好笑地看着上下打量,就差把她脚抬出来看的时绥。 时绥长舒一口气,「这般兇险,阿也你为何一定要来。」 「毕竟和郡守大人一把交情,定是要护着郡守大人一二的。」时也笑眯眯。 第34页 晚间风是大了点,胖郡守不由打了个冷颤。 「兄长,你要不要去帮下齐淮。别让齐兆跑了,回都之后你的事情也顺带好交差了。」时也满目对兄长的关心。 毫不疑她,时绥心下一暖,「好,那你出郡守府等着便是。阿罕,守好你家公子。」 今夜的事告一段落,时也心满意足,伏在阿罕背上径直便出了郡守府。 「公子,那我们?」阿罕出声。 「不耽搁了,现在就去昌阳。」时也早已让阿罕备好了马车,为的就是这个时候。 齐兆今夜是脱不了身了,趁着人都在里头打着,趁着昌阳兆王府还没被抄,她要先去摸点东西。 阿罕不假思索点头,只是,「公子,那大公子呢?」 「没事,我留了信给他。」只是那个信是方才悄悄塞进了时绥怀里的,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看到。 南郡这日的深夜,郡守府打杀火影血影一片。街上还有一辆马车持着郡守大人的腰牌,悄然熘出了南郡。 东方天色大白,缕缕明媚日光照进了马车。 有些太亮了,时也乌睫微颤,睁了开眼。看着车厢对面巍然坐着的人,自暴自弃又闭上了眼。 对面的人冷然一笑,「自本王上了这马车,时大人便一直闭着眼。本王就这般不招时大人待见了。」 时也眼睛是闭不下去了,「能与王爷同处一车,下官真可谓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第21章 离谱 时状元/从三岁到八十三岁 觉得自己烧了高香的人就现在这般神情态度。 小白眼狼,亏自己还怕与齐兆翻脸时伤及她,特意命人在她左右看顾一二。齐淮心底里指责完时也,又忍不住唾弃了自己一把。 还跟蚕宝宝似的卷在薄衾里的时也,终于慢吞吞地直起身来,将薄衾扯了下来。 下意识地,齐淮把头撇了开去。 忽而又觉得不对,他需要迴避个什么。齐淮望着扯下了薄衾的时也,除了髮丝微乱,衣裳都是整整齐齐的。 是整整齐齐,想到时也在南郡这些天,也从未随南郡之流敞过胸,露过肩。 看时也这露在外头的脖颈和皮肤,都是细白莹致,可别跟他扯什么难言之隐。 齐淮想着,眼底平静中又带上探究扫视着时也。 时也也没好气地望了眼齐淮。 昨夜,持着从胖郡守身上摸来的令牌,本来已经悄然无息地雀跃离开南郡。 万没料到,时也算好了昨夜他们动手,算好了动起手来她和阿罕可以单独脱身而去,却实在没算到齐淮竟然也抽身走了。 还带了俩亲卫,快马扬鞭,堪堪在她们离开南郡之后赶了上来。 真真正正是乐极生悲。 时也实在想不明白了,「南郡的事情都还没清算完,王爷竟然就如此直接了当离开了南郡。」 马车上内里软榻还铺着软褥,正中的矮木几上还摆着一套青白茶具。 齐淮取了釜中水,沖淋着杯盏,「慎行和郡守如果连后面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本王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晨起的第一口茶水竟然是齐淮沖泡的,时也讶异地从齐淮手中接过递给她的茶杯。 「倒是时大人。」齐淮似笑非笑,「时大人这么火急火燎地出了南郡,是想往哪儿去,本王记得这可不是回都的方向。」 时也双手捧茶杯,口里漱着水,眼珠子还滴熘熘转着,水一吞,「下官是准备往昌阳而去。」 「时大人去昌阳做什么?」齐淮凝目。 这条路也只能去昌阳,撒谎也是瞒不下去。只是时也总不可能告诉他,她想找下另外的那道诏书是否真在兆王府邸。 好在找个藉口也不算难。 齐淮也端起了茶杯,正准备抿一口,便听时也说道,「其实下官,早在数年之前与兆王府的无韵郡主在昌阳有过一面之缘。」 「无韵郡主姣若秋月,面赛芙蓉,瑰姿艷逸。为人又知书达理,令人心生仰慕之情。」 无韵郡主,齐兆的明珠。 一番话说下来,说得齐淮都没心情喝了。随手将茶杯放下,脸色都冷了许多,「本王怎不知时大人与无韵郡主还有这番交情。」 时也微讶,「这种小事,王爷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这话说得是没问题,却是把齐淮说得喉头一哽。 认真回忆了下谨言搜刮的讯息,时也又是何时到过的昌阳,何时见过的齐无韵。 偏生时也还在烦人地说着,「可惜这番过后,无韵郡主这般怕是免不了受牵连。下官想着,昌阳也是需要人看着点,就顺便先过去恭候王爷大驾。」 好一个顺便,齐淮冷嘲,「时大人倒是怜香惜玉。但此番乃是受皇命出来,可是忘了皇命,也忘了家中还有两个美妾。」 时也更是面带讶异,长声一嘆,「下官行事坦坦荡荡,与无韵郡主乃是君子之交,王爷这话又是何意。」 可以,很是可以。 齐淮气极反笑,颌首,「如此,就劳烦时大人的马车顺便带本王过去昌阳了。」 时也突然好想出去骑马。 出去骑马是不可能的了,时也带着些许希冀问道,「外头细细微风沁心脾,峰峦绿妆,别有意趣,王爷不骑马?」 齐淮骑来的那匹马,还自个孤零零甩着尾巴跟在旁边。 第35页 齐淮斜斜瞥了一眼时也的瘸腿,「如果时大人有这个雅致,马可以借去。」 王爷,你这样我们以后是没办法愉快地共事了。 南郡和昌阳也算毗邻,都属齐兆封邑。出了南郡,离昌阳大抵也就一日半的行程。 阿罕还备好了蜜饯坚果,解闷消乏的书。本来这一日半的行程理应惬意,却在齐淮硬生生的加入后变得无比漫长。 时也已经窸窸窣窣像只小动物啃起了坚果。 一掰一咬,白得晃眼的牙,齐淮望着觉得蠢了些。这个神色落在时也眼里,却有了些别的意味,时也试探性地把零嘴盘往齐淮面前推了推。 齐淮瞥了一眼,便自若地随手拿起了车厢里放着的书。 时也还来不及阻止,齐淮已经翻开书封一看,《时家儿郎举世传》。 ...... 齐淮眼角跳了跳,又拿起了另外一本,更是离谱,叫什么《时状元/从三岁到八十三岁》。 落款是庐斋楼。 敢情这庐斋楼都知道时也八十三岁的时候是什么样了。 时也清咳了一声,实在不是她这么喜欢自己。这要怪计颜,素日里阿罕已经是够持身端正了,就这点被计颜带坏了。 平日不看书,一看就买庐斋楼的话本。连南郡都能找得出庐斋楼分楼,也不知给时府长脸还是丢脸。 齐淮似笑非笑,翻开了那本从三岁到八十三岁的传奇人生。 却是一只白净细腻的手立马挡在了他眼前。一脸谄笑,抽走了他手上的话本,二话没说便往他嘴里塞了块蜜饯。 时也卑微地试着挽留下时府的脸面,「这就是民间话本罢了。王爷要不,还是试试这酸熘桃儿。」 这酸熘桃儿,竟然有些甜。 再怎么嚼着,却也碍不住齐淮继续对着将话本书册塞回榻几下的时也冷嘲热讽。 马车内两人的拌嘴你来我往,一人冷言冷语,另一人直接拿着剥开了的坚果壳撒了过去,两人就差在车厢里动起手来。 阿罕坐在马车车辕上,回望着车厢顶上的鸟儿都甩着脑袋飞走了。 夕阳西下,放眼漫是金红一片,几匹马儿都妆上了一抹胭脂色的薄媚。 这一路好歹过去了大半,阿罕敲了两下车辕,轻声道,「公子,今日是去不到昌阳了。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头看着有个小庙,我们进去借宿一宿吗?」 「就去借宿一宿。」不住小庙,难道晚上还与齐淮同睡马车厢了不成。时也抬了抬下巴,「王爷,请罢。」 掀开车帘,晚霞晕打在了这率先下马车的颀长身影上。将齐淮那鸦青色的华服映得跟绯色锦服一般,整个人柔和了不少。 随后时也慢步挪出了车厢,齐淮站在一旁看着这堪比耄耋老人的迟缓,别扭地伸出了手。 这手,时也还记得搭在自己手上的时候,痒痒麻麻。 但时也更记仇得紧,扭头一转从另外一侧搭着阿罕的手,单脚跳了下去。 亲卫甲望着齐淮这瞬时成冰的脸和悬在半空的手,沉默须臾,便见他们王爷转而用手拂去了还卡在衣服上的零星坚果壳。 亲卫甲乙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庙,你们不准进。」年轻的女子喝道。 耳朵一震,听得时也觉得自己作为瘸子走得太快了些,终于想起还是要等等齐淮。 门前站着的两位女子,不过二十,穿着的却不是上襦下裙的女子服饰。翻领,对襟,窄袖,这是马服,利落干练,腰间还别着刀。 琼鼻杏眼,是挺英气,时也下了结论。 只是,时也望了望,山路崎岖,青瓦斑驳,这座稍显落魄的小佛庙门匾前提着:昌山庙。 「这,是姑娘你们家?」时也皱着眉头一本正经。 时也这般的好相貌,在哪里都是吃得开。 眼前的女子便是一个晃神,连时也说的什么话也没注意听。直至齐淮踱步了上来,眸子又被吸引了过去。 「你在这里等本,等我?」望着时也还站在门前,齐淮问道着。 「二位等谁都没用,今日我家小姐在这儿,你们这些浪子谁也不准进去。」女子口气比刚才稍缓了些,却也还是不松口。 浪子,时也笑着瞅了眼齐淮,礼貌地侧身让齐淮先行。 齐淮倒是步子都没迈,「丢出去。」 俩女子满脸不可思议,「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时也更是不可思议,「姑娘你竟然也是讲道理的。」 「阿婧,阿妩,是何事。」听着外头有人声,里头呆着的人倒是出来了。 主人家面容是比这阿婧阿妩更为姣好,一身华服,眉心点了三瓣花钿,粉光熠熠。勉强能算娇俏,但若站在时也齐淮身旁,就显得实在太过一般。 齐淮这般的男色当前,这女子抬了下眼,显然就怔住了,「诸位,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诸位不是仗着人多,要欺负我们几个弱女子。」 时也觉得这女子家虽然看着是名门望族出身,但家教想是不严,或者不好。 亲卫甲乙不可能等着齐淮开第二次口,径直上前动了手。 怪不得齐淮还孤身至今,时也啧啧,拄拐着便想径直进了庙。冷不防听着这华服女子怒道,「你们竟然如此放肆,待回了昌阳,我齐无韵定不会放过你们。」 第36页 这是,齐无韵?! 齐淮侧首看向时也。 时也面色微僵。 第22章 不许 有话想单独与你一说 要说时也跟齐无韵是什么交情,说白了,大抵也就是眼前这种相见不相识的交情。 齐淮笑了,还生怕时也没听清,一字一顿道,「兆王之女,齐无韵。」 对着齐淮,齐无韵语气也算不上客气,「没错。知道是本郡主,你们就快滚开,这庙本郡主今夜要宿。」 齐淮颌首,望着时也微僵的面色,缓缓念着,「皎若秋月,面赛芙蓉,瑰姿艷逸,为人还知书达理。」 时也简直想捶胸顿足。 早知谎言的小船开不远,却也没想这么快就触了礁。 什么姣若秋月,瑰姿艷逸,这可都是齐兆当时自个信誓旦旦的鬼话。 之前齐兆想将他女儿许配给时也,便在时也面前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时也就是那时候知道昌阳这边还有这么一个郡主。 这可就说不清了,时也讪讪一笑,「人总是会变的。时日如飞,想想上一次来昌阳,已然是数年前了。」 齐淮慢条斯理,「反倒是时大人,数年前和现在好像都是差不多。」 差不多矮,时也已经知道齐淮未说完的下半句了。 齐淮抬手示意亲卫甲乙,话却是朝着时也说道,「若是现在将时大人仰慕之人绑了,时大人当如何。」 「国法在上,绑吧绑吧。」时也简直不想看到齐淮这副嘲弄的嘴脸了,挪着便想进庙。 「阿也。」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庙里传了出来。 时也自觉自己裹着瘸腿已是稍显病态,年轻男子更是半身血衣。只是站着也望得出其人稍显风骨,清雅文儒,似是一位故人。 这是,「奚嘉识?」 见年轻男子点了头,时也眨眸,「嘉识,你不是外出游学?」 如今这般模样,怎得更像被人追杀。 奚嘉识还未回答,齐无韵倒是先呛了他两句,「奚嘉识,不是叫你躺着,你竟然还敢起身。」 「多谢郡主关怀。」奚嘉识望着快交起手的两方,「时大人,无韵郡主虽脾气骄纵了些,但此番也是受在下所累。是在下的过错了,不知时大人可否不与她一般计较?」 奚嘉识是奚柏的独子,与时也曾有过短暂的同窗之谊。后因无意仕途,奚柏便放任他自个外出歷练。 时也朝着奚嘉识挤眉弄眼了一番,奚嘉识很快领悟,「这位如此龙章凤姿,舒朗俊彦的大人,莫非是淮王爷?久仰,久仰。」 好傢伙,淮王就淮王,还先夸两句再寒暄起来。 齐兆作乱被擒的消息还未传开,齐淮一个示意,亲卫甲便上前跟着他解释了原委。 其实现在就算齐淮不绑,过后也是要由着别人来绑。只是想不到,齐无韵和奚嘉识怎么还扯上了关系。 眼前齐无韵听到了这番消息,面色极其难看,取下身上长鞭一甩,「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岂是你们几张嘴搬弄便是真,本郡主不信。」 长鞭甩地扬起了一层薄灰。时也屏息,不出意外便看见齐淮脸色登时比齐无韵还难看。 「郡主。」奚嘉识温和劝着,「是真是假,自有圣裁独断,郡主且莫着急。」 「他们都要绑我了,你还不着急。」齐无韵强忍着泪意,又是鞭子一甩,挥退了亲卫乙。 阿婧阿妩帮拦着,齐无韵夺过马便往着南郡那头的方向而去。 亲卫甲乙忙也纵马追了上去,一时间仅有的四匹马就扬尘而去。 「郡主。」奚嘉识着急一嘆,却也是拖不动身子骨追上去。 「是有些骄纵。」时也看得津津乐道,还是好心劝了下,「进去等着便是,淮王爷的人身手可是不凡,不会伤了她的。」 终是一览庙中情状,庙也不大,仅有供香客的庙堂。 而且应已废弃许久,庄严仁慈的佛相慈悲笑容上满是蛛网灰尘。但庙堂中间还是收拾了干净的一块地儿出来,连火堆也生了起来。 齐无韵看着蛮横,却是对奚嘉识挺用心。地方估摸是她让人清理出来的,地上还放着零散的伤药,火堆上还架着药在沸。 奚嘉识将药从火上取了下来。 药,时也突然想起,转头望向挨着她坐的齐淮,「王爷,嵇白有允你这般四处蹦跶么?」嵇白说初段是药物针理,这针难道还能断。 兴许是马车厢上呆得习惯了,齐淮刚也没多想,便挨着时也席地坐了下去。 以致于现在时也转头,齐淮也侧首看着她。时也的脸就在他面前,两人唿吸交错间似是咫尺可闻。 就是时也身姿又被衬得纤柳竹玉了些,齐淮眼里闪过流光,「你关心本王?」 若是回答关心,他是不是就直接走了。时也想打他趣儿,却发现齐淮脸上竟是有几分认真。 一时间怔愣了一下,其实她也就是随口一问。 落在齐淮眼里,却是真有几分承认关怀的意味。说不出的心情,齐淮破天荒地解释了一下,「准备行针之时,恰好得知齐兆要来。便让嵇白停了下来,待回盛都再开始行针便是。」 这,时也只得呆呆地点个头,随手一接阿罕递过来的水囊。 齐淮的眸光却是从时也那好看的脸,滑到了时也白细的脖颈,半响不带一下眨眼。见着时也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一起一落。 第37页 竟是真有喉结,齐淮转过了脸。 时也悄然挪得离齐淮远了些。 奚嘉识倒是温温笑着开了口,「看来嘉识是离都太久了些,阿也与淮王爷感情如此要好也不知。」 所以说世人愚昧,一直被虚假的表象所骗,难道真要和齐淮打起来才知道他们感情跟纸差不多。时也懒得驳他,「你还是说说你自个,堂堂相爷之子搞成这副模样。若被奚相爷知道,可不得心疼坏了。」 说起奚柏,奚嘉识的面色却凝重了些。 奚嘉识望了望时也身旁的齐淮,欲言又止,又张口欲言。如此往復,最后似是下了决心,「阿也,我有话想单独与你一说。」 那敢情好,恰好她也有事想与奚嘉识单独一叙。 时也正想点头,一旁齐淮却是抬眸望向奚嘉识,「若是本王说不许呢。时大人,好像也还差些话没与本王说。」 第23章 我来 让我来帮你,他帮他 破庙里倏忽陷入了一片诡谲的沉默,奚嘉识看向时也,时也只得又看向齐淮。 齐淮睨视回望时也,一言不发。 他早知道时也这人对他说话向来没一句是真。但马车厢内只有她与他独处之时,没来由的,不想设防,他突然就想试着相信她那么一回。 最让他想不通的是,现在就算知道时也又骗了他一次,他竟还忍得下。冷着脸出声,「我知你不可能摊开给我看,你可以不说,但我最是痛恨煳弄和欺诳。若是有下次......」 齐淮心情不悦地顿住,没有接着往下说。 火堆的柴枝烧得迸发出了噼里啪的声音,眼前人比刚才更透亮了些,齐淮望向她的眼神也跟着火影在晃动。 齐淮竟然连自称都改了,时也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懂他。 好似她也从未把他看懂。 扯谎在先,到底不是理直气壮。时也一语未发,不自在地鼓着脸颊,转回了脸望着曲卷颤动的火舌。 齐淮也转回了脸,其实若有下次,他也暂时想不到会怎样。 一旁的奚嘉识摸了摸鼻子,这令人捉摸不透的氛围让他都忘了自己还有伤,手一抬又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轻微的「嘶」一声令齐淮听着更多了几分讨厌,齐淮勉强抬眼看他,「如若你要说的事,是奚柏并非真的奚柏,那本王已经知道了。」 齐淮斜眼看向时也。 果不其然,时也也是知道的。时也脑袋点了点,没有否认,还难得贊同了他的说辞,「只是遍寻又暂时未寻得到真的奚相爷。」 反倒是奚嘉识,一个错愕,「你们竟然知道?!」而且,身为其人子,他也是这数个月才后知后觉。 奚嘉识内心有些酸涩,苦笑连连,「我原以为是我这数年未回盛都,与我父亲疏远了。那些许怀疑,些许猜测的种子一直埋在心底,结果竟还不如两个外人来得清楚。」 「想是真可笑我在外自诩自在无拘,连家父已非其人都不知。这身伤,也都是这几日去求证他真实身份的时候,遭人截杀所留。」奚嘉识的伤应该不轻,胸膛腹部处都缠着纱布条。说到伤心疾首处,疼得捂着伤创处难以自已。 时也只好出声劝慰,「我也只是猜的罢了。」 这么善解人意的时也,齐淮却是看不惯,「你猜得倒是比人家儿子还准。」 这句话说得奚嘉识面色惨白,「阿也你又是如何猜出来的。」 说起来是有些算计在里头,时也直接省略了过程的叙说,「你父亲身旁有两个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 奚嘉识苦笑嘆息,「那不是我父亲。」 噢对,时也纠正,「你那个假父亲。」而后接着往下说道,「那两个妙龄女子是奚夫人找来送给你那个假父亲的。」 奚夫人娴雅温婉,与奚柏本来就算得上是盛都夫妻相敬如宾的标杆。但要说奚夫人送两个普通人家的年轻姑娘给奚相爷这个举动,既拉低了自己身份,又膈应了自己和夫君之间的感情。 簪缨世家出身的奚夫人,如何能受得下这般气。时也当时让阿罕去查完那两个女子的来歷,乍一开始也很是费解。 但若是这人根本就非奚夫人的夫君,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也就是在那时得出的这个猜测,让她更能理解为何齐淮一直与奚柏不对付。这样说来,齐淮应该知道得要比她更早上许多。 时也在心里默然盘算这两年朝堂上错综相连的关系。没想到有与为人和善的相爷为敌的时候,也没想到就这一点而言,她还是得与齐淮暂时站入同个阵营。 齐淮还颇有意味地瞟了她一眼。 奚嘉识听着再度切齿,自责不已,「我与府里互通书信,从未有过任何疑心。我母亲因走水伤了喉咙,我只念着她身体安康与否,却从未会得她一丝丝意。想她在那人的掌控之下,得是多煎熬,我竟也是不知。」 许是因为难受,奚嘉识捂着伤处的手不自觉用力。青筋微显,殷红血色从纱布条渗了出来,从他指缝也能窥得一二。 奚嘉识双目微红,望着时也,「淮王爷与时大人既已早知其人并不是真的奚相爷,为何,不戳穿这般弥天大谎。」 这奚嘉识只是说得轻巧。 奚柏两朝为相,在朝在野有多少学子。能将这一朝之相不为人知地替换了,这背后得是经过多少的谋划,无凭无据的他们又拿什么去指证堂堂一朝之相。 第38页 而且她其实也很想顺着奚柏摸出这背后,若是不清扫那些做出这种谋划的人,大齐还如何海晏河清。 对着奚嘉识,齐淮可就没那般耐心,一副嘴脸更是刻薄,「你有没有脑子,这与本王又是何干系。」 许是在高位久了,齐淮话总是不好好说,时也算是看出来这一点了。 明明齐淮这一两年便一直处心积虑在套着奚柏,虽然以齐淮的身份,确实也是不用与旁人解释。 「嘉识,这事若是这般好解决,那你知这人偷天换日背后是何目的?你又知你真正的父亲何在?」呛了他两句,时也还是只得唤道,「阿罕,你帮嘉识重新再包扎下罢。」 阿罕点头。取出了伤药,却是走到时也跟前,蹙着眉踌躇了下,「公子,你这脚腕昨日泡了水。伤药都沖洗掉了,过去那边阿罕重新帮你包扎下罢。」 阿罕指了指离得火堆不远处一个铺好的小草堆。 那个位置,坐着背过身去,也不会露出脚叫他们瞧了去。 时也觉得也好,却见齐淮极其突然地一个起身,瓮声道,「我帮你包扎,他去帮奚嘉识包扎便是。」 第24章 小产 时也的孩子没了 庙里的气氛比方才更为诡谲了,几人神色各异。 明知齐淮心思叵测,偏偏又怼不上。时也微张着嘴巴,一时之间竟也挤不出一个字。 倒是齐淮,说完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不管不顾,气势汹汹走了两步从阿罕手里取过伤药。 眼见阿罕手里还攥着不放,也没必要让阿罕和他冲突。时也示意了一下,阿罕便遵从地松了手。 怎么想都不太像话,时也对着齐淮伸出了手。 这动作看得齐淮思忖了下,自己是不是应该伸出手,「本王扶你过去?」 时也哭笑不得,指了指那伤药,「王爷这般金贵,捧着我的脚到底不大合适,我自个包扎便是了。」 齐淮将攥着伤药的手负在了身后,「上次已经捧过了你的脚,你倒是转眼就忘。」 还帮着正过骨,勉强也算得上是她半个恩人,果然时也就是只活脱脱的小白眼狼。 齐淮的视线不由又黏在了时也脸上,心中揣度,声线微沉道,「难不成,你身上真有隐疾?」 似是忆起什么,齐淮面色有些古怪。 没什么藉口,再推脱下去,齐淮必定生疑。时也忙打断他的想像,飞快应承,「那就有劳王爷了。」 阿罕抿了唇。 奚嘉识再度对时也和齐淮的感情深厚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只有时也,面上说得轻巧,心里头却恨不能双脚扎在地上动不得。极其缓慢地踱步,缓慢地坐,缓慢地除靴。 「你......」你这动作能不能快一些,齐淮瞧着时也又拿出堪比七八十岁老人的速度。 然而第一个字刚说出口,看到时也明亮的眼神直勾勾望着他。 齐淮的话锋当下陡然一转,「你慢慢来,本王不急。」 时也:.......眼前这个齐淮到底是不是也被掉了包。 灼灼的眼神盯着她,除掉了特意换的矮毡履,解了白罗袜的系带。慢慢褪下罗袜,火光下映照着白皙细嫩的脚背肌肤。 时也的靴履向来是不合脚的,但是她不除,也没人知道。心下默默宽慰自己,还是尚有转圜余地的。 齐淮看着时也罗袜褪了一半,露出紫红瘀肿的脚腕处。然后时也便干脆利落地将系带打了个结,脚趾都未露出分毫。 「有劳王爷了。」 齐淮皱眉,还未言语。 「撕。」一旁的奚嘉识又出了声。似是阿罕不小心用了点力气,引得他一声哀嘆,「这位兄台,劳烦包扎得轻点,戳到在下伤口了。」 烦人得紧,齐淮侧了身,整个人蹲在时也身旁。用手心化开了一坨膏药,敷往时也伤口处再轻轻打了下圈,白色膏状变得愈发透明,裹上绸布,又缠上纱布条。 安分守己的整套动作下来,齐淮这一脸的不苟言笑之中竟还带着丝小心翼翼。 竟然也没有冷言冷语,齐淮这人最近路数就有些不太对。时也眸中尽是形容不出的震惊,以至于齐淮抬头望向她的时候,这满脸的讶异就没收回去。 面上一热,齐淮当下瓮瓮,「这是还需要本王帮你穿袜着履不成。」 时也立马摆手,解带,套袜,系带,着好矮毡履,一个转瞬便穿戴整齐。俨然忘了自己刚才行动是如何的迟缓,干笑着便向齐淮道谢。 就是没有得到回应。齐淮板着脸,兀自起身,回到火堆处靠着庙柱阖起了眼。 「公子。」阿罕也已经帮奚嘉识包扎好,取来了马车上的软褥和薄衾,帮时也铺好,「天色不早了,不如公子先歇寝罢。」 时也点头,望着疼得满头是汗的奚嘉识,还一直往庙门口盯着。摇头小声说道,「这一路也没有什么危险,明日醒来你便能见到无韵郡主了。」 奚嘉识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靠着庙柱还阖着眼的齐淮突然冷哼了一声。 ....... 翌日一早。 和煦晨光透过残破的庙顶投下,斑驳迷离。 未等来齐无韵,奚嘉识一整夜睡得都有些挂心,天未亮便睁着眼。齐淮也醒得早,已然坐得端正。 两人沉默相对,望向光晕下还能睡得自若的时也。 第39页 直到门外扑棱着翅膀和几声鸣叫传来,时也的眉梢跟着动了动。 阿罕将庙门打开,两只鹰飞了进来。 振翅相搏,互不相让,在庙顶上方盘旋争斗。 这是两只兇勐的海东青,一只通体玉白,一只紫青发黑。都是凤毛麟角的品种,很是难驯。 时也终于睁开眼了,还躺在薄褥之上,举起左臂对着紫青色的海东青便要放出袖箭。 冷不防听到一声哨鸣,那只紫青色的海东青俯冲下来。 时也摆头,便看到那只海东青双翅一收,落在了齐淮臂上。齐淮一伸手,将海东青腿上的小竹简取下。 睡懵了,还以为这只海东青是野鹰来着。 时也眨巴眨巴眸子,翻身坐起,也吹了一声哨,玉白的那只海东青便落在了她肩头之上。 打着哈欠,取下信条。展开一看,时也的哈欠却顿住了。 奚嘉识在一旁看着一大早两人便面色沉沉,迟迟未有人开口。奚嘉识忍不出道,「阿也,可是盛都发生了何事。」 既是用上了海东青,那十有八九是急事。 时也应付回道,「府中之事罢了。」却是满脸写着心烦意乱,蹙着眉头将纸条一折,递给了阿罕。 阿罕会意展开一看。 确实是时府之事,雀秧小产了。 本来计颜留在府里,便是想着也能看着雀秧一二。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雀秧竟就小产了。 计颜这信上写得也很是自责,怪她没照看好。 时也抚着眉心,这样一来,她也不能在昌阳逗留,得回先盛都一趟。 就是这齐淮,时也拿眼偷瞧着他,见他脸色可谓是森冷难看。想必不是时府的事,毕竟现在是时府的孩子没了,又不是淮王府的孩子没了。 时也还在想着,却见齐淮将纸条一折,递给了她。 时也错愕,接过,展开。 奚嘉识和阿罕便看着时也的脸色,从心烦意乱也变成了森冷难看。 第25章 外室 丧子之痛 作为讯息交换,时也将阿罕手中的纸条递给了齐淮。 齐淮看后微怔,雀秧小产这个消息时府应该暂时瞒下了,他也是现在知晓。 日光越来越亮,两只海东青还在安静地互瞪着。 时也垂眸,火堆已经灭了,余下烧得灰烬的黑堆冒着一股乌烟。 「你回盛都去。」齐淮也望着灰烬堆,先开口了。 毫无疑问是对着时也说的。作为施令者,齐淮早已习惯一唿百应。眼下时也没有吭声,齐淮只得又瞥向时也,「丧子之痛,就不需要本王安慰了罢。」 听到丧子之痛几个字,时也神色多了几分怪异,「其实我可以陪王爷一同前往屯州。」 屯州之中,竟然安插了齐兆的人。 齐淮书信调了附近驻地的阳宁军,就怕齐兆起叛。结果屯州军竟然截下了阳宁军,要知道,屯州可是齐淮之前铁血镇管过的州府。 「太巧了。」时也觉得。 齐兆被抓也就只是前日夜里之事。屯州军怎么就知道要拦截阳宁军,就像,时绥怎么能先拿到了铁矿地貌图一般。 齐兆的信条上写着屯州军和阳宁军交起了锋,「王爷你这般只身前往,太过危险......」时也还说着,一扭头,便看见齐淮以一种很奇怪的眸光看着她。 「你关心本王?」齐淮忽而问道。 时也顿住,她怎么觉得这几日的齐淮,总有些道不出来的不同。 时也将手伸了出去,对着齐淮的下颌一摸。 齐淮的长相和他的脾气是不太像的。品貌极好,矜贵俊彦,骨子里沉淀下的却是戾气果决。 这两日餐风露宿,齐淮稍许胡茬冒出了头。虽然摸着扎手,但是时也没停下,顺着他下颌摸了一圈,骨架和皮肉俱是真。 齐淮只淡然地看着她,任她手在他脸上揉摸。 咳,时也讪讪地将手收了回去,摸了摸自己鼻子心虚道,「王爷是朝廷砥柱,朝堂上下无人不关心王爷的安危。」 「你回盛都去。」齐淮却没计较,重复了这句话,「确实是很巧。」 总归不是阻止他们去昌阳,时也想去昌阳不过是前日落水之后才进行的盘算。齐淮去昌阳,也只不过想跟着时也看个究竟。 让时也回盛都的另一个考虑是假的奚柏。 当前而言,为免后院失火,盛都需要有人看着,时也是绝佳人选。 两人一个对视,时也便不墨迹,当下点头,「那王爷保重。」转头看着奚嘉识,「嘉识,不若阿罕留下来陪你......」 「陪他做甚。」齐淮不悦打断,「你这个瘸子难道不需要阿罕为你鞍前马后,两个亲卫横竖就快回来,本王让他们陪着他回都便是。」 时也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要与齐淮分道扬镳,就忍他这一句瘸子。 然而她也并不准备让阿罕陪她。都已经到这了儿,她要让阿罕去昌阳,为她一探兆王府。 ------ 盛都,兵部尚书时府。 计颜对戳着手指,心情极其低落难受,一旁的丫鬟忍不住问道,「计夫人,要不取些消遣的玩意儿来?还是出府透透气?」 这几日计颜就只呆在府中看着眼前这几株扶桑。这眼下都已经坐在这看了快两个时辰的扶桑,丫鬟都看不下眼了。 「不要,我就要在这儿等着大人回来。」计颜执拗道,她知道时也看到她写的信一定就会赶着回来的。 第40页 丫鬟见状只得说道,「厨子炖了杞子茸鸡羹,我去取些来与夫人。」 杞子茸鸡羹,应该是因为雀秧特意炖的罢。 计颜一想,更是心情颓丧。却听嗒嗒的脚步声,丫鬟又急匆匆地跑回来,神色惊喜叫道,「计夫人,大人回来了。」 时也赶得急,脚又还没好全,一路策马而回,到了盛都简直乏累。额前一层薄汗浮着,受伤的腿也隐隐传来阵痛。 府门前的守卫看了,赶紧过来帮时也牵马。扶着她慢慢下马,「大人,这脚,属下去请大夫过来。」 一个守卫飞奔而去,另一个忙扶着她。 时也轻轻挥开守卫,正欲自个拄拐进去。一道樱红色身影扑入了她怀中,紧紧搂住了时也的腰肢。 时也一僵,又一松,听着怀里的人声声啜泣道,「大人,呜,你可算回来了。」 怀里的人似是憋了很久的泪,哭得时也感觉胸襟前都濡湿了一片,汗水和泪水交织得透心凉。时也回抱了她,「阿颜,你再哭下去,我待会可得先去换身衣裳才能去见雀秧了。」 计颜只得抽了下鼻子,抬起了还埋在她怀里的脸。时也端详着,「这阵子瘦了?脸色都不大好了。」 闻言计颜幽怨无比,「大人这话,怎么像极了出远门回来便嫌弃家中糟糠妻的负心汉。大人该不会是还藏了外室?!」 这话题快跑远了,时也拉着她便想往府里走去,「收到你的信便赶着回来了,就算有外室也来不及安置。」 「大人竟然真在外头有了外室。」计颜如遭雷噼。 「没有,真是没有,我发誓。」时也突然间便体会到了身为男子的不易。 计颜狐疑地打量了她一下,直至望到时也的脚,发出一声惊嘆,「啊,大人,你的脚受伤了,我竟然给忘了。」 「......」明明是计颜叫她记得按时寄平安信回来,到底谁才是一副负心汉的模样了。 「我的脚也无大碍。」时也任着计颜搀着她走进了府里,「雀秧那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雀秧,计颜泪珠子几乎滚落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真不是故意。自大人走后,府中来拜访的人也没少过,那日我便让人来修补了房瓦,顺便将几处院子也修葺了一下。」 本来修葺府邸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每日便循例去看看修葺得如何。那日,雀秧与我一道,一时不察,我竟脚底一空还推了她一下。」 这下计颜可真是说得泣不成声了,时也轻声劝道,「雀秧现在在何处,我去看看她。」 第26章 抚脸 极为不友善地颳了她一眼…… 雀秧的院子时也自回了盛都便没踏足过,也没想过会因为这事来她屋内。 入屋一眼干净明了,较女儿家的细腻温婉,多了几分纯粹简单。就是这满屋子的药味,闻得呛鼻,计颜在背后又忍不住抽噎了一声。 「大人。」雀秧身旁的丫鬟立马一个福身。 时也来到床榻前,雀秧正闭着眼。 比起计颜的消瘦,雀秧的气色可谓是难看。面上苍白,见不到几丝血色。睡得好似也不安稳,眉头微微拧着。 这是春日,并不冷。雀秧躺在榻上,盖着薄衾,还穿着曲领褥衣。 时也将雀秧盖着的薄衾拉高了点。 怎么说现在还是明面上的男女有别,只时也有些猜疑需要求证,还是径直来了雀秧屋内。 听到声响,雀秧微微睁开眼,眸光便是一亮,「大人回来了。」 说罢便想起身,时也忙劝止了她,「我都听计颜说了。你身体不适,躺着便是。」 雀秧唇角含笑看向时也。看到她手上还拿着拄拐时,忙让她坐了下来,唤着丫鬟道,「夏儿,把备好的那药拿出来。」 「大人。」雀秧将药塞在了时也手中,「雀秧听姐姐说你伤了脚腕子。这是前几日顺便找大夫要的上好的伤药,大人不妨试试。」 雀秧清透的眸里净是关怀,真真切切。 时也在回都途中,进行了百般猜想。都不抵此刻拿着这伤药的沉甸甸至极,心下五味杂陈,连带着疑忌也打消了几分。 时也点头收下,「有心了。」 雀秧又望向了还站在时也身后不安的计颜,柔声抚慰道,「姐姐,我没事的,大夫说休养一些日子便好了。姐姐不必挂怀的。」 显然雀秧已经劝过计颜很多次了。 计颜其实是吃软不吃硬的主。你对她凶,她能比你更凶上千百倍。反倒是雀秧这般善良求全,能勾起计颜的内疚之心。 时也本意是让计颜留在盛都看着点,谁知被这事一搅和。 「大人?」雀秧轻唤着,看着时也抚上他脸的手。 时也的手,白皙好看,竟比他的脸还细嫩。果然是他脸糙了,雀秧思之又是一笑。 「大人。」计颜泪眼朦胧的大惊失色。 时也回神,立马将自己不安分的手收了回来,「此番都是我的疏忽,也未照料到你。你且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离了屋。 让着府里库房将珍补送往雀秧院里,又劝抚了计颜也回屋歇息。时也便回到书房,盯着自个掌心中的伤药不放。 时五站在她身侧,将盛都近来发生的事都禀告完,「公子,这伤药可有何不对?」 「我只是在想这送伤药的人。」时也打开盖,馥郁药味盈于鼻间,「给雀秧诊治的大夫,寻来了吗?」 第41页 「阿四已去寻。」时也一入府便命他们前去寻了,「应该快回来了。」 叩叩叩。 「进。」 时四回来了,却也只有他一人。时四上前,有些恼道,「公子,那大夫一时半会请不到。」 「为什么?」时也合上了药盖,「你请不动?」 「这大夫是盛都扁济堂里的,他有个劳什子的奇怪规矩,每年总要寻些时候外出医济他乡之民。」时四说道,「为雀夫人诊疗之后竟就出了都。拿着刀架在他两个学徒身上,都说不知这大夫此次往何处去了。」 时也喃喃道,「还碰上了悬壶济世去了。」 将手中的伤药递给了时四,「把这个药,拿给别的大夫试试是什么药。」 回盛都的消息没打算瞒,是以翌日时也便着好了朝服前去上朝。 心里暗自掐算着时日,齐淮应该一两日前便抵达了屯州。奚柏没来上朝,时绥也被事情拖着尚在南郡。 该压的事情压着没宣扬,不该压的事情也没人敢提及。偌大的朝堂,连着好些日子都已经是无事早早退朝了。 时也规矩地拐着瘸腿去连上了两日早朝。 大殿之上,小陛下那童真笑脸全程竟只对着她一人,乏了,乏了。 面无表情捱到又是散朝时,时也敷衍和各位打着招唿,便出宫而去。 光照琉璃瓦,朱红宫墙深。时也踱着步,便看到了侯在宫门外的时五,身旁还站着一人。 「时大人。」谨言上前见礼,「时大人,王爷前几日传了信过来。说时大人丧子想必难受,让姜大夫帮着上时府为时大人看下脚伤,也顺带可为雀夫人诊疗。」 时也心下一忖,没料到齐淮竟想得这般周到。 她的脚伤倒是无碍。只姜留是盛都的国医圣手,他若能帮雀秧诊脉,既不会伤了雀秧的心,也可以帮她探个究竟。不过,「前几日的信?」 谨言面上微尬,「已是三日前的信。只是姜大夫和王爷置气,一直未应承。」好说歹说今日终于说动了姜大夫。 时也点点头,不置可否。她这几日也没有齐淮的消息,不知怎的,隐约总有些不太放心,「这两日你可有你家王爷的消息?」 「王爷最后一次来函便是嘱咐时大人之事,这两日暂未有何消息传来。」信中还说道若有需要,要他听从时也调派,是以谨言眼下对时也的态度较之前更为恭敬了些。 没有消息,总归也不算坏事。时也正欲和谨言交代下姜大夫诊疗之事,却见远处有快马扬鞭。 宫门口前少有策马疾行,来人应是很着急。两匹马扬起了一大片尘,不敢有歇。 稍稍望清来人,时也心下一冽,其中一人竟是时四。 另外那人,比时府的人动作要快些,已经到了谨言跟前。忘了避讳时也,下马便急道,「谨大人,屯州州门坍塌了。」 时四也到了跟前下马,低声对着时也重复了同样的话,「公子,方才收报,昨日屯州州门整一片坍塌了。据我们的人查报,淮王爷刚好便在州门处。」 「找到尸首了吗?」时也开口。 「我们的人去了吗?」谨言同时开口。 话音俱是一落,时也正色,余光便见谨言极为不友善地颳了她一眼。 第27章 你走 如果我想要你呢 时五摇头, 低声便道,「计夫人收到了信, 便命我马上前来通知公子,当前并未有其它消息。」 到底是跟在齐淮身边多年,谨言虽然面色也不好看,但镇定得多。当下对着淮王府那人耳语吩咐了几句,便准备对着时也告辞。 「兹事体大,这消息要压下,连陛下也别透露分毫。」时也对着谨言正经道, 「进了盛都的信都尽量拦下,也别让盛都里的信出了盛都。」 不说屯州是何情形, 盛都里头拨弄的这些人要先压着。「姜大夫的事可以先缓一缓。时府的人也有在屯州的,届时有消息便知会你们淮王府。」 谨言知时也审时度势,既然王爷是相信她的, 「时大人放心,谨言立马便去办。」 进了盛都的信是得拦下,但也有已经在他们拦截之前便已经入了盛都的信。 满屋子的药味,将随侍的人都遣了出去, 雀秧便正身坐起。摩挲着手上的信条,「齐淮倒是好一个杳无音讯。」 杳无音讯对他而言,便算不上好结果。世事总有变故,但接下去还得按照定好的规划走。 接下去他也不想管了, 可算是能在时府心安理得地赖着。 雀秧掀开了被子, 下榻走动,这些天在床上躺久了身体不得劲。想起那日时也摸他的脸,雀秧还是忍不住扬起唇角。 他事先就服了药,就是要让自个面色差得紧。时也再怎么摸, 这脸上也不会掉层灰。 雀秧轻轻抚上了时也抚过的右脸,只不过稍微修饰了一番罢了。 叩叩叩。 「谁?」雀秧皱眉。 「是我。」流水潺潺之声自门外传来。其实若是不认识时也,单听这声音,也可算是雌雄莫辨。 雀秧抓起了披风往身上一裹,坐至桌边,「大人请进。」 屋门一推,日光洒眼,落在迎着她走来的时也,一身晴朗。 他从没见过时也这般容颜之利的人。骄阳照着那好看的侧脸,骨秀灼目,偏生又是君子端方,骨子里藏着良善。 第42页 计颜何德何能,能与这般的人相守白头。 「大人一下朝便来了雀秧这,可是有什么急事?」雀秧看着时也这一身绯紫绫罗朝服,也未来得及换上便服。足下已着上黑皮履,「大人,脚腕受伤可好些了?」 时也点头一笑,也在桌边坐下,「两日下来竟就好多了,多亏了你的伤药。」 让着时四去查了膏药,竟是真的伤药。方里用药极纯,时也自个心下又摇摆了些。 「大人觉得好,那便好。」雀秧唇边浅笑。作为屋主人,翻起茶杯,便想动手斟茶水。 时也却觉得这般的事情,由着病弱的女子做不行,也伸手去想为雀秧斟上茶水。 两手交错,时也快些,握在了茶把之上。雀秧的手慢些,握在了时也的手之上。 时也的手竟比他的手要小上许多,雀秧心下微动。却不敢再握,忙急急收了回来,垂首一副娇态,「有劳大人了。」 裊裊的茶水烟雾升起,时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雀秧说着话,「看你气色较两日前要好上许多。」 「是,姐姐也日日来陪我,给我讲了许多趣事。」他其实也没想到计颜如此心软好骗。 时也再一点头,沉默了半响,雀秧便耐着性子看她沉默了半响。 似是想定了主意,时也便轻声开口,「此事既是计颜对不住你,便也算是整个时府对不住你。」 时也望着雀秧一字一句,「若是时府有何你想要的,你拿去便是。」 她知雀秧可能是有些许目的,但此时她不想为难一个刚失去孩子的女子。 可能是有不得已,也可能是有其它不为人知的隐情,但时也却不得不否认,雀秧对她是很上心的。 「但凡我能做的,我可以为你安排好一切,免了你所有后顾之忧。」时也温声,「只要你想,你可以拿走你要的东西,我们之间也算一笔勾销。」 潺潺之声,徐徐道之,引得他都差点沉溺其中。也不顾念算计不算计,是么,雀秧心里微怔。 他能有什么想要的。 他入盛都只是为了算计齐淮,但他入时府,却并不是为了设计时也。他得知时也与齐淮在一起之时,还百般顾虑,怎么才能不伤了他救命恩人。 所以才有了设计计颜推她伪作小产,内疚得计颜写信与时也,让时也能与齐淮分道扬镳。 他能有什么想要的。雀秧敛了眉目,听着自己装得清润的嗓子带着烟燻火燎,哑声低道,「如果我想要你呢?」 「什么?」时也听不太清,微微侧首过来,曳落了一束光照在他身上。 雀秧晃神,些许柔软异样的情绪被他压了下去。他回望进了时也的双眸,「雀秧说,雀秧想伴在大人身旁。」 「说雀秧无情也好,无心也罢。那个孩子,不是雀秧与心爱之人的孩子,雀秧其实并不在意。」雀秧坦荡说着,没有错过时也脸上一愕的表情,「雀秧现在只想伴在大人身旁。」 时也本来思忖很久,如果雀秧真得另有打算,那这次让雀秧走,大家两清。接下来的事时也自己处理,绝不再寻她麻烦。 结果这一番话下来,倒真是拿雀秧没法子了。时也只得开口,「你既然这样说了......」 「妹妹。」计颜的声音从老远开外传了过来。 随后风一般跑了进来,髮丝飘飞,纱裙摇摆,开口便道,「妹妹,后日十五,有个庙市......」 话说一半,踏入屋内,便见着时也与雀秧正两厢对视。 一瞬间,屋内的两道目光都转投到了计颜身上,看得计颜神色微妙道,「这,打扰到大人和妹妹了?」 还有,雀秧这般含情的眸光又是几个意思。计颜心下一紧,拉起时也生怕她为害良家女子,「大人,妾身与妹妹还有闺中之话要聊。大人在这儿,不合适罢。」 计颜挤眉弄眼,推推攘攘,时也一头雾水。 走便走,该说的她也已经说完了,时也只得对着雀秧再说,「那我就不扰你们了。」 时府书房。 香色书案上点染着些许从窗柩倾洒下来的光影。 书案左侧磊放着一大摞纸和帖折,上有两小尊鎏金铜王八镇纸压住。 端坐在案正中前的时也,拿着一沓纸正在快速翻阅着。身旁时五一边说道,「这是自公子离都之后,近半个月奚柏的行迹。」 都是卧榻,卧榻,没有别的行迹才更是可疑。时也蹙眉,「奚柏在榻,奚夫人都是在一旁随侍的?」 「前些日子都是,有一日不是。」时五回忆了一下,「那一日奚夫人是去了庐斋楼。」 「庐斋楼?」时也不由放下了手中的纸,「奚夫人可不像是喜欢凑那种热闹的人。」 「那日我们的人跟着奚夫人,奚夫人在庐斋楼门外等了许久,却未入内。」 时五从左侧一大摞的纸中取出了那日的讯报,「但有些奇怪的是,自那日奚夫人回府后,便一直戴着纱巾。我们的人隔着远看,也探看不出个究竟。」 「那日的庐斋楼有些什么?可探听过?」奚夫人不是那种会做出无缘无故之举的人,「你去问下计颜,让她务必要想仔细了。」 要处理的事有些多。 暮色消逝,夜色长凝,有人点灯有人熄。 最棘手的还是齐淮的事,时也盯着屋内已经燃起的掐丝花鸟灯盏,半响也没有任何动作。 第43页 「大人晚上也没用膳。雀夫人送来的点心,大人要不多少也用点罢。」雀秧让着身旁的夏儿送来了糕卷。 精緻糕盘上还飘散着一阵带有浓郁奶甜味的暖白雾,朦朦胧胧中扑上的好似都是春夏的温香。 「好,你且放下。」时也回过神来,便让夏儿回雀秧身旁服侍了。 「时五,你去把之前找到的奚柏的东西整理一下。」时也想了想,还是需得这么做妥当,「找一份铁证,送到季合府上,让季合明日朝上去参奚柏一本。」 「你就对季合说,是我的意思,明日殿上有什么言论我都会帮他压下。」时也取下腰间一块玉,「这玉就给他当权据,让他不必担心。」 时五领命而去。 季合是时绥在户部的人。由他去参奚柏,她兵部去护着,面上也好听些。 事情到了这般田步。无论齐淮死没死,这权柄就算旁落了,也不能就这样落入奚柏之手。不知奚柏能忍多久,但她肯定要先参奚柏一把,先发制人可算是这个道理。 好歹可以安心坐着了,时也望着眼前的糕卷,正准备伸手捻一块。 屋内静谧,灯影微晃,多了股隐秘又有些熟悉的气息。 这人身手是极好,时府守夜的人竟都不知。 时也转手抄起了案上的一个鎏金铜王八掷了过去,来人轻巧地接住了。 从黑暗中缓缓步出,来人颀长俊挺,冷彦如雪山锋玉。只是华服不在,一身净是风尘僕僕。 「果然没死。」时也可算是学会了齐淮的嗤之以鼻。 齐淮垂眸看着案上的点心,「本王都死了,你还有闲情吃糕卷。」 第28章 赌了 你们私下的秘密 想了一下, 按这时间来算,「王爷没去屯州?」 嗯, 齐淮鼻子轻应了一声,他也没骗时也,「本来是在去屯州的路上,半路折返的。」 齐淮抬步向书案前走来,端详了一眼手中的鎏金王八,眼角微微一跳。 镇纸多是长方尺形底座,刻画竹梅兰菊的居多, 甚者便是铜虎钮镇纸和蟾蜍镇纸。 像这种雕了一整只精巧王八来镇纸的,简直是没见过。 齐淮将手中的鎏金王八翻了个面, 果不其然,刻了个「时」字,时也自己叫人打造的。 见齐淮好心地将王八镇纸放了回去。时也抬了抬下巴, 捻起一块糕卷便往自个嘴里送,「王爷可用过晚膳了?不如一起来一点糕卷?」 也不知齐淮到底来了多久。他径直搬了张木椅坐在了时也对面,一个抱胸便道,「你倒不怕你那娇美的妾室给你下点毒?」 时也眉梢微扬, 毫不留情面,「下毒这个总好过直接将州门也给轰得坍塌了强。」 不过,「说起州门坍塌,那得有抛石机, 可能还在州门那儿埋了黑火药, 王爷可真招人喜欢。」 这人笑得齐淮都觉得扎眼。丢了一块糕捲入了口,竟比她的笑还腻甜得紧,「这么甜你竟也吃得下去,看来那个妾室果真重要。」 「王爷, 你这大半夜前来,就是为了羡慕我有娇美可人的妾室。」时也温温提醒。 当然不是。 齐淮回了盛都,连淮王府也不回,就径直潜来了时府。想起一路上收到的信报就来气,这人一回时府,便在府门口与侍妾你侬我侬浓情蜜意。 结果收到他出了事的讯报,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尸首找到了没。 这人心中到底有没有朝廷法度,有没有社稷民生了。 齐淮越想面色越是不好,时也一旁望着忍不住道,「王爷?这糕卷也没这般难吃罢?还是,我传个晚膳?」 片刻之后,时也为自己多嘴的关怀感到后悔。 夜半子时,时府的厨子又忙活了起来。 时府大人还指定要西湖醋鱼、炊鹌鹑、酿鸭舌、酱蹄子还有虾鱼炒笋蕨,大半夜的直把时府的人忙得人仰马翻。 底下的人陆陆续续将菜端进了书房,便皆退了下去。 时也坐在桌前,看着齐淮优雅矜贵地拿起筷箸,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往她碗里夹菜。时也只得又关怀一句,「不合王爷口味?」 这可是齐淮自己开口说要的菜式,要撤了重做可是没门。 不想齐淮却淡淡反问了回来,「这不是你喜欢吃的?」 虽然是,时也狐疑地看着齐淮,「王爷怎么还关心起了我喜欢吃什么?」 还不是看她晚膳也没用,不自主地便让她传了晚膳。齐淮只得转了话锋,「你让季合去参了奚柏。」 这是肯定句。 时也点了点头,「王爷若是出事,盛都之中最有可能得利便只剩下我和奚柏。先把他压一压,省得这两日他还能搞什么么蛾子出来。」 这事做得其实很好,然而齐淮口中还是不自觉道,「本王若死了,你可就春风得意了。」 这不是也还没死,时也心中难免腹诽。 「奚柏在盛都这些天,有一日并未卧榻,你可知。」齐淮手下不停,还往时也碗中夹着菜。 「若王爷说的是奚柏去了庐斋楼那一日,那我大概知。」计颜那日未在庐斋楼,问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想来,奚夫人既然在庐斋楼外,很有可能要传递出来的讯息便是奚柏也在那庐斋楼里。 至于为何戴了纱巾,莫不是去了庐斋楼外,被奚柏发现。尔后被他责罚,只得戴着纱巾无法示人。 第44页 若是奚嘉识知道了,那可是万万无法忍下去的。 时也说完,抬眸看了眼齐淮的神色。 齐淮好歹眼里闪过了一抹赞许,「没错,他是去了庐斋楼。」他的人起先也被矇骗过去,但后来还是反应过来,寻到了奚柏的踪迹,「那你可知,他去庐斋楼见了谁?」 这个,时也可就凭空猜不出来,老实地摇了摇头。 齐淮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画像,递给了时也,「本王的人未敢靠得太近,只影影绰绰看到了这半边,你看下许可知。」 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时也慢慢展开了那张画像。 画上有两人,石阑干挡着是看不太真切,但能看到戴着帷帽的人对另一人很是恭敬。 帷帽,拄拐,时也指着那人,几近可以确认,「这是奚柏?」 齐淮颌首,示意她看向另外那人。 另外那人是个女子,只看得出半身青莲裙。再往上看,却看不清那个女子的面貌,「奚柏去庐斋楼那日,时大人的妾室,好似也恰巧不知所踪。」 时也抿唇,有几分明白了齐淮为何回盛都便直奔时府。 那日计颜未去庐斋楼,是因为她去寻了雀秧。按照齐淮的推测来说,所有的事情倒是好像能串在了一起。 「不是计颜。」时也淡淡解释,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应该也不会是雀秧。」 「那日盛都不知多少女子的行踪王爷都没掌握,尽皆只掌握了我时府二位夫人的行迹了。」时也心下有些不悦。但其实,她也私下派了人去盯着淮王府,这事齐淮肯定也知道的。 齐淮心里莫名似打翻了个酸罈子,冷然便道,「到底是为时大人孕育过孩儿的女子,时大人如此包庇也是理所当然。如何,要不要与本王打个赌?」 内心的秤称有些倾斜,脑里浮现的净是雀秧那对清透关怀的眸子。时也思忖了一下,「王爷想赌什么?」 「就赌一个秘密。」齐淮说着,「就沖你刚才那般维护你那位计夫人的忠诚,本王想知道你与她私下是有何秘密。」 刚才说那话的时候肯定是舌头困傻了,时也微恼。这下就算没把这个秘密输出去,齐淮铁定也能猜到她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不简单。 时也面上也不想服软,微带诧异,「王爷就不问我想知道王爷的什么秘密?」 齐淮笃定一笑,「本王就无任何秘密怕你知晓,且说,你也不可能赢。」 呵,时也放下筷箸,「王爷想如何做,直说便是。」 齐淮也放下筷箸,目光直直盯着她,「本王想派人刺杀你。」 ------ 不得不说自己还是高瞻远瞩。 翌日,时也一身正气凛然来到大殿之上,便见奚柏已然拄着拐杖立于百官之首。 许多朝臣已经围在了奚柏身旁,纷纷表着殷勤问候,一时间大殿之上场面热闹得跟东市卖菜的一般。 时也悠悠踱着步子,站在了奚柏身后,朝臣见状纷纷让开了路,「时大人可早。」 「不如奚相爷来得早。」时也对着奚柏见礼。 奚柏笑得可亲,「听闻时大人前阵子也是伤了脚,巧得很。老夫府上恰有姜大夫开的伤药,不若老夫差人送些往时府上去。」 时也温温谢道,「如此,便劳烦奚相爷了。」 季合混在后头文官列中,拿着手里的摺子万分感慨这人心隔肚皮。面上言笑晏晏,私下里却叫他参人家一本。 人心可怕至斯啊。 很快宫人前来,百官归列,众脸肃穆。 站在小陛下身旁的崔公公依例像这几日那般走个过场,「诸位大人,有本可奏。」 稍一停顿一下,崔公公便美滋滋准备接着往下念道无事可退朝。 谁知,有本可奏几字之后,户部郎中季合站了出来,「陛下,臣要参一人。」 「哦,季卿请讲。」太久无事,小陛下倒是饶有兴致。 「启禀陛下,臣要参丞相。」季合捏紧了手里的摺子。 「谁?」小陛下眼角跳了跳。 「启禀陛下,臣要参的人是奚丞相。」其声朗朗落于殿中,季合双手高举将摺子呈上。 崔公公忙踏下台阶去取了摺子。 殿上不敢喧譁,交好的朝臣只私相传递了下眼神。 小陛下星目圆脸,本来便看着好欺负,齐淮在的时候一直都是齐淮拿的主意。 齐淮现下不在殿上,白净面上的眸子此刻又忍不住投向了时也。 时也眼观鼻,鼻观心。 小殿下颇感烫手地翻开了摺子,字他都是认全的,意思他也是知道的。就是这,有点不敢相信,「奚相?」 「老臣在。」奚柏自听到有人要参自己时,便端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自己向来谨慎得很,没想到还有什么事能参到自己身上。 「奚相,这.......」小陛下欲言又止,顿了好久也没说完这句话。 时也终于忍不住抬头,望了上去,这小陛下竟是一副颇感困惑的样子。 少顷,小陛下又转头问向季合,「季卿,这,阳起散,又是何物?」 大殿之上,众臣闻言面上微僵,奚柏的老脸直接风化。 季合在来之前就已经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搭建工作,此刻无视群臣,一身浩气便道,「陛下,阳起散此物,乃克肾脏虚损阳/气/萎弱。服之可强/阳,但久服人不存。」 第45页 「歷朝便是严令禁止阳起散流通,谁知奚相身为一朝之相,百官之首,竟然做出如此不堪的表率。」 第29章 心跳 匕首堪堪已经抵在他心口…… 时也堪堪看着季合汗颜地说完了这段话, 心中莫名涌起同情,她其实也没想到时五找给季合的铁证是这个。 她突然后悔昨晚承诺的有什么言论都帮季合压下去。 小殿下闻言愣在当场。 朝上已有奚柏昔日的门生站了出来, 义愤填膺边道,「陛下,季郎中这简直一派胡言,凭空指责奚相爷。奚相向来自持清廉,怎会行如此荒唐之事。」 季合抬手,「陛下,臣并非凭空指责, 相关人证及物证已列于摺子之上。」若不是这证据看着确凿,他胆子也没这么肥。 季合悄然抬眼望向前头的时也, 得到她一个眼神之后心下才稍安。 「嗯,对,是还有人证物证。」小陛下拿着摺子的手翻着, 忽然来了一句,「时爱卿,你怎么看?」 .......时也看着小陛下亮闪闪的眼神,温馨提醒道, 「陛下,何不听听奚相爷是如何说的呢。」 奚柏自季合呈上了摺子之后便沉默着,时也这话轻轻一提,朝臣们又悄悄将目光投向了奚柏身上。 奚柏他当然不是清白的, 但他显然也并不准备自己开口。一个眼神过去, 便有翰林的人站出来,「陛下,正如季郎中所言,奚相爷既为百官之首, 面对此等荒唐指责便要出言澄清,此风不可长。」 见这话直接怼上时也,还在都的王初八便出列维护她了,「宗大人这话说得,难不成身为百官之首,就可以胡作非为,他人正义执言都不成了。」 翰林的人被说得一个横眼过去,却见王初八面上比他还横。 「陛下,老臣只是觉得此事老臣被参得荒唐至极。以至老臣一时之间也不知为何季郎中会对老臣有这般偏见。」奚柏终于开了口,「也多谢各位同僚对老臣的信任。」 时也垂眸看地,这人是要开始唱戏了。 奚柏迈着迟缓的步子向前了两步,「陛下,季郎中既然会参老臣,那肯定也是听取了线人的一面之词,或者是被物证所蒙蔽。那此时传召摺子上的人证乃或是物证,定也是指向老臣。」 「老臣行事坦荡,无惧攻讦。」 谁被蒙蔽了,老东西三言两语想把人证物证都给推翻,恰好她也并不是想就把他怎么着。 时也于奚柏身后也出列了,「陛下,奚相爷说得极是。」 「奚相爷行事坦荡,无惧人言。而且这终究也算是难以启齿的房中之事,摆在明面上来审肯定也是不可行的,暗面上,臣觉得......」时也一顿,便见奚柏回头,用着颇为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暗面上,臣觉得,就算是真,这东西用都用了,再来追究也无济于事了。」顶着奚柏的目光,时也开口道。 王初八一个憋不住,喷笑得像猪叫。 这下时也可也验证了一件事,眼前奚柏的脸色会随着她的话变得青白难看,这竟是真的人脸。 那莫非就是人有相似。 殿上除了王初八的一声猪笑,众人面面相觑。时也这般讲着,奚柏可就辨不清了。有人出了列,「陛下,臣以为时大人此言甚为不妥。」 时也收回打量奚柏的眸光,转眼看过去。那人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秦明仪。 她记得,这个人暗地里,是齐淮的人。上回还弹劾过她在边城纳妾,她可是记仇得紧。 时也皱着眉头,看着秦明仪肃容说道,「陛下,若是明面暗面都不处理,就算是吾等相信奚相爷的为人。这摺子就摆在那儿,说不清,道不明。」 「那秦卿以为如何?」小陛下也皱着眉头。 「臣以为,应依法交御史台,彻清彻查,肃正纲纪。」秦明仪说得一板一眼,「奚相爷本也是上疏告假,离相爷告假归朝尚余半月。请相爷宽心在府,御史台定还相爷清白公道。」 绝了,这是端着人脸在说鬼话,时也皱着的眉扬了开去。 极好,能让奚柏回府呆上半个月。 时也乍一拍自己的脑门,「朝自当行朝律彰国法。是臣一时情急罔顾了朝堂规矩,臣自当对奚相爷笃信无疑,便请陛下下旨还奚相爷公道。」 这,唱双簧呢。季合反应过来,附道,「是臣考虑不周,请陛下圣裁。」 迎风倒便是这般,时也和齐淮的人届时朝堂上便大半附议,剩下小半未吭声,小陛下当下也没什么为难,「那便准秦卿所奏,此参折移交御史台处理。」 散朝,有人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有人神情寡淡,似事不关己。 横竖对大多数人而言,尽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时也打了个手势,也自个离宫而去。 昨夜齐淮死乞白赖,在书房用了这么久的晚膳。乏得她连浴也没沐,便去床榻上躺着了。 好歹得空,现在对她而言没有比洗沐来得更要紧的。时也一踏入时府,便扭头跟身旁时五吩咐道,「阿五,去帮我备热水,我要洗沐。」 夏儿端着糕卷过来寻时也,也被打发了回去。 雀秧坐在院中晒着日光,未梳髮髻。乌髮垂下,只用碧蓝髮带简单扎了一股。鬓角一缕髮丝散落,风中轻拂,竟是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夏儿嘟哝着端了点心回院子,雀秧望之一笑,「怎么,大人不爱吃这甜的?」 第46页 「大人爱吃甜的。」夏儿记得可清楚了。 「那昨晚的大人吃了,今日是吃腻了?」雀秧随手捻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入口即融,软糯可口,就是他也觉得好像过于甜了些。真有男子会喜欢吃这么甜的? 「大人一回府就说要去洗沐,打发了我回来。」其实是时五赶她回来的,「没大人命令,我们是近不得大人身的。」 说罢夏儿满眼钦羡地看着雀秧,「夫人可真好,能让大人青睐,盛都可有多少女子想靠近大人皆未如愿。」 「是吧。」雀秧轻轻喃道,「可是我也没靠得很近。」 蓦地抓住了什么重点一般,雀秧反问道,「你们近不得大人的身,那大人洗沐的时候谁去伺候?」 夏儿仔细回想了一下,「大人洗沐的时候,向来也是不要人伺候的。」 听到这话,无法遏制地,那个荒谬的猜测又浮现了。 雀秧的心下突然一跳。 没有比这个更直接的机会了。 雀秧自制地压了压声音,「好。坐着久了,我有些乏,要去小憩一会,你且守着别让人进来扰我。」 院子栽的花开得热烈,裊娜地垂下细长的花枝。娇艷欲滴。 风携花香而至,屋内的缥色帷幔打了下来,水的热雾在空气中漫开,氤氲着窸窸窣窣除衣物的声响。 卸去了通身束缚,秀颈细腰,峰峦弧度,女子的绰态曲线呈露无疑。 皮囊之盛,柔美惑人。犹胜一卷瑶池水墨画,入水的人便是画里最勾眼的仙。 身子整个入了水,再掬几把水往脸上泼淋。时也懒懒侧身趴着,做条鱼儿肯定舒服得多。 世间一切都是模模煳煳,当下的感受才是真。脑子不想动了,睫毛便慢慢覆合在眼下。 倏忽眼睫轻动。 门外有细碎的声响,时五低声道着,「公子,我去看看。」 白日当头,现在是时府守卫人少之时。这些天雀秧对时府巡防的路线几乎也摸得差不多,到底时也是对时府的自个人掉以轻心。 束髮,换衣,蒙面。轻巧错开了时府里能碰得上面的护卫,就只剩下屋门口的时五。 雀秧心里嘆着,从来没想过他会为了一个男子隐瞒身份进入他的府邸,这般荒唐。 甚至现在还引开了时五,想方设法连这个男子洗沐都要来瞧上一眼,简直难以想像。 直至他轻轻匍匐上屋掀开了一丝瓦缝,方知何谓难以想像。 时也很机敏,所以他只敢落在屋顶的旁侧。他这掀瓦的角度挑得巧妙,越过了四折曲屏,却不会将光洒入屋。 只敢掀开一丝瓦缝,但也足够了。 屋内不甚光明,水中侧卧的人却宛如日影月华,肤白若琉璃,容貌潋滟却胜所有颜色。 无暇细嫩的娇臂半遮着身前,其下峰峦似要滴出水来。 皓皓明月色,尘世繁华景,都变得不值一提。 手中的瓦变得太过烫手,炽热灼人,心忽而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遽然笑了,却是转头不敢再往下看。 风至,时也睁开了眼。 屋顶上打斗的声音传来,让她满眼的迷茫瞬时清醒无比。她踏水而起,抓起屏风上披着的衣服便是一裹。 「公子,屋顶上两个蒙面人打了起来。」时五在门外自责不已,离开片刻便出现这档子事。 两个人,时也心下一沉,「把府里的弓和弩都调来,当场围杀,一个也不要放过。」 「是。」 屋顶上两人皆未带刀剑,身法强硬,腿脚相搏。 也不知另外那人来了多久,看到了什么。雀秧一手扣住来人腕骨,发现对方是男子之后更是极不留情。 却被那人利落地甩开手臂,一股劲力带着狠戾杀气朝着雀秧而来。他错身避开之后,又是数十支箭矢破空而来。 尖锐的唿啸让两人再没时间缠斗,箭风堪堪划过他们周身要害。 时也是真想要他们的命,这般厉决,竟真是女子,想到此流淌的血似乎也沸了起来。 另外那个蒙面的人,血气更沸。按着计划,今日他也没去上朝。一切安排妥了,眼见也到了散朝时候,便又想偷熘来时府晃悠。 齐淮想得牙痒痒,这人大白天都有人来窥探于她,昨日还嘲笑他招人。 只是,现在的时也有什么值得让人大白天来窥探的。想不明,齐淮心下被这箭雨扰得更烦了些。 身侧有剑至,齐淮一个皱眉。 「要命。」立马齐淮就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他回身踢开,看着时也毫不掩饰的杀意,也看到了她整齐的衣物之上,那还滴着水的发。 所以,那人是窥探时也洗沐? 齐淮被这个认知一震,差点无法思考。凭着本能拉住了时也握剑的手,迅疾地拉她入怀,低声便道,「是我。」 这人是流氓吗,时也跌入他怀里时便立马反手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匕首。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匕首堪堪已经抵在齐淮心口,时也咬牙切齿,「你看到了什么?」 他能看到什么?突如其来的问话齐淮也没顾上,「我应该看到什么?!我一来就看到那人都在这了,你不谢我帮你捉贼......」 谢是不可能的了,时也旋身推开了他,另外的那个人就要跑了。 「杀了他。」时也剑指雀秧,毫不迟疑发出指令。时府这一脉不能在她手上毁了,不然她怎么对得起真正的时也。 第47页 层层的包围之中,雀秧心神骤紧。 在这之前他就做好了暴露身份的后果,但是掀开了那片瓦之后,他就格外珍惜这个侍妾的身份了。 他将面上黑巾系得更紧了些。后头除了箭,追着来的还有一把利剑。足下将屋顶房瓦成片踢掀,身形骤展到极致,片刻便消失在他们面前。 齐淮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塞到时也手中,「我在你府里呆着,你去调巡城军。」 言罢便跳下了时也里屋之内。 顶上的瓦片大半碎落在了屋内,一片狼藉中,那光照着还氤氲着热雾的水格外抢眼。 所以说,那个蒙面人,真是来窥探时也洗沐的?!齐淮震惊。 盛都茫茫,白日人多且杂。 巡城军调动了,一时半会也只能躬腰说着必定会逮到此贼人的官话。 所以齐淮坐着等了一会,便见汹汹回来的时也,脾气极差地将桌上的东西砸了个烂。 只余下他现在还捧在手中的这个茶杯。 这倒是挺稚气的。齐淮想着便笑了出来,嘴上倒是安抚着时也,「好了状元郎,不就是被人偷看了去。我可帮你瞧仔细了,那人是个男子,不是女子,你就安心罢。」 闻言时也简直想将他手上残存的茶杯也一起摔了,还得平復下心情道谢,「那得是还多谢王爷了。」 「那人身手不错。」时也闭眸想了下,还能与齐淮交上几手。只是那个身法,她一时也想不出盛都之中有谁相似。 「也许等我刺杀了你之后,你也就能知道那人是谁了。」齐淮总有种预感,那个人应该和最近的事多少有些关联。 眼下恨不得马上将这些破事处理完,连带着对齐淮也不客气上了。时也斜睨着他,「昨夜不是都与王爷说好了,王爷你今日又来我时府是作甚。」 他也不知道,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脚便想来转转。这话齐淮是不可能说出来的,所以他说了句,「我乐意。」 说话语气之敷衍,面上表情之不屑,时也觉得自个心情更恶劣了。 第30章 南风 看不出他竟是这种人 于是心情极度恶劣的时也让齐淮戴上面巾, 无情地将他轰出了时府。 「王爷,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慎行也已先派人将嵇大夫送到, 可是今日安排嵇大人为王爷诊疗?」谨言问着取下面巾的齐淮。 齐淮稍一点头,「你安排便是。」 「是,王爷。」谨言看着自家王爷蒙了面出去,回来之后神情便有些异样,忍不住多嘴一问,「王爷,可是出去发生了何事?」 「嗯?」齐淮还没反应过来, 「对,本王刚去了时府。」 谨言骇然, 「时大人让巡城军去抓的人竟是王爷?那我去让巡城军的弟兄做个样子。」 齐淮终于反应过来,忙制止道,「不是本王。你去勒令巡城军的人, 务必要寻到时府那个贼匪。」 哦,他就知道王爷不是这样的人。谨言心下长舒一口气,便听到他家王爷问道,「有男子的脚, 这么小的?」 说罢齐淮伸出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他的手指是较修长,但是时也的脚,竟还没他手掌连着手指的长度那般长。 那个蒙面人若只是窥探了时也洗沐, 时也生气是必然。但是现在想来, 时也那滔天的杀意也是不太对劲。 说起来,时也身上,他也只见过她的脚腕。 那个蒙面人当真是该死。 谨言皱眉看着齐淮比划的大小,心下也是不太确定, 「男子的脚?怕是只有小孩和小倌才有这么小的脚?」 见齐淮眉微皱,谨言接着讲道,「一般小倌清秀瘦削,身子骨架也小。男子中少见这般小的脚,应该也只有小倌较为符合。」 身子骨架小是真,但是时也又何止清秀能形容得了,更遑论谁能将这般张着爪的人圈养成小倌了 齐淮想起今日扯着时也入怀,所拥的那满腔温软,「那,小倌,身子也是软软的?」 这,谨言也没抱过,只是曾经见过。当下更是不确定,「应该吧?!」 应该。 齐淮手里还拿着方才蒙面的黑布,脑子里却是时也滴着水的发,白到似是日光下要化了的肌肤,还有那气急而紧抿的唇。 心下似是有柳条拂撩,齐淮说出了一句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话,「你去帮本王寻两个小倌过来。」 谨言瞠目结舌。 碧空白云悠悠,小鸟叽喳扑棱,时府内破空箭矢射靶的声音一直没停歇。 计颜在靶院看着如雕如琢的人再一次拉开了手里的弓。 拉弓的动作从容,冷静,就是这满眸的火花掩不住。 时五在外头忙着逮人,时四在旁候着。计颜挨到时四身旁问着,「大人怎么火气这般大,将里屋的东西都摔得稀巴碎了,还要在靶院泄愤。」 时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余光便瞥到雀秧过来了。 「姐姐。」唤着姐姐的雀秧,却是眼神忍不住直接望向了靶院上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 日影烁烁,银尖的箭头在炎阳下闪着利光,少年下巴微抬。下一剎箭矢发出,如电般射中了靶心。 箭靶上密密麻麻的箭无一不是正中靶心, 甚是令人惊羡。 一箭之后,利落干脆地反手在身后箭筒抽出下一支羽箭,看来她是生他气了。雀秧转头望向计颜,「方才我在屋内小憩,听夏儿说姐姐过来寻了我?」 第48页 计颜这才想起,「对,妹妹,本来想寻你一起出府去走走。」转眸愁容地看了下时也,「不过想想,待在府中也挺好。」 夏儿手上还端着东西,计颜望着直接问道,「妹妹,那是什么?」 「那是我让炖的百合流心羹。」就是知道时也估摸生气了,端过来想让她消消火。雀秧对夏儿招了手,让她放在了院里的石桌上,「日头这般大,我给姐姐盛上一碗。」 妹妹可真贴心,计颜心下感动,「妹妹你身子可好些了?」 雀秧笑着点点头,自打知道时也是女子,连带着计颜都看着顺眼不少。 日头是有些大的,时也洗沐完至现在又冒出了一层薄汗。 眼见着箭筒里的羽箭都发完了,时也又转头叫时四递箭。 计颜一个急冲上前,一手挽着她胳膊,一手便将她手中的弓也取了下来,「大人再演练下去,到时一身臭烘烘,晚上可还要与妾身同睡一榻呢。」 要不是时也的里屋屋顶不復存在,谁想和计颜同睡一榻了。 计颜睡姿之差,两张床榻并在一块都不够她翻腾的,时也转眸悠悠望了眼计颜。 自然而言,计颜嘎嘎无视这般眼神。 「大人。」雀秧也走了过来,今日的他让自己脸色望上去好些了。 计颜突然想起,妹妹这般可怜刚失了孩子,她竟还在妹妹面前作这般秀。当下脑子一抽,将时也往雀秧身边推了推,「大人,妾身睡姿这般差,要不大人今晚去和妹妹一起睡便是了。」 时也:...... 雀秧:?! 时也觉得要敲开计颜的脑子看一下,为什么她总是能忘了她家大人,并不是真正的男子。 眼见雀秧神色万分复杂,时也侧开了身子,忙将话题岔开,「那桌上放着的又是什么?」 「百合流心羹,雀秧为大人盛上一碗罢。」雀秧配合着说道。 几人走至桌前。闻着那般清香宜人,时也兀自压下心头几分恼怒。偏生计颜又多嘴提起,「大人屋顶上为何一整片瓦都被掀了开去。最近时府可是一直都在修葺,旁人不知的,还以为咱大人又升了官了呢。」 时四见着时也眼色,便开腔了,「计夫人和雀夫人在侧旁院落怕是不知,今日大人散朝回府后,大人院里便来了贼人。」 「贼人?」计颜登时紧张兮兮,伸手摸着时也周身上下,「那大人可伤到哪里了?」 时也瓮声,「没有。」 不信,计颜却是狐疑,「那大人这一脸的不高兴又是?」 时也心累闭眸,「谁府上来了贼还能高兴得起来。」 府上来了贼,时也接过雀秧盛好的百合流心羹,曳动的百合旁还有蜜枣,不止清香而且甜口。转眸望着雀秧,「可难为你身子不适,没在院里呆着,还想着来送甜汤糕卷。」 还是身子压根并无不适,时也用勺子轻搅了下汤羹,目却不转瞬地看着雀秧。 敏锐察觉到微妙的试探,雀秧笑着准备开口。 却是计颜嘴里霍霍着百合还急着说道,「妹妹方才精神不济,可在屋里休憩了好一会儿,妾身去了她院里的。」 雀秧便沉默了下去,端起自个手边的羹汤也啜了一口。他先前怎么会觉得计颜是后宅女子,就这般聪慧程度,宅斗她简直完全无法胜任。 疏于后宅管理的时也,显然信了这枕边人的鬼话。稍一顿,也喝起了汤羹。 「公子。」时五回来了。 时四看着时五这副准备负荆请罪的表情,便知这货肯定没办成差事。 时五痛声,「公子,那人暂未抓到。」 「知道了。」时也现在可谓心平气和多了。那人身手不差,在时府里都没抓着,难不成上了人潮鼎沸的大街还能找着。 「属下方才还看到谨言去勒令巡城军要尽心竭力为公子寻那贼匪。」时五想着应该禀告一下方才所见,但是望着两位名义上的夫人都在,一时又踌躇不定。 这般为难,时也看了出来,放下碗便想站起来。 计颜一个撒娇拉着她坐下,满嘴巴的百合香便喷到了时也脸上,「大人,妾身也想听。」 「还有妹妹,妹妹也想听。」计颜嘴巴撅向了雀秧。 计颜现在可谓是莫名变态的护妹心切,时也头疼,对着时五便道,「你便说罢。」 「公子,属下看着谨言往南风馆去了。」时五说得面色微妙。 噗。 时五话音一落的瞬息,石凳未坐热的时也,端着碗,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并退了两步。 雀秧此刻已是闭上眼,鬓角的髮丝都被计颜喷出的羹汤打湿,还有瓣孤零零的白百合贴在了她左脸上。 计颜都想哭出来了,都怪那个南风馆。计颜掏出怀里的帕子往她妹妹脸上抹,「妹妹,姐姐真不是有心的。」 「姐姐,没事,妹妹自个来就好了。」心平气和,小心挡住了计颜的手,雀秧面色有些不好,「大人,姐姐,雀秧便先回屋了。」 计颜跟在雀秧后头结结巴巴地解释。 时也将碗里的百合流心羹一口喝完,压压惊,「你可查到,谨言去南风馆作甚?」 尚记得那个时候她路过南风馆,笙箫乐起。各个细眉清秀的男子倚门而立,酥麻入骨地声声唤着公子,细望进去,内里轻歌曼舞。 第49页 只是,不同于一般青楼,那里面可都是男子。 时五自然晓得,这种不堪之事,谨言肯定十分当心。他怕派人跟去被谨言发觉,所以他是亲自跟着谨言身后去的。 谨言做得再是隐秘,他也大概看到了个究竟,就是有些难以相信,「公子,我瞧见谨言带着两个改换了衣着的小倌,自南风馆后门隐秘而出,秘密送往淮王府里进去了。」 「平日里还真看不出谨言竟是这种人。」齐淮回到淮王府的消息没有透露,是以时五忿忿地便把这名头往谨言头上栽。 但时也心下清楚得紧,齐淮现今可是在府,没有他的命令,谨言哪敢把小倌就往淮王府带。 想不到,齐淮看着挺正常的一男的,竟然背地里召了小倌入府。 不爱美人爱小倌,时也一皱眉,这齐淮果然病得是不轻。「阿五,前几日我回府拄拐着的那柄青色剑可还在?」 时五点头,「公子,一直都收在库房里头。」 那敢情好,她就去当回名正言顺的贼人,「你到库房取来,公子我去物归原主。」 第31章 动摇 一手将他们两个凑得极近的头推开…… 「扶风, 你说,贵人可喜欢我们这般穿搭。」 穿梭在府院花木而过的两个清瘦男子, 已是摘下了头上帷帽。脸如桃杏,姿态媚雅。一改昔日花哨薄衫,着上黛蓝素色衣服,倒让他们有些不太自在。 被唤为扶风的男子年纪看上去要稍长一些,面上却也是掩不住的惊喜。 万没想到一朝能进淮王府,就算不是淮王爷,那也够他们自满的了, 「兰禾,我们可也是南风馆排前几的好, 自是不逊于他人的。」 谨言走在前头带路,听着身后的对话脚步又加快了几分。王爷叫他去找两个小倌,他当是尽心竭力去寻了盛都里头排得上名的。 只是这怎么对得起已逝去的老太妃, 谨言有些想拔刀自我了断了。 快行至齐淮针疗的屋院,谨言转头搁话,「里头见到的人和物,出了淮王府, 你们便都忘了。否则,你们知道的。」 刀刃冷锋在他们面前一闪,二人轻轻打了个颤,还只得忍着不敢叫出声来。 下一瞬那两人心神却荡漾了起来, 因着这个高挺的大人, 轻敲了敲门唤着,「王爷,人带来了。」 王爷,莫非竟是伺候淮王爷, 扶风和兰禾两人欢愉对视。 门开,屋内屋外打了个照面。 孤瘦雪霜姿,嵇白的第一个想法。 竟是男子,嵇白的第二个想法。 老夫好像明白了什么,嵇白的第三个想法。 嵇白转过身,语重心长地对着齐淮道,「年轻人,刚行完针,房事可不得过于激烈。」尔后走向房门口,笑眯眯问着谨言,「年轻人,时府怎么走?就小时也的府邸。」 谨言一愣,再愣,「时大人的府邸?我派人送您过去?」 嵇白满意地点点头,「老夫望着小时也真讨人喜欢得紧。横竖老夫也在盛都跑不了,你们晚点再来时府接老夫便是了。」 「时也现在在气头上,不会想见你这个老头的。」齐淮薄凉的话自背后传来。 齐淮穿戴好衣物,也走到门前。听着嵇白要去时府,想起自己被轰了出来,当下连这位老人家都想打击几句。 谁知嵇白朝他做了个鬼脸,「小时也不想见的人是你罢,谁知道你这人是不是对小时也心怀不轨。」 齐淮身形微僵。 嵇白眼神有意无意瞥向那两个小倌,面上不怀好意,「许久未见,等下老夫可要与小时也好好说道说道。」 「慢着。」齐淮叫停了嵇白的脚步,他总觉着,嵇白这一去时府,明日他在盛都的流言便会似瀑布之水奔得飞快且勐。 于是,齐淮说道,「你与本王一道看着。」 一道作甚?老人家一时反应不过来,然后便见着齐淮对着两个小倌说道,「你们两个,把鞋履脱了。」 齐淮在,谨言在,甚至鬓有银髮的嵇白也在。 扶风和兰禾还站在门外,未踏进屋内,当下有些始料未及,声音微颤问着,「王,王爷,就在此处?」 「怎还这么多话,叫你们脱便脱。」同样云里雾里的谨言,照旧果断执行自家王爷的命令。 扶风有些想不到,如此俊朗伟岸的人物,竟然如此不懂得怜惜他们。 当下只得伸手将腰间的束带一拉。 齐淮望着这两小倌的手都在脱衣了,冷声便喝止,「叫你们脱鞋。」 这下嵇白好似明白了些什么,捋着白鬍鬚,看着两个小倌除履除袜,落出了匀称细瘦的双脚。 只是再怎么着,肯定也是不能和女子的脚相较而言。嵇白心里揣着明白,面上却装着煳涂,拿眼偷瞧着齐淮。 齐淮双眸一垂又一抬,其实他也并不是就想对小倌怎么样。他只是就,有些想不明白。 心绪动摇,面上如千年冰层出现了一丝裂缝。可能只是这剎那,但他发现,他脑子里此刻想着的满是时也。 以至于嵇白在旁边问着,「王爷觉得他们较之时也,如何?」 齐淮斩钉截铁,毫无犹疑,「他们怎配与时也相提并论。」 回答速度之快,令着两个小倌面上的春色登时转为难看,谨言低头将满脸的骇然送往了地面。 第50页 唯有嵇白还是笑眯眯地捋着鬍鬚,他便知道小时也招人喜欢。 现在的年轻人哪有他这般眼光老辣,在南郡不经意去摸了时也腕子的时候,他便知道了她的秘密。但是他乐得帮她保守这个秘密,「那王爷要是看完了,老夫就要去时府找小时也玩去了。」 齐淮回过神,不觉刚才的话有何不妥,甚至脚还有些不受控制想跟着嵇白走。 硬生生忍了下来,多余的事情也不可能做,对着谨言挥手,「把他二人也一併带走。」 两个小倌满腔的喜悦当头淋了一盆冷水。 人片刻就都走了,只余下他。 耳边静默,心下却躁得很。 院外白梅枝桠错落有致,他素日并不喜赏花。但是他也忘了是从何时觉着,这梅花还是有几分像时也的,澄净,无畏,还有傲骨。 只是梅花没时也那般生动。明明就只是一个讨人厌的狡黠笑容,却也能让人想念这么久。 白梅多已凋零,香味也跟着消散,只是竟还有丝悸动纠缠着。 这府里终究少了个人,齐淮觉得自个最近就是有些不对劲。 「来人。」想派人去帮着时也修好房顶,却惊觉这种事他不能做。齐淮当下改口,「帮本王准备水洗沐。」 暗卫甲为难,「王爷,方才嵇大夫说针疗后两个时辰内不得碰水。」 得,齐淮闭眼,「你且去备着,本王过会儿再洗沐便是。」 暗卫甲领命而去。 齐淮收拢着出了笼的理智。直至听到脚步声,谨言回来了,「王爷,嵇大夫他......」 「他想干嘛都不行。」齐淮眸都懒着睁。 谨言不敢再打扰,「那属下便让时大人回府去。」 理智崩地一下又散了开去,齐淮睁眼,「时也来了?」 「本准备送嵇大夫去时府,没想到恰好时大人便来。嵇大夫便邀着时大人入王府来玩。」谨言实在不敢看自家王爷面上复杂的神情,「若是王爷不想见时大人......」 「谁叫你让时也回府了。」齐淮打断他话,「让他们进来。」 ......明明是王爷你前几息刚说过的话,谨言默了下。 「快让她进来,以后不必拦着她。」齐淮接着道,想了想,「算了,她难得登门,本王去领她进来。」 谨言再默。 其实时也不止恰巧碰到了嵇白,还恰巧碰到了扶风兰禾。 本来想隐蔽些也爬一次淮王府的屋顶,到底怕闹得沸沸扬扬,时也便规矩地从淮王府的侧门登门造访。 正好嵇白和两个小倌也是为了隐秘,走的侧门而出。 几人一碰面,嵇白当下惊喜道,「小时也,甚巧甚巧。」 时也小脸诧异,「嵇老人家,这是,慎行他们先护送了嵇老人家回都?」 「小时也就是这般伶俐。」嵇白夸着,又开始挤眉弄眼了起来。 这老人家戏可真多,时也自然看到了这两个小倌。长得其实确是不错,就是稍许阴柔,终究是生活所迫。 这厢大方打量,那方却是不敢直视。 时也是盛都女子倾心,男子惊嘆的绝色人物,扶风兰禾虽是从未见过,却时时耳闻。现下一看,便什么都明了。 灼灼清华,粲然流光,竟比画里走出来的还要好看许多,怎会有这般胜玉无双无俦的人儿。 到底是自惭形秽,扶风兰禾行礼后便匆匆回南风馆而去。 「嵇老人家。」时也脸上就差直接明白地写上热闹二字,「你在淮王府,可有什么趣事想与我分享一二。」 「那可多了去了。」嵇白会意,头跟时也挨凑得更近了些,「小时也你可知齐淮叫这两人来做甚的?」 「不知道。」这不就是想要问你,时也一脸虚心。 「齐淮小子叫他们两个除了靴袜,这简直......」嵇白作咂舌状。 一只手将他们两个凑得极近的头推分了开去,寒风刺骨的声音传来,「简直如何了。」 「简直是有那个大病。」时也忍不住嘴欠,待望清那只手的主人,时也友善地绽了个笑脸,「王爷安好。」 虚伪,做作。 齐淮心下冷哼,「分开不到半日,你说我安不安好。」 那句话是怎么说得来着,「看这大晴天,便知王爷安好。」说了人坏话的时也腆着脸。举起手上的剑便是一递,「其实我只是来还剑的,并不是特意来打搅王爷好事的。」 嵇白老人精识时务地闭了嘴。 齐淮垂眸看着那青色黯黯的剑。这是昔日从大占部落战胜取来的剑,后来因为趁手,他便一直佩在身上,「送你了,我不想要了。」 呃,这不是显得她这趟来得很多余,别还扰了他雅兴。 时也眨巴着眸子看向了嵇白。嵇白听着齐淮都以我自称了,还有这副巴巴等着时也进府的模样。一愣过来便让时也把剑收了,「既然他不要,那我们就拿走。」 老人家又对着齐淮做了个挑衅的鬼脸,牵拉着少年便想走。 少年润泽心弦的乌眸望向了他告别,明亮的比整个春日还动人,不可逼视。 鬼使神差地,齐淮在她背后说了句,「明日见。」 时也头也不回地潇洒挥手。 渐行渐远,两人嘀咕的声音慢慢消散,只依稀可闻嵇白缠着时也,「你们明日去作甚,老夫也要一道去......」 第51页 时也扒拉着他的手,扯了他鬍鬚,「明日十五,有庙市,嵇老人家你这老胳膊老腿的......」 这嵇白怎么就能看着这般碍眼,齐淮转身回府。 第32章 冒犯 公主抱,我们不合适 「大人, 怎么今儿个这么有空陪我们来逛庙市。」计颜扯着时也的胳膊撒着娇。 华灯月夕,举目人攘。少女的轻声巧笑, 孩童的奔跑嬉闹,还有男子举扇的风流高谈。彩帛犀玉,珍奇满市。 行路两侧林立的商铺此刻挂着数百上千灯盏,灯下歌舞百戏,麒麟斗玩,琴乐之声噪杂数里。 时也向来不大喜欢这般热闹的场地。她总觉得自己在这就跟个杂耍踩高跷的戏儿,只要是个人从她身旁走过, 都要往她瞧上好几眼。 所以计颜清楚之余,便只约了雀秧, 结果时也却突然也说自己想来逛逛。 时也今日一蜜合色锦缎常服,浅黄掺白。这明明是个半新不旧的颜色,却是淡极方知人更滟, 在这人来人往中也遮不住的光华璨目。 计颜雀秧站于她旁侧,还有好些胆大女子暗送秋波,有意无意地便将手中绣着闺字雅号的巾帕丢至时也跟前。 然后,计颜毫不留情地将它们通通踩在脚下, 还噘嘴娇嗔,「大人你看,早知道大人就不应该来,现下妾身和妹妹都走不开身了。」 多少假面胡人假狮子都往他们这个方向舞着逗旁边的人热闹, 时也眼神轻轻一瞥计颜, 说道着,「那你们便自个逛去,我四下随便走走。」 今日她未带随从,怕人多反而碍事。 「那可不行, 大人你看着周边女子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大人。妾身和妹妹要是走开了,待会回府之时,大人又得再领个妹妹回来。」计颜说得煞有其事。 再暗地里掐了一把雀秧的胳膊,雀秧只得附和道,「姐姐说得极是,雀秧也想陪大人一道走着。」 时也闻言,侧首对雀秧笑笑,她待雀秧要比待计颜温和得多,「你可曾来过盛都的庙市吗?」 问话的人眼里似有星光月色,第一次知夜里的笑容也能明媚。雀秧实诚地摇了摇头,「未曾来过。」他本也不是这儿的人。 「我也很少来,那我们便一道逛逛罢。」时也浅声,还拿起一个庙市街上特有的小玉偶,「你可知这是什么?」 话是对着雀秧问的,计颜在一旁恨不得替他回答。 这个小玉偶店,零散摆着几只玉偶而已,也没什么人来看。时也手中这只,串着彩绳,以玉为身,饰以金珠牙翠。半个巴掌大小,却还能拟出可爱憨态,做工可见其精巧。 雀秧只得再摇摇头,这看着便是女子孩童喜好之物,他确实不知。 「这叫乖儿。」时也已经取出银钱,跟玉偶贩客买下,便将这只乖儿塞在了他手心里,「你之前赠我香囊,我没你那般有心,便回赠这个予你。」 时也拉握着他的手一瞬即放,入手之物温凉润心。时也拿出的有几百两,这竟还不菲,怪不得也没什么人想在这赏鉴着。 雀秧手握玉偶,面作不好意思,「大人,这个,太贵重了。」 「不贵重,玉石挡灾,乖儿防祸。」念着时绥曾经念给她听的话,时也鼓着双颊怀念想起,「我八岁的时候便来了盛都,那会儿怕人得紧,我兄长便总寻这些物什来哄我。」 兄长,雀秧看着手中的乖儿,「大人可是指的时绥兄长?雀秧听府里的人提起过,时绥大人玉竹风雅,极是清俊,待人也是极好的。」 后面那句是他瞎说的。 他听说的是,时绥待人向来态度散漫,唯独对这个弟弟,极是疼爱。 确实疼爱,就是不知道这个兄长,是否知道这个弟弟并不是弟弟。 时也却是极其认可地点了点头,「我兄长确实待人极好,他先前还说想见一下你们。待他回都,我便邀他来府与你们见上一见。」 想起兄长的时也,嘴角弯弯似新月。 天色愈晚,人却未少。街石板,水笼光,三人缓缓行之,有一扯没一扯地说起话来。 直至时也终于看到,大老远前面,那二楼木窗口斜伸出来的一株白梅。 时也的脚步放缓了下来,迈着步子悠悠踱着。 身旁的人也跟着她把步子放慢了些。想起今日她已经走了许多路,雀秧当下说道,「大人,姐姐,雀秧有些累了,可是能找个地方歇歇脚还是?」 时也闻言面上有些微诧异,真是,正合她意。 「那儿有个酒舍,你们想去坐一坐吗?」时也指着那二楼木窗口斜伸出了白梅的酒舍问着。 酒舍,竹酒几,竹椅,竹盏。 时也面前摆着一壶小酒,雀秧和计颜跟前摆着的是热茶,送茶酒的人帮她们在桌角摆上裊裊檀香。 这会儿只有零散的几人在这闲坐着,外头比这里头要热闹的多。 这酒舍在盛都算是极其一般,不过唱曲的姑娘却长得很是不赖。不同于计颜的明艷大方,不同于雀秧的玉娇花柔,唱小曲的姑娘是明眸皓齿般的丽质剔透。 就是好像有点眼熟,时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唱曲儿的姑娘。 计颜醋熘熘,「大人,她好看还是妾身好看。」 不假思索,「你好看。」 计颜满意地点点头。 伴着唱得更是软侬婉约的曲儿,三人漫不经心地闲聊着。从桃花盛开的春,到孤雁南飞的秋。又从盛都的雪,聊到了南郡的太阳。 第52页 时也抿着杯盏中的酒,甘冽之中带些甜,是她喜欢的桑落酒。 只可惜要打翻了。 那些人总算捨得动手。端着小碟而来的酒舍伙计从盘下抽出短刀,隔壁零散坐着的酒客利落地举起竹几便往她们这儿砸来。 「大人。」计颜护着雀秧往一旁而去,一眼便瞧得出这些人都是冲着时也而去。 要是手下留情又怎么能叫刺杀,齐淮派出这些人的时候肯定也考虑了时也的身手。就算做戏,也要做得旁人相信。 对方凶,时也出手也很兇,一时酒盏桌椅纷乱倒地碎落之声。余光见有人持刀想往唱曲儿的姑娘去了,伸手将姑娘一拽。 唱曲儿的姑娘回首朝她微妙一笑,反将时也手腕一扣。 力气之大,令着时也那手被扣得纹丝不动。 时也终于知道为何看着这姑娘有些眼熟了,这不就是当日在南郡,连人带马将她掀入河内的那个小白花姑娘。 明明就是齐淮手下的人,齐淮竟还佯装不知道。真是,太过分了。 时也这厢被这个小白花姑娘扯拉着不动,不远处齐淮却是在看着。 「谨言。」齐淮皱眉看着那个握住时也手腕不放的小白花姑娘,「她又是何来歷背景?」 「王爷,这是慎行派的护送嵇大夫回来的护卫之一。」淮王府向来没什么女子,谨言多解释了两句,「这护卫当时也是通过了王府的考取。虽然身手不是多好,但胜在力气实是千里挑一的大,因此我和慎行便将她留了下来。」 齐淮鼻间轻轻嗯了一声,「既然也算是王府的人,便要教她知礼懂礼男女有别。」 拉着时也的手又算怎么回事,想想齐淮还有些气,「回头叫她四书五经都誊抄一遍。」 ......「是。」 既然挣脱不开,不若将计就计。时也这边瞬时就做了这个决定,戏也不用唱得太久。 然而下一个袖口滑出匕首的人,对着时也划来之际,禁锢着时也手上的力气却突然消失。 那个小白花姑娘还先一步倒在了地上,这好像不是说好的戏本。 时也错愕。 下一瞬匕首锋芒闪过,侧身未及,刀锋堪堪划开了她胳膊,蜜合色上的染红让一旁的计颜心揪了起来。 疼痛让她未有多想,侧身避开了这道道利芒,有旁人过来帮她挡住了勐烈的攻势。 半倚着墙,时也可算看清楚面前刺伤了她的人,是和另外的人交起了手。 这竟是两拨人。 小白花姑娘是齐淮的人,现在帮她应付的那一小拨人也是齐淮的人。 刺伤她的是另外一拨人。侧首看着自己的伤口,怕是掺了药,她觉得好似浑身气力有些不济。 这和预想的有些差得远了。 哗啦!有刀将在时也身前护着的人挑了开去,刀锋对准时也。她倚着墙面色稍白,未有任何动作。 雀秧甩开了计颜的手,径直上前。拉着时也的手腕拥她入怀,替身站在了她的位置。 直直逼来的杀机,在雀秧到来的身影乱入中戛然而顿。 持刀人是奉了令前来,下令人令着不许伤害这雀秧半分,是以他的刀一时不知道从何处挥下去。 区别于持刀人的踌躇,雀秧怒气得很。 未经他同意,那人也敢对时也下手。 眼见怀里的时也小脸惨白,双眸微阖,衣袖上已染上大片触目的红。 雀秧袖下的手一翻。 时也双眸已是悄然睁开。 持刀人却先直接被人踹翻在地。未给持刀人机会爬起来,来人又是直接一脚,踩断了他持刀的右手。 来人面色不善,望着一片血红的时也便是怒不可遏。这安排得简直就是错漏百出。难得时也此次能这么信他,他却让她伤着了。 来人蹲下身,对着雀秧怀里的时也伸出手,雀秧却是不肯松手。 两人僵持这一息,时也却是装不下去了。无奈抬眼,望着来人轻唤了一句,「齐淮。」 听到这挺冒犯的两个字,齐淮面色却是稍稍缓和了下去。 「我没事,我自个能走。」时也轻声几个字,听得雀秧终是颓然松了手。 时也一手扶着墙,堪堪正起了身,伤口的药力怕是要上来了。 时也忙递给了计颜一个眼神。却是在身子摇摇欲倒时,一只有力的手环住了她的腰,一手抄膝,把她抱了起来。 「淮,淮王爷。」计颜看着抱着时也的齐淮,说不出的可怕。但她还是无惧地伸出手道,「淮王爷,我家大人,便让妾身带回去罢。」 没有丝毫回应,齐淮甚至连眼神也没给她一个。计颜的手还那般僵停在半空,齐淮便径直将时也抱了出去。 第33章 榻咚 道歉,我道歉!! 「齐淮!」相比方才的无奈, 时也现在简直是面有愠色。 堂堂男子汉,被另外一个男子这般抱起来, 简直将她这个假男子汉的威信扫地。时也脑子轰地所有心绪都土崩瓦解了。 「齐淮,你再不放我下来我......」时也话说一半,发现齐淮抱着她腰的手还收得更紧了。 挣了几下没挣动,齐淮都不跟她废话,时也反倒无力累得虚喘。 眼看都要出了酒舍,横竖今天没穿朝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时也一扭头, 把脸整个埋进了齐淮胸前。 第53页 从未与人这般亲近,齐淮身形微僵, 如今这人还将脑袋扎进自己怀里。 茸茸的,心下跟着一痒。齐淮脚下一顿,无视了他人惊骇的目光, 便不动声色地抱着她回了府。 「去叫姜留。」说不出是什么心态,这一路在马车上齐淮也没撒手。抱着她入了府便来到自个寝院。 许是走得太稳当,时也这一路瞌睡和药性一起上来。齐淮将她放在床榻之上,便见她眸子已经是闭着的。 府里的人将热水和帕子端了过来, 便被齐淮挥退。 齐淮轻手轻脚解开在马车上为她临时包扎的伤布。伤口其实不算太深。只是时也这细胳膊细腿的,还太过白嫩,血一染上,便觉得触目惊心。 伤口处血的色泽, 看着正常, 不过还是要等姜留过来看下稳妥些。 齐淮端详着时也的伤口,便起身将帕子打湿,拧好。又坐回了榻前,点拭清抹着时也的伤处。 时也这人, 一说话再一笑,整张脸就是生动极了。此时在他床榻上静静躺着,乌髮流光墨色般散落在他的枕上。小脸玉白凝脂,让人望得不舍移目。 难得这样的乖巧至极,像是他动手脱了她衣衫,她也不会有所反抗。 一片悄然之中,齐淮放下了帕子,伸出左手将她衣领轻轻扯了开。 但马上,又伸出右手打了自己左手,打散了一脑子的旎想,「桀,这可是个男子。」 声音响脆,齐淮就仅只做了这两个动作,便不敢再动。只是扛不住,时也双眸睁开了。 做贼心虚的眸子就这般,与静若琉璃洞若观火的眸子对视上。 时也唇瓣微微张开,齐淮便抢先理直气壮,「你就是手臂受伤了,不用除衣衫也能包扎,这个我知道。」 「你以为我是想脱你衣衫吗?我是那样的人了?就你这身板,难道我还想看不成?盛都多少美貌女子苦待我的青睐。我跟你讲,我可是三番两次相救了你,但凡对你有点别的心思,你还能安然到现在......」 ...... 齐淮口若悬河,呶呶不休,压根没有给时也开口的机会。 他就是不想给时也开口的机会,说不出的心虚,他甚至在思索着自己的表情和语言有没有配合到位。 直至说了半响,觉得嘴皮子也有些累了,齐淮以一句「你这人是怎么想的」结尾。 一室静谧。 时也表情有些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都接不上话。 齐淮看着面上更是一热,还想找回点场子,又瓮声道,「怎么了?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 乌眸眨巴了下,长睫无辜扑闪,时也终于说出了刚才未来得及说的话,「我只是有些渴了,想喝水。」 「这个,有劳王爷......」 齐淮的表情莫名有些不好看,以至于时也都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应该撑起身来去倒水比较好。 很及时地,后头传来「嗤噗」一声捧怀笑,打破了这诡谲的对视。 「老夫觉得,王爷还是快些来倒水比较好。」嵇白在门口那站了好一会,只是那个时候齐淮忙着口若悬河,没有发现他。 「伤患就要多喝水,喝水有利于身心安康,还有利于对答如流。」嵇白笑眯眯来到他俩跟前,「小时也,你说是吧。」 「王爷快挪挪位置,老夫来为小时也诊脉。」嵇白人老胆肥的,就是知道齐淮也并不会怎么样他。 齐淮漠然起身去茶案前为时也斟倒起了茶水。 喜滋滋,嵇白坐在了床榻前,俨然忘了今日是谁把他困在淮王府,不准他去庙市看热闹。 不过早知道盛都这般好戏,他当时在南郡就不做那无畏的反抗,自个直接来盛都便是了。嵇白这般想着,老脸都笑成了菜花模样。 瞅着时也心虚地把手挪里面去了,嵇白老眼一眨,背着齐淮便做着口型。 暗喻说了好几句我知道,手还悄悄比划了一下,直至口型来了两个字——女子,时也的神色便变得极差。 若说刚才时也小脸苍白,那此刻便是面无人色。 以至于齐淮端着温茶水过来,看着时也这清惨的蔫头耷脑,便给了嵇白一个冷眼,「会不会治病的,不是唤的姜留么,怎么是你来了。」 因为自己想过来看戏。当时恰好和姜留说着趣儿,一听这事,一手便将姜留按住,自个巴巴地请缨过来了。 但是嵇白只一脸慈爱地看着时也,「听闻小时也受了伤,老夫便着急地过来了,与王爷可没甚干系。」还眨巴了两下眸子。 时也算是看出来了,嵇白和齐淮也不是一条小船上的,只是这,「嵇老人家和姜大夫?」 「师出同门。」齐淮将嵇白挤到了一旁,扶着时也用了茶水,又让她躺了回去,「只不过一个精医理,一个擅毒理。我让人去唤姜留过来。」 这下时也明白了为何姜留不会治的,嵇白可以。当下拦住了齐淮,「这点小伤麻烦嵇老人家便是了。」 闻言嵇白喜滋滋又将齐淮挤了开去。 翻了药箱子,拿去剪子将时也的伤口处剪开了些。 血已经被齐淮止住了,看不出什么异样。嵇白将手搭在了时也脉上,齐淮目不转瞬地盯着嵇白的表情。 嵇白从药箱子又翻出了一个素色瓷瓶,「还要有劳王爷再去倒个茶水了。」 看着齐淮转身便去倒水,嵇白心中暗嘆,这就是平时他奢望不到的快乐,这可是拿着王爷当差役使了。 第54页 「小时也,来,张嘴。」嵇白好声哄着时也,「伤口上没毒,那毒应该是被你吃下去的。这个吃了,老夫再给你开一剂药,吃上一服便好了。」 想来,那可能是那桑落酒被暗暗动了手脚。 嵇白翻箱找出伤药,开盖,便想帮时也敷上。馥郁的药香盈于鼻间,这个味道其实很是好记,时也蹙眉。 「这药可是小姜留自己配的,好用得很,也难寻得很。」嵇白虚长姜留几岁。姜留入了师门,便是嵇白看护着,数十年的小姜留唤下来,很难改了。 时也再是点头道谢,轻缓说道,「上次姜大夫给奚相爷用的,好似也是这药。」 那次去探望奚柏,满屋子也能闻到这药味。好巧不巧,当时雀秧给她的伤药,也是这个味道,她竟一时也没能想起来。 其实,有些什么事情好似能串在一起了。只是她总不愿那般揣测,尤其是今日雀秧义无反顾地帮她挡刀。 「是我让姜留过去的。」齐淮接过话头,「当时本意是想让姜留看看到底奚柏脸上动了什么手脚,结果,并没看出个所以然。」 怪不得姜留那么傲的一个人会主动跑去替奚柏看病,满盛都能叫得动他的人简直屈指可数。 「好了。」嵇白抹上伤药,将伤口处的布绷带打了个巧致的结,便笑眯眯对着齐淮道,「老人家就不留在这打搅你们了。明日让府里的人煎好药,小时也记得喝完再走。」 明日,再煎药? 还有,什么叫不在这打搅他们? 时也蹙眉,环顾望着这间,线条冷硬粗犷的寝居,不饰奢华。唯一稍微看上去有些贵的,便是屋角的那个鎏金熏炉。 所以,这竟是齐淮的寝居。想起了上次齐淮唤的两个小倌,时也的脸上有些风化的痕迹。 嵇白说完那两句话,便赶紧提着他的药箱子蹦跶着跑了。余下齐淮还站在一旁,看着时也面色复杂。 夜深,屋静,两人,气氛尴尬中带着丝旖旎。 齐淮按捺不住,张口,却是没头没脑来了两句,「这次是我安排不当。但上次你所见的两个小倌,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所以是怎样和怎样。王爷,这两句话,前后好像并没有丝毫关系。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在他的地盘上。时也看着齐淮,露出一脸的诚恳真挚,「小倌什么的,其实情动之时也是难以自已,下官理解的,王爷尽兴便是。」 齐淮心下一哽。 小白眼·时也·狼再度开了口,说出了两句堪堪气死屋主人的话,「爱是平等的。不若,王爷去叫人收拾间客房出来给王爷,和王爷喜欢的人,早点歇息?」 齐淮气得咬了牙,手指骨节发痒,「所以你这是睡了我的屋,赶我走,还叫我去找别人一起睡?」 要不是她,他会去叫谨言找了两个小倌过来。甚至,甚至他还想到了两个男子那龌蹉的房中之事又是如何。 结果现在这人,端着一脸的无辜,叫他再去找小倌? 几口大锅就这样被她砸在了自己身上,他简直气得不知该如何拿她是好。 房中又陷入惊人的安静。 时也心下犹疑,毕竟是鸠占鹊巢,只得开口,「那,我离开便是。」 凄凄凉凉的时也半撑起身,不住这屋便不住这屋,指不定这床上多少人翻腾过。 还在自我肯定之际,一道黑影投下,时也抬头。 却是齐淮一手就势撑在她身子右侧,翻身上榻,压下的胸膛又将时也逼倒在了床榻之上。 两人之间几无空隙,居下望着齐淮那铁青的脸色,眼神还如狼似虎。 小心肝一颤,时也的手不由捏紧了床褥,她突然很想跟齐淮道个歉。 第34章 汹汹 哥哥!有人欺负我! 灯光燎影, 时也的手还无意识地抓着床榻上细滑的床褥。 两人挨得极近,彼此的气息喷洒扑面。 本来他一腔怒意, 惹得身手比脑子还快。将这人压在了自己身下之余,还记得一手微撑,不敢将自己整个人都覆压上去。 结果此刻望着躺在自己身下的人。浓黑长睫下双眸澄澈,白莹稚嫩得好勾人,望着望着满腔的火便望化了乌烟。 然后,他看到身下的人,小口一张一合, 好像说了几句什么话。 什么话却没听清楚,他只看到她水色的唇瓣嫣红如朱, 好看得让他晕眩。说不出的冲动,他低下了头,让两人的气息就这么交织在了一起。 直至碰到了这唇瓣。 时也那几句道歉的言语就这样被他吞了下腹, 从无人敢对她做这么轻浮的举动。 俯身下来的齐淮眼神渐渐迷离,她却也还是挣不开。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个让她极其震惊的猜测,想到了那金色晃晃的锦缎捲轴之上,自己曾经多次怀疑其上墨字所传达的圣意。 那道先皇临终前屏退所有宫人和内侍, 塞给她保管的传位遗诏。她早已打开看过,令她觉得微讶,却又觉得情理之中。 传位并非传给当今的小陛下。墨字上写的下任皇帝之名,清清楚楚是齐淮二字。 她初拿到时, 看完简直想笑。齐淮权柄滔天, 就算没有这道传位于他的遗诏,他照样轻而易举能登大宝。 小陛下就算真上位了,也坐不稳。 她还记得,那时先皇脸上说起这皇家秘辛不可为人道时, 那寡白脸上的寒冰厚重。 第55页 直至先皇薨,齐淮直接不屑地让小陛下成为了新皇。那个时候,她才觉得,这个秘辛,恐怕还真是不适合让她知道。 她不信齐淮需要这道遗诏。所以齐淮一直在找这道遗诏,不是为了拿着它登位,是为了毁了它?! 她本一直找着另外那道遗诏,若是她知道另外那遗诏在何处,二诏合一,明旨一发,她也不必将这烫手山芋一直搁在自己心里了。 结果,现在看来,齐淮难道是因后宫尽是红粉佳丽。而他其实喜欢的是男子,与世俗所悖。 所以他,宁愿当个摄理朝政的孤家寡人更能为所欲为?! 突如其来的惊人猜想让她脑袋瓜混乱得,竟然还仰着下巴迎合了一下齐淮,灼热的气息瀰漫在这宽大的床榻之上。 直至她的贝齿被一撬,她突然晃过神来。 这是把她当成什么人了。时也把被掣肘的手艰难地抽出来,反手拿自己头下枕着的玉枕,往齐淮头上对准一砸。 枕风袭来,齐淮本能地侧首了一下。 时也等着就是这一侧首。腿上使了几分气力,虽没小白花姑娘那般神力,但也足够将齐淮不设防的腿脚一绊。 趁着他身形一歪,还没清醒反应,立马再补上一脚。 直接将他蹬下了床榻。 许是齐淮真没设防,落地之声竟有些大了。噗的一声,外头府兵走近,「王爷,可有吩咐?」 「没有。」齐淮咬牙的声音从地上传来。 府兵还未来得及走开,便听到时大人怒气沖沖的声音在屋内响起,「齐淮你是犯病了是吧?我再踹你两脚清醒一番......」 府兵觉得接下去的话他不能听了,赶忙走开了些。 时也少有这么骂骂咧咧的时候,一边使劲用袖子擦着自己嘴唇。难以置信、怒不可遏的心情一起来,说得更凶,「夜里昏了头也要看对象。我走,不在这碍着你风花雪月花前月下。」 说罢汹汹起身。 齐淮还一脸灰败坐在地上,眸光不明,未发一言。 直至时也准备拉开房门,身后蓦地一声倒地声传来。 「还装模作样是吗?不就只踹了你一脚?」时也回首讥讽,齐淮却一动不动,「齐淮?」 房门最终还是拉开了,却是时也令道,「快去把嵇大夫请来。」 ------ 这位坐着的主已经把玩着手上的乖儿近半个时辰了,就是一言未发。 奚柏站着也近半个时辰了,本就未好完全的脚,此刻又有些打着颤,但他也不敢开口。 眼见这位主终于把手上的乖儿放回了怀里,转而端起桌上的杯盏,奚柏终是几不可闻地轻唿出了一口气。 却见他竟是把桌上的杯盏,直接掷在了地上。 杯瓷碎片和茶水一同迸溅于地,温和的声音也变得极是无情,「奚相爷这是当了这两三年的相爷,便以为自己是真的相爷。」 奚柏打着颤,「我从不敢忘公子的大恩大德,没有公子,何来今日的我。在公子面前,我什么也不是。」 「好得很,一个嘴上说着自己什么也不是的人,竟然都雇上了刺客行刺于我。」声音说得缓缓,却是让人心下一寒。 奚柏忙脱口辩解,「没有的,派去的人都是杀时也去的,我命着他们万不能伤害公子分毫。」 「我有允你动她了吗?」早在上次,他传信给时也,让她不去屯州之际,他便跟奚柏说得清楚,「是我说的次数少了,还是你的脑子已经可以这般自作主张了。」 眼看着这位主的面色冷得能滴出水来,奚柏咬着牙根便道,「公子,时也在朝上公然讥讽于我,未给我留丝毫情面。甚至,让我如今闲居在府,公子,我实在是受不了这口气。」 坐着的人终于站了起来。缓步走至奚柏身侧,伸手拍了拍奚柏的肩,奚柏以为终于说动了他。 谁知肩上的力似有百斤,重得肩骨骼啪嗒作响。奚柏流着汗听着他一字一句,「不就给你口气受,她若是要你的命,你也得给她。」 「是,公子说得是。」 忙不迭的认错换来了肩上的压力骤减,奚柏抹了抹汗,「公子,奚嘉识他们回来了。还与押解齐兆的时绥、慎行等人在都郊外碰上了头。」 「奚嘉识这人还在,我的身份怕是保不了多久了。」奚柏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是......」 「齐淮一早就怀疑你的身份了,现在齐淮也没死成。」他缓缓说着,想着今日齐淮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就直接将时也抱走了。 再想起时也说起时绥那般放光的笑眼,「不用设伏了,横竖你的人都那么没用。」能弄死也就算了,万一只是伤到了,时也还得再去心疼另外的男人。 奚柏已经註定是颗弃子,搅不起风浪,也夺不来权了。 此时,那位另外的男人正被人百般劝着,「时绥大人,我们歇一歇罢。」 天光未亮便开始行路,简直刻薄至极。 奚嘉识身上的伤还没这么快好,本来前些日子还慢悠悠赶着。自从与时绥碰了面,引车的马儿都累得直喘,「时绥大人,眼瞧着便快到盛都了,不如大傢伙一道歇歇罢。」 「不用歇了。」带着火气的年轻女声立马无情驳了奚嘉识,「我也就是回都受刑罢了,何必歇歇然后在这路上再耗些担惊受怕。」 第56页 齐无韵俏脸撇开,心下伤心至极,看都不想看奚嘉识一眼。 奚嘉识无奈劝道,这一路走下来的情分也没让她消气,「郡主......」 「别叫我郡主,我不过就是个阶下囚。」齐无韵冷哼,但是齐淮的亲卫甲乙也并未给她带个手镣脚铐的。 两人在这边斗着嘴,慎行一旁面无波澜,时绥俊脸上却是有些掩不住的担忧。 越近盛都,便愈快收到了盛都里头传来的书信。他手上这封,也就两三个时辰前的事儿。 上头写着时也昨夜庙市遇刺,然后,还被齐淮抱回了府里。短短几句话,却没有其它的讯息了,简直令他心悬得放不下去。 翻身上马,对着慎行便道,「既是已经将到盛都,想是慎行大人护送反贼应也是一路顺畅了。我便先一步快马回都,各位告辞。」 慎行奚嘉识拱手相送。 城门既开,路上却未有几多行人。一路快马不停,往时也府上而去。 「呜,阿四你说,阿五去了淮王府这么久,怎么大人还没回来。」计颜哭唧唧正站在时府门口。 时四只得安慰,「计夫人放心,阿五做事稳妥,可能是大人有事要办才让他陪着没回来。」 两人驻足等候之际,薄灰扬起,一张极其俊秀又极其熟悉的脸出现。 「时绥?」计颜失声。 「你是,计颜?」时绥拧眉,「你在这干嘛?」 「我,我是时也的人,你要叫我计夫人的。」计颜说得有些没有底气。 时绥与计颜之前曾机缘巧合见过两面,只是他一直不知,这个计颜,什么时候变成了计夫人。而且,这好像还是从营伎名册上除名的那个侍妾。 眼下却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时绥只关心着,「阿也呢?回府了未?」 计颜将头勐摇,正着急着,「还在淮王......」 「府」字尚未出口,却见带着淮王府标识的马车往时府这边而来。 马车轮骨碌了几下停在了时府门口,玉白的手将车帘掀开。 「大人!」 第35章 喜欢 男的会喜欢上男的吗 玉白的手将车帘掀开, 马车内的人乌髮微乱,还是昨夜的蜜合衣衫, 只是干涸了的血迹红褐难看。 不知是因为带伤还是没歇息好,脸色较往日愈发白,唇色淡了些,眼下还有些许乌青。 就是看到时绥的时候,眸子亮了些,「兄长,回来了。」 「来, 慢点。」时绥早已翻身下马,牵着时也自马车上下来, 「手上的伤如何?入府再让兄长看看。还有,脚上的伤可好些了?不在府里待着,还去凑什么庙市的热闹。伤着了, 也不报个信回府里,多少人担心你着呢......」 果然兄长什么都知道了,这回可是好多事都背着时绥,时也悄悄在心里吐舌, 但是面上认错态度极其诚恳,「让兄长担心,是我的不是,下次定不会如此了。」 时绥心里着急, 本想持着兄长身份斥责两句。但话到了嘴边, 看着这小脸露出悽惨神情,又只得轻声念叨着,「这两日就别去上朝了,在府里养着。」 还是兄长心疼自个, 「兄长一身风尘僕僕,也一起入府歇歇,我让人给兄长准备衣物。兄长独自一人回来的?」时也打量了时绥一下,些微土尘也掩不住她家兄长的雅致俊秀。 「慎行还有奚嘉识他们也与我一道,齐兆也被押解了回来。还不是因为你,兄长只得先快马回来。」时绥摇头,斥责都说不出口,真是奈她不得。 看着时也还是昨夜的衣衫,不知心中是喜是怪。时绥忍不住问着,「昨夜你遇刺,淮王爷将你带回了他府上,却连身干净衣物也未给你?」 齐淮倒也没这么小气,时也不由地按了按眉心,说起昨夜在淮王府,那可真是累得慌。 平时那副刻薄的嘴脸,每每打架都打不过他。结果昨夜她那一踹,他竟然就蓦地犯了病。 让着人唤来了嵇白,嵇白诊着脉,也是一副伤得很重的模样?!还把她赶到了门外,自个说要在里头行针。 这一折腾,她去了齐淮隔壁侧院也是一夜未睡得安宁。 今日天光微亮她便想着去看下齐淮,结果竟然又因着病重一面也未见着。越想心下越气,时也咬牙切齿回着时绥,「兄长别提他了,齐淮这人就是有病。」 时绥微微挑眉,看来昨夜是发生了些许不愉快,当下又说了几句好话顺了顺时也炸开的毛。 只是这般絮絮叨叨得,让计颜自打开口唤了句「大人」,便没有插上话的份。 时绥紧紧巴着时也右侧,计颜只得绕到时也左侧,好不容易等到能截断时绥的话头,立马娇声委屈,「大人,妾身可守了你一夜......」 时绥一个皱眉,他与时也可还有许多话没讲。 计颜看着时绥又想开口,一个挑衅的眼神便横过去。 左右两边不友好的目光,隔着中间的时也在半空中交汇了一下。直至几人一起走进了府门,时也轻软的声音响起,「大清早的,你怎在这杵着呢。」 两边的人眼神登时投向了时也目光所及处。碧青色高挑的身影站在府门入口处,眸光浮动,正对着时也轻声说道着,「大人,雀秧在等你回来。」 这才是真正的守候呀。计颜扼腕,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方才站在府门口的行为举止,比起雀秧这种在背后默默奉献的简直太相形见绌了。 第57页 「我没事,让你们都担心了。」时也安慰着,「既然大家都在这,那先用了早膳再各自回去歇息罢。」 「兄长,先用早膳可好?」时也疑惑地望着时绥,不由又问了一句。 自看到雀秧开始,时绥便一直抿唇不语。 尤其是时绥眼光还时不时投向了雀秧,惹得她也跟着多望了雀秧几眼,碧青百水衣裙,端庄娴静。长相清丽俏人,面不施粉黛,却也是淡雅素净。 除了平胸,虽没有计颜那般身段妖娆,但胜在身形高挑清瘦。这种对象要是带去见父母兄长,应该也是能讨得欢心才是。时也试探道,「兄长,这便是之前我与兄长提过的,雀秧。」 「雀秧,快唤兄长。」时也对着雀秧点头示意。 时绥那般的眼神,实在很难忽视。雀秧只管自己轻轻一个福身,「雀秧见过兄长。」 「嗯。」时绥轻轻鼻间应了一声,辨不出什么心态,只那眼神的余光好似还是投向了雀秧身上。 直至几人坐在桌前用起了早膳。 楠木桌呈上了飘香的炖肚香蕈、燕窝鸡丝还有热乎清淡的羹汤,时也却是望着半点胃口也无。只捡了几个蜜饯桂圆和雪山梅,在口里慢慢嚼着。 只是这小嘴窸窸窣窣动着,长睫却已是快直接阖覆在眼下了。 望着时绥一笑,「实在困了你便去洗沐再去休憩一会儿,兄长待会让府里的人送些你喜欢吃的过来。」 时绥不是外人,计颜和雀秧某种程度上也勉强算是府里的内人。如此,她也就不用这般客套相陪了, 换身干净衣衫才是正事,时也起身,时绥还不忘加了句,「待会兄长再去看下你伤得如何了。」 计颜听着,危机感敦促她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燕窝羹,「大人!妾身去服侍大人洗沐歇息!」其声之洪亮,还背着时也,对着时绥轻哼了一句。 时绥面色淡淡,无视了她。 待她们二人出了屋,时绥也放下了手中的筷箸,转头对着厅内一旁的两个丫鬟说道着,「你去帮我备身干净衣衫,你再帮我备好热水洗沐。」 两个丫鬟应声而去,时绥却不起身离开,眸光望了眼雀秧身后的夏儿。 雀秧一笑,时也这兄长,还真是敏锐。雀秧也放下筷箸,对着夏儿说道,「这鸡丝羹淡了些,夏儿你去帮我去厨子那儿取些盐来。」 夏儿这一句应声而去,整个厅里就唯剩下时绥与雀秧了。 时绥这下可是很直接了当地盯着雀秧的碧青外衫内的曲领褥衣,从下巴,到鼻子,再往眉峰而去。确认再三,拿着一旁时也未动过的羹汤,便往雀秧身上一泼。 自是不可能会泼到雀秧身上。 望着那极快的身形,羹汤一滴也未沾到他身。时绥一声冷言,「果然是你。」 「我是谁?我不就是陪着大人从边城到了盛都的人。」雀秧也有些没想到,还以为时绥只是识穿了他男子身份,未想到,「时绥兄长你这般,赤果果盯着自己弟弟的侍妾,是不是不大好?」 说起来,时绥便更声出如冰,「那也得是真的侍妾。」 在南郡耗费了些许时日,但也是知道了一些事。 就比如,知道了是眼前这个乔装之人,间接地给齐兆指了一条谋逆的路,扰得他们大齐内里自己要先争斗。结果他倒好,还堂而皇之住进了自己弟弟的府里,与时也日夜相处,朝夕相对。 时绥定定问了句,「你,可真与阿也同床共枕过?」 ------ 都多久过去了,外面天光都大亮了。 自己这个老人家辛辛苦苦在这装了大半夜,想想就来气。嵇白对着床上的无耻之徒便是一巴掌下去——拍了他的床榻一下。 开玩笑了,他老人家惜命。还不敢像时也一般,直接就把这人踹下了床。 「老夫说,王爷,你这装病也不是这个理吧。」望着齐淮不善的眼神,嵇白苦口婆心,却又带着满满的求知慾,「王爷这是昨晚对小时也做了什么?」 以至于,被她踹下了床榻不说,还直接不要脸地装起了病。 天地良心,他本来不想瞒着小时也。把完脉之后他本来就想直接道出实情,谁知这人悄然地就将他脉门制住。 话都到了嘴边,嵇白又硬生生改成了「王爷旧病復发,病得很重」。 嵇白长嘆,以后小时也知道了又得在他这老人家帐上添上一笔,「王爷,做错事就要勇于承担责任。」 所以昨晚到底做了什么,就告诉他这个老人家减轻下心里的负担,「而且,天未亮小时也就来探望王爷,王爷竟然也忍心将她拒之门外。」 嵇白啧啧摇头,齐淮终于开了尊口,「你说她来探望的时候,是在关心本王吗?」 那可不一定,小时也那般聪明,指不定只是来试探真假的。不过嵇白想归想,果断选择了欺骗齐淮,「这可不,老夫瞧着小时也那一脸着急的神情,肯定不是作伪。」 善意的谎言果然充满了奇效,眼下齐淮终于不赖在床榻之上了。他幽幽起身,又幽幽望向嵇白,「那你说,她又是为何关心本王?」 ......嵇白思忖了一下,太难了,还是将这个锅丢给时也,「这个问题,王爷去问小时也本人,不是更好?」 齐淮闭眼,面上难得显露出一丝颓然。他要是不装病,都不知道拿什么脸和什么藉口去面对时也。 第58页 想想昨晚自己头昏之下做的事,时也肯定是不会理会他了。 但最为可怕的是,他现在想起来,竟然还不后悔,甚至希冀再来一次 qaq 食髓知味。 有毒的是时也,不是他。 齐淮面色阴晴不定,嵇白在一旁看着他脸色变了又变。就在嵇白忍不住想伸出老手,为齐淮把脉之际,齐淮又倏地睁开了眼。 嵇白拍拍老心肝,小心翼翼问道,「王爷,你该不会真的犯病了罢?」 「本王也觉着自己病得不轻。」齐淮咬牙,「梦中眼里全部都是一个男人,这病本王怕是治不好了。」 「你说,时也会喜欢男子吗。」 嵇白觉得自己聋了,上面的那句话他能不能装作没听到。 第36章 登门 脸色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好 「你说, 时也会喜欢男子吗。」 齐淮从未见过像时也这般的人。 你说她端着一张堪比刀剑之利的容颜,狐媚惑人的事干起来还不是手到擒来, 偏偏每次都净使计。 你说她贪权,她又在朝野动盪之际自请皇命出征;你说她爱国忠君,齐淮却几近肯定她知道遗诏上的皇位所属,但她不也照样挑衅无视于他。 他的权势地位无法打动她分毫,第一次觉得那些来刺杀他的人,比她还要对他上心。 自在南郡及前往昌阳的那一路,对他而言是有多想不通。 因为探究和困惑, 他总是想着接近她,看着她。宁可丢了脸面也要赖在她车上, 被丢了满身的坚果壳他竟也无半分气恼,被她骗着齐无韵之事也轻松揭了过去。 换了旁人,他难道还会这般好脾气。 最为不对劲的是, 回了盛都,但凡闭上眼,憩着息,脑子里浮现的竟是时也那抑或生动, 抑或狡黠,抑或撒了谎讨好的张张笑脸。 无法遏制。 每一幕总好像在他眼前,他想起她上箭,拉弦, 夜色之下那凝练优雅, 堪称赏心悦目的精准。 想起他环过她的腰,抱了她的身子,那般亲近在她之上,甚至吻了她的唇。 这人脸好看, 腰细,腿软,怎么就能是个男子。 这人箭术无双,妻妾成群,竟然偏生真就是个男子。 每每想起来,食不能寝,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之际,简直令他窒息。太过煎熬,齐淮沉沉地重复了一遍,「你说,时也会喜欢男子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喜欢。」齐淮眼神略凶地望向嵇白。 嵇白挠了挠白鬍鬚,以他这么多年吃米的经验看来,「王爷你既然这么问,心里难道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答案本就唿之欲出。 早在他问出这话,就想清楚了。不管时也喜不喜欢男子,他便知道自己喜欢的都是时也这个男子。 思及此,齐淮兇狠威胁,「你若敢跟时也提起,本王先杀了你泄愤。」 「这真的是泄愤不是恼羞成怒吗......」嵇白嘀咕,下一刻立马收声。 齐淮却是依旧神色不定,心底里对时也简直无奈至极,他都准备好袖断便断了,却想起,时也那人可还有妾室。 还与那女的有过孩子。 刚稍稍放晴的脸又沉了下来,嵇白刚想熘走,又被齐淮叫住,「你说,本王派人去杀了时也那两个侍妾如何?」 侍妾命如草芥,时也应该不会因为这两个侍妾就与他翻脸罢?左右那个侍妾连孩子也没了,留着也没用了。 齐淮还在这般想着,嵇白却立马劝阻,「那肯定不如何。」 不是他老人家有说句准话的时候,是这两个侍妾,杀不杀的,也碍不到他和时也。嵇白苦口婆心,「这真不能杀。王爷要真杀了小时也这两个侍妾,小时也岂不是得和王爷反目成仇?」 「本王还没两个侍妾重要?」 估摸还真没有,「当然不是了,王爷位高权重。只是那两个侍妾虽然无关紧要,但也是时府之人。何必还让小时也与王爷之间有些不愉快呢。」 齐淮似是听了进去,勉强点头,眉头却还是没松开。 不知道那两个侍妾,究竟有何所长,能让时也青眼以待。 ------ 雀秧觉得大齐的男子个个眼睛虽然都白长了,但是心底里都还是有几分不信的。 齐淮众目睽睽抱着时也这个假男子回府,现在眼前另外这个男的又在问,他与时也这个假男子是否同床共枕过。 他笑了笑,跟时绥说道着,「听闻时绥大人府里可是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纵是真的如此,难道连同床共枕才会生娃娃这个道理,也不懂了。」 想起之前时也还跟他说侍妾有了身孕,这一想,就知道时也骗了他。这般识人不清,时绥有些来气,「那你也得是个女的才行。」 「我的确不是女的。」雀秧懒得再装,声音一个变幻,清扬朗朗,「既然我是男子,时也也是男子,那我与时也同床共枕,不是更理所当然。」 「时绥大人问这话,是想知道什么还是确认什么?」雀秧目不错开地盯着时绥的表情,徐徐说道着,「时也就是知道我的男子身份,所以回盛都这一路上,与我同榻而眠了许多日。」 「时绥大人你不信,可以去问时也。」雀秧发现,时也的名字唤出来,竟是这般拨他心弦,就像她的人一样。 眼下时绥却是冷声冷语,「不可能。」 第59页 「为何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时绥心下几分摇摆,却又这般直接否认这是不可能的事。 两人在此对峙了一会儿,桌上的早膳都已经凉了。雀秧觉得时绥可能已经知道些什么,他自己却早已失了先机。 而现在,雀秧这个身份,也很难留在时府了。 还未待他想出个两全之策,时绥便抬眼望他,「不管她知不知道你是男子,也不管她是否维护于你。既是有你的罪证在,我便理所当然要先将你拿下。」 重金难诱,权势他有,时绥眼神清利如刃,看着就是商量不下来的了。 横竖都要动手了,雀秧将碍事的碧青百水裙摆撕开了一些,清寒的身形便如急火紧逼。 厉风一扬,鬓角几缕髮丝先动了起来。时绥的掌从他的侧脸而过,藏而不露的锐意扑来,雀秧眼中也寒芒闪过,提气后退了些步子。 饶是春日正好的盛都,时府这厅里一阵霜雪千尺。然而在这个胶着的当口,还有道樱红色身影闯了进来。 步履轻盈,袖子一翻踮着脚尖,巧速地滑到了他与时绥中间,时绥只得生生剎住收手。 樱红得似是她这阵子天天盯着的扶桑花,娇艷无霜。 计颜张着双臂护在她好妹妹前,「你这人,怎么在我们时府里还动起手来,知不知道礼貌,有没有规矩的。」 时也洗沐好,便要上榻歇息,将睡姿不好的计颜赶了去她的院里。但是计颜惦念着她那碗没喝完的燕窝羹,回厅一看,两人还好像打了起来。 她的那碗燕窝羹都被可恶的人泼在了地上,再一看,雀秧的裙子竟然都被撕开了。 计颜张着的双臂气得打颤,「你......你这,登徒子,趁着无旁人在,都对妹妹做了些什么?我要与大人说你这种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突如其来的冤枉让时绥愣了再愣,为什么就变成了登徒子。时绥看着计颜发狠的手指着的裙摆,一个怔愣之后解释了句,「他,他是男的。」 「笑话,占了人家姑娘便宜,还说他是男的。」计颜骂得口不择言,「他是男的女的我难道不知道吗?」 ?雀秧也愣了再愣,难道他是男的,她应该知道吗。 时绥听着气极反笑,「等下我扒了他衣服,让你看个清楚到底是不是个姑娘家。」 欺人太甚,还想扒妹妹衣服。计颜随手抓着桌上的雪山梅和蜜饯桂圆都丢砸了过去,一边还贴心安慰着雀秧,「妹妹别怕,姐姐这就叫人收拾他。」 时也府里的人,真是,太有意思了。雀秧嘆着,可惜他真的要离开了。 计颜的一只手还挡在他身前。他凑到计颜耳边,轻声开口,「谢谢姐姐。姐姐,帮我跟大人说句对不起,除了这件事和上次掀了她的瓦,我真没做过其它对不住她的事情。」 妹妹不用谢,只是这件事是什么事,掀瓦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计颜刚想问清楚,却突然发现,自己妹妹的声音,从柔柔欲滴,突然变成了清扬男声。 计颜耳边一僵。 反手想给他一巴掌,却被他往时绥方向推了过去,短短一瞬雀秧只得做出了当前剩下的唯一无奈之举。 碧青残影闪出厅门之外。 扔了那么多东西,现在还来挡着,时绥凝眉毫不留情地推开计颜,出去令着时府的人追着雀秧而去。 当年时也独开一府,有些人也是时绥帮她挑的一把好手。两位公子的话两府中的府卫都是听的,是以时也府里当下便有一拨人听着时绥调派寻着雀秧。 声响是不可能没有的。 时也躺在榻上都听到了,怪自己耳朵好使。时也幽幽嘆了口气,「阿五。」 「公子。」时也洗沐和歇寝的时候,都是要有自己人守着的,时五这下可寸步不离。 时也在榻上翻了个身,眸子还是懒得睁开,「你去看看,府里又是发生了何事。」 「是,公子。」时五应声而去。 几息,叩叩叩,房门敲响了,「公子。」 竟然是时四的声音? 时也睁开了眸子,几分清明,「说。」 「公子,淮王爷来到了时府门口,说要见你,有要是相商。」时四在门口低声说道着,「淮王爷的脸色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好。」 今儿早上不见她,现在来。 齐淮不是还没在朝堂上露面,这两天都是爬时府屋顶的,今日竟是登了时府府门,怕是有要紧事。 时也翻身坐起,心绪起伏了几分,「让他到厅里,我随后便到。」 第37章 纵火 想再烧一烧 慎行将齐兆和齐无韵带走, 一同下了狱。 奚嘉识却无可奈何。不想回去见假奚柏,又有难以启齿的事相求时也, 踌躇着在时府外踱步,不知如何开口。 然后他便看到森严的淮王府车轿在时府外停了下来,俊美无俦的人掀了车帘出来。更让他大吃一惊的是,这人竟还站着等时府的门房去通报。 他一直以为齐淮自视甚高,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却是令他对齐淮刮目相看。 「王爷,好巧。」奚嘉识主动上前去跟齐淮打招唿。 齐淮轻嗯了一下,给了他一个眼神, 「来找时也?干嘛?」 奚嘉识一脸的难以启齿,落在了齐淮眼里却是极其的心怀不轨, 开口便想将他赶走,「本王还与时也有要事相商,她也不便见闲杂人等。」 第60页 「没关系的, 嘉识可先在阿也庭院之中闲来逛逛,王爷与阿也聊多久都无妨。」 奚嘉识这般和煦求全,兼着厚颜无耻,齐淮半响无言。 阿也, 阿也,时绥是她兄长,唤她阿也就罢了。冒出来这个莫名的人也亲昵地唤她阿也,他竟然只能叫时也。 酸熘味儿的水在他心里冒起了泡泡。直至进去通报时也的人出来, 望着齐淮这比刚才黑沉许多的脸, 还以为他是等得不耐烦。忙上前道,「王爷请进。」 齐淮抬脚,奚嘉识后脚跟了上去。 时府内里与寻常府邸到底不太。明净细碎的阳光洒在亭顶,临亭而栽的不是花儿, 裊娜垂下的都是细长的柳木枝。 风携木香而止,奇草仙藤可爱,累垂苍翠。 牵藤引蔓之下,都是线条偏致趣的桌椅,望之心怡。这般玉致的人果然做什么都合他心意,齐淮不自觉地在心里默默帮时也勾上一笔。 时府中的府卫,看着好似比他上次来的时候少了些,齐淮皱眉望着带路的人,「你们大人现在在何处。」 「还请王爷在厅中稍坐片刻,大人随后便到......」带路的人说道着。 时府望着是四进院落,后两进估摸是时也院落和客院厢房。会客厅设在二进,两侧还有膳厅和空房。 时也本来便不喜欢招待什么人,所以会客厅也便是时府的正厅。 绕过前院的绿荫盎然,便是会客厅。 只是会客厅中已经有人。 时绥眼中一片阴霾,面色极差地坐在这正厅中。方才膳厅已经一片狼藉,错失了捉住雀秧的最佳时机,命着人追了去,便索性坐在这等着时也。 一旁还有个女子,拘着站在一旁,面色也是极差。 只是她的面色极差和时绥的面色极差还是有些不同的,时绥带着气,女子的面色极差却是带着坐立不安的懊丧。 大齐虽没有特别严的男女大防,但是男女独处一厅,令得奚嘉识和齐淮不由得多看了那个女子一眼。 女子生得凤目丹唇,相貌应算是女子中的佼佼。身着樱红纱纹罗裙,珠钗环佩,却是梳的出了阁的女子髮髻。 时绥未娶,那看来,便只能是时也其中的一个侍妾了。 奚嘉识这厢慢慢推理了一遭,齐淮却是看多了谨言呈给他的画像,只一眼便知道了这是哪个侍妾。 只是时也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在歇息。 奚嘉识觉得时也某种程度上相当了不起,淮王爷和户部新贵都耗着时间坐在厅中一言不发地等着她。 齐淮还在望着杯盏中微微打着圈的茶叶,时绥闭着眸也不知道想事情还是在养着神,身上一袭的风尘僕僕也没来得及拾掇。 厅中气氛奇诡却又和谐。 直至时也终于在奚嘉识的望眼欲穿之中翩翩而来。 好看的少年郎模样虽然眼下有些许乌青,但是扛不住人家顶尖的五官,愣是让人眼前一亮。 「怎么.......」时也眼角一跳,环顾了厅中几人一遭,最后落到了计颜身上,「怎么这般神色,可是发生了何事。」 这两日实在糟心事太多,时也本就疲乏,百般无奈地睡个觉还睡得不踏实。睁着起来了,时五又和她说着时绥和雀秧和计颜三人之间莫名地打了起来。 听得时也头晕脑胀。计颜是她多年发小,虽然是有些身手,但是那身手在时绥面前那是完全不够看,怎么就能打起来。 还有雀秧,怎么也能打起来。时也轻拍了拍计颜还低垂着的头,「有人欺负我们计夫人了?」 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潺潺柔柔,听在不知情的人耳里只觉得时也是真喜爱这位侍妾。 听得计颜也不由地抽搭了一声,「大人,计颜对不起大人。」 计颜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时绥看着却烦得撇开了眼。齐淮也觉着碍眼,拿起手上的杯盏便是啜了起来。 「我听着阿五说道,阿颜冒犯了兄长?兄长可是因此恼了?」时也冲着时绥笑得,让时绥都没了脾气。 时绥侧首看了齐淮一眼,齐淮视若无睹。 时也现在突然觉得自个府上的厅少了点,这会儿大家都凑在这,怪尴尬的。 这个时候就不秉持着什么攘外必须安内的说则了,时也让着雀秧也坐在了一旁,便开口问起了最想让其走人的齐淮,「王爷大驾光临时府,又有何事。」 「还是,有要事便去书房相商?」时也斜着眼看齐淮,语气神情便是算不上好。 昨日的仇也不算报,她实在不知道早上还病重无法见人的齐淮,这会儿怎么就看着精神尚可。 要是齐淮想打架,她倒是愿意废个书房成全他。 「不必了。」齐淮面色更黑沉了些,本来他是跟嵇白随手要了个滋补身体的方子。借着送方子的藉口,想来顺便委婉地道个歉。 结果看着时也又与侍妾恩爱有加,又与时绥兄友弟恭,什么送方子的心情都没了。 齐淮闷声便道,「就是想来问前两日时府匪贼一事。巡城军既是本王管辖,光天化日之下贼人如此猖狂直接掀了你屋上的瓦,便也有他们的错责在身上。」 说起这个,勾起了时也些许生气,这不是就寻不到那人的踪迹。 心下微讶齐淮还记得此事,时也正想开口,齐淮正等着时也开口,身旁却是一声呜咽声传来。 第61页 齐淮不悦地看向计颜。 几人便听着计颜捂脸哭道,「大人,掀了你屋上的瓦的贼人是雀秧。」 ?! 齐淮也记得雀秧这个名字,手中的茶盏与桌面清脆的一声碰撞。 齐淮蓦地站起了身,简直缪妄,「那个掀了时也瓦的,本王可与他交过手,那是个男子。」 「他掀了阿也的瓦干什么?」时绥也站起了身,那话是雀秧悄悄在计颜耳旁说得,时绥听得并不清楚。此时听着计颜说道着,更是勃然怒道,「这是他跟你亲口说的?」 计颜痛哭点头。 「所以,那个雀秧,是个男子?」齐淮只能想到这个论断了。自遇到了时也,怎么她身边尽是这种让他想不通的事。 这男的扮成了时也的侍妾,结果还去偷看时也洗沐。 齐淮看着时也的神色,显然也是被这个认知震得脑袋正在发空。 所以,时也其实并不知道这个侍妾是男子。换而言之,时也可能根本就没与这个侍妾发生过点什么。 「那你们还不把他的眼睛挖出来。」齐淮望着时绥这副模样,心下恨不得自己操刀,「这也是他能看的么。」 时也简直想叫齐淮闭嘴。 他再说下去,整个时府就要知道他们大人洗沐还被个男子偷瞧了去。重点是,她是个女子。 所有的事情慢慢串成了线,被算计了,时也的眼神算不上好。甚至刀锋般凌厉的感觉也显现了出来,时绥与齐淮见着便沉默了些,计颜也不敢开口。 余下奚嘉识,总觉得自己好像每次都不是挑的好时候,更是一言不敢发。 时府正厅里摆了尊金箔贴身的佛像。 其实时也是不怎么信佛的。因着沙场经过战乱染血,因着总需要些许非常手段才能不让自己踏入致命的境地,心中怀着些许沉重,请来了这尊佛像。 好笑的是,她并没有在这尊佛像上得到感化。她只是要做某些事前便过来看这尊佛像一眼,心中告诉自己有一丝神佛的宽恕在,告诉自己要去做。 就像她现在。 时也抬头又忘了这尊佛像一眼,佛相还是那般慈悲带笑,那她做什么,应也是会被原谅的。 时也让着计颜回去歇着,有什么事她都会解决。亦如她之前,跟时也说过的,只要有她能帮上忙的,她义无反顾。 时也扭头看着齐淮。眸子其中深意,看得齐淮便是一个皱眉,「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能办的我自会帮你办,我可不记得你与我还有这般欲言又止的时候。」 「既得到了王爷这般应承,那我便也就放心了。」时也点头,「我想去放一把火,将已经修整好了的相爷府再烧上一烧。」 放火逮人,这个她可以自己做完,只是,「就希望王爷所管制的巡城军,届时不要出来救火和救人便行了。」 第38章 火燎 主持公道 「王爷, 你很闲么?」纤柔的声线带着冷清,愈发凉人心神。 黑布夜空, 抬眼望上去浓墨无边。 星亮月围,好看的夜色就在眼前,然而时也只顾看着奚相爷府。 她站在相府后门不远处的一屋楼上。上了三楼,顶上静寂,习习晚风侵吞夜色。这里的窗打开正好窥得见相府的全貌,所以她来到了这。 只是此刻一脸不悦,望向一旁挨着她而站的齐淮, 「盛都已有很多人知道王爷还没死,王爷竟然还能这么闲。」 大半夜陪着她在这站了这么久。 今日说了想去纵火, 到底是也保证了奚夫人的安好,时绥是无条件地支持,奚嘉识还是极力地反对。但就是扛不住齐淮那般不讲理的人, 最后以齐淮直接打晕了奚嘉识,就此达成了共识。 只是时绥跟着来就罢了,齐淮也一定要亲自来逮雀秧。 堂堂的朝之栋樑来干这档子偷鸡摸狗的事情,好歹也没几个人知道。不然这满堂的朝臣该怎么看他们了, 时也想着额角微跳。 「怎么,我站在这便是很闲了?他能关心你,我就不能了?」先不提时也满口说他死没死的事,齐淮只看着一旁也跟着来的时绥。 一整夜下来, 时也便没给齐淮一个好眼色。 齐淮这话一说出口, 时也又递给了他一个幽幽的眼神,其中深意,她懂他懂。 这个眼神一过来,齐淮就知道他那夜做的理亏的事情是过不去了, 闭上嘴巴,恨恨转脸望向相府。 时也终于脸上疏散了几分郁色,手中拿着的黑布帕子也攥着松了些。 时绥此刻站在时也右侧,时也比他矮了有一个头。一个垂眸,便看到时也说完那话,小脸上的眉梢和嘴角便是微扬,似是心情都和缓了不少。 齐淮对着阿也,好似极是忍让。时绥心下思绪转圜着,嘴上却是道着,「阿也,这事既是有我们来办,你也不必在这亲自守着。」 时绥和齐淮,但凡其中一个来,加上今晚布好的安排,雀秧若真在奚相府,那是很难逃脱的。 但就是这样,时也才担心。她可没忘记,那日掀了她房上瓦的人,便是雀秧这个假女子。 雀秧若落在时绥手上便罢了,时绥可是好说话得很。 若是落在了齐淮手上。齐淮保不准会从他口中撬出些什么来,譬如,为什么他一个男子,要假扮成女子。又为什么要来偷看另外一个男子洗沐,又或者是否还偷看到了些别的不为人知的隐秘。 第62页 时府上下,知道她真实女子身份的人不多,更不可能会告诉雀秧。这样一想,雀秧很有可能是在时府的时候便猜测到了什么。 或者是更早。 眼下,只有把雀秧逮住,才能防止这个秘密被泄露出去。 无论他知不知道,哪怕为此会有无辜的人受到牵连,时也心下早就做出了这般决断。 所以今夜无论齐淮与时绥来不来,她是一定要在这亲自守着。 「不是我信口开河,你这身上,莫不是有什么隐疾。」盯着时也不放,齐淮越想越觉得有此可能。 时也多懒的一个人,在南郡之时便想着早点熘了,不趟那浑水。他要去屯州之时,随口一句让她回盛都,她就当真自己先回盛都,丝毫关心一下他的意思也没有。 但这次却不一样,引火的物什都做得很隐蔽,人手也安排得齐全。然而就是这么布置精密的计划之下,时也竟然还半夜三更守在这里,就怕逮不住这人。 是时也不对劲了,还是这个变态贼匪不对劲了。 齐淮还想开口。 却见时也紧了紧袖口,明明做的是坏事,却是翩翩自若得黑夜之中皮囊谪仙如华。 貌绝之人不自知,也可能是不屑用其貌绝。 他们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仓惶叫声。 风携焦味而至,时也的人按着计划动了手。奚相府里方不远处的上空,倏地一道细烟而起。不消片刻,火势席捲,竟成了浓浓黑烟。 府里有些人老早便被时也用人替换掉了,有一些,竟本就是齐淮安插进去的。 要是作为对手,齐淮是真让人讨厌。 今夜火烧得再旺,巡城军也要晚上那么一个时辰再过来了。哭声喊声渐起,齐淮一旁只顾垂眼看着时也长睫轻颤,不由唤了句,「时也。」 「嗯。」一声淡淡轻应随风入耳。 齐淮心下微动。 眼前人却微蹙起了眉头,转脸过去对着齐淮说道,「王爷,你的人可以出手了。」 齐淮眸光终于捨得从时也的面上移了开去,转而投向了奚相府邸。 夜深人静,月光下十数个劲装衣束的男子正往火光已然半沖天的奚相府而来。利落沉静,气息轻盈,看着是往相府的方向而来。 其中还有人举着火把,只是这火把与相府的熊熊大火比起来简直是微末之光。 这般古道热肠,这般蠢,「这是奚柏的门生?」时也凝眸确认着,这谁家的府兵训练得还不错,想必不是文官出身。 奚柏的门生之中大多还是文人儒士,一时间她也想不出是谁。 直至虎头虎脑的领头人出现,齐淮不由笑了笑,「这好似可是时大人一同在战场上生死与共的兄弟,时大人这会儿倒认不出来了。」 今日筹划之时,便想好一定会有人相助奚柏。只是没想到,率先跑出来的是王初八这个大愣子。 老实,憨厚,正直,想来是王初八留给时也的可靠印象。此刻时也默默在她心里给王初八再更新下认知,还有些蠢。 王初八胜在扛打,朝廷未派人前去支援边城之时,王初八雷打不动便是坚持死守边城。这也是她还算喜欢王初八的一点,够坚韧。 「动手吧王爷,你的人也未必能将他怎么样,让你的人别留下些什么痕迹才是。」时也对王初八是有些信心在的。 齐淮便直接轻吹了一声哨。 黑暗中的哨响一出,便有劲瘦挺拔的人马而出,爆发力极强,在王初八的人还未入得相府时便将他们拦下。 铿声深沉响起,交起手来,动静愈发大。 然而这般大的动静之下,街坊邻里也没人敢出来瞧上一眼。 时也目不转瞬盯着奚相府府门。火种埋了有一些,火势俨然到了完全不可控的地步,相府里现在怕是已经没有几个在认真救火,相府的前门后门都已经打开了。 时四也带着奚夫人从相府出来了。 快了。 时也将手中的布蒙在脸上,一跃而出如飞燕掠影,履尖踏顶瓦如云,转瞬便到了奚相府的后门。 极快的身形,让在刚踏出相府后门的人微微一个愣怔。但很快察觉到杀意,这人手中剑起,剑花挽得联袂如扇光。 却见蒙面的来人,轻飘飘一个迴旋落地。 眸中难言的熟悉与复杂交织,这人果然是雀秧。一身女子装束竟也未改,只是这剑舞得,让她想起了往日娇柔的做相。 雀秧也很快认出了这个蒙面的来人。 果然,跟他想像中的一样,很聪明,知道他在此处。 够当机立断,他其实已经决定要离开盛都。只是想着她可能会来逮他,忍不住便想多留这一晚。 果然,以这般不同寻常的方式而来。如果他以她是女子来揣度她,那真是小看了她。 清扬朗朗的声音融入夜色,念得些许缱绻,「大人。」 被认了出来,时也也不准备取下面上的布。本就是想确认一下罢了,眼下话也懒得多说一句,只是稍一扬手。 时也使人,向来喜欢快,快到极致,就是难挡的锋芒。齐淮的人却是厉到极致,破甲于八方的气势扑着而去。 刀剑映着火影纷乱。 紧随着雀秧其后出了相府后门的假奚柏,一看这刀芒近在眼前便要往后退去。 却是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他拽着,不准他退后半分。 第63页 ------ 「陛下,陛下......」 宫人生怕自己尖细的声音唤不起尚在睡梦中的小陛下,又连着唤了好几声。 「唔。」小陛下翻了个身,却是没有一丝想理他的意思。 「陛下。」崔公公将那个诚惶诚恐的宫人挥手退下,斟酌了下词句,「陛下,淮王爷与奚相爷正在外头候着,求见陛下。」 「淮皇兄。」裹在锦衾中的小陛下终于一个激灵,「淮王爷可有说因何事而来。」 「陛下,现在才寅时,天光未亮,可还未到上朝的时候。」崔公公娓娓道着,每说一句小陛下便越是眼神清明,「淮王爷既是这个时辰来,怕是有急事。此等急事,自是不会与奴才等人道之。」 小陛下可是彻底清醒,一边点头,一边让着人快点为他梳洗着衣。 淮皇兄向来讨厌邋遢之人,他便时刻谨记自己要守礼明义,端持皇家风度,不能让淮皇兄不喜欢他。 崔公公也在一旁候着。 小陛下将口中的茶水吐出,突然想起,「淮王爷与谁一道而来?」 「秉陛下,是奚相爷。」崔公公上前了一步。想起方才看到的二人,一五一十地回禀着,「就是这奚相爷一身火灰燎过的模样,头髮都被烧掉了些。还口口声声说着,要陛下为他主持公道呢。」 第39章 别过 这么让他想触碰 待一见面, 才知道崔公公形容的火灰燎过的模样也太轻描淡写了。 头髮是烧了一小撮,一身常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就算了, 火舌都燎到他衣服上。衣衫褴褛,奚柏肩头露出的一大片焦肉模样,实在...... 以目望之,其感甚辣。 小陛下呆了呆,把脸撇了开去,望向一旁施施然负手站着的齐淮。 玉发冠,鸦青衣, 端的是仪表不凡,与奚柏的脏乱差形成极致的对比。 「皇兄。」也没有多少旁人, 小陛下忍不住小跑上前半环住了齐淮的腰。 齐淮身材颀长,小陛下又是个还没长得多高的主,这一抱, 小陛下就刚好也把头埋进齐淮腰间,蹭了蹭,「皇兄处理屯州之事也未告诉我,我好生担心皇兄。」 齐淮扒拉着他, 淡淡提醒,「陛下,不该称唿本王为皇兄。」 时府兄弟本就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现在连皇家人也想上演亲情大戏, 奚柏牙一咬。 耳边「噗通」的一声响, 小陛下又转头呆呆地望过去。 只见奚柏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看着小陛下一出来,酝酿好的声泪俱下便道着,「陛下, 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奚相爷......这是府里又走水了?」小陛下仰着头,朝着齐淮眨巴了好几下眸子。 齐淮愣是没理他,小陛下只得自己瞎猜了,「奚相爷这府里可是人手不够?」以至于这火势也没扑灭?把自己燎成这般模样了。 假奚柏老手颤颤巍巍,昨日他准备出相府后门之时还是衣冠堂堂。这两年他何曾这般狼狈过,「陛下,非老臣府里下人之过,实在是,实在是.......」 这口气太难咽下去,「实在是淮王爷欺人太甚。」 所以,你倒是接着说下去,小陛下只得先端着沉默看向奚柏。这是齐淮教他的,三思而后行,思之不清当先静观之。 半响未听见动静。 奚柏以为小陛下应该会先开口劝慰或者过问两句,这会只得继续声泪俱下重复道,「陛下,昨夜相府被贼人纵火,还请陛下为老臣,主持公道。」 「奚相这是年纪大了么。」齐淮负手站着,面带不耐,「同一句话奚相已经说了几遍。」 齐淮一开口,小陛下的眼神便亮了亮,「皇兄说得极是。」 小少年的脸如同初升的朝阳,面上带着红扑,眸中还有崇拜。 奚柏跪在地上看得分明,齐淮却是正眼不瞧他这般带着小火花的眼神,还淡淡提醒,「陛下,称唿又错了。」 「皇兄说得极是,澈儿会改。」小陛下齐澈,应得飞快如是。 ....... 「那奚相爷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不若等下上朝一同商议。」小陛下还半环抱着齐淮。那日齐淮遇到屯州城门坍塌的事传到了他耳中,还好同时也传回了已平安返都的消息。 一起一落,小心肝那个时候都差点不行了。齐澈开口糯糯问着齐淮,「这般早,皇兄不若留下来一起用早膳。」 齐澈幼时只与齐淮亲近,齐淮却是个很难亲近的主。也只有齐澈,不依不饶,眼下齐淮还扒拉着想推开他的手,他也愣是死死抱着。 够粘人。 就能成功? 齐淮扒拉得有些烦了,又不敢使劲。脑海里却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想起了时也。 「陛下,此事不敢上朝议之,因而与淮王爷来到此处,唯盼陛下圣聪明断。」奚柏适时地打断了齐澈的用膳美梦。 「陛下,老臣府里被烧,不敢妄说纵火之人是何人。但老臣亲眼所见,时府的时四打伤了府卫,将老臣的拙荆带走,而淮王爷身旁的谨言,也在相帮着纵火犯。」 「陛下,此事不是老臣攀咬,王初八将军也亲眼所见。」不愧是当了两三年的假奚柏,这般声情并茂,绘声绘色。 就是没有博得齐淮的一丝同情,甚至齐淮也开始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相府被烧,可见相府府卫多不济事。按奚相爷所言,时大人不是救了奚夫人,奚相爷怎么还一副恩将仇报的样子。」 第64页 这,假奚柏音量都高了几分,「淮王爷若不是心中有鬼,怎会随着老夫一道而来。」 「若不是奚相哭着求本王,本王也懒得在这听了。」齐淮神情不耐,却在听见宫人入内通禀时,面色稍缓了些。 「陛下,时也时大人与王初八将军,在外求见。」宫人通禀着。 「这般早,时爱卿他们也是一道来用早膳的?」小陛下一副还没缓过来的模样。 宫人:我猜不是,陛下您说呢? 须臾,时也和王初八也进来了。 一人闲闲踱步,瑶池如烟仙客,偏殿雍容金碧都被她压了一头,就是眼下淡淡乌青有些惹眼。 一人身形熊壮,却是有些灰头土脸,憨憨跟在身后入内。 齐淮与奚柏中间隔着大老远,时也王初八便站在他俩中间,望着还半环着齐淮腰不放的齐澈。 时也当下就是一怔,她是不知,齐淮齐澈俩兄弟感情这么好。 她可没忘记之前齐淮还逼着小陛下去禁卫司中一同看着他审讯犯人。 无论从哪面来看,齐淮都像是个权柄在手,逼迫着小陛下傀儡的佞王。戾气横生,有手段是一回事,偏生还小气吧啦,甚至很多时候简直莫名其妙。 齐淮这人真是越来越让她看不懂了。 时也所思所想又上了脸,齐淮看着清楚,鼻尖一声哼。齐澈却先开了口,「时爱卿,淮皇兄可好看?」 这,从良心来讲相貌可算是顶好,时也点点头。 齐淮面上稍霁,「既是如此,待会便一起用早膳罢。」 嗯,王初八点了头,「谢淮王爷。」 ......时也按着王初八的头一併行礼,「陛下。」 几人一道,只有假奚柏是跪在地上。 昨夜毫无悬念,寻到了雀秧。但有些意外的是,雀秧竟自己将剑丢弃,无谓的挣扎也不做。 到底带不回自己时府的地牢,与齐淮各让一步,关进了都兆府牢狱之中。 勉强是个同盟,时也朝着齐淮眨巴了下眼睛。 怪好看的,齐淮转脸说道着,「时大人来得可正巧,奚相爷刚正在说着时大人救了奚夫人一事。」 哦,是到了自己的戏码,时也朝着奚柏虚情一拱手,「恰好路过,搭了把手,奚相爷毋需行此大礼。」 假奚柏指关节握得根根发白,面色比昨夜遇火之际更差了些。齐澈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了,「奚相方才还寻着王将军,恰巧王将军也来了。」 齐淮微一挑眉。 时也一个瞥眼。 王初八觉得自个身上又重了几两,尬笑了两声,「陛下,臣来此,是因昨夜半夜在帮寻时大人府上走丢的侍妾。真是那个巧,遇到了奚相府失火,又很巧,在奚相爷府上找着了时大人的那个侍妾。」 「这......」王初八面露为难,稍作停顿。 又好一个睁眼说瞎话的,奚柏心中恨意陡生。 「这个,时爱卿莫难过。」小陛下显然很能会得王初八的意,「不过就是侍妾私通了相府中人,不如朕再赐多时爱卿几个美妾。环肥燕瘦,随时爱卿挑,就是怕配不上时爱卿。」 崔公公及一旁站着的宫人目露同情。 只是,等等,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时也心中一哽。 齐淮还嘴角一勾,凉薄讥讽,「这个侍妾,还为时大人孕育过孩儿,也算是时大人的体己之人。是吧,时大人?」 是是是,时也翻给他个白眼。 见奚柏面上还有不甘,「陛下」二字刚出口,时也便凉凉接着说道,「奚夫人与贵公子在时府做客,奚相爷若是想来,时府也自会招待。」 话已至此,小陛下算是看出来今日齐淮时也是过来唱双簧的。 奚柏也缓缓站起了身,垂首看不清神情,只是声音还带着火熏过的微哑,「如此便麻烦时大人代为照顾拙荆及犬子了。陛下,老臣府中诸事尚待处理,老臣便先行告退了。」 「陛下,那本王与时大人也告退了。」齐淮垂眸看着这还没他胸口高的齐澈。 冷意源源不断散发出去,冻得小齐澈的手都伸了回去,嘴上还不气馁,「淮王爷与时爱卿,为国为朝操劳辛苦,真不留下来与朕一同共进早膳吗?」 润泽巴巴的眸子闪动,换来了齐淮无情将王初八往前一推,「陛下,王将军方才已欣然表达其乐意之至。」 ......王初八其实是想和时也共用早膳,这一推,无助的虎目只能望向了时也。 时也望向齐淮,齐淮面不改色心不跳,「陛下,时大人今日要为本王推功过血,今日便请沐了。朝堂之事,奚相爷虽然不在,但几部尚书与阁老也在朝上,陛下遇事不决可参考一下他们的意见。」 眼见着齐淮言毕,不由分说便将时也拉了出去,小齐澈连忙追上去道着,「皇兄千万要保重身体,宫中有好些良药皇兄可千万记得来取......」 跟在后头的齐澈还想一同跨出殿门,齐淮一个眼神,要说的话和脚下迈出的步子,当下也被齐淮冻了回去。齐澈对着手指嗫喏道,「那,朕便与王将军一起用早膳了。」 灰濛濛的天空,在这皇城和边城,都是一般模样。眼下宫苑高墙深深,少了边城一望无垠的辽广。 要不是为了让奚柏出手,他们也实在不必这么早来宫中,齐淮拉着她走时还扯着说什么推功过血。 第65页 这样一想,对自小在这皇权之中长大的齐淮心下还多了几分理解。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来,「王爷,觉着这下奚柏回去,会出手吗?」 时也说着,抽了抽被齐淮攥在手中的衣袖,竟然没抽动。 「会。」无视了时也那般示意的眼神,齐淮肯定地点点头,「这个假奚柏,与真奚柏,也只有长相和字迹相似。他的许多行为举止,都是仿着真奚柏来的。但心胸和眼见这个是最难模仿。」 眼下把雀秧放在都兆府尹狱里还有一个好处,便是都兆府牢狱要比刑部和禁卫司的戒备松上一些。 若是奚柏真想先保全自己,杀了雀秧是目前比较容易办到的。毕竟他应该已经知道,这么些年刺杀齐淮,不也是没杀得下来。 时也点头,这般考量不无道理。 琉璃瓦顶渐渐明亮,风吹花落,晨雾似青罗轻纱绕着二人而过。 摄政王爷扯着尚书大人的衣袖,一高一矮并肩走着的模样,宫人老远只敢望上一眼,便尽皆垂首低头走了过去。 「王爷。」时也觉着很有必要提醒一下齐淮,「我的衣袖还在你手中。」 「伤口好些了吗?」齐淮恍若未闻,也不松手,转头问着时也,「那夜你可是直唿我名字的。」 望着她的眸中霜凉不再,余下沉沉暗色。 望得时也一个愣怔,一时不明白这是想关心,还是想追究,「伤口不重,那夜只是气恼了,才直唿王爷的名讳,王爷难道还想与我计较。」 时也都准备好要与齐淮算帐,却见齐淮认真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很久没人那般叫过我名字了。」 ......这人是想娘亲了不成,时也试探道,「齐淮?」 「嗯,我在。」齐淮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昨夜与你一道守着相府,今日又陪你气了奚柏,才换回你这一声齐淮。」 嗤,「你若需要,我大可天天唤你齐淮。」时也就想蹬鼻子上脸了,「唤到哪日你这暴权被人推翻,农民当家做主。」 当事人对此表示不置可否。 隐在下方的红阳要露出头了,出了宫门,时也的衣袖终于得到了解脱。 时五看到了齐淮的手不规矩,但自家公子没发话,他只是权当没看到,「公子,今日不上朝吗。」 「嗯,现在回府罢。」时也踏在了车辕之上,轻纱薄雾中眉眼清绝色,齐淮听着她一字一句道,「那今日便先就此别过。」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手中一空,便觉得未明言的心意已被击败,因为这人丝毫不知。 纵是满溪桃花,如黛青山春水,也不及这个人,这么让他想触碰。 笨拙如他。 不顾时五的阻拦,踏上车辕,掀帘入了马车之内。 第40章 坦荡 同性之好 时也道了别, 心下终归是松了一口气,最近总觉得齐淮便不太对劲。 时绥去上朝了, 朝堂之事横竖也不会再出多少么蛾子。双眸刚想阖上打个盹,一声响动传来。 时也一片清明睁开眼,便见齐淮汹汹掀了车帘而上,转瞬之间,齐淮的头已经凑来到了她面前。 双目相对,鼻间距离近至三寸,又是可怕的熟悉的气息喷洒交织。 时也吓得睡意全无, 一只手忙抵住了齐淮的肩膀,恨不得再抽他一巴, 「王爷。」 「你不是说要唤我名讳唤到农民当家做主?」齐淮哑声提醒。 时也觉得方才她的舌头肯定又没睡醒,当下只得带上几分恼意,「你这又是闹哪出。」 时五在车帘外, 声音带着一丝着急不解,「公子?可有事?」 「没事。」时也瞪着默默坐直了身,在她对面看着她的齐淮。 齐淮这最近不是路数不对,便是魔怔了。 时也蹙眉还未想出个所以然。 直至齐淮说了句, 「方才不是说要为我推功过血,这便一道回你时府,差人去王府将嵇白唤来你府上便是了。」 时也以为这只是齐淮不想在宫中用早膳的一个藉口罢了,如今看来, 「你的诊疗, 已经到了推功过血了?」 这阵子事情杂乱,虽然在淮王府外头也安插了探子,但淮王府的防卫本来便像个铁桶,齐淮的很多动静消息, 她都是靠猜和推测而来的。 当时在南郡答应过的这事她都快差点忘了。 齐淮还在一旁幽幽道着,「时大人莫不是忘了当初的信誓旦旦。」 仿若她还是个负心汉,「回府回府。」时也冲着外头的时五说道,「现在回时府。」 时也素日用穿不屑奢华,但舒服却是一定要的。马车内里照常铺着软褥垫,紫漆小几上照常摆着几样蜜饯坚果。 与上次南郡前往昌阳的马车布设,倒是相似。 齐淮记得,时也向来喜欢甜食,蜜饯坚果基本也算是她心头好。 他从屯州折返盛都的第一天晚上,便去了时府找时也。他点的那些晚膳,也只是因为他恰好知道时也没用晚膳,恰好又知道时也喜欢吃什么。 那时帮她夹着菜,想着一切只是恰好知道。 此时再想起来,恍然觉得这一切是他自己想知道,才去知道的。 心下自嘲,齐淮随手捡起紫漆小几上的糖渍瓜条丢进了嘴里。甜味在口里弥散开,齐淮立马又端起了一旁的茶水,「你竟然喜欢吃这么甜的?」 第66页 时也斜眼看过去。 接连着休息不好,不止眼下的乌青,眉梢眼尾似是被时也都揉出了一抹红。 喜欢的人眼尾飞红,眸光流转。齐淮不敢再望,直接改口说道,「还挺好吃的。」 ......时也觉得有必要质疑一下嵇白这人的医术,齐淮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一路不想搭理齐淮。 回了时府,便让人先快马赶去淮王府将嵇白请过来。又着人收拾出了个房间,生怕齐淮挑毛病,连薰香也不用了。 吩咐了一圈该办的事之后,又躬身将齐淮这尊大佛请到了收拾好的房内。 屋内明净简洁,毫无累赘的装饰之物,线条冷硬得如同她在淮王府看见的他寝屋一般。 齐淮坐在桌前,主人家时也便帮他斟倒起了茶水。 见齐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言未发,茶水未动。时也只得走至他跟前,「在想什么,嵇老人家很快便到了,届时推功过血我会尽力的,你大可放心。」 时也想了想,「要是觉着我不是合适的人选,我差人去唤谨言过来便是。」为了稳妥,齐淮派了谨言过去都兆府盯着牢狱动静,唤过来。 其实这也是相当可以理解。她可不是狼心狗肺之人,只是,换了她,她肯定不会叫齐淮来帮她推功过血。最起码,身家性命这个好歹也要握在自己人手上。 但齐淮没说话,就只沉默着。 看向她的眼神,复杂,深沉,难懂,时也便站在他跟前,也看着他良久。 直至齐淮终于开了口,似是想了许久,不吐不快,却是带着些许艰涩,「其实,方才在马车上,我是想亲你的。」 为求齐淮诊疗之事隐秘,时也方才已将多余的人都挥退了下去。 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两人,他望着她,口中说出来的认真和面上带着的一抹紧张,分明,真切。 虽然看不出他心绪有多千迴百转,时也却下意识感觉到,他这想法是认真的。 时也突然想起上次齐淮跟她解释过的小倌,说不出什么心态,其实事后她让人前去南风馆探听过。 在得知齐淮只是叫小倌二人除去鞋袜之时,她觉得,齐淮已经开始在质疑她的身份。 所以现在,齐淮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态说出的这话。 说完这句话,却见齐淮面上似更艰涩了不少,端起她斟倒的茶水便一饮而尽。酒壮人胆,茶亦壮他胆。 「时也,我喜欢你。」齐淮说。 这一句话,他说得声线微沉,却又如惊天亚雷般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呆愣当场。 心下简直惊涛骇浪,五味杂陈。她曾就齐淮对她的一些好,有过些许猜测,有过些许怀疑,却都被她一一推翻。 却没料到,齐淮竟然这般直接地,将这么难以启齿的话便说了出来。 简直荒谬至极。 「你,喜欢男子?」时也觉得自己声音,现在比齐淮更为艰涩。 齐淮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从前不知,但现在,觉得可能是。」 时也摇了摇头,放下政见立场,衷心而言,「齐淮,你是举朝瞩目的摄政王爷,你是巡城军和大齐军队的领首人。世俗朝野,向来便斥同性之爱,更何况是你。」 这个问题,这些日间夜里,他都想了多少回。 甚至想得比时也更多,更深,可惜他都已经说服不了他自己,她更不能。齐淮直直望着她,「他人的想法,我向来便是不顾及的。我现在说我喜欢你,便只是我。与政事军事无关,也与家国无关,更如何谈影响我负天下人负朝堂。纵我再举足轻重,也没有当今陛下这个位置重要。」 「我是可以抽身而退的,只要你不将遗诏公之于众。」 齐淮生怕自己说得不够多,还加上了最后遗诏这一句话。 将时也从错愕的边缘推回了气恼头上。 「你都知道?那你肯定也知道,遗诏上字字载着的是下任皇位所属为你。」时也面色变得极差,甚至心里头止不住的有些失望,「所以你是因为你喜欢男子,所以才将小陛下扶上了皇位。」 「齐淮,我以为你就算弄权铁血,也是敢作敢为的人,万未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时也深吸一口气,到底是她瞎,转身便想走开。 齐淮放下茶杯,站起了身,伸手便忙着想拉住时也的腕子。 却被时也用力一把拍开。 「时也!」齐淮也急了,但还是放低了声音,「你听我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所立下遗诏的内容我并未看过,但我知道他并不会让齐澈登上皇位。」齐淮抿了唇,「我身上的病为他所赐,但后来,我也承认我是报復回了他。说起来,最大的报復,应该便是让齐澈登上了皇位。」 这个皇位,他只是不稀罕,跟他喜欢谁,是没有丝毫关系的。 「我没有骗你,你不要不信我。」齐淮继续低低解释道,「如我方才说的那般,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个男子,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既你是个男子,那我喜欢个男子也便无妨。」 「只是希望,时也你相信我这么一回。和其它什么的全都毫无关系,我是真心的。」并且想了很多个晚上,从辗转反侧,到百般愁肠,从试探反覆,到难以自抑。 「我是真心的。」 这人竟然坦坦荡荡,说着男子的喜欢。 第67页 时也长这么大,收到过很多人或多或少的示好和爱意表达。却没见过这么直白,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对一个男子的喜爱,即便自己也是同为男子。 时也看进了齐淮眼里,眸岚雾散,里面满满装着她。 时也退开了两步,偏开了头,「你可知道,我已有侍妾,我喜欢的是女子。」 「但是雀秧并不是真的女子,他是男子。」齐淮走得离时也更近了些,「至于那个计颜,你先前和我打过的赌,若是你输了,你便要将你们之前的秘密说与我知。」 「你可以不告诉我。其实我也并不想知道你们之间达成的什么协议或者秘密,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齐淮又有些许紧张,却目不错开定定地看着她,「你与她,究竟有没有发生过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 自是没有。 但她不能这样回答。时也是想撒谎的,「有」字到了嘴边,又吐不出来。 一个唿吸间的踌躇,齐淮便知道了,笑得心满意足,「你看,你也未必就是喜欢女的。过些日子,你不定就会发现你喜欢的人是我。」 谈何未必,她本就是女子。 虽然,女子也可以喜欢女子,就如他这个男子,竟然喜欢一个男子。 心下又开始五味杂陈,第一次发现有人笑得这般惹人厌,时也简直想将茶杯怼他脸上,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说完了?」 「想说的有些多,但这是我今日份最想对你说的话。」齐淮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时也面无表情点头,「那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齐淮面上还带着笑意,「你忘了,你还没帮我推功过血呢。」 「时也,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们之间的事?」 忍不了了,时也反手一把抄起桌上的茶杯甩齐淮的脸上。 ------ 「年轻人,是小时也想老夫了吗?」嵇白不想去车厢内呆着,便笑眯眯一道坐在马车辕上。 「我家公子是想请嵇大夫前往时府,为淮王爷诊疗。」时五坐在嵇白旁侧的马车辕上,握着马缰绳。 「这齐淮,一看就是不老实。」嵇白捋着白鬍鬚,不由地点评了起来。 迎来了一旁时五的热情附和,「没错,就是不老实。」 两人投契地絮絮叨叨一路念着齐淮的不好。 第41章 补补 这男的居心叵测 齐淮将衣服穿好。 今日身体的这份温热似是驱逐了那些年留下的寒凉。其实他这病是毒, 这毒不医却也要不了命,还能提醒着他莫轻信他人, 哪怕父兄。 但身后的人柔热的掌心贴上他后背之际,他却觉得,这毒留得恰好,也治得恰好。 除了那么一个缺点,就是这活确实费力。 齐淮穿好衣服转身,时也正双手环胸,半倚憩在榻上。她眸子半垂, 面色些许苍白柔弱。 齐淮倾身上前,伸手便想将她扶躺在榻上。可惜就是在时也面前他已经被打入贼人名单, 时也一个斜眼飘了过去。 齐淮的手便僵在半空,「我这是,只是, 想扶你躺下,并不是想......」想亲你,后面几个字自动消音,他怕今日过后时也已经不想再见到他。 桌几上还摆着一小盅药罐子, 药味浓郁满屋。 这是齐淮方才先喝下,以助推功过血的药汤。齐淮除了上身的衣物,嵇白便站在一旁指着脉络让时也照着推。 「这阶段的诊疗需要几次推功过血?」时也喝着齐淮递给她的茶水,手微微颤了下。 「你不舒服?」齐淮手一伸, 时也来不及躲开, 齐淮便径直搭上了她的手指,冰凉彻骨。 一碰即放,齐淮皱眉,「你的手比刚才凉多了, 嵇老,你过来看下。」 嵇老,嵇老,比时也唤的嵇老人家还难听。 嵇白砸吧着嘴巴,站在桌几前收拾着药箱一面碎碎念,「她的手不凉,你的身体怎么会暖。推功过血不就是为了你气血热络,帮你推功过血的人一时半会损伤是在所难免的。」 「这次之后,还需要两次推功过血,这样你过后自行调理也就可以了。」嵇白看着齐淮还愣着不动,忍不住出口教育年轻人,「诶你这,没心没肺的,小时也为你这般辛苦,老夫竟然连句谢谢都没听到你说出口过。」 「我这不是留着这句谢谢,等着时也叫我以身相许。」齐淮垂眸看着时也,自顾自地站在她跟前也没挪开,「怎么样,时大人,要不要我以身相许,我绝不说一个不字。」 哦豁,老夫就说一进屋便觉得这两人之间不对劲。看看这齐淮,都赶着想贴上去以身相许了。 嵇白放缓了手上的动作,悄悄地将老耳一竖。 齐淮颇不要脸地说完,不出意外,便听到了时也铿锵有力地回了一个字,「滚。」 「哧噗。」嵇白惊觉自己一个不小心又笑了出来,忙正经地拾掇着桌上的物什。 时也凉凉地接着说道,「下次要推功过血再来便是了,要以身相许便时府出门左转南风馆。」 得。 嵇白收到了齐淮一记白眼,拎着药箱药罐子熘出了屋。 屋内只有风的清冽还有一缕苦药味未散,光不甚强。只见时也的眸光清清如溪涧泉流,却给了他一个颇为冷淡的眼神。 「时也。」齐淮唤道,今天他叫了很多次时也的名姓,虽然得不到回应,但是眸中的光亮也未曾黯下来。 第68页 甚至,他还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今日说过的话,都是真的。也包括,就算你要我以身相许,我也乐意之至。要不,我留下来照顾你?」 时也忍了好久,有力气的时候都打不过他,更别说现在了。 无奈地朝他摆摆手,求他快走,便见齐淮面带遗憾,但也不敢过多纠缠,还是就此离开了。 确认了这烦人的齐淮终于走了,时也还是双手环胸,倚靠着床榻便是沉沉睡去。 眼前黑雾弥散,好似在她头顶散开将她整个笼罩。 但是她还是看到了,那年夏日的阳光下,浓郁剑眉,那五岁的小脸之上,挺直鼻樑下扬起的唇角,「我叫时也,你可以叫我阿也哥哥。你叫什么?......你没有名字?那你要不要跟我一样叫时也?」 「时也这个名字是我娘亲为我取的,好听罢。嗯......她很爱我,但是她不在了。」 「我五岁了,你比我小一岁,你就应该叫我阿也哥哥,我叫你阿也妹妹。」 「这是阿也哥哥的爹爹,也就是阿也妹妹的爹爹,爹爹老厉害了......」 于是他们小手牵小手,和着爹爹,一起生活了三年。 ...... 后来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人。 躲在神佛金像之下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唤出声。然后在那成堆的尸山中翻找着,在那荒草地中来回反覆地跑,仿似酷刑,没有休止。 直至看到了她和阿也哥哥的爹爹,他不在了。 她想起,时恆笑着斥责时也,然后俯身抱起了那个小小的孱弱的她,哄着说怎么能让小妹妹和他叫一样的名字。 所以她从来便不是叫时也,只是她想让当年的时也跟着她一起长大,自此她便是时也。 在那之后,她再不信神佛。每每想起,整个人寒冷似坠入冰潭之中,挣脱不得,便如现在。 直至有人轻手轻脚为她盖上了一床薄衾。 暖意袭来。 时也终于勉力朦胧地睁开眼,浑身疲懒。许是因为今日帮齐淮推功过血,真的是累了,许久未做这般痛苦到令她几近窒息的梦。 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无法看淡,她抬手将脸上凉意留下的痕迹抹去,轻轻唤道,「阿罕,你回来了。」 阿罕垂下眼,不敢看时也,「是的,公子,我回来了。」 「公子,我在昌阳,将齐兆的王府还有归他所有的十几处宅院遍寻了下,也未寻得公子命我寻的那东西。」 又没有。说实在的,朝上的许多官员府邸,她都派人明里暗里去翻找过了。 再找不着,她手上这份干脆丢还给齐淮罢了,横竖说白了也就是他们齐家的家事。 时也撑起身来,阿罕忙上去扶着,「公子,怎不回公子寝屋,在此处打盹睡着容易寒凉。」 外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较平时略显沉重。时也点点头,抿了口茶水,「没事,小憩了一会罢了,外面又是些什么声音?」 「那是淮王府送来的几马车的药材补物。」阿罕如是说道着。 阿罕从昌阳一路回程不敢耽搁,入了盛都,更是直回时府。刚到府门前,便见慎行正在时府门口,递给门房药材补物清单。 两人一打照面,慎行看着阿罕面上的诧异,只得尬尬解释道,「时大人为王爷推功过血,王府深感时大人仁义,特送来药材补物,望时大人好生修养。」 虽然慎行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推功过血要将淮王府大半的药房搬给时府,甚至王爷还跟宫里还要了些。但是他相信,王爷这么做,一定有王爷的道理。 于是阿罕听完,便云里雾里地进了时府寻到了他们公子,「公子,慎行说那是淮王爷为了感谢公子,特地送来的药材补物。」 几马车......时也突然想起了今日清晨,小陛下还叫嚷着让齐淮随时可去宫中取药。 按了按微跳的额角,「那便收了放好吧。」 「是,公子。」阿罕应答着。 却见时五站在门外,轻敲了敲敞开着的房门,「公子,淮王爷他派人来了。」 「送药材补物是吗?我知道了。」时也微嘆着气,却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勾人的膳香。 时五小心翼翼捧着一盅还冒着白雾的素胚瓷盅进来,「公子,淮王爷命人送来的香薷参饮。补中益血,强肾固脉。我找大夫瞧过的了,没毒,公子放心。」 想到慎行看着他们在让大夫瞧着是否下毒的那般模样,也是有些面上带僵的。 强肾,亏得齐淮能想。时也今日简直气到无力,随意招招手,放下放下。 ------ 「她都收下了吗?」齐淮翻看这手中收到的摺子,嘴上也没停下过。 「是的,王爷,时府都收下了。」慎行站在一旁,嘴角微抽,「送去的香薷参饮,时府还让大夫看了有没有下毒。时府的人,真是太怀疑王爷的用心了。」 齐淮正翻着摺子的手一停,他的用心,虽然不可能下毒,但是他的用心好像也是有些叵测在的,「收下了便成。以后每日,你都亲自往时府去送香薷参饮,他们要看有没有下毒,便让他们看个仔细就是了。」 「是,王爷。」 齐淮继续看着摺子。 自打齐兆被押解入都,便有很多朝臣按捺不住。今日趁着齐淮时也奚柏这几个主事的人不在,竟有人上了请小陛下处置反贼齐兆的摺子。 第69页 看着肯定是与齐兆积怨已深。 但齐兆确实想谋反在先,就算里头有人在他耳边搅弄风言风语,为他出谋献策,百般怂恿他谋反。但归根究底,那也有齐兆的一份错在里头,无可推脱。 所以今日时绥在朝堂之上,也未有所表态。 这本来便是按照朝堂律例,该怎么处置便该怎么处置的事。 至于齐兆的女儿齐无韵,该怎么一併论处也便是怎么论处,他是懒得理的。只是想起了那一路南郡前往昌阳的马车之上,时也突如其来的随口胡诌,想得他直到现在都是哭笑不得。 这人就不止是小白眼狼,还是小骗子,一直诓骗着他。 若是他不留神,指不定还被她骗成什么样。 想想还有时府那两个侍妾,还好他还是识破了她的种种谎言。 齐淮心下暗自对自己的聪明进行了肯定。 「王爷。」一声低唤打破了齐淮的自我肯定。齐淮抬眼,这是跟着谨言一起去看守那个雀秧的王府府卫。 眼下时辰不早,齐淮问道,「都兆府狱里可是出事了?」 这么快便动手了么,齐淮说话本来便带着魄力,此时眉峰微微一皱,府卫的语气就更变得小心翼翼些了,「都兆府狱里并未出什么事,只是被关押的那人,提出想见时大人一面。」 「时大人安排在那里的人,已就此事前去时府禀报时大人。谨言大人说,时大人极有可能会前往府狱一探,便命我即刻回王府将此事禀报王爷......」 府卫的话音未落,齐淮便将手中摺子丢下。 竟真如谨言大人所料,王爷面上带怒,站起身便往外走去,「本王还未来得及挖了他双眼,他倒还有脸提出来要见她。」 谨言说得的确很准,时也当即便亲身前往了都兆府狱。 齐淮说得却是不太准,雀秧不止有脸提出要见时也,而且,他还想与时也做一桩交易。 第42章 交易 心下决断 循着一间间实石而筑的牢房而过, 阴暗得只有高高的小窗,恶臭发霉的味道挥散不去。 「时大人, 小心些。这里有台阶,里头更暗,就怕时大人看不清。」狱吏点头躬腰地领着时也往牢狱里走去。 虽然知时大人是数一数二的好看,但是人在眼前,狱吏却也不太敢抬眼看她。 都兆府尹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又去被烧了的相府清点损失和寻那些个嫌疑人。 时也便差人跟他打了声招唿,狱吏就领命带着她走过长幽的廊道, 听着形形色色表情癫狂木然不一的人喊叫。 「时大人,还得往里头走些。按照淮王爷和时大人的吩咐, 那人单独关押在下面一层。」狱吏接着说道。 时也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这个狱吏还是老实,可不敢邀这个功, 「都是淮王爷和时大人的人看着,我们倒是不辛苦的。」 他们在一间最里头同是昏暗的牢房前停下了,小小的高窗投进来的光线让人看不太清楚,只觉空气凝滞不畅。 里面关着的人, 安安静静。明明是坐在暗牢之中,却是从容闲适,似是浑然不知道他自己的处境。 「时大人,请自便, 我退在外头等着。」狱吏适时地走开了。 听到「时大人」三个字, 里面坐着的人终于抬起了头。 天色稍晚,顶上斜斜的小窗户也没透进光来。时也看向了旁侧,谨言从暗处出来,「时大人。」 「嗯。」时也轻轻鼻间应了一声, 到底不确定雀秧要和她说些什么,还是让那个谨言先离开,「你先出去,我有话要与他单独说。」 谨言垂眼看向了地上旧裂的石砖,他只听齐淮的吩咐,齐淮叫他守着这人不得离开片刻,他便要守着这人,谁让他离开都不行。 但是,这个人是时也。 谨言想起了自家王爷私下叫他寻的那堆民间话本,竟专捡出时也的看。王爷还将时也丢在南郡的那个香囊,放在案几前不停地把看着,一会爱不释手一会又如同拿着烫手山芋似的。 还有王爷上次说过的,怎配与时也相提并论。 谨言抬起头来,「那时大人小心,我在外头,有事唤一声我便进来。」 不止齐淮的人,时也的人也被时也挥退了。 雀秧笑着开口了,「大人是在怕什么?」 雀秧站起了身,手镣脚铐的哐当作响,时也只能微抬眼看着他。面上的些许掩饰如今已褪去部分,昔日温和娇柔的女子面目渐为清朗男子。 少了伪装,举手投足之间是恬淡如玉的瞻泊。齐兆在刑词上口口声声称是有人领着他去寻挖出了铁矿,时绥慎行循着种种又绕回了这人头上。时也开了口,「你到底是谁。」 他想了想,面上坦诚,「大人,我是谁你未必想知道。但无论我是谁,我都没想过要做对不住你的事。」 「如果大人一心繫于西齐之上,那便算我上一句话没说罢了。」 听到这末尾补的一句话,时也算是有点明白了,「你不是大齐的人。」 异域各部落大多直肠子,没这么多弯弯绕绕想着两三年前便到西齐来偷天换日,更别说他们这两年窝里斗的也没这心情。荆国国力不济,要换下奚柏,得是多周全的计划,等了多久的时机和安排。 「你是北陇的人。」时也说得颇为肯定。 第70页 雀秧神色未变,周遭暗色在此时融入了他眼底的深邃莫测,她果然很聪明。「如果我说我是翌国人呢?」 时也摇了摇头,「翌国虽然国力强厚,但现在几子忙着夺着皇位,自顾不暇,不像那么有闲情来齐挑事。」 想来,只能是北陇人了,可惜她对北陇了解不算深,时也垂在身侧的手按在了腰间。 雀秧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大人果然聪明才智,这若传出去,多少国域会相争大人。」 时也淡淡看着,「你说你有话要与我说?」 「是想与大人做桩交易,但大人不需要带着刀剑。」雀秧若有所指地看向了时也按在腰间的手,举了举手上的手铐脚镣,「难不成,我还能对大人做些什么?还是大人不相信我会为大人保守那个秘密。」 属实想杀了他,时也心下更是气极,手指微动,「你那日果然看到了?」 雀秧心下长嘆,自己本来就不是那种拙劣小人,未说自己女子手也没摸过一下,这偷窥女子洗沐更是说出来令他发指。结果,自己就干了这事。 这眼下,自己承认也不行,不承认也不行。他敢说,这句话一旦认了,时也就肯定拔剑立马削了他。不止为她女儿之身,还为这事宣之于众将会带来的惊天之变。 雀秧更是一嘆,「若是要我为你负责,那我是万万不会推辞。但我知你,必不屑于此。」 她有她的傲骨,自是不屑于男子的负责,但他却也不会真那般小人以此要挟于她。 「时也。」这是雀秧第一次以她名姓唤她,「你先别动手,听我说,我想与你做的那桩交易,是关于奚柏。」 「原原本本的奚柏。」 「你们知道这个奚柏是假的了。我知道你们想以我为饵,让现在的假奚柏动手。但是就算现在的假奚柏动手了,你们也不知道真的奚柏在哪。我说得对吗?」 最后一句话状似是在问,但实则他有九分的把握他们根本就没找到真奚柏的所在。 果不其然,时也将腰间的手轻轻一松。牢房之中寂静了片刻,时也才开口,「我如何相信你所言真假。」 雀秧迎着时也的眼神,「该信不信我,大人心下已有决断,不是吗?」 时也抽出腰间薄刃,「我心下的决断,便是让我现在杀了你。」 踏着夜色。 都兆衙狱门前又迎来了两位贵人,狱吏见了礼,只觉今儿着都兆衙狱可真热闹。 向着鸦青色常服的人便道,「小的见过淮王爷。」 再冲着月白色常服的人道,「小的见过时绥大人。」 「不知二位......」狱吏还准备问着,却见这两位一见面,一个眼神,便吩咐了他,「时也大人也来了?带我们去见他便是。」 第43章 认真 可会真爱上男子 「王爷最近应该很忙吧, 百忙之中竟还抽空来这牢狱之中。」时绥与齐淮两人稍稍错开走着,时绥随意开口问道。 狱吏在前头带着路, 听着这话心下简直想忙不迭点头。 应当是很忙,齐兆一事牵涉的若干官员如何查处补缺。还有小陛下万寿将至,翌国北陇和草原部落的人都会来,许多事都等着齐淮决断。 然而齐淮昧着良心回了句,「不忙。」他现下只想知道时也和那个男的在说些什么,脚下迈出的步子都比平时大。 时绥走得也不慢,于是狱吏只得几近小跑带着路穿过那长幽的走廊。 「王爷, 时绥大人。」谨言向着二人见礼,「时也大人在里头, 说有话要单独与他说。」 「她可有说是什么话?里头就一点动静也没有?」 看着自家王爷果然不追究自己过失,谨言心下一吁,实话实说, 「属下听到了方才里头,有拔剑的声音,是时也大人拔的剑。」 「方才?」 「是的,王爷, 然后就又没了动静。」谨言一板一眼。 「你在这一同候着便是,本王自个进去。」齐淮对着狱吏吩咐道,和时绥对视了眼,便准备推门往下行去。 手刚搭在隔门想推开, 内里便有人先将门拉开。 暗夜里对面的这副皮囊也能亮若明月, 只见这明月皮囊上眸子流光一转,看着时绥便问道,「兄长怎么来了?」 ......她怎么就不问下自己,连时绥都知道自己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的, 她难道就不知道。 齐淮清咳一声。 时绥和煦如风说道,「阿也在这,兄长担心。」 时也将手中的薄刃别回腰间,银光烁烁,光亮无迹。望得齐淮往前迈了一步,「你没杀了他?」 「嗯。」时也鼻间轻轻应了一声。 齐淮想起之前时也那气极的样子。刚才谨言说她拔剑时,齐淮便觉得时也就算杀了里面那人,也不足为奇。 结果她竟没有,「所以你是留着他让本王先挖他双目的?」 时也终于正眼瞧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还笑了下,齐淮皱眉。 果不其然便听到时也有求于他,「王爷,我想休沐半月左右。这请沐的摺子,王爷你看......」 是不是就不用递了呢,横竖现在什么摺子都会经过齐淮的手中。 时也眸中谄媚化成的萤光都要倾泻出来了,小眼神闪亮得让人难以拒绝。齐淮鼻间一声冷哼,权当同意了。 「王爷,还有这,小陛下万寿将至,我兵部这阵子还要与巡城军配合......」时也眨巴着眸子。 第71页 齐淮再一冷哼,「知道了。观维不是从南郡回来了,让他与另外的兵部郎中一起负责,待你请沐回来看下最后部署便成了。」 时也终于心满意足,「王爷真是体恤下官,爱民如子。」得到了齐淮的承诺,时也才接着往下说,「我与他达成了交易。」 「是关于奚柏的?」齐淮接得极快。 时也点头,「他的下落,我要亲自去一趟。」 「这就是你想请沐半个月的缘由。」齐淮皱眉。 「不然王爷以为呢。」 「既是交易,你以何与他易?他的命?」齐淮理所当然想着。 却见时也面色古怪,看了齐淮与时绥一眼,「他说你们会去挖他双目,便是以他双目与我交换。」 ...... 他倒是知道。 奚柏两朝为相,朝上多少门生,天下又是几多文人儒士以他为光。眼下,也只能先留着他性命,待看是否真能找到奚相爷。 时也与齐淮两人对答得很快,时绥只在一旁听着,狱吏和谨言方才便已退下了。此刻终于说了一句,「阿也你既然决定要去,兄长倒也不是想拦你,但兄长要与你一同前往。」 齐淮眼神一斜,「时绥大人怕是忘了,陛下万寿,可少不了户部的运转。」 时绥单手负在身后,「此次齐兆伏法,昌阳南郡那边收缴了大批户银,户部帐簿已载明。陛下万寿,户部必是全力配合。」 「兄长,你留在盛都,我让阿罕陪我去便可。」时也对着时绥摇头,陛下万寿,盛都确实需要多几双眼睛看着,这关乎大齐颜面和对邻国的威慑。 所以齐淮是必须要在盛都坐镇的。齐淮也想得很明白,他开口问道,「去往哪里?」 「白临郡。」 「那你们二人便一同去,请沐一事我会与陛下言明的。」齐淮背过脸去。 时也怔了一会儿。 半响,齐淮又转过脸定定看着她,「路上小心。」 如暮鼓,如沉钟,齐淮这四个字在她耳畔徜徉了两日。 想起他说过的喜欢,她是万没想到,齐淮这回竟像是认真的。 时也长嘆,旁边温润的声音传来,「阿也,这半路上你都嘆了好多次气了。有什么烦恼的事情,不妨与兄长说说。」 溪流潺潺,正好的日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两匹马儿在溪边甩着尾巴吃着草。 时绥正在溪河边取水,时也便懒洋洋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取水。 他们离开盛都已有两日。盛都离白临郡算不上近,也未可知雀秧是否真使得一出调虎离山。想想时也还有些自责,「兄长你应该留在盛都,我与阿罕来便是了。」 时绥垂眸看着溪水,清澈见底,笑笑便道,「阿也,你这是担心淮王爷吗?」 「他在盛都万千人护着,我担心他作甚。」时也咕哝着,「我是担心兄长,随我一齐别上了雀秧的当。」 「如果真是上当,那兄长更要陪着阿也了。来,先喝口水。」时绥将其中一个装满水的水囊递给了时也,「这两天兄长看你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时也喝了一口水,眼珠子转个不停。余光便见时绥坐在一旁正静静地看着她,思忖了下,还是问出了口,「兄长,你说。」 「嗯,阿也说。」 「兄长是如何看待同性之爱?」时也看着时绥面上一僵,犹豫了下接着说道,「兄长觉得,男子可是真会爱上男子?」 第44章 错了 皇兄要保重身体 「男子可是真会爱上男子?」 问出这话之后, 时也自己也觉得荒唐。就算齐淮真的喜欢男子,那与她又有何干系。她总不至于为了摆脱齐淮, 便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女子。 想着便兀自一笑摇摇头,拧好水囊,拿着草杆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挑着眼前的幼苗。 时绥还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风拂云动,将他身上似草木般好闻的清润味道也吹了过来。 饶是时也脸皮再厚也架不住时绥这眼神了,转头佯作恶狠狠地望着时绥,「兄长, 我脸上有花了。」 「要兄长说,花都没阿也这般好看。」时绥温温笑了, 倒是也如时也的意,转头不再看她,「兄长记得, 阿也从小便不喜神佛。」 时也闷闷地应了一声。 「小时候婶娘带着我们一道去佛寺里祈福,阿也你都是小手扒拉着门,死活不肯入那佛殿。有那么一次,婶娘还是趁着你在马车上睡着了, 瞅着偷偷便将你抱进了大佛宝殿。」时绥想着笑意更甚,「结果你醒过来,一熘烟便跑了出去,拦都拦不住。」 时也摸了摸鼻子, 虽然是有那么回事, 不过,「那会我记得兄长也不爱进去敬香,老在外头陪着我发呆。」 不是不爱进去敬香,只是觉得陪着这个弟弟比敬香更重要。那会儿八九岁的时也还不懂得伪饰, 眸色里尽是难言的悲恸和怅然,让他看着也觉得难过。 他一直想让这个弟弟开心点,直至他带着小时也去放河灯,船灯微光在河边摇摇曳曳而去,他念叨着,要让时也开开心心。 然后一片花灯光映之中,他看着时也放下河灯。听着时也略带哽咽重复着,要让时也开开心心。 自那时,时也便好似真的开始开心了。难道,她就是想让时也开开心心。时绥的眼神不由又落到了时也的侧脸之上,「兄长给阿也讲个与佛有关的故事罢。」 第72页 「经中有一则讲着,一舍卫国男子爱慕一女子,奈何姻缘蹉跎捉弄,纵男子晨昏礼佛祈求,也未能如愿。」 「他死后,他对佛至诚的心意感动了佛心。佛祖问他,有何心愿。那男子便说自己深爱那女子,祈求佛祖下一世让他与该女子在一起。」 「佛祖答应了。但是一世又过去了,这男子还是没与女子在一起。他很生气,又跟佛祖说道。」时绥说着再是一笑,「佛祖指着随他一道离开尘世的男书童道,『尔言之凿凿为爱,不过换了皮相,便不为爱哉?』」 「阿也,你觉得呢?」 所以,这就是兄长关于男子会不会爱上男子的回答。时也扯扯嘴角,咕哝道,「那按兄长这般说,那些士族子弟若是也这般大爱,岂不许多家族都得落败。」 草青茵茵处,时也牙色常服。瓷白的肤,淡黄的衣,身前一溪河流,她如水仙绽着。 时绥将眼神收了回来,这可未必,「那得端看他们喜欢的是男子还是女子,若是误以为自己喜欢男子,实则喜欢的人是个女子也未可知呢。」 时也身形微僵,流转的眸光不由地望向了时绥。时绥似是有感,也侧过头与她对望着。 时也干巴巴说了句,「兄长说笑了,谁会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子还是女子。时辰不早了,不若我们早些出发吧。」 现在才辰时而已,一日之计的晨便在时也口中成了时辰不早了。时绥挑眉不道破,却不准备放过时也,「阿也方才问的这个问题,可是有男子喜欢上了阿也,让阿也感到了困惑?」 早知道时绥精明,本来自己不敢说得太明显,但到底可能也瞒不过时绥。时也一个甩脸,哼哼便道,「便不能是我喜欢上男子吗?」 时绥看着小滑头又想把话题岔开,当下笑着摇头。她若喜欢上男子,那便算不得是男子和男子之间的情爱了。 到底是纵着她说,时绥起身,将马儿牵了过来。 油光锃亮的两匹黑骏马。 一匹马上大包的衣物细软,那是计颜帮她打包的。马背上还有些娇气地垫了厚厚的坐褥,那是时绥给时也准备的。时也面上有些不自在,「兄长,你这显得我更没男子气概了。」 时绥手心轻轻拍了下时也额头,便将马缰绳塞入她手中,「男子气概能有舒服重要。」 这,说得是有些道理。时也挠挠头,翻身上马。 马下不停,有人的心下也不停。 皇宫御书殿。 「谨言。」齐淮坐在书案旁侧,唤了一句。 「王爷,谨言还在都兆衙狱里。有什么事,吩咐属下去做便是。」慎行适时地上前一步,提醒了下齐淮。 齐淮微一闭眼,「无事,你且先候着。」 齐澈坐在书案正中,仰着小脑袋看着坐在他旁侧的齐淮,关切问道,「皇兄,最近国事繁忙,奚相和两位时爱卿又不在,皇兄可要注意休息。我见上次皇兄来宫中取药,皇兄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嗯。」齐淮点头,左手端起参茶水啜了一口。 也不知道时也她们到了哪里,为了避免大张旗鼓,时也也没带什么人手去。所以他暗自派了几个身法绝好的跟了过去,时也不知道发现了没。 怎么那几个派去的人,也没捎个信回来。 齐淮将杯盏放在书案上。拿起小陛下写下的硃批正准备看,转头却发现小陛下的眼光黏在了他脸上,一动未动,当下拧眉,「有事?」 「皇兄,你可真要注意保重身体。」小陛下弱弱地重复了这一句话。 齐淮刚想叱责他这磨磨唧唧的性子是哪里学来的,却见小陛下的眸光弱弱地从他脸上,挪到了书案上的杯盏之上。 书案很大,小陛下坐在正中,齐淮向来是坐在右侧盯着他写字批註,听他背着君王之道国法之常。 所以书案上是有两杯参茶水的,齐澈右手边那杯,便是齐澈所饮。 齐淮又一闭眼,他有病了不是。他刚才左手顺手端起来喝的那杯,其实是齐澈的。 见齐淮面上阴晴不定,想起齐淮平日里是有几分洁癖在的,小陛下声音又弱上几分,「那个,皇兄,不要太过介怀,那杯参茶我也就喝了一口而已......」 慎行将目光送向御书殿地上铺着的绒毯。 齐淮斜眼看了下小陛下摺子上的硃批,「字写得这般潦草,腕力一看便是虚浮,重新再抄一遍《孟子》。」 小陛下:.......皇兄你这般是不对的我跟你讲。 适时的宫人来报,缓解了这一沉重的话题,「陛下,王爷,外头王府的府卫前来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王爷。」 第45章 这书 他知道 王府的府卫是带着传信来的。 齐淮摆手让他递上, 小陛下便巴巴问着,「皇兄, 这是时爱卿的消息吗?」 齐淮也觉得应当是,随即便将纸条展开。当下就是一个抿唇斜眼望过去,「北陇的人来得可真早。」 是来得早了些。小陛下的万寿还有近一个月才到,北陇发来贺寿的文书写的可没这么早。 礼部估计也没想到,北陇前来贺寿的人这会儿都已经到了盛都都郊之外,那明日便会入了盛都。 「那今日他们应该会递上抵达文信,让礼部的人准备一下迎接便是了。」齐淮将纸条递给了慎行。 第73页 这是小陛下登基以来的诸国齐贺的第一年, 可以说是试探,或者是看热闹居多。异域来的有被时也镇退过的大石部落, 刚继承王位的阿那尤单于亲自前来。荆国翌国派来的都是皇子,北陇那边派来的,则是他们的国师。 「你让谨言, 多小心点。」齐淮对着慎行道。 「皇兄,听闻北陇阙国师盛名,北陇上至皇帝下至百姓甚是倚重尊崇。」小陛下嘟着嘴,难不成有自家皇兄好, 「皇兄你要不要给我看看北陇那个国师长什么样。」 小陛下前几日便让人去寻了北陇国师的画像,结果竟然寻不到。但是皇兄这肯定是有的,小陛下眨巴眨巴着眸子便仰头望着齐淮。 齐淮大手按着他头,把他头转回去对着书案, 「安心看你的摺子, 看个男人是想作甚。」 北陇国师的画像他早前便派人去寻过了。寻倒是寻到了几幅,就是画像之上的人都是带着面具。唯一一张没戴面具的画像,还是侧着身子只露出了个鼻尖。 「摺子看完,别忘了还要抄《庄子》。」 ------ 「阿也, 今日便在这儿歇一晚罢,明日便能到白临郡了。」时绥停在一客栈前,侧头对着时也说道。 天色其实尚早,但这几日赶路,难得遇到客栈。 客栈里的伙计已经热情地迎了出来,「二位爷,我们这吃饭打尖样样得当,您二位要不下来歇歇脚。来,小的帮你们的马引去马厩伺候着。」 「阿也,你看你面色可有些不大好,歇歇。」时绥看着时也一脸疲容,唇瓣都有些失了水色,便在一旁温声劝着。 时也点头,相比起时绥的精神焕发,这两日她总觉得有些腰酸。 稍一迟疑,也就翻身下马。惊为天人的外貌和利落的动作,引得客栈里的伙计便是一阵羡嘆。时绥见状稍安,也是随之翻身下马,却是目光一凝。 「兄长,怎么了?」时也问着。 正想转头看一下,冷不防眼前一黑,阵风拂面,竟是时绥将外衣脱下,披裹在她身上。 时绥高大,他的外衣自是将时也整个从肩至小腿处披盖住。 「兄......兄长?」身上突如其来的暖意,时也懵懵地看着时绥。 时绥还帮着时也将外衣拢紧了些,「兄长要去牵马。外头这么热,便借用阿也肩膀,帮兄长将外衣拿进去。」 「二位爷,小的去牵马就可以了,您二位就放心。」客栈里的伙计憨憨笑着,实在不劳贵客亲自牵马。 只是伙计刚想转身伸手为他们取下包裹,便听到这位看着温润雅致的贵公子声音由暖转冷道,「你陪着这位小公子进去便可以了,取包裹和牵马我自个来便是。」 这位贵公子可真奇怪,对他这么凶的,伙计僵了僵。见着贵公子神色不善,只得转头笑脸对着时也,「那小公子,小的陪你进去。」 「兄长,不能唤我小公子。」时也皱巴着脸压低了声音,便凶神恶煞冲着时绥龇牙咧嘴。 面上风轻云淡,但时绥可暗自焦心着,「行行行,等你比兄长年长,便不是小公子。阿也现在先进去,上房去准备洗沐,待会儿一起用膳。」 时也的包袱是挂在时绥马上的。时绥将包袱取下,塞在时也怀中。转头扔了锭银子给客栈的伙计,便轻推了时也两步。 长身玉立挡住了时也的视线,「那阿也便上去洗沐,歇息一下,兄长先安置好马儿。」 这,许是这几天骑马,风颳得她脑袋瓜一时没缓过来。时绥温声让她进去,客栈里的伙计哈着腰等她进去,于是时也踌躇了一下,便也迈进了客栈之中。 时绥看着自己的竹青色外衣裹在小人儿身上入了客栈,暗暗嘆了一口气。 「小公子,你兄长可真疼你。」客栈的伙计打着个大笑脸,领着时也便往楼上走去,「这层的房可都是上好的房,小公子可有什么讲究?要是没有特别的讲究,小公子看这间可好,晚上推开竹窗,可有明月当空......」 客栈的伙计将房门推开,时也往里头一瞧。放眼整洁干净,檀木桌椅,还有妆镜案台,上有细雕着的兰草纹样。 月色纱幔掩着竹窗,比起前几日的落脚地方,真是好上了许多。见时也点头,客栈的伙计更是捏着时绥给的那锭银子喜笑颜开。 房里还有扇三折山水曲屏,洗沐桶便放在那后头,热水上得很快,随即客栈的伙计便被时也挥退了。 裊裊热雾很快升腾满房,齐淮的人跟在暗处,她和时绥其实是知道的。但于她无害反而有益,毕竟放心,所以眼下她慢悠悠地褪下了时绥的外衣。 等下再还给他。 时也忍不住自上而下打量了自己一圈,几日赶路就算风尘僕僕,自己身上也没那般脏兮兮叭。时也站到了妆镜台前,看着镜子影影绰绰映出的身貌。 看看,镜中人还是那般眉眼清华,面上也没脏东西。时也转身准备褪去衣物,镜中影影绰绰的背影让她余光望着便是一僵。 她转头,登时明白了为什么时绥要将外衣给她,并且还一定要她先洗沐,再用膳。 时也拿起时绥的竹青色外衣一看,果不其然,一小块污渍沾在了上面,在竹青色之下显得愈发殷红惹眼。 她捂着额,便知不好。 离她月事本来还有好几天,谁知这么突然。计颜为她收拾的那一大包袱之中,便有一小包单独封好的月事布。她当时还笑着计颜多虑,结果现在看来,还是计颜想得周到了。 第74页 时绥都看到了? 时绥方才那般眼神,那般说辞,他要是说他没看到,那她是不太信了。他说的亲自牵马,莫不是因为,马背上的坐褥,被她也沾染上了一抹殷红。 但是时绥太从容自若了,还将她的窘迫也遮掩了过去。 想不通,时也想得小腹开始微微绞痛,捂着额将自己整个泡进了热水之中。 简直想顺道将脸长埋进热水氤氲之中。 这件外衣是不能还给时绥了,等下她又是如何面对时绥。时绥到底是成年男子,就算没有通房,难道还会不清楚。 如果他问起来,她怎么解释她是时也,但又不是时也的这件事。这么多年,到底是她骗了时绥属于时也的那份疼爱。 连连嘆了好些气,连着热水带来的舒缓都享受不来。 时也头疼地换上了一套新的袍服,在屋里头转悠了两圈。到底是忍不住,迈出了房门,「小二哥,方才与我一道的那位公子,可是在那间房里?」 客栈的伙计笑着指了指时也旁侧隔壁房间,「贵公子说与你隔壁一道便是。」 伙计指着的那间房门未关,时也忐忑地探头探脑。 天未全黑,时绥房内的灯已是点起。桌上柔光透着素色灯罩,打在了楠木桌上那个细软的包袱。 「兄长?」时也轻声唤道,小步迈进了时绥房内。时绥竟然不在,时也又轻轻唤了几句,耷拉着脑袋便准备下楼去寻他。 桌上除了包袱,还放着本书。 时绥真是好学,出门在外还带着书,这几日也没见他翻过。时也眉头微蹙,撇眼便见书封上赫然几个书名大字,看着时也便是愣怔。 还有两页折了角,时也瞅得分明,伸手轻轻翻开。烛光摇曳中,她望清了折角的所载内容,心下一愣又是一涩。 身后一阵浓郁的甜腻味道传来,还有时绥的温言温语,「阿也可是在找兄长?」 时绥端着让厨子煮好的糖水,本来想去她房中,没想到她却先来了自个房中。时绥绕到时也跟前,「阿也可是饿了,兄长让他们备了阿也喜欢吃的。阿也先把糖水喝了,然后我们......」 绕到时也跟前的时绥,看到了时也和书上翻开的内容,端着糖水的手也是微微一滞。 第46章 扇面 兄长喊你喝糖水了 时绥端着糖水的手动作微微一滞。 桌上书封上的几个大字赫然是「素问杂病论」, 折角的那两页,便是令人难为情的桃花癸水。 「女子不可百日无糖.......补血、活血、通淤及排恶露。」 白纸之上字字明明白白, 时也嗫喏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时绥目光从手中的糖水移到了她的扑闪着的不知所措的长睫,声音轻缓,「阿也,先将糖水喝了。这儿只找得到饴糖,可能不太好喝。」顿了顿,「但是书上说着, 嗯,可以多喝糖水。而且这糖水还是要趁热喝, 对......对你好。」 什么书时也是不想问了,她端着碗,低头便是迎面扑来的热暖, 耳畔听见时绥不放心地嘱咐着,「小心烫。」 入口的味道没闻着的那般甜腻,一碗入喉入腹,暖意流抵四肢。时也从碗里抬起头来, 时绥正专注地看着她。他微低着头,烛光打在他的侧颜上,是他独有的温煦。 如果她是真的时也,如果她没有骗他。 时也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刚喝完糖水的喉咙竟然有些发干, 「兄长,你,可是知道了?」 碗底是空的了,时也整张脸却还巴在碗上, 时绥伸手将碗轻轻扒拉下来,应了一声,「嗯。」 时也说得愈发艰涩,「那兄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时绥的眼神不由移到了时也扬起的剑眉。 那个时候在南郡,他打湿了帕子,帮着睡着的时也拭脸,不小心的,便知道了她这个眉是加描上去的。 初时以为自家弟弟嫌自己的眉过于掬雅,显得没有男子气概。但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是知道时也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小坚持。 她最讨厌别人说她不像男子,每每她都会直接了当将那些挑事的揍了一顿。她从不在外人面前除去靴袜,不让人伺候她洗沐更衣,任何的肢体接触都是她的忌讳。连她在府上最为亲近的兄长,也不能例外。 他之前只觉得她有点脾气,但却可爱得紧,这在那些骄纵的世家公子中可算得上是相当乖巧的了。 但在南郡之后,他将时也这些小脾气推演成了数不胜数的小破绽。 在那个时候他就有了个骇人的猜测,随着猜测带来那又惊又喜的心情,他甚至觉得这辈子也很难有这般大的心情起伏了。 时绥轻嘆着摇摇头,「兄长也是在南郡的时候无意之中猜到的。阿也,你大可以告诉兄长的。」 时也摇头的幅度却比他更坚定,「兄长,我们见面之时,我便已经是时也,我又应该告诉你些什么呢。」 告诉他,告诉他她其实是个女子,告诉他她的苦衷,甚至把所有欺负过她的人也告诉他。时绥突然有些恨,「那个宋为戈,是你处理的?」 「对,是我杀了他的。」时也抬眸望着时绥,「所以兄长你不知道的,我在尸山血海中也面不改色,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般无害,我对你有过多少的隐瞒。」 「兄长,你不知道的。」时也有些哽咽,「甚至我,也不是真正的时也。」 第75页 宋为戈是当年时恆的部下,是他将八岁的时也抱来了盛都。 宋为戈明知道她是时恆的养女,但凭着她这个假时也,他在圣上面前,摆足一副为了旧主之子奋不顾身的虚伪模样。凭着对为国捐躯的已故侯爷的忠诚,他博了个盆满钵满。 甚至当年还异想天开,想让她承袭侯爵之后再利用她。 她是想替时也活着没错,但是她不会让时也活在这样令人噁心的掌控之下。所以她十岁那年,便设计将宋为戈杀了。 泪水到底是忍不住簌簌落下,这不是她的兄长。 时绥看着心疼极了,伸手想像小时候将她半抱在怀里哄着。手伸一半,一顿,拐个弯去了时也头顶。 一抚一抚的,时也带着哭腔也忍不住控诉了,「兄长,说了不准这样子摸头,跟在摸小狗似的。」 「还知道叫兄长便好。」时绥却是不抽手,还轻拍了几下她的头,「兄长不知道的事,你如果可以告诉兄长,兄长便当作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如果你不想告诉兄长,那兄长暗地里垂泪便是了,也不用你挂在心上。」 「但是你要知道,兄长喜欢的,是那个十一年前便在兄长怀中的你。这十一年来,兄长对你......」时绥低低说着,时也看到他眸中漩涡般光墨,便听见他的话顿了顿,「兄长对你早已胜过自家兄弟,无论你是做了何事,兄长都觉得你没做错。」 如果她没有杀了宋为戈,那他前些日子知道的时候,也会去杀了宋为戈。 时也不知道的是,他其实不想再将她当成自己弟弟了。他想得很明白,谁会对自家弟弟每日牵肠挂肚,对自家弟弟无微不至,捧在手心都觉不够珍惜。 这些日子从时家各处远亲那里打探,发现了当年时恆还有个养女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个养女如今身在何处。 但是他对她的心意,话到嘴边,却怕会吓到她。 时也听了之后,泪珠子掉得更是起劲,一抽一噎,「兄长,我饿了。」 ------ 这个月可说得上是礼部最忙,并且最不容有所差错的一个月。 今日北陇来贺的人入盛都,礼部和巡城军配合着,将街道围堵着的市井百姓安抚到两旁。 不过还是堵不住众人口,有打趣的活泼姑娘已经道着,「听说北陇来的那位,也极其丰神俊朗。」 「再丰神俊朗,能有我二位时大人好看。」 「时大人是你的吗?是我的。」 「你们争着时大人去,我还是喜欢英俊的淮王爷。」、 ...... 礼部两位年轻侍郎无奈站着听着,对视一笑。 盛都内巍峨城墙下两列已站着森严冷峻的兵军,城外有绵延的列队而来,声势浩然。 北陇的标旗粲然迎风。 礼部尚书在对着国宾之上,早已是知道如何不失自国风范,又如何维繫双方礼仪。他静静看着过街而来的使团。 北陇的国师应是不会轻易露面,车仗之上,隔着纱幔,只能窥得见里头隐约有个人,看得不甚清楚。除了车轿之上随行的几人,大多卫队都是骑马而行。 想起了齐淮的吩咐,为首的礼部尚书不敢轻怠。他与卫队领头的人打了声招唿,「奉我朝陛下谕旨,特来相迎。」 两国谈不上交好,背地里还个字卯着劲憋着坏。但是明面上,这两年没打起来,便能算得上好交情。 两人你来我往恭维了几句官场之话。 礼部尚书便一转车厢,拱手直道,「素闻北陇阙国师之名,今盛都天气稍炎,我朝陛下令赠玉骨扇。」 一旁跟着的人便托举着手中所捧的长条状乌木盒,行至了马车边,围堵的百姓也纷皆探头看着。 对着马车门打开了那个精緻的乌木盒。 君王礼,得亲接。北陇卫队的人安静看着,礼部尚书瞅着却更为仔细了。这天气怎么样其实无所谓,送什么也不是最关键,车内的人才是。 车帘被撩起,露出了纱幔之后看不清的那张脸。周遭一声长嘆,还是看不清,这人果然带着银制面具。 他伸手接过了里面的那柄玉骨扇,声音也无几多特别,只轻轻一句,「那便多谢贵陛下。」 礼部尚书想着,这阙国师要是看到了扇面之上的内容,面具之下不知是何表情。 扇面之上,可是淮王爷亲笔所绘的,一个女子。 他其实也想不通。 但不妨碍他去回禀齐淮,「王爷,那人确实戴着面具,下官无能,看不清其真容。」 齐淮听到这消息,似是早就料到,眸子都懒得一抬,「本王知道了。」 「这,那下官便退下了。」礼部尚书看着都兆府尹在此处,也便赶紧告退。 都兆府尹还沉浸在方才齐淮交代给他的事情之中反应不过来,仍是不敢相信,「王爷,这,当真是要这般做?」 他抹了抹头上冒出来的汗。当了盛都父母官这些年,向来只知道尽忠职守,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到这般如同儿戏的命令。 「你没听错。」齐淮的回答无异于在他脑门上敲了又敲,「本王这次叫你前来,只是先叫你做准备,没让你立马就去办。」 「那,王爷的意思是何时呢?」都兆府尹问着。 「等等。」齐淮捏着跟随时也前往白临郡的人的消息回递。 第76页 还是要再等等,等他们到了白临郡。 第47章 木头 一点也不像 白临郡。 杏李一片开在眼前, 柔和的粉白,入目之景比盛都的多了几分恬淡和闲适。花木之下站着两位面貌不俗的公子, 正向着一位行路的妇人问着路。 「这位夫人,细狐泉庄怎么走?」年纪看着较轻,个子较矮的公子问道。 妇人看着这两位贵公子的面貌便是一愣,反应过来立马有些不好意思,连带着嗓门都比平日买菜时低了好几分,「这,倒是真未曾听过, 二位公子不如再找其他人打听打听。」 手中握着两匹骏马缰绳的公子开口了,温文尔雅, 「这白临郡可是风情俱佳,春意盎然,真是适合长住修身。」 妇人点头笑得更咧开了嘴, 「公子说得极是。我自幼便长在这,别的不说,这春夏时分的白临郡,是真百看不腻的。」 言罢妇人涩涩笑笑, 便小步离去。 「又是不知道。」时也不由有些泄气,今日到了白临郡,便是找了好些路人问过,一个两个都是完全没听过的模样, 「方才这个妇人是自幼便在这白临郡, 若是她都没听过这细狐泉庄......」 时也嘟囔着,她是有几分确信了雀秧在这件事上说得是真,才抽身前来白临郡。若是假,她必回去削了他。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 「都到了这,也不必急在这一会儿。白临郡也不算小,妇人也未必走过这整个白临郡。」说着,时绥微挑眉,「阿也在盛都待了这么些年。兄长好像记得,上回说起西市的田作坊,阿也可是完全不知。」 毫不意外地看着时也便是一个小眼神抛过来,手自觉收了回来,「再走走看看。」 时绥牵着两匹马,时也便一身轻松走在他身旁。 马背上的坐褥被换掉了,但是时绥绝口不提。时也还偷偷将他竹青色的外衣也丢掉了,权当厚脸皮地不知道。 白临郡算不上富饶,入了城门,足下踏着的都是泥土路。沿路花木成荫,小儿捉闹打玩,嬉笑声淳朴动人。 他们两个来客,一个茂竹修竹般温雅,一个五官如琢,绯色云霞都没这般好看,望之不敢让人轻慢。 然而总有大胆想撩人的姑娘家悄然靠近,时也突然想起了面色寡淡的齐淮,面上千百年的寒冰,冻得朝臣们尽皆避退。若是他在这,不知道又是怎样的一副臭脸。 时绥垂眼便瞧着时也神色有些飞扬,「阿也可是想到了什么?」 「兄长你说,假奚相派去杀雀秧的人都被齐淮反杀了,那假奚相还会有什么后手吗?」时也想着,估摸现在应当是狗急也跳不过墙了。 「阿也......是在想着齐淮?」时绥手指微动,说得漫不经心,却是侧过脸盯着时也。 小脸一皱,时也炸毛了,「怎么可能,他有什么好想的,我想他干什么呢。」 可是他都没说是哪方面的想呢,时绥眉梢忍不住往下了两分,眸光便与时也一同望向了身后。 隐在暗处的人有一个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今日刚接到的传讯,「时也大人,这是淮王爷让属下转交的传信。」 给她的,时也心下总有种齐淮不老实的预感。一抽手就把那人手上的纸条拿了过来,「他还有说些什么吗?」 「王爷说,要记得回信。」 脑门一跳一跳的,时也颇鬼祟地侧开身展开了纸条,齐淮的字一如他本人那般,笔势连绵环绕,笔意奔放,是忒不要脸的那种。 上头写着,「北陇人至,待奚柏归。」 落款:齐淮,尾巴上还跟着两个扎眼的「想你」二字。 时也火速将后头的齐淮落款和「想你」四字一撕,便将剩下的半截递给了时绥,干巴巴笑着,「兄长你看,这齐淮写得字太丑了,后面还是划掉的,不用看了。」 时绥无奈笑笑。时也说谎时候的表情他太熟悉了,乌眸就一直盯着你,生怕你不信她说的谎话一般。 「那便回信吧,兄长来回?」时绥挑眉。 看着时也点头,时绥便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印鑑,篆书体赫红的「时绥」两个字便印在了白纸上面。 然后时绥面不改色,将这所谓的回信递给了传信的人。 传信的人:就......就这?我怎么就觉得手上的回信有些烫手。 传信的人一脸抑郁的表情转身离去。 时也舒服地眯着眼睛,兄长可真是聪明呀,「我之前还跟阿罕说着以后去大草原浪迹,现在看看,乡间村郡也很好嘛。」 「兄长还没跟阿也一起去过大草原呢。」时绥声音低低。 「那到时便捎上兄长一起去。」时也轻快说着。 「我们也是,我们也是。」后头好奇着的几个垂髫稚儿跟在他们身后,可能没听过大草原,淘气插嘴便道,「我们也要去。」 「要去的要去的,大错央和细错央都要去。」一个小胖墩儿嘟着嘴嚷嚷。 「大错央细错央又是什么地方?」时也笑眯眯转身,半蹲下逗着小胖墩儿。 小胖墩儿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这会儿半蹲在他面前好看加倍放大。登时涨红了脸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几个小伙伴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一时半会时也还真听不出他们说得又是些什么话。 「就是大草原和小草原。」后头有个妇人匆匆赶了上来,解释了这么一句。拍了小胖墩儿脑袋瓜,便是一阵奇奇怪怪的数落。 第77页 这话,「这位夫人,你们说的话,不是西齐官言吧?」时绥与时也不由对视了一眼。 西齐以盛都书音作为官话正音。为官入仕,经商通市,都必须用官言。这般推行要求之下,现在的西齐,已几乎是人人皆讲官话。 妇人腼腆笑笑便答,「素日讲的都是官话,只是这自幼便学的方话难免用起,小孩儿便跟着学会了几句方话。」 这白临郡竟是有方话的,时也些许小忐忑,「那敢问夫人,你们方言的细狐泉庄,说的是哪个地方?」 「就是小葫芦村。二位公子想去是吧,往这头,直走下去,要走有些路。待看到一棵很大的葫芦树,往右边一拐,便也能看到了。」妇人嘀嘀咕咕,「那个地方可有些荒僻,二位公子去那儿可不好玩呢。」 「多谢夫人。」时绥道谢,「我们就去看看而已。」 峰迴路转。 虽然这个小葫芦村,确实如同那个妇人说的一般荒僻。村口的葫芦树上也没有挂着葫芦,要不是时绥识得,她都不晓得这是葫芦树。 「兄长,这小葫芦村的人好像都是些老实的庄稼人。」时也看着这来往的人衣裳上都打着补丁,还一个劲地瞅着他们。 春夏正是耕耘的好时节,一亩亩的良田倒是耕得很好。 时也与时绥无法,也只得漫无目的地先将这村子逛个一圈。直至时也眨巴了下眸子,「兄长,你说,奚相爷会耕田吗?」 时绥也看到了眼前这好几亩荒废了的田地,点头又摇头,「想是应该不会。」 奚相爷自幼长在诗礼世家,握笔桿还行,握锄头估计有些悬。派着来守着奚相爷的人,更不可能还一边耕地了。 ------ 翌日。 淮王府府卫又小心地从鹰上取下回传的纸条。惴惴不安便将纸条递给了慎行,他可没忘记,昨日王爷收到那回信时,当场就把那纸条碎成粉末。 慎行面色也有些复杂,进去书房之中,对着书案正中的齐淮便道,「王爷,白临郡又传了信过来。」 想起昨日回信上那明晃晃的「时绥」二字,齐淮就有些后悔答应让时绥陪着去。但是路上没人照料她,他又不放心。「叫你去查的事可有什么眉目?」 慎行如实道着,「王爷,此事有些年头了。当年替时恆侯爷夫人接生的那个产婆,找是找到了,她也记得侯爷夫人产下了个漂亮的小男婴。但是更多的,她后来因着战乱远走他乡,便不是很清楚了。」 齐淮又展开了放在书案右侧的一卷画轴。画上男子目似朗星,剑眉如鬓,女子水弯眉远,芳颜皎皎。 确实郎才女貌,不愧为当时西齐朝野公认的一对天作之合。 时也相貌更是灼目的一绝。只是,时也的好看,和这画上的时恆夫妇的好看,一点也不相像。 只除了那双剑眉。 「堂堂侯爷独子,难道时也小时候的画像就一张也没有?」齐淮皱着眉头髮问。 「王爷,暂时还未能寻到,属下会加派人手去寻。」 几日前,王府里的嵇白和姜留两人又拌起了嘴。姜留多能耐,嵇白那个素日里连齐淮都得罪个透的人,在姜留面前都吃了亏。 嵇白气得在原地打了几个转。看到齐淮还一脸施施然无视地走过去,跳着脚便冲着齐淮道,「就你这么个木头,养了小姜留那么个笨蛋,活该平日里这么傻。」 齐淮平日里有什么傻的,最傻也就是不小心栽在了时也身上。但是他隐约觉得,嵇白这句话,更像是时也身上,还有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自己心下带着疑虑,就是有哪里被他忽视了。 却是一时半会找不出头绪,只得轻摇摇头,从慎行手上接过白临郡的回信,「时也的事,你下去记得办。还有,替时侯爷夫人接生的那个产婆,多给她些银钱,她若有何需要或者难处,你便看着替她办了。」 慎行领命而退。 齐淮将手中回信展开一看,到底不是只有「时绥」二字在上头了。齐淮重新唤来一府卫,「你去跟都兆府尹说,上回本王交代他的事,便是明日要办了。」 第48章 双目 王爷爱才 来贺使臣的馆驿之中。 银制的面具并没遮住整张脸, 没有纱幔的遮挡,清晰地看得出下半张脸轮廓。此时戴面具的人嘴唇紧抿, 卫队领头的人正站在他房中,手上还拿着一柄摺扇。 扇骨为玉,绢面为绸,就是上面寥寥几笔水墨勾勒的女子,莫名带着些许讽刺。 银亮的面具被伸手解了下来,面具之下的另外半张脸露了出来,顺道还悠悠嘆了一句。 卫队领头的人将手中玉骨扇递还给他, 「你都嘆了多少口气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你总是问我怎么一回事, 我才需要嘆这么多口气。」苍乐也不去接玉骨扇。拿着解下的面具,便是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桌上,「你别问我了, 我也搞不懂这都怎么一回事。」 牧卢只得还是将玉骨扇攥在自个手中,「这画上的女子,怎么看着跟咱国师有几分相像?」 这可不就是咱国师,苍乐心里直犯嘀咕, 到底是把大概的事情跟牧卢说了一下。 牧卢的表情便肉眼可见的变了又变,手指颤颤指着扇面上的女子,「这......这?所以你当时说的,国师已在西齐盛都等我们, 就是国师在西齐的牢狱之中等我们?」 第78页 「我当时说的时候, 国师可还没进到人家的牢狱之中。」苍乐无力地辩解着。 「你一直伴在国师身边。国师要去做这般危险任性的事情,你竟然也不拦着他?」牧卢指责的声音都提高了好几分。 苍乐面上表情也不好看了,他怎么就没拦了。 他要是能拦得住国师,他不早豁出命拦了。他当时可是哭着抱着国师的大腿, 最后还是被国师无情地推开。 国师本来谋划了有些许时日,连西齐的相爷都趁着西齐先皇薨逝时悄然换下。他自是以为国师独自前来盛都,定是有一番大筹划。 谁知道,谁知道呢。 苍乐一个摆手,「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还是想想现在怎么办是好。」 「还能怎么办,肯定是去救国师。」牧卢横眉一竖。 「那这是肯定的。」苍乐又嘆着气,「我早加派了人手去都兆府衙外守着,就怕国师出个什么差池。若是国师真出了事,我们北陇肯定不会放过这些西齐人。」 为了国师挥军西齐也在所不辞,苍乐恨恨嘀咕着。终于伸手将玉骨扇拿了过来,展开扇面,「谁敢在给来贺使臣的御礼上动手脚,这也只能是西齐的那个摄政王了吧。」 「所以他们知道了牢狱之中的是我们的国师?」 「画在这扇上,应该就是想跟我们说他们知道了?」苍乐推敲着,「但是西齐摄政王既已知道这是我们国师,又跟我们说他已经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派人先去把那个叛主的杀了。」牧卢斩钉截铁,那个人不除不快。 西齐的摄政王都知道现在的奚柏是个假的了,肯定不会纵着他,还犯得着费这个力气。苍乐刚想说着牧卢,却有人敲响了房门。 苍乐牧卢对视一眼,牧卢开口,「何事?」 「牧将军,我们派去的人......」门外的人压的声音很低。 牧卢蓦地打开房门。 牧卢派去的人都死了,还没进到相府就死了。 假奚柏也不在相府,而是身在都兆尹府的牢狱之中。都兆府尹不在府衙,府衙的人火急火燎找到他的时候,都兆府尹正躺在自家宅里的床上装着病口申吟。 「大......大人?大人这是怎么了?」昨日不好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突然病了。狱吏心下着急,「大人,属下有急事容禀。」 「哎,我这头疼得也听不清楚,你说什么来着。」都兆府尹吃力地说着。 「大人。」狱吏说得更大声了些,「奚相爷要去牢狱中探望那个关押的重要之人,我们本来拦下了。可是奚相爷带的人打伤了我们的人,强行闯了进去,属下是否现在派人去通知巡城军相助我们。」 「这,我还是听不清,你再说一遍?」 ...... 牢狱尖锐的示警声刺破天际,牢狱之下却是安静。 行过长幽的廊道,便见最里头那个恬淡瞻泊的人,此时紧闭着的双目殷红一片,其上红肿在清朗的脸上显得极致的狰狞。 看不见了,却还感受得到来人手脚还在微微打颤,他便是轻轻一笑,「我便说今夜的都兆府牢这般静寂,原是都留着设计我了。」 「我这双目,可是与她做了交易的,她向来说话算话。齐淮这般做,是在泄私愤了。」 假奚柏拿着药瓶的手还在打着颤,声音也说得不稳,「公子,我......我只是被逼无奈,我的儿子都在他手里了。」 「嗯。」他尾音拉得很长,「所以你这几次派来刺杀我的人,也是被他逼的?」 当然不是。 只是假奚柏不知,为何齐淮还查出了他真实身份,还找到了他藏起来的儿子,以此为要挟。 想到无辜的幼子,假奚柏心下一横,「公子,是我对不住你。这两年的荣华富贵是公子给的,但我为公子卖过命也是真,我们也算两不相欠。」 「卖过命,可要把命给我才算是真的两不相欠。」他低声一笑,丝毫无惧,「我这双目若是真瞎了,你说,她会不会有一丝心疼。」 应该不会了罢,毕竟他骗过她。 假奚柏还想说话,但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齐淮可真能想,今夜便把自个的人撤掉了。却叫这么一个假相爷,真北陇人来弄瞎他,是想出了事也赖掉了。 再看看现在地上躺着的假奚柏,两方还都不能把这事摆到明面上来理论。 「国.....国师,我们来晚了。」来人骇然,纷纷跪地,「国师,我们听到了尖锐的示警声方觉不对,忙潜入牢狱之中,才发现一切都不太对劲。」 他们看着向来才华孤傲的国师,身上斑驳血迹,双目更是状貌可怕,「国师,你的眼睛.....」 「走吧。」他飘然一句落下。 ------ 「相爷,要不要喝点水?」时也从时绥手里接过水,便笑眯眯问着旁边还穿着打补丁衣裳的老相爷。 「相爷还是喝我的吧。」时绥将自己手中的水囊递了过去。 奚柏连连道谢,「老夫得见天日,可都多亏了你二位,大恩难以言表。」 时也还知道客套一下,「相爷哪里的话,还得多亏了相爷不会耕田。」所以他们不用找得那么辛苦,直接打一架就成了。 时绥一听,好笑地敲了下时也的额前,「相爷莫听我弟弟胡言,她说话向来没个正经。」 第79页 「你们兄弟间的情谊还是这般好。当年时也刚入仕的时候,老夫还在朝堂之上,未想一别两三年之久,淮王爷可一切安好?」奚柏言语殷切问道。 「他自是好得紧,相爷你想他了?」时也倒是有些诧异。 奚柏想着有些感慨,又有些啼笑皆非,「老夫是看着你,才想起淮王爷的。」 「当年老夫之所以力荐你,说起来还是淮王爷爱才。但是淮王爷又拉不下脸面,这才让老夫在先皇面前举荐你。想是你们这两年处下来,应该关系甚好了吧?」 第49章 丧心 病狂 不远处马儿甩尾巴和草苗缠绵的声音在这会儿洋洋洒脱的笑声下藏匿。 风卷过时也额前乌黑碎发, 她乌眸还圆熘熘瞠着,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就笑了出来, 「相爷,你这可就会开玩笑了。淮王爷那尊大佛,下官在仕没少被他刁难,下官可都记在册子上了呢。」 时也嘟囔着,他一日不找她麻烦就不安生。要不是她后来去了边城蹦跶,他这一年能这么消停。 「玉不琢不光。」这是当时齐淮对奚柏说的原话。 奚柏看着眼前小年轻忿忿不平,倒有些许想不到, 「时也大人说的刁难,可是那年殿试一甲, 先皇想擢你为五品郎中,淮王爷却三言两语轻飘飘把你先挤兑去翰林当个小编修。」 「相爷严重了,谈何挤兑。」时也笑声顿停。 微一敛眉, 倒是凭心而论,「下官向来粗心浮气,初入翰林是有些不想呆。但是过后才知,翰林修撰史书, 起草诰敕,还能接近各方权要,有今日为官主政的条理清晰,不得不说他那个安排是有些道理的。」 何止有些道理, 其实算得上教她官场之道了, 时也伸手摸了摸鼻子。 奚柏笑着点头,看着眼前明事理的小年轻更是多了几分喜欢,「那你说的刁难,难道是当年淮王爷逼着你时家兄弟分府?还是他将你在宫中的暗线都给驱逐斩断了?」 时也又沉默了, 时府当时在风口浪尖上,兵户又都是大权。若是她和时绥不分府,现在也不知道已经受了多少风波。 再说她在宫中埋的暗线,那时先皇大病,齐淮将宫中异心的人尽诛了,只把她的人找了理由逐出宫去。不知有意无意,但这么一说起来,她便是算得上又欠着他人情。 人情就随风去,时也摸鼻子的手停不下来了,还有些不好意思,「暗线一事,相爷竟也是知道的。说起来,还是下官的不是。」 窥探到了皇宫大院之中,这是忠臣应该做的事么。 「暗线一事,也是淮王爷道与老夫知罢了。时大人所说的淮王爷刁难,不妨道与老夫一二。」 奚柏这两年看来是没被北陇人亏待过,此时盯着她的眸子还清明贼亮,「老夫虽权不大,但也定秉心以公,不向恶势力屈服。」 这,齐淮难道没刁难过她。时也脑子的思绪突然扰得跟团羊毛线,和齐淮的桩桩件件,如同一根根的线抽拉了出去,散乱,无章。 尔后她从中抽出根弯得不能再弯的线。 齐淮的喜欢,于现在的她而言,难道不就是最大的刁难。 但是,等等,这种刁难怎么能道出于口。 时也面上的表情一变再变,就是一言不发。奚柏只笑笑看着,倒是一旁时绥温温开了口,「找到相爷的消息,已经让人传给了淮王爷。想是淮王爷也挂念相爷,不若我们路上一边聊着?」 奚柏是会骑马的,让着去找了另外一匹马来,三人一道回去也不耽搁太长时间。奚柏点头,「说得极是,其它国域来贺,当务之急还是先回都中。」 翻身上马,奚柏还说着,「淮王爷向来铁血,言语也不饶人,时也大人可能因此对淮王爷有些误解。但淮王爷的心意,时也大人倒是可试着相信一二的。」 ......? 相爷,求你闭嘴吧。 寻常小孩的生辰,摆个席宴搭个戏台就算是排场了,西齐这个小孩的面子可顶天了。 盛都之中,荆国卫旗之下,有人神色有异小声交谈着,车轿之上立马一道叱责之声传出,「谁给你们的胆,妄议他国君王。」 交谈之人闻言立马噤声,叱责之声却继续道着,「再听到只字片语,当即杖毙在此。」 今儿盛都可是真热闹,这些人都凑到了一天入都,行街两侧百姓们正围看着。 荆国卫旗之后是翌国卫旗,翌国卫旗之后是大石部落。只是大石部落随意惯了,卫旗都不拉出来晃一晃。 翌国使臣轿上,身穿华服的人也探出了个头来,「诶,使臣来了先是前往休息对吧。」 一旁有人答着,「是的,三皇子。」 轿上的人转了转头,躺回轿中,「那不如先去拜访下同在使臣馆驿中的阙国师。听闻北陇可是早到了好些日子了,该不会与西齐的摄政王已经搭上头了吧。」 一旁的人压低了声音,「这倒是应该不会。属下得到确切的消息,北陇的国师抱病,在馆驿的这些天都没迈出门过。」 「什么病?这么重?」 一旁的人如实禀着,「听说西齐摄政王尽显友邦之谊,还特请了西齐的国医圣手姜留前往。」 「然后呢?那个姜留怎么说?」 「那姜留说是水土不服,于是西齐摄政王还送了好些补药过去。」 第80页 翌国王轿上的人一拍大腿,「那你不赶紧也备一些水土不服的良药送过去,若是能趁机与北陇交好,父皇不得高看本皇子一眼。」 他的皇兄皇弟们可都等着看他笑话呢。 一旁的人也有些自嘆不如,「看那大石部落的,听闻连部落里未满十岁的小公主都送来联姻,可真是够丧心病狂的。」 他口中那丧心病狂的人,五官深深,颇为不羁。此时正骑在骏马之上,草原驰骋惯了懒得窝在轿辇之中。 身旁的马上是有一个小姑娘,髮辫细细编得一络络垂下,摇长的珠饰缀于发间,额前还垂着石榴红眉心坠。 明黄色的利落马服,俏皮飒爽。 此刻小姑娘正天真明媚问着身旁这人,虽然问出来的话有点不是那个味道,「哥哥你看,好些人都在对你指指点点呢。」 「是啊是啊。他们肯定在想着,我丧心病狂,将年纪这么小的妹妹送来虎狼之口。」阿那尤说着,自己倒是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呀。」阿伊儿奇怪了,「我也想不通。西齐的小陛下不是也和我一般年龄,怎么在哥哥口中就变成了个很厉害的人物,我到时定要好好看看。」 「谁说要让你去陪西齐的小陛下了?」阿那尤浓眉一皱。 「噫?!」 第50章 花开 共赏,雨落共淋 难道不是, 大家都是这样传的话。阿伊儿疑惑着,「难道是, 西齐那个摄政王?」 「哥哥你可是莫煳涂呀,听说西齐那个摄政王他不行,这么大岁数一个妻妾都没有。」阿伊儿急急道。 ......这平时她都跟着那群糙汉子学了些什么,满口不行不行的。 阿那尤头疼,开始后悔没去坐在那轿辇之中,满街的人都听到像些什么话,「小声点, 仪态,仪态。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 要注意公主该有的仪态。」 「哼。」阿伊儿噘嘴。 「管他行不行的,不是他。」阿那尤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不是喜欢好看的人吗?那人就长得很好看。」 「有多好看?」 「大草原上哥哥就没看到比他还生得好的人。」阿那尤接着道, 「那人性子也不赖,我和阿韶能在一起,也是多亏了那人。」 「哥哥不希冀你能为大石部落带来什么。只是哥哥对那人很是放心,想为你找门好姻缘。哥哥向你保证, 你肯定会喜欢那个人的。」 「这人真有这么好?」阿伊儿有些不信,「那他后院之中,岂不热闹哄抢成一片?我要是去了,没有一席之地那可怎么办。」 阿那尤摆摆手, 「那人本来就只有两个侍妾。哥哥还接到消息, 前些日子其中一个还因丧子之痛离了世。此时你去,要记得温言巧语,装得温婉贤良,过些时日定能成为一府主母。」 就算本身不是温婉贤良的, 在那人身旁薰陶薰陶,应该对妹妹也是极有进益的,阿那尤心下肯定了一把。 「那人年纪也尚轻,你再养几年便能与之相配。你到时看了,肯定会哀着哥哥把这门亲事先定下来的。」阿那尤信誓旦旦。 这头说着,那厢也知道了。 正可谓力透纸背,王爷这笔都快戳过桌案了,谨言忽然有点羡慕去时府送香薷参饮的慎行。 「说本王不行?」齐淮似笑非笑。 「他们后头的话声音压低了,我们的人没敢靠得太近,便听不太清楚了。」谨言战战兢兢回禀着,阿伊儿那句不行,倒是说得挺大声的。 「想给本王送人,本王还不想要呢。」齐淮搁笔,「时也是怎么一回事?病了吗?姜留去看过没?」 三人昨日正午便到了盛都,今日只有时绥去了早朝。若说奚柏年纪大了,经不起几日劳累那也就罢了,时也今日竟也没来上朝。 「姜大夫没去,是嵇大夫抢着去了。嵇大夫说时大人是劳累,身体不适,要歇几日。」谨言顿了顿,「嵇大夫说这几日时大人需要人照顾,他就留在时府照顾时大人了。王爷您看?」 又是嵇白,「他要照顾便让他照顾,回头要不让姜留再过去看下,嵇白这医术也不知道有没有他嘴皮子好。」 齐淮几句诽谤说完,便是抿唇,似有一丝犹疑。 起身,坐下,起身,伫足。 「王爷?」谨言不确定地问道,「可有什么事要属下去办?」 「你说。」齐淮开了口,带着几分不确定,「时也会不会在生本王的气?」 谨言错愕,他算是万分肯定了,自家王爷对时也就是不对劲,「王爷,您做了什么吗?」 他能做些什么,他倒是想。齐淮的唇抿得更紧了些,「时也没去使臣馆驿看那个阙扬吧?」 阙扬,北陇国师,时也大人的假侍妾雀秧。 「没有,时也大人应该还不知道他真实身份。」不过应该也快了,时也大人可没那么好煳弄。 「那谁告诉她的,本王往那人双目上泼了食茱萸水。」齐淮一拍案,「本王也不算违了她与那人的约,横竖他也不会瞎。」 「况且也不是本王亲手泼的,没道理时也要怪在本王头上。」 「你现在去唤上姜留,本王要与他一道前去时府。」迈出一个步子之后再是改口,「算了算了,本王自个去便成了。」 帮齐淮制了食茱萸水的人正坐在时也跟前。 笑眯眯吃着时府厨子做着的橙糕。这可是精工出细活,去皮去核后加微些糖,捣成近成汁状再将果渣去掉,小火炖煮之后再让它结成糕冻状。 第81页 入口真是甜软,适合他这个老人家,「小时也,你不来点吗?」 时也摇了摇头,这一盘橙糕都被嵇白吃得只剩下最后一块,结果现在还好意思问她要不要。 「小时也你说,齐淮那人是不是很坏。那食茱萸里头还掺了姜根,这人的双目,可是通身上下最脆弱的地方......」嵇白一边还在碎碎念着。 「那人有错在先,淮王爷这般也不算过分。」身旁一把年轻人的声音传来。 时也和嵇白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奚嘉识也是个脸皮薄的,面上一红,「难道阿也觉得我说错了?」 时也又摇了摇头,其实她心下也是觉得齐淮这么做没错。对北陇的分寸和对雀秧的处理,时机和方式把握得都也好,只是她是断不会当面说他好的。 见时也贊同他的说辞,奚嘉识便是面上转喜,又帮着把淮王府送来的香薷参饮递给了时也。 「相府的公子,相爷与相爷夫人都已经回到相府上了,你这还赖在时府又是几个意思呢。」时也皱眉喝着香薷参饮,这齐淮也是,送参饮送起劲了。 她可是知道,自她去了白临郡,奚嘉识可是天天在时府里帮她打杂跑腿。堂堂相府独子,干什么呢这是。 奚嘉识忙摆摆手,「我只是再留几日,便不再扰阿也了。」 「此次无韵郡主免了死刑,听说都是阿也从中斡旋。嘉识无以为报,也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只能这些日子在时府帮着打打杂。」 时也抬眸看着他,「其实此事无韵郡主也只是受了她父亲牵连,我也出不了多少力。虽知无韵郡主心地压根也不坏。」 齐无韵性情也很是直爽,对奚嘉识的情意便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但是她也不能一手遮天,终归连坐是不能全免,齐无韵最后还是要被流放到荒芜之地。 时也心下终归有些不好受,到底没能帮到他们多少。 奚嘉识看了出来,反倒安慰起了时也,「不过就是流放罢了。我已与她说好,会陪她一起到流放之地,两人为伴。花开共赏,雨落共淋。」 「你可与相爷说过了?」 「我翅膀硬了,我父亲说他不管我了。」奚嘉识倒是笑得洒脱。 嵇白一旁看着,最后那块橙糕都吃不下去了,抽抽噎噎,「世间情动,不过如此,老人家看着好生感动。」 「连入仕也不敢,还谈什么翅膀硬了。」凉薄讥讽的声音入了屋。 竟然没人通传,所以这人,又是翻墙进来的,时也一个白眼给了他。 齐淮轻咳了一声。 第51章 美人 这人是流氓吗 嵇白收起抽抽噎噎, 默默拿起了盘中的最后一块橙糕,熘了出去。 「淮王爷。」奚嘉识见礼。 按理说, 应当是时也这种有官阶的先行见礼,奚嘉识无官衔在身,见礼要跟在时也后头。 但是时也看到齐淮,只鼻间发出一声冷哼,便是坐着一动不动。奚嘉识无法,只得自个见礼。 齐淮稍一点头,转头想着奚嘉识, 「你要跟着流放去那荒芜之地?」 问话的语气有几分峻厉,也未等奚嘉识回答, 齐淮接着直道,「好一个相府的宝贝公子。自幼承教于国子监,较多少寒门子弟得天独厚。既毋需为着识字读书而忧, 又在国子监中领着朝廷户部支出发放给学子的银钱。」 「你这些年在外游学,还可勉为其难说是磨练心志体感疾苦。结果不兴利捍患,不攻于社稷,竟然想到那荒芜之地苟全余生?」 现在时也方知, 原来先前齐淮对她说的那些讥讽的话,真的还算是客气。此时冲着奚嘉识,那简直是毫不掩饰的鄙薄。 几句话直把奚嘉识说得脸上忽青忽白,「淮王爷, 我, 实在是羞愧难当。」 「现在的墨客书生就是不一样,就算羞愧难当,还是一往直前。」齐淮今日是吃了爆竹,说得这般挖苦。 这是要在这儿吵架了。 时也看不下去, 站起了身,「他既无功名在身,来去自是他的自由。荒芜之地难道不比在狭小的朝堂之上超脱逍遥,王爷你可是管得太多了些。」 闻言,齐淮侧首定定看着她,「朝堂虽小,但这方寸之地衡量天下才子,决一国之运。若是人人都是如此,家国不幸之下,他还能超脱逍遥?」 奚柏说得对,她其实并不懂齐淮。 时也怔了怔,心下有些触动,沉默地把脸撇向了一旁。 肩上忽而一阵沉重传来,有人双手将她按坐回了椅上。那人还恶声恶气道,「不是说你身子不适不去上朝,那还站起来作甚。还有,不是说好了唤我名字的吗。」 谁跟你说好了,时也嘴角微抽。端着茶杯啜了口茶水,便是嘆了气先抬眼望向奚嘉识。 「王爷,嘉识也不想如此枉读圣贤史书,只是......」奚嘉识白着脸长嘆了一句,没有接着往下说。 「你去科考吧。」齐淮直截了当丢出一句。 「陛下万寿,念其宗室皇戚之亲,虽无特赦,但许流放之宗亲延缓执刑。」三载一回的科考便在本年,「你若考取功名,本王便想法子将齐无韵流放之罪消了,如何?」 这,时也有些服气。看看,奚嘉识当场跪谢,「嘉识代齐无韵谢过王爷大恩,嘉识当以命回报。」 「嗯。」齐淮心安理得受了这一谢。 第82页 奚嘉识起身,终于机灵地接收到齐淮的暗示,打了个招唿到底是迅捷地离开了此地。 清净地剩下两人,时也也有话要说了。 时也扯扯嘴角,「你这可算是以权谋私。」 「勉强能算。」齐淮没有否认,目光从时也说话的唇瓣落到了她手中还攥着的茶杯。 时也只啜了一小口,杯壁之内,能看到尚余半杯茶水。 咳咳,齐淮清咳了两声,「说了那么多酸不拉叽的话,我渴了。」 每次他来,她总是没有主人家待客友好的一点意思。时也自我反省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茶杯准备斟倒茶水。 却见齐淮眼疾手快,拿起她放下的茶杯。一口喝完,权当壮胆,「我就是看不惯他站在你身旁,看不惯你们俩接下来这几日的朝夕相处。」 「让他科考,一为公,二为私。你要是也有几分感动,要对我好些我就更开心了。」齐淮一口气说完,俯身亲了时也侧脸。 胆肥之余只剩下心虚,不待时也对他发火,齐淮忙丢下最后一句,「你好生休息,过两日万寿宴记得来,不然我,我还来翻时府的墙。」 随即便是一熘烟跑了个没影。 时也简直目瞪口呆,这人是流氓吗!! 她方才是疯了才觉得齐淮知人善任,用手使劲擦了擦那还处带着温热的侧脸。时也气得站起身来直跺脚,「阿五!再让人翻墙进来你就给我去要饭!」 顺带摇摇头,时也将齐淮所说的浑话甩出了脑瓜。 既是各国域来贺的万寿宴,也是君臣同庆,场面功夫和声势自是极好的。 西齐上了四品的文武官都是得带着家眷参宴,时也宅了两日的时府,到了这日也不可例外。 「大人。」计颜一袭蜜丹色纹袍裙,发梳百合髻,一脸不安地看着时也,「大人,我现在只是个妾室,随着你一道去宫宴是不是不大好。」 时也正在着外衣,今日万寿宴不着官服,但也需着华服。 见计颜在她面前打着转,轻笑着安慰,「我已递书给时家的宗族长辈,扶你为侧室。虽未收到回信,但现在府中也只你一个家眷。况且在阿那尤单于的眼里,你可算是帮他牵线的半个月老,更是他阏氏的恩人。」 时家虽不是望族,但族谱在上,族中长辈还是要尊重的。只得先扶为侧室,正室可能还得再缓缓。 「今日怎么这般不打扮?」时也望着发上连簪钗都没有别上的计颜。 「我总是给大人惹麻烦。」计颜对着手指嗫喏着,所以她怕今日太过招摇又惹事。 时也拿出一支精细的珠钗,鎏银钗身,鸟儿栖其上。扶着计颜的肩便轻别上去,「我时府的人走到哪里可都不差。这是我之前答应过你的鎏银喜鹊珠钗,没有食言。」 毕竟今日可是繁花满宫。 出阁和待字闺中的女子官妇们都是盛装妆扮,些才情动人,些妩媚抑或秀雅,唯恐失了颜面,更怕被比了下去。 到底那些相貌堂堂的士族子弟们,也是倜傥有礼,风流恣意。 朱红宫门处已是极其热闹,宫人低垂着头候在宫门前。 宫钟未响,宫门半闭,诸臣站在宫门处,按着官秩而列。一面与各位同僚及好友寒暄笑谈,一面又悄眼等着各朝堂的来使。 翌国三皇子老远就看到西齐这些私语不断的朝臣们,却没看到任何一个他想看到的人,「诶,叫你准备好的美人儿,你可准备好了?」 第52章 色迷 你竟然让她抱你 「三皇子, 准备好了。虽是临时仓促了些,但美人儿还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一旁的人应着, 却是有些不太明白,「三皇子,我们准备这些美人是要给谁的呢?」 翌国三皇子好权好欲,实地里却是个没多少主见的人。 他显然此时也并没有想好这些美人的去处,随意一挥手,「看大石部落那个小公主送给谁,我们就将这些美人也一道送过去便是了。」 跟小姑娘比, 谁不是更喜欢这妖娆勾魂的美人。 「嘁,哥哥你一直催, 这会儿人也没来多少嘛。」阿伊儿带着一丝娇嗔,「哥哥你说的那好看的人,又是在哪?」 阿伊儿大方打量的眼神望过去, 自是得了很多人的回望。 好奇的善意的,揣测的恶意的,她统统收了丢于足下。然后她看到了那儿站在前列的最为扎眼的一人,玉竹清俊, 风仪翩翩,一袭月白锦服绝俗于各家青年才俊。 「哥哥,是他吗?」 阿那尤顺着阿伊儿的眼神望过去,便是伸手将她眸子一遮, 「这是那人的兄长, 你这眼神也太失礼了。」 将阿那尤的手扒拉下来,阿伊儿的眼神闪闪发光,「那人兄长都这般好看,那我且信了哥哥的话。」 小姑娘的眼神总是似有若无地瞟过来, 身着月白锦服的男子依旧等闲视之,一旁倒有官家千金望着却是气得极想咬香巾。 此刻那高大俊挺的异域男子还带着小姑娘走了过来,与最前列的奚柏说起了话,「奚相爷,久仰。」 「阿那尤单于之名久闻,可惜登王位之时老夫无缘亲临,今日终于得见。这位活泼明珠,想必是阿伊儿公主?」奚柏慈笑颔首。 「相爷客气了,她便是阿伊儿。说起来,贵朝的时也,当时倒是在场的。在我们部落搅和,与我交了手后竟还全身而退,她可真是有胆有识。」 第83页 阿伊儿在身旁竖着耳朵听着阿那尤感慨,便见奚柏指着身旁那位月白锦服的男子,笑着直嘆,「后生可畏,时也待会便就到了。这位是时也兄长,户部尚书时绥。」 阿那尤还记得,他初见时也时,便讥讽她那脸蛋和那身板,大草原的女子都比她剽悍,结果被她直接几箭撂倒。 以致阿那尤现在是不敢小瞧了这云水清致的时绥,浓眉一挑,按着草原兄弟仪节伸手便想搭上时绥的肩膀。 冷不防,听见自己的宝贝妹妹很是爽快地冲着时绥来了句,「兄长。」 ...... 「兄长」二字极其清脆响亮,就是奚柏与时绥听得俱是一愣。 阿那尤准备拍向时绥肩膀的手拐了个弯,转而拍向了阿伊儿的后脑勺,「哥哥是让你跟时大人见礼,怎么又喊着哥哥。」 时绥点头便是一笑,也不深究,只是眸光却不由凝住投向了后头而去。 在场的喁喁私语也渐停了下来,还夹杂着一两句依稀可闻的「来了......」 阿伊儿跟着转头望了过去。 那是一辆走得缓缓徐徐的马车,坐在车辕处的是个五官颇深冷峻的蓝衫男子。 骨碌碌的马车轮停了下来,蓝衫男子跳落下车。众人眼光投之,便见一只玉白无暇的手掀开了轿帘。 阿伊儿好笑地发现,仅这一个动作,一只手,便让得宫门前的这些男男女女翘首企足。 几息之后,她的笑靥随着从马车出来的人而凝住了。 一袭稍闷的霜色袍服也掩不住的好看。 灼灼其华,粲然流光。皓皓明月仙,眸光潋滟胜万千颜色。莫说大草原,这竟比画里走出来的都要好看上许多。 翌国三皇子看得也有些呆,手肘一肘身旁的人,「这权臣怎么生得比你之前找来的画像还好看得多。」 时也下了马车,转身向马车内又伸出了手,将计颜扶了下来。 「大人,他们怎么都看着有些呆?」计颜说得小声,满场的目光此刻几乎可都在她们二人身上。 时也微微摇头,看着时绥已经抬步向她走来,正准备牵住计颜的手。 一阵花香风拂过,轻扬起谁的裙摆袍服。 还有一道娇小明媚的身影扑着她而来,一络络的髮辫都飞扬在花香风中。 速度之快,时也本想直接推开,却在看出是个小姑娘之下稍有犹疑。这么个一耽搁,便被小姑娘牢牢地抱住了腰身。 时也微僵,便见怀中的小姑娘抬起头,冲着她甜甜地笑了,「时也哥哥。」 谁是你哥哥,在场女子小声咆哮。「这个姑娘,年纪也算不得小,竟然就这么公然占时大人便宜,属实太过分了。」 「没错,看时大人就是满脸的不乐意。」 「她还冲时大人笑!......」 碎碎的女子抱怨声传到了阿那尤耳里,阿那尤忙上前想制止自家妹妹的无礼之举。 却是一只无情的大手先拎起了阿伊儿的胳膊,跟丢灰物一般丢于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通身冷意直冻得阿伊儿退后了两步。 「王爷。」众人见礼。 「淮王爷,请见谅,是小妹无礼了。」阿那尤忙替阿伊儿致歉。 今日万寿宴,也没必要因着这等小事闹不愉快,况且这个小姑娘看着便是无恶意。时也缓步走到齐淮跟着,掩在宽大的袍袖之下便轻扯了齐淮的袖口,「王爷。」 色迷心窍的阿伊儿也开了口,赧着脸糯糯地道歉。 齐淮面色稍霁,回扯了一下时也袖子。 宫钟响,宫人鱼贯而出,纷纷接引着众人入席。 迎使臣自有礼部和阁老做派,齐淮一副臭脸人家也不想靠近。众人只得惋惜地看着在齐淮身旁的时也,一步三回头地也入了宫门之内。 阿那尤与时也是旧识,稍一点头示意,便先入席,届时再会。 「王爷!」时也低声谴责。她一想迈开,齐淮就扯了她衣袖不放,一旁的计颜可还在。 「时大人。」奚相夫妇携手前来,「老夫与夫人此番得时大人相帮良多,夫人也一直未有机会当面致谢。」 「时也不敢当,奚夫人实在太客气了。」时也这下可甩得动袖子了,忙扶着奚夫人。 奚夫人的喉咙之前被熏坏了,现在也是未得愈,牵起一旁计颜的手便对着他们比比划划。奚柏在一旁笑着,「夫人说时大人与淮王爷看着有话要谈,恰与时大人的夫人一见如故,不若就让老夫的夫人与她一道入内罢。」 好一个一见如故。计颜回牵住了奚夫人的手,她可是熬不住齐淮这尊大神在身旁,忙雀跃地对着时也招招手,「大人,妾身便随相爷夫人先进去了。」 大家可真会看眼神,这下又只余下时也与齐淮施施然站在那。 刚才虽然来得迟,但时也到底也扫了一圈,哪里不对劲当下也知,「北陇的人呢?」 方才翌国荆国和大石部落的人都在,北陇的人她愣是一个也没瞅到。 「他们有胳膊有腿的,万寿宴也还没开始,许是想当压轴的说不定。」齐淮倒是一副与自己毫无干系的模样,还说起了时也,「方才你竟让那女子抱了?我可记得你不是这般的好脾气。」 「那就是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时也抬步走了。 「十岁便算不得人了吗。我上回就只亲了你一下,你就将我踢了下榻。」他理亏就算了,但是,「你现在竟然让她抱你。」 第84页 只亲了一下? 时也一声冷笑,顿足便想和齐淮就地理论。 余光却见时绥向她迈来的步子也是一顿。 第53章 温泉 都这么一见如故了就一起泡泡…… 偏生齐淮恍若不知道, 话头也不准备停,「难道我说错了, 我上回便和你说过,我的心意。难道你不知道,我......」 「唔。」后头走过来相迎齐淮和时也的宫人忙低垂下头,他们是真没看到时也大人的靴履踩在了淮王爷的脚上。 然后时也大人对着时绥大人唤道,「兄长。」 时绥视线停在时也踩在齐淮的脚上,听到时也唤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阿也。」 迎月池苑,捧星亭榭。 这是先皇还在时, 大兴动土将皇宫南边园林扩建。凿引了个芙蓉池,池中置放画船,池中央建了专供君王和嫔妃登玩把赏的好些宏大的楼台亭榭。 先皇不在后, 这儿便荒废了许久。此次万寿宴,齐淮命人拾掇出来,将画船撤走,搭建了池桥直引池中。 看着风雅浮华, 不会失了西齐的脸面,还省了户银。 时也一面赏看,一面跟着宫人悠悠然走向自己席位。 后宫无后,太后也早已不在了。小皇帝不济事, 挨在皇位之下的次主位便是齐淮。大家奔着过去讨好打交道的对象也自然是已落在席位之上的齐淮。 齐淮这人, 不得不说还真是能耐。 人前人后都就只一副淡漠的样子,权势高位沉淀下的贵气威压。就算是这副面色冷凝的模样搭理了人家一句,还显得已然是纡尊降贵,让人无可挑剔。 但他做的事确实也难以挑剔, 时也望着齐淮冷峻的侧颜,几个摇头。 「大人,咱们这桌好像蜜饯比别人的还多了几小碟。」计颜指了指桌上已经先行摆上的蜜饯坚果,然后顺着时也的眼神望过去,「大人,你这也是见色起意了吗?」 刚才阿伊儿色迷心窍抱着大人的样子,计颜可记得很是清楚。齐淮这般的好品貌,要是不说话,应该算得上是百看不厌的悦目怡心了。 「你大人我难道比他长得差吗?」时也将眼神收了回来。 随之计颜便见到她刚腹诽色迷心窍的人儿过来了,清脆可爱的一句,「时也哥哥。」 「时也。」阿那尤爽朗地实实在在拍了一把时也的右肩,若不是不太合适,他是真想抱一抱久违的这位小兄弟,「许久未见。」 「阿那尤单于,好久不见。」时也笑笑,「阿伊儿公主?」 这人果然长得极好看,眼神眸光竟比草原星辰还亮。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连唤她的名字,都是独一份的好听。阿伊儿眼梢飞扬,又唤了一句,「嗯,时也哥哥。」 「这.....这是,阿韶恩人。」阿那尤望着,有些不敢置信,又抚额笑了起来,「时也你可真是......」 让他服气,阿那尤朝着计颜便是一拱手,「在此谢过时夫人援手的大恩。」 时也在边城的这一年,领兵征讨不假,耍了些手段也是不假。大石部落当时是最难平的蛮力部落,就算是他们新单于还未上位,也是侵掠边城的主要战力。 时也熬了好些日夜,也没想出个可行之法。直至看到竟还有无心王权的阿那尤,倾心于一营伎。接下来的事就比计颜看过的话本还有那么些意思,计颜自请将那营伎换下,洗脱了阿那尤心上人的边城营伎之名。 时也这边向小陛下上书说着自己对计颜一见倾心,请求小陛下还了计颜清白身,又改回了她本名计颜。只不过这些事,便没有对阿那尤说起了。 阿那尤依着兄弟之约,君子之诺,撤回了大石部落的勇士。大石部落一走,接下去便好办多了。 「客气了,阿那尤单于。」计颜眼下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又指了指时也,「我当时也只是贪图我家大人的美色罢了。」 「那我也能贪图时也哥哥的美色,同坐一处吗?」阿伊儿歪着头问道。 「不行。」没见着人家淮王爷的眼神又如同刀子般过来了。阿那尤可真拿不准齐淮什么心思,只得还是规矩些,「快开宴了,晚些时候再来与你把酒畅谈。」 「看,哥哥,北陇的人来了。」阿伊儿眼尖看着有人自池桥而来。 悠然信步,池桥的笼光燃起照亮在那人的银制面具之上,露出的下颌通透清削,眸光流转于夜光之中。 时也微一挑眉,转头与齐淮投来的目光便是一个对碰,看来他是真守了自己与『雀秧』的诺。 时也看到那人将头转向了她,微不可察地像在跟她示好。 辰至,籥舞笙鼓,乐既和奏。 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众人恭贺小陛下万寿,便各自于坐席之上,与身旁之人赏宴乐。 这次万寿宴的宴目表也不知是谁排的,欢奏的乐声主要选的是羯鼓,高亢嘹远。这舞选的也是霜天破角的打令击剑,激昂浑脱。 好乐是好乐,好舞是好舞,就是女子们看着无趣,男子们看着更没兴头。在场估摸只有阿那尤看得投入,翌国三皇子在那头都勐灌起了酒。 「这西湖醋鱼和酿鸭舌可是大人喜欢吃的,大人多吃些。」还有如计颜这般,坐她身旁殷勤吃喝布菜的。 今日的宴席菜品,还真是,有品味,时也按捺下了心中的一丝怪异。 第85页 两人一道,左侧男子霜色无双,右侧女子明艷动人。坐在一处本就是众人目光难以侧开的所在,更要命的是还浓情蜜意。 翌国三皇子摸了一把自己空荡荡的身旁,酒意上头,昏脑便指着计颜道,「芙蓉不及美人脸,荷莲尚且羞玉颜。」 时也将手中的筷箸放下。 却见翌国三皇子摇摇头,口中道着,「不对不对。」指着计颜的手一弯,便是直直指向了时也,「这才是美人脸。」 席宴之上,瞬时静谧了几分。 翌国三皇子醉了,他带来的人可没有。这眼下自己主子说了醉话,一人忙解释着,「醉了醉了,三皇子是喝醉了。」 两人前去搀扶,好不容易将自家主子指着时也的手按了下来,又听到他胡话不断,「醒着本皇子也觉得这才是美人脸。」 一人忙想将自家主子的嘴按住,却听到了齐淮开了口。 「颜子具圣人之体而微,美人也。」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淡薄,只是维护她的意思很是明显,「为翌国三皇子去端醒酒茶。」 君子立意修德,才学出众,可谓美人。 两翌国随侍一身大汗,闻言吁嘆一口气,连连谢过齐淮。 酒后胡话,这般惊嘆她相貌的也不少见,时也自是懒得理会。只是又有人接了一句,「我亦觉得时也大人,实在是担得起『美人』二字。」 取下了银质面具,恬淡如玉的瞻泊,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眼神,只是他现在是北陇的阙扬,「时也大人,许久不见。」 哗,莫说本席上的众人,隔壁亭台的女子也有伸出头想一窥北陇阙国师的真容。真是没想到时也大人也和他认识,果然好看的人都是和好看的人一起耍的。 翌国三皇子还不消停,转过头去看了眼阙扬,到底是确定了还是时也好看。点点头附和道,「阙国师说得极是。」 到底是没忘记自己还要结交阙扬,翌国三皇子再接再厉,「这几日盛都夜间稍凉爽,听闻盛都可是温泉遐迩,阙国师难得这般与我一见如故,不若与我一道去泡泡。」 「对了。」翌国三皇子又把头转过来,笑吟吟看着时也,「我与时也大人更是一见如故,不若时大人也一道可好。」 第54章 拧酒 他就是在胡说八道 三个人的温泉之旅是不可能的。 都郊云雾麓逶迤的山路, 东边第一缕微芒投在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之上。 阿罕照旧绷着脸,坐在车辕上, 只是手下轻轻晃着尽量将马车驶得悠悠稳稳。柔风拂过身后的栗色车帘,依稀看见马车内有两人依偎着。 薄衾将两人紧紧裹在一起,脸颊轻碰着脸颊,和谐而美好的画面,就是一阵轻微的唿噜声飘了出来。 光线透着帘幔,打在了女子娇媚的面容之上。有点亮眼,她砸吧了一下嘴巴, 将头侧得更过去,恰好亲在了身旁男子的鼻尖。 痒得有些想笑了, 时也无奈睁开眼,慢慢从薄衾之中抽出身来。 翌国三皇子过分的热情相约温泉,还没等到时也和阙扬的回应, 倒是阿伊儿先欢悦地附和。 连荆国也是微笑觉得这个行程提议极好。本来的几人私邀一下子就变成了国域之约,时也看着时绥眉头拧起了个结便想开口,只得向他轻摇了摇头。 齐淮那个大傻子。 「大人,你在骂淮王爷吗?」计颜惺忪睡眼看着时也的表情。 「没有。」时也端起杯盏, 含了口茶水在嘴里。 要说谁最了解时也,计颜可是相当自信。别看时也现在矢口否认,「大人想起淮王爷的时候,每次都像在说着隔壁李府跑来咱府偷摸鸡鸭的虎腰一样。」 猝不及防的话, 使得时也一不小心便将含着漱口的茶水咽了下去, 转头面色怪异地看着计颜。 虎腰是隔壁李大人府的大黄狗,胖得无边,这名字还是计颜私下帮它取的。每回李大人都熘不动它,便迫着它减肥, 狗子饿晕了就翻墙到时府来。 虎腰长得傻气,时也纵着,众人投餵着,一来二去狗子还更胖了,现在翻个墙都喘上了。 「大人每次说起淮王爷,面上的表情就总是带着些许好笑,无奈乃至纵容。」计颜细细算着,「大人自南郡回来,口中便总不由会提起淮王爷。」 「甚至大人这遭去白临郡,捎的信回来,也是问的淮王爷最近在做什么。」 是这样的吗,时也一个愣怔,便想解释,「那是我怕他凶起来,违了我与雀秧的约定。」 「但是大人在得知淮王爷还是动了手时,也没放在心上。」计颜噘嘴指控,「昨日万寿席间,大人看着那盘西湖醋鱼,第一句话便是淮王爷不喜欢吃鱼。翌国三皇子邀大人同泡温泉,大人都是第一时间便转头看着淮王爷。」 诶,是吗,她不是先看着兄长吗,时也一懵,却发现辩解起来好似有些无力。 「大人,你变了,你是不是被那淮王爷的相貌蒙了眼。」计颜目瞪口呆地看着时也,竟然拿起漱口用的茶水又喝了几口。 齐淮的品貌自然是极好的,但是她像垂涎那种男色之人么。虽然上次看他上半身脱光的模样,是有些看头在的。 时也抚额,她又在想些什么呢,不过说起来,「诶,齐淮不是还需要人帮忙推功过血么?」 她去了白临郡这些日子,可没收到他推功过血的消息,有些奇怪。时也刚想问出口,瞅见计颜幽幽的眼神,便自发地消声了。 第86页 都郊云雾麓上有一片地方是被皇家圈了起来的,便是他们今日要去的温泉园。 异国域的来使都一同前往,定然是要着令礼部进行详尽安排。但此次也是临时起意前往,礼部一时也没拿得定主意。 小陛下没有亲临,齐淮的王轿便在最前。此时停了下来,礼部的尚书便赶紧上前请示。 时也也下了轿,闲暇站着便舒展身肢,横竖她也不会下去泡,这会安排的活儿她也不想主动往上凑。 但麻烦就是会找上来,虎腰哪有这人讨厌,时也忿忿地想了下,清晰可闻齐淮口中吐出来的话,「让异国域的人尽兴便是,本王与时也同泡一处便是。」 见着礼部尚书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时也装聋作哑也不得当了,往前走了几步,「王爷这般金贵,如何能与我同挤一处?」 齐淮下巴也是微一抬,示意了礼部尚书手中的折图。 礼部尚书乐得将折图递给了时也。 这温泉园本是修葺专供皇室宗亲所用,规模自然不小,而且一池一室也布了隔。只是一下子这么多人,又不可能让来使跟煮圆子似的挤在一锅,有失体面。 但这分开了一人一处的话,时也看着这图上温泉的处位,明显也不够。那如何分池子,是有些难了。 若要挤池子,西齐内部自己人挤挤也是应该的。 时也抿了下唇。 「这般的话,我与阿也一个池子罢。」前头堵在这,时绥也走上前看个究竟,一看便想到时也的为难。 只是话一出口,礼部尚书便敏锐察觉淮王爷心情似是不悦,尚未斟酌着如何开口,后头蹦蹦跳跳跑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我也要与时也哥哥一个池子。」 「你一边去,男子女子如何能混池。」阿那尤将阿伊儿凑上去的头便是拨开,「哥哥我与你时也哥哥同泡一处才是理所应当。」 好一个理所应当,礼部尚书微抽了一口气,淮王爷与时绥大人的心情好像更不好了。 阿那尤想搂着时也的手便是被齐淮一个拨开,一声冷哼,「那便让时也自己选个池子。」 说是让她自己选个池子,结果几人尽皆直直看着她。 这个时候,理应选兄长的,时也伸出了手,缓缓地便想指向时绥。余光却忍不住瞥向一旁,她此刻不得不承认,齐淮真得有点像虎腰。 此时望着她的眼神,莫名让她想起第一次到时府,惨被驱赶的虎腰耷拉着胖尾巴便想离开的样子。 时也手指有点微弯。 「各位都是青年才俊,就别分什么你我了。」一把上了年纪却温儒有方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奚柏捋着白须,面上笑呵呵,「老夫看着这温泉处也不多,既是各位都是年轻人,一起泡泡还能互相进益,何不一起呢?」 礼部尚书正在为难,见奚柏出来为他解决,感激得更是忙不迭道,「相爷所说极是啊,就是不知道各位大人.......」 意下如何。 非常不如何,时也心下只有这个念头。 但是阿那尤拿出了他草原上的爽朗直接点头,齐淮也轻飘飘地来了句极好。 时绥有心开口,却被奚柏笑着按下了手。得,时也这会儿觉得早上喝下去的漱口水实在是涩苦了些。 「走吧,时也大人。」齐淮想起她刚才半指着时绥的手,便是恻恻提醒。 今日随行的自然还有御医,时也就算是想装晕装病,这一个把脉,更是场面难看。 计颜自是同着阿伊儿去了女池,时也心下脚步迈得沉甸甸。 「时也大人,我朝国师盛情邀您一起同泡温泉。」苍乐云里雾里地被派遣了过来,看着身旁西齐摄政王和大石部落的单于都在,便知国师这个念想估计得落空了。 果不其然,「他自个泡去吧。」与阙扬一个池子,她疯了不成。 苍乐悻悻然,随即便见翌国三皇子也差人来了,「时也大人,我朝三皇子盛情邀您一起同泡温泉。」 ...... 最后齐淮好心好意,派了四个温泉园御用的陪沐美人过去陪那空虚的国师和三皇子。 「都是我们草原孤僻,连温泉也未见过。」阿那尤望着雾气升腾的温泉池,裊裊带绿意的仙境,「没想到这温泉园竟还有陪沐美人。」 几人进了这温泉室,便是干坐着,你看我,我望地的。阿那尤到底耐不住先开了口,「各位,怎么不下温泉泡着呢?」 又无人搭理他,阿那尤站起身,便扯着裤腰带,「走,时也,我们先下去泡着。」 「不准脱。」时绥开了口,令时也骇怪的是,齐淮也同时开了口。 齐淮的心思倒也不复杂,时也想跟时绥泡一个池子,不行。但是时也在这个池子,还要看着别的男子丑陋的皮囊,也不行。 两人这一开口,阿那尤的手便停着不敢动了,傻眼望着,「这......这?难道泡温泉是穿着衣物下去泡的?」 「对。」齐淮应着。时也和时绥震惊地看着齐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哪有人是除了衣物下去泡温泉的。」 这,阿那尤长嘆,果然是自己太过无知,当下一个点头,「多谢淮王爷指点。」 想迈入池中的步子却又被齐淮叫停了下来,「我们泡温泉还有个规矩。」 「要先入温泉,便要先行令。飞花令你肯定是不会的了,那我们便来行拧酒令。」齐淮接着胡诌,「我们虽安排在一处池子,但本王不喜与人同泡一池,拧酒令最后胜的那个,才能入池。」 第87页 等等,刚才说想与时也同泡一池的到底是谁。 第55章 诳她 荒唐吗 「喝。」淡淡凉薄的声音。 「喝就喝。」 阿那尤说完, 端起一墨瓷海碗一饮而尽。 时也一脸沉默地盯着空盘之中的汤匙。 拧酒令,本来是用着不倒翁泥娃娃来当酒令工具, 比飞花令简单得多。只需拧着不倒翁娃娃转起来,泥娃娃停的时候对谁笑着,谁就要被罚酒一杯。 这基本就是看运气的时候了。 温泉园里自然没有不倒翁泥娃娃,谁能想到有人来温泉园不是泡温泉,而是来行酒令的,简直暴殄天物,令人髮指。 但也是不难, 齐淮就命人寻了个汤匙放在空盘之中,以匙柄权当不倒翁娃娃的笑脸。 阿那尤还觉得男子汉就不应该用什么小杯, 于是罚酒一杯又变成了罚酒一海碗。 所以他们三个大男子和一个假男子,放着一旁的珍稀热泉不去泡,现在围在桌几前看着一汤匙。 一旁的宫人, 看着阿那尤喝完了,颤颤巍巍的双手又准备伸出去转汤匙。 别的宫人都是去帮忙服伺贵人除着衣物,只有他,心下长嘆, 汗涔涔的手握着汤匙又转了起来。 只是他手上的汗水粘了下汤匙,不太好转动。 「哐当」一声,宫人的心也跟着咯噔了一下,汤匙刚转起来, 就停了下来。 时也看着匙柄就动了那么一下, 便停在了她跟前。 「嗝」一声,倒是阿那尤开心打了个嗝,推了推一海碗过去,「好兄弟, 喝。」 时也接过盛满的海碗,左侧时绥便轻按了下来,「兄长帮你喝。」 齐淮抿唇未语,阿那尤先支支呀呀喊了起来,「那可不行,哪有这样的,我刚才都喝了四海碗了,时也这才第一碗。」 「喝便喝,等下让你知道什么叫酒量。」时也做了个鬼脸给阿那尤。 时也的酒量,还是相当不错的。时绥心下迟疑,一旁的齐淮还在盯着呢,到底也是松开了手。 端起海碗,时也也不扭捏。酒水入口进腹,面不改色,只是柔软润泽的唇瓣沾染了些许酒色,勾人。 这人笑得可真好看,齐淮收回眼神,看着还些许打颤的宫人,指着那汤匙,「让他转也没意思,我们自个转罢。」 「自个转?」阿那尤在草原其实也没玩过什么酒令,听着还更新鲜了,「那我们几人谁来转?」 「嗯。」齐淮似笑非笑望着他,「为彰公平,一人一转,如何?」 甚好,甚好,阿那尤拍掌叫好,他也看不惯宫人这唯唯诺诺的样子。 时也和时绥斜眼看着齐淮,闷声不言。 于是宫人心安理得地退下了。 阿那尤兴致勃勃地转起了汤匙,匙柄停在了齐淮跟前。不消他说,齐淮直接一海碗喝完。 接下来,阿那尤双眼发光地看着,齐淮转的汤匙,在快速的转动之下,匙柄停在了他跟前。 时绥转的汤匙,匙柄也停在了他跟前。 时也转的汤匙,匙柄还是停在了他跟前。 ......三海碗下肚,阿那尤眼中的光都淡了不少。 草原上的民族是不会轻易认输的,海碗有海量。阿那尤不服输地又转起了空盘上的汤匙,于是别的温泉室中一派安静祥和,他们在的温泉室中却是一派「喝喝喝」之声。 旁侧,温泉池。 「隔壁的到底是谁?」翌国三皇子拧巴起了眉头,「隔着这么厚的门板都能听到吵闹。」 拗不过热情,也一同泡在池中的阙扬轻撩起了眉梢。 翌国三皇子不由地嘀咕,「莫非他们正享用着这里的美人。不是本皇子好色,国师大人,咱就是出来放松一下的,有个软玉温香在怀也不是坏事。」 齐淮送过来的那四个陪沐美人,翌国三皇子还没开得及开怀,倒是先被阙扬拒之门外。 眼见翌国三皇子都误会了,苍乐适时上前解释了两句,「隔壁是西齐的摄政王爷,时也大人,时绥大人和大石部落的阿那尤单于,并无陪沐的美人在。」 闻言阙扬也有点沉吟不语。 「该,淮王爷喝。」阿那尤嘹亮的声音又从旁侧传来,就是听得出有几分醉意在。 喝?「温泉水能喝吗?」翌国三皇子望着自己浸泡着的池子,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登时有些瞠目结舌。 阙扬却是轻挑了眉,本来以为她需要他相帮,没想到她倒是真有法子能不下池子。当下轻掬了一把温泉水,「三皇子,要不试试?」 嘹亮之声继续嚷嚷了好一会。 「你们一起欺负我。」直至阿那尤躺在地上醉醺醺,口中几句指责咕哝不断。 地上已杂乱丢着十几个空酒罈,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谁知阿那尤酒量真是过人,三个人还有点难拼。 时也面上也微有酡红,双手托腮,有些发呆,脑子倒还是清醒的。毕竟他们三人里头还是齐淮喝得多些,喝到最后阿那尤都想单独找齐淮拼酒了。 再看齐淮,这会坐在桌边一动不动。时也不由伸出手去,在齐淮眼前晃了晃,他眼睛愣是也不眨一下。 这是,也喝懵了?! 躺在地上的阿那尤,别说泡温泉,这会儿连翻个身都翻不动了。 不过醒着的人也很累,时也悠悠站起身,便想去扶阿那尤。时绥此刻倒是很是清醒,率先扶起了阿那尤,便唤来了外头候着的宫人。 第88页 「你们两个,将淮王爷送回去歇着。」对着宫人说完后,时绥手上还是扶着阿那尤,转头看向时也,「阿那尤单于我亲自送他回去,阿也你这边自己可还行?」 阿那尤是部落之首,在他们西齐出了事那是绝对不行的。时绥亲自送阿那尤回到大石部落的人手里,比较妥当。 时也自然也想到了,点点头,笑得散漫洒然,「这点酒,兄长莫小瞧我了。」 时绥欲言又止,指了指齐淮,到底是轻笑着摇摇头,便和另一个宫人扶着硕壮的阿那尤走了。 「淮王爷,小的扶您回去歇着。」另外的宫人凑到齐淮耳旁轻轻唤道。 宫人正准备伸出手。冷不防,齐淮眨巴了下眸子,一张俊脸便转过来对着时也,「不要,本王只要时也扶。」 时也一抽嘴角,「就让他们扶,我扶不动。」 然而下一瞬,时也便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喝懵了。竟然从齐淮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不相称的委屈,还口口声声指责着她,「你刚才都想去扶阿那尤,难道我还比他胖了不成。」 凭良心而论,齐淮虽然个子高,但是身姿颀长适中,阿那尤那身躯可能还真比他重得多。 时也头疼不语,齐淮还接着指责,「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避开我?」 疯了,别明日温泉园都传遍了他俩断袖了。时也忙捂着他嘴,头疼冲着两个面色不定的宫人道,「你们出去,我扶着淮王爷回去就行了。」 宫人忙不迭垂首退了出去,还将温泉室的门也带上。 捂在齐淮嘴上的手掌心痒濡濡的感觉传来,时也将手抽了回来。看着齐淮心满意足,恼着便凶道,「你干嘛。」 装醉卖傻这是不是了,但见他眼睑耷拉着,眸子睁着却又像是蒙上了层水雾,果真她也是色迷心窍了。 嘆气,时也扶着齐淮起身。 这一扶,便觉着自己像是快闪到了腰。还说他不沉,这大半个身子重量都侧在她身上,时也咬牙,「齐淮你是猪吗。」 齐淮还口中不消停,「你不知道,我先前做梦,梦到你与我同泡温泉。」 时也扶着他缓步走着,慢慢绕着裊裊的温泉池旁走过,隐约可想之下的水是多么暖和。 时也想起之前小白花把她丢下水的事,这会儿她没把齐淮丢下去,可真是太厚道了。 「我梦到了你与我同泡温泉。然后你从池子里站了起来,唇红肤胜雪,全身上下一丝不着向我走来。」齐淮说着,似是觉着可笑,「结果我一眼望过去,你竟是个女子。你说,这是不是很荒唐。」 时也脚下步子稍顿,说不出什么心情,「是很荒唐。」 「我也觉得很是荒唐,但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那会,多希望这个梦是真的。」齐淮说的声音很轻,似羽毛般拂过她的耳畔,却带着几分执意,「后来却觉得,那个梦是不是真的也无所谓了。」 他也曾想着,如果喜欢时也便希望她是女子,那他喜欢的,究竟是不是时也。难道他是因为对方可能是女子,才喜欢对方的么。 显然都不是,他喜欢的,单单只是时也这个人罢了。 所以他后来连试探都不想试探了。 只是,齐淮转头看着时也,两人距离很近,时也温软的手还扶在他腰间。 灯下,齐淮俊彦的轮廓褪去了往日的清冷,比平时显得多了几分暖意。深邃漆黑的眸不见底,却只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如果不去细看到他眼中的缱绻情意的话,时也心下不会这么紧绷。 莫名有些慌乱,时也重新准备迈开步子。 便看着齐淮薄唇翕动,温热气息洒在她额前耳畔,「但你为何有几分心虚?你看,你的靴履又踩在我的脚上面了。」 时也愕然低头。 一个唿吸之间的事,她发现自己果然心虚得太过明显。 她根本就没踩在齐淮足上,齐淮在诳她。 「那这下,你势必要陪我泡一泡这温泉池了。」冰凉酥麻的声音伴着一个拥抱而来。 时也扶在齐淮腰间的手抽离不开,男人宽厚的身子笼罩了她全部的视线。随着他一歪,两人齐齐倒进了温泉池中。 水光之中,有人轻扶上她后脑,咬住了她唇瓣。 未让酸麻呛进胸腔,那人抱着她,便往泉池面上浮去。 第56章 巴掌 清脆的一个巴掌声 深深的唿吸, 方才的一点醉意消散。 池中怀里的人如玉,无瑕凝霜雪。本就酡红的双颊愈发红艷, 娇嫩欲滴。打湿的衣服贴着玲珑的曲线,齐淮忍不住伸手解开了她的发冠。 青丝脱了束缚,墨黑入水。 时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齐淮!」 她本满腔火,立时一手推着齐淮的胸膛想退开。一推一蹭,她敏锐察觉齐淮的唿吸更深了些。 水热出暖,暖色生燥。 几息, 时也就感触到了齐淮身体上的变化。微一僵,不敢再推他, 她掐上了齐淮胳膊,声音有些绷紧,「齐淮, 你冷静点。」 齐淮还能冷静得下来吗,他垂了眸,视线自上滑下。 饶是隔着两层衣物,他也看出了她与他的不同。 前一刻还在说他荒唐, 齐淮倏忽笑了出来。将怀中的时也往上提了提,毫无意外看到她双眸圆瞠,巴掌大的小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 第89页 一挺一按,齐淮低沉的嗓音带着一抹沙哑, 「知道吗, 这就是男子和女子的不同。」 齐淮一只手还禁锢在她腰上,紧贴的距离桎梏着她。眼瞅着齐淮另一只手还不安分了起来,时也唿吸也有些不稳了。 她张口欲言,耳垂却被人轻轻咬住。炽热的气息喷洒她脖颈之上, 他沉声,「你别说话,听我说。」 他的手伸着将她的衣带扯了开去。 「我对你说过的话,从来都是真,无论你与我政见相同与否。在前往昌阳时,我便试着相信你。在回到盛都时,我只恨不能掏心掏肺给你。」 「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向来聪明,你会不知道?」 时也张了张嘴,她难道不知道吗。 他暗地里为她想的做的,她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他怕她生气,既要有着对朝廷的担当,又要把心放在她身上。答应好的推功过血,到底怕她累着,他也去寻了别人。 时也心底生出一丝软时,齐淮的手伸进了她已然松垮的里衣之中。 带着薄茧的手如在玉上划过,激起时也一阵战慄,忙将他手下一按。却听到他委屈着道,「你看着我去寻小倌,连为你而学的春宫卷都是从南风馆中找来的,你是不是心底里在嘲笑着我。」 「没有。」时也这句没骗他。 「你骗过我多少次,你有数过吗?」偏生他又提起之前的事,「我曾说过,最是痛恨煳弄和欺诳。若是有下次......」 时也残存的愧疚心都被勾出来了,手下无意识地一松,那只不安分的手便抚上了她的裹布。 急躁地解开,取了个证据确凿,「若是有下次......」 心悸而又糟糕的感觉,什么下不下次的,先解决了这次。时也一手掐紧了他的手臂,一手按住他作乱的手,「齐淮,你敢!停下!」 面前阴影将她整个罩住,「不敢,停下。」 他的头压了下来,润泽粉唇被他覆上。 细细勾勒,温柔而缱绻。他的手确认完便重新搭回在她腰上,再无其它动作,时也推着他胸膛的手一怔。 这人,令她意想不到的克制。 她唿吸微颤,迷濛着眼看着他额前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躁出来的汗水,脚下心下软得一塌煳涂。 她想,计颜说得对,她好像是被齐淮迷了心窍。 时也推着他的手不动了。 齐淮眸中乱流,却也很快跟着停了下来。声音越发哑,「你生我气了吗?」 什么?时也眸子看着齐淮的喉结一起一落滚动着。 然后便听到齐淮突如其来的指责,「你怎么能生我的气,你都骗了我怎么多回,我也没把你怎么着。我现在,现在只是情难自抑。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停下不就是了。」 时也:「......」 她到底什么时候说她生气了,时也看着自己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是因为她没推了?所以以为她生气了? 见时也还是沉默,齐淮缓缓将手松了开去。 果然就是虎腰那副可怜的模样。 时也搭上他的肩,踮起了脚。在他唇角边碰了一下,她准备遵循她的心意,轻轻呢喃,「我没有说不喜欢。」 齐淮眸光灼亮无比,「你喜欢?」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怎么就不是一个味道呢。 眼前人还想倾身而上,时也一手堵着,也不知道恼他还是恼自己,「等等。」 「你说,我都听你的。」 齐淮唿吸深深浅浅,偏生还这么乖顺惹得她没脾气好发。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没有说清楚的,但是眼下,时也拧着他耳朵,「外面有人。」 外面是有人。不是刚才那两个宫人,而是故意放出了声响的谨言,见里头没动静,又轻敲了敲门,「王爷。」 谨言不会没事来找他,齐淮重重几个唿吸沉下火,「何事。」 「王爷。」谨言在门口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有十分紧要的事。」 时也不由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快去。谁知齐淮顺手握住了她的手,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你去寻两套衣服来。」 自然是对着门外的谨言说的。 顺着齐淮的眼神,时也低头看了下自己,衣带被解,衣领大开,湿透的白色里衣。 简直一览无余。 「啪。」 谨言愕然听到从温泉室中传来了,清脆的一个巴掌声。他忽然不敢问自家王爷要的两套衣服是什么尺寸的,转身走开了。 「方才跟阿那尤说泡温泉要穿衣服的。」齐淮轻声解释,捂着自己的左脸。 就算是被打了一巴掌,他现在的心情,也简直开心到难以形容。 因为说泡温泉不需要除脱衣服,所以齐淮暗地里让宫人把温泉备好的衣物撤了。 谨言很是会意,当下寻来了两套衣物,一套时也的,一套齐淮的。 齐淮是很想看着怀中的美人从温泉出浴的模样,但哪里还敢看。幽幽嘆了口气,先一步踏出了温泉。 从门外谨言处接过衣物。又抓起一旁的大薄毯,将时也裹了个严实,便转过了身。 泡得全身发软,时也也不敢耽搁,用毯子随意擦拭了几下,就动手脱去身上的湿衣物。 衣物落地有声,给独处的二人更添暧色。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齐淮莫名紧张,「我刚才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摸到,你可不能生我的气。」 第90页 ......劝你在我还没翻脸之前闭嘴。 温室内的门打开时,两个宫人已经被挥退了,余下谨言一脸古怪地目视地面。 谨言入内,关门。还是不敢抬眼,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齐淮眉头直接拧出了个结,「不是说有十分紧要的事?」 声音之中带着的一丝喑哑,谨言捕捉到了之后,更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时也。再看了眼自家王爷,脸上还带着个五指掌印。 齐淮一挥手,「能跟我说的,也就能和她说。」 色令智昏,时也撇嘴。却是站起了身,「你们要说什么我可没兴趣知道,先走了。」 留下两人在温泉室内。 温泉泡久了其实是有些头晕的,时也轻嘆,她刚才肯定就是脑子也犯晕了。 「大人。」清扬柔和的声音传来。 时也看着在拐角候着的阙扬,阙扬眸光带笑望着她。却不由地从她扎起的却还滴着水的青丝,目光滑到她已然换了的衣物之上,不由有些不敢相信,「大人,今日泡温泉了?」 「与你何干。」时也想着却觉得好笑,齐淮要是想起来他,估计都后悔自己当时只泼了食茱萸水。 这人的笑,和自己没半分关系。 阙扬看着,心下很不是滋味。眼看时也又迈开步子,只得说道,「大人,难道不想知道齐淮的人带回来的是什么消息吗?」 第57章 很行 但凡他长了脑子 「不想。」 淡淡两个字却让阙扬心底有些涩意, 「大人还真是对他信任。」 「阙国师,现在也不必再叫我大人了, 我曾经也是很信任你的。」时也心情不愉地提醒。 时也身上散漫的气息愈发清冽,阙扬自知理亏,将手中还拎着的毛毯子轻盖在时也还未干的发上。 望着时也还伸手挡拦,阙扬更是喟然一嘆,「大人,这是干净的。在时府也没能怎么服伺到大人,今儿就让我为大人披上这毛毯子罢。我说完这番话, 就走了。」 走去哪里,时也这下倒是有些兴趣想知道的。 放下了手, 抬起了眸,任着毯子披覆发上。眸中意味望着阙扬便是扬眉,「大人, 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关心敌国北陇的动静?」 「大人应该还未收到消息,翌国的老皇上,已于昨日夜中崩逝。」 阙扬这般径直说了出来,时也却是听得微怔。 翌国的皇帝年纪稍大, 一国皇权更迭,肯定是大事。她一早也在翌国安插了人,但据这几日回报的讯信来看,老皇上也没到崩逝的那个身体地步。 这么一想, 时也便皱着脸, 带了几分不信任看着阙扬。 阙扬一个摊手,「我也是方才收到的消息,和大人想的差不多,翌国老皇上肯定不是正常的崩逝。但既然就是死了, 各方也不可能能去验尸。」 昨夜夜中崩逝,今日便能收到消息。人在西齐,可收到这个消息的速度比她还快,「登上皇位的是谁?」 「前阵子,翌国太子便把腿和胸前两根骨头都摔断了,这病根一旦落下。」阙扬轻捻了下手指。谁登大宝现在还没个确切的着落,但是他心中隐有猜测,「那估摸会是,翌国的五皇子了。」 要让时也来猜,也是会猜的翌国五皇子。 时也扯着垂在她肩上的毛毯子两角,嘴角微挑,「翌国三皇子方才还与你同泡一处温泉池子,你们兄弟情深的,你现在却在这与我畅谈翌国之难?」 「我若是先不和你谈国事,你会停在这里听我说话吗?」阙扬几次有意跟她示好,她也熟视无睹,只得在这堵着她。 「你知道不会便成,我只对阙国师方才说的走,是去哪儿有些兴趣。」 毛毯子是他喜欢的水绿色,时也裹在里头只露出了张小脸,衬出了几分平日没有的乖顺柔和。他忍住了想伸手摸摸她头的冲动,低低一笑,「大人,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可不就是在边城,那会儿时六被一无赖女子害得险些失了命,雀秧出手相助。尔后雀秧落难,时也还以援手。 想来,不过都是算计,时也懒懒望着他。 他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摇了摇头,「那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沙场之上。」 「那时我听说西齐让个十几岁的少年郎边城领兵,心下便觉着西齐无人。我与异域的一部首领达成协议,我帮他杀了这个少年郎,他予北陇万匹良驹。」 鏖战了大半个月,却未占得这少年郎半分便宜。这少年郎有多狡猾,还撬动了大石部落的人与他们心生间隙,窝里反的,他也在阴沟里翻了船。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两人都很狼狈,满沾着泥灰血污,瞧不出本来面貌,只有她那澄澈至真的乌眸看得分明。 「那会儿我手中悄然握着刀刃,你却餵了我一口水,然后走了。」 踩在沙地上孱弱地也随时会倒下的少年,那个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似是火印在心,愈挠就愈深。 时也听着有些抿唇,她当时若知他是北陇国师,估计就一剑下去了。 「时也,我向你道歉。以雀秧身份做的那些事,都是我对不住你。」阙扬倏而诚恳地在她面前低了头。 无论在北陇还是西齐,低头道歉,是很严肃郑重的礼节,更何况他也是高位之人。 第91页 「嗯。」时也鼻间轻轻一应,今天怎么人人争着跟她道歉。「但你我本是对立,你不需要跟我道歉的。」 阙扬抬头,面上带着不明意味,「我希望我们是朋友。」甚至是更亲密的关系,「我今夜就会离开西齐,你要跟我走吗?」 时也真是被气笑了,「阙国师,我才刚说过我们对立。」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但就是忍不住想问。」阙扬兀自一笑,他这不也在想着法子让她愿意。 阙扬到底没告诉她去哪里,时也招了两个暗卫跟着阙扬而去。但以阙扬的警觉,这两个暗卫很可能无功而返。 云雾麓在都郊之外,泡完温泉赶回去是来不及的,故而今日礼部也早已安排好了各人的住所。 时也回了安排的屋内,解了束髮,便拿着头上的毛毯子细细地搓起了发。 「大人,你今日泡温泉了?」计颜和阿伊儿处得挺好,竟比时也还晚些回。一开门,看到时也一副泡了温泉的模样,便大惊失色。 「大人,你不是与淮王爷,时绥,还有那阿那尤他们一道?!」没道理,她听说了四人在行拧酒令,可把好些人惊掉了下巴。 时也示意计颜先把门关上,「你再大声点,所有人都知道你家大人有隐疾了。」 计颜噤声,灰熘熘坐时也身旁,便眼尖瞅到桌上还放着两张纸条。有时也的点头,计颜取起一张展开一看,「翌国老皇上崩逝了?」 「嗯。」时也泡得软软的声音绵长应了一声。 「那这张。」计颜又拿起另外一张来看,简简单单三个字,「翌皇崩。」 这不是,一样的内容吗? 那就只能是,传信人不同了。第一张肯定是时府的信卫传回来的,这一张的话,计颜看了下桌上,还有两盅还冒着热气的汤。 暖暖涎味传来,计颜深吸了一口气,桂枝,生姜,饴糖,益脾还防风邪外感。计颜眨巴了下眸子,「大人,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果不其然,看到一抹不自然从时也面上闪过,时也只轻轻嗯了一声。 「大人,这张是淮王爷送过来的?」计颜巧妙地猜了出来,喜滋滋端起汤,「淮王爷也不赖嘛,送汤水还记得送上我一份。」 要说起来齐淮之前还想杀了她,结果现在发现了时也是女子之后,连带着对计颜都顺眼了一分。 计颜吃着,却想起不太对,眉心一皱,「大人,方才我陪阿伊儿回去,看着大人的兄长时绥在那扒拉着阿那尤。」计颜举起了手中的这盅汤,「所以大人,方才是与淮王爷同泡温泉?!」 大人!你不对劲! 齐淮对着计颜看了顺眼,却对着阙扬更看不顺眼。 「王爷,阙国师已离开温泉园,我们的人也紧跟了上去。」慎行来报,「时也大人似是也派了人跟过去。」 「别跟丢了。」齐淮面色一改方才的愉色,臭得不能再臭。 一旦想起之前他对时也说过的,不过就是被一个男子偷看了洗沐,他都想不明白自己当时到底是什么猪脑子。 但凡他长了脑子,他能到现在才知道时也是个女子。 齐淮脸冷得寒冰莫破,慎行忽而想起谨言上次跟他说过的事,小心地问道,「王爷,扶风和兰禾二位公子,此时也在温泉园中,可要......?」 来温泉园本就是来愉悦一下,各人带着的是亲眷还是青楼伎馆的人,也就不会强制勒令。 偏生有人好南风馆那一口,偏生慎行谨言还知道了这回事,偏生谨言奉命早已退下,只余下不会看王爷脸色的慎行。 于是慎行看到了自家王爷的脸色更臭,一拍桌子,沉声直道,「可要什么?本王喜欢的是女子,不是男子。」 「回去把本王房中的那些春宫卷都丢了,不许再在本王跟前提起小倌和南风馆之事。」 掷地有声,这,慎行碰了一鼻子灰。然后他听到了齐淮轻咳了一声,「顺便,去帮本王寻另外的春宫捲来。」 他少时只想着如何在宫墙之内生存,丑恶的后宫女子嘴脸见多了,嬷嬷和宫女统统被他轰走。以至于他喜欢时也的时候,一度想着,这是不是他对着那些女子提不起兴趣的原因。 方才一看,自己还是很行的嘛。 慎行忍不住悄悄抬眼看着自家王爷,见他脸色一变一变的,「王爷,什么另外的春宫卷?」 「就,正常的春宫卷。」齐淮又咳了一声,状似不满慎行的拙笨,恨铁不成钢道,「就是男子和女子之间的,还要本王说得很清楚吗。」 第58章 爱屋 及乌 翌国三皇子年纪是不大, 翌国的五皇子比他小了一年有余,做起事来却极是雷厉风行。 他们老子死的当天, 这五皇子就把他们翌国皇宫控制了起来。连诏书也没有,就把翌国太子逼死了。 可够狠,主要也是兵权在他手上才能这般猖獗。 齐淮拿着手上刚拿到的纸条,想着时也应该也快知道了,自个便递到了烛光之上,看着焰火吞噬燃毁。 翌国三皇子,赵成翰这会儿正坐在齐淮对面, 脸色仓惶不安。 昨日的他还有些底气,现今的他, 也就不知道拿什么筹码与西齐的摄政王谈了。 「淮王爷,赵成弘这般大逆,谋害父兄, 篡位夺政,简直为翌国上下所不耻。」赵成翰还在试图说服,「理不在他手,若是我发号, 翌国上下定有不少愤慨之士响应而起。」 第92页 「三皇子这是,拿理来跟本王说事?」齐淮将手中燃至末尾的灰屑弃于地上,轻掸了掸手,「三皇子准备只用这么几句大道理的话, 来让本王派人送三皇子回翌国国都?」 赵成翰现在火急火燎来找齐淮, 连皇子的自称都捨去了,确实是想让齐淮派人送他亲回翌国国都。 两国当前尚是交好。齐淮是什么人,现在统摄西齐朝政的当朝王爷。有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权柄, 西齐的小陛下完全无法与之抗衡。 若是齐淮愿意派人亲送他回翌国国都,那可就表明着西齐的立场。赵成翰这回翌国的一路上,也就不用提心弔胆了。 可这前提,得是齐淮愿意派人送他。 赵成翰手心全是汗,「淮王爷,我知我现在的身份说什么都是徒劳。但是若有一日,我有幸成功了,定当涌泉相报。」 所以说为什么赵成翰斗不过比他小的赵成弘,齐淮敛眉,「三皇子,你这口中的有一日,可是要我西齐付出与翌国翻脸的代价,然而三皇子好像也并没实现这一日的能力。」 「你一没兵权,二没拥戴你的朝臣。你现在想回翌国国都,难道比回你的封地强吗。」齐淮淡淡说着。 三还没脑子。赵成翰还埋怨自个被派遣作为使臣,现在看来,这不简直救了他一命。他若就此潜回自己的封地,好说歹说命还是在的,赵成弘难道还能挥兵不成。 结果现在他竟然还想回翌国国都,简直愚不可及。 赵成翰被说得心下一哽,却有些恨恨,「难道放任乱臣贼子,谋朝篡位。」 「那你得先有这个本事。」 「淮王爷有这个本事,那就是没这个野心了?」赵成翰经不起两句激,开始口不择言。 自诩的天之骄子向来骄纵惯了,话一出口,后悔也收不回来了。 但也不见齐淮生气,只缓缓看了赵成翰一眼,似笑非笑,「本王的野心,与三皇子又是何干系。」 赵成翰尚不甘心,「那若是我回我的封地所在,淮王爷可愿相帮于我?」 「不会。」他像那么乐于助人的人么。 得了斩钉截铁这两个字的赵成翰,到底是面色灰白。还欲开口,看见一旁站着的慎行已然准备送客。 「打扰王爷了。」 赵成翰离去后,齐淮的面色却是转暖,带着笑意看着从一旁走出的时也,「昨日的汤好喝吗?」 慎行知道有人,但却不太懂为什么谨言不拦下来,而且眼下谨言站在一旁,还对他转熘了下眼珠子。 慎行:? 却见时也也没打算回他们家王爷的话,转而说道,「叫奚相爷和兄长也过来一叙吧。」 谨言立马会意,应得极快,「是。」 慎行:! 齐淮也没反对,拿着茶盏帮着时也斟倒起了茶水,「今日赵成翰肯定也会从这温泉园离开。」 西齐不帮他,荆国更不可能帮他,「可能会去找北陇,但是北陇现在也只留下了个假国师在这。」 阙扬这一走,倒是还记得把苍乐和那个面具留下,继续维繫着友好的使臣模样。 时也端起茶水,清醇微甜沁鼻,是她喜欢的明前白牡丹。 但是她记得齐淮之前喝的是蓝山苦茶,心下一动,却是问起了身旁还站着的慎行,「你们王爷不是喜欢蓝山苦茶?」 这个问题慎行可算是会了,并且确凿无疑,「王爷是只喝蓝山苦茶的。」只是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谨言准备的茶水是明前白牡丹。 「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问我?」齐淮也抿了一口明前白牡丹,「难道时状元不知道爱屋及乌这个道理。」 齐淮脸皮有些厚了不是,眸光还扑闪着,喜上眉梢,「你知道我喜欢蓝山苦茶?」 这不是上回受了伤,在他屋中,他餵的茶水都是蓝山苦茶,也不难猜。时也无奈岔开话题,继而绕回去,「北陇留下的假国师肯定对他也不会有任何应承,问题是,阙扬会去哪里。」 「如果你是他,你会去哪里?」时也问着,却见齐淮竟然发起了呆,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他放在桌上的手背。 齐淮反手一抓,握在掌心,幽幽便道,「若我是他,我便送赵成翰回城。以此为条件,跟他借道登陵城,直取启州。然后站在启州之上,叫嚣着将你交出来便退兵。」 翌国的登陵城与西齐启州毗邻,登陵城是当年赵成翰成年时,求了很久得来的封地。 北陇就算很想和西齐打一打,他们中间也还隔着几块翌国的地。若是能借道登陵城,那是真的很方便了。 启州,是当年时恆侯爷他们镇守之地。自时恆死后,便是时恆的一个副将守在了那。 说起启州,时也有些恍惚。 眸中几分雾,似镜不清,直至手好像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叫嚣着把我交出去?」时也回过神,抽了抽在齐淮掌心的手,酥酥麻麻烫心窝。 慎行突然有点了悟,上回在南郡,他便看到自家王爷在桌下悄悄握住了时也大人的手。然后他现在还听到自家王爷毫不避讳对着时也大人道,「我喜欢你,我自然会这样想。」 慎行觉得自己有些耳鸣了,缓缓地向后迈了几步,他可以肯定自己是不适合呆在这里的。 叩叩叩。 有人敲响了房门。 第93页 与之同时,「啪」清脆一声,时也打在了齐淮紧握不放的手背之上。 门外的谨言,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冲着奚柏一个点头微笑,「相爷,请。」 屋内两人已是神态自若。 「相爷来了。」时也站起了身,却是诧异,「时绥兄长有事未来?」 然后准备退下的慎行便看见,背后的自家王爷赏了个赞许的眼光给谨言。谨言面色肃穆,「阿那尤单于拉着时绥大人一起入睡,大石部落好些人一起上手也拉扯不开。」 阿那尤在草原上也是靠着一定的蛮力说话,单手可搬移开与他同高的巨石。他若是拉住了时绥,那得多少人才能掰动得开。 「那便相爷与时也大人先请坐。」齐淮开了口。 屋内余下他们三人,还有几缕悠悠明前白牡丹的茶香。 「老夫未想王爷竟有喜欢这般清甜甘茶的时候。」奚柏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笑着道。如此多年,齐淮的喜好他还是多少知道一点的。 时也指尖微动。 「白牡丹叶尖往上却不易折,品格韧性坚持。本王是喜欢白牡丹的旷远茶香,不知不觉为之倾心。却也更爱它的豁亮之格,心神往之。」齐淮举着茶杯轻轻一转,眼尖发现时也嫩白的耳垂染上了粉,随即还翻了他一个白眼。 立马转而正经说话,「此茶清甜前调过后醇厚,余香回甘,相爷不妨多喝几杯。」 奚柏听得似是心中有感,点点头,却也不接着问,只道,「王爷和时也大人都在此,待会儿便要回都,此时还唤来了老夫,想必是有要事。」 「相爷明察,主要也是为了翌皇崩逝一事。」时也将这事说了个大概,省去了刚才齐淮那无中生有的推论。其余就算是猜测,估摸也是八九不离十。 「翌国五皇子若真登了皇位,料想也不会先与我们西齐为难。」奚柏这般想着,翌国太子和五皇子向来也不是好战之人,谁登皇位,当前对他们西齐而言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只是,这翌国三皇子,如今在我们西齐。」奚柏停顿了下,转眸温和地看了眼时也。 奚柏虽是有些年纪,但目光依旧清瞑,素日洞察细微。此时眼神落在时也身上,时也却是有些不明白,「相爷这是?」 奚柏笑着摆手,「时也大人不要介怀,只是老夫在席上看着北陇阙国师的眼神一直在时也大人身上,所以才想冒昧问下,时也大人与那阙国师可是旧相识?」 「是有些过节在身上。」齐淮替时也开了口,「可惜没能将他留在西齐。」 奚柏嘆着附和,「淮王爷当真是知人善任。北陇的阙国师老夫也听闻了不少其事,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着实是有点可惜不能留在西齐了。」 时也眨巴着眸子,齐淮说的将阙扬留在西齐,与奚柏说的,好似不是同一个意思叭。 但是显然也不妨碍他们的继续交流。 齐淮在时也面前每每都是不太正经的,但他处理起事来却是很有魄力,眉头微皱,说话果断,心中自有丘壑。 三人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倒还是很契合的。 明面上不派人送赵成翰回国,暗地里还是要让人护着他别在西齐丧了命。出了西齐,赵成翰的去向,赵成弘只怕会比他们更上心了。 「现在剩下比较难琢磨的,是北陇的阙扬,到底往哪去了。」 他们派去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传回什么消息。 燕鸟掠过,带着几声啼叫,疾行的马蹄声也被勒停了下来。 「国师,是要在此处歇息一下?」牧卢看着青衣飒飒的阙扬拉了马缰绳,忙开口问了一句。 阙扬颔首,下马将缰绳系在了一旁,便展开手中的图看起来。牧卢也凑了个近乎,「国师,就这样留着苍乐独自在盛都,没问题吗?」 「西齐不会贸然伤害异国来使的。」阙扬对此很是笃信,「况且他们早就知道了真正的阙扬都已经走了,更不会对苍乐做些什么。」 「所以国师,后面跟着来的那些人?」牧卢问着,赶了两天的路,他才隐约察觉有人跟着他们不放。 阙扬是早就知道,不过他也不想拦,他倒是想让她知道他去了哪儿。 他指了指图上一地,「这几日我们便快马到此地,顺便等着赵成翰过来。」 牧卢顺着眼神望过去,此地,好似是西齐启州。 第59章 夜宿 再一决高下 该走想走的人仓促走了, 也没人拦。 不该走的人觉得没意思,闲呆着打发了几日礼节往来, 也走了。 剩下就是该走又不想走的人,天天巴着叫「时也哥哥」赶也赶不走。 「时也哥哥。」阿伊儿今日换上了一身霜色妆花罗裙,可人俏丽,想着时也哥哥肯定喜欢。 这两日阿伊儿跑时府跑得勤快,时府门房得了时也示意,便由着阿伊儿自个跑入时府之内。 还未跑上一遭,便先在花院里看到了两人一狗。 只是那狗, 肥硕了些。引得阿伊儿也不由驻足,呆若木鸡, 「时也哥哥,就连养的狗,都是这般清新脱俗。」 虎腰似有所感, 扭着胖头,憨态可掬地摇了两下尾巴。 「这不是大人养的。」计颜好心解释,一边筷子夹着盘子中的鸡肉块给虎腰,「这是隔壁李府翻墙过来的。可怜这被那李大人饿得, 都快前胸贴后背了。」 第94页 虎腰很懂人话,马上『汪』了一声。 叫声还极其铿锵有力。 阿伊儿默然,转头望着在一旁坐着的时绥,「兄长你也在心疼这只狗狗吗, 时也哥哥呢?」 「大人现在不在府上, 宫中来旨让大人前去教授小陛下棋艺。」计颜偷偷朝着阿伊儿努努嘴,瞥着时绥面上淡淡的表情,「可惜时绥兄长这怀着满腔的郎情妾意,来找我家大人, 结果扑了个空。」 时绥这会突然明白,上回时也让他帮忙寻个教书先生。 那会儿时绥不知道时也寻教书先生作甚,但寻思着一般的教书先生应该是不太行的,结果时也头疼地表示一般的教书先生便很是足矣。 金黄琉璃瓦,红漆雕龙角亭下。 啪嗒一声,一颗白子稳当落入乌木棋盘之上。 齐淮顺便又收穫了时也一个白眼。 时也下棋其实极有心性,温吞却很锐气,聪明也不冒进。只是面前与她对弈的人是齐淮,齐淮的眼神把她的脸都当成了棋盘,直直盯着。 「姓齐的,该你下了。」每次都要时也开口提醒,这会儿都直接不客气地连「姓齐的」都唤上了,倒把一旁观摩的齐澈也叫愣了。 「朕也是姓齐的,朕来。」齐澈兴致极高,抓起黑子便一下。 时也也不拦着,看着齐澈落了子,便笑着顺势将一大片黑子收了,「陛下,避敌主力,以退为进,好似昨日阁老刚教导过。」 「朕,这叫温故而知新。」齐澈小声辩解,圆目转熘了下看着齐淮。 齐淮与齐澈同坐一侧。 平时未发现,现在才觉莫不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齐兆与齐淮还有一两分相似,但这齐澈与齐淮可就不太像了,一个肉包包,一个臭冷脸。 时也对着小陛下自是温和得多,只是面上稍显无奈,「陛下,徐阁老学富五车,棋艺更是精湛。臣素日下棋也只随心随性而已,毫无章法,陛下何必特意叫臣来教授棋艺呢。」 那可不是因为齐澈算是发现了,自个皇兄对着时爱卿的时候,可好说话得多了。就连方才时爱卿翻了皇兄一个白眼,皇兄面上竟然都有一丝笑意闪过,简直,令他更崇拜时爱卿了。 更何况,这是皇兄私下让他叫时爱卿教授他棋艺,难得有这种向皇兄献殷勤的机会,他可不能放过。 本来他早听闻时爱卿箭法高绝,但是皇兄只恻恻看了眼他,他便不敢开口让时爱卿教授箭法了。 「时大人这随随便便下的棋,便能将我的路堵了,那我这棋艺岂不是更不堪。」齐淮开始睁眼说瞎话,丝毫不提齐澈刚才下了一子的事。 听听,皇兄这输了棋还能笑得出来。 时也将手中白子掷入棋笥之中,「再说为什么与我对弈的人是你?」 「棋逢对手,陛下一旁观摩更能有感而发。」齐淮话说得面不红,气不喘。随手也把手中握得生热的黑子掷回了棋笥之中,便笑着,「累了么,要不去我王府坐坐?府上新来了个厨子,做出来的味道想是应该合你口味。」 等等,皇兄说的这厨子,难道是前几日御膳房请辞走人的那个做糕卷的吗。 时也额角一跳。今日本是休沐,她入宫就只为了下这盘棋,结果半个时辰未到就问她累不累,「既然无事,那臣便回府了,时绥兄长与阿伊儿公主不知道今日可有到时府做客不。」 所以齐淮才叫时也去他王府坐坐。 这阿伊儿,这两日一直赖在时府。简直狐媚之心,说好的与西齐联姻,结果竟然是想嫁与时也为妻,对着时也撒娇还求抱抱,简直不能忍。 他都没抱过时也几回!现在每每翻墙入时府,便只看到碍眼的阿伊儿杵在时也身旁。 「那怎么可以,陛下都还没与时大人对弈呢。」齐淮丢了个眼神给齐澈。 「陛下是真想与臣对弈?」时也问着,齐澈对戳着手指,却又不言不语。 齐澈飞快地抬眸望了眼齐淮,仗着时也在,胆肥了一回,「朕比较想与皇兄一道出宫。」 「澈儿,真的想与皇兄一道出宫。」见身旁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个身上,齐澈声音不由弱了几分,「皇兄要是没空,澈儿就与时爱卿下棋也是开心的。」 又是半个时辰之后。 齐澈紧紧地攥着时也的手,小脸雀跃。时爱卿就是威武,皇兄果然就答应了,不过说起来时爱卿的手可真软绵绵。 路上的人有些多,还好多朝着他们打量,倒是不敢靠近。万寿宴上的陌生人都没这般多,齐澈另一只空着的手不由地揪上了时也的衣摆。 头顶一声冷哼,齐澈的小手便焉焉地耷拉了下去。 随即他的手从软软的手抽出,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着。头顶沉声着,「男子汉大丈夫,还要兄长牵着手,成何体统。」 时也觉着好笑,低头对着齐澈直道,「你兄长是胸口上揣着棉花。」 心软。 换上了便服,也掩不住三人的不同。尤是时也和齐淮,相貌本就是极其出挑,都中多有他们的画卷流出,此时站一起更是扎眼。 崔公公也在后头跟着,又不敢说话,又憋不住话,「前面的主儿们,这么嘈杂万一有人冒犯,那多危险。天子威仪,不如让府尹大人先清个路.....」 「那逛起来还有什么意思。你瞧那些人见着皇兄的臭脸,都退后了好些步了。」齐澈驳了回去,抬头望着时也,双眸亮闪闪,「时爱卿好似将行及冠之礼了,时爱卿喜欢什么,朕都送你。」 第95页 若说刚才齐淮是偷偷拿眼敲着时也,现在便是直接了当地看着她。 他其实也很想知道。 日光洒落在她肩上,她走得悠然,笑得悠然,格外好看。齐淮却从中隐约窥到一丝的寂寥和说不出的缺憾,她摇了摇头,「没有,时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那可不行呢。」小陛下晃着小腿小脑袋,一惬意就开始上脸,「皇兄现在可喜欢时爱卿了,我要是把时爱卿讨好了,皇兄下次还会牵着我出宫。」 时也:陛下,醒醒,你皇兄现在看着你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太好了。 现在不是集市的时候,也不是热闹的庙会灯会。与其说三人逛着,倒不如说三人只是单纯在街上踱着步。 方才齐澈说了及冠之后,时也便有些沉默了下去。齐澈也不愚钝,又想说些什么来打破下氛围,绞尽脑汁,「时爱卿在盛都都快二十年了,可觉得哪里最是好玩好吃?朕也想去呢。」 「臣八岁才来盛都。」时也声音飘在半空中。 齐澈突然想起,这还是因为时恆侯爷不在了,时也孤小无依,才被送回到了盛都时府随着时绥一起长大。 尴尬地舔了舔嘴唇。齐澈忐忑抬眼。果不其然便看到齐淮的眼神带着些警告看着他。 时也拍了拍齐澈的头,「不过盛都臣确实很熟,兄长时常带着出来熘达。」 「阙扬去了启州。」齐淮将话头牵了过去。要说时也和奚柏可能还会揣度一下阙扬的意图,齐澈倒是直接问了出来,「为什么北陇的那个国师要去启州,启州有什么值得他去的吗?」 说起启州,齐淮也只能想到了时也与翌国。 启州,可能曾经是有着时也的秘密,但阙扬肯定是寻不到了。 阙扬要是耗些时日在那,那也是他该受的。但是若再和翌国的登陵城扯在一起,是有些棘手。 其实他们派去的人回了信报,好像赵成翰也是奔着那个方向去了。 不好的事总是难以避免,现下恬然安好的时光也算是捡回来的。齐淮明白,时也心下也是明白。 也不知道该说自己乌鸦嘴还是怎么的了。 齐淮摇头完之后却是挑了眉,转过脸笑着,「方才一局对弈,也算胜负未分。不若时大人今夜宿在淮王府,我们再一决高下。」 第60章 抱抱 今夜一起睡 「崔催。」小陛下腿短, 今天走得累了,这会儿正趴在崔公公的背上, 悠哉哉地唤着。 崔公公忙应着,「诶,陛下,可让奴才颠得不舒服了?」 齐澈晃了晃脑袋,颇有点遗憾,「崔催你说,为什么时爱卿可以去皇兄府上过夜, 朕却不能去呢。」 这,陛下, 您刚才莫不是没看到,淮王爷盯着咱的眼神老吓人了。崔公公老实巴交地摇摇头,「陛下, 您万金之躯,怎可随意外出呢。」 夕下,淮王府里漫是金红一片,高墙边角都妆上了一层胭脂色的薄媚。 晚霞晕打在两道身影之上, 将他们映成了相同的绯色。彩晕在空,身边的人似带来淡淡梅香。 院内白梅枝桠依旧错落有致,自然已无白梅在上。 秃秃的枝桠可没什么好看的,看出了时也的不解, 齐淮先是开了口, 「王府的管家一直想将白梅移植成当季的花木,只是我拦下了。」 「你喜欢白梅?」时也实在看不出齐淮像是个赏花之人。 齐淮轻轻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只是那时看着, 觉得很像时也。如今时也站在这,他才终于觉得自个府里好似终于完满了。 他伸出手轻轻牵住了时也。 她没来之前,他就想着要怎么把府上最好的都送给她。结果她来了之后,他突然间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对她更好点。 王府的人没人敢从这儿经过,慎行挠着头站在稍远处,眼尖瞅到谨言蹑手蹑脚地抱着俩镂雕的孤雁灯盏经过。 「你抱着它们干嘛?」慎行低声问道。 谨言瞟了一眼过去,也压低了声音,「这是王爷寝屋和书房的灯,我去把它换了呀。」 慎行当然知道这是王爷寝屋和书房的灯。前年元日的时候,管家将王爷寝屋的灯换成了稍喜庆的祥云灯罩,被王爷好一阵叱责。 「今儿是什么日子?你这是想换成什么样的?」 「啧,还问今儿什么日子。你瞧不出这孤雁,现在都不适合王爷了。库房里不还有双连理枝的灯罩,我这就去换上。」 谨言朝着慎行摆了摆手,轻飘飘便越过了院去。 诶,是吗? 生怕阿伊儿与时绥兄长在府里久等,阿罕被时也遣回了时府。 「你不喜欢阿伊儿。」时也看他这两日的表情便猜出个大概。看着齐淮哼哼之后又不开口了,笑笑道,「阿那尤觉得我是个值得女子託付终身的良人,所以想将年幼的妹妹留在盛都,待她及笄之后与我琴瑟和鸣。」 「我答应了。」时也盯着齐淮。 「什么,你都有我了你还答应他。」这人就是来气他的,齐淮牵着时也的手,真是想甩又不捨得甩。 气得他热气都喷时也头顶上了。 时也主动回握住了他的手,笑得坦然,「我答应他,若是他想,他可以把妹妹留在盛都。时家族谱上,阿伊儿便是我妹妹,时府会照顾好教导好她的。」 阿那尤曾帮过她许多,她是真心实意与他兄弟相交的。 第96页 「这还差不多。」齐淮摸了摸鼻子,小声咕哝,「我们现在都还没在一个族谱上呢。」 「那你不是来躲阿伊儿的,你是来我王府躲谁的?」齐淮斜眼看过去。他是没想到时也会答应来淮王府,但是时也来了,还让阿罕回去告诉了府里人知道,「你是在躲你兄长,时绥?」 时也心下微微咯噔,她实在是小瞧了齐淮,这随便一猜还就猜中了。 自知道时绥早发现了她女子身份之后,她其实便想了很多。若是说之前都是相濡以沫的亲情,她可再没办法说服自己时绥待她是血浓于水的弟弟。 时绥于她而言,是她这十一年岁月里潺潺的溪涧和巍巍的高山。她已然当他是刻入骨血的家人,要她为他捨去性命,她定毫不犹疑。 但是在看清他眼里藏不住的情意时,她有些害怕了。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先躲躲。 时也不由轻轻一嘆,不防左脸一抹温热的触感而来。 齐淮竟然在她脸上偷亲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见他的脸在她面前放大,还带着微红,「那你要躲他,可以天天来我府里躲着。」 这什么事了都,时也瞪了他半响,有些忘了自己在想什么了。 结果齐淮俯下身飞快地在她右脸又亲了一下,心满意足,「那来我这就不准想起其他人了。不是说对弈,走,去书房。」 小陛下要是知道齐淮与时也真的在对弈,估摸会很庆幸自己已经在寝宫之中歇下了。 夜深,子时,书房灯下,一棋二人。 时也仍是白子,手执着一子正凝神看着棋盘。不得不说,齐淮认真起来,很难对付。 这盘棋下了两个时辰,都还未分出个胜负。 齐淮还乐得看两个时辰的时也,一会儿叫人端糕捲来,一会儿又命人煲个甜汤。这下又轻轻开了口,「慎行,燃香。」 书案上的孤雁灯罩已经被换成了镂雕精緻的连理枝琉璃罩,时也看了只是微挑眉。 齐淮的书房向来是利落生硬的,自然也没有薰香炉子。 但齐淮先前便已叮嘱好,所以这会儿慎行一听自家王爷吩咐,将备好的薰香球囊拿进来,挂悬在了书房的四角之中,尔后单独递给了时也一个小巧可爱的香囊。 鹅黄蜀锦,囊中异香。时也从棋盘之中抬起眼来,凑着嗅了嗅,似是龙涎沉香和甘苜混合着些许别的味道,「提神醒脑用的?」 齐淮看了她一小会,才低低重复道,「提神醒脑用的。」 「你先前在南郡掉的香囊,还在我这,算是拿这个跟你换了。」齐淮面上说得轻松,指了指放在那头书案上的一个囊袋,走了过去帮她把这个系在她腰间。 南郡,掉落的,这不就是她拿去砸嵇白的那个香囊。 时也任着齐淮将这个香囊系在她腰间,伸手摸摸他此时难得乖巧低下的头,「那个香囊,是之前雀秧给我的,哦阙扬。」 齐淮:......回头就把它烧了。 「说起来,怎么今日没在你府中见着嵇白。」连姜留也没见着,时也突然想起来。 齐淮伸手帮时也又斟倒了杯温茶水,「毒都解了,王府他们哪还呆得住,不得天天出去熘达。」 总觉得有哪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时也啜了口茶水,执着白子却好似真有些睏乏,「今日淮王爷真准备与我彻夜对弈?」 方才酉时他们便已收到了信报,北陇似有动兵之向。再过一会儿,若再传来信报,他们明日的早朝之上便是商议出征之事了。 自然不可能彻夜对弈。齐淮摇了摇头,面上冷峭被灯光柔和了几分,眸中却比平时愈发深了起来,「我身上的毒已解,沙场出征已是无碍。」 「所以你方才去找奚相,又是所为何事?」 接到信报后,来淮王府前,她独自去了一趟相爷府。时也手中的白子微微一紧,「去闲话家常。」 喜欢上这个人竟是这般麻烦。先前骗他骗得炉火纯青,现在说谎骗他,目光却不敢对望。 撒谎的痕迹太过明显,时也直说了,「我自幼便长在启州,地形肯定比你熟得多。我都能平定边城,难道启州我还......」 空气异香些许浓郁,说出来的话都有些酸软了。时也按着胸口轻咳了一下,「难道启州我还不能守住了。」 齐淮抬着下巴指了指棋盘,「两个时辰你也未能赢得了我,难道你还想着能比我更胜任此战?」 「等我出征回来,让你知道什么才叫棋艺精湛。」齐淮显然还记着今日时也夸徐阁老的话,他这不是都在让着她而已么。 齐淮径直从时也手中将白子取下扔回棋笥之中,「今夜一起睡。」 「就抱抱,我什么也不会做的。」 等等,这好似不是重点。 眼皮有些沉重难以睁开。朦朦看着齐淮已经走至她跟前,扶住了她欲倾倒的腰身,将她打横轻轻抱起。 手脚酸软,绵弱无力地靠在齐淮胸前。时也咬牙,「齐淮,你给我记着。」 第61章 秘密 我只想更靠近你 昏昏沉沉中, 她隐约听到有个轻柔的声音安抚着她,「好好好, 都记着呢。」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她睁不开双眸,很是不安。恍惚迷煳之间好像睡着了,又仿佛一直醒着,还看到了当年小小的时也长成了英隽高挺的男子。 第97页 朝着她笑。 然后她忐忑地伸手,想把他留住。与以往不同,她竟然终于抓住了一片暖意。 那是一股淡淡难散的药香味, 暖和地将她整个包裹在内。内里坦荡荡地迴响着,我喜欢你啊。 让人贪恋, 如果这药香味的主人没有欺骗她的话。 齐淮那只猪,时也咬牙切齿,在浓重疲倦之下费劲寻着意识。眉心绞得成结, 直至终于骂声溢出了她唇际,浓黑的长睫得以撑开了眼帘。 入目,没有帐幔顶。 被子帮她掖得紧紧实实,身上还是昨日那身衣物, 旁侧早已无人。 这是齐淮书房隔间。 齐淮好些时候会在书房内彻夜,便让人在书房内分了隔间,放了休憩的榻。 时也睁眼,便看见书房的窗幔都被人打了下来。看不清外头, 这会儿都不知道日头多高了。 时也动了动身子, 支身起了榻。一伸手,气得将昨夜齐淮帮她系在腰间的蜀锦囊包掷在了地上。 门外却是灵敏地反应过来,立马有人轻敲了敲房门,「时大人?」 是慎行。 时也心下一起又一落, 瓮着声便让慎行进来了。 慎行端着一大盘东西,轻手轻脚,进来一看,才知时大人这么晚起身的原因。哧熘将东西放在桌上,就过去将窗幔扎起,一便还问着时也,「时大人,这都未时了。时大人是想用早膳,还是直接用午膳呢?」 未时,早朝都散了多久了。 她再晚醒一个时辰,都可以直接用晚膳了。 待慎行回头,时也还坐在榻上。慎行瞧着时也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时大人,可要请姜大夫还是嵇大夫过来看一下?」 「不用了。」时也费力起身,半是疑问半是肯定,「早朝散了。」 慎行点点头,今日早朝之上是有件大事,可惜时也直接请沐,都没去参上一脚。 慎行掀开了温热的茶盅,递给时也,「时大人昨夜与我们王爷对弈可真是尽兴,竟彻夜未睡。」 茶水含口,莫名有股酸涩。他昨夜在书房里就寝,怕也是因为顾忌她身为男子的名声。 他可以叫嚣着他的喜欢,却也还小心翼翼地为她设想周到。 将口中含的茶水吐出,「你们王爷呢?」 「王爷在忙着明日出征之事。点兵,整备衣甲器械,官配马匹,到底是时间仓促了些,这会儿可能还在点兵。」慎行数念着,今日早朝便是王爷自请出征。 兴奋有之,担忧有之,但更多还是热血沸之,他也好久没见着王爷银甲百战。 时也垂眸,看着慎行端进来的一大盘子,除了一盅茶水,其余都是空的瓷杯碗瓶。 「时大人,用膳移步膳厅。」慎行轻声解释,这其实也不是他想端来的,「王爷说,你醒来的时候可能会想要这些。」 ...... 哐铛啪啦。 慎行目怔口呆看着时也将那堆瓷瓶瓷碗摔了个稀巴烂,尔后自顾自地扬长而去。 但她不留王府,也不回时府。 「时大人。」观维正拿着甲械名册焦头烂额,一抬头,便惊喜道,「时大人,听闻时大人今日身子不适。现在脸色看着也不好,怎么时大人这会儿还特意过来了。」 齐淮正背对着观维看着兵士名册,本来没空理会观维。此时听到观维这一唤,心底咯噔一声。 还听到时也不明情绪,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说着,「身子是有些许不适,但也无大碍。」 兵甲器械,本来就应该是出征前三日便整理完。现时匆匆,铠甲朽烂,战弓缺弦,这些才来一一检查,实在是措手不及。 「此去启州路上当不会有人伏击,先将数量点好,路上发现不堪用的再在沿途或者启州替补。」时也看着观维手上的几大本册子,「马骡和辎重车辆至是关键,关系着后勤补给,运粮等还要与户部等其它部大人配合。」 「我来帮你措置部分,你先去将官配马匹处理好。」 时也寥寥几句话出口,观维便是感激不尽,将着几本册子递予她,「下官当真敬佩大人,抱恙还这般为国为民。」 齐淮拿眼偷瞧着时也,小心挪近。 得了时也一个清利如刃的眼神,和无情的转身。 ...... 夜幕已至,黑布浓墨无边,弯月闲星缀在其间明明暗暗。 观维抬手,「王爷,时短事忙,但仰赖各位大人鼎力相助,总算不负陛下及王爷所託,军资一应清点完成。」 「多谢观大人。」齐淮颔首,这确实不易。但兵贵神速,耽搁久了他怕生变,况对手是在北陇极负盛誉的阙扬。 「王爷早些歇息,下官告辞,在此预祝王爷早日奏凯而归。」观维举揖,便离去。 齐淮嘆了口气,时也正眼也没给他一个,方才便已是甩袖离去。 踱着步子顺便吩咐着,「谨言,你先回王府,去收拾好明日出发需备上的东西。」 时府的屋顶他翻得算是很熟了。 何时他可以帮着时也整肃一下时府的护卫呢,说起来,可能是要待他归来了。 但今夜时府的屋顶是不太一样的,月华琉璃般潋滟的人就静静坐在她屋顶上,等着他。像是他这么久的心悸,终于迎来了回应。 时也抿着唇未说话,本来想好了怎么骂这个人,却被他的笑容晃了眼。 第98页 他就那般笑笑地坐在了她身侧,低声哄着,「我们还没一起赏过月。」 月光流转着他眸中的一池柔意,轻轻涤盪了时也些许气闷。 她打掉了齐淮伸过来的手,「能耐啊,嵇老人家都被你骗得团团转了,敢在我身上用迷香。」 齐淮摸摸鼻子,未敢开口。时也接着道,「你这一去启州,谁来统摄朝上之事。」 「先前让你去边城,是因为那时朝堂上的奚柏不是真的奚柏。」虽然伤病是也是其中之一,但确实当时奚柏是最大的隐患,「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时也,你很好。奚柏也回来了,还有你兄长时绥,朝上的大人也都是忠于陛下的。」 所以我很放心地可以前去启州。 时也知道齐淮未说出的话。 就是眼眶有些艰涩,「你前去启州,会很危险。」 「所以我才要去,不然你就自个想去了,这可不就中了下流胚子的意。」在齐淮眼里,其实阙扬还配不起下流胚子这称谓。 「但是我会想你的。」 时也艰难启齿地说了这句话,齐淮却安静了下来。她忍不住转头望向齐淮,却恰撞进了他那双幽黑比夜更深的眸里。 那般难看清的深邃,却有着她看懂了的情意。 无法自抑的一抹悸动怦然而生,时也双手抱住了他,咬着贝齿,「我说,我会想你的。」 齐淮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回抱住心尖上的人,「好。」 「但是别太想,不然我会吃自己的醋。」 夜色迷离中,时也被他的话笑出了声。 「打钩钩,不能忘。」齐淮还很是幼稚,拉着她手就钩了两下。目光灼灼盯着她,「我们交换个秘密。」 嗯?时也抬头,却见他俯身靠近,唇上便传来缠绵的温热软濡。 辗转了一会,那人的唇来到了她的耳垂边。清越低哑便道,「一句话的秘密,你不需要跟我解释许多。」 他怕她想起来会难过,「但我只想更靠近你。我想知道的这个秘密是,关于时也。」 昨夜同卧一榻,以她的浅眠呓语,以他的聪明,应当是发现了些什么。 也不知夸他心思细腻还是善解人意,她确实也只想说这么一句,「自我八岁起,我便决定要替时也活着。」 「收了你的秘密,从此你就更别想摆脱我了。」齐淮回望她双眸,「我要跟你说的秘密是,齐澈并非先皇骨血。」 说罢,却又倾身在她唇瓣之上留下一片温热软濡,一路缱绻往下。 ------ 「走吧。」时绥迈步,对着身后的时络说道。 时也府墙之外。 时络刚莫名被时绥勒令转过身,什么都未来得及知道,便见公子离开了。现在公子回来了,却是神色郁郁。 夜色洒落在公子身上,清冷而孤寂。 「诶,公子。公子刚才可是看到了些什么?公子不是一直担心二公子,忙到现在还想来探望一下。这会儿二公子是歇下了,我们不进去找二公子了吗?」 第62章 游女 不可求思 齐澈并非先皇骨血。 时也这两日一上朝, 对着小陛下那张婴儿肥尚未褪去的圆脸,脑中便自发想起齐淮说过的这句话。 这莫非就是她先前觉得两人相貌并无一丝相似的原因。 齐澈与齐淮非一母所出, 齐淮的生母早早离了世,被别的妃子养了去。齐澈的生母却是后宫之中向来淑德的庆妃,听闻当年后宫无后时,因着淑德还一度想立为后。 她曾以为先皇所说的皇家秘辛,是齐淮离经叛道的喜欢男子。后来发现不是,却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乱七八糟的故事。 现在想想, 齐淮不想称帝,也省了这许多腌臜的事扰心。 只是小陛下应该都不知道, 时也摇了摇头,跟着一众大臣散了朝,便闲散踱步准备出宫。 「阿也。」和煦如风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兄长。」时也回头, 看着朝她而来的时绥。这两日因着心中有事,也没顾得上其它,现今一看,「兄长, 你这两日可是病了?」 时绥面色有些泛白,眸色微黯,昔日扬起的眉梢也耷着,看着憔悴了不少。只是看向她的时候, 脸上还是带着几分柔色。 一定是病了, 时也心下埋怨自己如此粗心,「兄长,可看过大夫了?不如让嵇老人家帮兄长看看?不了,还是姜大夫医术好些......」 时也当下嘀嘀咕咕, 时绥摇头笑笑,到底是关心他的,「兄长感觉头似有点发烫,自己探不出来,阿也帮我看看?」 兄长是略通医理的,只是他的医理,向来只为她。 时也赶忙伸出手。 随即眨巴了下眸子,时绥气色不好,但这额头还是微凉的,「兄长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这两日休息一下。」 「兄长是有些不舒服。」柔软的触感在他额上传来,好不容易忍下了把她手握住的冲动,却实在忍不住说自己心里的不舒服,「阿也前两日可也是身体不适,所以,夜宿在淮王府让嵇大夫帮照顾着?」 他知道不是他所说的这样。时绥手微微攥紧,但他此刻竟然很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出她的一丝隐瞒。 然而时也好像还是他记忆中那个执拗的小孩。 如果能不撒谎,其实时也是不会选择撒谎的。所以时也踌躇了几息,到底是轻轻摇头,「不是的兄长,我并不是因病夜宿在淮王府。」 第99页 夏季满目的绿意有些缃黄了,一丝恹恹也染上了人。 时绥扬唇扫了面上的怅然,打断了时也还想接着说的话,「兄长我最近是挺不舒服的,好久没去走走了,阿也陪我一起可好?」 气色不好也掩不住时绥的容姿皎洁,雅煦如玉。细碎暖阳在他脸上,带着润物无声般的温柔,实在是很难让人拒绝。 让着时络阿罕先回了府,两人权且便是散着步。 散步到了碧水之边,时绥竟然想打水漂。 「兄长,真是越来越幼稚了。」时也手里拿着小石子,嘴上倒是先发制人了。 打水漂是南处水乡常消遣的玩法,幼儿少年人都会玩,像他们这种为官几载还玩打水漂的应该很是少见。 打水漂要选好石子,最好扁平盘状。力气要用上,角度也要选好,不然入了水石子便直接掉了下去。 所以说幼儿玩打水漂也不是特别行的。 看看时绥,随手拣了块石子,轻松一丢,就能打上四五十个水漂。 时也其实是不太会玩的,启州本来便是在盛都更北的地方,根本也没这水乡游戏得玩。这下看着时绥这般轻松,撇撇嘴看着自己石子,歷经七八个弹跳后便掉进了水里。 竟还挺丢人的。 时也看着旁边的小孩,蹭蹭蹭都能丢出十个水漂,难为情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看来是兄长的不是了,竟然小时候没有教会阿也打水漂。」时绥好笑地安慰她,「手不要拿得太高了,可以稍微将身子蹲得低一些。」 「要将手放得再低一些。」时绥靠近,将时也握着石子的手摆好,「然后,瞄准水面使上点力气。」 暖暖的草木气息打洒在她发顶之上。看出了她的身子一僵,时绥却更靠近了些,握着她的手也更紧了些。 「兄长。」等了一小会,时也小声开了口,「我应该已经会了,兄长松开手?」 我试试,这几个字时也没说出来。 她看着时绥眸色比方才更黯,手松开了,却让时也心下更是不安。 时绥蹲下从地上又拣了一颗石子握在手心,只这样轻轻地握着,「阿也,你记得之前兄长教你的《诗经》吗?」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兄长现在与你站在此处,却一直想的是这句话。」 饶是时也再不会背诗经,这诗歌她还是知其意的。 乔木上耸,树荫稍少,不适合在其下休息。犹如江上的游女,他对着这个女子爱而不得,心心念念。 「阿也,你便是我的游女。」 旁边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时也低垂着头,眸光不知道应该落在手中的碎石还是地上的茵草。 悄寂安静中,平添了冬日的冷然。 时也抬头,时绥微微光颤的眸子正看着她,却是温暖,但又烫人。 「兄长,你既说了汉江游女,那兄长便是已知了结果。」时也轻轻哽咽,「兄长,这么多年来,你便是我全身心的仰仗和依赖。是因为兄长,我才有现在的无畏无惧。」 兄长是她背后巍峨的山,她仰慕他敬重他。 但齐淮,他们从互相算计,携手走到了今天的情孚意合。这么一个心思城府的人,对她的感情却是难以置信的透澈明亮,炽热真挚。 他铁血果决,矜贵自持,但为了她却甘愿与世俗所悖,坦坦荡荡地将情意摊放在她面前。忽视了她一次次的欺瞒,执拗地付出他的全部信任和感情。 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被齐淮打动了。 「我......」 时也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与以往兄长的怀抱相同,包容,放溺。时绥嘆着气将时也拢在怀里,他知道啊。 他就是知道她只当他是相濡以沫的兄长,别无其它。他也知道有人已经获得了她的心仪,这般让他羡慕不已。 但他就是知道,所以才一定要说出来。如果不说不问,他怕他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只是她的话一出口,自己心底里却像被剜了开去,血色四溅。沸沸扬扬的伤痛让他一时难以开口,闭着眸子,从心里疼到了四肢骨骸。 棉絮堵在他心口,准备好的措辞全部都说不出来。 时绥缓慢推开了怀中的时也。将头侧向另外一边,片刻挣扎后,将手中的石子松开掉落了地,「阿也,你去找他吧。」 第63章 烧了 老头知道得太多了 「也也。」 眼前素白纤细的手将她的思绪回笼, 时也拢神,将计颜的手握拉了下来, 「怎么了,这两日赶路累了?今日可以好好休息了。」 计颜噘嘴,她刚才是问时也要不要喝甜汤,结果时也竟然叫她早点休息,「也也,是你这两日赶路累了叭?我是问你要不要吃烤鹅。」 「烤鹅。」时也晃神,点点头, 「你想吃咱就一块儿吃,不过现在夜深了, 你可别吃了又说自己得胖了。」 计颜口里啧啧了两声,上手掐了一把时也的脸。柔滑细腻,她都想凑上去亲两口了, 「也也大人,我是问你要不要喝甜汤,你怎么说的是烤鹅。」 诶,不是烤鹅?时也茫然地想了一想, 但是她刚才实在走神了,现下也想不起计颜刚才说过些什么。 「也也。」计颜有点担忧了,「你这几日在想些什么呢。」 第100页 时也那日回了时府,对着油灯坐了半宿, 就突然跟她们说要去启州一趟。 计颜, 阿罕和时也的交情,其实最早要追溯到了启州。她们幼时便在启州相识相依,只是计颜她们没有时也这般的好运气。直到时也那年杀了宋为戈,她才能让人去寻着计颜和阿罕。 启州于时也而言, 独特到在这里见过的一草一木,她都刻骨在心。 于计颜和阿罕而言同样也是,所以计颜说要跟着她们一起过来的时候,时也是没有拒绝的。 「我这几日在想着,我可还真是个自私的人啊。」时也闭着眸子,接过计颜拧好的帕子,往脸上一蒙。 她有多自私。 时绥说让她来找齐淮,然后他帮她看着时府和盛都。她本来是拒绝了时绥的,但她竟然出尔反尔了,简直无异于往时绥心上再扎上一刀。 「也也。」计颜忍不住将她脸上的帕子扯了下来,「奚柏那老头跟你说了些什么?」 时也那日回了府便不对劲,她找阿罕打听了,先是时绥,后是奚柏,肯定这两人跟她说了什么。 「而且,你竟然将先皇的遗诏烧了。」计颜简直不敢相信,「也也你保管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找到持着另外那份遗诏的人吗。」 「因为我找到了持着另外那份遗诏的人了。也不太对,是那个人主动找到了我。」时也说道着。 那个人就是奚柏。 计颜显然也马上想到,手中帕子都掉了地上,更是不解,「那也也你将这份遗诏给他,不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为何还要烧了。」 时也却沉默了。 她也曾觉得这样便是最好的离去了。 她以时也之名,做了小时也当年想做的种种件件。 时府的少年郎终是一甲状元郎,经纶满腹,文韬武略。远去赈灾,徵兵沙场。修身责己,顶天立地,对得起朝民,无愧于良心。 活得正直,一如骄阳。 时也不会一生在朝,她与计颜与阿罕他们说好了的。 她只要将先皇遗诏给了奚柏,功遂身退。至于奚柏是否宣诏,这其中的是非她若能撇开,自此也能逍散自在。 只是,她撇不开了。 那日。 「时大人,先皇那份遗诏,你应当已看过罢。」这是时也和时绥当日分别后,奚柏找到满脸忧闷的时也,说的第一句话。 时也便想起,她先前派人去过相爷府搜摸过,是一无所获的。 时也神色几变的时候,奚柏也便颔了首,「时大人,不若去寻淮王爷罢。」 一日之内,两人叫她去寻齐淮。若说时绥知道,其实也能猜测一二。但是奚柏竟然也叫她去寻齐淮,时也当时满目的震烁,「奚相爷?」 「时大人,上回你来老夫府中,让老夫在次日朝上首肯你出徵启州一事。老夫那日也未能办到,也是有负时大人所託。」 奚柏将时也准备作揖的手拦了下去,「时大人你可能不知,这事,淮王爷比你更早些来寻过老夫。淮王爷当时说的话,与时大人跟老夫说的话,几乎可说是如出一辙。」 「淮王爷忧国奉公,时大人赤子之心。老夫当时便想着,各有各的理,老夫就索性两不相帮。结果那日朝上,时大人抱恙未来,老夫其实是不大信的。」 奚柏何止不信,他暗地里也没老实,派人打探了一下便知那夜时也是宿在了淮王府。 那为何抱恙,奚柏其实也便大概能猜到了。 「但远在这之前,淮王爷便找过老夫,说过他的心事。」对此,其实奚柏当时听着差点把手中的茶盏打翻了去。 但是齐淮是真心的,他看出来了。 「时大人应该知道老夫所说的淮王爷心事是为何。淮王爷善权谋,却不屑言表。但他既是说出了口,那他就势必不会失言,老夫对这一点是深信不疑。」 奚柏断断续续又说了许多的话,但时也只记住了奚柏最后说的那一句,「时大人这般颖悟绝伦,岂会寻不得双全法。」 只是,既辜负了时绥的心意,还用他的情,来让他为她守着她的时府。 氤氲的甜热雾气飘了来。 方才计颜让客栈里的伙计煮好的甜汤已经端了上来,计颜轻唤了阿罕一起过来喝甜汤。 时也望着一笑,伸手为他们盛甜汤,「吃完明日就到家了。」 启州。 南边环围是绵延的山脉,东边却又靠着水。更深露重,灯下人还在翻着呈上来的册子。 马骡和辎重车辆都卸下安置得当,该替补的朽烂甲械也在这两日替补完了,齐淮望着册子点点头。 「时也的病怎么样了?」齐淮合上了册子。前几日都里便传来消息,说时也病了,请了半个月的沐。 他将慎行留在盛都,除了留意盛都动向,还有的就是为了时也。结果倒好,慎行一问五六七八个不知。 齐淮写了信给时也,她也不回信,可真行,就仗着他对她没个法子。 「嵇大人也去时府探望,确实碰了壁,连时大人的面也没见着。」谨言挠头,他也没打探出个所以然来。 「阿伊儿呢?」 自家王爷竟然问起了阿伊儿,谨言有些没想到,「阿伊儿公主,这几日都去了时绥大人府邸。」 「有去时也的府邸吗?」 「没有。」这个谨言还是很肯定的。 第101页 时也病了,阿伊儿难道会不去探望。时也难道没病,还是根本就不在她时府之中。 齐淮搭在案上的手敲了敲,愣是没思索出个所以,怎么时也一有事他就总是有些想不明白。转而问道,「你看看能不能找到机灵的人,打探到阙扬那边的消息。赵成翰蠢如鹿豕,估摸活不了几天了。」 第64章 耍赖 喜欢你,所以变傻了 赵成翰可不承认自己蠢如鹿豕。 「阙国师, 你这是何意。」赵成翰入了登陵城,却久踏不入城主府内, 再蠢也能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阙国师,不去城主府,却带着我四处闲逛?」 他们现在正在一马车上晃晃悠悠,车轮子在登陵城骨碌碌转了几日,就是不去城主府。 阙扬把玩着手上的银制面具,苍乐从西齐出来,便与北陇派来的战兵汇合至一起。在齐淮到启州之时, 他们的人也正好堪堪来了。 苍乐见阙扬懒得开口,又良好地发扬了国师小帮手的体贴, 「翌国三皇子,我们国师可从没答应送你回城主府。」 「别再叫我三皇子。」现今他皇弟登了皇位,再叫他三皇子, 他和他皇弟的辈分简直乱透了。 真是可恨,见着国师身旁的小随从都能开口与他交涉,赵成翰更是恼了,「这是我与你们主子的交易, 你又知道些什么,凭什么开口。」 苍乐翻了个小白眼,得,干脆闭嘴。 阙扬却轻轻把手上的面具翻了个面, 还是不吭声。赵成翰望着有些发憷, 不由地将声音放低了几分,「阙国师?咱当时可是说好了的,我把登陵城为你国师开个道,国师助我回来。现下, 国师该不会是改变心意了吧?」 「没有。」阙扬终于放下了那块怎么瞧都也瞧不出花儿来的面具,「我做了决定的事,便不会改变。」 赵成翰闻言将心稍稍放了下去。还没等他长舒一口气,阙扬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又提了起来,「三皇子,我们当时说好的,确实是我相助你回来。」 「但是三皇子可要清楚,你今已经踏在翌国的国土之上,四肢健全,身体安康,我便算完成了我的诺了。」 言下之意,便是会不会送他去城主府,这并不是当时他们交易的内容之一。 赵成翰有些不可置信,「阙国师,现在登陵城多混入了我皇弟的耳目和人手。你若不亲送我回城主府,我哪能安全呢?」 苍乐闻言撇嘴,掩下了眼帘。所以说这皇位赵成翰连自己弟弟都争不过是理所当然的,登陵城是赵成翰的封地,在自己的封地,还握不住自己的命。 而且,听听,把他们国师都当成什么了,指手画脚的。 阙扬却是淡然置之,示意赵成翰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三皇子莫急。我向来乐于与人为善,定送你回城主府。」 车轮子适时地停了下来。 偌大堂皇的高官府邸朱门,乌木门匾金漆其上,府外早已有赵成翰的人在外候着。 正是城主府。 他方才也没注意看车外,赵成翰有些不好意思了,是自己小人之心度了阙国师君子之腹。当下感激莫名,连连拱手,「这些日子噩耗连连,心中总是焦虑难安,以致屡次失了礼数。方才也是我出言无状,还望国师海涵。」 阙扬也不多说。只微一摆手,示意苍乐将车门帘为三皇子掀了开去,面上没有任何波澜,「三皇子请。」 只恨自己无以为报,赵成翰再又感激,「如此,便多谢阙国师这几日来的照顾,他日若有需要,赵成翰定鼎力相助。」 可惜也未能有来日。 赵成翰下了马车,苍乐便赶紧将车门帘放下,接下来的血污场面就不用看了。 吹了吹手中的热茶,马车掉转了个头。没走两步路,便听见外头一阵惊恐荒措的声音出来。 「杀人了。」 「还是城主府的人亲自动的手,那人是谁......」 「是......?」 苍乐微嘆气,这人就是有些傻了。 他能与国师达成交易,他五皇弟自然也能与国师达成交易。而他五皇弟已是国君,做出来的诺,难道不比他这个逃亡的落难皇子靠谱得多。 「国师,那我们现在去?」苍乐又帮阙扬斟续了杯茶水。 「去准备开战了。」 ------ 三人的马蹄声一路未绝,却在踏上这片故乡泥地时,怕扰了这片安详。 三人一道翻身下马。 昔日雅致花草铺就的蜿蜒小道,现在且还能从中看出当年的风水布局颇有讲究。 再往里走去,便是时侯府。因时也世子之名尚在,无人敢动其中一二。时也每年命人前来拾掇,但她自己却不敢再来。 到底多了几分萧索,少了几分人烟味儿。 三人慢慢走着,俱是有些沉默了。 往内行去,「看,那会儿阿罕刚来,眼巴巴看着这玩意。侯爷说难得看他有感兴趣的东西,抱着他便让他坐在了这上头。」计颜说一半,便笑着捂了嘴巴。 结果阿罕吓哭了。 时恆自娇妻死后,便没有再续弦,只守着两人的孩子。但偶尔望到自己孩子羡慕地看着别人一家几口的小模样,心里总觉得难受。 直至时也抱回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满眼放光地看着他,「爹爹,我们养她罢。」 那是个极其可爱的小娃娃,眸子乌熘熘。洗净一扮之后,他还真没见过这般可爱漂亮的小姑娘。 第102页 小娃娃很伶俐,又乖巧。自己的宝贝儿子喜欢得不行,一直拉着小妹妹不放手,也不知道谁家竟然捨得丢了这娃娃,这么小的娃娃竟然被狗撵人赶困苦地活了好几年。 然后他将这个小姑娘视若己出,唤她宝儿。 一年半载后,时也与时宝儿又拣回来了一个稍大点的孩子。 一个小孩眼巴巴的眼神已经够让他招架不住,时也与小姑娘两个眼巴巴的眼神让时恆只得应下。 随后时侯府内又陆陆续续冒出了几个孩子。 时恆告诉自己,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所以当他看到了部落战败被俘的小少年,尚幼的脸上却满是桀骜不屈的时候,他恻隐之心动了。反正侯府已经有五个小孩了,养多一个不是养,六字是多吉祥如意。 于是阿罕也来到了时侯府之中。 他是最晚到侯府的,也是脾气最不好的。其余几个小孩子想和他一起玩的,都被他冷眼以对。计颜那个时候在侯府已经养了大半年,胆子大了不少。还主动去牵了阿罕的手,虽然最后无情地被阿罕推倒在地。 计颜也是很好笑,姑娘家家的也不哭,拍拍屁股就从地上站起来,娇声哼着,「总有一日你得求着我陪你玩。」 时恆却总是不由地很心疼阿罕,他虽是武人,心思却还是有细腻所在的。自是知小少年满身是刺,那定是被刺之后才长的刺。 那会儿时也嚷着要在府里给宝儿装鞦韆,时恆便让人装上了鞦韆。阿罕在草原上长大,哪见过什么鞦韆。装完之后一看,便看愣了。 看着宝儿开心地盪着鞦韆,嗫喏着不敢说话。倒是宝儿眸子滴熘熘转着,眼尖便瞅到了他,唤着时也,「阿也哥哥,我不玩了。」 时也正帮宝儿妹妹推得起劲,一听她说不玩,歪了歪脑袋很是真诚地说道着,「那宝儿不玩了,待会儿能与我一起去听教书先生的课么。」 有宝儿一起,文绉绉的课都不无趣了。 宝儿:.......阿也哥哥你有点讨厌。 但是宝儿胸襟宽广,跳下鞦韆拍了拍裙摆,便和时也牵了手,「那好罢,和阿也哥哥一起去听课。」 他们都走了,阿罕却还是踌躇地站在那里。直到一只大手将他抱了起来,他刚想挣扎,便听见粗豪熟悉的声音道着,「耳闻不如目见,目见不如足践。」 于是阿罕傻愣愣地被放在了鞦韆上,时恆将他的双手握在鞦韆索上,「你可要握紧了,不然摔了也不许哭鼻子的。」 摔是没摔,就是时恆武人腕力,手下没个分寸。连自家儿子都没让他推过鞦韆,这一下,时恆可是挺使劲的。 然后躲在暗处偷偷看着的计颜,便看到阿罕很孩子气地哭了。 ...... 后来,侯府主人不在了,他们几个孩子也走散了。 阿罕护着计颜,在启州流离找着那几个当年想一起玩的小孩儿们。 再后来,当年他们的宝儿,变成了也也,他们三个终于又在一起了。 找不到的人,一直却还挂在他们心上。 「诶,阿罕哭过?!」时也本来有些难过,鼻子一抽,看到计颜笑成这副模样,甚是诧异。 「没有。」阿罕瓮声,顺带对着计颜举了举刀。 「没有没有,你有刀你了不起。」计颜冲着阿罕龇牙咧嘴,然后又对着时也勐眨眸子。 时也也笑了出来。 故地重游,悲喜难辨。 夏已即去,秋将浓。但身旁还有重要的人,她想握住。 时也顿足,下定决心,对着阿罕计颜便道,「我要去军中,与他一道。你们在这,我很放心。」 「也也。」计颜失声,她知道时也是为了齐淮而来,「我们可以与你一起的,就像我们在边城之时一样,共进退,同生死。你知道,我们不会拖累你的。」 「我们不会独自留在这的。」阿罕心下紧了紧。 时也摇头,眸中带着柔光明意,「这一战,不是阙扬败,便是我们伤。但无论如何,计颜你都会难过的,不是吗。」 昔日叱咤的时家侯府,铅华歷尽的一声轻嘆间满盛沉寂。他们相伴多年的往昔岁月,彼此之间没有讲出来的话,其实对方也能看出□□。 时也其实是很不想让计颜跟着过来,但是又捨不得落她一人在盛都。那现在将她和阿罕一起安置在侯府,许也是较好的安排了。 计颜抿了唇,垂了眸。 阿罕侧首看她,又回望了时也,稍一沉默,「宝儿,我陪你去。」 多少年没听到别人这样唤过她了,周围风吹草叶动的声音似都停了,只有这一句『宝儿』。 她甚至不知道她应不应当应承。 她伸手抱住了阿罕和计颜。三人的暖意会在了一起,仿若那年。她哧噗一笑,却是不让他们看见红了的眼眶,「我就是怕你们拖累我,我此去是为求爱,又不是去为国献身。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你们跟过去干嘛,为我摇旗吗。」 「你们要是不想待在侯府,便去另外几处宅子住着也成。我先前老想着我们有朝一日成了闲散流士,便去开家小茶酒肆,自己煮茶酿酒,有人嫌不好喝,我们便赶他出去。」 「所以我在启州偷偷购置了好几处宅子,你们可以去看看,如果有其它喜欢的,我们便买下来......」 第103页 怕他们两个开口,时也絮絮叨叨了老长一段话。到了实在说不动的时候了,长嘆一声,「以后你们俩翻身做主人了,我就再也不是你们的大人和公子。便最后给我个面子,听我这一回。」 「好。」 轻轻又是几声嘆,漫天的水汽打进了她们的双眸。雾横在前,寂寂而散。 ------ 雾重微晨,万山静肃。 「北陇此次派来的兵士很是精良,阙扬本来在行军打仗上也是算得上出类拔萃。这次我们如果要跟他们硬碰硬,大范围的死伤怕是在所难免。」 军帐之中,齐淮和一众将领看着钉在其上的图纸。 有这么个对手,再加上积攒下来的新仇旧恨,只恨自己不能马上削了他。 他们本来带的兵马,比北陇多了近五万人,对于守城而言,其实是绰绰有余的。谁知道登陵城竟然将囤着的五万兵马,守在了启州左右两侧。 说得好听些,是翌国不参与西齐北陇两国的争斗,但需防西齐翻墙来翌国,所以就守着了。实际上,它这一守,相当于替北陇出了左右翼的兵力。 那北陇的兵力,就都集中在了启州的正城门。 他们还要将左右两侧守住,兵力一分出去,正城门的守兵还要比北陇进攻的兵力少上三四万。 这眼下,只余下硬打硬守,怎么能更好地守住启州,是个极其棘手的问题。 「翌国皇子那老子一死,儿子头脑都发昏了,赶着上架替北陇送死。」王初八碎碎骂叨着。 边城现下风平浪静,齐淮身旁缺趁手的人。他相信时也的眼光,便将王初八也一起带了过来。 「那新帝也没那么傻,登陵城这五万兵,先前也是隶属于翌国那三皇子的。派他们来守,没发生冲突便罢,发生了冲突,翌国那新帝还省了担心他们反了的功夫。」另外一个将领出了声。 「左右两侧我们既是守了,翌国应该也不会昧到真替他们来犯我们启州。我们真正要守的,也就是正城门这一处。」齐淮圈了出来。 但这一处很是难守,他没有说下去,在座的各位将领应当都看得出来。 「王爷,何不退守安庆州。我们已快马传信去了盛都,请兵驰援。若是退守安庆州,能避免很多伤亡。」方才开口的将领,忍不住又低声道。 安庆州是启州毗邻州郡,若是他们退守,布兵虚防,是能拖些时日待他处援兵。 「那怎么成!」那将领话音一落,王初八就想指着他鼻子骂了,「你是不是个男的。现在我们全须全尾地坐在这,你就想要逃了。满城的老幼都在看着我们,你竟然说得出这话。」 「王将军,我只是据着当前之势做出的看法罢了。启州满城的老幼是性命,门外驻营的士兵也是活生生的性命。」那个将领与王初八理论了起来,「只是一时退守,待援兵至,我们便夺回来。」 「你到时还能夺回来个什么,一座被人欺弃过的空城么。」王初八说得更气了,一拍便把案拍碎了个大半,「老纸跟你说,老纸在边城与时将军死守的时候,就没想过能活到现在。既然是活到了现在,那老纸就不会退。」 「你!莽夫!」那个将军被一顿吼,面上阵青阵白,又想反驳回去。 「够了。」齐淮冷冽的声音堪比冰冻,两人停下争执,只余两声冷哼。 齐淮扫了他们两眼,只是王初八在气恼之下没察觉到他的威压,还小声愤道,「时将军若在这,宁死也不会退分毫。」 齐淮微一怔,他知之前时也在边城有过一段时间的鏖战,极其兇险。他事后得知战况时,便觉这天下,除了她,很难有人这般不要命地坚守一城。 不知她在守城的时候,是否想到的是昔日镇守启州的时恆。 启州,是时也的家呢。 「传令下去,严守不退。」齐淮开了口。 「若我们就此退至安庆州,就算我们的兵士保住了命,也保不住他们心中的热血和一腔的国情。退了,等于没退。」 「我们西齐的兵士存在,便是为了守卫我们西齐的国土和我们西齐的朝民。若我们这次退了,那我们还有何颜面说我们是保家卫国的兵士。此战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败,我们的背后,是西齐千千万万子民的希望和目光所在。」 齐淮声声句句铿锵抛出。 军帐之中的将领一时无言,半响,王初八满目含着热泪,「王爷说得好,末将一定誓死跟随王爷。」 齐淮几不可见地摇头,王初八这脾性,也真够有时也的。 不知带兵来援的人,是否会是时也。但依他所探查得来的消息,时也是不在朝上的。 军帐中的将领领了命,便各自下去部署。王初八也大大地抽噎了一下鼻子,便准备出帐,转身同背后的人一个打照面,雄浑的声音都发起了颤,「时......时将军?!」 「时将军又说了什么话吗?让你今日一直想她想个不停。」 齐淮此时背转着身,还在看着钉在板上面的地绘图纸。 直至极其轻盈熟悉的脚步声行至他身后,齐淮手上的动作一顿,心下有些不敢相信信。 然后一玉石清越之声便传到了他耳边,「时将军说,她想来陪你们一起守城。」 齐淮蓦地转过了头,那个他这些天心心念念的人,竟然真就站在他眼前。一身风尘僕僕掩不住的夺目,有些疲意却眸中潋滟。她就那样坚定地看着他,跟他说要来陪他们一起守城。 第104页 齐淮实在忍不住轻敲了她一下脑袋,把她抱在了怀中。没过几息,却又立马把她推了开去,「你来这儿干什么?」 「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这里现在什么战况你清楚么,你凭什么来守城。姓时的,你欺君罔上,骗说身体不适。结果偷跑到了军事重州,你这罪名,这罪名......」 齐淮说不下去了,他看着时也无辜地扇动了下乌睫,语气更是无辜地问他,「那敢问王爷,我这罪名,按律应当如何?」 「按律,按律应当即刻遣返盛都。」齐淮真是被她气得不轻,将一旁带她进来的谨言也狠狠瞪了两眼,「还不将她押回盛都。」 谨言一个苦脸,他怎么觉得自家王爷有些口是心非呢,这,「时大人?」 「敢押我?我可是有陛下亲笔手谕的。」时也反而一个冷哼,理直气壮从怀中拿出一张白纸张,强塞进了齐淮手中。 她就知道到时战况有个什么难控的,齐淮就想撇开她。 这不,她准备得也很周全,来之前,还悄悄去找了小陛下。小陛下圣聪明断,当场便挥毫写了手谕。 也没想到时也还拿到了手谕,齐淮脑门一跳,齐澈那个小崽子。 时也私下对谨言撇了个眼神。 谨言恍然。 不然怎么说他是齐淮的得力下属呢,连时也一个眼神他都马上就会了意,拉着还不愿走的王初八便拽着出了军帐。王初八一挣还没能挣开,只听着谨言开始胡说八道,「王将军,你的部署要抓紧了......」 齐淮鼻间哼了一声,打开时也口口声声的手谕一开。白纸黑字是写得明明白白,「朕特命时也时爱卿即刻起秘密前往启州,相助启州若干兵士守城备战。」 上面落款二字:齐澈。 再无其它。 「连个印鑑也没有。」齐淮拿着这所谓的手谕,「时大人是想来敷衍我了。」 瞧瞧,什么诏曰,什么晓谕统统都没写上。连落款都是落的『齐澈』二字,那徐阁老都怎么教导小陛下了。 「这可是陛下亲笔所写,就算没有印鑑也是真的手谕。」时也一脸地鄙夷看着他,「小陛下这一手的字,可还是淮王爷亲手教的,难不成淮王爷忘了。」 他当然没忘,只是齐澈练了这些年的字,还是一样歪歪爬爬的。 「干嘛,淮王爷想耍......」话未说完,那人已经用力地抱着她,力气大得想将她与他嵌为一体。时也慢慢地吐出了没说完的几个字,「淮王爷想耍赖吗。」 「说了唤我名姓。」齐淮瓮瓮指责。 「好好好。那我重新说过,干嘛,齐淮想耍......」话又未说完,钳固着她身上的力气便是一松,力气转而亲住了她的唇瓣。 浓烈,辗转,缱绻,想念,唿吸也跟着一起揉碎,和他的融合在了一起。 他还有些生气在的,脑子发昏的时候还不忘停下来,教育着她,「这里这么危险,什么战况你难道不知道。你平日气我骗我的时候,是那般狡黠,怎么现在变傻了。」 时也凑上去咬了咬他唇角,毫不意外便感到他气息一滞。这人好纯情,时也笑了,一开口便是又撩逗他,「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变傻了。」 这句喜欢,落入耳中,穿过胸腔心窝。 齐淮又俯下了身。 他的气息扫过了她的贝齿,愈发灼热。他一手挽扶着她的腰肢,另一只微颤的手又开始有些不安分了起来。 娇软的身躯与他相贴,好想做些什么。 第65章 光影 永远是无可言说的柔软 不过, 不行。 至少,现在不行。 齐淮反咬了自己一下唇, 回过神来抽离开去。眸中情愫如潮水般快速撤离,立马板着脸,「别以为你用美色勾引我,我便答应让你留在此处。」 ...... 时也微微平抚了一下自己稍错杂的唿吸,眼尾还微微泛着情愫的红晕,斜眼飞过去,「怎么, 我的美色勾引不到你?」 很没出息的,齐淮点头又立马摇了头, 「此战过后,不用勾引,我自动臣服。」 只是现在, 她实在不能在这。 「上回在屋顶跟你讲的秘密,我想接着往下与你说。」时也定定看着他。 故事不长。 也可能很长,但只是时也不想讲得很长,太细究的回忆让她会掉落在过去无法自脱。 两人坐着, 只有时也的声音讲着,齐淮一直听着。看不出神色,却能知道他心下肯定也不平静。 故事说完了,齐淮一动不动, 眸光一直粘在她脸上, 眨都不眨一下。 时也低落的情绪都被他给整不明白了,伸出去挥了挥手,「睁着眼睛睡着了?」 齐淮还是盯着她眸子,却是开了口, 「刚才用美人计,现在在用苦肉计?」 时也:......?! 然后她又收穫了一个滚烫的怀抱,听着他有力清晰的心跳声,「真是心疼死我了,我怎么就能拿你怎么没办法呢。」 微微的嘆息溢出了唇际,他低头轻轻吻了时也的发顶。 这一战,确实胶着难打。双方可能有差不多的想法,只余下硬碰硬了。 「国师,按这样的打法,我们十五万的人马,很可能会折一大半。」甚至根本不止,但是牧卢没说,他相信阙扬其实也是知道的。 自从决定从启州的正城门入攻,便一直是牧卢领着部队攻城。 第105页 但若是久攻不下,对北陇的兵士来说简直是身心都在备受煎熬。所以牧卢攻了两日后,便来请示了阙扬。 牧卢其实也有很多疑问和不解,「国师,为何我们一定要攻下启州。」 「当年时恆在的时候,翌国就曾多次派兵来攻打启州。这也是登陵城为什么囤着那么多兵的原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阙扬从兵力部署图上抬眼。 牧卢是不知道的,他之前一向没和这边打过交道。 「那是因为启州之后的乌州,有矿脉,而且那是金矿。」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西齐当时把消息瞒得很紧。 但翌国还是知道了,他们便贪婪地想方设法来掠取。 这个消息,北陇的皇帝也是知道的,当时还密诏了阙扬入宫,详谈此事。北陇的皇帝也是贪心的主,但是那时阙扬觉得并不理智,便劝说了北陇皇帝放弃。 之后果不其然,翌国屡屡败于时恆之手。次数一多,翌国之内也是颇有微词,翌国的皇帝那时权衡之后才不甘心地作罢了。 既是有这个出师之名,阙扬现在又很有出师之心,于是北陇皇帝很是痛快地答应了阙扬此次所请。 「贪心。」 牧卢还沉浸在金脉这个惊人的消息之中,听了阙扬这两个字之后就是愣了愣,「是有些贪心了。」 为了财富,使得这么多人失了命,确实是贪心,牧卢认可地点了点头。 不料阙扬悠悠地来了句,「我是说我自己贪心。」 得不到,却还妄想得到,可不得是贪心,「你传令下去吧,明日我亲自领兵。」 阙扬亲自领兵,北陇兵士一听,便是沸扬高喝。 清明尚未开战,便是声势浩大。 「对方怎么回事?这么叫嚣?」时也戴着帷帽,站在城墙之上,遥遥望着城下远处杀声震天的敌军。 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和模样,但是她看到了日光下折射着熟悉光芒的银制面具,「今日是阙扬亲自领兵了。」 「老纸早就很想和他打一架了。」王初八也正挨着时也站着,「时将军,你怎么这两日都戴着帷帽?」 「因为你时将军为人低调。」毕竟她也不是接了正式皇命过来的,以身犯险,齐淮还是忍不出淡淡出声讥讽了句。 时也嘴角一抽。 「时将军,你的射程,能到那里吗?」王初八指了指那个银制面具,便咧了嘴,「等下末将出城迎战,开口骂他的时候,时将军帮末将射他一箭来助助兴?」 「今日你要出城迎战?」时也皱眉。 今日对战的领头人既然是阙扬,那肯定是有着全力以赴的决心,王初八不是阙扬的对手。 「前两日辰郭两个将军都下去了,今日也该是我王初八下去了,看我不把他骂的。」王初八豪气地拍了拍时也的肩,到底还是忍不住大力抱了她一下,「时将军,保重,末将定会守住启州城门的。」 「我跟你一起去。」时也回抱住了他,他们之间,是几番生死相交下来的战友之情。 他们熟悉彼此,生死相托,信赖无间。 王初八咧嘴一笑,松开了时也,便想朝着齐淮也来个一抱。却被齐淮剐了一眼,王初八的手只得僵在半空。 诶?! 齐淮拿出了身上的帅印,他先前已经用小布那囊包好。此刻将它塞在了时也手上,「我和他一起下去,这个你帮我保管。」 「齐淮?!」 「王爷?!」 时也和身旁的人震惊不已,时也更是气得咬唇,「你是主帅,怎么能说下战场就下战场,要去也是我去。」 「对方主帅不也是在场上。放心,没事的,我另有安排。」看时也死活不想接下帅印,齐淮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时也,这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更是西齐这么多战士子民共同的家。让我去。」 「宝儿,我会活着回来娶你的。」齐淮突然凑到了她耳边,轻轻说了这句话,还以一种不要脸的角度偷亲了她一下,「等我回来。」 她一个愣怔,齐淮将帅印系在了她腰间。 「齐淮!」 齐淮却转身,没有回头。 王初八对着时也一个点头弯腰道别,便忙跟上了齐淮的脚步。 停下了想跟上去的脚步,谨言知道王爷心中牵挂。他站在了时也身后,为她递上弓箭,「时大人。」 他们西齐,向来无惧外敌。 时也稳了稳心神,接过弓,从箭筒里抽出两支羽箭。动作凝练,拿着弓的手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是坚定。 她将箭尖一一对准了那个银制面具的人,微侧着头,眸光比箭矢更有锋芒。 双方准备交锋,领头二人俱是放手一搏。王初八正想开嗓一骂,却被齐淮摆手拦阻。对方气焰正高,辱骂只会往他们头上添火。 齐淮于骏马之上回头往城墙上望去,时也拿着弓,却比别人抚着悠扬的琴器还好看,他真是越来越欣赏自己的眼光了。 齐淮朝她一个点头,时也握箭的手便松了开去。 两道银光破空而来,势若疾火,这么远的射程,箭的力度竟似丝毫未减。来势之快,准头之精,阙扬一剑格挡一箭,另一箭只来得及侧身躲开。 擦着他发梢而过,有些许狼狈。 下一刻,牧卢身旁的北陇战旗,木辕亦被利箭射中,余颤未止的箭尾似在嘲笑。 第106页 刀剑扬起。 没有后路,战况便难以避免的会惨烈。 且没人想退。望着日头渐渐西移,满目猩红,两个主帅,银芒所划,淌淌血流。 挡在他们面前的人越来越少,两帅剑锋相击之时,剑意带起的利风颳过对方耳后,切断了细绳,泛着烦人银光的面具锵然落入血地之上。 「以为戴着面具别人就看不出你的狼狈和颓唐。」薄寒剑光在齐淮眼底,致命杀意勃然,嘴上还抽得出空来。 其实两人都是有些倦累的了,俊彦脸上的血迹和汗水交杂成渍,尽皆微喘着气。 偏生还要停下来占一下对方的口头便宜,阙扬也拄剑而立,清朗的声音也变了调,「听说她在你府上过了夜。」 毫无疑问的肯定,盛都中很多人也都知道了这事。齐淮眉梢都撩挑了起来,掩不住的笑意,「她是我的人,以后也只会在我的府上。」 齐淮抬起左手朝着背后的城墙上打了个手势。 「所以你一定要死。」 「这是我要说的话,剑下见真章。」 两人怒意尤盛,越怒,手下却越是沉着而又无情,剑光流星溅射。 剑气成芒,两人周遭无人靠近。所以城墙之上,时也看着越是清晰越是心揪。但是身旁的谨言身子勐地一颤,她感觉到了,侧首问他,「什么意思,他那个手势什么意思。」 谨言声音如同现在的肢体一般僵硬,腿膝一弯,跪在地上艰涩开口,「时大人,请下令,关城门。」 辰副将着急地吼开了口,「王爷还在下面。」 时也扶着城墙,看着下方,心下渐冷,满是染血的银甲。最先开始的杀声震天已弱了下去,兵力分开之后的不足,让北陇的人占了数量上的优势。 齐淮让关城门,是为了城门内的人的安危。 从各方面而言,他这个决定都是对的。 郭副将在旁边,显然也知道这都是为了大局,重重一嘆,「时大人,既是主帅如此信任时大人,便请时大人定夺吧。」 他可真行,把帅印给了自己,让自己来下令关城门。 他的眸如雾岚之深,寻常很难看清他心中到底想着些什么,但她知他看向她的时候,夜空的宸星就会绚烂在他眸中。 南郡时,他暗地里护着她,她却留他一人偷熘了。 前往昌阳之际,为着她着想,他让她先回盛都,她也便懒得管他死活了。 信任,这词在他身上有多难得,却被她这骗子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他像极为强大的一块光影,无所不能无所不在她的周遭。别人为他所慑,惧他敬他。但她却觉得他乖戾,恹恹而又孤零零,在她面前永远是无可言说的柔软。 时也唇微抖,把帅印解下递到了谨言手上,咬了咬牙迸出了决定,「下令,关城门。」 第66章 至此 张牙舞爪,硬挨着 收我白骨兮瀛海旁, 挽我旧弓兮射天狼。 沙场罢了。 同年霜序,西齐兵部尚书时也, 在密奉皇命镇守启州之际,为城而殁。 未二十而登科第,累官至兵部尚书。守国土,斥邪道,劾佞小。貌俊极美,心厚而仁,不倚栖于虚牝之陋, 才气堪几代之节,韬略擅满朝士林。 「善哉, 斯举......」昔日扬媚的女子声音念着悼文。此刻呜呜轻咽,鼻尖红红,双眸朦胧。泪珠子一颗颗滚掉落于衣襟之上, 妃色浸于泪下变赤。 霜序已是有些冷意,启州至北,女子面前便已经是烤上了炉子。 炭火苗偶有跃跳,映在女子泪眸之中流光暖意。 女子抽了抽鼻子, 抬起衣袖,动作不甚淑雅地一抹泪水。狠眨了几下眼睛,视物清明之后便想接着往下念。 旁边一冷板脸的男子听得眉头都拧成了山丘。再无法忍受,淡褐色瞳仁一撇, 便想将女子手上的悼文扯走。 女子似早有防备, 侧身一挡,头还转过去咬上了男子的手。 一口白牙刚刚咬上男子衣袖,男子反射性便想将手一抽。但见女子哭得鬓间发都乱糟糟贴在脸颊,眼睫在他手上轻轻扇动, 就索性让她咬去了。 「呜,你这人还有没有心了,也也可是不在了。」女子松口,男子衣袖上留下了胭脂色。 察觉到男子翻起了似曾相识的白眼,女子鼻头更是一个皱巴。男子语调稍微放柔了点,「也也很早便不在了,所以你还走不走了。」 「走,休想再落下我一个人。」这还没念完呢。女子纠结了一下,到底是把手上的纸丢于烤炉子之上。 燃尽灰烬,扬起祈望。 ------ 「时恆的儿子真战死了?」光壁龙纹袍服于身,金靴于足,北陇皇帝面上却不是很好看。 天子高台在上,臣子站立其下。 闻言,阙扬无神的眸子终于有了动静,眸珠缓缓地从雕着金龙的殿柱之上,移到了他足下,「是,死了。」 「更该死的怎么没死,你们这仗都是怎么打的。」北陇皇帝想起了西齐那尊恶剎。 本他们拨了那么多兵前去,对拿下西齐启州是势在必行了。结果万未想到,那尊恶剎竟然也与翌国新帝暗自成有协议。 明面上,翌国新帝将登陵城赵成翰的五万人马和行道借给了北陇。背地里,恶剎却以西齐之名,借翌国马驹和粮草,让翌国趁虚攻打了北陇宜霖城。 第107页 北陇的宜霖城不比西齐的启州,宜霖城之后是一片平原,无挡无碍。若是翌国军横行而入,北陇腹地将会面临着极为危险的局面。 所以在北陇军将攻入启州时,北陇数道皇命也同时抵达登陵城,信卫更是冒死沙场宣送皇命。 北陇军无功而返,转身投入宜霖城战局。 诡计!越想越是恼怒,这下北陇成了几国笑柄。赔了夫人又折兵,虽是勉强抚下战局,但翌国军此时还未从宜霖城退回。 北陇皇将手上的摺子大力丢在案上。正想迁怒旁人,目光却在触及阙扬还捂在心口上的手之后,语气稍稍缓和,「你这伤,如何了?宫中御医可去看过了?」 「尚好,御医大人已为臣探看过,多谢陛下。」阙扬说得轻慢,末了还缓了一口气。剑刺入的疼痛,其实远没有在启州城外刀影纷乱中,看到那道矫捷柔软的身影时来得勐重。 这番失魂落魄的样子,落在北陇皇眼中,却显得更是伤重。责罚的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说出口,「你现在这副模样,真是让朕不知如何说你好。罢了,你此次的过失,等你伤养好了再说。」 「养伤期间,朝廷军政务你也一概别理了。你先退下罢,牧卿留下。」 「是。谢,陛下。」 阙扬垂首谢过皇恩,余光瞥看了一眼牧卢,便从皇殿之上退去。 此去经年。 战火未曾倾覆的启州,杨柳枝儿飘,五方来客杂。 「人生几何,日己思过,你可记下了。」雄浑粗犷的声音念着文绉绉的词,男子高大魁梧,一手牵着的小孩好像被他提在了半空之上。 小胳膊都快提拉长了,小孩嘟嘴了,「爹爹,是人生几何,日思己过。」 「诶?!」王初八一个挠头,是吗,他又记错了?! 王小九甩甩胳膊,将这个武夫爹爹便是一通好说,「爹爹都记不住,还总是来教孩儿。还有,爹爹怎么总是每每都要来这一趟。」 而且,每次来爹爹的朋友都不在家,肯定就是那种不务正业,纨绔好玩的子弟没错的了。 「之前爹爹的朋友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王初八皱着眉,快要到了呢,心下有些紧张,「爹爹这不是,心里头挂念这个朋友,想来看看吗。」 「再说了,淮王爷就快来接管启州了。爹爹这一次离开启州,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再带你来这了。」 说好的三年,淮王爷却只用了一年多,便在都将积弊大力肃清。诏令新颁,权柄下放有志有才之士,便来启州了。 真是,服气。 嘶,王小九刚得了自由的胳膊便是又被一拽,抬起头一看,爹爹看着不远处目不转瞬。 启州并不算是很大的城池,但两旁各式商铺很是多,临街而立。 人声鼎沸之中,王初八牵着小孩,却是七拐八拐绕到了一与众不同的庄园之前。 外头只用篱笆随便圈围,放眼望去,可见内有香菱池,一带清流,自深处曲折泄于奇石间隙之下。池旁绿荫掩映之下碧空红帜,黑陶灰瓦,赫然是一间小茶舍酒肆。 上头挂着小木匾,字端得是逸秀非凡。就是这茶舍酒肆,竟然就真的叫『茶舍酒肆』。 更异乎寻常的是,庄园内有几亩的田地,却是无人耕农作。中间孤傲着一株开得正盛的扶桑,旁偎着棵叶子已变黄的劲松。 再旁边,是一处光秃秃的白梅枝桠。 嗯,还有奇奇怪怪的一棵不知道什么品种的东西,张牙舞爪,硬挨在白梅枝旁。 「走吧。」茶舍的门没开,但是王初八瞧得却是心满意足,拽提着王小九就走。 「爹爹?你不是要来看看你朋友吗?每次都不让我进去。」王小九小腿在半空踢蹬,「爹爹看到没,那多了一棵长得怪怪的树。」 之前他们来的时候,只有扶桑劲松和白梅。虽是花开叶茂之期各不相同,但王小九确信就只有那叄。 「小崽子,你没看那门都没开,他们肯定又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