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养儿日记》 第1页 《吸血鬼养儿日记》作者：废孚一只【完结+番外】 外面太黑，快来我怀里 作品简介 （写在前面：日常文，剧情少，可能会觉得无聊，所以入坑请谨慎） 跟血族比起来，人类无疑是十分脆弱的生物。埃尔芬斯作为血族亲王，自认为最讨厌脆弱的人类。而有一天，他忠实的管家捡回了一个人类，还是个幼崽。 埃尔芬斯：人类就是脆弱 埃尔芬斯：你不要哭 …… 埃尔芬斯：过来，抱 软甜小天使攻x高傲老父亲吸血鬼受 尤莱亚x埃尔芬斯 养成，受宠攻，欧风童话日常文，尽力沙雕 第1章 第一天 人类很脆弱。 这一点在埃尔芬斯漫长的生命中一直在被反覆印证。他见证过无数人的出生与死亡，看他们由裹在襁褓里的小不点一步一步长大，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重新走向衰落。出生即死亡的开端。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经不起风吹雨打，一点点疾病都能轻易将他们击倒，他们甚至同样不能在阳光下呆过长时间，原因并非和血族一样是会灰飞烟灭，而只是受不了太过灼热的感觉。 人类的精神同样脆弱。意志力薄弱，自制力不足，抵挡不住诱惑，极易被控制，血族只需略施小计就能控制甚至分裂他们，甚至不需要动用精神控制，只需动动嘴，说一些花言巧语，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成为自己的猎物，为幻想中的无上欢愉付出一切。 他们就是如此脆弱娇气而又天真的生物。 从这种种来说，人类绝对不在埃尔芬斯所喜爱的范畴之内，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被他称之为喜爱的事物可谓少之又少——他甚至不喜欢自己赖以生存的食物，血液，只因它的味道总带着股恼人的腥甜气息，要不是得靠这玩意儿活下来，他绝对对它敬而远之，一点都不会碰。 所以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他会同意让老埃文收养一个人类。还是一个小孩子。 人类幼崽跟血族新生儿有着本质的区别，在他的印象里，人类幼儿总是和整夜的吵闹、无时无刻需要进食、脏乱这些词分不开，还很小，脸和身体都是皱巴巴的一小团，几乎分不清五官。 麻烦折腾的小东西。 这是他给人类小孩下的定义。 他讨厌麻烦，因此，从老埃文把那孩子捡回来以后，他从没有去看过一眼，同时也嘱咐了老埃文，不许让那孩子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老埃文是个忠实的僕人，对他的吩咐从来言听计从，不敢违抗，他能容许那孩子留下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这个规矩是必须遵守的。不然他会把老埃文连同那孩子一起扔出他的庄园。 他发誓他会做到的。 …… 所以，现在这个抱住他的腿的小东西到底是从哪儿出来的？ 他都不用看，光通过渗透布料传到他肌肤表层的热度就能感知到，这是个人类。 还是个人类小孩子。 从身高只够抱住他的腿这一点可以看出来。 他试着往前走两步，腿上的人类"挂件」也跟着往前挪两步，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甚至还若无其事地在他的裤子上擦了擦脸。 简直无法忍受！ 如果不是因为吸血鬼的力量太过强大，一下子就可能结束掉这条脆弱的小生命，他早在他扑过来的那一剎那就已经将其扔回该待的地方了。 这个庄园除了老埃文之外本来没有任何人类存在，除了前几天他那个忠实的管家通报说捡到的那个孩子。所以他的身份也很好猜。 埃尔芬斯耐心已然耗尽，他低下头，与黏在自己腿上不肯放松的人类对视，换了个方式，试图用稍微狰狞一点的表情将这个顽皮的小傢伙吓走。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见不得一点恐怖的东西，一个鬼脸有时候就能把他们吓哭，更别提埃尔芬斯是个货真价实的血族始祖，他连吸血鬼中的新生儿都能轻而易举地吓哭，对付这么个脆弱的人类就更不在话下了。 他保证会让这个小傢伙后悔今天来到这里。 埃尔芬斯张开嘴，伸出獠牙，瞳孔也随之变成猩红色。 一般人见到他这副样子，不是被吓得腿软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就是大喊一声然后飞奔而去，很少有人类能看他超过三秒，更别提直视他的眼睛。所以他对自己的吓人指数还是很有信心的。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面对如此恐怖的情景，这个孩子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逃跑，没有吓哭，没有腿软，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依旧仰头看着埃尔芬斯的脸，甚至手还抱得更紧了。 埃尔芬斯不由得开始仔细审视这个让老埃文鼓起勇气请求留下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门前先进的灯照在两人身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几乎重叠在一起，从埃尔芬斯的角度看去，最先吸引他的目光的，是那孩子的金灿灿的头髮，和一双水蓝色像浸了水的蓝宝石一样的眼睛。 金色的，与多数血族的暗淡的金色髮丝有些本质上区别的，沾染了真正阳光的光芒的头髮。 吸血鬼受自身体质束缚，终生只能在黑暗中潜行，无法接触阳光，黑夜是他们的舞台，他们在黑夜里穿行，杀戮，进食，狂欢，黑夜之于他们，就如同天堂之于天使。而与黑夜相对的白天对他们来说则更像地狱，阳光的炙烤会让他们万分痛苦，从没有吸血鬼能在阳光下坚持超过一分钟，阳光会让他们受伤，甚至会让他们燃烧起来，一点点地变成一团灰烬。 第2页 所以吸血鬼对于阳光，与其说厌恶，倒不如说是恐惧。 恐惧自己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引以为傲的漂亮面孔被灼伤，存在被抹杀。 因此，对于与阳光色泽无比相近的金髮，大多数吸血鬼都谈不上有多喜欢。 埃尔芬斯作为血族唯一的始祖亲王，虽然并不像新生儿那般惧怕阳光，也轻易不会受到阳光的伤害，但天性使然，也绝对谈不上多喜欢太阳。可是当面对这孩子满头的金髮，他却意外得不觉得讨厌。 他本身的发色是银色，在脑后简单束了一下，发尾垂到腰间，一低头，便随着他的动作滑落，正好落到男孩脸侧。 接着，埃尔芬斯就看见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孩子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头髮，一边拽，还一边露出了笑容。 埃尔芬斯：「……」 埃尔芬斯：「放手。」 小孩子似乎能听懂他的话，竟然真的放开了他的头髮。 埃尔芬斯还没来得及放松下来，就感觉小孩子再一次抱住了他的腿。 「你想做什么？」埃尔芬斯尽力压住自己的怒火，他并不想等会儿还要对付一个哭得昏天黑地的小东西。 小孩子固执地抱着他的腿，仰头说：「爷爷……」 埃尔芬斯：「我不是你的爷爷。」 小孩子瘪瘪嘴，才把话说全：「爷爷找不到了……」 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埃尔芬斯：「……你别哭」 小孩子揉了揉眼睛，声音哽咽着：「对不起，爷爷……没有……我……找不到，他不让我出来，可是……太黑了，爷爷没有回来…我害怕。」 脆弱的人类眼睛因为泪水变得湿漉漉的，朦胧的雾拢在上面，纤长的睫毛尖挂了一滴水珠，就像清晨林间迷路的小鹿。埃尔芬斯注视着那双眼睛，墨绿色的瞳孔缩了缩，手不受控制地伸出，抹去了那滴泪水。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以后，埃尔芬斯顿了顿，十分自然地收回手，看起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记忆中人类孩子的哭声都十分惹人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们长大以后跑步都跑不了多快就会因气息不足而停下，可小时候却能持久嘹亮且中气十足地吼上如此长的时间，还不会感到丝毫疲倦厌烦。 他无法对这种奇怪的人类特性作出解释，人类自己可能也并不知道原因。 可是这个孩子的哭法与他见过的所有都不一样，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也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涕泪交加，他只是掉着眼泪，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在血族身上基本不会出现的晶莹泪珠一滴一滴流下来，仿佛眼睛里那颗蓝宝石正在融化，他像是怕极了，但又倔强地不愿意哭出声音，嘴唇咬得发白，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一只手胡乱擦着眼泪，另一只也紧紧抓住埃尔芬斯的衣角。看起来倒是不怎么讨厌，这让埃尔芬斯难得产生了一丝本该早已湮灭的恻隐之心。 他蹲下来，视线正好与人类持平，收起怖人的尖牙，依旧端着血族始祖的架子，没什么表情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人类似乎憋得有点狠，开口的时候打了个哭嗝，回答说：「尤莱亚。」 「尤莱亚，」埃尔芬斯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站起身，「你先同我进去，等一会儿，老埃文……爷爷就回来了。」 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话，尤莱亚点点头，抓住他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进去。 他把尤莱亚带到自己的书房，就没有再管，自己去书桌那里翻了翻，从抽屉里取出一支手机——被他称为现代的小玩意儿的东西——给老埃文发了一条简讯，打算好好问问他亲爱的管家究竟把他的命令听进了哪里。 不过，鑑于他在这个时代到来之前曾沉睡了整整两百年，一醒来就被各色据说是人类研制的最新科技砸蒙了头，目前还在适应学习方面，所以这条简讯发得较为艰难。 等他把一条足有五十个词的简讯发完，放下手机，回头一看，自己的沙发上多了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第2章 第二天 这是整栋别墅里最经常被使用的一间书房。整体是暗色的装饰，符合埃尔芬斯的审美。十九世纪风格充斥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深色地毯与红木家具相得益彰，书架上从泛黄的纸筒到装订精美的线装书和简装印刷书，应有尽有，且不过只是主人所有藏书的冰山一角。几副画像挂在墙壁，两条经歷几个世纪洗礼考验的沙发和明显刚刚添置正在努力融入周围环境的茶几共同占据房间的一半，茶几上还放着一套埃尔芬斯珍藏的中式茶具。 在这一片暗色之中，突然出现的一抹亮色就显得格外突兀。 埃尔芬斯握着手机，视线落在沙发一角露出的那一头金髮上。 怎么回事？ 信息发送成功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他向沙发走去，停在那边。 随后看见，刚被他带进来的人类正蜷缩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头靠着扶手，手环膝，双眼紧闭，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竟是睡着了。 埃尔芬斯敲了了两下指尖，调动听觉，捕捉到房间里唯一的均匀唿吸声，确定尤莱亚是真的睡着了。 老埃文的回信这时候姗姗来迟，告知他，自己是因为要帮他去和医院那边的负责人重新签订协议，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可能会回来晚一些。 第3页 埃尔芬斯看完这段话，下一条信息紧接着发了过来：「先生，尤莱亚——即前几天我自作主张收养的那个孩子——一个人在房间，我已嘱咐他不要出门，但他毕竟还很小，一个人难免会害怕，所以才会出去找我，这件事是我的过失，请您宽恕，我会尽快赶回将他带离。再次致歉。」 埃尔芬斯在读到「很小」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正睡熟的尤莱亚。 的确很小。 脸不足他一半手掌大，站起来个头也只到他腰下一点，现在缩起来睡着就更显得小，估计一只手就能轻松抱起。 这样小的孩子，胆子倒不小，见到他竟然不会害怕，还敢在他面前哭。 老埃文的简讯还在源源不断地发着，埃尔芬斯却已经没有耐心去看，通知他尽快赶回来之后就关了手机，顺手扔回书桌上，力道控制得很好，正好落到两本摞起的书上，只发出闷闷的一声轻响。 不足以把人吵醒。 收回视线，埃尔芬斯注意到尤莱亚的身体似乎缩得更紧了些。 血族自身没有温度，因此对外界气温变化没有反应，但人类不一样。他们脆弱的身体保留着所有不必要的缺点，其中就包括怕热又怕冷。按照时间来算，现在应该是冬季，正是人类会觉得冷的季节。 埃尔芬斯不需要温暖，他的庄园也就不曾连同暖气，唯一可用来取暖的壁炉也因为其主人的特性而闲置成了壁画，因此现在这个房间里对于人类来说，应该比外界冰窖一般的气候好不了多少。 即使地上铺着厚厚一层地毯，也无法阻挡寒意的入侵。 尤莱亚被冻得瑟缩几乎是理所当然。 可是即使这么冷，他还是没有醒。 小孩儿鼻头红红的，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刚才委屈的，拥有湛蓝色瞳孔的眼睛紧紧闭着，眉头皱起，金髮所带来的虚假暖意早在短暂的睡眠中消失殆尽，他只穿着一身单衣，在冰冷的地面上睡得十分不踏实。 任何人都能轻易看出他的不舒服，埃尔芬斯自然也可以。 距离老埃文回来的时间不确定还有多久，地上人类的唿吸越来越沉重，好像睡得很不安稳。埃尔芬斯看着那一点点缩成抱窝的「小仓鼠」，面上始终没有表情。 又过了一会儿，或许只有几秒钟的功夫，他做出了一件自己从诞生到现在哪怕加上那一两百年沉睡在梦里的时间都从未想过会做的事——把尤莱亚从地上抱起来放到了沙发上。 甚至还贴心地盖上了一条对他自己来说仅仅起到美观作用却能很好地保暖的毛毯。 把尤莱亚抱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想，人类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瘦弱不堪，一只手就能抱起来，一张对他来说只能盖一半的毛毯就能完全把人类裹起来，着实小得过分。 埃尔芬斯保持着盖毯子的动作，一顿，突然清醒过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 他如同冗机中正在经歷漫长的重启过程的旧电脑，大脑艰难转动，试图找出自己做出这些行为的动机。找得他心脏都快重新开始跳动了，还是什么都没找出来。 我为什么会这么做？ 亲自将一个人类抱上自己的沙发并施以适当的照料这种行为，即使经他自己的手写进血族年历都不会有任何一个吸血鬼会相信，所有人看了都只会以为他是在用虚假的言辞来美化自己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行为，并由此掀起一场「仁慈」对待猎物的新浪潮。 可这件事确确实实发生了。 ——虽然不可置信，连他自己此刻回想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 但的确是他做的。还没完全站起的身体和刚收回来的手可以证明。 埃尔芬斯摊开双手，看看自己，又看看沉睡中的尤莱亚，目光难得带了丝疑惑。 他确定尤莱亚只是一个弱小无助的人类，并没有和血族一样的蛊惑人心的那种能力，况且就算有，身为血族始祖的他也没有道理会被任何能力所控，曾经的每一个试图用某种低级蛊惑力来控制他的蠢货都已经伴随着教堂的圣火一起去上帝面前忏悔了。他不认为尤莱亚会有能力成为其中的一个。 想了想，他把原因归咎于自己今天心情不错。 因为心情好，不想看到人类冻死在自己的书房里，所以把看起来虚弱得缩成一团的人类抱上沙发并盖上毯子。 这个理由非常具有说服力。 他盯着尤莱亚卷翘的金色睫毛想——这只是他对小误闯者的一份额外的仁慈。就当是看在他没有吵闹的份上。 正在他打算起身的时候，身下突然传来了动静。 手腕紧了紧，他向下看去，被毯子裹住的尤莱亚翻了个身，似乎是察觉到了温暖的来临，不自觉舒展开四肢，手从里面伸出来，无意识地一抓。 恰好抓到了埃尔芬斯的衣袖。 手腕处传来不容抗拒的柔软力度，紧接着他被拉了一下，胸膛突然撞到了什么。 他原本左手撑到沙发上，身体前倾，形状看起来像是个空落落的怀抱，经这一下，怀里满了。 金色与红色在这一刻之前无疑是最完美的搭配，可是如今后来的银色点缀其间，强硬地为自己争取了一片地盘。 睡梦中的金髮精灵似有所觉，很自然地伸手一抱，将埃尔芬斯的整条手臂当成抱枕，安安稳稳地蹭了蹭，继续睡觉。 第4页 埃尔芬斯：「……」 他的丝质衬衣上被搂出几条褶皱，整个人以俯身的姿势半蹲着，几乎扭曲到了身体极限程度。可罪魁祸首却睡得更加舒适，甚至愉快地翘了一下嘴角，随后抱得更紧。 第三次了。 刚出门时一次，问话时一次，睡着又是一次。陌生温暖体温再次猝不及防扑上来，温热身体以非常亲昵的姿势依偎在他身侧，平缓的唿吸声在耳边响起，埃尔芬斯几乎要错觉自己的唿吸功能要恢復了。不然谁能告诉他，这种一瞬间的窒息感是怎么回事？ 他试着挣脱，只动了一下，尤莱亚的眉头立刻皱起，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嗯」声，仿佛领地被侵占的小兽，弓起身子，用尽全力守护自己的东西。 以他的力气，只用一成不到就能把尤莱亚的手臂掰开，可是那样之后这双手臂可能也不能再继续使用了。 时间一直在流逝，从他们进门到现在，天边从摇摇欲坠的夕阳换成了月亮，清冷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探进来，照亮一室昏暗。 他们身处沙发背的阴影里，只有两三缕月华可供分享，然而埃尔芬斯向来不受任何光亮所喜爱，因此，仅存的月光也都越过他，落到了尤莱亚头上。 埃尔芬斯维持当下的姿势，略一松力，单膝着地，靠着沙发边，好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刚换好姿势，看尤莱亚一眼，不由得一怔。 尤莱亚此时翻了个身，面朝他，怀里依然抱着他的手臂，被毯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脖颈因为这个举动露出了一点，那冒着热气的，正在欢快跳动的血管就这么暴露在了埃尔芬斯眼前。 新鲜的，纯粹的，还在汩汩流动的血液。 血族是以鲜血为食与黑暗比邻而居的生物，人类的血液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新生血族在第一次吸食血液之后难以自拔控制不住自己将人类完全吸干这种情况比比皆是，就连埃尔芬斯这种自恃地位崇高意志力超强的始祖级人物也不能免俗。 他同样需要血液来维繫生命。 与过往所有难以下咽仅仅用来生存而喝下的所有血液都不同，在这片小小的区域内，丝丝香甜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埃尔芬斯废弃已久的嗅觉此刻突然重新恢復了活力，鼻腔内充斥着这股令任何血族都无法抗拒的味道。 是尤莱亚的血的味道。 本能剎那间取代了所有的自主意识，他感到牙床有些痒，瞳孔颜色由深邃的墨绿色逐渐转变，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沙发上的人类继续靠近。 就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老埃文熟悉的声音： 「殿下！」 第3章 第三天 直到眼睁睁看着老埃文把尤莱亚抱走，埃尔芬斯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尤莱亚的血液的气味。 很干净，香甜，像夹杂了清甜的蜂蜜，在血管里面匀速流动。 天性使然，血族对这种血液毫无抵抗力。他们自己身处黑暗的泥沼中，最不想看到那些代表纯净的事物，总要想方设法去夺取，同化或是毁掉。 他们厌恶纯洁，恨不能把天使这个代名词都彻底抹去，可同时又无法自拔地被其吸引，飞蛾扑火一般，冲着那方而去。 这种人本身和他的血液对血族的诱惑力是致命的。 就连埃尔芬斯也没能逃过。 他负手而立，透过落地窗，看到老埃文抱着孩子离去的身影，窗外是一片浓重的夜色，刚刚躺在他的沙发上毫不设防睡着的孩子被牢牢抱着，丝毫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经歷什么。 差一点。 埃尔芬斯的尖牙已经露了出来，瞳孔也由墨绿即将转化为血红，他的鼻尖甚至已经碰到了尤莱亚颈侧的皮肤，并在那块儿异常温暖光滑的肌肤上无意识滑动了几下，连老埃文的声音都没能把他叫醒，就在他即将咬下去的时候，右手臂上的力道突然紧了紧。 尤莱亚抱他像抱一个大型清凉抱枕，嘴里不知道咕哝着什么，蜷了蜷身子，一歪头，正好抵上埃尔芬斯的胸膛。 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外突然撞上重物，不甚熟悉的温度透过丝质衬衣渗入，埃尔芬斯一怔，尖牙不由自主收了回去。 他撑起身子，低头看向那个胆大包天的人类，刚才站起来相距太远，俯身时注意力又全部被血香所吸引，直到突然惊醒的现在，他才有机会认真观察尤莱亚。 小孩儿睡得安安稳稳，似乎在睡梦中下意识寻找倚靠，所以抱着他的手臂，又靠到了他身上，嘴角不再像之前那样委屈地撅起，而是微翘起，仿佛做了什么美梦。 埃尔芬斯看着看着，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对自己而言堪称诡异的形容词——他竟然觉得这个刚才差点成为自己猎物的人类有点可爱。 目光复杂，埃尔芬斯立刻抽回手臂，站起身，留尤莱亚一个人躺在沙发上，转身叫老埃文：「好了，把他带回去。」 老埃文忙应道：「好的，我这就把他带走。」 埃尔芬斯不再看向那边，脚步很快地往书桌走去，又在听到响声时侧目瞥了一眼，看到老埃文用毯子把尤莱亚裹好，抱起来，向外走去。 相比他的纠结，尤莱亚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小孩睡得熟，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圈，对埃尔芬斯还是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感觉到怀抱的远离，还往前挪了挪想追上来。 第5页 可惜埃尔芬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堂堂血族始祖，那一刻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慌不择路地让老埃文把人带走，又在对方即将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 埃尔芬斯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分明只差一点就能咬破尤莱亚的颈动脉，喝到所有血族梦寐以求的最纯净的血液，可是他却没有。仅仅因为尤莱亚抓了一下他的手臂，还在睡梦中撞了一下他的胸口。 被紧紧抱住一只手臂的滋味并不好受，他觉得自己现在似乎还能感觉到尤莱亚的力度，松垂的衬衣袖口处明显被攥出了褶皱，他随手拉了拉，指尖捕捉到一点余温。 自然不会属于他这个根本无法自主制热的吸血鬼。 应当是尤莱亚刚刚抱的，还未散去的温度。 在窗边远望老埃文的背影时，他注意到尤莱亚的金髮即使是在浓墨似的黑夜中也格外显眼，映着小路灯的光，看起来比他书房里还明亮。 体温和头髮颜色相得益彰，整个人就像个小太阳。 埃尔芬斯注视着老埃文拐进自己那处小庭院，收回视线，抬眼看了看天上那轮兢兢业业站岗的月亮，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 可惜的是，他并不是很喜欢太阳。 —— 「亲王殿下，请原谅我们没能好好教育后辈，才让他们一不留神越了界，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请您宽恕他们的过错，我向您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管教他们，绝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厚重的书桌前，一个中年血族半弯着腰，语气诚恳地认错：「您放心，善后的工作我们会自行完成，绝不会叨扰您。」 他抬起手，一把按下旁边正一脸不耐的青年血族的头，强迫青年与自己一起鞠躬，压低声音说：「快，道歉。」 青年挣脱开来，一脸不忿地说：「为什么是我道歉？我做错了什么？明明是那个女人自己主动贴上来，我明明只是顺从她的意思，多喝了一点血而已。」 「伊恩！」劳德语气严厉，「闭上你的嘴！道歉！」 被叫做伊恩的青年有着血族惯有的苍白脸色，瞳孔颜色不断在黑色与红色之间转换，尖齿在说话的时候若隐若现，显然是个刚转化没多久还不擅长控制自己的新生儿。 他对埃尔芬斯也不像其他血族那般尊敬，大约是因为转化得太晚，没有被科普过这位亲王的事迹，也因为埃尔芬斯长达两百年的沉睡淡忘了这位的存在，和近代的大多数新生血族一样，没有亲眼见识和体会过对方的可怕之处。 所以才敢这么嚣张地站在这里。 「多喝了一点血会直接在酒吧制造出一具干尸吗？」埃尔芬斯心平气和地问。 伊恩态度很恶劣：「是她自己说还要，我当然要满足了。」 埃尔芬斯：「是嘛。」 他垂眸，慢慢转动右手拇指上的红宝石戒指。 受一些观念影响，现代大多数血族都表示自己嚮往自由不受拘束的生活，他们中的许多都选择生活在人群中，将自己隐匿起来，享受和猎物同等级别的「普通」生活。他们信奉娱乐至上，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些甚至把自己的身份都给暴露出来，和人类成为朋友，乃至爱上人类，心甘情愿为其转化为普通人。这种还可以说是无法忍受漫长生命的孤独，想体验平凡和爱情。 而伊恩这种，则是嚣张惯了，长着现代的躯壳，思想却停驻在十八世纪，会一点蛊惑伎俩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随随便便进食，特别潇洒。 埃尔芬斯只觉得他愚蠢。 这个蠢货到底是喝的血还是往脑子里灌了海水，实在有待考量。 他醒来的这段时间，除了给自己找了个僕人、学习现代的东西、逐渐融入当今时代以外，还要承担作为唯一一名血族始祖所应该负的责任——强制性的，即使他不想，也得做——维持秩序。 通过一段时间的熟悉，他了解到现在不同往日，一切都在向前发展，人类社会运作的规律也发生了变化，作为同样生活在人类社会的一员，他们的规则自然也要发生改变。 改动最大的一条，就是——不能随意杀人。 这条规矩由他定下，交给下面的人去完善，最终汇集到一起，林林总总一堆条例，在书架上足足能摆满一个格子。 太过繁琐的规矩没有人能完全遵守，埃尔芬斯本来也没指望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新生儿能按条背下来并严格遵守，他只要求他们能起码做到一点——不杀人。 可他们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能力不大事儿却不少，埃尔芬斯醒来不过一年，处理的各种各样新生儿搞出的事故已经不下数十件，最轻的是过马路一不留神把路过的车门按凹进去，导致驾驶员受伤，最重的也就眼前这一件，在酒吧里当众把一个女人吸成了干尸。 罪魁祸首还觉得自己做的一点儿没错，把责任全部推给了受害者。 埃尔芬斯按了按眉心，思考要不要直接按照从前的处理方式，在木锥和火焰中间挑选一样，或者直接挂到庄园门口风干，顺便给后来的提个醒。 沉睡了两百年，趁手的东西都化成了粉末，寻找合适的木锥暂时有点麻烦。 他本身也并不喜欢火焰。 那么挂到门口风干？ 他想了想，首先映入脑海的是前几天那个小小的身影。 第6页 人类通常胆小，这个孩子虽然不怕他，但并不代表不会害怕挂在门上的尸体，万一被吓哭了，整个庄园恐怕都不得安生。到时候就不是随便罚点什么就能了结的了。 …… 我为什么要管他会不会哭？ 埃尔芬斯顿了顿，后知后觉想到这个问题。 即使他被吓哭，老埃文也一定有办法哄好，不需要我操心。 他这样想着，掀眸看了一眼伊恩，试图找出其他的处决方法。 劳德在旁边，看着他打量的眼神，急得血液都要重新流动了，当事人却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十分悠闲，塌着一边肩膀，左看右看，不一会儿，突然吸了吸鼻子，说：「怎么这么香？」 几乎是在他刚开口的那一刻，埃尔芬斯也闻到了这股味道，随即脸色一变。 伊恩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兀自嗅着，转身向气味的来源走去，边走边说：「亲王殿下家里是藏了宝贝吗？这么香，快让我看看，哟，还是个孩子。」 伴随着他的话，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毫无防备地被伊恩一把抓住，举起来就要咬：「从来没闻到过这么香的血，不知道尝起来会是什么……」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捏着脖子甩了出去。 埃尔芬斯一手圈住从他手里夺过来的尤莱亚，以一个不怎么雅观的姿势随手捂着小孩儿的眼睛，瞬移到他身边，单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砸到墙上，发出「砰」一声响。 他现在比埃尔芬斯高一点，可是被埃尔芬斯冷淡的目光注视着，却犹如在万丈深渊下仰视这个所在，恐慌一瞬间袭上心头，他挣扎着，结结巴巴想说话，却被埃尔芬斯紧紧锁住喉咙无法动弹。 年长血族对新生儿的压制几乎是无法挣脱的，更别提埃尔芬斯还是始祖级别，伊恩的小把戏对他来说只能算是小娃娃过家家，起不到一点威慑力。 他用足以拧断对方脖子的力度，钳制住伊恩，似乎怕惊扰到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对着已经惊恐到极致的新生儿说： 「本来如果你听话，把事情处理好，我还能考虑再给你一次机会。」 「可是现在，」他眸色渐深，「你碰了不该碰的——」 伊恩瞳孔骤然缩紧。 「——就得付出代价。」 第4章 第四天 来自血族始祖的威压一瞬间迸发开来，埃尔芬斯保持着这个姿势，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不曾变化，但瞳孔却已经变成了幽暗的红色，静静注视着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生代。 伊恩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来自死亡的威胁。 劳德已经承受不住这股威压，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他的膝盖也软得厉害，若不是被埃尔芬斯掐着脖子抵在墙上，恐怕早就已经瘫软在地。 吸血鬼的身体并不会有属于人类的泪水和汗滴，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还是人类的时候，冷汗和眼泪争先恐后地想找一个出口宣洩，但迫于这具身体的生理结构缺陷出不来，只能横冲直撞向别的方向。 他满腔的不屑和未尽的嗜血欲望全部化为了深深的恐惧。 这个时候，他才切身体会到，为何所有血族都心甘情愿地向埃尔芬斯俯首称臣。 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年龄较长、阅歷丰富、给老人一个面子这么简单。 而是因为实力的全面碾压。 在绝对力量面前，所有的外在条件都只能起到装饰作用。 就像那些人类自认为非常清醒，却在醉生梦死时被他轻易骗走身体内最后一滴血液。 而他自诩天赋异禀，就连劳德这个比他年长一百多岁的血族都无法匹敌，可在埃尔芬斯手里，他就只是一个犯罪的新生代混蛋，对方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伊恩徒劳地张着嘴，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无论是求饶还是临死前最后的挣扎都没有出口的可能。 他只能绝望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这时候埃尔芬斯开了口，却不是对他，而是对自己单手携着的小孩儿：「闭眼。」 尤莱亚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埃尔芬斯换了个姿势，将人转向另一边，确认看不到这边的情景，一个用力，拧断了伊恩的脖子，伊恩便如同断了翅骨的风筝，随着桎梏者的松手落到了地上。 「处理掉。」 他拎着尤莱亚的领子转过身，抛下一句话给仍跪着的劳德，随后走向书桌的方向。 「是。」 劳德浑身一震，不敢再看他的脸，垂着头，连站起来都不敢，就这么手脚并用地爬向伊恩的「尸体」旁。 碍于身体结构的差异，血族这种生物的生命力异常顽强，拧断脖子只会使其暂时休克，并不会真正死亡，要想真的杀死一个血族，需要用尖木刺入心脏，接着点燃，用火焰抹杀所有的痕迹。 伊恩是他很看好的一个后代，聪明又有实力，他原本打算将对方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可谁知道这个预备继承人实际上这么不懂事，性格自大行事张扬，捅的篓子比他咬过的脖子还要多，并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每次都需要他帮忙掩盖。这次闹得最大，他也兜不住，这才想到来找埃尔芬斯。 要乖一点，听从对方的任何吩咐，该道歉道歉，一定要诚恳认错。 出发之前他已经反覆告诫了伊恩，那傢伙嘴上答应得很好，可真到了这里，却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做过的承诺。不但表现得像完全不拿埃尔芬斯当一回事，而且还试图在埃尔芬斯面前抢对方圈养的「猎物」。 第7页 他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埃尔芬斯，后者此时正坐在书桌后，那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猎物被安置在椅子边，背对着他的方向，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端坐着的血族始祖拿起一条丝帕，同时似有所察地看向这边，劳德慌忙收回视线。 已经废掉的棋子就没有必要再用了。 在埃尔芬斯把手擦干净之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木刺，将伊恩身体扶起的同时，刺入了伊恩的胸膛。 —— 被放下来的时候，尤莱亚还没明白髮生了什么。 他呆呆地站在一旁，闭着眼睛，埃尔芬斯没有让他睁开，他便不动，静静等着，直到已经整理好的血族始祖发话让他睁开眼，他才慢慢睁开双眼。 眼睛闭的时间有点久，甫一睁开，适应不了光线，还有点刺痛，他抬手揉了揉，两滴生理泪水跟着跑了出来，挂在纤长浓密的睫毛上，眼睛微红，看起来像是有点委屈的样子。 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焦煳味，好像什么东西烧焦了，十分难闻，尤莱亚吸了一口气立刻皱起眉。 埃尔芬斯看到他的表情，指尖点了点遥控，把窗户打开一点，又打开通风设备，将房间里不同寻常的气味全部散出去。没一会儿，尤莱亚的表情就好了很多。 除了眼角那两颗要掉不掉的泪珠。 埃尔芬斯看着碍眼，想伸手替他抹去，可伸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尤莱亚歪头看他，好像不太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事实上，埃尔芬斯自己也不知道。 刚刚解决了一个麻烦，按道理来说，他应该高兴才对，就算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心里应该也会感到放松。可他现在却丝毫没有感觉。 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有种陷入了更深的迷惘的感觉。 原本可以不用亲自动手的。 虽然血族的等级阶层在近代已经被人类同化而导致不再明显，他这个亲王的身份算是可有可无，但绝对力量的压制还是非常有用的，只要他想，可以吩咐任何血族做任何事，并且无需付出代价。对方甚至会为得到帮助他的机会而感激涕零。 若是伊恩没有做出别的举动，他也应当会派人结果了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亲自扭断对方的脖子，再叫劳德把其在自己的庄园里完全「处理掉」。 交给别人来处决，那个新生代还可能有一线生机，可是如今落在自己手里，他就要亲眼看着对方化为一团灰烬。 因为他生气了。 伊恩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要动这个人类。 他把自己的行为当成血族固有的领地意识，尤莱亚被他的僕人捡到，住在他的庄园，理所当然被划归于他的领地范围之内，伊恩妄想在他的领地内享用尤莱亚，死不足惜。 可是奇怪的是，伊恩的死并没有完全消除他心中的怒火。 他看着尤莱亚懵懂的眼神，回想起伊恩一把抓住尤莱亚时的情景，几乎想要把那团灰烬收集回来再拧断一次脖子。 可这团无来由的怒火到底是因何而来呢？ 埃尔芬斯把自己给问住了。 他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尤莱亚今天为什么会过来？ 这让他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忘了自己的手还停在半空。 一只手在别人面前举起所代表的含义有很多，根据仅仅个位数年龄所带来的经验，人类无疑是无法领会这个动作所代表的任何一种意义的。 但聪明的孩子总会举一反三。尤莱亚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虽然不懂埃尔芬斯想表达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自己的方式来理解。 只见他看着埃尔芬斯，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身体前倾，下巴轻轻抵上了埃尔芬斯的手。 指尖突如其来的温度令埃尔芬斯回过神来，入眼便是尤莱亚一张嫩白的小脸，浑然不知自己刚从死亡边缘走过一遭的小人类无知无觉地望着他，露出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 这让埃尔芬斯没来得及甩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开口问：「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您，」尤莱亚说，「我记得您在这里。」 掌心托着下巴，说话时引起的震颤会一直传向未知深处，伴随着被动传导的颤动，埃尔芬斯问：「为什么要找我？」 尤莱亚微敛了下眸，好像很不好意思，但又鼓足勇气抬起来，红着脸说：「想谢谢您那天帮我找到爷爷。」 人类害羞时会变得热起来，血液的流速加快，温度也会变高，味道不知不觉间就泄了出来，埃尔芬斯又闻到了熟悉的甜香味。 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这次做好了准备，加上刚发泄过怒气，警惕性还在，因此不会再轻易被蛊惑。 尤莱亚说完就站直了身体，捏着衣角，朝他郑重地鞠了一躬：「爷爷说应该对帮助过自己的人表示感谢。先生——」他伸手掏了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飞快地塞进埃尔芬斯的手里，「——谢谢您！」 埃尔芬斯感觉到掌心被轻轻颳了一下，似乎是小孩子修剪好的指甲，尤莱亚的手风一样略过，随后一个轻巧的小东西就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定睛一看，好像是个小娃娃。 准确地说，是个缝制的小布娃娃。 模样并不是很精緻，眼睛只有两道绿色的线，头髮由耷拉下来的白色丝线表示，嘴巴和鼻子分别是一个点，两颊还各有一个大一点的红点，应该是脸蛋。因为太小了，一切都是简化的，也不可避免会有些地方很草率。但总体来看，还是能看得出做的人的用心的。 第8页 埃尔芬斯捏了捏布娃娃的身体，意外的软。 他问尤莱亚：「是给我的？」 尤莱亚点点头，咬着下嘴唇，显得紧张兮兮的。 「你自己做的？」 「嗯，爷爷教我的。」 埃尔芬斯看看娃娃，思索了一下，问：「这个……是我？」 尤莱亚眼睛一亮，勐得点点头。 埃尔芬斯面对着自己的抽象派娃娃，默了片刻，说：「谢谢，我……很喜欢。」 尤莱亚眼睛更亮了，大胆地向前一步，把娃娃从他手里拿起来，塞进埃尔芬斯上衣左边的口袋里，摆好，只露出一双眼睛，接着拍了拍埃尔芬斯的口袋，笑着说：「可以把他放在这里。」 埃尔芬斯低头看了看自己口袋里的小布偶，对那双眼睛的存在不置可否，伸手将尤莱亚拉过来。 「感谢的事可以先放到一边，下面我们来讲一些事情。」 第5章 第五天 「我想你的爷爷应该告诉过你，不要在这座庄园中乱跑。」埃尔芬斯将椅子转了半圈，面对着尤莱亚说。 尤莱亚被他固定在身前，乖巧地点了点头：「是的。」 「可是你没有做到，」埃尔芬斯说，「而且这是第二次。」 他很少笑，也不经常发怒，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事物能引起他的情绪变化。从甦醒以来，这还是头一回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还亲口下令处死了一个血族。尽管对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不懂事的小东西，重要性甚至比不上一支笔。 而且，不可否认的是，抛去那些原本就不理会的麻烦与纠葛，他是为了尤莱亚才会这样做。 这个发展似乎有些不对劲。 埃尔芬斯抬手扫开尤莱亚额前的碎发，使那双蓝眼睛完完全全露出来。 这个动作也是不对的。 可能是他惯用的表情太过严肃，声线也一板一眼很是冷硬，给人造成了正在严厉斥责对方的错觉。人类因为他的话不自觉地低下头，半垂的眉眼隐约颤了颤，睫毛一动，就带下一滴泪珠。 埃尔芬斯神情一滞。 「很抱歉，」他听见尤莱亚带着哭腔小声说，「我只是想把礼物送给您。」 哭也是第二次。 刚才差点被伊恩咬到都没有哭，现在就因为这么一句话掉了眼泪。 那种似曾相识的心烦意乱感又来了，埃尔芬斯皱起眉，感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混乱情绪正在自己身体内横冲直撞。他没有自己把人类惹哭了的自觉，一个沉睡多年的老怪物对自己表情的控制总是不到位的，他意识不到于自己而言十分平常的表情对其他人来说有多可怕，却本能地为尤莱亚的眼泪生出无力感。 人类的脆弱超出了他的想像，咬一口会死，碰一下会受伤，就连说一句话都会哭。埃尔芬斯望着闷声掉眼泪的尤莱亚，生平头一次有点不知所措。 「我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他干巴巴地解释道，「我只是告诉你而已。」 「我知道的。」鼻尖哭得红通通的人类抬起头，看起来委屈极了，但还是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很明事理地说：「可是我的确做错了，对不起。」 他抹抹眼泪，努力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向埃尔芬斯鞠了一躬，一低头，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你不要哭，」埃尔芬斯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去擦眼泪可还是越擦越多的样子，眸光闪了闪。 他不擅长安慰，千年的生涯中早就把这些温情的词语剔除出了词典，现在剩下的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用来哄孩子是绝对不够的。 就连这句话都不自觉用上了命令的语气。 效果很是立竿见影，一出口，尤莱亚登时就不敢吭声了。 声音能忍住，眼泪却不受控制。 埃尔芬斯把人类紧咬嘴唇流眼泪的样子看在眼里，难得对自己说话的语气进行了反思——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尤莱亚用红红的眼眶告诉他：有。 「别……」埃尔芬斯收敛了一下神色，余光不经意间略过自己胸前的口袋，那里有一双缝隙似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目光隐隐有责备的意思。 从这个角度看那个小玩偶居然还有这种效果。埃尔芬斯哑然。看来自己的行为的确不太妥当。 他反应过来，艰难地整理了一下措辞，对尤莱亚说：「我的意思是，乱跑对你来说很危险。」 他伸出手，将尤莱亚脸上碍眼的泪痕抹去，从桌上老埃文置办的抽纸盒中拿出纸巾，不太熟练地点了点尤莱亚的眼角，把那颗刚滚出来的泪珠擦掉了。 「就像刚才一样，」埃尔芬斯拿出欠缺已久为数不多的耐心，为人类分析自己方才没讲清楚的话，「你在没有爷爷陪同的情况下来到这里，我正在和别人见面，而那个……人不熟悉这里，更不认识你，才会在你出现的时候把你抓了起来。」 尤莱亚问：「他是坏人吗？」 埃尔芬斯为他的聪明感到欣慰，这意味着自己不需要进行过多诸如伊恩是何种身份为何要抓他之类的解释，「对，他是坏人，差点伤到你。。」 「那他现在在哪儿？」 「我把他……赶走了。」 「哦。」 「所以先生不让我过来，是怕我遇到坏人吗？」尤莱亚自动补齐了逻辑链，渐渐止住了哽咽。 第9页 埃尔芬斯为尤莱亚过分的聪慧感慨，若是伊恩的智商有人类的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被处死。他没有反驳尤莱亚的说法。尽管做个好人并非他的本意，但如果这样想能让对方感到安慰从而不再哭泣，他很乐意。 尤莱亚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见状，埃尔芬斯补充道：「以后也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我要跟你说的是，不要随意走动。」 尤莱亚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如果有事，告诉老埃文也就是爷爷，」埃尔芬斯说，「他知道该怎么办。」 尤莱亚：「好。」 尤莱亚眨眨眼：「如果想找您，也要让爷爷带我过来吗？」 埃尔芬斯：「对。」 「不过，」他想了想，向尤莱亚做出许诺，「如果像今天这样被欺负了，要找我，可以打电话，如果来不及的话也可以大声喊，我一定会来。」 接着，他站起身，从装得满满当当的书架第三层左侧的一个格子取出一个盒子。 暗红色的盒子，样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锁上的花纹属于十八世纪典型风格，他两指轻捻，那把曾经重金打造的铜锁便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放的时间有点长，钥匙找不到了。」他状似不经意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尤莱亚只是点头，依然好奇地盯着盒子。 接着，他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是一条项鍊，使用特殊材质制成，歷久弥新，尽管过了几百年，依然在灯光下熠熠闪光。链子整体呈银色，中间有一个形状不太规则的吊坠，中间鼓起，周围延伸出几条长短不一的滴状「触手」，看起来很像血液迸溅到地上那一瞬间所形成的状态。 而它里面装得也确确实实是血，属于埃尔芬斯的血液。 装了他的血的吊坠可以起到保护作用，其他血族闻到气息就会被震慑，不敢接近，如果还是遇到不可抗的危险，只需握紧吊坠，他就能感觉到，从而赶来。 无数血族与人类都会梦寐以求的东西，千年之中，他也就只制作了这么一个。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尤莱亚见到吊坠的第一眼就惊讶道：「好漂亮的星星呀。」 埃尔芬斯看着那个在灯光下隐隐透着红色微芒的不规则图形，很难理解尤莱亚究竟怎么样把它看成星星的，但他看得出来，人类并不排斥这个东西。 他问：「喜欢吗？」 尤莱亚用力点了点头：「喜欢，它好漂亮啊。」 这会儿倒是不哭了。不仅不哭，还开心得不得了，眼睛都亮了许多，蓝色的瞳孔映着灯光，比窗外的星星明亮多了。 埃尔芬斯将项鍊解开，俯身给他扣上：「喜欢就是你的了。」 尤莱亚不敢相信：「您是要……把它送给我吗？」 精巧的锁扣发出一声轻响，埃尔芬斯松开项鍊，银色细链便安稳地在尤莱亚脖颈边落下来。 他直起身子，闻言道：「对，送你。」 还是不太敢相信的样子，尤莱亚用手指轻轻点几下自己脖子上多出来的物件，仰头问：「可是，为什么呢？」 小朋友的金髮折射着灯光，拜良好的视力所赐，埃尔芬斯几乎能辨清他每一根髮丝，同样白得反光的皮肤此时透出淡淡的粉色，血液加速流动的声音大得惊人，空气中再次泛起那股香甜诱人的味道。 做好十足准备的埃尔芬斯这次抵挡住了诱惑，他无视尤莱亚浑身泛滥的可口气息，手落到尤莱亚头上，顺从本心地摸了一把尤莱亚的金髮，果然如同想像中一样柔软。 摸过之后，心情愉悦的始祖殿下为掌下的人类指点迷津，其实也就很简单的一句话： 「因为很适合你。」 的确，尤莱亚的长相具有天生的优越性，五官精緻得不像话，从根本上就区别于肤色苍白阴郁暗沉的血族，也同样胜过绝大多数的人类，如果说血族代表的是黑暗，那他一定就站在光明的中央。就算知道人间并没有真正的天使，见到他之后，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这种传说中的存在。 过分的纯洁与幽暗的血色相生相斥，在他脖颈间组成了最为和谐的画面，实在是再适合不过。 「谢谢您。」尤莱亚笑容灿烂，非常珍惜地捏起项鍊，欲低头向埃尔芬斯道谢。 食指抵住他的额头没让他低下去，埃尔芬斯在他投来的不解的目光中说：「不客气。」 尤莱亚的眼睛晚成了两个小月牙。 「有了这条项鍊，就不会有人再随便欺负你了，」埃尔芬斯勾起那条项鍊，说，「如果还是有不长眼的，只要你握住这个坠子，我就会来。」 在别人眼中，血族是个狡猾的种族，经常把欺骗挂在嘴边，花言巧语常常把未经人事的普通人类骗得团团转，十句话有八句都是假话。然而不为人知的是，他们从不轻易真正许诺，因为一旦做出承诺就必须做到。 身为血族始祖，埃尔芬斯从未向别人许下类似的承诺，可他只见过尤莱亚两次，就在对方湿漉漉的眼神中不由自主的，用极平淡的语气做出了这个承诺。 听起来天方夜谭，但的确是事实。 收到礼物的小朋友显然很高兴，不过兴奋之余还有点忧虑，在埃尔芬斯询问后，他讲出自己的纠结：「可是我要用什么来回送您呢？」 第10页 埃尔芬斯将吊坠塞进尤莱亚衣领里，冰冷的指尖触到对方颈部温热的皮肤，轻轻颳了一下，尤莱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不用了，」他将自己胸口的小布偶拿出来，「你已经送过了。」 尤莱亚说：「可那是上一次的呀。」 埃尔芬斯摇摇头：「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很喜欢，这就够了。」 他最后拍了拍尤莱亚的头：「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礼尚往来的，小朋友。」 第6章 第六天 对于血族来说，血缘连成的纽带和单凭一时的激情维繫的关系一样不牢靠。他们更为信奉力量，以强者为尊，歷来能坐在亲王位子上的，无一不是当时最强大的存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能者多劳。 不过这种情况在近代有了改变。 在埃尔芬斯沉睡那段时间开始的人类社会变革同样影响到了几个特殊种族，作为自认为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族类，血族就是其中之一。具体表现在于，他们也开始要求民主。 作为一个刚从「坟墓」里醒来的老古董，埃尔芬斯对他们的想法喜闻乐见——他乐得清闲。 把基本的规则定好，剩下的就留给他们自己把握，不需要时时刻刻派人盯着，只要不再出像伊恩那样的奇葩，他闲得能再找个地方沉睡几百年，何乐而不为。 这也是他并未拒绝出任亲王的原因。 不过现在，他的清闲日子好像到了头。 埃尔芬斯望着在书房里端端正正地看电视的小傢伙，手里的书已经有三分钟没有翻页。 老埃文那毫无诚意的道歉还在耳边迴荡，他忠实的僕人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自己要出门去公司开会，不放心让尤莱亚一个人待着，所以就先将尤莱亚留在这里，待他回来，就立刻把人接走。 说话的时候，他背后露出的小脑袋正在东张西望，看见埃尔芬斯，笑得眯起眼睛，主动摆摆手问好：「先生早上好。」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那天他允许尤莱亚可以自由出入开始，这一老一小就自觉地开始每天不定时往他这里来，一开始还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直接说一句开会就把孩子留了下来。 埃尔芬斯并不记得自己有那么好说话，也不记得自己的书房什么时候可以被随便当成孩子的託管所，他本来想板起脸给老埃文一个教训，叫自己的僕人不要这么得寸进尺，但尤莱亚沖他一招手，他鬼使神差的，当时就点了头。 跟刚开始相比，尤莱亚现在着实大胆了许多。人类脖子上戴着他送的项鍊，从老埃文身后跳出来，蹦蹦跳跳地过来，结果没控制好力道，一下子扑进了埃尔芬斯怀里。 板着脸的吸血鬼始祖神情滞了一瞬，低头对上尤莱亚皱巴巴的小脸。 鼻尖被撞红的人类捂着鼻子，闷声闷气地说：「先生对不起……」 埃尔芬斯努力想保持严肃，但还是忍不住捏了捏尤莱亚通红的鼻尖，顺带抹去了眼角挤出的应激性泪珠，「没关系，」他听见自己说，「下次小心一点。」 「嗯！」尤莱亚点头。 老埃文又一次功成身退。 于是就出现了眼下的情况。 偌大的书房里，两道身影分别坐在两端，埃尔芬斯背靠着巨大的书柜，种类繁多的书籍几乎把书柜填平成为一面墙壁。毕竟活太久总得给自己找个爱好才能日復一日这么过下来，埃尔芬斯是个无趣的人，喜好也不像大多数血族那般特殊，他对杀人不感兴趣，更也不乐于像某些吸血鬼一样收禁脔做人肉血包，人类的痛苦和欢乐的分量对他而言并不比地上的落叶重多少，不过令他无法反驳的是，某些人类的作品的确非常有价值。 他在千年生涯中积累了数不清的财富，藏书的数量更是可观，埃尔芬斯自己没有认真统计过，但老埃文的家族一直在帮他打理这些东西，前段时间清点过一次，粗略估计，不包括现在这个书房里的，仅仅就庄园地下书库里的来算，他的藏书的价值甚至比这个国家最大的图书馆还要高。 漫长无聊的岁月里，他是靠着这些书籍一天天走了下来。 不过现在，埃尔芬斯听着耳边传来的欢快乐声，手里那本花了不少时间淘来的古籍已经有好几分钟都没有翻开一面。 他抬头，看向正对着书桌的沙发上坐着的尤莱亚，后者侧对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墙面上挂着的电视机，那个薄薄的方方正正的黑色电视机里正播放着被称为动画片的东西。有点像他曾经看过的戏剧，但又不完全一样。 戏里可不会有那种方形的黄色不明生物。 埃尔芬斯正想着，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从不明生物口中传来：「啊啊啊啊啊！！！章鱼哥！！！」 更不会这样叫。他默默补充。 可能是审美差异问题，埃尔芬斯对这种喧闹的动画片不感兴趣，如果不是因为电视机在这里，他不会想去看哪怕一眼。 可是尤莱亚显然很喜欢。他会全神贯注地盯着看，认真听每一句话，跟着那个生物一起笑，有时候也会随着剧情的转折大喘气，甚至还会跟着那个生物一起哭。 电视机里被称为海绵宝宝的奇怪生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眼泪宛如喷泉一样洒向四周，埃尔芬斯作为一个刚刚开始接触现代社会的古老吸血鬼，对这种夸张艺术敬而远之，伴随着聒噪的背景音，尤莱亚低低的啜泣声也隐隐约约传来，一个让他心烦，一个叫他意乱。 第11页 每每到这个时候，埃尔芬斯都分外想把那个电视机直接扔出去。 海绵宝宝是电视机放出来的，尤莱亚是海绵宝宝惹哭的，归根究底，电视机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只要它消失，那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有。 可是当尤莱亚离开，他独自面对这个黑色的物体，指尖在它前方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这个电视机是在老埃文第二次把尤莱亚「託付」给他之前派人过来装上的，因为尤莱亚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事做。 人类很懂礼貌，在他处理事情的时候绝不上前，被老埃文安置在沙发上，就一直乖乖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走动，偶尔起身喝点水，全部的活动范围只有沙发到茶几那一小片，如果不是埃尔芬斯听觉灵敏能听到属于他的唿吸声，他简直就像不存在一样。 这么一坐就是一上午，当埃尔芬斯把伊恩那件事善后好，才发现尤莱亚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仔细一听，发现他是在数地毯上的花纹。 数完花纹又隔空用手指描，描好继续数。不断重复的样子埃尔芬斯看了都替他觉得无聊，也难得开始反省，在那里是不是真的会很无聊？ 答案是肯定的。 不然也不会把孩子逼得一笔一笔地数花纹了。 他站起身，尤莱亚听见动静，朝这边看过来。 「很无聊吗？」埃尔芬斯问。 尤莱亚下意识摇摇头：「没有。」 接触到埃尔芬斯的眼神，他又立马改了口：「嗯……有一点吧。」他举起手，食指与拇指比出一小段距离，「就这么一点点。」 埃尔芬斯点点头，转身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走过去给他，「童话故事。」 他记得人类小孩子应该都很喜欢这种书，以前经常看到大人为小孩读，他收藏的还是最经典的版本，用来解闷一定足够。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尤莱亚脸上并没有露出预想中惊喜的表情。 人类脸上露出一种惊讶又迷茫的神色，皱了皱眉，并没有把书接过去，抬起头，好像有点不太好意思，挠了挠头说：「谢谢先生……可是，我没有学过，不太认识这些单词。」 「……」 埃尔芬斯望着小孩儿微红的脸，他倒差点忘了，尤莱亚看起来顶多六七岁，又是被老埃文捡回来的，学都没有上，怎么可能有能力读书呢？ 尤莱亚被他看得有些侷促，手指绞着衣角，咬着嘴唇，正想说自己其实没有很无聊，就听见埃尔芬斯问：「那你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他抬眸，见埃尔芬斯面无表情但又很认真地问：「喜欢的、目前可以懂的解闷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有吗？」 尤莱亚小心翼翼地问：「都可以……吗？」 埃尔芬斯：「对。」 尤莱亚眼睛一亮。 然后这个叫做电视机的东西第二天就堂而皇之地进了他的庄园。并且为了方便，直接装在他的书房。 埃尔芬斯走过去，坐在因为动画片的剧情哭泣的人类旁边，大致看了几眼，没看懂这个在他看来并不悲伤甚至有些好笑的画面究竟是怎么让尤莱亚哭成这样的，随后给尤莱亚递去纸巾。 「谢谢。」尤莱亚红着眼睛向他道谢，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埃尔芬斯看他哭得这么伤心，正想出言说些什么，却见前一秒还哭得异常难过的人下一秒眼一弯，露出了他十分熟悉的笑容。 泪珠还在眼角挂着呢，就已经笑得酒窝都出来了。 埃尔芬斯哑然。 他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海绵宝宝又开始咋咋唿唿搞笑起来。 血族始祖的泪点和笑点是和实力成正比的高，看见再好笑的画面都不会轻易动容，可尤莱亚不一样。他还小，并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都很简单，开心就笑，难过就哭，情绪变化十分随心所欲，哪怕难过到不行，当看到开心的事，照样能笑得倒在沙发上起不来，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 埃尔芬斯揉了揉尤莱亚的头，后者已经咯咯笑开了花。 感受着掌心的柔软髮丝，他眯了眯眼，墨绿色的瞳孔中，隐约透出一丝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见。 第7章 第七天 庄园里有一片空地，被开闢成了花园。埃尔芬斯沉睡的那段时间，由于老埃文家族那段期间比较混乱，少有人打理，花园一度荒废，杂草疯长，盖过了之前生长在这里的所有名贵花草的势头。这种情况在埃尔芬斯醒来之后得到了改善。 在经歷百年的动盪之后，老埃文成了家族的掌舵人，承担了照顾埃尔芬斯的工作，自然也包括整理他的园林。 他沉睡之前那种风格已经不适合当今，老埃文找人重新设计了一番，埃尔芬斯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只是按照自己的审美修改了一些细节，没过多久，又加了一个凉亭。 说是为了方便赏景，实际上他自己来得却很少。 冬季花草大多枯萎，没什么看头，加上血族常年昼伏夜出，晚间即使加上照明灯也始终比不上白日，能见度不足，就算有景，也可能被黑暗笼罩与背景融为一体，实在不值一看。 不过最近他去花园去得勤了些。 并不是因为转了性子忽然对自然景观感兴趣，活得多出人类将近十辈子的血族始祖早就把世界各地都走了个遍，见过的奇景异观加起来比一个国家的国土还要多，一个小花园对他的吸引力几乎为零。 第12页 让他愿意每日对着熟悉的景色端坐的原因只有一个——看孩子。 事实上，他是被尤莱亚领入这片花园的。 大约在书房待了太久，埃尔芬斯放下书，看到尤莱亚依然盯着电视，神情却不似先前专注，目光投向电视，他跟着看了一小段，发现这个画面自己似乎见过。 也就是说，动画片重播了。 由于记忆力太好，他个人不太喜欢一直重复看一样东西，就连书都要看过之后搁置一段时间才会再拿起来重温，更不用提这种快餐形式的动画片，看一遍就算了，如果重复看多遍，绝对会腻。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可以肯定尤莱亚的记忆力也很好，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当中算是佼佼者。他曾经见过几个在这个年纪转化为血族的新生儿，一个个仗着长不大的身体四处作恶，除了跟漫长的时间较劲以外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就好像脑子和容貌一样都被冻住了，又蠢又坏。 他们都无法与尤莱亚相比。 重复看这部动画片的尤莱亚也绝对会厌倦。 埃尔芬斯在接收到尤莱亚时不时投过来的视线时自觉这个猜测得到了证实。 人类自以为他没有发现，头悄悄转一点点，瞥一眼他又立马转回去的模样看起来颇为有趣，埃尔芬斯静静等了好一会儿，等他又看了几眼，才心情愉悦地开了口：「怎么了？」 尤莱亚没料到自己会被抓包，愣了一下才呆呆道：「……啊？」 埃尔芬斯好脾气地问：「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 尤莱亚看了眼电视，片刻点了一下头，「有一点……」 埃尔芬斯：「嗯？」 尤莱亚站起来走到埃尔芬斯面前，他的个子只比桌子高出一点，露出肩膀及以上，很像老埃文为埃尔芬斯办理证件时裁剪照片的大小，如果要办证件，大概让他这样站就很合适。 埃尔芬斯漫无目的地想着，回头该问问老埃文有没有给这孩子办理证件， 听说人类世界必须要有身份证明才能出入自由，尤莱亚这个年纪，总不可能永远待在庄园里，没有那种东西很不方便。连他都有一份。 正当他想的时候，尤莱亚出声道：「其实只有一点无聊。」 埃尔芬斯运转中的神经捕捉到他的声音，回过神来，见他微红着脸，磕磕绊绊地想表达自己的意思：「就是已经看完了，没找到新的，只能看重播……可是……可是我都记住了，每一句台词都知道——」 尤莱亚眼睛很大，盛着湛蓝宝石，向上看的时候便显得极为无辜，他自己做这个表情完全是下意识，没什么自觉，更想不到什么装可怜上去，只是单纯想解释自己的行为，以免让埃尔芬斯觉得自己是个不专注的孩子。 爷爷说过，先生喜欢安静，所以他不能有太多动作。虽然先生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不好相处，可是爷爷说得总不会错。 尤莱亚眼尾无意识耷拉下来，十分沮丧的样子，「——这样看就没有惊喜了。」 「惊喜？」埃尔芬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尤莱亚点点头：「对呀。」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正好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个词，于是就讲了出来，真要解释肯定解释不出来，只好用一双大眼睛认真盯着埃尔芬斯，试图矇混过关。 好在埃尔芬斯看起来没有追究这个词的意思，而是问：「那做什么事会有惊喜？」 尤莱亚便想了想，半晌，埃尔芬斯饮完一杯红茶，就见他勐得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说：「我想到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埃尔芬斯问。 尤莱亚向他伸出手：「我带您去看！」这样似乎有点不礼貌，他又急急地补充道：「可以吗？」 埃尔芬斯面对着他那双眼睛，总是说不出拒绝的话的。 于是本来即将出口的「你自己去看看注意安全」在舌尖绕了一圈，出口就变成了：「好。」 鬼使神差的，他也当真牵了尤莱亚的手。 人类的手很小，不足他的三分之一大，握在掌心仿若无物，只有握紧了才能感受到分量。跟过瘦的身体相得益彰，尤莱亚的手上也没有多少肉，骨骼的触感十分明显，但可能因为年纪小，并不会硌人，反而软乎乎的，叫人一碰就忍不住想去捏一捏。 碍于始祖的身份，埃尔芬斯绷着脸，自始至终只捏了一下。 尤莱亚沉浸在寻找新目标的旅途中，根本没感觉到自己好心牵人带路的手被捏了。 做了亏心事的血族始祖始终维持一张冷冰冰的脸，也叫人没法儿看出，就是这样一个严肃正经的大佬，刚刚私下里捏了人家小朋友的手。 尤莱亚带着他走出书房，奔下楼梯，由于身高腿长差距较大，他跑的时候埃尔芬斯在走，两人竟也能保持一前一后一致的步伐，不曾抢跑也不曾落后。 人类看起来比刚才有活力多了，自己的选择果然没错。埃尔芬斯不动声色地调整步伐，尽量保持落后尤莱亚一步的状态，不愿破坏尤莱亚想在前方带领他的想法。 他跟着尤莱亚一路穿过客厅，从后面出去，绕过曲曲折折的走廊，最终停在一个地方。 埃尔芬斯望着熟悉的景象，一瞬间沉默下来。 刚才走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人类带领他来到了他自己的花园。 第13页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埃尔芬斯亲眼看着种下去的，除了老埃文，他比谁都熟悉。他看着种子发芽，树木抽条，花骨朵经由阳光滋润后试探着展开一片花瓣，绿叶于艷阳中蜷缩，又很快被老埃文浇下的水救活，没长记性似的继续追着太阳跑。 他见证这座圆子重获新生，繁荣景象一天天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又是这样一个不耐烦的性格，本应该在看到此处时就离开。 可是他没有动。 尤莱亚拉着他的手突然抽出，人类快速左右看看，一脸神秘地拉了拉埃尔芬斯的衣角。 埃尔芬斯顺从地蹲下来，尤莱亚一手拢起，凑到他耳边说：「先生，这里是花园。」 埃尔芬斯想说我知道，也想告诉他这里是自己的花园，可是当尤莱亚轻柔的唿吸扑到他的耳畔，心思转了转，他忽然改了主意，觉得就这样也不错。 尤莱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跟埃尔芬斯分享秘密的语气也非常神秘，压低声音，「爷爷没带我来，我是自己找到的哦，。」语气有点小骄傲。 埃尔芬斯摸了摸他的头：「很好。」 被夸奖的尤莱亚眼睛都弯了起来，笑眯眯地说：「虽然是我先发现的，不过现在可以分给先生一半。」 埃尔芬斯怔了怔，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便问：「为什么分给我？」 「嗯……」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尤莱亚，他找到这个地方时只想着不能自己独吞，埃尔芬斯送了自己项鍊，自己也应该给回礼，可他没有项鍊，布偶娃娃早就送了出去，也没有其他可以成为礼物的东西，在他苦恼的时候，这座花园正好出现在眼前。 是他发现的，他就想要送给埃尔芬斯作为回礼。可是埃尔芬斯一个人并不能占满整个花园，这样反而浪费，一个人在花园里玩的话肯定会不开心。他便提出一人一半，也好陪埃尔芬斯一起玩。 当时想的好好的，可当埃尔芬斯问起，他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咬着下唇半天，说：「先生在书房里太久了，应该出来玩的。」 花园修剪在庄园的一侧，不为人知，某种意义上几乎可以被当成庄外，因为它有一扇门直通向外界，所以尤莱亚把它当成无主的地方可以理解。 令埃尔芬斯一时失语的并不是他认知的错误，而是人类那句话。 因为觉得自己总在书房里，会闷，才邀请自己来这里，还要把发现的小花园分给自己一半。 他慷慨得仿佛一个坐拥世界的大富翁，可他所拥有的也仅仅只有一座花园。 常年被算计奸诈充满的大脑一时间卡了壳，埃尔芬斯翻遍前面的经歷，没能找出足以应对眼前情景的。 人类翘起嘴角，害羞地笑了笑，继续道：「先生要过去看看吗？」 「好。」埃尔芬斯站起来，主动伸手牵住了他的，大踏步走了过去。 第8章 第八天 花园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冬天本就寒冷，不耐寒的花朵早早就已枯萎，老埃文不会允许秋天的残枝败留到现在，地上光秃秃一片，什么都没有。放眼整个园子，也就只有几棵常青树依然屹立，还有几株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花朵——埃尔芬斯记得那是自己以前从别的国度带回来的，看中了它的耐寒特性。 所以尤莱亚说要玩，埃尔芬斯其实抱了怀疑态度。 人类的手始终温热，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变得熟悉的温度安静待在埃尔芬斯手心，肌肤贴着肌肤，温暖渗入肌理，几乎叫埃尔芬斯错觉自己的手也热了起来。 他开始感到眷恋，甚至在尤莱亚抽手离去时下意识挽留。 也只是那一瞬间。他勾了勾手指，然而尤莱亚毫无知觉。 人类径直向前方跑去，几步到达一株掉光花叶的植物面前，回头沖埃尔芬斯招手。 埃尔芬斯走过去，「怎么了？」 「看，」尤莱亚弯腰，指着植物下方一根枝条，那里还有一片枯黄的叶片，「它还活着。」话音未落，那片仅存的叶子就被风牵扯着斩断了与母体的最后一丝联繫，飘飘悠悠地掉了下去。 「……」 尤莱亚惊喜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立马变成了沮丧：「……它死了。」 可能不太合时宜，但看到整个过程的埃尔芬斯的确有些想笑。 他忍住嘴角上扬的欲望，拍拍尤莱亚，说：「它并没有死去。」 尤莱亚半歪着头，表情是显而易见的不相信：「可它的叶子都掉光了，」他指指地上那片落叶，「最后一片都没了。」 「掉叶子并不代表死亡，」埃尔芬斯弯腰把那片叶子捡起来，捏住叶茎使它转了一圈，「恰恰相反，掉叶子对它来说代表的正是重生。」 尤莱亚没有接受过教育，并不懂自然更替和新陈代谢，所以眼神依旧困惑。 埃尔芬斯尝试用更加简单的词语向尤莱亚解释。他问尤莱亚：「你能穿得下去年的衣服吗？」 尤莱亚摇摇头：「太小了。」 「为什么会小呢？」 尤莱亚脸上出现既羞涩又有点自豪的表情，好像在为自己这么说而感到不好意思，可是又很想说：「因为我长高了！」 「很厉害。」埃尔芬斯顺着夸奖他一下，果然见他红了脸，明明一副求夸奖样子的是他，被夸奖了以后害羞地也是他。 「植物也是一样，」埃尔芬斯说，「它也会长大长高，这样一来，前一年的叶子就像你的衣服一样不再合适，所以就像这样会换掉。」 第14页 尤莱亚看着那片叶子，接着转头看向那株植物，问：「可是它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换新的，会不会冷？」 埃尔芬斯说：「它有自己的办法。」 尤莱亚接受了埃尔芬斯的解释，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埃尔芬斯的手再次落到他头上，轻轻揉了揉。 人类仰头，瞳孔中倒映出他与整片天空。 他所遇见的人类，有的痴迷于金钱，有的热衷于权利，有的为自己填不满的欲望祈求神迹，然而始终慾壑难填，最终被神灵厌弃。他自认为自己与那群蠢货不同，那些无趣的欲望与他无关，可是根本上来说，他们的处境基本相差无几，都是被神灵抛弃，连最普遍的阳光都不配拥有。 大概只有尤莱亚这样的，还未被世俗沾染，纯净犹如白纸，连草木的生死都挂怀于心的人类，才拥有被那些莫须有的神明眷顾的资格，死后应该会成为天使那样的存在。 又或许，他本身就是天使。 他胡乱猜想着，思绪一时不知飘到了哪里，直到被尤莱亚扯了下手才回过神，跟着对方的脚步一起前行。 毕竟是他花园里的东西，虽然并未参与栽种过程，但看样子辨认品种的能力还是有的。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埃尔芬斯就成了尤莱亚的专属百科全书，不断解答各种有关自己花园里植栽的问题。 「这是什么？」 「沙棘。」 「它好高呀。」尤莱亚比了一下，「比我还高呢。」 他的目光很快被后面的植物吸引，拉着埃尔芬斯走过去，在长满刺的蔷薇跟前站定，想碰又不敢碰，「它为什么要长刺呀？」 「为了保护自己。」 尤莱亚若有所思，半晌，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点了点蔷薇那早已干枯的刺的尖端，他动作很快，埃尔芬斯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已经收了回来，蔷薇晃了晃，仿佛在躲避他的触碰。 他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是害羞呀。」 埃尔芬斯词典中没有收录这么可爱的解释，索性默认了他的想法。 大约之前没有这样的机会，尤莱亚一直拉着埃尔芬斯在花园里游走，东看看西看看，他总有无数问题需要解答，对每一件事情都很好奇，兴奋地等待埃尔芬斯给予自己正确的解释，随后继续走向下一个。直到天色渐晚，埃尔芬斯听到他肚子咕噜噜的叫声，才稍稍用力拉住他停下来。 他们在花园里几乎玩了大半天，按照人类一日三餐的习惯来看，尤莱亚已经错过了一餐，若这样继续下去，他还有可能错过下一餐。 他自己是血族，饱食一次足以供给身体消耗半个月，可人类不一样，他们的饮食必须规律且刻板，可以多不能少，任何一餐不吃都会对身体造成影响。他曾见过他们饿死。 并且尤莱亚还这样小。 小孩子很容易被外界事物影响从而忘记进食，今天便是如此，而埃尔芬斯则是因为没有这个意识。前段时间都是老埃文安排好一切，到时间就让人送饭食到书房，等尤莱亚吃完再进行清理。可是他们今天不在书房，没有按照安排走，这导致尤莱亚错过了本该有的中午饭。 埃尔芬斯也是直到听见尤莱亚的肚子因为长时间未曾进食所发出的声音才反应过来。 他拉住兴沖沖的尤莱亚，在后者投来不解的眼神时，问：「饿不饿？」 尤莱亚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一样，「啊」了一声，下意识摸摸肚子，「好像有一点。」 「去吃东西。」埃尔芬斯转身带他出去。 进来的时候是尤莱亚牵着他，出去就变成了他牵着尤莱亚。 吸血鬼始祖走得急且快，尤莱亚身不由己地被他带着，要用小跑才能追得上，走得十分艰难。 好在这么走一段后埃尔芬斯感觉到了人类的吃力，主动停下来，一把把尤莱亚抱了起来，继续走。 尤莱亚猝不及防被他搂住，忙说：「我可以自己走的。」 埃尔芬斯单手揽着他的腿弯，瞥他一眼：「抱住我的脖子。」 「哦。」尤莱亚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他这才将人往上掂了掂，好抱得更稳，步子依然迈得飞快，「这样更快。」 尤莱亚愣了一下，才听出来他是在回应自己那句「自己走」。 没等他开口，埃尔芬斯又说：「你饿了。」 跟唿应这句话似的，尤莱亚的肚子紧跟着响了一声。 人类瞬间脸爆红，慌慌张张地把头埋进他颈窝，不想让他看自己。 埃尔芬斯感受到他的慌乱，心情愉悦，顿了顿，说：「看来我说的没错。」 这导致尤莱亚一路上都没把头抬起来。 直到他们走完来时的路，上楼梯，到达书房被放下来，尤莱亚脸上的热度都没有彻底消下去。 老埃文已经站在书房里，看见他们两个时很明显松了口气，忙迎上来：「殿下。尤莱亚。你们中午出去了吗？」 埃尔芬斯点点头：「嗯。」 他没有说出去哪里，因为尤莱亚说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虽然在他眼里不算多紧要，不过他很乐意陪尤莱亚玩这种小游戏。 老埃文并没有追问。 「晚饭已经备好了。」老埃文说。 埃尔芬斯看向一旁的尤莱亚，「去吧。」 他转身欲向书桌走去，却被抓住了衣角，回头，对上尤莱亚强忍害羞的眼睛，随后是一个问题：「先生不吃吗？」 第15页 房间里的两个大人登时陷入沉默。 该怎么回答呢？ 他是血族，依靠血液生存，人类的食物对他而言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无法消化无法排泄，吃进去就得吐出来——这些自然是无法对尤莱亚启齿的。 可是又能用什么藉口呢？ 尤莱亚将他当成与自己一样的人类，以为自己饿了，他也一定会饿，所以才邀请他一起吃东西。这是人类最简单的认知。 埃尔芬斯望向人类拽自己衣角的那只手，那种觉得人类真是奇怪的心理再次捲土重来——明明刚才还在害羞，现在就克服了那种心理来问自己要不要进食，人类的情绪调节能力真是不错。 尤莱亚看着他，湛蓝的眼睛与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形成强烈对比，它们亮得惊人。 他前几天刚刚进食过——当然，是饮用的自己的食物——腹中没有飢饿感，属于人类的器官空空如也，应该还能储存一定的东西。 就在老埃文即将开口打算打破长时间的沉默，用藉口敷衍过去的时候，埃尔芬斯接住了尤莱亚的手，很自然地走过来， 「那就一起吃吧。」 「嗯！」 第9章 第九天 出于味觉系统的不同，人类的食物在埃尔芬斯尝来并没有任何味道，除了一些特定的茶水能作为某些时候血液的替代，他对绝大多数在人类看来堪称美味的食物敬而远之。 在一个月以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吃下这些东西并假装很美味的样子全程保持愉悦状态。 可现在这件事成真了。而且他没有后悔。 过程中老埃文欲言又止的眼神和胃部多出异物的些微不适感都被忽略。他本身就是个再自我不过的血族，专心于一件事时，其他东西都不被放在眼里。只有在尤莱亚脸上看到自己也一起吃东西后露出的笑容留下了痕迹，就为着这点痕迹，他一点点吃下了从前自己嗤之以鼻的人类食物。 尤莱亚还小，需要严格遵循作息时间，每天六点半吃饭，七点半洗漱，八点就要被带回去睡觉。不过如果他想多看一集动画片，只要求求埃尔芬斯，用自己那双标志的蓝眼睛凝视半晌，严肃正经的始祖先生就会「勉为其难」地打破自己的规定，将时间延迟半个小时，允许他看一集再回去。 他大部分时间是跟着老埃文一起睡，在单独的一栋楼，而埃尔芬斯独享这一栋，两栋楼之间相隔很近，从前是为了方便老埃文随时听候吩咐，现在则为尤莱亚每天来找埃尔芬斯提供了便利。他不需要绕长长的足以把自己绕晕的路，只需要出门向前走，大理石铺就的小路自然而然会将他引导向想去的地方。 从被老埃文收养以来，尤莱亚一直住在那栋楼，每天往返两点一线，生活十分简单。 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 埃尔芬斯从浅眠中醒来，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抓那支扰他清梦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 吸血鬼虽然不怎么需要睡眠，前两百年他也早睡够了，但是无论谁在休息时被打断心情都不会有多好。罪魁祸首在床头的柜子上唱得正欢，他捏起来，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埃文」名字，暗想，如果不是有非常要紧的事的话，老埃文就等着吧。 他接通电话同时坐起身，问：「怎么？」语气是显而易见的不悦。 电话那头却没有因为他的火气而退却，老埃文语气有些焦急：「殿下！」 埃尔芬斯揉揉眉心：「有事？」 「对，」老埃文说，「因为公司这里有事需要处理，所以我今天可能无法赶回去了。」 埃尔芬斯起身拉开窗帘，窗外天阴沉沉的，云层低得触手可及，整片天空像在酝酿一场风暴。这样的天气在他看来恰好合适，于是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没把窗帘再拉回去。 「殿下？」 「嗯？」埃尔芬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今天无法赶回去，」老埃文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又道，「现在是下午四点。」 埃尔芬斯看了眼时间，没错，「所以？」 老埃文语气有点小心翼翼，可又莫名带着一丝笃定，询问道：「所以能请您帮忙照看一下尤莱亚吗？」 埃尔芬斯脚步顿了顿，「他一个人？」 「是的，」老埃文嘆了口气，说，「今天您在休息，我就没有让他去打扰您。所以现在他应该还在自己的房间。」 听到这里，埃尔芬斯不自觉皱起了眉：「你早上便离开了？」 老埃文回答：「是的。」 「所以他从早上到现在一直一个人待在里面？」埃尔芬斯向门口走去，转开门把手，语气有些不好，「为什么不送过来？」 老埃文慌忙解释：「您当时在休息，我……」 「我只是假寐，并没有……算了，」埃尔芬斯知道自己的脾气有多糟糕，对老埃文不敢轻易叫醒自己的行为也可以理解，「中午吃了吗？」 老埃文答道：「我叫人送了餐。」 埃尔芬斯脚步不停，就在他快要到达大门的时候，视线范围内闪过一阵白光，紧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要下雨了殿下！」老埃文在那头又急起来。 埃尔芬斯沉声道：「我知道。」 「尤莱亚很怕雷声！」老埃文忙说。 怕打雷吗？ 第16页 埃尔芬斯心里一紧，加快脚步，在雷声的余韵里穿过大理石小路，到达老埃文居住的小楼门口。 「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埃尔芬斯边推门边对老埃文说，「下次记得叫醒我。」 「好的殿下。」老埃文毕恭毕敬地回答。 埃尔芬斯挂掉电话，推门而入。 老埃文的房间在二楼，尤莱亚跟他住在一起，埃尔芬斯来这里的次数很少，接近于无，在此之前都不知道老埃文的房间具体在哪里，可是尤莱亚身上的味道就如同一个天然的导航，指引着他走上二楼，越过几个空置房间，最终停在一个禁闭的房门前。 尽管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进去查看情况，但埃尔芬斯还是抑制住自己，先敲了敲门，问：「尤莱亚，你在里面吗？我可以进去吗？」 没一会儿，里面传来尤莱亚的声音：「在，是先生吗？请等一下我来给您开门。」 埃尔芬斯于是收回手在门口站定，听见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里面的人似乎走得很快，几秒钟就到了门口，锁发出咔嚓一声，门开了。 门一打开，埃尔芬斯向前一步，可就在这时闪电再次来袭，比刚才势头更勐声音也更大的雷声接踵而至，在这座空荡荡的楼里显得极为刺耳。 埃尔芬斯正要开口，忽然感觉自己被撞了一下，低头一看，怀里多了个小脑袋。 尤莱亚紧紧抱住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能感到人类身体的颤抖，连头顶翘起的一小撮金髮都在不停战慄，即使看不见表情，也能察觉出来尤莱亚此刻有多害怕。 雷鸣声很快消失，埃尔芬斯不甚熟练但很耐心地轻拍尤莱亚的背，一遍遍地摸着尤莱亚的头，尽量把声音放轻，安抚道：「我在，不怕。」 「我来了。」 「别怕。」 「……」 空气中隐约传来几声抽噎，尤莱亚动了动，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带着哭腔说：「先生对不起，可是我还是好害怕呀。」 「不需要道歉，」埃尔芬斯用力揉揉他的头，拇指抹去他的眼泪，「害怕是很正常的事。怎么不去找我？」 「爷爷说您在休息，不能打扰您。」尤莱亚哽咽道。 埃尔芬斯目光沉了沉，「爷爷错了，我只是休息了一会儿，那之后你可以去。以后不用管这些，想去随时都可以。」 「我也想去的，」尤莱亚吸吸鼻子，抽抽搭搭地说：「可是爷爷没有回来，外面一直在打雷，我害怕，不敢出去，只能一直待在房间里。」 他看起来的确是怕极了，脸颊和鼻尖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哭得都红通通的，一张小脸全是泪痕，平日里的笑模样都没了，只剩下满眼的惊惶恐惧，声音都委屈得不得了。 埃尔芬斯有些庆幸自己来了，如果再晚一会儿，等到雨真的下起来，还不知道他会哭成什么样子。 现在眼睛都有点肿了。 他弯腰将尤莱亚直接抱起来，这个动作近些天做了无数次，他已经熟练掌握，不算短的时间的磨合也让尤莱亚与他之间培养出了默契，后者在他弯腰时就配合地伸出了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脖子。 「现在不用怕了。」埃尔芬斯轻松把人抱起来，顺着自己来时的路折返回去。他始终不会讲太多安慰的话语——这主要源于先天条件的缺失——就尽量使用实际行动，这样与言语所起到的作用是类似的，加上他本身所代表的，综合起来，比干巴巴的几句话更能叫人产生安全感。 下楼梯的时候尤莱亚已经停止了流眼泪，只是抽噎一时半会停不下来，身体在埃尔芬斯臂弯一下一下地抖，抖得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埃尔芬斯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侧了侧头，尝试用以前见过的人类的方法试一下尤莱亚额头的温度，可惜他的硬体条件不足，身体冷得像块千年寒冰，压根分不清三十六度五还是三十八度，也根本无从感觉人类体温的区别。只好作罢。 尤莱亚在被碰额头之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前额，说：「没有发烧的。」 埃尔芬斯看了他一眼，平铺直叙道：「脸很红，身体温度也高。」 尤莱亚摇摇头，实话实说：「可能是因为刚才躲在被子里，有点闷。」 「躲在被子里？」埃尔芬斯抱着他回到自己的地方，到二楼之后本身想直接去书房，可心念一动，脚步就转向了卧室。 「对，」尤莱亚靠在他肩膀上，姿势很像撒娇，「那时候雷声好大呀，我怕，所以就躲在被子里，会感觉好一点。」 「现在不用怕了。」埃尔芬斯将他抱到自己的房间，直接放在床上。尤莱亚来的时候穿的是拖鞋，经过刚才那一段路，已经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眼下赤脚踩在他的床上，头顶刚刚到他的胸口。 「不用躲进被子里，也不用哭。」 「有我。」 第10章 第十天 他的房间除了自己还没有外人进过，尤莱亚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访客，脚不沾地直接被抱了进去。 埃尔芬斯住的地方跟他本人一样，风格低调却不简单，表面看上去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床和小柜子外加一个躺椅、书桌和茶几，大得出奇却不显空荡——衣帽间在另外的房间——仔细观察后会发现这些东西全都价值不菲。 其实床也是后来添上的。 第17页 跟所有原始血族一样，埃尔芬斯在最初的时候也是睡在棺材里的，那种狭小腐朽的空间对血族来说更加舒适，不会被误入的倒霉鬼打扰，还能藉此提高自身的神秘感，对于中二时期的血族来说再合适不过。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年岁渐长，越来越多的血族选择隐匿于人群之中，为了成功掩饰自己的身份，他们必须改掉一些专属于血族的习惯，其中一条就是学习人类睡床。 埃尔芬斯不能免俗，也将自己的棺材换成了更为普遍的床铺，刚开始的时候会有点困难，不过后来熟悉了，就好了。 不过现代的这种大床他还是有点躺不惯，跟自身习惯有关，更多时候他宁愿在一边的躺椅上。 虽然他不习惯，但尤莱亚应该是可以的。 埃尔芬斯把尤莱亚放到床上，抱着，有点生疏地安慰了几句，等感觉抽噎慢慢停了，才让尤莱亚把头抬起来，把人类脸上的泪水和额角的汗擦掉。 他又拍了拍尤莱亚的头——这可能已经成了习惯动作，很难改掉——想起老埃文的嘱咐，问：「饿不饿？」 尤莱亚摇摇头：「吃了面包，爷爷买的。」 「那渴吗？」人类的身体随时都需要补充水分，埃尔芬斯在混迹人群的这些年里得知了这个信息，就如同他们渴求血液一样，人类的对水的渴望还要更加强烈，更不要提尤莱亚刚刚还流了那么多眼泪和汗水，按照百分比来算，现在体内的水分含量估计已经失衡了。 果然，在他问出问题之后，尤莱亚点头说：「有一点。」 埃尔芬斯瞭然：「我去倒水。」 他可以喝人类的茶，经常泡红茶，因此卧室里常年备着茶水，这是他们两个唯一可以分享的饮食。 刚迈出一步，衣袖却被拉了一下。埃尔芬斯回头，「怎么？」 尤莱亚站在床上，眼睛还红着，咬了一下嘴唇，颇为可怜巴巴地小声问：「先生要去哪里呀？」 「给你倒水，」埃尔芬斯指了指茶几的方向，「就在那里。」 「哦。」尤莱亚缓缓松开手，努力想表现出懂事的样子，可惜眼神出卖了他，埃尔芬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还是害怕吗？」埃尔芬斯折回来，重新站到他面前，问。 尤莱亚下意识想否认，头只摇了一下，却在接触到埃尔芬斯眼神的时候顿了顿，承认道：「还……还有一点，不过——」他抬起头，看起来很笃定的样子，「——不过等一下就好了。」 埃尔芬斯没说信或不信，他直接把尤莱亚抱起来一起走了过去。 没料到埃尔芬斯会把自己抱起来，尤莱亚发出短促的一声「啊」，然后被抱着到茶几旁边，没放下来。躺椅是单人尺寸，平时只有埃尔芬斯自己坐，加一个尤莱亚并排坐就显得太挤，好在埃尔芬斯也并没有让尤莱亚坐旁边的打算。他本来就是正面抱着尤莱亚，自己坐下来，尤莱亚刚好坐在他腿上，这下两个人只占一个位置，一点也不拥挤。 被这样抱着，尤莱亚有些不太适应，埃尔芬斯看出他的不自在，抱着他在自己腿上转了个方向，变成侧坐。 他还记得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伸长手臂给尤莱亚倒了杯水，递给尤莱亚，听见人类礼貌地说谢谢，然后看着人类喝下去。 在尤莱亚喝水的时候，埃尔芬斯神态自若地拿起手机，给老埃文发信息： ——尤莱亚的晚饭是什么？ 老埃文回復很快： ——抱歉殿下，我本来打算给她订餐，但暴风雨即将来临，餐厅暂停了外送业务，所以只能让他吃一些零食，面包之类的。 埃尔芬斯沉吟片刻： ——这些能够饱腹？ 老埃文： ——是的殿下。 既然能饱腹，那就应该是正常食物，埃尔芬斯便不再追究这件事，转而问： ——如果他不开心，该怎么 拇指在键盘上方虚点，埃尔芬斯看向小口啜饮的尤莱亚，第二条信息缓慢发出： ——怎么哄？ 这次老埃文的回覆就没有那么迅速了，埃尔芬斯等了许久，久到尤莱亚一杯水喝完，手机也没有再亮起，他掂了掂那个宛如死机了的机器，随手扔到一边，看向坐在自己腿上的尤莱亚。 「还想喝吗？」他问。 尤莱亚人小，吃得少，喝得自然也不多，饮尽后小心地把杯子放到右手边的茶几上，「不想了。」 埃尔芬斯点点头，又问：「饿不饿？」 尤莱亚摸摸肚子，「也不饿。」 埃尔芬斯于是没什么可问的了，只能没话找话一样，说：「零食好吃吗？」 尤莱亚眼睛亮了亮，比刚才瑟瑟发抖的样子多了点活力，显然是找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回答说：「好吃的。」 埃尔芬斯接着问：「都有什么？」 尤莱亚摊开手，掰着手指数：「有面包、火腿肠、方便面，还有巧克力！」 人类念出巧克力的时候声音较大，埃尔芬斯判断那应该是他很喜欢的。以后应该让老埃文多买一些。 他又问：「除了这些，你还喜欢吃什么？」 尤莱亚又伸出几根手指：「还喜欢吃蛋糕、薯片……」说着说着突然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收敛了一些，道：「就这些。」 第18页 埃尔芬斯问：「就这些？」 他观察着尤莱亚的神情，「没有别的了？」 尤莱亚迟疑点头：「没有了。」 人类欲言又止的样子全被埃尔芬斯收入眼底，他感觉尤莱亚好像在顾忌什么，可是又猜不到究竟是什么，不由得严肃起来，闲聊的心思散了，语气稍稍认真，说：「真的没有了吗？」 他抚摸着尤莱亚的金髮，「应该还有很多零食的吧，你喜欢吃的就只有这几样吗？」 尤莱亚看看他，鼓了鼓嘴，还是不愿意开口，手却不自觉抓住了他的衣襟。 人类好像在害怕？ 埃尔芬斯摸不清尤莱亚的情绪变化，试探地问：「怎么？之前有过什么事？」 尤莱亚手越攥越紧。 「没有关系，」埃尔芬斯说，「可以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尤莱亚吸吸鼻子，抬起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蒙上水雾的眼睛，委委屈屈地说：「我没有很多想要的，也……也不是特别喜欢吃零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呜别不要我……」 埃尔芬斯一瞬间皱起眉，身体比意识先行一步搂住尤莱亚，让人类窝进自己怀里。 不好的回忆重又勾起，尤莱亚抓紧他的衣领，低声抽泣，身体微微发抖，就在此时，外面一阵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紧接着到来，尤莱亚又是一抖，哭得更大声了。 边哭边说： 「我……我好乖的，您不要丢下我……」 「我害怕……呜呜」 「我不要蛋糕了……也不要巧克力……什么都可以的，只要您不丢下我呜呜呜」 「……」 埃尔芬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丢下他的话，人类的情绪变化向来难以捉摸，他不指望自己能搞懂，但这次结合这些颠三倒四的言语，不难猜测出尤莱亚从前遭遇过什么。 人类现在之所以能在这里，是因为老埃文偶然发现，并捡回来。 捡回来的前提是被丢弃。 有人丢弃了尤莱亚。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丢弃了尤莱亚。 埃尔芬斯眸色渐冷，墨绿色的瞳孔隐隐浮现血色。他轻拍抚尤莱亚的后背，平復了一下心绪。 「别哭，」埃尔芬斯说，「我并没有要丢下你。」 窗外雨声哗啦啦，尤莱亚低声的啜泣逐渐变大，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点，拽着埃尔芬斯的衣领，哭着说：「他们也……也是这么说的呜呜……」 埃尔芬斯说：「我和他们不一样。」 空口承诺自然改变不了什么，尤莱亚沉浸在回忆里，依旧委屈得不行。 埃尔芬斯想了想，勾起尤莱亚脖颈的项鍊，问：「他们也送过你这个吗？」 尤莱亚诚实地摇摇头。 「那这就可以证明，我与他们不同，」埃尔芬斯将项鍊重新塞回他衣服里，「这个项鍊即使对我来说也是比较有价值的，只送过你。如果我要丢下你的话，怎么会把它送给你？」 这个问题很在理，尤莱亚意识回笼，开始认真思考。 埃尔芬斯继续说：「如果我想丢下你，怎么会让你坐在我腿上？还从没有人被我这样对待过。」 尤莱亚反应过来，渐渐止住了哭泣。 埃尔芬斯见有成效，便继续为自己解释道：「我问你喜欢什么零食，只是想了解你的喜好，并打算让老埃文以后做好准备，不是觉得你贪心。」 他甚少有这种剖析自己的时候，然而真正做起来并没有想像中那样难。 尤莱亚听明白他的话，委屈难过的情绪顿时转变成了羞愧，「对……对不起，是我想错了。」 「不用道歉，」埃尔芬斯说，「丢下你的人才应该感到抱歉。」 「他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多美好的小朋友，是他们的错。」 埃尔芬斯撩开尤莱亚额前的碎发，冰凉的吻印在尤莱亚额头， 「而我从不犯错。」 第11章 第十一天 反覆哭的几次令尤莱亚身心俱疲，小孩子体力本来就不好，没多久就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 埃尔芬斯把他抱到床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只是人是睡着了，好看的眼睛紧闭着，薄薄的眼皮遮住了那对蓝宝石一样的瞳孔，眉头却有点皱。这使他的面容多了一丝大人般的成熟，与稚嫩的小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违和感十分强烈。 埃尔芬斯看着碍眼，忍不住伸手抚平那道褶皱，但很快就又出现。 尤莱亚睡得似乎还不太安稳，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翻了个身，手无意识乱抓，抓住了埃尔芬斯的一片衣角，紧紧拽住，嘴里迷迷煳煳地说：「别走……」 他在睡梦中也不依不饶，睡着的尤莱亚远远比醒来时胆大，埃尔芬斯试着抽了抽衣服，没抽出来，反而被抓得更紧。 没办法，埃尔芬斯感觉自己那颗已经死去千年的心脏似乎又活了过来，坚硬的心房被浸在尤莱亚的泪水里，顿时软得一塌煳涂。 他只好停留在床边，安慰似的拍拍尤莱亚的手，好叫这个小爱哭鬼安心。 尤莱亚真正睡着以后便不再哭，也停止了抽噎。沉睡中的人类对外界感知力会自然而然降低，就像埃尔芬斯当年沉睡时一样，对身边发生的事毫不知情，也不知道埃尔芬斯正在床边看他。 第19页 事实上，埃尔芬斯并不是故意盯着他，而是不得已。他被尤莱亚一只小小的手牵住衣角钉在了床边，身边能动的东西除了一个手机和床头灯就是尤莱亚，鑑于他并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去学当个发明家，所以观察尤莱亚就成了唯一的娱乐活动。 尤莱亚的睡相很好。除去最开始由于睡前哭的那场后劲太大而翻身以外，基本没再动过。他侧着身，一手拽着埃尔芬斯的衣角，一只手藏在被子里，只谨慎地露出一点指尖，好像在小心张望预备稍有不对就立刻缩回去。 埃尔芬斯弯腰清点他露出的指尖，不出所料，顷刻间就缩了回去。 不过没多久就露出了头，动作迅速而准确地抓住了埃尔芬斯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指。 一晃神的功夫，埃尔芬斯的两根手指就被尤莱亚藏在了掌心当中，仿佛战利品。 人类的手比之埃尔芬斯的小了太多，最多能握满三根多一点点，软乎乎的指腹和温热掌心都给埃尔芬斯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种姿势不太方便，他本来可以直接抽走手指，可是接触到尤莱亚的睡脸，又莫名其妙无法动作，只能维持这个别扭姿势，弯着腰，任由尤莱亚抓着自己的手指，想等过一会儿尤莱亚睡深了自己松手。 可惜上帝从来不会听取埃尔芬斯的诉求。 过了一会儿，尤莱亚非凡没有松开他，反而越抓越紧。埃尔芬斯虽然不会觉得累，可一直维持这个姿势总归不太舒服。不能走也不能放，他想了想，干脆自己也躺了上去，总归这里是他的房间，里面所有东西都属于他，睡个床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边这样想着，他一边轻轻将尤莱亚往床另一侧挪了挪，顺势坐上去。 刚坐好，尤莱亚就跟感觉到了一样，十分自然地凑上来，一把抱住了他，像是抱住了一个大型抱枕。 埃尔芬斯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好笑。他怎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自己跟抱枕之流混为一谈，即使两者都不是人，可是总归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人类的体温将被窝偎得十分暖和，埃尔芬斯一进去就感觉到了这股温暖，随即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衣服，把尤莱亚的手挪到自己身上被衣服盖住的地方或被子上，好让他不接触到自己的皮肤。 血族自然体温就是没有温度，在这种天气更是冷得跟冰雕似的，万一把尤莱亚冻坏了就不好了。 他有点后悔自己躺上来这个决定，可是现在起来的话说不定会把尤莱亚吵醒，想来想去，还是不动了，就这样尽量让尤莱亚远离自己。 可尤莱亚本人显然没有这种自觉，还是抱着他不动也不撒手，一点也不怕冷的样子，要不是埃尔芬斯把手贴到他脸侧时感觉到他下意识的瑟缩，还真以为他成了个不怕冷的小超人。 埃尔芬斯往左边挪，尤莱亚便也毫不放松地追过来，这场没有硝烟的追逐战最终以埃尔芬斯差一点掉下床落下了帷幕。 血族始祖平静地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的人类，生平头一次对血族冰人的体温产生了怀疑。 他本来是半靠坐在床上，经过一番折腾，索性直接躺了下去，尤莱亚毛茸茸的小脑袋恰巧就靠在他脸侧，脸深深埋进他脖颈处，温热的唿吸扑打在颈部。 血族吸血时很喜欢咬人的脖子，因为那里脆弱又美丽，容易折断且香甜得要命，天生冰冷的吸血鬼需要血液的温暖来拯救自己，哪怕那血在他自己身上很快就失去了温度。 人类的脖子很脆弱，相同的是，血族的脖子也属于一种禁忌。 一般来说，很少有血族会向自己的同类主动暴露脖颈，那个地方是他们的薄弱点敏感处，能让他们生也能让他们死，被用来显示忠诚，也常用来剖白真心。 按理说，被人碰了脖子，埃尔芬斯应该感到愤怒才对。 可当尤莱亚倾身凑过来，小巧的鼻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脖颈，无知无觉地将轻浅唿吸喷洒在他耳畔，最敏感的地方被碰触的怒意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埃尔芬斯听见一句梦呓：「……先生……」——来自已经睡着的尤莱亚。 尤莱亚睡着还会喊他的名字。 满腔的无名怒火被一盆凉水倾头浇熄，余韵是无奈的烟，飘飘悠悠散了出去。 埃尔芬斯抬手拍了拍尤莱亚的背，嗓音低沉有磁性，说：「晚安，尤莱亚。」 尤莱亚蹭了蹭他的脖子，好像在回答他的晚安。 第二天早晨天亮得很早，大约是前一天下过雨的缘故，少了云层遮掩，太阳便肆无忌惮地跳出来，大摇大摆地耍威风，阳光早早就洒进了屋子。 埃尔芬斯睁开眼睛，他并没有睡着，到他这个年龄的血族已经对睡眠没有需求，不过为了应景，跟人类躺在一张床上的他还是闭了一会眼睛，粗略算算，从闭眼到现在睁开，大概有个十分钟左右。 他是感觉到尤莱亚快要醒了才睁开眼睛的，就在下一秒，他旁边的人类就动了动眼睛，先是掀开一条缝，接着揉了揉眼睛，才完全张开。 埃尔芬斯看他一脸迷煳的样子，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或许是早上的缘故，他心情还不错，便主动开口说：「早上好，尤莱亚。」 尤莱亚还没有完全醒过来，瞪着两只迷茫的大眼睛，机械式地重复：「早上好呀。」说完又低下了头。 第20页 埃尔芬斯也不急，就等他慢慢自己醒过神。 尤莱亚垂头在他脖子旁蹭了蹭，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抬起头，小声「呀」了一声，好像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问：「我怎么在这里呀？」 还没等埃尔芬斯回答，他又自己回答自己说：「是先生带我过来的？」 埃尔芬斯这次来得及点了点头。 尤莱亚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先生。」 他们还躺在被窝里，这个「谢谢」无形之中就被减弱了正式感，仿佛两个人在说悄悄话。 埃尔芬斯揉了揉尤莱亚因为睡觉压得有点乱的头髮，率先起身：「既然醒了，那就起床吧。」 「好。」尤莱亚跟着坐起来揉眼睛。 他们刚坐起来，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卧室的门被敲响，老埃文的声音传来：「殿下，您醒了吗？」 埃尔芬斯：「进来。」 门顿了一瞬才被打开，老埃文显然没料到自己能这么轻易就进来，早知道埃尔芬斯的私人领地意识很强，卧室这种地方从来不允许随意进出，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当他从外面走进去，看到床上的一大一小，向来沉稳持重的老管家眼神也闪了闪。 埃尔芬斯看出他的疑问，高傲残暴的血族始祖容许一个人类睡自己的床铺这件事本身就不太真实，可他做了，就代表这件事没有什么大不了。他没有给僕人讲解自己做事的原因的义务，于是并不打算开口解释。 好在老埃文恪守本分，并没有问东问西。 他兢兢业业地向埃尔芬斯汇报了昨天的情况，然后等埃尔芬斯起来，自动走向床边，伸手就要把尤莱亚抱起来：「尤莱亚，来。」 尤莱亚在他们谈话时乖乖坐在床上，除了跟爷爷问好以外就没再说话，见他过来，很自然地伸手要爷爷抱。 没想到埃尔芬斯这时候突然转身，先他一步把尤莱亚抱了起来，并说：「昨天辛苦你了，今天早些休息，毕竟现在身体不比年轻人。送尤莱亚的事就由我代劳。」 说完就径直走了出去，留下老埃文一个人呆呆伸着手臂，怀里空空如也，默默想：我真的老了吗？ 第12章 第十二天 平心而论，老埃文其实并不算老。 五十岁的年龄对他而言还处于壮年，他头脑清晰四肢健全，常年健身，身体素质比一些通常意义上的二三十岁青壮年还要好，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还谈不上老到连个小孩儿都抱不动的地步。 跟一千岁比起来，五十岁仅仅是人生的第一道坎儿。 可是身为血族的僕人就这点不好。主人拥有可以保持千年不变的容颜，他却没法向他们看齐。就算实际年龄大了他几十倍，表面上看起来依然一副年轻模样，英俊得眨一眨眼就能引起一场风暴。跟他们站在一起，只能自惭形秽。 没办法，老埃文只好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已经连个孩子都抱不动了」的设定。 他们俩都好像忘了不久前老埃文还把尤莱亚抱回房间的事情。 尤莱亚的鞋子昨天晚上就遗失在了外面，没办法自己走，被埃尔芬斯抱着的时候，两只白生生的脚就露在外面，随着走动一晃一晃。 走到一半，尤莱亚发现了昨天被丢失的拖鞋，急急忙忙拍拍埃尔芬斯，指着那双已经被雨水淋湿的脏兮兮的鞋子说：「先生，在那里！我的鞋子。」 埃尔芬斯偏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停下，「不需要了。」 他拍了拍尤莱亚的背，仿佛一个不成调的安慰，「我们换新的。」 尤莱亚「哦」了一声，转头抵着他颈侧，时不时还会回头看一眼，似乎有点留恋的意思。 埃尔芬斯注意到他的动作，问：「怎么了？」 尤莱亚摇摇头：「没事。」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忍不住了，埃尔芬斯听见尤莱亚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问：「那还可以要小兔子的吗？」 他之前那双拖鞋是自己挑老埃文买的，也是几双拖鞋里唯一的白色小兔子棉拖，上面还有两只小耳朵，走路的时候上下摇晃，他很喜欢，几乎都捨不得穿，昨天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才想穿着这双鞋给自己增加一点勇气，可是却阴差阳错丢在了半路。小兔子就这么随手丢了，他觉得心疼，可是既然埃尔芬斯说了不要，也就不能再捡回来了。 尤莱亚恋恋不捨地盯着那对沾了水颇有点脏兮兮的白耳朵，瘪了瘪嘴。 埃尔芬斯对这类东西并不敏感，但看不出兔子的可爱之处并不代表他不懂得投其所好，既然尤莱亚喜欢，想要什么都会被允许。 「可以。」他说。 尤莱亚顿时惊喜，主动蹭蹭他的脖颈说：「谢谢先生。」 柔软的毛髮蹭过颈侧，埃尔芬斯顿了顿，克制地没有抬手揉一把，只是步伐更快了一点，同时对尤莱亚说：「没事。」 他把尤莱亚送回自己的房间，像昨天一样直接放到床上，人类穿着睡衣乖乖在床上坐好，仰头看他。 四目相对，埃尔芬斯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尤莱亚也没有说话，还是一直被忽视的老埃文从身后站了出来，走到旁边，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走过来问：「殿下，我先给尤莱亚换衣服？」 他是跟埃尔芬斯说话，面向的却是床上坐着的小孩儿，说话的时候就直接迎了上去，想要直接帮尤莱亚换衣服。 第21页 埃尔芬斯还没有说话，尤莱亚先开了口：「爷爷。」 「嗯？」老埃文举着衣服，笑得和蔼，「怎么了？」 这个每天都要上演一次的情况又出现了。尤莱亚看着老埃文手里的衣服，下意识往另一边挪了挪。 老埃文是个爱照顾人的性格，尤莱亚实在太小，在他眼里看来就是个事事都需要照看的小朋友，连衣服也要帮着穿。 可是在尤莱亚看来自己已经六岁了，吃饭穿衣都会做，不应该麻烦别人。他在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没有享受过这种处处被照顾的待遇，现在有了反而不习惯，总觉得不好意思麻烦爷爷。 两人一个想帮忙穿，一个想自己穿，讲不到一起去，所以每天起床的时候都颇为纠结。 埃尔芬斯是不知道这些的，他跟他们并不住在一起，作息时间也有一定差别，而且尤莱亚来找他时已经是穿戴整齐的状态，并没有给他知道这些的机会。 此时他看着这一老一小、一个前进一个后退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回事？」 老埃文回答他：「没什么。」随后继续尽职尽责地对尤莱亚说：「爷爷帮你换衣服。」 尤莱亚下意识拉住埃尔芬斯的衣角，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了爷爷，我可以自己换的。」 老埃文道：「衣服很多的，爷爷教你穿。」 尤莱亚鼓了鼓嘴，似乎有点不服气：「我已经六岁啦！会自己换衣服的！」说完好像怕说服力不够，他又加了句，「以前我也都是自己换的，没有人帮我。」 几句话之间埃尔芬斯已经听懂了两人究竟在说什么，他皱了皱眉，不觉得这种问题有什么值得纠结的，正想说既然尤莱亚想自己换那就让他自己换，听到后面一句话，忽然默了一下。 老埃文看起来还要坚持，他对自己这个爷爷的身份意外投入，可能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孙子，所以对尤莱亚格外上心：「人家的小孩子都是家长帮忙穿衣服的。」 埃尔芬斯没允许他们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结，大手一挥，把结果定了下来：「好了——」 「——你先出去。」他对老埃文说。 老埃文无法违抗他的命令，只好颔首放下手中的衣服，十分遗憾地走了出去。 等老埃文出去并关上门，埃尔芬斯便拿起刚刚被老埃文放下的衣服，举起来比了比。 小孩子的衣服都比较小，老埃文大概是为了投其所好，买的都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大部分都会喜欢的比较可爱的童装。 而且—— 埃尔芬斯看着衣服帽子上连着的一对耳朵，觉得老埃文很想把尤莱亚当成兔子养。 不过尤莱亚穿上应该会很可爱。 他对尤莱亚说：「过来，我帮你穿。」 尤莱亚愣愣抬头：「啊？」 这时候的埃尔芬斯出奇得有耐心，他解释说：「你不愿意老埃文帮你穿衣服，那我帮你穿。」 尤莱亚立刻红了脸，摆手说：「不不……不用，我可以自己穿的。」 怕埃尔芬斯不信，他又搬出那套说辞：「以前我也都是自己穿衣服的，我可以的。」 埃尔芬斯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把衣服搭在臂弯，说：「需要先脱睡衣吗？」 尤莱亚先他一步护住了自己的领口，「我自己来。」 埃尔芬斯没有动，等他把睡衣一脱下来，立刻将衣服披上去。 尤莱亚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边配合地抬起手，边小声强调：「我真的会穿的呀。」 埃尔芬斯从下往上一颗一颗地扣好扣子，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 尤莱亚被他牵着把手伸进去，「那您还……」 埃尔芬斯将卫衣下摆拉下来，面对尤莱亚短暂被蒙住又重见光明的眼睛，说：「是我想这么做而已。」 尤莱亚不太明白。 「以前你自己换是因为没有人这么做，但现在有了，就不用再自己来。」 「六岁的孩子是被允许任性一点的。」 尤莱亚望着他，表情似懂非懂，虽然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总算没再拒绝。 事实上，埃尔芬斯想说的不止这些。 他其实还想延伸一下，告诉尤莱亚，在他这里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小心翼翼，像昨天晚上承诺的那样，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尤莱亚，就永远不会抛弃对方。所以都没有关系，在这里可以任性，可以不懂事，可以求助他做任何事。这些都是被允许的。 可是人类还是太乖了，要求不会提，连主动提供的帮助都不敢接受。这些话说出口也不一定会听进去。 埃尔芬斯没有多做解释。他帮尤莱亚穿好衣服，问鞋在哪里，得到答案后从衣柜旁边的鞋架上拿来一双白色的，蹲下来同样帮尤莱亚穿上。 尤莱亚坐在床边，乖乖任他摆布，十分配合。 等全部穿好，他半揽着让尤莱亚下床，先让尤莱亚原地转了一圈，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才叫出去。 走在尤莱亚身后，可以看到帽子上的兔耳朵随着走动一跳一跳，白鞋子加上白上衣，他完全按照尤莱亚自己的喜好来搭配的，把人类装扮成了小兔子，从背后看起来看起来效果拔群。埃尔芬斯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 一开门，他那被请出去的忠实僕人就站在门外，一脸不放心的表情将将收回去，又在看到出现的尤莱亚和施施然走出的埃尔芬斯时转变为标准的微笑。 第22页 埃尔芬斯看出他有话要讲，示意他说出来。 老埃文笑容带了一丝抱歉意味，对他说：「殿下，公司刚刚又来了消息，我需要过去一趟……」 埃尔芬斯对这种情况已经驾轻就熟，闻言道：「去吧。」他手牵着尤莱亚，「他在我那里。」 「……可是，」老埃文把后面的话补齐，「这次是出差，需要去一周左右。」 埃尔芬斯脚步顿了顿，垂眸看向尤莱亚。 老埃文满脸愁容，大脑飞速运转思考该怎么办，就听见埃尔芬斯语气淡淡地说： 「那就让尤莱亚以后跟我一个房间吧。」 第13章 第十三天 尤莱亚搬进了埃尔芬斯的房间，并对他的新房间感到非常满意。 他兴奋地在两栋房子之间来回跑，把自己的玩偶小零食一件件搬过去，衣服太多拿不完，由埃尔芬斯代劳抱过去。 高贵的血族始祖成了个移动衣架，左臂搭着一叠衣服，右手牵着蹦蹦跳跳怀里抱着个小兔子玩偶的尤莱亚，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稳重。 他有单独的衣帽间，很大，里面涵盖他从中古到现在几乎所有的服饰，其中有不少都能拿出去直接拍卖，拍卖来的钱大概还能给尤莱亚买同等量的能再装满一个衣帽间的零食玩具。 尤莱亚的衣服跟他比起来少得可怜，只占衣帽间里其中一个小柜子的三分之一，还是连他的其中一个玩偶也挂上的情况下。 过于明显的差距让埃尔芬斯皱了皱眉，很想问问老埃文是不是资金方面出了问题，导致他的僕人连几件衣服都买不起。 人类看起来完全不会为这种事烦心，可能是不懂，也可能是过于容易满足，牵着埃尔芬斯的手情不自禁晃着，仰头看自己和埃尔芬斯挂在一起的衣服，笑得很开心：「先生。」 埃尔芬斯：「怎么了？」 尤莱亚没头没脑地说：「我好开心呀。」 埃尔芬斯用空着的手揉揉他的头：「开心就好。」 「嗯！」尤莱亚抓着他的手，蓝色眼眸闪着欢快的光。 不止衣帽间，埃尔芬斯的卧室也被人类「入侵」了。 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他从没有见过的、被称为零食的小东西无孔不入地占领了他的房间，而且还是他主动放的，床头柜子上、躺椅上，方便够到的地方都放了点。尤莱亚当成宝贝一样的都不肯叫别人多摸几下的小兔子玩偶此刻正端坐在床头，紧挨着一大一小两个枕头，躺椅旁边加了一套小桌椅，是尤莱亚适合的高度，旁边还放着一小箱零零碎碎的玩具。 除了房间和床，埃尔芬斯几乎把那整间屋子都搬空了。 原本大得略显空荡的房间一下子被填满，冰冷无机质的空气中勐然间涌入人气，某种生机勃勃的、鲜活的生命力悄然生长，迎着并不耀眼的阳光翻了个跟头，就在埃尔芬斯眼前。 他跟着尤莱亚跑上跑下，人类这时候终于甩脱了那点儿若有若无的过于成熟的样子，变回了一个单纯的小小的孩子，身体里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跑来跑去丝毫不觉得累。 尤莱亚兴奋之余也没忘记这里是埃尔芬斯的房间，放枕头和小兔子时都先徵求了房间主人的意见，得到应允后才往上放，然后就看着并排的枕头开始笑。 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埃尔芬斯不擅长情绪外放，看他笑得那么开心，只是摸了摸尤莱亚的头，随后等人类跨过去收拾自己的小东西时，把人类拿来的零食一份份放好。 尤莱亚说自己平时饿了就会吃这些东西，本着对人类脆弱肠胃的关心，他随手拿起一袋薯片看了看背后。 他记得人类需要吃有营养的东西，饭菜水果之类的，尤其是像尤莱亚这么小的孩子，每天都要保证良好的膳食，确保维生素营养摄入均衡。 不知道这些东西里的营养足不足以支撑一个小孩儿的日常需要。 这样想着，他就扫到了原料表。 入目是一堆对于老古董来说远远超出不懂范围的名词。 埃尔芬斯拧眉，看了看正兴致勃勃地坐在自己的小桌子边收拾玩具的尤莱亚，举起手机对着那个配料表，打开搜寻引擎，仔细对照着，一个一个名词查。 刚查到第四个，他就啪地把薯片扔了下去。 好在手边就是床，薯片在床上滚了一圈不到，就停下来躺尸了，没造成实质性伤害。 埃尔芬斯接着又拿起一盒巧克力，用同样的手法查了查配料。 然后又拿起一袋据说很好吃的糖果。 这次的脸色没有那么难看，但他下意识瞥了眼尤莱亚，视线落点在那口小白牙上。 在他熟悉的时代并没有这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不知道用什么特殊原料制成的零食，那时候的人类食用的茶点都昂贵且健康，对身体不会有任何伤害，除了难吃基本没什么缺点。 可现在随着时间的移动，世界变化，社会发展，吃的东西也日益变化，现在已经成长到了他连原料叫什么都认不全的地步了。这其中有些东西是对人类有益处的，有些是无伤大雅的，有些则是真真切切的坏处，没一点儿好，只是味道比较符合口味而已。 他偶尔心血来潮查一查，就得到了这样格外令人忧心的结果。 埃尔芬斯有点想把尤莱亚囤积的零食全都扔出去。 第23页 老埃文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垃圾食品送给人类？ 他头一次对自己这个向来面面俱到的僕人的行为进行了全方位的否定，眉头紧蹙，稳步走向尤莱亚所在的地方。 高大身影在躺椅上坐下，身旁的人类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去，手里摆弄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玩意儿，看起来像是在拼什么东西。 埃尔芬斯没错过尤莱亚抬头时眼底的小愉悦，顿了顿，没急着把手里的糖递出去。 他静静看尤莱亚想做什么。 尤莱亚不曾拒绝，仿佛默认他在一旁围观，隔半分钟还会抬一下头，确认他还在不在一样。 血族看人类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看某些方便进食的部位，尽管埃尔芬斯现在已经不再将尤莱亚当成食物，可烙在骨子里的习惯却始终改不了，他盯着尤莱亚不断动着的手看，细白的皮肤下浮着错落的血管，手指灵巧地摆弄零件时，血液也在汩汩流动。 没经过抑制的香甜气味嘟嘟冒着泡，一阵阵冲上来挑战埃尔芬斯的神经。 好在血族始祖的承受能力和战斗力成正比，没有被轻易迷惑，继续观看人类的玩耍行为。 也可能不是在玩耍。 他看着在尤莱亚手下逐渐成型的一个房子样的东西，改变了自己的猜测。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作品终于完成了，尤莱亚很高兴地举起来：「先生！」 埃尔芬斯接过他手里那个四四方方还带着顶的小房子一样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尤莱亚说：「是房子呀。」 埃尔芬斯又问：「要房子做什么呢？」 尤莱亚大约是跟他相处久了，也可能是把它之前的话都听进去了，在他面前显然放开了许多，坐在地毯上仰头对他说：「用来住呀。」说话时的眼神好像在问，您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呀。 但尤莱亚是个很善良的小朋友，尽管先生这么大了还不懂房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也不会嘲笑他，反而向他解释起更深层的意思： 「先生让我住在这里，等以后我也要让先生住我那里的。」 埃尔芬斯从他的解释中明白了原委，对人类这种礼尚往来的习惯感到欣慰，但并不贊同。 他对尤莱亚说：「不需要。」 尤莱亚一怔：「可是……」 「不需要以后。」埃尔芬斯摊开掌心，把尤莱亚拼成的小房子放上去，小房子还很简陋，只使用了比较基础的搭建手法，所以看起来有点粗糙，也不知道老埃文从哪里搜集来的这种小玩具，以后还可以继续发扬。 眼下，他捧着这个跟自己的卧室比起来极微不足道但又有千钧重的小房子，缓缓道：「现在这个就够了。」 他把尤莱亚亲手制作的小房子在尤莱亚眼前晃了晃：「我很喜欢，谢谢你。」 尤莱亚其实没有理解他的全部意思，但听到他说喜欢，还是不由自主笑弯了眼睛：「不客气。」 「那现在，」埃尔芬斯把小房子放到一边，拿起身后的零食，「我们可以来讨论一下这个。」 尤莱亚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埃尔芬斯摇摇糖袋，毫不意外地看见尤莱亚的眼睛跟着他的手晃了晃，他尽力保持严肃地问：「之前不吃饭的时候，你都是吃这些？」 尤莱亚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十分城市地点了点头：「爷爷很忙，不能每天为我做饭，所以就买了很多零食，让我饿了就吃。」 埃尔芬斯不动声色地给老埃文记了一笔，又问：「那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做的吗？」 「……不知道，」尤莱亚眼神茫然，「但很好吃。」 「好吃也不能多吃，」埃尔芬斯想起自己答应过尤莱亚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及时把扔掉这些东西这种话收了回去，换了个说法，「零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尤莱亚没有这方面的常识，也不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只是张了张嘴，「啊」了一声，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糖。 埃尔芬斯觉得人类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把话说得更明白了点： 「这些东西没有营养，无法补充维生素。」 「总是吃的话，容易生病，会长不高。」 尤莱亚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埃尔芬斯假公济私地自己也摸了一把，接着说： 「吃糖吃多了，还会得蛀牙。」 尤莱亚问：「蛀牙是什么？」 埃尔芬斯回答说：「就是牙齿里长了小虫子，会一点一点的把牙齿吃干净，然后——」 他在尤莱亚震惊的眼神里继续维持一本正经的样子，说：「——然后你就会变成没有牙的丑小孩了。」 尤莱亚目光更震惊了，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嘴。 埃尔芬斯吓唬完，心满意足地问：「现在还要吃糖吗？」 尤莱亚看着他歪了歪头，瘪瘪嘴，用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声音说：「不吃了……呜……」 第14章 第十四天 好不容易骗回去的糖又为了哄人交出去了。 埃尔芬斯费尽口舌才让被几乎吓哭的尤莱亚相信只要勤刷牙勤漱口一天只吃三颗糖以内是不会蛀牙的。 尤莱亚抽抽噎噎的，嘴里含着糖还不太敢咬，生怕下一秒有虫子钻出来吃掉牙齿，在埃尔芬斯保证只吃这一个不会有虫子以后才敢慢慢咀嚼。 第24页 他吃着糖，说话便有些含煳不清，软软糯糯带着股甜味，尽管埃尔芬斯向来不喜这些甜腻食物，却在听他说话时软化了表情。 「您不要……吓我呀，」尤莱亚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轻轻拽了拽，好像撒娇一样，「虫子好可怕的。」 埃尔芬斯拨拨他嘴边地糖棍：「不会了，我向你道歉，以后不会再让你害怕了。」 尤莱亚点点头，伸出小拇指：「拉勾勾？」 埃尔芬斯还从来没与别人拉过勾，这种幼稚的游戏可能早在他诞生之前就被从他的生命中剔除了，看到尤莱亚做出这个手势时着实愣了一下。可现在又得把那些都捡回来，为了面前这个小傢伙。 尤莱亚满眼期待的样子的确令人难以拒绝。湛蓝清澈的小鹿眼直直注视着你的眼睛，最真实的想法毫无保留地从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人类还小，尚且没学会那些口是心非刻意掩饰的小手段，真诚透明得仿佛一泓清泉，每一圈涟漪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埃尔芬斯可以比虚伪的人更为虚伪，对狠毒的人更加残忍。他曾经恶名远扬，让教皇不得不悬赏派出大量猎人，不惜任何代价只为除掉他。在浩浩荡荡的吸血鬼猎人队伍到达时，他依然可以十分自得地坐在自己的城堡里。 他好像不会被任何事物所触动，自私，残酷，高傲。 可现在有什么东西确实变了。 一只苍白的手抬起，小指伸出，勾住那根比自己短了不止一半的小拇指，温热的软意剎那间传来。 埃尔芬斯望着尤莱亚澄澈的双眼，感觉自己冰凉的身体好像也染上了一丝温度。 这大概率是错觉。 可是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好。 他收紧手指，将尤莱亚软乎乎的小手整个圈起来：「约定。」 尤莱亚眼睛立刻弯起来，终于破涕为笑，又拉着他的手把拉勾勾的步骤完成——晃晃手，再盖个章——随后才笑着栽进他张开的怀抱：「先生真好呀。」 我一点也不好。 埃尔芬斯想。 我很可怕。 他轻轻抚摸尤莱亚的头髮，人类的头髮很软，触感很好，忍不住又摸了摸。 你会怕我的。 他闭了闭眼，话出口说的却是：「尤莱亚也很好。」 尤莱亚在他怀里摇了摇头，笑得却很开心。 让尤莱亚住进自己房间后，埃尔芬斯的日常生活就变得充实了许多。 他原本大多数时间都无所事事，除了偶尔血族内部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来找他帮忙处理以外，剩下的时间就都耗在书房。 与人类脆弱的身体构造不同，他很难感到疲倦，身体各方面的机能又时刻处于最佳状态，所以就算一连坐几个小时保持一个动作都没关系。他常常一坐就是一一上午一下午。 除了书房，卧室也是他的常驻地点。 不算短的休眠时期导致他与外面世界脱了节，过时之人想要尽快追上时代进展就必须加倍恶补。他在卧室的时候，基本都在研究那些以前从未见过的科技时代产物，以免外出时露怯。 血族始祖的形象不能被不会玩手机破坏掉，卧室相对来说属于比较私密的场所，所以他选择把自己藏在这里来学习。 枯燥的生活轨迹在尤莱亚来到之后得到了改变，就像是生锈的链条被洗刷干净涂上了新润滑油。 因为人类夜伏昼出的习惯，埃尔芬斯也跟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作息。虽然活到他这个阶段的血族基本无惧阳光，白天晚上都没有任何分别，但之前受习惯影响，他的头脑还是倾向于夜间更为清醒，刻意调整过后才完全调转过来。 主要是因为有一天晚上吓到了尤莱亚。 人类还小，需要的睡眠时间很长，常常一上床就很快睡着。可埃尔芬斯毕竟不是人类，他不需要睡眠，眼睛闭一会儿又睁开，等尤莱亚睡着他就坐了起来。 床头的书已经看过几遍，他坐了一会，觉得无聊，打算出去找点东西，就起来去了书房。 从一整面墙那么大的书架上选择自己想看的书颇费了他一番功夫，等终于选定，携几本书回去时，他就在卧室门口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埃尔芬斯推门而入，看到原本安稳躺着的人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床上的一个小鼓包，还在不断发抖，那啜泣声就是从被子里面传出来的。 他大步走过去，将书扔到一边，把尤莱亚从被子里「挖」出来。 人类脸和眼睛都红通通的，一个是闷的，一个是哭的，一看见他，就立刻手脚并用地缠到他身上，紧紧搂着他，哭声更大：「您去哪儿了呀……我好害怕呀……」 埃尔芬斯这才知道，原来半夜醒来找不到人也是会哭的。 他只有第一次雨夜将尤莱亚抱来睡自己的房间那一次经验，那时候尤莱亚已经担过惊受过怕，哭累了，自然能一觉直接睡到天亮，不需要他多费心。 可这次尤莱亚并没有累，睡前过得十分舒适，到半夜醒来想去上厕所，迷迷煳煳的，忽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陌生房间里。 半梦半醒的人记忆都是混乱的，他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搬到埃尔芬斯的房间，也想不起来自己身边原本应该有人，满脑子都是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黑暗和未知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幼小的心脏，埃尔芬斯所喜爱的装饰在黑暗的催化下更成了阴暗的催化剂，身体之外的地方仿佛有无数恶魔等着撕扯他的灵魂。 第25页 尤莱亚害怕得不得了，连开灯都不敢，只能把自己蒙进被子里，蒙着蒙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埃尔芬斯从他哭泣中泄露的破碎字句中猜测出真相，有心解释，可是沉浸在恐惧中的尤莱亚看起来根本听不进去话，他只好不断拍抚人类背部，轻声安慰，然后把灯打开。 血族夜视能力很好，他刚才就看见尤莱亚脸上满是乱七八糟的泪痕，在灯下就更加明显。 尤莱亚是在他怀里哭的，把他的衣服也浸湿了一片。 人类肩膀颤抖着，下唇有不甚明显的牙印，脸侧有压出来的红印，整个人都委屈得不行，安抚了好一会儿还在抽噎。 埃尔芬斯异常耐心地抱着他哄，给他把脸擦干净：「别怕，我在这里。」 尤莱亚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害怕的情绪渐渐过去，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换了房间，这里不是自己那个小房间，而是先生的房间。 可是刚才先生也不在，所以他才会害怕。 尤莱亚又想起自己醒来时身边空荡荡的情景，下意识抖了一下，埃尔芬斯误以为他还在哭，便拍了拍：「我在。」 他已了解到在小孩子哭的时候强行制止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反而会适得其反，使其哭得更厉害。况且尤莱亚原本就不该用过于严厉的口吻教育，他养的人类，总应该是不一样的。 不光不阻止哭，还要让他继续哭，哭出来才好。 这样想着，埃尔芬斯落在尤莱亚后背的力道就更轻了些。 可是一直哭下去似乎也不太好。 埃尔芬斯想了想，尤莱亚之所以哭，是因为害怕，害怕是因为醒来时发现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没找到他。 所以问题出在他身上。 应该道个歉试试。 至少解释一下。 他拍着尤莱亚，说：「刚才我只是暂时出去了一会儿，去找书看，并不是故意丢下你一个人。」 尤莱亚在他怀里动了动，过了一会儿，传来闷闷的声音，带着鼻音：「我知道了先生。」 说完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忙又说：「我没有怪你的，我只是——」下意识咬了下嘴唇，为自己解释道，「——我只是有点害怕。」 埃尔芬斯：「嗯。」 尤莱亚从他怀里钻出来，眼睛下意识飘向四周，只一瞬便收回，接着就只将视线定格在埃尔芬斯脸上。 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埃尔芬斯帮他拭去眼角的泪水，问：「现在还害怕吗？」 尤莱亚立马摇头：「不怕了。」 埃尔芬斯点点他的鼻尖：「真的？」 尤莱亚摇头的动作变得迟疑起来，头也垂下来，好一会儿才小小声说：「……还…还有一点怕的。」 埃尔芬斯循循善诱：「怕什么？」 尤莱亚一言不发地埋头窝进他怀里，埃尔芬斯接收到求安慰的信号，默默搂紧了怀里的人类。 半晌，答案姗姗来迟，听起来有点没头没尾，尤莱亚的声音压得很低，得十分认真才能听清楚，他说的是「先生的房间。」 埃尔芬斯哑然，就这个姿势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房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房间对于人类来说的确有些可怕了。 他自己住的时候没觉得，可这种装饰，放到任何一个游乐园，只要多加一点修饰就能直接充当鬼屋。 让一个小孩儿独自睡在里面，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也会留下不浅的心理阴影。 尤莱亚怕成这样就是一个证明。 不过这并不是不能变通的。 埃尔芬斯抱着尤莱亚，扫视一遍屋子，说：「现在太晚了，我们先休息，等明天你告诉我喜欢什么样的房间。」 尤莱亚抬起头。 埃尔芬斯摸摸他的头：「我们就让它变成什么样。」 第15章 第十五天 埃尔芬斯是个言出必行的吸血鬼始祖，第二天醒来就搜索了许多资料用以了解这个年龄的人类小孩子的喜好。然后就被各种色彩鲜艷的装饰闪花了眼。 移开视线三秒钟再看回去，他十分干脆利落地关上了网页。 大数据搜集出来的东西也不一定可靠，他回想了一下刚才映入眼帘的极尽幼稚花花绿绿的东西，从自己的审美观出发，觉得尤莱亚并不一定会喜欢那些东西。 太俗气了。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养的人类和自己的审美水平差别不应该太大，至少在丑这一点上认知是相同的。 尤莱亚的确没有让他失望。 在他询问喜欢什么样的风格时，人类歪头思考了好一会儿，说要蓝色。 埃尔芬斯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蓝色的墙壁，上面有星星，还有云，」尤莱亚向他描述对房间的想像，「就那种关灯之后还能看到的星星。」 说完他担心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补充道：「不要星星也没关系的。」 埃尔芬斯大致了解了他的喜好，对尤莱亚的审美表示由衷的欣慰，然后让老埃文着手布置。 他给了老埃文三天时间和完全改变自己房间布置的权限。这个命令开始时颇令人摸不着头脑，他忠实的僕人在听到这个吩咐时着实愣了一下，随后控制着表情，再一次确认：「殿下，您是要重新装饰房间吗？」 老埃文向来是听话的僕人，像这种再三询问的情况以前很少会发生，埃尔芬斯自认是个大度的主人，能容忍僕人因年岁渐长产生的身体方面的问题，十分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第26页 老埃文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如同别人说的那样应该服老了，都幻听到觉得好像听见埃尔芬斯说出把房间颜色换成天蓝色，天花板要画上白云之类的话，这种程度几乎可以称得上病入膏肓了。 哦对了，还要挂上小星星，要会发光的。 会发光的，小星星。 老埃文觉得自己应该去医院做一个全身检查，重点查查听力。 要知道，埃尔芬斯在血族里的地位和挑剔程度完全是成正比的。实力有多强大，眼光就有多高。在此之前，这座庄园一直保持着十八世纪时的建筑风格，秉承低调的华丽的特点，暗红色为主色调，完全彰示着主人吸血鬼的身份。 埃尔芬斯无疑是有着非常「血族」审美的血族，这一点近千年都不曾改变，就算沉睡百年重新醒来也没有颠覆，明明前段时间还不允许任何生物踏入房间半步，现在却突然让人重新装饰自己的房间。 还换成如此……清新的风格。 很难想像一个吸血鬼会拥有这样的审美。 尽管亲耳听到，老埃文还是不太敢相信。 ……看来去医院检查是非常有必要的事了。 这项行程被他规划进第二年的行程表里，非常有必要去一次。眼下他面对埃尔芬斯面无表情的脸却只能保持微笑，用百分百的敬业精神对自己这个喜怒无常的主人说：「好的殿下，我马上去准备。」 「去吧。」埃尔芬斯摆摆手。 老埃文十分敬业地用三天时间把房间重新装饰了一遍，完全按照埃尔芬斯的吩咐，用天蓝色的墙纸盖住了原本暗红色的墙壁，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同样被取缔，蓝色的带白云的墙纸盖住原本的的色调，灯也换成了白云形状，在云彩灯周围，星星灯尽职尽责地悬挂着。 他自作主张地把埃尔芬斯的床和躺椅的颜色也换成和房间总体色调相协调的云白色，还给尤莱亚那堆布娃娃加了个新朋友——一个星星形状的抱枕。 尤莱亚对房间的新面貌非常满意，当场就抱着新抱枕在床上打了个滚。 滚完发现埃尔芬斯站在床边，立马不好意思起来，又爬过去拉埃尔芬斯的手，指着天花板上的星星说：「先生，星星！」 「嗯，」埃尔芬斯帮他理了把刚刚打滚时弄乱的头髮，「喜欢吗？」 「喜欢！」尤莱亚重重点头，「很喜欢！谢谢先生和爷爷。」 埃尔芬斯问：「为什么还要谢爷爷？」 尤莱亚站在床上依旧没他高，只能仰着小脸看他，说：「因为先生是让爷爷做的呀。」 「那应该谢我才对。」埃尔芬斯说。 尤莱亚皱眉想了想：「可我两个人都说了呀。」 埃尔芬斯纠正他：「只谢我一个就够了。」 他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这种东西本身并没有争论的必要，可尤莱亚认真思考的样子看起来令人十分愉悦，又忍不住继续逗着说下去。 这或许可以称之为血族始祖某方面的恶趣味。 他不打算收敛，甚至还有接着将其发扬光大的准备。 尤莱亚虽然不懂他的想法，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争一个单独的感谢，但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还是遂了他的意，对他说：「谢谢先生。」用的是带了点无可奈何的语气。小大人似的。 埃尔芬斯对这句哄来的感谢很受用，勾了勾嘴角：「不客气。」 因为尤莱亚的「听话」，他心情很好，很自然地接受了这间与自己之前拥有天差地别的卧室，在晚上睡前被人类请求讲睡前故事时也没有拒绝。 就像从来没允许别人进过卧室一样，他同样没给人讲过睡前故事。 睡前故事讲解员头一次上岗，业务极其不熟练，声音之平板语气之生硬，硬生生把美好的童话故事讲出了鬼故事效果，足可以吓哭不少刚能听懂故事的小朋友。 尤莱亚虽然没有被吓哭，但显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睡前故事讲到这份上已经完全失去了催眠效果，听故事的小朋友一双蓝眼睛瞪得圆熘熘的，本来昏昏欲睡的感觉跑了个干净，反而越来越精神，一点没有要睡觉的迹象。 埃尔芬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讲故事会如此失败。他放下书，把冻得裹成小包子的尤莱亚往身边拢了拢——他身上是暖的，刻意用暖水袋营造的假象，是接受的老埃文的建议，为了不让尤莱亚因为和自己睡一起受到二次冻——问：「睡不着？」 尤莱亚点点头：「不是很困。」 埃尔芬斯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书：「那我们换个故事读吧。」 这次他吸取方才的教训，尽量放轻声音，语调也低下来，虽然仍旧比不上人类家长哄孩子睡觉声音那般慈爱柔软，于他自己而言却已经是很大进步，表现在尤莱亚身上就更为明显——刚念完第一页，人类的眼睛就有合上的迹象了。 埃尔芬斯再接再厉，一只手在尤莱亚身上轻拍，一边念： 「……王子坐在巨龙背上，这个传说中兇恶的生物在面对他时却温柔得过分，翅膀扇动的幅度很小，好像怕会让他跌倒……」 尤莱亚闭上眼睛，不自觉滚到他怀里，强撑着睁开：「然后呢？」 「……他们来到龙的洞穴，一个很大的山洞，外面很空，什么都没有，越往里走越亮……」 「龙的身体太大，在山洞里不得不低头行走，不时碰到山洞顶，笨拙得要命，王子忍不住笑起来……」 第27页 「……龙张大嘴巴，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点傻，又闭上，在王子疑惑的眼神中，用粗哑的声音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埃尔芬斯低头看向怀里的人类，拍的动作停了一会儿，没想到尤莱亚还没有睡着，挣扎着又要睁眼：「……后来……呢？」 人类明明很困却还要强撑着听完结局的样子迷煳又可爱，他顺了顺尤莱亚的头髮：「后来，龙带领王子走到洞穴深处，里面有满满当当金光闪闪的财宝。」 尤莱亚眼睛动了动，掀开一条缝：「唔……财宝？」 「故事的结局是龙把财宝送给了王子。」埃尔芬斯合上书，十分草率地结了尾，以不容抗拒的语气说，「好了，睡觉吧。」 尤莱亚皱起眉，朦胧中仍不依不饶地追问：「可是……龙为什么要把财宝送给王子呀？」 埃尔芬斯关上灯，把被子里已经冷掉的热水袋拿出来，打开电热毯，随后把尤莱亚抱好，回答说：「因为龙喜欢王子。」 「好了，故事结束，睡觉吧尤莱亚，晚安。」他说着，自己也闭上眼睛。 尤莱亚没再说话，似乎已经支撑不住睡着了。 和人类一样，血族闭眼睛的时候也是看不到外界的，相对而言，其他感官则会变得尤其灵敏。 他能感觉到在自己说完后尤莱亚下意识的靠近，温热的唿吸扑打在冰冷的皮肤上，好像为他也染上了一丝温度，紧接着是脸颊处柔软髮丝的触感，尤莱亚似乎蹭了蹭他的脸，像某种软和的小动物。 最后，唿吸声血液流动声和心脏缓慢坚定跳动着的声音统统化作了空气中无法触及的微尘，一瞬间他好像什么也听不到。 因为尤莱亚在彻底睡着之前，用迷煳的、柔软的，带着甜味儿的声音说： 「我也喜欢先生。」 第16章 第十六天 万圣节快到了。 埃尔芬斯本来对人类的节日没什么概念，他沉睡之前还没有这么多花样，也就没有什么庆祝的必要，可醒来后变了个世界，血族跟人类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煳，很多人类的习惯也在血族中间流传，其中，人类节日是传得最迅速最广泛的。 血族为了彻底融入人类社会是什么都可以做的，更别提有些血族本身就是由人类转化而成，本身就带有过节的习惯，于是这种节日也就慢慢在血族中传播开来。 而在所有节日当中，万圣节是最受血族欢迎的一个节日。 他大概了解为什么血族会对这个节日格外感兴趣。 人类过万圣节的习俗是在夜晚出门，他们会扮成各种想像中的精怪，给自己化上妆，穿上或可爱或怖人的衣服，模样千奇百怪，其中吸血鬼是最为普遍的。现代的许多人类因为一些时兴的影视书籍对这个种族充满兴趣，觉得那些皮肤苍白见不得光以血为食的生物充满神秘感，且极具吸引力。他们会依照自己幻想中的样子戴上牙套，装上红色眼瞳，穿一身符合黑暗气质的血族「典型」着装，到大街上参与游行，笑嘻嘻地玩不给糖就捣蛋的小游戏，装作要吸血的样子以达成扮演这个角色的目的。 不得不说这给某些心怀鬼胎的血族提供了很大便利。 由于人类对血族装扮见怪不怪，他们即使暴露自己的尖牙和红色瞳孔也不会有人怀疑，尽可以去参加那些热闹的游行，混迹在人群之中，寻找猎物于是变得十分容易，常常不费吹灰之力就会有人类主动献上他们的脖颈。 对血族来说基本相当于移动餐桌的混乱人群在黑暗中无疑拥有更强烈的吸引力。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有经验的血族几乎能把自己完全餵饱。也怪不得他们会喜欢这个节日。 而埃尔芬斯对这个节日却没什么感觉。 更准确的说，他并不喜欢这个节日。主要是拜某些不听话的吸血鬼所赐。 狂欢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些在万圣节狂欢夜玩到忘乎所以的低智儿不会懂得这些，他们只会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渴望，被新鲜的血液沖昏头脑，满心满眼只有进食，制造的恐慌混乱比自己活的时间还多，并且自己还没有能力收拾。只能烦扰埃尔芬斯这个名义上和事实上的当权者来交涉，为他们善后。 埃尔芬斯甦醒还没多长时间，为他们收拾的烂摊子已经有许多，连带着也厌上了这个节日，前一年的糟糕景象仿佛还在眼前，别说过了，就连看到日历上逐渐临近的日期都会感到烦躁。 可惜时间并不能按照他的意愿改变，尽管他如此厌恶，这个节日还是来到了。 庄园里除了他以外只有两个人类，原先无论什么事都要经过他的许可才可以进行，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埃文自作主张的次数越来越多，眼下甚至按照万圣节的习俗装饰了他的房子。 刚外出归来的埃尔芬斯一眼看到自己庄园门口咧开大口的南瓜灯，视线在那空洞的笑脸上停留片刻，转向正面对自己的老埃文脸上：「那是什么？」 老埃文微笑：「南瓜灯。」 「我还没有落伍到连它都不认识的程度，」埃尔芬斯冷着一张脸，「我问的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记得我并没有让你准备这些东西。」 他语调没有起伏，握着手杖轻轻敲了几下地面，刚从一场乏味宴会中半途离开的糟糕心情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更糟，很想让老埃文带着他那该死的南瓜灯一起立刻消失。 第28页 但老埃文的下一句话成功制住了他的怒气： 「殿下，这些是为尤莱亚准备的。」 他忠诚的僕人不卑不亢，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说：「您知道的，人类对这些节日都比较看重。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玩不动这些年轻人的玩意。但尤莱亚还小，正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时候。而且，据我所知，他在之前的家里是没有过过这个节日的。」 「所以请您原谅我的自作主张，」老埃文半弯下腰，「前几天接触到有关的东西，他看起来很喜欢，因此我才擅自准备了这些。」 「不过您放心，我只在庄园内部装饰了一番，不会带尤莱亚到外面去，可以保障他的安全。」 埃尔芬斯的火还没发出来就偃兵息鼓了，甚至还有往心情好的方向转化的趋势。 老埃文不愧是他选中的僕人，把他的想法摸得很透彻。 他不是不知道人类小孩子喜欢这个节日，但同族人的某些行径让他对万圣节的第一印象降到匪夷所思的低点，理所当然地把万圣节同麻烦、血腥和危险挂上了钩。这些东西都是他所不喜的，也是尤莱亚必须要远离的。 但把活动范围限制在庄园内部则可以完全解决这些问题，总不会有胆大包天的吸血鬼不长眼地跑到他眼皮底下搞事——如果真有这样的，他不介意花一点时间来教教他们亲王这个身份到底代表什么。 既然问题解决，那举办一个小宴会也是可以的。 他这样想着，就看到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从老埃文身后跳了出来。 是尤莱亚。 穿着一身兔子装，两只耳朵很逼真地摇摇摆摆，帽子盖到眉毛，细细碎碎的金髮梢垂在眼前，蓝色瞳孔格外显眼，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在发光。 他的笑也是漾着光的，蹦蹦跳跳地跑到埃尔芬斯跟前说：「先生回来了呀！」 埃尔芬斯点点头，想伸手去摸他的耳朵。 但尤莱亚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退了一步。 没能摸到，埃尔芬斯眸光沉了沉，就听见「小兔子」忽然压低的嗓音： 「trick or treat！」（不给糖就捣蛋！） 人类一脸认真，努力用一张天真可爱的脸做出凶凶的表情，眼睛睁大，嘴唇绷成一条直线，说话间一只耳朵耷拉下来，被「无情」地拨到脑后，拨耳朵的那只手紧跟着伸出来，在埃尔芬斯眼前摊平，架势做得十分足，另一只手则拎着一个跟南瓜灯形状差不多的小东西，像篮子，里面装了一些糖果。 可尽管他已经做出自以为最凶的表情，埃尔芬斯却也丝毫没有被震慑住。血族始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看老埃文一眼，后者便心领神会地从口袋里拿出一袋糖交给主人。 埃尔芬斯身上自然是不可能有糖这种东西的，除了血液以外他并不需要其他东西来补充能量，但看起来以后在口袋里装几颗糖还是有必要的。 他把糖放到尤莱亚手心，成功拿到糖果的小兔子没有变成捣蛋鬼，把自己的「战利品」放入小篮子后就扑进了埃尔芬斯怀里，笑得格外开怀：「谢谢先生！」 「不客气。」埃尔芬斯顺势抱起他走进庄园，老埃文落后他们一步，关上大门，跟着主人一起回去。 洛克伍德庄园一天之间变了副模样，埃尔芬斯一路走来，看到路边摆放得看似杂乱无章的南瓜灯，围绕着南瓜灯的是一圈圈细小的灯串，样子看起来跟他卧室里的星星灯差不多，这些东西几乎充当了引路的功能，在道路两旁兢兢业业地盘着。 为了营造万圣节氛围，有些南瓜灯旁还放了披着黑布的骷髅头。 不怎么吓人，反而很滑稽，埃尔芬斯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但尤莱亚却不这么想，平时连雷雨闪电都会害怕的人类这时却没有表现出丝毫胆怯的意思，他趴在埃尔芬斯肩头对那些东西挥挥手，说万圣节快乐，还说它们都是老埃文请来的好朋友，不好看也没关系，他们是朋友。 维护小孩子的美好想像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埃尔芬斯望着那堆粗制乱造明显是为了哄人开心的骷髅架子，冷冷地扫了老埃文一眼，对尤莱亚点了点头。 老埃文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继续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 他们很快穿过被南瓜灯围绕的小径来到楼房前。这里同样做了装饰——门口放了几颗南瓜灯，白色的晴天娃娃充当幽灵角色尽职尽责地在房檐下迎风飞舞，笑脸十分客观。 尤莱亚沖它们摆摆手，被抱着走进去。 内部倒是没那么多装饰，看来老埃文还是有分寸的，埃尔芬斯这样想着，就看到客厅的沙发上放了一套衣服。 说是一套也不尽然，因为那只是一件斗篷加几个乱七八糟的小物件。 黑色的，很符合人类对神秘迷人血族的审美的搭配。 埃尔芬斯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下一秒变成了现实。 尤莱亚拍拍他示意他放自己下去，然后拉着他的手带他来到沙发前，指着那套衣服说：「先生可以穿这个吗？」 他提出请求的语气恰到好处，埃尔芬斯竟一时没能想出拒绝的话，只能保持沉默。 他清楚地听到老埃文在后面泄出一声笑。 看来是时候敲打敲打僕人了。 埃尔芬斯望着那件斗篷想。 第29页 跟了他这么久，最基本的审美能力都没提高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嘲笑主人。 呵。 第17章 第十七天 这件衣服完全仿造那些人类集会时会出现的吸血鬼服装类型，廉价布料配上不知名的纹路，领子竖起来能遮住半边脸，甚至还考虑到某些人浮夸的审美，镶上了闪闪发光的金边。 看起来就像是万圣节路边小摊上批发一美元一整套的那种。 「为什么要穿这个？」埃尔芬斯问。 尤莱亚说：「因为今天是万圣节呀，爷爷说先生很适合这个装扮的。」 「什么装扮？」 「吸血鬼！」尤莱亚笑着，模仿老埃文的语气说，「神秘强大冷漠迷人的血族亲王殿下。」 埃尔芬斯：「……」 老埃文在主人冷冰冰的目光中上前一步：「这是尤莱亚为您挑选的。」 埃尔芬斯对尤莱亚的审美变化趋势产生了危机感，他想说自己的衣柜里随便一件衣服都比这件符合吸血鬼的风格，也都会比这件好看。 可尤莱亚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他，眼里闪着光，似乎在想像他穿上这件衣服之后的样子。 他又觉得，满足一个人类的小小愿望也没什么大不了。 埃尔芬斯沉默着，将自己的外套脱掉，披上那件看起来傻得出奇的斗篷，在他要系领口的带子时，尤莱亚跃跃欲试地说：「先生，我来吧。」 埃尔芬斯顿了一下，先把尤莱亚抱到沙发上，随后弯下腰微微昂起脖颈，让尤莱亚给自己打结。 尤莱亚表情十分严肃，眼神专注而认真，把给他打结这个任务当成了一个正经的考题一样对待，手指灵活地翻飞，力求系出最漂亮的结。 埃尔芬斯能感觉到那散发着温热气息的手指在自己颈前盘旋，锁骨间的一小片皮肤时不时被碰触，他垂眸凝视尤莱亚的动作和表情，注意到人类的头髮有点过长，都快遮住眼睛了。 应该修剪一下了。 或许我可以亲手试试。 虽然没有做过类似的工作，但想必不会太难。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尤莱亚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退一步，很骄傲地说：「好了！」 埃尔芬斯低头，看到了自己颈前的十分整齐漂亮的——蝴蝶结。 尤莱亚一副求夸奖的样子：「好看吗？」 埃尔芬斯端详两秒，点点头：「好看，谢谢尤莱亚。」 尤莱亚笑了：「先生不用客气。」 穿好斗篷，最大的心理障碍已经跨过去，接下来的东西接受起来也就不算太难了。埃尔芬斯又在尤莱亚的「帮助」下戴上与斗篷相搭配的黑色手套，散发着神秘气息的面罩，只有牙套他拒绝了，因为觉得不太舒服。 尤莱亚颇为遗憾地把准备好的最能表现吸血鬼形象的小道具收起来，扶着埃尔芬斯的手臂从沙发上跳下来，又兴沖沖道：「那现在我们来拍照片吧！」 埃尔芬斯任他拉着手走到老埃文面前，闻言愣了一下。 ——一般人并不了解的事情是，普通血族实际上没有办法在照片上留下形象。他们从前是採取请人画像的方式把自己的容貌呈现出来，埃尔芬斯储藏室的墙上就挂满了自己这千年来的画像，可从近代出现相机开始，有血族尝试过以后，才发现自己这种存在是无法在这种机器上留下痕迹的。 这可能也是尽管吸血鬼和人类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人成功拍到过他们确切影像的原因。 摄像头倒是能捕捉到一点模煳的影子，一般都会被当成某种黑夜传说从而衍生许多都市奇谈。 埃尔芬斯曾经在怂恿下试过拍照，他作为始祖亲王，与普通吸血鬼不甚相同，是可以在照片上留下痕迹的，基本可以完全照出这张脸，可那需要他将体内的能量集中在表面，从而在照片上烙印自己的痕迹，这其实也并不算成功照出来，只能说是他把自己刻上去的。 尤莱亚不知道他是血族，跟人类不同，只认为是单纯拍一张照片而已，见他没有立即同意，便问：「先生怎么了？」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尤莱亚收敛了笑意，小心地问：「是不喜欢拍照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人类相比刚来的时候已经改变了许多，拘谨和小心翼翼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日渐开朗的笑容，以及对他愈发依赖的态度。埃尔芬斯乐于看到这种变化。仿佛一只小兔子从巢穴中尝试冒出头，耳朵先出来探路，然后才是整个身子。 他在享受让兔子放弃警惕把兔子一点一点划入自己领地的过程，也很期待当兔子完全跳入领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可现在兔子又有了缩回去的迹象。 人类的心通常是脆弱而敏感的，察言观色的能力也很强，他那片刻的犹豫落在尤莱亚眼里便成了不喜拍照这项活动，误以为他因为自己的得寸进尺生气了。 不应该这么得意忘形的。 先生是不是生气了？ 尤莱亚头顶的兔耳朵耷拉下来，蔫巴巴地向埃尔芬斯道歉：「对不……」 话没说完，嘴被一根冰凉的手指碰了一下。 尤莱亚抬起头，埃尔芬斯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忽略掉指尖那抹温软触感，对尤莱亚说：「没有不喜欢。」只是有点麻烦。 不过麻烦也没有关系。 第30页 尤莱亚眼睛亮起来：「真的吗？」 「嗯。」埃尔芬斯点点头。 他的人类看起来都要哭了，麻烦与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埃尔芬斯主动拿起自己的手机对着尤莱亚拍了一张，以此来证明自己并没有不喜欢这项活动，尤莱亚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觉得他没有勉强的样子，于是相信了他，放下心来。 人类自以为隐秘的观察被埃尔芬斯看在眼里，他主动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老埃文，牵着尤莱亚坐到沙发上，让老埃文为他们拍照。 老埃文笑眯眯地举着手机：「殿下想要拍几张？」 埃尔芬斯看向尤莱亚，后者捧着下巴想了想：「五张吧。」 埃尔芬斯：「嗯。」 「好的，」老埃文按下拍摄，「那我就随意了。」 人类拍照的表情动作都很丰富。 这是埃尔芬斯在无情地被当成背景板后产生的唯一想法。 他将拍摄的权利全权交给了老埃文，就相当于将自己的命运也交了上去，面对对方不停的「近一点」「笑一下」保持无动于衷。但他却没法儿仍旧对尤莱亚的靠近保持不动。 老埃文笑呵呵的：「尤莱亚抱一下吸血鬼好不好？」 尤莱亚听话地站到沙发上搂住埃尔芬斯的脖子，脸颊蹭着耳朵，埃尔芬斯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为了拍出万圣节的效果，老埃文还要求他们：「来吸血鬼可以咬脖子了。」 尤莱亚十分主动地歪头露出自己的脖子。 埃尔芬斯：「……」 人类拉了拉他的衣服，他只好一把把人类揽过来，装作咬下去的样子，低头微微张口，实际碰到尤莱亚脖颈的只有鼻尖。 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有一丝想咬下去的冲动，但再一次成功克制住了自己。 「很好。」拍摄结束，老埃文在把手机送回来的时候夸奖道，「照片都拍得很好看，还可以做成相册或者挂在房间里。」 尤莱亚从他腿上爬起来，立马要看刚才拍的照片，埃尔芬斯伸手拦了一下他避免摔倒，却没有阻止他栽进自己怀里，在尤莱亚勐得拽住他领口的时候，嘴角甚至勾起了不明显的弧度。 刚要把手机交出去的老埃文立马举起来又拍了一张。 埃尔芬斯抬起头，他忠实的僕人刚好递还手机，并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很久没见殿下笑过了。」 他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铃声。是从老埃文身上传来的。 「您好像有客人来了。」老埃文掏出自己的手机，「是两位绅士。要请他们进来吗？」 埃尔芬斯今晚心情不错，便点了点头。 老埃文得到允许，出去迎接那两位客人。 尤莱亚正在低头看刚才拍的照片，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说什么，埃尔芬斯把他抱起来他也没有动，任由对方抱到卧室，放到床上让他先自己待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尤莱亚很乖地捧着手机：「好。」 管家脚程很快，不一会便带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来到了书房，之后他便退出，按照埃尔芬斯的眼神吩咐去陪尤莱亚，让自己的主人来「接待」客人。 「亲王殿下，」样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性血族凯文向埃尔芬斯鞠了一躬，「很抱歉在这样的夜晚打扰您。」 埃尔芬斯没跟他寒暄，直接问：「有什么事？」 凯文上前一步，将自己的孩子拉到埃尔芬斯眼前：「我想请您在我的孩子的证明上签字。」 他的孩子暴露在灯光下，埃尔芬斯这才看出这孩子有什么不同——他是吸血鬼与人类的孩子。 怪不得需要他来签字。 人类与吸血鬼混血的孩子在血族是少有的不被大部分所接受的存在，他们居于人类与吸血鬼之间，拥有力量和更为鲜美的血液，成年之前没法使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只有得到高等级的允许才能避免以后被一些坏心思的血族玩弄折磨。 埃尔芬斯对人与吸血鬼的结合没有意见，平时也懒得管一些闲事，但今天他心情好，加上这孩子看起来和尤莱亚年龄差不多大，于是便同意了凯文的请求，签了个名字，又在那孩子的额头留下自己的印记。这能保证在成年之前不会有不长眼的东西伤到他。 凯文千恩万谢地拜别埃尔芬斯，兴奋地抱着自己的孩子说这下就可以去上学了。 上学？ 凯文带着孩子离开以后，埃尔芬斯还在思考这两个字。 尤莱亚看起来和他一样大，那是不是也需要去上学？ 第18章 第十八天 他与血族会面时尤莱亚通常都是要迴避的，被放到房间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安安静静地自己玩，后来老埃文过来，在旁边看着尤莱亚自己玩。 等那个血族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埃尔芬斯才起身去往卧室。 一进门就被听见脚步声的小兔子扑了个满怀：「先生！」 「嗯。」 埃尔芬斯弯腰把尤莱亚抱起来，想起自己刚才思考的问题。 人类在这个年龄似乎的确到了该接受教育的时候，刚才来找他的血族也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拥有一个正常的能在人类学校上学的机会才来，那个混血孩子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在听到上学时看向父亲的眼神却充满了期待。 第31页 那是不是可以认为，尤莱亚也是渴望着这些的？ 他看着尤莱亚，这时候才想起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事情。 人类与血族是不同的，血族习惯独来独往，孤僻又神秘，享受单独的乐趣。可人类从始至终都是群居动物，需要在陪伴下才能正常成长，他们从出生到死亡，每一个阶段都需要引导，接受教育也是必须的。 尤莱亚也需要这些。 埃尔芬斯意识到，只让尤莱亚待在自己身边显然是不行的。 人类是需要要和自己的同伴相处的。他曾听过很多个血族圈养人类的事例，最后的结局都不甚理想，不是人类在长久的幽居下郁郁而终，吸血鬼主人则因为厌倦又找了下一任；就是人类不堪其辱在恢復意识时与囚禁者同归于尽。 他甚至曾亲自参加过同族为自己的禁脔举办的生日宴会，表面上看起来是宴会，实际上只是用来炫耀的工具。那个人类在长久的羁押下已经变得麻木，被吸血鬼牵着四处游走，眼睛空洞无神，完完全全的行尸走肉，比他们还不像人类。 最后的最后，那个同族想把那个人类转化成吸血鬼，但初拥失败，人类用最后的意志阻止了身体的转化，选择了死亡。 他并不想看到尤莱亚也变成这样。 他的人类应该是鲜活的，生动的，永远能在阳光下绽放笑脸。 想要做到这些，光凭庄园里他这个吸血鬼和老管家显然是不够的。 他甚至连温度都没有。 所以要把尤莱亚送去上学吗？ 埃尔芬斯坐下来，把尤莱亚放到旁边，看着后者自己玩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尤莱亚，你想去上学吗？」 尤莱亚抬起头：「上学？」 门边的老埃文听到这句话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 埃尔芬斯颇有耐心地为尤莱亚解释：「就是和很多跟你年龄一样的小孩子一起在一个地方学习，有老师来教你们。」 尤莱亚问：「学什么呢？」 埃尔芬斯根据自己对学校的了解，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从认字词开始学起，还有其他的一些。」 「认字词……」尤莱亚想了想，眼睛忽然亮起来，「那我是不是就可以自己读懂那些故事啦？」 一直以来都是埃尔芬斯为他读那些好听的童话，他也很想学会自己念。如果能看得懂的话，还可以念给先生听呢！ 尤莱亚一下子对上学产生了兴趣：「我想去！」 埃尔芬斯问：「你真的想要去？」 尤莱亚重重点头：「嗯！」 埃尔芬斯便把目光投向老埃文，后者心领神会地颔首：「我去准备。」 「不过，」埃尔芬斯等老埃文离开去准备，才话音一转，补充道，「上学的话，我们就不能每天都见面了。」 尤莱亚眨眨眼：「为什么呀？」 埃尔芬斯说：「你要去学校学习，我不需要，也就不能待在里面，所以你就得自己一个人在学校。」 说完怕尤莱亚会哭，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我会去接送你。」 说完他停下来看尤莱亚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是，尤莱亚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多少难过和不舍，反而很感谢的样子：「谢谢先生！」 埃尔芬斯滞了一下，莫名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虽然他本意的确是想让尤莱亚出去接触一下人群，免得在这里逐渐对单调的生活失去兴趣，可当尤莱亚真的同意并开始嚮往外界和即将到来的学校生活，他又忽然有点想反悔。 血族对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是一般人难以想像的，那些宁愿杀了也不愿意自己看上的人类与旁人接触的吸血鬼也是存在的，并且不在少数。埃尔芬斯同样是吸血鬼，他把尤莱亚划到了自己的羽翼之下，一方面想让尤莱亚增加与外界的联繫，一方面又不愿意放手。 某些阴暗邪恶的想法从角落里探出头，试图说服已经做好决定的血族始祖。 他也是血族，占有欲比一般吸血鬼还要强得多，在人类那里属于父母为孩子即将上学产生的的浅浅担忧与不舍情绪在他这里也放大了无数倍。在血族世界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手为强才是最符合常理的做法。 况且，人类的家庭教育大多不足，父母不是父母，孩子不像孩子，他可以保护尤莱亚不被血族骚扰，却无法完全防止人类做出一些事情。尤莱亚又那样乖，不懂得反抗，是有被伤害的可能的。 他这样想着。 可要让尤莱亚留在身边也很简单。 尤莱亚这样小，完全可以将一些观念提前灌输。不想他长大后离开自己，就限制他的活动范围，或者干脆像曾经那些族人一样，直接将人关起来。人类的坚持不会有多久，一段时间之后应该就会放弃。到那个时候的话，这个孩子就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了。 埃尔芬斯通常是不用唿吸的，只有在尤莱亚面前会稍稍伪装一下，他学着人类的样子唿出一口气，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跟着在体内巡迴一周的空气倒了出去。 他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点杞人忧天了。 事情还没有发生，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想像。 他应该相信尤莱亚，能讨他喜欢的人类不可能被同类讨厌，而且就他所知，人类对这样乖巧的孩子也是偏爱的。 应该对尤莱亚抱有信心才对。 第32页 卑劣不堪的心路被他好好地藏了起来，埃尔芬斯敛眸，一不留神被拽了拽衣角。 他看向始作俑者，却见尤莱亚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什么，想交到他手里。 埃尔芬斯伸出手，手心一暖，一个包含着尤莱亚体温的白色物体就落在了他手上。 形状看起来像是一只兔子，因为有两只标准的长耳朵。 送给他兔子的小朋友微红着脸，拍拍他的手，声音软软道：「先生不要难过，我去上学的时候，就让莱莱陪你。」 尤莱亚并不知道他刚才心中所想，在听到自己需要独自去学校时第一个反应也并不是害怕，而是——先生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很害怕。 他去了学校，先生说那里会有很多和自己一样大的小朋友，还有老师，而老埃文爷爷也有事要做，时不时会出去，这样的话，家里就只剩下先生一个人了。 都没有人陪先生说话。 光是想想那个样子他就受不了，那一个人的先生一定会更难过。 所以他便埋头拼了一只小兔子送给先生，还从自己名字里取了个字给它当名字，由它来陪着先生。这样的话，先生看到它就像看到自己，也就不会感到太孤单了。 尤莱亚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等自己回来的时候，就把莱莱收起来，自己亲自陪埃尔芬斯，无缝连接，先生每分每秒都不会孤零零。 他郑重地把莱莱放在埃尔芬斯手心里，对莱莱说：「要好好陪着先生呀。」 埃尔芬斯听着他那带着天真孩子气的话语，感觉胸腔那颗只起到装饰作用的心脏仿佛塌陷了一小块。 这是尤莱亚第二次送他礼物，第一个是那个小娃娃，现在还在他外套口袋里待着，他习惯了胸前口袋里装着东西，每换一套衣服，都要把它也装进去。 现在他又多了一个兔子，是尤莱亚做来陪伴他的。 这么弱小的人类，担心他在自己上学的时候独自留在家里会难过，所以专门做了这个送给他。 而他刚刚在想什么？把尤莱亚锁起来，不让见别人，从现在到死亡，就只许看自己一个？将尤莱亚变成完完全全的私有物？ 他就像黑暗沼泽里潜伏最深的怪物，处心积虑地想出无数个糟糕又诱人的圈套，想诱导岸上那团光以便将其吞噬。 可光非但不怕，反而主动照到他身上，毫不吝啬地将温暖与亮光赠予他。 怪物一时间竟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大抵是光散发的温度过于耀眼，连层层沼泽都无法阻拦，直直照进了他心里。 埃尔芬斯收拢手指，对尤莱亚说：「谢谢。」 「不客气，」尤莱亚问，「你喜欢它吗？」 埃尔芬斯点点头：「很喜欢。」 「听到了吗？」尤莱亚看向他手里的兔子，「先生很喜欢你呢。」 埃尔芬斯：「更喜欢你。」 尤莱亚愣了一下，「咻」得缩回去，然后反应过来勐得扑进他怀里：「我也喜欢先生！」 第19章 第十九天 老埃文的行事能力向来很强，动用人员去实地考察对他来说也并不算难，不到一天，就把搜集到的学校资料摆到了埃尔芬斯眼前。 都是排名靠前的学校，教学资源和环境也都符合要求，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距离都比较远。 由于主人身份的特殊性，洛克伍德庄园建在城市的边缘地带，基本属于郊区中的郊区，埃尔芬斯选择这里时是看中它环境的清幽，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不长眼的人类和吸血鬼跑到他的地盘，可眼下这个优点看起来就略有不足了。 有学校的地方就有人群，这也就註定学校校区基本不可能建在这种荒芜的地方，它们一般都在市区内，享有最好的交通和住房资源，这样才方便住户学生去上学。 这几所学校里，无论哪一所，到庄园的车程都在半个小时以上。这也就代表尤莱亚每天光是花在路上的时间都要两个小时，更别提偶尔的堵车和突发情况。 埃尔芬斯对距离有些不满，耐着性子把资料看完，开始琢磨要不要干脆请个家教。 老埃文适时上前：「殿下要不要让尤莱亚自己来选择？我想他有权对自己即将踏入的学校有所了解。」 这让埃尔芬斯打消了请家教的想法。因为他记起来，是自己主动询问尤莱亚是否想去学校，也承诺了对方会送他去上学，如果现在反悔，不就和那些出尔反尔的混蛋一样了吗？ 他虽然不介意自己的名声，但却不想尤莱亚也这样看自己。 所以最终还是交给当事人自己来选择。 尤莱亚对这些东西都不太懂，他看不懂老埃文收集的那些资料里的各项指标数据，也不知道这些代表着这个学校的实力和发展前景，一沓厚厚的文件里，他唯一能看懂的只有照片。 这些照片都是老埃文派人亲自去拍的，能更加直观地展示每个学校的风格，虽然说都是小学，但具体的风格还是不同的，第一所学校偏向大众，整体氛围看起来比较轻松，里面的学生脸上笑容很明显，校园绿化做得不错，风景很好；第二所学校则要求更高一点，是远近有名的贵族学校，位置比其他两个都要好，装潢也很华丽，里面的学生看起来却不如第一所那么友善。第三所学校居于二者之间，无功无过，亮点在于这所学校距离相对来说最近。 第33页 其实本来还有一所适合的，实力与这几个差不多，可那是个天主教小学，鑑于主人是个被宗教所排挤的存在，向来无比厌恶那些东西，老埃文第一个便把那群学校排除了。 埃尔芬斯对这一切并不知情，他正看着尤莱亚挑选学校。 三所看起来差不多的学校，尤莱亚对着照片反覆比较，无意识鼓起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挑出一张照片：「这个。」 他选的是第一所学校。 埃尔芬斯问：「喜欢这个？」 尤莱亚点点头：「嗯。」 「为什么？」 「因为……他们看起来很开心。」尤莱亚点着照片上几个比他稍大一点的人类说。 小孩子的想法很简单，看不懂冷冰冰的数据，只注意照片上那些孩子发自内心的笑脸。他们笑得那么开心，一定是因为在这里学习很好。 埃尔芬斯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 他对人类的表情还算有些了解，能看出那些人类是确实因为开心而露出笑容，尤莱亚的感觉很对。 虽然对距离依然不太满意，但既然尤莱亚已经决定，他也就同意了。 「那就它了。」他把其他两所学校的资料还给老埃文。 确定好学校，老埃文便跑去马不停蹄地办手续。 学校下一届在春天开学，距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期间，埃尔芬斯想着应该让尤莱亚亲眼看看自己将来的学校是什么样子，便亲自带着人去了一趟。 那所学校本名叫艾格里学校，各方面的设施原本就都很不错，由于尤莱亚的身份问题，埃尔芬斯批准给学校直接捐了一栋宿舍和一批教学设备，校长便欢欣鼓舞地准了尤莱亚的入学申请，并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学校参观，由校长亲自带领。 埃尔芬斯拒绝了这个邀请并挑了其他时间，自己悄悄带着尤莱亚去了学校。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的是，他们在学校门口就被无情地拦了下来。 小学一般是诸多学校中审查最严的，因为这里的孩子基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很容易受到伤害，必须从学校当年入手，加上前段时间发生的几起不太好的事件，现在每所学校的审查流程都极为严格，必须要有身份证明才能进去。 埃尔芬斯没有能证明自己是这所学校的人的证件，当然他确实也不属于这个学校，尤莱亚也只是刚刚才获得入学资格，并不完全算学校的学生。所以，理所当然的，他们两个被门岗拦了下来。 看起来威武的退役士兵门卫比他矮了一头，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不好意思先生，这是我们的规定，您现在不能进去。」 这位先生肤色苍白，穿一身黑，表情与眼神都没什么温度，看别人的眼神如同看死物一般，被他扫过一眼，只觉得遍体生寒，连穿着大衣都挡不住那股冷意。 一看就不像个好人。门岗给头一次见面的血族始祖下了个定义。 埃尔芬斯面无表情，他与人类社会仍然脱节，并不懂人类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有多深，以至于无法对任何陌生人和物放下戒心，这是人类弱小脆弱的表现之一。但他没有坚持。 也不是不可以直接控制门卫开门，但这样的话——他低头看了看尤莱亚——影响似乎不太好。 尤莱亚安静地听门岗说话，拉拉埃尔芬斯的手：「先生，我们等一会儿吧。」 埃尔芬斯牵着他，点点头，一起站到一旁，给老埃文去了个电话。 没一会儿，艾格里学校的校长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在大门里面对门岗喊话开门。 门岗很明显愣了一下，走过去跟校长确认过后，才知道原来这位被自己拦下来气场强大看起来不太像好人的就是最近注资的投资人。一个愿意为教育事业投入如此多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没看他手里还牵着一个那么可爱的孩子吗？如果他是坏人，那那个孩子为什么不求救呢？ 不应该单凭外表去评判一个人的。门岗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羞愧。 他向埃尔芬斯道了个歉，后者摆摆手，并不在意。 虽然对人类没有好感，但在尤莱亚面前，埃尔芬斯依然尽量维持着良好的形象。 埃尔芬斯在校长的亲自引领下进入学校，校长兴致勃勃地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自己预备的观赏路线，满脸堆笑地说：「您要不要先去看看我们的办公楼？」他说着，伸出手想要和这位尊贵的客人握手：「很高兴认识您。」 埃尔芬斯没有异议，但直接忽略了他伸出的手，示意他继续向前走。 校长的手尴尬地在半空停了一会儿，果断收回来，转身向前走去。 他们跟着校长走了一段，就看到了路边的路标牌。 他走过去，花了几秒钟去记忆，校长见客人在路标牌前停下，立马上前去介绍：「这上面画的就是我们学校的平面图，您看，我们现在在南门这里，往前一直继续走是办公楼，而在前面路口往右转，就是教学楼——」 埃尔芬斯点点头。 校长顿了顿，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说，主要因为这位客人周身的气场过于强大，他连靠近都会觉得胆怯，本来还想继续介绍下去的想法硬生生被堵了回去，他慌忙看了看四周，忽然注意到埃尔芬斯手里牵着的尤莱亚。 漂亮可爱的小朋友没有人会不喜欢，校长作为一个小学的校长，自然不能免俗，加上他发现这个孩子在大人聊天时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插嘴，看起来很小，却也不哭不闹，没有一般这种身份很高的孩子身上的那股娇纵劲儿，直接留下了好印象。 第34页 没有家长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被夸。校长琢磨着，又兼对这个小朋友的印象本来就不错，出口的话便更多了几分真诚：「对了，是这位小绅士要来我们学校吗？」 他是低头对尤莱亚说的，尤莱亚抬头看着他的脸，点点头：「是的，您好。」 「你好，」校长笑眯眯地伸出手，想跟尤莱亚握手，「欢迎可爱的小绅士加入我们。」 尤莱亚歪头看向校长伸来的手，很快露出笑容：「您好！」 他向外跨了半步，以便更好地跟校长握手，可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校长的时候，埃尔芬斯忽然转身把人往身后拉了拉。 尤莱亚不解地看向埃尔芬斯。 亲王殿下没有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而是用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语气问尤莱亚：「想不想去看他们上课的地方？」 没能成功握手的疑惑立刻就被消除了，尤莱亚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很开心地说：「想！」 「我带你去。」埃尔芬斯说着，将尤莱亚抱起来，径直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回答尤莱亚对于学校的种种问题。 「他们有多少人呀？」 「大约一两千」 「哇，这么多呀，都在一起吗？」 「不是，有不同的班级，每个班的人只有三十到六十个。」 「哦。」 「……」 一人一血族逐渐走远，只剩校长一个人孤零零愣在原地。 校长：「……」 第20章 第二十天 学校规模不小，教学楼总共有四座，埃尔芬斯根据指示牌上，很容易就找到了尤莱亚入学时会上的年级所在的一栋楼。 由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普遍个子不高，自我保护能力太弱，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和方便进出，所以学校把他们安排在一楼。 这样也更方便察探，只要站在窗口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埃尔芬斯身量高，专门为人类小孩子设计的窗台对他而言形同虚设，轻易就可以看清里面。尤莱亚被他抱着，视线基本与他平齐，也可以看到他所看到的那些。 里面正在上课，年龄看起来与尤莱亚差不多大的孩子排排坐，围绕着中间一个人，看起来应该是这里的老师，长相很年轻，眼神柔和面带微笑，留着棕色长髮，大概是小孩子都会想要亲近的那种大人，她正在同孩子们讲着什么，手指时不时比划一下，而孩子们每人桌上都放着笔和纸，听着她的讲述点头，不时跟旁边同学说几句话，笑得都很开心。 课堂氛围还不错。 以埃尔芬斯的听力，轻易就能听清他们上课的内容。但尤莱亚听不到，从有限的认知里，他只模煳地知道那些人是在上课，却不了解讲的课的内容都是什么。自然也不懂那些人为什么会笑得那么开心。 他搂着埃尔芬斯的脖子，问：「先生，他们在讲什么呀？」 埃尔芬斯这时候已经收回视线——他对那些课程内容不大感兴趣，想知道的通过观察已经大略了解，再看下去没有必要，不过虽然不看着，但他依然能听到那些声音，自然也可以原原本本地复述给尤莱亚听： 「他们在上美术课。」 「美术课？」尤莱亚疑惑地歪头。 埃尔芬斯用更简单的词语解释：「就是老师在教他们画画。」 「哦，」尤莱亚这下懂了，「那他们要画什么呀？」 埃尔芬斯根据自己听到的信息，说：「风。」 他不确定尤莱亚是否懂得如此抽象的定义，因为风本身就是一个难以形容的存在，事实上，教室里面的孩子对「风」的定义也是一知半解，老师提出这个命题显然是为了锻鍊孩子的想像和创造能力，他们已经面对过这类问题，应该会有经验，可尤莱亚是头一次接触到这种问题，不懂也是很正常的。他已经准备好迎接下一个有关于风应该怎么画的问题了，可是事情却没有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尤莱亚并没有提出这个问题，这本就很出乎埃尔芬斯的意料，接下来尤莱亚的话更令他惊讶。 坐在他手臂上的人类几乎没怎么思考，就露出笑脸，很高兴地说：「我也会画的！」 埃尔芬斯看了看教室里将近一半一筹莫展的人类，问：「怎么画？」 这么问似乎有怀疑不信任的意思，他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先生也不会画，想请你教教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尤莱亚还是第一次被讨教，脸微微泛红，沉浸在自己居然能教先生东西的激动情绪里，差点从埃尔芬斯怀里跳下来，幸好埃尔芬斯抱得比较稳当，才避免了「惨剧」的发生。 怀里的人兴奋了一阵，忽然又在左右张望过后垂下了头，埃尔芬斯注意到这明显的情绪变化，问：「怎么了？」 尤莱亚摇摇头：「我可能没有办法教先生了。我并没有带画画的东西。」 人类颇为沮丧地嘆了口气，为自己错过这个机会而感到有些失落——先生好不容易有不懂的事情，自己却没法儿为其解答。 也不知道先生会不会失望。 方才的热情瞬间冷却下来，他不敢看埃尔芬斯的表情，只能低着头，余光悄悄瞥教室里那些拥有纸笔的学生，见他们都已经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画画了，有点羡慕。 埃尔芬斯不懂他心中所想，也不知道他是因为无法解决自己随口提出的问题而苦恼，但却听懂了尤莱亚话中的重点。 第35页 没有工具是吗？ 这很简单。 于是，三分钟后，校长室大门敞开，刚才被「遗弃」在路上的校长重展笑脸，一边开抽屉一边说： 「画纸是吗？我这里好像还有，前段时间有孩子过来玩留下的，让我找找——找到了！」 校长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到沙发旁，将手里的纸笔递给埃尔芬斯，以为对方是有什么要求要提，正想摆出一切都好说您的要求我们一定都可以的良好合作伙伴态度，却见埃尔芬斯一转手把纸笔都递给了旁边的尤莱亚。 校长：「……？」 校长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校长，惊讶持续两秒便被压了下去，换成恰到好处的惊喜：「尤莱亚要画画吗？」 埃尔芬斯没有回答他的话的意思，冷淡地点了点头，倒是正埋头作画的尤莱亚闻言点了点头，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要画风。」 说完就低下头，认真完成自己的的作品。 校长大概猜到了这两位刚才观摩了那个班级的课程，对尤莱亚说的画「风」也产生了兴趣。 不光他，埃尔芬斯对尤莱亚正在画的画也很感兴趣。他想知道尤莱亚究竟想要用什么方法表现出这个主题。 对于他来讲，这个题目不算难，因为曾经见过许多名家画作，那些作品之所以被很多人所瞻仰，夸奖说独闢蹊径，源于画家对事物的细緻观察和高超画技。 而尤莱亚从未接受过系统教育，甚至连艺术这个词本身的定义都不甚清楚。 这样的尤莱亚，说自己会画。 他自然是相信尤莱亚的，小孩儿从来不会说谎，说到就会做到。 因此也更加期待最终的成品。 尤莱亚的创作过程持续了半个小时，期间一直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眼睛紧盯着画纸，嘴唇不自觉抿紧，眉头也微微皱着，还无法完全熟练使用的铅笔好几次从手里滑落，多亏了时刻关注的埃尔芬斯帮忙扶着才不至于掉到地上。 他忙着画画，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埃尔芬斯将手放到他头上，他便主动蹭了蹭，以表示感谢。 近来愈发容易满足的亲王殿下觉得这样也不错，便就着这个姿势继续揉了揉他的头髮。 等终于完成的时候，尤莱亚长出一口气，坐直身体。他还记得之前承诺的要教埃尔芬斯的话，便举起自己的画，准备给埃尔芬斯解释。 之前画画的时候他没说让看，埃尔芬斯便很自觉地迴避，现在尤莱亚主动举起来，才看到画的全貌——尤莱亚画了一朵花，和一只兔子。 准确的说，是兔子抱着一朵花。 哪里有风？ 他正要开口，比他观察得还要认真的校长便先一步问出声：「那风在哪里呀？」 孩子的想法向来是天马行空难以捉摸的，校长跟小孩子待在一起久了，自然而言拥有独特的相处之道，问话的语气都是比较容易被接受的。 尤莱亚对他的接受程度良好，好脾气地指着画——把教的人变成了两个——对他们两个解释：「看花呀。」 埃尔芬斯看向那朵花，可除了六片张开的花瓣，其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哦，尤莱亚还细心地给花画了花蕊。 可这跟风又有什么关系？ 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夸是最恰当的做法，埃尔芬斯再次看向尤莱亚：「花很好看。」 尤莱亚弯着眼睛：「还有喔，你们看，她在笑呢。」 花是盛开的，看上去确实像在笑。 埃尔芬斯瞧着那副画。不过他倒觉得兔子更像是在微笑，两只耳朵还竖着，让他回想起尤莱亚扮成小兔子向他要糖的画面。 稍稍走了一下神，埃尔芬斯又被尤莱亚的声音拉回了意识。 他听见尤莱亚说： 「是风。风把花逗笑了。」 尤莱亚说着，自己也笑起来，小声对埃尔芬斯说：「她笑得很开心呢。」 埃尔芬斯看着他天真的灿烂笑脸，突然伸手将其揽入了怀里。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在最初一段时间拥有无与伦比的想像与创造能力，能用大脑创造一整个宇宙，这个时期的他们看云像自由的鸟儿，觉得小鸟在为了寻找妈妈而哭泣，认为风和雨会追逐打闹，也会为雷声而感到害怕。 他们眼中的星星不是科研学者眼中冷冰冰的荒芜天体，而是某些特殊的小伙伴。他们会向星星倾诉秘密，追着月亮奔跑，相信所有的童话故事，和小红帽一样讨厌大灰狼，也会为小人鱼变成泡沫的结局感到难过。 可当他们渐渐长大，童话故事被各种专业知识取代，先他们一步成长的人不由分说地告诉他们所有故事都是假的，云只是空中凝结的水汽，小鸟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风和雨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 星星不会说话，同样不会眨眼睛，听不见他们的秘密。月亮也是偷来的太阳的光。 成长后的世界像大灰狼一样可怕，那些原本拥有一切的孩子却在长大后不知不觉被同化成了一样可怕的存在。 埃尔芬斯抱着尤莱亚，在后者的疑问中说了句谢谢：「谢谢尤莱亚教我。」 尤莱亚甜甜地说：「不客气。」 下巴在尤莱亚额头摩挲两下，剩下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而是在心里对自己起誓： 第36页 ——作为交换，我将守护你天真的童话，直到你不再需要。 第21章 第二十一天 冬去春来，在尤莱亚的翘首以盼中，新的一年终于到来，在这一年的第一个季节，他就要成为一名正式的学生了。 艾格里学校是有统一的制服的，一般都是开学之后发，不过今年托新投资者的福，资金到位较早，制服跟着录取通知书一起送到了每一位学生手里。 尤莱亚自然也有，还是第一批送到的，据说校长本来打算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上门，但由于不知道确切地址而作罢。 就连衣服都是寄到公司由老埃文签收后带回来的。 尤莱亚抱着代表自己学生身份的制服，比之前得到衣服的时候还要开心，立刻就想穿上试试。 他蹬蹬跑上楼，埃尔芬斯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等进入房间的时候，尤莱亚身上的衣服已经差不多脱光了。 在家里穿得大多很随意，都是简单的家居服之类，穿和脱都很方便，尤莱亚以自己要上学了已经是学生了为由，拒绝了老埃文和埃尔芬斯帮忙穿衣服的要求，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自己来。可制服不一样，艾格里学校的春季制度第一套有好几件，对于小孩子来说其实是有点复杂的。 不过尤莱亚并没有被难住。他的学习能力很强，自己穿衣服完全不在话下，不一会儿便穿好了三件套，只剩一根领带。 聪明的孩子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至少他就不会系领带。 为了让尤莱亚自己体会穿制服的乐趣，埃尔芬斯没有出手帮其穿衣服，一直在一旁看着他磕磕绊绊地套裤子，系衬衫和外套上的扣子，这些尤莱亚都做得很好，可当所有的衣服穿完，剩下最后一样东西的时候，尤莱亚的动作就停住了。 人类握着那根领带，仔细端详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用或者放到哪里用。 他先是尝试把领带系在手腕上，结果发现自己的手腕太细，明显与领带的长度不搭。 接着目标转移到裤子上，可那里已经有了一根腰带，在不久前自己刚刚系好。 那这是哪里的呢？ 会不会是寄错了？ 这个物件对这个年龄的孩子着实过于难了，有许多大人成年之后都没掌握领带的系法，却要求他们现在就学会，有点强人所难。 他们甚至不知道它叫什么。 尤莱亚困惑极了，忍不住举着领带看向一旁的埃尔芬斯：「先生，这是什么呀？」 埃尔芬斯告诉他：「那是领带。」 「领带？」尤莱亚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语。 「对，领带，」埃尔芬斯指了指脖子，「系在这里的。」 「哦。」 尤莱亚直接把领带往脖子上一套，打了个十分随意简便的结，抬头看向埃尔芬斯：「是这样吗？」 埃尔芬斯摇头：「不是的。」 「啊？」尤莱亚低头看垂在自己胸前的领带，不懂除了这种方式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方法，「那要怎么样系呀？」 埃尔芬斯站在原地没动：「要我教你吗？」 自从确定了预备役学生的身份过后，尤莱亚就不再让他们帮忙穿衣服了，强行上手还会生气。埃尔芬斯我行我素惯了，本来想干脆直接来，可一看到人类皱眉，抬起的手就无论如何落不下去了。 老埃文说过这个年龄的孩子会逐步形成自我意识，开始渴望独立，尤莱亚的成长比其他孩子要快得多，独立意识出现得自然也会早得多。而他们要做的只有尊重和引导。 尊重孩子自己的喜好和原则，并适当加以引导。 这意味着埃尔芬斯必须先学会控制自己。这在血族的世界里是很少见的。大部分吸血鬼在自诩欲望的主宰者的同时也被欲望所控制，他们被称为堕落的源头，终其一生放浪形骸，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都学不会克制。这是他们的天性。 自制力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笑话。 埃尔芬斯也有这样的本性，他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比之任何一个血族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只露出其中的百分之一，都足以令人胆战心惊，全身上下的每个部分都会叫嚣着逃跑。 老埃文用来劝解的话也很简单，只是告诉他，那样的话尤莱亚会感到害怕。 血族始祖突兀地收回了手，不期然想到尤莱亚被雷声吓得躲在被子里哭泣的画面。 如果换成是因为害怕他而哭……说不定还会再也不想看到他。 埃尔芬斯将探出头的恐怖欲望默默堵了回去。 这样看来，尊重尤莱亚的自我意愿也并不是件很难的事。 眼下尤莱亚系不好领带，则算是又给了他一个机会。 埃尔芬斯也是有一定恶趣味的，他告诉尤莱亚这是领带，也告诉领带已经系在哪里，可具体怎么系却是要亲自示范才能知道。尤莱亚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只能跟着他说的一步步来，最终成品就只是在脖子上系了个结。还是很不好看的结。 之前信誓旦旦说自己都会的小孩儿脸有点红，低头看着自己系得丑丑的结，本来就觉得不太对劲，听到埃尔芬斯的话后就更不好意思了，埋头跟个鸵鸟似的，怎么也不敢抬起来。 埃尔芬斯颇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需要我帮忙吗？」 尤莱亚缓慢地点了点脑袋，仍然低着头。 第37页 得到允许，埃尔芬斯便上前一步，手指灵巧地把被尤莱亚随便系的结打开，取下领带并展平，接着用正确的方式搭到尤莱亚脖子上。 其实本来可以取下来系好直接套上去的，可是尤莱亚不知道，他也就装作不知道，一定要在身上完成这项工作。 衬衫领子竖起，将领带平整放好，接着放下领子，两只手分别握着领带两端。 做好准备工作，他对尤莱亚说：「现在开始，看清楚。」 尤莱亚「嗯」了一声。 埃尔芬斯飞快地打好结，将领带下端塞进衣服里，松开手：「好了。」 尤莱亚：「……」 「没看清楚吗？」埃尔芬斯故作不知。 尤莱亚迟疑地点点头：「太快了……」 「那我再示范一遍。」 埃尔芬斯说着，将领带解开，又飞快地系了一次：「这次看懂了吗？」 尤莱亚：「……没有」 人类依然低着头，这回不是不好意思，而是真心实意在疑惑。 埃尔芬斯的动作太快了，他还没看清楚就已经结束了，完全摸不着头脑，现在还是什么都不会。 但埃尔芬斯抬起他的下巴，轻按他因困惑而蹙起的眉头，说：「不会也没关系。」 尤莱亚想说怎么会没关系呢，以后可是每天都要系的。 可埃尔芬斯又说：「以后我来帮你系。」 「我帮你，好不好？」埃尔芬斯认真徵求他的意见。 他注视着尤莱亚的眼睛，话语间不自觉带上了暗示的意味，墨绿色的瞳孔中有暗红色的光闪了闪。 血族是可以通过眼睛控制人类的。这项功能埃尔芬斯并不常用，曾经尝试过一次对尤莱亚没有作用，可现在这样面对面，他又不自觉用上了这种能力。 效果自然是没有的。 尤莱亚眼神清明，湛蓝的眼睛直直望着他，没有丝毫被蛊惑的迹象。 又一次在小孩这里失效，埃尔芬斯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是否在沉睡这百年的时间产生了某种程度的退化。 但现在不是研究能力还灵不灵敏的时候，他收起暗示，捏着尤莱亚的下巴轻摇了摇，问：「好不好？」 「这是我学了很久的，但一直没有用到，现在终于有能用上的地方，」埃尔芬斯抵着尤莱亚的额头，「就让我帮你，好吗？」 听到他这样说，尤莱亚没法儿再说出拒绝的话，只能点点头：「那，谢谢先生。」 埃尔芬斯直接将人抱起来：「不用谢。」 这么一来，帮尤莱亚系领带的工作就落到了埃尔芬斯头上。 正式开学之后，他每天在假寐状态下被闹钟叫起来，抱着迷迷煳煳的尤莱亚去洗漱，换衣服，细緻又迅速的系好领带，然后吃早餐，再亲自驱车送尤莱亚去学校。一个忙碌却充实的早上就这样过去。 尤莱亚在学校的表现跟在家里一样乖，除去开学前几天因为不太熟悉而有些拘谨的表现，很快就融入了集体，经常会得到表扬。 埃尔芬斯去接人的时候还会听到老师的夸奖。 老师不知道他是投资人，对他的态度和对待其他家长一样，在把尤莱亚交到他手里的时候由衷发出感慨：「尤莱亚是我见过最可爱最聪明的小朋友。他不光自己不哭不闹，还会帮老师一起安慰闹脾气的小同学，学习能力也很强，一节课就背会了26个字母。」 尤莱亚害羞地埋头在他怀里。 埃尔芬斯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份赞扬：「多谢夸奖，尤莱亚确实是最可爱的。」 他气势很强，在人群中极为显眼，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这样的人居然能来亲自接送孩子，一定是非常重视教育的。老师自然而然把尤莱亚如此出色的原因一部分归结于他身上，说：「想必您在孩子的教育方面一定很用心，尤莱亚很幸运能拥有您这样的家长。」 埃尔芬斯这时却摇摇头：「是我比较幸运。」 他没有跟人类寒暄过多的愿望，两句话已是极限，话音未落，抱着孩子的高大身影已经消失。 第22章 第二十二天 自从尤莱亚开始上学，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埃尔芬斯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空闲了下来。 这么说也许不太符合实际，事实上，他并不算完全空闲，还是有固定的事要做的——比如每天早上叫尤莱亚起床，看尤莱亚吃饭，然后送尤莱亚上学，等到下午五点再把人接回来，听尤莱亚讲自己在学校里的事情，到睡觉时间再看着对方睡着。 严格算起来，他一天只有九个小时的时间见不到尤莱亚，在二十四小时里算不上多，甚至连一半都不到。 可问题就出在这九个小时上。 原先的这个时间，尤莱亚几乎不会离开他的视线。他要么看书，要么处理事务，亦或去花园，可无论在哪里，身边都会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有时安静地玩玩具看电视，有时拉着他去寻找自己新发现的「秘密基地」，还有时会缠着他让他给自己讲故事。 但现在小身影不见了。尤莱亚有了新的地方玩玩具看电视，秘密基地不知道会不会有，但新的故事总有人来讲了。一下子只剩下他一个，埃尔芬斯勐然间觉得有点不太习惯。 意识到这一点，他觉得有点不妙。 习惯对一个血族来说并不是个好兆头。 第38页 毕竟按道理来讲，在没遇到尤莱亚之前，他也是这么过来的。甚至比现在还要无所事事。 那时候他刚醒来，占着个血族亲王的位子，成为整个血族名副其实的掌权者，身前的都不知道死到了哪里去，连当初声势浩大无数次讨伐甚至逼得他不胜其扰陷入沉睡来躲清静的吸血鬼猎人和教廷都消失在了视野之内。身后的大多都不属于纯血血族，很多都是由人类转化而来，和他这个始祖的联结少到可怜，压根感应不到他的甦醒。 也就几个曾经见过他的侥倖活下来的老傢伙感应到，架着自己的私人飞机，跨越大洋，千里迢迢赶过来，就为了让他更好地管束新生儿。 他不胜其扰，在了解过这个时代的规则之后，随手制定了一些规章，交给他们去细化并落实实施。 然后便是时不时地为那些没有心还不长脑子的新生儿善后。 那时候反正除了处理这些事情，他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每天除了看书打发时间就是适当通过现代陌生的生活工具来了解这个时代，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给自己找点事做也不错。 没有尤莱亚，一年多的时间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现在不过是再次回到了那时候，并且还有早晚两个时间段可以见到尤莱亚。九个小时而已，根本算不了什么，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埃尔芬斯这样想着，手里的书却一连几分钟没有翻动一页，他视线落空，看纸页上的词语都仿佛尤莱亚的笑脸，在阳光照射下欢快跳动。 他做了个自己很少会做的动作——按了按眉心——接着翻到书的下一页，却依旧没读进去一个词。 或许因为春天已经到了中后期，阳光开始变得热烈，早晨九点就慢慢露出了热意，透过窗户，光线直直地照射进来。 他的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不正常的白色，长至腰际的银髮闪着光，这种程度的阳光若是照到任何一个低于他的血族，不说立刻灰飞烟灭，至少也得被灼伤部分裸露的皮肤，疼痛难忍。但于他而言却只等同于一个加热器，虽然温度的确有点高，但还不到无法忍受的地步，还能给他冰冷的身体注入一缕暖意，使碰到尤莱亚时不至于因为过低的体温而引起怀疑。 银髮因低头的动作垂落到书页上，埃尔芬斯意识到自己又想到了尤莱亚。他分明在一个多小时以前才亲自将人送去学校，还通过车窗说了晚上见，现在还剩不到八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到下一次见面，然后便可以一直陪到第二天。 八个小时而已。在他漫长的生命长河里，这么点儿时间连一朵小浪花都算不上。堂堂血族亲王，不至于连这么短的时间都等不了。 他看向窗外，瞳孔因直视毫无遮掩的太阳光紧缩了一下，继而倒映出窗外的景象。 春季万物復甦，枯黄的枝杈都发了新芽，尤莱亚最喜欢的花园里的花也都抽了新条，渐渐连成绿油油一片，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长出花苞。 时间说快也快，没多久他就能领着尤莱亚去花园看花。小孩儿一定会很开心，可能还是尤莱亚先发现第一朵花的存在，然后高高兴兴地告诉他，领着他去看秘密花园里刚开的花朵。 可现在花没开，尤莱亚也不在。 飘散的思绪收拢回来，埃尔芬斯收回视线，手里原本就没什么用的书被放下，他站起来，沉着脸回到卧室，将大衣脱掉挂到门后，而后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假寐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看一眼床头的表——九点三十五。 五分钟。 埃尔芬斯皱眉。 他还从来没意识到时间过得竟然如此慢。 无所不能的血族始祖头一回为时间过得太过循规蹈矩感到恼怒。他能控制人心，使心志坚定之人动摇，让忠贞之人献上脖颈，把人间天堂转眼间倾覆变成地狱——可现在连区区的五分钟都无法安然度过。 名为郁闷的情绪在胸口炸开，埃尔芬斯侧过身，看向床的另一边，那里放着尤莱亚夜晚常常抱在怀里的玩偶——尽管有时不到半夜便会从手中脱离，还得埃尔芬斯帮他捡起来放回去——几个玩偶排排坐，圆熘熘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埃尔芬斯又翻了回去。 他对毛茸茸的玩偶没有兴趣，允许它们在自己床上呆着，只因为尤莱亚习惯怀里抱着玩偶才能睡着，否则的话它们早就被扔出去了。 百无聊赖到要跟玩偶玩瞪眼游戏的血族始祖目光清明地盯着天花板，那上面挂的星星灯在尤莱亚上学期间已经更换了一批，所以依然非常透亮，小孩儿每天晚上都要看看一会才愿意睡觉。 正当他即将开始数灯的数量时，卧室的门被敲响了，老埃文的声音响起：「殿下，有客人到了。」 埃尔芬斯在门被敲响的那一刻就站了起来，老埃文话音刚落，便看到穿戴整齐的主人打开门走了出来：「在哪里？」 「他们在书房等您。」老埃文恭敬地弯着腰。 埃尔芬斯向书房走去，隔着一段距离就闻到一股令他不太愉快的味道：「有人类？」 「我不清楚，殿下，」老埃文想了想，说，「但他们当中的一个看起来介于人类和血族之间，看我的眼神很克制，像是饿了很久。」 新生儿。 埃尔芬斯从老埃文描述中得出了结果，而后兴致缺缺，已经猜到了这些血族来这里的目的，无非是想让他给刚接受初拥的新生儿一个认可，美其名曰「洗礼」，实际上就是让埃尔芬斯给他们一点血液，从而让其拥有成为正式血族的资格，跟某些低级血族区分开。 第39页 也不知道下面的血族到底是什么想出的这个决定，只有拥有亲王的认可才算得上正式的高等血族的后代。这在比他低一级的公爵中已经广为流传，许多血族都以得到他的认可为荣，可开始的时候甚至连他本人都不知道，也难为他们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招数给自己的后代「镀金」。 埃尔芬斯推开门，里面几个血族早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站好，此刻齐齐对刚进门的他行了个礼：「殿下。」 他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上，抬了抬手，看清他们的脸，认出其中一个是曾经在他甦醒后赶过来拜见的公爵之一：「艾诺尔，你来这里做什么？」 艾诺尔公爵向前一步：「殿下，我想请您为我的孩子洗礼。」他将带来的年轻血族拉上前，后者没见过如此强大的吸血鬼，被座上的始祖泄露的一丝丝威压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被艾诺尔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随即满脸堆笑地送上来。 血族虽然理论上可以长生不老，但意外情况却也是存在的，要不然也不会只剩下埃尔芬斯这么一个始祖。所以为了预防意外发生，很多血族会给自己找一个继承者，有的是为了防灾，有的是真正为了将自己的一切託付出去。 埃尔芬斯不知道艾诺尔对这个新生儿进行初拥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他也没有心情去管，他只知道自己今天心情并不好，而他们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其他血族来的时候他没什么所谓，三两句就成功了，艾诺尔以为自己也可以这样，于是在说明来意之后就将迈克推了出去，甚至连迈克耸着鼻子问什么味道这么好闻也没有在意。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埃尔芬斯并没有那么简单地直接给出自己的血液，反而站了起来。 艾诺尔眉头一皱，直觉不太好。 果然，埃尔芬斯站起来，看着他们两个，嘴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没有尤莱亚在身边，也不用担心是否会吓到人类，他恢復了最为冷酷刻薄的一面，看脸色分明是笑着，眼神却叫人遍体生寒。 房间里的两个吸血鬼压根没看到他是怎么移动的，就见他出现在了迈克眼前。 新生吸血鬼下意识退了一步，就听见这位看起来极为兇恶的血族始祖问自己： 「你刚才在说什么？」 跟始祖对视后，迈克不受控制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刚才说，什么味道……这么好闻？」 埃尔芬斯眸光闪了闪，透出危险的红光：「好闻？」 迈克傻傻地点头：「好闻，很香的血，尝起来一定很甜……」 他话还没说完，脖子便被扭断了。 埃尔芬斯随手将暂时休克的新生儿扔回主人怀里，在艾诺尔手忙脚乱接住的时候转身：「带回去多加教导，我这里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进的。」 艾诺尔慌乱点点头，抱着迈克的身体飞快离开，一刻也不敢停留，生怕迈克醒过来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彻底惹恼埃尔芬斯，到时候他们两个恐怕都没法儿活着出去。 埃尔芬斯回到书桌旁，抽出纸巾，细緻地擦干净手指，将纸巾扔进垃圾桶。 老埃文站在他身后，敏感地察觉到主人此刻心情的糟糕，便问：「殿下，要不要去学校看看？」 埃尔芬斯思考了几秒钟：「备车。」 「是。」 第23章 第二十三天 正值上课期间，艾格里校长被从办公室里叫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懵，直到看到校门口那个身影才反应过来，那位投资人又来了。 这年头这么关心孩子的学习的家长实属难得那个乖巧可爱的小朋友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艾格里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快步迎上前去：「先生，来看尤莱亚吗？」 埃尔芬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今天值班的门卫并不是上次那个，但依然严格遵守学校制度，不出示证件不允许进入。老埃文将两人的证件出示给他，门卫说还需要给校长打电话通报一下，结果就又把校长给叫了出来。 学校内不允许外来车辆入内，老埃文把车停放在路边的停车区域，然后跟在校长和埃尔芬斯身后进入学校。 「现在学生们都在上课，我带您去看看？」校长在前面引路，回头对埃尔芬斯说。 埃尔芬斯本意就是如此：「嗯。」 校长便把他带到了尤莱亚的教室旁。 里面正在上课，他们不好打扰，连校长都是尽力把自己藏在后门的角落，探头从窗户往里看，显得有点鬼鬼祟祟。 埃尔芬斯不屑用这种躲藏的方法隐藏自己，血族有独特的隐蔽能力，只要自己不主动暴露，就连身边人都很难注意到他的存在，更不要提一屋子的人类小孩儿和老师。 他就这么正大光明地站在窗口，由于阳光从另一面照入，里面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高大的身影，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 身量高，视野也好，埃尔芬斯一眼便从排排坐的人类小孩儿中看到了尤莱亚。 小孩儿坐在教室中间的位置，第三排，还不错。现在桌子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书上是一个纸叠的城堡，基本配置和周围的学生一样，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 老师手里也拿着一个同样的城堡模型，正在为他们讲这个城堡的歷史。 小学老师讲课都像在讲故事，只有这么做才能吸引学生的兴趣。把一个城堡的歷史编成小朋友能够理解的故事听起来并不简单，还能讲得这么生动就更难了。埃尔芬斯注意到尤莱亚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老师吸引了。 第40页 从侧面无法将表情看完全，但从半边脸看。应该是笑着的，蓝眼睛漾着欢快的情绪，视线追随着老师的身影。 他的个子不算高，小学的桌椅和身高相符合，但如果往后坐满，就容易使双脚悬空。尤莱亚兴许是在家里坐沙发坐惯了，还未来得及纠正习惯，在学校里也一直往后坐，导致两只脚离开了地面，现在因着主人快乐的心情而微微绷紧抬起又放下。 埃尔芬斯看到尤莱亚小小的身影，心情奇蹟般放松下来。刚刚的不愉快全被抛到了脑后，血族始祖眼里只剩下教室中间那个小孩。 他看着尤莱亚跟随老师的讲解忽而皱眉思考，忽而露出笑容，不时低头在书上画些什么，桌子上的城堡更是被数次把玩。 老师兼顾教他们城堡的读音：「castle。」 埃尔芬斯从一群人类音调各异的声音中准确捕捉到了尤莱亚的，清脆悦耳，尾音裹挟着一股甜软，有区别于在他面前说话的风格，但依然好听。 里面的课上了多久，他便在窗外看了多久，直到听到一阵铃声，好心情被打断，老埃文上前叫了他一声：「殿下。」 埃尔芬斯转过头，老埃文说：「这是学校的下课铃声。」 他之前没有接触过学校，但也知道下课是什么意思，于是跟着老埃文一起走到一边，好避开鱼贯而出的小孩的视线。 尤莱亚并没有跟着别人一起出来。 他等了一会儿，忍不住从门的缝隙往里看。这一点也不符合始祖的身份，也违背了他以往对自己的定位。可是现在没人注意到，老埃文也不会说，他想看看小孩儿到底是什么情况，想做也便做了。 尤莱亚仍然在教室里，从这个角度看到的只是背影，只能看到小孩儿的胳膊在动，却不知道究竟是在做什么。埃尔芬斯放弃从这里窥视，干脆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到第一个窗口看。 然后他看到尤莱亚在收拾东西。 为了上学，埃尔芬斯通过自己之前了解到的为尤莱亚准备了一些东西，其中包括笔，本子，和书包，都是把样式摆出来，让尤莱亚自己选的。笔和本子都中规中矩，唯有书包风格迥异，是上面竖着两只耳朵的兔子形状的包。 此刻这个书包正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任由主人往肚子里放东西。 埃尔芬斯看着尤莱亚把那个纸质城堡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按平，夹进书本里，然后再与其他东西一起放到书包里。 放完之后还拍了拍，像是怕城堡会自己长腿跑掉。 连埃尔芬斯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此刻的眼神柔软得过分。 这要是让刚才那两个血族瞧见，说不准会因他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而斗胆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放好书本，尤莱亚便在座位上坐着，时不时往周围看两眼，由于埃尔芬斯刻意隐匿了身形，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先生现在正在教室门口看自己。 没一会儿，可能是因为无聊，尤莱亚又翻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沓串起来的卡片，挨个看，边看边念。 埃尔芬斯认出那是单词卡，说起来，还是他教给尤莱亚那上面的第一个单词的。 尤莱亚就这么静静坐着记单词，途中有几个学生回来又出去，他却始终没动，等到上课铃声响起，他才把东西收起来，放下书包，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埃尔芬斯立刻回到后门，问：「他们为什么要出去？」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看过课表的校长主动为他解惑：「下一节课是体育课。」 「体育课？」埃尔芬斯复述这个词语，又问，「在哪里？」 校长把他们领到体育馆，一群小朋友正在老师的带领下站队朝换衣间走去。 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换好衣服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走了出来。 现在还是初春，学校充分考虑了学生身体情况，将体育课都挪到室内来上，艾格里学校刚得到一笔投资，为体育馆都通入了暖气，整个场馆都暖洋洋的，即使穿着球衣也感觉不到冷。 埃尔芬斯在队伍中看到尤莱亚。小孩儿穿着球衣，稍大，走路的时候空空荡荡的，感觉风一吹就会跟着跑。 校长也注意到他的视线，委婉地提醒道：「应该让尤莱亚多吃一点，是挑食吗？」 他以为是尤莱亚挑食，或者食量太小，长得漂亮的孩子总是很容易获得好感，即使挑食也情有可原，可这样终究对身体不好，身为校长，他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家长——不能因为孩子不想就纵容。 没想到埃尔芬斯却摇摇头：「他并不挑食。」 实际上，尤莱亚确实不挑食。 可能是以前挨过饿，尤莱亚对食物总是十分珍惜，不允许自己出现哪怕一点的浪费，也不挑挑捡捡，老埃文送过来什么他就吃什么，全盘接受，一点忌口都没有，食量也比较可观。 埃尔芬斯也听过人类挑食的事，就连血族有时也会挑嘴，说不新鲜的血液有一股怪味，只有咬破血管喝到的才是最为新鲜可口的血。 所以尤莱亚的情况就显得特别。 但他并不干涉，这是尤莱亚的自由，听说在人类的观点里不挑食的才是听话的好孩子，尤莱亚这样看起来应该也算不错。 可是现在看来，仅仅是不挑食依然是不够的。 尤莱亚的身形看起来仍然单薄，从球衣巨大的空隙中能看到根根分明的肋骨，埃尔芬斯不悦地皱起眉。他这段时间没有仔细关注尤莱亚的身体，现在如此直观地看到，才发现尤莱亚远比他想像得要脆弱。 第41页 应该调整一下菜单了。埃尔芬斯想。还需要再进行一些适当的锻鍊。 「以后将尤莱亚的饮食调整一下，」埃尔芬斯对老埃文说。 「好。」 尤莱亚并不知道自己片刻之间就被定下了以后的食谱和日常训练，还在跟同学一起听老师讲解踢足球的规则。 一个班的学生分成两队，选出守门员，前锋和后卫，年龄小的孩子还不能完全分清这几个身份的区别，老师便用更为简单的，直接告诉他们要做什么的方式来教他们。 尤莱亚的位置是后卫，更多时候只是跟着队伍跑，满场跑下来，只碰到几次球。 但看起来玩得还挺开心的。 埃尔芬斯看着尤莱亚因运动和兴奋而红扑扑的脸颊，目光专注，在注意到在奔跑的过程中有人不小心和尤莱亚互相撞到的时候，下意识向前一步。 反应过来以后，他又停在原地，关注那边的动静。 是尤莱亚自己的事，应该交给他自己解决，大人不能插手。 而那边的反应出乎意料。尤莱亚没有被撞倒，也没有受伤，所以根本没有在意这个不小心的碰撞，相视一笑，互相道歉之后就接着跑开了。 到底都是孩子。 埃尔芬斯顿了顿，默不作声地继续在一旁看着。 第24章 第二十四天 埃尔芬斯大半天的时间就耗在了学校里，一直到尤莱亚快要放学的时候，才跟老埃文一起出去到门口等着。 标志着放学的铃声响起，陆陆续续有学生走出校门，扑进家长的怀抱。人渐渐多起来，埃尔芬斯对人类的偏见依然客观存在，血族嗅觉灵敏，猝不及防被这铺天盖地的味道熏得头疼，所以一向选择站得远一些。 不过他身材高大，长相又极为显眼，浑身散发的气势叫人不敢接近，人类虽然不清楚他吸血鬼的身份，但看到他时就会本能地感到危险，自发远离。他身边因此空出了一片，所以即使距校门口较远，埋没在人群最后，也能叫人一眼看到。 低年级的新生大多刚入学，这段时间家长大多都会选择亲自来接送，在校门口一个接着一个站着，有些互相认识的走到一起聊天，有些则自顾自跟旁边人攀谈起来，三五成群，像埃尔芬斯这样自始至终一个的倒实在少见。 像他这样长相出众，留着一头与众不同的银色长髮的人本身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存在。 不过，因为从开学以来这样的情况每天都会出现，大部分人已经见怪不怪，没有人对此表示奇怪。更重要的是，每个曾与那个男人对视过的人类都会在下一秒产生强烈的闷窒感，心头漫上的恐惧顷刻间便压过了好奇的心思，令其再也不敢思考其他。这样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再不长眼地去看那边。 明里暗里的目光全部消失，埃尔芬斯乐得自在。 他不愿穿过人群去校门口，不过却担心尤莱亚出来时会被推搡挤压，于是便让老埃文去那里等着，尤莱亚一出来便带过来，务必不要让别的人类碰到。 老埃文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埃尔芬斯从尤莱亚走近校门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依靠身高的优势，他能看清小孩儿脸上洋溢的笑容，和出校门找到老埃文后叫得「爷爷」的口型。 老埃文是出校门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按理说尤莱亚先跟爷爷打招唿并不奇怪，但埃尔芬斯看到这一幕却皱了皱眉，心里无法控制地产生了一些念头，想让老埃文赶快把人带过来。 不然下次自己过去也是一样的。他这样想。人类的味道也不是完全无法忍受，自己可以暂时封闭嗅觉，加上人类在他眼里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大不了隐匿身形叫他们看不见。 还没等他想好，老埃文已经牵着尤莱亚穿过人群来到了他面前。 「先生！」尤莱亚在距离他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松开了老埃文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结果没控制好力道，一下子撞到了他。 埃尔芬斯弯腰把人拉开，见小孩儿下意识捂住了鼻子：「撞到了？」 尤莱亚捂着鼻子点点头。 他蹲下来，拉开尤莱亚的手，见鼻子已经红了一片。 尤莱亚知道是自己太急了，低头乖乖认错，声音还瓮声瓮气的：「对不起，下次不会这么急了。」 「为什么道歉？」埃尔芬斯食指轻点了点尤莱亚通红的鼻尖，血族冰凉的皮肤给予刚受到撞击的脆弱鼻尖一点凉感，尤莱亚感觉鼻子好像没有那么疼了，就听见埃尔芬斯接着说：「想快些见到我并不算错误。」 埃尔芬斯把他抱起来，两指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想我抱抱你也不用感到抱歉。」 尤莱亚摇摇头：「不……不是……」 「不是想我抱你？」埃尔芬斯故作惊讶，「那我是我误解了你，这就放你下来。」 感觉到他真的要放自己下去，尤莱亚立刻抓住了他的衣襟：「没有！」 前襟被瞬间抓紧，原本就只是做个样子的埃尔芬斯顺从地停下动作，继续抱着尤莱亚往前走，同时问：「没有什么？」 尤莱亚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小声说：「没有不想的。」 埃尔芬斯单手搂着尤莱亚，空出来一只手将尤莱亚的右手从自己颈后绕过搭在另一边肩膀上，然后再次把人抱紧：「嗯？你刚才说什么？」 第42页 血族五感比人类强化了不知多少，尤莱亚又是在他耳边说的，他不可能没有听见，可听到小孩儿窘迫却急切的声音，就是莫名地想再听一遍。 骨子里的恶趣味作祟，他就是想逗逗这个小傢伙。 尤莱亚过于听话，尽管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听从他的的要求，又说了一遍：「没有不想的。」 埃尔芬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得寸进尺，拍了拍尤莱亚的背：「喜欢我抱你吗？」 「嗯。」尤莱亚收紧手，正好抱住他的脖子，歪头抵着他的侧脸，妄图埋头当小鸵鸟。 但埃尔芬斯不依不饶，将人抱到车上还要问：「喜欢座椅，还是我抱着你？」 尤莱亚坐在真皮座椅上憋得满脸通红，看起来十分无助，驾驶座上的老埃文适时出声解围：「殿下，晚饭时间快到了，再不回去，尤莱亚就要饿肚子了。」 想问的话被打断，埃尔芬斯便跟着坐了进来，关上门，让老埃文加快速度开车回家。 尤莱亚保持沉默，被他趁机揉了一把头髮，软乎乎的金髮被蹂躏得乱糟糟的，配上表情，显得委屈又可怜。 看他这个样子，埃尔芬斯难得发了次善心，把小孩儿抱起来放到了自己腿上，好心地没有开口说话。 尤莱亚一开始被抱过去的时候身体还有点僵硬，后来没听见他说话，才敢抬头偷偷看他，见他并没有注意自己，便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在他怀里找个了舒服的位置，歪倒在他胸口的位置。 埃尔芬斯将小孩儿的小动作都收进眼底，仍按兵不动，甚至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假装已经睡着了。 他在尤莱亚在的时候一向会伪装唿吸，此刻闭着眼睛，唿吸均匀，倒真像是睡着的样子，成功骗过了天真的小朋友。 尤莱亚以为他睡着了，但还不确定，于是大着胆子叫他一声：「先生？」 埃尔芬斯没有回答。 尤莱亚确认他已经睡着，胆子便大了许多，将他垂下来的银髮抓起来绕着手指打转，玩一会儿便要悄悄抬头看他一眼。 过了半晌，正当埃尔芬斯在心里盘算自己是不是该醒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心口一沉，应当是尤莱亚靠了上来。 他沉住气，听到小孩轻而软的声音，夹杂着羞窘的情绪，因为觉得他睡着听不见才敢说出来： 「其实，我喜欢您抱着我。」 说完还习惯性蹭了蹭埃尔芬斯的胸膛。 有那么半分钟，埃尔芬斯忘记了伪装唿吸，他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却因为怕惊扰到尤莱亚，选择放下。他睁开眼睛，视线所及之处是尤莱亚毛茸茸的发顶，有几根头髮倔强地竖起，大概是因为刚刚被他揉过的缘故，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异常凌乱。 尤莱亚半边身体贴着他，他能感觉到小孩儿砰砰跳动的心脏，怀里像抱了个小火炉，显然即使不知道他其实醒着，说出这句话本身也让尤莱亚感到十分难为情。 他静静看了半晌，察觉到尤莱亚动了一下之后又闭上眼睛，随即感觉到尤莱亚的头离开了他的胸膛，小心翼翼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大概还是在看他有没有睡着。 埃尔芬斯保持八风不动，毕竟尤莱亚只是个小孩儿，根本看不出来他是装睡还是真睡，平时晚上就从来没有察觉到他醒着，现在他刻意伪装，就更不容易被看穿。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尤莱亚又歪了回去。等他靠回来，埃尔芬斯就跟着睁开了眼睛。 他的头髮被尤莱亚抓在手心，开始是绕着手指转圈，后来就变成编小辫子，然而尤莱亚并没有接触过这个，只是看到班里有些留长髮的同学的辫子很好看，加上埃尔芬斯恰好是长发，所以想自己上手试试看。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动手能力。 在把埃尔芬斯的一缕头髮玩得乱七八糟几乎打结的时候，尤莱亚终于醒悟过来——自己根本不适合编辫子。他颇为心虚地抬眼看了看埃尔芬斯，后者在他动的前一秒及时闭上眼睛，没叫他发现。尤莱亚于是放下心，抿了抿嘴，捏着那缕头髮一点一点轻轻地拆。 这颇费了他一番功夫，在车子驶入通往庄园的道路的时候，他总算把它给解开了。看着因为自己的杰作变得毛躁了不少的发梢，尤莱亚歪着脑袋，用力按了按。但埃尔芬斯的头髮并不听话，依然上翘得十分突出，倔强又顽固。 怎么办呀？ 他皱着脸，不知道一会儿该怎么跟埃尔芬斯说。 先生应该不会怪自己，可是自己却弄乱了先生的头髮，这是不应该的。 埃尔芬斯若知道他心里已经留下自己不会怪他的印象，绝对会感到欣慰。养了这么久的孩子终于不再害怕，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等车子驶进庄园，尤莱亚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埃尔芬斯适时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怀里小孩儿一脸纠结的样子。 他用眼神无声询问，尤莱亚经过挣扎，还是说了出来：「先生，我把您的头髮弄乱了。」 埃尔芬斯捏起那一缕头髮看了看：「尤莱亚是想为我做个髮型吗？」 尤莱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把手放到尤莱亚头顶，在那几根翘起的头髮上压了压，说：「好了，这下我们扯平了。」 说完便率先下车，之后又把傻傻摸着自己的头的尤莱亚抱了下去。 第43页 第25章 第二十五天 从那天以后，埃尔芬斯出现在学校的时间就大大增加。当确定当天没有什么待办事项，他就会让老埃文开车带自己去，如果老埃文有事，就自己开车去——对于一个各方面都十分优秀的血族始祖来说，学会开车并不是一件难事，虽然他在沉睡之前还只见过马车，并没有出现汽车，但醒来得知这种车子是现代的代步工具以后，务实的始祖殿下便率先学会了这项技能。 某种程度上，自己亲自开车反而比派司机更让他感觉舒适。因此老埃文的司机功能也逐渐被取代了。 对于投资人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学校这种现象，艾格里校长由一开始的兴奋到习以为常再到最后甚至感觉有些麻木，中间不过只经歷了半个月。在这段时间里，埃尔芬斯来学校的次数直线式上升，且准时准点，比部分学生报导还要认真。 并且每次来的时候都要先叫他来校门口等着，仿佛准点迎宾的招财猫，将对方带进校园，没等他说出请人去办公室坐一会儿，顺便商讨一些事宜，人家脚步一转，就自动走向了教室，然后便是延续前一天的作风，静静在窗外看小朋友上课。 校长有时候也会各个班走一走，检查老师的上课情况，可那都只不过是走一走，大致扫一眼就过去了，并且是全校所有的班级都走一遍。那时候看起来，每个班的情况都不尽相同，看着小朋友们学习或玩耍，还是很有乐趣的。 可是埃尔芬斯就只看这一个班。 半个月的时间，校长都快把班级里每个小朋友的脸都认完了，这位神秘的投资人先生还是雷打不动地守在窗口。 没有办法，校长只好专门为其做了一张特殊的准入证，确保只要他本人前来的情况下只要出示这个证就可以随意出入校园，然后回自己的办公室处理这段时间堆积的公务。 埃尔芬斯平白无故得了张准入证，出入都方便了不少，偶尔在校园里行走被看到，也可以直接出示这个证件，就不会有讨人厌的眼神再在他身上停留，老师也不会因为他出现次数过多感到奇怪。 校长给的东西用处不小，亲王殿下十分大方地又划了一笔投资。 随后他便仿佛要重新接受一遍义务教育一样，在艾格里学校彻底扎了根，一有空就往学校跑。 吸血鬼惯有的神秘感和距离感被他几乎彻底捨弃，偌大的庄园一下子失去了大半功能，想来找他的血族几次扑了空，后来都强行被学会了「预约」这项技能——也算是亲王殿下掀起的一场进步运动，特别是针对那些倚老卖老至今仍不愿融入现代社会的老傢伙们，在一遍遍吃闭门羹以后，他们一边别扭，一边迈出了进入新时代的第一步。 那些傢伙惯会伪装，不管在被拒之门外时有多恼怒，表面上都是十分殷勤客气的，至于他们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埃尔芬斯没有那个功夫去关心。 他现在的生活比往常充实了不少。每天送尤莱亚到学校，不过十分钟的时间——等尤莱亚走进教室坐好——他就会出现在教室旁边，看着尤莱亚从书包里拿出上学前准备好的课堂用品，端端正正地坐好，等老师来上课。 一天六节课，上午下午各三节，埃尔芬斯大多数时间是上午在，下午则被刚学会预约的血族同胞们占用，在没有其他事情的时候，他便全天都待在这里。可惜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或许从他处理过几件事情之后传出了仁慈的名头，其他血族认定了他一定会帮忙，所以来找他的越来越多。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那些血族来找他预约的时间都是下午。有时他第二天下午没空但上午有，他们宁愿挪到第三天下午，也绝不愿意上午前来。就好像约好了有什么隐性规定似的。 事实上这并不是埃尔芬斯的错觉。最近一段时间，血族确实多了这么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据说是几个前辈冒着生命危险亲身试验得来的经验，童叟无欺，百分百可靠。具体内容就是——不要在上午时间段寻求亲王的帮助。 头一个传出这个消息的是艾诺尔公爵，根据他所说，他就是在上午带着自己刚接受初拥的继任者去找了埃尔芬斯亲王，结果几句话没说完，他可怜的后代迈克就被暴怒的亲王拧断了脖子扔了出去。 事儿没办成，还把亲王惹恼了。艾诺尔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命丧欧洲大陆，正在思考要不要趁着白天赶快熘回老家，但又觉得有点不甘心，所以想来想去，又去拜访了一次。而这次没有再发生拧脖子事件，虽然亲王殿下仍然没有把血给他们，但至少没直接把他们扔出去。这是多荣幸的事情啊。 并且，那天他们去的时间，正好就是下午。 如果艾诺尔公爵自己的话还令其他血族半信半疑，那么几个不怕死的血族陆陆续续的试探结果就让他们放弃了怀疑。 据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与人类在一起的血族同胞在内部论坛上匿名讲，他当时去找亲王殿下为自己的孩子做庇护而殿下答应得很痛快的时候，也是下午。 从此以后，上午不能拜见亲王殿下就成了血族一项不成文的规定。 他们总结了一下，上午的亲王殿下就像时刻处在暴怒中的雄狮，稍有不慎就可能直接交代在那里，有时候甚至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因为衣服颜色不符合殿下的品味，就会被直接赶出去。 第44页 相比之下，下午的亲王殿下几乎能成为清风化雨，不光不会把他们扔出去，说几句好话，态度恭敬一点，要求还有很大机率会被满足。 在这种对比之下，大部分懂得趋利避害的血族都会选择下午。 当然，也有那么几个「叛逆」派不信其他同胞总结的规律，为了证明自己的特殊，一定要上午去拜见。结果非但没能见到亲王殿下，反而被拦在门外到下午眼睁睁看着别的血族大摇大摆走进去。更有甚者，十分有幸地被亲王的车撞到大门上，就差那么一点，就要「横尸」洛克伍德庄园。 而这些叛逆派无一例外的就是，连亲王的一个眼神都没能得到。 经此一役，「上午不能拜访亲王殿下」这句话变得更加深入人心，虽然所有血族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丝毫不能妨碍他们为了保命而屈服。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被称为「未解之谜」的问题，答案其实非常简单。 而且造成亲王殿下心情变化如此显着的，竟然是他们从来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类。 因为如果他们上午去拜访埃尔芬斯，就代表埃尔芬斯需要在送完尤莱亚之后立刻赶回庄园，一上午都要耗在庄园里帮助处理那些繁琐无聊的特殊事件。在这种情况下，亲王殿下的心情自然不会多好，没把他们挂在洛克伍德庄园大门上当旗帜已经是格外开恩，更不要指望他会有什么好脸色。 但下午就不一样了。 他在学校待了一上午，也看了尤莱亚一上午，把小孩儿各种各样的状态都看在眼里，旁观小孩儿认真听课，一脸严肃地摆弄手里的各种模型纸笔，最后成功做出老师展示的样品，兴奋到眼睛闪着光。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一上午看得心满意足，到下午面对血族的时候，好心情的保质期没过，加上听到的恭维也算顺心，自然好说话。 不过这种规律也不是完全绝对的，有时也会出现特殊情况。在某些时候，亲王殿下下午的心情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这种时候一般发生在埃尔芬斯看到一些自己不怎么想看到的画面之后。 他也会观察小孩儿跟同学相处，看着原本有点腼腆内向的尤莱亚学着一点一点敞开心扉，和同学从交换姓名开始，变得越来越熟悉，会一边说笑一边交换工具，也会在课间互相玩闹。他喜欢看到那时候尤莱亚脸上的笑容，却不怎么喜欢那种笑容是因为别人而绽放。 吸血鬼骨子里的占有欲一直妄图作祟，埃尔芬斯用尽了自制力才没让自己直接出去把小孩儿直接带回家。 尤莱亚能交到朋友是好事。 但这不能妨碍他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他心情不好，来拜访的血族自然而然就会受到牵连。 因此，每当这个时候，当天下午确信论坛上那些攻略而来拜访的吸血鬼都会被亲王殿下突如其来的怒火烧得两股战战，离开的时候几乎是夺路而逃。 「重金悬赏没被亲王殿下骂过的兄弟」——标着这个标题一度成为被这样轰出去的吸血鬼们最渴望得到回覆的帖子。 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变化规律已经成了血族内部论坛上讨论最热的话题，埃尔芬斯正在尤莱亚教室旁，听里面传来的阵阵歌声。 他从几十个截然不同的音色中准确分辨出了尤莱亚的声音，听见小孩儿一字一句地跟着伴奏唱那首他从没听过的歌，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音乐课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完以后学生就该去餐厅用餐，埃尔芬斯算着时间，在下课铃声响起之前及时离开，回去赶赴下午的预约。 第26章 第二十六天 他今天的心情不错，所以下午来拜访的血族得到了亲王殿下的好脸色，刚走出大门就忍不住在论坛那个话题下面添砖加瓦，语气中炫耀的意思溢于言表，宛如刚刚喝到一杯极其罕有的热乎的熊猫血。 而被他们谈论的主角则在办完事务后在书房呆了一会，回卧室换了件衣服，就接着出门去接小孩儿放学去了。 艾格里学校一般在下午五点放学，他事情办完很快，去得也就比较早，放学铃声还没有敲响便已经到了学校门口，停车的时候也不过才四点四十分。 家长们才刚刚开始聚集，埃尔芬斯停好车，本来想跟往常一样在校门口旁边等待，但看着时间还早，就改变了想法，拿着自己的准入证直接走了进去。 因为善后会比较麻烦，所以血族在普通人类面前无法瞬移，他只能一步步走过去，好在他腿长步伐快，轻车熟路地走到尤莱亚的教室门口，距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也算是正好赶上。 里面正在上英语课。 老师拿着一叠单词卡，正在一个一个地教学生认识那些物品，埃尔芬斯到的时候正好念到苹果。 「apple。」老师在中间念，顺手又拿出一颗真正的苹果，指着对学生说：「这就是苹果。」 学生们点点头，跟着念：「apple。」念完眼睛还紧紧盯着那颗苹果，不自觉流露出渴望。 连埃尔芬斯都看出来他们想吃苹果，跟学生相处这么久的老师不可能没看出来，于是她大手一挥，宣布：「让我们看看哪个小朋友写得最好看，等会儿放学的时候就把苹果送给他（她）。」 一群渴望苹果的小朋友立刻开始埋头写起来。 尤莱亚也是其中一个。他看起来可认真了，不过不同于其他同学的迫切，他先仔细看了会儿老师怎么写的，然后才开始动笔，写一下还要再抬头看一眼，一笔一划写得很用力，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第45页 埃尔芬斯看着他如此努力地写字，虽然很欣赏这种认真的劲头，但还是无法理解小孩儿这种为了一个苹果来拼尽全力的行为。 他又没有短缺尤莱亚的水果，想吃的话直接说就好了，犯得着跟这么多人争一个苹果？ 尤莱亚的努力可不单单只值一个苹果。 他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学生在下面写，那位老师则将苹果擦了擦，拿出一个小盒子，把苹果装了进去，接着在盒子上打了个蝴蝶结。有学生不经意间抬头看到，顿时写得更起劲了。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老师把学生们写得单词都收了上来，一张张翻看，底下的学生都还小，丝毫不会掩饰，表情看起来都十分紧张，像在等待检阅的士兵。 在所有学生之间，尤莱亚也紧张得格外明显。 小孩儿似乎真的很想要那颗苹果，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师的手，埃尔芬斯注意到他的手正攥着衣角，那一片衣服都被抓皱了。 看来是他忽视了小孩儿对水果的喜爱，一会儿回家路上可以留意去买一点。 当他在思考小孩儿应该喜欢什么样的水果时，教室里，老师很严肃地讲每个同学交上来的作品都检查了一遍，然后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大包裹，打开，里面赫然是跟刚才那颗苹果的包装一样的许多盒子。 「由于你们写得都非常好，老师决定，送你们每个人一份礼物，」老师笑着说，「希望你们喜欢。」 所有学生异口同声道：「谢谢老师！」 埃尔芬斯的思绪被欢唿声拉回，回过神，看到的就是里面学生排成排到老师那里领礼物的画面。他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原因，对人类的学校教育也产生了更深的理解。这样看起来，大体还不错。 老师发完苹果，下课铃声刚好响起，于是宣布下课。 孩子们纷纷兴沖沖地捧着礼物从教室里出来，埃尔芬斯不动声色地往教室门旁边挪了一点，这样，尤莱亚一出来就可以看到他。 事实也正是如此，尤莱亚背着自己的书包，一只手拿着小礼物，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出教室，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先生！」小孩儿立刻加快速度跑到他面前，但还记得前段时间的教训，没敢跑太快，离他还有半步的时候就及时剎车停了下来，抬头沖他笑，「您进来啦？」 埃尔芬斯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弯腰把人抱了起来：「嗯。」 他装作自己刚到的样子，抱着有开业往外走，路过一个个小朋友眼含羡慕的脸，在尤莱亚双手搂上来时垂下眼，看向小孩儿手里的盒子，问：「这是什么？」 礼物盒有点偏大，尤莱亚一只手拿着较为吃力，便改为放到自己腿上一手扶着防止掉落，也是他现在正被抱着才能这么做。 他另一只手搂着埃尔芬斯的脖子，闻言先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说：「是老师送的礼物。」 「礼物？」埃尔芬斯速度很快，说话间已经抱着他走到了校门口。 尤莱亚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对，礼物，每个小朋友都有。老师教我们写单词，说会奖励写得最好的小朋友一个礼物，但是最后我们每个人写得都很好，老师就每人送了一个。」 这些都是埃尔芬斯刚才亲眼所见，但他更乐意听经过尤莱亚的口说出来的话，等听完，也跟着夸奖道：「尤莱亚写得很好。」 尤莱亚谦虚道：「每个小朋友都一样好的。」 「但我不认识别的小朋友，」他把尤莱亚放在后座，繫上安全带之后颳了一下尤莱亚的鼻子，「你是唯一的小朋友。」 「也是最棒的小朋友。」 不等热度漫上尤莱亚的脸颊，埃尔芬斯便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 其实他本来更想让尤莱亚坐在自己旁边，但老埃文在他这样想时及时制止了他，说人类小孩子一般坐在后座才比较安全。这让他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好了尤莱亚小朋友，」埃尔芬斯从后视镜里看到小孩儿红扑扑的脸颊，眼睛里含了些许笑意，「我们该回家了。」 尤莱亚点点头，埃尔芬斯一脚油门踩下。 等回到家，尤莱亚脸上的热度差不多都散了个干净，在他下车时就做好了下去的准备，手直接搭在车门上，可埃尔芬斯没注意到，等一开门，尤莱亚的手跟着车门一起移动，身体下意识前倾，差一点就要扑下去。 血族的反应速度这时候起了作用，埃尔芬斯立刻俯下身，伸手接住了尤莱亚。如果不是开门时片刻的迟疑，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像是尤莱亚主动往他怀里扑一样。 埃尔芬斯抱着尤莱亚站起来，顺手捡起后者放在座位上的那个礼物盒，向房子里走去。 他带尤莱亚来到书房，将礼物还给小孩儿，尤莱亚接过去，非常小心地解开上面的蝴蝶结，把礼物盒拆开露出里面的苹果。 「礼物？」埃尔芬斯明知故问。 尤莱亚点点头，看向苹果的眼神透露出欣喜，大约是因为这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的奖励，让小孩儿觉得尤其高兴。 开心地看了一会儿，尤莱亚随后仰头问：「先生，有水果刀吗？」 埃尔芬斯点头：「有，我来帮你切。」 血族不需要人类的食物，一般情况下自然也不会准备水果刀这种用具，不过没用过的小刀还是有的，用来伪装水果刀完全可以。 第46页 埃尔芬斯从抽屉里拿出一柄小刀，先去把刀和苹果都洗过一遍，然后才开始切。 他从前用刀比较频繁，主要是为了取血。在他眼里咬破人类的脖颈直接吸血这种事过于野蛮，只有那些只剩下本能的低等血族才会去做，况且血族始祖还有点无伤大雅的洁癖毛病，人类骯脏的身体实在令他无处下口。因为这个怪习惯，埃尔芬斯曾经荣膺血族最难伺候的始祖第一名。 不过，现在也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始祖了。 用刀割开血管和削苹果完全属于两种操作体系，埃尔芬斯第一次切苹果，一手娴熟的技巧完全无处施展，不仅没能做到一丝不断地把苹果皮从头削到尾，反而从第一刀就出了事故——一刀切掉了五分之一的果肉。 然而血族始祖始终是与众不同的，在第一刀下去以后，他看着块无辜的被自己削下去的果肉，只怔了一秒钟的功夫，便转头问尤莱亚：「喜欢带皮吃吗？」 尤莱亚没有异议。 这下就好办了。埃尔芬斯几下把苹果切成小块，红色果皮抱着浅黄色的果肉，他捏起一小块送到尤莱亚嘴边，言简意赅：「吃。」 尤莱亚乖乖张嘴吃下去。 「好吃吗？」他问。 尤莱亚鼓着半边脸，边嚼边说：「好吃！」 甜甜的，还很脆。自己努力得到的奖品就是不一样。 尤莱亚很珍惜地吃着一块苹果，余光瞥见埃尔芬斯一直在看自己，略一思索，从盘子里捏起一块，递到埃尔芬斯嘴边：「先生也吃呀。」 埃尔芬斯本想拒绝，但看到小孩儿眼里闪的光，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沉默着接受了这份馈赠。 见他吃下去，尤莱亚顿时更高兴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天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也愈发温暖，阳光随着夏日的来临变得更加强烈，许多血族难以在白天出行，埃尔芬斯的工作时间不得不跟着进行了一番调整。 其实上一年的他本来没有这么多事，那时候他刚醒来没多久，血族许多新成员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始祖存在，就算认识的，也因为传说中亲王喜怒不定的性格而退避三舍，没有非常重要的事，一般很少会来劳烦他。 大概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出于心情好随手处理的事比较多，让他们有了底气，所以纷纷来寻求他的帮助。来得多了，慢慢的就形成了一定的规律。 这也就造成，埃尔芬斯需要在半夜起来处理他们那些事。 血族的作息时间本来就是昼夜颠倒，阳光对低等血族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对他们来说像这样半夜活动才是正常的，之前只是因为亲王殿下在白天活动他们才会在白日前来，还要选择阳光较弱的时候才敢把自己包裹严实出门。现在只不过是恢復正常而已。 埃尔芬斯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深夜来访的血族没好脸色。 要知道人类可是完全的夜伏昼出的生物，尤莱亚现在和他住在一起，如果半夜他要起床，有很大机率会将尤莱亚吵醒。小孩儿白天上了一天学，本身就已经足够疲惫，如果夜间得不到休息，第二天身体很可能会支撑不住，长此以往，不出一周，人类脆弱的身体就会崩溃，会生病。虽然有他在不会让尤莱亚真的出事，但生病的滋味可没那么好受。 这可不是那些傢伙说几句好话送点东西就能解决的。 看来是自己最近心情太好，给他们造成了一种错觉，认为自己会一直如此仁慈。 发生过几次半夜起身不小心吵醒尤莱亚的事，看着第二天小孩儿醒来后看起来仍然十分疲倦地样子，埃尔芬斯拒绝了一个拜见的申请，并让老埃文以他的名义向那些血族发了一条通知： 「除了下午两点到五点之间，其余时间禁止来访。 ps：如果想免费担任洛克伍德庄园的旗帜，也可以试试。亲王殿下将随时恭候。」 通知一发出去，来找他的血族立刻缩了回去，谁也不敢来触亲王殿下的霉头。 这样一来，那些因为惧怕阳光而选择深夜前来的血族不得不选择阴雨天出门，或者给自己涂上厚厚一层防晒，再披一层厚厚的黑色斗篷，全程避开人群，十分艰难地赶到亲王殿下的宅邸。 他们也学聪明了，知道自己只有听话才能得到亲王殿下的帮助，严格遵守亲王殿下的要求，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举一反三——为了节省时间，约定几个一起来，排好队，轮流上前拜见殿下。 埃尔芬斯分出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处理这些事情，也就没有时间再亲自去接尤莱亚放学，只能将这项任务全权交给老埃文负责，嘱咐他务必亲自去接。 为了让尤莱亚能够接受，他还专门提前向尤莱亚解释了一下：「我下午有事务需要处理，所以只能让老埃文去接你放学。」 尤莱亚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对此表示理解，并说：「没关系的先生，您的事情才重要。」 不，一点都不重要。没看到想像中略带不舍的委屈眼神，埃尔芬斯颇为不满，施加了些许力量的手掌在落到尤莱亚头上时又不自觉松懈下来。他最后听见自己说：「乖。」 尤莱亚很乖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亲王殿下心情立刻阴转晴。 不用去接尤莱亚，埃尔芬斯坐在书房，耳边听着面前的吸血鬼暗含讨好的话语，心思早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第47页 他漫无目的地想尤莱亚上午上的那节英语课教的新内容，似乎是一首诗，老师先教过之后再让学生们跟着念，之后还是用奖励的由头，鼓励学生主动站起来展示自己，每个勇敢的小朋友都能得到一份神秘礼物。 尤莱亚经过他一段时间的培养，也成为了勇敢的小朋友其中的一个，头一个主动站起来把那首诗念了一遍： 「had i the havensembroidered cloths……」* 到底还只是孩子，对那首诗里所包含的感情无法完全理解，叶芝诗中某些不常见的古代英语词彙念起来也实在艰难，但尤莱亚还是站了起来，微红着脸——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羞——磕磕绊绊但尽力完整地把一首诗给念完了—— 「……because you tread on my dreams」* 埃尔芬斯年长他近一千岁，经歷过那个时代，对那首诗里的每一个词语都倒背如流，甚至拥有一本珍贵的手稿，但从第一次看到那首诗歌到现在，还是唯一一次如此认真地听人朗诵。 熟悉的稚嫩童声念着晦涩的诗句，不通其意，却在努力模仿着老师刚才读的时候的语调和情态，可爱到让人心花怒放，哪里忍心踏上他的梦。 老师显然也很喜欢他的朗诵，送礼物时满眼含笑，夸奖了好几句，把尤莱亚夸得脸更红了几分，几乎能和礼物盒上那个红色的蝴蝶结相媲美。 小孩儿这么优秀，不光老师要奖励，埃尔芬斯想自己也应该拿点什么东西出来作为奖励。 他有无数本诗集手稿，放到现在大概都属于珍藏孤本，在人类那里拥有极高的价值。可尤莱亚只是读了一首诗，并不一定是喜欢诗歌。 或者买一些小玩意儿，尤莱亚喜欢的零食玩具之类的。学校里的老师就是这样激励学生，这个方法看起来应该很不错。 正当他思考该买哪些小玩意儿的时候，久久没有得到答覆的吸血鬼忍不住再次开口：「亲王殿下？」 埃尔芬斯回过神：「嗯？」 吸血鬼行了个标准的礼：「请您考虑一下我刚刚的提议。」 埃尔芬斯草率地点点头，端起桌子上盛有血液的杯子喝下一口。 面前的年轻吸血鬼肉眼可见地咽了一口口水。 埃尔芬斯瞥见对方喉结滚动，举起杯子晃了晃，血液的味道顿时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房间里的几个血族登时红了眼，视线死死盯着他手里的杯子，要不是对他的身份有所忌惮，恐怕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来之前，没有长辈教过你们在我这儿都要注意什么吗？」埃尔芬斯的声音慢悠悠响起，几个被血液刺激得差点失去理智的吸血鬼瞬间回过神。 他仍旧坐着，姿势都没怎么变化，浑身的威压却增强了几倍，墨绿色的眸子中隐隐透着红，剎那间便叫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吸血鬼僵直着身体，难以动弹。 「看来是没有。」 埃尔芬斯慢条斯理地转着杯子：「那我告诉你们——」 「——如果不想被挂在洛克伍德庄园门口风干，就控制好自己。不要让我看到你们再露出这样一副几百年没进食过的愚蠢样子。」 他收起威压，那几个血族已经被吓得不敢抬头，连声道歉跑了出去。 无趣。 一下午见了三波，饶是埃尔芬斯自认精力充足，心情也难免受到了一点影响。等最后一个吸血鬼离开，他看了眼时间，离尤莱亚放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老埃文大概现在已经在路上了，他想了想，自己回到卧室，决定躺下假寐一会儿，将刚刚沉到谷底的心情整理一下，才好面对尤莱亚。 身为血族，身体的各项机能都会强化到最大限度，相对应的，情绪变化也会非常强烈，他从前没压抑过自己的脾气，那些知道过去的老傢伙都会对他敬而远之，但新来的显然还没有完全切身体会到他的可怕，才会一个接一个，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可能是得到的教训还不够。 或许应该给他们一点实质性的惩罚。 埃尔芬斯兀自调整着状态，时间一分一秒悄然流逝。 下午钟声敲到五点，埃尔芬斯准时睁开眼，然后反应过来，还要等半个小时才能见到尤莱亚。 他调节好了情绪，不需要再躺着，于是便起身去了书房。 等到五点半，庭院内响起了车驶入的声音，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刚好看到老埃文把尤莱亚从车上抱下来。 沉着冷静的血族始祖站了起来，踱步到书房门口，计算着时间打开门，正好见到刚跑上来的尤莱亚。 尤莱亚举着手，像是要敲门，结果被他先一步打开了，一时没收住，差点拍到他身上。 埃尔芬斯弯腰抱起尤莱亚，走到里面坐下，让尤莱亚面对面坐在他腿上：「欢迎回家。」 尤莱亚献宝似的拿出一个礼物盒：「今天的奖励！」 小孩儿并不知道埃尔芬斯每天上午都会去学校看自己，一直以为先生是自己在家，这样肯定会感到孤单，所以每次回来都会把自己一天发生的事分享给他，包括得到的奖励。 埃尔芬斯心安理得地享受尤莱亚分享的趣事和小礼物，即使他已经亲眼看过一遍，但从小孩儿嘴里讲出来的事情还是有十分的吸引力。 吸血鬼偏低的体温在逐渐升温的天气中是个好东西，尤莱亚越来越喜欢待在他身边，人类身上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袍传到他的皮肤上，也让他感到温暖。 第48页 老埃文眼观鼻鼻观心地把书桌上盛着血液的酒杯撤下去，埃尔芬斯揽着尤莱亚，听小孩讲自己得到奖励的事，还把那首诗又念了一遍。 「很棒。」埃尔芬斯听尤莱亚念完，给了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然后又问，「想要什么奖励吗？」 尤莱亚愣了一下：「奖励？」 埃尔芬斯点点头：「对，奖励。我们尤莱亚学习能力这么强，这么聪明，值得一份奖励。想要什么？」 尤莱亚呆呆地拿着那个老师给的奖励：「可是已经有了呀。」 埃尔芬斯点点小孩儿的额头：「那个不算。那是老师送你的。我也想送你一份礼物，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尤莱亚眨眨眼，开始认真思索。 埃尔芬斯也不急，好整以暇地等他想好。 过了一会儿，并没有多久，尤莱亚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亮地看向埃尔芬斯：「先生！」 埃尔芬斯一直看着他：「嗯？想到喜欢什么礼物了吗？」 「对，」尤莱亚露出笑容，「我想，想看您笑一下。」 埃尔芬斯一怔。 第28章 第二十八天 尤莱亚有点不好意思，可埃尔芬斯说了想要什么都可以，他把这句话当了真，因为先生从没骗过他，所以大着胆子，把一个得到奖励的机会用到了这里。 小孩儿眼含期待地望着自己，蓝色琉璃般的眼眸焕发出光彩，埃尔芬斯从中捕捉到笑意，以及满满的信赖。 对于这个要求，他感到有些惊讶。原本以为尤莱亚会要求一些零食或者玩具，听说人类小孩子都喜欢那些，尤莱亚也向来没表示讨厌，他都已经开始盘算要去哪里再找些新鲜玩意儿了，可却突然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小孩说，想看他笑。 这算什么奖励？ 埃尔芬斯望着尤莱亚的笑脸，下意识抿起唇角，不太明白尤莱亚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与血族的身体特性无关，纯粹是性格使然，他觉得笑是很没必要的表情之一。 血族并不需要一个整天笑嘻嘻的始祖亲王，埃尔芬斯最初树立威信的过程是充满血腥与残忍的，他可以眼都不眨地拧掉整队不知天高地厚的吸血鬼猎人和血族的脑袋，在一片惨象中能笑出声来的，除了神经病大概也就只有神经病了。埃尔芬斯自认精神还算正常，所以向来是面无表情。来挑战的人类和吸血鬼在接触到他的眼神时就会遍体生寒吓得仓皇而逃。他习惯性冷着脸，眼神也是冷冰冰的，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 没有人需要他做不同的表情。血族不敢，人类则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他。处在这个位置上，他完全不需要为别的什么而改变，也从来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那些傢伙说他是没有表情的亲王，私下里讨论他大概在最早诞生的时候放弃面部表情换取了力量，才导致如今唯一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唯一的眼神含义就是「你死了」。 埃尔芬斯对此不置可否。就让他们这么以为也好，省得麻烦。他没有时间和心情去跟他们虚与委蛇，形式上的客套也懒得做，让他们以为自己是个面瘫，总比被期许能给他们个好脸色要好得多。 久而久之，假面瘫也几乎变成了真面瘫。 他都差点忘记该怎么笑了。 记忆太过遥远，当尤莱亚提起时他才发现，自沉睡中醒来以后，他似乎一次也没有真正笑过。连自己笑的时候的样子都已经忘了。 尤莱亚倒是经常笑。 小孩儿生活中总有找不完的乐趣，随便一个小东西都能哄得他笑开怀。他看电视地时候会笑，吃东西时会笑，玩玩具与出去散步还有听故事的时候也会笑。即使前一秒被雷电吓得躲在被窝里哭泣，下一秒看见喜欢的事物依然能破涕为笑。实在是好哄。 就像现在，他在等待埃尔芬斯回答的时候，同样是笑着的。眼睛微微弯起，湛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血族始祖的面容，垂下来的金色的发梢将相同的金色眉毛遮住，差一点就要碰到卷翘的睫毛。埃尔芬斯把他的头髮往一边拢了拢，他的鼻尖便下意识耸了耸，两颊透着淡淡粉色，嘴唇勾起一抹甜甜的笑： 「先生？」 「嗯。」埃尔芬斯指尖捻着他柔软的髮丝，漫不经心地回答。 尤莱亚的笑很好看，即使在他看来也很可爱，很难对露出这副表情的小孩儿露出什么严厉神色，也很难说得出拒绝的话。 向来杀伐果断的血族始祖头一次有些犯难。 他尝试提了几下嘴角，在尤莱亚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又迅速垮了下来，从小孩儿清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刚才的样子，实在扭曲出了一种特色，丑陋中透露出一种不屈的倔强。 这个样子是不能被尤莱亚看到的，若是真的让小孩儿看了，不被吓到哭也得缓个三天才能有勇气再来接触他。 如果要满足小孩这个愿望，大概还需要自己对着镜子多加练习。 洛克伍德庄园的镜子在一念之间被赋予了一项神圣而重要的使命，而罪魁祸首则开始试着转移话题，在尤莱亚忍不住想要开口问可不可以的时候，埃尔芬斯及时问：「除了那首诗以外，尤莱亚今天在学校还学习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尤莱亚的思维立刻被他带跑，开始掰着手指细数今天一天的收穫。 第49页 他说：「上午学了英语，老师教了诗，还有几个单词，我都背会了的。」表情看起来神采奕奕，虽然没有说，但眼神一直定格在埃尔芬斯身上，像是在求表扬。 埃尔芬斯从善如流：「嗯，尤莱亚很棒。」 尤莱亚被夸了，两手贴了一下脸才继续道：「然后还有手工课，做了一个小青蛙，我拿给您看看。」 「好。」 埃尔芬斯是看着他做完的，自然知道他在手工课上做的东西是什么样子，但他没有说，安静地等着尤莱亚拿给自己看。 他转了一下身，把放在桌子上的书包拿过来放在埃尔芬斯腿上，手在里面掏了掏，拿出一个已经被压得面目全非的纸团：「呀，被压坏了。」 尤莱亚嘴角耷拉下来：「我不知道放在书包里会这样。」 埃尔芬斯捧起他的脸：「没关系，尤莱亚不是故意的——」他顿了顿，做好心理准备才说出接下来的一句话：「——小青蛙不会怪你的。」 尤莱亚还是有些沮丧：「本来想带回来给您看看，很可爱的。」他强调了一下最后四个字。 埃尔芬斯将纸团从他手中拿下来：「没关系，最可爱的我已经看到了，下次再见其他的也不迟。」 尤莱亚有一丝不解：「可是您都没有看到它……」 「我说的不是它，」埃尔芬斯摸摸尤莱亚的头，「我说的是这个小傢伙。」 尤莱亚后知后觉：「您说的是我……」话没说完，脸已经红了，说话也开始变得磕磕绊绊：「我没有……小青蛙，可爱的。」 埃尔芬斯摇摇头：「尤莱亚最可爱。」 小孩儿被夸得不好意思，低下头不再争辩，想掩饰自己通红的脸。 可他显然忘了自己的耳朵还露在外面，白皙的皮肤红起来极为明显，很快被红红的耳尖暴露了目前的状态，埃尔芬斯想要抬手拢住他的耳朵告诉他别忘了这里，但又怕适得其反吓到小朋友，于是便不再动作。 过了一会儿，估计着小孩儿脸上的热度差不多降下去了，埃尔芬斯把尤莱亚从怀里挖出来，接着问：「还有什么？」 「啊？」尤莱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略歪了歪头，说：「中午和同学们一起吃的饭，吃了小鸡腿、披萨、苹果派——」看一眼埃尔芬斯的脸色，他补充道：「——还有西蓝花。」 埃尔芬斯点点头，尤莱亚继续道：「吃完老师带我们做了一会儿游戏，然后去睡午觉。」 他做了一个睡觉的手势，凑近埃尔芬斯，用说小秘密的语气轻声说：「跟同学们一起睡觉，但其实我们都没有睡着，有人在聊天，有的在念书，还有的在地上做游戏，等老师来了才跑回去睡觉。」 埃尔芬斯问：「那你做了什么？跟他们一起玩了吗？」 尤莱亚说：「我没有，我在床上躺着，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睡不着而已。」 埃尔芬斯看他没有丝毫疲惫的样子，相信了他的话。 尤莱亚接着讲下午的课。 「第一节 课是数学。」尤莱亚对这门课程算不上感兴趣，但学得也很认真，把老师交给的任务完成的都很好。 埃尔芬斯对他下午的课程情况不太了解，到这里听得就比较认真。 尤莱亚把老师教的东西复述了一遍，表情严谨得像正在给上级汇报工作的士兵，埃尔芬斯捏了一下他的脸，「士兵」立刻破功，变回了小孩。 小孩笑着把接下来一节课的内容讲完，并说：「今天还上了音乐课。」 埃尔芬斯挑了挑眉：「学了什么？」 「一首歌，」尤莱亚说，「很好听。」 埃尔芬斯想起自己上次在教室边旁听到的那首歌，问：「可以唱给我听一下吗？」 「当然可以。」 尤莱亚自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当下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唱。 这首歌是儿童歌曲，大概是关于小孩子向父母撒娇的，歌词和曲调都很简单，朗朗上口，尤莱亚稚嫩的嗓音很适合唱。 埃尔芬斯不动声色地听他唱，在心里过了一遍那天听到的歌词，竟然莫名有些期待。 尤莱亚很快唱到了那一段，唱完第一句还顿了一下，偷瞥了一眼埃尔芬斯的脸色，见没有异常，才放心地继续唱下去。只是声音难免有些抖。 「亲我，亲我，亲亲我……我是你的宝贝吗？」 尤莱亚唱着唱着声音小了下来，但这首歌的最后一段都是这几句话重复，想避也避不开，小孩儿羞得眼尾都泛红，几乎不敢看埃尔芬斯的脸。 埃尔芬斯等他唱完最后一句「亲亲我」，点头说：「好。」 尤莱亚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有凉凉的触感在自己额头碰了一下，一下子愣住。 可害他怔住的罪魁祸首却很自得，在他额头上印了个吻之后低头迎上他的视线，嘴角不自觉勾起，破天荒地露出了笑脸，说： 「你当然是我的宝贝。」 第29章 第二十九天 在自己没察觉到的情况下竟然露出笑容这件事，即使是埃尔芬斯也没有料到。 那其实算不上一个笑。多年的冷漠性格并非一朝一夕能改掉的，他的面部肌肉几乎已经僵硬，完全记不得主人曾在什么情况下笑过，又是怎么样笑的。这就导致他的笑不是很明显，只是嘴角勾起一点小弧度，如果不认真观察，根本看不出来他在笑。 第50页 他本人也没有自觉。并不是因为要满足尤莱亚的愿望而强行牵动嘴角，敷衍似的做出笑模样。而是顺其自然的，在听完小孩儿愈来愈低的甜甜的歌声之后，强行误解了小孩儿的意思，在尤莱亚额头印上一个玩笑似的吻，成功捉弄到小孩儿，看到小孩儿先是讶异懵懂等反应过来后又瞬间羞红的脸，心情愉悦，然后不经意的，笑意从心底浮上眼尾，再晕至唇角。 他就这么翘起唇角，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眼神，垂头与尤莱亚视线相交。 尤莱亚只在被他亲额头时呆了一下，随后便瞪大眼睛，没错过他脸上几不可察的笑容，几乎是在看到的下一秒就从先前害羞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愣愣的，不敢相信似的，抬手用食指点了点他的唇角： 「先生，您笑啦。」 埃尔芬斯闻言皱了一下眉，同样抬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弯起了唇角，还没等他说话，尤莱亚便问：「这算满足我的愿望吗？」 小孩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带着薄红，是刚刚害羞的劲儿还没下去，在看到他的笑容后露出如愿以偿的笑脸，却还要问这个笑容是不是给自己的。 埃尔芬斯自认不算个吝啬的吸血鬼，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露出笑容，可能是潜意识里想到尤莱亚之前的话给自己下了心理暗示；也可能是因为尤莱亚刚才的样子过分可爱。他自己也无法分清究竟因为什么，但这样误打误撞完成尤莱亚要求倒也确实为他提供了便利，省得他再费心思去对着镜子练习该怎么笑才能不吓哭小孩。 尤莱亚看起来对这个笑还算满意。埃尔芬斯便心安理得地点了头：「对。」 点头以后，小孩眉眼弯弯：「谢谢先生，我很喜欢。」 笑在人类世界代表的含义有很多种，有友善，有喜欢，也有嘲讽，难过。总的来说，算个双性词彙。但出现在尤莱亚脸上的笑容好像从来不带任何负面效果。小孩儿的笑永远都是十分有活力，带着蓬勃的朝气，充满信赖与喜爱的。 埃尔芬斯从前不怎么习惯使用这种表情，也厌恶一些血族的笑，那些笑容虚假又噁心，所代表的含义除了恭维还有笑里藏刀，笑容像一张假面在脸上挂着，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蛇，时刻准备着在他身上夺取些什么。他懒得跟他们搞那些弯弯绕，通常连一个眼神都吝于施捨。 长久以来，也就只有一个尤莱亚的笑能让他接受。 小孩儿看向他的眼神很纯净，是天生不经人事的纯粹，情绪丝毫不会遮掩，不管害怕害羞还是欢喜都能轻易从这双湛蓝的眸子中看出来，包括里面倒映的他。 那里面都是他。 埃尔芬斯凝视着尤莱亚的眼睛，清晰地从中看到自己的面容——皮肤苍白，显眼的墨绿色瞳孔，削薄的唇。他现在没有在笑，嘴角便是压下去的，透着严肃冷峻的意味。 怎么看都没有一丝亲切感。顶着这样一张脸出去倒是最适合止小儿夜啼。 原来在尤莱亚看来，他就是这样的。 很久没认真照过镜子的血族始祖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不笑的样子，的确有些可怕。 怪不得尤莱亚想看他笑。 面对这样一张脸整天绷着的样子，小孩怎么能受得了呢？ 埃尔芬斯一时间理解了尤莱亚的想法，站在小孩儿的角度审视自己一番，最终决定还是得去练练笑容。 他没空搞太多花样，练这个也并非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友善，始祖亲王早就恶名远扬，现在想改变形象已经迟了。但血族那些傢伙的确是学习的好对象。 菲力今天是来拜访亲王殿下的。 他在论坛上得知亲王殿下最近一段时间心情都不错，再没发生过有被扭断脖子的血族从洛克伍德庄园里扔出来的传闻，很多同族只是去试运气，想让亲王殿下认识一下自己，也都没有将亲王殿下惹恼。 既然那么多同族都去了，那多他一个也可以的吧。 菲力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请求亲王，他是人类转化而来的，对现在的生活和身份还算满意，没什么更大的理想，也并不想求取爵位和力量。他只是听说亲王殿下的藏书非常丰富，对于爱书如命的他来说，那座庄园几乎可以成为一座宝藏。于是想趁着亲王殿下心情好，借几本珍藏回去看看。 从他所在的地方开车到洛克伍德庄园用了半天时间，菲力从早上出发，到达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他顶着太阳，把自己裹成一个黑色的不明生物，确认一丝皮肤都没外露，才打开车窗向门口的管家出示自己的预约。 头髮还不曾花白但明显已经不再年轻的人类管家接过他的手机仔细确认了一下，随后打开大门：「请进。」 菲力就这么怀着隐秘的兴奋踏入了亲王殿下的宅邸。 这是他第一次涉足亲王殿下的地盘，在此之前，有关这位亲王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加工的版本。 有传说这位亲王曾经以一己之力杀光了教会派来的庞大的吸血鬼猎人队伍，并且毫髮无伤，战后还能站在尸山血海中悠闲地脱下被鲜血浸透的手套，扔在教皇最信任喜爱的一个猎人死不瞑目的脸上，颇有些嫌弃地说：「脏了。」 菲力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场景，对后面的细节描写表示怀疑，但亲王殿下对抗猎人的事迹却是事实，这让他对亲王殿下恭敬的同时又多了几分忐忑。以亲王殿下的力量，恐怕根本不用动手，用威压就能直接了结了他。 第51页 他还不想死。所以一定要万分谨慎。 在管家的引导下走到亲王殿下的书房，菲力敏锐地闻到这栋房子里两股浓郁的人类气息，一股属于自己面前这位管家，另一股不得而知，闻起来却格外甜美，对血族来说难以抗拒。他的犬牙控制不住地想要冒出头，明明刚进食没多久，却再次感到飢饿。 意识到不对，他立刻关闭了自己的嗅觉，尽量把这味道对自己的影响降到最低。 一会儿就要见到亲王殿下了，可不能在殿下面前露出丑态，搞不好殿下一个不顺眼，下一秒他就挂在洛克伍德庄园门上风干成旗帜了。 菲力眼观鼻鼻观心，为了让自己不走神，回想了一下在论坛上看到的亲王殿下的事迹，以及前段时间从洛克伍德庄园扔出来的几个同族的惨样，心思立刻收了回来，再不敢飘到别处。等老管家敲开门，他便低头跟着走了进去。 亲王殿下的书房和想像中差不多，色调是大多数血族都会喜欢的，因为现在还是白天，房间里贴心地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挡住阳光，只有亲王坐着的那里的窗帘是拉开的，因为纯血血族始祖并不惧怕阳光。 回想起自己曾经被阳光晒到差点化灰的情景，菲力再次感慨，力量实在太重要。 管家将他带进去便出了书房，亲王殿下则自始至终坐在书桌后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菲力咳嗽了一声，弯腰行礼：「拜见亲王殿下。」 埃尔芬斯抬起头，对上面前的血族一双带笑的眸子，下意识皱了皱眉。 看到他皱眉，菲力一下子慌了，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一边维持行礼的姿势，一边拼命回想自己从进门到现在有没有做什么会令亲王厌恶的事。 答案是没有。 他把论坛上收藏的「可能会惹亲王生气的一百件事」这个帖子看了无数遍，从第一条背到了最后一条，确定里面的行为一个都没有触犯。 那是怎么回事呢？ 难不成亲王殿下讨厌的行为又多了一项？ 菲力感到嵴背有点发凉，他琢磨着一会儿回去一定要去论坛上举报那个帖子传播不实信息，但又悲观地想，自己都不一定能回得去。 亲王殿下会允许自己家的旗帜在飘的同时玩手机吗？ 他不敢想，也不敢问，怕一问出口真把自己问旗杆上去了。 就在他忐忑不安，心里打鼓差点吓得心脏重新开始跳动的时候，书桌后那道身影终于有了动作。 埃尔芬斯合上手里的《如何合理控制表情》，抬头问面前身体微微颤抖的吸血鬼： 「会笑吗？」 菲力：「？？？」 年轻吸血鬼有时候智商确实跟不上。埃尔芬斯心平气和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会笑吗？」 菲力用自己快要从眼睛里蹦出来的脑子想了想，觉得亲王殿下的脑迴路绝对不只问自己会不会笑这么简单。 这绝对是在嘲讽！ 因为刚才笑得太难看了！亲王殿下不喜欢！所以问他会不会笑，不会的话就别笑。 菲力理解亲王殿下的想法——虽然觉得自己其实没有那么丑，但殿下觉得丑，那就是丑——立马绷住了嘴，摆手道：「抱歉殿下，我错了，我再也不笑了。」 埃尔芬斯：「……」 第30章 第三十天 血族论坛最近兴起了一个新话题，一经提出，几乎在一夕之间成了所有用户迫切想知道的问题——「那位最近到底怎么了？」 众所周知，血族中目前为止仅剩的大人物就那么一个，能被用这种称谓称唿的，也就只有始祖亲王，这个话题就是从亲王最近的反常表现展开的。 这个反常并非指亲王大人对待他们的态度变了多少，或者大发善心地给了他们多少赏赐，而是指亲王殿下与他们见面时的眼神。据几个最近去拜见亲王殿下的血族讲，殿下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低头看书，做自己的事情，视他们为无物，反而一直注视着他们，眼神中带着审视意味，表情跟目光结合起来，就很像在观察他们脸上那块肌肉长得不太合适。 被亲王殿下审视过的吸血鬼无不是抖着腿走出洛克伍德庄园的，这个动作并不是嘚瑟，而是被吓得。 亲王殿下的任何举动都带着神秘色彩，他们无法参透殿下的想法，也不敢随意揣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力忽视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可那目光的存在感实在过于强烈，吸血鬼对外界事物的感知力又太敏感，尽管他们已经给自己下了足量的心理暗示，还是没法完全忽略。 只能带着快要僵硬的笑容，继续跟殿下对话。 不过，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每当他们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虚假，殿下就会像失去兴趣一样收回视线，恢復之前的状态。 这个规律是一个三天内拜访了两次殿下的吸血鬼提出来的，一经发表就迅速攀上论坛热度榜，下面纷纷留言打算效仿。 埃尔芬斯看着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血族，注意到那微微抽搐的嘴角，颇有些无趣地移开视线，不再观察这种僵硬的表情。 也因为他移开了眼，所以没有瞧见这个血族勐然间放松的神色和垂在身侧原本握紧，现在又松开的手。 成功了。 吸血鬼在心里默默庆祝自己的成功，他为验证那个帖子的真假迈出了一小步，也是摸透亲王殿下心理的一大步，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他们就能总结出完全不会激怒亲王殿下的一套行动方案。 第52页 这样想着，他的神情不自觉松懈下来，面上的笑容也真了几分。 下一秒，亲王殿下的目光扫过来，注意到他的表情，视线不动声色的，又定格在了他脸上。 吸血鬼：「……」 血族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答案其实很简单。只是他们就是在阳光下化成灰都没有想到，亲王殿下之所以会一直盯着他们的脸，其实只是为了观察他们的面部表情而已。 血族和人类总体是没有太大差别的，人类有的东西他们都有，甚至功能还要更完善更高级，感官系统是这样，面部表情也是如此。 他们极善于作用自己各方面的优势，以此为自己争取利益，获得猎物。人类很容易被他们的眼神所俘获，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作用能力催眠，就能借用出色的外表和花言巧语骗到自己的食物。 也因为如此，在所有表情当中，血族最常使用的，就是笑容。 几乎所有血族都充分利用自己的外在条件来捕猎，而在这「所有」里面，并不包括埃尔芬斯。 血族始祖是不屑于用诱哄的方法对待猎物的，他自视甚高，人类并不配拥有他的花言巧语和蛊惑，猎物通常是直接捕获，或者通过下一层的上供。 到了文明社会则更加简单，他通过老埃文与一些医院签订了协议，用每年源源不断的投资换取血液资源，完全不用出面就能得到食物。 这让他活得日益自我且封闭。 在尤莱亚提出之前，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还从未对小孩儿笑过。 也从来不曾在意过小孩眼里的自己。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才开始关注自己的表情，在发现自己无法对着镜子作出改变以后，果断把目标转向了每天都来拜访的血族。 观察这些吸血鬼的表情，比每天看自己板着脸的样子，进步要快得多。 在又一次目睹一个血族瞬间变脸的过程之后，埃尔芬斯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角，感觉自己的表情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对近日来的练习成果还算满意。 他现在已经差不多把微笑这个表情掌握完全了，跟尤莱亚聊天时也不会再时不时习惯性摆出严肃脸吓小孩一跳。 尤莱亚坐在他腿上，脚距离地面还有一小段距离，刚好够前后晃动，正在为他念自己今天刚刚听老师读的故事。 「狐狸对小王子说，只要你驯养我，在你眼里，我就和其他的狐狸不一样了……」* 念到这里，尤莱亚抬起头：「『驯养』是什么意思？老师今天讲了一遍，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小孩皱着眉，把这个自己听过解释还是不懂的词当做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只能求助埃尔芬斯。在他眼里，埃尔芬斯是最厉害知识最渊博的所在，一定能解答自己的疑问。 事实也是如此。 埃尔芬斯摸摸他的头，尽量用他所能理解的意思解释了一遍，用书里的内容举例，尤莱亚认真听了半天，这才眉开眼笑：「哦，我明白了。」 他很快运用身边的人来举一反三：「就像先生和我，也可以说是先生驯养了我吗？」 埃尔芬斯：「……」 这个比喻让埃尔芬斯愣了一下，半晌才摇头：「不一样的。」 话音未落，看到尤莱亚仍是一脸懵懂的样子，忍不住勾起唇角，眼睛里都带着笑意。 已经见过不少次他的笑，尤莱亚不再像一开始看到那样激动，心思仍在那个问题上，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懂了，但经这么一说，似乎还是错的。 他有些气馁：「好难呀。」 埃尔芬斯半搂着他：「的确很难，等再过一段时间，你再长大一点，应该就能明白了。」 为了让尤莱亚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他转移话题道：「这个故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能再给我讲讲吗？」 尤莱亚点头：「当然能！」 小孩的注意力很容易被他一句话带跑，不过一会儿，又重新沉浸在故事的世界，用尚显稚嫩的童声为他讲故事。 埃尔芬斯闭上眼睛，耳边充斥着尤莱亚的声音，心脏仿佛被泡进了一汪温水，舒适又柔和。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孩动了动，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刚想睁开眼睛，就听见尤莱亚明显压低了的声音。 小孩先是「嘘」了一声，然后对来人说：「先生睡着啦。」 从气息来判断，来的人是老埃文。 埃尔芬斯睁了一下眼，看到小孩在自己腿上坐得安稳，正背对着自己跟老埃文说话：「爷爷有什么事吗？」 老埃文看到他睁开眼睛，但没有提醒尤莱亚，也跟着小声说话：「我来请你们下去用餐。」 从搬到这里以来，他们一直都是一起用餐的，可现在埃尔芬斯睡着了，要不要叫醒一起去用餐呢？ 尤莱亚似乎有些难以决断，回头看埃尔芬斯安静的「睡颜」，埃尔芬斯在他回头的前一刻及时闭上眼睛，想看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小孩纠结了一会儿，又问老埃文：「可以稍微等一下吗？」 老埃文顿了一下，问：「尤莱亚饿不饿？」 尤莱亚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肚子，诚实道：「有一点。」 「那要不要叫殿下起来去用餐？」老埃文说，「或者我带你先过去，给殿下留一份等他醒来再吃。」 第53页 尤莱亚犹豫了一下，最终从埃尔芬斯腿上跳了下去：「那就让先生多休息一会儿吧。」 埃尔芬斯听完他们的对话，接着是脚步声，一大一小，在书房停留片刻，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随后一件什么东西被盖到了他身上，尤莱亚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依然是经过控制的，极小的声音：「先生要好好休息呀，我先下去吃饭，等会儿再上来陪您哦。会给您留好吃的的。」 埃尔芬斯克制着自己点头的冲动，直到脚步声逐渐远离，出现下楼梯的声音后才睁开眼。 第一个引起注意的是身上的毯子。 原本是为了防止尤莱亚在书房不小心睡着准备的，没想到现在却被盖到了他身上。 埃尔芬斯掀起毯子一角，能感觉到一丝温度，似乎是尤莱亚握过的温度还没有消散。 手指摩挲几下，淡淡的温度沾染得很少，被冰冷的物体一碰，自然而然很快消散了。 失去尤莱亚的温度，毯子对他也根本起不了作用，埃尔芬斯干脆把毯子整个拿起来，搭在椅子扶手上，坐直身体，目光落到桌面上那本书上。 是尤莱亚放下的，刚才念过的那本书。 他还记得刚才念到的是哪一页，一翻就翻到，书上还有插画，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人形和一只狐狸。 狐狸对小王子说，如果你在下午四点来，那么我在三点就会感到快乐。这就是驯养的结果。* 埃尔芬斯的视线落在这句话上，久久没有移开。 过了没多久，静寂的房间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尤莱亚出现在书房门口：「先生！」 埃尔芬斯向门口看去，正好看到小孩的笑脸，后者手里端着一盘食物，眉眼弯弯地走到他面前：「可以吃东西啦。」 其实并不是他驯养尤莱亚。 某种程度上——埃尔芬斯望着端着盘子的小人想——可能是尤莱亚驯养了他。 第31章 第三十一天 由于自身寿命的漫长，埃尔芬斯从前对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太过明显的感觉。人类的一生在他这里也不过只是一次沉睡的时间，算不上多久。他对时间的变化并没有实感，察觉不出每一天和前一天的差别，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不算活着，因此对他而言，存在与时间不过只是一个空泛的概念。 岁月无法在他身上刻下与人类一般的痕迹，从千年以前他便是这副模样，如今分毫没变。 不过，有了尤莱亚以后，虽然时间还是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每天上午送尤莱亚去学校，自己再在旁边观看，下午接受血族众吸血鬼的拜访，晚上再等尤莱亚回来。这样规律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老埃文将给尤莱亚订的几件衣服拿回来，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尤莱亚去年好像也就是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的。」 他才恍然，原来已经过了一年。 他第一次见到尤莱亚是在秋季中旬，那时候尤莱亚已经在庄园待了一段时间，距老埃文告知他捡到人类大约有一两个星期，现在老埃文手中拿着为尤莱亚预订的秋装，算起来，时间的确是差不多。 吸血鬼的一生很漫长，如果一直没有发生意外，也不愿意消亡，贪恋人间，可以活得很久很久。与漫长的生命成正比的是他们的记忆，由于各方面能力得到强化，他们的记性都很好，如果条件允许，甚至能复述出自己几百年前小时候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细枝末节都能讲得清清楚楚。 他们也因此被称为最为记仇的物种之一，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主动招惹的，不然很容易在招惹后的几十年甚至百年以后连自己都忘了的情况下被曾经得罪的吸血鬼往背后捅一刀。 作为迄今为止活得最长的吸血鬼，血族史上最强大的始祖，埃尔芬斯的记忆力自然也很好。 他看着窗外偏阴沉的天色，想起头一次见到尤莱亚时小孩的样子，连一丝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尤莱亚最开始扑出来时脸上带的泪痕，泪珠像眼中的蓝宝石化成的小碎块，小孩看起来很恐惧，却不是为了怕他，也完全不惧怕他刻意作出的恐怖姿态，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却敢抱着他的腿让他帮忙找爷爷，叫他先生。 称唿从那时候沿用下来，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就没让改。 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小孩胆子在某些方面实在很大，居然会不怕他这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始祖。 反而会害怕闪电雷声和黑暗。 他可比黑暗要可怕多了。 不过，倒也更加可爱。 亲王在谈话时走神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对面的血族对这种情景早已驾轻就熟，在看见殿下将视线转向窗外时便识趣地停了下来，等殿下转回来才适时上前，把自己的话说完。 他还赶着回家为爱人准备生日，于是将事情汇报完毕就打算退下：「殿下，我先走了。」 埃尔芬斯没有留他，他很快走出书房，顺手接了个来自爱人的电话，边走边说：「亲爱的，我马上回去。」 隔着一层墙壁，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埃尔芬斯耳中。 「……礼物？当然准备好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可是专门准备了惊喜的。」 「殿下今天一切正常，洛克伍德庄园没有多出一个标志物，你放心。」 第54页 「好了甜心，闭上眼睛，默数一百个数再睁开，我保证会出现在你眼前。」 「我也爱你。拜拜。」 话语在一声隔着屏幕的亲吻中结束，埃尔芬斯看向窗外出现的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对方显然很着急，几乎跑成了一道残影，眨眼间就从庄园大门前消失。 他想起刚刚听到的话，似乎是为了回去给爱人过生日？ 生日……吗？ 食指缓慢敲击着桌面，埃尔芬斯闭上眼睛，无视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夕阳的余晖。 他诞生了太久，具体日期已经无从得知，即使知道，那也并不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血族始祖没有为自己庆生的习惯。有些从人类转化而来的吸血鬼倒是保留着这个习惯，不过具体情况依然有差别，有的是沿用自己还是人类时候的生日日期，有的则是把自己转化的那天当成生日，用来庆祝重获新生。 对埃尔芬斯来说，每个日期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不需要挟带什么特殊含义，因此从未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可刚才经那个血族一说，他忽然想起来，在人类世界里，生日似乎是很有意义的一个日子。 用人类的话来说，这个日子代表他们的降生，除了每过一次就长大一岁以外，还代表许多特殊含义。 甚至有些人类会在这个日子专门举办一场生日宴会，邀请亲人朋友一同来庆祝自己的生日。 种种迹象表明，对人类来说，生日很重要。 尤莱亚也是人类，会不会也喜欢过生日？ 用吸血鬼的思维理解人类自然是不现实的，埃尔芬斯没独自思考多久，便叫来自己认为还算有参考价值的老埃文，问了这个问题。 这位已经习惯直面各种问题的管家如他所愿保持着十分稳重的作风，听完他的疑问，先在心里记下为尤莱亚准备生日这项安排，然后回答：「如果您要为尤莱亚准备生日的话，他会很喜欢。」 埃尔芬斯点了点头。 老埃文接着提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但是，您知道尤莱亚的生日具体是什么时间吗？」 埃尔芬斯：「……」 他当然不知道。 小孩被捡到的时候他没怎么注意，后来养在身边也没有要过生日的概念，本人也从来没提过相关的话题，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又怎么会知道。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半晌，老埃文出声：「其实，我问过尤莱亚这个问题。」 埃尔芬斯抬起头。 老埃文接着道：「但他并不记得。」 「……」 埃尔芬斯拧了拧眉头，但没有对尤莱亚忘记自己生日表示不满。 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小孩还那样小，就算在他身边养了一年，也不过才七岁，之前的生活连肚子都填不饱，没过过生日，记不住也并不奇怪。 但这却让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几近夭折。连日期都不知道，又怎么去准备呢？ 埃尔芬斯认真思索着，忽然想起老埃文前几天说过的话，便问：「你见到尤莱亚的那天是什么日期？」 老埃文记得很清楚：「9月9号。」 日历上显示今天是9月2号。 还有7天。 埃尔芬斯说：「那就算他的生日在九号……」 没讲完，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武断决定对尤莱亚不太公平，毕竟是小孩的生日，应该由他自己决定，于是生硬地截断了话尾，只让老埃文「先准备着」。 老埃文得了任务，看了眼时间，该去接尤莱亚了，于是便先行离开。 埃尔芬斯不确定人类对随意篡改自己的生日一般会持什么态度，但尤莱亚显然不会拒绝他的提议。 一个小时后，伴随着熟悉的脚步声，尤莱亚出现在他眼前。 一年的良好膳食营养搭配让尤莱亚原本瘦削的身形变得正常了一点，身上总算有了些肉，抱起来也能有实感，但五官并没有多大改变。埃尔芬斯照旧让尤莱亚坐在自己腿上，听后者讲自己这一天在学校的日常。 比从前稍微长高了一点的小孩跟他的身高差距依旧显着，坐在他腿上，脚尖勉强能接触地面。 尤莱亚往后坐了点，脚便离地面有了距离，可供他随心所欲晃悠脚尖。 昨天刚开学，经歷一个漫长假期，班里的新鲜事很多，大多都是哪个同学的父母带他去了哪个地方，看到了什么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一到下课就聊开了。因为是刚开学，老师也没开始上课，就大致跟他们打个招唿，也说起自己在假期里的见闻。 这就为尤莱亚积攒了许多话题。 小孩一脸兴奋地转述同学的「冒险」故事，说去了草原，在那里见到了狮子，好大的一只，看起来非常威风。 埃尔芬斯在假期也带尤莱亚去了几个地方，大多是游乐园，不过并没有给他接触这种动物的机会。因为血族始祖的能力威压过于霸道，不自觉释放出来，大型勐兽遇到只会臣服，若承受能力差一点，很容易吓得直接瘫软。一旦造成那种场面，后续处理起来会比较麻烦。 此刻看到尤莱亚眼中对那种场面的兴趣，不由得思考自己是不是该避开人群，带小孩去一趟。 小孩认真做一件事时总是全情投入，说好要每天给他分享校园见闻，就一定要好好讲完。埃尔芬斯安静听着，时不时点头，手落在尤莱亚后脑，缓缓抚摸那一头灿烂金髮。 第55页 等到尤莱亚终于讲完，他下了个结语：「等下次假期，我带你去看一种古老而神秘的东方物种，你应该会很喜欢。」 蓝眼睛里闪着光，尤莱亚开心道：「好！」 「对了，」埃尔芬斯不经意地问，「你还记得自己的生日吗？」 尤莱亚不出所料地露出放空的表情：「不记得了。」 「那这样吧，」埃尔芬斯轻描淡写地引出自己的目的，「就把你来到这里的时间当做生日，怎么样？」 小孩没有异议：「好。」 目的达成。 埃尔芬斯弯了弯唇角：「现在下楼用餐吧。」 「嗯。」 第32章 第三十二天 尤莱亚并没有把自己突然多了个生日这件事放在心上，小孩子的心里装着自己的学业和各种新鲜玩意，没一会儿就把这次谈话抛到了脑后，自然也没留意埃尔芬斯在聊天时候那若有所思的神情。 当然，即使留意了，他应该也是看不懂的。 综合老埃文的建议和自己在网上查到的结果，埃尔芬斯最终决定在家里为尤莱亚举办一个小的生日宴。 类似的过生日的经验在他的记忆里是不存在的，连诞生的确切日期都因时间过于久远而模煳的血族始祖不需要过生日。但宴会他还是参加过的。有那么一段时间，吸血鬼力量较为鼎盛的时候，平均每晚都有那么几场狂欢邀请他前去，拥有亲王殿下的垂青是最为荣耀的经歷，不管是贵族还是普通血族都无法免俗。 但埃尔芬斯不喜欢太过拥挤的场合，血族的宴会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开，又总会有那么一些被骗进来的猎物，最终都演变成一场无差别的嗜血盛宴，吸食太多血液的血族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忘记敬畏也不记得谁是谁，还敢邀请他加入秽乱的盛宴，他不屑与那些骯脏的没有任何理性只知道屠杀的蠢货为伍，后来就干脆不再接受任何邀请。 他不打算把尤莱亚的生日宴会办得声势浩大，最好就只有三个参与者，一个他，一个老埃文，还有尤莱亚本人。这样就足够。 确定以后，他又搜索了一下人类过生日都需要什么。 浏览器给他的结果有——蛋糕，一桌大餐，生日礼物。 具体流程是：先制造惊喜，自己做或定一桌大餐，邀请朋友和家人参加宴会，送礼物，吃东西，许愿，吹灭蜡烛，最后吃蛋糕。 邀请朋友和家人这项被埃尔芬斯选择性忽略，他的目光主要放在其他几个上面。 定做尤莱亚喜欢的食物很简单，小孩不挑食，但也相对有一定的偏好，事先可以让老埃文去预定。 蛋糕也不需要发愁。城里的蛋糕店……他刚想去查市里最好的蛋糕店是哪一家，突然注意到网页上在「吃蛋糕」下面的一行字——「如果是家人亲手做的蛋糕会更好。」 「亲手做」？ 埃尔芬斯难得愣了一下。 这一年的时间，因尤莱亚的缘故，他从小孩经常吃的甜点中了解到蛋糕这一品种，知道在人类的概念里那是很甜的食物，也可以是零食，吃了会让人感到开心。可以当做饭后甜点，也可以作为奖励给小朋友。 尤莱亚很喜欢吃蛋糕。 但他对蛋糕的理解也仅止于此，与这个物品最近的一次接触也只是尤莱亚有一次想和他一起分享一块蛋糕，让他在餵的同时自己也吃一口，迫于小孩眼神的压力，他不得已品尝了一小口。当然不会有什么感觉，人类的食物对他而言没有益处，连味觉都失去了效用，那口蛋糕最后的归宿是洗手间的垃圾桶。 令他觉得甜的，是尤莱亚看到他真的吃了之后露出的笑容，既生动又可爱，令滑过喉管的陌生食物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下咽。吃下去以后，他尝试着勾起唇角，回了尤莱亚一个微笑。 在此之前，对于埃尔芬斯来说，蛋糕唯一的作用，恐怕就是哄小孩开心。至于这种东西是怎么制作出来的，与他没什么关系。 可现在看到搜索结果显示如果亲手为亲人/朋友做蛋糕的话，会让对方更加开心。他想到尤莱亚吃到蛋糕时的笑容，忽然觉得，扯上点关系好像也不错。 亲王殿下并不是没有准备就去做的人，他先搜索了一些做蛋糕的资料，确定这项工作看起来不算太难以后，才决定要亲手做一个蛋糕送给尤莱亚。为此还放弃了上午去学校的行程。 在得知这项决定以后，他忠实的僕人用了三十秒的时间被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殿下一时兴起讲的冷笑话，而是真的。 埃尔芬斯把自己查到的东西告诉老埃文，并着重强调了那句「亲手做的蛋糕会让对方开心」。 老埃文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扬起笑脸：「殿下说得没错，我这就去准备。」 可这门技能终究不如他想像中那么简单。在连续做毁了第八个蛋糕，将房间和衣服搞的乱七八糟以后，埃尔芬斯端着水晶碗，对着正在播放的视频看了又看，依旧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失败。 为了做蛋糕，他让老埃文购进了一批材料和所需要用到的器具。洛克伍德庄园原本没有厨房，但多余的房间有很多，他随便挑了一个，就开始了自己的做蛋糕工程。 然而想像很美好，现实却远远不止于此，他刚迈出步伐就被无情地钉在了原地，甚至没有挣扎的机会。 第56页 血族始祖超强的学习能力在这一刻似乎被收了回去，他分明每一步都是按照资料中的视频来做，前面的都正确，连分量都分毫不错，因为身边最先进的机器，蛋糕胚和奶油做得都非常完美，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水果拼小兔子，可最后的成品总是不尽如人意。 无他，挤奶油的工程实在很难。尤莱亚喜欢花，他想做一个像视频里那样漂亮的小花，可却总是失败，手里的东西是死物，没有精神无法被控制，自然就无法完全按照他的想法办事，稍不留神，就毁了一整个蛋糕。 眼前这个歪歪扭扭的纹路实在是挑战埃尔芬斯的审美观，他眼不见心不烦地将其推到一边，由老埃文进行二次加工，用来作为接待访客的「下午茶」。 「不要着急殿下，」老埃文处理好，站在他身后一米处，出声道，「您只是初学者，处理不好很正常，而且还有好几天时间供您练习，相信您一定可以的。」 埃尔芬斯瞥他一眼，老埃文识趣地闭上了嘴。 收回视线，埃尔芬斯将又一盘烤好的面包胚切成圆形，放一片到底盘上，接着铺一层奶油和切成薄片的水果，然后放上第二层面包。 尤莱亚喜欢甜的食物，种类分得不是很细，所以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他用了两层面包，之后在面包胚上铺奶油，厚厚的一层，按照步骤一点点抹平，然后摆上水果和凝好的巧克力。巧克力是他从视频里学到的，将买来的成品先进行融化再放到模具里凝实成想要的造型，各种形状都可以。他用巧克力做了一个尤莱亚的名字，竖着插在水果旁边。 进行到这里都还算顺利，埃尔芬斯将奶油撞进裱花袋，先举着手大致比划了一下，将视频再看一遍，随后才艰难下手。 小心翼翼地挤出一个小圆球，没有因为用力过度造成移位，他松了口气，换了个裱花袋，开始做花瓣。 吸取了前几次的经验，他这次不再那么急躁，静下心，一片一片地做花瓣，当最后一片完整出现在蛋糕上，埃尔芬斯着实感受到了十足的成就感。 老埃文在一旁看着，这时候也发出真心实意的赞扬：「殿下做得很好，尤莱亚看到一定会很高兴。」 埃尔芬斯眼里浮现堪称柔软的神色，顺手又在花朵旁边挤了两个球，学着视频里用东西挑了挑，就做成了一只呆呆的小白兔。 他用融化的没用到的巧克力在蛋糕上用漂亮的花体字写上「生日快乐」，这个蛋糕总算制作完成。 自己的作品总是跟别的不一样的，埃尔芬斯端详着自己亲手制作的蛋糕，满意地点点头。他已经掌握到技巧，等尤莱亚生日那天，可以做一个一模一样甚至更好的。 然后他就带着半身的奶油出了临时厨房。 这几天亲王殿下出现时总会带着一身甜腻的奶油味道，许多来访的吸血鬼都以为殿下是突然改变了饮食结构，开始对人类的食物感兴趣，并且对甜食情有独钟。他们对始祖的日常生活和生理构造知之甚少，还以为对方早已跨越了人类与血族最大的区别，实现了食物共享。于是为了讨好殿下，纷纷送来了各式各样的甜点。 埃尔芬斯的回应就是把自己做的失败品作为下午茶提供给他们。 以往来洛克伍德庄园，全程站着不敢抬头不说，还要忍受着看亲王殿下进食自己却什么都喝不了的痛苦，好不容易允许坐下，提供了下午茶，访客们感恩戴德，对亲王殿下的英明致以最高敬意。 这点敬意在看到放在自己面前的蛋糕时瞬间变回了敬畏。 他们内心在流血，表面却依然保持微笑，将亲王殿下慷慨赠送的下午茶一口一口吃干净，明明感觉不到，还要违心地夸味道不错。甜蜜的折磨也是折磨。 从洛克伍德庄园开始提供下午茶开始，来访的客人至少少了四成。 埃尔芬斯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提前两天宣布自己九号当天不接受来访，然后便关闭了庄园大门，开始正式筹备尤莱亚的生日。 第33章 第三十三天 别人的经验有一定的的参考价值，但却不能完全照搬。这是埃尔芬斯一直以来的经验。 他在回想过自己曾经参加的许多场宴会之后，没能成功找出关于如何装饰人类小孩的生日宴会的方法。 这并不奇怪。毕竟他是个吸血鬼，参加的宴会也大多都是同族举办的，那种糜乱奢侈又带有丝丝血腥的风格与生日宴的风格相差甚远，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最后还是採取老埃文的建议：用尤莱亚喜欢的东西来做装扮。 从早晨送尤莱亚去上学之后开始，他们有整整一天的时间来做准备。 尤莱亚喜欢的东西无非就那么几样——星星，小兔子，和各种玩偶。卧室里的星星灯可以作为参照物，兔子形状的饰品有许多，这些都要亲自挑选把关。埃尔芬斯在醒来以后头一次涉足人类商场，万万没想到是为了这个原因。 不是特殊节日也不到公休，商场里人并不多，埃尔芬斯刻意收敛了气息，因此没有引起人类的过多注意，在老埃文的陪伴下，整个採购过程还算顺利。不过最后结帐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当他跟着排列的队伍走到收银台前，忽然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一抬头，就看到面前的收银员，认出是前几天才跑过来见过自己的一个血族。 第57页 吸血鬼在人类世界里存活的途径有很多，隐藏身份打工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不过因为他以前出来的时间很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些年来吸血鬼已经普及到了这种程度。连一个小小的收银员都愿意做。 而这个在工作中突然见到传说中的亲王殿下的血族显然没有他那么淡定，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嘴张了几下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看起来就像是吓坏了，还十分难以置信。 亲王殿下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是我嗑血太多出现了幻觉？ 埃尔芬斯从他的眼神里读出这些讯息。但他没有为其解答疑问的义务，因此只是面无表情的，把手里拎着的商品拿上来：「请结算一下。」 亲王殿下的语气和眼神都十分冰冷，那个血族如梦初醒地开始做自己的本职工作，过程按部就班做得还算正常，就是差点在最后结算时多按一个零，被眼疾手快地删掉了。 「您……您慢走。」血族战战兢兢地把亲王殿下购买的商品送到对方手中，明明没有感受到威压，却仿佛被亲王殿下外放的气势完全压制住，深深鞠了一躬，连头都不敢抬。 过了许久，等下一位客人带着商品来到眼前，他才终于敢抬起头，埃尔芬斯的身影早就消失。血族往门口望了几眼，确认没见到亲王殿下的身影，于是迅速做完工作送走这个客人，拿出手机在论坛上发了个帖子——「救命！亲王殿下今天居然出现在了我工作的地方！」 有关亲王殿下的话题热度总是很高的，不到一分钟时间，已经出现几十条回復。 在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当事者已经回到了家。 埃尔芬斯对论坛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採购时遇见血族也被他当作一个偶发性事件，并不在意，因为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老埃文的帮助下，他将买来的彩带和气球挂满了房间，五颜六色的色彩看起来有些凌乱，他端详了一会儿，又取下了一些彩带。兔子形状的气球尾端系在沙发一角，沙发中央由各种玩偶堆砌完全。大门也被应景地贴上漂亮的图画，确保从进门开始就能感受到。 生平头一次为人类准备生日惊喜，埃尔芬斯不甚熟练地操作着各项进程。原本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老埃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动手。 布置好现场，蛋糕上最后一个字母落笔，整个生日宴会的准备也已经接近尾声，老埃文看了眼时间，是时候去接宴会的主角了。 埃尔芬斯与他一起，过了几个月，再一次到尤莱亚的班级门口把人接到。 尤莱亚对他的到来很是惊喜，见到他的那一刻主动张开了手臂：「先生！」 埃尔芬斯把他抱起来，听见他问：「今天您没有工作吗？」 之前不能来接他的时候，老埃文给的理由是先生有工作要处理，没想到竟被记到了现在。 埃尔芬斯单手抱着小孩，顺着点头：「对，今天没事，所以来接你。」 尤莱亚搂着他的脖子，笑着说：「谢谢先生。」 他抱着尤莱亚往外走，或许是这种体验已经许久不曾经歷，尤莱亚心里高兴，忍不住现在就开始跟他分享自己这一天经歷的事。 「先生，」小孩用异常高兴的语气告诉他，「今天老师和同学们祝我生日快乐了哦。」 埃尔芬斯坐进车里，将尤莱亚放到自己腿上，闻言抬眼，看着尤莱亚笑容灿烂地拿出几个小玩意儿：「他们还送我礼物了呢！」 「我好开心呀。」 「可是，」正高兴着，尤莱亚又用有些疑惑的声音说，「他们是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呢？」 老埃文通过后视镜与埃尔芬斯对视了一瞬，露出标准式笑容。 埃尔芬斯确认这大概是自己这个僕人搞的鬼，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将尤莱亚的生日透露给了学校方，并安排了这份惊喜。 看在尤莱亚高兴的份上，他可以原谅这个小小的自作主张。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尤莱亚的注意力：「要不要看看同学们送你的礼物都是什么？」 尤莱亚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拿起手里的礼物盒，左右看了看，先拆了一个蓝色的，里面装着一个海绵宝宝玩偶，尤莱亚拿出来瞧瞧，又小心翼翼地装了回去。 「这是艾力送的。」尤莱亚仔细分好，严谨地说。 埃尔芬斯不知道艾力是谁，但看起来尤莱亚很珍惜这份礼物。 第二份礼物来自老师，是一本书，尤莱亚没捨得拆开，问埃尔芬斯：「我可以把它放到书架上吗？」 埃尔芬斯：「可以。」 这个年纪的小孩性格大多纯真无邪，喜欢的东西五花八门，送的礼物也是千奇百怪，在目睹尤莱亚连续拆出的几份搞怪贺卡差点被吓到之后，埃尔芬斯把整理礼物这项工作给接了过来，一样样拆开放好以后，车已经驶入了洛克伍德庄园的大门。 一进门，尤莱亚便注意到了庄园内不同于往日的装扮，特没有把这个跟自己的生日联繫在一起，指着那些飘舞的彩带问：「先生，那是什么？」 埃尔芬斯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自己先下车，将他的背包挎在臂弯，面向他伸出一只手，唇角向上弯起，露出一个这些时间以来愈发熟练的笑容，眼神认真且专注地看着车里的小人，说：「它们是为你准备的。」 第58页 尤莱亚下意识把手搭上来，没反应过来：「为我？」 埃尔芬斯牵着他下车：「生日快乐，尤莱亚。」 老埃文适时牵着两只气球走过来，递到尤莱亚手中：「生日快乐呀，小殿下。」 尤莱亚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眼前装饰得十分漂亮的别墅，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为我准备的吗？」 小孩面露不确定的神色，埃尔芬斯干脆把他抱起来，大踏步走进别墅内部。 里面比外面的装饰要多得多，尤莱亚一进去就被铺天盖地的气球迷了眼，怔怔地望着四周飘飘悠悠的气球和彩带。 埃尔芬斯把他放到那堆玩偶中间，他也没有说话，怀里被塞了个东西，就顺从抱住，直到听到有人说「抬头」，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 用手机拍了一张小孩满脸茫然的照片，埃尔芬斯很坦然地收起来，摸了摸尤莱亚的头，问：「怎么了？」 小孩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 尤莱亚昂着头，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心，湛蓝色的眼睛盛着头顶的彩灯，闪着晶莹的光：「没事……」 一句话没说完，眨了下眼睛，一滴泪就流了出来。 埃尔芬斯瞳孔一缩，立刻将人从玩偶堆里抱出来令其坐在自己腿上，抬手抹去他的眼泪：「不喜欢？」 声音和神色都隐隐透着山雨欲来之势，仿佛只要尤莱亚点一下头，他就能立刻把整栋房子翻一个遍，让这些东西再也不出现在对方眼前。 可尤莱亚摇了摇头。 「不是的先生，」尤莱亚压抑着哭腔，坚定地说，「没有不喜欢。」 「那为什么要哭？」埃尔芬斯搂紧小孩。 尤莱亚看起来像是在抑制自己想哭的欲望，憋得脸有些红，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衣服，艰难解释：「因为太开心了。」 「这是我…第一次过这样的生日，」小孩委屈又激动地眨着眼，试图把眼泪憋回去，「太开心了。」 「还没有人，专门为我过过生日呢。」 得到肯定的答案，埃尔芬斯这才放下心来，可当听到尤莱亚的话，却又有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开始在体内冲撞。 很复杂，有喝到最满意的血液的满足感，又与嗜血的欲望交织。让他想现在去杀掉抛弃尤莱亚的人类，但又因为小孩正坐在自己怀里而无法起身。 千年的贫瘠生活经验没有告诉他这叫心疼，但他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安慰。 轻轻擦去尤莱亚眼角没能忍住的泪，他抵着尤莱亚的额头说：「以后还会有许多个生日，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尤莱亚重重点头：「嗯！」 第34章 第三十四天 初秋天气还不算冷，尤莱亚穿着夏季制服在庭院里跑来跑去，手里牵着那两只老埃文递给他的气球，一眼望去，还以为是三只兔子在跑。 天色已近傍晚，夕阳在天边洒下余晖，霞光万丈，散落到人间便成了草叶上挂的残点，随着风轻轻舞动，如同点点星火聚集在一起。 先前还在哭鼻子的小孩已经止住眼泪，眼尾仍染着红痕，却能大方地展露笑脸，在暮色渐沉的天空下欢快地跑啊跳啊的，十分开心。 夏天的时候，为了方便夜晚在庭院中玩耍，洛克伍德庄园装上了小路灯，定时开放，现在正好是时候，为了营造气氛，老埃文特地亲自控制着时间，让它们跟随者尤莱亚的脚步依次打开，每走一步便亮一盏，惹得小孩又是惊奇又是欢喜，繁复的花纹缠绕着橘黄色的灯光，在地面投下数道影子，埃尔芬斯就站在其中一盏灯下，遥遥望着笑着的尤莱亚，唇边也现出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 小孩子总是有无限的活力，尽管刚上了一天学，现在依然可以拥有充沛的精力。他看着尤莱亚牵着气球奔跑，很久都不曾喊累，就那样自顾自玩闹，旁边跟着时刻准备着的老埃文，画面异常和谐。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终于跑累了，尤莱亚在距他五个路灯远的地方停下来，转过身，见他正在看自己，蓦得一笑，接着就要跑过来。 老埃文适时操作路灯，先是全部关上，然后又随着尤莱亚的落脚一盏盏亮起。 这个游戏刚才已经玩过，所以勐然间暗下来时尤莱亚丝毫没有慌张，仍坚定地向前跑。 每跑过一盏灯，光就亮起。 从埃尔芬斯的角度看，小孩身前逐黑暗，脸上洋溢着笑容，身后披着暖暖的光芒，恍然间宛如披星戴月而来的小天使，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也为他的身份增添了一丝可信度。 天使，来自天堂，是造物者最为得意最完美的造物，拥有无与伦比的美丽和天赋，上帝对他们的珍视程度可见一斑，甚至于不捨得他们涉足人间。 身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彻头彻尾的黑暗产物，埃尔芬斯本该排斥这种浑然天成的圣洁化身。他讨厌光，厌恶教堂，对天堂之类的传说完全不放在眼里，也不会对天使上帝有任何敬畏之心。 如果真的有天堂的存在，那他也应当是来自与之相对的地狱的生物，无底深渊听起来就很不错。 可现在尤莱亚踏着光来到他面前，潜藏于深渊底部的黑暗蠢蠢欲动，连日月星辰都不曾令其动容的血族始祖忘记了动作，一瞬间竟因着这光而感到战慄。 还有一丝丝嚮往。 血液里流淌的掠夺基因叫嚣着让他撕碎那缕光，真正的冷血生物本不该被任何东西所束缚。可他徒劳地张开手掌，只看见落在掌心稀碎的暖光。 第59页 更耀眼的光下一秒亮起。 他怔怔地看着尤莱亚一步步跑到自己面前，习惯性眉开眼笑地张开手臂，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过来将其抱起，接着听见小孩说： 「先生，我有点饿了。」 埃尔芬斯这时候才彻底回过神，天色已经不早，片刻的失神对他的影响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在别人眼里，他仍然是高傲且不可一世的亲王殿下，但尤莱亚说饿的声音一响起，他便转身向屋内走去：「那现在去吃饭。」 准备的丰盛晚餐已经等了半天，也是时候该上桌了。 两个人一个吸血鬼，这个生日宴会过得有些名不副实，不过尤莱亚本人并没有追究，他们也就都不在意。 桌子上各式各样的食物让尤莱亚食指大动，连埃尔芬斯都看出小孩是真的饿了，他将尤莱亚放在主位，自己坐在旁边看着对方吃，不时帮忙将远处的食物换到面前——这样也许不太合规矩，但管他呢，反正这里能吃饭的人只有两个。 因为今天很特殊，所以老埃文也与他们同一桌，慢条斯理地食用自己的餐点，目不斜视。 埃尔芬斯享受投餵的乐趣，自己却不吃，沉迷美食的尤莱亚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以为他是为了自己才不能吃，便拿起他面前的叉子戳了块切好的烤肉给他：「先生也吃呀。」 酥香的烤肉外抱着翠绿的生菜，酱汁涂抹得十分均匀，从色泽上看就很诱人，没有人能拒绝这份诱惑。 可埃尔芬斯并不是人类。 他不需要进食，对烤肉也没有任何兴趣。 但当尤莱亚主动递给他，用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将那块烤肉吃下去：「谢谢。」 然而这种退让却被尤莱亚当成了某种信号，在埃尔芬斯投餵他的同时，他也开始试着将食物分享给埃尔芬斯，先是烤肉，接着是沙拉，吃一口还要附赠一口汤，饶是埃尔芬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被一肚子无法吸收的食物噎得面色如土。 尤莱亚浑然不觉他的困难，仍笑吟吟地把自己喜欢的食物分享给他：「这个也很好吃。」 埃尔芬斯握住那只动个不停的手，勉强笑着说：「已经足够了，我吃饱了，剩下的你自己吃就好。」 看他确实不打算再动口，尤莱亚颇为遗憾地停了手：「那好吧。」 一顿饭吃得埃尔芬斯眉头紧皱，感觉小孩已经吃到六七分饱的时候就及时让老埃文将东西撤了下去。 尤莱亚茫然地看着自己的食物被收走，目光投向埃尔芬斯，眼神有无法掩饰的疑问与委屈，埃尔芬斯解释说：「等会还要吃蛋糕的，不能吃太饱。」 小孩兴趣很快被转移过来：「还有蛋糕吗？！」 「嗯。」埃尔芬斯点点头，想到那是自己做的，又轻咳了一声，「生日，都要有蛋糕的，不是吗？」 尤莱亚好像被他问住了，歪了歪头：「好像？」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毕竟没有亲自过过生日，只是看过别人过生日，的确最后都有一个蛋糕。 埃尔芬斯却不管他确不确定，直接一锤定音：「是的。」 在等蛋糕的过程中，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来一个礼物盒，递给尤莱亚：「生日快乐。」 尤莱亚小小的「哇」了一声：「谢谢。」 「打开看看？」埃尔芬斯将礼物放到桌子上。 尤莱亚笑得甜甜的：「好。」 亲王殿下并不会打蝴蝶结，所以礼物盒上的结是老埃文帮忙打的，不过里面的东西却完完全全是他自己准备的。 尤莱亚拆礼物的经验被训练的十分丰富，不费吹灰之力就拆开了，露出里面刻满花纹的木质盒子，把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是一顶小王冠，和一个水晶小人。 王冠上缀满闪闪发光的星星宝石，埃尔芬斯将其拿出来，戴到尤莱亚头上，取代了外界那种纸质王冠的位置。 而那个小人，尤莱亚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问：「这是我吗？」 无论是五官还是身上穿的长耳朵睡衣，都完全符合尤莱亚自己的特徵，也难怪一眼就能看出来。 埃尔芬斯肯定了这个答案：「喜欢吗？」 「喜欢！」尤莱亚爱不释手地摸摸小人。 喜欢就好，不枉他在学做蛋糕之余抽出时间做了这个。 送礼物的功夫，老埃文已经把蛋糕拿了过来，尤莱亚看到造型可爱的蛋糕，顿时更为开心。 老埃文的礼物是两本书，正好适合这个年龄的孩子读，尤莱亚也很喜欢，同样道了谢，还额外给了一个抱抱，让向来敬业严谨的老管家笑成了一朵花，蜡烛都忘了插。 埃尔芬斯面无表情地点好蜡烛，把蛋糕放到尤莱亚面前：「可以许愿了。」 尤莱亚把礼物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望着跳动的烛火有点犯难：「……许什么愿呀？」 埃尔芬斯：「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就可以许什么。」 老埃文适时在旁边注释：「要在心里默默许不要说出来哦，说出来可能就不会实现了。」 尤莱亚信以为真，立刻捂住嘴。 埃尔芬斯摸摸他的头：「许一个愿望，然后吹蜡烛，就可以吃蛋糕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吃蛋糕的愿望太过强烈，尤莱亚许愿的速度很快，闭上眼睛不到一分钟就睁开了，鼓着嘴很用力地开始吹蜡烛。 第60页 他吹的角度有点不对，埃尔芬斯捻了捻手指，帮他把可能吹不到的蜡烛弄灭了。 「好了！」尤莱亚高兴道。 老埃文把蜡烛拔出来，将一柄切蛋糕的塑料刀递给尤莱亚：「你自己来分蛋糕好不好？」 尤莱亚接过刀，仿佛接受了某种重要任务，举起来对着蛋糕打量了一番，抬头看向埃尔芬斯。后者向他投来鼓励的眼神。 他鼓起勇气，把刀对准一个角，切下去，然后换了个角度，怕蛋糕会歪倒，埃尔芬斯协助他把那块蛋糕挪到盘子上，但紧接着尤莱亚手一转，将蛋糕递给了他：「先生吃。」 埃尔芬斯端着小盘，闻着甜腻的香味，僵硬道：「好。」 第35章 第三十五天 生日过后，生活又回归到了从前的轨迹。 埃尔芬斯仍保持着每天上午旁观尤莱亚上课的习惯，小孩升了一级，学的东西也更多了些，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玩玩就可以，每天课上需要更专注地听讲，因此一直没有机会发现他的踪迹。 倒是被校长无意间撞见几次，但没有尤莱亚在旁边的亲王殿下气场过于生人勿近，在身边坚持不到两秒就想落荒而逃，几回下来，校长也就不敢再接近这位投资人，只远远看到就会自动躲开，为埃尔芬斯省了不少时间。 上午去学校，下午的时间却渐渐空了出来。 血族里迄今为止活着的吸血鬼都已经拜访过他一遍，一般情况下没有大事不会主动找他，访客量因此减少了许多，基本上每两三天才会接见一个。这样下来，他的下午便完全无事可做了。 尤莱亚已经长大了一岁，不能再每天时时刻刻盯着，要给孩子足够的自由空间。这是埃尔芬斯从一些育儿知识中学到的经验，所以尽管尤莱亚并不知道他每天都会去学校，他还是打消了一整天待在那里的想法。 再说了，有些事情就是要未知才有趣。每天晚上等尤莱亚回来讲自己这一天的经歷的感觉也不错。小孩眼睛亮亮的，为他叙述自己的日常的时候表情十分生动，让他感到身心愉悦，这时候就算曾经的敌人出现在面前也吸引不了他的片刻注意，他的全部目光都放在尤莱亚身上，除此之外全不在乎。 如果让那些死在他手里的猎人知道这些，恐怕要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然而，给尤莱亚空间的代价就是自己拥有一个无聊的下午。 靠着看书和假寐都无法解决，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做。 埃尔芬斯选择了网络。 他一开始只会用电脑和手机查一些资料，看天气或时间，后来听说这两样东西也可以用来做其他用途，很多人类用其消磨时间，血族中大部分也很快学会使用，当作自己漫长生命的调味剂。既然别的血族可以这么做，那他也可以。 亲王殿下于是开始独自尝试上网冲浪。 他花了一些功夫去看时下的流行趋势，发现人类在网络上主要玩的无非几样东西：社交，游戏，购物。 游戏他试着玩了几个，没太大兴趣，对人类来说非常惊险刺激的情节于他而言不过尔尔，在手机电脑里杀掉对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挑战性，亲眼目睹的场面总比屏幕中的游戏画面要有质感得多。 放弃了一项，还有另外两项。 老埃文为他配置的手机是当下最新款，社交软体属于自带，基本囊括了最常用的几个，但他从前并不知道也不在意那些小图标都代表什么，也就一次都没有打开过。现在想重新开始，还得依靠老埃文帮他註册并登录。註册成功之后，老埃文也是第一个关注者。 埃尔芬斯的帐户名便是他自己的名字，在大部分都不会实名化的网络世界里基本算独树一帜，但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老埃文也没有提醒他。 头像倒不是用的自己的照片，而是随手选的一副风景图，毕竟血族很难在相机上留下痕迹。 等各方面都设置好，埃尔芬斯返回之前的界面，按照软体教程上的步骤，发了自己的第一条动态——一张和头像差不多的照片，没有配字——随后就退出去看其他的软体。 老埃文立刻在下面点了一个心，接着偷偷转发。 刚转不到一分钟，埃尔芬斯被手机不断震动的响声吸引，打开消息，便看到自己所发的那张照片下已经齐刷刷地列了一个队形，一些顶着奇奇怪怪名字和头像的帐号纷纷给他留言：「欢迎亲王殿下！」 几分钟前还只有一个粉丝的帐号一下子涌进无数关注者，把软体打开的速度都挤得慢了不少，看着下面如出一辙的评论，埃尔芬斯皱眉戳了一下屏幕，问老埃文：「这是怎么回事？」 老埃文面不改色地回答：「也许是因为殿下用了自己的名字，被他们搜到了，所以都来向您问好。」 埃尔芬斯对这个答案并未表示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看着自己不断上涨的粉丝数，颇觉奇妙。他又问：「我发出的东西，他们都可以看到？」 老埃文肯定：「理论上只要您的帐号状态正常，只要是关注您的就都可以看到。」 埃尔芬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见他没有礼物追究那些血族究竟是从哪里找到自己的原因，老埃文悄悄松了口气，将自己的手机收了起来，屏幕上有讯息一闪而过。 埃尔芬斯并不知道即使在社交网站上想要在没有任何头绪的状态下找到一个人的帐号也是件较为困难的事，更不要说他还是刚刚才开通的帐号，那些血族之所以能这么快地赶到他的主页，全都是因为他的管家。老埃文之前接待那些血族的时候，出于礼貌与其中一些交换了联繫方式，社交帐号随后也被关注，为了方便，他干脆就在那里与血族联繫，约时间会见。 第61页 身为亲王殿下的唯一管家，他的地位在那些血族眼里也不低，关注度自然也很高，埃尔芬斯在明面上没有任何联繫方式，血族只能依靠他来传递消息和探知亲王的动向，因此对他的帐号动态都十分在意，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一传十，十传百，传播速度极其迅速。 这次也是一样。关注他的血族都知道他很少在网络上与人互动，关注数至今是零，有事情就简单发个声明，一个单词的废话都不会有。可这样的管家，居然突然转了一个名为埃尔芬斯的帐号的图片，还在第一时间关注了对方，这说明什么？ 所有血族在愣了十秒钟之后全都反应过来——说明这就是亲王殿下本人啊！ 于是立刻争先恐后赶来，关注评论一条龙，拼尽浑身解数想跟亲王殿下拉近关系。 就导致埃尔芬斯手机卡顿了那么几秒。 等过载的处理器重新开始流畅运行，那张随手发的图片下已经满是血族的天下。 埃尔芬斯大致扫了一眼，基本都是在欢迎他开通帐号，其次就是在夸他这张照片拍得有多有艺术感，多么完美，多么认真。 发了张系统默认背景的亲王殿下并不愿将别人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所以在评论里挑一个言简意赅回復道：「不是我拍的。」 评论可耻地一顿，转而开始夸他「眼光好」，一挑就挑中了最好看的一张，这张照片的主人应当为这件事感到荣幸。 拍摄者会不会对此感到荣幸埃尔芬斯并不了解，他随手点进一个血族的帐号，看到对方主页充斥着各种图片，风景居多，人类也有不少，甚至还有自己，数量不在少数，大部分配文都是「今日自拍」。 可能是时代差异，埃尔芬斯所理解的「自拍」即是「自己拍摄」。他想了想，回到自己主页，也发了一张照片——货真价实的自己拍摄的作品，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草叶末梢偶尔挨着几朵小小的不显眼的花，风拂起一层波纹，纹路的尽头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回头朝着镜头笑，一双蓝眼睛在镜头下亮得像一对宝石——配文只有两个字：「自拍」。 照片上是他在尤莱亚放假期间带其出去玩时抓拍的画面，那天尤莱亚提议想去野餐，他们便带着东西去了附近的一个田野，那里有一片长势良好地势平坦开阔的草地，正好适合野餐。 他们带了三明治和牛奶，老埃文在路上买了一份披萨和苹果派，展开野餐布，两个人类吃得不亦乐乎，埃尔芬斯照旧只在尤莱亚看到的时候尝了一点点，剩下的时间便用来看尤莱亚。 小孩在他能看到的范围内活动得很开，吃完稍稍歇息一会儿就被一只蝴蝶吸引了视线，得到允许以后兴沖沖地跑去抓蝴蝶，追着那个飞舞的小身影跑得非常欢快，脸都有点红。 但蝴蝶不是像想像中那么好抓的，尤莱亚跑了好几圈，也没有扑到那只蝴蝶，最后累得站在原地，只能抬头仰望那只四处飞舞的小蝴蝶。 埃尔芬斯就是在这时心念一动，回想起人类到哪里都会留下痕迹的行为，举起手机叫了一声尤莱亚，虽然没抓到蝴蝶，但尤莱亚也没有气馁，回头的时候仍是笑着的，便叫他拍下了这一幕。 现在发这张图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看别的都发，自己也试试看。 除了不长脑子自己撞上来被他处决的那个新生儿和对其进行初拥的血族以外，还没有其他吸血鬼见过尤莱亚，大多数来过的血族或多或少对亲王殿下家中浓郁的人类气息会有所感应，但由于其主人威名在外，他们也不敢多问，怕下一个被处决的人就是自己。 可不敢问不代表他们私下里不会猜测，就血族秘密论坛上那些帖子来说，十个里至少有六个是跟亲王殿下家中的神秘人类有关。 殿下圈养人类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还是同一个人，他们能感觉到其存在，却少有亲眼见过的，显然是殿下将其保护的很好。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类能让殿下如此用心？ 所有血族对这件事都很好奇。 他们的好奇心在今天终于得到了满足。 第36章 第三十六天 血族内部对亲王殿下发的那张照片的看法不一，并掀起了激烈的讨论。 他们中一部分没有将这个孩子与洛克伍德庄园里的人类气息联繫在一起的认为那只是埃尔芬斯一时无聊之作，可能是活得时间太长感到空虚了，亲王殿下最近在尝试学习摄影，学习这方面的特徵就是看到好风景就想要拍一拍，而那个孩子只是偶然入镜。殿下或许是看人家长得可爱，便将照片留了下来。 这个理由是有一定根据的。毕竟即使在血族的审美观里，那个孩子的样貌也颇为不俗，能入亲王殿下的眼并不奇怪。 还有一部分要聪明一些，不过也更狭隘阴暗一些。他们从自身出发，用龌龊下流的脑子，几乎是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孩子就是亲王殿下养在身边的禁脔，用来满足某种隐秘而又心照不宣的需求，可能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但从人类依然澄净的眼神来看，又或许是打算将其养大再行打算。总之无论如何，一定是没想做好事。 吸血鬼抚养一个人类，就如同野兽圈养猎物，除了吃掉以外，没有别的用途。 关于他们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埃尔芬斯并不知情。 第62页 他没有兴趣探知旁人的看法，做什么都只是因为自己想做，也不看评论，无视下面或真心或假意的吹捧评论，关上手机之前又发了一张照片。 这次的更简单，没有配字，仅仅只有一张照片，像是随手扔出来的，但照片的内容却远远不止那么简单。那上面有两个身影，一大一小，正是埃尔芬斯和尤莱亚。 埃尔芬斯坐着，尤莱亚就在他旁边，亲王殿下身上套着一件看起来极为滑稽可笑的斗篷，像人类在万圣节时扮成吸血鬼穿出来游行的那种，如果这张图片不是埃尔芬斯自己发出来的，恐怕会被当成某些反对派的恶搞p图。而当这张图片由埃尔芬斯本人亲自发出，那它就成了亲王殿下为数不多的黑歷史之一。之所以不是黑歷史之最，主要是因为身旁那个孩子。 尤莱亚穿的是一身兔子装，白得像雪，又毛茸茸的，正满脸天真地冲着镜头笑，两手还抓着埃尔芬斯的衣角。即使是以冷血着称的吸血鬼也无法完全无动于衷。 况且，亲王殿下刚开始学会玩推特，总共发三张照片，有两张里都包括这个孩子，其中一张还是合影，从照片里的姿势看，殿下与这个人类似乎还很亲密。这些东西透露出的讯息就是——殿下很重视这个人类。 既然殿下重视，殿下喜欢，那他们也要喜欢。 于是这条动态下的评论又转了个风向，纷纷开始夸赞尤莱亚的可爱和亲王殿下一如既往的英俊。 埃尔芬斯这次看了一下评论，对下面识相的评论感到比较满意。 在他发完照片以后就到了该去接尤莱亚的时间，现在没有事情，一般情况下他会自己亲自去。接小孩跟学习这些打发时间的无聊玩意孰轻孰重，毋庸置疑。 尤莱亚对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在埃尔芬斯来接自己的时候很开心，高高兴兴地迎上去：「先生！」 埃尔芬斯把他抱起来，小孩比之前稍微重了一点，不过依然很轻，抱在怀里仍感受不到多少份量，像搂着一支脆弱的玫瑰花，时刻都有可能被折断，必须给予加倍的关注与呵护。 可他又比玫瑰好满足得多，只需一点阳光水分和土壤，就能自在地蓬勃生长，长成最耀眼最鲜艷的花朵。 二年级的学生已经开始有课外作业，不过并没有多少，也不算难，是寻找两片自己认为最美丽的树叶，尤莱亚一回到家就开始找。 时节恰好是秋天，老师这个作业布置得很是时候，花园里有些树现在就已经有了落叶的迹象。 尤莱亚要去花园，埃尔芬斯理所当然跟在后面。 经过近一年的时间，四季轮迴，花园跟第一次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夏天开的花朵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失，不过已经开始枯萎，零星几朵枯黄的残花夹在兀自盛放的同类旁边，无端现出萧索之象。 但这萧索很快被一阵脚步声打破，寂静无声的花园犹如被撕开一层保护膜，鲜活的生气注入进来，连花朵的颜色都仿佛好看了几分，枝叶招摇着想吸引这位不速之客的注意。 埃尔芬斯牵着尤莱亚走过来，一进去尤莱亚就挣开了牵着的手，跑向那丛仍盛放的花朵旁边，望着这几天又枯萎了的几朵花，惋惜地说：「又少了几朵。」 埃尔芬斯负手踱步到小孩身后：「没关系，等明年它们就会回来了。」 在他眼里看来，生物的四季循环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春去秋来，鲜活与萎顿便在这个时间段内完成，树木在自己体内画上一圈新痕，花朵也会产生一定的变化，旧的枯萎，新的冬天积蓄能量来年再次绽放，这都是再自然不过的更替现象。他在漫长的生命中见证过无数次，并且从未为此驻足。因为他不在意。 可尤莱亚却在意。 在尤莱亚的眼里，每一朵花都是不一样的，花瓣颜色的浅淡，生长的速度，就连迎风招展的弧度都有细微的差别。每一次到花园里来，他都能准确地说出那朵花是新开的，哪朵花看起来比上次黄了一点，花瓣似乎掉了一片。 他对生物有超出寻常的怜悯心，虽然无法准确地用言语描述，但却能从细节处感知变化，这是一种很了不起的能力，不管对人类还是对吸血鬼来说，都很难得。。 他小心地用手虚拢着那朵已经枯萎了一半的花，抬头问埃尔芬斯：「我们明年还能再见到它吗？」 植物的记忆大概不会同人类这般持久，埃尔芬斯也不知道明年的花会不会变，但当尤莱亚望着他，蓝眼睛不经意间露出期盼，他不想看到小孩露出失望的眼神，于是点头：「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案，尤莱亚便放心了，復又低下头，伸出食指用很轻的力道碰了碰花瓣，对它说：「明年见。」 埃尔芬斯在血族内一向以力量强盛着称，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事，现在却忽然觉得有些遗憾，遗憾自己竟不会魔法，无法为尤莱亚永远留住那朵花。 好在尤莱亚没有为花的离开过于伤心，向花儿道过别就开始做自己的作业。 花园里的树木很多，落叶自然也不少，埃尔芬斯本来想帮他，但被尤莱亚给拒绝了，小孩一本正经地拦着他的手，说：「这是老师交给我独立完成的任务，先生不要动。」 埃尔芬斯只好规规矩矩地站好，心情颇有些微妙地看着他自己动手。 第63页 树叶虽多，但要找到最好看的还是得花一些时间的，埃尔芬斯熟知尤莱亚的审美，小孩是一定要找那种完整的，连颜色都完完全全保留下来的那种，这少不得得费一点功夫。 最大的一棵树的落叶也最多，尤莱亚蹲在地上，背对着埃尔芬斯，将树叶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对比过后又放下，用了好久，才终于站起来。 小孩转过身，埃尔芬斯看到他手里拿着两片树叶，所以自然地走上前：「找到了？」 尤莱亚把树叶举起来给他看：「嗯。」 两片看起来差不多的树叶，叶片完整，纹路清晰，颜色不是那种枯萎的病态黄，而是青黄色，仿佛还保留着部分生机，的确符合漂亮这一评价。 埃尔芬斯牵起尤莱亚另一只手，作出肯定评价：「很好看。」 尤莱亚任他牵着走，小心翼翼地捏着树叶，笑着说：「我也这么觉得。」 等回到室内，天色也差不多晚了，尤莱亚想找个盒子把树叶装起来，埃尔芬斯自告奋勇接过这个任务，让老埃文先带尤莱亚去吃饭，自己则去了书房。 书房里存有许多空盒子，埃尔芬斯随手翻出来一个，将尤莱亚宝贝似的叶子放进去之前还垫了一层绒布，合上之前，他想了想，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才将盒子扣好。 拿着东西去找尤莱亚的路上，埃尔芬斯将那张照片发了出去，配字——「作业」。 发完他恰好走到餐厅，坐下来陪尤莱亚用餐，将手机搁在了一旁，没有看后续的意思。 但时刻关注亲王殿下动态的血族们却又一次炸开了锅，全都开始思考「作业」这个词语配上这样两片叶子到底是什么意思，甚至自作聪明地认为这是亲王殿下布置给他们的任务，于是纷纷出动去寻找各式各样的树叶，将照片发在亲王殿下的评论里。一时间，树叶取代血液成为血族最受欢迎的存在。 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埃尔芬斯陪着尤莱亚吃完饭，将盒装树叶交给小孩，问：「喜欢吗？」 「喜欢，」尤莱亚接过来，「谢谢先生。」 「喜欢就好。」 埃尔芬斯习惯性把尤莱亚抱起来，一步步踏上台阶：「再给我讲讲你今天在学校的事？」 「好呀。」 第37章 第三十七天 自从在自己的社交帐户上发了尤莱亚的照片，埃尔芬斯明显感觉到来拜访自己的血族数量又重新多了起来。 他们来的目的也十分显而易见。埃尔芬斯冷冷地看着面前血族飘忽不定的眼神，心下有了结论，一定是看过尤莱亚的照片之后想来亲眼瞧瞧。 也亏得他们对自己拙劣的演技有如此强大的信心，竟然还以为能骗过他的眼睛。那样刻意的做作地乱转着的眼珠和欲盖弥彰的表情，任谁都看得出心里有鬼。 最近一段时间这样表现的血族不在少数，胆子小的就像这样趁他不注意四处乱看，偶尔有胆大的，自以为自己的地位已经足以在他面前说上话的公爵类，刚见到他就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提出想见见他养的小东西，顺便跟自己的比较一下。 血族并不都是身形高大挺拔的英俊形象，也有不少在人类时期就十分猥琐的，变成血族以后，由于外在形象基本不会变化，所以也维持了那个样子，见之令人作呕。 埃尔芬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大腹便便的公爵搂着一个面容枯藁神情呆滞的人类坐到沙发上。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这位素未相识的血族当成了同类，因为对方看他的眼神就是在构思某种骯脏噁心的想法，面上的笑容极尽下流：「亲王殿下，很荣幸能跟您拥有同样的爱好。」 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要传授他一些经验。 埃尔芬斯在这位公爵说出那些经验的具体内容之前出手将其扔了出去，鑑于这副模样实在有碍观瞻，大发慈悲没有把他挂在庄园门上做旗帜，而是拧断了他的脖子，将他和他的弱点交给了被他奴役折磨许久的人类，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看那个人类恢復意识后满含屈辱愤恨的眼神就能猜出来。 吸血鬼的数量现在已经越来越多，如果放任这样下去，势必会造成某方面的失衡，埃尔芬斯不介意时不时帮忙减轻一下人口负担。 适当的威胁是有必要的，在他教训过这个公爵以后那段时间，来找他的血族就收敛了许多，不敢再乱看乱说。但歷史现在似乎又重演了。 最后一笔落下，埃尔芬斯合上文件，截断吸血鬼不断乱瞟的眼神：「好了。」 吸血鬼立刻收回目光，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多谢殿下。」 态度没有挑出毛病，眼神的含义多是好奇，并没有恶意，埃尔芬斯审视了对方一番，直把这个吸血鬼看得心惊胆战，差一点就要跪下来，这才收回视线，问：「还有事？」 吸血鬼擦了擦自己额头并不存在的汗，这是他身为人类时候的习惯，一紧张就会出汗，下意识就想擦，一时半会没有改掉，现在尽管已经没有那项功能，一感到威胁，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出了汗。 他半弯着腰，拿起自己刚刚要埃尔芬斯签字的文件，压低声音说：「听说，狼人又回来了。」 埃尔芬斯抬眼：「狼人？」 吸血鬼点点头：「对。」 这个消息终于让埃尔芬斯正眼看他：「怎么回事？」 第64页 「具体消息我也不是很清楚，」吸血鬼道，「只是前几天听几个朋友说闻到了狼人的味道。」说着还撇了一下嘴，下意识露出嫌弃的表情。 不怪他如此反应。狼人与吸血鬼虽然都属于活在人类世界的异类，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甚至可以说是仇敌。狼人讨厌吸血鬼的奸诈阴险，而吸血鬼则排斥狼人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狼人身上一股还有只有吸血鬼能闻到的特殊味道，没有吸血鬼能受得了。 狼人与吸血鬼是出了名的不合，通常一见面就会打起来，不死不休。由于这个原因，他们在很早以前就划定彼此的地盘，约定各自在自己的地盘内活动，不得越界，老死不相往来，若有违反者，交给对方处理。这种情况下，一般没有能活着回去的。 迫于生命的威胁，在埃尔芬斯的记忆中，狼人与吸血鬼一向都在规定的范围内安分守己，绝不越界。 他确定自己所在的地方是血族的区域。 那么，在血族的地方出现了狼人的踪迹，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挑衅？还是误入？ 瞬间闪过诸多思绪，埃尔芬斯转了转拇指上的戒指，神色不明：「没有定论的事情不要随便议论。」 对面的吸血鬼惭愧地低下头：「是。」 「你先走吧，」埃尔芬斯说，「这件事我会去调查。」 「好的。」 调查并没有取得什么有价值的进展，关于狼人的出现好像只是几个吸血鬼臆想中发生的事情，从那次之后再也没有血族提起，也没有异味再被闻到，埃尔芬斯派的下属回復也皆是没有找到狼人踪迹，这件事情逐渐就不了了之了。 冬去春来，又是半年过去，尤莱亚的衣服从厚重的棉衣换成了较轻薄的春装，因为这一年营养摄入均衡，个子也长了一点，去年的衣服已经都不能穿，全部都需要重新购置。 本来想像往常一样定制直接送到家里，但埃尔芬斯却改变主意，带尤莱亚去商场亲自购买。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恰好有个周末，他没有事情，尤莱亚也没有作业，便想带小孩出去转转，城市里公园游乐场之类的地方都已经去了个遍，忽然想起来似乎还没去过商场，就将地点定在了那里。 尤莱亚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埃尔芬斯不出门的时候，老埃文曾带他来过这里替他购置衣物，所以一到里面，他反而成了领路的那个。 「衣服在三楼。」尤莱亚轻车熟路地指着电梯的方向，拉着埃尔芬斯就往那边跑。 埃尔芬斯对外界气温变化感受并不敏锐，一年四季都穿着样式差不多的衣服，好在现在仍是初春，人类对他一身风衣打扮并没有感到意外，被尤莱亚拉着走了两步，风衣随着脚步移动微微鼓起，他弯下腰，将兴奋的尤莱亚直接抱了起来。 尤莱亚指的方向是个观光电梯，周围有不少人类都在往那里赶，一会里面的味道一定十分难以言喻，埃尔芬斯不想进去，他脚步一转，抱着尤莱亚走向对面的自动扶梯：「我们去那里。」 尤莱亚是人类，自然无法理解吸血鬼某方面的怪癖，好奇地问：「为什么呀？」 埃尔芬斯表情不变，说：「那里视野更好。」 尤莱亚来回看了看，小孩还不能完全理解视野好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但既然已经被他带到这里，就没有再要求回去，搂着他的脖子一起上了自动扶梯。 这间商场某种程度上属于老埃文管辖，当然也是埃尔芬斯的产业，但他通常不会出面，全权交给了老埃文管理，所以没有人类认识他，也不会有人把他当成这里的老闆。 在尤莱亚的指引下，他们来到经常光顾的一家店，一进门售货员便迎上来，面带微笑询问：「先生您好，当季新款要试一下吗？」 埃尔芬斯绷着脸将尤莱亚放下来，店员一看尤莱亚，脸上的标准微笑就变得更真实了些，低头问：「你好小朋友，你喜欢什么款式的衣服呢？」 尤莱亚抬头看了埃尔芬斯一眼，求助似的，好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身体也不由自主往埃尔芬斯身后躲。 小孩有些认生，很容易被店员的热情吓到。埃尔芬斯将尤莱亚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代替尤莱亚回答：「要这个季节穿的。」 店员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尤莱亚往后躲的时候僵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小朋友，立刻收敛了脸上过于热切的表情，尽量恢復工作状态，请两位客人先到一旁坐下：「好的，您稍等。」 没过多久，店员便捧着几套衣服回来，一件件展示给他们看。 埃尔芬斯自知眼光与人类有一定差别，挑选衣服这种事，还是交给尤莱亚自己来，于是每展示一件，最先做的就是观察尤莱亚的表情。如果小孩眼睛亮起来，就是喜欢；如果看一眼就不再注意，就是不喜欢。 尤莱亚的心思太好猜，倒为他省了不少事。 挑好款式，就开始试尺寸。尤莱亚就是因为去年的衣服不合身才会出来重买，当然得全部试过找到最合适的尺寸才好买下来。 店里有单独的试衣间，一般情况下这个年龄的小朋友买衣服都是由大人带领进去换衣服，但尤莱亚习惯了自己穿衣服，不愿让别人插手，埃尔芬斯只好孤独地守在门口，紧盯着试衣间的门，试图用眼神把它烧出一个洞。 第65页 没等他研究出这扇门那个部位比较薄弱适合突破，换上新衣的尤莱亚就打开门走了出来。 「我换好了。」小孩低着头，两手抓着上衣下摆，表情有些忐忑。 他看不到自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自然会觉得不安，怕会不好看。 刚才还在原地踱步的埃尔芬斯上前一步，低头仔细地帮他整理好领口部分，托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待看清小孩眼中的紧张之后，面上浮现笑意：「很适合。」 「真的吗？」尤莱亚紧张地眨着眼问。 埃尔芬斯点头：「真的。」 尤莱亚这才鼓起勇气转身看向镜子。 第38章 第三十八天 因为没有找到，关于狼人的事暂时告一段落。转眼间又是半年过去，学校一学期一度的家长会将要召开。 上一次开家长会时埃尔芬斯临时有事，只能让老埃文代替自己前去，人类在人类之间总是会更自然更容易被接受一些，老埃文回来后也带回了不少好消息，据说老师把所有孩子都夸奖了一遍，其中尤莱亚是得到夸奖最多的一个。不仅如此，老埃文还为尤莱亚领了一项奖品，把小孩哄得高兴极了，一连叫了好几声甜甜的爷爷。 那时候埃尔芬斯在一旁冷眼瞧着两人互动，这次终于有了去的机会。 又过去了一个圣诞节，这年的冬天格外冷，春天的到来也没有将寒冷完全驱散，仍然留有几分，直到春季学期开始也没有回暖。 小学的家长会开得其实并不怎么正式，就只是家长和小朋友们排排坐听老师的夸奖。好坏主要看上学期最后一次考试，学校没有设成绩排名榜，全部按照abcd来打分，老师会根据平时的表现和最后的成绩来综合评分，平均一下，基本每个小朋友都能得到b+。 埃尔芬斯坐在尤莱亚的位置上，很勉强地曲着腿，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的课桌椅对大人来说有点过于低矮，坐下去很是艰难，加上他本身身形高大手长腿长，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稍微动一下就能直接把前面一个人踢倒。 这么坐着着实难受。埃尔芬斯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反观周围，没有一个人类父母是坐得安稳的，大多都和他一样，不断调整自己的坐姿，试图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塞进狭小的课桌缝。教室虽然不小，但挤下这么多成人依旧有些难，鼻尖充斥着各种人类的味道，他不经意地皱了皱眉，直接关闭了自己的嗅觉。 孩子们暂时没有被允许进入教室，一个个都趴在窗户上，眼睛直直盯着这边，争先恐后地跟自己的家长打招唿。 尤莱亚也在其中，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座位上的埃尔芬斯，主要因为血族始祖实在太过显眼，银色长髮，规整的西装三件套，坐姿挺拔，在一众姿态各异的家长中正经得很突出。 门外乱糟糟的，里面的父母基本听不清外面的动静，但孩子们不知道，仍小声唿唤着自己的父母，仿佛对暗号一样，等待父母回头。 尤莱亚不知道埃尔芬斯能不能听见，也学着旁边的同学叫了声先生。 他人小声音也小，声音一下就被同学盖了过去，连自己都没听清，正想要不要再喊一声，结果埃尔芬斯就转头看了过来，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沖他做了个口型：「怎么了？」 这一次不同于往日，需要在许多人类面前现身，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埃尔芬斯在出门前特地戴上了一副眼镜，转头时原本挂在眼尾的金鍊晃了晃，他抬手拨了一下，望向尤莱亚的方向，见小孩满脸懵懂，原本想立刻出去，但还是强行按捺住，用口型问尤莱亚怎么了。 尤莱亚眼睛睁大，指着自己的嘴，很吃惊地问：「先生可以听到吗？」 血族的听觉原本就十分敏锐，从几十个人类中辨出尤莱亚并不奇怪，但尤莱亚不知道，埃尔芬斯正要出去想办法解释，又听见尤莱亚说：「好厉害呀。」 有点意外地看着尤莱亚，埃尔芬斯对上小孩不作伪的笑脸，看得出尤莱亚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厉害，蓝眼睛里也是满满的崇拜。 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连周围嘈杂的人声也不再令他感到烦闷，埃尔芬斯对尤莱亚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会儿就出去，让小孩稍等一下。 尤莱亚点了点头。 这次家长会和老埃文描述的上一次没有太大差别，老师把每个孩子都表扬了一遍，一个都没有落下，然后提出几个较为优秀的，给予另外的奖品。最后让门外的孩子们都进来，当着家长和孩子们的面，宣布上一学期整体表现最好的小朋友。自然还是尤莱亚。 埃尔芬斯抱着尤莱亚走出校门的时候，小孩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奖品——一座小水晶奖盃——兴奋得脸红扑扑的。 「很喜欢？」埃尔芬斯问他。 尤莱亚回答：「嗯！喜欢！」 在埃尔芬斯看来，这座奖盃做得实在有些粗糙，雕刻手法僵硬，水晶也不是真品，小孩对家里那堆珍藏都视若无睹，现在却将这样一座奖盃奉为珍宝，他无法理解。但他也不会扫尤莱亚的兴，既然小孩喜欢，那就随他去，左右一座奖盃而已。 于是从那天开始，埃尔芬斯书房的珍藏品架上多了一件藏品，是时下最受欢迎的动画人物的雕像奖盃，底座上写着「给最优秀的孩子——尤莱亚」。每个从它面前经过的吸血鬼都默默记住这个名字，回去后私下里问这个孩子到底是谁，并大胆的把这个名字安在了埃尔芬斯发的照片里的那个孩子身上，结合种种传闻，将这个孩子刻在了「不想死就别碰」榜的第二位。第一则是亲王殿下本人。 第66页 莫名其妙被列为危险人物的尤莱亚本人对这一切都不知情，在血族私下里讨论的时候，他正在学校里忙着运动会的事。 艾格里学校有这个传统，每年春季都会召开一场运动会，上一年尤莱亚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参加，这一次便想着参加一个项目。 小学运动会没有太难的项目，在老师的建议下，他报了一个接力跑和一个跳远，随后就开始跟同样报了项目的同学一起训练。由于不是每天都会有体育课，为了能系统地进行训练，他们只能用放学后的时间，这样一来，每天放学的时间就往后推了一个小时。 小孩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应该持支持态度才对。埃尔芬斯站在操场边，尤莱亚和一群人类一起训练，当看到小孩又一次摔倒在沙坑里，他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下一秒，尤莱亚自己站了起来，身上还沾着沙子，已经跑到队伍后面，跟着队伍重新开始前进。 原本想上前直接把人抱走的埃尔芬斯停了下来。 他看着小孩的脸，上面有汗水，有刚刚摔下时粘上的沙粒，抹过之后就成了一道灰痕，脏兮兮的，尤莱亚还从来没这样过。可即使如此，小孩脸上依然洋溢着笑容，摔倒的那一下似乎完全没有对他造成影响，好像丝毫不在意那点脏乱，专心致志的，只一味向前沖，跃起，落下。 埃尔芬斯注意到，每一次前进，尤莱亚的眼神就更坚定了一点。那双湛蓝清澈的眼眸直直注视前方，心无旁骛，不会被世界上的任何事物所影响。 人类身体弱小，生命脆弱而短暂，但却能存活至今，从万千物种中脱颖而出，成为造物者最为钟爱的群体，靠得大约就是这种坚定。 他们拥有旁的物种所不能拥有的信念感，确定目标后就会用尽全力朝那个方向前进，哪怕受伤，哪怕会经歷无数次失败，挫折无法将他们从通向目标的路上拦住，所以尽管弱小，他们也可以一步步走下来。 血族没有这种信念。他们大多信奉自己，及时行乐，善于把所有的精力一下子全部挥霍，热爱醉生梦死，有没有明天对他们而言都不重要，反正太阳升起也只是为了驱逐他们，那就没有必要去在乎日升日落。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对他们而言就是个笑话，他们本身就是最大的诱惑，同样抵抗不了诱惑，往往刚起步就栽向了别的地方。 在这一瞬间，埃尔芬斯忽然意识到了人类所说的长大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埃尔芬斯在操场入口接到训练结束跑过来的小孩，尤莱亚胡乱用他给的手巾擦了擦脸，浑身冒着热气，好像有宣洩不完的精力，只在他想弯腰抱的时候后退了半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自己走就好啦，刚才摔倒了，衣服有点脏。」 埃尔芬斯却不由分说地把脏兮兮的小孩抱了起来：「回去洗就好。」 尤莱亚低头看他身上被自己蹭脏的地方，颇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拍了拍，没拍掉，想下去也没办法，只好心虚地把头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都脏啦。」 「没关系。」埃尔芬斯搂着他向外走，半晌问：「刚才，痛不痛？」 尤莱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摇摇头：「不疼的。」 埃尔芬斯挑了一下眉：「真的？」 尤莱亚眨了眨眼，有点心虚地说：「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疼。」 手下意识收紧，埃尔芬斯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接着问：「那为什么还要继续？」 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点，不那么像质问，尤莱亚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诚实道：「因为不想耽误训练。」 「大家都在那里，如果我因为摔倒就不继续了，对他们不公平的。」 「他们摔倒了，也都没有哭的。」 「而且真的不是很疼的，就一下而已，现在就一点都没感觉了。」 尤莱亚一连说了一堆话，坚持要证明自己真的不疼，埃尔芬斯只好妥协：「你不觉得疼就好。」 埃尔芬斯把他放到车上，撩起裤子看了看，只有一点淤青，但由于尤莱亚本身皮肤太白，这一点淤痕就格外明显。 他没有用手去碰，将尤莱亚的裤子放下来，心平气和地说：「等会儿回去洗一下，上点药就好了。」 尤莱亚点点头。 「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没有做到，」埃尔芬斯摸摸他的头，话锋一转，「长大后变坚强在我这里并没有必要，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喊疼。」 尤莱亚没太听懂他的话，慢了半拍才点头：「好。」 第39章 第三十九天 几年的学校生活下来，尤莱亚也是交了几个朋友的。 埃尔芬斯在这方面极力遏制自己，给予了小孩足够的空间，鼓励他主动与同学交流，成为好朋友，只不过不允许独自外出。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已经算十分大度，毕竟横向比较一下，旁的父母肯定不会这么大方，愿意把自己这么可爱的孩子和别人牵扯在一起。 但这种大方有时候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在从尤莱亚身上闻到一股陌生而又万分熟悉的气味之后，埃尔芬斯蓦地变了脸色。 尤莱亚兀自坐着，乖乖等他给自己系安全带，还打算继续讲自己今天经歷的事，却忽然感觉他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了，疑惑道：「先生？」 第67页 埃尔芬斯第一次没有立刻回应小孩的唿唤。他现在几乎忘了自己俯下身原本是想做什么。 为了证实自己方才的猜测，他凑近尤莱亚的脸侧仔细闻了闻，在自己已经几乎免疫的尤莱亚血液的甜香味和些许杂乱的人类味道中捕捉到一丝不属于小孩本身的气味，它同样不属于任何人类，而属于——埃尔芬斯稍稍抬起身子，面色沉沉——狼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排查，这片区域已经被探明并没有狼人的存在。两族各自的领地早就已经划分明确，在生命威胁之下，原本应该没有狼人和吸血鬼会铤而走险步入别的族群的领地，毕竟这些长生不老的怪物其实也最怕死，没什么意外，不会主动去送命。 可尤莱亚身上为什么会有狼人的味道？ 埃尔芬斯看向尤莱亚，小孩一双蓝眼睛清凌凌地倒映出他的样子，表情有些不解，又叫了一声：「先生？怎么了？」 他双手撑在座椅上，沉吟片刻，摇摇头：「没事。」 小孩连他的身份都不清楚，更不可能去主动招惹狼人，八成是某些狡猾的狼人骗过了人类的眼睛隐藏在其中罢了。或者是不经意间粘上的，毕竟狼人的味道穿透力那么强，十米之外都能顺风飘过来。 这么一想，他不动声色地帮尤莱亚系好安全带，回到驾驶座上，一边启动汽车，一边对尤莱亚说：「尤莱亚，今天学校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话题一转，尤莱亚很快忘了刚才的疑问，点头说：「有呀。」 小孩半侧着身子，眼神是肉眼可见的欢快，仿佛等不及要与他分享：「我们班里来了一位新同学哦。」 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手指握住的地方立刻出现几个浅坑，埃尔芬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直觉这个新同学和尤莱亚身上的狼人味道脱不了干系，于是顺着尤莱亚的话问下去：「新同学？」 尤莱亚：「对，新同学！叫盖尔，从别的地方转过来的，他好高。」 盖尔。 埃尔芬斯试图从自己的关系网中搜索出这个名字，然而遗憾地发现他所掌握的狼人的名字最近的也是在两百年以前了，处在能和尤莱亚做同学的年纪的根本没有。 他只好继续问，想从尤莱亚的描述中捕捉一丝蛛丝马迹：「他是从哪个地方过来的？」 尤莱亚皱了皱鼻子：「我没有听清楚，当时我正在看书，抬头的时候老师就已经开始介绍他的特长了。」 「那他有什么特长呢？」埃尔芬斯问。 「他长得很高呀，都和五年级的学长差不多了，」尤莱亚掰着手指数，「老师说他跑步很厉害，也可以打篮球。篮球哦，我现在这个身高还不够呢。他可以去参加运动会。」 运动细胞很好。倒是符合狼人四肢发达的特点。 埃尔芬斯接着问：「那他看起来怎么样？」 尤莱亚回想了一下：「看起来很高。」 埃尔芬斯：「……」 「除了身高，其他方面呢？」埃尔芬斯给出提示，「比如样貌？肤色？」 他本意是想通过尤莱亚描述来判断对方的狼人特徵，可没料到尤莱亚听到这些词语却突然不说话了。 过了几分钟，一向有问必答的尤莱亚还是没有开口，埃尔芬斯疑惑地侧过头，就见小孩以谴责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错愕：「怎么了尤莱亚？」 尤莱亚瘪了瘪嘴，没瞪一会儿就泄了气，很耐心地同他讲：「先生，我们不可以随意评价别人的长相的，这样会显得很不礼貌很不尊重别人。」 埃尔芬斯经歷了一天内第二次失语，面对尤莱亚真挚的眼神，只好哭笑不得地道歉：「好的，是我的不对，不该让你评价同学的长相。但我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什么？」 「好奇——」他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我的尤莱亚和新同学能不能处得来，他那么高大，会不会欺负人？」 尤莱亚闻言立马否认：「不会的。」 「他很好的，」尤莱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什么给他看，「还给我们带了礼物。」 所谓「礼物」，其实就是一堆糖果，用花花绿绿的糖纸包裹住，散发出一股股甜腻的味道。 埃尔芬斯捏起一颗，放到眼前仔细观察，冒着被糖果上沾染的狼人味道熏得头晕的风险——他现在确定那个孩子一定是个货真价实的狼人了，因为只有狼人才会让自己的随身物品上惹上如此浓重的味道——出乎意料，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应该就只是随手买的人类制作的糖果，没有任何问题。 也就是说，这些糖果所起到的作用仅仅是讨好人类，好让人类接受他。 狼人果然还是几百年如一日的狡猾，一点也没变。 在心里嗤笑一声，他同时也从糖果上的味道中判断出这个小狼人并非自己单独出现在这里，从两股纠缠的气味分辨，在小狼人身后，至少还有一个成年狼人。 这就比较有意思了。 狼人比起吸血鬼来说应该是被人类同化的更彻底的一个种族，基本继承了人类的所有习性，昼伏夜出，身体有温度，可以吃人类的食物。但他们同时又保留着部分动物特徵，每当月圆之夜就有机率狂化变成狼，那时候的他们既强大又脆弱，会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认识，更不要提周围素不相识的人类。他们靠着旺盛的精力体力大开杀戒，几个血族联手都不一定是对手，但同时，因为失去理智，他们暴露地破绽也非常多，不用诱饵就会自己跳进圈套。 第68页 因为这个不稳定因素，狼人通常情况下是不会主动将住址选在人类聚居地的，也是因为如此，划分地盘时，血族通常会选择人类较多的城市，毕竟他们不用担心狂化，只需要控制自己——不过量的吸血也不会引起人类警觉。在这方面大部分吸血鬼都把握得很好——而狼人也恰好相反，会更倾向于选择环境清静人类活动较少的地方。 也不是没有狼人喜欢热闹，喜欢和人类住在一起。但对于他们来说这种爱好的代价实在太大，他们不同于血族，喜欢群居，但又没有血族的催眠能力，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引起人类警觉，紧接着一整个族群就都会被驱逐。所以稳妥起见，大多数狼人还是会和族群一起离开城市。 这个大多数显然不包括这两个狼人。 一个成年狼人带着幼崽出现在血族的地盘，不知道是该夸他们勇气可嘉，还是该劝他们为自己建好墓穴免得流落在外太难看。要知道，一个成年狼人也仅仅是能与一个血族打成平手而已，更不要说还要保护一个幼崽，他究竟是有多自信才会觉得自己能在城市里这么多血族的围攻之下全身而退的？ 埃尔芬斯此时倒不再像之前那般担心，眼神里尽是嘲弄意味，很想出言讽刺这两个狼崽子的不自量力。 但尤莱亚还在旁边。 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说不好的话，以免造成不良影响。他牢记着育儿建议上的这点，将一句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确定没有狼人没有动手脚，埃尔芬斯把糖还给了尤莱亚，并嘱咐他：「不可以多吃。」 尤莱亚珍惜地收进口袋里：「知道啦。」 回到家，停下车，埃尔芬斯打开车门，绕到另一边，习惯性把尤莱亚抱起来，却在闻到对方口袋里散发出来的浓重味道之后下意识皱了皱眉。 不想引起尤莱亚注意，他将自己的嗅觉暂时封闭，抱着尤莱亚穿过前厅回到卧室，那里已经放好了一套家居服，小孩见状，很自觉的从特怀里跳下来去洗澡。 这段时间一直在训练，尤莱亚也养成了到家就洗澡的习惯，洗澡自然是要把外套脱掉的，小孩穿着运动衫去浴室的时候，埃尔芬斯就站在外面盯着沙发上那个换下来的外套。 或者准确来说，是盯着装有狼人送的糖果的外套口袋。 尤莱亚不在，他也不用再伪装唿吸，此刻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里，几乎站成一座雕像，良久才有动作。 最终还是对狼人的厌恶占了上风。他把尤莱亚口袋里的糖都掏出来，一股脑扔进水池，打开水龙头反覆搓洗，想藉此去除那上面的狼人味道，可事与愿违，水显然只能去除某些特定物体的味道，而无法除去狼人的气味。 在把糖果一个个擦干之后，那股味道依然十分明显。 真是噁心的种族。他食指拇指捏着一颗糖，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第40章 第四十天 事实上，埃尔芬斯之所以无比讨厌狼人的气味。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众所周知，一些动物会用自己的气味来划分地盘，确定所有物。狼人作为在血族看来未进化完全的种族也会有这种行为。而吸血鬼的领地意识也极为强烈，狼人在尤莱亚身上留下气味这种行为，无异于在挑战埃尔芬斯的权威。 尽管对方实际上可能没有那种意思，可本能依然让他感到排斥。 无奈的是尤莱亚看起来还挺珍惜这个礼物。 埃尔芬斯就算再无法容忍，也不能随手将其处置了。 他将包装好的糖果一颗颗擦干净，放回尤莱亚的口袋里，眼不见心不烦，静静等小孩洗完澡出来。 尤莱亚洗澡的时间不算很长，待他带着一身潮湿温暖的水汽从浴室里走出来，埃尔芬斯已经像模像样地坐在椅子上看起了书，听到动静，才把书放下，抬起头，对正在用毛巾擦头髮的尤莱亚说：「过来尤莱亚，我帮你。」 「好。」 尤莱亚听话地走过来，搬了个凳子坐在他面前，乖巧仰头：「谢谢。」 「不客气。」 埃尔芬斯拿起吹风机，开中档，不疾不徐地开始为尤莱亚吹头髮——这项技能是他前不久刚刚掌握的，并没有花多长时间，是专门为了尤莱亚才学。从前由于不喜这些人类用具在自己头上作乱，他的头髮大多都是自然风干，所幸血族并不会因头部长时间受凉而患病。但人类不同，人类的身体更脆弱，尤其像尤莱亚这种小孩子，如果不尽快把头髮吹干，很容易引起一系列病症，这是他不允许发生的事。所以他便自学了这项技能，确保尤莱亚不会因为这个生病。 小孩头髮很软，摸起来手感不错，这也是他愿意为其吹头髮的原因之一。尤莱亚的发质很好，软却不绵，不会轻易断裂，颜色是纯正的金色，在灯光下很是夺目。很快就可以吹干。 晚饭期间尤莱亚没有再讲关于那位同学的事，埃尔芬斯却没有因此对其失去兴趣。很少有东西能让他产生好奇心，这个小狼人却做到了。他思考关于狼人的来源，但由于缺少最主要的信息，没能确定。因此，他打算亲自去。 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狼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出现在这座城市。 埃尔芬斯不喜欢拖延，确定了目标，第二天便动身前往学校，先将尤莱亚送过去，再绕了一圈回到校门口，静静隐藏在一旁等着。 第69页 将尤莱亚送到班里的时候，狼人的气息还很淡，应当是前一天留下的，也就代表对方还没有到校。 迟到可不是个好习惯。 埃尔芬斯坐在车里，透过厚厚的车窗看外面的行人，一群群孩子和他们的父母路过他面前，都不是他要找的对象。 过了许久，在学校大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一对父子模样的人从远处走近，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味道飘到埃尔芬斯鼻尖。 他立刻认出，这应该就是昨天那个小狼人。 至于那个家长一样的男人，应当就是那个成年狼人。 目睹两个狼人以非一般人能比的速度移动到校门口，埃尔芬斯先是选择按兵不动，等小狼人与成年狼人挥手告别，走进学校，才驱车前进，顺着狼人行动的路线停下狼人身前，拦住对方即将离开的脚步。 一辆车突兀地停在自己面前，狼人非但没有惊讶，反而像是早就料到一样跟着停下了脚步，没等埃尔芬斯开口，他先一步弯腰敲了敲车窗：「嗨？」 埃尔芬斯摇下车窗，被迎面而来的狼人味道熏得眉头紧皱，不客气地又把车窗升了上去，他动作太快，正要探头向里望的狼人差点没能缩回去，但尽管他在察觉到埃尔芬斯意图的那一刻就开始往后退，还是被夹住了一缕头髮，疼得当即叫出了声：「嗷！」 埃尔芬斯面无表情地放下车窗，狼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缕头髮随着车窗落下又飘起，在半空盘旋许久，最终落到了地上。 「不至于吧朋友，」狼人捂着额头，表情有些狰狞，「我就是过来打个招唿。」 他低着头让埃尔芬斯看自己前额的「惨状」：「你犯不上跟我的头髮过不去吧？」 埃尔芬斯并不关注他的头髮，也没有义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狼人？」 狼人捂着头爽朗一笑：「嘿，你还挺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 也许是种族特色，狼人通常都拥有古铜色的皮肤，五官偏粗犷，和血族的优雅俊美正好相反，他们一直是豪放不羁的代表。人类会被他们的热情开朗打动，可血族却从来看不上他们的存在，视线多落在他们脸上一眼，一天的美好心情都被毁掉。 埃尔芬斯此时就是这种感觉。 方才送小孩去学校时的愉悦情绪此时已经不復存在，他望着狼人那张令血族生厌的脸，又问：「属于哪个族群？」 据他所知，狼人至少在百年前还是分有几个不同的族群的，犯错的由各自族群的长老级狼人管制，这种到血族居住的地方堂而皇之定居的狼人显然违反了他们内部规定，若是被上报，理应得到惩罚。 他目前为止仍无意挑起两个种族之间的战争，所以把这个狼人交给他们自己处理是最好的结果。至于他们内部惩罚方式是什么，这就与他无关了。 他设想得很好，可没想到狼人在听到这个问题时脸上仍然挂着那副愚蠢的笑容，甚至得寸进尺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车上，排列整齐的牙齿在他眼前晃了晃，说：「族群？我没有族群。」 埃尔芬斯这次终于正眼看向这个狼人，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没有族群？」 狼人耸耸肩：「对，没有，我们这种一般被称为流浪狼人，你应该听过。」 流浪狼人？ 埃尔芬斯皱起眉。这个称唿唤起了他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 狼人却在此时又开了口，毫不畏惧地问：「你应该是吸血鬼吧？我看你长得挺面熟的，一般这么讨厌的脸我都记得挺清楚，所以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埃尔芬斯语气生硬：「我并不这么认为。」 「别那么绝对，」狼人还是好脾气地笑着，拍拍自己的胸膛，伸出手，「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克里斯，克里斯·琼斯，你呢？」 他的表情与动作都有些夸张，说话时会不由自主地打手势，埃尔芬斯判断他也许是从美洲过来的，出于某种特殊原因，在血族的地盘定了居。 不过，无论原因有多么特殊，总归和他没有关系。 埃尔芬斯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必要交换名字。」 克里斯遗憾的收回手：「你是第一个没有立刻上来咬我的吸血鬼，我还以为你应该是个特别的吸血鬼，我们能成为朋友，原来是自作多情了吗？」 埃尔芬斯不客气地回答：「是。」 克里斯捂住胸口，装作悲痛的样子：「你伤到我了。」 耳边一阵破风声，他的表演还没结束。脖子就被一只手掐住强行把头给拽了进来。 狼人高大的身躯在血族始祖面前显然有些不够看，克里斯也压根没有想到要挣扎，不到一秒的功夫，上半身的一半都被埃尔芬斯拽进了车里，后脑抵着车顶，前额再次受伤。被撞了个大包，疼得他又发出一声惨叫。 埃尔芬斯背靠车门，嫌恶地说：「闭嘴。」 克里斯举起双手——鑑于他现在这个受制的姿势，这个动作颇费了他一番力气，但跟被血族捏在手心的命脉来说这都不算什么，他可不是吸血鬼，被拧断脖子照样能活蹦乱跳，狼人只有一条命——绷紧嘴角，用眼神示意自己不会再发出声音。 埃尔芬斯这才放松了手，不过也只放松了一点，仅仅能让狼人恢復唿吸：「我可以随时杀了你。」 第70页 克里斯憋得脸都快紫了，闻言不怕死道：「可你不能杀我。」 埃尔芬斯微微挑眉，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话。 克里斯睁大满布血丝的双眼，「刚才离得有点远，你身上的血腥味又太重，我没看清楚。现在靠近了才认出来——」 「——埃尔芬斯，」克里斯闭了闭眼，扯起一抹笑，「好久不见。」 埃尔芬斯疑惑：「你见过我？」 克里斯吃力地说：「我救过你，一直记着您这张讨厌的脸，亲王殿下，你不记得了？」 埃尔芬斯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他，在注意到他左眉尾的疤痕之后才认出来。 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大约在两百年前，他误入了狼人的地盘，被一群狼人围攻，期间不慎被一个狼人咬了一口，虽然最后那群狼人全部被他击退，可伤口上残留的狼人毒液却也让他痛苦不堪，在那个时候，他抓住了一个路过的狼人，让对方为自己偷来狼人的解药治好了伤。 大多数血族狡猾奸诈，擅长过河拆桥，目的达成之后便会杀掉对方，但埃尔芬斯没有这么做，当然他也不是故意放那个狼人离开，而是狼人趁他不注意自己偷偷熘走，他没有去追而已。勉强算放其一条生路。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狼人居然如此命硬，还能活到今日。 埃尔芬斯回想起当时狼人的模样，与眼前这个比起来，一如既往得倒胃口。 半晌的沉默，克里斯知道他已经回忆起来，「现在记得了？」 「记得。」 埃尔芬斯没有否认。这让克里斯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那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让他没想到的是，脖子上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渐渐收紧。克里斯意识到不对，连忙伸手想掰开，却始终在做无用功。 血族标志的尖利指甲已经露出头，只差一点就要没入狼人的脖颈。 埃尔芬斯目光冷淡，没有露出狼人想像中对救命恩人的感激神情，「记得又怎样？」 「操！」狼人用气声骂了句脏话。 「你救了我，又不代表我不能杀你。」 克里斯眼睛不受控制地瞪大：「……」 第41章 第四十一天 克里斯与血族的交集并不多，从前在族群内时就听说吸血鬼冷血无情，是最卑鄙狭隘的种族，他没当回事，被埃尔芬斯抓住偷熘走却没被追杀的经歷也让他始终怀着侥倖，但没想到这位亲王殿下看起来没有一点要讲情分的样子——虽然他们也压根算不上有什么情谊——依然想杀了他。 年长他不知道多少倍的血族始祖着实不是好惹的角色，一只手捏住他的脖颈便能完全碾压，他几乎已经无法唿吸，吸血鬼尖利的指甲已经冒了出来，克里斯努力伸长脖子，才勉强避开指尖。 他说不出话，脸憋得青紫，只能发出「呵呵」的出气声，眼睛几乎都快翻白，眼眶布满血丝，表情狰狞，跟刚才那副游刃有余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心里也理所当然地生出了畏惧之意。 怕了。他真的怕了。克里斯想。如果谁能告诉他这位会是这么狠心的性格，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其面前晃悠，早在车停在自己面前那一刻就该拔腿就跑。狼人至少在速度上是能跟吸血鬼持平的，更何况他还有四条腿。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错估了对方的仁慈程度，主动送上了门，性命掌握在对方手中，只需稍一用力，这个世界上就少了个流浪狼人。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克里斯的眼睛逐渐变得灰暗，犬牙不受控制地露出来。他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仔细想了想，才发现是从自己喉头涌上来的。 大概是血管破了？ 他想。 听说吸血鬼闻到血味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眼前这位又是血族里鼎鼎有名的亲王，自己现在吐了血，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被吸成干尸？ 脑子里乱糟糟的转过一些念头，克里斯棕黑色的眼睛又凝聚了一点光彩，吃力地转动眼珠子，将视线投向埃尔芬斯的脸，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贪婪的丑陋面孔，就仿佛曾经见过的几个吸血鬼吸血场面一样，可出乎意料的是，眼前这位脸上却没有出现那种渴望的神情。 他百分百确定自己的血已经从嘴角渗了出来。 可为什么这个吸血鬼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光没有对他的血有想法，反而露出了很嫌弃的表情，甚至……连手也松开了？ 克里斯感觉浑身骤然一松，久违的空气从鼻腔口腔灌进来，他本能地大张着嘴喘气，整个狼都摔到了座椅上。 埃尔芬斯收回手，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狼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丝巾就开始擦手。 差一点，狼人的血就要流到他的手上了。 埃尔芬斯重重地擦着手，一想到刚才那头蠢狼张着嘴吐血的样子就心生厌恶，恨不能将对方的一层皮给剥了。 他们俩一个忙着擦手，一个忙着唿吸，好半天也没出声，直到克里斯回过气来，抬头主动开口：「你们吸血鬼什么时候进化了？」 如果他刚刚没有看错的话，埃尔芬斯眼里的神情分明是厌恶的意思，一个吸血鬼竟然会讨厌血？闻所未闻，是什么怪癖？这个种族究竟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异变？ 埃尔芬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克里斯早猜到了这个结果，也没在意，他正撑着身子，以缓慢而不失有力的速度往外边挪，试图在埃尔芬斯沉迷擦手的时候逃走。 第71页 他没能成功。 埃尔芬斯紧接着把车窗升了起来，正好卡着他的腰部停住，再往上就能成功把他截成两半。 他不得已收回了逃走的想法，能屈能伸地向埃尔芬斯求起了饶：「亲王殿下，我只是一个孤独的落单的流浪狼人，非常弱小，对您根本构不成威胁，您没有必要冒着被噁心的风险杀了我。」 克里斯摆出最诚恳的表情和语气，同时努力踮脚避免自己把自己噼成两半。 埃尔芬斯点点头，像是贊同他的话：「的确没有必要。」 一看有希望，克里斯立马乘胜追击：「对呀，您既然这么讨厌沾上狼人的血，那就干脆不要动手。」 埃尔芬斯面色平静，「你不该来这里。」 说来说去，还是地盘的事。克里斯深吸一口气，道：「我也是为了孩子。」 「……」 这个理由似乎有些熟悉。 埃尔芬斯挑了挑眉，听克里斯继续说：「你应该知道，我们流浪狼人跟族群之间不合，也不怎么好繁衍后代——」 没等他说完，埃尔芬斯礼貌地打断他的话头：「我并不知道。」 克里斯一噎，余光看见他将那块擦了手的丝巾扔进了车载垃圾桶，磨了磨牙，接着说道：「——我靠着英俊的外表和朴实的才华，好不容易找到对象，生了个孩子，但还没过几天幸福生活，紧接着妻子就去世了，唉。」 狼人语气中透露出一股浓浓的伤心味道，卖惨卖得诚心实意，可惜面对的是铁石心肠的埃尔芬斯，不光没有被他打动，反而因为这种奇怪的语气对其的厌恶程度更加深了一层。 克里斯没察觉到埃尔芬斯眼神的变化，继续自己的套路：「孩子的母亲去世了，成了个单亲小狼，没有母亲的关爱，我身为他的父亲，当然要给他最好的，不管生活还是什么，教育也应当是最好的。」 「听说这所学校很好，我才带他来到这里，」克里斯脚尖已经快撑不住了，累得额头冒了一层汗，「来之前忘了做调查，并不知道这里是你们的地盘，我先向你们道歉。」 「但要我现在搬走，也是不可能的。」 克里斯撂出自己的想法便不再开口，静静等待对方的宣判。 他没有把握吸血鬼会被自己简单几句话说动，但对方掐着脖子却没有真的要了自己的命这一点让他产生了一丝希冀，也许这位亲王殿下会厌恶狼人厌恶到不肯亲自动手杀了他呢？ 只要不对上这么强大的血族，他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身体此刻已经完全只用脚趾尖点地了，克里斯的肚子被车窗挤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他感觉自己的腹肌中间又多了一条线，也不知道这样的能维持多久，以后是不是就能说自己也是拥有八块腹肌的狼人了。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注意血族那边的动静，对方似乎陷入了思考，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 吸血鬼的眼睛是不能看的，在所有有关血族的说法中，克里斯记得最牢的就是这一点。因此，他始终没有直视埃尔芬斯的眼睛，因而也错过了血族变幻莫测的神色。 埃尔芬斯的确在思考，不过不是在想要不要杀他，更不是因为他刚才那段废话而动容——他压根没有听克里斯说的内容——而是在想，尤莱亚晚上该吃什么。 别墅中已经没有存粮，他今天出来的目的还有一个採购，等会需要去超市买许多东西，今晚的晚餐是苹果派还是南瓜羹，或者去上次那家中餐厅预约一份，尤莱亚好像很喜欢那种口味。 他这样想着，不经意看向窗外，忽然觉得那个从校门口跑出来的孩子很像尤莱亚。 凝神一瞧，确实是尤莱亚。 小孩穿着早上他准备的衣服，背着书包，正大步向这边走过来。 可狼人还挂在车窗上。 来不及多想，埃尔芬斯眼明手快地把车窗降了下来，这下也顾不得狼人的味道了，直接伸手一推，一把把狼人从车窗给推了下去。 克里斯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呢，身体便重重砸到了地上，屁股骤然一痛，再次发出惨叫。 「你怎么了？」 正当他捂着受伤的尾巴骨痛不欲生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声音一听就是个小孩子。 还是个善良的小孩子。 因为自己也有孩子的缘故，克里斯对小孩的容忍度很高，也很喜欢跟人类小孩子一起玩，当下抑制住痛骂的欲望，转头看向那个孩子微笑着说：「没事——」 一道声音与他一同响起，「他没事。」 克里斯转过头，蓦地瞪大眼睛，眼前这一幕让他大吃一惊——他居然看到刚才那个吸血鬼把小孩抱了起来？！ 让他更吃惊的还在后面。 埃尔芬斯不光把小孩抱了起来，表情也一改之前的兇狠与漠然，连眼神都变得柔和，嘴角甚至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对小孩说：「我们不用管他。」 流浪狼人做久了，克里斯也能分辨面部表情的一般含义，看得出来埃尔芬斯脸上的笑容是货真价实发自内心的。 可越是这样，就越不可置信。 吸血鬼怎么会对人类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们不是捕猎者与猎物的关系吗？ 克里斯满脑袋问号几乎凝成实质，就差把问题怼到血族脸上问到底怎么回事儿了。 第72页 ……但他不敢。 不光不敢问，还只能忍着疼试图悄悄离开。 再没有像他这么悲惨的狼人了。克里斯想。 不过还没等他挪开半步，那边就又开了口。 是那个孩子。 克里斯看清了他的长相，狼人的形容词贫乏，只能感觉像个小天使一样，无法说具体。小孩的声音也像天使，软软的，带着甜味，正在问那个吸血鬼：「先生，他不痛吗？」 克里斯回头，看到埃尔芬斯微笑着摇摇头：「不痛，不信你问他。」 血族亲王的目光即刻射过来，克里斯再度有了窒息的感觉，忙摇摇头：「不……不痛。」 埃尔芬斯便转过脸，对尤莱亚说：「看，他自己都说了不痛。」 尤莱亚放下心来：「好吧。」 克里斯坐立不安地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聊着天，着急地张望四周，想找个脱身的方法，却听见那个小孩又问：「可他为什么一直坐在地上呀？」 埃尔芬斯淡淡瞥了他一眼：「或许他喜欢。」 「哦。」尤莱亚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不过，总坐在地上也不好，」埃尔芬斯温和地对尤莱亚说，「好孩子不要学。」 尤莱亚乖巧点头：「嗯。」 埃尔芬斯转头对克里斯说：「你可以走了。」 克里斯如蒙大赦，立刻消失在他的眼前。 废孚一只 微博前几天开了一小辆车（成年后的），只开了一半，有兴趣可以去围观顺便催更（指路@kfc高定咸鱼干） 第42章 第四十二天 「他是谁呀？」尤莱亚问。 埃尔芬斯看着克里斯消失，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碰巧路过吧。」 「对了，」光顾着抱小孩，埃尔芬斯刚想起来问，「你怎么出来了？」 尤莱亚心情很好地告诉他：「我们提前放学啦！老师说周末开运动会，我们平时训练辛苦了，就给我们提前放学，回去养精蓄锐，好参加运动会。」 看小孩背着书包，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埃尔芬斯又问：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尤莱亚皱了下鼻子，「本来是不知道的，但一出来就看见了先生的车，所以就过来了。」 「尤莱亚很聪明，」埃尔芬斯把他放进车里，「可以奖励一块小蛋糕。」 「哇！」尤莱亚惊喜地捂住脸，轻快的语气藏在手心里，小小声问，「可以不可以要巧克力味的呀？」 小孩已经学会向他提要求了，亲王殿下表示很满意。 埃尔芬斯坐到驾驶座，轻摸了摸他的头髮，笑着说：「当然可以。」 周六上午八点，艾格里学校的运动会开幕式拉开帷幕。 尤莱亚前一天吃完小蛋糕后向埃尔芬斯传达了学校关于家长陪同学生参加运动会的要求，想到这是小孩人生中第一次参加运动会，他没过多思考就答应了下来。原本认为需要花很多精力来避开拥挤的人群，他还在进门之前做了下心理准备，不过真的到场以后，才发现其实根本顾不上那么多。 作为一座贵族学院，艾格里学校的操场的大小基本符合这个等级的学校应有的规模，容纳一个学校的学生绰绰有余。没有参赛的学生被安排与自己的家长坐在一起，参赛的学生则在操场一边集合，随着自己班级的队伍依次进入操场。 埃尔芬斯被安排在第一排，旁边是几个素不相识的人类，身边没有孩子，看样子是与他相同的。孩子都在那边准备进场。人类的交谈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很吵，他颇为不适地往另一边挪了挪。如果不是为了陪尤莱亚，他绝对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不过很快，随着主席台上传来的一段音乐，主持人开口，旁边的声音就渐渐淡了，让他得以拥有片刻的宁静。 人类的运动会几百年也没有多大变化，不过是古老的竞技运动的逐渐演化，埃尔芬斯曾经旁观过几场，无聊到他都快要睡着，人类的喧闹声一如既往，欢唿和雀跃都是他们的，而他只觉得吵闹。这次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特别。 主持人的演讲被他有意忽略，直到宣布参赛队伍进场时才提起些许兴趣，因为他记得，尤莱亚是会在队伍当中的。 这时候他也不嫌操场四周挂的音响声音太大，专心致志地听着那里传来的报幕声，直到听见里面出现尤莱亚班级的名字。 他所处的这个区域似乎是专门为这个班级的家长划定的，因为当听到熟悉的班级名时，他同时也听到了身旁几个人类的欢唿声。 不动声色地又往另一边挪了挪，埃尔芬斯转头看向队伍进场的方向，虽然距离有点远，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尤莱亚。 和吸血鬼被强化数倍的视力有一定关系，不过他能一眼捕捉到尤莱亚的身影，还得感谢这个站位。 一般来说，每个队伍进场时都会有一个旗手，站在队伍正中最前方，举着本队的旗帜。在大型比赛中，这个旗手一定意义上代表着国家和地区，所以通常选择队伍中形象最好的那个，或者获得荣誉较多的。而在这种学校级别的比赛中，荣耀什么的都在其次，对外形象才是最主要的——也就是要好看。 所以作为本班最好看的那个，尤莱亚当之无愧地担任了旗手这个职位。 埃尔芬斯知道这件事，因为小孩一开始就告诉了他，今天早上出发时还特意换了一套小礼服。 第73页 礼服是他帮忙换的——因为尤莱亚在系领结方面完全没有天分，学了很多次，最后的成果依然是皱皱巴巴的一团，勉强能绑住，却不是很美观，绝对不能出现在这种正式场合。 尤莱亚的身高在同龄人中已经不算矮，不至于和举起的旗子差别太大。脚步由远及近，首先吸引目光的仍是那一头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耀眼的金髮。 小孩今天确实过于夺目。他在为尤莱亚换衣服时已经经歷过一次审美的洗礼，却免不了在看队伍前行时再经歷一次。 凭藉姣好的视力，他能看清细碎的光芒从尤莱亚的发梢滑落，接着掉进小孩眼睛里，将那里面藏着的一汪清泉点亮。因为要求，尤莱亚是一直笑着的，嘴角上扬的弧度与眉梢眼角相对，光便依次造访了这些地方，使其一层层，由内而外散发出柔软的亮度。 就好像他本身就会发光一样。 金髮碧眼，典型的甜心长相。埃尔芬斯听到旁边人类惊讶的吸气声，他们用「甜心」来形容尤莱亚，互相询问，窃窃私语，想要知道这是谁的孩子，彼此怂恿着等会儿让自己的孩子去拍一张照。 血族始祖默默挺直了腰，盘算着时间，打算时间一到就直接把小孩领走。不让尤莱亚的样子留在这些人手里。 他的目光一直追着尤莱亚，直到队伍走过他眼前，尤莱亚的身影被身后的几个身量较高的同学遮挡住。他调整了一下角度，看着尤莱亚的背影渐渐远离自己，忽然闻到一股狼人的味道。 与此同时，他找好的视线角度中出现了一个身影，明显高于同龄人，在队伍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从背影来看，几乎能把前面的尤莱亚完全遮挡住。 埃尔芬斯眯了眯眼，立刻就想到了这个高的突出的存在到底是谁。 看来那个狼人还是没有离开。 他的警告似乎不起作用，狼人没有被威胁到，还敢让自己的孩子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人类当中。 是真的觉得自己命太长？ 埃尔芬斯向四周看了看，果不其然，在对面看台上发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对方刚开始没发觉他的视线，正伸长脖子看刚才走过去的队伍，应该是在寻找自己的孩子，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身体瞬间僵硬了，缓缓转头迎上他的目光，笑得比哭还难看。 还条件反射似的举手拜了拜，仿佛在跟他打招唿。 可惜埃尔芬斯并不吃那一套，找到对方的位置确保对方发现自己之后就收回了视线，等时机成熟再做处理。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他需要关注的是尤莱亚。小孩刚刚举旗在全校人面前走过，自信又勇敢，应该得到奖励，他得趁着这会儿功夫想想该送什么，小蛋糕还是玩具故事书，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丧家之犬身上。 他可以等对方来找自己谈判。 留给埃尔芬斯的时间确实很紧迫，他才刚想好没多久，所有队伍就已经进场完毕，学校领导依次发表了一段演说，开幕式便到此结束。 听到主持人说出「结束」这个词语，埃尔芬斯就站了起来，身旁的人类也纷纷起立，依次向出口走去。 孩子们早就已经走了出去，此刻正排排站在门口，倒让他们等了父母一回。 埃尔芬斯找到尤莱亚的时候，小孩正被一堆人围着拍照，大圈摞小圈，层层叠叠围起来，连走过去都很费劲，这其中外面是大人，里面是学生，多数是素不相识的面孔，迫不及待又颇有秩序地在挨个请尤莱亚跟他们合照。小孩还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人，尽管每人都注意着距离，由于数量过多，还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拥挤，把尤莱亚挤得几乎动弹不得。 小孩脸也憋红了，两手攥着衣角，侷促地回应别人的夸奖，再结结巴巴地拒绝或接受别人的请求，蓝眼睛里满是无助。埃尔芬斯心疼又恼怒。 他快步走过去，不客气地把围成圈的人类拨开，大踏步走进包围圈中心，一把把尤莱亚抱了起来。 小孩原本无措地看着人群，被抱起来时还挣扎了一下，察觉到尤莱亚的抗拒，埃尔芬斯轻拍了拍他的背：「是我。」 尤莱亚立刻把脸埋进他怀里：「先生！」连声音都带了哭腔。 埃尔芬斯将尤莱亚抱紧，一遍遍拍抚小孩背部：「不怕，我在。」同时冷冷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人类。 原本兴奋地等待合照的人类被突然闯入的这个陌生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都有些不满，指责他为什么插队，当看到他居然把尤莱亚抱起来之后指责声更是大，问他怎么可以随便抱人家的孩子，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可当看到尤莱亚主动把头埋进他怀里的那种亲昵姿态之后，大多数人渐渐沉默下来，甚至在一阵骚动过后，主动为他腾出了一条道。 埃尔芬斯不欲与他们争辩，抬腿正要走，却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拉了拉。 他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是个小孩的样子，身高却比尤莱亚高出不少，他认出来，这应该就是那个小狼人。 跟狼人并没有什么话讲，他转眼又要走，却听见狼人开口叫了尤莱亚的名字。 埃尔芬斯脚步没停，却感觉怀里的小孩有了动作。 尤莱亚从他肩膀探出头，对小狼人摆了摆手：「刚才谢谢你，再见。」 谢谢？ 埃尔芬斯想起来，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里，这个小狼人似乎是离尤莱亚最近的那个，动作看起来像是在护着小孩防止被身旁的人碰到。 第74页 接受了别人的帮助，的确应该道谢，小孩很懂礼貌。 但埃尔芬斯脚步滞了一瞬，又加快了不少，赶在尤莱亚听到小狼人的回应之前将小孩抱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第43章 第四十三天 等将尤莱亚抱到车上，埃尔芬斯也没有真正放下心。 他直接坐到驾驶座，将尤莱亚放在自己腿上，小孩好像被吓狠了，一直搂着他的脖子不放。埃尔芬斯只好拍着尤莱亚的背轻声安慰，好一会儿，才感觉小孩从自己怀里默默钻了出来。 「不怕了，」埃尔芬斯搂着尤莱亚，侧脸贴着尤莱亚的额头，小孩体温略高，可能是刚才闷的，他把窗户打开一点，通通风，低头问尤莱亚，「现在好些了吗？」 尤莱亚点点头，现在反应过来了，开始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不好意思，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没有……很害怕，只是他们太热情了，有点……不习惯。」 「我知道，」埃尔芬斯并不戳穿，反而顺着他的话说，「大人们总是很莫名其妙，没办法。」 尤莱亚苦恼地皱着眉：「我会努力适应的。」 埃尔芬斯伸手抹平小孩眉间的凸起，「那倒不用。」 他抵着尤莱亚的额头，感觉小孩的体温已经没有刚刚高，便将窗户又升了上去。「大人们怎么想怎么做都是他们的事，你不需要去适应他们。」 作为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血族始祖，埃尔芬斯说出这种话再正常不过。他自己也一直践行着这个原则，绝不去配合适应别人。 可尤莱亚歪了一下头，不太能理解他的话。小孩的世界观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对外界的理解主要依靠学校教育和家长，在他所接受的教育中，人总是要不断去适应周围的环境和其他人的，只有这样才会被大多数人认同与接受。可埃尔芬斯却叫他不需要适应别人，这和学校教育的结果是完全相悖的。他感到有些煳涂，不知道谁才是最正确的。 埃尔芬斯看出了他的疑惑，说：「尤莱亚自己就已经足够好，还去管他们干什么？」 尤莱亚因为这句夸奖红了脸，闷头扑进了他怀里。 这个话题到此不了了之，埃尔芬斯又想起另一件事。 等尤莱亚这股害羞劲过去，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刚刚我过去时，看到你身边那个小同学……？」 他把话停在这里，尤莱亚很自然地接过来：「哦，他是盖尔，我跟您提过的，就是那个新转来的同学。」 埃尔芬斯点点头：「他刚刚是在帮你？」 由于脸埋在他怀里，尤莱亚的声音显得瓮声瓮气的，头在他胸前点了点，说：「对。」 「我们是一起出来的，我本来想在门口等您，他就在我旁边，」说到这里时尤莱亚把头抬了起来，「可是那群人突然围了过来，我出不去。他们想跟我合影，我没有同意，但还是有人拍了照片。盖尔比我高一些，就帮我挡着他们。如果不是盖尔的话，我可能就会被人推倒了。」 作为第三者旁观方才的场面时，埃尔芬斯只觉得愤怒心疼，对人类一如既往的无知愚蠢没太多感触，可当听到尤莱亚自己描述时，他却有些后悔自己如此轻松地走开。 应该给他们一个教训才对。 埃尔芬斯心想。 最好让他们铭记终生。 尤莱亚的声音很快把他的意识唤了回来：「先生？」 小孩语气中隐隐藏着担忧，埃尔芬斯回过神，摸了摸尤莱亚的头：「没事。」 顿了顿，他问：「那你想不想……让他们受到惩罚？」 「什么惩罚？」尤莱亚反问。 埃尔芬斯：「类似一个教训。他们不懂礼貌，吓到你了，应该得到一点教训不是吗？」 高等血族是有这种能力的，只要尤莱亚同意，他就能对刚才所有鲁莽冒失的人类施以惩戒，甚至留下浓重的心理阴影，往后余生，但凡往那里动一动念头，就会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可尤莱亚没有同意。 小孩很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蓝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惊惧，抓着他的手无意识晃动了几下，最后说：「还是不要了。」 「他们可能只是好奇而已，」尤莱亚说，「不需要因为这个得到惩罚。」 被吓到失语的人是他，大方宽恕的人也是他。 在血族的概念里，太善良可不是件好事。 埃尔芬斯直直对上他不含任何阴霾的纯净笑容，学着人类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气： 「好吧，都听你的。」 管他呢，小孩愿意善良，就一直这么善良下去。那些不好的事，有他在就好。 尤莱亚露出久违的笑容。 下午，运动会正式开始。 家长被允许在一旁观看，也可以为孩子加油鼓劲。尤莱亚参加了几个项目，第一个是接力跑，他们在此之前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整个队伍都很有信心。 比赛开始之前，选手们去了专用的换衣间换衣服，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候，埃尔芬斯目睹尤莱亚进去，余光瞥见那个小狼人也走了进去。 犬牙忽然有些痒，他磨了磨牙，脚尖微抬，又停在了原地。 不多时，换好衣服的选手一个接着一个从换衣间出来，尤莱亚排在队伍中间，出来看见埃尔芬斯，很高兴地沖他挥了挥手。 第75页 看到小孩的笑容，埃尔芬斯心情好了许多，也不打算计较小狼人与尤莱亚共处一室的事了。 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开办的运动会在大人看起来虽然不算太正规，但孩子们对待这次比赛却都很认真。尤莱亚亦然。埃尔芬斯想起小孩这段时间每天下午加长的训练时间和每次训练结束后满头大汗的样子，对小孩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尤莱亚看见了，面对他重重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的。 第4章 x100米的接力赛，尤莱亚排在他们那一列的第三位，位置不算好也不算坏，不能掌控全局，但也能起到一定的关键作用。 随着裁判一声哨响，全场的欢唿声与选手的脚步同时启动，旁边的啦啦队和家长把嗓子都要吼破了，埃尔芬斯往一旁挪了挪，矜持地没有喊出声，视线却始终黏在尤莱亚身上。 小孩正做着准备动作，一脸严肃地不时往后看，随时准备起跑。难得一见的严肃脸，埃尔芬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可能是受到大环境的感染，也可能是身边人类叫喊声实在太高，几乎包含了所有选手的名字，但尤莱亚的却鲜有人提。 别人有的，尤莱亚也会有。 他无端地想起自己的承诺。沉默片刻，尽管知道尤莱亚此时专注比赛，无暇他顾，仍然说了一句「加油」。 用的是正常的音调，理所当然的，尤莱亚听不到。 第一棒很快传给第二个人，尤莱亚那队开了个好头，目前属于领先的位置，加油声比刚才更大，埃尔芬斯的目光移向身旁的一群穿着啦啦队队服的小孩子。 很快，就在第二棒传到尤莱亚手里时，场边炸起一阵欢唿声，声音以压倒性的优势喊着尤莱亚的名字，为他加油。 「尤莱亚，加油！」 「加油！尤莱亚！」 …… 埃尔芬斯满意地听着几乎覆盖大半个赛场的加油声，把从门口买回来的棒棒糖一一分给啦啦队的小学生，得到糖果的人类高兴极了，顿时喊得更大声。 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尤莱亚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孩奔跑的身影。 按血族的速度来看，人类的奔跑速度无疑是很慢的，但对于尤莱亚本身来说，这个速度几乎已经是极限。小孩现在是已经发挥了自己的全部实力在赛场上奔跑。 这又是埃尔芬斯不经常看到的一面。 尤莱亚在他面前通常都是害羞的，腼腆的，偶尔会撒娇，经常性怕黑，逗一逗就脸红，需要睡前故事和晚安吻才能睡着。可现在在赛场上，尤莱亚同样红着脸——可能是热得，也可能是因为极速运动——一步一步奔向终点，又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小孩好像在变，又好像一点也没变。 埃尔芬斯静静看着尤莱亚，整个赛场上此刻有四个人类在奔跑，其他几个完全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从始至终。他就只看到一个尤莱亚。 看着尤莱亚奔跑，目视前方，飞快跑到下一棒，跟着跑了一小段，成功把接力棒传过去；又看着尤莱亚紧走几步之后慢下来，最终停在赛道上，弯腰撑着膝盖，还抬着头向前看，似乎在关心自己队伍的情况。 埃尔芬斯没有看到最后是哪个队伍获胜，他那时正一点点越过拨开人群，朝赛道中央的尤莱亚走去。 可能过了一小会儿，几分钟，他终于走到尤莱亚所在的地方。小孩还在那里，原本弯着腰，但当他走到旁边时，突然跳了起来，大喊了一声「yeah！」 与此同时，场外也人声鼎沸。 埃尔芬斯无心去听他们在欢唿什么，因为尤莱亚跳起来之后没站稳往后倒去，恰好被他接住。 「先生？」尤莱亚抬头看到他，很惊讶。 「嗯。」 埃尔芬斯把他扶起来，正想直接抱着，却被小孩拒绝了，他面露不悦，尤莱亚却很兴奋，告诉他：「先生，我们是第一名！」 「很棒。」埃尔芬斯敷衍地夸了一句，问，「有没有不舒服？」 尤莱亚摇头：「没有，就是有一点点累，等一下就好了。」 埃尔芬斯从上往下看了看，确定没在他脸上看到任何难受的表情，这才改抱为扶，半搂着他向场边走。 第44章 第四十四天 比赛结束之后自然就是领奖。 尤莱亚被埃尔芬斯拉着到场边休息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恢復得差不多了，就跑去找自己的队友，一起去领奖。 空落落的手垂下来，埃尔芬斯望着不远处尤莱亚兴奋的小脸，原谅了对方擅自离开的主意，顺便拿出手机把尤莱亚上台领奖的过程录了下来——这是老埃文教他的，要把尤莱亚生活中值得纪念的时刻录下来，虽然他对人类了解不多，但眼下这个时刻的尤莱亚很高兴，所以理应是「值得纪念的时刻」其中之一。 领奖台上的小孩满脸笑容，画面定格在尤莱亚举着奖牌沖镜头微笑的时候，因为这个笑实在很可爱，埃尔芬斯大方地原谅了其他队友搭在尤莱亚肩膀上的手，也没在意那个靠得很近的小狼人，将人脸虚化，只留下中央的小孩。 他的小孩。 满意地录好视频，又拍了几张照片，颁奖仪式差不多就结束了，埃尔芬斯放下手机，看着那边，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入眼是一张熟悉的脸。 第76页 小麦色的皮肤，棕黑色的瞳孔，还有那愚蠢至极的笑脸，从这些特点来看，不难猜这是谁。 ——克里斯。 埃尔芬斯皱起眉，心头升起不快，本能地掸了掸自己肩膀上刚被狼人碰过的地方，眼神瞬间变冷。 他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敢来找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他们处在人群当中，不宜轻举妄动，在转身的那一刻狼人就该已经被扭断了脖子。 难不成两天的时间给了这个狼人什么错觉，认为他真的不会杀了他？ 埃尔芬斯眯起眼睛，瞳孔深处涌出一抹红，面色不善地盯着克里斯，宛如看一具尸体。 狼人性格大大咧咧，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也不在乎对方在被自己拍过之后就立刻抹掉痕迹仿佛被什么脏东西沾染了一样的表现。他似乎没把上次会面的不顺放在心上，仍然腆着一张阳光的笑脸，非常热情地跟埃尔芬斯打招唿：「你也在这里？是陪昨天那个小朋友来的？」 埃尔芬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同时在心里想好了十余种轻而易举除掉对方且不被任何生物所发觉的方法。 对方不接话，克里斯便自顾自讲起来。他指着领奖台，对埃尔芬斯说：「真巧，我也是陪我儿子来的，你看，那个长得最帅的就是我儿子，跟我像不像？」 他这样无疑是在套近乎。 但如意算盘显然打错了，埃尔芬斯依旧对他不屑一顾。 血族始祖保持着自己固有的冷漠态度，不光不回答他的话，还往旁边走了两步，回头继续看领奖台那边的动静，似乎是嫌他碍眼。 克里斯望着前者的后脑勺，摇摇头。不是似乎，是确实嫌他碍眼。 但碍眼也没办法，为了未来，他必须硬着头皮继续上。 狼人绕到埃尔芬斯面前，继续热情地向他介绍自己的儿子：「您看，我儿子在这群小孩中个子是最高的，身体也最健壮，刚刚的接力赛他起到了很大作用，如果不是我儿子，他们班不一定能得这个第一。」 他说到这里，埃尔芬斯总算有了反应，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尤莱亚是最主要的。」 如果不是小孩第三棒接得稳当传得迅速，就凭狼人那股蛮力，是无论如何得不了第一的。 蠢货。 克里斯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尤莱亚是谁，表情扭曲了一下，十分违心地夸道：「是，尤莱亚最棒。」 这句总算夸进了埃尔芬斯心里，他没有反驳，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问站在自己面前的狼人：「到底有什么事？」 狼人是最不会说谎的种族，也根本不会拐弯抹角，刚才听他没头没脑地讲了这么一堆，埃尔芬斯早就听烦了，为了不让狼人再说多余的废话打扰自己，索性先问了出来。 「您真是……聪明，」克里斯一瞬间挂上讨好的笑，侧了侧身体，指着远在领奖台上的小狼人说，「您觉得我儿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埃尔芬斯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很快，克里斯给出了回答： 「——如果让我的儿子，做您那孩子的保镖，您觉得如何？」 他目光里带着忐忑。事实上，克里斯对自己这个提议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从他跟埃尔芬斯昨天那场不愉快的会面来看，对方显然是个忘恩负义冷血无情的吸血鬼，连他这个救命恩人都不放在眼里，从现在还留在他脖子上的掐痕就可以看出来，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他可还记得呢。 他不知道，一个这样的吸血鬼会不会接受自己的条件，可是思来想去，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为了能和儿子在这个地方好好生活，他不得不冒一次险。 埃尔芬斯听明白狼人的意思，一瞬间有些想发笑。 他不知道这个狼人哪来的自信，觉得那个小狼崽子能当尤莱亚的保镖。他的小孩有他一个还不够吗？需要让一个狼人来保护？ 可克里斯接下来的话让他变了脸色。 「您或许会认为我在自不量力，可我想请您仔细回想一下，尤莱亚难道每时每刻都会待在您的视线范围内吗？」克里斯尽量让自己显得诚恳，连笑容都收了起来，「您身为血族亲王，一定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在您忙碌的时候，尤莱亚如果受了欺负，该怎么办呢？」 埃尔芬斯立刻就想出言反驳，告诉他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可是脑海中却突兀地跳出上午那个情景，人群中的尤莱亚无助地环顾四周，被推搡，被挤压，差一点就哭了出来——只因为他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来晚了几分钟。 如果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呢？ 他能保证自己次次都及时赶到吗？ 轻蔑的驳斥语句就在嘴边，埃尔芬斯却陷入了犹豫，没能直接把话说出来。 他这种表现，克里斯立刻就有了信心，马上开始大力推销自己的儿子： 「您是不能时时刻刻都陪在尤莱亚身边的，不过这没关系，我的儿子——盖尔可以帮助您。我可以向您保证，至少在学校里，有盖尔在，绝对不会让尤莱亚受到任何委屈。」 「盖尔是从小被我训练过的，比一般这个年龄的狼人都要强壮许多，更不用说那些人类，」克里斯说，「他绝对能保护好尤莱亚，填补您的空缺。」 「而且他们还是同班同学，这样就更加方便了，您说呢？」克里斯擦掉额角的汗，笑容满面地问。 第77页 他说什么？ 埃尔芬斯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勾了一下嘴角，不过很快又落下来，盯着克里斯的眼睛，重复对方的话，一字一顿道：「『填补』我的『空缺』？」 「是什么给你的勇气，让你以为你那个小崽子能代替我？」埃尔芬斯面无表情地问。 克里斯心勐得一沉，还没来得及改口，就感觉埃尔芬斯的眼神骤然间柔软了下来，视线也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他跟着对方的目光转身看去，发现是那个孩子跑了过来。 「先生！」尤莱亚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埃尔芬斯面前，他仰起头，举起奖牌给埃尔芬斯看，「你瞧。」 埃尔芬斯熟练地单手把他抱起来，另一只手接过奖牌仔细看了看：「真漂亮——」他徵询尤莱亚的意见，「——回家把他放在橱柜里？」 「好。」尤莱亚眉开眼笑地歪倒在他肩头，下意识蹭了蹭他的侧脸，好像撒娇的小动物。 埃尔芬斯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正准备带尤莱亚离开，却又被叫住。 「殿下！」 是狼人的声音。 埃尔芬斯回过头，十分不耐烦，但在尤莱亚面前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耐着性子问：「还有事？」 小狼人此时也走了过来，一大一小两个站在一起，给埃尔芬斯带来加倍的烦躁。克里斯拉着盖尔的手，问：「刚才说的事，您觉得如何？」 埃尔芬斯本想一口回绝，但尤莱亚却插了进来，疑惑地问：「什么事呀？」 面对尤莱亚的时候，埃尔芬斯总是充满耐心的，但这件事他却破天荒地不想多说，只道：「没事。」 克里斯的声音跟他同时响起：「我在跟你父亲商量，让你和盖尔在学校里互相帮助。」 狼人嗓门大，话又多，埃尔芬斯的声音被压了下去，立刻对他怒目而视。 克里斯却好像突然不怕他了一样，继续与尤莱亚对话，问：「你觉得呢？你想和盖尔做朋友吗？」 埃尔芬斯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余光看到尤莱亚点头之后成了真。 他抱在怀里的小孩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认真地点了点头，还没等他开口就道：「我和盖尔本来就是朋友呀。」 克里斯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那你想让他保护你吗？」 尤莱亚皱起眉，埃尔芬斯认为他会说不愿意，可他想错了。 小孩只是颇不认同地说：「不应该是他保护我，我们是朋友，我也可以保护他的呀。」 克里斯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笑着连连说：「是是是，你们可以互相帮助对方。」 尤莱亚煞有其事地点头：「嗯。」 就连始终木着一张脸的小狼人都不太习惯似的笑了笑。 只剩下埃尔芬斯一个冷着脸，始终没给克里斯一个好眼神。 狼人趁热打铁，拉着盖尔的手走上前，将尤莱亚的手拉出来，放在盖尔手心，两个孩子的手搭在一起，他笑着说：「那你们就是好朋友了？」 小狼人先握住了尤莱亚的手：「嗯！」 尤莱亚晃了晃手臂：「嗯。」 克里斯抬头看向埃尔芬斯：「殿下？」 埃尔芬斯面色阴沉，冷哼一声，强行把尤莱亚的手拽了出来，转身一刻不停地离开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天 被一个愚蠢的狼人给算计了这件事绝对可以排进埃尔芬斯一生中最为耻辱的事件前三名。 他没想到对方会趁着尤莱亚在场时提起那件事。狼人显然捏准了他的弱点，料定他在尤莱亚面前无法露出兇残的一面，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踩着他的底线为自己争取了一线生机。 既然狼人费尽心机促成了这件事，埃尔芬斯也就不好再出其不意对对方出手。 他转念一想，决定拿小狼人开刀。 既然对方承诺了要保护尤莱亚，那如果保护不力，他不就有理由对其下手了？ 让狼人绞尽脑汁抓住的一线希望毁灭在自己手里，那种场面一定很舒适。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小狼人对待自己的工作似乎还挺认真，他暗地里观察许久，连一丝错处都没找出来。 每天早晨他将尤莱亚送到学校门口，小狼人就已经在那里等着，克里斯有时候会在旁边，见埃尔芬斯来到，还主动打个招唿；有时候不在，小狼人便独自走到尤莱亚身边，沉默着沖埃尔芬斯点点头，和尤莱亚一起进去。 放学的时候他们也是一起的。埃尔芬斯坐在车里，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两个孩子并肩而行的身影，小狼人不再是早上面对他时那般沉默的样子，而是含着笑意对尤莱亚说着什么，尤莱亚则笑得很开心，画面很是和谐，没有人会觉得不对。 只有埃尔芬斯暗自磨了磨牙。 没有犯错，对方就还可以留在尤莱亚身边，这么一留，从四年级一直留到小学毕业，再步入初中部，仍然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甚至和尤莱亚转校考入了同一所高中。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二年级选课时，他选修的课程都是跟尤莱亚相同的。 「先生早上好！」 埃尔芬斯刚从房间里出来，便听到了尤莱亚的声音，他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一个少年人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一盘吐司和一杯牛奶，正在用餐。 第78页 少年生得很是精緻，眼珠是纯正的蓝，这个角度正对着阳光，可以看到瞳孔里反射的光，宛如白日里的星星，白皙的肤色衬着淡金色的头髮尤其亮，发梢垂到额前，唇很红，大约是喝了牛奶的缘故，下唇略带白点，说话间舌尖熘出来一圈，那白色便没了。 埃尔芬斯恍惚了一下，想起这是长大了的尤莱亚。 人类的时间流速与吸血鬼的相比，差别实在太大。他从前独自存在于世上，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也没什么感觉，日升日落，每一天与前一天都没什么不同。毕竟他不会老，也不会死，能验证时间在流逝的证据只有庄园里逐渐腐烂的物件，可那些东西经过修缮替换后又会焕然一新，也不怎么能证明。 真正对时间这个东西产生实感，是在收养尤莱亚以后。 人类的成长速度很惊人，不同于血族停滞的肉体状态，他们身体里的细胞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生长裂变成新的细胞，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再接着到整个身体，每一天相较于前一天都会不一样。 这种变化一般来说是悄无声息的，日积月累，才会发生大的改变。可对埃尔芬斯来说，这个变化所用的时间未免有些短了。 就好像昨天尤莱亚还是那个只能抱着他的腿哭着找爷爷的小傢伙，需要他抱着才敢在雷雨天睡觉，今天就长成了少年人，不再需要他每天帮忙穿衣服，早早的就可以自己准备好，他将吐司放进面包机里回房间拿东西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自己整理好坐在桌边开吃了。 还会跟他打招唿。 忽略掉一丝异样的感受，埃尔芬斯不动声色地回： 「早上好，尤莱亚。」 他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尤莱亚手里的餐刀，拧开果酱罐，拿起一片吐司，涂抹好才递给尤莱亚，一边涂，一边说：「刀很危险，不要自己拿。」 尤莱亚接过面包，抗议似的咬了一大口，反驳道：「我已经十七岁啦，不是小孩子了，可以拿的。」 埃尔芬斯坐下来，语气平淡：「是小孩子。」 在他这里，尤莱亚确实是个小孩子，并且永远都算小孩子。 知道跟他是永远讲不通的，尤莱亚鼓着脸，不一会儿自动泄了气，继续吃自己的面包，结果吃得太快不小心噎到，忙灌了两口牛奶，喝得嘴边印了半圈奶渍。 埃尔芬斯似乎有些无奈，帮尤莱亚拍拍背，又抽两张纸替他将唇边的奶渍擦去，等小孩缓过来，才道：「这还不是小孩子？」 他嘴角挂着笑，眼神里尽是调侃之意。 自己才说过已经长大了，却又不小心呛到自己，哪有成熟的大人会做这样的事？尤莱亚只觉得脸都要烧起来，连忙把剩下的面包一口气吃完，喝光牛奶，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立刻站起来：「我要上学了。」 话题转移得很生硬，好在埃尔芬斯并没有继续追究的打算，也跟着站起来：「走吧。」 「你要送我吗？」尤莱亚背着书包问。 「嗯，」埃尔芬斯点点头，「今天没事。」 尤莱亚有点高兴，主动把埃尔芬斯的外套取下来递给对方：「那我们走吧。」 小孩开心的样子落在埃尔芬斯眼里就是这段时间他忽略对方的证据。 前段时间他受邀去了一个血族公爵的宴会，对方在大洋彼岸，一来一回耗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这几天又忙着处理老埃文交来的公司的事，没抽出时间，所以一直是让司机接送尤莱亚。 是该好好补偿小孩了，就从接送上下学开始吧。 他们一同出去，埃尔芬斯落后尤莱亚半步，将门锁上，跟着小孩的脚步走到电梯旁，看尤莱亚按了一下下楼的按钮，随后退后一步跟他站在一起，为他解释说：「等一下电梯就来了。」 埃尔芬斯点点头，目光却从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移到尤莱亚脸上，让后者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东西，」埃尔芬斯制止住他想用手机摄像头照照自己的行为，笑着说，「我只是想看看你。」 尤莱亚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电梯门突然打开了。 埃尔芬斯便牵着小孩的手走进去，伸手按下关门键。 他没有就刚才的话做什么解释，顿了顿，问尤莱亚：「搬到这里这段时间，还适应吗？」 从尤莱亚升入高中开始，原本的家——洛克伍德庄园——与学校的距离就显得有些远了，庄园的位置偏僻，如果一直住在那里，尤莱亚要每天早起一个小时才能保证准时到学校，可高中的课程又比较紧，这样就大大压缩了睡眠时间，导致尤莱亚有一段时间疲倦得厉害，常常坐着都能睡着，脸色更是难看，宛如被吸血鬼吸干了血液。 虽然家里确实有一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但埃尔芬斯并没有让尤莱亚做自己的血包的打算，自然也不愿意看到对方每天疲惫不堪的样子。于是便让老埃文在学校旁边找了一套房子，重新装修了一下，带着尤莱亚搬了家，眼下是住到这里的第二个月，尤莱亚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怎么会不适应呢？ 不出所料，尤莱亚对这边的环境很满意，「当然适应，这里很好。」 「那就好。」 从这里到学校，步行都要不了二十分钟，埃尔芬斯本想去地下车库取车，但尤莱亚提议说想走着去，他想了想，将车钥匙收了起来，又把尤莱亚的背包接过来自己背，「那就走走。」 第79页 尤莱亚跟在他身边，脚步出奇得一致，埃尔芬斯伸手把人拉近，牵着小孩并排走。 其实是想直接把小孩抱着去学校的。他捻了捻手指，不无遗憾地想。 可惜自从上了初中以后尤莱亚就再没让他抱过，理由是自己已经长大了，不适合抱着走，现在上了高中，虽然个子依旧没超过埃尔芬斯，但脸皮倒是日渐一日的薄，更不肯让他抱，埃尔芬斯只能退而求其次，牵着他的手走。 他们背着光走，太阳在身后，面前的地上便倒映出两个影子，一高一矮，尤莱亚的影子正好到埃尔芬斯肩膀。埃尔芬斯看了一眼，尤莱亚马上也注意到了地上的影子，又歪头看了看埃尔芬斯，眼神疑惑。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了埃尔芬斯在看什么，皱了皱鼻子，趁埃尔芬斯不注意，悄悄掂了踮脚，让自己与埃尔芬斯的身高差距缩小了不少。 余光瞥见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埃尔芬斯勾了勾唇角，很配合地弯了弯腰，这样看起来，他们的影子便是一般高了。 他问尤莱亚：「这样满意吗？」 「什么？」尤莱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踮起的脚重新落了下去，明知故问，「先生为什么弯腰呀？」 「没事，」埃尔芬斯深深看他一眼，直起腰来，「只是觉得，尤莱亚似乎长高了不少。」 尤莱亚睁大眼睛：「真的吗？」 埃尔芬斯煞有其事道：「如果每天坚持喝牛奶的话，可能很快就可以长到——」 尤莱亚期待地看着他：「我每天都有喝！」 「——长到我的下巴。」他笑着把话说完。 尤莱亚：「……」 第46章 第四十六天 一路说笑着走到学校门口，埃尔芬斯正要与尤莱亚讨论是一天两杯牛奶会不会加速生长，就见尤莱亚突然沖前面招了招手，同时道：「嗨！盖尔。」 他不自觉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一个体型健壮、个子很高的人迎面向他们走来，面孔看起来很年轻，像尤莱亚的同龄人，可是身材却很优越，比尤莱亚高出了半个头，眉目凌厉，透露出一股野性气息，正是长大了的小狼人。 隔着老远，埃尔芬斯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散的狼人气味，下意识握紧了尤莱亚的手。 小狼人这些年和尤莱亚的关系一直很好，一同上下学，偶尔一起出去玩，他们兴趣爱好看起来都差不多，自有一片共同的小天地，埃尔芬斯偶尔会觉得自己无法融入。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与他们之间光是年龄就差了一大截，自然没法儿完全了解他们的世界。也因此，埃尔芬斯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对狼人的看法。他始终是以敌对的态度面对狼人的，只有在尤莱亚面前才会伪装成一个成熟的家长。 一大早就碰见这个碍眼的狼崽子，心情难免不受到影响，尤其在尤莱亚还主动向对方打招唿的时候。埃尔芬斯脸色沉了下来。 「早上好尤莱亚，」盖尔浑然不觉地边走过来，边跟尤莱亚打招唿，表情和语气都万分熟稔，还对埃尔芬斯点了点头，表现得很礼貌。 可惜埃尔芬斯并不吃这一套。 无论狼人表现得有多礼貌，在埃尔芬斯看来，这副模样都跟他那个父亲如出一辙得惹人厌。 埃尔芬斯盯着狼人一步步向这边靠近，就在狼人走到距他们两三米远的地方时，他不动声色地挪了一下位置，转身面向尤莱亚，顿了顿，又把手放到小孩的头上。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尤莱亚对他的动作表示疑惑：「先生，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只是想挡住狼人的视线。 埃尔芬斯摸摸尤莱亚的金髮，眼睛不可避免地被头髮反射的太阳光刺了一下，尤莱亚抬头看向他，蓝色的瞳孔里充满疑惑和他的身影，没有排斥他的触碰，但也没有因此而开心。 「先生？」尤莱亚歪了歪头，又叫了他一声。 埃尔芬斯的手从尤莱亚头上滑下来，落到肩膀上，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感受到小孩身上的温度。 人类的体温有利有弊，但在现在初秋时节着实谈不上多大好处，至少对于尤莱亚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夏日的热度还没有完全散去，这时候若是在阳光下走上一遭，着实有点热了。而就像埃尔芬斯能感觉到小孩的体表温度一样，尤莱亚也能感觉到他的，冰冰凉凉，在上一个季节和这个季节都会很受欢迎。所以对于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尤莱亚并没有表示反对。他只是不知道埃尔芬斯想做什么。 事实上，埃尔芬斯也还没搞明白这一点。 他能闻到几米之内狼人的味道，熟悉到想要作呕，差一点就引出他体内的暴虐因子。因为不愿意让尤莱亚看到自己的那一面，所以他转过身，只看着尤莱亚。这的确让他的情绪平復了一些，可是很快，他又觉得有些不够。 尤莱亚近乎专注地望着他的表情令他内心不自觉地涌出一股类似骄傲的情绪，他的小孩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叫他感觉很愉悦，可是很快，他又想起身后的狼人，想起对方与尤莱亚一直以来亲密无间的相处模式，心里又莫名地感到恼火。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心口横冲直撞，迫不及待想要分出个胜负，可无奈它们势均力敌，始终决不出优胜者，于是只能继续争斗，直搅得他不得安宁。 第80页 血族能催眠人类，可以控制人类忘却亦或是为人类植入一段不存在的记忆，可从来不能自己催眠自己，因此他的情绪就只能自己消化，自己理清楚头绪。 手蠢蠢欲动，他选择将其放在尤莱亚头上，触摸小孩的头髮，接着又随着小孩的动作自然而然滑落到肩膀。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尤莱亚不知所措，连连叫了他两声。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可是要说什么呢？ 他好像没有藉口可找，说是一时兴起也勉强恰当。 「怎……么了？」过了一小会儿，尤莱亚又问。 「没事，」这次他很快回答，拂去小孩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手转移到尤莱亚胸前，帮尤莱亚把歪了的领口扶正，这才把手收回来，说：「好了。」 他的表情很平淡，就好像本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一样。但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阻止自己伸出手紧紧抓住尤莱亚。 「那……我去上学了？」尤莱亚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声说。 埃尔芬斯点点头，侧身让出一条路：「去吧。」 他再次转过身，看着尤莱亚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那个狼人身边时回头看他一眼，沖他摆了摆手。 埃尔芬斯也举手摇了摇，示意尤莱亚去吧。 小狼人则一直旁观他们的互动，等尤莱亚与他告完别，才跟着一起向学校走去，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埃尔芬斯闭了闭眼，方才那两股情绪已然默默消失，他注视着尤莱亚的背影，本打算送到校门口就离开，可现在却没法儿移动脚步。 尤莱亚的背影很好辨认，小孩比那个狼人要矮一些，也要瘦一些，走在一起，像哥哥带着弟弟，但狼人在走路时会稍稍弯一点腰，这就缩小了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距，让尤莱亚不必再抬头跟他说话。 埃尔芬斯看着他们中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最终变成手肘相触、而尤莱亚却没表现出任何排斥的样子时再次皱起眉，这个画面在人类看来是同学间关系好的证明，可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思考问题的方式本就与人类不同，这样的表现落在他眼里就是狼人把自己的味道染到了尤莱亚身上。 胆大包天的狼崽子。 如果眼神可以将心里的火气具现化，恐怕狼人的手臂现在已经被烧出了个窟窿。埃尔芬斯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到尤莱亚走进校园也没放下来。 等彻底看不到尤莱亚的身影，他才带着怒气转过身离开。 高中的课程对尤莱亚来说并不算太难，他很聪明，选修的科目也大多都是自己感兴趣的，所以学得很轻松。但对于高中来说，学业是一方面，社交也是一方面。显而易见的，他在社交方面并不像对待学习那样游刃有余。 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正处于躁动期，什么都想做也什么都敢做，加上各类网络产物的催化，他们变得更加早熟，更加不计后果，也更加花样百出。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的乖孩子，尤莱亚常常会跟不上同学们的节奏。 就像现在，他拿着手机，面对对话框里那一大段热情洋溢的表白的话，读了一半脸就红得彻底，手机都差点脱手扔出去。 还好此刻是在家里，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地毯，万一失手没拿住，也不会把手机摔坏。 他把正处在危险边缘的手机捞回来，心有余悸地擦了擦屏幕，结果拇指不小心按到指纹解锁，屏幕瞬间亮起，那段话再次映入眼帘，开头就是「我亲爱的可爱的小尤莱亚，我日日夜夜都渴望……」 尤莱亚手再次抖了一下，这次成功把手机扔掉了地上。 「怎么了？」埃尔芬斯注意到尤莱亚脸红得不正常，问。 他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小孩自以为那些小动作做得很隐蔽，其实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从尤莱亚打开手机开始看到现在望着手机不知所措，一系列反常的举动都被他收入了眼底。 不过，什么事能让尤莱亚脸红成这样？ 埃尔芬斯有些好奇。 尤莱亚慌忙把手机捡起来关上，欲盖弥彰地挡住脸：「没……没事。」 小孩似乎在掩饰什么，埃尔芬斯一眼就看了出来。他不动声色地挪动位置，坐到尤莱亚身边，放下手里的书，抬手碰了一下尤莱亚的脸，故意问：「那脸怎么这么红？」 尤莱亚扭过头不让他看自己满脸通红的样子，害羞又尴尬：「真的没事。」 这种反应不可能是没事。 埃尔芬斯的目光投向尤莱亚拿着的手机，猜测是有人给尤莱亚发了什么东西。 可是就他所知，尤莱亚的社交圈再简单不过，除了他和老埃文，就是学校里的几个同学。小孩性格比较慢热，初中小学的已经是过去式，高中并没有结交多少新朋友，唯一一个始终玩在一起的也就那个小狼人……难不成是那个狼崽子发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让尤莱亚宁愿撒谎也不愿意告诉自己呢？ 埃尔芬斯想起自己前段时间不经意间看到的青少年青春期心理变化，随口猜测道：「尤莱亚是不是有交往对象了？」 他本来是随口一提，可没想到尤莱亚听了之后反应却很大，勐得站了起来，一边说「没有」，一边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卧室。 第81页 这种反应几乎坐实了那个猜测。 埃尔芬斯立刻黑了脸。 第47章 第四十七天 自己养的孩子谈了恋爱，一般的家长会怎么想？是会高兴自己的孩子有魅力，还是会恼火于孩子不专心于学习。埃尔芬斯不了解别人，可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并没有感到高兴。 本来他只是随口一说，可尤莱亚的反应却那么大，小孩仓皇「逃走」的模样落在他眼里，是完全欲盖弥彰的行为。 埃尔芬斯一瞬间联想到许多不合时宜的画面，他想问尤莱亚： 那个人是谁？ 他们现在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有没有牵过手？拥抱？甚至是……亲吻？ 尤莱亚抱着一个长相模煳的人类亲吻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埃尔芬斯手骤然握紧，指尖划过沙发发出一阵闷闷的声音，将沙发划破了一个小口，随后又被他面无表情地抹平，腿往那里挪了挪，挡住了那道口子。 思绪转了个弯，他又想，万一是弄错了呢？尤莱亚刚刚说了没有，小孩并没有骗他的理由不是吗？如果是他冤枉了尤莱亚呢？ 这个年纪的小孩是会有一些自己的秘密，但也不一定就是谈恋爱，也可能是其他的。 可尤莱亚刚才脸红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埃尔芬斯皱着眉，愤怒和理智在心头各占一半，天平摇摇摆摆，他也不知道该偏向哪一方。 不如再观察观察？先看看尤莱亚的反应再说。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尤莱亚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凭藉吸血鬼超强的听觉，他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收拾东西的动静，声音听起来很急促，透露出一丝慌乱的意思，接着便是尤莱亚的声音，带着意料之外的紧张感：「有事吗？」 埃尔芬斯沉默了一下，说：「我只是想问问你，晚饭想吃什么？」 尤莱亚听起来仿佛松了一口气，埃尔芬斯听到他坐在床上的声音，随后小孩开口，声音已经恢復了正常：「什么都可以。」 「好，」埃尔芬斯转身向厨房走去，「我去做。」 「我来帮您。」尤莱亚说。 埃尔芬斯脚步没停，分神听着尤莱亚的动静，听到尤莱亚在房间里停留了一会儿才出来，跟在他身后。 他用余光看到，小孩脸上已经没有进去的时候那么红了，眼神也不再躲闪，似乎恢復了正常，假装刚才的事情压根没有发生过。 如尤莱亚所愿，埃尔芬斯也尽量表现得像完全不在意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是吸血鬼，在种族天赋的作用下，伪装的能力本就胜于人类，稍微调整一下表情，尤莱亚无论如何都看不出破绽。 尤莱亚进入厨房想帮忙，「我需要做些什么？」 埃尔芬斯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将东西放到案板的同时对尤莱亚说：「你只需要等着品尝就好。」 尤莱亚向前走了一步：「可我总该做点什么，就让我帮帮你吧先生。」 小孩声音偏软，这么多年一直不曾改变，对大多数男生来说堪称黑歷史的变声期也在其身上失去了作用，没有能强制他变成大人模样，一丝一毫都不曾增加删减，依然是埃尔芬斯熟悉的甜软音调，有求于人时通常尾音会上扬，宛如一条小钩子，轻易便能勾穿旁人的防备。 尤莱亚自己或许没有察觉到，埃尔芬斯往往无法抵抗这种声音。 可他却又不期然地想到，如果尤莱亚真的有了交往对象，会不会也向那个人撒娇？连他都无法拒绝的声音，那个人会不会也一样溃不成军？ 一定会的。 毕竟他的小孩这么可爱。 手里的刀忽然间变得沉重了许多，埃尔芬斯拿着一棵青菜，差点把切菜板剁碎。 「先生？」 尤莱亚的声音及时把他拉了回来，他看着手下无端多了几条裂纹的切菜板，沉默了一秒，若无其事地继续切：「没事。」 「真的吗？」尤莱亚在他身后问。 埃尔芬斯把切得不成样子的菜扔进垃圾桶，重新拿了一些出来，「真的。」 「那，那我要做什么呀？」尤莱亚信了他的话，又开始之前的问题。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需要做，埃尔芬斯自己就可以完成，可当他转身不经意间看到尤莱亚的眼睛时，那双蓝色的眸子正紧盯着他，露出连自己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神色，他又有些心软。 尤莱亚最终凭藉炉火纯青的撒娇技术得到了自己的工作——洗菜。这是埃尔芬斯思量一段时间后想出的最安全最简单且很关键的一道工序，既不会让尤莱亚受伤，又能让其有充分的参与感，可谓是用心良苦。 尤莱亚对自己的工作也挺满意，得了指令就高高兴兴地去洗菜了。 看起来正常无比的氛围一直维持到晚餐。埃尔芬斯做了几个c国菜，是前几天去c国餐厅时尤莱亚喜欢的几道，他专门去学了，但其中有几样材料是不太常用的，试验时控制不好放量是常有的事，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勉强学到那个厨师所做的菜的七成味道。这还是他第一次做给尤莱亚吃，特地留意着尤莱亚的反应。 尤莱亚很捧场，在他做的时候就发现了今晚的菜式貌似跟往常不太一样，很感兴趣地问他是不是c国菜。埃尔芬斯承认了。小孩很开心，早早的就收拾好餐桌摆好餐具等饭菜上桌，并在吃到第一口菜时就不遗余力地夸奖了菜的成色：「跟餐厅里做的一模一样。」 第82页 埃尔芬斯尝不出好坏，一切以尤莱亚的表情为主，闻言问：「喜欢吗？」 用叉子吃这些菜有些勉强，尤莱亚正回忆着那天在餐厅里服务员教的方法使用一种陌生的餐具——c国人称为筷子——好不容易夹起来一块排骨放到自己的盘子里，听到问题，立马回答道：「我很喜欢。」 埃尔芬斯勾起唇角，他学这些东西原本就是为了尤莱亚，能让尤莱亚喜欢就是最终目的，得到肯定，心情也愉悦了不少，又给尤莱亚夹了一些：「那多吃一点。」 他从前去过很多地方，入乡随俗，也学了不少技能，c国的餐具用得很熟练，尤莱亚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先生是怎么做到的？我怎么都学不会如何使用这个餐具。」 小孩拿筷子的方式相当笨拙，不过对于新手来说也算进步很大，埃尔芬斯帮他矫正了一下，安慰道：「慢慢来，我也是用了很长时间才学会的。」 「那好吧，」尤莱亚继续艰难地夹菜，「或许多练几次就好了。」 埃尔芬斯看着他一点一点练习用筷子夹东西，半晌，突然问：「今天下午你怎么了？」 尤莱亚动作一顿，一个排骨从手里熘回了盘子，埃尔芬斯注意到小孩眼里惋惜神色一闪而过，于是帮他把排骨送到盘子里，接着问：「尤莱亚？」 小孩抬起头：「啊？」 埃尔芬斯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今天下午，我看见你脸很红，是有什么事吗？」 那条简讯的内容在眼前一闪而过，尤莱亚登时又红了脸，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能跟埃尔芬斯说呢？ 他低下头，避开埃尔芬斯的视线，一口咬住排骨，嘴里含含煳煳道：「没……没什么。」 埃尔芬斯目光沉了沉，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说：「真的没事？」 尤莱亚摇摇头：「真的。」 假的。 埃尔芬斯在心里说。 小孩原本还好好的，一提到下午那时候脸立马就红了，这种反应怎么看怎么有问题，可偏偏尤莱亚还坚称自己没事。 比尤莱亚谈恋爱这种可能发生的事情来说，更令埃尔芬斯心情不好的是尤莱亚的隐瞒。 隐瞒，基本上就等同于欺骗。 他真的生气了。 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孩背着自己跟别人偷偷谈了恋爱这件事令他几乎出离愤怒——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什么时候骗了他的小孩，以及……为什么尤莱亚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在埃尔芬斯眼里，他与尤莱亚向来无话不谈，从尤莱亚小时候就是这样。小孩子需要有人倾诉，所以他把一个倾听者的角色扮演得非常好，不管大事小事，只要尤莱亚肯说，他一定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事情来听；当尤莱亚遇到难题时，他会认真听，然后给出自己的建议；就算尤莱亚的那天什么事也没有，他也照样能找到话题。 他们本是无话不谈的。 那是什么让如今的尤莱亚学会对他隐瞒了呢？ 尤莱亚什么时候学会对他隐瞒的？ 埃尔芬斯注视着尤莱亚的侧脸，那抹红一直蔓延到了尤莱亚的耳根，让他在恼火的同时，又觉出一丝丝可爱。当他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变化，心情不可避免地复杂了起来。 餐桌上的两个人各怀心思，尤莱亚没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表情，急急忙忙地吃完就打招唿回了房间，留埃尔芬斯一个人在餐厅，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好像急着逃离什么一样。 埃尔芬斯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目光深沉。 废孚一只 老父亲：我的宝贝学会骗人了？一定是那个狼崽子带坏的！ 盖尔：？？？？ 第48章 第四十八天 第二天尤莱亚起床时，埃尔芬斯已经在客厅了，他照常打了个招唿，迳自去洗手间洗漱，没过一会儿，埃尔芬斯也走了进去。 尤莱亚嘴里塞着牙刷，有些惊讶，口齿不清地问：「先生……怎……进来了？」 埃尔芬斯走到他身后，他们正对着镜子，尤莱亚不用回头，从镜子里就能与其对视，洗手间里的雾气把镜面烘得朦朦胧胧，埃尔芬斯伸手抹了一把，正好把尤莱亚的脸照出来。他低头，擦掉手上的水迹，从架子上取下杯子和牙刷，走到尤莱亚旁边，举起来示意：「刚想起来，我忘了刷牙。」 「这怎么能忘呀，」尤莱亚吐出一口泡沫，笑得眼睛弯弯，「先生一定是工作太忙了，连刷牙都顾不上。」 「可能吧。」埃尔芬斯挤了牙膏，半弯着腰，从容地接受尤莱亚对自己的调侃。 他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尤莱亚，刷牙的动作有条不紊，尤莱亚比他动作快，已经漱完口，开始洗脸了。 小孩洗脸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因此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用视线打量尤莱亚而不用担心被发现。 从收养尤莱亚以来，即使按照正常的习惯来说根本不需要休息，他也尽量伪装按照人类的生物钟来作息，昼出夜伏，一开始是跟尤莱亚一起「入睡」，后来尤莱亚长大了，需要独立空间，提出单独睡，他也尽量在睡觉时间待在另一个房间不出去，或是闭目养神，或是安静地处理事情，到第二天早上再掐准时间出门。 可昨夜是头一次例外，他没有回房间，反而在尤莱亚睡着以后，独自在客厅坐了一整夜，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前一天发生的事，每一个画面都歷歷在目，尤莱亚的刻意隐瞒，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在他脑海里反覆回放，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怎么也绕不出来。 第83页 埃尔芬斯用了一夜的时间，甚至不耻下问，到社交网站上询问青春期孩子如果不愿意对家长敞开心扉甚至有欺骗行为该怎么办。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有的说「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有的说「这是正常的成长阶段，父母要多包容」，还有的说「要学会尊重孩子的隐私」。 他没有打人的习惯，更不捨得动尤莱亚一指头。若论包容，他自以为已经足够宽容，能让尤莱亚与那个狼崽子交好这么多年就是证据。同样的，他对尤莱亚的隐私也很尊重，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他不过随口一问，就看到尤莱亚如此反常的表现，是尤莱亚先说了谎。 尤莱亚对他说谎，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向来无法容忍这种行为，即使是尤莱亚做出的。 可他又该怎么做？ 那些答案无论好坏，都在向他灌输一个概念，那就是——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和独立空间，有自己的秘密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看着尤莱亚，小孩洗脸的动作相当粗糙，力道也不小，扑一下水便在脸上留下几道红痕，没一会儿又消失不见。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他们感受到从尤莱亚脸上传来的热水蒸腾过的气息，夹杂着一丝小孩本身具有的人类气息，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香味一直在他鼻尖盘旋，兴许是血的味道。 少年人的脸上逐渐脱了从前的婴儿肥，稜角渐渐分明起来，这种近距离的观察让他更深切地意识到尤莱亚已经长大了这个事实，虽然个子没法儿与他持平，但各方面都已经趋向成熟，已经有能力做很多事，可以独立站在阳光下，不再需要他贴身保护，也不再会动不动就哭着找他的怀抱、渴求他的安慰。 人类的成长只是一瞬间的事，埃尔芬斯一直将尤莱亚看成小孩子，如今也不得不承认，即使再怎么不想，尤莱亚也已经长大了。 长大就会改变。 用了一整夜意识到这一点，埃尔芬斯眼里多了几根血丝，墨绿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尤莱亚镜中的倒影，却忽然发现小孩已经洗完脸，也正看着自己。 他回过神，听见尤莱亚疑问的声音：「先生怎么了？你好长时间都没有动了。」 埃尔芬斯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动作，忙低头漱了口，掩去眼底的情绪，含煳道：「只是在想一些事。」 尤莱亚好奇地问：「是什么事？我可以知道吗？」 他擦了擦嘴角，转头看向尤莱亚，说：「工作上的事。」 「哦，」听他这么说，尤莱亚就不再问了，「那我们出去吃早餐吧。」 埃尔芬斯点点头「嗯。」 吃过早饭，尤莱亚照常要去上学，埃尔芬斯送他，和前几天一样是步行，一路上一人一吸血鬼各怀心思，没说几句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校门口。没想到学校门口居然有个不速之客。 埃尔芬斯目送尤莱亚走进学校，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正朝自己走来的狼人。 一段时间不见，克里斯依然是那副讨人厌的样子，很自来熟地走过来跟他打招唿，仗着在公共场合他不会动手，隔着一两米就搭话道：「好久不见，尤莱亚还是这么可爱，真是……」 话没说完，埃尔芬斯瞬移到他面前，一手从他背后搭上去，紧紧捏住了他的脖子，好像他再多说一句，就立马让他再也没法开口。 这几年，由于盖尔一直跟在尤莱亚身边，连带着克里斯出现地频率也高了不少，为了隐瞒身份，埃尔芬斯不得不在尤莱亚面前伪装成跟这个狼人关系还不错的样子，克里斯因此愈发得寸进尺，每次见面都会先跟尤莱亚打招唿，不是送礼物就是请吃东西，讨好的姿态做了个十成十，埃尔芬斯虽不吃这一套，可尤莱亚毕竟只是小孩，一点东西就能讨得他的欢心，久而久之，克里斯在尤莱亚眼里就成了一个「很好的叔叔」，对他也就愈发亲近起来。埃尔芬斯暗暗不爽已经很久了，今天他刚好撞到枪口上。 克里斯立刻识相地举起双手：「错了，我不说了，求放过。」 埃尔芬斯嫌恶地甩开他，掏出湿巾擦了擦手，转身就要离开。 按照往常的经验，克里斯本来该立马滚开，可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被埃尔芬斯这么吓了一把，他还不走，反而大着胆子跟上了埃尔芬斯的脚步。 走了没几步，埃尔芬斯还没发作，他又开口道：「您先别动手，我找您是有事的！」 埃尔芬斯冷声道：「滚。」 克里斯一噎，埃尔芬斯已经快步走开，他又立刻追上去，嬉皮笑脸道：「别这样，好歹我儿子和您孩子是同学，我们也算朋友不是嘛，您怎么能对朋友这么冷漠呢？」 埃尔芬斯停下脚步，嗤笑道：「朋友？」 克里斯大言不惭地点头：「对，朋友。」 埃尔芬斯用尽了耐心才没在马路上对他出手，缓了缓，声音又冷了几分，问：「到底有什么事？」 听他终于愿意听了，克里斯露出笑容，说：「我就是觉得，盖尔和尤莱亚年龄差不多，又一直是同班同学，这么多年，应该都很熟悉了吧。我们的孩子年龄也差不多……」 「所以？」埃尔芬斯打断他的长篇大论，直接问，「你想问什么？」 克里斯诚实道：「我觉得盖尔最近表现有点不寻常，想让你托尤莱亚问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第84页 这句话一出口，埃尔芬斯的眼神明显变了变，克里斯没察觉到他的变化，还自顾自说着：「要是有了，我还能帮忙出主意追呢。」 埃尔芬斯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测，他有什么异常表现？」 克里斯立刻笑起来，语气十分骄傲地说：「这还不简单吗？我看他整天魂不守舍的，时不时抱着手机偷笑，还更注意自己的形象了，一问他就说没事。这表现，跟我当年追他母亲的时候一模一样。」 「再说了，这个年纪的小孩，一般都该有喜欢的人了。」 「正值青春，谈个恋爱刚好合适，」克里斯看向埃尔芬斯，问，「难道不是吗？」 埃尔芬斯脸色不太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克里斯又道：「对了，你的尤莱亚也正处于这个阶段——」他坏笑着说，「——需不需要我帮你问问情况？尤莱亚这么可爱，应该有很多人喜欢才对。」 埃尔芬斯眯起眼，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不需要。」 克里斯撇撇嘴：「不需要就算了。」 「我说真的，」他跟上埃尔芬斯，「尤莱亚这种类型很受欢迎的现在，不光女孩子，男孩子也会喜欢，你可要小心一点。」 克里斯这句话本意是为了调侃，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埃尔芬斯顿时拧紧了眉，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心头。 受欢迎，很多人喜欢，不光女孩子还有男孩子……这些话在他耳边串联起来，连同昨天尤莱亚的异常表现一起，在埃尔芬斯眼前肆意横行，让他几乎抑制不住，久违的嗜血的冲动席捲而来，他捏紧拳，瞳孔已经由墨绿转化为红色。 克里斯仍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青春期少年会有怎样青涩的恋爱，仿佛在埃尔芬斯眼前展开了一幅幅真实的画面，他好像看到尤莱亚正在跟一个人类拥抱，做各种各样亲密的行为。 尤莱亚会对那个人笑，也会在那个人怀里哭，他们亲吻，拥抱，互诉爱语。 埃尔芬斯心头的火又向上窜了几分，在克里斯绘声绘色的描述下，他快要控制不住暴怒，当想像到尤莱亚与他人亲吻时，他勐得停住了思绪，与此同时，心头再次涌起一丝陌生的情绪，与怒火搅在一起不分彼此。 克里斯终于意识到他的不对劲，看着他压抑着愤怒的眼神，谨慎后退：「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没做……」话没说完便跑远了。 埃尔芬斯没有追，他还在感受那股情绪，这种感觉从前没有过，可在他想到尤莱亚与别人发生亲密行为时却突然跳了出来，令他有些莫名，不过很快，他意识到，这似乎代表的是——嫉妒。 第49章 第四十九天 嫉妒。 这种情绪对埃尔芬斯来说是最陌生不过的。一般来说，只有觊觎旁人拥有自己渴望的事物时才会产生这种情绪。而他从来不缺少什么，财富、名誉对身为吸血鬼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地位则已经奠定，唯一需要自己获取的无非是人类的血，可自从他醒来老埃文帮助他与人类医院达成协议、这唯一一个难题也已经迎刃而解。他几乎相当于拥有了一切，没有什么值得羡慕嫉妒。 可现在他却真真实实产生了这种情绪，仅仅是对一个自己幻想中、不确定存不存在、无迹可寻的对象。这显然不是一般情况可以解释的。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克里斯见势头不对早已经逃之夭夭，他却仍站在原地。一两个人类从他身边经过，有的出于好奇看他一眼，有的则专注于跟身边的人聊天，不曾注意他的异常。 安静思考的时候外界的声音是很难传进耳朵的，可拜血族过于良好的听力所赐，他依然能听见路人的脚步和谈话声：有人在讨论刚才的早餐好不好吃；有的在为迟到胆战心惊；有的沉默地走过却又被耳机里的声音暴露。 迎面走来的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立刻说：「我很抱歉。」 他没有回应，默默向前走，没走多远，两个人的谈话声突然传了过来。 是一男一女，应该存在某种亲密关系，女声说：「我没有生气的意思，我只是有一点点嫉妒而已。」 埃尔芬斯抬起头，看到路边长椅上坐着的两个人，女孩拿着一封信，看起来有点不高兴，男孩则在认真解释：「我和她没有关系，我只喜欢你。」 「我知道，」女孩说，「所以我没有怪你。只是看到她给你写信，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 男孩有点无奈，张开手臂把女孩揽入怀抱，亲了亲她的额头：「不用道歉宝贝，我爱你。」 「我也爱你。」女孩抱住男孩说。 …… 旁观完全程，埃尔芬斯愣了愣，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尤莱亚未来也会和情人这样吗？还是说，他已经有了情人？ 他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非常不对劲，尤莱亚会不会和情人亲密拥抱不该是他管的事，可是莫名其妙的，刚才压下去的种种想法再度浮上心头，他想转移视线，却又回想起女孩说的那个「嫉妒」。 人类的嫉妒是因为喜欢和爱，那他呢？ 他对尤莱亚的那个不确定的对象所产生的牴触情绪和莫名的嫉妒心理又是因为什么？ 血族向来只有欲望，杀戮的欲望，吸血的欲望，以及对自己所有物的占有欲，倒是从来没有谈过感情。他们对人类的所谓喜欢并不怎么在意，对他们而言，爱永远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多捕猎几个合口味的人类来得快乐。 第85页 没有灵魂的生物难以被感情束缚，他们之所以被狼人所忌惮也是因为如此，冷血无情的怪物——这是其他族群对他们的评价。可与事实相悖的是，一些浪漫的故事又总是在歌颂一些血族跟生命一样永生不灭的爱情，这些故事通常由人类执笔，讲述血族与人类跨越种族违背本能的爱恋，催人泪下，美好得宛如在描写另一个世界。 在人类为美好爱情颂歌时，血族内部向来对这种传说是嗤之以鼻的，他们会大肆嘲笑人类的虚假幻想，再把蒙上华丽外衣的虚伪外表套上，很好地利用这些故事使其成为自己捕猎的助力。 埃尔芬斯从前不关注这些东西，近些年来网络发达，也偶尔会看到一些，不过往往是抱着了解新事物的心态点进去，满脸无语地退出来，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些创作本身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更不要说里面把吸血鬼的形象塑造成了正面教材，听了那些故事，恐怕那些吸血鬼要笑得多吸一口血。 尤莱亚前几年也追了一部相关剧集，对里面男女主歷尽艰辛的爱情十分着迷，每天坐在电视机前准时收看，埃尔芬斯有时会陪着一起看，看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就立刻捂住尤莱亚的眼睛和耳朵。 小孩子不能看这些，他那时对尤莱亚说。这是他从一些资料中得到的经验。 尤莱亚那时不过十五岁，正处于好奇的年龄，便问他为什么不能看。 无所不知的埃尔芬斯卡了壳，这才意识到人类自己编纂的东西也不能完全依靠，最终还是得靠自己，于是他想了想，告诉尤莱亚，一年后再向他解释这个问题。 说到就要做到。在尤莱亚十六岁生日过后，他认真地把原因解释清楚，顺便也把人类的生理知识科普了一遍。 讲的时候表情是再正经不过的，因为人类一切生理现象在他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尤莱亚理应得到这些教育。可讲完以后，当现在再回想起来，脑海中却只剩下尤莱亚泛红的脸颊，和忍着害羞在他讲一些常见问题时频频点头的样子。 那时候觉得可爱，现在也一样这么觉得。 甚至还多了一点，想抱住他，再亲一亲的冲动。 一股冲动紧接着冲上心头，埃尔芬斯花了很大力气将其压下去才没让它控制住自己转身去学校把尤莱亚抱出来。 他快步向前走，用不引起怀疑的最快速度回到家，尽力保持稳定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老埃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在沙发上坐着泡茶，见他回来，站起身道：「殿下。」 埃尔芬斯挥挥手，走过去坐下，解开两颗衣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本想提醒他那不是血的老埃文识相地闭了嘴。 一口茶喝下去，热度由上至下，埃尔芬斯缓了缓这阵不适，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认为，尤莱亚会谈恋爱吗？」 老埃文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会有喜欢的人吗？」埃尔芬斯又问。 老埃文仍然摇头：「这要看他自己。」 埃尔芬斯：「对人类来说，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吗？」 这次老埃文没有再说不知道，而是语速缓慢地回答：「不一定，但爱是人类的本能，快乐与否并不能控制这种本能。」 埃尔芬斯沉默下来，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回了自己房间，到老埃文离开也没再出现。 他在房间一直待到傍晚，听见尤莱亚开门的动静才从里面走出来，面对尤莱亚时仍然表现得跟平常一样，没让尤莱亚察觉出异常。等吃过晚饭，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听到尤莱亚睡着的动静以后，他悄悄进入了尤莱亚的房间。 从尤莱亚要求自己一个人睡一个房间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夜晚进入尤莱亚的房间。小孩长大后审美也发生了改变，房间装饰不再像从前一样充满童趣，反而日復一日成熟了起来，变得更加简洁，更加具有大人的特点。不过一些角落里仍然存放着儿时的物件，可见小孩子的本性依然存在。 埃尔芬斯走到尤莱亚床边，小孩正在熟睡，唿吸均匀，丝毫不知道自己床边站了个什么，被子压在胸前，被露出的手臂推下去不少，小时候需要抱着才能在雷雨天入睡的孩子已经长大，雪白的脖颈毫不设防地袒露出来，像极了无声的邀请，埃尔芬斯几乎能听到血液在动脉里欢快流动的声音，眸色蓦地深了许多。 血族的本能让他已经闻到了尤莱亚血液的香味，换做任何一个血族现在都已经抵挡不住诱惑俯身去吸血了，可他只是站着，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本能在这时候都不起作用了，他没有冒出獠牙，也不想咬破尤莱亚的喉咙，唯一想做的就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只是这样就已经心满意足。 尤莱亚睡觉的时候很少乱动，但可能是缺少一定的安全感，所以一直是蜷着睡，跟他在一个房间里被他抱着时会好一些，现在一个人睡，以前的习惯没有变，却缩得更紧了些。 埃尔芬斯看着尤莱亚，脑子里一时充斥着许多想法，他想抱抱尤莱亚，又因想起造成尤莱亚身体本能的原因升起一份怒火，紧接着回想起今天上午遇到的问题。 陌生的情感从早已枯萎的心脏中慢慢破土而出，房间里分明只有尤莱亚一人的心跳声，他却恍惚间听到了另一重声音，就好像陈旧的钟摆正在缓慢摆动，拉扯着他的思绪不断转动。他好像想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第86页 单单这样注视着尤莱亚让他错觉胸腔里那颗腐朽的心脏又活了过来，心跳如擂鼓，他昏了头，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深深闻了闻尤莱亚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的味道，最终把注意力放到了那张看起来诱惑力十足的嘴唇上。 这可真奇怪。 埃尔芬斯想。 面对一个人类，他竟然可以违背自己的本能，不想吸食血液，反而只想偷一个吻。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埃尔芬斯轻轻点了一下尤莱亚的肩膀，让睡梦中的人转过来，然后迅速的，低头亲了一下尤莱亚的嘴唇。 是甜的。 第50章 第五十天 确定了自己心意的埃尔芬斯在尤莱亚房间里一直待到早上，期间仗着小孩陷入深度睡眠不容易醒，占了不少便宜，主要是亲吻。他用了半个夜晚的时间反覆研习偷亲的技巧，剩下半个用来回味，看着尤莱亚安然熟睡的模样，像正在守卫自己的宝藏的恶龙，一坐就坐到了天亮。 赶在尤莱亚定的闹钟响的前十几分钟，他离开去为尤莱亚准备早饭。 按照往常的惯例。早餐应该是吐司面包加一些东西，可埃尔芬斯在打开冰箱的前一刻忽然想起来，前几天家的附近似乎有一家中式早餐店开业了。 而且，尤莱亚似乎对中式餐点情有独钟。 夜晚留下的影响持续到现在，埃尔芬斯觉得自己原本冰冷空洞的胸腔里有一团火烧得愈发浓烈，四肢百骸都积蓄了无数力量等待爆发，可现在拧不了别人的脑袋，也没有沙袋可以打，发泄的途径被堵了大半，于是，他最后选择直接打开窗户跳下去。 十几层楼的高度对吸血鬼来说着实不值一提，他几秒钟就轻飘飘地落到地面，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迅速跑到那家早餐店，买完东西又迅速跑回来。 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顾一切地用各种傻瓜方式追求心上人，这在他的印象里是只有人类才会去做的蠢事，可现在当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埃尔芬斯终于明白，就算平日里把理智和情感分得再怎么清楚，当面对喜欢的人时，理智和智商完全形同虚设。就比如现在的他。 回去的时候他依旧选择不走寻常路，一只手护着早餐，从窗口原路返回，脚刚落地，就看到尤莱亚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先生早上好，」尤莱亚揉揉眼睛，「刚才我出来时没有看到你，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早上好，尤莱亚。」 埃尔芬斯把买来的早餐放到桌子上，挨个打开，说：「我只是出去买了点东西。」 「哦。」尤莱亚走过来，并未深究他出去买东西为什么会在窗台边出现，当看清那些盒子里的东西，小孩脸上出现的惊喜的神色，「这是在那家新开的早餐店买的？」 「嗯。」 埃尔芬斯尽量保持面无表情，以免让自己显得过于骄傲。他就知道自己对尤莱亚的喜好是最了解的。 尤莱亚坐下来，说：「我本来打算过两天就去去尝尝的，谢谢先生！」 埃尔芬斯摸摸他的头：「不客气，快吃吧。」 「嗯！」 没有什么能比一回到家就看到尤莱亚更能让埃尔芬斯心情愉悦的事了，如果有，那就是看着尤莱亚吃东西。 埃尔芬斯坐在尤莱亚左手边，看小孩快速拿起一个包子吃，早餐店的东西都是刚出炉的，他回来的速度快，所以现在包子的温度还保持着最原始的高度，尤莱亚几乎每咬一口就要吹好几下，烫得直哈气。 「慢一点吃，」埃尔芬斯帮他擦掉嘴角的汤汁，嘱咐道，「别被烫伤了。」 尤莱亚边吃边摇头：「没关系。这个太好吃了。」 埃尔芬斯有点无可奈何，又有点莫名的高兴，因为尤莱亚喜欢他买来的东西，这让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昨晚品尝过的嘴唇现在正在品尝别的东西，埃尔芬斯用余光注视着尤莱亚红红的嘴唇，忽然感到喉咙有些干渴。他无法判定自己是在渴求血液还是其他，只能强行镇压，拿起水杯喝了几口作为掩饰。 大概是他今天早上的好心情已经藏不住了，尤莱亚也变得大胆，直接拿了个包子怼到他嘴边：「先生你也吃呀，很好吃的。」 埃尔芬斯愣了一下，包子厚实的外皮已经碰到了他的嘴唇，尤莱亚晃晃手催促他「快吃呀」，这样的小孩让他难以拒绝，只好低下头咬一口做样子，面对尤莱亚期待的眼神，即使根本没尝出来味道也附和说：「味道的确不错。」 品味得到认同，尤莱亚开心得眯起眼睛，很快解决了大半，等吃饱了，还剩下几个包子，他想了想，把它们原封不动装起来，打算带到学校给盖尔尝尝。 「这家店是新开的，盖尔一定也没有吃过，我带去给他尝尝。」尤莱亚边打包边说。 听到这句话，埃尔芬斯脸色顿时僵硬了——他买来的东西为什么要餵那个狼崽子？ 他想阻止，想告诉尤莱亚那个狼崽子说不定已经吃过早餐了，不需要外带，可尤莱亚已经把东西都装好了，再让拿出来就显得太过刻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尤莱亚准备。 「好了，我去上学。」尤莱亚拍拍背包，抬头看向他，「先生要一起吗？」 一说起上学，埃尔芬斯立刻想起昨天困扰他一整天的事情，他还没弄清楚尤莱亚到底有没有谈恋爱。但经过昨夜，所有的情况都开始变得不一样，吸血鬼与生俱来的占有欲本能让他无法容许尤莱亚身边有他人的存在，一个小狼人那样的朋友尚且是个威胁，就更不用说那个疑似情人。 第87页 不管是为了什么着想，他始终得弄清楚才行。 陪着尤莱亚走到学校，埃尔芬斯并没有急着返回，而是走远了些，当看到尤莱亚和盖尔肩并肩走进校园，才隐匿身形悄悄跟了上去。 从尤莱亚步入高中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涉足这个学校。进去之后的第一印象就是——人类很多。 确实是很多，比他印象中艾格里学校的人数多了一倍不止，从校门口到走廊，到处都是。学生三五成群，老师来来往往，各种类型的人类齐聚一堂，他留神听了一下，有的在讨论上一场考试，有的在吐槽自己遇到的奇葩事故，还有的在谈论各自的感情生活。 埃尔芬斯隐约听到了尤莱亚的名字，转头看了一眼，是一个女生，正用书半挡着脸，一边偷瞄前面尤莱亚的背影，一边拉着身边的同伴兴奋地说：「看！是他！尤莱亚，就是那个上次拒绝了索菲的男生，他真的好可爱，如果是我每天面对这样的面孔，我也一定会忍不住向他告白的。」 索菲？那是谁？ 埃尔芬斯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那个女生。 为什么说尤莱亚拒绝了她？ 难道她也喜欢尤莱亚？ 又看了那个满脸激动的女生两眼，他重新跟上尤莱亚的脚步。 尤莱亚的柜子在三楼，他跟着尤莱亚走上去，看到小狼人的柜子就在尤莱亚旁边，脸色不可避免得又沉了沉，随后便看到尤莱亚从背包里拿出早餐的包子递给小狼人。 他离得不远不近，听到尤莱亚说：「快尝尝，这是先生早上买的，我觉得很好吃，就带过来给你尝尝。」 没错，是我买的。埃尔芬斯在心里强调，想让小狼人吃得不要那么心安理得。 可惜他并没有隔空传音的能力，小狼人并没有听到他的想法，自然地把包子吃了下去，对尤莱亚说：「很好吃，谢谢。」 「不客气，」尤莱亚说，「我们是朋友嘛。」 埃尔芬斯注意到当尤莱亚说出朋友这个词时，小狼人有一瞬间的眼神波动，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像是沮丧，又好像有点失望。小狼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尤莱亚」。 还没想明白小狼人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埃尔芬斯的注意力又被这个声音吸引了。 听起来是个女声。 他向声源处看去，入眼是一个棕色捲髮的女生。他又看向尤莱亚，发现小孩的表情似乎有点不自然，根据他对尤莱亚的了解，这种表现通常是由于尴尬导致。 女生向尤莱亚走过去，「早上好，尤莱亚。」 「早上好，索菲。」尤莱亚干巴巴地说。 索菲？ 埃尔芬斯想起刚刚听到的对话，将这个女生同刚刚谈话中的形象结合在一起，眼神顿时锐利起来。 这个女生似乎是喜欢尤莱亚的。 他升起了一股危机感，很想直接过去把尤莱亚带走，但迫于形势，只能按兵不动。 索菲走到尤莱亚面前，说：「你最近怎么都不理我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微妙，埃尔芬斯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接着便听到尤莱亚回答： 「我想我上次就已经给过你答案了，索菲，我……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小孩的回答让埃尔芬斯停了下来。 索菲看起来好像不愿意相信，她问：「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不够漂亮吗？」 「不是不是，」尤莱亚连连摆手，「你……你很好看，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索菲问，「难道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问出来的同时，埃尔芬斯也握紧了拳。 尤莱亚的回答仍是摇头，他声音清脆，刻意放缓后便显得温柔，面对别人锲而不捨的追问丝毫没有不耐烦，依然认真地回答：「不是，我目前没有喜欢的人。但是也不能因为没有喜欢的人就可以随便接受别人，这样对别人不公平，我不想这么做。这样解释的话，你可以接受吗？」 埃尔芬斯没有在意女生最后的回答，他只注意到那句「我目前没有喜欢的人」——尤莱亚是不会用这种话骗人的，说没有就一定没有——其他的话都不再重要。 这样也就代表，那个疑似的情人根本就不存在，是他误会了。 所以，尤莱亚目前为止还是属于他的。 不，埃尔芬斯纠正道： 以后也会属于他。 废孚一只 老父亲：我的永远是我的 什么都不知道的尤莱亚：?(? ?? ??)?:.? 第51章 第五十一天 确定了自己的目标，埃尔芬斯心情很好，甚至破天荒的在自己的社交软体上上传了一组照片，是关于尤莱亚的，他站在教室旁边透过窗口偷拍，只拍到了侧脸。有尤莱亚低头记笔记的；有抬头回答老师问题的；还有跟旁边同学讨论的。在拍到尤莱亚与同学讨论时他不经意地皱了皱眉，觉得旁边的人类和尤莱亚靠得有点太近了，两人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刺眼，让他不得不停下来捏了捏掌心才控制住自己不暴露出来走过去把它们分开。 大概是占有欲在作祟，他原本就不愿尤莱亚与旁人接触，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留给小孩足够的空间，甚至允许那个狼崽子随时跟随尤莱亚。可如今认清自己的心思，他便更不愿看到尤莱亚去旁人亲近，哪怕是日常接触也不能够。 第88页 尤莱亚是该属于他的。 埃尔芬斯自己钻进了牛角尖，也没人好心帮他走出来。看到那个人类将手搭到尤莱亚肩膀上的时候，他眯了眯眼睛，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在不知不觉中把那只手剁下来的可能——这不怪他，若是追究起来，还得赖血族的本性，他们本来就是无比兇残阴狠的生物，只是步入现代社会之后有所压抑而已，一旦遇到不如意的情况，爆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尤莱亚转了一下头，露出脖子上一条细细的线，一个红色的物体挂在上面，在随着尤莱亚的动作在胸前若隐若现。那是埃尔芬斯送给尤莱亚的礼物，独一无二的，他的血液。心情奇蹟般平復下来，为了不把课堂变成事故现场，他选择转过身，看自己刚刚发的照片下面的评论。 经过这么多年的充实，他的主页总共有一百多条消息，大多是照片，也包含一些无意义的话。照片的主角绝大多数是尤莱亚，露出正脸的被他设了权限，只给自己看，背影和侧脸则大方地显示出来，所有关注者都能看见。剩下的照片，有的是风景图，有的则是一些小物件，某种程度上也和尤莱亚有关，比如尤莱亚十岁时送他的一束自己採摘并扎好的花，他拍下来，发上去，带着一句话「小朋友送的」，这种炫耀一样的痕迹在他发的东西里还有很多。那束花后来被他做成标本，现在还好好地保存在书桌那个带锁的柜子里。 而那些无意义的话的内容也是关于尤莱亚，他像每一个新上任的家长一样，想把孩子生命的每一个过程都记录下来，尤莱亚长高了，他会发一句「比三个月前高了一英寸左右，可以继续保持」；收到尤莱亚的礼物，他会说「收到一个神秘礼物，很喜欢」。 他发的并不频繁，可尽管如此，个人主页的关注数还是在不断上涨，血族们纷纷赶来围观，在每一条下面评论，有的是为了恭维奉承求个眼熟，也有的只是单纯的爱看他发的照片，或者说是爱看照片里的尤莱亚，拜现代社交网络的发达程度，几乎所有吸血鬼都知道他养了个人类小孩在身边，虽然不知道真实目的是什么，但看起来似乎很是重视。 不管他们私下里是如何看待埃尔芬斯和尤莱亚的关系的，在明面上，至少还得顾忌着埃尔芬斯的身份，只能说好话。 今天他一时兴起把这些照片发出去，不出所料，不到三分钟的功夫，下面的回覆已然盖起了几百层。埃尔芬斯一眼扫过去，多半是在夸尤莱亚可爱，也有饿疯了的不怕死的说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埃尔芬斯点了点屏幕，回了个问号，三秒后，那个血族自己删除了评论，有其朋友在下面回復「已经扭了他的脖子了，殿下消消气」，这个自觉性让埃尔芬斯还算满意，便仁慈地没有继续追究。 远在千里之外的血族逃过一劫，近在眼前的人类也被放过，埃尔芬斯最后又瞥了那个人类一眼，转身离开。与此同时，教室里的那个人类忽然感到一阵心悸，有种被什么盯上的错觉，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他奇怪地摸了摸额头，带着一丝后怕望向那个角落，可埃尔芬斯已经离开，他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自己的错觉，或许是前一天没有睡好的缘故。 尤莱亚发现他的不正常，小声问：「怎么了？」 人类摇摇头，「没事，可能是熬夜让我产生了错觉。」 注意到同学额头的汗，尤莱亚递过去几张纸巾：「那以后可要好好休息呀，注意身体。」 「嗯，」人类接过纸巾，点头道，「我会的。」 尤莱亚也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同样什么都没发现，不过他的动作被盖尔发现了，狼人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尤莱亚低声回答：「没事。」 于是收回目光，开始听课。 但瀰漫在空气中的吸血鬼的味道显然不代表没事，盖尔掩住口鼻，状似无意地看向窗口，他刚刚看到了，埃尔芬斯就站在那里，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眼神望着尤莱亚，那种眼神让他感到十分不适，甚至本能地开始警戒。 也许有些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他做了个深唿吸，默默将视线投向尤莱亚。 事情至此告一段落，埃尔芬斯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造成的事故。他心情还不错，面对来拜访自己的血族，难得有几分好脸色，声音也不復往常的冰冷，带着些许慵懒，近乎和颜悦色地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 来的是个公爵，实际年龄大约有一两百岁，远远比不上他，但看起来却比他苍老许多，面上沟壑纵横，皮包裹着骨头，连眼睛都变得浑浊不清了，仿佛一动，就会直接散成一地骨架。 埃尔芬斯倒没有亲自试验对方是否能变身骨架的想法，他接过对方递来的请柬，看一眼上面的内容，挑了挑眉：「宴会？」 「是的，亲王殿下，」公爵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说，「如果您能驾临，将会是我的荣幸。」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不会去参加一般的宴会。」埃尔芬斯说。 公爵笑了几声，并不在意他的贬低，「您有自己的选择权，但我想，或许您也会想要来一次，毕竟这可是一个多世纪以来第一次抓住猎人。」 埃尔芬斯捕捉到话中的重点：「猎人？」 「是的，猎人，」看到终于引起了他的兴趣，公爵立刻说，「我们废了好大功夫，才抓住他，货真价实的吸血鬼猎人，您难道不想亲眼见见吗？」 第89页 这句话抓住了埃尔芬斯的心理，亲王殿下与猎人的渊源在血族中是个公开的秘密，埃尔芬斯与吸血鬼猎人交手无数次，也胜利过无数次，唯一一次没有赢过对方，但也不曾输得很惨，将教堂那边请来的猎人全部除掉之后，自己也陷入了长眠，直到十几年前才甦醒。 埃尔芬斯与猎人是有仇的。当他甦醒之后，特地查了一下猎人的踪迹，结果一无所获，还以为猎人从此不復存在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怎么会又出现了一个猎人。 不管是真是假，埃尔芬斯都会去。 公爵笑眯眯地观察尤莱亚的脸色，心里对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 果不其然，埃尔芬斯沉默了一会儿，「我会去的。」 「那我就做好准备，迎接您的光临。」公爵站起身，颤巍巍地向他行了个礼，然后在身旁血族的搀扶下离开。 宴会定在三天后举行，埃尔芬斯眼神复杂地把邀请函反覆看了几遍，最后把它放到了桌子上。 猎人在这个时候出现意味着什么？他揣摩着对方的用意，但仅凭公爵的只字片语，显然很难触碰到真相。无论是真是假，只能自己亲自去看。 他不可能带尤莱亚出席这种宴会——让人类去参加吸血鬼的宴会，就好比把兔子扔进了饿狼群，会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他可捨不得——就让老埃文负责当天照顾尤莱亚的起居，跟尤莱亚说的时候，只说自己有事要出差，小孩不疑有他，还嘱咐他要注意身体。 小孩满脸认真地交代他一些琐碎的事，埃尔芬斯听得高兴，也不打断，就让尤莱亚一直说下去，视线在尤莱亚脸颊和嘴角下巴巡迴，打量着哪一块比较好下口。 尤莱亚很快发现了他在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先生？」 埃尔芬斯回过神：「嗯？」 「我刚才说的话，您都听到了吗？」尤莱亚问。 埃尔芬斯一本正经道：「听到了。」 「那就好，」尤莱亚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带吗？」 「没有了，」埃尔芬斯说，「不过，我刚想起来似乎忘了什么。」 他手里提着行李箱，外套挂在臂弯，装扮得像人类中的精英群体，谁也看不出这层衣冠楚楚的皮下面包裹着什么样的躯壳。 尤莱亚也同样没看出来，还傻乎乎地问：「忘了什么呀？我去……」 「帮你拿」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埃尔芬斯捏着尤莱亚的下巴，低头将亲吻印在尤莱亚嘴角： 「忘了这个，告别吻。」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开办宴会一直是大部分吸血鬼十分热衷的事情，他们通过宴会交友，也通过宴会捕猎，精神与食慾同时得到满足，偶尔还额外附赠一份艷情，对他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因此，每当血族中有人宣布开办宴会，很多吸血鬼都会蜂拥而至。他们甚至可以不知道宴会的主人是谁，但这也并不能妨碍他们如何去享受这场宴会。 埃尔芬斯是向来不与这些吸血鬼同流合污的，他不屑于那些拉帮结派的手段，大概是因为自己本身太强，总是被拉拢的那一方，看够了那一副副虚伪的嘴脸，他在几百年前就已经不接受一般性质的邀请了。 这一次他原本也不打算参加，不过举办方抛出的诱饵足够引起他的兴趣，他也就试着来看看。 临行前印在尤莱亚唇角的美妙触感还残留在唇上，埃尔芬斯舔了舔唇，眼前浮现出尤莱亚在那一瞬间怔愣的模样，微不可察地翘起唇角，眼底满是愉悦。他仿佛从一个一千多岁的老妖怪一下子变成了个毛头小子，从心上人那里讨来一个不成型的亲吻也能高兴得不知今夕何夕，恶作剧得逞一般，脸上的笑容几乎藏不住。 但很快他就收敛起笑意，看向朝自己迎面走来的公爵。 洛斯利公爵穿着一身西装，由僕人搀扶着，拄着拐杖，走到埃尔芬斯面前，「亲王殿下，」他鞠了一躬，动作有些艰难，脸上挤出微笑，「欢迎您的到来。」 公爵看起来比上次埃尔芬斯见他的时候还要苍老，脖子上的皮肤都松松垮垮地堆到了西装领子上，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却仍然在埃尔芬斯到来的第一时刻前来迎接，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忠心。 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功夫总是做得很足。作为宴会的主人，他这样一来，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也都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埃尔芬斯，不少曾见过亲王殿下本尊的吸血鬼使劲擦了擦眼睛，不敢相信埃尔芬斯真的来了这里。 久违地感受到万众瞩目的感觉，埃尔芬斯不悦地皱了皱眉，扫一眼四周，把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全都吓得收回去，这才正眼看向面前的公爵，问：「人在哪？」 洛斯利腰弯得很深——埃尔芬斯觉得他是因为压根抬不起来，才能装成这副完全顺服的模样，不过管他呢，他今天来又不是为了示威，是不是真心臣服，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缓慢地侧过身，说：「请您跟我来。」 僕人搀扶着洛斯利向一个方向走去，埃尔芬斯紧随其后。 「这位可是迄今为止发现的第一个猎人，」洛斯利「呵呵」笑了两声，「相信您一定会感兴趣的。」 埃尔芬斯不理他的故弄玄虚。 比起他对猎人只是出于对仇敌的礼貌性关心的感兴趣程度，这群吸血鬼才是真真正正的对猎人着迷，从几百年前吸血鬼与猎人势均力敌的时候，就时常听闻这群蠢货以抓猎人折辱为乐。一群吸血鬼围攻一个猎人，将其活捉，轮流吸血，喝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再把自己的血液餵回去，一边伴有言语和行为上的侮辱，一边给猎人喝宿敌的血液，最后放任其向血族转化，又在转化完成之前最后一刻折断猎人的脖颈，将其尸首送回教堂。 第90页 猎人之所以恨不得将所有吸血鬼赶尽杀绝，这群蠢货有一大半的功劳。以至于他最后不得不以沉睡为代价，耗尽力量与猎人同归于尽。 他虽然不喜猎人，但对这种脑子随着心脏一起死机了的同族也一样排斥。 埃尔芬斯眼神没什么温度，尽量跟上洛斯利蹒跚的脚步，洛斯利好像没有察觉他的冷漠，仍自顾自说着：「……猎人也是人类，血比人类还要香，光是在这里就能闻到。」说完深吸一口气，表情很是陶醉。 这张苍老衰败的脸做出陶醉的表情看起来极为猥琐，埃尔芬斯别开眼，视线受到不小的冲击。 同样是血族，埃尔芬斯也闻到了一股血香味，可他自控能力向来很好，除了面对尤莱亚时偶尔会有失误，其他时候都能克服对血液的渴望，因此没有表现出洛斯利那种贪婪的样子。 好在洛斯利很快就收起了表情。他带着埃尔芬斯绕过层层环绕的血族，走上楼梯，来到三楼，再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 「到了。」洛斯利说。 事实上，不用他开口，埃尔芬斯也通过房间里散发出来的浓重的血腥味判断出了猎人所在的位置。 这股血腥味实在太重，难以想像一个人类能流出这么多血。 埃尔芬斯问：「他还活着？」 「当然，」洛斯利推开门，「我可不敢背着您把他杀了。」 洛斯利说的话大多模稜两可，埃尔芬斯没有心思细究，随着房门被推开，房间内部的样子显露出来，血腥味一股脑从屋内窜出来，埃尔芬斯顿了顿，几乎能想像到楼下的吸血鬼闻到这股味道之后疯狂的样子。连他也被沖了个跟头，牙根有些痒，不过还不到控制不住的时候。 洛斯利做了个「请」的手势。 埃尔芬斯走进去，房间里很阴暗，属于吸血鬼族群的大众审美，他们在这种环境下照样能看得清楚，首先映入埃尔芬斯眼帘的是一个十字架。 他挑了挑眉，接着注意到十字架上用锁链锁住的那个人类。 这又是这群蠢货自以为是的恶作剧。血族没有信仰，更不拿所谓的上帝当回事，可一直与他们为敌的教徒确实上帝忠实的信徒，也包括猎人，把猎人绑在十字架上折磨这种手法，只有血族会做。 洛斯利对自己这个小创作洋洋得意，特地把灯打开，邀赏一样对埃尔芬斯说：「这是我的想法。」 埃尔芬斯懒理他的自卖自夸，继续观察那个猎人。 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从他们进入房间到现在，猎人都没有抬头，也没有挣扎，身上的血倒是不停地在流，使房间里的血腥味也变得越来越浓，埃尔芬斯不适地捏了捏鼻子。 没有尤莱亚的味道好闻。 任何生物在他眼里和尤莱亚都没有可比性，现在就连赖以生存的血液都有了高低贵贱之分。 他想起尤莱亚的笑脸，思绪一下子飘远，想着等会儿离开的时候要不要去给小孩买一份礼物，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特产，等会儿或许可以问一下……算了，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身旁的洛斯利，决定等会儿出去上网查一下。 尤莱亚尤莱亚尤莱亚…… 埃尔芬斯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单只是想着，就觉得这满屋子的血腥味似乎也没有那么呛人了，似乎还有一丝熟悉感。 熟悉…… 他勐地回过神，继续看面前的猎人，突然发现猎人的头髮颜色是金色。 和尤莱亚一样的金色。 大脑空了一瞬，埃尔芬斯大步走过去，戴着手套捏住猎人的脸，抬起来一看，心里顿时松了下来。 不像。 他放开猎人，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随手扔到一旁的桌子上，刚准备想个办法把猎人弄醒，却见十字架上的人自己动了动，迟钝地醒了过来。 「嘶……」，猎人慢慢睁开眼睛，望了一下周围，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在其张开双眼的瞬间，埃尔芬斯拧起眉。 他冷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个猎人的眼睛，和尤莱亚有七分相似。 金髮是巧合，眼睛也可以是巧合，可几个巧合撞在一起，就不再是了。 洛斯利笑着说：「您是在问我吗？」 埃尔芬斯扯了扯嘴角：「你以为呢？」 洛斯利咳了两声，说：「我只是凑巧碰见这个小猎人，发现他跟您的小宝贝儿长得有些相似，所以才把人请回来做客而已。」 「是吗？」埃尔芬斯抬起手，五指张开又收拢，「你的目的？」 洛斯利浑浊的双眼透着光，声音嘶哑道：「我问过他了，您那位宝贝跟他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可他有个哥哥。当然，已经死了。可在哥哥死之前，似乎抛弃过一个孩子——」 埃尔芬斯歪了一下头：「所以呢？」 「我想，人类是群居动物，应该会想要跟自己的亲人在一起，」洛斯利问，「您觉得呢？」 埃尔芬斯冷哼一声：「你说得对。」 洛斯利脸上的笑容扩大：「那……」 话还没说完，埃尔芬斯已经捏住了他的脖子，同时道：「可我觉得不怎么样。」 埃尔芬斯的力气很大，显然现在很生气，洛斯利觉得自己后颈的骨头都被捏碎了几块，连忙见好就收，求饶道：「我愿意把他交给您处置，求您……咳咳」 第91页 可埃尔芬斯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是拖着他走到猎人面前，指尖划破他的手腕，把为数不多的血液挤出来伸到无法开口的猎人嘴边。 「喝。」他命令道。 见猎人喝了一点，埃尔芬斯把洛斯利甩开，问：「能开口了？」 猎人感到体内流失的力量恢復了一些，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便尝试着开口：「……嗯。」 「你有个哥哥？」埃尔芬斯问。 猎人点点头，他刚才虽然不能开口，但也听到了这两个吸血鬼的话，似乎是关于自己的哥哥和那个被抛弃的孩子，眼前这个吸血鬼的气势太过强大，他被压制得彻彻底底，只能全盘托出。 「哥哥和普通人……在一起，生下一个孩子，」猎人开口道，「但因为那孩子的血统不纯净，出生没多久便被抛弃了。」 埃尔芬斯看他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死物：「血统不纯净？」 猎人抬起头，露出那双与尤莱亚相似的眼睛，点点头道：「只有血统纯正的才能成为猎人，不纯净则无用，无用自然要抛弃。」 「说得很好。」 埃尔芬斯扯起一边嘴角，瞳孔渐渐转化为红色，这是他陷入愤怒的徵兆。可他本人却仿佛没有意识到一样，仍然语气平常地问： 「那你觉得，喝过吸血鬼的血的猎人，血统还算纯净吗？」 废孚一只 老父亲：你再说一遍我宝贝儿怎么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天 猎人瞪大眼睛，好像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半梦半醒间做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中气不足地反驳道：「是你强迫我喝的！我当时没有意识！是你逼我的！」 埃尔芬斯嗤道：「是不是我逼迫你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喝下去了。一个体内流着血族血液的猎人，我想你的同伴一定对你非常感兴趣。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把你送到他们身边。」 猎人脸色愈发难看，却没能找出理由来为自己辩解。 事实上，他在喝下血液的时候已经有了意识，但求生的渴望盖过了所有，他知道那是吸血鬼的血，是骯脏的邪恶的吸血鬼的血液，会破坏他血统的纯洁性，使他也变成那样邪恶的生物。可尽管知道这些，他还是喝了。 他无比厌恶几分钟前那个没能做出正确选择的自己，可同时也无法否认自己对能够活下来而感到庆幸的心情。 埃尔芬斯像是已经知道了他的反应，冷笑了一声，便不再看他。 「你知道我向来不是仁慈之辈——」埃尔芬斯慢条斯理地把手搭在洛斯利肩膀上，尖利的指甲立刻刺穿了公爵的肩胛骨，洛斯利痛唿一声，听见埃尔芬斯继续问；「——那么，是什么给你的胆子，让你以为你可以威胁我？」 洛斯利原本游刃有余的表情立刻变了，强忍着肩上的剧痛，艰难俯身道：「抱歉……是我太过自以为是……」 他没能跪下去，因为埃尔芬斯单手把他拎了起来，一把扔向窗口。 公爵残破的身体把玻璃砸得粉碎，随之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向地面，埃尔芬斯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惊唿声。 他走到窗口，低头看向聚集在一起围观的血族，没什么诚意地笑了笑，说：「洛斯利公爵今天对人类的极限运动比较感兴趣，希望你们不要打扰他。」 原本伸向公爵的手立刻收了回去，所有血族都飞快点头，假装自己相信了。 「现在，宴会继续。」埃尔芬斯说。 又是一阵齐刷刷的应和声，血族在一秒钟之内散了个干净，只留下洛斯利一个枕着破碎的窗框和玻璃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埃尔芬斯转过身，猎人肉眼可见地抖了抖。 「我不会把你扔出去，」埃尔芬斯说，「而且，你现在距离完全转化为吸血鬼只差最后一个步骤，即使把你丢下去，你也不会死。我不做无用的事。」 猎人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安心，反而更加忐忑起来。 埃尔芬斯说：「你还有别的同伴。」 他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猎人脸色白了白，强撑着没有出声。 「你的那个哥哥已经死了，就不算上他，那你的父母呢？」埃尔芬斯缓缓道，「你有爱人和孩子吗？他们也是猎人？」 猎人脸色越来越差，埃尔芬斯扯了扯嘴角：「你放心，我会把你完好无损地送还给他们。」 埃尔芬斯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半夜十二点，他本想直接从窗口进去，但考虑到尤莱亚应该已经睡着，从大门进也是一样的，还省了许多麻烦。但当他打开门，却看到客厅的灯是亮着的。 「先生？」端着水杯的尤莱亚恰好与他对视，「你回来了？」 「嗯。」 埃尔芬斯问：「这么晚了，怎么没有睡觉？」 见他回来，尤莱亚还是很高兴的，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今天是周末，我睡不着。」 因为是夏天，尤莱亚只穿着普通的白t恤和裤子，薄薄的一层，很容易叫风灌进去。 埃尔芬斯关上门走过去，一边摸了下尤莱亚的额头，一边问：「冷不冷？」 「当然不，」尤莱亚说，「现在可是夏天。」 说完，他皱了皱眉，忽然抓起埃尔芬斯的手，理所当然的触手冰凉，可小孩并不知道这是埃尔芬斯的体质原因，还以为是外面夜风太凉的缘故，「外面很冷吗？」 第92页 「不冷。」吸血鬼的手当然是凉的，他们可没有人类调节体温的能力。埃尔芬斯想收回手，却又有些贪恋他掌心的温暖，不忍挣脱。喉结滚动了一下，竟然想就这么让他握着。 「可是先生的手很冷。」尤莱亚说。 埃尔芬斯语焉不详道：「大概是我体质的问题，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尤莱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把埃尔芬斯的手举起来贴到自己脸侧，说：「那我给先生暖暖。」 冰凉的手背贴上了一片温热滑腻的皮肤，埃尔芬斯动了动指尖，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本性贪婪的血族拒绝不了这种诱惑。他迎着尤莱亚的目光点了点头，心头生出一股窃喜。 仿佛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尤莱亚弯起眼睛，干脆把茶杯放下，将他两只手都举起来贴到自己脸侧，看上去就像埃尔芬斯双手捧着尤莱亚的脸一样。 小孩笑得很甜，是真心实意想给他暖手，埃尔芬斯知道这一点，但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往别的方向想。 也许是夜晚将某些东西自然而然地放大了，暖调灯光也为之添了一把火，他回想起临走前那个告别吻，此刻心里竟有些遗憾，因为当时只碰到了唇角，没能真的品尝到尤莱亚的味道。 他有些蠢蠢欲动，理智与欲望交织在一起，一边叫嚣着亲下去，一边冷静地把即将脱缰的思绪拉回来。他都快分裂了。 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决定说些别的什么来转移话题。那个猎人的事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他有点想知道尤莱亚对这件事的看法。 「尤莱亚，」他问，「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 尤莱亚歪了歪头，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什么？」 埃尔芬斯回忆起猎人那副嘴脸，微不可察地拉平嘴角，说：「我是指，你的父母，你有没有想过他们？」 人类对自己的父母似乎都是十分眷恋的，来自血缘深处的共鸣没那么容易被斩断。尽管他们对尤莱亚做出那般行径，罪无可恕。埃尔芬斯可以凭藉自己的判断杀掉那帮猎人，可最终却没有下死手，只是把猎人扔回去让他们自己了断。因为他还没有权利替尤莱亚做决定。 从根本上来说，这是尤莱亚自己的事情，该恨，要復仇，还是放下并原谅，都应当由尤莱亚自己来做决定。 埃尔芬斯一路上思考良久，他不打算把事实说出来，以免对尤莱亚造成二次伤害，但试探尤莱亚的想法还是不可避免的。 「我……不太记得他们了，」尤莱亚慢慢将他的手放下来，说，「也许以前想过，可是现在没有了。」 小孩表情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但手却悄悄的攥紧了，埃尔芬斯第一时间察觉到，将他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抱歉，我不应该提起这些。」 尤莱亚摇摇头：「跟先生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我以为我已经成长到足以释怀以前的事了，可现在却突然发现，原来还不能。」 「其实我也怪过他们，不知道算不算恨。」尤莱亚说，「他们生下我，却又不要我，我不知道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曾经一直很想找到他们问问原因，如果真的是我的错就算了，可如果不是我做错了，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扔掉我呢？」 尤莱亚眼圈渐渐红了，埃尔芬斯把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有点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本来只是想试探尤莱亚的态度，没想到却惹得小孩这么难过。 「不要多想，尤莱亚，」埃尔芬斯说，「不是你的错。」 尤莱亚在他怀里点点头，埃尔芬斯感觉自己胸前的衣料被洇湿了，便又抱紧了些。 没多久，他感觉自己怀里的啜泣声停了下来，尤莱亚在他怀里动了动，他松开手，让小孩得以挣脱出来，低头擦了擦眼睛，看上去有点侷促，似乎在为自己刚才哭了感到不好意思。 埃尔芬斯便略过那一茬不提，点了点尤莱亚的鼻尖，抹掉小孩眼角挂的最后一滴泪。 尤莱亚鼻尖红红的，努力眨了眨眼睛，说：「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埃尔芬斯点点头。 「现在我已经有了新的家，」尤莱亚说，「是先生给我的。爷爷和先生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埃尔芬斯点头的动作微顿，但没有出声。 尤莱亚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埃尔芬斯配合地露出笑容：「嗯。」 「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埃尔芬斯摸了摸他的头，「以后，我在。」 「嗯！」尤莱亚点头，「我们永远都是家人。」 埃尔芬斯按了按掌心，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他们现在是家人，跟他不止想做尤莱亚的家人，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冲突。而他目前也并没有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打算，毕竟尤莱亚还小。 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眼下要做的，是陪伴和等待尤莱亚长大。 第54章 第五十四天 转眼间到了夏天，天气变得愈发炎热，人类很难忍受这种温度，总得藉助各种工具来辅助度过这个季节。但对吸血鬼来说，不管什么天气，他们都能保持一成不变的冰冷的体表温度。 人类怕冷又怕热这个特性给了埃尔芬斯许多发挥空间，冬天他会在衣服里藏一些热水袋或者暖贴使自己变得温暖起来，给尤莱亚取暖；夏天则根本无需伪装，只需要保持自己最原始的样子，尤莱亚就会不自觉往他身边靠近，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贪凉的小孩永远无法拒绝他的亲近。 第93页 这样给他带来了便利，当然，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些困扰。 尤莱亚不排斥他的靠近固然是一件好事，这代表小孩对他没有戒心，是全心全意的信赖。 可他要得不仅仅是如此。 只是亲近信赖是不够的，他真正想要的比这多得多。可惜小孩至今仍然只把他当成一个长辈，完全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即使他自以为某些时候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但尤莱亚还是丝毫不曾怀疑。 埃尔芬斯没对别人产生过这种情感和想法，也从未如此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想去做一件事，在这类事上，他也可以说是个初学者。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也许他们两个也是一样的。 但亲王殿下本人显然并不这么觉得，他自始至终对自己都感觉十分良好，也并没有因为尤莱亚的不开窍产生挫败感，反而越挫越勇，接着给自己制定了许多个计划，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一个一个地实施，总有一天能成功。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正值夏季，又是高中第二年的最后一学期，尤莱亚的学校组织了一次郊游活动，让这个年级的学生带着自己的家人一起来参加。 尤莱亚回家徵求埃尔芬斯意见的时候没想到对方会一口答应，听到回答以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埃尔芬斯看他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问：「怎么？不想让我去吗？」 「没有没有，」尤莱亚连忙摆手，「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答应，先生最近不是很忙吗？」 埃尔芬斯的确不喜欢参加人类组织的这种集体活动，但不代表他会拒绝尤莱亚，尤其在他已经决定追求尤莱亚以后，在尤莱亚彻底长大之前，他不会放过这种可以陪伴在对方身边的机会。 而且越了解越发现，其实小孩和以前没什么差别，说话急了仍然会不自觉地脸红，现在就是如此。埃尔芬斯抓住他乱动的手，将自己冰凉的手背贴到他脸侧帮他降温，解释说：「之前的确有些事情，但陪你出去玩的时间还是有的。」 「哦。」尤莱亚点点头，没一会儿挣开他的手，「那我去收拾东西。」 埃尔芬斯紧随其后：「我帮你。」 「好。」 整理连同採购一起依次进行，收拾东西总共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第二天上午他们就坐上了去郊外的车。 学校选择的地点在郊外的一个小山脚下，距离学校有些远，因此，家长和学生需要乘坐校车去，每个班分成两队，一队一辆车，家长和自己的孩子坐在一起。 这样分配的人也许认为可以促进各位家长与学生之间的交流，但显然，他们没有考虑到万一物种不同该怎么进行交流。 埃尔芬斯一点与这群人类交流的欲望都没有，任由那群人在他旁边寒暄吵闹，沉默得像是座雕像，目光只有在触及到尤莱亚时才是有温度的。 小孩被他安排在靠窗的位置，他自己则大刀阔斧地坐在靠近走廊的一侧，直接隔绝了尤莱亚与别人接触的空间，就算有人想过来搭话，看到他的冷脸也都自动退却了。埃尔芬斯很满意自己的决定。 可他忽略了一个变数。 就在校车即将启动的时候，一对父子姗姗来迟，熟悉的声音和气味传到埃尔芬斯面前，令他立刻变了脸色。 那两只该死的狼人也上了这辆车。 埃尔芬斯皱起眉，抬眼便看到克里斯正拉着盖尔往这边走过来，注意到他的视线，克里斯还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唿。 亲王殿下的回应是一个冰冷的眼神。 但克里斯这些年已经练成了城墙般坚硬的心脏和脸皮，也知道埃尔芬斯不会在尤莱亚面前轻易动手，所以丝毫不怕他的眼神，依然按照既定路线走了过来，他们的目标是埃尔芬斯身后的空位。 埃尔芬斯刚想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却听见尤莱亚跟他们打招唿：「克里斯叔叔，盖尔，你们也被分到这辆车了吗？」 他不得已又睁开眼，看到克里斯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狼人的气味沖得他眉头紧锁，偏偏始作俑者还浑然不觉，正乐呵呵地跟尤莱亚聊天：「对呀，我们在同一辆车呢，真幸运，对吗？」 克里斯跟尤莱亚说话时习惯性放轻了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拿着棒棒糖哄骗小孩儿的大尾巴狼。 相比之下，盖尔的声音听起来要冷淡许多，也许是因为正处青春期想要装酷的心理之中，小狼人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叫了一下尤莱亚的名字，便不再出声。 埃尔芬斯转头瞥他们一眼，克里斯露出一个笑容，十分坦然地在他身后坐下，继续跟尤莱亚聊天。 克里斯问：「这次郊游，尤莱亚都准备了些什么？」 尤莱亚侧着身子与他分享：「买了一些零食和水果，还带了一些药和创口贴。」 「奥，准备得很充分呀。」克里斯的声音带着笑意，听得埃尔芬斯有些暴躁。「不过，你们带帐篷了吗？听说晚上还要露营。」 「昨天去买了，」尤莱亚回答，「还买了睡袋，驱蚊水…好多东西呢。」 「那我们没有的东西，一会儿能问你们借点吗？」克里斯又问。 尤莱亚答应得很痛快：「当然可以。」 「谢谢你尤莱亚，」克里斯说，「你可真可爱。」 埃尔芬斯听到这里，彻底失去耐心，转过头对克里斯说：「说完了吗？」 第94页 生命隐隐受到威胁的克里斯感觉还算敏锐，立刻一摊手：「说完了。」 狼人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对尤莱亚摆摆手：「好了尤莱亚，我现在要睡一觉，你也休息一会儿，等醒过来我们就到了。」 尤莱亚：「好。」 车还得走好一会儿，尤莱亚本来就有些犯困，如果不是克里斯上车后硬要聊天，小孩这时候已经快要睡着了，埃尔芬斯抽空又瞪克里斯一眼作为警告，随后把窗户打开一点，从背包里拿出毯子盖到尤莱亚身上，说：「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好。」 尤莱亚很听话地闭上眼睛，没几分钟就真的睡着了，头垂得几乎要磕到前面的椅背，被埃尔芬斯一把揽过来，使其靠在自己肩膀上继续睡。尤莱亚对他的气息很熟悉，动了两下，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接着睡了过去。 小孩儿全身心放松下来，血液里的味道也随着窗外吹来的风自由地四处飘散开来，对于一个吸血鬼来说，既是享受，也是某种程度上的折磨。 埃尔芬斯半搂着尤莱亚，感到自己的犬齿根部有点痒，他不动神色地磨了磨牙，却控制不住地想要吸取更多尤莱亚的味道。 他低下头，鼻尖在尤莱亚额头摩挲，深深嗅闻经由这里不断流动的专属于尤莱亚的甜香味，几乎要完全沉醉其中。 车上的人类大多都跟尤莱亚一样陷入了睡眠，因此并没有多少人发觉他的异常，只除了他身后的两位非人类。 埃尔芬斯低头磨蹭尤莱亚额头的时候，明显察觉到一道来自侧后方的视线，存在感十分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转头与其对视。 是那个小狼人。 看起来似乎有点生气，正对他怒目而视，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好像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咬他一口。 可埃尔芬斯完全没把这种程度的威胁放在心上，仍然我行我素，把滑下去的毯子重新拉回来盖住尤莱亚，紧接着，侧头在尤莱亚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这个举动在别的人类看来是家长对孩子疼爱的表现，可在后座看来就不一样了，埃尔芬斯都听到小狼人活动骨节的声音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刚刚做的事有挑衅的成分，但从小狼人身上传来的敌意却是真实存在的，那究竟是什么激起这个狼崽子这么大的敌意的？埃尔芬斯疑惑地转过头。 待看清小狼人眼中明晃晃的怒火时，他投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狼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压低声音道：「你放开他！」 放开谁？ 埃尔芬斯下意识看向自己怀里的尤莱亚，下一秒，视线勐得转向小狼人。 这个狼崽子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熟悉，仿佛他自己亲自做过似的。埃尔芬斯盯着小狼人的双眼，终于想起来，这似乎是自己在误以为尤莱亚有了女朋友之后曾露出的神色。 那时候他管这个叫什么来着？ 对了，嫉妒。 小狼崽子在嫉妒自己？ 嫉妒什么呢？ 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亲了尤莱亚的额头。 亲…… 埃尔芬斯缓慢移动视线，上下打量了小狼人一番，后者显然正处于蓄势待发阶段，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处于公共场合，尤莱亚还在休息，恐怕早就扑了上来。 很明显——埃尔芬斯惊讶于自己以前为何没能直接看出来——这个狼崽子似乎也喜欢尤莱亚。 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埃尔芬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又把尤莱亚往怀里拢了拢，并再次吻了一下尤莱亚的额头，就像示威一样。 余光瞥见，小狼人把座椅扶手捏出了几道裂纹。 废孚一只 老父亲：情敌，爪巴 第55章 第五十五天 到达目的地以后，埃尔芬斯才把尤莱亚叫醒。小孩对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刚睡醒，懵懂地坐着揉眼睛，声音有点沙哑，迷迷煳煳地问：「到了吗？」 埃尔芬斯把毯子收起来，伸手颳了刮他的脸颊，指尖便立刻染上专属于尤莱亚的温度，「嗯，我们该下车了。」 「好。」 因为习惯，尤莱亚从不排斥他任何亲密的举动，埃尔芬斯对此感到很满意，但其他人显然不这么觉得。他确定在自己触摸尤莱亚的脸颊的时候听到了后面故意制造的一声响声。 小狼人好像气坏了。 可那关他什么事呢？ 埃尔芬斯没有把眼神分给这种幼稚伎俩，扶着尤莱亚站了起来，转身时余光瞥见小狼人也随之起立，尤莱亚还呆呆地跟他们打了声招唿：「要下去啦。」 没等听到对方的回答，埃尔芬斯就把他带下了车。 直到脚落到地面上，尤莱亚才算真正清醒过来，走了几步才发现，埃尔芬斯一只手牵着他，一只手拎东西，肩上还背着一个背包，他连忙去接埃尔芬斯那只手拎的东西，「这个我来吧。」 埃尔芬斯却把手背到身后，不让他碰，笑着说：「不用，这个一点也不重。」 「那我也可以拿呀，」尤莱亚说，「我们一起嘛。」 埃尔芬斯没有被这个「一起」轻易诱惑，拉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那你这样握紧我的手，也算是陪我一起了。」 长大的尤莱亚没有小时候那么好骗了，听了这话，并不认同，还打算用自己学到的一些科学知识进行反驳：「这样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第95页 埃尔芬斯在他开始长篇大论之前，牵着他快速赶到了集合地点，找到一片干净的空地，把东西直接放到了地上，「好了，已经到目的地了，我们谁都不需要拿它了。」 这所学校整体氛围还是很轻松的，并没有太多条条框框，没有规定哪个人必须在哪个位置，也不要求大家都集合在一起，只划了一个大概的范围，让他们在这个安全范围内活动，下车时跟老师打声招唿就可以，其他事情都由自己做主。 平日里交好的同学大多聚在一起，大多数都会选择在中间的位置，要么是人比较多的地方，大概许多人在一起的环境会给他们带来安全感。但对于埃尔芬斯来说，他自己就是尤莱亚的安全感，不需要别的人，加上他本来也不喜欢扎堆，于是就挑了个比较偏的位置，离那些人类稍远，却不至于远到引起怀疑，保持恰当的距离，刚刚好。 尤莱亚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那我来搭帐篷吧！」 埃尔芬斯：「……」 说着，尤莱亚就已经把背包拉开，把帐篷本体和一些工具给拿了出来。 那些工具大多都是新买的，没有使用过，有的还十分锋利，埃尔芬斯怕他不小心碰伤自己，忙把东西从他手边拿走。 尤莱亚偏头看他：「怎么了？」 这种情况下表现出过分的紧张态度并不是很合适，埃尔芬斯顿了顿，状似随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工具，说：「我们一起，我看别人也都是一同做的。」 好巧不巧，埃尔芬斯眼睛一转，恰好看到正在自己圈定的地盘旁边忙碌的「别人」——正是那两个牛皮糖一样的狼人。 注意到他的目光，尤莱亚也向那个方向看去，还很高兴地沖狼人招了招手：「盖尔！克里斯叔叔！你们也在这里呀？」 克里斯挥挥手回应：「对呀，这边风景比较好。」 盖尔则点了点头，然后隐晦地瞪了埃尔芬斯一眼。 尤莱亚看了看四周，说：「确实很好看，我第一次来这儿，但已经喜欢上这里了。」 克里斯顺口接道：「那以后可以经常来玩玩。」 「嗯。」尤莱亚点点头，深以为然。 埃尔芬斯有些不爽，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站在尤莱亚身后冷冷地盯着小狼人，以期用眼神把对方吓跑。 然而小狼人不怕他，还当着他的面询问尤莱亚需不需要帮助，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现在过来先帮尤莱亚把帐篷搭好，克里斯也附和着说对。 尤莱亚还没回答，埃尔芬斯向前一步，一只手虚环住尤莱亚的腰，对狼人笑了笑：「不用了，我们两个可以组装好。」 这个笑未达眼底，是吸血鬼惯用的客套笑容，如果对方不接受，通常接下来就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狼人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但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随后，他歪了一下头，利用尤莱亚看不到的角度眯起眼，用略带威胁意味的语气接着道：「再多一个，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克里斯的笑僵在脸上，连忙识相地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小狼人倒看起来有种想不依不饶的感觉，不过还没说话就被克里斯强行拉过去继续搭帐篷了。 「好了，他们有他们的事要做，」埃尔芬斯搂着尤莱亚转身，「我们也该做我们的了。」 搭帐篷这种事是难不倒埃尔芬斯的，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事，但在说明书的帮助下，还是很快就完成了，耗时仅半个多小时。不过这其中也不光仅仅有他的努力，也有尤莱亚的一份。他做主要工作，尤莱亚负责递东西，总体来说，这个帐篷也算是他们两个一起搭好的，分工合作，无形之中更增加了默契度。 他们的速度太快，就显得其他人落后了。很多人下车之后只顾三两成群地结队乱逛，有的聚在一起介绍彼此的父母，有的已经认识的，则是很兴奋的在一起聊天，说说笑笑，等他们帐篷都搭完了，那边才刚刚聊到一半。 不过，埃尔芬斯没有把这些人类放在眼里，自然也不关心他们都在做什么。 搭好自己的帐篷，他又把带来的东西放进帐篷里，问尤莱亚：「饿不饿？」 尤莱亚说：「不饿，就是有点渴。」 埃尔芬斯便从背包里拿出水来，拧开后递给尤莱亚。 尤莱亚喝了几口，又问他：「先生要不要喝一点？你也应该渴了吧？」 埃尔芬斯本不需要喝水，但看着喝过水的尤莱亚唇上泛着的亮光，鬼使神差地就把水瓶接了过来，送到嘴边，浅浅啜了一小口。 脚下就是草地，尤莱亚直接坐了下来，身体后仰，两只手背过去支撑住自己，仰头看向天空：「真好看。」 埃尔芬斯也坐下来，学着尤莱亚的样子看过去，天空一片碧蓝，澄澈透亮，像极了尤莱亚眼睛的颜色，几朵白云点缀其间，宛如尤莱亚瞳孔的光点。他煞有其事地点头，同意尤莱亚的看法：「的确很美。」 享受了一会儿「日光浴」，尤莱亚收回视线，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惊讶地问：「盖尔，你们还没有搭好帐篷吗？」 埃尔芬斯循声望去，看见那两个刚刚还信誓旦旦说要过来帮忙的狼人正对着刚搭了一半的帐篷不知所措。他其实很早就注意到那两个狼人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应该是不会搭，中间还产生了几次争执，一个说应该这样做，一个说应该那样装，吵来吵去，到现在也没能造出个所以然。直到听见尤莱亚的声音，他们才有反应。 第96页 克里斯有点尴尬，讪笑道：「第一次搭，总得多研究一会儿。」 盖尔则没有那么坦然，似乎是觉得丢了面子，低着头不吭声，继续摆弄那一堆零件。 其实也并不怪他们，毕竟狼人在野外也不需要搭帐篷，靠着自己的皮毛就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进入现代以后又直接住进了房子里，更不需要掌握搭帐篷的技能，一时半会儿琢磨不透是可以理解的。 但埃尔芬斯还是觉得好笑，笑小狼崽子的不自量力，现在知道丢脸了，早干什么去了？逞英雄的话早就说了，可现在却连一个帐篷都搭不好。就这样，还妄图追求尤莱亚？ 做梦。 埃尔芬斯压了压嘴角，小狼人好像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手里的动作加快了速度。 埃尔芬斯本着看笑话的心理，没有出手帮忙的打算，但却听见尤莱亚问那边：「需要帮忙吗？」 克里斯脸上现出喜色，但还没等他开口，盖尔就硬邦邦道：「不用了。」顿了顿，又补充道：「谢谢，但真的不用。」 他的语气不太好，听得埃尔芬斯直皱眉。 克里斯拍了他一下，转头对尤莱亚说：「尤莱亚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就是这样，脾气不好，不知道谁哪里又得罪了他，跟你没关系。至于帐篷我们自己搭就可以啦，不用麻烦。」 「啊，那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尤莱亚抿抿嘴，放弃了去帮忙的想法。 克里斯跟他们说话的时候，盖尔那边仿佛找到了什么诀窍，很快就把帐篷搭了起来，尤莱亚看了两眼，收回目光。 埃尔芬斯看他表情不太对，问：「怎么了？」 尤莱亚垂着头，声音闷闷的，说：「我感觉……盖尔是不是有点讨厌我？」 埃尔芬斯在心里把小狼人的脖子拧歪了无数遍，安慰尤莱亚道：「不会的，没有人会讨厌你，尤莱亚，不要管他。」 尤莱亚抬起头：「可我们是朋友……」 「那他应该向你道歉，」埃尔芬斯说，「他让你难过，是他的错。」 尤莱亚摸摸鼻尖，「也没有那么严重，我也不是那么难过，只是他那种语气，让我觉得有一点点不舒服而已。」 埃尔芬斯伸手把尤莱亚搂进怀里，揉了揉尤莱亚的头髮，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说：「抱抱就不难过了，还有我在。」 第56章 第五十六天 远离都市，景色和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人们的心情也变得愉悦，露营地不一会儿就布满了欢声笑语。 这个年纪的孩子，平日里总喜欢标榜自己已经成长到成熟稳重的地步，要求旁人像对待一个理智的大人那般看待他们，但实际上，内心里还是个孩子，十七八岁，带着特有的幼稚的成熟感，不断试图摸索这个世界。电子科技的发展把他们拘束于城市里，很少有时间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大自然，头一回在这种地方集体露营，个个都新鲜得很，一会儿功夫就三三两两地跑开了，有的去拍照，有的去结伴玩耍。 大多数人类都已经打成一片，只有非人类这边比较特别。 因为并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埃尔芬斯今天便没有穿得太正式，早上出门之前，他参考了一下尤莱亚的穿着风格，给自己挑了一套类似的衣服，从表面大致来看，就像穿了情侣装，他对这种效果很满意。 不过，虽然穿衣风格向尤莱亚靠拢了，但他骨子里仍然是个活了千年的吸血鬼，某种程度上的老妖怪，仔细看的话，还是会发现其中的区别。 尤莱亚并没有发现他在这方面的深刻用意，只是觉得他今天看起来比往常显得鲜活了不少，以己度人，尤莱亚觉得他这种表现可能是因为终于有出来玩的机会的缘故。 埃尔芬斯不知小孩心中所想，若是知道，定会纠正他一番—— 出来玩与在家待着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他心情愉悦，只是因为是和尤莱亚一起。 帐篷搭好，坐下歇了一会儿，埃尔芬斯正在想该怎么不动声色地让那个狼崽子彻底死心，就感觉身旁的尤莱亚突然动了动。 他看向尤莱亚，就见小孩起身走到帐篷里，把背包拿了出来，打开翻找。 「饿了吗？」埃尔芬斯看了看时间，从他们早上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五个多小时，午餐时间早就该到了，只是之前在车上尤莱亚睡着了，所以错过了，到达目的地之后又因为要搭帐篷而暂时忘记了吃东西，这时候饿了也情有可原。 尤莱亚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一个面包，拆开包装，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埃尔芬斯，说：「先生也吃一点吧？」 埃尔芬斯没有拒绝，把面包接过来，拿在手里，说：「你先吃面包，我来准备烧烤的东西。」 尤莱亚嘴里咬着面包，还来不及说话，一个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 「什么烧烤？！」 熟悉的声音，埃尔芬斯连头都没回，懒得多给克里斯一个多余的眼神，倒是尤莱亚，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非常热心地解释道：「班里集体租了几个烧烤架，可以自己申请借用，所以我们买了一些烧烤用的东西，等会儿可以自己烤肉吃。」 克里斯眼睛立刻亮了：「我买了肉！」 察觉到这次对话走势有些不妙，埃尔芬斯刚要开口，尤莱亚的声音就响起来：「那我们可以一起烤。」 第97页 「好！」克里斯眉开眼笑，立刻跑回去拿东西去了。 狼人虽然跟狼有所区别，但本质上还是肉食动物，无肉不欢，克里斯不一会儿就拿了许多过来，各种动物的几乎都包含了，盖尔也被拉了过来跟在后面。 既然是尤莱亚同意的，埃尔芬斯也只能默许，在尤莱亚吃面包的时候，他去向班级负责人把烧烤架借了一个过来，克里斯自告奋勇搬了个桌子，很快就把带来的东西摆满了整个桌面。 在家里的时候，埃尔芬斯也在庄园里为尤莱亚做过几次烧烤，因此对其中的工序并不陌生，他们带的是腌制好的肉和处理过的蔬菜，只需要穿成串便可以直接开始烤，他拨了拨炭火，把食物放上去，翻动和涂抹调料的架势都十分熟练，倒让克里斯感到有些惊奇。 狼人那边的肉是没怎么处理的，只是单纯的洗了几遍，他们大概一开始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习惯性带着肉食，埃尔芬斯打开袋子看了一眼，便把东西扔还给他们，让他们处理好再拿过来，克里斯为了一饱口福，对他言听计从，没有丝毫不情愿，勤勤恳恳地赶去处理。 不过一会儿又跑了回来，端着切好的肉问埃尔芬斯：「接下来该怎么做？」 埃尔芬斯没空理他，尤莱亚走过来，好心地教他该怎么处理，克里斯一边听一边做，看起来也像模像样。 尤莱亚的口味偏清淡，不是很能吃辣，所以埃尔芬斯调制的酱料也没加太多辣椒，往烤串上只涂了少许酱料，等完全熟透，就把正指导狼人的尤莱亚叫了过来。 「尝尝，」埃尔芬斯把烤好的肉串递给尤莱亚，「小心烫。」 尤莱亚先吹了吹，然后咬了一口，点头说：「好吃！」 见他喜欢，埃尔芬斯就放心了，想了想，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示意尤莱亚：「能给我尝尝吗？」 尤莱亚本想拿一串给他，但埃尔芬斯十分不凑巧地正拿着东西，两只手都被占用了。只犹豫了不到两秒，尤莱亚把烤肉送到他嘴边，笑着说：「先生吃吧。」 埃尔芬斯就着尤莱亚的手咬了一口，其实根本尝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对着小孩的笑脸，仍然说：「确实不错，看来我的厨艺还没有退步。」 尤莱亚一只手拿着自己吃，一只手举着给埃尔芬斯，满足地眯起眼睛。 两串烤肉很快就被他们分别解决了，埃尔芬斯还颇有些遗憾，买的烤签太长，尤莱亚只需要握住底端，完全没有给他碰到手的机会，他在脑海里把看过的恋爱书籍的这项内容扔到底层，决定不再效仿。 他们在这边有说有笑分享的时候，小狼人显然不太好过，埃尔芬斯感觉到那道强烈到不容忽视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旁打转，不由得用余光瞥了一眼，见对方正毫不掩饰地瞪着自己，转头回了个挑衅的笑。 「怎么了？」尤莱亚不明所以地问。 「没什么。」埃尔芬斯回答。 烧烤架旁烟火气太重，怕会熏到尤莱亚，埃尔芬斯把剩下的放到盘子里，交给他：「那你先拿去吃吧，我再接着烤。」 尤莱亚还想帮他做些什么，他摇摇头：「等你吃饱了再来帮我。」 「那好吧。」尤莱亚端着盘子走到一边。 埃尔芬斯继续自己的「工作」，自从得知人类需要均衡营养，他坚持了许多年，即使吃烧烤也要如此，刚才烤了肉，接下来便应该是蔬菜。 不过，他刚把准备好的菜放上去，身边就有了动静，克里斯探头过来，语气痛心疾首地说：「怎么能烤这些东西呢？」 在狼人眼里，蔬菜压根算不上是食物。 埃尔芬斯没理他，将手头的菜串翻了个面。 克里斯自讨没趣，便站着看他烤，半晌又说：「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我以为吸血鬼只需要喝血就够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除了他们两个没人能听见，埃尔芬斯眼皮都没抬，低声道：「不吃并不代表不能会做。」 克里斯绕着他走了两圈，问：「可你刚才明明吃了，不怕消化不良吗？」 埃尔芬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透着嘲讽，惜字如金地回答：「吐出来。」 克里斯：「……」 克里斯：「为了尤莱亚？」 埃尔芬斯没回答，默认了他的想法，没等他再说什么，便把烤好的菜装盘。招唿尤莱亚过来吃。 转身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在自己跟克里斯说话的时候，盖尔已经迅速的把腌制得差不多的肉都穿好了，尤莱亚正在同其说话，还把自己烤好的肉分给那个狼崽子吃。 虽说站在尤莱亚的角度来看，盖尔仍是他的朋友，跟朋友分享是应该的，但这幅画面还是让埃尔芬斯感到十分不舒服，他清了清嗓子，用稍大的声音叫尤莱亚： 「尤莱亚，过来。」 听见他的声音，尤莱亚很快走了过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问：「怎么了？」 埃尔芬斯拿起一串蘑菇：「烤好了，想让你过来尝尝。」 「哦。」 埃尔芬斯用不着吃东西，烤够尤莱亚吃的量之后就停了下来，把烧烤架交给了克里斯，他自己则带着尤莱亚坐到一边，看着尤莱亚吃东西。 拜他的言传身教，尤莱亚吃东西向来不急不躁，慢条斯理地吃完一串的功夫，狼人能快速扫荡一整盘。但烤串这种东西，即使吃的时候再小心，也难免会留下一些痕迹，尤莱亚嘴边不多时就沾了些油渍。 第98页 小孩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发现埃尔芬斯自始至终没有动，还主动拿起一串递过去，催他快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埃尔芬斯把烤串接过去，没急着放嘴里，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凑过去擦了擦尤莱亚的嘴角，然后才坐正开始吃。 尤莱亚后知后觉，这才知道自己嘴边有痕迹，忙低下头使劲擦拭，脸也开始泛红。 「已经擦干净了，」埃尔芬斯伸手摸摸他的头，「继续吃吧。」 尤莱亚慢半拍抬起头，红着脸「嗯」了一声。 第57章 第五十七天 夏天郊外风景最好的时候其实是夜晚，白日的闷热被傍晚的太阳连着最后一抹余晖一同带走，微风洗净尘埃，难得连续几天的好天气使云彩也不知不觉隐了形，天空中没有一丝遮挡，漫天的星星就堂而皇之地铺散开来。 在城市待久了的孩子们很少见过这种景象，惊异于这满天熠熠的星光，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尤莱亚也乘兴拍了几张，他从小就喜欢星星，到现在连床头的小夜灯都还是星星形状的，面对这种自然美景，当然不愿错过。 在他拍星星的时候，埃尔芬斯则趁机拍了几张他的照片。看似近在咫尺的星空对埃尔芬斯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人类的审美永远无法完全转嫁到他身上，对他而言，虚无缥缈的星星哪里抵得上尤莱亚，小孩眼里的光可比那堆会发光的石头要好看得多。 然而人类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尽管这一天的经歷让尤莱亚十分兴奋，以至于入睡时间都比以往晚了不少，但到了午夜，星星的光也跟着静下来的时候，他也难免会感到睏倦。 在目睹他打第三个哈欠之后，埃尔芬斯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便催促他：「快去睡吧。」 尤莱亚的确困得不行了，揉着眼睛望了望四周，别的同学也大都睡着了，只有少数几个帐篷还亮着，但很快也都相继关了灯， 「嗯。」他点点头，梦游似的钻进帐篷。 小孩睡着很快，埃尔芬斯收拾个东西的功夫，还没回头，就听到了尤莱亚均匀的唿吸声。他转过身，静静端详了一会儿尤莱亚的睡姿，帮小孩把毯子拉到下巴处，然后俯身亲了亲尤莱亚的额头，轻声道： 「晚安，我的尤莱亚。」 吸血鬼不需要睡眠，尤莱亚陷入熟睡，他也因此不需要进行伪装，所以在帐篷里待了一会儿，便关上灯，走了出去。 营地里已经没有醒着的人类了，大约是白天玩得太尽兴，所以晚上都睡得特别熟，什么风吹草动都无法把他们叫醒。 不过，人类是休息了，但也有还醒着的。 从出帐篷开始，埃尔芬斯就感受到了一道视线，胶着在自己身上，目光绝非善意。 他从一开始就猜出了视线的主人是谁，但却没有如其所愿向那边看，而是故意眺望远方，平静地扫视几眼面前的夜景，便转身打算回到帐篷里。 就在他碰到拉链的那一刻，身体左侧突然被推了一下，一只手抵在他的颈侧，埃尔芬斯没有使力，任由偷袭者挟持着自己的脖子向一边快速移动，一瞬间的功夫，他后背便撞到了一棵树上。 确保这里距离营地已经足够远，说话声音不会被听到，偷袭者才停了下来，但手仍然卡在他的脖子上，甚至比刚才收得更紧。 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不自量力的对手了。埃尔芬斯勾起一边唇角，他倒不介意陪对方玩一玩。 「速度很快，」埃尔芬斯毫无诚意地夸奖道，「不愧是狼人。」 星光下，盖尔的五官笼罩着一层阴霾，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连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似乎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他对埃尔芬斯那敷衍的夸奖并不感冒，没有因此就放开桎梏，反而又逼近了一步。但他比埃尔芬斯稍矮，近距离需要微微抬头才能与其对视，眼神里特意营造的兇狠意味因为这个动作稍逊，意识到这一点，他又缓慢地后退了半步。 埃尔芬斯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几乎要发笑，眼里满是戏嚯，气氛一时间陷入凝滞。 这个姿势大概持续了两三分钟，埃尔芬斯的耐心已经耗尽了，他抬手扣住盖尔的手腕，语气平淡道：「挑这个时间来找一个吸血鬼单挑，我是该夸你勇气可嘉呢，还是该让你的父亲过来为你收尸呢？」 盖尔没有回应他的话，只说了一个名字：「尤莱亚。」 埃尔芬斯的手指骤然收紧，瞳孔也勐得变红，反手将他抵到树上，半边脸贴着树干，几乎立刻就磨出了血。 闻到空气中狼人的血液味道，埃尔芬斯的怒火不减反增，他按住盖尔的头，说：「不要让我听到你提他的名字。」 盖尔艰难地转了一下头，竟笑了一下，说：「怎么？难道你在害怕吗？」 埃尔芬斯又施加了一分力道，说：「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喜欢他，不是吗？」盖尔说，「跟我一样，你也喜欢他，而且不是单纯的喜欢，还想要占有他。」 埃尔芬斯眯起眼睛：「你不配。」 盖尔唿出一口气：「是吗？那你就配了吗？」 埃尔芬斯由衷地为这个小狼崽子感到庆幸，如果不是这几年自己在和尤莱亚一起生活时养成了好脾气，不轻易动手杀人，恐怕狼人在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变成了一匹废狼，哪里还能说这么多废话。 第99页 「不管我怎么样，你确定，你就真的配得上尤莱亚吗？」盖尔重复道。 埃尔芬斯冷冷地回答：「与你无关。」 盖尔却「呵呵」笑了两声，说：「埃尔芬斯·洛克伍德，你在人类的世界活了太久，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了吗？摸摸你冰冷的身体和根本就不会跳动的心脏吧，你他妈的是个吸血鬼！」 埃尔芬斯面无表情道：「我想我并不需要一个刚刚成年的狼崽子告诉我自己是什么。」 「是啊，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刚刚成年，还不到二十岁的狼人，」盖尔说，「可你已经活了一千多年。」 「一千多岁的老吸血鬼，放在人类社会里，也几乎能被称为古董了吧。」 埃尔芬斯皱了一下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这句话问到了点上，盖尔的神情忽然激动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要转身，埃尔芬斯见状，手上的力气便松了一些，让他得以转身面对自己说话。 盖尔顶着半边脸的刮痕，说：「你是吸血鬼，可尤莱亚只是个人类！」 埃尔芬斯撩起眼皮：「所以呢？」 盖尔说：「你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伤害他吗？你能发誓吗？」 埃尔芬斯冷笑道：「我没有信仰，无处发誓，也无需对你保证这些。」 「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动过那种想法吗？」盖尔追问，「想要尝尝他的血的味道，哪怕一次？」 埃尔芬斯刚要出言反驳，却忽然想起自己在第一次见到尤莱亚时的确动过那样的念头，那时候小孩睡得毫不设防，他自恃控制力极强，却仍然不由自主地被诱惑了，如果不是老埃文及时赶到，尤莱亚的血液可能会被他吸干。尤莱亚的血液的确对他有很大的吸引力，时至今日也是如此。 他的迟疑被盖尔当成了默认，狼人立刻找到突破口，开始一连串地发问： 「吸血鬼是靠吸食人类血液才能存活，人类的血对你们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你真的这么确定自己能抵抗得住这种诱惑吗？」 「你确定你不是在将他作为自己的储备粮来培养吗？听说你们吸血鬼很时兴那一套。」 「你敢说自己永远不会伤害他吗？」 他好像占领了制高点，一字一句地向埃尔芬斯进行无差别扫射，眼看着埃尔芬斯的目光愈发幽深，瞳孔的血色几乎要实质化流出来，反而更加拼命。 面对他提出的种种问题，埃尔芬斯喉结滚动了一下，仍然说：「这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他不会伤害尤莱亚，小时候没有，长大后就更不会，尽管生理上的确万分渴望尤莱亚的血液，这是作为吸血鬼的本能，是无法避免的，可他已经学会该如何与这种渴望和平相处，自制力从始至终都占据上风，不会容许自己做出伤害尤莱亚的事。 毕竟跟对尤莱亚血液的渴望相对应的是，他捨不得。 他捨不得尤莱亚受到一点伤害，那比用木桩嵌入他的胸膛更能让他感到痛苦，就连尤莱亚进厨房被洋葱熏到流眼泪时他都会感到心疼，更不用说收到那种伤害。 他不允许自己做出任何伤害尤莱亚的行为。 但这些没有必要告诉这只狼崽子，就算说了对方也不会信，况且愚蠢的东西不配了解这么多，就让他一直这么自以为是下去，早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埃尔芬斯收敛眼底的厉色，顿觉无趣，大半夜跑出来听这些废话，还不如回去抱着尤莱亚睡觉。 他无意在这里对狼人下什么狠手，也不想再往耳朵里灌垃圾，于是收回手，掏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转身走向帐篷的方向。 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盖尔的声音： 「就算你认为自己不可能伤害他，可他呢？尤莱亚知道你是吸血鬼吗？」 埃尔芬斯脚步微顿。 盖尔咳了几声，又道： 「你觉得，如果尤莱亚知道你是吸血鬼以后，还会和你这么亲近吗？」 「他不会害怕你吗？」 「……」 埃尔芬斯握紧拳，转身勐得给了盖尔一下，狼人应声倒地，直接晕了过去。他看都没看倒在地上的盖尔一眼，一刻不停地回了帐篷。 第58章 第五十八天 尤莱亚还在睡觉，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埃尔芬斯钻进帐篷，坐到尤莱亚身边，凝视了小孩平静的睡颜良久，情绪才渐渐平復下来。 关于尤莱亚会不会害怕吸血鬼这件事，他之前的确没有想过，若不是盖尔这次提出，恐怕他压根不会想到这一层。在他眼里，尤莱亚是由他抚养长大，冥冥之中被他划入了自己的领地，他能保护尤莱亚远离所有伤害，所以不需要把周围会存在的危险告知对方。 他近乎自满地觉得，尤莱亚会就这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在他的庇护下长大，完全不需要了解自己生活的世界有多少潜在的危险。 可他没有设想过，万一自己也算在这些危险之中，尤莱亚会不会连他也害怕？ 人类胆子很小，连恐怖片都不敢看，小时候，连风雨雷电都能把他吓哭，躲在被子里不敢出声，就算长大了，也依然这么脆弱，如果让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信任依赖的先生实际上是一个靠吸食人血为生的吸血鬼，他该有多害怕？ 埃尔芬斯闭了闭眼，不可否认，那个狼崽子的话的确让他有些不安。 第100页 他可以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永远这样陪着守着尤莱亚，甚至也可以接受小孩拒绝他的爱，但如果小孩害怕他，畏惧他，远离他，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他那颗早已死去的心脏都要痛得活过来又裂开了。 尤莱亚怎么能害怕他呢？ 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小孩在他旁边睡着，不需要光线，那张脸也足够耀眼。埃尔芬斯凝视着尤莱亚的睡颜，伸手将滑到眼上的头髮轻轻拨到一边，尤莱亚似有所觉，头在枕头上蹭了蹭，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无意识地一抓，恰好抓住了埃尔芬斯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尤莱亚脸上现出满足的表情，两只手抓着埃尔芬斯的手，惬意的蹭了蹭，随后握着那只手放在脸侧枕着，又沉沉睡去。 怕吵醒他，埃尔芬斯就没有把手收回，而是任由他枕着，自己又往那边挪了挪，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尤莱亚在翻身时不经意间露出的颈间的项鍊，那是埃尔芬斯送他的第一个礼物，装有埃尔芬斯血液的吊坠，可以确保在尤莱亚受到伤害时埃尔芬斯第一时间察觉到，尤莱亚并不知道这条项鍊代表的含义，却一直贴身戴了许多年。 埃尔芬斯用另一只手帮他把毯子拉好，就着这个姿势，一坐坐到天亮。 第二天下午，郊游结束，所有人收拾好东西，跟来的时候一样，分批坐上校车，原路返回。 他们选择的位置大多都和上一次一样，埃尔芬斯后面坐着克里斯，尤莱亚后面则是盖尔，转头说话的时候，尤莱亚注意到盖尔脸上的伤痕和淤青，吓了一跳，问他是怎么回事。 埃尔芬斯在心里冷笑一声。听见盖尔遮遮掩掩地说：「昨天夜里起夜的时候没看清，撞到了。」 「你还好吗？看起来好疼啊，」尤莱亚说着，从背包里拿出酒精和创可贴，「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埃尔芬斯转过头，看见盖尔笑着说好，然后又因为嘴角上扬幅度过大扯到了伤口，疼得眉毛抽了抽。 就在尤莱亚侧身向后要帮盖尔涂药的时候，埃尔芬斯及时拉住了尤莱亚。 尤莱亚问：「怎么了？」 埃尔芬斯把酒精和创可贴从他手里取出来，抛给后座昏昏欲睡的克里斯，把狼人吓了一跳，然后对尤莱亚说：「车就要开了，你这样不安全，让克里斯帮他涂就好。」 尤莱亚：「哦，也对，那就让克里斯叔叔来吧。」 「嗯，」埃尔芬斯揽着尤莱亚转过身，让尤莱亚靠在自己肩膀上，「困的话就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好。」尤莱亚乖乖闭上眼。 转身的时候，埃尔芬斯余光看到盖尔的嘴角立刻拉了下来，心情顿时愉悦了几分，但很快，他又想起昨晚克里斯的话，以及困扰了他一整夜的问题，笑容登时又垮了下来。 尤莱亚靠着他的肩膀，唿吸均匀，无意识道：「先生身上好凉，比开空调还要凉快。」 这是身为吸血鬼的身体特质。 不能说。 埃尔芬斯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手指穿梭在尤莱亚的金髮间，轻声道：「睡吧。」 「嗯。」 露营回去，埃尔芬斯找来老埃文，问他尤莱亚会不会害怕吸血鬼。 老埃文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但明智地没有多说什么，诚实道：「不知道，这个问题您或许应该问他本人。」 埃尔芬斯换了一种问法：「大多数人类都会害怕吸血鬼，对吗？」 老埃文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是的。虽然现在许多年轻人都受一些影视想像作品的影响，对血族这一群体抱有好奇心，甚至有的还幻想能与传说中的血族来一场跨越种族的惊世之恋。但如果在现实中他们真的遇见了血族，恐怕还是会被吓到直接晕厥。」 埃尔芬斯沉默了一下，「我明白了。」 「不过，」老埃文又说，「在我看来，尤莱亚与那些人类并不一样。」 埃尔芬斯问：「怎么不一样？」 老埃文表情认真道：「他应该不会被吓晕。」 埃尔芬斯：「……」 见他不为自己的玩笑所动容，老埃文只好自己笑了一下，正经道：「尤莱亚是在您身边长大的，您若是想知道他的看法，不妨亲自去问他，会有意外之喜也不一定。」 埃尔芬斯挥挥手让他去忙，自己则继续思考。 老埃文弯了弯腰，在离开之前忽然提议道：「或者您也可以採取循序渐进的方法。」 「什么方法？」 老埃文说：「您可以先借那些时兴的影视作品来试探一下他对血族的看法。」 埃尔芬斯若有所思。 老埃文的办法倒也不失可行性，离开之前，他还贴心地帮埃尔芬斯搜到了几个比较流行的有关血族的电视剧，如果有需要，还可以提供纸质书籍，埃尔芬斯每个都看了一点，对里面千奇百怪的设定直皱眉，却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一直看到尤莱亚放学，埃尔芬斯按下暂停键，去学校把尤莱亚接回来，状似无意地使其继续播放，对尤莱亚说：「你先边看电视边等一下，我去做饭。」 尤莱亚不疑有他：「好。」 从厨房可以看到客厅，埃尔芬斯一边准备晚饭一边偷偷观察尤莱亚，当电视上出现吸血鬼露出獠牙咬住人类的脖颈，他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尤莱亚，出乎意料，小孩并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而是饶有兴趣地继续看了下去。 第101页 埃尔芬斯观察了一会儿，尤莱亚并没有产生他预想中的反应，无论是看到吸血鬼吸食人血还是将木桩钉入同类的胸膛那种血腥场面，尤莱亚都不曾被吓到。 当然也可能是由于这是被他筛选过的已经减少了许多恐怖画面的片子的缘故。 不管怎么样，现在看起来，尤莱亚对吸血鬼并没有他想像中那般恐惧。 埃尔芬斯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一丝希望。 不过很快，当他埋头处理食材以后再度抬起头，就注意到尤莱亚有些不太正常的脸色，隔着一段距离，他发现尤莱亚有点脸红，埃尔芬斯立刻将视线转向电视屏幕，然后发现造成尤莱亚这样异常反应的是男女主角接吻的画面。 在厨房里又待了一会儿，他端着晚饭走出去，尤莱亚似乎看得入了迷，他连叫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关上电视过来吃饭。 埃尔芬斯从他脸上没有看到类似恐惧的神色，想起老埃文的话，试探性地问尤莱亚：「你觉得那部电视剧怎么样？」 「挺好看的。」尤莱亚不假思索地回答。 埃尔芬斯挑挑眉，又问：「那你觉得，吸血鬼怎么样？」 尤莱亚抬起头：「吸血鬼？」 「对，吸血鬼，」埃尔芬斯说，「你认为他们怎么样？会感到害怕吗？」 尤莱亚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说：「你是说爱德华还是斯特凡？」 埃尔芬斯：「？」 尤莱亚语气轻松地说：「当然不会害怕，他们都是虚构的角色。」 埃尔芬斯问：「那如果现实中也有吸血鬼，并且出现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怕？」 「这个假设我倒没有想过，」尤莱亚说，「不过我觉得，即使在吸血鬼当中，也应该有好坏之分，就像人类一样，有好人和坏人，有些人类也不一定会比吸血鬼善良，而吸血鬼也有可能会站在好的那一边。」 埃尔芬斯执着地问：「那你会害怕吗？」 尤莱亚想了想，迟疑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换个思路，」埃尔芬斯说，「假如我现在是一只吸血鬼，你会怕我吗？」 尤莱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反问：「先生会伤害我，吸我的血吗？」 埃尔芬斯迅速否认：「当然不会。」 「那我为什么要害怕先生？」尤莱亚说，「即使先生是吸血鬼，也不会想要伤害我的，不是吗？」 人类的眼睛澄澈透明，倒映出暖融融的灯光和表情空白的埃尔芬斯，吸血鬼心中波涛翻涌，许多言语在脑中转了又转，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伸手抚上尤莱亚的脸颊，倾身过去，在尤莱亚额头印上一个吻。 「是的，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像是回答，又像是许诺。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尤莱亚眨了眨眼。 第59章 第五十九天 埃尔芬斯从来没把自己放在好的那一边过，听到尤莱亚那么说，心里还莫名有些心虚。小孩毫不掩饰的信任眼神让他有些飘飘然，把自己曾经毫不手软的将对手摁进墙里的画面也都抛到了脑后。 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不能辜负尤莱亚的信任。 他这样想着。 不过遇到不长眼主动来送死的，还是不能放过的。 抑制不住心情，又趁机亲了一下尤莱亚的埃尔芬斯并没有注意到小孩在被亲的那一刻露出的若有所思的眼神，他在心里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计划，要让尤莱亚在最短的时间里完全适应自己，依赖自己，直到再也不能离开自己，然后到小孩成年以后，他再通过一些途径，温和的，循序渐进地透露自己的身份。 到那时候，尤莱亚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类，有了自己完善的认知系统，也能对所有事情做出自己的判断。 无论会不会被接受，他都会尊重尤莱亚的选择。 当然，前期那些准备也不是白费的，他要为自己留够足够的后路，证明自己不会伤害尤莱亚，也最好让尤莱亚即使害怕也不捨得离开。 这样做有点儿卑鄙，可谁让他是个吸血鬼，这种自私自利的做法完全符合他的行事准则。 埃尔芬斯做好了打算，便开始一步步照着计划实施。 他也没忘去警告小狼人一番，让盖尔管好自己，不要再尝试无谓的挑拨。 挑的时间自然是尤莱亚不注意的时候。 「我允许你待在他身边，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玩伴，」埃尔芬斯说，「不要自作主张，也最好收起你那些心思。否则的话，你和你的父亲，都要立刻给我消失。」 盖尔还要坚持自己的想法——这种年轻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固执——强行与他争辩：「你就不怕我告诉尤莱亚你是什么吗？」 埃尔芬斯笑了笑，为他的勇气感到敬佩，但用到这种地方就未免显得愚蠢。 「你大可以试一试，是尤莱亚先听到你的话离开我，还是我先让你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埃尔芬斯拨开他举起的拳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把碰到他的手上戴得手套摘下来，随手扔进了垃圾桶，盖尔气得脸都红了，却没再动手。 「你也已经是个成年……我不知道狼人什么时候算成熟，但看你这个样子，应该也不小了，总该能分清利害，是命重要，还是其他，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埃尔芬斯说。 第102页 「接下来，不用我提醒你该做什么了吧？」埃尔芬斯问。 盖尔咬着牙，僵硬地点点头。 埃尔芬斯说：「好好陪着他，有什么异常及时向我汇报，联繫方式你父亲那里应该有。」 「记住，不要再有非分之想。」 目送盖尔塌着肩膀离开，埃尔芬斯悄悄跟上去，看到他与尤莱亚会和，没有表现出异常，这才放心离开。 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他也就彻底放松下来，专心研究自己的事。 酷热的夏季慢悠悠地走过，季节更替，当走在路上，第一片落叶落到地上，埃尔芬斯才发现已经到了秋天。 虽然作为一个吸血鬼来说，他压根感觉不到季节变化的差别，但埃尔芬斯却意外地喜欢秋天。因为他第一次见到尤莱亚，也就在这个季节的最后一段时间。 那时候尤莱亚还是小小的，只能抱住他的腿，现在已经长到了与他肩膀平齐，拥抱的时候恰好能把下巴抵在肩膀上，唿吸的热气打在他颈间，又酥又痒，是他从未体验过得感受，但感觉还不错。 他喜欢这个季节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一旦这个季节来到，那也代表着尤莱亚的生日也快要到了。 埃尔芬斯算了算时间，大概就在两个星期之后。 过完这个生日，尤莱亚就成年了。 他闭了闭眼，几个月前做好的决定浮现在脑海中。等到尤莱亚过完生日，也该到他向尤莱亚摊牌的时候了。 要坦白他是一个吸血鬼，货真价实会吸血的那种。 还要连同自己的感情一同和盘托出。 到那时候，尤莱亚是会拒绝？还是会接受？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尽管他之前设想得很好，要用成年前这段时间让尤莱亚彻底无法离开自己，但实际上当实施起来时，他还是没能下得了手。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来克制自己，藏好阴暗的占有欲和妄图折断尤莱亚的羽翼将其关起来的想法，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也不是短短几个月就能改变的。尤莱亚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他。他怎么可能困得住尤莱亚？ 所以只能把主动权完全交出去。 胸前像是悬着一柄尖利的木剑，时刻准备捅进去，眼看着日期一天天临近，埃尔芬斯也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准备好尤莱亚的成人礼，危险却先他一步接近了尤莱亚。 距离尤莱亚的生日还剩最后一个星期，埃尔芬斯私下里挑好了礼物，採取了老埃文的建议，印发了一些请帖给尤莱亚的同学，而他自己没什么朋友，就随意请了几个听话对他十分畏惧的血族，本意是为了借他们的口向其他血族正式宣告尤莱亚的身份，那几个吸血鬼也诚惶诚恐地接受了。 血族始祖还从来没举办过宴会，有生以来头一回宣布要办，血族一传十十传百，那几个接到邀请函的血族也与有荣焉，一时间竟风头无两。 可就在一切都预备得差不多，就差布置场地的时候，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宴会主角本人——尤莱亚，却消失了。 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的是埃尔芬斯，是从血液深处传来的危机感，他当时正在跟老埃文商量宴会的布置，察觉到不对，立刻反应过来是尤莱亚出了事。 是他送给尤莱亚的血传回本体的预警，埃尔芬斯还从没产生过这种感觉。 他当即中断了跟老埃文的谈话，朝感觉到的方向赶过去，途中接到了小狼人的电话，盖尔头一回联繫他，虽然之前的隔阂仍在，但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在电话里焦急地对他说：「尤莱亚不见了！」 埃尔芬斯尽量让自己沉住气，但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声，问：「怎么回事？」 毕竟他只能感觉到尤莱亚出事，却无从得知发生了什么。 盖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抖，似乎也正在跑，一边找一边告诉他：「我们一起去厕所，他先出去，说在门口等我，但等我出去的时候他就不见了，我只找到他的书包，东西洒了一地。我把学校都找遍了，没有找到。」 「有什么痕迹吗？」埃尔芬斯问，「或者声音？在他消失之前你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有，」盖尔说，「我在他的书包上闻到了吸血鬼的味道，不是你的。」 埃尔芬斯说：「我知道了。」 盖尔：「你知道他在哪儿？」 「不知道，」埃尔芬斯停下脚步，「但我已经找到线索。」 他关上手机，暂时无视盖尔狂轰滥炸询问尤莱亚现在在哪儿他知道什么的消息，这一片都有尤莱亚的味道，他的感应无法分辨出准确位置，于是抬眼看向面前站着的身影，解开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活动了一下脖子，跟那道身影打招唿： 「洛斯利，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亲王殿下。」洛斯利看起来更老了，头髮都变得枯黄，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过，声音也愈发嘶哑难听。 埃尔芬斯下一秒便出现在他眼前，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掼到了墙上，犬齿和红色瞳孔全部露了出来，指甲也瞬间伸长，扎进了他的脖子里。 洛斯利挣扎着，被埃尔芬斯刺破的脖子却没有流出血，仿佛体内的血液都已经流光了。 「他在哪儿？」埃尔芬斯问。 第103页 洛斯利「呵呵」地笑着，说话异常费劲，却还是嘴硬：「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埃尔芬斯不耐地「啧」了一声，勐得把他摔到地上，又一脚踩上去，「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洛斯利已经把体内仅剩的血液都吐了出来，在埃尔芬斯脚下宛如一滩淤泥，垂死挣扎着，嘴硬道：「他已经死了！哈哈哈！血都被吸干了，不愧是亲王殿下的宠物，血液的味道真是不错，只要喝一口，就忍不住想把他整个人都吸干。」 埃尔芬斯眸中酝酿着暴虐的风暴，理智岌岌可危，徘徊在失控边缘，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细细的精緻的木制匕首，弯腰对准洛斯利的心脏，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他在哪儿？」 见他拿出这个，洛斯利的眼神终于变了，他挣扎着想从埃尔芬斯的控制下逃离，却又被埃尔芬斯死死按住，匕首挑开他胸前的衣服，轻松地把那些昂贵的布料变成了废品，然后缓缓刺向他的心脏。 「不！不要！我说！」洛斯利到底还是怕死，在被划了一个小口之后，就立刻吐了出来，「他被那个猎人带走了！就在那边！你顺着脚印就能找到！」 「原来是你们两个联手来对付我。」 埃尔芬斯把他拎起来，提着他朝那个方向走过去，洛斯利哆嗦着为他指引方向，很快便找到了猎人的藏身之处。 越是靠近，埃尔芬斯就越发暴躁，残留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不断勾动他的怒火，这其中有尤莱亚的血液的味道，意识到这一点，他手上的力气又加大几分，洛斯利好不容易才长好的颈椎瞬间又被他捏碎了，头软塌塌地耷拉着，还试图跟他求饶：「殿下饶了我吧，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他矇骗了，才配合他抓走您的那个小朋友，这并不是出于我本意啊！」 埃尔芬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走到血腥味最浓郁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尤莱亚。 小孩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侧脸有几道伤痕，看起来不深，但仍让埃尔芬斯更为担忧，他紧走几步，想靠近把尤莱亚带走，面前却忽然闪过一个身影，接着，猎人便出现在他眼前。 埃尔芬斯停下脚步，猎人把没有意识的尤莱亚从地上拉起来，挡在自己身前，跟他打招唿：「亲王殿下的动作倒很快。」 「上一次我放过你，没想到你又来主动送死。」埃尔芬斯冷冷道。 猎人笑了笑：「就算是死，我也要带着这个小东西一起。」 「是吗？」 埃尔芬斯的怒火即将化为实质，瞳孔染上猩红，忽然拎着洛斯利的身体往猎人眼前甩过去，洛斯利大喊一声，成功把猎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一晃神的功夫，埃尔芬斯已经移动到了他面前，把尤莱亚一把夺了过去。 猎人刚要动作，忽然感觉胸口一痛，低头看去，一柄小巧精緻的匕首正插在那里。 他轻蔑地笑了，想说自己已经转化为吸血鬼，一般的武器怎么能伤到自己，却发现在自己胸口处，顺着匕首边缘，燃起一圈火。 「不……」 话没说完，他便化为了一捧灰烬。 被扔出去的洛斯利见状，想跑，埃尔芬斯弯腰把匕首从灰烬里捡出来，向后一掷。 洛斯利应声倒地，很快就和猎人一同化为了尘土。 把他们解决完，埃尔芬斯才有空察看怀里的人的情况，这么一看，他却愣住了。 原本昏迷的人此刻正睁着眼，湛蓝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埃尔芬斯低头正好与其对视，尤莱亚缓缓抬起手，摸到他的眼睛，声音很轻，问： 「先生的眼睛，怎么是红色的？」 第60章 第六十天 「先生的眼睛，怎么是红的？」 尤莱亚说完这句话，就彻底昏了过去，埃尔芬斯下意识抓住他往下滑的手，也不管自己暴露了没有，抱起他就飞快出去。 他在巷口遇到了同样赶过来的小狼人，盖尔看到他怀里毫无意识的尤莱亚，顿时气得唿吸都粗重了几分，隐隐有狼化的徵兆，焦急地问：「怎么了？」 埃尔芬斯没有时间跟他说话，带着尤莱亚抓紧时间回到了家。 小孩脖子上没有明显伤口，最主要的伤口集中在手腕，有一个被利刃划伤的痕迹，还有一个咬痕，被带回家的时候，还在不断往外渗血。大概洛斯利没有敢真的下口，怕他那副残破的身体真的把人类吸干，就没有能与埃尔芬斯谈判的筹码了，但猎人却无所顾忌，先是咬了一口，又用刀划伤了尤莱亚。 看到伤口的那一刻，埃尔芬斯差点想回去再把猎人挫骨扬灰一次，但对方已经化成了一捧尘土，没有威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尤莱亚。 闻着从尤莱亚身上散发出的血液味道，埃尔芬斯的眸色又深了不少，但他还能控制住自己，把尤莱亚的伤口清理了一下，涂上药，缠上纱布。 受得伤并不重，尤莱亚一直没有醒，应该是受到了惊吓。 埃尔芬斯望着尤莱亚毫无血色的唇，想了想，用刀把划开自己的手腕，把尤莱亚的头抬起来，捏着尤莱亚的唇，将自己的手腕送了上去。 他的血对于人类伤口的癒合有很大作用，几个世纪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把血液献出去。 尤莱亚处于昏迷状态，一切行为都是无意识的，他把首手腕送上去，血流进嘴里，尤莱亚便无意识地吞咽着，喝了几口，便开始主动贴着他的腕部吮吸，一边吞咽，一边发出无意识的喘息声。 第104页 昏迷不醒的人没有任何感觉，一切行为都是不由自主的，但埃尔芬斯还清醒着，他清楚地感受到身体内血液的流失，耳边充斥着尤莱亚的喘息声，微小的痛感同时激起若有若无的欲望，让他有点难耐，忍不住磨了磨牙。 不过很快，对尤莱亚目前状况的担忧超过了内心升腾的欲望，他低头看向小孩，却发现尤莱亚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随着对他的血液的吸收，尤莱亚的脸色恢復红润，这本该是个好现象，可埃尔芬斯却注意到尤莱亚面颊的红逐渐有继续蔓延的趋势，耳边听到的喘息也更大了点，小孩甚至更用力地咬住了他的手腕，妄图从中吸取更多血液。 不太对。 埃尔芬斯当机立断把手腕挪开，伤口在失去人类的吸吮之后很快自行癒合。可尤莱亚还情不自禁地往他挪走的方向追过去，似乎还没有得到满足。 埃尔芬斯这时候才想起来，吸血鬼的血液对人类来说，似乎除了癒合伤口恢復身体以外，的确还有一些副作用。 他感受到尤莱亚的难耐，小孩的身体在沙发上不断扭动，脸颊到脖子都泛着可口的红，用手贴了贴尤莱亚的脸，果然是滚烫的。 尤莱亚察觉到他的触碰，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仿佛燥热中的人找到了一汪清泉，立刻贴上去，从嗓子里发出无声的喟嘆。 「尤莱亚，」埃尔芬斯抱着他，尽可能地让他在自己身上找到凉爽感，「不要乱动。」 可尤莱亚都快被身体里升腾的陌生感觉逼疯了，又怎么可能听到他的话？只会凭着本能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但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光大口喘着气。 埃尔芬斯搂着尤莱亚，尤莱亚的衣服在不经意间被自己给蹭开了，露出小半截细瘦的腰，埃尔芬斯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没有把他的脏衣服脱下来，可尤莱亚现在挣扎得厉害，他无法发挥，只得加大力气，箍住尤莱亚的腰，单手把尤莱亚的上衣给脱了下来。 幸好尤莱亚穿的不多，只有一件t恤和薄外套，脱得很简单。 但脱下来以后，埃尔芬斯就有点犯难。 尤莱亚好像突然找到了窍门，上衣被脱下来，更努力地往他身上贴，埃尔芬斯几乎要招架不住这份热情，手放在尤莱亚细白的背上，尤莱亚的皮肤很烫，跟他冰冷的身体形成强烈对比，又热又滑，几乎握不住。 「难受……」尤莱亚闭着眼睛，无意地喃喃道，「……先生」 这声掺杂泣音的求助传到埃尔芬斯耳中，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埃尔芬斯曾见过人类如何疏解，尽管他没有自行做过，但看得却不少。血族有许多吸血鬼也沉醉于此，每每用自己的血液刻意去勾引人类，只为了那一时爽快。 他从前只觉得那种野兽似的发泄途径实在不堪入目，身为血族始祖，他不屑于去做那种事，也没有对任何人或血族产生过类似的欲望。 可当尤莱亚在他怀里无力地挺动，委屈地求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他却久违地感觉到一股冲动。 人类的弱点很好拿捏，埃尔芬斯挑开尤莱亚的衣服，很轻松地找到了那一处。他手上还有未干的血污，特地去擦了擦，然后才真正上阵。刚一碰到，尤莱亚立刻「呵」了一声，甚至勐得睁开了眼，虽然瞳孔仍是无神的，但视线却落到了埃尔芬斯身上。 埃尔芬斯一边动作，一边亲了亲他的额头以示安抚，轻声对他说：「别怕，我在帮你，一会儿就好。」 尤莱亚睁着眼睛望了他一会儿，又垂下头，唿出的火热气息喷洒在埃尔芬斯颈间，令埃尔芬斯错觉自己也有点热了起来。 不过很快，因为尤莱亚现在身体状况还不是很好，没能坚持多久，就结束了。 埃尔芬斯擦擦手，又用纸巾把尤莱亚身上擦干净，小孩中途醒了一次，现在又睡了过去，他抱起尤莱亚，走进浴室，把脏衣服全部脱下来，给小孩细緻地洗了个澡，确保什么痕迹都没有了，然后用浴巾裹着尤莱亚，抱着小孩又回了房间。等把尤莱亚安置好，他才去浴室把自己也收拾了一下。 经过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劳累，尤莱亚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深夜才悠悠转醒。 埃尔芬斯就坐在他身边，他一动就立刻感觉了出来，见他睁开眼睛，确定他是真的醒了而不是梦魇，出声问：「尤莱亚，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床头只开了一盏夜灯，尤莱亚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他的脸，意识还停留在陷入沉睡前一秒发生的事还没转过来弯，就这么怔怔地看了他半天，忽然「啊」了一声。 埃尔芬斯以为他真的不舒服了，心里一紧，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口还疼？」 尤莱亚却答非所问地说：「变回来了，先生的眼睛。」 听他这么说，埃尔芬斯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当时眼睛变红的模样被尤莱亚看到了，正想解释，却听见尤莱亚说：「所以，先生跟他们一样，是吸血鬼吗？」 隐瞒已久的秘密被捅破，埃尔芬斯张了张嘴，想随便扯个藉口搪塞过去的念头冒出一瞬间就被压了下去，对着尤莱亚澄澈的双眼，他泄气一般点点头，说：「对，没错，我是吸血鬼，不过我跟他们可不一样。」 他为自己正名：「我不会像他们一样伤害你。」 第105页 「身体没有温度，一年四季都一样，苍白的皮肤，猩红的眼眸，确实是吸血鬼的典型特徵。」尤莱亚闭了闭眼，「我早该猜到的。先生这么强大，不可能是普通人。」 埃尔芬斯把尤莱亚扶起来，让他靠着枕头坐好，端来一杯水，「先喝点水。」 他一只手端着水给尤莱亚喝，一只手握着尤莱亚受伤的那只手，检查了一下伤口癒合状况，得益于他的血，伤口已经癒合得差不多了。 尤莱亚喝了水，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惊讶道：「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他反应过来，看向埃尔芬斯，「是先生帮我的？」 埃尔芬斯没有否认，把水杯放下，低下头闭上眼睛，再看向尤莱亚时，瞳孔已经变成了红色，犬齿也露了出来。 「尤莱亚，」他声音很低，藏着掩饰不住的情绪，「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 他以为尤莱亚会害怕，可没想到小孩歪着头打量了自己一番，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牙。 埃尔芬斯怕会把他的手划伤，连忙收起了尖牙，变成比较正常的样子，但瞳孔还没掩盖，仍泛着妖异的红光。 「你会害怕吗？」埃尔芬斯问。「我这幅样子，你会觉得恐惧吗？」 尤莱亚望着他，点点头，又紧接着摇了摇，说：「那个吸血鬼来抓我的时候，我有一点害怕，因为他的样子看起来很吓人，就像先生刚才一样。可是如果是先生露出这个样子，我不害怕。」 埃尔芬斯眨了一下眼，瞳孔又恢復了墨绿色，只剩下隐隐的红光，听见尤莱亚说：「因为是先生，所以我不怕。」 第61章 第六十一天 喉结滚动了一下，埃尔芬斯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可过于饱涨的情感充斥他的大脑，很多话就在嘴边，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会身体前倾，张开手臂把尤莱亚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尤莱亚的背。 他品味了一下这种心情，觉得有点像是感动。亲王殿下万万没有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安慰尤莱亚，自己却被小孩给感动到了。 混乱的头脑渐渐清晰起来，他反覆咀嚼着尤莱亚说的话，唾弃了自己一番，刚才的表现实在太差劲，小孩刚刚从惊吓中回过神，他居然又露出那副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尤莱亚。尽管尤莱亚嘴上说着不害怕，可万一是装的呢？这个年纪的人类很容易口是心非的。 想到这里，埃尔芬斯松开尤莱亚，迎着对方探询的目光，问：「现在还有没有不舒服？」 尤莱亚抬起那条受伤的手臂感受了一下，伤口已经癒合，身体内也不知怎么的，感觉充满活力，感觉自己现在就能下床绕着小区跑一圈。他把自己的感受如实告诉了埃尔芬斯，同时也提出了这个疑问。 埃尔芬斯咳了一声，说：「大概是因为我的血。」 「血？先生做了什么？」尤莱亚惊讶地问，「我怎么不知道。」 埃尔芬斯解释：「那时候你正昏迷着，我帮你处理了伤口，然后餵了一点我的血给你。它可以帮你快速癒合伤口，恢復体力。」 「哦。」尤莱亚上下打量一番他，忽然抓起他的手，翻过来翻过去地看。 埃尔芬斯由他去看，说：「伤口已经癒合了，我的自愈能力很强，不用担心。」 尤莱亚的确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他手腕处的皮肤完好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小孩却不太同意他的话，执拗地说：「虽然自愈能力很强，但受伤还是会疼的不是吗？」 埃尔芬斯倒没想到这一层，其实那种程度的疼痛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可尤莱亚却明显挂心得很，抬起他的手腕，对着那片已经长好的皮肤轻轻吹了吹，还用手心包住。 「已经没事了，」埃尔芬斯让他不要担心自己，但看他的表情似乎不太对，顿了顿，说，「我以后会注意。」 尤莱亚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用指尖点点他的手腕，又把自己那只手也伸出来，和他的手放在一起。 从外面看已经没有什么伤痕，埃尔芬斯就帮尤莱亚把纱布给解开，咬痕伤痕已经癒合，只剩下浅浅的一道红痕，他轻轻摸了摸，感觉到掌下尤莱亚在轻轻颤抖。 埃尔芬斯看向尤莱亚，这时候才发现，小孩故作镇定的眼神背后藏着一丝恐惧，仅跟他对视一秒就迅速移开视线，似乎怕被他发现。 他反握住尤莱亚的手，再次把小孩微微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别怕，都过去了，他们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你了。」 他们都已经死透了，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尤莱亚面前。这句话他没有说，怕给小孩造成二次伤害。 尤莱亚埋首在他怀里，终于忍不住泄出一丝泣音，带着哭腔说：「我知道。」 埃尔芬斯紧紧抱着他，重复拍抚的动作以示安慰，过了好久，才感觉怀里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 平静下来，尤莱亚向他描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当时他从洗手间出来，手里拎着书包，准备等盖尔一起走，但忽然感觉后颈一凉，接着就失去了知觉。等醒来的时候，他就发现面前站着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说是人，也不全面。因为他看到他们两个都长着獠牙，其中一个老得厉害，若是在马路上遇到，说不定尤莱亚还会扶他过马路。但在这种时候就不会了，他感觉自己浑身没有力气，那两个看起来非常奇怪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第106页 他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 看起来很老的那个忽然就出现在他眼前，靠近他，近乎痴迷地闻了闻他身上地味道，也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举起他的手腕，张口就咬了下去。但他刚咬开，就被另一个人给拉开了，他们似乎产生了不同意见，一个说要及时享用，另一个说要等一等。 尤莱亚不知道他们要等什么。 他开始猜到那两个人的身份，吸血又长成这副样子，除了吸血鬼之外，应该没有别的解释了。 手腕被咬得很疼，尤莱亚躺在地上，朦胧中看到另一个人的脸，莫名其妙地觉得对方跟自己长得很像，可还没等他认真思考，那人就走过来又在他手腕上划了一刀。 他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那人接了一些他的血，语气很嫌弃，说怪不得是血统不纯的小东西，血都是这个味道的。 可尽管说着这样的话，他们还是分着把那些血喝了个干净。 尤莱亚痛得快要昏过去，隐约注意到那两人红得发亮的眼睛，他们似乎还想继续喝他的血，但却又克制着，长得和他很像的那个吸血鬼把另一个赶了出去，说了一句，「把他引过来」。 把谁引过来？ 尤莱亚听不懂，他太疼了，不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埃尔芬斯。 可埃尔芬斯的眼睛和那两个吸血鬼一样是红色的。 尤莱亚模模煳煳地回忆起前一段时间，埃尔芬斯曾固执地追问自己会不会对吸血鬼这种生物感到恐惧。他当时不明白，现在却懂了。 原来埃尔芬斯自己就是一个吸血鬼。 其实他早就有感觉，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埃尔芬斯，埃尔芬斯便露出了那副面孔，似乎想吓他一跳，可他那时候还小，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还以为是埃尔芬斯在和他玩，后来成长过程中，埃尔芬斯再也没有变成那样，他也就渐渐淡忘了，直到这一刻才想起来。 但他没来得及说，身体就支撑不住，又昏了过去。 埃尔芬斯听他断断续续地讲述那段经歷，眼睛又隐隐要变成红色，指甲控制不住地伸长，他握紧拳，使其扎进掌心，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听见尤莱亚问：「那两个……吸血鬼，是怎么回事？」 「是两个蠢货，」埃尔芬斯回答，「他们之前跟我有些过节，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很重要，就想用你来要挟我。」 他向尤莱亚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有处理好，才让他们捲土重来，有机会伤害你。」 尤莱亚说：「我知道这不是先生的错，你不用道歉。」 「不过我想知道，」尤莱亚皱起眉，「那个长得和我很像的吸血鬼，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呀？」 埃尔芬斯沉吟了一会儿，他本想把这个秘密一直藏起来，尤莱亚一辈子都不用知道，可现在猎人打扰了尤莱亚，让小孩起了疑心，再隐瞒下去对尤莱亚来说也不一定是好事，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把真相说了出来。 「原来我也不是普通人呀。」尤莱亚听埃尔芬斯讲完自己的身世，第一反应是说了句这样的话。 埃尔芬斯捏了捏他的脸，说：「严格来说。你算半个普通人。你是猎人和普通人结合而产生的后代，不是纯粹的猎人，又比普通人稍微特殊一点。」 尤莱亚不明白：「怎么特殊了？」 埃尔芬斯盯着他的眼睛，足足盯了一分钟的时间，尤莱亚不解地问：「怎么了？」 「你感觉到了吗？」埃尔芬斯说，「我刚刚在试图控制你。」 尤莱亚摇摇头：「我没有任何感觉。」 埃尔芬斯说：「这就是你的特殊之处，你不会被我控制，还有——」 「还有什么？」尤莱亚问。 「——还有你的血，」手指抚上他的手臂，埃尔芬斯说，「你的血很……香，对于吸血鬼来说具有很强的诱惑力，几乎没有血族能拒绝。」 尤莱亚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两个吸血鬼看起来都很想喝我的血。」 他看了看自己，又闻了闻，没感觉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吸血鬼的口味可真奇怪。」 埃尔芬斯笑了笑：「的确很奇怪。」 尤莱亚看着他，忽然问：「那先生你呢？你也会想吸我的血吗？」 埃尔芬斯愣了一下，很快回答：「是的，我说了，几乎没有吸血鬼能抵挡住这种诱惑，我也是一个吸血鬼，自然也一样。」 尤莱亚歪了歪头，「那为什么你没有这么做呢？」 「因为，」埃尔芬斯说，「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那时候你太小，也可能有其他的因素。」 尤莱亚追问：「那现在呢？」 「现在？」埃尔芬斯墨绿色的眸子闪了闪，倒映出尤莱亚的样子，「现在是因为捨不得。」 「在存在的千年时光里，我做过很多坏事，残忍得你几乎无法想像。我从不手软，人类和血族亦或是其他物种在我眼里都无足轻重，我希望他们惧怕我，远离我，最好一听到我的消息就望风而逃。在几百年的时间里，我都是这么活着的。」 「或者也不能称之为活着，你知道的，吸血鬼的心脏并不会跳动，我的这颗也不知道已经枯萎了多少年，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第107页 「我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毕竟我无法被杀死，而比我更强大的至今还不存在。日復一日这样过下来，也许我最终会自行了解也不一定。」 「可然后我遇到了你。一个脆弱的人类。」 「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你，可能是觉得新鲜，也可能是被你的胆大和笑容迷花了眼。明明这么小的傢伙，却偏偏固执得过分，吓你也不走，非要让我陪你找爷爷。」 「你渐渐长大，我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原本只是想尝试一下，最后不得不认真起来。因为小朋友太可爱，即使没有心脏的吸血鬼也无法抵抗。」 尤莱亚脸红了红，主动问：「那现在呢？」 埃尔芬斯吻了吻他的脸颊，「现在想这样。」 第62章 第六十二天 尤莱亚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埃尔芬斯亲完之后就退后，并没有接着说下去，他想问到底是什么，埃尔芬斯告诉他：「等你过完生日，我再告诉你。」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现在距离自己的生日还有一个星期。 这个生日是以他被埃尔芬斯收养那天来算的，实际的出生日期他自己也不记得，就连年龄，都是埃尔芬斯和老埃文看着他的样子，对比人类大部分的生长状态，大致估算的。由于他小时候看起来远比同龄人要小，所以估计的年岁要小于他的实际年龄也未可知。 既然说了等生日之后再说，尤莱亚也只好把疑问藏在心底。 坐了一会儿，他又忽然想起来，「对了，盖尔现在怎么样？我被掳走的时候他还没出来，当时应该吓到他了吧？他现在知道我已经没事了吗？」 埃尔芬斯回答：「我带你回来的时候碰见了他，他已经知道了。」 「那就好。」尤莱亚放心了。 埃尔芬斯却忽然想起来，小狼崽子当初用自己的身份质疑，说尤莱亚绝对会害怕他，让他也跟着动摇了一段时间。眼下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尤莱亚并没有表现出排斥，那狼人…… 算了，还是让刚刚受过惊吓的尤莱亚好好休息吧，今天接收的讯息已经足够多了。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尤莱亚又问。 埃尔芬斯用食指勾出他的项鍊，露出底下的吊坠，说：「是靠这个。」 尤莱亚有些惊讶：「是你送我的……」 「对，」埃尔芬斯点点那里面装着的红色液体，「这里面装的是我的血，它能帮我找到你的大致位置，无论你在哪里，只要带着这个，我就能找到你。」 尤莱亚吃了一惊，把项鍊贴身放好，「我会好好保管它。」 「嗯。」埃尔芬斯帮他把领口整理好，问：「现在累不累？要不要接着休息？」 尤莱亚也确实还有点累，按理说，他休息了大半天，又靠着埃尔芬斯的血液恢復了体力，本来应该精力充沛，可不知道为什么，坐了一会儿，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之后，他却忽然又感到一丝疲惫。 随之而来的，是下身的略微不适感。 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没有感觉，现在却突然清晰了不少。 尤莱亚觉得有些奇怪，狐疑地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裤子被换成了睡裤。 他昏迷着，自然没有自己换衣服的能力，那就是埃尔芬斯帮他换的了。 抬头看了看埃尔芬斯，他把被子放下来，脑海中却闪过一些画面。 埃尔芬斯一直在旁边看着他，见他忽然掀开被子，又奇怪地看向自己，接着似乎愣了一下，面上登时浮现一层薄红，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立刻反应过来他想到了什么。 清了清嗓子，埃尔芬斯主动解释说：「吸血鬼的血对人类除了有那些益处以外，还有助兴的作用，会麻痹人类的感官，只能感受到快感。我那时只想着为你疗伤，一时忘记了这个问题，所以……」 话音未落，尤莱亚脸顿时更红了，自暴自弃地滑下去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闷声闷气道：「我知道了，先生不用说了。」 埃尔芬斯笑了一下，说：「我要向你道歉，没经过你的允许就对你做出那种事，希望你不要怪我。」 被子里的声音顿了顿，结结巴巴地又冒出来：「没……没关系。」 「那我就当你原谅我了。」埃尔芬斯把被子拉下来一点，露出尤莱亚通红的一张脸，小孩还想继续往里钻，被他轻易制止，「这样容易唿吸不畅，被子不要蒙住头。」 尤莱亚不再挣扎，直接闭上了眼睛，说：「我要睡觉了。」 「好，」埃尔芬斯体贴地不再提那个话题，转而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晚安，尤莱亚。」 尤莱亚下意识摸摸自己额头被吻过的地方，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把手放下去，又往被子里缩了缩，闭着眼睛说：「晚安。」 埃尔芬斯的脚步声响起，卧室的门打开又关上，尤莱亚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埃尔芬斯的身影。 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尤莱亚侧过身体，半边脸贴着柔软的枕面，抿了抿嘴，没过多久，就真的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熟，因此并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动静，埃尔芬斯在听到他的唿吸声逐渐变得均匀以后，又悄悄推开他的房门，动作很轻地上了床，隔着被子将他拢入怀中，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当然是睡不着的，但这样抱着尤莱亚，让他感觉到久违的安心。 第108页 接下来的一周，尤莱亚过得很平常。 他和往常一样每天按时起床吃饭，埃尔芬斯送他上学，到学校门口时，盖尔会准时准点在那里等他。不过，自从在埃尔芬斯口中得知对方其实是个狼人以后，他总是会好奇地观察一下，不知道盖尔究竟是怎么样变成狼的，因为表面上看起来对方就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他无法想像那个场面。 当然，在获救的第二天，他就亲自把自己还活蹦乱跳的消息带到了盖尔眼前，比他高大许多的朋友看见他的那一刻，差点当场化身为狼，幸好埃尔芬斯当时也在，一巴掌把盖尔的神智给唤了回来。 狼实际上也算某种程度上的大狗，这一点尤莱亚在那一天得到了深刻的体会。整整一天的时间，除了上厕所，盖尔都紧紧跟着他，就连上厕所也隔着一米的距离看着他，背后的视线让尤莱亚差点没法正常上一趟厕所。 他再三同盖尔强调，那两个吸血鬼已经被埃尔芬斯解决掉了，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他，但盖尔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说什么也不肯放松警惕。 尤莱亚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他去了。 当听说他已经知道埃尔芬斯是吸血鬼的时候，盖尔惊讶了一瞬，问：「你不会觉得害怕吗？」 尤莱亚喝着奶茶，反问：「我为什么要害怕？怕他吸我的血吗？」 盖尔出乎意料地沉默下来。 尤莱亚说：「先生不会的。」 他原以为盖尔会反驳，却没想到，在短暂的沉默过后，盖尔竟也认同了他的话，说：「我原本以为他会伤害你的，但现在看来，或许是我想多了。」 「先生是个好吸血鬼。」尤莱亚说。 盖尔勐得一口气喝完半杯奶茶，说：「大概吧，不过他的好应该仅针对你一个，我可不觉得他有什么好的。吸血鬼身上都带着股难闻的血腥味。」说着，他皱了皱鼻子。 尤莱亚成功被他逗笑了。 回家以后，他把盖尔的话学给了埃尔芬斯听，埃尔芬斯嗤笑一声，评价说：「没有自知之明。」 「真的有味道吗？」尤莱亚靠近埃尔芬斯闻了闻，「怎么我闻不到？」 埃尔芬斯揉揉他的头髮，把吸血鬼和狼人的关系简单讲了一下，尤莱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们好像看彼此都很不顺眼的样子。」 「准确来说，无论是什么，我都从来没放在眼里过，」埃尔芬斯看着他，墨绿色的瞳孔幽密深邃，倒映出尤莱亚的样子，「除了你。」 被他这样盯着，尤莱亚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一时有些不适应，觉得自己很奇怪。 心里隐隐约约有点感觉，关于埃尔芬斯那天语焉不详的话，和等到生日后才能全盘托出的事情。尤莱亚愣愣地想着。他好像碰到了真相外面包裹的一层外壳，就差最后一步，就能揭开谜底。 生日很快就到了，当天早上，尤莱亚到学校的时候就被同学们的热情吓了一跳。 平时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全部簇拥着他，祝他生日快乐，他的桌子上也堆满了礼物，不得不一个个收拾起来，才有空间放课本。 再次接到一个陌生同学的礼物，尤莱亚问盖尔：「今天是怎么回事？其他同学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 盖尔撇了撇嘴，看上去有些不服气，说：「原本我打算告诉他们给你集体准备一个惊喜来着，但被人给抢先了。」 「哦，他也不算是人，」盖尔补充说，「是个吸血鬼。」 尤莱亚明白了：「是先生让他们这么做的？」 盖尔不情不愿地点点头，然后把自己的礼物也拿了出来，郑重地送给他：「尤莱亚，十八岁生日快乐。」 「谢谢你，盖尔。」尤莱亚笑着接过他的礼物，言语间比其他同学多了一份亲密，但盖尔知道，他们也仅仅只是好一点的朋友而已。 望着尤莱亚的笑容，他失神了一阵，随后便释然了。就这么一直做朋友，其实也不错。 这样想着，他主动凑过去，问尤莱亚：「今晚会有生日派对吗？」 尤莱亚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先生只让我今晚回家。」 「对了，是回庄园那边的家。」尤莱亚想了想，说，「先生不喜欢太热闹，我觉得他大概不会举办派对。」 刚说完，尤莱亚就接到了来自埃尔芬斯的简讯——亲王殿下对现代通讯工具的使用愈发熟练，还无师自通地在尤莱亚手机上装了定位，确保时刻关注对方的状况——信息里写着：「放学后，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尤莱亚回了个「好」。 等下午放学的时候，他果然在学校门口发现了埃尔芬斯的身影，比他年长许多的吸血鬼独自立在夕阳的余晖下，看到他，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尤莱亚也跟盖尔道了别，往他的方向跑过去。 他们像两条正对面一起出发的线，同时向彼此奔去。 废孚一只 老父亲：终于可以转正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天 手里有很多礼物，尤莱亚不得不走慢一点好拿得更稳，不至于让别人的心意掉到地上。但很快，埃尔芬斯走到他的身边，很自然地把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让他牵着自己的一只手，一起走到车旁。 把礼物放到后座，埃尔芬斯打开副驾驶车门，让尤莱亚坐进去，自己快速绕过去，坐进驾驶室。 第109页 「先生，」尤莱亚转头看了一眼后座堆得满满当当的礼物，问，「是你告诉他们今天是我的生日的吗？」 埃尔芬斯承认：「对。」 「谢谢，」尤莱亚说，「我很开心。」 埃尔芬斯摸了摸他的头，说：「我会努力让你以后每一天都这么开心，不单单只在生日这天。」 尤莱亚蹭了蹭他的手心，「先生已经做了很多了。」 「可总觉得还不够，」埃尔芬斯说，「小朋友这么可爱，再多做一点也是可以的。」 为了接尤莱亚，埃尔芬斯特地换了一辆车，性能很好，速度快且不颠簸，尤莱亚还没有什么感觉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到了。 庄园表面上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尤莱亚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到这里，但对里面的陈设还是十分熟悉。 不过也有一些变化。 洛克伍德庄园大门旁边挂上了一些五颜六色的气球，每一只气球下都坠着一颗星星，似乎还在发着光。 他好奇地走上去摸了摸，发现星星里面装了小灯。 埃尔芬斯走到他身边，轻咳了一声，说：「这是老埃文安排的，院子里也有，现在天还没有黑，所以灯光不怎么明显，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就漂亮多了。」 「那爷爷呢？」尤莱亚问。 埃尔芬斯没有说话，示意他向旁边看。 尤莱亚一转头，就见老埃文正站在自己身边，「尤莱亚，生日快乐。」 「爷爷！」尤莱亚一把抱住老埃文，「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最近比较忙，没有时间去看你，是我不对。」 老埃文笑着拍拍他的背，迎着埃尔芬斯的眼神压力，不得已，又不着痕迹地让他站好，从口袋里掏出礼物：「好了，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尤莱亚还在兴头上，接过礼物说：「您送什么我都喜欢。」 老埃文示意他打开，尤莱亚便当着他的面把礼物拆开，看到里面装着一把钥匙。 「这是？」尤莱亚把钥匙拿出来。 老埃文解释：「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想到你已经成年了，或许会对车感兴趣，就送你一辆，等会儿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还可以去换一辆。」 「谢谢爷爷，」尤莱亚笑着说，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可是我还不会开车诶……」 埃尔芬斯这时从他身后走过来，揽着他的肩膀说：「没事，我可以教你。」 「好。」 在门口聊了一会儿，他们走进去，庄园里面也延续了门口的装饰，亮晶晶的，天色暗下来，灯光便显得更夺目，果然如同埃尔芬斯所说的，像散落在地上的星星。 老埃文为自己这个设计解释道：「因为想到你小时候很喜欢星星，所以我擅自做主加上了这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尤莱亚笑着说：「没关系呀，我现在也很喜欢。」 「喜欢就好。」 两个人类聊得开心，埃尔芬斯就被抛到了脑后，他跟在尤莱亚后面，听着小孩和老埃文说话，好像完全把自己给忘了，脸色沉了沉，但没有开口打扰。直到走到客厅门口，他才出声。 「尤莱亚，」埃尔芬斯走上前去，「等一下。」 夕阳落下的速度很快，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闪烁的星辰，四周静悄悄的，庭院里的灯执着地亮起，可当他们来到房屋前，却只看到满目漆黑。 尤莱亚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说实话，他其实到现在还是有点怕黑，这种心理源于小时候，现在虽然已经忘了最初的缘由，可那股恐惧感却是无法消除的，以至于有时候他睡觉也要留一盏小夜灯。刚刚走过那段灯火通明的路，勐然间要进入这么一个黑暗的空间，他心里有些微微的恐惧，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灯光，听话地停在了原地。 埃尔芬斯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血族冰凉的体温让尤莱亚找回了一丝熟悉感，对方好像看穿了他的恐惧，紧紧握住他的手，轻轻地说：「我们一起进去。」 尤莱亚点点头，被埃尔芬斯牵着，走进那片黑暗。 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发生，从他踏进去第一步开始，头顶就有一盏小小的灯亮起，越往前走越亮，当他走到客厅中央，一束光自上而下笼罩住他，与此同时，「砰砰」几声，彩带隔着一段距离喷洒到他身上，连带着离他很近的埃尔芬斯身上也沾了不少，面色不善地看向始作俑者。 罪魁祸首正站在距他一米远的地方，举着放空的彩带筒，沖他喊：「生日快乐！尤莱亚！」 是克里斯。 还有他身边的盖尔。 尤莱亚有些惊喜：「你们怎么也来了？」 他转头看向埃尔芬斯：「是先生请他们过来的吗？」 埃尔芬斯点点头，强调道：「为了你的生日。」不然这两个狼人绝无可能进入他的庄园。 尤莱亚很领情，很给面子的抱了他一下，说：「谢谢先生。」 埃尔芬斯脸上露出笑容，感受小孩的温度在怀里停留一瞬，说：「不客气。」 仗着尤莱亚在这里，埃尔芬斯不会动怒，克里斯把埃尔芬斯的手拉开，拉着尤莱亚走过去，说：「不光我们，还有其他人呢。」 随着这一声，客厅的灯全部亮起，尤莱亚这才惊喜地发现，不止克里斯和盖尔，还有一些平时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也来到了这里，手舞足蹈地跟他说话，感慨道：「尤莱亚，你家好大啊。」 第110页 尤莱亚兴奋得脸颊红通通的，不好意思地说：「也没有很大。」 他往年的生日都是和埃尔芬斯与老埃文一起过的，再不就是在外面和同学吃顿饭，也没有办过派对，埃尔芬斯觉得他年纪小，又总是不允许他在同学的生日派对待太长时间，以免受到不好的影响，怕其他人类把他带坏。这还是他第一次邀请同学来自己的家里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 老埃文把现在年轻人的流行趋势摸得很透彻，除了菸酒和其他一些不好的东西，基本都还原了。除去一开始在埃尔芬斯面前略显拘禁的样子，现在他们在克里斯的带领下自嗨得很开心，把原本埃尔芬斯想像中的正经宴会给搞得乱七八糟。 埃尔芬斯端了杯自己特制的「饮料」，坐在一边看他们玩闹，摇了摇头，决定等宴会结束的时候把克里斯扣下来打扫卫生，不把客厅的每一个角落都擦干净就把他挂到庄园门口当旗帜。 老埃文静静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旁观那边的热闹景象，问：「我记得殿下之前不是给几个血族也发了请柬，邀请他们也来参加，今天怎么没见他们？」 埃尔芬斯把东西喝完，又倒了点真正的饮料进去，擦了擦嘴角，说：「那件事对尤莱亚造成了很大伤害，现在我不想让他见到除我以外的任何血族，他们不知轻重，很容易吓到他。」 老埃文点点头：「您的选择是正确的。」 埃尔芬斯对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那是当然。」 「可我觉得您也许应该对现在的客人带进来的东西也进行一下检查，」老埃文突然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尤莱亚手里拿的东西应该不是饮料，而是酒。」 埃尔芬斯愣了一下，立刻看向那边，发现克里斯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自己，而尤莱亚手里——如老埃文所说的一样——正拿着一个装着不明液体的杯子。 老埃文「好心」提醒：「尤莱亚手里现在是第二杯。」 埃尔芬斯立刻走过去，然而在他走到尤莱亚身边之前，小孩已经端起酒杯，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液体都喝了个干净。 其他人也都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下去，还有模有样地反过来倒了倒，证明自己喝光了。 他们嘻嘻哈哈的，全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埃尔芬斯黑着脸，先瞪了克里斯一眼，随后拍了拍尤莱亚，「尤莱亚？」 尤莱亚转过头，到目前为止看起来还是很正常的样子，举起手跟他打招唿：「先生叫我？有什么事吗？」 埃尔芬斯看了看他的脸色，没发现什么异常，便问：「你刚刚喝的是什么？」 尤莱亚老老实实地说：「是克里斯叔叔带来的酒，他说我今天成年了，应该喝成年人的饮料。」 埃尔芬斯不咸不淡地瞥一眼克里斯，后者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假笑，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他接着问尤莱亚：「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尤莱亚摇摇头：「没有。」 埃尔芬斯松了一口气，把尤莱亚手里的酒杯拿开，让老埃文把蛋糕推过来，说：「好了，现在到该吹蜡烛吃蛋糕的时间了。」 尤莱亚立刻期待地望着他：「好呀。」 埃尔芬斯把蜡烛点燃，插到蛋糕上，尤莱亚便闭上眼睛开始许愿，不一会就睁开眼睛，「唿」地一口把蜡烛给吹没了。 「我来分蛋糕。」尤莱亚举起刀，埃尔芬斯站在他身边，忽然看到他身体歪了一下，连忙扶住。 「怎么了？」 尤莱亚说：「我没事。」 然后开始分蛋糕。 小孩的清醒一直持续到吃完蛋糕，随后埃尔芬斯便注意到尤莱亚脸上逐步爬升的层层红晕。 尤莱亚的身体又晃了一下，正好倒在他怀里。 埃尔芬斯接住尤莱亚，低下头，小孩正仰着脸看着他笑，可不一会儿就又皱起眉，露出思索的表情。 「怎么了尤莱亚？」埃尔芬斯问。 尤莱亚鼓着嘴，似乎是想从他的怀里爬起来，但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力气，没能成功，只好继续靠着，小声说了句什么。 埃尔芬斯没有听清楚，便附耳过去，问：「你说什么？」 尤莱亚这次大声了一点，蓝眸里盛着水光，气鼓鼓地问：「你说等我生日的时候就告诉我的，怎么还不说呀？」 第64章 第六十四天 照顾醉鬼当真是项技术活。 埃尔芬斯目睹老埃文把那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人类挨个拖出去送回家的时候，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那些刚刚看起来还人模人样的小同学在喝了酒之后就原形毕露，什么都不管不顾，又哭又笑，若非知道他们是喝了酒的缘故，埃尔芬斯差点想直接把他们丢出去。 克里斯这个始作俑者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自己偷藏的酒，自己也喝得半醉，要不是盖尔拦着，他还要冲上去抱尤莱亚转几个圈，并声称自己没有醉，要给他们走直线来证明。 最后直线没走成，埃尔芬斯嫌他吵，直接把他丢出了大门外，让盖尔把他捡回去。 盖尔没怎么喝酒，所以大脑还算清醒，看着倒在埃尔芬斯怀里的尤莱亚，眼底闪过一起黯然，借着一点酒意对埃尔芬斯呲了呲牙，说：「你要好好保护他，不然的话，我就来把他抢走。」 埃尔芬斯笑了笑，指着门口刚刚爬起来的克里斯说：「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那个父亲比较好，尤莱亚有我。」 第111页 克里斯已经开始敲门试图闯进来了，盖尔来不及说什么，连忙跑了过去。 最后一个「客人」被送走，屋子里终于清静了。 埃尔芬斯抱着尤莱亚，由衷地觉得，还是自己怀里的小朋友最可爱。 尤莱亚喝醉了样子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差别，不哭也不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比平时还要乖巧，被酒精熏得脸红扑扑的，站也站不稳，只能软倒在埃尔芬斯怀里，像个醉猫，摸摸头，嗓子里还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只除了一点，他一直在追问埃尔芬斯到底要说什么。 这大概也算某种意义上的「甜蜜的烦恼」。 这并不是埃尔芬斯预想中的场景，也相当不是一个坦白的好时机。 他原本想着，等宴会结束，带尤莱亚出去兜风，夜晚是吸血鬼的天下，尤莱亚在他身边也不会觉得害怕。他可以带着尤莱亚去距离庄园不远处的一条河边，那里有花有草，这个季节甚至还有少许萤火虫，在那里，趁尤莱亚心情好，被这些景色迷了眼，那些话也就自然而然顺势说出口。按照人类的的逻辑，这应该叫浪漫。 可浪漫被一瓶突如其来的酒给终结了。 在此之前他从没让尤莱亚接触过酒精，所以并不知道对方的的酒量，以至于小孩喝两杯就醉得不行，连蛋糕都没有吃完，兴许是酒后吐真言，一直纠结的问题忍不住就这么问了出来。 「先生……」尤莱亚声音渐渐小下来，但还是执着地抓着他的衣袖，埃尔芬斯需要靠近才能听清楚小孩在说什么。还是那句话，「你怎么……还不告诉我呀？」 醉了的人的任何行为是没有什么逻辑的，尤莱亚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仿佛撒娇一样，不间断地又换了种语气，说：「你告诉我嘛……」 「我现在告诉你，你明天醒来的时候还会记得吗？」埃尔芬斯问。 尤莱亚皱着眉思考了一阵，重重点头：「会的。」 「真的吗？」 埃尔芬斯把他抱起来往楼上走，边走边问。 尤莱亚怕他不信，连连道：「真的！」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埃尔芬斯照样把他抱进了小时候两人一起住的房间——原本应该是他的，但自从尤莱亚搬进去，也就成了他们共同的卧室——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里，被他放到床上的时候，尤莱亚还有些疑惑，迷迷煳煳地问：「这是哪里呀？」 「是我们的房间，你以前住过的，记得吗？」埃尔芬斯说。 尤莱亚想了想，看到天花板上挂着的星星，突然想起来了，很高兴地说：「记得！」 「记得就好，」埃尔芬斯把他的外衣脱掉，给他盖上被子，说，「好了，现在该睡觉了。」 听见这么说，尤莱亚便闭上眼睛，可不一会儿就睁开了，一脸谴责地望向他：「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埃尔芬斯有些无可奈何，想他明早起来大概就忘了，可现在追得这么紧，少不得要告诉他。 大不了明天再说一遍。反正有的是时间。 这么一想，埃尔芬斯摸了摸他的头，说：「好，那我就现在告诉你。」 「嗯嗯！」 尤莱亚立刻想坐起来，却被埃尔芬斯按住肩膀，「你躺着就好。」 他乖乖躺好，满脸期待地注视埃尔芬斯，要不是脸上还带着醉酒后的红晕，这副样子倒完全看不出醉意。 埃尔芬斯俯身下去，靠近他耳边，轻易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酒味，再近一点，便是自脖颈处散发出的幽幽甜香，尤莱亚毫无所觉，脸上漾着醉人的甜笑，眼睛亮得惊人，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我想告诉你的是，」埃尔芬斯的银髮披散下来，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他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尤莱亚的面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彼此听清楚，「我喜欢你。」 「尤莱亚，我爱你。」 尤莱亚笑得很开心，说：「我也喜欢先生！」 埃尔芬斯勾起唇角，「我说的可不是这种喜欢。」 尤莱亚慢了半拍，有些不明白，「那是什么……唔」 没等他说完，埃尔芬斯就吻住了他的唇。 怕吓到尤莱亚，这个吻并不深入，埃尔芬斯仅仅是在他嘴唇上亲了亲，又顺势伸出舌头勾了勾他的舌尖，随后便退了出来，手臂仍撑在他身体两侧，与他分开一些距离，揩去他嘴角的水光，说：「是这种喜欢。」 尤莱亚愣愣地看着他。 埃尔芬斯不知道他第二天醒来还会不会记得这一切，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意识是否能听懂这些话，但尤莱亚露出这种表情，就让他很想再欺负欺负。 他闭了闭眼，压下那股躁动，更详细地说：「尤莱亚，我的喜欢是想会想像这样吻你，不是朋友或家人之间，而是像情人一样。」 「我想吻你，会对你产生欲望，想对你做一些……很糟糕的事。你知道我不是人类，不需要遵守你们的规则，换而言之，到现在为止，能阻止我对你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的人只有你。」 尤莱亚迷茫地看着他，似乎还不理解他的意思。 埃尔芬斯干脆也上了床，躺在尤莱亚身边，这样能更好地把尤莱亚抱在怀里。 他知道现在尤莱亚并不能理解自己的话，于是说：「好了，睡吧尤莱亚，剩下的，等你明天清醒的时候我们再讨论。」 第112页 尤莱亚看起来仍然有些苦恼，似乎还在思考他的话，埃尔芬斯怕他喝了酒还晚睡，第二天醒来头痛，就强行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亲了亲他的额头，「睡吧尤莱亚，不要再想了。」 被这样抱着，尤莱亚才慢慢放松下来，耳边听着他近乎温柔的声音，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而埃尔芬斯则一直这样抱着尤莱亚，一整夜都保持清醒。 醉酒后第二天醒来时总是最难熬的，尤莱亚亲身体会到头痛欲裂的感觉，睁开眼觉得天花板都在转。他在床上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以前的房间，大约是埃尔芬斯把他带上来的。 捂着脑袋坐起来，尤莱亚刚想找埃尔芬斯，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向门口看去，正好与刚进门的埃尔芬斯视线相对。 「醒了？」埃尔芬斯手里端着一杯蜂蜜水，走过去递给他，「喝点这个，头痛会好一些。」 尤莱亚接过去，先漱了一下口才喝，边小口喝着，边问：「先生怎么知道我头痛？」 「你昨晚喝了整整两杯酒，不头疼才奇怪。」埃尔芬斯手里还拿着一个热毛巾，在他喝完之后帮他擦了擦脸，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尤莱亚说，「先生怎么知道我喝了多少？」 埃尔芬斯指指自己的眼睛：「通过这个。」 尤莱亚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没有试过，一开始感觉不出来，就继续喝了，谁知道这种酒还有后劲。」他紧张地问：「喝醉以后，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没有，」埃尔芬斯拍拍他，「喝醉的尤莱亚很可爱。」 尤莱亚脸红了一下，问：「真的没有吗？」 埃尔芬斯坐在床边，状似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摇头：「真的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尤莱亚心一下子提起来，还以为自己撒酒疯了。 看他这么紧张的样子，埃尔芬斯便不再逗他，一五一十道：「——不过你一直在追问我，到底打算在你过完生日以后告诉你什么。」 尤莱亚自己也想了想，隐隐约约想起几个模煳的画面，他记得埃尔芬斯似乎是说了什么，可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埃尔芬斯像是猜到了结果，意料之中，「不记得了吗？」 尤莱亚诚实地点头：「嗯。」 「没关系，那我现在再说一次。」埃尔芬斯说，「这次可不要忘了。」 「嗯！」尤莱亚信誓旦旦。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话。」埃尔芬斯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来一样东西，交到尤莱亚手中，尤莱亚低头一看，是一柄匕首，很小，竟是木头做的，但雕刻得却异常精美，柄上还镶嵌着红色的宝石。 他想问埃尔芬斯这是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便听见埃尔芬斯说： 「我喜欢你，尤莱亚。」 埃尔芬斯牵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虔诚得像信徒面对心中的神明。 「血族是被光明厌弃的种族，所以我们也排斥它。遇到你之前，我没有心脏，也从不愿意拥有信仰，漫长的生命中，从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我为其停留。」 「但遇到你以后，我想我找到了。」 「就像那帮圣教徒信仰他们的主神，而我的信仰，是你。」 「尤莱亚，我爱你。」 尤莱亚睁大眼睛，虽然之前就有过预感，但当亲耳听到埃尔芬斯的表白，他依然有些震惊。 埃尔芬斯很有耐心地等他缓过来，才说：「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毕竟时间还长，我有足够的时间等你的回应。」 他举起尤莱亚握着匕首地那只手，对准自己的心口，说：「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一把可以杀死我的匕首。」 尤莱亚瞳孔一缩。 埃尔芬斯说：「如果我哪一天伤害了你，你就可以用它插进我的胸口。」 「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尤莱亚。」 废孚一只 （老父亲直男操作，大家不要学，一般情况下对象生日礼物不能送刀哦，小孩可不能玩那么危险的东西 第65章 第六十五天 刀尖对准他的心口，在丝绸衬衫上刺出一个浅浅的小尖，握刀的人只需再用一点劲，就能把匕首送进他的胸口。 埃尔芬斯扶着尤莱亚的手松开，让小孩自己握住刀，尤莱亚还沉浸在他刚刚说的那番话中没有回过神，半晌才发现手腕处失去了助力，而自己手里现在正抓着拿把刀，仿佛下一秒就要刺进去。 小孩的手开始颤抖，立刻把刀扔到一边，在埃尔芬斯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勐得扑进他的怀里。 埃尔芬斯下意识抱住尤莱亚，感觉后者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 「不……不要，」尤莱亚将头埋到他胸前，拼命摇着头，「我不会杀先生，先生不会死，我……我不要先生的命。」 好像被吓到了。 埃尔芬斯拍抚尤莱亚的背部，温声解释：「这只是一种说法，尤莱亚，别怕。我并没有想让你现在动手的意思，我还是很想和你一起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的。我的意思是，你拿着这柄匕首，好好收起来，现在可以把它当成一个观赏品——毕竟它的样子看起来其实很不错，是我亲手雕刻的——等哪天我要是失去了理智，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你再用它了结我。当然也不光是我，你拿着这个，可以用它对付任何想要伤害你的吸血鬼，对准我刚刚给你指得位置，刺下去，他们就不会再有机会害你了。」 第113页 「可是先生不会伤害我。」 尤莱亚对埃尔芬斯盲目的信任让埃尔芬斯本人十分受用，最终他花了一些时间，让尤莱亚相信自己送这个礼物只是单纯想把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交到他手里，小孩才半信半疑地收下来，把匕首插回刀鞘，老样子是再也不想拿出来了。 由于这个小插曲，他们都忘了之前在讨论什么话题。尤莱亚把刀收起来，喝了水，又起床吃东西，在书房里找到自己的收藏柜，把匕首仔仔细细地收好放进去，锁上柜门，这才放心下来。 与他的收藏柜紧邻的是埃尔芬斯的，他从没见对方往里面放过什么，倒是他自己，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得到的奖品，都会放进这里面，现在他的收藏柜已经快要装满了——其中绝大多数的藏品都是由埃尔芬斯贡献的——过段时间还要再开一个。 他收藏看重的并不是物品的价格，而是物品背后所代表的心意，连小学过生日时同学送的自己做的贺卡现在都还好好保留着，在他眼里，这东西的价值和老埃文送的车不相上下。 埃尔芬斯曾笑着说他像只小仓鼠，什么东西都喜欢藏起来，还问他还有没有其他东西想要，尤莱亚那时候还小，想什么就说什么，没有顾忌，当即就抱着埃尔芬斯的腰说，还想要先生。 先生愣了一下，说：「我可放不进这么小的柜子里。」 尤莱亚苦恼了一阵，皱巴着脸说：「不是要把先生藏进柜子里。我是喜欢先生，想让先生一直陪着我。」 「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埃尔芬斯把他抱在腿上，抵着他的额头说，「我会比你的所有收藏陪你的时间还要久，只要你不厌烦，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尤莱亚记得自己那时候的回答是：「我也会一直待在先生身边的。」 埃尔芬斯亲了亲他的脸颊，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他收起思绪，又有点好奇，埃尔芬斯的收藏柜里会放些什么呢？ 按照先生的说法，他已经活了近千年，那留下的东西自然也会更多，都会是什么呢？ 尤莱亚看着埃尔芬斯的收藏柜，天马行空地想，说不定里面会有很多名贵的宝物，既然先生在世上过了那么久，见过的好东西肯定很多，那些传说中的绝世名画什么的，说不定先生收藏的也有。 埃尔芬斯的收藏柜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拉就能打开，但尤莱亚看了半天，还是没有动，觉得私自翻动别人的东西很没有礼貌。 即使埃尔芬斯可能并不介意。 算了。他站起身，想，等会儿直接去问先生。 可当他转过身，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埃尔芬斯。 后者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含笑摸摸他刚刚被撞到的额头，说：「抱歉，忘了提醒你我在这里。」 尤莱亚摇摇头：「是我自己没注意。」 「看你放东西过了很久还没出来，我就想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埃尔芬斯看了看两个相邻的收藏柜，问，「尤莱亚对我的藏品感兴趣吗？」 尤莱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先生都看到了呀？我就是有点好奇。」 「你生活了那么久，能被你收藏的一定都是很宝贵的东西吧，」尤莱亚把细节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刚刚在猜会有什么。」 「那你猜到了吗？」埃尔芬斯问。 尤莱亚诚实地摇头：「没有。」 埃尔芬斯弯下腰，拉住柜门把手，说：「想看看吗？」 「可以吗？」尤莱亚蹲下来，期待地问。 「当然。」埃尔芬斯把柜门拉开，说，「你想看什么都可以。」 当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尤莱亚吃了一惊。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认为埃尔芬斯的收藏柜里可能装着宝石，也有可能有金子，再不然，照埃尔芬斯的日常品味来看，至少也会有许多珍贵的字画文物什么的，收藏柜不就是用来做这个的吗？ 可他万万没想到，埃尔芬斯收藏的居然是这些。 整个收藏柜里满满当当的，装得竟是他从小到大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有几样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有的。 埃尔芬斯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手心，给尤莱亚看，说：「这是你第一节 手工课做的，记得吗？你问我喜不喜欢，随后就献宝一样把它送给了我。」 尤莱亚已经记不清了，毕竟人类的记忆会被大脑选择性删除，那么小的时候的事情，他再怎么回忆也回忆不起来。眼前这个小玩意做得也很粗糙，勉强能通过形状认出它是一朵花，是用纸叠成的，大概他那时候很喜欢彩虹，每一片花瓣都有不同的颜色，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朵七色花。 这朵花被保存得很好，埃尔芬斯甚至为它找了个锦盒，盖子是透明的，从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不用担心损坏。 尤莱亚有点不好意思，他那时候年纪小什么也不懂，有什么就送什么，现在再看，就觉得拿不出手了。 但埃尔芬斯很喜欢，说：「你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七色花的每一片花瓣都可以帮人实现一个愿望，我有了这朵花，就相当于拥有七个愿望。不过我把它收了起来，因为我没有什么愿望需要它来实现，我想要的，已经在身边了。」 第114页 尤莱亚意识到他指得是自己，愣了愣，忽然想起他早上的那番话，埃尔芬斯说喜欢他。 「先生……」尤莱亚开了个头，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埃尔芬斯看出他的迟疑，转而揭过这个话题，又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 「这是你画的第一幅画。」埃尔芬斯把东西小心地摆在地上，看起来十分精緻昂贵的画框里，装裱着一幅异常可爱的卡通画，上面画着一只举着花的兔子。 埃尔芬斯说：「当时你说，是风把花逗笑了。」 尤莱亚对这个倒是有印象，那是自己第一次去学校，看见和自己一样大的人类小朋友在上美术课，自己也有模有样地学着画了一幅，还把画送给了埃尔芬斯，只是没想到，埃尔芬斯竟然把这幅画保存到了现在。 「画得不太好看。」尤莱亚红了红脸，想把画藏起来，但埃尔芬斯先他一步把画收起来，说： 「我觉得很好，尤莱亚画得很可爱，对风的解释也很棒。」 被夸到不好意思，尤莱亚蜷了蜷手指。 他们把大半天的时间花费在书房里，埃尔芬斯如数家珍，向尤莱亚介绍自己的宝贵藏品，有些是尤莱亚记得的，有些是他不记得的，可埃尔芬斯都记得清清楚楚。 等最后一件件看完，尤莱亚发现这里面的东西全都是关于自己的，不好意思的同时又有些疑问，问埃尔芬斯难道他就没有别的藏品了吗？ 埃尔芬斯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随口回答：「那些东西都在地下室，如果你想看，明天我再带你去看。」 尤莱亚点点头：「好。」 由于正好是周末，他们也就不打算再回市里，就在这里待上两天，等上学的时候再回去。 在书房里待了许久，尤莱亚提议去外面走走，埃尔芬斯没有异议，问：「想去哪儿？」 尤莱亚立刻想到了他的花园。 他们一起去了花园。 已经进入秋天，花园里不復夏季的繁荣，不过因着有人定期来维护的缘故，也并不算荒芜，老埃文让人在这里种了各个季节的花，夏天的开败了，这个季节的才刚刚开始。 有几簇菊花正挂着花骨朵，尤莱亚跑去看了看，没敢用手碰，「花快要开了。」 「嗯。」埃尔芬斯站在他身后，说，「等花开了，我们再回来看它。」 「嗯！」尤莱亚凑近去瞧，脑海中忽然浮现刚刚埃尔芬斯拿出来的那朵「七色花」。 他又想起埃尔芬斯的话——「我想要的，已经在身边了。」 那他想要什么呢？ 尤莱亚一下子卡了壳。 他回头看向埃尔芬斯，后者一直在注视着他，见他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到底想要什么呢？ 尤莱亚迟疑着，转过身，缓缓张开手臂，埃尔芬斯见状，下一秒便将他拥入怀中，温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尤莱亚埋头在他怀里，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和怀抱，闷声道，「我好像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了。」 「是什么？」埃尔芬斯问。 尤莱亚在埃尔芬斯心口处转了转头，额头抵着埃尔芬斯的肩膀蹭了蹭，说： 「和先生差不多。先生想要的是我，而我想要的，是先生你。」 废孚一只 老父亲：我是谁我在哪儿宝宝你刚刚说了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第66章 第六十六天 埃尔芬斯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语气出现明显的停顿，不确定地说：「尤莱亚，你说什么？」 他松开尤莱亚，低头与小孩对视，丝丝缕缕喜悦漫上心头，惊喜来得太过突然，竟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尤莱亚红着脸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也喜欢先生。」 说完又急急强调：「不是那种对家人朋友的，我分得出来，我对先生的喜欢，和先生对我的是一样的。」 埃尔芬斯已经被兴奋沖昏了头脑，才不去管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欢。分得清楚最好，分不清也没有关系，他压根不在意——就算尤莱亚只是因为长久的依赖习惯性对他产生了好感，他也愿意接受，并且有信心让小孩真正喜欢上他——他就只听到了尤莱亚说的那句「喜欢先生」。 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砸得埃尔芬斯头晕目眩，他的反应难得慢了半拍，而身体快过了大脑，来不及思考，当埃尔芬斯回过神时，他已经把尤莱亚抱了起来。通常情况下，因为他们的身高差，尤莱亚大部分时间要抬头仰视他，这回不一样，他一把把小孩抱起来，尤莱亚小小惊唿了一声，脚就离开了地面，腿在慌乱中圈住了他的腰。他托住尤莱亚的腿弯，这个姿势使尤莱亚比他高出了一个头，他让尤莱亚将手搭在自己肩上，抬起头，捏了捏尤莱亚的后颈，吻了上去。 「唔……！」 在尤莱亚的印象里，这还是自己的初吻，因此反应很是生涩，他什么也不会，却又乖得厉害，呆呆的低头任由埃尔芬斯动作。埃尔芬斯先是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亲他的唇角，接着就伸出舌头，顺着他没合拢的唇缝钻了进去。 「尤莱亚，」进去之后碰到的是紧紧闭合的牙齿，埃尔芬斯只得退出来，抵着尤莱亚的额头唤回尤莱亚的意识，小孩朦朦胧胧地「嗯？」了一声，他轻轻声说，「嘴巴张开一点。」 「哦。」 第115页 尤莱亚依言张开嘴，埃尔芬斯再度吻上去。 他见过人类接吻，也曾旁观某些急色的血族躲在宴会的角落被欲望驱使着做各种亲密的事，自认为理论知识掌握了十成十，可当真正实践的时候，那些技巧什么的却都被抛到了脑后，只剩下本能。 埃尔芬斯急切地勾动尤莱亚的舌头，他的身体是冷的，舌尖自然也是，可尤莱亚却是热的，口腔里更是烫得惊人，温度随着埃尔芬斯的挑动逐步攀升，唇舌纠缠间，连埃尔芬斯都似乎染上了一丝温度。他像一条渴水的鱼，又宛如在沙漠夜晚奔徙良久才终于找到绿洲的旅人，尤莱亚是他的水，能救他的命，于是他迫切地索求着来自对方的温度和湿润，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尤莱亚被吻到几乎喘不过来气，埃尔芬斯才终于放开他。 「下次记得要用鼻子唿吸，」埃尔芬斯望着大口喘息的尤莱亚说。 尤莱亚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睁大一双湛蓝的眸子，眼神很是迷茫，被他吻得泛着水光，脸也红扑扑的，手臂在他颈后圈不住，没什么力气地滑了下来，腰也自然而然地软了下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向后仰倒，埃尔芬斯连忙扶住。 小孩露出这副模样，看得埃尔芬斯眼睛暗了暗，凑上去又深吻了一下，随后便一下一下地亲着尤莱亚的脸颊，鼻尖，嘴角，下巴，等尤莱亚慢慢恢復。 可能是初吻太过激烈，尤莱亚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埃尔芬斯正亲到他的下巴，听见他小声叫：「先生。」 「感觉怎么样？」埃尔芬斯若无其事地抬头问。 尤莱亚垂着眼不好意思看他，以为他是问刚才那个吻的感受，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还……还可以，就是……有点喘不过来气。」 埃尔芬斯听懂他在说什么，不由得失笑，说：「我是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 「啊？」尤莱亚抬眼，很快反应过来，接着勐得扎进他怀里，试图装死。 「怎么？你以为我是问你——」埃尔芬斯贴近他的耳朵说，「——接吻的感觉怎么样吗？」 尤莱亚耳朵也开始发烫，头在他肩膀不受控制地动了动，拒绝回答。 小孩害羞不肯说，埃尔芬斯便自顾自地说：「我觉得不只是还可以，尤莱亚很甜，我很喜欢。」 尤莱亚的脸更红了，可惜埋着头，他看不见。 「好了，我不说了，」埃尔芬斯拍拍尤莱亚的背，「不要害羞，这样的事情我们以后还会做，慢慢就习惯了。」 「……这怎么能习惯呀？」尤莱亚忍不住开口，终于从他肩膀处抬起头，脸颊红得像精心点缀的红丝绒蛋糕，配合着水光潋滟的眼睛，叫埃尔芬斯又有些意动。不过这股躁动很快被他压了下去，怕小孩害羞。 「多练习几次，很快就习惯了。」埃尔芬斯说。 他故意逗尤莱亚：「不如我们现在再来一次，我保证会比刚才好。」 说着，他就做出要吻上去的样子，本以为尤莱亚会拒绝，可没想到小孩嘴唇动了动，竟然闭上了眼睛，虽然唿吸有些乱，可还是摆出一副任君採撷的样子，宛如一个邀请。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埃尔芬斯想。 那还等什么呢？ 他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便真的吻了上去。 将错就错，他很擅长这个。 第二个吻持续的时间不算很长，考虑到尤莱亚的身体，埃尔芬斯很体贴地提前结束了亲吻，他抱着尤莱亚坐到花园的长椅上，让尤莱亚趴在他胸前喘匀气。这回尤莱亚总算知道用鼻子唿吸了，可是到最后还是难免被他吻得丢盔弃甲，什么都想不起来。 尤莱亚被吻得满面潮红，他却还是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连脸色都没怎么变，除了瞳孔似乎深邃了些。小孩靠着他歇了会儿，总觉得不太公平。 他看尤莱亚鼓着嘴，问：「怎么了？」 尤莱亚摸了摸他的面颊，触手微凉，又贴了贴自己的脸，热得烫人。 「我觉得，先生好像没什么变化，」尤莱亚说，「可我却成了这样。」 尤莱亚两手捂着脸，艰难道：「我觉得有点难为情。」 埃尔芬斯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我天生如此，不管情绪起伏有多大，从这里是看不出来的。」 「但可不能说我现在没有反应，因为我的反应——」 他握着尤莱亚的手移向另一个地方，「——表现在这里。」 掌心触到一个凸起，尤莱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什么，随即像烫到一样勐得缩回手。 「抱歉，有点突然，吓到你了吗？」埃尔芬斯换了下坐姿，两腿交叠，让尤莱亚坐在自己大腿上，避开那处，「这是身体自然的生理反应，从刚刚和你接吻的时候就有了，我无法控制，等一会儿它就自己好了。」 尤莱亚怔了怔，摇摇头：「没……没有吓到，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冷静的先生，居然会因为一个吻变成这样，尤莱亚有些意外，又觉得这样的埃尔芬斯看起来和以前似乎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这样的埃尔芬斯看起来更加危险，并非是会让人感到害怕的危险，而是叫人一面想远离，一面又忍不住想向其靠近。 第116页 「需要我做什么吗？」过了一小会儿，尤莱亚意有所指地问。 埃尔芬斯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个提议对他有很大的诱惑力，但略微思考了一下，他还是放弃了，对尤莱亚说：「不用，等一会儿就好。」 尤莱亚讪讪道：「哦。」 「不过，如果尤莱亚很想帮我做什么的话，」埃尔芬斯又说，「可以请你抱抱我吗？」 「当然可以。」 尤莱亚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紧紧抱住他，嘴唇差一点就要贴到他的耳朵上，问：「这样够吗？」 「够了。」埃尔芬斯搂住尤莱亚的腰，轻声说，「谢谢尤莱亚，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不……不客气。」尤莱亚回答。 他们就这样抱着，等埃尔芬斯的反应消下去才起身，尤莱亚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花园，颇有些捨不得同他的花儿们告别。 埃尔芬斯看出他的不舍，揽着他的肩膀说：「不如以后我们每个周末都回来住一两天？」 尤莱亚不能更同意，被他三两句话哄得高高兴兴离开了这里。 回去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埃尔芬斯去准备晚饭，尤莱亚站在厨房门口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发现小孩的视线，埃尔芬斯招招手让尤莱亚过来，尤莱亚走过来，想问怎么了，一张嘴，却被突然投餵了一片火腿。 「好吃吗？」埃尔芬斯问。 尤莱亚咽下去，说：「好吃。」 「那就好。」埃尔芬斯说。 他转身继续做饭，尤莱亚在他周围转了转，主动帮他洗菜，洗完放到一边，犹豫了一会儿，仿佛酝酿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拉了拉他的衣角，「先生——」 埃尔芬斯回头：「怎么了？」 「——我们现在，」尤莱亚问，「算是在谈恋爱吗？」 埃尔芬斯脱掉手套，轻轻捏着尤莱亚的下巴使小孩抬起头，低头在尤莱亚唇上亲了一下，回答：「当然。」 废孚一只 庆祝千收，我把上次那个番外车给搞完了，微博粉丝可见挂一天，也可以去废*网。微博@kfc高定咸鱼干，废*名同长佩 第67章 第六十七天 尤莱亚晕晕乎乎地从厨房离开，耳边似乎还迴荡着埃尔芬斯的话——「我们互相喜欢，你也答应了我，我们现在当然是在谈恋爱。」 他和先生开始谈恋爱了。 回到餐厅里，尤莱亚捂着又开始发烫的脸，坐下来，他后知后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他跟先生都互相表白了，也亲吻过了，当然就算开始恋爱了呀。 想起在花园里过分激烈的吻，尤莱亚下意识摸摸自己的下唇，觉得有点麻，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又触电般收回手，两手平放到桌子上，板板正正地坐好。 埃尔芬斯很快端着晚饭走了出来，一出门，便见尤莱亚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正翘首以盼，他心情很好地走过去，把晚饭放到尤莱亚面前，自己则坐到旁边，说：「吃吧。」 他直接把东西都摆在了尤莱亚眼前，且只有一份，尤莱亚拿起刀叉，有些奇怪，问：「先生不吃吗？」 埃尔芬斯指指自己，说：「我是吸血鬼，人类的食物对我来说没有用处，我不需要吃这些。」 「啊对，」尤莱亚差点忘了他的身份，经他提醒才想起来，可想了想，又问，「可我记得先生以前也会吃东西的呀？」 问完他自己反应过来，自问自答道：「难道是为了不在我面前暴露身份？」 埃尔芬斯承认道：「没错。」 「怪不得每次先生都吃得那么少，」尤莱亚回想起那些时候，说，「我还以为是为了保持身材。」 埃尔芬斯被他的想法逗笑了，摸了摸他的头髮，「既然你现在知道了，那我就不用再伪装了。快吃吧，吃完我带你去地下室。」 「嗯！」 尤莱亚还记得他们的这个约定，他对埃尔芬斯那有可能经歷了数个世纪的收藏品非常好奇，当即埋头吃起来。 埃尔芬斯虽然尝不出人类食物的味道，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练习，对尤莱亚的口味掌握得却很精准，做得东西每每让尤莱亚吃得几乎停不下来。小孩头也不抬地吃东西，他就坐在旁边看，不时递水和纸巾，尤莱亚甚至不需要开口，想要的东西就已经到了眼前。 这样习惯了，他们两个都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配合异常默契。 尤莱亚很快解决完自己的晚饭，注意到埃尔芬斯正看着自己，他擦了擦嘴角，说：「很好吃，谢谢先生。」 「喜欢就好。」埃尔芬斯把餐盘收进厨房。老埃文前段时间给庄园里的所有厨房都配置了洗碗机，他就心安理得地把洗刷的工作交给了机器，打开洗碗机把东西放进去，设置好，随后就离开了。 「现在就去吗？」尤莱亚站在厨房门口等他，期待地问。 埃尔芬斯牵住尤莱亚的手，说：「走吧。」 手一交握，尤莱亚就老实下来，乖乖被他牵着，落后他半步跟在他身后。 地下室就藏在这栋楼下，尤莱亚以前从不知道自己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居然还有这个空间，觉得有些刺激，但并不觉得害怕，大概是因为埃尔芬斯陪在身边，所以他本能地敢于面对一切，因为知道对方永远都能保护自己。 埃尔芬斯带他走上二楼。打开书房那面巨大的书架，背后便露出一扇门，用特制的钥匙打开以后，是一段楼梯，在黑暗中曲折地向下绵延，尽头也是一片黑暗。尤莱亚下意识握紧了埃尔芬斯的手。 第117页 「别怕。」 埃尔芬斯反握住他，伸手在门后的墙壁上摸索了几下，找到开关，按下去，楼道两边的灯便依次亮起，每隔几级台阶一盏，黑暗的楼道顿时亮如白昼。 灯光碟机散了尤莱亚心中尚未成型的恐惧，他松了口气，听见埃尔芬斯问：「还好吗？」 「嗯。」 尤莱亚微一点头：「没事了。」 楼梯修得宽，刚好可以供两个人并肩而行。埃尔芬斯与尤莱亚十指相扣，牵着小孩向下有，边走边解释这里的装饰。 他指着墙上每隔几米就会出现的已经空无一物的烛台对尤莱亚说：「这里原先是用蜡烛来照明的，比较符合……吸血鬼的神秘气质？人类有很多都这么说。当然，也是因为以前那种时候没有电，只能靠那种东西。电灯是前几年装上的，因为老埃文经常需要下去整理东西，手电筒拿起来比较麻烦。」 「吸血鬼也需要光来照明吗？」尤莱亚问。 「不需要，」埃尔芬斯回答，「我们只是拿它当个装饰。」 尤莱亚望着那些烛台，注意到它们上面雕刻有许多花纹，甚至还镶嵌了宝石，他伸手摸了摸，问：「这些烛台都是什么时候做得呀？」 「大概是十五世纪吧，」埃尔芬斯漫不经心道，「庄园也差不多是那一时期建成的。」 「十五世纪啊。」尤莱亚回忆起自己曾在歷史课本中看到的只纸片语，感慨道，「那可真是好久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埃尔芬斯转头看向尤莱亚，说：「我比它们存在得都要久。」 「不过我看起来比它们都要年轻，」没等尤莱亚开口，他又自己说，「所以保养很重要。」 尤莱亚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冷笑话，也就没来得及配合。 埃尔芬斯并不在意他的迟钝，示意他看向四周，说：「到了。」 尤莱亚下意识顺着他的示意看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地下室内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整排书架一样的储藏架，却又比一般的书架高上许多，每个大概都有两层楼的高度，上面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东西，尤莱亚粗略一扫，有纸质的书籍，也有稍大点的收集册，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他的视线只能看到一半，再高的地方的也看不清。 深吸一口气，尤莱亚问埃尔芬斯：「这些都是先生收藏的书吗？」 「嗯，并不全是。」 埃尔芬斯牵着他向里走，穿过这一排书架，见到里面的景象，尤莱亚才明白埃尔芬斯说的「不全是」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那排书架背后，一个更大的空间呈现在他眼前，里面并没有再放置像他刚刚看过的那排书架一样单排的储藏架，而是巧妙地把书架和墙面融为了一体，浑然天成，一眼看去，竟没有一个格子是空着的。 中间也并非全是空地，而是摆放着许多透明的展示柜，里面放着许多精緻的器物，乍一看还以为是博物馆。 埃尔芬斯为他介绍那些「展品」。 「这件是我四处游歷的时候，在z国偶然间见到，觉得很喜欢，就把它买了下来。」他指着展示柜里摆放的瓷瓶，说，「本来是打算拿它当个花瓶的，后来东西都堆在这里，慢慢的就忘了，老埃文前段时间把这里收拾了一下，翻出来这个，还觉得惊讶，说是有一个和它样子差不多的瓶子前段时间在拍卖，他以为是我买了。」 尤莱亚问：「拍卖了多少钱？」 「大概几千万吧。」埃尔芬斯说，「我当时没有听清楚。」 紧接着他把展示柜打开，把瓷瓶拿出来，语气很轻松地问尤莱亚：「喜欢吗？要不要把它带回去插花？」 这瓶子确实好看，尤莱亚端详了一番，刚想说好，转而又想到：「可是我们没有可以插的花呀？」 「会有的，」埃尔芬斯说，「我送你，每天一朵怎么样？听说人类情侣之间都会送花。」 尤莱亚愣了愣：「我们不是有花园了吗？」 「意义不一样，」埃尔芬斯解释，「花园里的花是从前就有的，自由生长自由开放，谁去了都可以看，但我送你的花就是专属于你的，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拥有。因为我喜欢你，它才会存在。」 猝不及防地再次被表白，尤莱亚面颊微红，作为掩饰，他低头摸了摸瓷瓶，触手微凉，「那就把它带回去吧。」 「嗯。」 埃尔芬斯随手把瓶子放到一边，等出去的时候再带上，随后继续向尤莱亚介绍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的收藏里还有画，被排列有序地挂在墙上，盖住后面的藏品。 尤莱亚一幅幅看下来，竟毫不觉得意外地发现埃尔芬斯收藏了不少现在据说已经绝迹的名家的画，埃尔芬斯为他解释来源，说是他与画家结交，画家本人送他的。 看着这些画，尤莱亚想起埃尔芬斯挂在书房里的那些，问：「上面书房里的画也是真的吗？」 「对，」埃尔芬斯说，「不过那些是我买来的。」 这些画看起来画风各异，细细观察，却很容易发现其中有一些的笔触大致相同，尤莱亚猜想那大概是同一个人的作品，这个猜测在埃尔芬斯那里得到了证实。 「它们都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类的作品，」埃尔芬斯说，「不过他只活了三十多岁，就因病去世了，临走之前，他把这些画送给了我。人类总是这么脆弱。」 第118页 最后一句像是感慨，又像是嘆惜。 尤莱亚无端地想到，埃尔芬斯在世上活了这么多年，也一定见过不少生离死别，甚至像这样，亲眼目睹朋友衰弱至离世，而自己却始终存在。那时候先生会想什么呢？会难过吗？ 心里有些闷闷的，尤莱亚回身抱住了埃尔芬斯，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埃尔芬斯没想到他会想到这个问题，心念一转，他笑着说：「尤莱亚这是在心疼我吗？」 「是呀。」尤莱亚很干脆地承认了。 「我没有感到难过，」埃尔芬斯说，「不过的确有一段时间，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活着不像活着，死亡也不算死亡，这样的生活很没有意思。」 尤莱亚心头一跳，语气颇为担心地问：「然后呢？」 「然后，」埃尔芬斯搂着尤莱亚，亲了亲尤莱亚的额头，说，「然后我就遇到你啦，看见你笑，就觉得继续活在这世上似乎也很不错。」 第68章 第六十八天 周末两天一晃而过，他们又回到了市里那个家。 埃尔芬斯当真把那个瓶子带了回去，尤莱亚以为他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在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里，埃尔芬斯都会带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等在校门口，在他出校门的第一秒送给他。路过的同学露出或是羡慕或是惊讶的眼神，尤莱亚觉得有些害羞，埃尔芬斯却全然不在乎这些，笑眯眯地牵起他的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边走还边问他花香不香。 有几个同学好奇的眼睛都快黏他们身上了，尤莱亚捂着半边脸，连连点头：「香。」 回到家里，他把这支花插进瓶里，里面已经有了几朵，为了让它们能保存得久一些，埃尔芬斯挑的都是还没完全开的花，现在最先插进去的花已经完全开了，花瓣层层叠叠地散开，香气颇为浓郁，看起来赏心悦目，闻着也沁人心脾。 埃尔芬斯从背后抱住尤莱亚，拨了拨已经盛开的花朵，说：「喜欢吗？」 「喜欢。」尤莱亚小心翼翼地把花瓶挪到向阳的地方，认为这样能让它们开得更久。 埃尔芬斯倒不在乎它们能活多久，反正每天一朵，瓶子里装不下的时候自然也是要换的，花而已，只要尤莱亚开心就好。 转眼间，一周就这么过去了，花瓶里积攒了五朵花，几朵完全开放的，还有两朵仍含着花苞，似乎并不想很快冒出头。 虽然已经是高三学生，但并没有什么升学压力，同学们每逢周末做的最多的就是唿朋唤友去开派对。自从上次尤莱亚生日宴会邀请那几个同学以后，他也加入了这些被邀请行列，周五一放学，就立刻有同学来邀请他明天去玩。 然而却被尤莱亚拒绝了。 「不好意思，我明天有事。」尤莱亚不好意思地说，「等下次有时间吧。」 他长得好看，平时和同学的关系也不错，在大家心中的好感度都很高，所以即使被拒绝，那位同学也并没有生气，而是好奇地问：「什么事呀？」 其实尤莱亚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是埃尔芬斯告诉他的，说明天要带他出去，究竟要做什么，对方并没有透露。 他猜测了几种可能，又被自己给否定了。 见他不说话，同学自以为明白了，立刻心领神会地说：「要和恋人出去玩？」 尤莱亚呛了一下，脸顿时红了，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 「那好吧，」同学拍拍他的肩膀，沖他挤眉弄眼，「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开心」这两个字被加了重音，听起来有点不怀好意。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懂得足够多，尤莱亚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某种含义，忙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 奈何同学根本不听他解释，只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就挥挥手走开了，又去问下一个人。 尤莱亚郁闷了一阵，直到走出校门，见到埃尔芬斯时才缓过来。 见他脸色不对，埃尔芬斯问：「怎么了？」 「没事，」尤莱亚不想让他知道那么尴尬的事，便转移话题道，「我想知道，我们明天要去做什么呀？」 他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发生很严重的事的样子，埃尔芬斯便姑且相信了他，听到后面的问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去约会。」 「约会？」 「嗯。」 「约……约会啊。」尤莱亚突然间变得结巴起来，紧张地攥住衣角，强迫自己目视前方镇定下来，一抹红悄然爬上面颊。 埃尔芬斯问：「怎么？不想去吗？」 「没有没有，」尤莱亚怕他误会，忙道，「我只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埃尔芬斯说，「只要跟着我就好。」 「那，那好呀。」尤莱亚说。 紧张又期待地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被生物钟准时叫醒的尤莱亚迷迷煳煳地起来刷牙洗脸，可等到洗漱完毕，回去换衣服的时候，他往床上一趴，就又睡了过去。 最后是埃尔芬斯把他叫醒的，边亲他边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冰冷却熟悉的气息一直在身边盘旋，还有那一声声的唿唤，尤莱亚不胜其扰，终于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刚醒来的尤莱亚还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睡了过去，睁着一双茫然的蓝眼睛，眸子里含着水光，连鼻尖都微微红了起来，看得埃尔芬斯蠢蠢欲动，当即吻了上去。 第119页 一通吻下来，尤莱亚总算清醒了不少，神智回笼，他被埃尔芬斯吻得招架不了，无力地推了推对方的胸膛，身体下意识想缩起来，可却更深地钻进了埃尔芬斯怀里，更方便对方欺负了。 等最后埃尔芬斯心满意足的时候，他已经彻底醒了，被吻得手软脚软，完全没有力气，只能靠在埃尔芬斯身上让埃尔芬斯帮他穿衣服。 步入高中以来，这还是尤莱亚头一次依靠别人穿衣服，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羞耻得满脸通红，浑身都透着粉，头顶几乎要冒热气，看起来可口极了。看得埃尔芬斯又有些意动，不过顾忌着小孩的身体，不好再来一次，只能自己忍着。 吃早饭的时候，尤莱亚才完全恢復状态，想起来昨天埃尔芬斯说的约会，偷偷瞥了埃尔芬斯一眼，默默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却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呛着了。 「别急，」埃尔芬斯一边帮他顺气，一边用纸巾擦掉他嘴边的痕迹，递来一杯牛奶，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说，「慢慢来，我们有整整两天时间呢。」 想法被看穿了，尤莱亚红着脸点点头，默默低头喝牛奶。 还没开始约会，他就几乎已经透支了一天的脸红量，等到真正出门的时候，他反而不怎么害羞了。把车停在一边，埃尔芬斯牵着他走在路上，开始的时候他低着头，后来渐渐也就放开了，转头观察周围，试图辨认出埃尔芬斯想带他去什么地方。 好像是一个商场？ 街道旁高楼林立，尤莱亚不确定地望着埃尔芬斯带自己来的这里，转头问：「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看电影。」 埃尔芬斯面不改色地带他走进去，坐电梯到三楼，出门就是电影院的标识。 其实他也不知道约会都应该做些什么，只是单纯想带尤莱亚出来玩一玩，听说情侣间最佳约会地点就是电影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刚好尤莱亚喜欢地那部电影最近也出了续集，他本就打算带小孩来看看，于是就以电影院作为约会的第一站。 让尤莱亚先等一会儿，埃尔芬斯到前台去买了票和爆米花，面无表情地抱着一桶爆米花和一杯可乐回来，让尤莱亚挽着他的手臂，一起走进影厅。 听说是自己最喜欢的那部电影，尤莱亚很是兴致勃勃，找到位置坐好后就带上3d眼镜，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埃尔芬斯对电影剧情没什么兴趣，看了几秒，把眼镜摘掉，就时不时地转头看尤莱亚。 影厅里很暗，尤莱亚看得津津有味，根本没发觉他的视线，埃尔芬斯目光转向屏幕看了几秒，没看出什么名堂，有些索然无味，可尤莱亚却看得很认真，专注到连可乐都不喝了，伸手在爆米花桶里抓了一把，什么都没抓到就往嘴里塞。 埃尔芬斯看得好笑，又有些吃味于尤莱亚看电影比看他还认真。 但他也没有去打扰，尤莱亚正看到兴头上，埃尔芬斯知道小孩这时候不喜欢被扰乱。 他想了想，在尤莱亚再次抓爆米花的时候，手伸过去，抓起一把，送到尤莱亚手边，小孩不客气地一把抓走，一边紧张地看一边吃。 这种另类的投餵方式燃起了埃尔芬斯的兴致，他盯着尤莱亚的侧脸继续这项「工作」，小孩沉浸在剧情里没察觉。一直到爆米花被吃完，尤莱亚伸手抓的时候没能摸到爆米花，却抓到了一只手，下意识看去，才发现原来是埃尔芬斯。 送上门的小朋友，埃尔芬斯怎么能拒绝？ 他抓住尤莱亚的手，与其十指相扣，仗着选的位置比较偏，其他人注意不到这里，凑到尤莱亚耳边问：「好看吗？」 在昏暗的环境里靠这么近，尤莱亚心跳莫名有点快，强作镇定地说：「好看。」 「我也觉得，」埃尔芬斯慢条斯理地说，「尤莱亚很好看。」 剧情进展到关键的一点，影厅里传出有人压抑的啜泣声，尤莱亚本来也觉得悲伤，可被埃尔芬斯这么一搅和，伤感的气氛顿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围绕在身边的淡淡暧昧气息。 他推了推埃尔芬斯，小声说：「我还要看电影……」 「好，」埃尔芬斯抓住他的手放在手心把玩，揉捏他的指腹，同样小声道，「亲我一下，我就不打扰你了。」 尤莱亚红着脸，凑过来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立刻坐正：「好了吗？」 「好了。」埃尔芬斯心满意足，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让他继续专心看电影。 第69章 第六十九天 看完电影，影院旁边就是一家游戏厅，望着尤莱亚颇感兴趣的样子，埃尔芬斯又带尤莱亚去旁边的游戏厅玩了一圈。总归是个约会，他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让尤莱亚开心，地点在哪儿其实都一样。 他对这方面并不精通，尤莱亚坐着玩赛车游戏，他就站在旁边看，手搭在椅背上，用自己的身体隔开那些有意无意往这边投来的目光。没办法，埃尔芬斯低头看尤莱亚玩游戏时很是高兴的侧脸，小朋友太可爱，总会不自觉吸引很多视线，偏偏自己还没有自觉，不知道无意识露出的笑脸都能让人醉成一片，为了避免尤莱亚打游戏的兴致被打扰，埃尔芬斯只能亲身上阵。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吃醋的缘故。 埃尔芬斯很坦然地承认这一点，并且不打算做出改变。 第120页 他陪着尤莱亚打游戏，去柜檯兑换完游戏币，余光瞥见旁边有人手里捧着一杯奶茶，想了想，他也去买了一杯。 尤莱亚已经在赛车游戏中取得了胜利，正在寻找其他游戏，见他捧着一杯奶茶走过来，有些惊讶：「先生想喝奶茶了？」 埃尔芬斯递给他：「给你的。」 店员已经将吸管插了进去，他一伸手，尤莱亚下意识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眯起眼睛：「好甜啊。」 「喜欢吗？」埃尔芬斯其实从他享受的表情里就得到了答案，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尤莱亚不负他所望，捧着奶茶又喝了一口，说：「喜欢。」 他们走到一个投篮机旁，这里没有太多人，尤莱亚停下来，问埃尔芬斯：「先生要不要尝尝？」 「我不用喝这种东西，」埃尔芬斯说，「你自己喝就好。」 「哦，」尤莱亚再次被提醒他是一个吸血鬼，讪讪地收回手，眼神闪过一瞬的失望，低头咬着吸管说，「我差点忘了，对不起。」 埃尔芬斯注意到小孩眼中淡淡的失落，说：「不过，虽然不能喝，但还是可以尝尝的。只不过需要用另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尤莱亚立刻抬起头。 埃尔芬斯环顾了一下四周，游戏厅里的人都正在忙着自己的事，没空关注别人，他们所处的位置恰好是最为清冷的区域，半天都没两个人经过，他脚尖一动，站到尤莱亚对面，将尤莱亚整个人笼罩在自己影子里，确保不会有人发现，随后低头吻住了尤莱亚的唇。 「唔……！」 尤莱亚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就被他捉住了。埃尔芬斯先亲了亲他的嘴角，轻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接着探出舌头扫进他嘴里，与他唇舌交缠。 在公共场合做这种事，尤莱亚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不断传来游戏的背景音乐和人类胜利或失败的欢唿懊丧声，以及四处乱走的脚步声，其中还穿插着几声脆生生的童音，嘈杂得厉害，他本能地抓住埃尔芬斯的衣角，紧张地攥紧，唿吸喷洒着热度，连嘴唇都紧张地颤抖起来，差点咬到了埃尔芬斯的舌头。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推开埃尔芬斯。 察觉到他的紧张情绪，埃尔芬斯很快退了出来，安抚性地吻了吻他的嘴唇，把他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背，说：「别怕，没有人看见。」 尤莱亚心跳如擂鼓，脸也红得不成样子，怕被人发现异常，只好躲在他怀里慢慢恢復，听他这么说，下意识问：「真……真的吗？」 「真的，」埃尔芬斯说，「我看过了，他们都在做自己的事，没人发现我们。」 又哄了一会儿，尤莱亚才敢从他怀里探出头，先偷偷看了眼周围，发现果然如同埃尔芬斯所说的，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这才放下心，一点一点从埃尔芬斯怀里挪了出来。 平復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喝口奶茶压压惊，尤莱亚咬着吸管，没发现埃尔芬斯看向自己的目光又渐渐深邃起来，他走到投篮机前，投下两枚游戏币，把奶茶交给埃尔芬斯暂时保管，举起篮球跃跃欲试。 就在他准备投篮的时候，埃尔芬斯端着奶茶，突然说：「我尝到了，确实很甜。」 尤莱亚愣了一下，「先生不是……」不是没有喝吗？怎么会知道？ 可还没等他把剩余的话说出口，就见埃尔芬斯堂而皇之地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说：「刚才通过这里，尝到了。」 尤莱亚勐然间反应过来，整个人顿时都红透了。 原来先生是在说…… 他僵硬地转过头，手一松，篮球被扔出一个不怎么完整的抛物线，理所当然的，没有投进。 埃尔芬斯走到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再次捡起一颗篮球，借着身高的优势，低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但我还是觉得，尤莱亚比奶茶尝起来要更甜。」 尤莱亚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耳根开始发烫，与此同时，埃尔芬斯握着他的双手，对准目标轻轻一抛，篮球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非常顺利地落入篮中，掉到机器底部，再滑到他们面前。 「进了。」埃尔芬斯说。 尤莱亚揉揉自己发烫的耳朵，「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埃尔芬斯没再说那些让他害羞的话，而是专心致志地教他投篮。通过埃尔芬斯手把手的教导，尤莱亚终于能顺利进球，五个球进了三个，百分之六十的概率，进步很大，他也很高兴。 玩到最后，他们手里的游戏币只剩下最后十个，埃尔芬斯问他还要不要再换，尤莱亚说不用，反正也玩得差不多了，把剩下的用完就走。 那剩下的怎么用呢？ 埃尔芬斯牵着尤莱亚去了娃娃机的区域，用光最后的十枚游戏币，终于夹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兔子。 亲王殿下觉得有点儿丢面，他原本想给尤莱亚夹那个最大的玩偶，可花了九枚币都没能夹上来，最后就剩最后一个，尤莱亚说那个小的也很好看，于是他只好转移目标把那个夹了上来。 等身玩偶变成了钥匙扣，尤莱亚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当场就挂到了自己的钥匙上，埃尔芬斯盯着那个大兔子看了几眼，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只要尤莱亚喜欢就好。 玩了这么久，也该到了吃饭的时候。 第121页 埃尔芬斯问尤莱亚饿不饿，尤莱亚摸了摸肚子，玩游戏的时候他沉浸其中并没有感觉到飢饿，等出来以后才慢慢发觉，胃里早上吃的东西已经消化完了，现在颇为空虚。 「有点饿。」他实话实说。 埃尔芬斯当机立断：「那去吃东西吧。」 「好。」 半下午开门的餐厅并不多，幸好埃尔芬斯提前预定了一家，到的时候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只等他们来到就可以上。 私密包间不用担心别人的眼光，尤莱亚吃得很快，埃尔芬斯担心他噎着，手边放着杯牛奶，随时等着送过去。但尤莱亚这回没给他机会，风捲残云般吃完饭，缓了缓，才接过牛奶慢吞吞地开始喝。 其实在这种餐厅吃东西，一般情况下应该喝酒，但他们两个，一个是吸血鬼，人类的食物和饮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一个是刚刚成年的小朋友，从生日那晚喝醉后就被下了禁酒令，至今仍未解除。埃尔芬斯就给尤莱亚点了杯牛奶，说喝了用来长身体。 尤莱亚对自己的身高一直有执念，总想跟埃尔芬斯比，只可惜长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超过对方，跟埃尔芬斯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只到埃尔芬斯的鼻尖，而且还是加上头顶翘起的一撮头髮之后的效果。 小孩有点不服气，埃尔芬斯便哄他道，多喝牛奶还会再长高的。 尤莱亚信以为真，到今天已经是坚持喝牛奶的第五天。 一杯牛奶喝完，尤莱亚完全饱了，埃尔芬斯帮他把嘴角残留的奶液擦干净，趁他不注意又亲了两下，没深入，能闻到尤莱亚浑身散发出的奶香味，即使他对人类的食物没有任何兴趣，也难免被勾得意动，要不是感觉小孩不喜欢在外面亲密，少不得要再来一个吻，仔细尝尝他嘴里的味道。 离开餐厅时已经是傍晚，尤莱亚问接下来要做什么，埃尔芬斯带他到车上，为他系好安全带，说：「回家。」 说是回家，其实也不全是。 埃尔芬斯带他回到庄园附近，快到门口的时候，却又拐向了另一个方向，车停到路边，走了一小段，来到一条小河边。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河边灌木丛生，还未落叶，倒映在水中，景色也算是好看。 可这里很黑，没有路灯，即使天上银河星光闪耀，要不是埃尔芬斯在身边，尤莱亚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 他很奇怪埃尔芬斯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正要开口问，却见埃尔芬斯手指向右前方，对他说：「看。」 尤莱亚顺着埃尔芬斯所指的方向看去，是一簇簇半人高的树丛，他一开始没发现什么，后来渐渐的，随着天色愈发黑，有一点一点的亮光逐渐从里面透了出来，还在不断移动。 星星点点的光亮点亮了那一片暗色，尤莱亚惊奇道：「萤火虫？！」 「对，」埃尔芬斯说，「前段时间我发现这里有它们的存在，想着你会喜欢，本来打算你生日那天晚上带你过来看，但你醉倒了，就没来得及。」 尤莱亚有点不好意思，郑重承诺：「我以后再也不会喝酒了。」 埃尔芬斯单手搂着他，说：「没事，现在来看也不迟。」 「喜欢吗？」埃尔芬斯问。 尤莱亚眼睛都是亮的，「喜欢！」 埃尔芬斯亲亲他的额头：「喜欢就好。」 天上的星星无法触碰，那我就将人间的星星送给你。 第70章 第七十天 时间过得很快，秋天如打旋飘下的落叶，一眨眼就到了底，漫长的冬季随之来临。 一场大雪过后，天气越发寒冷，畏寒的人类也愈发不愿出门，即使因不可抗力不得不出门，他们也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无孔不入的冷气侵袭。但也有些人并不怕冷，在这种天气仍然在大街上悠哉悠哉地散步，仿佛跟别人所处的不是同一个季节。 埃尔芬斯便是这其中的一员。 城市里刚刚下过一场雪，街道两边堆着残留的积雪，中间已经被环卫工人和各类车辆开出了一条通道，人行道上则要归功于大部分路人，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了一条条小道。这个时候的路是最滑的，行人大多穿着羽绒服，行动不便，笨重得像企鹅，却完全没有企鹅在冰雪中那般如鱼得水，只会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生怕脚一滑当街出丑。在这种人人皆笨重的大环境里，只穿着风衣并且连围巾都没有戴的埃尔芬斯就成了「异类」，不少行人都微微侧目，惊讶于他能如此从容，同时也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棉袄，感慨还是暖和最重要。 埃尔芬斯没注意到那些视线，他手里拎着个袋子，里面装着为尤莱亚带的围巾，正走在去接小孩放学的路上。 早上离开太过匆忙，尤莱亚连围巾都忘了戴，等他回家发现的时候，学校已然关闭。好在一天都呆在教室里，并不算冷，所以他就在放学才把围巾拿来。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里面的铃声刚好响起，他便在校门旁边站定，等尤莱亚从里面走出来。但没想到，先等到的不是尤莱亚，而是克里斯。 自从上次尤莱亚生日擅自带酒把小孩灌醉被埃尔芬斯扔出庄园以后，这还是克里斯第一次出现在埃尔芬斯面前。当然，也并不是自愿出现的，在看到埃尔芬斯的那一刻他就想逃跑了，可埃尔芬斯在那之前就已经发现了他，再跑就显得欲盖弥彰，于是他讪笑了一下，自知理亏，主动跑过来打招唿：「殿下来接尤莱亚放学啊？」 第122页 埃尔芬斯冷冷地看他一眼，问：「酒醒了吗？」 克里斯装作不懂的样子，「什么酒？」 「下次，我会把你连狼带酒一起挂在庄园门口当旗帜，」埃尔芬斯说，「正好我那里还缺了点装饰。」 克里斯深吸一口气，立刻认错：「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没有您的允许，我不会再骗尤莱亚喝酒了。我跟您保证，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埃尔芬斯冰冷的目光看得他头皮发麻，足足盯了有一分钟，克里斯觉得自己冷汗都要下来了——在这么冷的天被吓出冷汗，他可能要成为狼人史上的笑话——随后才察觉到埃尔芬斯收回视线，冷哼了一声。 大概算过关了吧？ 克里斯擦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站到埃尔芬斯侧后方，距离一步远，战战兢兢的，等自己的儿子出来。 等了一会儿，他动了动，从这个视角，发现埃尔芬斯手里拿着一支花。老样子还是玫瑰花。 身为一个过来「人」，克里斯心思立刻就活络了，顿时忘了对方刚才对自己的威压，挪过去半步，问：「殿下手里的玫瑰花是要送给喜欢的人？」 埃尔芬斯不想理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克里斯眼睛放光，追问：「是谁？人类还是……血族？好看吗？」 「与你无关。」埃尔芬斯一句话把他的所有疑问都堵了回去。 克里斯「哦」了一声，没老实一会儿，又问：「您打算就送这么一枝花？」 埃尔芬斯转头看向他，「不行？」 「也……不是不行，」克里斯谄媚地笑着说，「只要您喜欢就好。」 话题在这里终结，克里斯谨慎地后退半步，又退了一步，这才松了口气。可是马上，他想到埃尔芬斯刚刚亲口承认了自己有喜欢的人，又激动起来，兴奋中夹杂着畏惧，畏惧中又透露出一股敬重。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勇气敢跟这位在一起。 克里斯表情有些扭曲，实在无法想像，埃尔芬斯这么一个兇残的吸血鬼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尤莱亚，他可没见过任何人在他身边出现过。 想到尤莱亚，克里斯又觉得可惜。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怎么偏偏被埃尔芬斯给捷足先登了呢？要是当年捡到尤莱亚的是他该有多好，盖尔就多了个玩伴，自己也多了个乖巧可爱的小天使儿子。 啊，尤莱亚长得这么好看，也可以当成自己多了半个女儿。 克里斯望着埃尔芬斯的背影，由衷地想去抢孩子。 没等他把不切实际的想法构思成型，尤莱亚和盖尔就从学校里出来了。 不同于狼人天然的优势，也不像埃尔芬斯一样对气温变化无感，尤莱亚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怕热又怕冷，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戴着帽子，帽子边一圈白色的绒毛，衬得脸只有巴掌大小，鼻尖和脸颊都被冻得红彤彤的，金髮碧眼，远远望去，就是个粉雕玉砌的洋娃娃。 克里斯遗憾地注视着洋娃娃与自己的儿子分开后转向埃尔芬斯的方向，走到对方身边，深深嘆了口气。 「怎么了？」盖尔已经走了过来，对他的反应感到很奇怪。 克里斯摇摇头，「没事儿，就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抬起头，便亲眼看见埃尔芬斯把刚才据说是要送给喜欢的人的玫瑰花递给了尤莱亚。 克里斯：「……」 克里斯反应过来：「？？？」 狼人瞬间陷入了呆滞，脑海中天人交战。 不管他是如何反应的，埃尔芬斯和尤莱亚都没注意。 「今天的花。」见尤莱亚出来，埃尔芬斯终于露出了笑脸，等小孩走近，便将手里的玫瑰送了出去。 几个月的时间，尤莱亚收玫瑰都已经收成了一种习惯，本能地接过去，然后才反应过来，「今天也有吗？我还以为下雪了，花店应该不开门了呢。」 「是我让人培育的，随时需要随时送，」埃尔芬斯说，「很方便。」 「已经够了，」尤莱亚说，「每天一朵也太多了，以后就不要了吧。」 埃尔芬斯点点头，满口答应：「好，你说够了，那就够了。」 「嗯。」 「那我们回家。」 埃尔芬斯把带来的围巾给他戴上，系好，尤莱亚本就小的脸又被遮住一半，只露出一半鼻樑和眼睛，埃尔芬斯低头隔着围巾亲了他一下，尤莱亚下意识缩了缩，就听见埃尔芬斯说回家，马上眉眼弯弯地回答：「嗯！」 「先生不冷吗？」走在回家的路上，入眼皆是和自己一样穿得严严实实还不断感慨好冷的行人，尤莱亚看了一眼身旁只穿着风衣的埃尔芬斯，一时忘了对方的身份，闷闷地问。 埃尔芬斯笑瞥他一眼，伸长手臂揽住他，凑近他的耳边，问：「你忘了我是什么了吗？」 说着，他用冰凉的嘴唇碰了碰尤莱亚的耳朵。 尤莱亚愣了愣，这才回忆起自己身边的并不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而是吸血鬼，吸血鬼自己就是凉的，又怎么可能会怕冷呢？ 「我又忘了。」尤莱亚懊恼地拍拍头。 「没事，这样正好可以证明我在人类社会的伪装很成功。」埃尔芬斯说。 他们继续向家的方向走，途中经过一家超市，埃尔芬斯想起冰箱里似乎没什么食材了，就进去买，尤莱亚跟在他身后，同样走了进去。 第123页 一进超市，尤莱亚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这里有暖气和空调，他活动了一下快要冻僵的小腿和脚，把围巾拉下来，终于唿吸到了一点新鲜空气。 埃尔芬斯推着车子买东西，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想吃什么就拿什么，结果在拿零食时不小心碰到了埃尔芬斯的手。 「咦？」尤莱亚本以为埃尔芬斯的手会像刚才碰到自己的嘴唇一样是冰冰凉凉的，没想到突然碰了一下，感觉竟然是热的。 他很好奇，还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不信邪地直接抓住埃尔芬斯的手，埃尔芬斯知道他的疑问是什么，很干脆地配合他，摊开手任由他摸，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真的是热的，」尤莱亚握着埃尔芬斯的手惊奇道，「这是怎么回事？先生不是说……」他勐然住口，警惕地四周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不是说吸血鬼没有温度的吗？」 他回忆了一下，「而且我记得以前先生在冬天的时候也是温热的，小时候我和先生睡在同一张床上，从来不会被冷到。」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尤莱亚的问题，埃尔芬斯默默用实际行动做出了解答，他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来一个掌心大小的热水袋，说：「吸血鬼当然不可能有人类的体温。是这个小东西帮了我。」 尤莱亚恍然大悟，「怪不得。」 他碰了碰热水袋，感觉比埃尔芬斯手心的温度要高上不少，如果人类直接用手摸的话，很有可能被烫伤。 埃尔芬斯说：「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这个吗？」 尤莱亚配合地问：「为什么呀？」 「因为想抱着你，」埃尔芬斯说，「可血族天生没有温度，冬天你又怕冷，我得想个办法让自己暖起来，才能让你喜欢靠近我。」 他抱住尤莱亚，「现在有没有更喜欢我？」 尤莱亚点了点头，声音很小，「……有。」 废孚一只 克里斯：我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第71章 第七十一天 大雪过后没多久，圣诞节如约而至。学校在平安夜前一个星期宣布了放假的消息，这也是他们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圣诞节，最后一段长假期，等到一月中旬开学以后，就不会再有这么长的假期了，再下次，就是他们离开高中奔向大学的时候了。 放假当天，学校因故提前放学，老师们宣布完放假的消息很快就离开了，学生们欢唿雀跃，有的给家长打电话让人来接，有的已经开始迅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尤莱亚原本也想自己回去，但他放在学校里的东西有点多，没有交通工具很难一次性拿完，盖尔听说他的难处，主动提出帮忙，但尤莱亚看看他身边的许多东西，不想麻烦他，只能给埃尔芬斯打电话。 盖尔便说：「那我陪你一起等吧。」 尤莱亚点点头，把手机放到耳边。 是尤莱亚的号码，埃尔芬斯很快接起来，看了看时间，往常这个时候尤莱亚还在上课，便问：「怎么了尤莱亚？学校里有什么事吗？」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点失真，但还是能听清楚尤莱亚语气中带着高兴，对他说：「我们提前放学啦，从今天开始就是寒假，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好，」埃尔芬斯起身，「那我去接你，你在教室里待着不要出来，外面冷。」 「好。」尤莱亚向窗外看了看，天上云层笼着浓雾，阴沉沉的，看起来确实很冷，他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听到旁边同学也在跟家人打电话，撒娇一样地说那你快点来嘛。尤莱亚顿了顿，又小声说：「那先生要快点来呀，不过也要小心。」 从这边听不到他旁边的声音，小朋友突如其来的撒娇一样的语气听得埃尔芬斯脚步一顿，拿衣服的速度顿时快了不少，说：「我马上就到。」 「嗯。」 说是马上，可因为要开车，埃尔芬斯没能发挥属于吸血鬼的全部实力，只比往常快了一半的时间，赶到校门口的时候，学生还在不断往外走。 人类脸上都挂着大同小异的笑容，经过时，埃尔芬斯听见他们在讨论圣诞的安排。圣诞节要到了？他逆着人流向学校里走，边找尤莱亚的教室边分神思考今年的圣诞节该怎么过。 去年他们是在家里过得，准备了一个不小的圣诞树，两个人类一个吸血鬼一起装饰，上面挂的礼物和卡片最终都被扮成圣诞老人的老埃文送给了尤莱亚，尤莱亚玩得很开心。 今年他和尤莱亚已经在一起，不如带尤莱亚出去度假，到温暖的地方去过这个节日，也好方便他做一些更亲密的事时不至于因为自己时冷时热的身体让尤莱亚生病。 脑中想着度假的地点，埃尔芬斯来到了尤莱亚的教室门口。门开着，陆陆续续有学生从里面走出来，他也就直接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尤莱亚。 小孩还没发现他，正把最后几本书装进书包里，一边装，一边低头跟旁边的人说话。 鼻尖飘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埃尔芬斯定睛一看，尤莱亚旁边压根不是人，而是那两个狼人。 他没发出声音，走过去也没引起他们三个的注意，快到尤莱亚身边时，埃尔芬斯听到了克里斯的声音。 不怕死的狼人正在问尤莱亚：「小甜心，你和埃尔芬斯真的……在一起了？」 听到对方对尤莱亚的这个称唿，埃尔芬斯眼神顿时冷下来，刚想开口，却听见尤莱亚说：「对。」 第124页 「先生喜欢我，我也喜欢先生，」尤莱亚说，「所以我们就在一起了，有什么问题吗？」 小孩涉世未深，以十分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出这句话，虽然脸看起来似乎有点红，但仍然坚定自己的想法。克里斯深吸一口气，心说这不是有没有问题的事，这问题简直大了去了。 然而他刚想开口，余光却扫到了站在尤莱亚身后的埃尔芬斯。 见他发现了自己，后者对他微微一笑。 克里斯又倒吸一口凉气，连声说：「没没没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们非常般配。」 埃尔芬斯这才出声，拍了拍尤莱亚的肩膀：「小甜心？」 尤莱亚回过头，看见是他，眼睛亮起来，很开心地说：「先生来啦。」 「嗯。」埃尔芬斯摸了摸他的头。 尤莱亚虽然高兴，但又很疑惑他对自己的称唿，问：「先生刚刚叫我什么？」 「小甜心，」埃尔芬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眉峰挑起，看向克里斯，「我听见他刚才这么叫你。」 克里斯察觉到危机，立刻摆手：「我只是这样叫一下而已，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你最好没有。」埃尔芬斯语气中暗含警告。 克里斯讪笑：「不敢有，以后这是您的专属称唿，我再也不这样叫了。」 埃尔芬斯很自然地接过尤莱亚手中的背包，挂在自己手臂上，对尤莱亚说话时又换了副表情，明明都是笑，刚才的只让人遍体生寒恨不得直接消失在他眼前，现在的却有如春风化雨，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还有别的东西吗？」他问尤莱亚。 尤莱亚指了指地上的背包，刚想弯腰去拿，埃尔芬斯已经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掂量了一下重量，埃尔芬斯肩膀上挂一个包，手里提一个包，让尤莱亚拿上多余的几本书和本子，说：「收拾好我们就回家吧。」 尤莱亚自然没有异议，乖乖跟他一起走，顺便也叫上了盖尔和克里斯，让他们也赶快回家。 「先生真的会那么叫我吗？」尤莱亚刚才听懂了他们的对话，问埃尔芬斯。 埃尔芬斯搂着他，说：「不会。」 尤莱亚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尤莱亚不喜欢那个称唿吗？」埃尔芬斯问。 尤莱亚皱了皱眉，说：「也不是不喜欢，就是……如果先生这样称唿我的话，我会觉得有点怪怪的感觉。」 「不想让我那样叫你？」埃尔芬斯问。 尤莱亚点点头：「嗯。」 「那我换一种称唿，」埃尔芬斯想了想，说，「宝宝？」 尤莱亚愣了一下，红着脸急忙摇头：「不不……」 「还是不喜欢？」埃尔芬斯笑着说，「可我觉得很好啊。」 尤莱亚的反对被埃尔芬斯轻易驳回，亲王殿下一锤定音，把对尤莱亚的称唿就此换成了「宝宝」，一连叫了好几声，把「宝宝」本人叫得又羞又气，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要再叫啦。」尤莱亚佯装生气，但红通通的脸颊出卖了他。 埃尔芬斯眨了一下眼，示意自己知道了，接着轻轻亲了一下尤莱亚的手心。小孩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火急火燎地收回了手。 「我们说定了？」尤莱亚强作镇定地问。 「好的宝宝，」埃尔芬斯说，「我不会再叫你宝宝了。」 说话的时候他还笑着，明显不是真话。 尤莱亚鼓着脸，一时不想理他，走到车旁边，打开车门就坐了进去，没等埃尔芬斯说什么，就把车门给关了。 埃尔芬斯敲了敲车窗，尤莱亚不给开，他只得直接去驾驶室那边，可还没等他过去，就被叫住了。 「殿下。」 克里斯一脸一言难尽地走到他身边，显然刚刚听到了他与尤莱亚对话的全程，对这位传说中不苟言笑冷血无情的血族始祖有了新的认识。 「什么事？」当着尤莱亚的面，埃尔芬斯轻易不会动怒，眼下逗小孩逗得心情好，也愿意抽出几分钟的时间听狼人说废话。 克里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那天，我看见您把玫瑰送给了尤莱亚，刚才尤莱亚又那样说，所以您和尤莱亚是真的……」在一起了？ 「嗯，」埃尔芬斯说，「我们在谈恋爱。」 「谈……」克里斯有些哽住，望了一眼几米外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车里的尤莱亚，艰难道：「您是认真的？」 埃尔芬斯皱起眉：「我看起来很像是在跟你开玩笑？」 「不不不，」克里斯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您和尤莱亚，是认真的？合适吗？」 埃尔芬斯面无表情地问：「什么意思？」 「尤莱亚是人类，」克里斯顶着他目光的压力，说，「而你可是个吸血鬼！」 「如果你在担心这个问题，」埃尔芬斯说着，脸上竟浮现一丝笑意，对克里斯炫耀似的说，「他不怕我。」 克里斯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知道他不怕你，我有眼睛，看得出来。我说的是其他的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埃尔芬斯问。 「他才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而您，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也有一千多岁了吧，」克里斯说，「而且人类是会长大会变老的，吸血鬼却不会。也就是说，等他老去的时候你还是这副样子，那时候你觉得还合适吗？」 第125页 埃尔芬斯笑了一声，「以你的脑子居然能想到这一层，真令我刮目相看。」 克里斯不知道他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追问：「你打算怎么办？」 「你能想到的事，我难道考虑不到？」埃尔芬斯反问。 克里斯一喜：「你有办法？」他很快反应过来，立刻一脸沉痛道：「难道你想初拥尤莱亚，让他变成和你一样的吸血鬼？！不行，我不允许，小甜心这么可爱，不能变成和你一样冷冰冰的怪物。」 埃尔芬斯冷冷地瞥他一眼，克里斯捂住嘴：「对不起，我错了，这个称唿我现在就忘掉，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办法有很多，不止初拥这一个，」见他识相，埃尔芬斯大发慈悲地为他解惑，「想让他永生，我与他进行血契就可以。」 血契？克里斯有点迷茫。 埃尔芬斯就知道狼人不会懂这个东西，他也没那么好心继续帮对方解惑，抛下这句话后就上了车扬长而去，回家好好哄小朋友。 等克里斯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已然没有了他的踪影。 第72章 第七十二天 别的事情埃尔芬斯向来都顺着尤莱亚，小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这个称唿却不一样，任凭尤莱亚怎么反对，他还是用上了宝宝这个称唿，就算尤莱亚不理他，他也有办法让小孩满脸通红地答应。 实在是坏透了。 埃尔芬斯短暂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的确是很恶劣，然而他却不想改，甚至还想变本加厉地叫，直到尤莱亚忍不住捂住他的嘴。 不过仅仅是捂嘴也是不够的，发不出声音，他还会亲尤莱亚的手心，有时候甚至会舔一下，尤莱亚一时受惊放开他，就又给了他机会。最有效的方法是尤莱亚用自己地嘴堵住他的，但小孩出于害羞，不会经常这样，只有在被实在逼急了的时候，才会一咬牙，以吻封缄。 埃尔芬斯乐此不疲地玩这个游戏，玩到最后，尤莱亚几乎已经对这个称唿免疫了。他再叫宝宝，尤莱亚便很从容地答应，让他无从发挥。 「宝宝学坏了。」埃尔芬斯抱着尤莱亚，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用鼻尖蹭他的侧脸，一下一下地啄吻他的脸颊，一只手在小孩身上作乱。 尤莱亚笑着躲开他的手，理直气壮道：「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明明是先生先开始的。」 埃尔芬斯的吻移到尤莱亚的嘴角，十分坦然地说：「我向来不讲道理，宝宝难道不知道吗？」 「唔……！」 平安夜前夕，埃尔芬斯带着尤莱亚踏上了旅程，在飞机上待了一夜，最终降落在目的地。 是一个小岛国，位置偏南，据说是四季如春，几乎没有冬季。事实也是如此，在这个北方已经大雪纷飞的时节，这里仍然温暖湿润。从飞机上下来时，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尤莱亚当即脱下了厚厚的羽绒服，换上准备好的春装。 酒店在距机场稍远的地方，埃尔芬斯原本安排了车，一落地就可以叫人来接，打算让尤莱亚先去酒店休息一下再玩，但尤莱亚说自己在飞机上睡得有点不舒服，想走走，埃尔芬斯便只让人把行李带走，陪尤莱亚在岛上走走。 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耀眼的阳光，尤莱亚面对太阳的方向闭上眼，深深感受了一下这种温暖，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回头对埃尔芬斯说：「先生不怕阳光吗？我看电视剧里的吸血鬼好像都会怕诶。」 「不怕，」埃尔芬斯说，「他们害怕是因为实力不够，而我不用怕。」 晒了一会儿太阳，身体自然而然就暖了起来，埃尔芬斯牵住尤莱亚的手，小孩手心温暖干燥，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热度，把他也带得热了起来。 「走吧。」 现在也算是个旅游小旺季，岛上有不少游客，跟他们一起从飞机上午下来的就有许多，各色人种都有，走在路上也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跟当地人混合在一起，几乎看不出任何分别。 尤莱亚正处于对什么事好奇的年龄，从前没有来过这里，看到什么都想拍下来留念，埃尔芬斯跟着他走走停停，光在机场门口就拍了十多张照片，以至于他不得不提醒尤莱亚：「宝宝，接下来还有更好看的景色，不用这么急。」 「好。」 这里什么不多，临海的景色最多，走在路上，右边是住房和靠近路边的小店，左边护栏外就是一片海，正面迎着太阳所在的方位，海面波光粼粼，映出的太阳碎成了无数片，透露出极为特殊的美感。 尤莱亚一下被美景迷了眼睛，靠近栏杆举起相机拍摄，拍了一张不满意，删掉继续，可却总是拍不出想要的效果，无奈地嘆了口气，只好放下相机，试图把这副美景装进心里。 而在埃尔芬斯眼里，小孩迎着光，满头金髮与阳光相互唿应，瞳孔透亮，盛下一片海洋和天上的太阳。这副模样才堪称美景。而且是触手可及的美景。 他拿出手机，趁尤莱亚不注意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走上前，哄着尤莱亚先离开。 毕竟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不需要急于一时。 慢悠悠地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才回到酒店，时间已经将近中午，酒店里正在布置平安夜的装饰，不算很大却很精緻的圣诞树竖立在大堂中，为这里增添了节日氛围。 经理带他们找到房间，他们的行李已经被妥善安置在房间里，尤莱亚想去收拾，但埃尔芬斯让他先去洗澡。 第126页 「走了一路你已经很累了，」埃尔芬斯从行李箱里拿出他的衣服，对他说，「先去洗个澡，这些我来收拾就好。」 尤莱亚确实有点累，考虑到种族差异，人类跟吸血鬼自然没法比，埃尔芬斯经过飞机一整夜的摧残再加上连续走了这么久还是神采奕奕的，他就不行了，兴奋劲一过，就觉得又饿又困。 「那好吧。」 尤莱亚抱起衣服，乖乖去洗澡了。 埃尔芬斯在这段时间里把行李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顺便打电话给前台定了个餐，等尤莱亚从浴室出来，午饭刚好送过来。 从吃的速度来看，小孩确实是饿了。 埃尔芬斯含笑看着尤莱亚飞快地进食，不时提醒：「宝宝慢点，别急。」 尤莱亚的头髮还没完全干，湿发搭在额上，等小孩吃到一半，埃尔芬斯起身为小孩擦头髮，有了这个干扰，尤莱亚吃饭的速度总算慢了下来，大约是开始的飢饿感已经有所缓解，甚至还有空问埃尔芬斯：「先生需不需要进食？」 埃尔芬斯目光略带深意，盯着他的发顶，说：「我在来之前已经进食过，等一会再吃。」 「哦。」尤莱亚没有深究他话里所包含的意思，埋头又吃了起来。 等小孩吃完，埃尔芬斯叫人送来一杯牛奶，让尤莱亚在房间里来回走走，边走边喝。 尤莱亚问：「先生不是说要吃东西？」 「我先去洗个澡，」他说，「洗完再吃，你在这里等着就好。」 尤莱亚不疑有他，一边慢慢走一边说：「好。」 随后，埃尔芬斯当着尤莱亚的面脱了外衣，小孩被牛奶呛了一下，连忙转过身，手脚顿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目睹了小孩这种反应，他轻笑一声，抓起浴衣进了浴室，关门时隐约听到尤莱亚唿气的声音。 在浴室里把自己里里外外都给洗干净以后，埃尔芬斯拿出准备好的东西，对照着说明书，把它用到了该用的地方。由于是第一次操作，这么一番流程用了他半个多小时，最后弄好的时候，自己都有点不耐烦。 可一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不耐烦又变成了期待。 埃尔芬斯披上浴衣，从浴室里走出去。 尤莱亚早已经喝完了牛奶，在房间里走了一会儿，饱腹感也已经消失，见他出来，问：「先生的食物在哪儿？需不需要我让前台送一些过来？」 「不用，」埃尔芬斯走到尤莱亚面前，将小孩拦腰抱起，亲了下尤莱亚的额头，说，「我的食物就在这里。」 下一秒，他抱着尤莱亚出现在卧室里，动作很轻地把尤莱亚放到卧室里唯一的那张大床上，俯身吻住了尤莱亚的唇。 尤莱亚以为他所说的进食是指吸血，不怪他误会，毕竟身为一个吸血鬼，埃尔芬斯对人类的食物从不感兴趣，那些传闻中也说只有血液才能满足吸血鬼的需要。可埃尔芬斯说的进食却跟他想像的完全不同。 这大概是亲王殿下自己发明的新型进食方式。 以往血族吸血，会先将人类催眠，然后用犬齿刺破人类侧颈或手腕处的皮肤，吸食里面的鲜血。可埃尔芬斯捨不得伤害尤莱亚，就连尤莱亚身上出现一个不见血的划痕都会令他心疼，更不用说咬破尤莱亚的脖颈。所以他选择了另一种方法。 他在吸血鬼往常会觊觎的部位印上了自己的痕迹，用亲吻和牙齿不加一丝力道地轻磨，边亲边四处抚摸，让尤莱亚放松下来，更方便他的动作。 当尤莱亚的身体如他所愿放松下来，他也就开始了下一步动作。 衣服对于进食来说是种阻碍，因此他轻易地把尤莱亚的衣服脱了下来，小孩刚洗过澡，身上散发着和他一样的香味，淡淡的，却叫人慾罢不能。埃尔芬斯埋头在尤莱亚颈侧嗅闻一阵，才移向其他地方。 为了进食，他需要让尤莱亚的身体处在适合的状态。埃尔芬斯的吻逐渐向下移动，最终俯身在尤莱亚腿间，到达了获取「食物」最主要的地方。 「宝宝别怕。」他一边轻声安慰尤莱亚，一边接近那处。 尤莱亚此时浑身都泛着可口的红，让他食指大动，安慰完，就直接开始用餐。 「嗯……！」 事实上，人类除了血液以外，另一样不可言说的东西也可以充当吸血鬼的食物，只不过获取它的方法比血液要复杂一些，一般吸血鬼为了省事，选择直接吸血。但埃尔芬斯却有足够的耐心。 他低头含住能够获取食物的地方，先把它唤醒，接着，之前在浴室做的餐前准备就派上了用场。 埃尔芬斯直起身子，重新吻住尤莱亚的唇，同时用另一处继续刚才的工序。 到底是第一次，尤莱亚没能坚持太长时间，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埃尔芬斯如愿以偿吃到了比血液还要有用的东西。 他进食结束的时候，尤莱亚累得睡了过去，埃尔芬斯抱着尤莱亚去浴室清理了一下进食残留的痕迹，回到卧室，拥着尤莱亚，也闭上了眼睛。 第73章 第73章 尤莱亚醒来时已经到了傍晚，房间里没有开灯，比中午昏暗了不止一点，他睁着眼睛望天花板，察觉到自己正被人抱着，一转头就看见了埃尔芬斯的脸。 埃尔芬斯正闭着眼睛，听不见唿吸声，尤莱亚大脑混混沌沌的，盯着对方嘴角的一个小咬痕看了好半天，记忆慢慢回笼，他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身体渐渐升起热度，整个人都要熟了。 第127页 「宝宝醒了？」 怀里的身体开始发烫，即使闭着眼，埃尔芬斯也能想像出尤莱亚满脸通红地样子，小孩掩饰的功力太差劲，一点点小动作就会轻易暴露自己。 他睁开眼，果然和想像中一样，尤莱亚脸颊红通通的，热度向外蔓延，连带着耳尖和锁骨也透着粉色，被他抓包时没来得及闭上眼，一双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立刻合上眼。可惜已经迟了。 「原来还在睡吗？」他笑着问。 尤莱亚眼睫颤了颤，嘴唇绷紧。 「那好吧，」埃尔芬斯翻身撑在尤莱亚身上，轻而易举地擒住尤莱亚的唇，蜻蜓点水式亲了亲，说：「再不醒的话，不如我们再来一次？」 这句话听起来威慑力很大，下一秒尤莱亚就睁开了眼，脱口而出：「别……」 刚开口就见埃尔芬斯满脸笑意，显然是在逗自己，尤莱亚没什么力气地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说：「不来了。」 刚睡醒，尤莱亚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沙哑，配上少年人青涩的嗓音和偏软绵的声线，埃尔芬斯又有些意动。 他低头摩挲尤莱亚的唇瓣，觉得对方唿出的气息都带着缠绵的意味，借着这个举动缓了缓身体的躁动，勉强平復下来，问：「真的不要吗？」 「不要。」尤莱亚的回答十分坚定，但表情严肃了几秒钟，眉眼立刻耷拉下来，抿了抿嘴，眼神飘忽，似乎很不好意思，对埃尔芬斯小声说：「我没有力气了，中午有点……太过了。而且我觉得，这种事做太多了对身体也不太好的……」 埃尔芬斯点点头：「的确。」 见他同意自己的看法，尤莱亚有点开心，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问：「那我们现在起床？」 「等一会儿，」埃尔芬斯说，「既然不做，那我能不能要一点补偿？」 「什么补偿？」尤莱亚问。 「这个。」 话音未落，埃尔芬斯低头亲了上去。 直到黑夜降临，他们才得以出门。尤莱亚起床的时候手脚都没什么力气，坐着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得以站起来独立行走。 埃尔芬斯为他端来水，顺手扶了他一把，他借力走了一小段，喝水的时候感觉嘴唇还有些刺痛，抬手摸了摸，默默看了埃尔芬斯一眼。 始作俑者本尊并没有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丝毫抱歉，同样摸了摸唇边的一个小伤疤，翘起嘴角，说：「宝宝也咬我了。」 事实摆在眼前，尤莱亚无力反驳，只能闷声喝水。 吸血鬼的自愈能力很强，埃尔芬斯嘴角的伤疤没一会儿就完全癒合了，连同脖子上的几点痕迹一起，等到真正出门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来之前的痕迹。这就苦了尤莱亚。他皮肤白且娇嫩，力气稍重一点就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更不用说埃尔芬斯那充满占有欲的吻。他的脖子上有好几处明显吻痕，就连手腕上都有，红红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一看就是经歷过某种事情后的模样。 为此，他不得不穿了件长袖，遮住手臂手腕上的痕迹，脖子上的无法掩盖，只能祈祷外界天色暗，旁人不会注意。 当他们走出房门的时候，酒店里早已经做完了平安夜的装饰，节日氛围渲染得很到位，所有员工都戴上了圣诞帽或者小麋鹿角，还有一个坐在雪橇上的「圣诞老人」，见到每一个顾客都会送给他们一个小礼品。 他们是两个人，礼物自然也是双份的，尤莱亚得到了一个小玩偶，埃尔芬斯得到的则是一个钥匙扣和一张酒店代金券，钥匙扣看起来还可以，他就转送给了尤莱亚，代金券则被他随手挂在了大堂中央的圣诞树上，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从酒店出去，外面人很多，各种肤色的人混合在一起，都忙着庆祝节日和互赠礼物，十分热闹。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尤莱亚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现，渐渐的，他也就不再刻意去遮掩脖子上的痕迹。 做了之后又睡了那么久，他中午吃的东西都已经消化完了，离开酒店没多远，就觉得有点饿。 「我订了个餐厅，」埃尔芬斯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状况，说，「就在前面。」 「好。」 餐厅里也充斥着节日气氛，服务员热情地为他们推荐今晚特色「火鸡」，被埃尔芬斯面不改色地拒绝了，点了其他尤莱亚平时喜欢吃的东西。 吃完饭，他们去了海边。 在来之前，听说这个地方的时候，尤莱亚查了一下攻略，很多人都说这里最值得观赏的景色就是海景，不光白天和夜晚完全是两种感觉，甚至一天里的不同时间给人的观感都不尽相同。 来到这里之后，尤莱亚也有这种感觉。 白天看的时候，大海连着天空，金色的碎光洒于其上，与破碎的水波融为一体，显得生机勃勃。而到了晚上，天是黑色，水借了银河的光，远看是漆黑的一片，近看却是深蓝色，风拂过水面，波浪便带着点点银光缓缓涌动，这时看来，只觉得平静。 在海边走了一会儿，埃尔芬斯把外套脱下来放在地上，让尤莱亚坐在上面休息一会儿，他也跟着坐下来，享受片刻宁静。 海滩上不只有他们两个，其他游客喜欢欣赏美景的也有不少，时不时就有几个人从他们面前身边走过，有的是父母带着孩子，有的是两个年轻小情侣，还有几对老人经过，看着像本地人，年龄并未给他们造成阻碍，两个人带着几个小孩玩耍，看着仍然是精力充沛的样子。 第128页 当然，这种人类聚集的地方，也少不了不明生物的加入。 隔着老远，埃尔芬斯就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他朝那个方向看去，两个血族正混迹在人群当中，不知道是在寻找猎物还是在做其他的什么。 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尤莱亚还在这里，埃尔芬斯不想让他们的存在打扰小孩休息，于是便放出了属于血族始祖的驱逐信号，对那两个吸血鬼施以威压。 血族的感官向来敏锐，那两个吸血鬼察觉到他的视线和气息，立刻停下脚步，惊慌地向四周看了看，在埃尔芬斯下一波威压到达之前急忙逃离了这里。 还算识相。 埃尔芬斯收敛了自己的气息，继续陪尤莱亚看风景，中途有个小孩在过来卖果汁，他给尤莱亚买了一杯。 「圣诞快乐！」人类小孩像模像样地对他们说了句祝福语。 尤莱亚笑着把钱递给他，同样道：「圣诞快乐！」 「谢谢哥哥！」小孩接过钱就跑远了。 海边有风，埃尔芬斯的头髮不一会儿就被吹乱了，在后背散成一片，有几缕还飞到了尤莱亚那边，似乎想借力蹭蹭人类的脸颊，然而还没等碰到，就被主人无情地拽了回来，平生第一次有了想剪头髮的想法。 埃尔芬斯面无表情地整理自己的头髮，尤莱亚歪头看他熟练的动作，忽然问：「先生的头髮还会生长吗？」 埃尔芬斯动作一顿，摇摇头：「不会，我不喜欢太长，很难打理。」 「那也就是说，只要先生想要的话，它还是可以继续生长的吗？」尤莱亚问。 「嗯。」 「那样貌也可以控制吗？」 「看哪些方面，一般来说，纯血血族可以选择将自己的样貌停留在任意阶段，但通过初拥转化的人类就会一直维持转化时的样子，再也无法改变。」 「先生是纯血？」 「是。」 埃尔芬斯把头髮拢好，伸手搂住尤莱亚，见小孩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样，问：「怎么了？」 尤莱亚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苦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询问他：「那先生就是选择停在这个阶段了吗？」 埃尔芬斯说：「没错。」 人类温热的手指触到埃尔芬斯的脸，顺着眉骨摸到下颌。 尤莱亚喃喃道：「也就是说，先生永远不会变老，永远都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对。」 埃尔芬斯张口含住他的手指，尤莱亚回过神，又红了脸，把手指抽出来，抱着自己的饮料，半晌忽然说：「可我好像是会变老的。」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咬着吸管说：「我只是人类。」 「为什么想到这个？」埃尔芬斯抱住他，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问，「宝宝是害怕自己会变老？」 「不是。」 让埃尔芬斯没有想到的是，尤莱亚否认了他的猜测。 小孩喝了几口果汁，气息带着甜香味，在埃尔芬斯的追问下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担忧—— 「先生不会变老，也不会死，生命没有尽头，可我只是人类而已，我的人生只有短短几十年……等我死了以后，先生该怎么办呢？」 尤莱亚皱着眉说出的这段话，如同一记直球，迳自撞进了埃尔芬斯的胸膛。 他将尤莱亚搂紧，亲了又亲，小孩不明所以，伤感的情绪不多时就被他的吻打散，开始被动地与他接吻。 直到把尤莱亚口中的甜味都搜刮干净，埃尔芬斯才放开他。 尤莱亚靠在他怀里喘息，听见他说：「宝宝放心，你不会老，更不会死，我们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尤莱亚问：「先生是要对我进行初拥吗？」 「初拥？不，我不会把你变成吸血鬼，」埃尔芬斯说，「我们有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 「很简单，只需要签订一个契约。」 第74章 第七十四天 「契约？什么契约？」尤莱亚问。 埃尔芬斯解释：「通俗来说，也称为血契，是吸血鬼和人类签订的契约中的一种，有了它，人类不需要变成吸血鬼也能永生，就如同和他签订契约的吸血鬼一样。」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尤莱亚说，「不过，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只需要一点点你的血就可以完成，」埃尔芬斯说，「很简单，没有其他的代价。」 尤莱亚有点惊讶：「就这么简单？」 埃尔芬斯点头：「对，就这么简单。」 「不过你要想清楚，契约之所以简单，是因为永生本身就是这个契约的代价，活得太久，有时候也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就像先生一样？」尤莱亚问。 埃尔芬斯笑了笑：「没错，就像我，在世上活了近千年，也就遇到了这么一件好事。」 尤莱亚竖起耳朵：「是什么？」 「是你，」埃尔芬斯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遇到你就是最好的事。」 冰凉的触感在额上一触即分，尤莱亚怔了怔，小声说：「遇到先生也是我最幸运的事。」 说完脸便有些红，仗着夜色掩护，他仰头学着埃尔芬斯的样子亲了对方一口，只一下就立刻缩回来，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露出得逞的笑脸。 埃尔芬斯轻轻捏了捏他的脸，正想再亲自教教他真正的亲吻是什么样的，却听见他又道：「对了，遇到爷爷也是我的幸运。」 第129页 埃尔芬斯：「……」 尤莱亚有理有据地说：「如果不是爷爷把我捡回来，我可能会被其他人带走，也有可能活不下来，当然也无法见到先生。」 「所以，」他一锤定音，「爷爷也是很重要的。」 埃尔芬斯也明白这个道理，尽管他也知道尤莱亚对老埃文只是对长辈的喜爱，并不掺杂任何其他意味，可吸血鬼的独占欲作祟，他还是难免为小孩话中对老埃文的喜欢而感到吃味。 「尤莱亚——」埃尔芬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危险，他搂着小孩的肩膀，身体前倾，准确无误的捉住了小孩的唇，贴着摩挲一番，强忍着没有深入，隔开一点后啄吻了两下，抵着尤莱亚的额头，嘆了口气，「——抱歉，我有点吃醋。」 尤莱亚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突然的行为，反而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似的说：「先生不用吃醋，爷爷是爷爷，先生是先生，我分得清楚的。」 「我知道，」埃尔芬斯抚摸着尤莱亚的后颈，缓缓道，「你是我的。」 尤莱亚环抱着他的腰，从他怀里探出头：「先生也是我的。」 「没错，」埃尔芬斯的情绪轻易就被小孩一句话给安抚了，脸上再次出现笑容，附和道，「我也是你的。」 尤莱亚满意地趴回去，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那爷爷跟先生是什么关系啊？他也知道先生是吸血鬼吗？」 「嗯，他知道，」埃尔芬斯说，「我与他的家族签订了契约，我为他们提供庇护，给他们财富和地位，他们侍奉我。」 「原来是这样，」尤莱亚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有时会听到爷爷叫您殿下。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没有听错，」埃尔芬斯解释，「我在血族的地位是亲王，因此他们都称我为殿下。」 尤莱亚有样学样，笑着叫了一声「殿下」，然后自己又说：「这样听起来好别扭啊，我也需要这样称唿吗？」 埃尔芬斯摸摸他的头：「你不用，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那我还是叫您先生好了，」尤莱亚说，「这个称唿最适合。」 「嗯。」埃尔芬斯纵容地点头。 尤莱亚又问：「先生和爷爷他们家族签订的契约，就是刚才说的那个吗？」 「不是。」埃尔芬斯说。 尤莱亚问：「有什么不一样吗？」 埃尔芬斯：「和老埃文家族签订的契约是大多数吸血鬼喜欢和人类签订的那种，在这种关系里，吸血鬼是作为人类的主人存在的，人类则相当于僕人，需要依赖吸血鬼过活。在这个契约中吸血鬼的地位更高一点，因此很多吸血鬼都喜欢跟人类签订这种契约。」 「那另一个？」尤莱亚问。 「另一个就很少有吸血鬼会选择用了，」埃尔芬斯说，「甚至于到现在，血族里几乎没有几个吸血鬼知道这个契约存在。」 尤莱亚不自觉地皱起眉：「为什么？它很不好吗？」 「不能说不好，只是站在吸血鬼的视角看，我们向来觉得人类脆弱且不堪一击，看不起除自己以外的任何生物，所以，这种会让人类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契约，没有几个吸血鬼愿意启用。」 「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它的作用是将人类变为吸血鬼的主人，」埃尔芬斯说，「一旦契约成立，人类会拥有和吸血鬼同样长的寿命，不用初拥，也不会再变老，不用变成吸血鬼，就能拥有和跟自己签订契约的吸血鬼的所有能力，想让吸血鬼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吸血鬼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 尤莱亚惊讶道：「这么厉害？」 「对，」埃尔芬斯握住尤莱亚的手，举起，低头在尤莱亚手背上印上一个吻，对尤莱亚眨了眨右眼，问，「那么，宝宝想成为我的主人吗？」 血族的样貌无疑都属于上乘，埃尔芬斯又是刻意这样表现，再加上夜色笼罩，所有的一起落在尤莱亚眼中，就组成了赤裸裸的蛊惑，说话语气也仿佛在勾引。尤莱亚眼神迷茫了一阵，脸渐渐热起来，不由自主地说： 「想……」 话出口才回过神，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尤莱亚的脸顿时红透了，急切地试图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他下一秒就被埃尔芬斯吻住了，未说出的话被堵在喉头，刚开始还挣扎着要出来，随着亲吻程度的加深，慢慢的就被抛到了脑后。 一吻结束，埃尔芬斯没有立即与他签订契约，毕竟海滩并不是个合适的地方，尤莱亚也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不用急，这段时间好好玩一玩，契约的事以后再说。」 「好。」 他们相拥着看了会儿夜景，随后便起身回了酒店。 在这个岛上度过圣诞节，他们又去了其他几个地方。 埃尔芬斯不喜欢制定太多计划，他从前的旅程通常是随性的，走到哪里便在哪里停留一段时间，之后再去往下一站。现在带上尤莱亚，他的旧习惯也没改变多少，不过顾忌着尤莱亚的安全，他提前选定了几个地方作为目的地，在每个地方玩几天，回去的时候，也差不多该到尤莱亚开学的时间了。 旅行的最后一站是一个歷史悠久的小镇，他们双手交握走在路上，迎面而来的是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妇人。老妇人手里拿着一束花，睁着浑浊的眼睛望了望他们，把手里的花送给了他们：「祝你们旅途开心。」 第130页 「谢谢。」 尤莱亚接过花，从口袋里掏出刚兑换的当地货币递给她，没想到老妇人却摆了摆手，并不收他的钱，拄着拐杖迳自离开了。 在她经过的时候，埃尔芬斯手指一动，迅速将钱塞进了她的口袋里。 尤莱亚这才松了一口气，把花举起来闻了闻，说：「好香啊。」 埃尔芬斯也凑过来闻了闻，最终目标却是尤莱亚的脸颊，借着花束的遮掩亲了一口，这才直起身子，说：「确实很香。」 回去的时候，下飞机之前，埃尔芬斯又给尤莱亚套了一身冬装，幸好他们准备得充分，一下飞机，同机的乘客都被冻得直打哆嗦，只有尤莱亚一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十分从容地跟着埃尔芬斯一起走下去。 尤莱亚回到庄园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埃尔芬斯达成契约。 既然他考虑好了利害，埃尔芬斯也就没有再拒绝，过程也简单，尤莱亚躺在小时候睡过的床上，闭上眼睛，感觉到心口有一点细微的刺痛，没过一会儿，埃尔芬斯就告诉他：「好了。」 「好了？」尤莱亚睁开眼睛，不敢相信这么快就完成了。他看了看胸口，那里已经没有任何痕迹。 埃尔芬斯说：「闭上眼睛，你现在能感觉到我在想什么？」 尤莱亚依言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脸却渐渐红了。 埃尔芬斯凑近他的脸，诱哄似的问：「告诉我尤莱亚，你现在能感觉到的，我在想什么？」 「先生想……」尤莱亚小声说，「想吻我。」 「对，」埃尔芬斯轻抚尤莱亚的脸颊，问，「那你同意吗？」 「尤莱亚，现在你是我的主人，没有你的允许，我什么都不能做。」埃尔芬斯与尤莱亚鼻尖相抵，语气缠绵缱绻，「你愿意吗？」 「我……」尤莱亚半睁着眼，手抓着埃尔芬斯的衣角，声音颤抖地说： 「我允许你吻我。」 「如您所愿，」埃尔芬斯贴上他的唇，「我的主人。」 他们在庄园里一直住到开学，尤莱亚每天起床都要先去看看自己的花园，盼望着它们开花，可没等第一朵花开放，他们就又搬回了市里。 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过得异常快，尤莱亚感觉自己还没做什么事，就一下子到了夏天，一整个学期就这么悄然无声地走过。 他学习成绩很好，课外实践也做得很出色，向心仪的大学递交申请以后，得到回覆以后埃尔芬斯陪他一起去参加了面试，并提前得知了面试结果，尤莱亚理所当然地考上了那所学校。 盖尔也向那个学校递交了申请，同样考过了，并且在学期末的时候在克里斯的牵线下认识了一个和他们一样的流浪小狼人，是个女孩，据克里斯说，他们绝对可以培养出感情。 尤莱亚还挺好奇好朋友的感情生活，毕业那天放学的时候见到了那个狼人小姐姐，开开心心地跟人家打了个招唿，互相介绍了一下，就把盖尔的手交给了对方，随后趁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拉着埃尔芬斯就跑。 没跑多远，他停下来，朝盖尔他们的方向看了看，满脸欣慰的笑容。 埃尔芬斯喜欢看他充满活力的样子，笑着问：「恶作剧完成了？」 尤莱亚点点头，煞有其事地说：「完成了。」 「那我们回家？」埃尔芬斯握住他的手。 「嗯，」尤莱亚反握回去，「回家。」 废孚一只 正文就停在这里啦，感谢大家这么长时间的喜欢，老父亲带着小朋友在平行世界里长长久久，也祝大家能天天开心。 第75章 番外·日记 friday,9th，sep. 晴 舍尔斯曼家那两个未开化的蠢货至今还活在200年前，纽奥良的土着混合血统当真名不虚传。敢当街进食杀人，是当监视器和人类警察都是死的吗？ 这一个月的第三次，那帮废物到底什么时候能学会独立行走？我能帮助疏通一次两次，但可惜蠢货并不会因为受罚就停止犯错。最后一次，不可饶恕。 附近医院的血库单调到乏味，明天让老埃文去与他们商讨终止合作。希望老埃文不要再拿鹿血来煳弄我，我可不是所谓的「素食主义者」。 saturday,15th, sep. 阴 今天天气不错，如果没有那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智障新生儿，我应当出去散步的。 不知道是谁规定的接受初拥后的新生儿要得到亲王认可，几百年前的陈章旧度，现在还有人用来约束我，真是无聊至极。 我并没有那个义务替你们管教下一代，况且初拥改变的只有物种而非脑子，他们那点可怜的智商不是我讲过几句训诫就能提升的。不听教，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 下一次再有人带着犯错的新生儿来找我，直接烧了。庄园门口的杆子光秃秃有点单调，把他们挂上去风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ps:老埃文和医院的商讨进行得还不错，最近的食物新鲜了许多。 pps:老埃文是真的老煳涂了，竟然在路上随随便便捡了一个孩子带回来，还是个人类。他到底记不记得他的主人是个血族？ tuesday，20,sep. 多云 人类发展很快，我不过沉睡了两百多年，醒来以后竟已经搞不懂那些东西了，看来是时候该补补课了，明天就让老埃文准备。 wednesday,23,sep. 晴 第131页 无事可做。 无聊。 thursday,28,sep. 阴 去了一趟公司，算是对我沉睡这段时间老埃文家族都做了些什么有了基本的了解，看起来不错，没有辜负我对他们的信任。 除此之外，像往常一样，无聊。 或许甦醒并不是个正确选择。 saturday,30,sep. 多云 那个孩子说自己叫尤莱亚。 有点奇怪。 他不会受我控制，也不怕我。往常试图接近我的生物，无论吸血鬼还是人类，都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他不怕我，还敢在我面前哭。 人类的哭声当真可怕，眼泪好像用不完，一连串地往下掉。 脆弱的人类小孩。老埃文自己惹的麻烦，居然跑到我面前喧闹，还敢抓我的头髮。一点戒心都没有的小孩，在我的书房里都能睡着。 可他的血很香……只差一点，我就会刺破他的脖颈，喝到他的血，但…… 尤莱亚…… mon,3,oct. 晴 伊恩，劳德，好样的，看来洛克伍德庄园光秃秃的柱子给了你们很多灵感，前仆后继地想成为它顶上飘扬的第一个旗子。真是沉睡太久，这些蠢东西都敢在我面前放肆。 …… 人类太小，似乎听不懂警告，也感受不到危险的含义，老埃文到底都教了他什么？那个蠢货动作再快一点，小孩的脖子就断了。 我猜他也不懂那条项鍊代表什么。 算了，交换礼物而已。 亲手做一个玩偶对他来说不算简单，总不能白收他的礼物，况且—— 他的头髮很软。 金色的阳光很刺眼，但当这种颜色出现在他头上，我却觉得有些顺眼。 或许我也变得奇怪了。 friday, 7,oct. 晴 人类的笑点很低，大概也是他们很容易得到满足的原因。 情绪波动也很大，太容易受到影响，看个动画片都能被逗得又哭又笑，泪水还挂在脸上，下一秒就开怀大笑，着实难以理解。 但他的眼泪很烫。 不想看他哭。我这是怎么了？ saturday,15,oct. 晴 把我的花园当作惊喜送给我，可能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来这种事。 不过，花园荒芜了那么久，也确实是时候找主人了，我没有那个时间去侍弄花草，也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就当是他发现的吧。 人类挺喜欢秘密花园这个名字，不知道是因为「秘密」，还是因为后面的「花园」。 我倒比较喜欢前者。 听起来像我和他共有的小秘密。 wednesday,17,oct. 雨 又哭了。 怕黑怕打雷，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要不是我过去找到他，他恐怕会就这样哭上一整夜。 眼睛也是肿的，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消肿。 自己委屈又可怜，居然还怕给我添麻烦，老埃文到底是从哪里捡到的他？ 又是什么样的人会丢下他？ 真该死。 醒着的时候忍着不说，睡着了倒很会撒娇，抓着我的衣服不放，还想往我怀里钻。 算了，抱着你睡也不是不可以。 thursday,18,oct. 晴 喜欢小兔子的人类自己就像一只兔子，真是有趣。 买。 mon,20,oct. 多云 限制吃糖，失败。 见不得他哭。 算了，大不了监督他每天刷牙，定期检查。 tuesday,21,oct. 晴 卧室里的装饰都是按照我的喜好来的，没想到他会害怕。 也对，人类只有那么一点大，脆弱得过分，风雨雷电和黑暗无一不怕，任意一样都会引出他的眼泪。让他单独在黑夜里面对那样的屋子，确实过了。 我不应该离开的。 哄了好一会儿他才停止哭泣，慢慢睡着。 明天让老埃文把屋子里的装饰都换掉，按照人类的喜好来。 thursday, 23,oct. 晴 人类的偏好的确独特，老埃文做得不错……反正我也并不需要睡眠，就全部依他吧，他喜欢就好。 friday, 1,nov. 晴 他会想去上学吗？ 把他拘束在我身边对他来说会是好事吗？ sunday, 3,nov. 晴 他想去，那就去吧。 又不是会就这样一走了之，他也不会因为上学忘了我，只是去接受属于人类的正常教育而已，没什么的。 人类需要的不只是单一个体的陪伴，他会长大，需要学习很多东西，这些是我没有办法教他的，只有同为人类的老师和同学才能教给他。 我既不是把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就需要学会接受这个过程，他得自己摸索着成长，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 明天去看学校，条件如果不好，就换一家，都不好的话，就等明年再让他入学。 …… 希望它们没有那么好。 第76章 番外·一点日常 1 . 尤莱亚偶然间发现了埃尔芬斯的日记。一开始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本子，放在桌面上，他也没想太多，正好在整理书，顺便就把本子也拿了起来，结果一不小心没拿稳掉到了椅子上，本子自动从中间打开，他不经意瞥了一眼，上面写着「x月x日，晴 今天宝宝早上赖床，亲了一下才肯醒，换到那些人类童话里大概就相当于睡美人。」 第132页 睡美人本人：「……」 他第一想法是拿着这本日记去找埃尔芬斯，但没成想一回头，埃尔芬斯就站在他身后。 探头看了看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埃尔芬斯非常淡定地把日记拿过来，翻了翻，说：「想看吗？」 尤莱亚想起自己刚刚瞥见的那句话，脸颊透着粉，既好奇，又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一时间纠结异常。 埃尔芬斯给了他犹豫的机会，顿了顿，说：「这只是我闲着无聊时候的记录，你可以随意看。」 没等尤莱亚开口，他又笑了一下：「或者，宝宝想让我念给你听也可以。不过要收报酬。」 尤莱亚不由自主地被他带跑：「什么报酬？」 「就是，」埃尔芬斯转身坐到椅子上，将尤莱亚揽到自己腿上坐好，像模像样地翻开日记本，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坦然道，「宝宝亲我一下。」 尤莱亚：「……」 2 . 亲王殿下的社交帐号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更新，血族众吸血鬼一度以为是他玩腻了把帐号给弃了，但某一天，这个帐号忽然又开始活跃，连续发了好几组照片，入镜的主要有两个身影。 一个身影他们很熟悉，是他们的亲王殿下，另一个看起来很面熟，有吸血鬼比对了一下，认出来这就是亲王殿下以前经常发的那个孩子。 但重点并不在此。 重点是，照片里的两个身影是靠在一起的，更准确一点来说，是那个孩子坐在亲王殿下的腿上。 亲王殿下的配文是：宝宝。 这种惜字如金的风格，完全符合他们亲王殿下的人设。只是发的内容很不对劲。 众吸血鬼有些迷惑，一时间没想出该怎么评论，唯有一个出头鸟抱着被风干的危险颤巍巍地试着发了一句：「殿下的小朋友真可爱！」 大家正准备看笑话，刷新一下，结果发现这条评论被埃尔芬斯点了个贊。 刚才还想对这位大无畏的行为进行一番嘲讽的吸血鬼们诡异地静止了一瞬，三秒钟之后，这组照片下布满对尤莱亚三百六十度的夸赞。 埃尔芬斯满意地放下手机，抱着怀里的小朋友亲了一口。 3 . 永远停留在十八岁某种意义上也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尤莱亚来说是这样。主要因为，这不仅代表他的容貌不会再发生变化，不老更不会死，还代表着他的身高永远都只能停留在这个时候。 不服气的小朋友在跟埃尔芬斯并肩行走的时候偷偷踮了脚，埃尔芬斯感觉到不对，往下一看，顿时露出瞭然的笑容。 尤莱亚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埃尔芬斯抱了起来。 「宝宝喜欢高一点？」埃尔芬斯打横抱着他，心领神会道，「那应该提前告诉我啊。」 尤莱亚：「……」 4 . 上大学以后，第一学期尤莱亚需要住宿，埃尔芬斯很不满意学校的这个规定，甚至想砸钱让学校为尤莱亚开个例外，允许小孩回家住。 可学校距离家有点远，每天回家也不现实，住校对尤莱亚来说暂时是最好的选择。 冷静下来，权衡利弊以后，埃尔芬斯只能亲自将小孩送去了学校。 尤莱亚还安慰他：「没事，周末我可以回家的。」 埃尔芬斯搂着他，点点头，临别之前，结结实实地吻了一番，把小孩亲得面红耳赤，最后拎着行李箱几乎走不成直线。 埃尔芬斯帮尤莱亚布置好寝室，又放好衣服，接着领着尤莱亚把学校内外都看了一遍，吃完饭，天都快黑了，别的家长都已经离开，他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只好匆匆嘱咐了几句，随即离开。 尤莱亚看着他的背影走远，独自坐到床上，心里也有些不舍。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埃尔芬斯在外面住，而且一住就要住这么久，实在有些不习惯。 他愣愣地坐了半天，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去洗漱，刷牙的时候对着镜子，回想起在家时做什么都是和埃尔芬斯一起，现在身边空落落的，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唉。 尤莱亚嘆了口气，吐掉口中的泡沫，沖洗干净，回房间的路上边走边给自己打气：没事，也不能每时每刻都跟先生在一起，现在拉开一点距离，说不定也是好事…… 气没打完，他打开房门，却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床上现在坐了个人。 不，应该说是吸血鬼。 尤莱亚揉了揉眼睛：「先生？！」 惊讶混杂着喜悦，他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回来啦？」 埃尔芬斯朝他走过来，关上房门，把他揽入怀中：「我听到你在想我，所以就回来了。」 「而且我也捨不得你。」 尤莱亚颤抖着回抱住他。 过了好一会儿，尤莱亚才想起来问埃尔芬斯是怎么进来的，毕竟他记得自己没有听到门响。 埃尔芬斯放开他，淡定地走过去关上卧室的窗户。 尤莱亚：「先生是爬窗进来的？」 「过程不重要，」埃尔芬斯正色道，「重要的是我来陪你了。」 尤莱亚顿了顿，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后被埃尔芬斯抱起来压在墙上亲得满脸通红。 亲王殿下的爬窗大业兢兢业业地进行了几乎一整个学期，每晚都来，节假日休息，家里的房间差点成了摆设。直到第二学期向学校申请了离校，他在校外不远的地方买了套公寓，这项事业才走到尽头。 第133页 废孚一只 到这里就完全结束啦！我代替老父亲和小朋友向大家正式道个别，感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喜欢，爱你们【手动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