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暖玉》 第1页 [古装迷情] 《女尊之暖玉》作者:又逢年【完结】 文前排雷: 1、非穿越,非重生,典型性架空女尊。 2、女尊男卑背景,男生子。 肆意张扬北疆少主x流落街头世家公子 众人皆道北疆少主年少有为,仅用两年时间平定叛乱,后孤身杀入大梁,手刃仇敌,与皇帝议和。 云肆回到北疆后,有人问她在大梁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是皇帝的封号,还是数不尽的大梁珠宝。 云肆笑着摇了摇头,说是一个人。 ………… 裴家灭门的那一天,裴景瑶他爹将他与幼弟藏进酒窖中,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不要哭,要活下去。 为了爹爹的遗愿,裴景瑶带着弟弟四处流浪,沿街乞讨,为了一口饭食脸上多了一道疤,也瘸了一只腿。 为了活下去,裴景瑶终是认命,搬进了那条满是骯脏污垢的暗娼巷。 註: 1、男主身世很惨,但会有女主治癒他。 2、1v1,he。 3、官职有杂糅,禁不起推敲。 内容标籤: 生子 宫廷侯爵 女强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肆、裴景瑶 ┃ 配角: ┃ 其它:预收《试药郎》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治癒悲惨小可怜从我做起 立意:每个善良的人都会被爱治癒 第1章 . 暗巷 大梁国建立三百余年…… 大梁国建立三百余年,出过数位贤明圣主,而当朝女君却昏庸无道,朝堂上下事物全权交于摄政王打理,坊间各项章程管理明确。 然而总是有官府管不到的地带,或者说是不愿去管。 一条隐藏在皇城脚下的嘈杂街道,呕吐物与酒臭味混杂在这条狭小的巷子中,巷中门户不多,但几乎有一半的门户都敞开半扇门,另一边的房门上挂着顶昏黄灯笼。 偶有步伐轻浮的女子,浑身酒气的随意走进一户,吹灭的灯笼与合拢的房门,便代表了今夜是有生意的一天。 这是一条暗娼巷子,这里的男子多半都是奴籍,又或是人老珠黄,几乎每日都有男子死去,只消草蓆一卷,小小的门户里总会迎来补位的男子。 云肆紧紧蹙着眉,她抬起双指点了几处穴位试图压下这股燥火,然而体内气息流转异常,硬生生冲破封锁。她不在意的擦了擦嘴边的血迹,面上的绯色越来越重。 两炷香之前,云肆就知晓自己中了春//毒,她愿以为将酒逼出体内便会解毒,谁料此毒兇勐异常,竟是一股无名燥火汇聚下//腹。在云肆失去理智之前,翻身来到这条昏暗的小巷。 她选了最深处的一间房屋,仅是瞬息之间,那半扇微微张开的门便合拢,门口昏暗的烛火随之熄灭。 裴景瑶坐着床边,僵硬着身子看向来人,今夜是他住进房屋的第一天,他甚至抱着侥倖心理祈祷今夜不会来人。 女人朦胧又带着微微酒气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裴景瑶甚至还准备好的话语说出口,女人欺身向前,与他一同躺在房内唯一的硬床//上。 裴景瑶在深夜里无声的瞪大眼睛,任由她动作…… ………… 云肆起身时还未完全清醒,她看向周遭简陋的住宿,冷清的眉目中透着些许茫然。随着她的动作,一个赤//裸的男子出现在她眼中,云肆动作一顿,酒后的记忆随即出现在脑海中。 昨夜她与人同饮时着了道,在意识消失之前寻了一户暗娼,这男子便是昨夜之人。云肆不由冷下脸色,昨夜那人来回试探,怕是自己的身份早被暴露,此地不宜久留。 她本打算穿上衣服便离去,只是顺着她的动作,男子的身//体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眼中。 云肆唿吸一窒,暗道自己未免过于禽兽。 那男子莫约十八九岁的模样,他有一副过于清瘦的身体,面容生的倒是白净,脸颊处一道肉色疤痕破坏了美感,他紧紧闭着眼,眼角边满是哭过的痕迹。 云肆视线一扫,就看见他仍用牙齿紧紧咬住的下唇。 因力道太深,他的下唇早被咬破,结痂的血污与牙齿黏在一起,云肆垂下眼眸,坐到床边试图将男人的牙与唇分开,却只惹得他蹙眉轻哼了一声。 云肆停下动作,心想原来不是哑巴,只是不爱叫而已。 她的视线往下扫去,却瞧见了男人腿//根处的血污,云肆难得挑了挑眉,思索着这个场面该怎么办。她是真的没想到,大梁的暗娼巷里,竟然能被她碰见一个处//子。 娼与妓不同,他们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只要给钱,做什么都行。因此待云肆穿戴整齐后,却发现钱袋子不知落在何处时,脸上的表情堪称变幻莫测。 她本可以一走了之,这男子也绝不会找到她,但云肆看向床上仍不省人事的男子时,终是心软了一瞬。于是云肆犹豫片刻,将腰间的玉佩放在男子床边,又为为他盖好被子,这才转身出门。 在离去之前,她将挂在门口的灯笼挑了下来,这表示这间屋子暂不接客。 ………… 云肆回到院内时便瞧见一少女冲过来,看向她的神色异常慌乱,眼下染着些微青黑,怕是一夜没睡。 「少主!你一夜未归,我与飞鹰前去前去百花楼寻你时却被告知您已离去,少主可曾受伤?」 第2页 她名唤水鱼,乃是北疆第一谋士之女,也是云肆此来大梁带的为数不多的属下之一。 云肆对她摇了摇头,冷着脸走进房内,「昨夜那伙人的身份不对劲,她们怕是也发现我们的踪迹了,令埋伏在百花楼的人撤退。」 水鱼神色一怔,「我们被发现了,那她们可有对少主出手?」 云肆想起昨夜那杯酒,和被推到怀里的香腻美人,嘴角逐渐勾起一抹冷笑,若她昨夜跑的不及时,怕是真的随了她们的意。 「是我大意,喝了掺毒的酒。」 「什么毒?」水鱼听闻神色立马严肃了几个度。 云肆抽回水鱼试图给她把脉的动作,脸上微微发黑,说出口的话也带着无尽寒意。 「春//毒。」 这下轮到水鱼怔愣在原地,云肆撇了她一眼,转身拿了些银两,握着钱袋的手紧了紧,又拿了几锭银两扔进去。但这些钱足够让一人脱离那种底层的生活。 「少主这是何意?莫非……」 水鱼神情古怪,想到了一些事情,比如少主的毒是怎么解的。 好在云肆并未发觉,她觉得此事并不重要,只是玉佩尚在那男子身侧,她要去拿回来。 水鱼得知缘由后大为震惊,她拦住云肆的步伐,坚定的站在自家少主面前。 「少主此举太过冒险,竟将玉佩留在那男人身边,何况少主昨夜被百花楼的人设计,大梁人诡计多端,难保那男子不是计谋中的一环。」 水鱼看了她一眼,眸中满是对大梁的愤恨。 若非是大梁的摄政王当年假兮兮前去北疆议和,北疆如今也不会陷于水火之中。 「少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让飞鹰前去,解决了那男子。」 她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谁料云肆看向她的神情一冷,寒潭般的眸子扫过,水鱼立刻低下头。 「水鱼,我此来大梁,不是为了杀这些普通人的。余生泉不死,就算杀上上万个大梁百姓又有何用,北疆会因此稳定和平吗。」 水鱼浑身一抖,不敢再阻拦云肆。 云肆身为北疆少主,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角色,她自十岁起便随师隐居大漠八年,直到两年前内战四起,老北疆王年老体衰,无力阻拦纷争,甚至有臣子威逼老北疆王退位让贤。 云肆就在这个时候自大漠而来,她单枪匹马拿下十三座城池,策马闯入王帐,马后拖着长长一串,那是十三个叛城城主的人头。云肆犹如修罗再世,毫不在意身上的血污与伤痕,寒芒乍现的瞬间,那叫嚣退位让贤的臣子人头落地。 闻针可落的大殿上,云肆收刀入鞘,琥珀色的眸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而后勾起一个极为温文尔雅的笑容。 「母王,儿臣请求前去大梁,杀贼人余生泉,以换取我北疆永世和平。」 没有人敢反驳她,包括年迈的老北疆王。云肆为来大梁准备了近一年,她不允许自己的计谋出现分毫差错。 等云肆出了院子,水鱼才发觉自己身上竟出了一层冷汗,少主方才那一眼,她以为自己会同王帐内的大臣一样死去。 ………… 裴景瑶睁着眼睛,无甚焦距的眸子看向破败的屋顶。他浑身都疼厉害,尤其是那不能言语之处,喉间过于干渴,然而裴景瑶微微一张嘴便痛到一蹙眉。 他曾经也想无数少年一般,暗自憧憬过这一天的到来,那应该是在洞房花烛夜里,有温柔体贴的妻主,与羞赧的自己。 裴景瑶忍住痛意撑起身子,掀开被子时不由睁大了双眼,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就在他怔愣的片刻,门口传来了熟悉的拐杖声,片刻后门被轻敲了几下,随后是一个怯怯的少年声。 「哥哥,你起了吗?」 裴景瑶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住嘴角的疼痛喊道,「醒了,你回屋去等着,哥哥做好饭再去找你。」 裴晓映应了一声,门口的拐杖声渐行渐远,裴景瑶终于松了口气,随后撑着床边站起身子,他身体清爽,似乎被那恩客清理过。 裴景瑶穿好衣服后,他翻看了两遍床铺,随后扔不死心的寻了一遍房内所有的地方,在确信恩客只留给他一块暖黄色的玉佩过后,裴景瑶惨白的脸色上浮现出一丝绝望。 暖黄色的玉佩有些大,裴景瑶削瘦的手掌握不紧,他动作微微一顿,玉佩便应声落地。裴景瑶怔愣着看向地面,嘴角勾出一丝苦笑。 裴景瑶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他与弟弟自三日前乞讨被驱逐后,年幼的裴晓映饿晕了一次,应是烧了两日,裴景瑶抱着他在巷口那户人家门前跪了一夜,才得到了这间藏在巷子最里面的位置。 他用身体去换来了这方容身之地,也换来了一日的口粮,余下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全靠他能拦到几桩生意,若恩客们心情好些,便会施捨一些银两,若心情不好,一张饼就是一晚的酬劳。 裴晓映不知道哥哥去做了什么,但他很乖巧,哥哥让他做什么边做什么,昨夜他一直乖乖的待在房中,一步也不曾踏出。可是他还是听到了一些动静,眼睛瞎了以后,他的听觉便更为敏感。 裴景瑶走的很慢很慢,削瘦的身体隐藏在布衣下,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他走路是一瘸一拐的。 厨房还有昨日剩的半块馍馍,裴景瑶加了些水将它融成两碗粗粥,一碗被闷在漆黑的锅里,另一碗被他端给裴晓映。 第3页 「哥哥吃了吗?」 裴晓映毫无焦距的眸子看向前方,手却摸在裴景瑶身上,昨夜的伤口被碰到,裴景瑶的身子不由一僵,随后语气轻柔说道。 「哥哥吃了,你快吃吧,还在长身子呢。等会哥哥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待在屋里。」 裴晓映点了点头,手里捧着那碗粗粥,与裴景瑶一同坐在石阶上,小口又小口的抿完,期间好几次裴晓映说自己喝不下,裴景瑶何尝不知晓他的心思,只好假意喝了几口,好叫他放心。 玉佩被放在怀中,裴景瑶出门时的步伐加快了些,他左腿被打折过,走路有些深浅不一。 云肆寻到这条满是污浊的小巷时挑了挑眉,昨夜并未细看,白日的巷子仿佛死人一般安静,家家户户紧闭着门,空气中瀰漫着一股腥臭味。云肆凭着记忆走至巷尾,在那户将灯笼落下的门户前停下。 破败又杂乱的狭窄小院,云肆蹙眉踏入,她要寻的人没看见,反而看见个拄着拐杖愣在原地的盲眼少年,莫约十三四的模样,看起来瘦弱的可怜。 「你是谁?」少年握紧手中的拐杖,出声的话却十分中气不足,还有些颤慄。 云肆大概扫了一眼心中便有些数,于是她问了一句。 「他呢?」 裴晓映张了张嘴,半天没出声,这分明是个女人的声音,她还要找哥哥,他心中有些害怕,自然不能告知她哥哥去哪了。 「算了,问你也不知道。」 云肆收回视线,转身毫不留情的走了出去,在暗娼巷找人很好找,只要有钱就行。蹲在巷口的乞丐收了碎银,很是开心的为她指明方向。 云肆在一家当铺门口看见了那个男人,他站在店内,脸上的面纱遮住神情,宽松又陈旧的长袖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看起来好扒的很。云肆昨夜体会过,确实好扒,于是她指尖动了动,直接走向前去。 她的玉佩虽说不会暴露什么信息,但好歹是北疆的特产,流到黑市也不是什么好事。这男人看起来是真的穷,竟一刻也等不及,睡醒便要把她的玉佩给当了。 「求您了,多给一些吧。」男子声音有些沙哑。 「这成色也不好,做工也不好,五两银子都是顶天的了,你爱要不要,别打扰我做生意。」 当铺内的伙计烦躁的挥挥手,让他爱上哪上哪去。 就在她打算把案板上玉佩收起来时,一只修长的手腕伸来,轻巧按住那枚玉佩。伙计拽了拽,竟没拽动。 她抬头刚要骂,便看见面前的女子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但却让人遍体生寒。 「五两是吧,还给你,这玉不当了。」 第2章 . 包他一月 云肆将五两碎银…… 云肆将五两碎银放在案板上,玉佩则被她抽走,转身看向早已愣在原地的男人。云肆沉吟了片刻,正思索如何与这男人打招唿时,身后的伙计又开始喊了起来。 「诶你谁呀,方才那公子都和我当好了,再当回去要……」 云肆侧身撇了她一眼,目光凛冽生寒,那伙计立刻住了嘴,咽下即将要说出口的双倍银两。 云肆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北疆信仰万兽,过浅的瞳色令她的眼睛看起来如同兽眸一般,只看上一眼,便令人胆颤。 她把暖玉捏在手里,迳自走向男人,在她走到身前的一刻,裴景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云肆挑了挑眉,看着男人低头沉默的模样。思索片刻后开口。 「走吧。」 裴景瑶走在前面带路,云肆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她的目光一直在裴景瑶的双腿上打量,即使男人走的很慢,甚至看起来同正常人无异。云肆仍能一眼看出他的左腿的问题,不像是天生的残疾,倒像是后天被打断再接的。 哥哥是瘸子,弟弟是瞎子,似乎也不难理解他们为何流落至此。 裴景瑶停在巷子口,转身看向女人,他的身子仍在提醒着他昨夜发生了什么。女人在当铺开口那一瞬间,裴景瑶便认出了她。 此刻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小姐可是还想包下奴一夜。」 他的语气很轻,语调在不自觉发抖,可为了活命,裴景瑶早不知晓脸面是什么东西。 鬼使神差的,云肆忽然笑了一下,她看得出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在强装镇定。她将手中沉甸甸的钱袋仍过去,裴景瑶抬手接它动作有些僵硬与慌乱。 「是,这些够包几天。」 待裴景瑶看了一眼钱袋,本就苍白的脸色几乎一瞬间没了血色,这袋子里的钱别说是包下他,便是要他的一条命都够了。 暗娼巷里的人命不值钱,几两银子玩死一条人命的事屡见不鲜,裴景瑶的身体晃了晃,怔怔看向云肆。 那钱袋子的重量此刻仿佛千斤重一般,裴景瑶颤着声道:「小姐是何意思?」 云肆看着男人畏惧瑟缩的神色,觉得自己是不是给的太多,这男人怎么一副见鬼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我?」云肆声调拐了个弯,「我能有什么意思,一个月够不够。」 云肆话语落下的瞬间,裴景瑶摇摇欲坠的心终于落下,可他仍不敢置信,这钱袋里有近百两银,难道只为包他一月…… 裴景瑶的目光这才暗自打量了这位恩客几眼,面前的女子身姿高挑,气质不凡。她身穿一袭月白绸缎,即使样式低调,裴景瑶仍能看出那衣料的华贵绝非寻常人家所有。 第4页 再往上瞧,女子确实生了一副好容貌,从微微噙笑的薄唇看到挺直的鼻樑,待裴景瑶与云肆对视时,裴景瑶又在那瞬间低下头。 他没拒绝云肆的理由,一路沉默着将人带回院子。 一位看起来并不缺钱的小姐,为何来打暗娼巷寻乐,裴景瑶曾听闻过有些女人似有特殊癖//好,尤爱在那事上凌//虐男子。 他昨夜在初次过后,便因过于难忍的疼痛与力道晕过去,许是这位恩客昨夜玩的不尽兴,这才又回来寻他。 毕竟住在这条巷子里的男人的命不值钱,裴景瑶不敢细想。 「哥哥,你回来了。方才来了个女子寻你。」 裴晓映寻着声走来,云肆刻意放轻步伐,小瞎子并未注意到院里的外人,裴景瑶犹豫的看了眼女人,云肆眨了眨眼,随后点了点头。 他在用口型说,求求您。 「哥哥知道,那是我的朋友,她来帮着拎些东西。映儿乖,哥哥等下给你做肉吃。」 许久没吃过肉裴晓映听到这字后,胃里的馋虫几乎被勾了出来,他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却飢一顿饱一顿的过了近两年的生活。 裴景瑶不放心的将弟弟哄进屋里,院子里站个女人,他总归是不放心的。可是天色尚早,裴景瑶又方才说了要给弟弟做肉的话。 「小姐。」他艰难开口,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绯红,面纱在进屋后便被他摘下来,此刻脸颊处的疤痕变得更为明显。 忽略掉那道疤痕,在云肆看来他其实生的不错,消瘦的小脸,紧紧抿着的唇,上面还染着干涸的血迹与结痂,还有总是垂下敛住情绪一双眸子。就是脸色蜡黄,活像贫民窟爬出来的。 云肆懒洋洋应了一声,目光从他的疤痕处移开。她在观察裴景瑶的动作,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身板依旧挺直,仪态仿佛是特意训练过一般,大方得体,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多年下来自然而然的习惯。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市井男子能有的仪态。 「小姐的钱可是当真?」 她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都给你了,还能要回来不成。」 裴景瑶沉默片刻,脑中划过方才云肆在当铺抢玉佩的模样,随后他微微凝眉,对着云肆行了一礼。 「小姐大恩,奴没齿难忘。」 即使他死了,这钱也够晓映下半辈子的生活了。 云肆抬手拦住他要跪下的动作,眼中疑惑只增不减,连跪下都动作都举止有度,他几乎都要信了水鱼说的是真的,这男子莫非真的是特意被人派来的。 云肆暗自感受了一下,这条巷子中并未有其他气息,她手中力道一变,捏住男人藏在衣袖下的手腕。只见男人痛哼一声,下意识想将手腕收回,只是力道太小,在云肆看来可以忽略不计。 她幽幽松开手,确信男人不会武功,只是个营养不良的寻常人。 「你叫什么。」 「奴……奴叫景瑶。」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他叫什么了,脸划破前有人唤他美人,再往后是骂他乞丐,或是更难听的话语。 裴景瑶微微低下头,隐藏了自己的真实姓氏,京中的裴家人在三年前那场祸事中死伤大半,他在民间苟且偷生,暂不能再惹上事端。 云肆点了点头,看向他绯红的脸,神色莫测。 见云肆不吱声,裴景瑶沉默片刻,仍旧主动的艰难开口,声音似比刚才更为沙哑颤抖,「小姐可是想,现在就要……」 云肆摇了摇头,她没有白日宣//淫的念头,于是她身子一转,主动走向门外,她听见后面的男人松了一口气。 云肆听见外面的一丝响动,方还冷淡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外面有三人经过此处,身手似乎不错。 裴景瑶刚把钱袋子藏在屋里,出来时见云肆停在门口,不由也跟着站在原地。 见女子转身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裴景瑶本就不舒服的身体更为紧绷起来,好在女子只扔了一句话便离开巷子。 「你发烧了,还有,买些伤药涂在身上会好的快些。」 裴景瑶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等他缓过神来,女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即使裴景瑶今天把自己裹的很严实,云肆仍记得她早上离开时男子悽惨的模样。都被折腾成那样还能起来,若非她方才试探过对方,不然真要怀疑裴景瑶的背景。 ………… 就在裴景瑶缓慢走出巷子时,云肆早已追上那三名黑衣人。 仅在几息时间,三条人命消失两条。都是培养过的杀手,见刺杀不成便自尽,云肆单手卸掉最后那人的下颚,以防万她吞药自尽,却不想那人径直撞上她手中匕首,喉间大鲜血涌出。 云肆拔出匕首,掏出手帕擦了擦上面的血迹,而后面无表情的将帕子扔在尸体旁边。 水鱼再看见云肆时,她刚巧吃完午饭,正在院里熘达消食,飞鹰在一旁磨刀。 「少主……」她小声呢喃,索性云肆并未在意她早上的失态。 三枚尸体身上的梅花钉被扔在桌上,水鱼脸色一变,一旁的飞鹰直接说道:「百花楼梅支的杀手。」 云肆轻轻嗯了一声,面前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她们才入京半月,一点动作都没有,竟已有人派出三名杀手。 这动作快的令她们有些心慌,水鱼年纪小些,讶异的情绪露在脸上。飞鹰三十多岁,这些年走南闯北,对百花楼的伎俩到不觉得新鲜,无非是刺探而已。 第5页 云肆同她想的一般,因而她情绪到没有什么波动,「三个杀手只是前菜,有人在藉此试探我们的来意,你我的身份早已暴露。去查查我们的人吧,应是出了内贼。」 水鱼与飞鹰听闻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看,云肆此行仅带了二十八人,个个都是北疆的精英。 若是其中有人叛变……那是否代表北疆局势有变,云肆听闻沉默了片刻。 「北疆距京城上千里,来回便要两月有余,即便北疆有异,我们也赶不回去。况且何尧等人驻守王帐,即便有异也无妨。」云肆的目光扫过两人,语气很轻,但话的分量很足。 她离疆之前曾放权给何尧将军等人,叛疆之人,无论身份,皆可斩杀。 水鱼沉思片刻,脸上愤愤道:「余生泉这老贼诡计多端,她怕是早就知晓我等入京之事,就想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飞鹰和云肆的眼神一起看向她,水鱼的脸红了红,思索片刻后,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她们是鳖,我们是瓮。」 「以后不懂成语莫要乱说话,不怕给少主丢人。」 飞鹰嗤笑了一句,水鱼急得瞪了她一眼,这不是还没习惯中原人的文化吗,又不是谁都像飞鹰一样走南闯北。 云肆收回眼神,抽出一张宣纸开始写信,片刻之间,她将加密过的信纸卷好塞进细竿竹筒中。 「去把这封信送到百花楼。」 飞鹰应声严肃的接过信,告退后便打算转身离开,却在她即将踏出院子的前一刻被主人喊住,于是飞鹰与水鱼一同看向云肆。 云肆修长的手指搭在桌上,她看向自己那枚暖黄的玉佩,它有一个成年女子手掌大小,周身并不规则,除却被钻透用来系链的一个孔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未经琢磨的原石。 「去帮我查一个人。」云肆顿了顿,抬头看向飞鹰,「一个男子,大概十八九岁,名唤景瑶,左脸有疤,左腿断过。还有一个失明的弟弟,名唤映儿,十三岁左右。」 「少主,此二人是谁,莫非与百花楼有关?」飞鹰脸上有些疑惑,在她所知的计划中,并没有与此相关的人物。 云肆摇了摇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应是无关,只是有些巧合。对了,记得从大梁官家世族里面查,重点查这几年落魄的世家。」 飞鱼脸上有些凝重与不解,她略微思索片刻便开口,「少主,据我所知,大梁稍有名气的官家世族并未有景姓之人。」 云肆并不意外的挑了挑眉,「那许是化名,又或是同音。」 这点插曲并未引起什么疑惑,飞鹰很快领命前去,云肆给的范围已足够清楚,北疆前几年便早在几位世家与皇族中安插了探子,所以调查也并不费劲。 云肆坐在院前,脑中仔细盘算着昨日的变数,她昨日去百花楼与几位江湖中人饮酒,云肆猜测她们身份不简单,她做好了随时动手的打算,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下了春毒这般下三滥的招数。 这不像是余生泉的为人,那老贼惜命的很,若是被她发现自己此来京中,怕是进京之前变会被在京外围剿。 单单三个梅字支杀手,此番试探到底背后是谁在指示。 水鱼在一旁将刚刚写好的纸张递与她,云肆细细扫过,眼中愈发冰冷,水鱼在一旁轻声开口。 她拟的是大梁朝堂的关系网,想杀摄政王余生泉的不止一个,她们或许可以找到一位合作对象。 「少主,余生泉早已霸揽皇权多年,以太傅等人为首,大梁朝堂有三分之二的臣子全都投入她的麾下。仅有丞相一脉仍不死心的支持皇帝,想将皇权重夺回来。」 都说大梁女君荒淫无度,那不过是余生泉的一个幌子而已,皇帝被她软禁在宫中多年,怕是早同傀儡一般。至于丞相,云肆垂下眼眸,她早在三个月前便告假在家,不理朝事。 现在的大梁,可以说是余生泉一个人的大梁,皇权与军权都握着手里,她就差一个合适的时机杀死皇帝。 云肆的手轻轻点过几个名字,「这些都是余生泉的忠心走狗,若是被她们发现,不可能不去向余生泉邀功。不知我们的人是谁那么蠢,叛变也不投个靠谱的。」 云肆语气很淡,丝毫在谈论今天吃什么都问题,水鱼听完震撼的瞄了一眼云肆。 少主还真是语出惊人,若是叛变那人投了个靠谱的下家,那她们今日还有命活到现在吗。水鱼不敢想,但看云肆淡然的模样,仿佛就是只她一人,她也能谈笑风生的杀了余生泉。 其实水鱼想的也没差,云肆一开始就未打算带那么多人。她多年来都习惯独来独往,只是老北疆王放心不下,云肆才迫不得已挑了二十八人。 只是看走了眼,竟然被她挑中了个小叛贼。 第3章 . 睡一觉便好 裴景瑶将一小…… 裴景瑶将一小块肉藏在袖中,一路沉默着走至房中,裴晓映独自在房间坐着,直到他问到了一股久违的肉香。 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连忙摸到竹竿去寻裴景瑶。 云肆给的钱虽多,但裴景瑶仍不敢乱花,他用二两碎银买了一小块肉与一袋粗米,这够他们一个多月的口粮。 一碗温热的肉沫粥被放在裴晓映手心,裴景瑶揉了揉他的头,说快吃,莫等凉了。 第6页 裴晓映拿着碗的手抖了抖,还是没忍住红了眼角,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哥哥,我们哪来的钱买肉。」 身边的人沉默了许久,最终他听到了一声嘆息,哥哥沙哑的开口,「白日那位小姐借给哥哥的,你莫管那么多,吃就是了。」 那碗并没有多少肉沫的肉粥最终大半都被餵进裴晓映嘴里,裴景瑶一大早起身后便忙碌了半天,此刻终于抵不住高烧的反应,扶着门框慢慢坐回床上。 高烧使他的身体变得更为钝痛,意识也逐渐模煳不清,他怕弟弟担忧,只说自己有些疲累,回屋休息休息便好。 床铺只是简单擦拭过,因为屋中并没有换洗的床铺,所以当裴景瑶躺下去的时候,鼻中仍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昨夜特有的味道。 裴景瑶有些反胃,但他一天都没吃什么,自然也吐不出什么,于是他捂着肚子缩在床里,逐渐加深的唿吸声彰显着他的难耐。 这些事情云肆并不知晓,她是给了对方声称包他一个月的银两,那不过是她一种拖延时间的手段。 她直觉这个男人身上并没有简单,即使那夜是她自己选了房间推门进去,云肆也并不相信他。 她的眼力一向很准,当年师父教她的最后一门课程,便是识人。那年她游走于北疆各个城池,记住了成千上万个北疆子民,她观察她们的行为习惯,直到出师时,云肆基本一眼便能判定一个普通人的好坏。 裴景瑶眸中满是绝望与悽然。云肆上次看见这种眼神,还在一个饥荒年间,一家死了老小的农户眼中,后来听闻农户也自杀了。 云肆垂下眼睑,站在百花楼的顶楼,一位身姿曼妙的男子引她进入,裸露的白藕般的手臂软若无骨般的贴上来,云肆朝着美人微微一笑,那张向来冷淡的面庞剎那如沐春风。 在男子哑然的瞬间,她已转身走至房内。 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躺在贵妃榻上,身边站在几位姿色各异的美人,她抬眸一笑,「客人真是不解风情,竟把我的美人落在屋外。」 云肆看向她,嘴里吐出几个字,「无福消受。」 她可还记得昨夜的春//毒,真是好生兇勐。 尤瞿大笑了几声,把身边的美人赶走,唯剩自己与云肆两人,她便是百花楼的楼主。 「客人说笑了,我百花楼是小本买卖,拿人钱财,□□,你可不要把仇记在百花楼帐上。」 云肆不在意的笑笑,她要的都在信里说清楚了,百花楼所经生意繁杂,但确是京中最好的打探消息之所。 她只不过想知晓昨夜那几人背后主顾,飞鹰与水鱼初到京城,即便再快也要耗费大量精力。百花楼开在京中多年,云肆略微思索后便做下决定。 尤瞿果然应了邀约,看了是真的着急要那东西。 「我告知你他们的身份,你真肯将石冬草给我。」 云肆看向女人,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止。」 尤瞿面色一沉,京中人都知晓,她这些年一直都在寻几味草药,无一都是生在极其险恶之地,那石冬草便生在北疆的大漠深处,极为难寻。 她沉默片刻,妥协道:「你说说你都要什么。」 ………… 待云肆从百花楼出来时,天生已近日暮,余晖洒在大地上,路边的摊贩收起杂物赶着回家,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一片祥和之景。 若是此行顺利,往后的北疆也会是这幅景象。云肆思到此,驻足停在街角,她默然的看着行人往来。 几个女人从她身边走过,污言秽语顺着风传之耳中,云肆眯了眯眼,转身朝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此时的暗娼巷早有房屋点上灯笼,甚至有几个女人站在巷口肆意谈论哪个房中男人更有感觉。云肆只是临时起意,因此她停在最深处的那房门口时,本要抬脚进去的脚步顿了片刻。 飞鹰查的结果还没出来,男人身份尚不明确,云肆本不应来的,可惜她从来不是会被这种琐碎约束的人。 女人的停顿很是短暂,抬步迈进那户小小庭院。院内黑沉沉一片,就连屋内也并未燃灯,若非云肆听见了唿吸声,几乎都要怀疑这屋里没人。 裴景瑶的身子太过单薄,被子盖在他身上就和没躺人一样,云肆的指尖一动,屋内的烛火摇曳燃起。 在她坐在床边的那一刻,一直在沉睡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看向她的眼神先是惊慌无措,再然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默。 裴景瑶撑着身子跪坐在床上,他竟是睡了一下午,连恩客来了都未曾发觉。 「小姐,奴……」 云肆没理会他小声的低喃,只看向他睡得红扑扑的脸庞,径直伸出两指贴在男人额头。 还在烧,只是相比上午要好些。 裴景的话语一顿,他本想移开脸庞,但想起云肆的身份,硬是僵在原地未动,他的手腕藏着被下死死攥着衣袖。 可等了一会,他并未等到恩客的下一步动作。 「没买药?」云肆礼貌性问了一句,声音并没有多少情绪。 裴景瑶僵硬的手腕松了些许,面上连忙摇了摇头,「不打紧的,睡一觉便好了。」 云肆的声音有些古怪,还带着些极淡的笑意,「睡一觉便好?」 裴景瑶坐在原地僵了许久,终是反应过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恩客坐在他桌边,自己对恩客说睡一觉便好。 第7页 他原本红润的脸色有些发白,可仍是逼着自己努力软声说话,可是事不遂人愿,他的声音反而越来越颤抖,手也慢慢覆在衣服上。 「小姐可是想现在要奴……」 云肆还真没这想法,她看了看男人单薄消瘦的身子,他只穿了一层洗到发旧的里衣,领口此刻被他扯的微微松些,抬眼便能看见那凸起的锁骨,和周围青//紫的痕迹。 看到自己的杰作,云肆一时有些沉默,她觉得她一只手都能将他的骨头拧断,真不知道昨夜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你伤太重,好好休息吧。」 谁料云肆说完,面前的男人反而瞪大了眸子看向她,顾不上再扯衣服,他往前膝行两步,大着胆子抓住要起身离去的云肆。 云肆的掌心被牵住,她看向跪在床边的男人,他面上的血色几乎褪尽,指尖更是冰凉一片。 「小姐、小姐,奴可以的,奴的伤不要紧。」 他说的很急,几乎是求着云肆留下来,云肆看向他的眸子,那双漆黑的眸中满是害怕,他在怕什么。 云肆轻轻撒手,男人的手掌被撇开,但他又不死心的抓上去,这次他只敢轻轻抓住云肆的衣袖,低声祈求。 「奴的身体是好的,小姐。」他染着水雾的眸子看向云肆,「晓映还小……求小姐饶他一次,奴一定会让小姐开心。」 这下轮到云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向跪在一旁的男人,太过荒唐的想法,云肆被气笑了一声。 他竟担心自己去寻他那尚未及笄的幼弟,他竟是将她想做那种人。 裴景瑶只听她一笑,随后便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看向自己。裴景瑶怕她不信,一手拽着女人的衣袖,一手便去扒自己的衣裳。 忽视掉男人颤抖的手,这场面委实旖/旎,不过云肆细想之下便也觉得合理,昨夜她不由分说便强/行要了他,今早还说要包他一月。 在这男人眼中,她委实不算什么好人。 「放心,我对他没兴趣。」 云肆抽回衣袖转身按住男人的手,不由分说的将他重新塞进被子里,继而在自己衣袖中掏出一罐白瓶放在他手里。 男人的手依旧冰凉,云肆猜他身上也很凉。 「我叫你好好养伤,也没有去寻别人的意思,这是消肿止痛的药膏,涂在身上有伤的地方。」云肆停顿一瞬,看向他被子下的某个地方,「你是初/次,我昨夜又动作太重,那处也要涂药。」 听了这话,本还在担忧的裴景瑶瞬间红了脸庞,整个人不安的在被子中缩紧,恩客可有这么好心,裴景瑶有些不信。 「多谢小姐,奴会记得早些养好身子。」 以供小姐玩乐。 裴景瑶抿住唇角,终是没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在云肆离去以后,裴景瑶在床上默然坐了半响,忽然自嘲一笑。 都已经沦落为娼了,他还在矜持什么呢,他应该学着放开一些,那样恩客或许会给更多,晓映也能早日从这泥潭中爬出。 裴景瑶把衣裳褪去,摇曳的烛火微微照亮他的身子,他冰凉的指尖将药膏涂在身上,药膏很是清爽,带着一股好闻的草药香气。待涂完周身,裴景瑶僵了一会,终是忍住痛意,将药涂在伤得最重的地方。 翌日一早,云肆从房屋内出来时,僻静的院内空无一人。 水鱼奉命前去调查内贼,飞鹰则是尚未回来,云肆并不着急知晓内贼是谁,昨日她在百花楼已知晓杀手背后主顾,竟是一名小小的侍郎。 说来也巧,云肆记得这位许侍郎乃是丞相一脉,早些年便被架空了权利,空有一个侍郎的名头。虽不知她是从谁口中得到的消息,但云肆并不担心,甚至觉得可以去与这位许侍郎见一面。 可未等到云肆动身,消失了一夜的飞鹰便沖沖归来,面上带着一副怪异的表情。 「有什么消息。」 云肆手中正细心擦拭着她的匕首,见飞鹰回来,便开口问了一句。 飞鹰犹豫了半响,「少主,您让属下调查的那两名男子的消息,属下已查清。」 云肆听闻把头抬起,接过飞鹰递来的信纸。纸上写着两人的生平,云肆一行行扫过,本带着些许淡漠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晦暗。 飞鹰见少主不说话,自己的内心便更为纠结。她先前并不知晓这两名男子的身份,待调查完后,水鱼竟告诉她少主那夜的春毒便是在其中一名身上解得,于是飞鹰震撼了许久。 这是什么概率,老天究竟是在帮少主还是害少主。 云肆的手朝向烛火一动,那封信纸很快便燃烧殆尽,摇曳的烛火映在女子一片冰冷的脸上。信上字迹不多,但信息确足够充足。 裴景瑶,前太傅的大公子。 裴府是书香世家,裴景瑶虽说只是庶子,但出生起便被教导礼仪诗书,性情温良贤淑,举止有度。他曾是京中颇负盛名的才子,更在十五岁那年定下亲事。 可是世事无常,第二年裴景瑶出嫁前夕,裴太傅因不满余生泉广修皇陵,使国库亏空的大手笔,当朝怒骂摄政王大奸大恶。 同年七月,裴府因大不敬之名被抄家,裴太傅问斩,裴府上下皆入奴籍,女子流放边疆,男子充做军妓。裴家本欲将裴景瑶藏入早定下的妻家免遭祸事,可惜那女子薄情寡义,竟当天登府退亲。 第8页 裴景瑶与亲弟裴晓映两人扮作女装,在酒窖中藏了三天。 余生泉自是发觉这两条小小的漏网之鱼,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在她看来掀不出什么风浪,看着曾经世家公子而今只能沿街乞讨,心中好不快活。手下为了讨她开心,当街打断了裴景瑶一条腿,后来这俩条小鱼在京城躲躲藏藏,余生泉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少主,此二人的身份并不简单,或许背后有人盯着也说不定。大梁人多眼杂,少主定要小心行事。」 飞鹰语气藏着担忧,在她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二人的身份与余生泉有关系,那更是马虎不得。 云肆沉默半响,缓声道:「身份不简单,那不是更好。太傅一家因余生泉惨死,他二人在坊间苟活至今,你猜他们是不是恨死那老贼了。」 她看向飞鹰,后者垂下眼眸,并未言语,云肆仍自顾自说着。 「若我没记错,裴太傅生前似与丞相关系匪浅。」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云肆垂下眼眸,敛住其中翻涌的情绪。 一个太傅家的颇受宠爱的庶子,究竟是经歷了什么,才会沦落为暗娼巷的一户暗娼。 「是,裴太傅当年乃是丞相一党。」飞鹰应了一声,默默帮话把少主补完。 她指尖一顿,独自在房中思索许久。 没有人会比当年亲身经歷者更了解余生泉。 ………… 云肆又一次站在那条泥泞骯脏巷口,她抬脚往里走时,左侧一户人家忽然开了门。两名女子抬着一卷草蓆,席中垂下一节泛青的□□手臂,上面还沾着干涸的黑红血迹。 「真晦气,又轮到我搬这些贱货的尸体。」其中一名女子小声唾骂一句,侧着身子从云肆身边经过。 她收回目光,面上表情未变,脚下的步伐却加快些许。 裴景瑶后半夜烧便退了,他睡不着,便在屋里干坐了一夜。所以当他看见云肆走进来时,神情恍惚了几秒,随后勐然站起身子。 女人冷清的声音传来,裴景瑶听见她说。 「二百两,随我回去。」女人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带上你弟弟。」 第4章 . 我抱你上去 云肆站在男人…… 云肆站在男人面前,她看着男人的表情几番变化,最后停在十分讶异又奇怪的表情。 「小姐是何意思?」 裴景瑶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看向女人凝眉严肃的神色,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恩客的意思可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二百两,他足够为晓映谋求一个吃穿不愁的下半生,裴景瑶的心跳有些急促。 云肆看向面前的男人,面庞似乎仍有不解,他将手扶在身侧的柜子上,指尖都用力到泛白,整个人处于一种紧绷又防范的状态中。 云肆向前走了一步,毫无意外的看见男人极其微小的朝后退了一步。 她装作没发现,认真看着男人的面孔,缓声道:「我想买下你,可不可以。」 这个解释已经足够明确,可男人的反应似乎更为僵硬,索性云肆也并不着急,她站在原地默默观察裴景瑶的神色,又一边感受着这院子周围有没有人在监视。 探查一番过后,云肆放下心来,这院子周围并没有发觉有可疑之人,时间过去了三年,许是余生泉她早把这两人忘在脑后。 不过这正给了云肆可乘之机,她看向男人几番挣扎的神色,又想起那封信上对他的描述,心情有些复杂。 「小姐的意思是,想买下奴以供小姐回家玩/乐,是吗?」 裴景瑶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向她,云肆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裴景瑶有些焦急的开口。 「可是弟弟他,他与奴不同……」 云肆打断他的话,「放心,我说过我对他没兴趣,我想要的只有你。我知你心疼你弟弟,你可以将他一同带来,你应看得出我身家不差,也养得起他一个闲人。」 裴景瑶微张着唇,震撼望着眼前的女人。 云肆怕他不信,略微沉思后便附加了最后一个条件,「你弟弟年幼,我院中也养着教书先生,他可以一同去上课。」 身为北疆少主,云肆自然知晓面对什么人,什么样的话有诱惑力。 她知道裴景瑶没有拒绝的理由,太傅一生醉心诗书,膝下儿女们皆自小受其薰陶。裴景瑶读过书,他更为知晓男子读书的不易。 裴府灭门时裴晓映尚才十岁,也才开蒙两年便遭此祸事。云肆猜的不差,裴景瑶将幼弟看的极为重要,所以当她说完,裴景瑶便开了口。 他早已沦陷泥潭,可弟弟是干净的,如果他死前能为裴晓映谋得一个好前程,那便不亏。 「小姐说的可是当真?」 裴景瑶的声音大了几分,他眸中生出些微希冀,不过他很快似想起了什么,眸中的光亮也在一瞬熄灭。 「可是映儿他看不见,如何读书。」 他喃喃低语,像在自嘲。云肆沉默一瞬,她倒是差点忘了,他弟弟如今是个小瞎子,这应是后天的,飞鹰的信上并未提及这点。 「能听见不就行了,读书又不一定要去用眼睛看。你只说你答不答应。」 听完云肆这番话,裴景瑶沉默半响,挣扎着解释了一句,「小姐不知,奴有腿疾,且样貌有损……」 第9页 云肆毫不在意的回了一句,「无妨,我喜欢你的身/段。」 其实是她信口胡诌的,因实在看不下他自我贬低的模样,分明是裴府的大公子,又如何能放下自尊活成这样的。 裴景瑶听女人说完,苍白的脸色红了红,终是点头同意。 他在住进暗娼巷那天就没想着活着出去,这里是火坑,女人家里许是另一个火坑。但为了她那几句话,裴景瑶心甘情愿跳进去。 云肆让他收拾行囊,自己转身出门时看见了门口偷听的裴晓映,她撇了男孩一眼,并不意外,小瞎子偷听好久了。 「你要娶我哥哥吗?」 裴晓映稚嫩的声音出口,云肆挑了挑眉,诧异的看向只到自己腰身的小孩。他今年分明十三岁,许是营养不良,看起来却比真实年龄小些一些。 云肆半蹲下身,看向男孩毫无焦距的眸子,眼中有几分探究,「偷听是不对的。」 裴晓映没想到女人竟说他偷听的问题,面上有几分着急,他刚要反驳,便听见几声脚步,他能听出那是裴景瑶的步伐。 「你怎么在这?」 「哥哥!」 两人同时开口,一个比一个慌张,云肆没忍住轻笑了一声,裴景瑶歉意的看了她一眼,牵着裴晓映的手离开。 云肆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有几分晦暗,裴景瑶身上有她想得到的信息,她是打算买下他,从他身上套到余生泉的消息,可这算娶吗。 想起那纵/情的一夜,云肆有几分沉默。 到底算是她欺负了对方,不论往后如何,云肆都不会再让他过这种生活。 一炷香后,裴景瑶左手挽着一个沉甸甸的灰布包,右手牵着裴晓映,看向她的神色有几分紧张。云肆不知晓他是如何同裴晓映说的,但他弟弟看起来明显哭过。 「小姐,奴已收拾好物品。」 裴景瑶站在她身边,低着头轻声问了一句。云肆看了一眼那灰扑扑的布包,说了一句走吧。 带着男人大摇大摆从暗娼巷走出的场面太过引人注意,因此云肆并未带两人从大路走,而是穿过小路带着两人上了马车。 在路过巷口时,云肆给蹲在墙边的乞丐扔了几两碎银,乞丐收了银两,止住前去向暗娼巷主人报备的步伐,对她带走男人的行为只当瞎了。 暗娼巷丢人和死人都不奇怪,这世上没有人在意巷子里的男人。 驾车的飞鹰暗自打量了几眼带着面纱的两人,眸中藏着戒备,即便少主说要这男人有用,飞鹰仍不信任大梁人。 碍于少主就在身旁,她不好将嘲讽表现在脸上,只得尽职尽责的做个车夫。 鞭子扬起,马儿不紧不慢的跑起。马车内,云肆坐在一侧看着手中的话本,那上面是水鱼这一年来记录的大梁各个官家世族的资料。 云肆看着看着,忽而抬头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裴景瑶坐的僵直,神色有几分不安,见云肆看向自己,又连忙低下头。裴晓映紧紧贴在他哥身边,藏着衣袍下的小手拽住他的衣袖。 兄弟俩人将紧张不安的情绪写在脸上,云肆默默反思一下,觉得自己有点像人贩子。 于是云肆把书本合拢,语气刻意放柔,「以后唤你景瑶可好?」 裴景瑶听后愣了愣,随后缓缓点了点头,认真答道:「小姐喜欢便好。」 云肆住在京郊的一处矮山上,此处人际荒芜,地址隐蔽,飞鹰将马车停在山脚处。再往上走,便要步行了。 裴景瑶牵着弟弟沉默着走在云肆身后,他左腿是跛的,上山的路对他而言很是辛苦,何况他拎着的东西并不轻便。 荒山的路杂草丛生,昨夜下过一场雨,泥土有些打滑。他抿着嘴唇忍住痛意,正打算快走两步跟上云肆的步伐时,抬眼便看见女人转过身子,正面对着他。 云肆自然想到裴景瑶的腿,她看着额角出了层薄汗的男人,抬步走至他面前。 「小姐不用管奴,奴会跟上的。」 裴景瑶有些慌乱,他本以为云肆是要训斥他走的慢,出口的话语也有些慌张,他牵着裴晓映的手往后退了半步。 「山上路滑,我抱你上去。」 云肆看着男人呆愣的神色,又补充一句。 「这样快些。」 自知走的太慢的裴景瑶没有言语,沉默又无措的站在原地,下一秒他便被女人打横抱起。 感受到怀中的单薄但有些分布奇怪的重量,云肆垂下眼眸,看向裴景瑶怀里的包裹,神情若有所思。 「你带什么了?」 裴景瑶听了这话,脸色几乎瞬间红透,但他身处女人怀中,又不敢有大动作。 裴景瑶说的很轻,云肆听了两遍才听清,在听清时脸色十分难以言喻。在一旁背着裴晓映的飞鹰默默瞄了一眼少主,随后上山的步伐都加快几分。 云肆是真没想到,裴景瑶竟是将他昨日新买的粗米都拎了过来。这男人这几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云肆抱着他没有言语,但这种沉默却更让裴景瑶有几分局促不安。 云肆停在一片竹林前,脚下的步伐一变,裴景瑶只觉得眼前的竹林一花,随后便进入一个宽敞的别院。 这是她设下的步阵,一个普通障眼法,以往的北疆人常用这种阵法困住勐兽,在大梁倒也可以迷惑一些普通人。 第10页 比如裴景瑶,他在被云肆放下来以后,便带着些怯意的站在别院门口。 「走吧。」 云肆看了他一眼,率先进入院子。这户别院格局不大,但胜在清幽雅致,因为寻常只有云肆一人住在这里。 这与裴景瑶想像之中差别很大,他原以为自己遇上的恩客是位富商家中的小姐,可再看如今这户别院,神情有几分茫然。 随后他便想通了,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身份太过卑贱,许是不配进入住宅的。这别院与暗娼巷的那户房屋相比,已然是天上地下了。 房内听见动静的水鱼跑出来,却意外的看见两个男人,再对一下她脑中的情报,很快便知晓两人身份。 水鱼站在云肆身边,小声犹豫着唤了一句。 「少主,他二人要怎么处理。」 听见水鱼唤女人的称唿,裴景瑶的目光一动,但很快又低下头。 「收拾好两间屋子,再去买些合身的男子衣服。」云肆此行身边并未带男婢,因此也不太知晓男子起居都需要什么,所以她犹豫了几秒,又扔下一句。 「剩下的你问他吧。」 水鱼自然是问了,但裴景瑶哪里敢要什么东西,只低着头说已经够了。她的目光从裴景瑶脸颊上的疤痕扫过,落在一旁拿着拐杖的男孩手里。 水鱼惊讶的挑了挑眉,嘀咕了一句,「原来是个小瞎子。」 裴景瑶握着弟弟的手一紧,见弟弟仿佛置若罔闻的模样,眸中有几分酸楚。原本弟弟的眼睛是可以好的,若非当初他没有乞讨够银两,裴晓映也不会烧到瞎了一双眼睛。 水鱼没注意到他的情绪,转身便领着两人去了后院。她选房间的时候思索片刻,便自作主张把裴景瑶安排在云肆的偏房,裴晓映则是在另一间侧房。 在水鱼看来裴景瑶既已成了少主的人,少主也肯带他回来,往后定是要有暖//床这项活动的。 当事人自然是什么异议也没有。 被褥床铺都是现成的,又有着裴景瑶的帮忙,两间屋子很快便收拾完毕。至于裴景瑶拎过来的那袋粗米,则在云肆的示意下被水鱼拎去了厨房。 裴晓映的房内。 「哥哥,我们以后真的要住在这吗。」 男孩缩在裴景瑶怀里,感受着哥哥一下下摸着他的头,那双空洞无神的眼中有几分害怕。 「这不好吗,这里有不漏雨的房子,晚上也不会有老鼠和爬虫,以后我们也会日日有饭吃。」 裴景瑶的声音很轻,像在安抚弟弟,也像在说服自己。 「晓映,小姐同我说这里有教书先生,她答应我让你去学习。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听见没有。」 裴景瑶听到弟弟应了好后才放下心,他看向窗外,眸中一片生机也无。他早已做好准备,在自己死前,将裴晓映送到安全的地方。 「哥哥,对不起。」 裴晓映一直很懂事,他明白这种安定的生活是哥哥拿什么换来的,所以他哭的很小声,得到的却是哥哥的一声嘆息,和更加轻柔的轻拍。 他恨自己是个瞎子,如果他还能看见,哥哥也不用活的如此辛苦。 ………… 云肆不知晓兄弟二人的对话,她正在书房内与飞鹰水鱼一同谋事。 云肆此行带来的二十八人,其中二十六人都被她分散在京中,只有水鱼与飞鹰跟随身侧,替她随时传递消息。 叛变之人藏的很深,云肆并不想打草惊蛇,只唤她俩暗中探查。至于许侍郎那边,见刺杀不成后便没了消息,云肆派人去监视她府上,一有消息便迅速传来。 三人在书房待了许久,直至水鱼的肚子叫唤了一声,云肆才撇了她一眼,后者尴尬的揉了揉肚子。 云肆放下手中毛笔,说道:「去做饭吧。」 北疆女子自幼在马上长大,野外生存能力一个赛一个强。相比大梁那些个矜贵的世家小姐们,北疆对女子进厨房这点并不忌讳,要是做饭都不会,在北疆怕是迟早饿死。 水鱼手艺还算不错,这也是云肆乐意她长留院内的理由之一。 不过等云肆某日吃了裴景瑶所做饭菜之后,水鱼被遣下山的任务直线增加。 不过这都是后话。 待水鱼从后厨端着饭菜出来时,恰好碰见了听见响动而出来查看的裴景瑶。 水鱼进屋时大着胆子朝少主使了个眼色,云肆再一眨眼,便看见单薄的男人端着餐食跟着水鱼身后进来。 低眉敛目,温顺异常。 在他想离开时,云肆唤住了他。 「一起吃吧。」 第5章 . 侍寝 正准备转身离去的裴…… 正准备转身离去的裴景顿住脚步,疑惑且犹豫的看向云肆。女人神色冷淡,身边的水鱼诧异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选择低下头拉着飞鹰开熘。 水鱼非常有自知之明,这种时候一看就不是她该出现的场景。 看着两个女人从自己身边经过,裴景瑶站在原地有些不安。 恩客竟是在唤自己同她一起吃饭? 裴景瑶垂下头,脑中思索着如何拒绝,「奴身份低微,不敢打扰小姐用餐。」 「不打扰。」 云肆站起身子取来屋中另一把椅子放在桌前,再转头看向男人,态度已十分明显。大有一副他再拒绝就把人按在椅子上的架势,裴景瑶沉默一瞬,低声应了句。 第11页 「多谢小姐怜爱。」 奴籍卑贱,向来是当做牲畜一般的物品。但凡有些身价的主子,是万万不肯同这些奴籍靠近的,更别提与他们同在一张桌上吃饭,简直是天方夜谭。 云肆看着他微微低着头,沉默着坐在那张新椅子上。椅子宽大,裴景瑶只敢坐三分之一的位置,他身子本就单薄,此刻僵直背嵴坐在椅子上的姿势更显得怪异。 云肆沉默一瞬,心中有些担忧他会不会吃到一半从椅子上摔下来,不过她没有把话说出口,而是转身坐到裴景瑶面前。 看着裴景瑶明显不安却又刻意藏着的神色,云肆悠悠倒了杯茶,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你不必如此拘束,我这没有那么多规矩。」 一杯淡茶倒完,云肆端起白瓷茶杯放在裴景瑶面前。 在茶杯碰到桌面的那瞬间,本低着头的男人忽而抬起头,眸子中满是惊讶与不可置信,甚至勐然站起身子。 椅子被他的动作带动,在地面摩擦出些声响,云肆以为是他太过紧张,便想出声安慰安慰男人。 结果是裴景瑶极其颤抖的声音先响起,「小姐恕罪,奴不知规矩,请小姐责罚。」 他说罢径直跪在云肆面前,没给她一丝说话的机会。 裴景瑶低头看着地面,垂下的眼帘中藏满了悔意与害怕。他竟让恩客为自己倒茶,真是愚笨至极,学了那么多年的规矩,这会倒是不会用了。 在大梁有个规矩,只有登门拜访的贵客才配主人家亲自给他奉茶。让主人给奴隶奉茶,那除非是不想活了。 云肆哪里知晓这个规矩,就算是她知晓,也绝不会把这种琐事放在眼里。 所以当裴景瑶慌张的跪在她面前时,云肆心里的震撼一点都不比对方少。 「你起来。」云肆只是愣了一瞬,下一秒便侧身一步,冷着脸将男人不由分说的拽起。 「我再说一次,我这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也不用跪我。我不知你先前学的规矩是什么,但在我这,你最好先把它给忘了。」 云肆脸色不好,语气也不自觉带上几分冷肃,她说完便看着男人,只到他点了点头,才放开手中男人的胳膊。 太瘦了。 云肆回坐椅子前不动声色扫了一眼男人的胳膊。她看出裴景瑶眼中明显的不信任与狐疑,但云肆没有多解释。 待她重新坐下,男人犹豫了一瞬,便开口道:「奴为小姐盛饭。」 那语气听起来不安又微微发抖,云肆这回没有拒绝他,只要他不乱跪便什么都好说。 为防止衣袍蹭到饭碗,裴景瑶将灰色的衣袖轻轻卷了卷,他侧身将一碗盛好的饭端到女人面前,身子有些刻意与她避开。云肆自然注意到了,但她此刻的目光都在裴景瑶那双细瘦的手腕处,对他的小动作并未在意。 她单知道裴景瑶太瘦了,可之前从未知晓,他的手腕与手掌上竟有如此多的细小裂口与伤疤。只是这么一撇便能看见虎口与指腹处的茧子,一双并不完美的手,任谁看都不会觉得这双手以前是用来读书写字的。 裴景瑶不知道自己的手给云肆带来了什么视觉冲击,他避着云肆的目光,小心翼翼给自己盛了一口饭食,随后又捧着饭碗不安的坐在云肆面前。 见云肆提筷后,他才敢跟着拿起筷子。云肆夹菜时不经意撇了一眼他的饭碗,随后心情有几分沉默。 按云肆的话来讲,裴景瑶比北疆的猫吃的都少。 在注意到裴景瑶只是小口吃着面前的饭时,云肆用筷子反面推了一下饭碟。一盘炒蛋与一盘鸡肉被推到面前,她的话也很简单。 「吃。」 倒杯茶都吓成那样,若是给他夹个菜岂不是又要跪一次,云肆思索之后便放弃了夹菜的念头。 裴景瑶慌张的咽下口中的米饭,看向云肆的眼睛眨了眨,忽然低下头。 「谢谢小姐。」 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被裴景瑶贯彻的很好,他自小声道谢之后便没说过话。推到面前的菜被一样夹了一小口放进碗中,他动作小心翼翼,还不敢从云肆夹过的地方夹。 在云肆放下筷子的瞬间,裴景瑶也立刻跟着放下。云肆起身的动作一顿,看着男人和烫屁股一样站起来,心中微微嘆了口气。 水鱼进来收拾餐食,裴景瑶在她身后跟着端上餐碟。在去往厨房的路上,水鱼忽然出声。 「我们少主宅心仁厚,你碰上我们少主是上辈子攒的福气。」 她语气不冷不淡,男人放下餐盘的动作没有停顿,依旧一副沉默又内敛的模样,回话的声音也很轻。 「大人说的是,奴很感激小姐。」 若非云肆将他买下,裴景瑶很清楚他往后的命运会是如何。不过同暗娼巷的其他男人一样,草蓆一卷,白骨一具。 水鱼看了他一眼,忽然哎的一声止住了男人试图刷碗的动作,她可不敢使唤少主的男人,要被少主知道,自己说不定又要去刷马厩。 想到北疆的马厩,水鱼想死的心都有。 「你别刷了,我来吧。还有别叫我大人,叫我水鱼就行。」 正站在水池旁的裴景瑶听她一叫唤,吓得拿着抹布的手一颤,很快抹布便被自称水鱼的女人抽走。挤开他的位置自顾自刷上碗,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裴景瑶没听清。 看着女人毫无顾忌刷着碗的模样,裴景瑶眸中藏着惊讶与无措,许是觉得旁边站个男人太过怪异,水鱼抬头看了男人一样,于是裴景瑶很是自觉的默默告退。 第12页 正值午时,日光透过竹林洒在院内,林中忽而传来几声鸟叫,随后便是禽羽振翅而飞的声响。 裴景瑶回到裴晓映的身边,他一路走来庭院一个人没有,方才他在云肆身边见到的另一个女人也已离开。这空荡的□□,似乎只有他与弟弟两人,竟是连一个下人都没有。 他也没见到云肆口中所说的教书先生。 「映儿吃饭了吗?」 裴景瑶收起心思,坐在裴晓映身边,自从他看不见以后,便总爱坐在台阶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映儿吃了,是上午那位小姐送来的饭食。」 裴景瑶看向弟弟的神色总是宠溺与内疚交织,好在裴晓映看不见,裴景瑶也不用藏匿神色。 裴景瑶将手轻抚在弟弟背上,默默思瞬了一下上午,裴晓映说的应是水鱼。想起水鱼初见弟弟时说的那句『小瞎子』,裴景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要多吃一些,你正在长身体呢,这里很漂亮,等哥哥攒够了钱,便带你去看眼睛……我们映儿肯定能看见的。」 裴晓映的小手紧紧抓住裴景瑶的衣袖,声音有些哽咽,「哥哥,等我长大了,我就带你离开好不好。」 即使知晓弟弟这个愿望这辈子都无法实现,可裴景瑶仍是笑了笑,他轻轻揉了揉弟弟枯燥的髮丝,应了声好。 ………… 水鱼记得少主给她下的任务,因此在刷过碗后便跑去山下採购。凭着记忆中自己爹爹常爱穿的颜色,水鱼一口气各买了七八套,店主乐呵呵的替她包装好,在临走时又送了她几条髮带,说时带回去夫郎儿子绝对喜欢。 这话吓得水鱼碎银都掉在地上,离去的步伐略显仓促,要是被少主知道店家竟然说那兄弟俩一个是她夫郎,一个是她儿子,她敢保证这家店铺马上要黄了。 等水鱼拎着包裹上了山,却发现少主不在屋。她神色一正,莫不是许侍郎那边有动静了,少主竟离开的如此匆忙。 于是她冲到后院,把大小包裹扔给正在后院默默扫地的裴景瑶,忽略男人道谢的声音,水鱼匆忙拿了面具便下山去寻飞鹰。 她平日看起来虽有些不着调,但在正事上却不敢马虎。她下山之后便直奔一户不起眼的庭院,那是吏部一名名唤吴悠的录事家中。 吴忧官职小,在官场更是逢谁都讨好,是个很合格但又不会惹人生意的角色,因此谁都不知道,她正是北疆最早安插过来的一批探子。 若有要事,吴忧的府上也是她们碰面的地点之一。 可吴忧说少主并未来此,水鱼沉吟片刻后便跑去许侍郎府上盯梢。许侍郎府上门户紧闭,院内更是人丁稀少,偶有侍婢们匆匆而过,面上皆是一副慌乱神色。 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人人都想自保般,盯梢之人给水鱼解释,少主正在许侍郎府内。 原是许侍郎的女儿前两天不知怎么得罪了宗□□的人,被人押送到了大牢。那宗□□只听摄政王调遣,自知为丞相一党的许侍郎一下子便慌了神,正一筹莫展之际,她得到了一个线索。 京中来了一伙摄政王的仇人,若是杀了她们,将人头奉给摄政王,她的女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许侍郎或许是真的着急,甚至都未求证真假,在得知云肆一行人的踪迹时,便狠下心买了百花楼梅字支的杀手。 在她得知自己花大价钱买的杀手无一活命后,许侍郎便灰了心。于是那封信又来了,信上说若是她把这伙人的信息送给摄政王,或许有同样的效果。 于是她便犯了难,许侍郎为官二十载,年轻时选错了路跟了丞相一党,后来摄政王霸揽朝纲,她也没了晋升的空间。可要说拿情报投靠摄政王,许侍郎也有些不情愿。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女人忽而出现在她房内,抬手封了她的哑穴将她绑在凳子上。 许侍郎呜呜两声,女人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她,随后毫不在意的坐在她对面,修长的指尖敲了两下桌子,眸中有些烦躁。 探子来报,她们盯梢时瞧见了与许侍郎暗地来往之人,但那人轻功很强,她们竟是没追上。 这让云肆很是不爽,她不仅挑中个叛徒,这叛徒还敢在她眼皮子下搞小动作。 「我问,你答。不说实话便杀了你。」 云肆笑了一下,许侍郎却遍体生寒。她虽笑着,眸中却满是寒霜,她没觉得对方的话是在开玩笑。 许侍郎呜呜两声,赶紧点了点头。 ………… 待云肆回来时已然是夜半,一轮弯月高高挂在树梢上,偶有几声长耳鸮夜啼,悽厉的叫声更显此地幽暗。 院中静谧,所以当云肆推开自己的房门,看见跪坐在自己床上的人影时,唿吸竟有几分错乱。 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床上,他穿了一袭雪青色的中衣,一头青丝散在脑后,见她进来后微微抬起头。 裴景瑶解开衣带,赤着脚走向云肆。 「小姐回来了,奴来侍奉小姐入寝。」 第6章 . 衣裳很衬你 云肆站在原地…… 云肆站在原地未有动作,她看着男人大着胆子站在自己身边,他唇角挂着一丝柔笑,故作镇定的将腰带扯落。 腰带落地的时刻,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攀上她的肩膀,云肆低头看向他,男人的唿吸逐渐变得急促。 第13页 「小姐……」 男人声音很轻,在他将手腕搭在云肆衣襟那一刻,女人温热的手心按住了他的动作,裴景瑶手腕一颤,似为不解般抬起眸子。 许是光线太暗,云肆看见他鸦黑的睫毛微微颤着,那双漆黑的眸子像蒙着层水雾一般,好生叫人怜惜。 他应是特意打扮过,此刻男人贴的太近,云肆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芳香。那向来没什么血色的唇上竟也染着些朱红,此时微微启唇,好似在邀君採撷。 若是忽略掉男人眼中深藏的慌乱与不安,云肆觉得如此良宵美景,她不做些什么倒是辜负了眼前人。 只是乘人之危的事她做过一次,云肆没有兴趣做第二次。 她把裴景瑶的手腕从自己衣襟前拿下,冰凉的掌心使云肆眉头微微蹙起,她先前便发现裴景瑶的身体并不健康,许是寒气太重,四肢常年冰凉。 如今正是初秋,夜间寒露浓重,屋子尚开着窗户,他也不知冻了多久了。 云肆低头看了一眼男人□□的脚,认命般将男人敞开的衣裳随意一拢,再度将他抱起。此刻没有了那袋粗米的重量,裴景瑶在云肆怀中单薄的像只小猫。 在被放在软//床上的那一瞬,男人背嵴僵了一瞬,很快便顺从的放松身体躺下。髮丝散在暖色床铺上,裴景瑶垂下眼眸,胸膛随着唿吸轻微起伏。 云肆坐在床边,看了眼男人乖巧温顺的模样,喉间不自觉滚动一下,眼中情绪翻涌,「给你的药有涂吗?」 「回小姐,药每天都有涂,奴的身子已经好了。」 裴景瑶回答时微微偏了偏头,髮丝顺着他的力道散下,遮住他露出的半侧脖颈。 云肆沉默了半响,忽而道:「以后不用再自称奴了。还有,我名唤云肆。」 她竟是忘了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他也是不问,竟一直叫她小姐,也不知道该说他太过听话还是太过胆小。 「是,奴……我晓得了,云小姐。」 裴景瑶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只乖巧回着话,在他看来这或许是一种调//情的手段,她或许并不喜欢在床//上听见有人自称『奴』。 可女人坐在床侧沉默许久,久到裴景瑶强压下的紧张又再度出来,女人依旧没有下一步动作。 云肆确实在思考,她看得出裴景瑶怕她、惧她、也明显不信任她,但又在小心翼翼的讨好她。 于是她思索半响,终是放弃在今夜向裴景瑶托盘,他带着弟弟在坊间躲藏这么多年,若她此时把对方的身份说出来,莫约又会吓到他。 想起白日在许侍郎府上得知的信息,云肆略微思索下,便把这个念头放弃,左右也不急于一时,她需得让裴景瑶放下对她的芥蒂。 裴景瑶支起身子,壮着胆子往床边爬了两步,两人对视一眼,裴景瑶很快又垂下眼眸。 云肆看了看他身上的雪青色中衣,此刻已经随着她的动作有些褶皱。 「衣裳很衬你。」 云肆的夸赞是真心的,相比第一次见男人时他身上穿的麻布衣裳,这种锦缎才合该是穿在他身上的。 裴景瑶怔愣一瞬,很快便回答他的问题,「谢小姐怜爱,衣裳是水鱼大人送来的。」 「嗯。」云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用叫她大人。」 见男人应了后,云肆心中一动,忽而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为何在我房中等这么晚。」 她说完的瞬间,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瞬,眸中似有些惊讶的情绪,好像在问她为何明知故问。云肆忍住笑意,面上一副认真神色。 「奴……我来侍奉小姐。」他还未习惯换了自称这回事,嘴角说完后又微微抿起。 云肆哦了一声,指尖不经意撩过他的髮丝,「你想怎么侍奉。」 裴景瑶这下是真的晓得,云肆分明是在戏弄自己,于是他指尖动了动,在上衣褪//尽之前又被女人的手止住。 他神情隐匿的很快,但仍被云肆捕捉到。 云肆嘆了口气,语气有几分无奈,「既然不情愿,又为何要来呢。」 裴景瑶喉结一动,在他开口之前,云肆的声音便已响起。 「我知在你眼中我不算什么好人,但我还是要解释一句,那夜非我本意。」云肆凝视着裴景瑶的眼眸,嘴里的话语未停,「那夜我误食春//毒,情难自禁,也算是我欺负了你。」 裴景瑶紧紧抓着衣袖,唿吸有些急促,到底是何意思,难不成今夜全是他的一厢情愿。 「暗娼巷并不好过,我带你回来也不是为了欺/辱你,你其实不用那么怕我。」 裴景瑶在原地坐了许久,而后忽然勾起一丝自嘲,原是小姐心善,将他与幼弟带回家。现下竟成了他不知好歹,妄图以此等姿色爬上对方的床。 「……奴晓得了,是奴僭越,惹了小姐不快。」 裴景垂着头从床上爬起来,动作有几分慌乱,待他从床上下去,赤脚捡起地上的腰带匆匆该退时,云肆才发觉他是光脚来到自己房间的。 门被轻声合拢,云肆盯了房门一会,才起身走至窗前。她能感受到裴景瑶离去时慌乱,可她心中还未想好如何解释,只得放任对方离去。 今日下午在许侍郎的府上,她并未得知多少有用的信息。那女人不懂武功,只知道那人每次来往都是穿一袭黑袍,身影被笼罩,她就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第14页 匕首扎在许侍郎颈侧,薄如蝉翼的刀刃好似下一秒就会隔开她的喉咙,许侍郎几乎吓破胆子,大气都不敢喘。 「若她再来,你便说已将我的信息送至摄政王府。」 匕首被女人收回,许侍郎和个哈巴狗一样连连点头。 云肆站在窗前,思索了一瞬余下的二十六人,其中二十五人都是女子,唯有一人是男子。那是北疆最年轻的医师,也是老北疆王的族弟之子,崖安。 说起来也算是自己堂哥,想起崖安的身世,云肆略微思索一下,便排除了他叛变自己的可能。他自懂事便醉心医学,此次愿随她远来大梁,也不过是为了学习中原的医术。 在踏上大梁国土之后,他便换了个女子的身份,悄悄潜入了太医院。想起裴景瑶那冰冷的指尖温度与腿上的旧伤,云肆在思索之后便做下决定。 她将指尖放在唇边,一声似鸟非鸟的哨声响起,片刻后一只信鸽便停在窗边,它带上云肆写好的信件,飞往大梁的太医院内。 翌日一早,天色刚微微亮起,裴景瑶便起身开始打扫庭院。在带着幼弟躲躲藏藏的那段日子里,裴景瑶也曾想靠写些书信赚些银两,可客人们一听他是个男子,纷纷转头去了别家铺子。 后来裴景瑶寻了份体力活,替人打扫院子,那是他要在天没亮前便把庭院打算干净,再将水缸灌满水。那年冬日他起了很多寒疮,活虽辛苦一些,但好歹能养活自己与幼弟。 可惜总有人心怀歹意,见他是个独身男子,便在某日清晨将他拖入小院内妄行不轨之事。幸而那日早上府上还有其他婢子,在听到他的唿救后将他救下,于是裴景瑶只得再带着幼弟寻找下一份工作。 他将落叶扫成一小堆,又寻了个袋子装进去。云肆站在篱笆旁看着他,裴景瑶今日穿了一身黛绿色衣裳,颜色暗沉,样式低调,像是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 她走过去,替男人把袋子收好。云肆才发现,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长度虽合适,但大小仍有些松垮。 「怎起这么早?」云肆见他低头不语,主动问了一句。 「奴习惯了。」见云肆看着他不语,裴景瑶这才想起来昨夜的话,继而改口又重复了一遍,心中仍有些不适应。 「回小姐,我习惯了。」 云肆看了眼他握着扫把的手,出声道:「山上落叶多,扫不完的。你腿上既然有伤,就不要来回折腾自己了。」 裴景瑶的指尖缩了缩,低头应了声好。 「我有时不在这里,院内只有你和你弟弟,你大可不必拘束,厨房有存储的菜饭,你应会做饭吧。」 「会的。」裴景瑶点了点头,大梁的男子很少有不会做饭的。 「那便好。」云肆松了口气,「平日若是没人在,厨房的食材你可以随意做。」 这是云肆特意叮嘱的,她十分怀疑若是自己不说这话,裴景瑶宁可和弟弟吃白米饭也不会随意动厨房的菜与肉。 云肆的担心并不无道理,昨夜院内没人,裴景瑶只敢把中午剩的素菜热了热,又与弟弟分食。 在云肆打算回书房前,裴景瑶犹豫了半响,出声喊住了女人。云肆挑了挑眉,转头看向男人纠结的神色。 「小姐之前说过……」 裴景瑶的语气很慢,似乎很是难说出口,云肆并不着急,只站在原地等着他说话。 「小姐说过,映儿他可以读书。」 第7章 . 癸水 似乎耗费了极大的力…… 似乎耗费了极大的力气,裴景瑶终是把这句话说出口,随后便屏气唿吸,沉默着站在云肆面前。云肆嘴角的笑容一僵,倒是她给忙忘了,把裴景瑶拐来时对他的承诺。她怎么说来着,她说自己院上养了个教书先生,云肆一时有些沉默。 晨风在林间穿过,带起一阵沙沙之音,裴景瑶的衣角被风带起,露出衣袖下紧紧握着的手。 裴景瑶自知要求有些过分,云肆肯给他兄弟二人一个住处已是仁至义尽,他分明不该再提起这一茬。可裴景瑶直挺着站在原地,似乎云肆不回答他便不肯离开。 云肆咳了一声,打破两人间尴尬,看向裴景瑶的眸中有些探究。他好像是第一次开口向她讨要东西,却是为了裴晓映。 「水鱼与飞鹰,她二人都是读过书的,教他绰绰有余。」 听云肆说完,裴景瑶似乎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只讶异了一瞬,很快便点了点头。 「多谢小姐,景瑶此生定谨记小姐恩情。」 他不再自称奴,反而称起了自己的名字。 一片落叶顺着风吹落在裴景瑶头上,云肆步子一动,抬手在他头上轻轻拂过。 「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事,何必谢我。」 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落叶分明已经掉落,但裴景瑶却莫名有些痒意。 「不为自己求些什么吗?」 听到云肆的话,裴景瑶眼中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如今的生活已经很好,他不敢再多求些什么。 ………… 水鱼与飞鹰在听到这个任务时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震撼,飞鹰更是有种屈辱的错觉。云肆说的不错,水鱼与飞鹰别说教一个幼子,就算去教太学都绰绰有余。 一个是北疆第一谋士之女,虽偶尔会闹些成语的笑话,但自幼学的谋略却是真才实学。飞鹰更是北疆的勇士,她常年在大梁与北疆两地来往,所见识之事更是数不过来。 第15页 让这二人忽然去教裴晓映所谓大梁的诗书,着实是大材小用,云肆抬眸扫了眼两人,她俩的抱怨立刻被压在腹中,认命的出去商议该怎么教。 这活虽听着憋屈,但实际教起来却很轻松,因为裴晓映看不见,便少了许多步骤。有时水鱼能一口气给小瞎子说上一个时辰的故事,后者听的也很认真,神色甚至还带上期待。 在北疆狗都嫌听烦的故事小瞎子却听的如此认真,这让水鱼很是得意。有时裴景瑶也会前来听一听,就远远坐着,神色温柔的看向弟弟。 那些藏着深意的故事裴晓映似懂非懂,但裴景瑶却是懂得,水鱼每次看见裴景瑶露出怅然的表情,心中想起着兄弟二人的身世,心情便也沉闷许多。 若是能选择,谁又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 正是午时,云肆坐在弟弟旁边,听他给自己讲水鱼与飞鹰同他讲过的知识,偶有裴晓映不懂的地方,裴景瑶总能适时帮他解惑。 上午水鱼正给裴晓映讲了一首边塞诗歌,诗中描绘了一副北疆风光。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裴晓映想像不出这种风光,他自幼便没出过裴府,后来眼睛瞎了,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于是他问,「哥哥,大漠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裴景瑶也没见过,但他觉得应是很美的,「或许吧,等映儿眼睛能看见了,我们便去看看好不好。」 裴晓映能听得出哥哥的安慰,可他依旧很开心的把手攀在哥哥臂膀处,幻想着那一天的到来。他是在安慰裴晓映,但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呢。 当年的裴家人死伤大半,余下的少数便被余生泉发往边疆,听说去边塞的路很是难走,大部分奴隶都会死在半路。往者不可谏,可眼下的日子还要过。 裴景瑶垂下眼眸,看向身边之人,随后拍了拍弟弟的脸蛋,「哥哥去做饭,你且去洗手等着。」 男孩乖巧的寻了竹竿摸索离去,裴景瑶见他安全回了屋子后才离开,他正打算转身前去厨房,这几日云肆不常在,院中大部分时间只有他兄弟二人。 可就在今天,在裴景瑶从后院走出时,恰巧撞见了正进院的云肆,还有跟着她身后的一个男人。 裴景瑶的步伐僵在原地,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那男人已然走进院内瞧见了自己。他生的高挑俊秀,气场洒脱又随性,看起来与云肆很是般配。 裴景瑶垂下头,正准备转身离去。站在云肆后侧的崖安目光一扫,在看见裴景瑶时眸中忽而一亮,接着便大步走至男人身侧。 裴景瑶没想到他竟当着云肆的面追上自己,足下步子一顿,那男人便挡在他身前,看向自己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好奇。 「你便是景瑶?」 崖安上下打量着这个男人,眼神在他脸颊处的疤痕盯了许久,忽然抬手想去摸上一摸。裴景瑶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然而他足下不便,躲开的步伐慢了一瞬。 男人的指尖在他的疤痕处轻触一瞬,裴景瑶睁大眸子看向对方,而后连忙退了几步,活像个受惊的兔子。崖安噗嗤一笑,看向云肆的眼神带上些笑意。 云肆自然也注意到他的动作,一脸不贊同的朝崖安走来,她未告诉对方裴景瑶的身世。崖安只当对方是与云肆春//宵一度后被捡回来的小可怜,他则是上门为人家看病的苦力。 「你吓他做什么。」 云肆蹙眉看向崖安,对方看见他的眼神后正了正神色,又扫了一旁伫立的男人一眼。 「少主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若姑母知道定然十分开心。」 崖安对她的威胁不甚在意,他倒是更在意面前的这个病号,方才见他脚步虚浮,脸色不佳,心中便有了些定论。 云肆冷眼扫了他一眼,崖安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指向一旁想要偷偷离开的男人。 「景瑶。」 云肆出声,男人的步伐一顿,转身不解的看向两人。他不知这男人是何身份,但能与云肆谈笑,想来也是主人辈的。 此刻被她喊住,裴景瑶站在原地有些茫然无措,云肆话语一顿,蹙眉看了眼崖安。 都说了他胆子不大,崖安还要戏弄他。 「他是医师,来给你和映儿看病的。」 云肆意简言骇,但裴景瑶十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给他和映儿看病的吗。裴景瑶心跳有些快,手心紧紧握成拳,指甲深陷在掌心之中,他却和感受不到疼一样。 「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云肆看向他眼中的希翼,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 「我不会骗你。」 在确信之后,裴景瑶心中激动,再看向男人的眸中染上些歉意。方才他抬手的那一瞬,裴景瑶便已做好被打的准备,原是自己在乱想,误会小姐与这位男子了。 「走吧,回屋去看。」 崖安打了声招唿,率先踏步进入后院,裴景瑶在云肆身后慢半步跟着。 「景瑶身份低微,不必小姐劳心至此。」 身份低微。云肆撇了他一眼,心中思索着裴太傅在地府听到这话被他气活的概率有多大,不过三年怎么也够投胎了,莫约是没可能了。 「我有钱。」 云肆平淡无华的三个字噎得裴景瑶喉间一梗,脚下的步子也顿了一步。 第16页 她很难对裴景瑶这种小心翼翼,草木皆兵的情绪产生不耐烦,她不知裴景瑶具体经歷过什么,但大概也是能想到的。 这种变化就好像把一只从小养大幼犬扔去山林中,几年后再见它,它或许会对人类呲牙。可若是将它扔在闹市中,每日都要经歷人类的打骂,还要在逃窜中提防有人把它拎去杀掉,何况它还有另一个更小的幼崽要餵食。 这这种情况下,若是来个人类抓住它,它怕是只会瑟瑟发抖,然后躺下露出柔软的肚皮,小心翼翼着讨好对方,然后为更小的幼崽谋一条生路。 想从小狗口中得到真实信息,要先让它信任自己。 「别杵在那当柱子了,快点进来吧。」 崖安的声音打断两人的思绪,云肆刚想进屋,就被崖安抬手拦下。 「我给男子治病,少主在场怕是多有不便。」 云肆闻言挑了挑眉,倒是停住了步伐,只有裴景瑶一人跟在他身后进去。 房门被合严,崖安不动声色看了眼门外的身影,转身看向裴景瑶,语气颇为轻松。 「这疤是你自己划的吧。」 裴景瑶急抿嘴角,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狐疑与闪烁,裴景瑶眼里的防备太过明显,崖安笑了笑,不甚在意的坐着椅子上。 「别紧张,我是医师,还能害你不成,手给我看看。」 看着男人纤细的手腕,崖安默然不语,认真替男人把脉。 与他想像的病症相差不大,但症状却浓烈许多,裴景瑶身子亏损严重,再这么耗下去怕是要折寿的。 「气血不足,我给你开几服药,每日按时喝。」崖安没把真实症状告诉裴景瑶,随口说了个最常见的病症。 「多谢大夫。」 裴景瑶对这个男大夫并没有什么牴触,但也没什么愿意亲近的情绪。直到崖安眉头一皱,面上严肃的看向他。 「你癸水多久没来了。」 第8章 . 一起带回去 崖安此话出口…… 崖安此话出口,裴景瑶一直平淡的情绪才终有波动,他愕然抬头,嘴角张了又合好几次,面上也染上丝丝绯色。 这种事无论在何时都是极为私密的话题,裴景瑶以往在小日子时都是闭门不见人的,更别提将此事光明正大说出口。 「你莫害羞,我是男医。」 崖安对于大梁男子这种极度保守的思想有些无奈,他藏身太医院的时候不过提了几嘴,便被其他太医训斥了一顿,仿佛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题。 裴景瑶将手腕收回,脑中开始认真思索,可那段时间他带着映儿四处流浪,哪里还记得这种小事。他眸中神采消失,轻轻抽回手腕,小声答了一句。 「大约有一年多了。」 崖安对他的回答不觉得奇怪,他身子亏损的厉害,若是身体机能正常才是奇怪。他重新扯出一页纸,大笔一挥,又开了一副药方。 「你应当比谁清楚自己的身子,要是想活的久些,我给你的药便要按时服用。以后三餐要定时吃,万不可再飢一顿饱一顿。」 崖安把纸张压在一旁,重新把目光转移到裴景瑶的衣袍下,抬眸看了一眼男人,眸中意图很明显。 裴景瑶抿了抿嘴唇,面上有几分犹豫,他左腿的伤已快三年了。他很是清楚自己的伤势,若不是当初有位赤脚大夫好心,裴景瑶不敢细想他如今的生活是何种样子。 在另一人面前脱/下鞋袜的举动令裴景瑶有些颇为害臊,崖安在他面前蹲下身子,面色沉重着看向他有些畸变的脚踝处。 旧疤覆有明显的红肿,崖安抬手轻按了一下,明显听见头上传来一声痛哼。在询问完裴景瑶走路的日常情况后,崖安让他稍等一会,自己转身出了门。 正站在门后的云肆不动声色的瞄了眼屋里,随后凝眉看向崖安。 「少主都听见了吧,他的问题比我想像中严重,尤其是左腿,看上去有些麻烦。」 在听完崖安的描述后,云肆转身进了房屋,裴景瑶在看见她的那刻,竟红着脸想把左脚藏在衣袍下。 这种小动作很快便被制止,女人温热的掌心敷上他的脚踝。裴景瑶有些不安的动了动,只到脚腕被轻捏了一下,好像是在惩罚他的乱动。 「断骨没接好,三年过去应是错位的严重,我建议再接一次。」 崖安只当看不见裴景瑶那几乎红透的小脸,十分恰当的开口出声。他说的轻松,云肆在观察过后却没有放下男人脚踝,而是直接看向他。 「他说的不错,若不再接一次,过两年你的腿伤怕是会越来越重。」 裴景瑶坐在原地,两人的视线一同看向自己,他有些瑟缩的朝椅子里靠了靠。他现在身为云肆的人,对她的话当然没有异议,就算是云肆让他再打断一次腿,裴景瑶怕是也会毫无怨言。 待崖安出门去寻另一个患者裴晓映后,裴景瑶才大着胆子把腿抽回来,小心翼翼穿上鞋袜。 「重新再接一遍会很疼,但忍过这次疼,往后便不用受罪了。」 裴景瑶深以为然,柔声谢道:「多谢小姐怜爱。」 云肆看着他站在原地,心中嘆了口气后便站起身子,同他一起去看裴晓映。 大概只有她自己知晓,她不是怜爱他,而是有些心疼他。 裴晓映的症状比裴景瑶要棘手,崖安看了男孩的眼睛半响,只道:「把他带回去,我爹或许可以治好他。」 第17页 裴晓映有些瑟缩的躲在哥哥身后,而裴景瑶闻言睁大了眸子,眼中有着藏不住的欣喜,云肆看了他一眼,咽下了嘴中原本要说出口的话。 「那就一起带回去吧。」 那是许久后的一天,车队行驶在大漠中,裴景瑶依在云肆怀中恹恹欲睡,他才知晓带回去这三个字有多不易。 留下兄弟俩在房中,云肆与崖安回到书房交谈,崖安瞧了瞧云肆压抑的情绪,挑了挑眉。 「你是从哪把他捡回来的,这身上亏损也太严重了,身上寒气太重,以后怕是受孕也有些难。」 云肆眉头紧蹙,重复了一句,「受孕?」 崖安看向云肆略微不解的表情,怪异道:「是啊,你不都说要把他带回去了,怎么也该给个小侍的名头,少主不会吃完不认吧。」 「不会。」 云肆说完沉默了片刻,低头看向手中的两张药单,上面的汉字写的潦草杂乱,偶尔还掺杂两个北疆文字,纸张被摺叠起来,云肆低声又加了句。 「以他的身份,不该只是小侍。」 崖安挑了挑眉,对云肆的话不置可否,他可不觉得一个小可怜能有什么好出身。后者撇了他一眼,转了个话题。 「太医院有什么消息?」 崖安听到正事表情也是一变,无奈张开手道:「太医院人多眼杂,哪个流派的都有,探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丞相虽告病在家,但从未唤过太医院的人去过,倒是听说君后怀了身孕,太医隔三差五便要去问安,我正想着寻次机会混进去试试。」 云肆把目光看向崖安,后者眨了眨眼,她唇角一抿,在脑中思索起这位大梁君后的信息。据她了解,这位大梁君后身份成谜,在皇帝尚是太女之际便陪伴身侧,但所知也只有这些信息。 「余生泉不会让这个孩子出生。」 云肆低声说道,崖安在旁点了点头,她还妄想自己称帝,怎么可能会放任君后的孩子出生。 「连我们都能猜到的事,君后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他放出这个消息。」云肆话语停顿了片刻,「一则他没有怀孕,这是幌子。二则他确实怀孕了,但他手里有把柄。」 崖安补充了一句,「他也想杀了余生泉。」 云肆勾起一丝浅笑,不论是哪种结果,这对他们都是有利的。她要寻个机会进宫一趟,只是宫殿内外布满余生泉的人,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两人从书房出来时,裴景瑶与裴晓映正坐在后院,兄弟俩不知在耳语些什么。 鑑于裴景瑶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崖安建议他先养好身子再考虑重新接断骨的问题。左右裴景瑶已经习惯现在的生活,再坚持一段时日对他也不算什么难事。 裴景瑶自然是怎么说都好,云肆站在一旁静静看了他许久,最后独自转身离去。 那药方最后被用云肆用工整的汉字重新抄写了一遍,随后交于水鱼跑去山下的药方抓了药。 药方中不知掺了什么,苦的裴景瑶第一次喝时胃中难受的很,最后竟跪在院中的桶旁吐了许久。 彼时的云肆正在山下,这事还是后来回去听水鱼说的,水鱼是从裴晓映口中知晓,最近这段时日,水鱼倒是能同裴晓映闲聊上几句话了。 ………… 摄政王府距离皇宫只隔了两条街,平日里巡逻的护卫日夜不休,据吴忧所说,摄政王府内更是常年有重兵把守,寻常人根本靠近不得府内。 余生泉本人武功并不算一流,自然要多养些侍卫来保护自己,云肆对这些流于表面的护卫并不放在眼里,她要知晓的是余生泉身侧到底有几个高手。 那些看不见的暗卫,才是余生泉真正的保护伞。云肆藏身与摄政王府这条街的最南端,街口人迹稀少,但确实观察的最佳地点。 今日上午许侍郎派人来报,昨夜那黑衣人果然又来寻她,在听完许侍郎的话后,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云肆笃定那人也会来摄政王府内探查情况,她既不愿见人,又不能把消息亲自告诉摄政王,除非她本人也与对方相识。 云肆等了许久,只到她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穿着一袭黑衣,脸上带着面具,正大光明的从摄政王府后门走出来。巡逻的侍卫瞧见她纷纷行礼退让,云肆眸中划过一缕疑惑,抬手向飞鹰打了个手势。 她自后门向正街上走去,在踏入闹市的路口步伐一顿,忽而拐了个弯转身向一条胡同狂奔而去。身手极为矫健,仗着极为熟悉乱巷子里的路口,转眼便消失不见。 仅有云肆仍牢牢跟在她身后,不仅她熟悉这里的地况,云肆在来到京城的那一天便早把摄政王府内外街道摸了个明白。 「你是谁?!」 在沙哑的声音响起那一瞬,云肆毫无保留抽出匕首侧身刺向声源处。仅是几个唿吸间两人便交手几个来回,巷中狭窄,两人都施展不开身手,在互相试探的几招内便摸清了对方招数。 云肆眸中寒意浓郁,在感受到身后气息的瞬间,她并未转过身子,而是极快将匕首反握。仅在剎那间偏过头,软剑擦着她的颊边而过,她的匕首噗呲一声刺入那人体内,云肆收回匕首,转身一脚将她踢在墙边。 待云肆挑开她的面具才发现这竟然是个男人,长相平凡,声音沙哑,怪不得许侍郎分不清他的性别。仔细观察过他的脸,云肆并未发现任何□□的迹象,他并非二十六人中的任何一个。 第18页 云肆封了他的穴位以防他自寻死路,匕首抵在他颈侧,把方才的话又抛给对方。 「这话该我问你,你是谁,又为何去寻许侍郎谋人性命。」 这话说出口,躺在地上的男人忽而目光灼灼盯着女人,半响后又怪异的笑了几声。 「我就说北疆何时有了如此高手,原来竟是北疆少主亲自来捉我,这可太荣幸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眼里可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云肆眸中神色晦暗,这个男人既不认得她的脸,又因何得知她的行踪。 「你内应是谁,现在告诉我,我或许可以饶她一命。」 男人目光如炬的盯着她,听了这话眼中满是怨恨,「你想都别想!不过你放心,你的消息早被我留在府内,我若是回不去,余生泉定然会知晓你们的消息。」 云肆沉默了片刻,用刀尖抬起了他的下巴,她看向男人的眼眸,忽而道:「你是北疆人?」 第9章 . 一支玉簪 北疆人的眸色大…… 北疆人的眸色大都天生偏棕,这个男人的眸色也不意外,但若不细瞧还真的瞧不出来。这么恨自己,但却又不认识她,云肆想不出别的理由。 「我才不是你们北疆人!」 听到北疆这两个人,男人的眼睛瞪了瞪,似乎极为厌恶同北疆扯上关系。云肆匕首一转,心中大约瞭然,锋利的刀刃在男人下颚划出条浅浅的血线,她点了点头。随后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干净的帕子,认真擦了擦上面的血迹,神情有几分嫌恶。 「飞鹰,带走。」 藏身暗处的飞鹰应声而出,只听男人只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飞鹰看向男人的脸庞,心中好像有什么思绪划过,但熘得太快并未抓住。 「少主,他是摄政王府的人,若抓了他,余生泉会不会……」 云肆正注视着重新擦干净的帕子,闻言忽而笑了一下,「发现又如何,他不是说给余生泉留了我的消息吗,那就让她发现。」她转头看向飞鹰,嘴角虽勾起笑意,眸中却满是寒霜。 「我此行来大梁就是为杀她。」 飞鹰闻言低下头,半跪行了个礼。云肆来京中快一月还未有动作,如今刚出手便是此般,若换了旁人飞鹰定觉得她鲁莽,可她是北疆少主云肆。飞鹰看向少主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只得无条件服从。 「将他关起来,逼供一下他的同伙是谁。」 飞鹰扛着男人领命下去,云肆行走在大梁的闹市上,心中的情绪不算轻松。这男人的身手虽为矫健,但却不算是大梁高手,想起上次的探子来报,竟说是他身手太敏捷而追不上。 云肆停下步子,脑中思索着那日值班的两个探子是何人,似乎都是老北疆王安排的女子,云肆对她们并没有太多印象。 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驻足在一家店铺前,因此只思索片刻便被一道女声打断。 「客官可要进来看看,小店各种首饰款式齐全,送夫郎送父亲都可以,保证让他们满意。」店铺的伙计看着明显身价不菲的女子,乐呵呵的凑上去热情拉客。 她如意斋是京中老牌首饰铺,只是价格不菲,因此多半只有京中贵子们肯来定制一两套。近两年摄政王苛政,连带着珠宝生意也不算好做。 云肆收起思绪,转头看向店铺内,伙计一看有戏,连忙开始介绍。 「小姐是喜欢银饰还是金饰,送夫郎还是送父亲……」 待站在店内,云肆对着满是男子饰品的铺子有些怔愣。进来要买什么呢,云肆垂下眼眸,她身边的男子似乎只有裴景瑶一人。 仔细回想一下,在她的印象中,裴景瑶似乎从来不带这些钗饰,一头青丝总是用浅色髮带绑起,素气又淡雅。 云肆转头看向店里的几个男子,他们大多年轻,头上用髮簪挽着不同的样式,手中正拿着珠钗同旁人小声商议哪个更为好看, 「我妻主喜欢素的,我便拿这只银钗吧。」 一名男子小声说了句,伙计一听连忙跑去帮他把那只银钗包起来,嘴上又说了几句夸赞之语,哄得那位年轻的夫郎笑意连连。 云肆收回目光,走到货架前认真看了起来,不知裴景瑶往日会带着什么钗饰,裴府廉洁,他大抵是也不会喜欢这些俗的。 云肆很快便扫过这些金钗银饰,在她眼中这些似乎都配不上那人,想起裴景瑶那挺直的背影,云肆抬手唤来伙计。 「有玉簪吗?」 「当然有呀!小姐,要不说您眼光好,我们如意斋的玉簪那是数一数二的好,样式多样式新……」 云肆自动屏蔽掉她喋喋不休的话语,自顾自看向店铺最深处那一排玉簪,云肆眸中有些恼,这些样式都太花,似乎并不合适他。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藏匿在一众玉簪中的一只,它藏身角落间,款式并不算新鲜。云肆将它放在掌心,想像裴景瑶头上带着它的模样,云肆很快便决定是它了。 那是一只暖黄色的玉簪,颜色偏淡,但周身没有一丝杂质,似与她的那块玉佩同出一源。雕花的样式不算太新,仅在钗尾处雕刻出半朵镂空祥云,看起来十分雅致。 玉簪被装在一个木质小盒中放好,云肆将它收在怀里,那多话的伙计还在说。 「小姐眼光真好,这玉簪的原石是从边疆来的,我们师父打磨了两个月才雕出这么一支,您还是第一个一眼相中它的,令夫郎定然是蕙质兰心。」 第19页 云肆没有否认,在踏出门的前夕,云肆忽而想起昨日水鱼说的话,于是转头问了一句伙计。 「这附近可有卖蜜饯的地方?」 伙计指了指西街的方向,「小姐只管往前走,快到街口的位置有家蜜饯店,谁家夫郎有孕了都爱去买她家的酸果子。」 伙计大抵是觉得云肆是个好妻主,又给夫郎买玉簪,现在还要去买蜜饯,夫郎又不跟在身边,那不就是肚子大了不方便吗。 云肆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话,道谢后便循着方向而去,店内蜜饯种类不少,云肆不知他爱什么口味,只得每样都买了一些。 ………… 院内的书房中。 水鱼听闻今日之事,自请前去审讯那名男子,云肆的指尖敲在桌子上,不紧不慢,十分耐人寻味。 「他逃脱那日,是谁在许侍郎府上盯梢?」 水鱼闻言脸上有些不解,但仍是报上两个名字,云肆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名单,随后双指一动,信纸便被烛火吞噬。 「把她俩压下去,若有人问起,便说发现了叛徒。」 水鱼在旁边几欲张口,最后仍是领命而下。信纸乃是在北疆所写,那上面记录了此行二十八人的所擅长之技与身家背景。云肆本就不信任她们,而今有出了叛徒,自然没有再用的必要,何况她方才已将信上所写全部记住。 「是。」 水鱼行了个礼,在退下前夕,余光不自觉瞄到云肆刚刚放在桌面上的木盒,盒侧明晃晃刻如意斋三个字,水鱼没忍住问了一句。 「少主为裴公子买了首饰?」 云肆扫了她一眼,似乎嫌她为何如此多事。 水鱼有些不安,她看了看盒子,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家少主,万一吃了风土人情的亏可怎么办。 「少主是不是买了髮簪?」 「要说什么便说。」 云肆把盒子拿在掌心,目光看着水鱼,水鱼咽了口口水,大有一副壮士赴死的模样。 「少主,你大约不知,在大梁女子向男子送髮簪,即为有定情娶亲之意。」 云肆闻言表情一怔,她确实不知晓这个俗礼。水鱼见少主这模样便知晓不对劲,于是更加着急了,她心一横,矮身跪在云肆面前。 「少主,恕水鱼多嘴,您对裴公子兄弟二人已够仁慈,再送他髮簪闹成误会事情可大。何况北疆内乱方休,边境战乱未止,等少主您杀了余生泉凯旋而归,少主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北疆没有。」 水鱼咬了咬牙,把心中最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出,「不管裴公子以前身份如何,现在不过一介大梁奴隶,如何能配得上少主。」 看着云肆逐渐变冷的神色,水鱼声音渐渐弱小,最后沉默着跪在地上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起来。」她的声音极为冷清,盒子被她轻放在桌面,但并未松手。水鱼也不起身,看起来倔强异常。 「北疆的事我自有分寸,我房中的人也轮不到旁人说教。水鱼,我念你年幼,这话说一次便够了。若再有下次,你便收拾东西滚回北疆。」 即便水鱼此话是为她思考,云肆仍不喜欢这种被条框拘束的感觉,她肆意洒脱惯了,还从来没有人这般拿世俗的规则约束过她。 「少主……」水鱼声音有些发抖。 「飞鹰那里正缺人手,你去吧。」 云肆转身回了里屋,水鱼在地上跪了半响,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下山去。她清楚少主的意思,见她眼烦便要赶下山去,水鱼走在路上眼睛有些泛红,不过好在少主并未真的将她赶回北疆。 水鱼跟在云肆身边三年,在她看来云肆身为北疆少主,身份尊贵异常,才智姿色远超常人。就连北疆都没有能配得上少主的男子,更何况裴景瑶只是一个大梁奴隶。 裴景瑶虽早与云肆发生过什么,但在水鱼等旁人看来那也算不得夫郎,撑死不过一介小侍。只有八抬大轿抬进门,拜过堂,那才算得上是娶来的正经夫郎。 待水鱼下山后,云肆才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木盒放进抽屉,她心中莫名有些烦闷,云肆说不上为何。 娶亲之意…… 买玉簪不过临时起意,不想里头竟还藏着如此之意,她虽懒得理会这些条条框框,但裴景瑶自幼便在大梁官家长大,难保他不会乱想。 北疆战事尚未平定,现在确实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云肆垂下眼眸,将抽屉重新合上,手上抓着一袋刚买的蜜饯去后院寻人。 她刚走进后院便问到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待走近些才看见是裴景瑶正在小厨房中煎药,似乎是刚煎好,他正握着帕子小心翼翼的端起锅。 云肆走近时裴景瑶才发现她的身影,于是他连忙放下手中帕子,走出厨房看向她,见云肆神色冷淡,裴景瑶有些无措。 「厨房味道重,小姐莫在身上染了气味。」 自从得知云肆对自己的身/子并不感兴趣后,裴景瑶便极少在她面前出现,好像在刻意避开她,这种认知让云肆有些无奈。 她看向碗里黑乎乎的一片药汁,表情有些嫌弃,那呛人的苦气隔老远就能闻到。 「无妨。」 云肆的余光从裴景瑶被烫红的指尖扫过,很自觉的拿起帕子帮他把剩下的药全倒进去。裴景瑶轻哎一声,待看见云肆的神色时又瑟瑟把手缩回去。 第20页 「多谢小姐。」 他低头小声道谢,云肆看着他的髮带,忽而指尖一动,竟有种想把这碍眼髮带拆下换上那支玉簪的冲动。 第10章 . 餵他吃蜜饯 见裴景瑶微垂…… 见裴景瑶微垂下头,一副温顺又娴熟模样,云肆压下心中所想,开口轻声问道。 「为何最近总躲着我。」 裴景瑶的表情有些疑惑,他未想到云肆开口竟是此话,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待抬头看见女人那琥珀色的眼眸时,裴景瑶咬了咬下唇,藏着衣袖中的双手有些不安的握紧。 他思索着言辞,神色有些犹豫,见云肆的视线一直看向自己,裴景瑶这才说道:「……我见小姐繁忙,便不好前去打扰。小姐肯为我与映儿治病,景瑶自知无以为报,只想着少惹小姐厌烦。」 裴景瑶说的是真心话,自从那夜从云肆房中仓促离去,便自觉认清了现状。他样貌本就不算绝色,何况现在又破了相,如此一来他还怎么好意思再去云肆面前打扰,这段时日他总在后院不出去,白日里清扫院子,其他时间便陪着映儿给他讲些诗书。 可他心情紧张,自然没注意到在他咬住下唇的那刻,云肆眸中忽而暗沉的情绪。 暗娼巷的那夜,裴景瑶也是这般咬住下唇,怎么都不肯出声。 云肆喉间不自觉滚动一下,继而轻笑了一下,低声重复了一句,「无以为报?」 裴景瑶当然是有得报,只看他到时候想不想报。 「小姐对我与映儿的恩情,景瑶自当万死不辞。」 裴景瑶轻应了一声,他说罢悄瞄了眼尚在锅边的汤药,云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后侧开一步替他端起药碗。 手中温热,倒是可以刚好入口的温度。 「我当然不要你死,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裴景瑶恰巧与她对视,而后别扭的移开视线,耳垂不自觉染上绯色。云肆见他不说话,低头再看向手中的汤药,此刻离得近些,熏人的苦味此刻更为浓郁。 棕黑色的药汁在碗中微盪,这味道苦涩中还带着一股子酸腥味,云肆眸中有些嫌弃着药的味道。崖安的药方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不知晓里面加了什么,竟让裴景瑶吐了许久。 后者自然不知云肆在想什么,他正看着云肆手中的药碗,而对方却没有任何要给他的意思,裴景瑶的手停在半路又悄悄放下。 云肆没注意他的小动作,一心在研究这药为何如此苦涩。于是她把药碗抬高,贴着唇边抿了一口,入口确乎有股苦涩的腥味,比她以往喝过的任何药物都为难喝,怪不得裴景瑶会吐出来。 「小姐!」 裴景瑶轻唿一声,但云肆动作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阻拦,于是便眼睁睁看着对方尝了一口。 想到这药的功效,裴景瑶这下子不仅红了耳垂,整个脸颊都瞬间烧了起来,他又急又羞,不知如何是好。 云肆神情怪异的把药碗放下,那苦味还在舌尖打转,她蹙起眉头,极为认真的问道:「药这么苦,你如何喝下去的。」 只是没等到裴景瑶的回答,只瞧见他瞪大眼睛,面上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 「怎么了?」 云肆把汤药放在对方手中,若不是她方才尝过温度,简直要怀疑这碗药是不是烫人的很,怎么接药的手都在发抖。看着男人红透的脸色和纠结不已的神色,她心中有些疑惑。 待云肆转身把带来的蜜饯拆开,便听见男人戚戚开口,他声音极其微小,还藏着些颤抖。 「小姐,这是、这是男子喝的药……」 他虽说的模煳,云肆却在那一瞬间想起来,崖安不止给他开了调养身子的药方,似乎还开了一副调养男子癸水的药方…… 于是云肆沉默了半响,袋中抓着蜜饯的指尖都不敢太用力,裴景瑶站在旁边端着汤药,站的同挨罚一般,大气都不喘。 更何况这是他常用来喝药的碗,思至此,裴景瑶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小姐会不会气恼,都是他未能提前告知,裴景瑶无措的低着头,只敢看向自己端着的汤药,平日单手便能端起的碗此刻如同千斤重一般。 好在这闻针可落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云肆抓着那可怜的蜜饯,幽幽说了一句。 「无妨。」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那你快些喝吧。」 再不喝怕是要凉透了。 待那碗苦涩的药汁全进了男人的口中,裴景瑶刚把碗从唇边拿走,便看见云肆的指尖从他眼下而过,紧接着他的口中便被塞进个东西。 裴景瑶下意识抿了一口,甜滋滋的。 云肆看着男人怔愣的神色,她上手的太快,裴景瑶的唇边尚还存着一丝棕黑的药汁。待蜜饯被男人含进口中,云肆心神一动,指腹擦过男人的唇角,药汁被均匀涂在他的唇上。 水润润的,看上去很好欺负。 感受着指腹下那太过温软的触感,云肆唿吸一乱,随即将手收回又捏了一片红彤彤的蜜饯递给他,只是这次没直接塞进去。 裴景瑶站在原地,舌尖舔过那枚甜滋滋的蜜饯,药汁的苦涩与蜜饯的香甜混在一起,他竟勐然间愣在原地。 「甜吗?」 云肆的声音打断了裴景瑶的思绪,他睫毛颤了颤,连忙点了点头。想起方才云肆是如何餵他的,裴景瑶本就绯红的脸色更深了一丝。 第21页 「多谢小姐,很甜。」 蜜饯在口中转了一圈便被匆忙咽下,裴景瑶其实还未细细感受它的味道,只朦胧记得些甜味。 云肆见他喉结一滚,下一秒便说出此话,不由有些无奈。她的手尚举在裴景瑶面前,这男人却只低头看着地面,迟迟不肯伸手来接,周身更是写满了紧张。 云肆声音放软,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干净的帕子,将蜜饯换下,重新递到男人面前。 「你不必如此拘谨,也不必天天谢我。」 裴景瑶听见这话抬起头,只看见眼前被递了个干净的帕子,他连忙摇了摇头,又忽而觉得是自己唇边染了脏污,许是小姐看不下去。 云肆只看见他抿住唇角,淡红的舌尖从唇边扫过,而后极为快速的又缩了回去,其实他唇边什么也没有。云肆动作一顿,缓缓把手收回来。 「听水鱼说你初次喝药时吐了许久,我猜着是药太苦,便顺手买了些蜜饯回来。我房中还有别的味道,你自己去挑挑喜欢什么味的。」 没送出去的帕子又被塞回胸前,云肆把一袋蜜饯抓起来,直接放进男人怀里,裴景瑶双手拖住那纸袋,面上有些受宠若惊。 「多谢小姐为景瑶着想,这一袋就够了。」 云肆瞄了眼那没多少重量的袋子,又加了句。 「我不吃甜,你若不吃,那蜜饯便都浪费了。」 她转身离开厨房,云肆刻意走慢,裴景瑶跟在她身边走的也不费力,云肆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着男人安静内敛的神色。若非自己知晓,怕是谁都看不出来,裴景瑶每走一步,左腿便要针扎般疼上一下。 这样的疼痛裴景瑶日日夜夜都在忍受,并且忍受了三年,云肆忽而停在原地,跟在她身后的裴景瑶步伐一顿,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院内。 裴晓映撑着竹竿,正摸索着从后院出来,裴景瑶刚想出声,又想起小姐尚在自己身边,他正犹豫着,便听见云肆说了一声。 「去吧。」 裴景瑶走向裴晓映的步伐快了一些,从云肆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清,每一步都有些跛腿,崖安说他走路不易快,会加剧疼痛,但他却像感受不到一般。 待裴景瑶再回来时,云肆又嘱咐一句。 「慢些走,不着急。」 裴景瑶那漆黑的眸子瞪了瞪,情绪复杂翻涌,云肆方才只见他哄了裴晓映几句,又把手中的蜜饯餵了弟弟,餵之前竟还看向自己是否同意。 这般的拘束与小心令云肆心中颇为不是滋味,她分明说过许多次,但这男人似乎没听见一般。 「小姐,水鱼小姐今日可是没上山。」 他每次主动开口似乎都是为了幼弟,想起水鱼上午的话,云肆眸色一沉,表情微微一变。 「寻她做什么。」 裴景瑶唿吸快了一些,他能感受到云肆的情绪变化,因而有些小心翼翼说道:「映儿说水鱼小姐昨日与他约定,今天要给他讲树叶画要怎么做。」 云肆的步伐顿了顿,继而沉默的推开房门,「你告诉他,水鱼最近事务多,飞鹰会继续教他。」 「好。」裴景瑶没问缘由,只小声应了好,随后跟着云肆进了房门。 书房桌上果然还有五袋蜜饯,见裴景瑶的眸中惊讶,云肆便把每袋蜜饯都拆开拿出一枚。 五个种类不同的蜜饯安静躺在女人的掌心,上面都挂着糖霜,看起来香甜诱人。 「尝尝,店家说好吃。」 然而话落地许久,裴景瑶却没有半点抬手来接的意思,见男人此般愣神模样,云肆眼中染上一丝笑意。 她轻声开口,「还要我餵你?」 第11章 . 往事 云肆不知晓,就在她…… 云肆不知晓,就在她话语落下的瞬间,裴景瑶的心头便爬满酸涩,他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有股水雾迷了眼。 他上次有这么多蜜饯吃还是在九岁那年,那年除夕宴裴府上下同庆,桌上摆着许多他第一次见的甜食与蜜饯,下人见他乖巧可爱,便拿了许多偷偷餵他吃。后来事情被他爹发现,那下人被狠狠责罚了一顿便被赶出去,裴景瑶自然也被教训了一顿,只因多吃甜食会胖。 大梁女子好细腰之风,因此没有一个家族会让男子肆无忌惮的吃,嫁不出去是罪,让家族蒙羞更是罪。他身为裴府的一份子,自出生起便被教导如何做一个优秀的世家公子,他要温柔贤淑,要知书达理,嫁人后要贤良大度,还要相妻教子。 裴景瑶也很争气,自从那下人因他被赶走后,便每顿餐食有度,再没有多吃过一口饭食,他活成了裴府期待的模样,他好似理应就该如此。 云肆见他身板崩的极紧,自己眼中的那抹笑意也随之消失,她能看得出他情绪不佳,许是想起了什么曾经的回忆。 想起裴景瑶的身世,云肆沉默着摇了摇头,随即用另一只手拿起一枚蜜枣递到裴景瑶嘴前。 蜜枣被送至身前,裴景瑶眨了眨眼睛,蓦然抬头看向女人。 云肆默然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裴景瑶启唇刚想拒绝,那布满糖霜的小巧蜜枣就顺势滑进嘴里。 云肆控制着力道,没再轻//佻去按男人的唇。他的日子过得太苦,那便多吃一些甜的吧。 那枣子没多少肉,云肆却见他嚼了许久,每一口都嚼的很慢很慢,像个小孩子一般。云肆手中还剩了几个蜜饯,她原以为是蜜枣好吃,便打算抬手再去给他拿几个。 第22页 裴景瑶却不这么觉得,他见云肆抬起手,手中的四个蜜饯被掌心包裹,他才勐然想起,他吃蜜饯怎么有小姐为他拿着的道理。 于是裴景瑶慌忙的抬起手去接,云肆又恰巧侧身,于是裴景瑶便直接将手握在云肆的手背上,云肆转过身看向他,裴景瑶的指尖仍是凉的。 裴景瑶摸到她的下一秒便慌乱的抬起手,「小姐,我并非有意。」 云肆点点头,一副瞭然的模样,「我知道,不用着急,都是给你买的。」 裴景瑶最终还是接过她手中那几枚蜜饯,指尖轻轻擦过云肆的掌心,像小猫挠一样,有些痒意。 她看着男人十分认真的把蜜饯放进嘴里咀嚼,待咽下后再放进另一个,几枚蜜饯吃的很慢,云肆的目光从他身上自上而下扫过。 他颊边的绯色淡了些,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他本有些蜡黄的脸色此时也养了过来,露出原本的白嫩,从前毫无血色的唇也染上淡粉,手上细小的裂口似乎也好上许多。 只是他身体的寒意依旧严重,似乎没长多少肉,小脸依旧削瘦,他身体薄,被衣带系起的腰身也纤细,似乎盈盈一握便能搂住,再往下便被宽松的衣袍遮住,云肆思索了一下,其实男人身上也有偏肉的地方。 咽下最后一枚蜜饯,裴景瑶轻声打断云肆的思绪,并且十分诚恳的给出评价。 「每个都很甜,梅子的有些酸。」 云肆收回视线,轻轻嗯了一声。那梅子的蜜饯其实不是有些酸,是十分酸,店家说孕中的夫郎都爱吃些梅子,云肆本说了不要,但许是店家搞错了,竟给她装了一袋。 「那便拿回去同映儿一起吃吧。」 裴景瑶不是没感受到云肆扫在他身上的视线,他的身体一直有些紧绷,可又觉得自己有些的紧张有些多余,小姐本就对他没有兴趣,又何谈看他这幅残破的身子,应是自己想多了。 何况自己早就是她的人了,只要云肆一句话,裴景瑶哪里有说不的权利。 蜜饯加起来一共五个袋子,裴景瑶一人抱着费劲,云肆便帮他都拿了回房,裴景瑶就住在自己的侧房,穿过后屋短廊便是他的房间。 这还是云肆第一次进入他的房间,比自己的主卧小些许多,屋中仅有一张床铺,一架衣柜,还有一架梳妆桌。云肆扫了一眼,桌上只放着面铜镜,还有铜镜旁的两个白瓷瓶。 一个是云肆给他的,另一个她则没有见过,但看瓶身的款式与做工,大概率是崖安给他的。 云肆想起那天崖安离开前偷偷和她说的话,眉宇间透着一丝无奈,他说裴景瑶身子太差,叫她注意节制,两人若想长久,在他养好身子前最好不要行/房/事。 蜜饯被放在桌子上,云肆顺手拿起来那瓶白瓷瓶,她怕崖安胡来,还是问清比较好。裴景瑶嘴角微张,在一旁眼巴巴看着,眸中有些怯意。 「这是何药?」 「崖安公子说,这药涂上会让脸上的疤痕淡上许多。」裴景瑶说完观察了一下云肆的神情,犹豫着说,「小姐可是要景瑶涂上。」 裴景瑶的意思很明显,他并没有用这瓶药膏。 云肆的指尖一动,她的看向裴景瑶颊边的那道疤痕,自右脸鼻侧至下颚上处,留疤的痕迹狭窄,莫约有一指长。 她先前并不太在意裴景瑶脸上的疤,因自己是女子,又出身在北疆,她自幼习武,身上大小疤痕也有几处。可这是对男子极为苛刻的大梁,裴景瑶如今的容颜按照大梁的话来讲,那是破了相的男子,娶进门会不吉利。 这疤并不算深,乃是裴景瑶当年为自保清白所划,这道疤对他来说意义沉重。云肆的指腹轻轻贴上那道疤痕,她看见男人鸦黑的睫毛颤了颤,但并未躲开身子。 「你既不想涂,那便不涂。」 「多谢小姐。」 裴景瑶垂下头,脸颊不留痕迹的从云肆的指腹上离开,那处他刻意忽略的疤痕处有些发热。 此刻正值午时,两人都未吃饭,裴景瑶自请去做午饭,云肆自然同意。她见裴景瑶在厨房进进出出,裴晓映在院子内安静的坐着,手上还拿着一个树枝,她走过去才发现,小瞎子竟是在地上写字。 只是他看不见,那地上写出的字胡乱叠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写了些什么。 她蹲下身子,看向裴晓映毫无焦距的眼眸,男孩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茫然抬起头,抬手在虚无的前方摸去。 「是我。」云肆轻声开口。 「小姐。」 裴晓映的动作停下来,顺着声音站起身子,朝着她的方向行了个礼,哥哥告诉过他许多次,小姐是他们的恩人,万万不可冲撞她。 裴晓映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自然知晓软床与热饭都是这位小姐带给他们的,何况裴晓映一直很听哥哥的话。 云肆对他的礼节有些无奈,裴家的人似乎永远恪守礼仪,她默然片刻,忽而问道:「你的眼睛,是如何看不见的?」 裴晓映握着树枝的手松了又紧,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回话,而是遥遥望着远方,似乎在感受着周围有没有第二个人。待云肆说裴景瑶不在后,他才眨了眨眼,大而无神的眸子重新垂下。 他长得同裴景瑶只有三分相似,但周身气质却截然不同,他随着哥哥流浪三年,身上仍稚气未脱,看着便是个孩子。 第23页 而裴景瑶站在那里,周身便带着一股萧寂,像是冬日里从雪地中长出的一株新叶,明知没可能活下去,却还是不要命的挣扎。他习惯了低下头说话,云肆却总能清晰记起他的模样,分明是温柔清丽的一张面庞,眼底却深藏着化不开的绝望。 在裴晓映小时候,爹爹总说他比哥哥要好看,往后定能嫁的更好,他以为哥哥会不开心,可是裴景瑶总是毫不在意的笑笑,然后温柔的揉揉自己的头。 裴晓映从没觉得自己好看,在他的眼中自己哥哥才是最好看的。只是他瞎了许久,也许久未见过哥哥的脸了。 「我……我不小心掉进了河里,然后烧了许久,哥哥为我到处求医,冻了许久,可惜我最后没有好起来。若是我好了,哥哥就不会为我哭那么久,也不会被别人欺负了。」 裴晓映抓紧了树枝,神情恍惚又难过,其实他也不是不小心掉进去的,那年冬天他和哥哥在桥岸乞讨,几个流浪的女孩趁他不注意,将他从桥上推了下去。 裴晓映记忆中最后一次能看见,睁眼便是哭的十分悲伤的裴景瑶。 第12章 . 他的厨艺 云肆的掌心慢慢…… 云肆的掌心慢慢虚握成拳,眸中神色一凛,「谁欺负你们。」 裴晓映摇了摇头,「我不知,那段时日哥哥把我放在庙里,但是庙中其他人同我说,哥哥他每日都跪在郎中门前,有人说哥哥去拿自己给我换药,我知道哥哥不会的!」他说到最后,声音有几分激动。 云肆心中大概有数,但听裴晓映说出时仍沉默许久,她看向厨房内正忙碌的男人,眸中神色复杂。这故事并不难猜,裴景瑶被郎中诓骗,最后不知受了多少难堪才得以逃离。 那道疤呢,是不是那时候划的。 「你哥哥为了你,活的很辛苦。」 云肆只是在实话实话,面前的男孩听她说完,小小的拳头握紧,随后径直跪在她面前,男孩吸了吸鼻子,认真说着。 「小姐,哥哥告诉我您是善人,映儿求您好不好,求您对哥哥好一点,映儿长大以后会努力赚钱还给您。」 裴晓映到底还是个孩子,此刻深埋在心中情绪被勾出,眼泪顺着眼眶流了满脸,他说完还想磕头,但在低头的瞬间被云肆拎起来。 「你莫担心,我会对他好。」 云肆见他脸都哭花,刚想再出声安慰他,却见方才还在厨房的裴景瑶匆匆而来,他蹲在弟弟面前,转身看向云肆,张大的眼眸中满是疑惑与慌乱。 「小姐……」 云肆也很沉默,这场面仿佛是她在欺负裴晓映一般,还在男孩及时出了声。 「哥哥,映儿没事,映儿方才摔了一跤,多亏小姐扶我起来。」 再配上他衣服上的灰尘,这话到有几分可信度,云肆沉默着点了点头。 裴晓映被裴景瑶牵进屋内,他听见哥哥问。 「映儿,真的是摔了吗。」 裴晓映点了点头,他看不见哥哥表情,只听见一声极其微弱的嘆息,随后便感受髮丝被揉了揉,像小时候那样。 午餐是云肆同裴景瑶一同用的,相比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裴景瑶如今的状态好了许多,虽仍会拘束,但比上次一碰就跑强上许多。 看了看他那单薄的身影,云肆给裴景瑶多盛了半碗饭,他有些惊讶,但什么也没说。 清炒时蔬被云肆放进嘴中,裴景瑶藏在桌子下的手不安的拽着衣袖。大梁男子在出阁前都会在家中学习厨艺,普通一些的家庭由父亲来教,再好一些的人家便会寻专门的人来培训。 裴景瑶定下亲事后,被爹爹按在厨房硬是学了半年的厨艺。今日是他第一次给女人做饭,对方还是要了他身子的云肆,裴景瑶不可谓不紧张。 他们之间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裴景瑶知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嫁为人夫。他心中藏着自己都未曾细想的心思,他想把这顿饭当成自己的新亲宴。 新婚第一天,新郎要为妻主亲自做上一顿饭食,此饭称为新亲宴,若妻主说好,那便代表着对新郎满意,往后他在妻家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云肆喉间一滚,入口的味道令她挑了挑眉,看向裴景瑶暗藏期待的眼眸,她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很好吃。」 在她话语落地的那一刻,她看见裴景瑶的眸中一亮,他眼角弯了弯,嘴角也跟着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是云肆第一次看见裴景瑶笑,那一瞬间,他仿佛才是真正做回了自己,他该是京中颇有美誉的太傅家中大公子,而不是那夜暗娼巷中绝望无助的男人。 在云肆晃神的片刻,裴景瑶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重新抿住唇角,继而将视线放在面前的菜上。云肆虽不知他为何开心,但若只是夸赞他的手艺,她很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于是云肆每个菜都尝了几口,每口后都带着一句真心的夸赞。 「蘑菇煮的很鲜。」 「小酥鱼炸的也刚好。」 ………… 云肆评价完还觉得不够,于是她看向自己碗里的米饭,又加了句,「米饭焖的很糯,每个菜我都很喜欢。」 「小姐喜欢便好。」 裴景瑶的手艺确实惊艷。于是她眼睁睁看着男人的耳垂越变越粉,最后小声说完恨不得将头埋进饭里,小口吃着米饭,纵然羞涩,他吃相却很是雅致。 第24页 云肆轻笑一声,裴景瑶面皮太薄,一逗便脸红。 这顿饭气氛难得融洽,只是这种和平并没有持续多久。待吃到最后,敞开的窗内直愣愣飞进一只信鸽,那鸽子生的圆润,就是眼神不怎么好,进屋后便一头栽倒在裴景瑶怀里。后者瞪大了眸子,眼神中透着一股祈求,带着怯意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小姐,鸽子……」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在向云肆求助。 云肆看着他胆怯却又不敢动弹的模样,水润的眼眸还怯怯往向自己,云肆心中一软,绕过身从他怀中拿起那只肥鸽子。待解开它腿上的竹筒,再一扬手,那百花楼的信鸽又晃晃悠悠的飞走。 她当着裴景瑶的面打开了这封信,裴景瑶在她看信时便收回目光,安静又沉默的开始收拾餐食。 信封不大,信息也不算多,那是她上次在百花楼同尤瞿进行的交易,用石冬草换余生泉的信息。 北疆距京上千里,消息更新并不算快,去除信上她已知的信息,剩下的事只有两件。 一则是余生泉的私事,她年过五十,却忠爱收养年轻义子。说是义子,其实不过是娈童,相比余生泉的皇权上的威胁,这些小事确实不足挂齿。 第二条信息才是真正重要的,那便是余生泉近日将要去九州巡抚。九州路遥,逛上一圈便要月余,余生泉怎会选这个关头亲自去巡抚。 事出反常,云肆眼中的情绪浓郁,脸色也看不出悲喜,裴景瑶垂下眸子,安静的端着餐食离去。 待裴景瑶退下后,云肆沉默着把信件重新叠起,夹在那本记录了大梁官家世族的抄本内。 ………… 吏部近来事少,吴忧又只是一位小小的录事,因此总能忙里偷闲,日暮前便给自家夫郎带了桂花糕回来。 见夫郎欢喜的接过糕点,吴忧又道家中的帐没算完,她夫郎向来是不管这些的。因此吴忧从主卧走出后,小步跑着绕过房后的荒院,随后左右瞧了瞧,掏出钥匙解开满是斑驳锈迹的锁链,匆匆进了院内。 谁也不知晓,吴忧的宅院中还连通这另一方荒院,她年前便把这栋荒院买下来,想少主若有要事也好作为应急之所。 荒院的最深处,枯黄的落叶铺了一地,踩上去便发出瑟瑟声响,吴忧快步走过去瞧了瞧门,开门的是水鱼,她看了眼对方后便侧身让出位置。 空荡的房间内,水鱼与飞鹰守在门口与窗户旁,崖安蹲在一旁不知研究着什么,背身站着的云肆转头看向吴忧,后者立刻俯身行礼。 「吴忧参见少主。」 「不必多礼。」 待吴忧起身后才发觉屋子地上还坐着三个人,分别是一男两女,她们双手被绑至身后。吴忧看了一眼,便瞧见那男人目光狠狠看向自己,只是他看起来憔悴异常,像是几天没闭过眼,这目光的震慑力自然也弱了几分。 「竟然是你?」 他开口的声音有些低哑,吴忧回想了一下,在自己记忆中似乎没见过这个男人,但男人为何认得他,莫非是大梁官家之人,于是她问。 「少主,此人是?」 云肆嘴角一抿,「北疆的叛徒。」 吴忧心中大骇,「怎会如此!」 「呸!我都说了我和北疆没关系,你们北疆人全都狼心狗肺,死有余、呜呜……」 在他骂的难听之前,飞鹰及时将这男人的嘴封上,她瞥见旁侧其中一个满眼血丝的女人,女人口中塞了布条无法言语,眼中满是恳求之色,衣襟处还透着点点血迹,飞鹰平静的目光投向别处。 在吴忧来之前,云肆等人便已知晓事情的原委,在飞鹰用刑之前,石霖不忍心看见自己亲弟受刑,便开口将托盘而出。她向云肆求死,只求为他谋条生路。 石霖便是当夜在许侍郎府上盯梢的探子之一,这男子则名唤石然,是余生泉府上的一介低等侍卫。 事情原委说来也是唏嘘,这石然与石霖本是一父同胞的姐弟俩,她们的父亲是大梁人,母亲则是北疆人,那时的北疆与大梁还未曾断交,关系也算和平稳定,两族平民通婚之事也稀疏平常。 可惜好景不长,几年之后北疆来了个贵客,据说那是大梁的摄政王,听闻她此来北疆是为两族的商贸往来谋和,北疆王热情款待了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余生泉走后在北疆留下两支商队,当年北疆与大梁边境子民都一心以为日子会变得好过,谁曾料想这两支商队乃是暗卫伪装,某日深夜,她们潜入王帐,妄图一举击杀北疆王。 那夜驻守王帐的侍卫几乎无一活口,第二日北疆王震怒,率兵杀入大梁城池。两族的战场一触即发,北疆女子骁勇善战,更有一支神秘的狼骑在夜幕中杀伐果断,大军压境之下,双方都不敢贸然出手。 但在这种无止境的试探中,却死了许多无辜的边疆百姓。 石霖与石然便是在那时分散的,他那是躲在大梁的城池,亲眼看着北疆的铁骑杀了许多人,他恨北疆人,也痛恨大梁人。若非北疆王与大梁摄政王,他或许会无虑无忧长大,而非窝藏在摄政王府内,每日用仇恨提醒自己。 因此在石霖欣然寻到自己时,石然便想到了这一切,他要让北疆少主与摄政王厮杀,让两族主谋之死来祭奠当年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他假意与石霖说想回北疆,她居然也信了,这群北疆人残暴又愚蠢,石然恨透了她们。 第25页 他轻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自认为计谋无懈可击,可云肆哪里是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之人。 吴忧看向地上的男子,心情亦然沉重。 「少主,他身份在摄政王府虽不起眼,但若他真的在余生泉手上留下信息,恐怕也是个麻烦。」 云肆没有应话,她俯身蹲在男子面前,那双向来冷淡的琥珀色眸子往向男人,石然目眦欲裂,一双眼中满是恨意的看向女人。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可死的几乎全是寻常百姓,没有人喜欢战争。他看向云肆,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年的边境小城,大军过境以后,城池几乎成了死城。 云肆面上没什么情绪,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郑重,她不止是说给男人听,更像是说给千千万万个死去的北疆人。 「你恨我可以,但你不应恨北疆人。没有人喜欢战争,若非当年余生泉阴险计谋,北疆如今也不会沦陷水火之中。你身上亦留着北疆的血,她们和你一样,都是无辜的人。我身为北疆少主,自当对千万个北疆百姓负责,她们为北疆而死,我会替她们报仇。」 屋子里陷入一种寂静的沉默,她们都在看向云肆,就连一旁的崖安也沉下面色。他的母亲就死在那场战争中,他何尝不是一位受害者。 「我知你想我与余生泉两败俱伤,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当真如此,北疆与大梁又会因此死去多少无辜之人,以杀止杀是个好办法,可你不该牵连那么多无辜之人。」 云肆缓缓站起身子,看着地上的男人,最后说了一句。 「我会杀了余生泉,以她之血祭奠我北疆战士。」 第13章 . 祭日 石霖的眼角泛红,最…… 石霖的眼角泛红,最后望了一眼垂着头的弟弟,她本以为这是一场皆大欢喜的重逢,可不想多年过去,当年单纯的男孩早被仇恨蒙蔽了内心。 她膝行两步来到云肆面前,飞鹰看了眼少主的神色,抬手给石霖解开了禁锢。她终于想明白初见男人的熟悉感源自于哪里,姐弟二人生的有些像。 她跪在地上,声音说不出的暗哑,「石霖罪该万死,只求少主看在属下一家三代驻守北疆的份上,饶了他一命。属下会亲自废了他的武功,以死谢罪。」 云肆冷眼望着地上之人,却没有点头。石霖跪了许久,或许是觉得少主默认了,她撑着身子站起身,像那夜与她一同盯梢却帮她隐瞒的好友歉意一笑,随后拿起地上的佩剑朝男人走去。 石然摇着头往后缩,他眼角流着泪,嘴中却说不出话。可惜身后是墙,他再缩不动,寒刃闪过,一股血腥味蔓延在屋内。 众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石然手筋被她挑破,往后再不能握剑。他脸上挂满泪痕看向石霖,嘴中只得发出呜呜的声音。 石霖拎着剑站在他面前,「少主待我等很好,我死之后,你且随少主回北疆,爹很想你。」 在那柄长剑即将贯穿心口时,瞬息间一颗石子飞过,长剑终是错开要害自胸前穿过,虽疼极,但却不至死。 石霖捂着胸口半跪在地,鲜血自伤口处涓涓而出,她难以置信的看向云肆,方才那枚石子便是从少主手中飞来。 「我来大梁是为寻生,不是让你们赴死,北疆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云肆说罢看了眼混杂的屋内,转身踏出房门,崖安深唿吸了几口,抬手便开始赶人。 「没事的都出去,莫影响我救人。」 吴忧看了看情况,转身小跑至少主身旁,她正站在树下往向屋内。 「少主,此事就算了了?」 云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向吴忧,语调听不出什么悲喜,「就算杀了她们两个,刀也刺不到余生泉身上。」 吴忧沉默了一会,对看向这位年轻的北疆少主的眼眸中暗藏敬畏,她此前未见过云肆,但却听闻过她一人杀十三城主的传闻,她本以为这位新主子是个残暴之人。 云肆转头看了她一眼,忽而道:「余生泉要去九州巡抚一事可有消息?」 「少主,此事确实是近期所传,说摄政王老早便做了准备,说是月底动身,除夕前回京。」 今日十月廿六,距离月底不过五日。 云肆神色晦暗,她令飞鹰处理后事,在她离开前,水鱼别扭的偷瞄少主好几眼,最终还是未厚着脸皮上去。 天色刚入夜,云肆一路潜至摄政王府外,再往内院去便能感受到至少五六人驻守,每个人都实力都能称为高手,云肆不便暴露,只得耐心藏在树上。 内院灯火通明,几个小侍正抱着包裹往箱子装,确实一副要出远门之景。半柱香后,一抹锦袍衣角忽而出现在院内,云肆唿吸一窒,半眯着眼死死盯着余生泉,手中的拳头握得很紧。 云肆恨不得此刻飞身下去手刃余生泉,可此刻在摄政王院内,再加上她周围的几个高手,若贸然出手,她胜算不大。那几抹气息是跟着余生泉移动,在余生泉走出院门前,云肆垂下眼眸从树下跳下。 余生泉抬眼看向那棵树,夜风一吹,树叶幽幽飘落地上。她年过半百,看起来却异常精明,一直陪在身旁的娇媚小侍柔声开口。 「王爷,怎么了吗?」 余生泉收回目光,眼皮垂在眼角处,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无事,一只不知道哪来的小野猫而已。」 第26页 「哪有野猫,奴怎么没瞧见。」 那小侍听完还好奇的瞧了瞧,余生泉呵呵一笑,满是褶皱的手掌搂上小侍的腰/肢肆意揉/捏。 「等她来了,我把她抓来拨皮给你看。」 ………… 云肆踏进院中时天色刚刚破晓,第一抹朝阳透过竹林洒在院内,还未到辰时,林间雾气浓重,方才上山时衣裳都染了一层寒气。 所以当云肆看见站在后院的裴景瑶时,她讶异的停下脚步看向男人,京城十月天气已然转凉,山上更为冷清。 裴景瑶背对自己站在那里,身上竟穿着一身素白衣裳,青丝亦被白色髮带绑在脑后,像极一身镐素。冷风吹过那一瞬,男人的髮丝与衣角翻舞。云肆看着他单薄的身影,竟有一瞬间觉得他会就此去了的错觉。 后院的篱笆门被推开,吱嘎的响声惊动了男人,他恍然回身,在看清身后人是云肆之时更是瞪大眼眸。动作看似慌张转身行礼,但云肆眼尖的看见他脚下一滑,那地上写好的字便被他踩散。 云肆走到他身旁,这才看见一旁的石桌是还放着个树枝,云肆垂眸看向地下,只依稀能看出一个『裴』字。 「小姐怎么回来如此晚。」 裴景瑶声音有些沙哑开口,语气中不自觉透着一丝慌乱,他眼眶泛红,看起来像是哭过。 她默然片刻,轻声道:「为何起的如此早,还是一夜没睡。」 裴景瑶摇了摇头,「景瑶习惯早起了。」 云肆看着男人的单薄衣裳,终是问道:「为何今日穿了一袭白衣。」 他喉结滚动一下,声音微微发抖,「小姐,今日是景瑶父母的祭日,小姐可否允许景瑶告假半日,我回来后定会将庭院打扫干净的。」 这是云肆第一次见他穿白衣,即便心中隐约知晓答案,但听裴景瑶亲口说出时,云肆仍是沉默了许久,久到裴景瑶原本还藏着希翼的眸中逐渐黯淡。 三年前的十月廿七日,裴家一行人被实施斩首之刑。 在裴景瑶死心的前一刻,他听见云肆的声音响起。 「走吧,我陪你去。」 见裴景瑶似没听清般愣在原地,云肆又补充了一句,她的有些犹豫,似在思考措辞。 「她们…葬在何处,我与你一同前去。」 裴景瑶连忙摇了摇头,这如何能行。 「小姐不必如此,景瑶身份低微,父母也是寻常人。小姐身份尊贵,于情于理都不能让小姐与我前去。」 见他慌乱的样子,云肆抬起手将他方才摇头时散下的髮丝拨至耳后,语气异常温柔。 「哪有那么多礼节,我既带回了你,于情于理都该去见见你的父母才对。」她顿了顿,抬眸看向裴景瑶,眼中藏着男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带我去见见她们吧,我替你告诉她们,你与映儿如今过得很好。若她们泉下有知,也合该放心而去。」 裴景瑶鸦黑的睫毛颤了颤,随后缓缓垂下,此刻迎着朝阳,阳光洒下将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云肆看不见他眼中情绪,却能感受到他的挣扎。 裴景瑶喉结一滚,『好』字在舌尖滚动几圈,终才轻轻说出口。 得到同意后,云肆看了看裴景瑶的身影,转身回了趟屋内,出来时手上拿了一件玄色披袄。衣裳披在裴景瑶身上时男人还要拒绝,却没扭过云肆的执拗,只能垂下眼任由她为自己繫着衣裳。 一声清亮的哨声从云肆口中发出,她看了看裴景瑶漆黑的眼眸,里面藏着几分好奇。他自幼养在深庭,流浪时偶尔会有女人不好意思的朝他吹口哨,裴景瑶那时听了只觉得噁心。而云肆的口哨声不同,那声音类似鸟叫,却比之更为清透,十分好听。 「想学?」 裴景瑶抿了抿唇角,然后摇了摇头。 好在云肆也并未再问下去,因为在她的口哨声后,马儿奔腾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片刻后,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停在云肆身前,而后亲昵的用头蹭了蹭她的肩膀。 云肆笑着揉揉伙伴的头,它名唤乌巾,乃是她在北疆的坐骑,此次跟随她进入大梁后便放养在这山林。 若非有要事,云肆从来不唤它出来。 她翻身跃之马上,随后牵动缰绳令它转动方向,云肆附身向裴景瑶伸出手。 他从未骑过马,上马的动作也十分生涩艰难,就连马儿都不耐的长吁一口气,裴景瑶顿时看向云肆,见女人眼中毫无嫌弃恼意,这才小心翼翼的牵住云肆的手。 待裴景瑶踩在脚踏上,他便感觉自己腰间一紧,随后便贴近云肆的怀中,女人带着暖意的手掌牵住他的掌心放在马鞍前的缰绳上。 「抓紧这里,乌巾跑得快,你若是受不了便告诉我。」 两人离得太近,云肆说话时的热气吐在他耳后。裴景瑶不适应的动了动身子,但他忘了自己的背正与云肆紧贴,在感受到她胸/前柔软的瞬间,裴景瑶立刻僵直身子,小声应了好。 「放松些,不然会很累。」 云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裴景瑶的耳根顿时变红,他努力让自己放松身子,可他头一次骑马,多少还是带着紧张。 云肆自然是感受到了,她好笑的看了看裴景瑶通红的耳根,随后又替他将衣裳裹紧些。脚下一夹马腹,乌巾扬起前蹄便朝山下奔去。 第27页 第14章 . 会照顾好他 裴景瑶握住马…… 裴景瑶握住马鞍上的麻绳,乌巾动作惯性大,他紧紧靠在云肆怀中,冷风吹进披袄灌进衣襟中,山上的凛冽寒风吹的他快睁不开眼,只得偏头看向身侧。 竹林屏障多,他感受着身下的马儿似有神智一般,它不用云肆指引,几下便拐了几处弯,自己便能在重重竹林中寻到出处。 裴景瑶将头抬起,好奇的眸子看向林子四周,上山时是云肆将他抱上去,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看向这座山。 枯黄的落叶撒了满地,整片山林都被金秋覆盖,除了庭前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杂乱无章,似乎是故意如此栽种。 看出裴景瑶的好奇,云肆开口解释道:「用来困兽的阵,我喜静,不喜外人打扰。」 裴景瑶轻轻点了点头,将视线从山林中收回,他其实至今到不知晓云肆是做什么的。云肆不告诉他,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的从未问过,裴景瑶从不觉得山上那处别院是云肆的家,那极有可能是谋个清闲的场所罢了。 乌巾一路小跑踏上山野小路,云肆担心裴景瑶禁不起颠簸,下山时刻意牵着缰绳将速度放慢许多。此刻男人的身体虚虚靠在她胸/前,清晨的小路并没有多少行人,于是云肆将速度放快。 乌巾加快速度的同时,她单手揽住裴景瑶的腰肢,控制着力道将他腰/身/压在身前。同她想像中一般纤细,透过衣物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腰/胯处的骨头。 太瘦了,云肆垂下眼眸思索,他该胖一些的,至少搂着不会硌手。 裴景瑶要去的地方在京郊外,距离云肆住的地方仍有段距离,小半个时辰后,云肆勒住缰绳。她长腿一跨,搂住裴景瑶的腰身直接将他从马上抱下来。 此处荒无人烟,自下了马后裴景瑶便没说过一句话,两人一路无言走在杂草丛生的荒路上,偶有几只乌鸦被动静惊起,发出粗劣嘶哑的叫声飞向远方。 云肆抬眸看向乌鸦远去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若她没记错,这座荒山的一旁就是乱葬岗。京城每天都会死人,那些无亲眷收敛的尸体大多都会被扔至乱葬岗。 草蓆一卷,不出一周便会被山中飞鸟走兽分食干净,最后只剩一副白骨。 当年裴太傅主房一脉十九人全被处死,裴景瑶与裴晓映原是算在里面的,他俩的命是两个外房的幼子顶上的。当年裴景瑶带着幼弟藏了许久,出来后小心翼翼的四处打听裴家人尸身的下落。 他以为自己至少能为父母收尸,可他带着裴晓映徒步走至这处乱葬岗时,看见的却是坑内重叠的白骨,还有几具未被分食干净的腐尸,数量之多根本分辨不出生前是何人。 裴晓映当即便被吓哭,裴景瑶不是不怕,可他若是怕了,那谁来为裴家收尸立碑呢。 他让裴晓映闭着眼躲在一旁,自己则在骯脏腐臭的白骨坑内寻了三天,直到坑旁的腐尸被鬣狗啃食干净,他终只寻到几件被野兽扯碎的衣布与配饰。 裴景瑶抱着遗物一步步走下山,他寻了一处僻静地。衣冠冢,无名碑,这是忠孝一世的裴家最后一丝体面。 云肆沉默着看向前方,裴景瑶对这处荒山的路段似乎很熟,他带着裴景瑶一路行至半山腰处的一截平台,那里生长着一株巨大的银杏树,似乎有些年头。 绕过粗壮的树干,一处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坟冢倏忽出现眼前,冢前孤零零立着一块无名石碑。 云肆的步伐停在树旁,未去打扰这寂静时刻,她看着裴景瑶独身站在冢前,然后缓缓跪下郑重的磕下头。 「娘、爹,景瑶来看你们了。」 时隔一年,他再次跪在父母亲族坟前,那平日压在心底的滔天恨意令他身体微微颤抖。裴景瑶试图让冷风吹散眼中的雾气,他眨了眨眼睛,一滴清泪落在地上。 裴景瑶总怕自己会忘,每年祭奠前,他总要将每个人都模样、年龄、姓名在心中回想一遍。今日清晨,他亦是在写裴家人的姓名。 裴景瑶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扣进肉里,自己却像没有感受一般。云肆尚在身后,他不希望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得将想说之话偷偷藏在心底。裴景瑶屏了许久的唿吸,他再度张开双手时,四道深红的指甲油深深嵌入掌心。 他侧过身子,抬手将坟冢上的落叶摘净。可如今正值深秋,就算摘的再干净,秋风一吹,枯黄的银杏叶在空中翻舞成蝶,继而悠悠落在无名冢上。 裴景瑶就像没发现一般,执拗的重复着这个枯燥的动作。 从云肆的角度看去,恰巧能看清裴景瑶一袭白衣的背影,即便跪着,裴景瑶的身骨依旧如青竹般挺直。她无声嘆了口气,静静走至裴景瑶身边将他扶起。 那上山时便被他执意还给云肆的披袄再度被披在他身上,裴景瑶的手一顿,那泛着泪的眼眸径直撞进云肆眼中。 云肆的心脏勐然一颤,她掏出帕子替裴景瑶轻轻擦着眼泪,男人闭上眼睛,被泪水染湿的睫毛不停在颤抖。 云肆看着裴景瑶漆黑的眼眸,安慰的话语在舌尖转动几圈,最终只说了两个字。 「节哀。」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裴家人若在天有灵,应是不希望看见裴景瑶哭。 「多谢小姐宽慰。」 裴景瑶紧紧抓着那方帕子,将打转的眼泪憋回去,随后再度看向坟前,落叶又落了满地,云肆抓住他冰冷的手腕,阻止他那徒劳的动作。 第28页 云肆很理解这种感受,这种过深的愧疚感总是日夜萦绕于心,他总要找些事情弥补自己的愧疚感,可裴家人的命运哪里是他能左右的。 「若哭出来心里会好受点,那便哭吧。」 云肆声音轻柔,裴景瑶听罢后却摇了摇头,再没说过一句话。 「我十岁那年,父亲病入膏肓,母亲却诓骗我说父亲的病并不严重,我错过了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我自那以后便开始怨恨我母亲,可她如今老了,我每次去见她,她都念叨着要早日去寻我父亲。」 云肆看着裴景瑶的眸子,指腹抚过裴景瑶的脸颊,替他将不甚明显的泪痕擦去,接着说道:「那时我才懂得,活下来的那个人,往往都是最痛苦的那个人。景瑶,若你父母再世,他们也不希望你如此痛苦。」 裴景瑶看着面前的女人,他唇角张了又合几次,最终极小幅度的摇了摇头,灭族之仇,他如何能放下。 云肆这次没有再劝他,裴景瑶能走到今日,一半是靠着仇恨支撑,一半则是靠着裴晓映支持,这二者怕是舍了谁,裴景瑶都绝不会一人苟活在世。 云肆转身看向那座孤零零的坟头,她从腰间解下一壶酒壶,当着裴景瑶的面走至碑前。后者睁大眼眸讶异往向她,他竟不知云肆何时拿了酒。 「小姐这是何意?」 云肆看向男人道:「介意我祭拜你的父母吗?」 裴景瑶默然半响,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云肆将酒壶拧开,一壶清酒倾倒在石碑前,这是北疆习惯的祭奠方式,北疆人不喜自己死后族人披麻戴孝哭嚎,待百年之后,一壶老酒祭于坟前,那便是最忠孝节义。 待最后一滴酒滴落,云肆将右手握拳放于胸前微微低头。裴景瑶站在一旁,眼中有些疑惑,他先前从未见过此种祭拜之礼,许是他见识太少,裴景瑶纵然疑惑,但并未放在心上。 「苍天在上,请各位先辈放心,从今往后晚辈会替你们照顾好景瑶与映儿,不会再让他受到一丝委屈。」 云肆话语刚落便转头看向裴景瑶,后者已然瞪大眼眸愣在原地,她竟在自己父母坟前立誓,裴景瑶心下慌乱,看向裴景瑶的眸中染上几分不可置信。 「小姐怎么能……」 怎么能在他父母亲族的坟前说这种话,这种一生的诺言,云肆怎么能轻易说出口,他如今的身份怎么能配。 「怎么不能,我早与你说过,你不必唤我小姐,我带你回来亦不是为了欺辱你。今日当着她们的面,唤我一句云肆吧。」 云肆很有耐心,她看着男人的神色变了又变,才终轻轻启唇说出那两个字。 「云、肆。」 他一字一顿,云肆并不恼,反而勾起一抹笑意替裴景瑶将披袄紧了紧。 「景瑶,我很庆幸能遇见你,往后你不用再一个人撑着,若你愿意,可以同我倾诉些心事。我长你三岁,阅歷也比你多些,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其实也可以来问我。」 云肆的话藏着深意,她说罢神色复杂的看向裴景瑶,男人挺秀的鼻尖微微发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方才哭的。 「谢谢。」 裴景瑶的声音很小,但云肆并不在意,她不愿再见裴景瑶活的如履薄冰,那不该是真正的他。 两人在山上并未待许久,只因她听见裴景瑶的肚子叫唤了一声,声音响起的瞬间,裴景瑶的脸红的活像是煮熟的虾。 崖安走时再三同他叮嘱过三餐要按时吃,裴景瑶这段时日也逐渐习惯了一日三餐,今日早上起的太早,他尚未来得及用早饭,此时又快到了午时,肚子自然有些饿。 他本觉得自己能忍,却不想发生如此难堪之事,如今听见云肆轻笑一声,裴景瑶当即羞极,恨不得当即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饿了怎么不说。」云肆转身很自然的牵住裴景瑶的手腕,「走吧,带你去吃饭。」 裴景瑶红着脸看向云肆的手,即便有衣物阻挡,他仍觉得自己的手腕微微发烫。他看向女人的背影,心中有什么东西悄悄萌生发芽。 下山的路偏陡峭,路上碎石也多,云肆走的慢,她边观察路便注意身旁之人,生怕他不小心摔下去。待走至一片荒草至人半身高的斜坡时,裴景瑶一直被乖巧牵住的手腕轻轻动了动,云肆转身等待他说话。 裴景瑶仍有些羞意,他用另一只手指向距离两人斜前方的一处荆棘,低声道:「莫走那里,那处有个深坑。」 云肆挑了挑眉,他是如何知晓,大概是听见了云肆的心声,裴景瑶沉默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 「我去年曾摔下去过。」 第15章 . 蜜饯樱桃酥 裴景瑶去年此…… 裴景瑶去年此日独自一人在山上待了一整日,待下山时天色早已暗下,夜间视物差,他从坑中爬出一路摸索下山时,裴景瑶已然狼狈到连街边乞丐都不屑多看他。 云肆握着男人手腕的力道紧了紧,她转身望了一眼下山的路,还有一段距离,山路不好走,裴景瑶的腿不知还受不受得住。 她松开男人的手腕,随后背向裴景瑶微微弯下身子。 「上来,我背你下去。」 裴景瑶见云肆的神色便知晓此事不容拒绝,他轻轻爬上女人的背,双手虚环在她的胸前,双手的指尖不安的绞在一起。 第29页 他与云肆贴靠的如此近,女人身上的暖意透过衣物传来,裴景瑶忽然想起那一夜,云肆的身体也比他暖上许多。 裴景瑶用力咬住唇角,努力忽略脑海中浮现的画面。 乌巾的脚程很快,它在靠近城门时便被云肆放走,见裴景瑶望着乌巾远去的神色,云肆垂下眼眸,依旧牵住男人的手腕。京城内行人杂乱,还是牵在身侧放心。 「它认得回去的路,走吧。」 在山上牵住他是因为路不好走,可裴景瑶看着前方宽阔平畅的大道,又偷偷看向女人的手,心间的跳动有些快。 待一路走至市内,裴景瑶明显安静下许多,云肆偏头看向对方,只见他垂下眼眸,一路默然又乖顺的跟着自己走,像个提线木偶一般。 云肆抬眸望了眼周围的商贩,心中大约知晓裴景瑶低落的神色,此处离暗娼巷并不远,他带着裴晓映在京中躲藏三年,每条街道他应都比自己熟悉。 「想吃什么?」 裴景瑶抬头与云肆对视一瞬,又偏开目光,他小声道:「都可以。」 云肆牵着裴景瑶行至最近的一家酒楼,此刻正值午时,酒楼热闹异常,还未进入便能隐约听见大堂内声音洪亮的说书人,还有周遭听众拍案叫好之声。 小二见有新客,放下手中之事跑至门边映客。那是一对年轻男女,女子姿容出众,周身气场不凡,看上去便是非富即贵。再看她牵着的那位温婉男子,更是清丽雅致,虽说脸颊边上的疤痕有些丑陋,可他身上还披着女人的披袄,小二眼神一转便大约摸清二人关系。 「夫人与夫郎快里面请,二楼雅座尚有空位,夫人夫郎可是要上二楼。」 在小二开口说出称唿那瞬间,裴景瑶勐然一拽自己的手腕,可惜云肆的力道哪里是裴景瑶能挣开的,云肆并未放开他的手腕,自顾自开口。 「寻个清净的雅间,我不喜被人打扰。」 小二接过打赏的碎银,立即眉开眼笑的将二人引上楼,雅间内有窗子,若想听书便打开窗子即可,若是喜静,则将窗子一关便好。 来二楼雅间的多半都是喜静的贵客,云肆与裴景瑶进入后才发觉,这家店点菜的方式倒是别出心裁。并非传统的由小二介绍,而是将酒楼内的饭菜名字篆刻在木牌上,小木牌整齐有序的挂在墙上,店内的招牌菜则特意被加了红绳。 看中哪个,直接将木牌摘下放至盘中即可,半柱香后便会有小二取走。云肆打量了一眼菜式,随后转身看向裴景瑶。 「不是饿了吗,想吃些什么菜?」 裴景瑶就站在云肆一旁,他将右手放在方才被云肆握了一路的左手腕上,听闻云肆的话双手又悄悄隐在衣袍下。 「小姐点便可,景瑶吃什么都行。」 「方才还啃唤我云肆,这会又叫上小姐了。」 听出云肆的语气又几分打趣,裴景瑶睫毛颤了颤,语气轻柔道:「景瑶习惯了。」 云肆抿了抿唇角,又把视线移到墙面上,让他改口一时片刻怕是改不过来,她可以慢慢来。云肆点了几个店里的招牌菜,随后便让裴景瑶再点。 见云肆一直看向自己,裴景瑶也颇为不好意思,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菜系,大部分他都曾在幼时吃过。他的目光扫过最后一排小木牌,那是全是酒楼的甜品。 裴景瑶心中一跳,他看向其中一个夹在中间的小牌,抬手将它轻轻拿下来,云肆挑了挑眉看向他手中的牌子。 那既不是店内招牌,也不是什么难寻的甜品,似乎真是随意拿的,但看裴景瑶的神色又不似如此。 牌子上写的是,蜜饯樱桃酥。 云肆眸中有些诧异,她看向裴景瑶,「这么喜欢蜜饯?回去时不如再买上几袋。」 裴景瑶轻轻摇头,「上次小姐给的蜜饯还剩下许多,再买莫约是要浪费了。」 不是喜欢蜜饯,是因为吃过最甜的东西是云肆给的蜜饯。 雅间内的窗户未合拢,说书人慷慨激昂的声音传之屋内,她原以为裴景瑶会不喜。可待云肆耐心观察后,才发现裴景瑶虽未看向窗外,但眸中确实一副认真之景。 云肆意识到后便起身将半掩的窗子推开,楼下的声音随即大了几个度,她看向裴景瑶讶异的眸子,回坐为自己倒了杯茶。 他确实听楼下的说书之声,那说书人正讲一英武女子三进三出龙虎洞屠尽山匪,解救出许多良家男儿,而后又与一孤身男子生出情愫,两人结为妻夫。女子入了军营,一路官升大将军,正值高潮之际,那说书人勐然一拍板随后掩面嘆气。 「可惜天妒英才,她为圣上忠心耿耿,却被奸人构陷,锒铛入狱,只剩夫郎与幼子在家日日以泪洗面,可惜啊可惜!」 台下观众一片咒骂之声,那说书人一听如此,感嘆几句后很快便令起了一个头,开始讲了个缠绵悱恻的话本。 云肆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等到那杯茶水凉透,她才轻笑一声看向楼下不打眼的说书人,眸中有着几分探究。 旁人或许不知,可云肆却听得出,这话本子不是说书人平白杜撰,她讲的是一年前大梁皇城内真实发生之事。 被构陷入狱的将军叫杜语,那奸人自然指的是余生泉。 凉茶被灌进肚子,云肆眸中神色不明,余生泉不得民心是真,可这说书人是从何处知晓如此详尽之事。既有胆子在民间讲此事,那背后必然有操控之人。在云肆的计划中,杜语也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第30页 她看向裴景瑶的神色,他眸中情绪沉重,很明显,裴景瑶听出这话本杜撰的是谁的事迹。 云肆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你喜欢听说书?」 他听罢神色染上几分复杂,终还是轻声道:「景瑶不曾听过说书,只是一时听的兴起而已,小姐见笑了。」 她将茶盏续上,又倒了杯新茶递予裴景瑶,口中仍道:「那戏文中的女子倒是有情有义,可惜下场太惨。奸人当权,忠义被害,此般世道竟没人反抗。」 她语气漫不经心,裴景瑶接过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滚烫的热茶顺着指尖流过,随即烫起一片红色。 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凝视云肆,似对手中的温度一无所知。 「纵然心有不甘,又如何反抗。」 云肆垂眸看向他的指尖,抬手想将茶替他接过,却不想男人的指尖死死捏住茶杯,一时竟没有将茶杯拿过来。 云肆有些悔意,她不应如此激他。 正当云肆打算开口之际,小二的敲门声便响起,几道菜样相继被摆置桌上,露笋鸡肉、绣球干贝……最后端上来的是那盘蜜饯樱桃酥,还有附赠的一壶桃花酒。 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裴景瑶手中的茶盏在小二进屋时便被云肆按下。此刻听着小二在旁绘声绘色的讲着菜餚如何制作,本忍住饿意的裴景瑶又觉腹中空荡。 云肆及时止住小二还要讲下去的举动,后者心领神会的悄声退出雅间,将空间留给这一对璧人。 「不讲旁的了,不是先前便饿了,快些吃吧。」 在云肆拿起筷子后,他也跟着小口开始夹菜,到底是招牌菜,入口确实鲜美滑嫩。云肆看向裴景瑶,忍不住想起那日裴景瑶所做的菜,虽菜系不同,但云肆却觉得若是他,定能做的更为可口。 蜜饯樱桃酥被夹进碗中,裴景瑶定了几秒,顺着筷子看向云肆。他面上颇为羞涩,道谢后便咬了一小口,面皮金黄酥脆,一咬便有渣碎掉下。 云肆看裴景瑶吃了两口,他将藏在馅中的樱桃蜜饯咽下,随后睫毛轻颤几下,唇边勾起一丝极浅极浅的弧度。 真有这么好吃?云肆看向那样貌并不出众的甜品,好奇的给自己夹了一块,入口满是甜腻,她吃了一口便放在一旁。 不过若是裴景瑶喜欢吃甜,北疆有样甜品或许会合他胃口。 那壶桃花酒倒是不错,听见云肆的夸奖,裴景瑶眸中有些惊讶。 「小姐从前未喝过桃花酒?」 桃花酒乃是大梁最常见的酒类之一,上至宫廷侯爵,下至农商小户,每到桃花盛开的季节,家家户户都会酿上桃花酒,待明年再饮用,就连裴景瑶往日也饮过几口。 如此常见之酒,怎么会有人没喝过呢。 云肆垂下眼眸,眼中有些无奈之意。北疆戈壁广布,土壤比不上大梁的中原沃土,一些在大梁的寻常果实,在北疆根本无法栽种,这也是北疆为何一直想与大梁广开商贸的原因。 「确不曾喝过,如今第一次喝,淡雅醇香,确实是好酒。」 云肆将酒杯放下,语气颇为可惜,走时定要带上几颗树苗回去好好叫人栽培栽培。 见云肆如此感慨,裴景瑶心中的好奇被压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过多打探并不是好习惯。 好在两人还记得尚在院内的裴晓映,离去时云肆让后厨重新打包了几份菜餚,回去温一下也可以直接入口。 两人回到院内时,裴晓映正和他哥早上一样,坐在院中拿枝条写字。待听到声响后,那双空洞的眼眸才泛起欣喜之色。 待裴景瑶将热好的饭食端去弟弟的房间出来后,云肆将他领至书房,裴景瑶是第二次进云肆的书房。 她将一叠宣纸放至砚台旁,又拿出一块新墨与几只狼毫毛笔,大小粗细各不一。 「映儿想写字是好事,不应天天在地上拿树枝写,这些你都拿去,练字用硬毫好些,你且挑挑哪个用着顺手。」 裴景瑶看着那一沓宣纸,光看色泽来说都是极佳的上品,此刻却不要钱一般被递向自己。纸被塞进怀里,他则被云肆拉到桌前,看着那几只毛笔,裴景瑶手中的力道增大了些。 裴景瑶的语气有些无措,他看着那几只毛病说道:「这怎么使得,映儿他看不见,在地上写字也无妨,怎么能浪费小姐上佳的笔墨纸砚。」 云肆抽出一支毛笔垂眸看了两眼,赭色的笔身上雕刻着清竹,长度与粗细莫约正合适,她看向裴景瑶细长葱白的指尖,心中觉得这支笔便是最配对方的。 「崖安不是说了,他的眼睛有机会治好。」 云肆顿了顿,她将手中那支紫竹狼毫所制的毛笔递与对方,又缓声道:「就算映儿写不了,不是还有你。」 何况云肆一开始想给的便是他。 第16章 . 君后 「我?」 …… 「我?」 裴景瑶怔怔看着那支笔,眸中有些无措,他已快三年未执过笔,如今竟有机会再拿起它。他将手中宣纸放下,抬手缓慢且庄重接过它。 裴景瑶觉得这一切都如梦中一般,他看着云肆噙着笑意替他研墨,随后耐心温柔的铺开宣纸。 她笑道:「当然是你。」 他微微颤着手腕执笔蘸墨,落笔那瞬间却是极稳,落墨如云烟般行云流水,云肆本以为裴景瑶的字会如其他男子一般娟秀柔美。可他落笔成字瘦硬□□,骨力洞达,竟比寻常女子还要藏锋几分。 第31页 仅是几息之间,字迹便跃然纸上,日光透过窗子撒在桌上,为他修长白皙的指尖镀上一层淡金。 他写的是『云肆』两字。 云肆本人眉毛一挑,再看向他的眸中笑意渐浓。裴景瑶感受到她的目光,喉结不自觉滚动一下,待他再看向宣纸时,笔尖不由一抖。 一滴墨顺着笔尖滴下,裴景瑶瞪大眼刚要惊唿,却见云肆眼疾手快将宣纸拿走,那滴墨下一秒便落在木桌上。 裴景瑶未想那么多,方才云肆让他写字,他便将脑中第一时刻浮现的字写于纸上。待最后一笔落下,他看着宣纸上的二字也微红了脸颊。 云肆的声音偏巧还在这时响起,「字迹隽秀大气,竟比许多女子的字锋锐许多,景瑶还真是让我惊喜。」 云肆夸赞的声音响起,裴景瑶忍着羞意将桌上的墨迹擦净,在他动作之下,那日光正好映在他颊边。从云肆的角度看去,恰巧能看见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与绒毛。 他垂眼道:「小姐谬赞了。」 云肆指尖一动,忽生出一股想捏一把的冲动,她接过裴景瑶手中的毛笔,仅思索了片刻。在裴景瑶的注视下,云肆执笔在宣纸左侧添上两字。 她执笔挥毫,下笔宛如游龙般潇洒肆意,苍劲有力的『景瑶』二字落于纸上,云肆收起毛笔,转身看向一旁的裴景瑶,出口的话中带着些笑意。 「礼尚往来,喜欢吗。」 喜欢吗……这极为暧昧的字眼令裴景瑶唿吸有几分加重,他看着挨在一张纸上的两个名字,他与云肆的名字。 如同婚贴的书信般并排写在一起。 裴景瑶抬起指尖轻轻放在宣纸边缘,下一秒又如烫到一般瞬息收回。云肆看着他此般动作,眼中有些不解。 「小姐的字迹洒脱飘逸,似乎别具一格。」 裴景瑶轻柔的声音响起,他已然压下内心那抹不切实际的幻想,将心思全神贯注在云肆的字迹上。裴太傅在世时也算书法大家,裴景瑶幼年时曾临摹过许多大家之作,各个流派之作大多也都牢记于心。 可云肆之字,他确实从未见过,字迹飘逸洒脱,似自成一派。 见裴景瑶的神情极为认真,云肆极轻的笑了一声,她将宣纸放于两人面前,随后侧身看向裴景瑶如湖水般温润的眸子。 「景瑶可真会夸人,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我字迹洒脱。」 云肆说的是实话,她虽自幼习汉字,但北疆王臣们仍习惯用北疆字记录大小事宜。北疆民间汉化尚未普及,前些年北疆与大梁未断交时北疆人多少都会说些大梁官话,可如今断交许久,民间大多人都不再学习汉话。 裴景瑶咬着下唇不知该回些什么,他并非假意夸人,而是真心实意觉得如此,而今听她一调笑,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小姐莫再戏弄景瑶。」 裴景瑶的声音又软又轻,云肆盯着他越来越红的耳垂,最终还是没忍住上手轻捏一下。她看着男人无辜又惊讶的双眸,心中竟有种诡异的满足感,于是云肆咳了咳,故作平静的开口。 「未戏弄你,你夸我我很开心。对了,我书房中还有旁的一些话本,你无事时也可以拿去看,或是讲给映儿听也可以。」 云肆说罢便去书架上寻了几本书籍,她不知裴景瑶喜欢看诗书还是民间话本,便一样拿了两本。 待裴景瑶抱着满满当当的东西离开时,眼眸中还有几分茫然,云肆唤来信鸽,抬笔给水鱼写了一封信。 等水鱼这丫头跑上山见到少主时,满眼都是激动与委屈,她这段时日天天被飞鹰派出去干杂活,每日各处跑,活生生累瘦了几斤,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可怜样。 「少主,属下将衣服买来了。」 水鱼将包裹放在她面前,那包裹里是云肆令她买的裴景瑶与裴晓映的冬衣。随后眼巴巴的看向云肆,云肆撇了眼她黑了一个度的肤色,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水鱼一看有戏,连忙又道:「少主,属下最近去各处探查,余生泉那老贼确实是要出皇城,但绝非巡抚九州。余生泉三日后便要出发崇州,崇州刺史已派人出州迎接。」 云肆指尖一动,崇州近日新挖出一湖盐矿,余生泉去此也是情理之中。 「崇州有盐矿,去也正常,此次出行说为巡抚,实则敛财,如今大梁国库亏空,她若是不捞些油水回来,也确实难以服众。」 水鱼点了点头,语气阴恻道:「少主,我等已在京中的时日已有一阵,究竟何时能将她斩于刀下。」 云肆指尖一抿,她看着方才被她压在砚下的宣纸,缓声道:「可还记得杜语将军。」 水鱼想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杜语在一年前入狱,那是她的官衔已升至从一品大将军,统领皇城禁军。 「自然记得,听闻杜将军在时,爱兵如子,她入狱后曾有许多人想为她翻案,少主为何说起此事。」 杜语入狱后,禁军统领自然换成了余生泉的人。 她讲白日在酒楼之事说与水鱼听,水鱼知晓后也极为惊讶,她盘算片刻,思索道:「莫非那说书人是君后的人?」 是与不是,她去趟宫中便知。云肆想利用杜语在禁军中的威望,若是君后也有此意,她到不介意与前去一会。 ………… 余生泉离京那日,云肆藏身与城门口的民众之中,她的队伍声势浩大,迎着日暮之际顺皇城而行。百姓们大多都是出来看热闹的,余生泉近年苛政频繁,早些年营造出爱民如子的形象也大打折扣。 第32页 正逢多事之秋,余生泉本不想在此时亲自出皇城,丞相那边虎视眈眈,就连北疆人也妄想混进皇城掺这趟浑水。 可大梁国库亏空严重,若不在年前添补,怕是撑不到明年开春,所以崇州的盐矿她必须亲自去。 周遭群众的议论声忽而噤声,余生泉宏伟华贵的马车她们身前悠悠而过,三匹骏马拉着车身自路中而行。就在那一瞬间,一阵轻风吹开车窗轻纱。 余生泉那张富态的脸自帘内露出,她年过半百,头上灰发与黑髮掺杂,面对大梁子民笑的很是慈祥,若是忽略她精明奸诈的眸色,说她是个和蔼之人倒也有人信。 余生泉笑意未变,忽而抬眸直直往向一个地方,云肆带着面具站在人群最远处,如寒潭般的双眸毫无惧意看向余生泉。 视线交错之际,双方都在彼此眼神中感受到一股极重的杀意。 帘子落下那瞬间,余生泉的笑意消失,这北疆来的野猫到是能藏,她派手下寻了几日竟也未曾寻到她们都藏身之处,想起那双带着寒意的琥珀色眼眸,余生泉冷哼一声。 北疆如今自身难保,还妄想派人来皇城送死,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自云肆杀了叛城的十三位城主后,北疆传至过大梁的消息便逐渐减少,而后大梁安插进北疆的探子全被云肆替换为自己人。 余生泉并不知晓北疆如今内乱已除,她计划把北疆收入囊中是真,但最近几年大梁之事她尚应接不暇,如今北疆又来人潜入皇城,她自然烦心。 在余生泉离去后,云肆借着月色藏匿,一路潜至宫内。她目标明确,身手轻快利落绕过巡逻的侍卫,若有熟悉宫内地形的人在场就会发现,云肆是奔着君后所居住的坤宁宫而去。 崖安自从得知上次君后有孕后,便设计见了君后一面,这位大梁君后在宫殿内生活与往日无异,吃穿住行无一苛刻,面色似有疾,但有孕一事竟为真。 此刻坤宁宫内寂静异常,殿前驻守宫殿的守卫却比别处多了不止一倍,云肆蹙着眉头贴着墙侧而下。 两枚银针自手中发出,守在房前的内侍无声倒下。 云肆眼中的疑惑却愈发浓郁,她进来的太过轻易,似乎早有人替她清理过。空荡的宫殿内染着一排红烛,云肆抬眸便瞧见立于房中的男子。 洛禾面容端庄清秀,身着一袭深色宫装,双手微微拢于小腹前。他肚子微挺,月份看上去有四五月左右,此刻正安静看向来客,他彷佛早知会有人来。 云肆感受着周遭气息,就在她握上匕首的瞬间,一道黑衣身影落于男子身侧做出防备之态。 洛禾微微启唇道:「远来即为客,你先退下。」 那黑衣人果然应声退下,云肆抬眸往向他,只见他面上一笑,转身走至桌边坐下。洛禾气质端庄大方,姣好的面容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便是当今的大梁君后。 「你便是近日来京的北疆人?」 对于君后知晓自己的身份,云肆并不意外,她看向这位传说中的君后,眸中神色晦暗。 「云某从前只听闻君后贤良淑德,如今来看,却是百闻不如一见。」 他既有此种手段,身侧还藏着高手,又何必遭余生泉囚禁深宫三年。云肆眸中的寒意不减,她看着男子毫不在意的笑笑,左手依旧虚虚掩着小腹。 「我不管你进京乃是为何,但我劝你还是早日离京,免遭杀身之祸。」 洛禾话里有话,云肆握着匕首的手松了松,她向前走了几步,眼尖的发现男子手中动作一变。怕是她再近一步,他便会下令动手。 云肆忽而笑了笑,她缓缓道:「君后说笑,我既然进了京,那便要得到我想要的才能离去。」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随意,洛禾思索了片刻是不是自己的情报有误,片刻后,洛禾幽幽道:「余生泉不是你能杀得了的。」 「是吗?」云肆垂下眼眸,眼中逐渐染上寒光。 「既然君后不信我,那我也没有再谈的必要。」 她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握着匕首的手勐然抽出,她转身刺向身后袭来的气息,那人武功不低,两人出手之际全是杀招。 就在方才云肆说话之际,她竟想直接刺杀对方。 第17章 . 身份暴露 洛禾未想到自己…… 洛禾未想到自己的计划被发现,见两人打起来后慌乱的掩住小腹站起身子,他退后几步以防自己受到任何波折。 大梁的暗卫皆是死士,出手尽为杀招,死士为保护主人而生,这是她们最大的弱点。云肆手中动作逐渐狠厉,被人算计的感觉十分不好。 她想尽快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打斗,就在云肆反身刺向黑衣人的空隙,三枚银针直朝洛禾腹部而去。洛禾瞪大眼眸看着三枚毫不留情的银针朝他袭来,而他根本来不及闪躲。 那瞬息之际,黑衣人反身抬剑打落三枚银针,那剑割破云肆的衣袖,甚至微微透出血迹,她本人却毫不在意。 只因她的匕首如今正刺向那人的背后心口处,云肆手中动作利落,只见洛禾目眦欲裂,大喝一句。 「住手!」 云肆哪里会听他的话,她既流了血,那更要讨回来,匕首刺入死士体内一寸的位置,云肆并未要她性命。杀了余生泉还要与皇帝议和,如今惹怒君后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第33页 她嫌恶的看了眼染着血迹的匕首,怀里的帕子上次被送给裴景瑶,云肆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坤宁宫内扯了一块布擦拭匕首。 云肆冷眼撇过满目震撼的洛禾与跪在地上请罪的暗卫,缓缓将匕首收入刀鞘,冷声道:「君后手段了得,云某先行告退。」 洛禾护着小腹的手微微颤抖,他看得出云肆方才那三枚银针毫无留情之意,若真有一枚未被挡下,那他腹中的孩子怕是也留不住了。他心中满是震撼,洛禾自然清楚自己手下的身手,可竟被那女子如此轻易伤到,这叫他如何不惊讶。 「君后息怒,属下未料想她竟敢对您下手,实则太过卑鄙。」 卑鄙又如何,赢的还是云肆。 洛禾摇了摇头,他看向地上之人,疲惫道:「下去吧。」 ………… 云肆自从坤宁宫出来后便去寻了趟崖安,虽说半夜把人叫醒不太道德,可云肆做的毫无愧疚感。 他听罢也很是震惊,「这君后到底是哪派之人,身旁竟有如此高手。」 「君后的身份早晚会知晓,他既想杀余生泉,往后总有再见的时候,你与飞鹰去将杜语救出来。」 崖安微微凝眉问道:「少主要杜语何用?」 「杜语入狱前手下有二十万皇城禁军,其中有官职的多半是她栽培的世族子弟,她若重拿军权,你说余生泉还进不进得这京城城门。」 崖安被云肆的想法所惊,他沉默许久,应了声好。 云肆既要在余生泉回京前斩杀她,崖安留在太医院便也无用,他留了封信便也开始收拾行囊。 她离去之际已是翌日午时,待云肆回去后明媚的阳光撒在院内,正是一副温暖静谧的午后。 她抬脚走至后院,便看见裴晓映一人孤零零坐在石椅上,而平时总陪在身侧的裴景瑶竟不在。 这有些不对劲,平时的裴景瑶绝对不会在冬日将裴晓映一人扔在外屋。 云肆走至裴晓映身边问道:「你哥哥呢?」 男孩放下手中并未蘸墨的毛笔,转身看向声源处,他身上虽穿着水鱼买的冬袄,但脸颊依旧被冻到通红,执笔的手指亦然如此。 他眨了眨无神的双眼,心中也有疑惑,「哥哥方才说去拿书,但是好久都没有回来。」 拿书……那便是在书房。 云肆垂下眼眸,她看向裴晓映还有些不解的神色,耐心道:「他许是没寻到想要的书,我去寻他,如今外面天气凉,你且先回房等着。」 裴晓映乖巧的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觉得冷,但小姐说是那便是吧。于是他乖巧的抱着纸笔一步步摸索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在后院待的久了,有时不需要拐杖也能寻到地方。 见裴晓映回房后,云肆这才抬步走向书房,绕过庭院短廊,书房的门是敞开的,云肆一眼便瞧见那抹欣长消瘦的身影。 在见到他以后,云肆的步子反而慢下来。在裴景瑶看见云肆身影出现时,他身子不稳的晃了晃,手中的书本忽而摔落在地。 三封信顺着力道幽幽飘落在云肆面前,后者指尖一顿,她看向那两封有些熟悉的信件,心下瞭然。 这三封信,两张是崖安当时手写的药方,上面的北疆字与汉字交杂。另外一张,则是当时百花楼送来的,信上写着关于余生泉的信息。 云肆撇了眼扣在地上的书本,那是水鱼来北疆之前所撰写的大梁世家官族的记录。如此详尽确凿的证据,怪不得裴景瑶会在书房待如此久。 当初云肆只随意将它们夹在书中,如今却是被裴景瑶瞧见。 云肆听见裴景瑶低哑的声音响起,语气似为悲伤,又似难以置信。 他哑声问道:「你是北疆人?你知道我是谁?」 她跨过信件走至男人身前,裴景瑶竟微微摇着头后退一步,他原本养出些气色的小脸看上去也苍白的很。 这种许久不曾体会过的疏离感令云肆动作一顿,她本有许多种说辞将裴景瑶敷衍过去。 可话语在舌尖转了几圈,终究压下心头,云肆看向他惶恐的双眸,心中微微嘆了口气。她俯身捡起落在裴景瑶身侧的书本,抬手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自从水鱼查到裴景瑶的身世后,她便把裴家写进了最后一页。 她启唇应了一句,「是。」 裴景瑶悬吊在半空的心一瞬间入坠万丈寒潭,身子不自觉的发抖,泛红的眼眶仍死死盯着云肆的脸。 「为何骗我?」 两炷香前,裴景瑶给裴晓映刚读完一本讲大梁风俗的话本,那话本分了上下两部,见弟弟听的来趣,云肆上次又说他可以随意进出书房。 他只是想寻那风俗集的下一本,却不想碰倒了虚虚斜放在书架上的那本书,裴景瑶并未起疑心,他本是想将这书放于原位,低头却正巧撞见那敞开在地的三封信。 他读完信时心中仅是疑惑,或者说他不敢多想。他翻开那本并不起眼的书籍,第一页便记录着余生泉的信息,裴景瑶的指尖一颤,他缓缓翻到下一页。书上记录的人事他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那些人都是朝中重臣。 裴景瑶翻阅到最后一页,开篇写的是他母亲的名字,再往后他看见了那曾些被他拿树枝写在的名字,写在最后一页的是。 裴景瑶 。 他拿着那本书的指尖微微发抖,屋子里分明不冷,他却觉周身入坠冰窟。 第34页 他不想深想,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裴景瑶竟有些不敢面对。 云肆那过于浅的眸色,水鱼给裴晓映讲的北疆诗词,还有廿七日那天云肆暗藏深意的话语,还有她说从未喝过桃花酒。裴景瑶勐然想起,云肆似乎从未问过自己父母因何而死,他与幼弟又是如何沦落街头。 他甚至未告诉过云肆自己会写字。这一切似乎都是女人故意设好的套,引着他走向这条路。 她甚至早在暗示自己,结果他竟愚钝至这般地步。 想起女人那冷清的脸庞在看向自己时总带上的温柔笑意,裴景瑶竟轻笑一声,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我从未想过骗你。」 云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认真看向裴景瑶,她往前走一步,裴景瑶便往后推一步,那双向来温润的眼眸此刻满是戒备之心,还有惧意。 云肆在步伐只好停在原地,她看着裴景瑶的双眸道:「景瑶,我原本一开始便打算告诉你的,可你那时惧我怕我,贸然告诉你你怕是跑的比谁都快。」 她分明知晓自己的真实姓名,可如今还叫自己景瑶。裴景瑶痛苦的低下头,眸中神色悽然,云肆看着他的动作,心口竟有种闷痛的感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把压在心中最想说的话问出口。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暗娼巷那夜、那夜……」 即使裴景瑶说不出口,云肆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摇了摇头,看向裴景瑶那已然染上水雾的眸子,眉头不由也跟着蹙起。 「暗娼巷那夜是意外。」 她看着裴景瑶显然不相信的眼眸,眸中也染上一丝无奈。 「景瑶,暗娼巷那夜确然是个意外,若我当初知晓,怎会逼迫你那般。我知晓你的身份是在我将玉佩拿回去后,我便派人去调查了你,我这才知晓,你竟是裴太傅之子,裴景瑶。」 她唇齿一碰,裴景瑶三字轻轻从她唇中说出,那人却痛苦的流下眼泪。云肆心中一痛,她看着努力忍住抽泣声的裴景瑶,终是嘆了口气走上前去。 裴景瑶早已退到墙边,他退无可退,只得眼睁睁看着云肆的身影靠的越来越近。她将裴景瑶欺在墙上,温热的指腹轻轻擦去他脸颊的泪水。 男人抬眸凝望着她,她靠的太近,裴景瑶眼中的情绪蓦然撞进她眼中,仿佛此刻感同身受一般,令云肆的心也跟着闷痛。 「所以你是知晓我的身份,才将……才将我与映儿接回来。」 「是。」 裴景瑶早被泪水染湿的睫毛颤了颤,他闭眼偏开头,躲开云肆的指尖。云肆眉头一皱,她看着面前倔强着不肯睁眼的男人,把心中所想全部说出口。 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她不希望裴景瑶与她产生芥蒂。 「我承认是我不对,我想让你信任我,所以我将我知道的信息瞒下,再利用我们并不平等的身份地位将你与映儿接回来。」云肆顿了顿,「我不想瞒你,不止是我,水鱼飞鹰包括崖安,我们都是北疆人。书与信你都看了,你应该猜到了,我此来北疆就是为了杀余生泉。」 在听见『余生泉』三个字时,裴景瑶的唿吸蓦然加粗几分,他睁开眼看向她。 云肆的眼眸中满是认真,她缓声道:「我知裴家当年一案,我也知道你有多苦。景瑶,我承认我是想你留在我身边,可你若是想走,我也绝不会拦着你。我当初带你和映儿回来,确然是希望你能好过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发现。 他甚至早就做好了准备,待他给映儿寻个好人家,若云肆那是还不嫌恶他,他或许可以在这方别院了却余生。 良久以后,裴景瑶喉结滚动一下,他偏了偏身子,云肆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的把两人间过近的空间拉开,她听见裴景瑶哑声开口。 「你为何、为何要杀余生泉?」 云肆眸中沉重,声音中压抑着情绪,「北疆战乱因她而起,这十年来,我北疆数万兄弟姐妹惨死战场。我来时便立誓,此仇不报,誓不还乡。」 此仇不报,誓不还乡。 裴景瑶指尖一动,他看向云肆的眼眸,话语在舌尖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被压在喉间。曾几何时他也曾在心中发誓,那怕一命换一命,他也想让余生泉粉身脆骨。 可他带着裴晓映活下去都是问题,那对余生泉的恨意,也成了他努力活下去的一丝支持。 看出裴景瑶的唇边都在颤抖,他蹙着眉看向云肆,眸中含杂了太多太多情绪。云肆抬手敷上他的脸颊,指腹轻轻抚过那道疤痕,她第一次唤了他真正的名字。 「裴景瑶,信我一次,裴家的仇,我来替你报。」 第18章 . 替他报仇 裴家的仇,她来…… 裴家的仇,她来替他报。 她如何报。 裴景瑶茫然偏了偏头,眼前的水雾迷住了他的视线,在眨眼的瞬间,泪滴顺着脸颊流下,他则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搂在怀中。 云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语气满是怜惜之意:「哭出来就好了,哭吧。」 裴景瑶任她抱着自己,他像个没有生息的娃娃般。他的身子因抽泣而微微颤抖,云肆一手搂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和哄孩子般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着他单薄的背,于是裴景瑶哭的更凶了。 他双手抓住云肆的衣襟,埋在她的肩头哭了很久很久,他像把这三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一般。 第35页 当年世人都骂裴府迂腐无能,裴太傅一生耿直,两袖清风的一辈子,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定罪之时,除了丞相以外,竟无一同僚替他申冤,可惜当年丞相一脉的官员所剩无几,她终是没保全裴府。 裴府被抄家那天,距离裴景瑶的婚期还剩一月,那天侍卫闯入裴府将他娘、正夫与嫡姐被压走。裴景瑶见状匆忙扔下手中的刺绣奔向堂前,却被赶来的父亲拽住。 哭闹的幼弟被满是泪痕的父亲塞进他怀里,十五岁的裴景瑶瞪大眼眸,他尚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爹,发生了何事?」 「瑶儿,快带着映儿走!裴家往后就靠你们了,答应爹,一定要活下去。」 裴景瑶心中慌乱,他看着院外逃跑的丫鬟小厮,再转头看向自己的爹爹那双绝望的眼眸,抱着幼弟终是点头。 那天裴太傅被压入诏狱,裴景瑶抱着裴晓映偷偷从后面跑出去,他不知道该去寻谁,只好带着幼弟去了梁府。 那是他未来的妻家,梁府的二小姐梁秋,便是与他顶下婚约之人。 他连梁府的门槛都未曾踏上,得到的只是一封被扔在地上的退婚书,与那梁秋满是嘲讽的冷眼。 「有多远滚多远,别妄想我梁家会成为你的容身之所。」 梁秋本就是看重裴府的势力太同意这门婚事,如今裴府没落,她才不会惹得一身腥。周遭越来越多的人围着他打量,嘴中不住窃窃私语,裴景瑶看着那封粘满泥土的退婚书,领着幼弟一步步走远。 裴景瑶曾自己亲手绣了七个月的婚服,而后又被他一炳烛火烧了个干净。 他与裴晓映的生活从云端跌落泥潭,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会替他报仇。 ……………… 云肆轻轻拍着怀中因抽泣而颤抖的单薄身影,眼眸满是疼惜,裴景瑶的眼泪打湿她的衣衫,更让云肆心疼几分。 「哭累了便睡一觉吧,我守着你。」 裴景瑶本不想睡的,可他哭了太久太久,哭到话都说不出,体力也早被耗尽。 云肆的怀中太暖,裴景瑶想,真也好假也罢,他就贪心这一次,只有这一次便好。被女人抱起来的时候,裴景瑶缩在她怀中没有挣扎。 他的身子被放在柔软的床铺上,云肆低头撇见自己肩头处的泪痕,她刚要起身却发觉裴景瑶的双手依旧抓着她的衣领。 云肆无奈笑了笑,她看着裴景瑶哭花的小脸与散乱的髮丝,抬手握住裴景瑶的双手。应是哭的太过用力,平日冰凉的双手而今倒是温热,这令云肆更加哭笑不得。 「乖,我不走,你脸都哭花了,我去打些热水给你擦脸。」 裴景瑶吸了吸鼻子,双手被云肆轻放在被子里,他本想说自己擦便好,但睡意渐浓,裴景瑶竟就这般睡了过去。 等云肆用帕子沾了热水回来时,就发现早已睡熟的裴景瑶,即使在睡梦中已经眉头紧蹙,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看上去十分不安,仿佛做了什么噩梦一般。 暖湿的帕子轻轻擦过他的脸颊、鼻樑,再抚过他紧蹙的眉心,裴景瑶睫毛勐然一颤,云肆手中动作停下,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男人。待他再度陷入沉睡后,云肆换了遍水又给他擦了一遍脸。 云肆怕他睡得不舒服,抬手便将裴景瑶的髮带解开,往日总被绑在脑后的青丝散在床上,衬得男人模样更加可怜,活像被狠狠蹂/躏过一般。云肆垂眸将被子给他牢牢盖好,又抬手拨开他额前的髮丝。 外面天色已暗,云肆将回来復命的水鱼赶在门外,就以水鱼的嗓门,若她进来一吵,那裴景瑶怕是不用睡了。 所以当云肆对水鱼撇去一个噤声的表情时,后者立刻心领神会的看了看她的身后紧闭的房门,做出一副她都懂的表情。 「余生泉那边怎么样?」 水鱼脸色一正回道:「回少主,飞鹰来信说余生泉已到崇州,只是她身边的一共个八个暗卫,在路上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在途中返京两个。」 云肆眸色一变,余生泉身边的高手一共只有八人,余生泉走哪都要带上她们,如今竟狠下心派出两人回京,怕是狠下心要找出她。 「两个暗卫便想杀了我,余生泉还真是自视甚高。传令让我们的人把手上动作都停下,免得被当成靶子,她们早晚会寻到这里。」 云肆尚能应付两个大梁顶级暗卫,她带来的旁人却不一定能,水鱼知晓她的打算,犹豫一下才说。 「属下知晓,可裴公子兄弟二人如今尚在山上,少主可需属下将他们二人送至山下。」 云肆的余光看向紧闭的房内,男人不安的睡姿尚在脑海盘旋,她不知晓余生泉是否知道裴景瑶与裴晓映在她的身旁。但无论如何,云肆都不会将他送至山下,在她身边是最危险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必。」 见少主拒绝,水鱼只好把嘴闭上。 「对了。」云肆忽而说道,水鱼连忙立耳去听,「裴晓映还不知你我身份,你平日莫说漏嘴。」 水鱼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眸中有些惊讶,「少主的意思是,裴公子他?」 云肆替她补充道:「他知晓了。」 见水鱼脸上表情复杂,云肆撇过一眼,她才乖乖应了好。待云肆与水鱼商议好事情,外面天色早已暗下,水鱼踏出房门时正撇到后院那小小的房屋内漆黑一片,她撇了撇嘴巴,转身去厨房做饭。 第36页 养孩子就是麻烦,养了个小瞎子就是麻烦上加麻烦。水鱼眼中愤愤,手上却将肉块切的更细,若是裴景瑶听见水鱼内心的想法,那多半是要生气的。 水鱼进屋时习惯性替裴晓映将烛火点上,他虽看不见,却并不需要别人餵饭,吃干净后还会乖巧的端着餐盘,自己摸索着送去厨房洗干净。 水鱼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生怕他脚下一绊连人带碗一起摔了,她伸出手接过裴晓映手中的碗筷,「给我吧。」 男孩拘谨的捏了捏手指,顺着水鱼声音传出的方向行了一礼,乖巧道:「多谢水鱼姐姐。」 水鱼足下一个踉跄,看向男孩的目光和看鬼一样。 裴晓映刚来山上时像个从贫民窟里爬出来面黄肌瘦的小孩,如今在山上住了两月,倒是也养出几分白净的小公子样,往那一站像个娃娃一样。 他自己说完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他想起平日听哥哥同他讲的,水鱼是云肆的属下,这院内称得上小姐尊称的,只有云肆一人。裴晓映便自作主张改了口,却没想到水鱼连个回应都不给,面上隐隐有些失落。 另一边的云肆房内,裴景瑶难得睡的如此沉,云肆思索片刻后便放弃叫他起来吃饭这个念头。 夜色渐渐暗下,今夜无星无月,更显出几分暗沉的静谧。云肆合上窗户,看向自己床上沉睡男人,他身上盖着云肆的被子,周身包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张小脸漏在外头。 他睡得并不安稳,隔一会便要蹙起眉头,或是盖在被下的身子动一动,偶尔还会喘/息几口,仿佛在梦中也受了委屈一般,极为难耐。 这不是云肆第一次见裴景瑶睡觉的样子,第一次的模样比现在要悽惨许多。那都是因为云肆那晚不做人,可怜了裴景瑶初次便被折磨了半夜。 想到此处,云肆的眼中情绪又沉重几分。她从前竟是没注意,裴景瑶睡觉一直都这般不安稳,想起他白日那副内敛安静的模样。云肆逐渐蹙起眉头,他总是把所有事情压在心底,若非有人逼他,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开口。 云肆坐在床边看了一会,接着转身从自己柜中拿出一叠小巧香炉,那香炉是铜制,造型古朴又异域。 裊裊白烟从炉中升起,一股极淡的药香渐渐飘了满屋,那是北疆用来安神的古法药薰,如今用来给裴景瑶助眠也是好的。 香点了一刻钟,他眉头逐渐舒缓,唿吸也平稳下来。云肆为他理了理被子,她将被角重新捏平,却无异碰到裴景瑶拽住被子的掌心。 她重新握住裴景瑶的手心,眉头不解的蹙起,男人的手心比白日更加冰凉,甚至还出了一层冷汗。不止是他的两只手这般冰冷,云肆将手探进被下,她脱//去男人的白袜抚上裴景瑶的脚背。 毫无意外的一样冰凉,云肆的面色瞬间沉下,现在虽是初冬,但这绝不该是一个正常人的体温,何况他盖着被子睡了一个多时辰。 云肆担心他的状况,也顾不上自己刚给他点了安神香,她轻轻唤了几声裴景瑶,男人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并没有醒来。云肆面上凝重,她抬手捏起裴景瑶的手腕,只见他脉象平稳并未有什么异样,她的心这才放下几分。 「景瑶,醒醒。」 云肆轻轻捏着他的手心,他的指尖无意识搭在云肆的手背上,像冰块一般泛着凉意。 第19章 . 同床共枕 见男人依旧未醒…… 见男人依旧未醒,云肆一手握住他冰凉的手心,另一只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景瑶,哪里不舒服吗。」 她力道有些大,裴景瑶唿吸加重了些,那本舒展的眉头又重新蹙起,他只依稀感觉有人在唤自己。 裴景瑶此刻浑身都很难受,哭肿的双眼令他难以睁眼,小腹那里如同针扎一般的疼。可最难忍受的还是周遭这股寒意,裴景瑶将自己缩成一团,他本想将自己的手握紧,可全身都乏软无力,只堪堪能虚握成拳。 很快,有个温暖的手掌牵住他的掌心,裴景瑶指尖动了动,主动将自己的手心向那股热源送过去,嘴里无意识发出一些轻/哼声。 云肆只感受到男人的指尖一动,随后泛着凉意的小指轻轻勾上自己的掌心,他似乎很用力,最终能做到也只是轻戳到她掌心而已。 像是溺于冰河里的人极力在寻找暖源,这种认知令云肆眼中更为忧虑。 裴景瑶仍旧闭着眼眉心紧蹙,嘴中模煳喊了一个字,云肆凑过身听了半响,才听清他口中呢喃的是什么。 他说冷。 「冷……」 云肆口中重复了一句,她垂眸看向男人小意勾着自己的指尖,他自在被自己叫醒后,面上本平静的神情便不安起来。 像极力忍耐着什么痛苦一般。 她房中没有暖炉,能给裴景瑶取暖的最好方法,便是云肆自己。 她指尖动了动,想将自己的手掌撤回,可她一动,裴景瑶便不安的蹙起眉头。 「我不走,我换个衣服。」 云肆也不知晓他听没听明白自己的话,她轻轻将手抽走,将染着寒意的外衫脱/下,只穿着中衣重新回了床上。 裴景瑶下午被她抱上/床时,云肆并未帮他褪去衣服,此刻仍是完整穿在身上,云肆喉间滚动一下,她抬手解开裴景瑶的衣/带。紧束在身上的衣衫散开,裴景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第37页 裴景瑶轻轻摇着头,双手护在自己胸/前,像个虾米一般在床上缓缓弓起身子。云肆手中抓着他的衣衫,眸中染上些无奈,自我保护的意思倒是挺强。 「乖,穿着睡会不舒服。」 既要用体温去暖他,多余的衣衫只会是累赘,云肆原本只打算将他外衫褪去。 云肆自认在哄裴景瑶这件事上很有心得,他往日十分乖巧,说什么便让做什么。可那只限于裴景瑶清醒的状态下,如今他身子难受的紧,头脑还昏昏欲睡,实际上根本没听清女人说了些什么。 他不知道何人去扯他的衣衫,裴景瑶脑中浮现的满是一些不堪的回忆,他猝然深唿吸了几口气,手中竟不知那来的力气甩开云肆的手。 他喃喃道:「不要,别碰我……」 见他情绪忽而激动,细看之下额头竟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都情绪似为陷在某段不好的回忆之中。 那段回忆对于裴景瑶来说,是这辈子最为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那年冬天,他跪在药房门口,身上的衣衫便是这样被人撕/扯。 云肆看着他紧紧抓住被角的手,他极为用力,几道青筋顺着动作在削瘦的手背上浮现。 「不碰你,我不碰你。」 云肆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急切又轻柔,她抬手缓慢的将裴景瑶搂近怀中,男人有些抗拒的挣了挣身子。 「都过去了,别想了。」 裴景瑶单薄瘦弱的身子被圈在怀中,云肆贴近他的耳边,声音透着担忧。 她轻声哄了许久,男人似乎终于听出来她是谁,他半眯着红肿的双眼在黑夜中愣了许久,半响过后,他才重新安静下来。 云肆将他背身抱在怀里,裴景瑶冰冷的双手被她温热的掌心包裹,就连脚踝处也贴靠在女人的小腿上。他的身体紧紧贴着云肆,阵阵暖意传到身上,裴景瑶僵了许久的身子才一点点软下来。 裴景瑶枕在她臂上的头动了动,细软的髮丝蹭在云肆脸颊上,蹭的她心中也泛起痒意。她轻轻环住男人的腰肢,在确定他并没有反抗的情绪后,云肆才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他的腰带被解/开,衣衫却并未褪去,此刻散乱在被中,到让云肆莫名有些发闷。她看着男人逐渐红润起来的面色,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裴景瑶倒是睡舒服了,可惜苦了云肆一晚。 这一夜裴景瑶难得好眠,他周身被暖意包裹,半夜甚至微微有些燥意,不过在他转了个身后,那股热意便消失不见。 翌日清晨,云肆睁眼便看见裴景瑶的脸颊,他枕在自己手臂上正睡得安详。白日的裴景瑶总是很拘谨,即便云肆对他再好,他戒备感总是很重。 这会男人毫无防备躺在怀中睡得正香,和他醒着时似乎有些不一样。云肆看了他许久,一只手从裴景瑶的腰间抬起,轻轻抚过他脸颊的疤痕。 他睡着时似乎比平日更加乖巧,也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孩子气。 裴景瑶如今也才十八岁,若非裴府出事,他这个年纪合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才是。云肆的指尖停在他鸦黑的睫毛处,云肆眼中神色一变,她忽而想起来水鱼当初说过,裴景瑶早早便许配了人家的。 若非裴府出事,他这个年纪应是早为人夫了,云肆的指尖轻轻撩过他的睫毛,小心翼翼将臂膀抽出。 裴景瑶的睫毛颤了颤,但并未醒来,这多有赖于云肆昨天的安神香。 云肆今日难得起身晚,她坐在裴景瑶身侧,脑中把制定好的计划仔细捋过,既然与君后没有合作的可能,那她便要先把杜语救出来。 想起昨夜君后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云肆眸中神色更为晦暗,大梁皇帝余舜岚长年久病深宫,若洛禾早就计划,余舜岚的病是否也是假的。 想起那株被送到百花楼尤瞿手上的石冬草,云肆起身的动作顿了顿,虽不知此事是否与旁人有关联,如今身在大梁,多些警惕之心也是必要。 云肆臂膀处尚有伤,那是昨夜在君后处打斗所伤,伤口不深,云肆其实本没注意。但那处伤口恰巧被裴景瑶枕了一夜,起身后倒是有些麻意。 白色的里衣处透出新鲜血迹,她坐在一旁椅子上将里衣褪下,转身扯了纱布包的十分潦草。 待云肆披起衣衫转身,看见的便是坐在床中央的裴景瑶,他散开的髮丝散在身侧,双眼微微有些红肿。裴景瑶表情茫然又无措,似乎还没彻底清醒。 「醒了?」 云肆声音响起之时,裴景瑶睫毛颤了颤,昨日种种浮现在脑海之中。 云肆是北疆人,她亦知晓自己的身份,她还说她会为裴家报仇……再然后呢 裴景瑶眨了眨眼,她看向刚坐在床边的云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散乱的衣衫,这是云肆的床,在意识到当下的情况时,裴景瑶瞬时红了脸颊。 昨夜他竟哭到睡了过去,还在云肆的床上睡了一整晚。想到昨夜那温暖的怀抱,他似乎还喊冷来着,裴景瑶的颊边顿时和火烧一般烫。 「我……我昨天……」 云肆安静的看着男人脸颊的绯色越来越深,最后连唿吸都重了几分,便知晓是他记起了昨晚的事。 「昨日你哭的太累,睡着时身上冰凉,我担忧你半夜出事,便自作主张留你在我房里睡了一晚。」 身上太凉,裴景瑶怔愣的半响,他昨夜好像是很冷,原来云肆抱着他睡,只是因为他身上冷。 第38页 见男人怔愣在床上,云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便将方才换下的里衣拿在手里,那衣裳被刀划破了口子,又染了一夜污血,云肆原本是想将它扔了。 在她起身的那一刻,裴景瑶有些惊讶的声音响起。 「你受伤了?」 他盯着衣裳上的明显的血痕,声音有些沙哑,又含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云肆抓着衣衫回头看向他,男人半张着唇正看向自己,眸中满是担忧与不解。 他昨夜才知晓云肆的身份,今早便见她受伤,裴景瑶不可谓不惊讶。 云肆毫不在意应了一句,「小伤,无妨。」 裴景瑶抓着手中的被褥,最后只小声说了一句,「包扎了吗?」 云肆看了他半响,嘴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意,她撇了眼自己刚包扎好的伤口,认真回道:「包了,但包的没你好。」 裴景瑶听了这话,脸颊一下子烧起来,他看了眼眼中含笑的云肆,原本想起身为她重新包扎伤口。但他将被褥掀开后又忽而盖在身上,他咬了咬唇角,小心翼翼的看向云肆。 「我想换个衣裳,能不能……」 他声音细若蚊吟,云肆看了眼他掩在被下的身躯眼中明了,片刻后便转身走至屏风后方。 待看不见云肆的身影后,裴景瑶才小声唿了口气,原是他昨夜腰带被解开,但身上衣衫未褪,此刻起身才发现,身上的衣裳竟已全部松散开,露出胸/膛大片雪白肌/理。 裴景瑶起身的动作一顿,不知为何,小腹处的疼痛竟比昨夜更加明显。 第20章 . 月事布 也不知她早上看没…… 也不知她早上看没看见,裴景瑶脑中偷偷想着,他系腰带的动作一顿,忽而想到自己早已是她的人,他还在这矜持个什么劲呢。 裴景瑶抿嘴忍住痛意,起身寻到伤药专心致志为云肆处理伤口。 云肆很是耐心的等着他换好衣裳后重新为自己包扎,她嫌伤口太小,连药都未曾上。 可如今看着他小心翼翼为自己上药的模样,伤口竟也泛起丝丝痒意。裴景瑶在外面吃了三年的苦,原本滑嫩的指尖有些薄茧,不经意划过云肆肌肤之际,竟也勾的她心痒痒。 云肆看着他忽而道:「你不气了?」 裴景瑶有些不解,「气什么?」 「气我先前一直瞒着你。」 裴景瑶手上动作一顿,接着又将布条轻轻扎好,口中轻声道:「若非小姐肯将我与映儿带回来,我兄弟二人如今是否尚在人世都不知,我又怎么会生气。」 他说的是实话,但云肆听完沉默了半响,才悠悠道:「如今你已知晓真相,便别在唤我小姐了,若真论起身份,我也该唤你一声裴公子才对。」 后者闻言只轻轻应了声好,只是他如今乃是奴籍,又如何撑得起一句公子。 「这是如何伤到的?」裴景瑶小心翼翼观察一下云肆的神色,又道:「若不方便告诉我,那便当我没有说过。」 云肆将衣衫穿好,听罢抬眸看向裴景瑶侷促的神色,「没有什么不方便告诉你的,你想知道什么尽可以问我。我昨夜去了趟宫内,伤是打斗时不小心所伤。」 「宫内?」 裴景瑶语气有些惊讶,还有几分说不上的怪异。 「我去见了君后。」 云肆不动声色观察着裴景瑶的神色,手中正将自己的外衫穿好,她看的很仔细,在她说出『君后』二字时,裴景瑶的眸中满是惊讶。 「你去寻了君后……」 裴景瑶小声重复了一遍,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拽着衣角。她竟是被君后所伤,但这这么可能呢,洛禾他怎会伤人。 「是,我本想去寻他合作,他却想要我性命。」 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裴景瑶勐然瞪大眼眸看向云肆,女人面容依旧冷淡,但一双淡色的眼眸却一眨不眨的往向他。 「君后他怎会要你性命。」裴景瑶看着云肆的眼眸,语气有些疑惑。 「小姐不……你不知晓,我从前在裴府时也曾入宫过几次,同君后有过几面之缘。」 几面之缘那是后话,在洛禾尚未与丞相陈冉断绝母子关系前,他那时还叫陈洛禾。 裴太傅与丞相关系亲近,连带着家眷也时常走动,陈洛禾是丞相嫡子,还长他几岁,但他并未嫌弃裴景瑶庶子的身份,两人幼年关系尚算的上亲近。 陈洛禾十六年那年,丞相忽而宣布嫡子病逝,可裴景瑶知晓,他前几日分明还见过洛禾哥哥,对方信誓旦旦同他说,他要嫁给三皇女余舜岚。 那是裴景瑶年纪尚幼,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他只隐约听过娘说三皇女出身太差,怎么都不会是太女人选,丞相为此还气病了身子。 在陈洛禾『病逝』后,三皇女府上出现一名来路不明的美人,美人一路陪她走至太女的地位,在先帝病逝余舜岚登基后,洛禾也顺理成章被册封为君后。 裴景瑶是在君后册封大典上再见到洛禾的,那日丞相併未到场,洛禾看了许久为丞相留的空位,而后露出一个有些悲凉的笑意。 这是裴景瑶对洛禾的全部印象,他只犹豫了半响,便将他与洛禾的往事全部告知云肆。 云肆对他的毫无保留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裴景瑶至少会犹豫几天,或是真心信任她后才肯将事情告知于她。 他这般赤诚,反令云肆心中鄙夷自己,她太过步步为营,竟想拿裴景瑶的真心去换情报。 第39页 在裴景瑶看不见的地方,云肆将拳头紧握,声音不自觉紧绷着,「你都告诉我,万一我骗你可怎么办。」 裴景瑶听罢竟笑了笑,「那你会骗我吗。」 「不会。」 云肆摇了摇头,她忽而一笑,抬手将裴景瑶轻轻搂在怀里,见他没有抗拒的情绪,才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云肆的声音在裴景瑶的耳畔响起,知道云肆知晓她此刻的真心,亦或是承诺有多重。 「我不会骗你,答应你的也绝不会食言。」 裴景瑶本想应好,可小腹忽而开始抽疼,他忍着痛意轻应了一声,脸上笑的有些勉强。他脸色已然泛白,云肆在放开他时眼中也有担忧。 「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没休息好,我可否再去休息一会。」 听裴景瑶这般说,云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她本欲将裴景瑶留在自己床上歇息,对方却不肯,只忍着痛意回到自己的小床上,而后才敢慢慢的蜷缩成一团。 裴景瑶对自己的昨夜便隐隐作痛的小腹大约有猜想,他喝了崖安那副调养癸水的药方已有月余,那药大概也是生效了。 他去茅房偷偷看过,但亵/裤上并未有血迹,应只是提前痛上几日。裴景瑶本欲等疼痛轻些后便自行下山去买月事布,他身侧未备此物,云肆的院中更不可能有这种男子私物。 可裴景瑶未想到竟会这般疼痛,他闭眼蜷缩在被子里,双手紧紧捂住小腹,分明是盖着被子,他却仍感受到一阵寒意。 他自睡梦中疼醒,又咬着牙开始忍耐。 另一旁的云肆自裴景瑶回房后便将自己的计划与裴景瑶口中得知的信息细细串联,又叫来水鱼一同商讨。 待将水鱼吩咐下山后,云肆走至厨房亲手熬了一碗肉粥,想起裴景瑶昨日的体寒,她又特意煮了一碗红枣枸杞汤。她端着餐食走进裴景瑶的房内,却意外的没见到人影。 待云肆掀开被子时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他几乎将自己缩成一个球,髮丝被汗水打湿黏在额角,他身上早出了几层薄汗,却依旧冰冷。 「景瑶?」 云肆神色一沉,她小心翼翼抚上男人的背,裴景瑶身子一颤,他紧闭着双眼,额上满是冷汗。 云肆看着男人紧紧捂住小腹的手愣神片刻,随后忽而想到些什么,语气诧异道:「你这……是来癸水了?」 自云肆上次误尝裴景瑶的药后,便总是对裴景瑶这事多关注了一些,而今一看便大约明白。 她看着裴景瑶极力忍受疼痛的模样蹙起眉头,他怎会痛成这般,莫不是崖安的药有什么问题。 云肆将裴景瑶直接打横抱起来,男人咬着下唇,嘴里轻轻闷哼一声,转头将脸埋进云肆的胸前,可能是疼极了,这般动作放在从前他是万般不肯的。 云肆眼中染上疼惜之意,她将裴景瑶放在自己的床铺中,转身自己也躺了上去。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她再次用体温暖着一如昨夜满是寒意的躯体。 抬手将温热的掌心轻轻揉着裴景瑶的小腹,他将脸埋在枕头中,口中飘出几声疼哼,云肆常年习武,调动体温也比旁人快些,待裴景瑶的身上染了热气,脸色明显好上许多。 裴景瑶清醒后转头看向一旁,正好看见云肆那满是担忧的眼眸,他睫毛一颤微微垂下,掩住眸中的羞赧。 「我……我已不疼了。」 云肆与他离得很近,若非她亲眼看着裴景瑶依旧虚弱的脸色,她快信了这个男人的话。她并未答话,小腹上温热的手却还紧紧贴着,尽管隔着衣衫,裴景瑶却莫名觉得发烫。 可这么一直用体温暖着也不是回事,待裴景瑶脸色红润些后,云肆起身时问了一句:「饿不饿,我去将粥和汤给你热下。」 裴景瑶没有胃口,他摇了摇头后便打算跟着云肆的动作起身,却被对方带着不解的眼神按下。 「你好好躺着便是,起身要做什么?」 裴景瑶声音很小,唇上还嵌着方才咬出的牙印。 「这些日子不干净,我不应待在你的屋子里。并且我没有买……没有买月事布。」 裴景瑶淡红的唇碰了又合,终是红着脸将那难以启齿的事物说出来。 他坐在床上,几乎要将脸埋进面前的被子里,小腹还是疼的,但裴景瑶觉得尚可以忍耐,若是真到了那时候再去就不赶趟了,还会弄脏衣物。 裴景瑶腰间暖意忽而消失,他愣了片刻,才发觉是云肆将她的手撤走。 原来她也觉得脏吗,裴景瑶垂下的眼眸中有片刻失神。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云肆将手撤走时,裴景瑶还是觉得有些微难过。 他将莫名涌出的情绪忍下,打算趁着此刻去山下买那物,却见云肆比他起身更快,她面上神情有些怪异,但动作却毫不犹豫。 「你躺着便是,我去给你买。」 云肆的话语如惊雷般炸在裴景瑶脑子里,后者早被她的话惊住,一动不动的看向云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她竟说要给自己去买月事布,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去买男人的那物,裴景瑶捏住被角的指尖用力到泛白,语气也很是震惊。 「这怎么能行!你是女人,怎么能去替我买那物。」 他摇着头,唇齿不自觉又咬上下唇,看上去可怜又可爱,实在勾人的紧。云肆垂下眼眸,敛住眼中情绪。 第40页 「有什么不行的,我没那么多忌讳,你好好休息便是。」 她说罢抬脚便往出走,在即将踏出门的那一瞬间又停在原地,转身用一种奇怪的神色看向裴景瑶。 裴景瑶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唿吸都轻上几分,随时做好云肆反悔的准备。这种事合该他自己去的,何时有听闻过女人会为男人买月事布的先例,她们生怕自己身上粘上晦气。 云肆只犹豫片刻便问出口,「有何区别吗?」 她也是第一次为男子买这种东西,还是事先问好,免得到时买错了尴尬。 裴景瑶没想到她竟是问自己这个,只得红着脸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小的恨不得钻进被窝里,「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 第21章 . 打翻暖炉 云肆下山前将红…… 云肆下山前将红枣汤与肉粥重新温了一遍,裴景瑶坐在床侧一手捧着暖汤,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快到要跳出嗓子眼。 他红着脸抿了口那带着丝丝甜味的红枣汤,好似小腹都不那么疼了。 裴景瑶分明没什么胃口,但喝完那碗红枣汤后竟觉得腹中有些空荡,他看向那碗肉粥,端起来舀了几口。 许是小日子的原因,平日香人的肉粥此刻却有股肉腥味,裴景瑶喝着有些难受,可想到这是云肆亲手为他做的,他又怎能浪费呢。 裴景瑶忍着反胃将一碗肉粥喝下去,随后捧着碗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胃中虽不太舒服,可一想的这是云肆亲手做的,那点反胃也全被抛在脑后。 他将云肆的床铺整理好,云肆虽说她不在意,可裴景瑶自幼便是懂得,自己父亲往日在小日子时,母亲是决然不会让他近身的,裴景瑶又怎能让自己污了云肆这里。 以往这时候,裴景瑶总是将自己关在小屋中,那时也会疼上几日,不过咬牙便能忍过去。 以往他都能忍,现在他又哪有资格娇气。 等床铺被收拾干净后,裴景瑶额角也出了层冷汗,他安静坐在木椅上等云肆回来,可惜云肆刚给他暖好身子又染了凉气,这趟折腾下来,小腹又隐隐作痛。 云肆带着包裹回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她的床铺整整齐齐被收拾好,而裴景瑶正捂着小腹半趴在桌上。 她的神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包裹被轻巧放在桌上,见裴景瑶惊慌的抬起头,那张小脸模样煞白,云肆蹙眉道:「你怎不听话,不是叫你躺床上吗。」 她语气急促,裴景瑶哪里见过她这般生气的模样,顿时小心翼翼站起身子,惊慌无措的看向云肆,口中还在小声解释。 「我没有……」 裴景瑶在害怕,这种认知令云肆无奈又懊悔,她分明知晓男人在这里有多小心翼翼,方才语气不好,竟也能把他吓到。 可分明是他不听话,云肆看着站在她面前裴景瑶,眼中满是无奈,她将语气放柔,当着他的面拆开了包裹。 「你莫在意,我方才语气重了。」 见裴景瑶连忙摇了摇头,云肆嘆了口气又道,「你不是肚子痛,为何不躺在床上休息,反而坐在这里等我。」 她将买好的四个暖炉挨个拿出来,又单独掏出一个白色小包裹,关于里面是何物,不用说裴景瑶都知晓,于是他的脸色猝然红透。 「我不疼了。」 裴景瑶小声狡辩道,云肆把月事布送至他手上,后者接过的指尖都有些发颤,这都是羞的。 云肆都快被他气笑,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景瑶,撒谎是要挨罚的。」 裴景瑶双手抱着小包裹,脸颊处绯红一片,别说挨罚,他现在就像是在被罚站一般。 他启唇犹豫半响,也没说出所以然。 倒是云肆撇见了桌上两个空碗,眸中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裴景瑶不会吃完的。 「还饿不饿,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裴景瑶听闻连忙摇了摇头,再来一碗他大概是要吐出来的,还是莫要浪费的好。 待裴景瑶离去后,云肆将两个暖炉提前替他热好,四个暖炉交替使用,裴景瑶总能暖上一整晚的。 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云肆正把暖好的暖炉放进他的被子里,裴景瑶快走了几步接过她手中之物。 「我自己来便好,屋里不干净,小姐这几日还是莫要来了。」 云肆手上的动作一顿,她认真看向裴景瑶,语气也重了几分,「我说过我不在意这些忌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你莫要再说这些贬低自己的话。若这日子是不详至兆,那大梁的男人岂不是每到这时便被拘在家中不能外出。」 裴景瑶捧着暖炉喃喃道:「本该如此。」 云肆默然片刻,凝眸看着裴景瑶颇为不解的眸子,「不该如此,景瑶,你不应被这些规矩限制住。北疆从不会限制男儿外出,更遑论这些以讹传讹的瞎话。」 裴景瑶自出生以来接受的便是大梁对男子的诸多束缚的教育,而今听了云肆的话,他难得低头沉默了许久。 云肆本欲再说话,忽而见他神色一变,手中的暖炉竟失手跌到床上,那暖炉还没有套上棉布,里面烧的是泛红的碳火。 裴景瑶下意识的反应竟是妄图抬手去接,云肆眉头一皱,立即揽住他的腰身将他往自己怀中带,万幸她反应速度,裴景瑶的手未碰到那通红的碳火。 第41页 碳火烧在被子上,短短几瞬便起了火苗。 云肆将凉茶倒在被上,见火苗熄灭后才看向呆在原地的男人,裴景瑶双手捂着小腹,面上一副虚弱又惊慌的模样。 他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方才失手便是因为小腹的勐的疼痛,如同几百个针同时刺向他。 云肆的话堵在喉间,她看着裴景瑶的模样,只说了句,「烧了便烧了,下次莫要用手去接,若是伤到手该怎么办。」 烧了床事小,伤了裴景瑶事大。 裴景瑶摇了摇头,小脸惨白一片,「是我失手,才将床烧了。」 云肆看着他低落的神色,低声安慰道:「床烧了便烧了,也怪我没将暖炉套好便给你。只是你胆子实在太大,竟敢徒手去接那碳火,你也不怕把你手伤到。」 云肆轻轻牵过裴景瑶的手腕,「走吧,你的床不能睡了,便委屈你再同我睡/一晚。」 见云肆并未事情,裴景瑶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他本想说不委屈,可这话好像也不太对,只好抿着嘴唇乖巧跟着云肆离开。 裴景瑶终还是躺进了自己收拾好的床铺内,云肆将暖炉用防火布包好,一个塞进他的脚下,另两个被塞进他怀里。 「小心着些,莫再烫到自己。」 云肆的语气活像把他当成小孩一般,这般仔细叮嘱到裴景瑶极为羞涩。 「好。」 裴景瑶指尖不停轻轻戳着火热的暖炉,见云肆坐在床边,终于将心里藏了许久问题问出口。 「你曾说过,我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你。」 云肆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于是裴景瑶的神色更为纠结,云肆来自北疆,她所掌握的关于大梁的情报半点不假,甚至能随意出入皇宫…… 裴景瑶启唇轻声问道:「你是北疆何人?」 云肆琥珀色的眼眸看向裴景瑶,后者喉结滚动一下,心中微微发慌。 「北疆王姓云,我也算个王女。」 她竟是北疆王女,裴景瑶手中紧紧扣着暖炉,面上的惊讶毫不掩饰。见他此般震惊,云肆抬手压在他正死死扯住暖炉的手上。 若再让他扯下去,怕是又要破一个暖炉了。 裴景瑶忽而懂得了她那句,此仇不报,誓不还乡的重量。 他手下是火热的暖炉,手上云肆带着暖意的掌心,裴景瑶不好意思再动,只低声重复了一句。 「你竟北疆王女。」 云肆垂下眼眸,她将手从裴景瑶的手上移开,又重新给他盖好被子。 「不必太在意这个称唿,我未在北疆王室待过几年,你唤我云肆我更开心。」 裴景瑶垂眸沉默了半响,也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后才轻声应了声好。 云肆的指尖在床边敲了敲,她忽而道:「余生泉此时在崇州,我会在她回来之前,将杜语从牢中救出。皇城禁军军令在余生泉手上,但据我所知,皇帝手中也有一块军令。」 余舜岚手中藏有军令,据说是先帝所予,能调动三十万皇城军。余生泉在将余舜岚抚上皇位时便知晓此事,但她搜了许久也未搜到,索性将她囚在宫中。 余生泉虽也姓余,但其实是先帝所赐皇姓,她并非皇族血脉,因此只得养着余舜岚这个傀儡皇帝,等待时机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 裴景瑶也隐约听闻过此事,但也仅限于听闻,他无法给云肆提供更多信息,只好低声道:「杜语将军在时,城中百姓多爱戴于她,若她有心,皇城禁军说不定会归顺。」 裴景瑶说罢停顿片刻,又道:「我与君后,年幼时也算交好,若你需要的话,我或许可以与君后见一面。」 想起云肆被君后之人所伤,裴景瑶后面几句话明显小声许多,他也不知晓那些幼年的友谊还算不算数。毕竟时过境迁,他们早就不是当年的自己了。 想起君后与丞相的关系,云肆忽而计上心头,「暂且不用,我需得先去一趟丞相府。」 裴景瑶轻轻点点头,忽而感觉头上被揉了揉,抬眼便看见云肆温柔的眼眸。 「不用你担忧此事,你只管乖乖等着,等我把余生泉杀了。」 裴景瑶刚想应声,便听见门口的动静,两人对视一眼,云肆率先起身离开。 原是飞鹰前来復命,见云肆出来,她行礼道:「少主,属下已将杜语将军的夫郎与幼女接至吴忧处,余生泉身旁两名暗卫已进城,还望少主一切小心。」 云肆点点头,「我知晓了,你且保护好杜语的夫郎与幼子,莫让他们受到惊吓。」 「是。」 在飞鹰离去后,一只鸽子扑腾着翅膀飞进云肆怀中,云肆解开它爪子上的纸条,再一扬手,鸽子便已飞远。 那是崖安的回信。 今日清晨时云肆担忧裴景瑶腹痛有异,便不放心的问了崖安情况,他字迹潦草,含义却清晰明了。 大概的意思是,裴景瑶一年多未来过癸水,疼痛再正常不过,他身子虚弱体寒,多喝些紫砂糖熬的糖水应会缓些疼痛。他还写了些男子小日子时的忌口,裴景瑶身子虚,应是吃不惯荤腥,尽量吃清淡些才好。 她勐然想起早上自己煮的那碗肉粥,他平日的饭量确实没有那么大,但为何又将两碗吃的干净。 云肆本以为他是喜欢吃,现在想来却明了,他应不是喜欢吃,只是因为是自己端给他的,他才全部吃干净。直到她手中信被用力捻皱,云肆才转身回了屋内。 第42页 第22章 . 他不挑食 晚饭同样是她做…… 晚饭同样是她做的,水鱼去了山周巡查,云肆便将做好的饭端了一份走到裴晓映的房前,她敲了敲门才进去。 屋内空寂安宁,男孩正坐在床上发呆,空洞无神的眸子往向屋内,不知在想什么。 他房内未燃灯,云肆也在黑暗中注视他。 「放久了会凉,早些吃饭吧。」 「多谢小姐。」 裴晓映听闻点了点头,微微抬手摸索到桌边坐下,乖巧的自己吃饭。他吃的很慢,那勺中偶尔半路掉了饭出去,他再送进嘴里便是空勺。 他吃了几口便将勺子放下来,小声道:「小姐可是有事要问映儿?」 云肆看着他的眼眸,缓缓道:「你可还记得,你失明前夕,景瑶带你藏身的庙在何处。」 裴晓映那时在病中,自然不知晓具体位置,但是他还依稀记得些周遭环境,在得知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云肆转身离开裴晓映的房间。 她晚饭做的清淡,此刻同裴景瑶一同用餐,更多是在观察他。男人小口嚼着米饭,几乎是按粒在吃,云肆将手中剥好的白灼虾放到他碗里,裴景瑶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小声道谢。 云肆正慢条斯理地剥着虾皮,闻言只回了句,「与我客气什么。」 虾肉入口的瞬间,云肆蹙起眉头表情怪异,随后快速嚼了几口咽下去。北疆河鲜少,这是她第一次做虾肉,结果却一股子腥味。 她抬头看向裴景瑶,男人正垂眸嚼着虾肉,仿佛感受不到那腥味一般,云肆眸色有些暗沉。 她低声开口,「莫吃了,这虾肉太腥。」 裴景瑶闻言看了她一眼,眸中似有几分不解。他将虾肉咽下,才启唇柔声道:「我觉得很好吃。」 云肆喉间一梗,她缓缓放下筷子看向裴景瑶,后者也意识到云肆沉重的情绪,跟着放下筷子看向对方。 云肆眼中的无奈更深,「我之前确实觉得你太瘦了,想让你多吃一些,可你不喜欢的东西可以不用逼自己吃。」 裴景瑶不知她为何忽而说起这事,只茫然说道:「我不挑食的。」 有的吃便很好了,他又怎么可能会挑食。 云肆紧跟着道:「你可以学着挑食。」 裴景瑶心中忽而一跳,下一秒便垂下眼眸,他听见云肆说了一句等等便起身离去。 云肆再回来时手上端着一个瓷碗,那碗中黑乎乎一片,裴景瑶闻见了一丝带着药香的甜味,待接过云肆递来的碗,她的声音跟着响起。 「趁热喝了吧。」 裴景瑶捧着温热的碗,好奇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紫砂糖与桂圆一起煮的糖水,崖安说喝这个会不那么难受,我方才便叫水鱼下山去买了些。」 她知裴景瑶喜甜,便多放了些紫砂糖,此刻见他一勺勺喝着那糖水,竟是连饭也不吃了。 云肆见他喝的欢快,幽幽道:「不吃饭了?就只喝糖水?」 裴景瑶舀着糖水的手一顿,那声音中藏着几分不确定,「你说我可以挑食的。」 云肆听闻一噎,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他竟会这么现学现卖,看着他那并未长多少肉的身板,心道算了,他喜欢吃什么便吃什么吧。 待一碗糖水下肚,裴景瑶内心早如吃了蜜一般,甜丝丝的。 昨夜抱着裴景瑶入睡那是因为他意识不清醒,云肆搂着他时也毫无负罪感。 可如今见他怯怯缩在床里侧,身上只穿着白色里衣,身还上盖着半床她的被子,一副任人宰割的乖顺模样,云肆忽而觉得有股火气上身。 「睡吧,你若是冷便唤我。」 她将刚热好的暖炉塞进他的怀中和脚下,裴景瑶便乖巧的钻进了被子里,至于冷的话唤她做什么,两人都十分清楚。 云肆躺在裴景瑶身侧,忽而道:「昨夜抱/你时你挣扎的厉害,你若是介意我与你接触,直接同我说便好,你不必害怕,我亦不会强迫你。」 烛火尚未熄,裴景瑶的细微动作都落在她眼中,直至云肆把烛火熄灭,以为他不会再讲话之时。 裴景瑶闷闷的声音才从被中穿出。 他说,「我不介意。」 云肆心中忽而一跳,忽而有种想将他搂进怀里的冲动,她在夜里盯着他的背影许久,从他睫毛微颤再到唿吸平稳的睡着。 云肆轻轻翻过身子,撑起手臂在夜色中看着裴景瑶的睡颜,他睡相很乖,连唿吸声都很轻。 她抬起指尖拨开他脸颊处的几根髮丝,裴景瑶似乎感受到痒意,轻轻吸了吸鼻子,云肆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她忽而想起崖安曾说的,该给裴景瑶一个什么身份。 云肆自然知晓大梁男子对贞/操的重视程度,她原是打算将裴景瑶带回北疆的,可带回去如何处理却是没想好。 她在北疆并没有夫郎小侍,甚至在她人生的前二十一年,云肆从未考虑过娶夫之事,她也不觉得自己会在男人身上浪费心思,平定北疆才是她该做的。 云肆从前一个人睡时并不觉得冷,可两个人睡好像更暖和一些,娶个夫郎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 翌日一早,裴景瑶起身时发现身侧之人早已不见,怀中的暖炉还尚有余温,但却不及女人的体温。 裴景瑶坐起身子,他竟睡得如此沉,连云肆何时起的都不知晓。 第43页 可怜他还在懊恼自己睡得沉,却不知晓云肆早上怕吵醒他,又把那助眠的薰香点上。 山间寒意渐重,裴景瑶又拿了件软袄披在裴晓映身上,男孩正捏着毛笔在空荡的桌上描写。待将衣裳给他系好,裴景瑶又凝眉看向裴晓映握笔的姿势。 「不对,你握笔太重,再放轻些。」 裴景瑶正给裴晓映调整着握笔姿势,他指尖轻轻搭在男孩的手掌上,表情难得十分严肃认真。 「指要实,掌要虚,明白了吗。」 裴晓映点点头,按照哥哥教他的法子去练,暖炉放在兄弟二人旁边,时间久了屋里倒也有些热乎气。 裴景瑶看着弟弟认真练字的模样,心中心酸又欣慰,云肆说过映儿的眼睛是可以治好的。 等映儿眼睛好了,等……等大仇得报,他又该何去何从呢。裴景瑶将目光放在裴晓映穿的像个粽子般的背影上,他看了许久,直到忽而听见院内篱笆微动的声音。 裴景瑶放下手中暖炉,连忙打开身侧窗子。 寒风瑟瑟,带着空中飞舞的雪花吹进屋内,裴景瑶怔愣在原地,他望着院内迎着风雪而归的女人,嘴角勾起一丝浅笑。 大梁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云肆穿着一袭玄色衣袍,在纷纷落雪中极其打眼,她很快便看见窗中看向自己的那个男人,云肆抬起手中的油纸包裹,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 裴晓映抬起手掌,感受着丝丝雪花在掌心融化,他面上神情欣喜又瑟缩。 「哥哥,是不是要过年了?」 裴景瑶转身看向裴晓映的小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习惯性揉了揉弟弟的头顶,柔声答道:「嗯,快过年了。」 大梁初雪这天,距离年关不到三月。 云肆迎着风雪进屋,她本怕身上寒意沾到兄弟二人身上,抬眼却见裴景瑶快步走来。他替云肆解开满是落雪的外披,抬手轻轻将云肆发侧那不甚明显的雪花拍落。 她将手中的油纸包裹放在桌上,看着裴景瑶的眸中笑意愈发深,「我身上冷。」 裴景瑶为她整理衣袍的动作一顿,竟也小声的怼了一句。 「我没那么娇气。」 云肆轻笑几声,看着裴景瑶逐渐染上绯色的耳根,很是好心的放过了他。 「好,知道你不娇气。」她转身解开自己提了一路的油纸,「尝尝这个栗子糕,应是你喜欢吃的。」 裴景瑶眼中有些惊讶,她下山竟为自己买了糕点,软糯的栗子糕被送至嘴中,云肆忽略男人眼中的羞意,又拿了块一样的递给裴晓映。 「映儿也来尝尝。」 被忽略已久的男孩抬手接过一块栗子糕,小声谢道:「谢谢小姐。」 栗子糕口感软糯又细腻,入口还带着甘甜,裴景瑶将口中糕点咽下,那双水润的眸子如星星一般闪亮。 「早上起身时未见到你,我原以为你今日不会回来。」 云肆闻言脸上神色未变,眼中却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狠厉,她淡声道:「早上去办了一些事,见你睡得沉便没叫你。」 裴景瑶看了眼正啃栗子糕的弟弟,没再顺着云肆的话接下去,他不希望映儿知晓那么多,他尚是个孩子,只需平安长大便好。 若是水鱼或飞鹰在场便能发觉,隐藏在栗子糕香甜气息下的一丝血腥味。 第23章 . 此章入v(三合一更) 今…… 今晨天色刚朦胧亮起时, 云肆便已进了城内,原因不为别的,只因杜语的夫郎与幼女被飞鹰安置在吴忧的那方别院内。 云肆还在别院内见到了一个熟人, 那便是被石霖尽废武功的石然,男人缠着绷带的手腕如今虚弱提着扫帚,在看见云肆那瞬间眸中仍迸发出浓郁的恨意。 他愤愤道:「你莫以为你饶我一命, 我便会对你俯首称臣。」 云肆撇了他一眼,下一秒便将视线移开。 吴忧见状连忙道:「少主, 石霖尚在养伤, 这男人不能放回摄政王府, 他又不愿意同石霖一起走。属下便自作主张将他留在府上做个小厮, 也好随时监管。」 云肆淡淡应了一句, 「嗯,这样也好。」 他冥顽不灵, 饶他一命已是仁至义尽。 她很快便把石然抛之脑后,她此来是为了见杜语的夫郎。 待云肆踏入院内, 孙枝便立即站起身子,不动声色的将一旁的小女孩挡在身后, 那是他同妻主的女儿。 女孩莫约七八岁, 她不顾父亲的动作,倔强的迈出一步挡在孙枝身前, 瞪大双眼直视云肆,不愧是将门之女, 小小年纪倒是颇有几分母亲的英勇。 云肆将视线从小女孩移回面前一脸警惕的男人,他虽穿着清贫,身上却难掩锋锐之气。那是常年随杜语一起养出的气质,孙枝虽出身贫寒, 但这些年陪在妻主身侧,形形色色之人也见过不少。 杜语入狱后他曾散尽家财只为营救妻主,杜语的同僚都心知肚明她因何而入诏狱,还不是太过耿直而得罪了摄政王那一派的督军御史。 没人敢保杜语能从狱中平安出来,孙枝送去的钱财也同沉海一般没了信,他四处托人去问,却只被敷衍道争取让她在牢中好过一些。 见孙枝一孤身男子带着女儿过得贫苦,也曾有杜语提携上职的后辈想要接济他们父女二人,但都被孙枝一一拒绝。他清楚自己妻主因何入狱,又怎能徒劳牵连她人,独自带着女儿虽清贫了些,日子也是照样能过的。 第44页 他从未放弃过寻些门道救出妻主,直到两日前一名吏部录事找上他,说有人想同他见一面。孙枝本欲拒绝,但吴忧却保证对方能将杜语救出。 云肆道:「杜主君,借一步说话。」 女孩稚嫩又无惧的声音脆生生响起,「你要同我父亲说什么!」 「英儿,莫闹!」孙枝蹙眉训斥了女儿一句。 云肆看了小女孩一眼,微微笑道:「不愧是杜将军的女儿,小小年纪便有飒爽之气。」 他看着云肆唇边的淡笑,那笑却不达眼底,眸中神情更是令人难以捉摸,孙枝握着杜英手腕的力道紧了些,面上表情凝重。 云肆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待几人进了屋内,孙枝心中猜忌愈发浓郁。他平生见人无数,这女人的举手投足乃至周身气场,都散发一种久居高位之感,偏生她本人又神情淡漠,看人的神色中也没有高位之人的鄙夷。 他疑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又因何寻到我。」 「杜主君放心,云某不过无名小辈,行走江湖之际偶然听说书人谈至杜将军之事,杜将军忠肝义胆却遭奸人陷害。晚辈心生悲愤,特来京城寻杜将军家眷,只希望能将杜将军救出。」 她虽说的诚恳,但着实看不出哪里心生悲愤了,孙枝面上的神情却更为严肃。 说书人……最近是有人同他谈起过,这京中不知何时起,多了许多说书人,讲的话本竟是杜语的生平。 这不是什么好的徵兆,有人在借杜语之祸引起民愤,这京城怕是要变天。 孙枝抓着女儿的手腕,看向云肆的眸中仍带着警惕。 「你既说你是江湖之辈,又是如何打听到我的消息。」 云肆目光从杜英移到孙枝身上,面上做出一副犹豫神情,「主君莫担忧,云某身无长物,只是消息灵通了些,身侧高手也多了些。」 她这番言语令一旁的吴忧都有些嘶声,以前没发现,少主竟是连说谎话都不打草稿的。 孙枝看了眼一旁安静的吴忧,口中缓缓道:「这些年与我说过这话的不在少数,你又让我如何信你。」 若非吴忧在其中做担保,孙枝原本是不打算见云肆的。 云肆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淡声道:「杜语将军在牢中并不好过,主君送去的钱财,多半都落入了余生泉的手中。」 她看着孙枝逐渐凝重的神色,自顾自把话说下去,「余生泉为祸京中已久,我知我口说无凭,只能到时把杜语将军带到您面前,您才肯信我。」 孙枝抬眸看着面前的年轻女人,这话若是叫旁人听见定是要被扣上谋叛之罪,她却说的云淡风轻。 他缓声道:「你是要反摄政王?」 「主君难道不想反?」 云肆反问一句,孙枝尚未言语,一旁的杜英已喊出来。 「摄政王害我母亲入狱,她自是该死!」 「英儿!此话不能乱讲!」 孙枝及时捂住小女儿的嘴,自古隔墙有耳,这里不见得是安全的。可这女人一举一动都透出一种胸有成竹之感,好似她已将一切安排好,孙枝从未在京中听过此人,她到底是何来头。 「你想让我妻主为你做什么?」 云肆微微一笑,「主君言重了,我只是看不惯杜语将军身陷囹圄,想助杜语将军重返官场。」 杜语耿直,但却很听夫郎的话,若孙枝肯说上几句,那事成的可能性便大上许多。 孙枝疑心重,自是不可能一下说动他,只有他真的见到妻主出狱时,或许才会信她。 孙枝并非官宦人家出身,此生所求也不过是同妻主女儿安安稳稳度过余生,他不在意云肆是何身份,更在意她说的话是否可惜。 她真能将杜语救出吗。 「你说的轻松,可知这其中风险有多大?」 云肆低声道:「主君这一年来也寻了不少人,为何不信我一次呢。」 孙枝看向吴忧,那风评向来号称老实忠厚的录事轻轻点了点头。 云肆不能做到让杜语光明正大从狱中出来,她能做的只有李代桃僵,将杜语神不知鬼不觉带出来。她手下二十多人正闲在京城,其中便有一位善于易容之士。 这计划由吴忧替云肆告知孙枝,吴忧在京为官数年,在孙枝面前可信度总比她高一些。 在孙枝下次探监之际,将计划告知杜语,再将人换出来。 这只能瞒余生泉一时,但这一时便足够云肆活动,只要她赶在余生泉回京前从余舜岚处拿到兵符,扼住余生泉的兵力与后路。 大梁女帝余舜岚并不好见,当年她能成为太女乃至坐上这九五至尊之位,靠的便是余生泉的扶持。很大程度上来说,她知道自己是余生泉的傀儡,但她甘愿去做,余舜岚有野心,余生泉便放任她成为自己的爪牙。 这两年余舜岚被囚于深宫,身侧监视她的高手并不在少数,君后既能把势力伸到宫外,那余舜岚必不可能坐以待毙。 同这种人合作,利益便是最大的筹码。她很爱同这种人打交道,至少不用假意相迎,同对方虚与委蛇。 云肆驻足在街上,抬手接住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雪花在她指尖融化成一抹水迹,她抬眸望了眼丞相府的方向,抬步朝向截然相反的方位走去。 那处距城中不算近,周遭景物也不多,因此云肆仅是打听了几句便寻到那处庙宇。 第45页 庙内佛像的金身早已斑驳脱落,偌大的堂前处处结着蜘蛛网,蒲团被打盹的乞儿们枕在脑后,供奉的桌前更是落灰一片。 这事一处荒废已久的破庙,云肆到到来显然惊扰了庙宇中的几个流浪乞丐,她们上下打量着来人的衣衫,目光逐渐露着贪婪神色。 「此庙何时荒废的?」 她话语落地,却无一人回答她,乞儿们见她身材不像其他女人一般健壮,反而高挑匀称,面容也生的甚为白净,看起来便不能能打的模样,这不是白送进来的钱袋子。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生出些歹意,她们都是在附近流浪之人,偷鸡摸狗的事平日也没少做。 为首的女子传递个眼神,另外几人轻轻点头,在那一秒后,几人一同沖向云肆身周,妄图扒了她的衣衫与钱袋。 云肆眉头一皱,只听几声闷拳声响起,庙宇中的乞儿便都躺在地上嘴里诶呀的叫着,她冷着脸拂去肩膀落灰,很是耐心的又问了一句。 「此庙是何时荒废的?」 离她最近的乞儿捂着肚子期期艾艾看向她,一边往后爬一边回道:「也才废了一年。」 云肆瞭然的点点头,又道:「这庙附近应有一家药铺,你可知在哪?」 「药铺?」乞儿皱眉想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我们这没有药铺。」 云肆神色一变,她不应寻错地方,可这乞儿神色也不似作假。 方才组织偷袭的老大捂着臂膀,看向云肆的眼中仍有惊恐,她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口中不确定的说道:「她才来这里几个月不知道从前之事,你说的是不是前几年街口的那个李大夫李二癞?她早两年便搬走了。」 「那便应是她,她为何搬走?」 她这么一说,其他几人也都纷纷想起这回事,连忙七嘴八舌的补充着,这女人一看便不是她们能惹得起的,若是看她们不顺眼再打一顿可是得不偿失,还是赶紧把她送走好。 「听说是当街猥/亵了一个男子。」 「好像不是吧,听说是要强娶,人家不同意。」 ………… 「都别乱传了。」最先发话的女子出声,其他人的声音也跟着消失,她摸了摸乱糟糟的头髮,努力用脑子思索着当年之事。 「说是当初有个跛脚的流浪男子来求药,但是没有钱,她看中那男子样貌后起了色心,当街扒人衣服想做那事。后来这事被捅到官府,她被抓去蹲了几日牢,出来后便将铺子迁走了,那男的后来也不知道去哪了。」 她说完便嘀咕了一句,「要我说那男的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没有钱还来求药,那不就是想靠身子换……唔!」 她话语未落便唔了一声,随后瞪大双眼颤着双手摸向自己的嘴,待拿下时只见满手的鲜血,周遭的乞儿一脸惊恐的看着她的脸,纷纷后退了几步,看云肆的目光犹豫看恶鬼一般。 她们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手,方才出言不逊的老大还在惊恐于自己满嘴的血,抬眼便看见云肆冷眼扫过地上的每个人,她们一个个都低下头不敢言语。 「她搬去何处了?」 云肆声音不大,但震慑力却有目共睹,每个被她扫到之人都发抖的摇着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她们谁都怕都成下一个被割开唇角之人。 见她们一个个抖如糠筛,料想也是问不出来,就在云肆打算抬步离开庙内时,一个虚弱却年轻的男声从人堆最里处响起。 「城南闹市。」 云肆抬眸看了眼那个缩靠在墙侧的男子,他穿的破破烂烂,那残破的衣裳几乎不能掩盖全身,裸//露出的肌肤满是青/紫痕迹。 「多谢。」 在云肆抬步跨出庙宇之后,方才被割破嘴的老大疯了一般冲到那男子身旁,扯住他的头髮抬头便是两耳光。 「就你有嘴,你刚才怎么不说,害得老娘我被割了嘴!」 她张嘴便有血迹流下,整个人如同怪物一般,并没有人敢去触她的霉头,她们看着她撕/开男人的衣衫动作,眼中有的露出贪婪,有的有些鄙夷。 而地上的男人就如尸体一般,闭着眼声息微弱,这种早已习惯之事,他逃不脱也跑不掉。 那女人发泄过后,忽而呸了一口道:「我想起了,你当初是不是见过那个瘸子,哈哈哈哈,我就说你怎么知道!你当初不是还巴巴的想去替他陪/睡,结果李二癞嫌你是个谁都骑/过的烂/货,根本都不正眼看你。」 女人们闹笑声炸开,他却和没听见一般,见身上的人离去,便想摸索着爬起来,不过很快便有第二个人将他按在地上。 ………… 那李大夫李二癞也是街上出名之人,她母亲曾是有名的大夫,而她整日不学无术,小偷小摸之事却没少做。 左邻右舍的男人几乎被她调戏个遍,三十岁了依旧娶不上夫郎,全靠她娘留下的药铺混日子。 自从她从牢里出来以后,便将药铺迁至城南一街闹市深处,云肆驻足在那家招牌上写着李氏悬壶救世几个大字的店门口。 一旁的糕点铺子正吆喝着,「栗子糕,又香又甜的栗子糕,刚出炉的诶!」 街上的小男孩拉着父亲的手眼巴巴的望着栗子糕,他父亲看见却一摆手,十分生气的拖着他离去。 「不能吃甜的了,等你牙都吃坏了,看以后哪个女人肯娶你!」 第46页 男孩只好一步三回头的望着排队的糕点铺子。 屋外是热闹的街市,屋内却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满身横肉的女人在桌上打盹,连药材味都很淡,云肆眉头一皱。 她不像大夫,倒像是屠夫。 木门合拢声响惊扰了李二癞的美梦,在她表情不耐的抬起头之际,只见一个女人一脸寒意的望着自己。 「你谁呀你?」 「你便是李二癞。」 云肆撇了她一眼,继而从腰间缓缓拿出一把铜色匕首,刀鞘上刻着古朴又神秘的镂空纹路,看上去像用于祭祀之物。 她虽在问对方,语气确是肯定。 李二癞嗅到危险的气息,立刻站起身子打算赶人,「我是又怎么了?你买不买药啊,不买便滚出去。」 寒光乍现的瞬间,那匕首已然贴在李二癞的脖颈处,她冷眼凝视着李二癞那张满脸横肉的面庞,对方眼中已然有些惧意。 李二癞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是如何抽刀的。 「从你这买药,需得要用身/体来换?」 女人的语气不冷不淡,那紧贴的脖颈的匕首确是愈发用力,李二癞瞪大眼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她的意思。 见她神色愈发阴鸷,李二癞忽的想起两年前一件事,「你什么意思?你是那个男人派来的?!我早便答应了再也不会做此事,大牢我也蹲过了,你这是……」 一声杀猪般怪异短促的惨叫,李二癞口中不住冒血,她瞪大眼看着面前如同修罗般疯女人,她竟是在眨眼间割掉了自己的舌头。 云肆将匕首握着手里,面上不虞的道了句。 「啰嗦。」 只要确定了人,那接下来的事便好办许多。 李二癞瞪大眼疯狂摇头,嘴中只能发出呜呜之声,她早已吓瘫在椅子上,此刻更是直接跪在地上磕头,祈求这个不知何处来的女人饶她一命。 她两年前便已得到教训,这个女人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况且来者不善,竟是一副要她命的做派。 「哪只手扒过他衣裳?」 云肆蹲在地上,她的匕首停在李二癞的左手前,李二癞立即将左手收回去,肥硕的身子连滚带爬的往后退,面上一直摇头。 云肆眸中郁色愈发浓郁,她轻声道:「那便是右手了。」 锋利的匕首瞬间割破那肥厚的手掌,甚至将尖刃刺入地内,云肆冷眼看着女人痛苦挣扎,眼中早被疼出眼泪,嘴上却发不出声响的模样。 「他问你求药,你为何不给他。」云肆说罢把匕首插得更深了些,「又为何要当街凌/辱他。」 李二癞只一味疯狂摇头,大张着嘴发出嘶哑的气声,她脑中神智早已被疼到不清醒,只依稀听见当街凌/辱几个字。 她当年是想猥/亵那男子不假,只是她衣裳都没扒完便被人制止,后来还被扭送至官府,她也冤枉呀! 屋外街上热闹异常,屋内却如同地狱一般场面场面,她将匕首抽出来,李二癞浑身一抖,竟是直接晕死过去,不过很快便被一股窒息感掐醒。 「你万不该如此对他。」 那女人琥珀色的眼眸如同凶兽再世,这是李二癞在这人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云肆说罢便垂眸看向面前苦苦挣扎的女人。 她手上用力,只听筋骨错位般一响,地上之人便已没了生息。 云肆嫌恶的看了眼地上之景,在离去前夕,她又回到那间糕点铺子中打包了一份栗子糕,老闆说是最后一批,多赠了她两块马蹄糕。 凡事欺辱过裴景瑶之人,云肆都会一一替他讨回来。 ………… 裴景瑶将手中的栗子糕咽下,糕点甜腻,吃多了嗓中有些噎,他目光刚移到桌前茶壶上,云肆早已倒好一杯温茶。 见裴景瑶看过来,很自觉的递给他。 「吃慢些,她还送了马蹄糕,你瞧瞧喜不喜欢吃。」 裴景瑶接过水杯,小口将杯中淡茶全部饮下,又下意识接过云肆递来的马蹄糕,裴景瑶顶着云肆的目光,垂下眼眸咬了口蜜色的马蹄糕。 裴景瑶柔声道:「都很好吃。」 「是吗?」云肆反问了一句,她看着裴景瑶的眼神接着说道:「我尝尝。」 裴景瑶本欲再给她拿一个的,谁料女人竟直接抓着他的手,低头咬在他刚咬过那块马蹄糕上头。 裴景瑶微张着嘴,一脸茫然且惊诧,在云肆松开他的手后,裴景瑶才小声急切道:「我吃过了的。」 云肆咽下口中清甜的糕点,忽而一笑道:「我也没那么娇气。」 这分明是他刚说过的话,裴景瑶听出她是在调侃自己,自己脸上几乎都要烧起来,见云肆眼中愈发浓郁的笑意,他索性低下头几口吃掉那枚马蹄糕。 云肆眸中有些惊讶与无奈,裴景瑶怎么害羞起来都与旁人不一样,她光是看着都替他噎。 云肆拍了拍他的背,抬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慢些,我不跟你抢了。」 裴景瑶连忙咽下口中的糕点,开口解释道:「我并非此意。」 云肆撇了眼一片站在的裴晓映,凑近裴景瑶泛红的耳根处轻声道:「我知晓,你怎么这般不禁逗。」 她温软的唇轻轻蹭过男人的耳廓,看着他逐渐红透的耳根,云肆很是满意的眯了眯眼。 见云肆回了书房,裴景瑶将裴晓映安置好后也跟了过来,她的匕首在药铺时染了血污还未来得及擦拭,此刻见裴景瑶进来,云肆不动声色的将那方带血的帕子叠好。 第47页 这是裴景瑶第一次见到她的武器,那眸中不由有几分好奇。云肆将刀鞘套上,把匕首轻放在桌上,见裴景瑶一副好奇又不敢问的模样,主动开口解释。 「是北疆的百兽祭祀图。」 裴景瑶看了半响,很是小声道:「我可以看看吗?」 「自然可以。」 匕首被放进裴景瑶的手中,它虽不大,但却比想像中重上许多,男人指尖轻轻扶过那镂空的雕刻,眸中有些惊嘆与新奇。 「听闻北疆以百兽为尊,每年都有勇士孤身前去荒漠寻求神灵庇佑,若是运气好的话,还能带回神鹿,听闻它浑身雪白,是北疆神灵的化身。」 裴景瑶的声音响起,他想起幼时看过的相关记载,此刻便一股脑说出来。谈起曾看过知识,裴景瑶说话都轻快了几分,声音如水流般清澈好听。 他说罢才觉得自己话有些多,又小声加了一句,「这些都是我在书上看到的。」 云肆挑了挑眉,她竟不知裴景瑶知晓这些故事,看着自己匕首上的雕刻,语气也透着一丝回忆。 「你看的确实不假,北疆信仰百兽,勇士寻灵也是真实存在的,只是近几年战事吃紧,族内已经好些年未举办过祭祀了。」 「原来是真的,那神鹿也不是杜撰之物?」裴景瑶有些惊讶,他抬眼望着云肆面庞,眸中很是清澈,他原以为这只是故事,却不想真的确有其事。 「是真的,我幼年时曾见过一次。它长得……」 云肆看着裴景瑶水润的眼眸,那眼巴巴的模样岂不是就是像头小鹿吗,她唇角忽而勾起一抹弧度,看着裴景瑶接着把话说下去。 「他长得很漂亮。」 她早就忘了那头白鹿长什么样,说它是神灵化身也只是杜撰,北疆地广,总有些新奇物种。 可云肆敢保证,裴景瑶绝比那头白鹿好看。 看着裴景瑶眼中的憧憬,云肆轻声道:「北疆不止有这些传说,你若愿意,等明年开春,我带你去戈壁深处去看,那里有许多大梁没有的动物,景色也十分好看。」 裴景瑶将匕首轻放在那块帕子上,结果忽而撇见帕子一角的血迹,从血色来看,那似乎是新鲜的血迹,可云肆身上并没有受伤。 裴景瑶动作慢了半拍,匕首将帕子压严,他轻轻应了声。 「好。」 云肆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她隐去自己去寻了李二癞的那段,将早上发生之事与裴景瑶讲了一遍,可依旧未提到血迹的来源。 裴景瑶对她的计划有些惊讶,但并未反驳,沉默思考后又与云肆细讲了许多可能被忽视的细节,甚至告诉了云肆大梁狱卒是如何轮班,云肆听他讲完,眸中也有些微惊讶与赞赏。 她本以为裴景瑶是不会注意这些小事,结果倒是令她惊讶。 裴景瑶抿了抿唇角,还以为是云肆不喜他的探讨,毕竟他是男子,爹在世时也时常教导他,男人最忌讳干扰女人的事物。 他扣着衣角犹豫道:「我也都是曾听娘说的,你若不喜我探讨此事,往后我便写与你。」 「我怎会不喜,你愿意帮我谋划,是我求之不得。」 裴景瑶这才松了口气,「那便好。」 「余生泉霸揽朝纲多年也无人反她,无非是从她手上捞了太多好处,丞相若再闭门不出,这大梁恐怕过了年便要易主了。」 云肆冷笑一声,眼中有些讥讽,裴景瑶在旁沉默了半响,忽而道:「你想要皇上手中那道兵符,往后定然还是要入宫的,带我去见君后吧,我也许能帮上一二。」 云肆看着裴景瑶沉默半响,终是应了好。她本不想让裴景瑶亲身捲入这些事,但男人坚持,裴府毁于余生泉之手,她又怎能阻止对方。 两人谈话之际,云肆忽而耳尖一动,她几步走至门窗处打开,屋外的风雪卷着寒风吹进屋,顺便还跑进来一个急匆匆的人影,他人未进屋声已先至。 「冻死我了,这山上也太冷了。」 崖安一边抱怨一边搓手,见他冻的如此厉害,裴景瑶连忙将自己的暖炉给他拿来,云肆撇了暖炉一眼,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他抱着暖炉看着裴景瑶明显红润许多的脸色,又瞧瞧一旁站着的云肆,幽幽道:「哟,脸色看起来挺好,药有按时吃吗?」 裴景瑶乖乖答道:「多谢崖安公子的药,我都有按时吃。」 崖安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对遵循医嘱的病人一向都很和颜悦色。他一手抱着暖炉,腾出另一只手拉住裴景瑶的手腕,引他坐在一旁的桌椅上,好方便为人把脉。 裴景瑶的身子比他初见时要好上许多,崖安松开他的手腕,又询问他一些此来癸水有何不适等隐私问题。 云肆尚在一旁,裴景瑶见崖安毫不顾忌的提出来,面上刷一下便红了。 崖安看了看男人通红的小脸,又撇了一眼旁边干站着的云肆,眼中赶人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云肆唇角一抿,离去前还把房门为他俩关上。 裴景瑶的身子并无大碍,崖安打算过些时日便为他重接断骨,这几日便在山上好好养着便好。 裴景瑶自然是他说什么便应什么,在得知崖安尚未用膳之后,便主动去了厨房下厨。 裴景瑶离去前还询问了句,「崖安公子喜欢吃什么?」 崖安笑眯眯道:「多来点肉。」 第48页 裴景瑶应了好后转身便离开,在瞧见门口站着的云肆时面上的羞意还未褪去,他正打算垂眼从女人身前走过,却被云肆一把抓住手腕。 下一秒,一个热乎乎的暖炉便被重新塞进怀中。 「天冷,你身子虚,莫着凉了。」 那暖炉是趁他与崖安谈话时重新烧的,山间积雪快,她看着裴景瑶慢慢走远后才重新回了房内,崖安方才笑眯眯的脸色一正。 他道:「已经引上山了,水鱼与飞鹰埋伏在山腰,余生泉那狗贼阴招多,这次来的不止两个暗卫,怕是有些麻烦。」 余生泉派来的探子被崖安引上山,云肆正愁寻不到她,这回得知对方自动送上门,眸中染上几分讥笑。 「多来几个不是正好,省得我多余力气去寻她们。」 崖安耸了耸肩,对云肆这番话并无反驳,他自是相信云肆的身手,只是他好奇的是另一件事,此刻眸中有几分调笑。 「那小美人是有多身/娇体/软,令少主夜/夜折/腰不能寐,这么危险也要留在身边。我给他褪疤的药他也未曾涂,莫非是你不让?」 此般调笑之话令云肆眸中有些不耐,她不喜裴景瑶被人如此调侃,那怕崖安并无恶意。 云肆眉头微蹙,语气也沉下几分。 「莫调笑于他。」 崖安诧异的挑了挑眉,他刚想问为何这么护着,莫不是动了真心,便听见云肆接着说到。 「他是裴太傅的遗孤,裴景瑶。」 崖安愣了片刻,语气惊愕道:「……怪不得,我就说从前没见你对男子感兴趣。」 他想了想,又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你还要了人家的身子,你是打算娶他?!」 云肆默认片刻,认真应了句,「是。」 崖安神色古怪的看着她,半响后才出声,语气难得有些认真。 「你娶他是出于责任,还是出于真的喜爱他?并且你有没有想过,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梁男子,是否真的愿意舍了家乡随你远赴北疆。」 见云肆眉头未展,眸中的神色反而愈发浓郁,崖安便知晓她并未思考过这些,他嘆了口气,语气有些怅然。 「这是一辈子的事,你们女人做决定总是一厢情愿,何曾顾虑过男子的意愿。」 崖安虽是北疆人,但他也是男子,思虑的角度也多从男子出发,这会见云肆犹豫,语气自然有些替裴景瑶抱不平。 「我娶他不全然因为责任,我自然知晓自己对他是何感情,关于回北疆,我会询问他的意愿。」 若他真的不愿意,云肆自然不会强行逼迫,她大约会将对方在大梁安置好,再许他一个后半生安慰无忧的生活。 两人的谈话随着一阵香气的传来戛然而止,云肆转身扔下崖安,出门接过裴景瑶手中烫人的瓷碗放在桌上。 「我来便好,你回屋去等着吧。」 裴景瑶看着云肆匆忙远去背影,眼中有些不解,待他再转身看向崖安时,后者眼中压抑的情绪已然被笑意取代。 「好香呀,景瑶手艺真好,少主也算是有口福了呢。」 见崖安夸赞,裴景瑶笑的也有几分害羞,他为崖安盛了碗鸡汤,只柔声道:「景瑶手艺一般,崖安公子喜欢便好。」 崖安喝汤的嘴忽而一呛,他摆摆手对裴景瑶表示没事,又道:「莫再叫我公子了,你直接唤我崖安便好,我比少主还长一岁,你唤我声哥哥也行。」 裴景瑶不明白他怎么忽而提到称唿一声,但见他坚持,也只好小声道了句。 「崖安哥哥。」 声音软糯好听,又恰巧被刚进屋的云肆听见,她冷眼撇向正喝汤的崖安,后者连忙道:「我可没欺负他,我只叫他莫再叫我公子,我听不惯。」 叫声哥哥都那么软糯,若是叫上句姐姐呢,云肆咳了咳,掩盖住自己越飘越远的心思。 崖安说要吃肉,裴景瑶便把厨房剩的一只鸡与一只兔肉全做了,此刻桌上菜餚丰盛,云肆便让裴景瑶把映儿也领来一同吃饭。 他虽眼睛看不见,可到底还是个小孩,终日自己躲在房间内用餐,他虽面上不说,但内心怕是会孤独。 多一个小孩子在饭桌上,气氛也便没那么压抑,裴景瑶怕弟弟拘谨,多半的时间都在夹菜给裴晓映,自己倒是没顾上多吃几口。 裴景瑶刚给映儿夹了口兔肉,转身便看见自己碗里多了一个鸡腿。只见云肆慢悠悠收回筷子,崖安在一旁眯眼笑的暧昧,裴景瑶悄悄看了眼云肆,唿吸都慢了几分。 崖安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及时开口道:「你太瘦了,确实是该多吃点补补身子。你打过猎没,这会山上的野鸡正肥呢,少主箭法如神,你何不让少主带你去打猎,又好玩又有肉吃,一举两得。」 崖安此话不假,云肆的骑射水平在北疆可是无人能及,只是行走大梁不便用弓箭,她也只好拿了自己贴身的匕首。 裴景瑶抿了抿唇角,不敢抬眸去看云肆的神色,待将口中饭食咽下后才道:「我不曾打猎过。」 他一个世家公子,幼时就连杀鱼都不曾见过,又何谈打猎。 崖安撇了云肆一眼,若有所指道:「那不正好,有机会叫你亲自见识一下。哦对了,听说后日城中会举办冬日游灯会,未婚男子多会结伴出游,我未曾见过,便想约你一同去看看,你可愿意?」 第49页 崖安不是胡编乱造,初冬的花街游灯会是大梁传统,也是年前最盛大的节日,在夜晚甚至有烟花燃放。若无要事,未婚男女们也多会结伴而行,若是能促成一段良缘,那便再好不过。 裴景瑶听后也有些意外,他回忆道:「我也仅在少时去过一次,了解也不甚多。」 「哦?」 这不应当呀,他一个大梁人怎么也只去过一次,崖安眸中有些好奇,裴景瑶见他好奇,便垂眸解释道:「幼时家中管教严,不许未及笄的男子抛头露面。」 这么一解释崖安便懂了,他有些鄙夷大梁的这些世俗约束,裴景瑶瞧他如此神色,唿吸都有些紧张。 崖安轻嗤一声,「大梁旁的没有,约束倒是一个赛一个多。」 裴景瑶尚不知如何接话,就听云肆淡声道:「既没去过,那便一同去看看吧,等你腿骨接好,怕是百天内都不便走动了。」 她顿了顿,又道:「等过几日暖和一些,再带你去山里逮野鸡。」 裴景瑶点头应了声好,崖安看着他分明期待却不敢表现的样子摇了摇头,转身给云肆使了个眼色,后者撇了他一眼,再看向裴景瑶的眸中多了几分宠溺。 饭后裴晓映轻轻拽着他的衣袖,裴景瑶蹲下身看着弟弟,顺手替他整理了衣衫。 「哥哥的腿能好吗?」 裴晓映声音稚嫩,语气却十分忧心,裴景瑶笑了笑,轻轻掐了下映儿脸颊的软肉。 「小姐说能好,那便是能好。映儿的眼睛也能好的,你乖乖练字,等过段时日哥哥便带你去……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看眼睛,好不好?」 裴晓映对远近没什么概念,听哥哥说很远,也只是好奇道:「很远是有多远,是书上写的天涯海角吗?」 裴景瑶听罢一笑,「那里没有海,哥哥也没有去过,但是听说那里很漂亮,和大梁很不一样,映儿愿意和哥哥一起去吗?」 「哥哥去哪映儿便去哪,哥哥不要抛弃映儿。」 他紧紧抓着裴景瑶的衣袖,语气有几分不自觉的紧张,裴景瑶见弟弟害怕,连声轻哄道:「映儿莫怕,哥哥怎么可能抛了你不管。」 他与映儿在短廊处待了许久,起身后一拐弯才发觉云肆就在站在后侧,也不知她听到了多少,裴景瑶牵着映儿的手不自觉用力。 云肆的视线从院中移回,她轻声道:「今晚不太平,你带映儿去你房中早些睡吧。」 见她神情凝重,裴景瑶没问缘由,只点了头后便带着映儿回了自己房内。 自上次他失手烧了床铺后,云肆便给他重新换了一套新的被褥,只是他一直没有机会回房睡。 冬日天色暗的早,裴景瑶听了云肆的话,并未在屋内燃上蜡烛,只哄着裴晓映在床上早早入睡。 他自己则在黑夜中独自站立,门窗被紧紧合拢,整个屋子死一般沉寂,只有裴晓映平稳的唿吸声传来。 窗外白雪皑皑,远比屋内更为萧寂,云肆站在院中央把玩着匕首,雪花染上她一袭黑衣,在夜色中微泛银光。 院内篱笆微微一晃,她把玩匕首的动作未停,却开口道:「来都来了,就别走了。」 第24章 . 刺杀 杀意乍现的瞬间,四…… 杀意乍现的瞬间, 四道人影从四面向她袭来,云肆闪身躲过袭来的暗器,身侧的石桌剎那间如蛛网般碎裂。 她眸色一暗, 手中的银针已然如雨般刺出。 水鱼与飞鹰等人在山腰处拦截了其余刺客,能逃脱她们桎梏来到别院的都是箇中高手,但于云肆相比却有些不够看。 她在大漠深处待了八年, 近三千个日夜里,云肆没有一日敢放松警惕, 真正的杀意都是在生死中磨砺出来的。 她十三岁那年被师父扔进狼群中, 孤身一人杀了八匹狼, 身上的伤口也被撕咬到血流不止, 后来师父便把北疆古祭的匕首送给了她。 云肆也被磨砺成了一把真正的锋刃。 外面的风雪声渐大, 其中掺杂着兵刃相交的声响。屋内的裴景瑶唿吸一窒,双手死死握成拳, 他伫立原地动也不敢动,生怕出了声响给云肆惹了麻烦。 他知晓外面是一场生死战, 裴景瑶从来不觉得云肆会输,她身上总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好像在她身边, 便不会担心受到任何伤害。 四人显然训练有素,阵型都是特意训练过的, 飞鹰当初说余生泉身侧仅有两名高手回京,那这四人便有两人是为掩护而赴死。 匕首抵上一名黑衣人的长剑, 她眸中划过一丝阴鸷,以一种诡谲的身法避过身后的暗箭,瞬息内便将匕首插入那人胸前,云肆毫不在意的单手握上对方剑刃, 那柄长剑瞬息落于她的掌中。 短刃适合近身攻击,群攻之中倒是有些吃亏,云肆右手持剑,左手反握匕首,淡色的眸子扫过在场仅剩的三人,方才死的不过是掩护者,而非余生泉身侧的高手。 一个身形瘦高的女人神色一沉,她藏于身侧之手忽而一动,三人剎那间换了方位,她们前后夹攻,招招狠厉,皆为取云肆性命而行。云肆只防不攻,在解决另一掩护者性命之后,忽而转身持剑向那瘦高女人噼去,女人未料两人竟死的如此快,眸中逐渐警惕起来。 「区区北疆小贼,竟胆敢挑衅我大梁。」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云肆身侧传来,但仅仅是为了迷惑云肆自己所在的方位,寒芒乍现的瞬间,一柄寒刃直逼云肆喉间。 第50页 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云肆顺势闭上眼眸,用听力去感受周遭世界,手中长剑划过雪地,带起一片雪花纷纷飘落,仅剩的三枚银针隐在雪花中刺向瘦高女人。 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她微微偏过头,那柄长剑擦过她的颈侧,云肆左手反握匕首转身径直刺向女人喉间,鲜红的血色喷了她满手。 她死时双目微瞪,似乎不知晓自己万无一失的刺杀是如何被发觉的。 一枚银针刺入她的肩周,见同伴死亡,那瘦高女人暗道不好,主顾不得逼出银针便要转身逃去。 主子的估算有误,这北疆人竟比她们想像中更难以应付,四人合力之下尚有胜算,可同伴都被一一击杀,单打独斗之下她更无胜算。余生泉身周八名暗卫的身手以数字排名,从壹至捌,此来刺杀云肆的两人便是柒与捌。 捌在云肆的进攻下几乎毫无反手之力,就在柒打算逃走时,云肆早已提刃向她袭来。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可不是我北疆的待客之道。」 女人声音冷漠如冰,动作更是招招狠厉,见柒不躲只逃慌不择路竟想跳至后院,云肆眸中神色一沉,身上杀意渐浓。 裴景瑶听着窗外的动静越来越近,他屏住唿吸用床帘掩住裴晓映的身影,云肆曾告诉他房中有安神香,裴晓映此刻睡得正香,他则在高度紧张下感受不到丝毫倦怠。 裴景瑶伫立在床侧,悄悄握上屋内唯一一把剪刀。 那女人见云肆忽而浓郁的杀意,勐然转身看向身后的一间房屋,屋内竟有唿吸声,若她能挟持到人质也是一条生路。 她下定决心后飞身便要进入屋内,云肆唿吸一窒,她哑声道:「你敢!」 柒的动作快,云肆的动作更快,就在她即将闪身窗边之际,只见云肆手腕用力,下一秒手中匕首亦如飞针般刺向窗前。 她动作十分狠厉,这把匕首如果刺不到柒身上,那便会刺破窗子直直刺入屋内。 噗呲一声,女人的闷哼声传来,那匕首在刺入她胸前的同时,云肆如修罗般站在她身前,抬剑抹了她的脖子。 鲜红血液溅到窗上,云肆隔着窗户看向屋内那抹模煳人影,心跳后知后觉砰砰作响,若是匕首没刺到暗卫身上,窗后的人影是裴景瑶,若她有微微失误,那后果不堪设想…… 裴景瑶看着窗户上被溅染的痕迹,一股子血腥味传入鼻中,窗外早已了无生息。他睫毛微颤,放下手中剪刀跑到窗前一把拉开窗户。 院内狼藉一片,云肆就站在窗外看向他,她脸颊与衣襟上染着点点血迹,垂下的手掌不断滴着鲜血,砸在雪上,很快便化为冰碴。 她提着那柄长剑,如鬼魅般一眨不眨的看向裴景瑶。 男人白皙的手掌伸出窗户抚上她的脸颊,带着凉意的指尖擦过点点血迹,他垂眸看见了那具尸体,裴景瑶心中狠狠一跳,正在他努力克制自己之际,他看见了云肆满是鲜血的左手。 裴景瑶的声音微不可察的发抖,「你受伤了。」 周围雪与血混合在一起,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云肆以为裴景瑶会害怕,他开口的第一句却是关心自己受没受伤。 云肆忽而轻笑一声,她扔下长剑抓住男人扶在自己脸颊处的手掌,掌心伤口黏腻的血迹染了他满手,看起来十分骇人。 「无妨。」 裴景瑶抓过她的手掌查看,伤口是云肆夺剑时所划伤,她并未在意这点小伤,但裴景瑶却在意,他双手抓着云肆受伤的手掌,眼眸中满是疼惜。 「疼不疼?」 后赶上山的水鱼飞鹰还有崖安进院时看见的便是此副场景,院内一片狼藉,死具尸体死的横七竖八,两人隔窗相望,好不深情脉脉。 水鱼一副噎住的表情,飞鹰抬眼望向远方,只剩崖安大大方方的看着,嘴里发出啧啧声响。 「放心吧,这点小伤死不了人。」 崖安十分及时的出声打断,裴景瑶十分不好意思的放下云肆的掌心,后者冷眼撇他一眼,十分嫌弃他多管闲事。 水鱼与飞鹰处理屋外狼藉,顾及着尚在沉睡的裴晓映,其余三人转身进了书房,裴景瑶在第一时间便将伤药拿出。 崖安打趣道:「何时我受伤身旁也能有个小美人为我嘘寒问暖呀。」 裴景瑶正用温湿的手帕为云肆擦手,闻言只小声道:「崖安哥哥若受伤,景瑶也当照顾你。」 崖安面上一顿,悻悻道:「那我还是晚点享受的好。」 伤口被裴景瑶轻巧包扎好,他想起方才在院内见到的场面,轻声道:「我曾听娘说过,余生泉十分贪生怕死,身周常年高手无数,她不止有培养死士,甚至同江湖势力也有勾结。此行试探无人活命,下次来的怕是更难以对付。」 「你怕不怕。」云肆忽而出声看向裴景瑶,「我身边很危险,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裴景瑶摇了摇头,「若家仇得报,景瑶便是死都无憾了。」 崖安出声打断他的话,「莫提死而无憾,不吉利,你们大梁人不是很避讳这个吗。你只管好好待在她身边,她定不会让你受伤。」 裴景瑶轻轻点了点头,端着那被血染红的温水离去。 云肆看着自己被包扎干净的手掌,眼中逐渐染上寒意,「盐矿若是顺利,余生泉下月便会回京,洛禾与裴景瑶有旧,若君后愿意合作,那我们会方便许多。」 第51页 崖安点了点头,「君后身上似有被下毒,可惜我只远远看了一眼,若我能近身,便能看出来是何毒。余舜岚久不露面,怕也是被药控制。」 云肆忽而道:「石冬草能解百毒,尤瞿所要之物,多半都是相同的功效。」 崖安瞬间便理解了,他看向已然破晓的天色,扔下句话便匆匆下山。 「我去查查她主顾到底是谁。」 云肆回房时裴景瑶正在屋内安静坐着,他一夜未睡,面上多了几分疲色,脸色也不太好看,见云肆回来依旧第一时间起身去迎。 「怎不睡会?」 「睡不着。」 裴景瑶睫毛颤了颤,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等云肆回来,只好蹩脚的编了个藉口。 云肆看着他不敢直视自己的模样,心中觉得可爱异常,于是直接抬手揽住裴景瑶的腰身走至床边。 「我困了,陪我休息一会吧。」 两人躺在床上,裴景瑶缩在最里侧,侧着身子一直看着云肆的手掌,那刚被他包扎好的伤口。 半响过后,裴景瑶启唇道:「今日来的人,是余生泉派来的吗?」 云肆淡淡嗯了一声,她亦转身看向男人,见他面容纠结不已,主动开口道:「以这两人的实力,再来十个我也一样杀得,余生泉明知我在京城等着要她性命,为何还派两人前来送命。若我是她,死亡威胁摆在我面前,我便是豁出性命也会全力绞杀她。」 裴景瑶沉默片刻,缓声道:「崇州有比你威胁更大的隐患。」 这正是云肆产生疑惑的地方,崇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余生泉在崇州发生何事,云肆都要留在京城,确保能在余生泉回京的第一时刻斩杀她。 「我会派人去崇州查探,你莫想了,睡吧。」 云肆伸手把裴景瑶搂近怀里,碍于她掌心有伤,裴景瑶不敢随意挣扎,乖顺的红着脸任她抱。云肆身上的暖意传来,令裴景瑶紧张的一夜的情绪也逐渐平静。 她一觉睡了两个时辰,裴景瑶原本僵着身子充当她的抱枕,后来睡意渐浓,也就缩在她怀中逐渐沉睡。 云肆眼皮一抬,看着睡梦的裴景瑶,眼中柔情渐浓。 第25章 . 游灯会 转眼便是游灯会那…… 转眼便是游灯会那日, 崖安大中午便来寻裴景瑶,面上难得有些欣喜。他生性便爱热闹,何况是北疆不曾有过的游灯会, 崖安这土生土长的北疆人更是多了几分期待。 在蹭了一顿裴景瑶亲手下厨的午饭过后,便急匆匆拉着他回到房内,美其名曰梳妆打扮。 面对云肆的好奇, 崖安的回答十分理直气壮,「少主一女子懂什么, 尚未婚配男子出游自然要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 若灯会上遇见个合心意的女子, 也好有脸面去联络。」 他把婚配两个字咬的十分重, 像是在刻意提醒什么, 云肆看见裴景瑶的背嵴十分明显僵了片刻,随后便乖巧跟着崖安的力道离开。 竟都没回头看云肆一眼, 独留她一人伫立原地。 飞鹰看了看少主难得茫然的神色,颇有几分过来人的经验安慰道:「少主, 男子爱美是天性,我年轻时与夫郎出门, 他也总要打扮许久。」 云肆看了飞鹰一眼, 她确实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位有家室之人,她说是便是吧。 崖安与裴景瑶回了屋内, 他自说完那番话后便观察着对方的神色,话是故意说的, 他确实是想试探裴景瑶对云肆到底是何心思。 若是为了报恩,倒也不必将自己的一生都赔进去,免得他们少主把自己的心意也搭上。 崖安围着他转了两圈,看着裴景瑶眼中不解的神色, 才幽幽道:「游灯会讲究的不就是一个游字,既要游玩,便要打扮的漂漂亮亮才好,你这身衣裳太暗,不如我帮你挑个好看的?」 裴景瑶瞄了眼自己的衣裳,他今日穿的是件檀色衣衫,颜色素气也不打眼,倒是衬得他本就温柔的气质更加温润如玉。 他自己觉得这身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他早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对穿衣打扮这回事也早就淡然。 可见崖安如此坚持,他也只好点了点头笑道:「那便听崖安哥哥的。」 崖安一乐,道了句,「真乖。」 得了裴景瑶的同意后他才打开对方的衣柜,裴景瑶的衣服多半是水鱼买的,水鱼年纪不大,挑的衣裳颜色也是什么样的都有。 崖安一一扫过,目光缓缓落在一件雪青色的衣衫上,那件衣裳绣着挑线缕金,暗纹华美又雅致,腰身处也极其修身,与裴景瑶身上的衣裳风格截然不同。 崖安目光扫过裴景瑶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很快便将这身衣裳拿出来,「这身好看的紧,你为何不穿?」 裴景瑶含笑的眼眸看向崖安手中,待他看清对方手上的衣物时,眼中笑意逐渐消失,小脸勐然变得煞白。 那身雪青色的衣裳他曾穿过的。 是他刚来山上时那夜……那夜他妄图勾/引云肆所穿。 见裴景瑶脸色一下变得极差,崖安眼中有些不解,莫不是他身体不舒服,他抬手搭上裴景瑶的脉象,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裴景瑶垂眸低声道:「我穿不惯浅色的衣裳。」 他这话确实是胡诌,往日在裴府他的衣裳大多都是浅的,后来没有的给他挑,浅色不耐脏,他在山中这段日子也多穿暗色。 第52页 崖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人总要改变的,你穿上试试,我保证你穿上会极好看。」 裴景瑶小声道:「换一件可好。」 崖安眼中疑惑浓郁,他飞快撇过那些衣裳,执着道:「就这件。」 见崖安坚持,裴景瑶只好僵着手接过那件衣裳,顶着崖安期待的神色默然去了屏风后。 裴景瑶到底当过十五年的世家公子,他也知这衣裳穿在自己身上会十分好看。 可就是知道,所以那日他大着胆子穿了,结果却是狼狈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他再穿上这件衣裳,云肆会如何看他……抱着自己都没摸透的心思,裴景瑶轻轻解开衣裳,换上那套雪青色长衫。 裴景瑶走出来时,崖安眸中也染上些惊艷,他方才仅是觉得这款式合适对方,如今穿着他身上,竟衬得裴景瑶腰也细,腿也长,面色都好看了几分。 他眉目清丽温润,那衣裳腰身束的紧,裴景瑶平日隐在衣衫下的身/段都被勾勒出来,更是多了几分勾人的诱意。 即便崖安是男人都被惊艷道,他真心夸赞道:「真是好看,往日怎么不见你穿。」 裴景瑶听罢有些侷促,他不安的拽了拽腰封,干巴巴回道:「不耐脏。」 他被崖安拉到镜前坐下,他未有珠钗髮饰,崖安便挑了条月白色锦绣髮带编在他头髮上。 在崖安的怂恿下,裴景瑶简单的描了眉黛。 他髮型颇具北疆风情,再配上他这身装扮,有股子说不上来的勾人韵味,就连脸颊处的那道疤都不再显眼。 原来是这样一位妙人儿,崖安忽而有些明白云肆那般不近男色之人为何想娶他。 「你这般好看勾人,定能迷了许多小姐的心神,若是你在灯会瞧上谁家小姐,万不要害羞,你一个眼神便能勾到她。」 裴景瑶听了连忙摇头,心中对崖安的话有些牴触,「此话万不能乱说。」 崖安无辜道:「我没有乱说,我说真的。」 裴景瑶贝齿咬住下唇,松开时下唇已然绯红一片,和涂了口脂一般。 他低声认真道:「我这般身份,怎能与旁的女子有染。」 「什么身份?」崖安反问了一句,「和少主睡过一觉的身份?」 从崖安口中听到这般惊世骇俗之话,裴景瑶瞪大双眼满是不可置信,他怎能把此事如此轻松说出来。 崖安还没怎么样,裴景瑶倒是先羞得满脸通红。 他羞愤道:「你怎能如此讲。」 崖安有些不解,「为何不能,合离都能再嫁,你若是不喜欢云肆,便也不用被这莫须有的贞/操罪拘束着,你只管说看上谁,她总能让你风光嫁出去。」 崖安的话有些重,他在激裴景瑶,可如今见男人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眼中竟隐隐染上水雾,崖安吓得连忙再不敢说话,这场面活像是他把裴景瑶欺负哭了。 实事也确然如此,裴景瑶本就脸皮薄,何曾听过崖安那般惊世骇俗的言论,震惊之下便是羞愤。 「你莫哭呀,我并非此意。」 他原本的意思只是试探一下裴景瑶是否喜欢云肆,结果现在本末倒置,急得他来迴转圈。大梁的男人是水做的吗,怎么动不动就哭。 待裴景瑶自己的把情绪憋回去,他看着满脸焦急的崖安,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事。」 见裴景瑶声音翁翁,崖安怕他心生芥蒂,只好嘆了口气道:「我说话嘴快,你莫放在心上,方才我只是想试探一下。」 这下轮到裴景瑶有些茫然,「试探我什么?」 「试探你是否喜欢少主,又或只是因为她要了你身子你才不得已委身于她,我有时真搞不懂你们大梁人。」 裴景瑶听罢怔愣了许久,见崖安一副懊恼颓废之色,他嘴角启了又合,终只是安慰了崖安几句自己没事。 裴景瑶垂下眼眸,崖安的话在他心里转了几圈都忘不掉,他从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亦不敢想再嫁旁人这件事情。 云肆待他极好,若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便好了。 两人在房里耗费的时间颇多,待再出门时,云肆等人已在院内等了许久。就连裴晓映都被裹成粽子,老老实实的被水鱼与飞鹰一左一右牵住,像极了人贩子拐卖小孩。 裴晓映年纪幼,眼又看不见,云肆与裴景瑶哪里放心他自己在山上,便也一起带了下去,耳朵听个热闹也是好的。 裴景瑶跟在崖安身后慢步走出,他身着一袭雪青色长袖,髮饰被编成独具北疆风情的辫子,腰若柳枝,人若桃花。 云肆挑了挑眉看向裴景瑶,眸中神色一变,竟是有几分晦暗,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裴景瑶。 裴景瑶见云肆看向自己,面上有几分羞赧与紧张,也不知她看没看出来。 飞鹰唤来跟在乌金身后的几匹马儿,水鱼牵着裴晓映微张着嘴看向裴景瑶,眼中也染上几分惊讶,这可与她平时看的裴公子模样差别可大了。 相比第一次见面,活脱脱两个人啊。 崖安走过来不动声色的拧了一把水鱼的臂膀,水鱼立刻苦着脸看向他。崖安也是北疆王族后裔,在北疆时没事就爱逮人餵药,水鱼平日也是万万不敢惹他的。 崖安悄声道:「收收眼神,小心你的眼珠子。」 裴景瑶走至云肆身旁,女人的声音响起,「很是好看。」 第53页 听云肆夸赞,裴景瑶更红了几分,他暗自观察着云肆的神情,可云肆步伐忽而停下,她目光扫过裴景瑶的髮带与崖安头上晃动的银步摇,只撂下一句等我片刻便回了房内。 她离去快出来也快,好似只是单纯回了房内一趟。 「走吧。」 几人进城之际,天色刚刚暗下,正是游灯会开场之际。 十里长街被花灯点缀,各类摊贩也豁出声来吆喝,其中生意最火的多是卖花灯的铺子。往来的人影来往多半是年轻男女,女子们多与同伴说笑,男子们则流转间眉目含情,若与女子对视上则羞赧低头。 远方游街的杂技表演传来阵阵喝彩声,裴景瑶抬头往去,正瞧见人群中喷出一朵火花,原是在表演喷火。 好生热闹又盛大的节日。 置身人海之中,裴景瑶与云肆才发觉身週游人的数量,云肆牢牢牵住他的手腕,以防男人被人海冲散。 崖安的心被一旁的药制的香囊袋子勾走,站在铺前手一挥将所有香囊全部包下,他要带回去研究研究与北疆的香囊有何不同。 另一旁带孩子的水鱼与飞鹰不敢让裴晓映走在地上,这番热闹光景万一走丢可就没处寻了,于是她二人正争论谁抱裴晓映。 水鱼嫌飞鹰大老粗不会抱孩子,飞鹰默然半响,只说了句:「我儿子只比他小三岁。」 水鱼被怼到哑口无言,茫然站在原地的裴晓映下一秒便被飞鹰抱起,她让裴晓映坐在她臂膀上,手中轻轻环着她的脖子。 裴晓映的年龄与身段正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年纪,他不算小孩,也算不得男子,飞鹰动作十分有度,并未触及任何让裴晓映尴尬的地方,她不动声色撇了眼面容年轻的水鱼。 水鱼今年也才十七岁,若她抱着裴晓映,对两人都不算什么好事。 一行人被人海冲散,裴景瑶与云肆逛街时忍不住回头往去,好几次却都没瞧见裴晓映的身影,心中不由有些发慌。 云肆见他满心都冲着裴晓映去了,对面前侃侃而谈的花灯老闆理也不理,无奈好笑之下还有几分怜惜。 她捏了捏裴景瑶的手心,把男人的心思换回来。 「你放心,水鱼与飞鹰都在映儿身旁,他定然不会有事的。」 听见云肆的保证,裴景瑶也才后知后觉自己过于忧心,面容更是羞赧不已,只听面前的老闆疑惑道:「我说这位小夫郎,你与你妻主二人站在看了半天,倒是买还是不买呀。」 裴景瑶眨了眨眼,勐然示意到他们二人确实站了许久,此刻听老闆赶客的称唿又是有些紧张,被云肆握住的掌心有些挣扎。 云肆转头问他,「想要哪个?」 「啊?」裴景瑶茫然一声,他的意思是他们快走,莫打扰了人家老闆做生意。 「兔子的可爱,莲花的也不错,你喜欢哪个?」 云肆挑的十分认真,连款式都给裴景瑶选好了,她方才看旁的男子几乎人人手中都提着一个花灯,裴景瑶自然也要有。 「你要买花灯吗?」 裴景瑶声音微微不解,他看着云肆看过来的眼神,只听她道:「是给你买,你自己看看喜欢哪个?」 是给自己买……裴景瑶睫毛一颤,再看向云肆的眼眸中都染着诧异,他好似根本不相信这花灯是给他买的。 「给我买?」 云肆点点头,「自然是。」 老闆苦闷道:「一个花灯怎值得二位挑这么久。」 裴景瑶听她如此说,便将离他最近的小兔子花灯拿在手里,低声道:「那便这个吧,可爱的紧。」 「不再挑挑了?」 裴景瑶摇摇头,小心翼翼的握着花灯同云肆道谢,再看那兔子越看越心生欢喜,倒是云肆不许再让他说一个谢字,裴景瑶只好温声答应。 云肆看着裴景瑶手中的花灯,兔子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兔子的也不错,山上多的是野兔,哪天我去给你猎一窝回来。」 野兔和兔子花灯怎么能一样,裴景瑶唇角藏着一抹笑意,抬眸看向云肆道:「这是我第一个花灯。」 云肆眸中有些惊讶,「以前未曾买过花灯?」 裴景瑶摇了摇头,「不曾,爹说花灯这种东西无用,叫我们不要乱买。」 云肆转头去看他,裴景瑶眼中没有任何难过,反而专心致志看着自己手中的兔子花灯,眉眼间皆是欢喜。 云肆牵着他的手的力道紧了紧,她道:「你若喜欢,往后每年我都给你买。」 裴景瑶晃着花灯的动作停下,他转头去看云肆的眼眸,心中如被扎了一般勐然一颤,接着便垂眼不敢再去看她。 他极小声的应了一句:「好。」 裴景瑶唿吸有些不稳,握着花灯的手也用力到泛白,他被云肆牵住,周遭的热闹却已全然入不进他的眼,他满心都是云肆方才的那句话。 每年都买……她说的可是真的。 裴景瑶小心翼翼偷瞄一眼云肆,却看见她神情认真的凝视着前方,脚下步伐也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他顺着云肆目光所及之处望去。 几个小孩子三三两两围在四周,一旁卖糖葫芦的小贩正乐呵呵的收了钱取下糖葫芦递给孩子们,小孩子举着糖葫芦,撒欢一般跑的飞快。 裴景瑶眨了眨眼,顿时站在原地,云肆见他不动,转头问道:「糖葫芦,不想吃吗?」 第54页 裴景瑶爱吃甜,云肆以为这种糖葫芦必能讨他喜欢,结果怎么站在原地不动呢。看着男人莫名泛红的耳根,云肆又撇了眼糖葫芦摊,卖糖葫芦的是个年轻女人,她眼中情绪顿时变得十分怪异。 裴景瑶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小孩子,面上更是羞涩,他轻轻晃了晃被云肆牵住的掌心,喃喃道:「都是小孩子去买。」 云肆恍然大悟,合着是羞这个,她眼中笑意浓重,牵着裴景瑶的手便走向糖葫芦摊位上。 她笑道:「你年岁又不大,也合该算个孩子。」 小贩见二人过来,连忙笑道:「夫人与夫郎要买几个糖葫芦?」 云肆看了眼裴景瑶,回道:「拿两个吧。」 「好嘞,祝夫人与夫郎往后的生活就和这糖葫芦一样,甜甜蜜蜜!」 糖葫芦左右也不占肚子,他爱吃便多拿几个。裴景瑶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云肆的神色,这一路走来他二人都被当做妻夫,裴景瑶开始还想担忧云肆会心生不快,可她却没有丝毫反驳,好似就是这般一样。 接过云肆递来的糖葫芦,裴景瑶很自然的分给了云肆一个,她虽接了过去,却道:「我替你拿着,吃完再向我要。」 裴景瑶勐然想起,云肆曾说过她不吃甜,脸上立刻有几分尴尬,他不是故意要云肆帮自己拿的。 糖葫芦个头有些大,外头挂着一层蜜色的糖身,看起来十分诱人,云肆见裴景瑶伸出舌尖舔了口蜜糖,喉间不自觉滚动一下。 她压下眼中的晦暗神色,专心致志带着裴景瑶在这灯火通明的长街游览,裴景瑶吃糖葫芦时仍被云肆牵住手心。 她们逛了快一个时辰,幼时对此的记忆早就消失,这应算是裴景瑶头一次来游灯会,眼中满是新奇,他看向什么云肆便总是想为他买下,后来裴景瑶也不再好奇的看向那些摊贩。 云肆担忧裴景瑶走的腿疼,便带他去了一间茶楼的三楼雅间,既清净,又能在楼上俯视街上的花灯,倒是个不可多得的清雅之地。 游灯会重在『灯』这个字,登高赏灯才能看的全面,这雅间是她提前包下的,地理位置极好,裴景瑶知晓时还惊讶了许久。 云肆笑道:「不必惊讶,这就是为你准备的。」 上楼时还有个小插曲,来游灯会的多半是年轻男女,其中自然有男子是为寻得如意妻主而来,云肆看着年岁不大,样貌又是其中佼佼者,只是眉宇间的矜贵与傲气看着便非寻常人家的小姐。 何况她身旁还有一位气质温雅的清丽男子相伴,令本有心搭讪之人也没了胆量。 只是总有些心气高的,觉得自己能与之相配,在云肆踏入茶楼后,便有位小厮悄然走至她身边。 「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第26章 . 我夫郎不愿意 云肆对小厮…… 云肆对小厮的话置若罔闻, 径直带着裴景瑶走向楼梯拐弯处。那小厮见此一慌,连忙又在楼梯上拦下云肆,女人眉头一皱, 眉目间满是不耐。 「让开。」 小厮为难道:「小姐,我家公子……」 云肆撇了他一眼,那眸中如深渊寒潭的神色令小厮话语一窒, 不自觉的侧开身子,令女人牵着另一位男人的手从他面前走过。 小厮在她走后怔愣了许久, 竟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他从未见过那般的眼神, 好似兽眸一般, 下一秒便会猎杀他。 坐在二楼雅间的一个小公子急得跺脚, 他看着自己愚笨的小厮,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就连请个人都不敢。 待云肆上了二楼,抬眸便见一位蓝衣小公子款款向自己走来, 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小厮。他面容姣好,眼尾带着丝丝勾人媚意, 眉宇尽显高傲, 一看便不是个好惹的主。 见云肆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只见他捏着帕子的手腕一软, 那条带着浓郁香气的水蓝色帕子飘过云肆面前,悠悠飘落在地。 他捂唇讶异, 娇声道:「小姐……」 目睹全程的裴景瑶神色一暗,他撇了眼正被云肆牵住的手腕,正想错开身子往后退一步,云肆好似预判到他的动作, 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只见云肆的步伐缓缓停住,脚下正好踩在那方手帕上,这下不只是蓝衣小公子面容一怔,就连裴景瑶的眸中都染上惊诧。 大梁丢帕子向来是男子对女子的一种钦慕表达,就算女子无意于男子,也合该是绕开而行。 而云肆竟是直接踩上,这般出乎意料的举动令谁也没想到。 小公子娇嗔一句,眼中已染上些愠怒,「小姐也是来参加游灯会的吧,怎滴这般不解风情。」 见他身后的丫鬟小厮将道路堵的满满当当,云肆挑了挑眉,轻笑道:「要我帮你捡?」 小公子没想到云肆竟把这邂逅的手段大大方方说出来,面上立刻有几分挂不住,他正蹙眉看着云肆,只听她接着道:「可是我夫郎不愿意。」 站在她身旁的裴景瑶勐然瞪大眼睛看向云肆,她说的夫郎可是自己,裴景瑶唿吸都重了几分。许是她对这男子无意,想要避开的手段罢了,裴景瑶强迫自己莫要多想。 小公子好似这才发现她身边站着个人一般,他目光很快从裴景瑶脸上扫过,随后又嫌恶的移开视线。 眼神也带上几分轻蔑,毫不客气嗤笑道:「一个破相的丑八怪,也配被娶回去当夫郎?」 第55页 见到自家主子嘲笑,他身上的丫鬟小厮也跟着讥讽起来,云肆看着裴景瑶越来越低的头,像是要把头埋进胸前一般,眼中寒意逐渐结冰。 「破相又如何,照样比你这丑恶样貌好看的多。」 她说罢抬手挡在裴景瑶眼前,指腹微微划过他的睫毛,再转头冷眼往向这不识好歹的小公子。 只听一声尖锐的叫声,随后是栏杆嘎吱嘎吱的摇曳,几声重物掉落之声。 裴景瑶眼前遮挡消失,他看见那几个丫鬟小厮竟直接被踹下二楼,那蓝衣小公子正不可置信的尖叫。 梁荣捂着脸震怒,「你竟敢伤我!你可知我是谁?我姑母在廷尉当值,你且等着!」 云肆轻嗤一声,将他的声音置之脑后,一介廷尉狱卒而已,竟也敢拿来威胁人。 倒是裴景瑶在听见『廷尉』二字时指尖一颤,他未敢停步,只乖巧跟着云肆一同进了雅间。 他早已不是从前的裴景瑶,那些人也合该同他没关系了才对。况且方才云肆是在为他出头,裴景瑶悄悄抚上自己脸颊处的疤,又在云肆看来时收敛眼中情绪。 楼下的喊叫声全被隔绝门外。 小二为难的看着蓝衣公子与早已上了三楼的一对男女,哪个看起来都得罪不起,她快急哭了。 见那对男女都身影消失在三楼,她连忙跑出去道:「梁公子,您没事吧,要不要小的给您寻个大夫来。」 「滚!都给我滚!一群没用的废物!」 梁荣甩袖离去,他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时曾受过这般羞辱,此刻更是捂脸哭着跑到马车上,他定要向姑母哭诉,这城中竟有如此猖狂之人,不抓进诏狱成何体统。 这点插曲很快便被云肆抛之脑后,她与裴景瑶进了雅间后便放开男人的手,他那白皙纤细的手腕被云肆掐到有些泛红。 裴景瑶倒是不在意,就是云肆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她未想到这点力道就能掐红,裴景瑶的皮/肉也太嫩了。 雅间内有专用观景的栏窗,此刻裴景瑶正站在栏窗前吃着第二根糖葫芦,花灯则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一块糖衣被黏在唇角,他粉唇一扫,糖衣便被勾入唇内。云肆站在他身后,裴景瑶被髮带编在一起的髮丝有些松动,丝丝秀髮垂在耳侧,掩住他面上神情。 云肆抬步走至他身旁,「我似乎从未问过,你为何这么喜欢吃糖?」 裴景瑶喉结一滚,咽下嘴中酸酸甜甜的果肉,垂眸看向街上的吆喝叫卖声,那真实的人间烟火,是他活了十八年来第一次接触到。 他不是裴府那足不出户规矩甚严的大公子,也不是在街上躲躲藏藏的流浪乞儿,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行人。 裴景瑶温柔的声音缓缓传来,「幼时家中管得严,不许我多食甜,而今长大了,便总想多贪嘴几回。」 因为云肆对他的纵容,裴景瑶才想多吃一些甜,就算以后再也吃不到了也好,这几个月的甜,已够他用余生去回味。 云肆看着他收敛眉目温柔的模样,夜风吹起男人额角髮丝,她垂眸扫过裴景瑶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与勾/人的身段,喉中竟有些饥渴之感。 裴景瑶今日透着一股清丽又勾人的韵味。 崖安说的不错,这身衣裳确实十分衬他。 云肆站在他身侧看向裴景瑶,那糖葫芦眼见着只剩三个了,「贪嘴几回便好,若日日都吃,小心吃坏了牙。」 裴景瑶见云肆如此说,还以为她是嫌弃自己吃了太多糖,面上神情立刻有些担忧,舌尖在自己唇内滚了一圈,竟真的开始忧心自己吃坏了牙。 他忧虑的模样竟也十分勾人,云肆忽而心思一动,她轻哄声道:「莫怕,我帮你看看是不是真的吃坏了。」 见裴景瑶毫无防备的微张开唇,云肆眸色忽而一沉,她抬手揽过裴景瑶的腰肢,低头便吻了下去。 一如想像中的温软,还带着丝丝甜意。 可怜的三个糖葫芦被裴景瑶震惊之下失手扔在地上,他睁大眼眶无措的看着面前之人,浑身僵到动也不敢动。 见他这般生/涩无措模样,云肆坏心掐了把他腰间软肉,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了句,「闭眼睛。」 唇/齿交/缠在一起,在云肆的温柔引导下,裴景瑶那僵硬的身子也逐渐变软,他双手紧紧抓住云肆的衣衫,唇中不自觉发出一声闷/哼。 见裴景瑶几近窒息,云肆才不舍的放过他,若非云肆牢牢揽住他的腰身,裴景瑶怕是吻至半路就要滑下去。 男人鸦黑的睫毛一颤,而后缓缓睁开双眼,他直直对上云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面满是不曾掩饰的欲/望,裴景瑶甚至忘记了唿吸。 云肆见他不可置信的愣神模样,平日没什么血色的唇此刻绯红一片,垂眸敛起自己眼中欲色。 滋味很美,但她还想要更多。 裴景瑶连指尖都在发颤,他看着云肆噙着一抹笑意,伸手轻轻划过他的唇角,继而伸向他的脑后,在髮带被扯落的那瞬间。 他听见云肆道:「很甜。」 云肆方才亲了自己,裴景瑶身子微微发颤,随后勐然清醒般松开云肆的衣襟后退两步。 他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街上熙熙攘攘那么多人,她竟在这种地方亲了他。想起方才的感受,裴景瑶浑身都烧的慌,连耳根都红的彻底。 第56页 「你……」 他又急又羞,启唇了半响也不知该说什么,到最后眸中竟染上一层水雾,云肆见此不敢再逗他,连忙把他搂在怀里哄。 「你莫哭呀,你不喜欢我这般对你?」 裴景瑶更急了,他在云肆怀里摇了摇头,大着胆子道:「不是,不是这个。」 云肆眸中有些疑惑,「那是为何?」 裴景瑶埋在她怀中不肯抬头,声音闷闷的传来,若非云肆听力好,怕是要错过裴景瑶的动静。 他闷声羞道:「怎能在这里……」 原来是因为这个,云肆眼中哭笑不得,她看了眼楼下熙熙攘攘的行人,柔声安慰道:「莫担心,她们看不见。」 她揽着裴景瑶的腰身带他回了屋内,他脸色绯红一片,垂着头不敢往向云肆的眼,裴景瑶头上的髮带刚被云肆扯掉,此刻散着一头乌黑的髮丝,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云肆拿出自己怀中之物。 那是一支暖玉髮簪,街上的男子大多都带着头饰,再不济也有支木簪,就连崖安的头上也带了支步摇。 所以当她看见只编着髮带的裴景瑶时,云肆下意识便回屋取出来那支早被买好的髮簪。 她看着裴景瑶略带讶异的神色,认真道:「景瑶,我方才并非故意轻薄你,而是真心喜欢你。」 髮簪被送至裴景瑶面前,他听见云肆接着道:「这髮簪是我许久之前为你买的,今日终于有机会送给你。」 她说她真心喜欢自己,裴景瑶秉着唿吸看着那支暖玉髮簪,并没有敢在第一时间抬手去接。 他当然知晓女子送男子髮簪在大梁意味着什么,可云肆是北疆人,她应是不知道的…… 裴景瑶小心翼翼道:「给我的?」 云肆抬手拉起男人的手翻过来,将髮簪轻轻放在他的手心,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令云肆有些心疼。 「当然是给你的。」 女人温热的掌心与微微泛凉的玉簪贴在掌心,裴景瑶一眨不眨的望着云肆,许久过后,他才将掌心收拢。 「谢谢,我很喜欢。」他是真的很喜欢。 云肆见他拿过去,面上却并没有多少欣喜的表情,反而十分惶恐后便知晓对方在担心什么。 她心中嘆了口气,开口解释道:「景瑶,我知晓在大梁送男子髮簪是何意。」 定情之物,娶亲之意,云肆很早便知晓了。 裴景瑶闻言怔愣片刻,随后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髮簪,他眨了眨眼睛,泪珠顺着动作砸在那暖玉做成的髮簪上。 他哭的无声,但把云肆心疼许久。 云肆哄了半响他才止住哽咽,但令她没想到是,裴景瑶的下一个动作令云肆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把玉簪重新放回云肆手中,红着眼眶摇了摇头。 云肆诧异道:「你不愿意?」 云肆蹙起眉头看向裴景瑶,莫非都是她一厢情愿,裴景瑶竟不愿意嫁给她? 裴景瑶低头藏起嘴角的苦笑,他刻意放轻声音,「景瑶不过一介奴籍,担不起此般重意。」 如果云肆不知道送此物是何意,裴景瑶很想藏下那点不可见人的心思收下这枚髮簪。 可既然云肆说她知晓,裴景瑶又怎能装作不懂收下它。 一介奴籍,做小侍都是高抬了他的身份,又怎可能被娶回家做正夫。 云肆眉头紧蹙,眼中的情绪也越来越晦暗不明,见她沉默不说话,裴景瑶情绪也愈发紧张,最后只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心里如同被凌迟般难受。 「你不愿嫁于我?」 他听见云肆冷清的声音响起,情绪也不再带着方才柔意,裴景瑶的心被扎般的疼。 若是可以,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裴景瑶摇了摇头,有些急切的开口,「我自是想陪在小姐身边,做奴做侍,景瑶都不介意。」 「可我介意。」云肆打断他的话,看着他无措的脸庞接着道:「我没有纳侍的打算,娶夫之意也是遇见你后才有的,你若不愿意收它。」 云肆握着髮簪的手忽而垂下,一副要将它收起的模样,裴景瑶的目光跟着飘到地上,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握住般喘不上气。 「你若不愿意收下它,那我只能亲自给你簪上,我不会给男子绾髮,绾丑了你可莫要哭鼻子。」 髮簪在云肆手中转了一圈,她绕到裴景瑶身后,抬手轻轻拢起他一头青丝。 云肆的话如惊雷般砸进裴景瑶的心里,他消化许久才晓得其中意思。 云肆正纠结要如何绾髮,见裴景瑶想转过身,她蹙眉道:「莫动。」 裴景瑶立即站直了身子,竟是僵的动也不敢动,在云肆看不见的地方,他悄悄闭上眼,脑中回想起这几个月在山上发生的一切,云肆一直待他很好。 他想起崖安今夜问他的话,他是真的喜欢云肆,又或仅是因为失了身子才不得已委身于她。 裴景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就算没有暗娼巷那夜,若他有幸遇上云肆,怕是依旧会喜欢上她。 云肆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她依照着记忆中父亲总绾的髮式,不甚熟练的为他绾青丝。 只是技术不好,等玉簪被绾好在头上,裴景瑶髮丝也被她扯下几根,云肆无奈的看着指尖的髮丝,用指腹轻轻给他揉了揉方才被扯下髮丝的地方。 第57页 他竟是一点未喊疼,这幅乖巧温顺的模样惹得她更心生怜惜。 她轻声道:「好了。」 裴景瑶转过头,泛红的眼眶十分惹人怜爱,髮簪被她歪歪斜斜绾在他的黑髮上。云肆对他一笑,「丑是丑了些,但能绾住就好。」 裴景瑶连忙摇头,眼泪顺着动作滑下来,他好似没感受到一般。 只一个劲的说,「不丑。」 云肆指腹擦去他的泪水,假意怅然道:「都哭鼻子了,还说不丑。」 裴景瑶只好勾起一抹笑,可他正忍着抽泣,这抹笑意比哭还丑,云肆很不客气的轻笑一声。 「戴都戴上了,莫再拿下来了。」 裴景瑶点了点头,就听云肆假意抱怨道:「你方才拿给我那一下,可真伤透了我的心。」 裴景瑶又连忙摇头道:「我不是那般意思,我只是觉得景瑶的身份配不起……」 云肆急忙捂住他的嘴,天知道他又会说些什么贬低自己的话来。 「你该知晓,在我眼里身份地位并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心悦你,你也喜欢我便足够了,还是说你根本不喜欢我,嗯?」 最后一声嗯被她拖长,里头威胁意味颇浓。 裴景瑶唿吸声加重了些,他闭上眼将平日学的礼义廉耻都抛之脑后,颤着声大着胆子说道:「景瑶自然是喜欢小姐的。」 云肆半眯着眼眸,问了句:「喜欢谁?」 裴景瑶吸了吸鼻子,红着脸小声道:「喜欢你。」 软糯的声音勾的人心里直痒痒,云肆不动声色的压下眼中晦暗神色,低声笑道:「叫声姐姐听听。」 「啊?」 裴景瑶瞪大眼眸看向他,他眼中泪痕未干,那副无辜又可怜的惊讶模样令云肆心中狠狠一跳,喉间不自觉滚动一下。 她勾起裴景瑶落下的一缕髮丝,口中循循引导:「我长你三岁,叫一声也是应当。」 裴景瑶不知她为何如此执意,但他向来不会拒绝云肆的任何要求,只用贝齿咬了咬下唇,抓紧自己的袖子软声缓缓道:「云肆姐姐。」 云肆在他声落的瞬间便将人搂在怀里,力道恨不得将他揉化在怀中,裴景瑶不知云肆为何如此激动,只觉得她力道有些重。 裴景瑶忍住被勒紧的不适感,只红着脸悄悄抬起双手,虚虚环在云肆腰间,他顿时感觉云肆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上天让他有幸遇见云肆,他亦想为自己争取一把,无论往后如何,只偷一日的欢喜也会。 这是裴景瑶活了十八年来,头一次为自己争取的机会。 云肆看着乖巧依在她胸前的裴景瑶,咬牙恨恨道:「你可真是……乖巧的很。」 像惩罚一般,云肆又落下一吻,与方才的浅尝辄止不同,她动作带上几分粗暴,攻城略地般的攻势令裴景瑶几乎觉得自己会窒息。 他唇角飘出几声闷/哼,纤细的腰身被云肆单手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按在他的脑后。 待裴景瑶被放开时唇色都殷红几分,他眸色潋滟,眼尾绯色勾人,正靠在云肆怀里大口喘着气。 可怜裴景瑶还不明白,为何自己乖巧还会被如此对待。 她懒声道:「下次记得唿吸。」 云肆神色这才餍足几分,她将裴景瑶绯红小脸上的泪痕擦净,外面几声欢唿与爆炸声响起。 云肆与裴景瑶对视一眼,拉着他走到拦窗旁。 绚烂夺目的烟花在天空燃放,街上之人皆驻足抬头观望,可怜被扔在地上的糖葫芦躺在地板上。 这是裴景瑶第一次见烟花燃放,泛红的眸中也染上些新奇。 他在看烟火,云肆在看他的侧颜,那玉簪斜插在发中。暖黄色的簪身,祥云的雕刻,她不动声色的摸了把自己腰身处的那枚玉佩,心中跳的有些快。 这簪子上也带一个『云』字,原来她从那时便存了这样的心思,云肆垂下眼眸,却瞧见楼下有一行分外眼熟的身影。 崖安他们也正好瞧见楼上的人,抬手打了招唿过后便抬脚往楼上跑来。管他打不打扰云肆与裴景瑶,街上挤得要死,她俩待的地方一看就很清净。 裴景瑶开门后倒把崖安惊了一跳,这颇为散乱的髮丝,刚哭过般的殷红眼尾,还有明显被啃过的绯唇,都不知道被哪个没人性的啃肿了。 若说俩人没发生什么,崖安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裴景瑶柔声道:「快些进来吧。」 见裴景瑶把裴晓映牵走,崖安立即瞪大眼眸看向云肆,后者半眯着眸子,一副好事被打断的神情。 第27章 . 是她怜爱 屋内气场诡异,…… 屋内气场诡异, 水鱼的步伐变得分外小心翼翼,脸色也有几分苦闷。她有些后悔跟上来,早知道屋内是这幅光景, 她方才便和飞鹰一同离去了,好过在这里如坐针毡,还要承受着少主的冷眼。 见天色渐晚, 人又多了几个,云肆便叫了一桌菜在雅间用餐。 裴景瑶把云肆给自己买的兔子花灯拿给裴晓映玩, 他方才只见水鱼与映儿手上拎了些吃食, 但并未有花灯。 他轻声开口, 声音颇有几分沙哑, 「映儿怎么不买个花灯玩?」 裴晓映拎着花灯, 神情有些好奇的摸了摸那层薄薄的灯纸,小声解释道:「水鱼姐姐与崖安哥哥说要给映儿买, 但是映儿看不见,买了也是白白浪费银两, 映儿便没要。」 第58页 听弟弟解释过后,裴景瑶心中一酸, 他轻声给映儿描述着花灯是何模样, 倒是裴晓映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劝慰道:「哥哥莫难过, 街上的热闹已够映儿听了,并且映儿还吃了许多从前未吃过的吃食。」 裴景瑶看着弟弟毫无焦距的眼眸, 但白净的小脸上却有喜悦之色,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但裴晓映明显说的太轻,他何止是吃了许多好吃的, 由于一路上水鱼餵了裴晓映太多零嘴,导致他晚饭一口没吃下,还一个劲打饱嗝。 见裴景瑶神情异常担忧,水鱼恨不得立刻隐身。 崖安见此毫不客气嘲笑道:「不会养孩子就别瞎养,等餵坏了惹他哥生气,你看少主不剁了你餵狼吃。」 云肆撇了眼说话的崖安,倒是没有丝毫反驳,只抬筷给没怎么吃饭的裴景瑶夹了几口菜,动作间好像更认证了崖安方才那话的真实性。 水鱼立即苦着脸道歉:「裴公子,我不知他食量这么小,下次定不会乱餵了。」 都怪裴晓映过分乖巧,水鱼餵什么他吃什么,半个不字也没说,她还以为是裴晓映喜欢吃。 何况水鱼餵他时心中其实也有度,只是裴晓映的食量与她预判中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裴晓映年纪小,又跟着裴景瑶飢一顿饱一顿的饿了三年,食量更比同龄孩子小上许多。 裴景瑶面上担忧不减,闻言只摇头道:「无妨,也怪映儿贪吃。」 崖安从怀中掏出一瓶瓷罐递给裴景瑶,「吶,山楂丸,吃两粒吧。」 裴景瑶道谢过后便侧头去餵裴晓映,崖安看着他头上的暖玉髮簪挑了挑眉,又看了眼一旁冷脸的云肆,神情恍然大悟。 合着是私定终身了。 怪不得少主脸色如此差,原来真是他们打扰人家的好事了。崖安看了看正给裴晓映餵药的裴景瑶,又扫了眼目光黏在裴景瑶身上的云肆。 他顿时觉得这顿饭简直食之无味,只有水鱼那个没眼力见的一直在埋头苦吃。可怜水鱼吃饭途中见到崖安飞来的冷眼,心中的茫然又多了几分。 崖安不住山上,因此晚饭后也与他们不是同路,在裴景瑶打算离去之际,却被他悄悄拽着来到一侧。 裴景瑶神色疑惑看向他,悄声问何事。 崖安脸色一正,认真道:「你身子亏损重,莫总依着她来,知道吗。」 裴景瑶蹙眉不解,他依着云肆做什么了,但崖安的神情又十分凝重,「是何意思?」 见他不上道,崖安只好总结成三个字。 「莫纵/欲。」 云肆年轻气盛不要紧,要紧的是裴景瑶这幅刚刚调理好身子,若被云肆日夜索取,吃亏的不还是他自己。 见裴景瑶红着耳根脚步漂浮的回了云肆身旁,崖安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城内。 太医院待不成,他又新寻了一家医馆,只要给他时间,他总能把大梁的医药琢磨明白。 还有大梁君后身上到底是何毒药,崖安前几日去了趟百花楼,但尤瞿那人老奸巨猾,做事滴水不漏,他查了许久也未查到那株石冬草的去向。 云肆带着裴景瑶出门之际,恰巧看见一列巡逻侍卫朝茶楼走来,今天是游灯会,街上行人多,本来侍卫多一些也是正常的。 但云肆撇了眼她们身上所穿的属于廷尉的服饰,嘴角勾起抹冷笑,她们的目标也很是明确,气势汹汹的一行人直奔茶楼而来。 这便是梁荣回去哭诉许久后,外加上表姐替他说话,他姑母才不情不愿的拨了队狱卒为他出气。 前日城南闹市出了起兇杀案,李氏药铺的老闆惨死店内,兇手竟到现在也没寻到。梁源善身为廷尉少卿,正为此事忙的焦头烂额,那里有精力多管侄子的诉求。不就是脸被划花了,回去休息两日不就好了。 见姑母懒得理会他,泪眼婆娑的梁荣只好转身去寻向来疼他的表姐。 梁秋见他这幅模样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了什么,梁荣面上十分委屈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梁秋向来疼他,此刻更是安慰他许久,保证让他出气才算好。他看着梁秋为他去寻姑母的背影,心中恨不得立刻将那女人捉回来抽打一顿的好。 可他等了一晚,最终只等来一句没找到的结果,这让梁荣气的不行,立刻便要再去那茶楼自己看看。 梁秋眼中满是不贊同,她这个表弟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差。 她拦住梁荣的步伐蹙眉道:「荣儿,莫闹了,你姑母正为旁事烦忧,你再闹怕是要挨训的。你且将那女人的容貌告诉我,我早晚帮你把她抓回来。」 梁秋那柔媚的小脸满是愤恨,听完表姐的话后也颇觉得有些道理,他垂眸掩住眸中不满,认真思索起来那女人的模样。 最后不太情愿的开口道:「那女人生的很是好看,比我高些,眼睛颜色很淡。」他说着眼中划过一丝阴毒,想起自己脸上的伤口就是拜她所赐,语气也十分怨毒。 「还有个破了相的夫郎!长得和丑八怪一样!」 梁秋对自己表弟最后这句话有些无奈,她表弟生得好看,最大的缺点便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他说对方丑,那可能是比梁荣还好看几分。 破了相还十分秀俊的男子,眸色极浅的好看女人,梁秋只在心上隐约留下个印象,转头便去哄那又要发作的小祖宗。 若是梁荣见过被梁秋当年亲手退婚的未婚夫,今日之事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幸好裴景瑶在裴府时规矩森严,即便当年被许配给梁秋,他也仅是见过梁秋两次。 第59页 第一次他只敢偷偷瞄一眼自己那所谓的未来妻主。 第二次便是被退婚那日。 等梁秋耐着心把小祖宗哄好后,又抬手唤人吩咐下去,左右是哄哄他,到时候真没寻到她也有的是法子。 梁府的因梁荣引起的喧闹过去后,云肆与裴景瑶早回了山上。 在两个时辰前,云肆看见那列侍卫后便牵着裴景瑶的手不动声色从后门离去,京城人多眼杂,她不想在闹市这种地方节外生枝。 得了云肆的示意,崖安一走一过之际,手中白色粉末悄悄洒在每个人身上。 乌金不紧不慢的载着两人,裴景瑶缩在云肆怀里,红着脸任由云肆紧紧搂住他的腰身,女人的声音的他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令他耳朵有些发痒。 「崖安方才同你说什么了?」 裴景瑶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小声道:「没说什么……」 云肆挑了挑眉,看向裴景瑶通红的耳垂,眼中笑意愈发浓郁,这就开始有事瞒着她了。 距离乌金十几米远的后方,水鱼载着裴晓映共骑一匹马,夜间山风冷,他又被裴景瑶包的和个粽子一般。 水鱼甚至觉得坐在身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坨被。 想起少主那抹冷眼威胁,水鱼有些生无可恋道:「小瞎子,你下次吃不了就直说,省的你吃撑了,还要连累我被骂。」 裴晓映稚嫩的应好声顺风传进水鱼耳中,她面上的神色立刻更为痛苦几分,她算是发现了这孩子的特点。 那便是你与他说什么他都应好,然后你叫他做什么他都做,再问就是沉默,水鱼家里养的羊都没他听话。 她闷声道:「算了吧,同你说不通,往后还是离你远点的好。」 省的哪天惹恼了他哥,水鱼怕自己真的会被少主扔去餵狼,想起裴家兄弟刚上山那会,她还当着少主的面说过裴景瑶的不好,现在光是想想后颈都有一阵凉意。 在水鱼看不见的地方,裴晓映原本带着欣喜的面容也染上抹不甚明显的委屈。 待将裴晓映送至房间,她转身便看见自家少主牵着裴公子的手也回了屋,水鱼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此刻有些多余。 她方才就应该和飞鹰一起走的! 今夜游灯会,狱卒们也沾了节气的乐在牢中吃吃喝喝,飞鹰半路离去便是为了探查路况。 救出杜语并不难,只需飞鹰一人探查便足够,孙枝会在三日后探监,届时她们的人会先扮成狱卒模样,再藉机将杜语换出来。 云肆与裴景瑶回到屋内后,他颇为侷促的看向床铺,自他那日来了癸水过后,便一直睡在云肆的床铺上。 她从未对他有过逾越之举,可在三楼雅间那两个吻,裴景瑶光是想想便羞赧乏力。虽不知今夜会是何番光景,但若云肆想要,他亦不会拒绝。 裴景瑶洗漱时回了一趟自己的房内,云肆有些好奇,在他回来时特意观察了对方几眼,他身周并未有何区别,只是身上多了一丝药味。 云肆轻轻一嗅,发觉这股药味是从他脸颊上传来。 裴景瑶涂了崖安予他的药,想起那蓝衣男子口中之话,云肆眸色一沉,抬步站至裴景瑶身前。 他不在意旁人对他的诋毁,却在意旁人拿他羞辱云肆。 以前划伤脸颊是为了自保清白,可现在早已不需要,他看着云肆眼中的顾虑,主动开口解释道:「我知晓自己样貌平凡,能得你青睐已是上天怜爱。但若我脸颊没有这道疤,会比现在好看一些。」 他声音极小,还藏着一抹羞意。 男子都是在意自己容貌的,他也不例外。 云肆指尖怜惜触上那抹疤痕,「谁说你样貌平凡的,我从未介意你脸上这道疤,你生的清丽好看,我极为喜欢。」 见裴景瑶勾起一抹羞赧笑意,云肆俯身轻吻那抹疤痕。 「还有,不是上天怜爱你,是我怜爱你。」 ………… 裴景瑶褪去外衫,时间仿佛倒转了几个月。那天夜里他也曾穿着这件雪青色的中衣,甚至也是这般坐在云肆的床上。 裴景瑶的指尖有些发抖,见云肆看向他的目光,恨不得立即钻进被子里不见人才好。 见他此般羞赧又瑟缩的模样,云肆这才觉得这般光景有些眼熟,她的脑中亦浮现了那夜的场景,那夜裴景瑶的自荐枕席。 她有些不确定道:「这件衣裳……」 裴景瑶闻言语气有些着急,「你若不喜欢,我便去换一件。」 云肆眼中笑意渐浓,她坐在床侧,语气颇为暧昧,「不必换,我瞧着十分好看。」 那夜她也说过,这衣裳很衬他。 直到云肆的身子压下来,裴景瑶屏住唿吸闭上眼睛,他努力克制自己放松身子,可一想到暗娼巷那夜的深刻于心的疼痛,唿吸都加重几分。 云肆的手落在他腰侧,裴景瑶不自觉紧紧绷起身子,见他睫毛颤的厉害,一副要受刑般的模样,便知晓是那夜留给他的阴影太重。 她的手依旧搭在男人腰侧,却是许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裴景瑶忍不住睁开眼,水润眸中有些许疑问。 还有深藏在眼底的惧意。 云肆嘴角抿起一丝苦笑,转身躺在裴景瑶身侧,把他往怀里带了带。 她轻声哄道:「睡吧。」 裴景瑶眨了眨眼,神情惶惑,他悄悄攥紧拳头,「你……你不要?」 第60页 他心中慌乱的紧,莫非是他毫无反应,这才惹的她不喜,他撑着手臂坐起身子,面上满是无措。 「是不是我做的不好?」 见他如此惶恐不安,云肆也跟着坐起身子,无奈解释道:「乱想什么呢,不是你的原因。」 「那是为何?」 云肆握住他的掌心,声音也有些嘶哑,她却将欲望强行忍了下去,「景瑶,不必忍着惧意配合我,这是两个人的欢愉,我不想你再难过。」 「第一次是我不好,伤你太重。」 这是云肆自作孽,裴景瑶本就对这事心有恐惧,他的身体亦有下意识的抵抗情绪,若她今夜真要了他,他怕是会更难过。她可以等,等裴景瑶跨过心底那一关。 裴景瑶垂眸在床上坐了许久,听闻后轻轻摇了摇头,缓声道:「不怪你,你那夜中了药,伤我非你本意。」 若是没有那药,裴景瑶或许根本见不到云肆,又何谈今日种种。 听出裴景瑶话里的低落情绪,她欺身至男人耳边同他耳语几句,裴景瑶听罢后果然羞得满脸通红,再不敢说些什么,只乖巧躺下身子入睡。 翌日清晨,裴景瑶正坐着铜镜前打算涂药,却见云肆从他手中抽走药瓶,将那白色药膏沾在自己手上,再轻轻在他脸颊处揉开。 微凉的药膏被她温热的指腹化开,裴景瑶忍住这过于羞人的感受,任由她为自己上药。 「疼不疼?」 一个深宅里养出的娇弱公子,是如何狠下心划下这么深的一刀。 裴景瑶摇了摇头,「早不疼了。」 云肆放下药膏,指尖轻抬起裴景瑶的下颚令他看向自己,「以后有我在,再也不会叫旁人欺了你去。」 裴景瑶心尖都跟着一颤,他轻声应了声好。 马车一路驶向城内,在入城之后,悄悄在吴忧家中后门处停下。 车上先下来一名黑衣女子,她跳下车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转身在车旁等候,只见马车帘子被纤细的手轻轻撩开,而后一位带着面纱的男子俯身而出,他穿的素雅,身上披了件披袄,头上挽了一只暖玉髮簪。 马车有些高,云肆本欲将裴景瑶抱下,他却连忙摇了摇头,抬眸看了眼门口等待的吴忧,吴忧连忙转过身去,只当自己是个瞎子。 云肆只好配合的抬起小臂,任由裴景瑶借着她的力道下车。 没办法,谁让自己挑了个面皮薄的小夫郎呢。 云肆抬手为裴景瑶拢了拢披袄,「你且在吴忧这里等我消息,若丞相府那边没有问题,我便接你一同入宫。」 裴景瑶乖巧点了点头,与云肆在门口告别后任由吴忧领着自己进了院内。 云肆今日本欲带裴景瑶去见君后,丞相府内迟迟未有动静,派去探子说丞相已三个月未出府内。她心中生异,便想亲自前去查探一番。 吴忧的府邸位置正在两者中央,她府上也有自己当初所带之人,自石霖的事件过后,云肆与飞鹰便将其余二十几人重新召集过一遍。 人心信不过,药总能信过。 她之前不大愿意用这些人的原因,便是因为这些人里不仅有忠于北疆的勇士,还有藉机混进来的北疆世族弟子。北疆王年老体衰,北疆王室血脉凋零,人心惶惶,在云肆出师前便有北疆世族妄图取而代之。 动作快的都被云肆绞杀,然而总有妄图耍小聪明的,表面归顺于她,暗地里的绊子一个没少下。 崖安配置的药被摆放在每个人面前,解药十日一放,若无二心,云肆保她们平安回到北疆。大部分人都毫无犹豫吞下,她们来之前便做好了没活着回去的打算,只要北疆能平定,她们的性命便不算什么。 唯剩两个犹犹豫豫不愿吞的,见旁人都咽下后也只好跟着咽下,她们眼中的不情愿被云肆捕捉,她什么都没说,只淡笑着将她们分配到各处盯梢。 人群散去后,院内唯剩两具尸体,那是方才不愿吞药的两人。 云肆冷漠的擦着匕首,为二人寻了个好的死因,「大梁鱼龙混杂,她二人为北疆平定而死,也算为家族争光。」 而至于她们背后的家族能否安然无恙,那便是回北疆之后的事了。 飞鹰看着少主独身远去的背影,难得沉默了许久,地上的两具尸首都是来自于北疆世族之女,在北疆时飞鹰还同其中一人打过交道。 飞鹰知晓这两个家族从来不是安于平稳的心思,她们派来的人死在大梁是最好的选择。云肆愿意饶过石霖与石然,那也是因为她们身后的家族并无野心。 云肆是北疆少主,她或许愿意当个贤主,但若有威胁到北疆王权之人,她亦不介意将她们屠戮殆尽。 第28章 . 他的绣工 吴忧乐呵呵的引…… 吴忧乐呵呵的引着这位带着面纱的公子进入院内, 笑的脸都快僵了,她眼神转个不停,一直悄悄打量着裴景瑶。 吴忧有夫郎, 自然知晓与男子相处时的举止与距离,而方才少主同这位公子过于亲昵的距离,显然已经超过寻常男女之距。想起方才少主看向这位公子时的柔意, 吴忧更是分毫差错都不敢出。 这位应早是少主房里人了,见少主对他宠爱的程度, 未来怕是要带回北疆的。 吴忧措辞都严谨几分, 笑眯眯看着这位小公子道:「咱的府邸小些, 公子莫嫌弃这里, 有事直接唤小厮便好。」 第61页 裴景瑶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 「公子客气了。」 吴忧笑着摇了摇头,她可担不起这句大人的称唿。 她一路引着裴景瑶进入堂前, 吴忧的夫郎正在堂内的软椅上绣着小鞋,他面容娴静安宁, 此刻见自家妻主进来,正打算扶着肚子起身。 姚之若有孕七月多, 已是十分显孕, 走路都有些费力。 吴忧快步绕过裴景瑶走向自家夫郎,语气颇为心疼, 「不是不让你绣吗,孩子的衣物我都买好了, 费这力气做什么。」 姚之若闻言只柔声道:「你买的哪里有我绣的好,孩子的东西总是要注意些才好。」 他说罢扶着腰看向面前带着面纱的年轻公子,声音中染了几分好奇,「这便是你的远房表弟?」 见吴忧点头, 裴景瑶也跟着点了点头。 「对,他家人去城中办事,暂且在这里休息一会。」 姚之若柔柔一笑,径直走了两步拉住裴景瑶的手,吴忧在旁一直小心护着自家夫郎,生怕他不小心摔了。 裴景瑶看着被面前人牵住的手,硬是忍下想抽回的举动,他能感受到姚之若的善意,也只好抬脚跟着他的步伐一同进去。 「弟弟手怎这般凉,快别在外面站着了,同我进去坐下说说话吧。妻主一天天往外跑,我自己也寻不到人说话。」 见夫郎都不看自己,吴忧也知他心有埋怨,但想起少主的吩咐,又只好硬下心嘱咐两句后便离开家中。 吴忧生长在北疆,来大梁只为做好探子的职责,她一直知晓少主成功后她的身份也会跟着暴露,届时她也会功成身退回到北疆。 但遇到姚之若后,她竟也生了想安稳度日的心,不论大梁或是北疆。 裴景瑶跟着他在软椅上,他第一次见孕中夫郎,动作也不由跟着小心翼翼,眼神更是偷偷看向姚之若高高隆起的肚子,眸中藏着些好奇。 姚之若一笑,直接拉着裴景瑶的手心贴在自己隆起的腹部,「好奇就摸摸,从前我见我哥哥有孕也很是好奇,后来摸了摸,转身自己便也怀上了。」 裴景瑶红着脸将手收回,对姚之若的热情有些难以招待,他不动声色瞄了眼自己的腹部。 他身子已然调养好,若是云肆要他,也有怀上的可能。 思至此,裴景瑶面上便多了几分羞意,姚之若见此瞭然一笑,「弟弟可有婚配?」 裴景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也柔意渐浓,他轻轻道:「已心有所属。」 那抹羞赧确实是待嫁闺中的男儿专属,裴景瑶模样乖巧,姚之若看着他便心生亲近,此刻更是祝福道:「那哥哥便祝你与妻主和和睦睦,早生贵女才是真。」 裴景瑶抓着衣袖,小声谢道:「多谢主君祝福,您与吴大人的胎儿定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活泼性好养活,哥哥便借你吉言。」 姚之若孕后便贪吃许多,他唤小厮拿来他平日爱吃的零嘴,微微侧身将袋子递给裴景瑶。 「弟弟莫嫌弃,我孕中偏爱吃酸,你且尝尝爱不爱吃这梅子。」 待裴景瑶看清面前的纸袋后,神情不由一怔,这袋子他十分眼熟,甚至里面的果子也吃过。 当初他在山上喝药时,云肆曾送他许多袋蜜饯,其中一样最酸的便是这个梅子,裴景瑶指尖捏过一粒放进口中。 入口依旧是熟悉的酸味,酸到令人难以下咽,见裴景瑶不适应的微蹙眉头,姚之若连忙把袋子拿了回来。 「不习惯便吐了吧,是我忘了这梅子专为孕夫提供,是不是酸到你了。」 裴景瑶忍住酸意咽了下去,在听见姚之若关切的话语中寻到了重点,急切开口问道:「这梅子是孕夫专供?」 「是啊,怎么了?」见裴景瑶神情诧异,姚之若有些不解。 「无事,只是颇有些酸。」裴景瑶语气有些奇怪。 姚之若还以为是他同自己一般喜欢这怪异的酸味,听后只道:「你若喜欢我便给你装些,你莫要去自己买,闹市那边这两日不太平,听说是发生了仇杀案,官府正为此事发愁呢。」 「京中竟也有仇杀案?」 「对呀,天子脚下竟也有人敢那般残忍杀人,京中这两年越来越不太平了。」 见裴景瑶面上神情疑惑,姚之若便将听来的话都说与他,「我也是听说,闹市有个李氏药铺,死的便是那家的女主人。」 姚之若没注意到,他在提起『李氏药铺』时裴景瑶那勐然放大的眼眸与眸中逐渐升起的惧意,他依旧自顾自说下去。 「这药铺平日便不总开门,因此关门好几天也没人发现不对,听说是他隔壁的糕点铺子老闆闻到了腐臭味,开门后才发觉他死了好几日了,死状据说极其残忍,这不是仇杀是什么。」 裴景瑶垂下眼眸,放于身侧的手死死握紧,他竭力遏制着自己发颤身子,只低声道:「是吗。」 「是啊,左邻右坊都吓了一跳,据说兇手到现在还没寻到。」 姚之若还在说着,裴景瑶却早已听不下去,他脑中不受控制的想起五天前那日清晨,云肆带回来的栗子糕,与那把染血的匕首。 是她吗。 她是如何知晓的,她得知后又是如何想自己的。 裴景瑶额角出了些虚汗,他指尖几乎要扣破掌中嫩肉,才止住那心中几欲喷涌的情绪与回忆。 第62页 姚之若说到一半小下声来,他望着情绪明显不对劲的男人,眸中也有些担忧,于是撑起身子扶着腰走向裴景瑶。 「脸色怎么忽然这么差,不舒服吗?」 裴景瑶因姚之若的关切勐然回神,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孕夫,随后连忙站起身子扶着他,只道自己无事。 只是指甲嵌入太深,裴景瑶张开手时有些微微泛疼。 看出裴景瑶的情绪不好,姚之若也没再挑起话题,只重新拿起了方才放在一旁的绣针,安静的绣着给腹中胎儿的准备的小鞋与衣裳,面上是掩不住的美满神色。 裴景瑶在旁安静看了许久,姚之若见他好奇,便低声给他讲其中绣法。 「你往后也会有孩子,多学一些针法给幼女绣也好。」 姚之若也不知自己腹中是男是女,但他希望是个女孩,因此做的衣服也都是按照女儿的心思去做的。 裴景瑶闻言跟着他拿起针线,他未告诉姚之若自己会的针法其实不少,甚至比他会的还要多。 当年那繁琐的婚服,便是他一针一线苦熬七月绣出来的。 三年多未碰过针线,裴景瑶的手法显然有些生疏,他指尖有层薄茧,握针的手也微微不稳。 但裴景瑶还是极认真的在一方素帕上绣着针线,他全神贯注绣着,强迫自己把心中杂思都移到刺绣上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裴景瑶握着针脚的指尖也不再颤抖,姚之若惊讶的看着他的细腻平整的针脚,毫不吝啬的夸赞他。 「弟弟真是令我惊讶,见你开始时握不稳针,还以为你不会绣呢,如今倒是我技不如人。这绣云虽简单,颜色也单一,但你绣的竟是栩栩如生,一瞧便是添了心思进去。」 姚之若最后一句有些打趣他,裴景瑶听出他的意思,面上露出一丝浅笑,耳根处也红了些。 「主君过誉,我确实是许久没有绣过花样了。」 姚之若一笑,「这有什么过誉的,绣的好就是绣的好,瞧你这针脚,以前怕是没少绣过吧。」 绣工不能一蹴而就,只能靠日积月累,裴景瑶这绣工,怕是练了有些年头了。 裴景瑶答道:「我也仅是幼时被爹爹逼着绣过段时日。」 姚之若听罢挑了挑眉,侧身往他的方向坐近了,他准备向裴景瑶讨教学习新绣法去了。 裴景瑶没注意到,正在他与姚之若探讨时,一个小厮着装的男子手中握着扫帚,侧身在墙角转弯处注视他许久。 云肆回来时仅有裴景瑶一人坐在堂内,姚之若身子重,天气冷了便开始嗜睡,裴景瑶担忧他身子,见他有倦意后便将人劝回屋内。 她的步伐快了几分,裴景瑶听见云肆的动静后连忙将手帕放在怀中,站起身子迎向她。 云肆撇了眼他的胸口,随后便自然而然的揽住他的腰身,嘴上嘱咐道:「慢些走,小心腿疼。」 「我不疼。」 见云肆眸中并无轻松之色,裴景瑶心中一慌,连忙问道:「丞相府如何?」 云肆听罢嘴角一抿,语气沉下几分,「府内只是个替身,丞相根本不在府内。」 不止是不在府内,陈冉或许根本就不在京城,她们的人竟是一点都没有发现。 听完云肆的猜想,裴景瑶本就惊诧的面色又添上几分担忧,他脑中猜测着丞相可能去的地方,忽而蹦出一个地点。 「丞相她,莫不是去了……」 「应是去了崇州。」 云肆替他把话补完,见男人小脸上满是忧虑,嘴里更是念叨着那该如何是好,若非被她揽住腰身,怕是要急得原地转圈。 她压下心中思绪,笑着抬手轻掐了一把男人颊边软肉,好歹比初见之际有些肉了,看来她养的不错。 「莫太担忧,一切有我呢。」 裴景瑶瞪大双眸,原本白净的小脸在云肆的注视下一点点变得绯红,更是抬起手不可思议的捂上方才被掐的脸颊,心中跳的跟小鹿一般快。 云肆心情顿时变得很好,她轻笑一声牵着裴景瑶的手离开吴忧府内。 二人重新坐上马车,云肆便寻了别的话题,「等我时可有无聊?」 裴景瑶摇了摇头,他看向车上云肆特意给他备的糕点,方才被压下的情绪此刻也重新涌出,他有些不敢抬头看云肆的眼,生怕被她瞧出什么端倪。 因此他只垂眸乖乖答道:「吴家夫郎待我很好,我与他谈论许久。」 他脑海中仍旧纠结于方才在姚之若处得知的事,既然云肆都知道,那云肆有没有嫌弃他。 云肆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裴景瑶,她从方才见到裴景瑶便发觉他的情绪不对劲,即使他自觉隐藏的极好,但她仍能一眼看破。 云肆本想让裴景瑶主动告诉她,可见他这幅小心翼翼生怕被自己发觉的模样,云肆只好软下心慢慢诱导他。 「吴忧确实说过他夫郎很是健谈,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马车压过石子,忽然颠簸的路段令云肆抬手将随车晃动的男人圈在怀里。 裴景瑶半个身子贴靠在云肆身上,他觉得此般动作太过亲昵,便想撑起身子坐好,可云肆压在他腰胯的手不松,他也没法从女人身侧起来,只好忍住羞意小声回答。 「谈了一些城中杂闻,还讨论了一些刺绣针法。」 谈起这个,裴景瑶的语气藏了几分小意试探,这都是普通男儿间的话题,也不知她喜不喜欢听。 第63页 云肆挑了挑眉,好奇道:「我竟不知你会刺绣。」 听见云肆话里的好奇,裴景瑶睫毛一颤,竟有种想把自己的才艺都展示给她看的冲动。 他不仅会绣,绣的还比旁人好得多。 他从不比旁的男子差,诗书礼乐与相妻教女之道,他样样都是学过的。 「我幼时在家中学过的。」 裴景瑶咬着唇,乖乖将藏于怀里的手帕拿出来递与她,那双水润的眼中闪亮亮的,就差没把邀功两个字写在脸上。 云肆原只是浅笑,待她看清帕子与帕子角落那拇指大小的两朵祥云时,眼中确实透出惊诧与笑意。 「景瑶还真的令我惊喜,这祥云绣的栩栩如生,和天上摘下来的似的。」 见云肆越夸越离谱,裴景瑶连忙红着脸试图阻止她再说下去,可云肆就跟看不见他那制止的眼神般一样,自顾自的夸下去。 「就连天上摘下来的都没我们景瑶绣的生动,我们景瑶……」 云肆的声音忽而止住,眼含笑意的看着裴景瑶那羞红的小脸,方才他竟是慌乱之下抬手捂住的云肆的嘴。 这般不敬的动作竟是他做出的,裴景瑶意识到后便被自己惊了一瞬。 男人的掌心轻轻贴着她的唇,云肆眼中笑意愈发浓郁,她竟张嘴咬住了裴景瑶手边软肉。 「呀……」 他小小惊唿一声,如烫到一般立刻缩回手掌,面上又惊又羞的看着云肆,着实被她这齣格又大胆的动作吓到了。 裴景瑶本向后退去,但云肆揽在他腰间的手未撤走,他勐然往后一扯,若非云肆抬手护住,他差点仰过身将头磕到车壁。 「小心些,碰到脑袋可要疼许久。」 于是裴景瑶又依着惯性摔进云肆的怀里,他半个人都趴在云肆的腿上,头上还传来她的毫不遮掩的笑声,可给他羞的没脸再睁眼。 她将裴景瑶拉起身子,又将手中的帕子来回摆弄几下,佯装不经意道:「若我没记错,这帕子好像是我的吧。」 就好像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被戳破,裴景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紧抿着唇偷偷观察着云肆的神色。 他乱绣她的帕子,她莫不是生气了……可当初是云肆主动把这方帕子给自己的,裴景瑶还以为她不会再要回去了。 见他不安的紧绞着衣袖,云肆抬手按住他的掌心,凑至他的耳侧柔声道:「既拿我的帕子绣了云,莫非是要送给我的不成。」 裴景瑶其实还真没有这个心思,他觉得自己绣的仓促,这帕子还是他用过的,所以原本是想自己藏着的。 若是送给云肆,那合该是他精心准备的绣礼,而非这随手的产物。 裴景瑶颇为无措道:「这帕子是我用过的,待我重新绣一个新的可好。」 「我又不嫌弃,我瞧着这个便绣的挺好,归我了。」 云肆将帕子塞进怀里,又在裴景瑶唇角偷了个香,男人虽羞涩,但却没有躲开,只乖巧的任由她亲。 飞鹰将马车停在不起眼的城角下,一脸凝重的看向天空,耳中自动屏蔽马车的的微微异动。 少主年轻气盛,胡来一些也可以理解。 待一吻过后,裴景瑶早浑身发软的依在云肆怀中,他虽半阖着眸子一副羞态,却也难掩眉宇间的一抹愁丝。 裴景瑶不愿意主动和她开口,他就像藏于深海的蚌,周遭硌人的泥沙灌进去,被软肉慢慢磨成珍珠。 他不说委屈与难过,只等旁人撬开他的蚌壳,才发觉那珍珠的华美。 云肆缓缓开口,「丞相不在京城,你说君后是否知晓此事。」 裴景瑶睁开漆黑的眼眸,也开始认真思索起此事,「我也不知晓,但我猜他大抵是不知道的,君后与丞相断绝母子关系多年,彼此的情况应是并不了解。」 云肆勾唇一笑,「你曾说丞相当初并不同意君后嫁给当初的三皇女,可如今她却是唯一支持女帝的重臣。」 丞相支持的哪里是女帝,她怕的是洛禾在深宫中并不好过,这些年若没有她苦苦支撑,这大梁怕是早就易主了。 裴景瑶沉默片刻,轻声道:「君后毕竟是丞相的亲生骨肉。」 「她嘴硬心软,分明担忧儿子却并不亲口告知他,还将陈洛禾从族谱除名,这般互相隐瞒,实际双方怕是都不好过。」 云肆看着裴景瑶,话中意有所指。 她缓缓说道:「你呢,景瑶。」 裴景瑶怔愣的看向云肆,那双漆黑的眸中藏着诸多心事。 云肆看着他缓缓道:「从吴府出来便心神不宁,你又在心底悄悄瞒了什么事?」 那看着裴景瑶眸中情绪变换几番,痛苦与挣扎都被云肆静静看着眼中,她坐直身子看向男人,安静等着他开口。 「我……」他艰难的开口,却没将后半句说出。 「景瑶,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不逼着你说,但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再一个人独自承受。」 云肆看了眼他头上整齐绾住的髮簪,那是今日清晨裴景瑶亲手绾住的,那般羞涩又小心的动作似乎还停在她眼前。 她又缓声道:「你是我认定的夫郎,你不用什么事都埋在心里,我可以替你分担的。」 云肆活了二十一年,头一次有这般强烈的念头,她想裴景瑶一直开心下去,想他变成无忧无虑的小公子,而非如今这般什么都要藏在心里不敢开口的模样。 第64页 裴景瑶早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时便僵在原地,他习惯性紧扣着掌心,却在下一秒被女人温热的手掌轻轻抚平。 她的指尖划过他掌心指甲嵌入的红痕,疼惜的在他掌心落下一吻,不带任何□□,仅是因为怜惜。 裴景瑶怔怔看着自己的掌心,本如乱麻交缠的心底忽而生出一抹绿芽,它冲破层层麻绳,在那片荒芜的心中冒出小尖。 裴景瑶忍住心中的酸涩,启唇颤声道:「李氏药铺的仇杀案,是不是你。」 第29章 . 庙中往事 是不是她杀的。…… 是不是她杀的。 她眼中露出一丝瞭然, 原来困扰他的竟是此事。 云肆轻声承认,「她是我杀的。」 分明是预料之中的答案,裴景瑶却在她话语落地的瞬间, 浑身像被抽干力气般,连唿吸都岔了几瞬。 「你是……何时知晓的。」 「前段时间。」 云肆抬眸看向裴景瑶,接着柔声道:「景瑶, 那不怪你,是她该死。」 裴景瑶唿吸有些急促, 他脑中无法控制的想起那天的场景, 许多人围着他指指点点, 很长时间里无一人上前帮他拉开身上的女人。 云肆轻拍着他的背, 神色担忧的看着陷入往事的裴景瑶, 她看得出他的恐惧。 裴景瑶只觉得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云肆身周的暖意将他从回忆中拽出, 他抬眸的瞬间,正好望进云肆的眸中。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如太阳一般照耀他,将他从泥潭中拖出, 也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裴景瑶摇了摇头, 那早被水雾氤氲的眸子染湿睫毛,他抓着云肆的衣襟, 语气十分不安。 「我没有,没有被别人看过, 我是干净的。」 云肆眼中的心疼更甚,那般折辱对于裴景瑶来说,比直接杀了他更难以忍受。他又是经歷了什么,才狠下心搬进那条满是骯脏污垢的暗娼巷的。 「我都知道, 我的景瑶是最干净的。」 云肆紧紧把他搂在怀里,任由他在自己肩膀处抽泣,他行过这京中最骯脏污垢之处,却依旧如雪般纯净清澈。 等裴景瑶止住哭泣,他红着眼眶犹豫了良久才道:「是不是映儿告诉你的。」 云肆沉默半响,点了点头。 裴景瑶的心似被扎了般缩了缩,他喉结滚动一下,尽量平静道:「当年映儿高烧不退,我带着他躲在一处庙宇内,有人告诉我,外面有家李氏药铺或许能治映儿的眼疾。但我身上没钱,只好去祈求她让我赊帐一次,我可以做工还她银两。」 见裴景瑶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云肆蹙起眉头眼中担忧更甚,男人却对她笑笑示意自己无事,随后继续努力克制着情绪讲下去。 「我跪了三日,可她却说……说我愿意委身于她的话,她便免费为映儿治病,我说我不愿,她竟当街妄图对我行苟且之事。」 裴景瑶抓住云肆的手忽而一紧,声音隐隐发颤,「我挣扎了许久,才有几个好心之人将她拉走送去官府,映儿的眼睛那夜后便烧坏了,是我耽误了他。」 见裴景瑶抬头看来,云肆垂眸掩住眼中情绪,再抬头时眼中的骇人的阴鸷已然消失。 李二癞死的还是太过轻松,应是将她凌迟的。 云肆指腹轻轻擦过他濡湿的睫毛,口中轻哄道:「与你无关,你已经做的够好了,等回到北疆,映儿的眼睛便能好起来。」 裴景瑶因她的动作闭上双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再睁眼时心中竟有种轻松的情绪,那深埋于心的压抑也少了一丝,原来将深埋于心的事倾诉出口,竟真能令人松懈几分。 「都过去了。」 裴景瑶跟着小声重复了一句,「都过去了……」 他抬头凝视着云肆,表情似悲又似喜。 但真的会过去了吗,裴景瑶抬手抚上自己脸颊的疤,这疤早晚会消失,可有一处却将终身印刻在他身上。 那是烙于他后腰处的奴印,云肆还从未见过,大梁奴籍之人与牲口差不多,都要用滚烫的铁烙印上个烙印。 裴景瑶的手被云肆握在怀里,他心神被唤回,只勾起一丝安慰般的浅笑。 他问云肆是如何寻到李氏药铺的,云肆只好将自己那日上午的行踪细细告知于他,待她讲到一个男乞儿告知她具体地点时,裴景瑶神色惊讶一瞬,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他声音提高几分:「他还活着?」 见云肆神色讶异,裴景瑶沉默片刻,他将当年所有细节都告知于云肆。 ………… 那年是个寒冬,在裴晓映被他费力从冰湖中捞上来后便高烧不止,他被湖水浸湿的鞋袜早已结冰,可裴景瑶一步都未曾停下。 他抱着弟弟四处求医被拒,冬日夜间寒凉,他怕裴晓映熬不过这凛冽风雪夜,便带他去了一处早没了供奉的庙内躲避。 那处有许多流浪乞丐都盘踞此躲避风雪,裴景瑶将自己与幼弟的脸涂的脏兮兮,进去后便安静的缩在庙宇最深处。 夜中他尚能照顾好映儿,但在白日时却犯了难。 他要出去为弟弟求医,去那李氏药铺试试最后的机会,可映儿到底是个男孩,他独身一人落在女子居多的乞丐堆中,裴景瑶不敢细想像那后果如何。 他正缩在角落忧心忡忡,只见一抹阴影投在地上,裴景瑶转过头便瞧见一个男子站在他身旁,手上拿着一个早已冻硬的馒头。 第65页 他穿的破破烂烂,一张还算清俊的脸却是干净,他也确实是靠这张脸才在这里活下来的。 许寻把馒头递给他,裴景瑶却不敢接过来,甚至看向男人的眸中有抗拒与警惕。 他整个身子拦在裴晓映身前,生怕这男子有何意图,裴景瑶昨晚一夜未睡,曾看见这男子先后陪了四个女人出门,至于出去是做什么,裴景瑶心中大约也有猜想。 一个年轻男子是如何能在女人扎堆的乞丐堆里活下来,甚至称得上衣食无忧,那唯有出卖自己的身子。 许寻轻嗤一声,对裴景瑶眼中的怀疑与警惕毫不意外,他将馒头轻轻放在地上。 「我脏,馒头是干净的,这孩子再不吃饭,就是没烧死也要被饿死了。」 被当众戳破心思的裴景瑶面容颇为无措,却仍旧挡在尚在沉睡的映儿身前,许寻什么话都没再说,转身便离开了。 裴景瑶看着那块馒头沉默许久,周围还有其他乞丐贪婪的望着馒头,冬日寻些吃食不易,许寻肯分一个馒头给他已是十分大方。 裴景瑶在馒头被其他人抢走前一把拿起,他将馒头捂在怀中,等捂软些再餵给裴晓映,可男孩烧的厉害,竟是一口也吃不下。 他终还是去寻了方才那男人,他正靠在佛像旁阖着眼打盹,裴景瑶蹲在男人身边,对要不要叫醒他十分犹豫,可转身看向烧的满脸通红的映儿,心中便已下定决心。 这男人是庙宇中唯一肯施捨善意给他的人,自裴府灭门后,流浪的这一年来,他早被迫学会了如何自保。扮丑装傻之事他都做过,可惜前些日子乞讨时腿被打断,虽有好心的赤脚大夫替他接上,但走的每一步都钻心一般的疼。 他怕自己会变成残废,不能行动,所以要在尚能活动之际抓紧每分每秒。 他在下定决心后便轻轻开口,语气卑微又带着祈求之意,「您能不能替我照顾映儿半日。」 许言眼皮一动,但并未睁眼,他能给这兄弟俩一个馒头已是仁至义尽,裴景瑶的模样稚嫩异常,许是刚及笄的年纪,看着便是未经人事的样子。 许是出于同为男子的同情,许言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心中并不希望看到他同自己一般,以色侍人混得一口吃食。 但并不代表他愿意揽上这个烂摊子。 见面前男人未动,裴景瑶咬了咬牙,径直跪在许寻面前。 他的左腿钻心的疼,但他似没有感受到一般,只低头祈求道:「求您了,只这半日,我会寻机会报答您。」 裴景瑶跪了近一炷香,许寻终于忍不住睁开眼,他站起身子看着面前小他许多的男孩,冷漠道:「别跪了,我怕我折寿。」 说罢他轻嗤一声,语调有几分怪异,「你能报答我什么,小小年纪就不要学别人夸下海口。」 裴景瑶闻言费力的从地上撑起身子,他的腿又麻又疼,光是起身这个动作就耗费了许久,待起身以后才发觉那男子早已坐到裴晓映身旁接着打盹。 见他一瘸一拐走来,许寻幽幽道:「要去快去,我只待半日,下午还有事。」 裴景瑶感激道:「多谢您。」 裴景瑶在李氏药铺求了三日,最终只落得个当街被欺/辱的下场,那日本没有一人肯对他出手相助。但却在不知何时忽而冒出两个女人带头将李二癞按在地上,在她们的唿唤之下,有人避之不及,也有几人犹豫着上前帮忙。 李二癞被扭送官府,而躺着地上衣衫不正的裴景瑶则如死去一般,眼泪染湿的睫毛都被冻僵。 街上发生的热闹很快便被三言两语传播开,连庙宇内也偶有说笑之声,许寻等了许久都没看见那造成热闹的事主回来。他怕裴景瑶想不开去寻死,死前还要扔个小累赘给自己。 于是嘆了口气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他寻了一个昨夜刚在自己身上发泄过的乞丐,那女人年纪颇大,胆子却小,只敢与他这般共用之人发生关系,对于一个小男孩是碰都不敢碰的。 他走前撇了眼眼神空洞茫然的裴晓映,嘴上道:「我怎么这么倒霉碰上你们俩,你哥可别想不开去寻死。」 人有很多种活法,他虽活的骯脏卑贱,但却觉得比死了值。 许寻在大雪天把裴景瑶找回来,裴景瑶就跟丢了魂一样,双手死死抓着衣服不肯松开,一瘸一拐的跟在许寻身旁。 许寻好心劝了一句,「李二癞人虽丑些混些,但还算有些家产,你又生的稚嫩秀气,听我的要不嫁了得了,还能带着你弟吃上口热乎饭。」 裴景瑶本垂眸跟着他身后,闻言却露出一个异常惊惧的表情。 「命都要没了,在意清白做什么呢。」许寻轻声嘀咕一句,也不知晓身后人听没听。 裴晓映的病还没好,裴景瑶回去后竟也大病一场,整个人瘦了一圈,看着便可怜的紧。 在他清醒过后,裴景瑶向许寻要了把小刀,顶着许寻不解的眼光,裴景瑶持刀在脸颊处勐然划下,嫩肉被小刀割破,鲜血顺着刀刃淌在手上,他却恍惚如毫无知觉般垂下手腕。 许寻被他动作惊到,他来不及出手阻止,只默然的寻了块还算干净的布递给裴景瑶,他不太能理解对方这般行为,但大家都是苟且偷生,又有什么资格评论对方的活法。 李二癞从牢中出来以后,许寻看着如行尸走肉般的兄弟俩,私下悄悄去了李氏药铺一趟。 第66页 不就是图个男欢女乐,他早就不在意这种事,若是能帮上对方,也算为自己下辈子积德。 许寻不知自己的出行被庙中出名的一个流浪地痞盯上,她见许寻离去,便对往日由许寻护着的兄弟俩动了歪心思。 其中一个看着模样便嫩的出水,虽脸颊有道疤,不过她也不嫌弃。在那天夜晚,她准备好了浸满水的帕子,在即将得逞之际,却被裴景瑶的拼命挣扎吸引了许多人注意。 裴晓映感受到自己哥哥的异常,他闭着眼寻找着裴景瑶的身影,却只被一个女人一巴掌推出几米远。 裴景瑶那般瘦弱的一个男子,挣扎起来竟让她一个女人也招架不住,那受许寻之託照顾二人的老乞丐不敢惹那年轻女人,只趁机偷偷熘出去寻仍未归来的许寻。 庙中对裴景瑶有心思的不止一个两个,但她们却不太敢上去帮那女人,只因她们知道这俩兄弟这几日一起同许寻在一起。 许寻能在这里混下来的原因,除了他的模样与身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那便是疯起来不要命。 没人想惹一个疯男人,况且她们还想在许寻身上获得慰藉,几道贪婪的目光不断从裴景瑶身上扫过。 窒息感逐渐加重,裴景瑶颤着手伸进衣袖中,握住刀的瞬间,他闭着眼颤抖着手腕勐然朝那人脖颈处刺去。那是许寻给他的小刀,他还未来得及还给他。 温热的血滴到裴景瑶脸上,浸湿帕子错开半分,他张着嘴大口唿吸着寒冷的空气,受了伤的女人被激怒,在她把裴景瑶重新掐到窒息前,衣衫凌乱的许寻匆匆忙忙赶回来。 他手中拿着一块尖锐的石头,进庙后便砸向骑在裴景瑶身上的女人后脑勺。 涓涓血流淌在庙内,许寻冷眼看着瘫在裴景瑶身侧的女人,拿着石头的力道也控制不住的发抖。 许寻杀了人,庙中的乞丐被他吓到,当夜便有人偷偷去报了官。 官府来人之际,他把这几日给自己攒的口粮递给了裴景瑶,他没有钱,也没有身后之物。 「人是我杀的,你带着他快走吧,我不在庙里,她们不会放过你。」 许寻冷眼望着他,目光却像透过他看向许多年前的自己,「其实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倔,总觉得有人会救我,但我等了很多年都没有人拉我出这泥潭,这日子我也活够了。」 在许寻被压走前,他看着裴景瑶又说了句,「祝你能逃离这里。」 许寻入狱后,裴景瑶带着映儿在荒野躲了三日,直到庙内的乞丐们不再寻他了才敢出去。 他去衙门为许寻求情,衙役只不耐烦的赶他走,许寻是为救他而入狱,可裴景瑶不过一介无权无势的的孤身男子,他带着幼弟存活都是个问题,又何谈去救许寻。 终有一日,衙役看不过去他日日都来跪着,好心的劝他走。 「别跪了,他昨日就问斩了,这种人拉到菜市口都是晦气,你且快些离去。」 裴景瑶染上风雪的睫毛颤了颤,他就连替许寻收尸都成了奢望,只摇摇欲晃的站起身,牵着弟弟的手一步步走远。 余下的两年里,他带着弟弟几乎将这京城流浪遍,他身无凭证,便是想离京也离不了。 云肆听罢沉默了许久,她看着面前陷入沉默的男人,无言将手覆在他的单薄的背上。 「莫想了,他既帮过你,你再帮回去便好了。我会派人将他带出来,再给他些银两安置余生。」 裴景瑶的睫毛一颤,心中说不上是何滋味,云肆的所说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极小声道了句,「谢谢你。」 云肆唿吸顿了半瞬,无奈的揉了揉男人的髮丝,裴景瑶早上精心绾好的发瞬间变得凌乱,她无奈道:「什么时候改了天天说谢这个毛病。」 裴景瑶闻言只把头乖乖垂下,任由云肆的手在他头上乱揉。 「往后有事就问,莫再压在心里,知晓了吗?」 见裴景瑶点头后,云肆才饶过他摇摇欲坠的髮饰。 由于这个插曲,两人从马车出来时已过午时,云肆看了眼天色,随后眸中神色一沉。 她本想趁午时皇宫禁卫轮换时带裴景瑶入宫,可如今错过了时辰,带毫无武功的裴景瑶进入怕是有被发觉的风险。 未防止意外,云肆此行并未按照原定般带上裴景瑶,而是拿了一封他亲手写的信,看着男人有些紧张的模样,她还是把那封信装于袖口处。 「我与君后幼年时也有书信来往,他应认得我的字。」 多年过去,他早不知自己与洛禾那点幼年情意算不算数,但裴景瑶也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云肆肯将他与映儿从泥潭中救出,他也想倾尽所有来报答云肆。 再入坤宁宫的路比上次难走,门口的守卫也只多不减。云肆冷眼望着拦住她的女人,同上回是一个人,云肆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把刀插入她的身后的。 她手中匕首一转,再看向女人眸色中带上些嘲讽,「别自不量力。」 女人眼中染上怒色,但未有主子命令,她也不敢贸然动身,直到贵妃榻侧的声音传来,她才领命消失。 「下去吧。」 洛禾的声音比上次更加无力,云肆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位大梁君后,他自贵妃榻上缓缓起身,手中依旧紧捂住小腹,脸色比上次云肆见他时苍白更多。 第67页 他虽体弱,但眸中的神情却镇定自若,好似毒气入体之人非他一般。 云肆挑眉道:「君后倒是……别来无恙。」 听出云肆话中的讥讽,洛禾冷脸看向女人,勾唇回讽道:「北疆少主才是好手段,竟还没死。」 第30章 . 再见君后 云肆勾起一抹讽…… 云肆勾起一抹讽意, 她对洛禾的印象并不好,上次在坤宁宫内,这位大梁君后对她的杀意也是真的。 可想起裴景瑶那带着希翼的眼神与余舜岚手中的军符, 云肆还是垂眸掩住眸中冷色,再抬头时,她朝洛禾所处之位缓缓走了几步。 她每走一步, 洛禾脸色便冷下一分,紧护在小腹上的手也半点不敢放下。 云肆扫过他的小腹, 在离君后仅有三步远时, 忽而低笑了声:「石冬草并非可解百毒, 君后被传言误解了。」 她看着洛禾在那瞬间结为冰霜的眸色, 冷声接着道:「当初在许士郎去百花楼买兇时, 君后怕是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了吧,尤瞿是你安插在宫外的人, 你令她暗中为你寻解药。可你没想到,号称能解百毒的石冬草非但未能解毒, 或许还起了反作用。你以为我给你的是假药,所以当初我第一次寻你, 你想将我直接诛杀于此。」 这是云肆这些日子细细将线索串联后才得知的信息, 她与大梁君后素不相识,但洛禾当初那股杀意确实奔她而来。 思来想去之下, 只有那株石冬草出了问题。 她方才近距离观察过洛禾的面色,他确实虚弱的很, 但丝毫并没有出现服用石冬草后的作用。 云肆垂眸掩住眸中神色,她想起了那位久不露面的大梁女帝,余舜岚。 对云肆得知这些信息,洛禾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 只微蹙着眉看向云肆,问出了自己心中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石冬草并非假的?」 云肆面上虽笑着,但笑却未达眼底,「自然是真的石冬草,云某可没有君后的先见之明。」 洛禾一直提着的心并未放下,反而更加担忧起来。陛下已昏迷半月,他暗中寻的太医皆说无药可救,既然是真的,又为何出现了濒死之兆。 他冷眼看向云肆,对面的女人显然有备而来,她在这场谈话中游刃有余,因为云肆知晓洛禾最想要的是什么。 「事不过三,君后可要想好,错过这次机会,陛下可能真的醒不过来了。」 云肆声音极轻,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洛禾眸色一冷,他当然感受到了云肆的威胁,可想起太医的摇头,他默然许久。 「你到底想要什么。」 「云某想要的,自然和君后一样。你助我杀了余生泉,我替你与陛下解毒,双赢之事,君后为何迟迟不应。」 云肆说罢,她双指从袖口处抽出一封信,但并未急着给洛禾,反而定定看向他。 洛禾沉默片刻,「你为何笃定我会帮你。」 在大梁摇摇欲坠之际,北疆人竟也横插一足,云肆的能力越强大,洛禾的心便越放不下。 更何况是他先对云肆动了杀心,虽说是误会,可洛禾并不觉得对方会是个不计前嫌之人。她既有能力潜于大梁,又为何非要寻他合作。 看出洛禾的犹豫,云肆捏着信封的指尖一动,缓声道:「不是笃定,其实不与皇家合作,我也照样会杀了余生泉,但是我不想让他失望,与你合作也是最快最省力的方式。」 就在洛禾思考云肆话中的『他』是谁时,云肆的话又响起,语气中带上些玩味。 「何况君后手段非常,那也应知晓,丞相、或是说你的母亲如今早已身在崇州了吧。」 洛禾神色一变,再看向云肆的眸中逐渐生疑,「是谁告知你。」 洛禾捂着小腹的手微微发颤,他的时间不多了,但他还不能死,他至少要平安的生下这个孩子,再为陛下寻一线生机。 云肆等人的到来是意外,但或许也是他的一线生机。 云肆看着手中那封薄薄的信,心中忽而有些不痛快,裴景瑶说他幼时与洛禾关系算是交好,可云肆却并不觉得。 洛禾手段了得,他若是愿意救,裴景瑶与裴晓映何至于流落街头三年。 她并未正面回答洛禾,而是冷声道:「君后既有手段,为何不自己查查,你说余生泉是否知晓丞相早比她更早到了崇州?」 「俩人之间怕是只有一个能活着回到京中,君后不妨猜猜会是谁?」 云肆冷眼看着洛禾的神色,从她话语落地,洛禾捂住小腹的身影就虚虚撑在一旁软椅上,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洛禾体内的毒近日来频频发作,他本以为自己能忍到腹中胎儿出生的,自从他得知自己有孕以来,几乎耗尽全部心神去保护这个孩子。 此刻洛禾额角冒出一层冷汗,却依旧盯着云肆,没有半分在她面前露怯的模样。 「我纵容手再长,却也管不到崇州。」 言下之意,便是他也无能为力。 「崇州管不得,京城总该管得。」 云肆的指尖一动,那封被她掐皱的信便跟着一颤,顶着洛禾警惕的目光,那信被送至他身前,云肆冷漠的声音跟着响起。 「故人之信,可要看看。」 洛禾始终捂着小腹的手缓缓松开,宽松的衣摆垂下,信纸被洛禾抬手接过。 第68页 坤宁宫内的灯火很旺,红烛在屋内摇曳摆动,洛禾自打开这封信起,眸中的讶异便愈发浓重。 裴景瑶只写了寥寥几笔,他以裴家遗孤之名担保,借余舜岚手中兵符一用,事成之后定当奉还。 洛禾直直望着云肆,手中的力道逐渐加重,他蹙眉问道:「原来是他告知你的,你把他如何了?」 云肆淡声道:「他很好,不劳你忧心。」 洛禾才明白方才云肆那句『京城总该管得』是何意思,不过是在嘲讽他对裴景瑶的见死不救。 洛禾眼中情绪变化几遭,终而轻嗤一声,似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他竟这般轻信于你,还是同小时候一般傻得可怜,给块糖便能领走。」 她将银针在指尖转了几圈,感受着洛禾那暗卫若有若无的威胁气息,冷眼看向洛禾道:「你说谁傻得可怜。」 云肆眸中寒色浓郁,却见洛禾直直看向自己,眸中藏着些旁人看不透的苦涩之意,声音也大上几分。 「他若不傻,裴府出事当日便应抛下所有,独身回到他父族所在之州,他尚能安稳无忧活一辈子。可他非要领着他那幼弟为裴府收尸,拖到余生泉发觉有异,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洛禾当年虽被囚于深宫,在他得知裴府被抄家时,纵容有心也无力阻止,余生泉那几年寻机杀了许多忠于皇室的重臣,其余人或谪或贬,京中早已无人敢效忠皇室 洛禾确实顾及着当年与裴景瑶那点情谊,时间匆忙,他为裴景瑶寻了假身份想送他出京,可他也只能保裴景瑶一人。 那日暗卫回来时,洛禾看着被完完整整带回来的身份凭证,沉默许久后便将它用烛火燃尽。 洛禾与裴景瑶生来便是两种人,洛禾可以为了达到目的抛弃身份与家人,可裴景瑶不同,他永远无法做到抛弃裴晓映与无辜惨死的裴家人自己逃走。 洛禾抬眸盯着云肆的眸子,见女人眉头紧蹙,他忽而笑了一声,「你方才不就想问我为何不救他吗,我若真的没救他,他在被余生泉发现那日便该惨死当街了,你以为他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余生泉为何会好心放过两个裴家遗孤,那是洛禾折损一个贴身暗卫的代价换来的。 他尚且囚于深宫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他人的安全,他的苦心培养的暗卫折损一个,便代表着他少了一线生机。洛禾也只能为裴景瑶做到此步了。 云肆轻轻开口道:「他与你不同,他若抛下裴晓映独自逃走,那他便也不是裴景瑶了。」 她说罢看着洛禾脸上的笑逐渐消失,继而蹙眉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捂住小腹,眉目间满是痛苦之色。 「石冬草配三味散,虽不能立刻解毒,但也会缓解药性。」 洛禾果然在她说完之后便撑着痛苦之意睁开眼,眼中仍有疑惑与警惕。 云肆垂眸道:「我助你解毒,你将兵符借我一用,待余生泉一死,我便带他离开大梁。」 洛禾默然许久,终是应了这个交易。 他只有一个条件,他要余舜岚安稳无忧醒来。 崖安的新住处离太医院不远,他当日便在君后之人掩护下入了宫,上次他只扮作太医远远望了一眼洛禾,此次则是光明正大在未央宫内行走。 未央宫内空空荡荡,所有侍从都被挡于宫外,因余生泉的离去,余舜岚殿内的监视也少了一些,倒是给云肆等人钻了空子。 床榻上的女人面容年轻,但面色苍白如纸。崖安放下大梁女帝余舜岚的脉搏,很想说一句放弃算了,这毒来势汹汹,分明是没打算让被下毒之人活着。 但看向一旁君后暗藏焦急的神色,又默默把这句话咽下去。 他收起手腕,起身看向云肆与洛禾,「她体内原本就有烈花毒与葫蔓藤,两种毒在体内混杂,你一口解药餵下反而会起反作用。」 崖安又补了一句,「可怜了我那株石冬草,你要是提前问问我,兴许余……陛下她还不至于昏死。」 这话说出来除了能让洛禾自责以外完全无济于补,崖安出于医者习惯对洛禾伸出手,这位矜贵的大梁君后现在的状况看起来也不太好。 崖安松开手挑了挑眉,认真建议道:「我建议你现在把胎儿打掉,或许你还能多活几年,要是月份再大些,你连能不能活到孩子出生都是个问题。」 在崖安看来,余舜岚身上的毒虽繁杂,但还是有活命的机会,但崖安身上的毒不同,他是真的没几年活头了。 洛禾听后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摇了摇头,崖安对他自己找死的行为并没有反驳,反正他要做的仅是令大梁女帝醒来。 他虽身为医者,但不是每个人都会遵从医嘱。 云肆与崖安离宫后便朝两个方向而去,崖安要去太医院拿些药材,而云肆则更步伐匆匆。 裴景瑶还在宫外一直等着她。 见云肆回来,本缩在马车内的裴景瑶立即坐起,忐忑又期待的看向她。 「如何?」 他湖水般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往向女人,云肆抿着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答应了。」 裴景瑶小声唿出一口气,提心弔胆一下午的心也终于落地,只小声重复着,「答应便好,答应便好了。」 他沉默几秒,又小声问了句,「君后可还好?」 第69页 云肆脑中想起洛禾那病中模样,只模煳道:「毒气入体,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裴景瑶头一次得知这消息,心中不可谓不震惊,「君后竟也有孕。」 云肆见他这般关切,心中颇为吃味,「他在宫中有吃有穿,你担心他,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什么时候能吃出些肉来,抱着才不硌人。」 裴景瑶怔愣几秒后才小声开口,语气中藏着几分羞赧,「我有在多吃。」 看他这般小意模样,云肆只想把他搂在怀中疼爱一番,但想起洛禾今日那番话,云肆眸中神色沉下几分。 给块糖便能哄走,若暗娼巷那夜不是她进去,而是别的女人呢,若对他好些,他会不会也会同那人这般亲昵。 见云肆神情沉重,裴景瑶刚放下的心也跟着提起来,「可是还有别的事?」 云肆看着裴景瑶忧虑的小脸,忽而摇了摇头,带着他重新回了马车。 「无事,走吧。」 飞鹰安静的架着马车,车内的气氛有些静谧,见裴景瑶悄悄观察自己的模样,云肆心中颇为无奈又心疼。 「马车上不舒服,怎不让飞鹰提前带你回去,或是再去吴忧府上待着。」 裴景瑶双手绞着衣衫一角,小声道:「不累的,我想等你。」 云肆嘴角噙起一抹弧度,「幸好是我。」 「什么幸好?」 见裴景瑶眸中藏着不解,她便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幸好那夜是我。」 裴景瑶瞬时便反应过来,他唿吸重了几分,几秒过后也重复一句。 「幸好那夜是你。」 待两人回到山上时,夜幕已然降临,因二人并未吃晚饭,裴景瑶便想着去厨房简单做些汤面。 在他做饭之际,云肆唤来近来闲着无事的水鱼。 水鱼立刻奔来復命,「少主有何吩咐?」 「明日飞鹰将杜语换出时,你且去旁帮忙盯梢,还有。」 云肆动作一顿,转身从柜中拿出一个钱袋扔给水鱼,看着少女颇为不解的面容,解释道:「下山去闹市朝南二十里的荒庙里寻个男人,应是和一帮流浪乞丐在一处,二十多岁的模样,找到后随意给他安置个去处,能保平安便好。」 水鱼虽心中讶异,但却不敢有疑问,领命后便匆忙下山去寻人。 水鱼走后不久,裴景瑶便端着两碗汤面回了房内,这几日积雪化了,天气也暖和不少,他穿的也便没前几日多。白日在城内倒不觉得冷,晚上回了山上反而将手冻红了些。 云肆将男人的双手握在自己手里,语气不贊同道:「怎不多穿些,或是唤我去端。」 裴景瑶冻僵的指尖在云肆掌中逐渐回暖,他不好意思的动了动,指尖划过云肆掌心,带起阵阵痒意。 他挨过三个寒冬,对这点冷气早不在意,而今听到云肆的话,只乖乖回道:「我下次会多穿一些的。」 云肆却还不满意,她看了眼窗外的天气,脑中响起前段时候答应过裴景瑶的话。 「明日早上莫做饭了,我带你去山上打猎,现烤的野鸡肉才嫩,想不想去。」 裴景瑶眸中都染上些光亮,表情看起来也很是期待,他刚要说想,又忽而一顿,犹豫问道:「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云肆轻掐了下裴景瑶逐渐变得温热的掌心,噙着笑道:「不耽误,明日带你玩才是正事。」 听了云肆的话后,裴景瑶才放下心,眼中更是多了几分期待之意,「我幼时便听家中人说过围猎之趣,可惜从未有机会亲眼看看。」 云肆笑意更深,没想到他竟对此事还有兴趣,「是很有趣,明日便带你看看,我烤肉的手艺也不错,但应是没你做的好吃。」 裴景瑶听她这么说,心中的兴趣被勾起来,对明日之事更是期待起来。 他看着云肆小声认真道:「你亲手烤的,定然是最好吃的。」 云肆无奈笑道:「好,明日便让你吃个够。」 见裴景瑶欣喜期待的模样,她对明日竟也隐隐期待起来,打猎对她来说是件再寻常不过之事。 北疆城池间离得远,途中若未带够干粮,多半都是靠打猎进食。她习以为常的生活,却是裴景瑶十八年里从未见过的。 「先吃饭吧,再等下去面怕是要凉了,我只能半夜带你去打猎。」 听出云肆话中的戏嚯,裴景瑶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白嫩的耳垂也染上些绯红。 汤面用料简单,他只用青菜与蘑菇碎熬了些汤底,又放了两个煎蛋。 虽看起来清淡,但等云肆吃进嘴中,眸中还是染上些惊喜。入口并非寡淡,反而有种蘑菇的鲜香味。 等听完云肆的夸赞,裴景瑶一如既往的恨不得把头埋进汤面里,云肆嘴角噙起一抹笑意,看裴景瑶脸红竟也十分有趣。 「景瑶面皮怎这么薄,一逗便红。」 裴景瑶咽下口中的面,只觉得脸上像烧起来一般,他又不知晓怎么回答云肆的话,只低声反驳道:「我没有。」 语气还带着几分认真,像极了被主人逗弄时只能自己生闷气的小狗,云肆笑着敷衍道:「好好好,没有。」 这下子不止是脸,裴景瑶的指尖都染上点粉红,他羞的不行,自己都能感受到脸颊处的烫意,更显得他方才的话有多无力。 裴景瑶唇角一抿,故意做出一副不害羞的样子将汤面端走,他走的目不斜视,可意外就发生在这时。 第70页 裴景瑶左腿忽而一顿,本就放的有些偏位的瓷碗从他手中滑落,正收拾桌子的云肆眸中一惊,她在那瞬间闪身揽住裴景瑶腰身一退。瓷碗霎时炸裂在地上,剩余的汤汁撒了一地。 裴景瑶被吓了一跳,他瞪大眼看着地上被打碎的瓷碗,心中跳的厉害,看向云肆的眼中也变得自责。 「是我没端稳。」 云肆上下扫了眼裴景瑶,见男人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但面上依旧担忧,「不怪你,可是腿疼了?」 她方才看的真切,并非裴景瑶手抖,而是他本就有旧伤的左腿不知因何忽而顿住。 裴景瑶忍住那逐渐加重的疼意,闻言点了点头,并未隐瞒,「是有些疼,才失手打翻了碗。」 云肆看着地上的狼藉,转身将裴景瑶打横径直抱到屋内,许久未被这般抱过的男人显然有些无措,手也只敢虚放在自己身前。 「腿疼便少走路,你先回去洗漱,我去收拾外面,你自己小心点别摔倒。」 云肆将他放至还冒着热气的浴桶旁,平日她回来的晚,通常都是裴景瑶自己打水洗澡,今日云肆在裴景瑶做饭时便提前将水替他打好,这会水温正好够人承受。 裴景瑶应了好后便被放下,沐浴处有三面屏风遮挡,他褪去衣裳后小心翼翼的坐在浴桶中,神色却没了方才在饭桌上的欢喜。 裴景瑶眸中无神,只一动不动的看向水底。 他未同云肆说,这几日他的左腿总是忽而刺痛,随后便是熟悉的钻心痛意,裴景瑶本以为与以前一样忍上几日便能好,却没想到这疼意竟越来越强,今日失手还把碗打翻了。 裴景瑶垂眸闭上眼,他将整个人都缩进水中,温热的水包裹着他全身,暖洋洋的感受不想令人醒来。 他闭眼在水中摸索到自己肿胀的脚踝,随后狠下心一按,被兇勐袭来痛意激出的眼泪散在水中,裴景瑶闭着眼勐然抬起头大口唿吸。 他从未恨过自己这双腿,甚至当年得知自己不用变成残疾后还暗自开心许久,裴景瑶早习惯了一瘸一拐的慢慢走。 裴景瑶几乎快忘了,自己从前是能跑能跳的,他不用云肆刻意慢下步伐等他,也不用每日忍受着钻心的痛意。 第31章 . 是我想要你 裴景瑶闭上眼…… 裴景瑶闭上眼颤颤抚上自己后腰处, 那处粗劣不平的肌肤每摸一寸便令他心寒一分。 他永远记得烙刑那日的场景,周围的惨叫声不断响起,烫红的铁烙隔着衣物按上皮肉, 刺啦之声与一阵白烟飘过,血肉与衣物融化在一起,伤口看着便惨不忍睹。 裴景瑶从未看过自己腰后的奴印, 却见过裴晓映的,但大抵都是一般丑陋不堪。 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连细细摸过的勇气都没有, 每摸一寸, 他耳边便会响起裴家人的惨叫声。 裴景瑶抬起双手紧紧抓住木制的浴桶, 随手带出的水滴撒在地上, 他启唇无声唿吸。 云肆站在原地望着屏风,耳侧充斥着方才的动静, 浴桶旁燃了烛火,男人的影子随着烛火若隐若现映在屏风上, 模煳成一片阴影。 裴景瑶以往沐浴时一直很安静,今日又是如何, 云肆心中嘆了口气。她将方才被裴景瑶打碎的碗与地面收拾干净, 又为他拿一套新衣物放至屏风旁。 「莫泡太久,水凉了便出来吧。」 云肆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裴景瑶濡湿的睫毛一颤,幽幽张开那双漆黑的眸子, 眸中的轻轻道了声好。 他本想从水中站起,脚踝处却因他自虐般的行为疼的更厉害,裴景瑶只能堪堪用手臂撑着浴桶,左脚甚至不敢触地。 他在等这股疼意过去, 等他能跨出浴桶好让云肆瞧不出端倪。 裴景瑶在原地无措的站了许久,久到冷风顺着门缝钻进来,他身上被激起了层鸡皮疙瘩,水温也逐渐变凉。 刚把暖炉热好的云肆进屋时便发觉床上空无一人,往日早钻进被子里的男人竟还没出来。云肆眉头一蹙,将暖炉随手放在被子里便抬脚走至屏风处。 男人站立的身影隐约映在屏风上,她方才放在矮椅上的衣物也没动地,云肆开口疑问道:「怎还不出来?」 裴景瑶闻言心中一紧,他努力紧撑着木桶的指尖早用力到泛白,沾湿的髮丝也变得冰冷,贴在身上难受的紧,他本以为这股痛意会很快过去的。 裴景瑶转头看向屏风外,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云肆的身影,但他却仍直直的望着屏风口处,心中竟隐隐期盼看见女人的身影。 云肆等了许久,就在她以为裴景瑶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藏着委屈的声音在屏风后轻轻响起。 「我出不来……」 这是云肆第一次听裴景瑶语气中含着如此明显的委屈,像撒娇,又像哭诉。 她本是要径直拐进屏风后的,但忽而想起裴景瑶那极为容易害羞的性子,云肆步伐硬是顿了顿,她提示了句,「我进来了。」 就在云肆刚进入屏风后时,她目光正与直直看向入口处的男人相撞。 裴景瑶双手撑着木桶边缘站在水中,他嘴角本因忍着痛意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但在看见云肆的一瞬间,眼中的委屈瞬间化作实体,贝齿也接着咬住下唇。 他睫毛一颤,豆大的泪滴便顺着脸颊留下来,脚踝处已经肿胀至发烫,丝丝入骨的疼意时刻提醒着裴景瑶他方才对自己的腿下手有多狠。 第71页 云肆眼中神色一沉,抬步快走至浴桶旁查看他的情况,见云肆过来,男人连唿吸都不敢大声,扣在浴桶旁的指尖力道更重了几分。 「是不是腿疼?」 裴景瑶未回话,只眨眼间多掉了几滴眼泪。 云肆在看见裴景瑶的眼泪时便蹙起眉头,她低头本想查看裴景瑶腿上状况,但他身子微微一动,澄清的水面便泛起涟漪。 她抬眸看着男人委屈的小脸,他身上一疼便爱咬下唇,此刻贝齿深陷在唇中,也不知是忍了多久了。 云肆是早就知道他这习惯的,于是她没再问话,抬手伸至水中将他捞起来,在手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云肆的眉头蹙的更紧,眸中神色也跟着沉下几分。 温热的水早已凉透,他也不知站了多久,这般凉的天气,竟也不知早些叫自己。 裴景瑶浑身冰凉,但却莫名对云肆的动作有些抵抗,他身子不安的挣动着,祈祷云肆莫要触到那奴印。 云肆见他挣扎,不动声色将手上力道增大些,裴景瑶于是立刻僵住身子,但仍将头偏过不愿云肆看见自己的面容。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他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云肆抬眼扫过他红肿异常的脚踝,虽不知裴景瑶的抵抗情绪从何而来,但云肆仍紧蹙眉头,脚下步子也加快几分。 他身上水迹未擦干,便直接被云肆塞进早被暖炉捂热的被中,裴景瑶在进入被子的瞬间便咬牙将脸埋在枕头里,他转过身只将后脑对准云肆。 裴景瑶情绪来的莫名,云肆也未搞明白他到底是在闹什么别扭,但见他这幅不愿与自己说话的样子,云肆心中也像被赌住般沉闷异常。 她蹙眉道:「腿疼不知道早叫我吗,水凉成那般也忍着不动,我若不问你,你是不是打算在凉水里站一天?」 云肆心中有几分生气,语气自然也算不上好,甚至还有几丝恼怒。 卷进被里缩成一团的裴景瑶闻言只将身子蜷的更小,因实在难忍疼痛,他睫毛颤个不停,被紧攥在手中的被子几乎被他抠破。 见他这般模样,云肆心中的气又多了几分,她都与裴景瑶说多许多次,为何男人还是这般小心瑟缩,有心事不愿告诉她,如今腿疼竟也不愿说。若是她方才不问,裴景瑶是不是真的就打算一直站着。 云肆并未给他息事宁人的机会,她单手掐住裴景瑶的下颚,强迫他转头看向自己。 她冷声道:「是听不见我说话还是又想装哑巴。」 裴景瑶髮丝还是湿的,带着寒意的水滴滴到云肆手上,她和没感受到一般,遏着裴景瑶的下颚不肯松手。男人紧紧闭着眼,被泪水濡湿的睫毛轻颤,却仍旧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出声。 「说话。」 云肆带着恼意的声音响起,裴景瑶下颚被掐到有些疼意,但却比不上此刻左腿那股如灼烧般入骨的痛,他甚至能感受到筋脉在皮下跳动的力道,每跳一下,便痛上一分。 下颚处的力道忽而消失,就在裴景瑶以为云肆离去时,女人的指尖却径直按住他死死咬住的唇瓣,裴景瑶因她的举动怔愣片刻。 好在裴景瑶力道不算太深,他可怜下唇还未被自己咬破。 她威胁道:「你再咬一个试试。」 裴景瑶不敢再阖唇,他终于肯睁开眼看向坐在床侧冷脸的女人,眼中的无措与委屈几乎要淌出来,裴景瑶瑟瑟看着云肆,好似不明白她为何忽而生气。 裴景瑶不敢咬她,只虚虚微张着唇,静谧的房间内仅有裴景瑶张口唿吸的声音。 云肆眸色愈发暗沉,她将手缓缓抽出,又抬手撑在他耳侧,垂下的髮丝扫到裴景瑶的脸颊上,痒得他睫毛一颤,脸颊也跟着转开。 云肆不冷不热道:「还知道痒,就不知道冷是吗?」 听出云肆之意,裴景瑶的动作在瞬间僵下来,他鼻尖一酸眼眶也瞬间泛红,他仍不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云肆看着他这幅模样,也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话太重,她撑起身子离他远了些,那痒人的髮丝也跟着离开裴景瑶的脸颊。 她是心中恼怒,更多是确实心疼,她恼裴景瑶永远都在独自忍受,似乎有没有她都一样,又心疼裴景瑶将所有都独自忍下。 当初那般一个温润如玉的大公子,他因何会变成今天的样子,云肆心中再清楚不过。 云肆嘆了口气,起身拿来块干净的帕子,她本想将躺在床上的裴景瑶扶起来,他头髮还湿着,这么睡第二日怕是要头疼的。 裴景瑶像个木偶坐在床上,温热的被子掩住他的身体,他垂着头任由云肆为他擦头。 罢了,他不说便不说吧,也是自己先凶了他,他与自己气恼也是正常的。 在云肆打算换个帕子时,裴景瑶伸手悄悄抓住云肆的衣角,她转过头,男人低垂眼眸只敢看向自己的衣角。 裴景瑶唿吸有些重,他嗫嚅解释着,「我没有不说话……方才是腿太疼了。」 裴景瑶未敢告诉云肆,其实现在也是疼的,他只指尖一颤,而后将女人的衣角握得更紧。 他第一次见云肆恼他,心中怕极了,他怕云肆生气,更怕云肆不要他。 泪水无声滴在地上,裴景瑶忍住抽泣接着道:「……没有想泡在冷水中,我本想叫你的,可我起身时你已经出去了。」 他抬起泛红的眼眶看向云肆,面容如被抛弃的小狗一般,瑟缩畏惧又惹人心疼,语气更是带着卑微祈求。 第72页 「我没有想惹你生气,你骂我打我都好,不要……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将缩在被里的另一只手也悄悄伸出,见云肆没有阻拦的意思,才大着胆子悄悄拉住云肆垂下的手腕。 男人带着凉意的指尖探进她的掌心,那试探的动作分外小心翼翼,身上的被子散开,他如感受不到凉意一般,固执的抬头看向云肆。 云肆掌心一动,男人虚虚放在自己掌心的指尖被牵住,裴景瑶心中悄悄松了口气。但等了半响都未见云肆有下一步动作,他有些着急起身,却在下一秒被女人按回。 「让我看看腿,怎么会忽然肿起来。」 上半身被云肆重新用被子裹好,云肆也不敢贸然掀开被子,只好从他脚下处探进去。 红肿异常的脚踝令云肆蹙起眉头,她每日都有注意裴景瑶的腿伤,昨日还如平常一般,今天怎么洗个澡便肿的这般厉害。 她指腹轻按在裴景瑶的伤处,裴景瑶咬唇忍住闷/哼,却又在云肆抬头看来时勐然松开牙齿,小声道了句:「疼……」 怪不得他沐浴后不出来,这伤处怕是疼的连地都不敢沾,见云肆神情凝重,裴景瑶那水润的眸中还有些怯懦。 他吶吶重复道:「不生气了好不好,往后我都听你的。」 云肆纵然心中有再多的气,此刻也都化作怜惜之意,她把裴景瑶的腿塞进被子,抬眸径直看向他,面容也染上些无奈。 她轻声道:「我并非气你,我只是恼我自己,怎如今还未能让你真心信我,方才对你发火也是我的不对。」 裴景瑶听闻怔愣许久,在他还未回答之际,云肆早已起身拿来一罐白瓷药瓶,她将泛着凉意的膏体沾在手心,又小心的在他脚踝处揉开。 她控制着力道,可裴景瑶依旧疼到嘶声,她淡声道:「一天而已,怎么能肿这么厉害,是摔了还是崴脚了。」 云肆看得出伤口的忽而肿起是因为外伤,他在山上待了三个多月,这处旧伤是头一次復发至这般地步,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看了眼明显藏有心事的裴景瑶,手上轻轻扇动着,这样药膏干的快些,他也能早些把脚缩进被里。 裴景瑶要如何开口告诉云肆,这红肿其实是他自己掐出来的,他闻言双手紧紧绞着被子,眸中的纠结快化做实体。 可又想起云肆方才那番话,裴景瑶心中也方才被压下的委屈又泛上心头,他没有不信云肆,从来都没有。 他一委屈眼眶便开始泛红,此刻更是声音都瓮声瓮气,他思考着措辞道:「方才在水中崴了一下。」 他说罢便垂下眼眸看向被子,云肆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将手中的药膏放至床头便站起身子,语气不冷不热道:「崴了便好好休息吧,我去给你拿衣裳。」 云肆步伐仅迈出半步,便被裴景瑶急匆匆抓住手腕。 往常都是云肆牵着他的手腕,这次轮到他牵,裴景瑶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跳出来。 他不想云肆走,不想云肆与他产生任何隔阂,更不想云肆与他生气。想起云肆那冷淡的态度,裴景瑶心中便酸涩不已。 裴景瑶万分不想云肆这般对自己。 他颤声道:「别走好不好。」 云肆无奈的看着男人的纤细的手腕,她只需一动便能挣开,但她只轻声哄道:「不走怎么给你拿衣裳。」 裴景瑶摇了摇头,颤声道:「不要衣裳……要你。」 这般大胆的话语竟是从裴景瑶嘴中说出来的。 云肆哑然半响,轻声提醒了一句,「我未生气,你不用因此讨好我,何况你腿上还有伤。」 裴景瑶连忙摇了摇头,忍着心中情绪强撑着说道:「不碍事的,是我……是我想要。」 ……………… 湿发被重新擦干,红肿的脚踝处也被重新涂上药膏。 翌日一早,云肆怀抱娇夫半眯起眸子,神色间满是被打扰的不耐,她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臂抽出,见裴景瑶眉头一皱,好在并未被她吵醒后才放心出了门。 她轻轻合上房门转身走向门外,飞鹰正站在原地等待向自己復命。 「少主,诏狱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崖安公子所要的药材大部分也已寻到。」 云肆正站在书房内,她听罢指尖一顿,将那封早已写好的书信递给飞鹰。今日下午,孙枝会去狱中探监,飞鹰等人也将趁此将杜语救出,再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飞鹰接过信后沉默半响,疑声道:「少主何不将此信亲自交给杜语将军?」 云肆闻言一笑,「我亲不亲手并不重要,我们就算再态度诚恳,杜语也不会轻易信了我们。她在狱中待了一年,对外界局势并不了解,出来后应是只会信她夫郎的话,他才是杜语身旁最亲切之人。。」 飞鹰露出一丝瞭然,怪不得少主之前对孙枝父女俩那么上心,不过她此来的目的还有另一件事。 见飞鹰犹豫,云肆指尖轻敲了下桌子,「有事便说,怎么变得和水鱼一样犹豫。」 被拿来和水鱼比较的飞鹰面上一顿,随后立刻沉声道:「少主,上次茶楼那个男人的身份已查清。」 云肆看飞鹰的神色便知此事有蹊跷,「是何人?」 「他名唤梁荣,乃是廷尉少卿梁源善的侄子。」见少主神色晦暗,飞鹰顿了片刻将后半句说出,「他的表姐名唤梁秋,也是梁源善的长女,在裴府出事前,她曾与裴公子定下婚约。」 第73页 在飞鹰最后一个字说完后,屋内的情绪霎时一变,飞鹰心中一惊,她在一瞬间感受到了少主的杀意。 那杀意极淡,好似只是她的错觉,但看少主眸中的寒意,飞鹰知晓那股杀意是真实存在的,因此她只垂下眼眸安静的等待少主发话。 云肆语气颇为古怪的重复了句,「梁秋,是吗。」 飞鹰点了点头,看着少主眸中愈发浓郁的寒意,默默垂下头。 云肆一直知道裴景瑶曾有一位未婚妻主,她未曾问过这回事,裴景瑶也不曾提起过。她之前到觉得无所谓,大梁人的婚约多半都由父母定下,到了年纪就把可能都未见过面的两人直接送入洞房,裴景瑶不可能对梁秋生出任何情感。 更何况是在裴府出事后便速速将婚姻毁去之人,这般无情无义之人,裴景瑶不恨她便不错了。 云肆未曾刻意寻过他这位未婚妻,如今她倒是自己撞上门来了,云肆指尖敲着桌子,眸中升起一丝玩味。 「我知晓了,你且先退下吧。」 「是。」 飞鹰行礼告退,她看着少主眼中神情便知晓,梁秋的日子以后怕是不好过了,廷尉府的人这些年愈发向余生泉献殷勤,她们自然也是属于余生泉一党。 云肆在书房独身站了许久,她把廷尉府上下的关系网又细细捋了一遍,随后轻笑一声。 那梁秋当年能与裴府定下婚约,靠的全是她母亲梁源善的手段,梁秋是个纨绔子弟,但梁源善身居廷尉少卿的官职多年,在京中自然混得十分不错,逢人只说三分话,八面玲珑的心肠让她在丞相与摄政王的对立下还能两边奉迎讨好。 她将手中部分权利暗中亲自拱手让给余生泉,又在表面上与裴太傅联络甚密,她仅有梁秋这么一个嫡女,裴太傅适龄的儿子也仅有裴景瑶一人。 梁源善当年说的好听,她不在意裴景瑶庶子的身份,说嫁进来便是梁府的正夫,她女儿洁身自好,以后也定然不会有侍妾纷争。 裴太傅当年本是不太愿意的,梁源善说的太过好听,她细细品味便觉得其中不对。但奈何裴景瑶的生父看中了这门亲事,他央求裴太傅莫要错过,因他本就是裴府的侧夫,自然知晓嫁过去便是正夫这个诱惑力有多大。 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与自己有同一个命运,一辈子在正夫的眼神下小心生活,当年裴景瑶才十四岁,他什么都不懂,只记得某日父亲十分开心的来寻自己,说给他定了门极好的亲事。 裴景瑶哪里懂这话的意思,他只晓得从那天开始,府上便来了几个小厮与年纪大的男子,每日都要教导他。 半年过去,裴景瑶也从一个半大的孩子变成了待字闺中的羞赧少年,他亦对那门极好的亲事曾心怀憧憬。 左右也起身了,云肆便顺手将早饭也做了出来,她本以为昨夜累极的裴景瑶会很晚才起,可她端着餐食进屋后就发觉男人正坐在床中央。 裴景瑶神情颇有几分茫然无措,在看到云肆之时才轻轻松了口气,她将热粥与小菜放置一旁,转身坐到床边轻声问道:「怎不多睡一会?」 「还以为你走了,便睡不着了。」 裴景瑶回话的声音颇有几分嘶哑,云肆替他倒了杯温水润喉才好上一些。 她柔声道:「我怎会走,方才出去做了些早饭,累了一晚,肚子有没有饿?」 听了云肆这话,昨夜种种乍然出现在脑海中,裴景瑶的小脸烧的通红,他捧着杯子连忙将水都喝光。 「慢些喝,小心呛到。」 云肆抬手抚至他的背轻轻拍了几下,裴景瑶浑身一僵,连身上都开始有些发烫,他连忙将水都咽下,从烫手一般将被子递给云肆。 「还喝不喝?」 裴景瑶连忙摇了摇头,「不喝了。」 他声音仍有些沙哑,听着便怪磨人的,云肆神情餍足的笑了笑,她看向一旁的热粥,问道:「我早上煮了粥,要不要喝一口?」 「不想喝……」 裴景瑶很明显是极困的,说话的语气也软糯异常。他能强行撑着起身也是因为早上在半梦半醒之际,身侧是温暖忽而消失,如今见云肆就在自己身侧,裴景瑶半眯着眼单手扶着那酸痛的腰肢。 见他这般动作,云肆心间瞭然。她将手缓缓移至他的腰间,动作极轻的替他揉捏,裴景瑶先是一僵,很快便顺着力道轻轻趴在她的腿上,动作温顺又乖巧,云肆不动声色的看着裴景瑶露出的风景。 裴景瑶很快便趴在云肆腿上重新睡着,昨夜闹了一夜,今早时他感受到身侧的温暖消失,强撑着困意挣开眼皮。 他睁眼后便发觉云肆不在屋内,他心中先是一惊,随后便是担忧害怕,就在裴景瑶坐在床上犹豫要不要去寻她时,女人便端着饭食进了屋,看向自己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带着柔意。 在意识到云肆不生他的气了时,裴景瑶提着的心悠悠放下,本僵硬的腰肢因云肆的揉捏而有些舒意,那股熟悉的气息就在身旁,裴景瑶睡意袭来,竟没多久便趴在云肆腿上再度入睡。 看着男人宁静的睡颜,云肆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她怎么这么会选,自家的小夫郎真是越看越欢喜,云肆抬手轻轻揉了揉裴景瑶的髮丝。 第32章 . 自己家的妻主 云肆看着他…… 云肆看着他默然半响, 幽幽道:「这么想去打猎?」 第74页 裴景瑶藏在被下的手紧紧绞着被子,此刻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倒是云肆径直拉开盖在裴景瑶脚踝处的被子,要说的话都写在脸上, 他脚踝的红肿未褪,走路都尚且费力,还想什么去打猎。 裴景瑶看着自己的伤处, 低下头将露在外面的脚踝往被里缩了缩,见他神情失落, 云肆垂眸思索片刻。 「腿还疼吗?」 裴景瑶不敢隐瞒, 只道:「比昨夜好上些。」 那就是还疼了, 云肆拿来药膏又重新为他涂了一遍, 虽还肿着, 但还在没昨夜那般红了。 她将手擦干净,转头便看见裴景瑶眼中的一抹失落。 他看起来是真的对打猎很期待, 自己昨日也确实是答应了他的。云肆心中嘆了口气,转头揉了揉裴景瑶的髮丝。 云肆假意嘆道:「看来是我不够努力, 你醒来竟只想着去猎野鸡。」 裴景瑶闻言瞪大眼眸,启唇又合了几遍, 一副纠结到不行的神色。 云肆瞧着十分可爱, 于是凑至男人耳侧轻声询问道:「不闹你了,身上可有不舒服?」 太近的距离令裴景瑶羞红了脸颊, 但他仍旧撑着道:「还好……」 云肆知晓自己的力道,他说还好那应是没什么问题, 于是无奈又好笑的看了眼裴景瑶,轻声道:「那便起身洗漱吧,我带你去猎野鸡吃。」 裴景瑶瞪大眼眸看着云肆,看着还有些不可置信。 「可是……」他看着自己的脚踝, 反而有些犹豫。 「无妨,我抱你去。」 方法总比困难多,裴景瑶不能走她抱着不就行了,何况院子就在山腰处,她们也无需走出很远。 看出裴景瑶的讶异与犹豫,云肆挑眉道:「再犹豫该下午了,山鸡都回家抱窝了。」 裴景瑶被云肆的用词逗笑,但却在掀开被子后又勐然将自己裹紧,他红着脸对云肆小声道:「能不能帮我拿下我的衣服。」 他衣物不在床侧,云肆又穿戴整齐在一旁盯着自己,裴景瑶羞得脚尖都绷紧些。 云肆闻言似没听到一般,裴景瑶在心中干着急,也不知晓云肆为何不理自己,莫不是又生气了。 裴景瑶悄悄抬眸观察了片刻,可她的面上也并非像在生气呀。 云肆现在尚不知晓,裴景瑶从此有了个错误的意识,他以为每次云肆生气时自己都能用这个法子令她不再生气。 后来次数一多,每次她都要忍住笑意强做出一副恼意,看小夫郎强忍羞意还要勾/引自己时也颇有乐趣。 直到有次云肆玩火自焚惹哭了对方,任她怎么哄裴景瑶都近一个月未曾理她,至于那些都是后事。 此刻云肆见裴景瑶的神情便知道他在胡思乱想,她抿唇提醒道:「你该唤我什么?」 想起昨夜云肆逼他说的那些言语,裴景瑶顿时想将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去,可云肆目光灼灼,裴景瑶只好紧扣着被子小声道。 「云肆姐姐……」 云肆眯起眸子掩住笑意,坐在裴景瑶身侧很是好心的再提醒一句。 「不是这个,你好好想想。」 于是裴景瑶脸上更红了些,昨夜是有个称唿云肆非逼着他唤,他越是羞赧云肆越是不饶他,经歷过昨晚,裴景瑶深知她在这方面有多耐心。 裴景瑶眼一闭,强忍着羞意小声道:「妻主……」 云肆勾唇一笑,神情极为享受,此刻更是懒洋洋道:「大点声。」 裴景瑶喉间一顿,再开口时语气藏了几抹委屈,「妻主可否替景瑶将衣服拿来。」 见他开口羞赧不已,云肆也不敢再逗他,逗哭了可是要哄上许久。 昨夜云肆便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部说与裴景瑶,他当时边哭边与她保证今后再也不会瞒她,也不会再妄自菲薄贬低自己,更不会再伤害自己。 如今看来倒是真听进去了。 云肆撇了眼裴景瑶眼巴巴看向自己的神情,眼中宠溺意味更甚。 云肆将衣裳放到床边,见她不肯走,裴景瑶本想咬唇赶她,但他贝齿放咬到下唇上,云肆看向他唇的眸子一眯。裴景瑶心中霎时一惊,连忙张唇怔怔看向云肆。 裴景瑶先声制人,吶吶解释道:「我没咬。」 云肆点点头,奖励般揉了揉他的脑袋。 「景瑶真乖。」 她这话和哄小孩没什么两样,裴景瑶听完只又羞了几分。 云肆心中知晓,裴景瑶虽看着柔弱,但心中的韧劲比谁都强,他自十五岁带着裴晓映流浪三年,早对疼痛的感知比旁人迟钝。 禽鸟在被囚于小笼时会将自己身上的羽毛挨个啄光,裴景瑶对自己狠下心来也总不知轻重,他能把自己手心生生抠破,亦能将唇咬到鲜血淋漓一言不发。 但是这都没关系,她们的时间还有很久很久,云肆总会帮他改掉这些趋近自虐般的行为。 带他去看未曾见过的风景,带他去体验自己的生活,带他远离这如囚笼般的大梁。 见云肆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裴景瑶只好背过身匆匆将衣物穿好。 白色的里衣遮挡住他纤细泛着红/印的腰肢,也遮挡住那突兀又丑陋的奴印,云肆眼中划过道狠厉之色,在裴景瑶转过身时又重新恢復那副柔意。 余生泉带给裴景瑶的痛,她会千倍万倍的替他拿回来。 第75页 昨夜她看见那处疤时心有震撼,裴景瑶哭着说丑,还试图掩住那处不让她瞧,云肆也只好将心中怜惜都化作柔意。 云肆看着他道:「走吧,昨夜确实累着你了,带你去猎个野山鸡补补身子。」 裴景瑶听完指尖都红上一些,他忍住羞意道:「景瑶不累的……妻主喜欢便好。」 看云肆的神情,似乎对他昨夜的表现也算满意,裴景瑶心中最后那丝紧张也消失,眸中藏着欣喜便打算起床同云肆一起去打猎。 只是起身时仍不由自主僵住身子,云肆见此连忙将他抱起。 昨夜她一直克制着自己,这事虽是裴景瑶主动的,但大抵还是为了讨好自己,所以真到了那一步的时候,裴景瑶还是难以控制的露出了熟悉的恐惧感。 他对这事的恐惧是自己带给他的,自然也要由自己再抹去,她确实让裴景瑶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感受。 尽管裴景瑶说自己能走,云肆却仍执拗的将他抱在怀中,路过裴晓映的房间,男孩正端坐在窗户旁联繫提笔的姿势,听见些响动的映儿茫然的将头抬起往向声源处。 他试探唤道:「哥哥?」 云肆步伐停下,她看着怀中羞到将脸埋在自己怀里的男人,眼神中有些玩味,方才她都说了莫要挣扎,这会被映儿听见了吧。 也亏得映儿眼睛看不见,若被自己弟弟瞧见这幅场景,裴景瑶此刻怕是要钻进地缝里去了。 他喉结一滚,看向云肆的眸中含了些娇嗔,又对着映儿轻声开口道:「映儿好好练字,哥哥……」 裴景瑶与云肆含着笑意的视线错开,揽着云肆脖颈处的手臂不自觉用力几分,「哥哥与云肆姐姐去给你做饭。」 那声『云肆姐姐』唤的云肆心情极好,她看着说完就在怀装死的男人,又看了看面上仍旧迷惑却应好的裴晓映,轻笑声后便抬步走出院子。 冬日是最好抓野山鸡的季节,云肆这段时日上下山时便看见了不少野鸡生活过的踪迹。带着裴景瑶如寻常那般围猎是不太可能,云肆撇了眼男人的脚踝,将带来的谷子放在他的手心。 「撒远些,一会就能把它们引来。」 裴景瑶小声应好,手上也听话的往远处抛去,就是用力时身上还带起一阵酸痛,他面容一红,看向云肆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委屈。 云肆被他着眼神看的莫名,她蹲身在他身侧道:「怎么了?哪不舒服?」 裴景瑶抿了抿唇角,小声道:「身上疼……」 云肆没想到是因为这个,但裴景瑶委屈的埋怨也确实是她造成的。 方才说什么都要来,这会倒是跟她撒娇唤上疼了,但也是有进步,总比什么都埋在心里强。云肆抿唇一笑,抬起手给裴景瑶轻揉着。 她商量道:「要不改天再来,回去我帮你揉揉。」 裴景瑶眨了眨眼,小声道:「可如今都到了……」 那意思是今天必须要看见打猎,云肆见他如此执拗,也只能无奈的应了他的要求。 小夫郎头一次对一件事这么有兴趣,她怎么可能不满足对方。 裴景瑶坐在软垫上,云肆忽而想起方才之景,于是凑至他耳侧亲昵道:「刚才在映儿面前怎么不唤妻主?」 裴景瑶耳垂有些痒意,他抿着唇角往后退退,眸中有几分正色,「映儿尚不知你我关系。」 云肆默然片刻,她缓声道:「其实映儿早在山下时便问过我是不是要娶你。」 裴景瑶没想到云肆会说出这话,眸子都瞪大几分,映儿竟背着自己与云肆说过这般话? 「他何时说过?」 听出裴景瑶语气中的诧异与紧张,云肆诚实道:「第二次去寻你时。」 裴景瑶垂下眼眸,面上情绪不稳定,但又有些紧张,他轻声问了句,「那你是如何与映儿说的。」 云肆顿了顿,说道:「我一会回去就告诉他,我确实是要娶他哥哥。」 云肆说的诚恳,眸中更是一片认真,裴景瑶唇角勾出一抹羞赧笑意,不好意思的垂头悄悄勾住云肆的指尖,云肆自然任他撒娇。 他们打猎的地方离院子并不远,转头便能看见竹林。 裴景瑶看着云肆挽起衣袖利落的将砍下的树枝用匕首削尖,她身侧未有顺手的弓,便在来之前匆匆赶做了一把,此刻削几个木箭便好。 她神情自若,手中的动作利落干脆,裴景瑶头一次见到这般的云肆,一时看的不由有些愣神,云肆抬头看了他一眼。 裴景瑶本不好意思的想偏开头,但云肆预料到他的动作,笑道:「自己家的妻主,有什么不好意思看的。」 听见云肆这番话,裴景瑶眸中羞意更浓,他指尖不安的揪着身下的垫子,方才女人的话来回盘旋在脑中。 自己家的妻主……裴景瑶低头悄悄勾起一抹弧度,心中甜滋滋的,比他吃过的任何蜜饯都要甜。 他大着胆子看向云肆,女人的动作很快,在裴景瑶再看过来时便已起身,云肆掸了掸身上木屑,幽幽看向荒草中的某处。 云肆低声道:「想吃熏的还是烤的,还是各来一只。」 裴景瑶看着云肆拉开那把简陋的弓,她勾了两只木箭搭上弓身旁,云肆眯起眸子,木箭径直对准目标。 在山上猎野鸡实在没什么难度,云肆甚至能分心撇了眼一旁径直看着自己的男人,好心轻声提醒道:「看那边。」 第76页 顺着裴景瑶的视线转移,云肆神色一凌,手中之箭已乍然射出,不过随手削的木箭,却被她射出了破竹之势。 破空之声响起,几声禽羽疯狂扑闪的挣扎声出现在荒草中,裴景瑶睫毛一颤,他的目光仅在那处荒草中待了半瞬,继而又将视线往回云肆身上。 裴景瑶确然是对围猎一事感兴趣,但兴趣绝没有到宁愿瘸着腿也要来的地步。 他有私心,裴景瑶想与云肆单独待在一起,但他也知晓云肆之事有多重要,他更无法央求女人在院中多陪一会自己。 裴景瑶不捨得放弃这次机会。 他也确实从未见过这般的云肆,她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眼含笑意,什么游刃有余一般,即便从未摆过架子,但身上仍掩不住那股矜贵凌厉的气场。 而刚才的云肆,她身上一瞬间迸发出一股野性的兽意,即便仅转瞬即逝。 裴景瑶睫毛颤了颤,他才发现自己对于云肆了解的实在太少,她生长于北疆那广袤无垠的大漠中,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野性与桀骜。 女人唇角噙着抹淡笑,眸中的凌厉转瞬即逝,她向早已愣在原地裴景瑶挑了挑眉,转身几步走去将早已断气的山鸡拎着脖子带回。 两支木箭径直插过山鸡的脖颈,连血都没流几滴便咽气归西,裴景瑶睁大眼望着云肆手中的野山鸡,眼中满是好奇与怯意。 他惊讶道:「居然有两只。」 云肆嗯了声,蹲身将两支木箭拔出,野鸡的血浸入土地,她拿起匕首点在野鸡的肚子上,在刀刃划开前夕,她看向裴景瑶的眸子。 「害怕吗?」 这是她习惯了十多年的生活,在荒野中歷练时,身侧没有火源,也曾生食过鸡肉。 裴景瑶确然有些不习惯,他从未见过杀鸡开膛破肚般的血腥场面,当初学做膳时用的食材也是提前处理好的。 但看着云肆那副淡然的神情,便知晓这事云肆怕是已经做过许多回了,自己既然能成为她的夫郎,又怎么能怕这种事呢。 裴景瑶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认真,「不怕,我虽不会,但也可以学。」 云肆一笑,手中匕首已然刺入一寸,裴景瑶身子跟着一僵,强迫自己去看云肆的动作。 他也要学会这些,要适应云肆的生活,往后才有资格同她一起去更远的地方。 云肆到底没捨得裴景瑶看这幅血腥场面,她看了眼裴景瑶那紧绷的身体与瞪大的双眼,站起身单手拎着两个野山鸡的脖子悠悠走远。 「不用你学,我做给你就好。」云肆顿了顿,看着裴景瑶又补了句,「我捨不得你学这些。」 裴景瑶指尖一动,那如湖水般的翦水双瞳幽幽盪开涟漪。 云肆将山鸡处理干净,又带着裴景瑶回到院内,院内干净还暖些,没必要特意回去林子里去做。 云肆在院中将柴噼开,三五下支起一个简易烤架,冬日柴火干冷,云肆本不想让裴景瑶上手,但他却倔强的非要上手帮她。 云肆劝道:「柴火太干,划破手可要疼上一阵的。」 裴景瑶拿着柴火的手一顿,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那从前白嫩的掌心早起了一层薄茧,摸起来的感觉应是不好的。 柴火被女人抬手拿走,云肆将碳火与柴点燃后又问道:「我去给你拿些佐料,想吃辣的还是甜的?」 裴景瑶怔了片刻,疑惑道:「烤鸡还有甜的。」 云肆嘴角笑意渐浓,她看着裴景瑶那讶异的神色,抬手轻掐了一把男人颊边软肉,她手上灰黑的碳痕留下两道在裴景瑶白嫩的脸上,和个小花猫一般。 小花猫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他还在疑惑方才的问题。 云肆看着他笑道:「给你加点蜜饯,你不是喜欢吃甜。」 「还能这般?」 看着裴景瑶一副信服的神色,云肆很是放肆的笑出声。 「骗你的,蜜饯怎么能放烤鸡里,你若想吃我便加些蜂蜜,烤出来一样是甜的。」 见云肆笑的开心,裴景瑶眸中染上些窘迫神色,原是他见识少了,等云肆笑声消失,裴景瑶垂眸双手紧紧绞着指尖。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还带着些自嘲的笑意,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云肆再笑不出来。 「我未吃过蜂蜜,也不大会做烤鸡,妻主若愿意教我,景瑶定能学会的。」 裴景瑶说的家中不让食甜不是夸大,自他那次偷吃过后,幼时便再不曾吃过带甜味的东西。 云肆眸色一沉,她本想去揉男人的髮丝,但看到自己指尖痕迹与裴景瑶灰扑扑的小脸时,手在半路拐了个弯,将裴景瑶右脸也抹了个对称。 这下真变成花猫了,裴景瑶后知后觉的用指尖轻颳了脸,在看见指尖痕迹时惊讶又羞涩。 云肆怎么这般孩子气。 「不用你来学,往后我都给你做。北疆的甜食有很多,你就算吃一个月也不会重样,你往后还想吃什么便告诉我,我都带你去吃,好不好。」 见云肆说的认真,裴景瑶也不在意自己被涂花了脸,心中反而一股暖意汇聚,他忍住眼前的水雾,悄声说了句好。 香味四溢在院子里,裴景瑶手中拿着蜂蜜与刷子小心翼翼刷到烤至焦香冒油的鸡肉上,云肆在旁转着木棍,等裴景瑶刷好,她抬手便扯了个肥嫩的鸡腿下来。 第77页 这个时节的山鸡都很肥,随意烤烤便香的冒油,鸡腿肉被送至裴景瑶手上,男人放下佐料轻轻的接过来,他小口咬了一口,鲜嫩流汁的鸡腿肉配上甜香的蜂蜜,抿在嘴里香气四溢。 「怎么样?」 裴景瑶眼眸瞪大几分,看向云肆的眸中都带上惊喜,「很是好吃,是我从未吃过的味道。」 「既然喜欢,往后便多烤一些。」 云肆说罢勾唇一笑,对小夫郎的欣喜夸赞全然接受,早被溢在院中的香气香到悄悄咽口水的裴晓映被领过来,裴晓映坐在裴景瑶身侧,他将自己身上的暖炉分了一个给映儿。 地上放着两个盘子,云肆正拿匕首一片片将鸡肉削至盘中,映儿也正用手捏着鸡肉小心塞进嘴里。 裴景瑶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轻声问道:「好不好吃?」 裴晓映咽下口中的肉,乖巧道:「好吃,谢谢哥哥与小姐。」 合着裴家是一脉相承的爱道谢,云肆撇了眼正餵映儿的裴景瑶,眼中划过一丝无奈的笑意。裴景瑶见弟弟吃的欢,他轻轻拿起地上那盘已然削好的肉片,伸出指尖捏了片最大的。 男人白嫩的指尖与鸡肉出现在自己眼前,云肆一抬头便看见裴景瑶那暗含期待的眸子,她张嘴吃进裴景瑶餵来的肉,坏心的轻/咬了口他的指尖。 第33章 . 妻主又闹我 因云肆的小动…… 因云肆的小动作, 裴景瑶差点没叫出声,他无辜的双眸微微瞪大,刚想出声又撇到身旁什么都不知晓的映儿, 悄悄缩回指尖红了耳根。 他小声道:「莫闹了。」 云肆嘴角噙起一抹坏笑,她张嘴无声说了六个字,裴景瑶分辨了许久, 在意识到云肆说了什么后脸颊腾的一下便烧起来,云肆说的是。 和你一样好吃。 若非裴晓映还在这里, 云肆怕是能说出更多令裴景瑶羞涩不已之话。 见兄弟俩吃的欢, 云肆则起身回了趟屋内, 再出来时手上拿了块浸满温水的帕子, 俯身在裴景瑶面前一点点为他擦脸。 这帕子便是当初云肆从裴景瑶处要来的那方。 脸颊处的灰黑被擦干净, 重新露出白嫩清丽的小脸,裴景瑶仰头看着她, 云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满是认真,她离自己极近, 近的似乎下一秒便会贴下来。 裴景瑶不安的攥紧衣袖,他听见自己心如擂鼓一般, 似乎下一秒便会从口中跳出来。 水鱼进院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她步伐一顿,扭身速速将背对向院子。 要命了!少主白日宣/淫被她撞见了!自己会不会被灭口, 水鱼的心跳也快跳出嗓子,她闭上眼, 安详的想像自己死后的场景。 裴景瑶勐然一颤,也发现了站在篱笆处的水鱼,男人的掌心轻轻推了下云肆的肩身,云肆只好退了两步, 撇了一眼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水鱼。 「进来。」 少主熟悉又冷淡的声音响起,水鱼身子一僵,认命转身走到云肆身旁,随后看着地上的狼藉再次僵在原地。 少主居然拿她那把不知杀过多少人的匕首片鸡肉,少主的师父看见怕是要从地里爬起来怒骂的,但水鱼只敢想想,她匆匆撇过地上便正了神色。 「少主,杜语将军和她夫郎幼女已被安置好,她说想见您一面,您交代的那人也安置好了。」 云肆淡淡应了一声,说她知晓了。 水鱼吸了吸鼻子,看见那只剩鸡骨架的鸡肉,又瞄了眼吃到嘴角沾了油渍的小瞎子,顿时悲从心来,她们为少主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也没吃过少主亲手烤的烧鸡。 云肆适时出声打断,「想吃自己去猎。」 水鱼连忙摆手,神色惶惶道:「属下不吃,就看看,裴公子一人吃就可以了。」 裴景瑶被水鱼的神态逗笑,他令映儿自己擦干净嘴后回了房间,云肆此番猎了两只野鸡,还有一只被她处理好后存在了厨房内,等明天炖汤喝。 「这山太小,也没有可猎的,等回到北疆我再带你去戈壁滩上玩,那里比这处好玩的多。」 裴景瑶笑着点点头,他本欲与对方一同收拾地上狼藉,但云肆见他起身后便立刻蹙起眉,随后抬手扶住他的腰身。 「腿还肿着,莫要乱走动,当心肿的更厉害。」 裴景瑶身子微微一僵,他看着水鱼直愣愣看向自己与云肆的眼神,面上极为难为情,还有旁人在场,他怎能与云肆如此亲昵。 他轻倚在云肆怀中,小心翼翼扯了扯云肆的衣角,云肆自然是感受到了他的小动作,她目光从裴景瑶身上移开,冷眼撇了眼伫立在两人面前的水鱼。 水鱼如傻了一般,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然后勐然蹲下身子拿起那烤至焦黑的木棍与鸡骨架。 她急匆匆说道:「我来收拾,我来收拾,少主与裴公子回房去吧。」 云肆这才颇为满意的移回目光,却看裴景瑶的面上更加为难,他看着蹲身收拾地上狼藉的水鱼,内心分外焦急羞涩。 云肆揽住他腰身的手紧了紧,缓声道:「无妨,让她收拾便好。」 因为水鱼在场,云肆顾忌着裴景瑶的面皮,好心没当着她面抱起裴景瑶,而是扶着男人慢悠悠回了房内,又在进屋关门的一瞬间将他抱起放至床上。 他的鞋袜被云肆褪下,裴景瑶眼中含羞的看着女人熟练为自己上药,在云肆指尖轻压脚踝上的瞬间,裴景瑶仍被那股疼意激到,只得紧紧抿唇不让自己出声。 第78页 「忍一忍,还没消肿,不涂药会疼的更厉害。」 裴景瑶点点头,这些他都懂。 待云肆放下手中的动作,她将白瓷瓶放在手中,眼中含凑近裴景瑶些,男人还不知晓她要做什么,接下来便被云肆按在床铺上,他瞪着眼讶异的看着身上的女人。 云肆轻笑道:「不是身上痛,我替你涂涂药便好了。」 裴景瑶闻言耳根立刻变得羞红,他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口水,又匆匆撇了眼外面的艷阳天。 裴景瑶不安的揪住腰带,认真道:「我已经不痛了。」 见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云肆很是不给面子的轻笑出声,昨夜过后她便给早已熟睡的裴景瑶提前抹了药,他身上皮嫩的很,尽管云肆控制着力道,但裴景瑶身上仍留下不少印子。 尤其是腰肢与胸/膛处。 那细腰被云肆锢在怀里,仿佛轻轻一折便会断。 而今说上药也是云肆诓他,目的就是想看他这幅羞赧不已的模样。 裴景瑶见她一笑便知道自己又被骗了,于是嘴唇一抿,面上竟也染上丝丝委屈。 「妻主又闹我。」 那小模样委屈极了,这声『妻主『也喊的云肆满意极了。 云肆转身将药放进柜中,轻声哄道:「乖,这次不闹你了,我给你揉揉。」 裴景瑶眸中有些羞意,「不要紧的,方才水鱼不是说杜语将军想见你,莫要因为我耽误了事情。」 云肆哟了一声,欺身将他压在自己腿上,挑起几缕男人的髮丝道:「这就把我往外赶,莫非是我昨夜未让你满意,这就要换了我这个旧人。」 裴景瑶连忙摇着头,可惜他人躺在云肆怀中,他越动云肆眼中的笑意愈发浓郁,分明知晓云肆仅是调笑自己,可裴景瑶仍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 「我没有……」 她或许不知,但这种话对一个大梁男子来说和说他是盪/夫并无两样,云肆确实不知晓其中含义,她仅是把这当成妻夫间的情/趣。 这会见小夫郎红了眼眶,也顾不上情不情趣,连忙哄道:「我知晓你的意思,我方才的话也仅是调笑,没有半分辱你的意思。」 裴景瑶将眼泪憋回去,面上无措又委屈,是不是他太敏感,他分明知晓云肆并非此意的。 「我知晓……知晓妻主的意思,是景瑶太过敏感,惹得妻主不快。」 他竟又主动说了『妻主』,云肆眉头一挑,还没等她高兴便被他接下来的话浇灭那点燃起的火苗,她坐起身子眸中也有些正色。 「没有什么快不快的,也并非你敏感,我知晓你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景瑶,我同你保证,我口中之话绝非有辱你之意,也仅会同你说这些,你若太过在意,往后我会注意。」 「景瑶没有那般意思。」裴景瑶坐起身子,小心翼翼的离她近些,见云肆如从前一般揽住自己后才松了口气,他双手不安的绞着衣袖,努力讨好着云肆。 「妻主喜欢便好,景瑶都依你的。」 云肆抬手揉了揉他的髮丝,低声道:「你这般乖巧,到让我越来越想欺负你。」 裴景瑶垂眸小声道:「景瑶愿意让妻主欺负。」 云肆眸色暗沉,低声威胁道:「你自己说的,往后可莫后悔。」 裴景瑶摇摇头,乖巧道:「不后悔。」 云肆下腹一热,若非看在裴景瑶身上有伤的份上,她真想按着男人身体力行的告诉对方,太过乖巧的后果有多难承受。 怀里坐着娇夫,她却只能坐怀不乱,云肆冷静片刻后望向他仍露出的脚踝,「晚上崖安会上山,断骨再接的事不能再耽误了。」 裴景瑶嗯了一声,看向自己的脚踝处没再言语。 另一旁的水鱼刚收拾完院子,她站在院中看着房门紧闭的主卧,又看了看远处开着窗子的小房间,顿了一秒后便毫不犹豫的走过去。 裴晓映正在窗户旁练握笔姿势,偶尔还会在空荡的桌面写写画画,除了裴景瑶怕是谁都看不出他写的是什么。 因裴晓映看不见,裴景瑶便总是让他练握笔姿势与下笔力道,这样等他能看见的时候,再练字也轻松许多。 水鱼围观了许久,诧异道:「你这是练的什么功?」 裴晓映闻言手腕一顿,他慢慢转过身子将脸对向声音来源处,认真道:「哥哥说先练握笔姿势,这样往后练字便会快些。」 水鱼看向裴晓映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心中话语在舌尖抿了几回终是咽回去,崖安的父亲确然是北疆赫赫有名的医者,既然崖安当初说有机会,那应是有重见天日的希望。 裴晓映很想再看看这个世间。 水鱼只干巴巴说了句,「那你接着练吧。」 就在她转身要走之际,小瞎子却听见动静忽而出声。 「水鱼姐姐。」 水鱼蹙眉看向裴晓映,脸上全是别扭之色,她活这么大极少有人叫她姐姐二字,听起来便颇为古怪。 水鱼语气也跟着怪起来,「叫我干什么?」 裴晓映捏着笔桿沉默片刻,继而鼓起勇气道:「上次您说教我做树叶画,但到现在也未曾教我,我问过飞鹰大人,她却说叫我向您学。」 怎么轮到飞鹰又叫大人了,水鱼想起飞鹰那整日不苟言笑的脸,她能会做树叶画才怪,飞鹰怕只会把树噼了。 第79页 于是水鱼忽略他前半句话乐道:「按这个辈分,你应当唤她声姨才对。」 裴晓映没有言语,水鱼假意咳了咳缓解这沉默的氛围,她撇向外面荒凉一片的山间,扭头道:「这都深冬了,我上哪去给你找树叶,等明年开春再说吧。」 水鱼都这般说了,裴晓映也只能点头应了好,只是在少女离去后,他提笔半天也未动分寸。 刚从房中出来透气的裴景瑶面上还染着绯红,方才云肆说要帮自己揉一揉,裴景瑶点头过后才发觉自己上了当。 等云肆占够便宜,裴景瑶才匆匆从床上爬起想唿吸口新鲜空气,他在短庭内一眼便瞥见弟弟的神色,裴景瑶面色一变,抬步便走向裴晓映处。 裴晓映极少将情绪表现在脸上,裴景瑶自然要去问问发生了何事,一旁的云肆自然也注意到了裴晓映那副失落无比的面容。 她挑了挑眉,扶着裴景瑶进了裴晓映的房内便离去,唯留下兄弟二人谈话。 裴景瑶牵着映儿的手与他一同坐下,柔声道:「映儿如何不开心了,与哥哥说说可好。」 如同许久以前一般,裴晓映坐在哥哥怀中,任由裴景瑶一下下摸着他的髮丝。自他们上山以来,裴景瑶便许久未同映儿这般亲昵过。 裴晓映摇摇头,乖巧道:「映儿没有不开心。」 裴景瑶面色更为担忧,映儿这段时间一直很乖巧,从未流露出这般明显的失落情绪来,他日日都缩在房中乖巧练字,从未令旁人操心过。 想起方才离去的水鱼,裴景瑶眸色微微一变。 裴景瑶试探道:「可是有人欺负映儿了?映儿与哥哥说,哥哥不告诉旁人。」 见裴晓映这般模样,裴景瑶心中的不安隐隐作祟,裴晓映年岁小又乖巧懂事,如今受了委屈,可不就是被旁人欺负的面大。 今日这山上能接触裴晓映的,除了他与云肆便只剩一个水鱼。 裴景瑶之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但水鱼毕竟是女子,他担忧弟弟受到了委屈。 「哥哥,没人欺负应儿。」映儿说完沉默一会,又小声问了句,「我们什么时候去那个很远的地方呀?」 男孩稚嫩的声音就在耳边,裴景瑶怔愣片刻,随后缓缓道:「或许是明年开春,很快了。」 「明年开春……」 裴晓映跟着小声重复一句,大而无神的眸子眨了眨,裴景瑶见此心中嘆了口气,他在心中思索着,如何将那些话说出口。 在大梁,男子及笄之前不被允许见陌生女子,同时家中也会请专人教导男子与女子的不同,教导他们的规矩礼仪。 等再大一些定下亲事,便会再有人教导他们在洞房花烛夜如何侍奉妻主,如何容易受/孕,又是如何相妻教女。 裴景瑶带着映儿流浪三年,他们以前连吃顿饱饭都是问题,更遑论去教导映儿此事。裴景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映儿明显比几月前长开的身体与脸颊,就连身高好似也高了一些,再想起自己与云肆的关系,裴景瑶心中分外复杂。 「映儿……」 裴景瑶犹豫开口道,长兄如父,这些事情合该是他来教导的,若映儿再不懂,往后怕是吃亏了也不自知。 裴晓映听到后支起耳朵乖巧应了声。 「时间太快了,过了年你竟也该十四岁了。」 裴景瑶垂眸看着映儿,语气中掺杂着些许感慨,裴晓映不晓得哥哥要说什么,但还是本能的将身子抬起微微偏头。 见他这幅稚子般的面容,裴景瑶笑容有几分心酸,自己也是十四岁那年什么都不懂之际被许配了亲事。 「你如今长大了,也合该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尤其是你这般待嫁年岁。」 裴晓映思索片刻,疑问道:「映儿往后都不能见女子吗?」 「哥哥并非此意,只是你尚未许配人家,最好少见与你适龄的女子,若叫旁人误会事情可大。」 裴景瑶说完沉默片刻,随后悄声道,「你偷偷告诉哥哥,你对水鱼那位姐姐是如何想的。」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映儿,见他低头沉思,自己心中也跟着紧张起来,莫不是真的有意? 半响过后,裴晓映抬头小声道:「水鱼姐姐待我很好,飞鹰大人与云肆小姐也待我很好,映儿并无其他想法。」 裴景瑶心中悄悄松了口气,好在裴晓映年幼,他尚对一切情愫都处于懵懂的状态,这事还来得及挽救。 崖安曾说过大梁的婚俗太过约束,被轿子抬进府的新郎有几个是自愿的,他光是瞧着便觉得窒息,裴景瑶问过他北疆是如何,崖安只答看对眼了便好。 没有父母之言媒妁之约,北疆的婚俗确然比大梁要开放许多,那是裴景瑶不曾体会过的环境。 映儿接触的女子太少,若往后到了北疆,裴景瑶真心希望映儿往后能选个称心如意的妻主,而非在如今懵懂之际误了一生。 何况裴晓映从小到大唯一接触过的适龄女子便只有水鱼一人,这极容易让映儿对她产生情愫,就算现在不懂,往后也会懂得,裴景瑶自然不愿看见这种事发生。 他抱着映儿呆坐了许久,还后还是映儿先瞧出他的情绪不对劲,男孩将指尖小心翼翼摸上哥哥的脸颊,在确认哥哥未流泪后才放心的唿了口气。 「哥哥放心,映儿会将自己照顾好的。」 第80页 裴景瑶本仅是担忧,见映儿这番模样后竟心中隐隐发酸,他知晓是当初流浪时给映儿留下的印象,他每次一流泪,映儿都要比自己还害怕,后来他连哭也不敢让映儿发现。 他轻声训道:「乱摸什么,我未哭,你只管练好握笔,哥哥会照顾好你。」 裴景瑶回去坐在床侧思索了许久,水鱼是云肆的属下,他如果将此事说出,会否有些影响。 可等云肆站到自己身侧,裴景瑶忽而就将自己思索好的说辞都忘记。 第34章 . 避子汤 云肆见此便知晓他…… 云肆见此便知晓他心中有事, 于是轻声道;「可是映儿出了什么事?」 裴景瑶本垂着头,却在下一秒被云肆用指尖勾起,「莫再低头讲话, 可惜这般漂亮的脸蛋了,我少见一次便觉得可惜一分。」 裴景瑶面上的伤疤还未淡去,他总因此爱垂下头, 此刻听了云肆这番话,他抿了抿唇角忍住羞意, 喉间轻轻嗯了一声。 云肆安静等着他言语, 裴景瑶纠结后便将心中所想说出, 「映儿年纪虽幼, 但也正逢情窦初开, 他从小到大也未见过几个女子,我想着令他避避……」 他虽说的含蓄, 云肆却听的十分明白。 避谁两人心中也十分清楚,裴景瑶说罢紧张的看向云肆, 云肆安慰道:「我知晓了,先前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我会将此事告诫她, 你且放心便好。」 裴景瑶这才放心些许,他并非是思想与大梁长辈一般不开放, 而是他能感受到水鱼对映儿的不在意与偶尔的轻蔑。 此非良人,早掐断为好。 见裴景瑶面上仍有不安, 云肆抬手轻揉了把他的髮丝,「若水鱼敢欺负映儿,我便把她扔去餵狼。」 裴景瑶这才露出抹笑意,崖安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 他大声咧咧道:「少主又要把谁扔去餵狼?不如扔给我,我正缺一个试药的。」 崖安看着屋内挑了挑眉,径直走向裴景瑶,他在把过对方脉象后神色一凝,随后又看了看云肆,面上神情极为难以言喻。 崖安看着云肆:「少主先出去吧。」 他有些私人话题要同裴景瑶聊,再看裴景瑶的眼神,他觉得对方应是也有话要同自己说。 云肆唇角的笑僵了片刻,点头后便离开房间,唤来了还未下山的水鱼。 水鱼站在水鱼身前,「少主有何吩咐?」 云肆撇了水鱼一眼,眼中难得有些沉思。 水鱼的身家在北疆并不低,她母亲是北疆第一谋士水昭图,水鱼则是她最小的幼女。 云肆在大漠八年里便是水昭图一直将北疆情报暗中传给她,她亦对水昭图极为敬重,所以得知云肆即将前往大梁时,在水昭图心中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女儿便被硬塞进来。 虽水鱼爱玩闹,但云肆看着她母亲面子上,大部分时候都在睁只眼闭只眼,她也并非是水昭图虽说的那般无用,亦对自己极为忠心, 云肆先前可以纵容她些,但想起裴景瑶那担忧的小脸,眼中寒意也深了些。 她凝眸看着水鱼,语气不冷不淡,说出来的话却让水鱼愣在原地。 「你对裴晓映可有意?」 水鱼愣了半响,随后眸中露出不可置信的惊恐神色,她怎么可能喜欢小瞎子,先不说小瞎子样貌性情如何,单是他的年龄就让水鱼没有这个心思。 「怎么可能!属下绝无此意!」 水鱼看着少主的神情愈发困惑惶恐,云肆冷淡道:「既如此,往后你莫要再去见他。大梁男子规矩多,裴晓映也合该是定亲的年纪,若污了他的名声你担得起?」 水鱼沉默许久,只说了句,「大梁人可真麻烦。」 云肆冷眼看着水鱼,又加了句,「往后你不用日日来向我復命,换飞鹰来。」 水鱼刚想问为何,但抬眸看见少主那冷肃的神情,仍旧低头行礼应了好。她后知后觉晓得,自己已两次惹了少主不快,一次是因为裴景瑶,一次是因为裴晓映。 水鱼很久后才反应过来,少主是真心要把裴景瑶娶回北疆做王君的。 而屋内的崖安与裴景瑶正襟危坐,崖安神色间全然是不贊同。 就在方才,裴景瑶竟问他要避子汤。 「少主是要如何,都说了不可纵慾,她竟还要给你喝避子汤!」 「不是云肆,我也非现在要……」 崖安越想越气,他拍桌而起打断了裴景瑶的话语,看着面上无措的男人愤愤道:「何况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也不珍惜吗,你本就极难受孕,再喝避子汤这辈子怕是别想有孩子了。」 裴景瑶睫毛一颤,他抓到了崖安话中的重点。 「极难受孕……」 裴景瑶怔怔看向自己的小腹,不可置信的重复了句。 崖安见裴景瑶神色一沉,便忽而想起裴景瑶是不知道这回事的,他继而要说出口的话被咽下,迟疑的看向裴景瑶。 那方才找他要避子汤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而非云肆逼他喝的。崖安站在原地看向裴景瑶,他仍坐在椅子上,却低下头不再言语一句。 崖安忖量片刻,犹豫着安慰了句。 「好好调养也能怀上,你难过什么,就是往后千万莫要碰避子汤。」 「什么避子汤?」 云肆的声音乍然出现,屋内两人一同转身去看,崖安是惊,裴景瑶则是惧。 第81页 她推门大步走进来,说罢便蹙眉看向崖安,随后走到快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的裴景瑶身旁。 崖安连忙摆摆手,「可不管我事,是你这小美人上来便问我要避子汤,我哪里敢给他。」 云肆站在裴景瑶身旁,她明显感受到崖安说完这话,裴景瑶身子一僵,随后便将身子蜷缩的更小。 云肆默然看着裴景瑶,眸中逐渐有些郁色,崖安见此悄悄退出房门,与院内正垂头丧气坐在篱笆上的水鱼打了个照面。 水鱼连忙跳下篱笆,崖安则又向她要了些难寻的药材,余舜岚的毒还算好解,但让她恢復如初却需要大量吊命之药。 洛禾令百花楼在寻药一事上任凭崖安差遣,亦给了她一件信物。 云肆将手轻抚到裴景瑶背上,将男人僵硬的身子带起一阵颤意,她蹲身在男人面前,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她克制着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为何要避子汤喝?」 裴景瑶悄悄抬起头,他与云肆不解的眼眸对视,心中酸涩交加,说不出是何种情绪。 她知晓裴景瑶定然有理由。 裴景瑶看向自己被紧握的手腕,轻声解释道:「若无妻主允许,侍寝后都应是喝避子汤。 「怎不先问问我?」 裴景瑶的手腕被云肆握得更紧,他白日那似有光亮的眸中此刻一片暗沉,他看着云肆含杂太多情绪的眼眸,低声呢喃着。 「我仅是想备上些,往后再同你说的。」 裴景瑶未骗云肆,他仅是向崖安询问了避子汤的服用方法,让自己心中大概有个数,毕竟以后这事怕是少不了的。 云肆大计未成,此时他若有了孩子,那多少都会是累赘,或许还会成为她的威胁。 何况他与云肆并未拜过天地,即便怀上孩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裴景瑶答应过云肆不再瞒她,所以他将自己心中所想除了最后一段全说于云肆,最后闭上眼睛,安静等待云肆的话语。 他未等到云肆的责备,反而等来了一个充满怜惜的吻。 「傻不傻。」云肆指腹划过裴景瑶鸦黑的睫毛,惹得男人睫毛一颤,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我怎捨得你喝那东西,顺其自然便好,若是怀上便生下来,不论是在大梁或是北疆,我定然会保护好你与腹中的孩子。」 云肆分明在安慰自己,裴景瑶心中更为难过,他将身子依在云肆身上,双手不自觉的按住小腹。 「现在不需要了。」 男人的声音闷闷的,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云肆揉了揉他的髮丝,将裴景瑶的身子搂的更紧。 「你莫担心,崖安不是说了还有怀上的机会。」云肆顿了顿,语气极为认真,「就算真没有也关系,我只你一个便够了。」 裴景瑶在她怀中摇了摇头,并未再言语,他早该知道的,自己的身子那般差,又怎会同旁的男子一般容易受/孕。 等裴景瑶情绪稳下来,云肆去将正与裴晓映唠嗑的崖安唤过来,后者打了个哈欠,慢悠悠朝屋中走去。 崖安幽幽道:「这就哄好了?」 「你不应告诉他这事,平白惹他难过。」 见云肆语气冷肃,崖安闻言摇摇头,「他早晚都会知道,现在知道还省的以后跑来找我要能让他怀上的药。」 云肆闻言步子一顿,崖安却直接抬步迈进屋子。 红肿的脚踝旧伤露在冷风中,崖安一寸寸按过他的小腿,每按一次,裴景瑶面上的疼意便多一分。 「趁早不趁晚,明天吧。」 裴景瑶没有异议,倒是云肆眉头一皱,「明日去吴忧那处别院再接。」 崖安眉头一挑,裴景瑶面上有些不解。 云肆垂眸看向裴景瑶,而后替他将鞋袜穿好,裴景瑶本有些羞抗,但他抵不过云肆的力道,只好任由女人替他穿上鞋袜。 「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冷,山上无地龙助暖,你身子又不好,只靠暖炉取暖怕是会冻出病来。」 云肆深知裴景瑶有多畏寒,睡熟了便爱往怀里钻,只要她一离开,男人便会缩成一团,而后悠悠醒来。 崖安眼中恍然大悟,他倒是未曾发觉向来狠厉的少主竟有一副如此细腻的心思,原来还是分人的。 若是云肆在北疆的部下看见这幅场景,一个个怕是要将下巴惊掉,崖安双手抱拳横着身前,眸中染上几丝玩味。 裴景瑶闻言思索片刻,询问道:「住在城内可会影响你的计划?」 见云肆摇头后,裴景瑶才放心几分,云肆当初选择住在山上确实有藏匿的心思,但也是涂个清净,而今搬进城中定然会增大暴露的风险。 但这与裴景瑶相比都变得不重要,派去崇州的人一封信也未曾回过,那边定然是出了事。 云肆压下眼中的情绪,只将裴景瑶抱到屋内。 既做好了第二日进城的打算,云肆便提前将消息传给吴忧,崖安来回上下山累的不行,索性在山上与裴晓映挤了一夜。 这是裴晓映长这么大第一次同与哥哥以外的男子同屋,那可怜无措的小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崖安拉着男孩在身前坐下,低头去查看他的双眼。 崖安表情凝重,在细细查看过后又把男孩的脸松开。 「崖安哥哥,映儿还能看见吗?」 崖安沉默片刻,轻松道:「能,我爹医术比我精湛的多,你等着就行。」 第82页 裴晓映点点头,面上有几分欣喜,「哥哥同我说,以后要带我去很远的地方,崖安哥哥也住在那里吗?」 崖安闻言乐了两声,「对,我住那里。」 裴晓映面上露出期待,「那里是什么样子,真的有诗里讲的那么美吗?」 「诗?什么诗?」 裴晓映将听过的诗说与崖安听,崖安听完又乐了半天才道:「骗你的,北疆才没那么美好,满天黄沙,张嘴便灌一嘴沙子,夏日热冬日寒,边境还有战乱。」 裴晓映听完久久没愣过神,怎么哥哥嘴里诗意如画的北疆到了崖安嘴里便彻底变了个样。 「所以你哥嫁来北疆,也不一定是来享福的。」 看着裴晓映紧张的神色,崖安笑的十分开心,半点没有逗小孩的罪恶感。 裴晓映睡前还要练握笔姿势,崖安看了半响,只觉得他在做无用功。 「哥哥说这样练,看见后写字会稳上许多。」 崖安摇头嘆道:「你可真听你哥的话,我幼时要有你一半乖,我爹怕是能乐死。不过你光会写字也没法谋生,在北疆你总得寻个技艺傍身。」 崖安不知晓他的话对大梁男子多有冲击力,径直把自己的心思套在裴晓映身上,他当年就是不愿早早嫁人,才非要四处行医逃过他父亲的唠叨。 但裴晓映闻言眨了眨眼,轻声道:「那我想学医。」 他想医治哥哥的腿,也想医治自己的眼。 崖安闻言立刻那些微弱的困意立即消失,他饶有兴趣的给裴晓映讲着学医的好处与所需天赋,可怜裴晓映对崖安嘴中的话其实什么都听不懂,还要忍着困意听崖安给他讲。 主卧内。 裴景瑶缩在云肆怀中,他睫毛轻颤,显然并未入睡。云肆揽住他腰身的手紧了紧,侧身凑至男人白嫩的耳垂处。 「怎还不睡,明天还要早起下山呢。」 「有些睡不着。」 裴景瑶在云肆怀中转了个圈,两人对视之际,云肆方才揽住他腰身的手轻触到那到奴印上。 他身子立刻一僵,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重接断骨会很疼,早些睡养些体力才是好。」 裴景瑶摇了摇头,眸中认真道:「我不怕疼的。」 他这话说过不止一两次,每次云肆听完都心中复杂,她将裴景瑶往怀中搂了些,男人的脸颊感受到她的柔软,悄悄红了脸庞。 「怕疼也没关系,疼了就喊我,我虽无法替你忍受,但你可以咬我解疼。」 裴景瑶蓦然想到了昨夜,云肆用嘴在他身上留下好些个印子,她也会咬人的。 他小声道:「我怎能咬你,就算咬你也不解疼。」 云肆一乐,带着他的指尖摸上自己的肩头,「那这处是谁咬的。」 裴景瑶羞得埋在她怀中不肯抬头,还不是都怪云肆,她太能折腾人,裴景瑶实在受不住她的力道,才在沐浴时寻了机会咬了她一口。 那或许都称不上咬,用啃字更加合适,和觅食的小猫一般。 见裴景瑶不抬头,云肆笑了一下,那笑声顺着胸前传之裴景瑶的耳中,他羞臊的不行。 「好,不是你咬的,不知道是哪个不听话的小猫咬的行不行。」 见云肆用这般理由给他开脱,裴景瑶抿唇抬眸看向女人,「是我咬的,才不是小猫咬的。」 见裴景瑶吃味莫须有的小猫,云肆看着十分新奇,但下一秒裴景瑶便隔着衣服抚上她胸前一处,就在云肆想翻身按住他时,裴景瑶暗藏心疼的声音响起,浇灭了云肆的火气。 昨夜裴景瑶便看见,云肆锁骨下有处极深的疤痕,看起来便十分骇人,他甚至不敢想像这是如何伤的。 昨夜云肆未给他机会问,今天裴景瑶总算找到机会问出口,他想了解云肆,一直都想。 「妻主这处是如何伤的?」 云肆哑然半响,给他解释道:「十三岁那年被狼咬的。」 差点咬了个贯穿,若伤处再往下些,她今日怕是见不到裴景瑶的。 「狼?」 裴景瑶启唇怔怔望向她,下一秒眸中便染上疼惜。 「是不是很疼?」 裴景瑶指尖轻轻触上,他甚至不敢用力,云肆见此抓着他的手按上自己那处疤痕。 「早不疼了,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裴景瑶默然许久,他定定望着云肆的眼眸,惴惴不安的开口道:「妻主可否告诉我是如何伤的?」 「这有何不能,我十三岁那年被师父扔到狼群里,厮杀过后身上便留下几处疤,其他的都淡了,就这处留了下来。」 云肆说的云淡风轻,裴景瑶却不敢想像其中场景,与狼群厮杀,还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裴景瑶撑起身子望着云肆,面上情绪分外复杂。 云肆也跟着坐起,「你莫难过,我的疤早不疼了,可你若难过我可是会心疼。」 听云肆哄自己,裴景瑶便是想笑也笑不出,只难过道:「十三岁那般小的年岁,是如何狠下心将你扔进狼群。」 云肆将裴景瑶垂下的髮丝别在耳后,「不算小了,北疆女子八九岁便要学会上马打猎,学不会是会被旁人笑话的。」 裴景瑶第一次听说这事,他看着云肆胸前的疤许久,又不自觉的抬手触到自己腰的奴印,见他这般动作,云肆连忙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 第83页 「莫不是嫌我这疤丑了?」 「才没有,我仅是觉得难过。」 裴景瑶勐然摇摇头,说完后才发觉这话似乎耳熟异常,昨夜他也觉得自己身后的疤丑陋异常,云肆是如何做的来着。 裴景瑶咬着下唇,下定决心后便悄悄俯身到云肆身前,隔着白色里衣,他温软的唇轻轻贴上那处疤。 第35章 . 断骨重接 云肆唿吸一窒,…… 云肆唿吸一窒, 还未来得及细细感受就见裴景瑶垂眸从身前移开,方才那小心翼翼的吻如同蜻蜓点水般离开。 云肆勾出一抹无奈的笑,俯身至裴景瑶耳侧说了句什么话。 听出云肆话里的威胁, 裴景瑶红着脸把脸埋进女人怀中不肯抬头。 云肆揉了揉男人秀髮,刚上山时还有些枯黄的髮丝此时已被养至乌黑亮丽,她满意的眯起眸子, 「还想知晓什么?」 「我想知道……妻主在北疆的过往。」 裴景瑶从她怀中抬起头,语气头一次这般认真。 「过往?」云肆重复完笑了笑, 「好, 但一晚上怕是讲不完, 我先给你讲些有意思的可好。」 裴景瑶点点头, 乖巧的跪坐在云肆身前准备听故事, 云肆则是抬手一按,两人又重新躺在床上。 她本意是将裴景瑶哄睡着, 若把人越讲越精神可怎么办。 云肆思索片刻,挑了些在她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趣事说给他听, 还有自己那方暖玉的由来。 那玉佩是云肆十六岁那年,她深入戈壁深处歷练所得, 夏日炎烈难耐, 她穿梭了大半戈壁,在一处岩洞内发现了这块原石。 北疆不盛产玉器, 但暖玉确是北疆的特产。原石沉重,她本欲半路抛去, 但看见石壁处抛露的暖黄色,还是选择将它带出去,待饥渴难耐的爬出戈壁后,她昏睡了整三日。 师父当年还因此怒骂了她一顿, 为了块破石头差点送命,云肆对师父骂声充耳不闻,她兴致勃勃将原石打磨出,发觉这暖玉竟是自成薄壁状,索性穿了个孔带在身旁。 这一带便是五年,早成了云肆为数不多的贴身之物。 裴景瑶想起暗娼巷次日,他竟是想把云肆的玉佩当掉来着,心中顿时一阵后怕,小脸上也染了些惊慌。若当时云肆来的再晚一些,那玉佩怕是已经进当铺了。 「莫担心,你当初就算当掉我也有法子拿回来。」 云肆将玉佩拿来放在裴景瑶手上,他是头一次这般细緻的观察这方玉佩,待他看了半响后,又错愕的看了眼自己放在床侧的玉簪,而后脸颊忽而一红。 两者的颜色与质地都很像。 云肆点头承认,「是同一种原石,不是巧合,是我特意选的。」 裴景瑶羞涩一笑,「原是如此。」 他将玉佩轻轻放在自己的玉簪旁,心中莫提有多开心与激动。云肆在旁看了他许久,待男人将玉佩与玉簪放下后,又轻轻问了句。 「北疆究竟是何模样?」 这个范围太大,云肆在心中思索片刻,缓声道:「与大梁截然不同,风景风俗不同,人的性子也不同,虽没有大梁这般富饶,但你应会喜欢那里。」 裴景瑶垂眸扣着被角羞道:「只妻主在,我便喜欢。」 他想了一会,又抬头疑问了句,「北疆的男子都和崖安公子那般与众不同吗?」 在裴景瑶十八年的光景里,崖安确实是他见过最与众不同的男子,他永远行色匆匆,洒脱大方,又毫不顾忌周遭人对他的看法,并且他有着那般精湛的医术。 大梁很少有男子被允许当医师。 云肆看着小夫郎好奇又憧憬的神色,无奈的笑了笑,北疆虽相对大梁对男子的束缚少一些,但也并不是放任男子做什么都行。 「并非所有北疆男子都同他一般,崖安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他也是王族之人,才仗着地位高行事肆意了些。你若是想学医,回去后可以让他教你。」 「崖安公子竟也是王族后裔?」 裴景瑶面容有些惊讶,若同是王族,崖安与云肆岂非血脉相关? 「是,他父亲是我母王族弟,他长我一岁,合该算是我堂兄。」 裴景瑶闻言惊讶十分,他原以为崖安与自己年岁差不多,结果竟比云肆还长上一岁,不过俩人竟有血缘关系确实令他极为惊讶。 他初见崖安时竟以为他与云肆是那般关系,幸好当初自己并未说出来,不然这笑话可闹大了。 「原是如此,不过我性子钝,学医怕是学不懂。」裴景瑶抬眸看着云肆,似有些不好意思将话说出口。 「但景瑶会抚琴,妻主若是不嫌弃,有机会景瑶可为妻主奏上一曲。」 他说完觉得极为羞赧,他会的东西与崖安那般的男子没法比,但琴艺他当初练的最好。 云肆心中惊喜更多一层,她将裴景瑶揽在怀中,亲昵道:「我都不知景瑶竟会这般多的才艺,倒是为妻的失职。」 「妻主不嫌弃便好。」 一夜转瞬即逝,裴景瑶朦胧睁眼,正与一旁眼中含笑云肆对视,他怔愣许久才意识到自己不得体的动作,随后勐然红着脸颊缩回被子里。 方才他竟半个身子趴在云肆身上,这像什么样子,妻主会否嫌他睡相不雅。 裴景瑶正惴惴不安的观察云肆的神色,一旁的女人已然将他从床上扶起来。 第84页 「起身吧,今日不能睡懒觉,困得话等会去马车补一觉。」 见云肆没有嫌弃他睡相的样子,才放心应了好。 山上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快,但云肆竟在自己房内寻到一件未见过的新鲜东西。裴景瑶红着脸大着胆子想拿回,但云肆的力道哪里是他能抵过的。 藏于深处的小心思被发觉,裴景瑶又羞又急,他本想绣好再送与云肆的。 「妻主还予我吧。」 那是一个绣了一半的香囊,浅蓝的袋身上仅勾勒了大概轮廓,应是主人还未想好用什么针脚来勾。 云肆看着香囊上隐约的鸳鸯轮廓,眼中笑意盈盈。 云肆一笑,「若我不呢?」 裴景瑶闻言一愣,无措道:「那……那我便重新绣一个。」 云肆哭笑不得,她将香囊还与裴景瑶,转眼便被男人藏于袖中,和个小松鼠一般。 马车外的叫卖声传进,裴景瑶与裴晓映面上都有些不安,云肆将裴景瑶习惯性攥紧衣角手握在怀中,女人温热的掌心令他安心不少。 他与映儿再不是在京中流浪的乞儿,他们能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也不会担忧被旁人欺辱。 马车驶进小路,而后在一处漆黑斑驳的门前停下,裴景瑶进院后才发觉,院内的整洁宽敞是与门外那副衰败模样截然不同。 吴忧昨夜便得了信,她连夜叫人将荒院打扫干净,连角落里的蛛网都不敢放过,忽而与少主成了邻居这件事令她十分惶恐。 裴景瑶站在云肆身侧,眸中好奇的看着这处庭院,与吴忧府上的布局差不多,但却更为简洁清净。 「少主见谅,时间太匆忙,院里还有许多物品未来得及添置,少主缺少什么直接告诉属下便好。」 云肆看了眼身旁的裴景瑶,「那便添一副琴吧。」 「啊?哦哦,属下这就去置办。」 吴忧便说便观察的云肆的神色,见少主面上并未有不满后才放下心来。 倒是裴景瑶偷偷羞了半响。 崖安提着自己的药箱率先走进主卧,「快些,我下午还要入宫去治皇帝。」 大梁女帝被崖安说的和患病小儿差不多,裴景瑶都不知是该作何反应,三人在主卧内,崖安将药箱的物品一件件拿出。 他的鞋袜褪下,纤细的小腿露在外面,脚踝的肿已比前日好上许多,但仍有些泛红,裴景瑶接过崖安递来的帕子。 「上面洒了麻沸散,咬着吧。」 云肆挑了挑眉,裴景瑶脑中自然也浮现云肆昨晚的话语,眼中浮上层羞意。 裴景瑶虽说不怕疼,但不代表他不会疼,他上半身被云肆搂在怀中,即便咬了麻沸散,那断骨之痛仍清晰传来。 他紧闭着眼咬牙,额上被疼意激出层薄汗,总爱扣向自己掌心的手被云肆握住,他身子仅仅绷住,连脖颈处的经脉都清晰可见,她光是感受着裴景瑶的手劲便知有多疼。 「景瑶,乖,再忍一忍。」 时间缓缓流逝,崖安用两片木板固定住裴景瑶的脚踝,又将布条绑好后才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好了,好好养着吧,嘱咐不用我多说了吧,百日内不要走动,有异疼及时告诉我。」 裴景瑶疼劲未过,连点头都费力,他嘴中帕子被云肆轻轻拿出,轻哄道:「睡会吧,睡醒了便不疼了。」 云肆将助眠薰香点燃,裴景瑶很快便进入梦中。 她同崖安出去时看见的院内的飞鹰,飞鹰的神色不算太好,见云肆出来后立刻道:「少主,我们派去崇州的人至今未归,怕是凶多吉少。」 云肆沉默一瞬,轻声道:「我去见杜语,尽快令余舜岚醒来,待杜语拿到兵符,我亲自去崇州一探。」 飞鹰与崖安闻言面色都更为沉重,云肆抬步便走,飞鹰跟在她身后,崖安则匆匆换了装扮潜入宫内。 崇州有异不知是福是祸,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在杜语出狱后,孙枝便带着她与幼女搬离了原住处,云肆抬手轻叩这方狭窄的木门,一阵脚步过后,女人的声音出现在门后。 「何人?」 「后生云某。」 木门拉起又合拢,一个模样三十多的女人侧身让云肆进入,她面容虽掩不住憔悴,但神色却极为锋锐。 杜语冷眼打量着面前的年轻女子,在看见云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时,她神色一凌。 「竟是北疆人?」 「杜将军好眼力。」 云肆温雅一笑,对杜语知晓她的身份并不意外,她行军多年,自然知晓各族人身份特徵。 杜语看了云肆半响,随后自嘲笑了声,「枝儿同我说时我还不肯相信,没想到我入狱一年,最后救我出来的竟是个北疆人来看这京城真是要变天了。」 杜语语气一变,「你救我出来目的是何?」 「将军侠肝义胆,云某却有一事相求。」 「我杜语虽是一介武妇,但也知晓大意,我绝不叛主。」杜语的语气愈发冰冷。 云肆并未生气,她转头看向正透过窗沿偷偷观察的小女孩,轻声道:「那就要看杜将军的主是皇帝还是摄政王了。」 杜语脸色一冷,「你到底要做什么?」 「助你重回大将军之职,扼住余生泉在京中的爪牙,再助我一举杀了她。」 云肆风轻云淡,好似只是在谈今日的茶如何。 第85页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云肆转头看向杜语,眸中晦暗竟让杜语也猜不透。 「自然,没有完全的把握,我哪里敢找将军。君后已同意云某的计策,陛下不日便会醒来,而余生泉身陷崇州,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杜将军可要考虑好了。」 杜语沉默半响,她想起自家夫郎与自己说过的话,「我凭何信你?」 索性云肆早有准备,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印方递与杜语,女人看后神色讶异一瞬,在确认真假后又双手奉还给她。 这是洛禾的私印,当初从宫内出来时云肆便想到了这个问题,洛禾才将这方私印与她。 杜语仍十分警惕,「我要见君后一面。」 云肆点点头,对她所言全然同意,就在她准备离去前,杜语忽然对她抱拳行了一礼。 「家国大义上我虽暂时不能信你,但杜某仍要谢你这段时间对枝儿与英儿的照顾。」 云肆闻言话语也轻了几分,「杜将军客气了,毕竟夫郎幼女都在身侧,警惕些也是应当。」 云肆的身影离开院内,孙枝将手中的饭食放在桌上,又走至杜语身旁疑惑的看了门一眼。 「恩人怎走了?本想叫她留下来吃口饭的?」 杜语转身看向自己的夫郎,将他满是疮痍的手放在怀里,「是我无用,害你们父女俩竟过得如此狼狈。」 孙枝看女儿在旁探头探脑,摇头后试探说道:「都过去了,你如今出来了就好,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了。你不要再离开了,我们就在这里过一辈子平常人家的小日子好不好。」 杜语许久后才开口。 「枝儿,乱贼不死,大梁不会安生的。」 孙枝沉默着将手缓缓抽出,杜语刚要出声安抚,自家的夫郎却已转身去厨房将热菜拿出来。 「就算要走也先吃口饭吧,在诏狱瘦了那么多,也不知每日都吃些什么。」 ………… 云肆回到院内时裴景瑶还未醒,倒是吴忧寻来问道:「少主,可要属下派几个信得过的小厮进来伺候裴公子?」 这兄弟二人目前一个瘸一个盲,怕是照顾自己都成问题,更别提照顾云肆,吴忧对少主则十分关切。 云肆略微思索过后也便同意,她不日便要动身前去崇州,院外虽有她的人把守,但院内独留裴景瑶与裴晓映兄弟二人,来些小厮照料也好。 见云肆颔首,吴忧立刻领命退下。 躺在软床上的裴景瑶睫毛轻颤,下一秒便幽幽张开了眼,坐在床侧云肆见他醒来,立即放下手中的信道:「可还疼吗?」 裴景瑶左腿微微一动,被木板固定的脚踝十分疼痛,还带着几分别扭。但崖安早说疼是定然会疼的,忍过几天便好了。 「只微微痛上些,不打紧的。」 裴景瑶借着云肆的力道从床上坐起,他眸子一转便看见放在床边的某物,不由有些讶异的往向身侧的女人。 那是一把竹制的轮椅,座椅与背身都覆了软垫,腿下的踏板还特意加长了些,看起来便异常舒适温暖。 这是云肆前些时日便叫人备下的。 「你这些日子不便走动,轮椅总能让你舒服一些。」 裴景瑶心中思绪万千,他何曾被这般关心过,或者说从小到大这般对他好的,唯有云肆一人,此刻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他看着那把轮椅轻声道:「多谢妻主关心,景瑶极为喜欢。」 云肆闻言一笑,避过男人伤处将他从床上抱起,裴景瑶则乖顺抬手抱住她的脖颈。 「这可不能极为喜欢,只做来给你代步的,等百日一过,你的腿便好起来,慢慢会同寻常人一般能跑能跳,也再不用受腿疾折磨。」 云肆把裴景瑶轻放在轮椅上,「先试试哪里不舒服,我再给你修一修。」 裴景瑶乖声应好。 裴景瑶第一次坐轮椅,他双手搭着把手不安的动了动身子,本虚搭的左腿被放在踏板上,云肆单膝半蹲在他面前,神色认真的将那可移动的踏板长度固定好。 裴景瑶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看着云肆的动作,在女人起身时也不由跟着抬起眸子往向她,和一眼都离不开似的。 云肆噙着笑道:「好看吗?」 裴景瑶尚没明白她的意思,傻愣愣的问了句,「什么?」 云肆闻言笑意更深,她俯身离裴景瑶更近了些,「我好看吗?」 裴景瑶脸瞬间炸成红色,他慌乱的垂下眼眸,却在下秒被云肆指尖抬起下颚,极浅的在他唇上偷了个香。 唇与唇贴在一起,就在云肆打算再进一步时,早羞到浑身僵硬的男人仓促抚上手把处,在触到那外孔的轮身时。 他指尖一动,轮椅幽幽往后退出几步远。 方在亲昵的两人自然也因此分开。 云肆看着满目惊讶的男人,面上简直哭笑不得,裴景瑶也未想到这轮椅竟如此容易操控,竟推了一下便能熘如此远,他看着仍站在原地的云肆,羞的简直想钻到轮椅下。 轮椅停在屋中央,云肆无奈的抬步走至他身边,「你倒给自己寻了个好法子,竟熘的如此快,还是把轮椅紧些好,不然哪天我一个不注意,你就熘出院子了可怎么办。」 裴景瑶不敢在摸扶手,只无措将双手放在自己腿上听着云肆的调笑,见女人又在自己身旁蹲下,裴景瑶指尖一动。 第86页 他悄声道:「好看。」 云肆抬头眯了眯眸子。 裴景瑶立刻又移开视线,只紧紧绞着指尖看着自己的腿道:「有妻主在,景瑶怎会熘出院子。方才仅是轻轻一推,我也不知竟会跑出这么远。」 刚把轮椅紧固了些的云肆唇边笑意一僵,她还未告诉对方自己要去崇州一事。 她将裴景瑶慢步推回床边,耐心教他轮椅该如何使用,怎么定在原地,又怎么控制这速度。 裴景瑶学的也极认真,眸中亦藏着掩不住的欢喜。他的腿会慢慢变好,变得和从前无异,他垂眸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趁着云肆转身时偷偷触上脸颊处的疤痕。 崖安当初予他的药他日日都在涂,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疤痕似乎真的淡了些。 云肆将狐裘大氅盖在裴景瑶腿上,「天冷了,多盖些总能暖和些。」 见裴景瑶点头,云肆将手轻搭在轮椅的把手上,抬眸看着男人道:「过几日,我要去崇州一趟。」 裴景瑶并未立即开口,云肆看着他的神色,轻声解释道:「派去崇州的探子至今未归,恐怕早被余生泉发觉,若我没猜错,丞相应是想把她在崇州困杀。」 裴景瑶思索后启唇道:「崇州有异并非好事,余生泉在京中党羽众多,她久不回京,京内怕是早有人坐不住。」 他说的不错,这也是云肆想尽快去崇州的原因,她费心救杜语出狱也是因此,只要那个掌握大权之人不在,京中世家们变成了不可控因素。 云肆需要杜语制止余生泉留在京城的党羽,只要拿到余舜岚手中的兵权,此事便好办许多。 可丞相却成了意料之外,她权利几乎早被架空,云肆原以为她放弃了,可丞相如今身在崇州,崇州传不出任何消息,她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丞相怕是自己也没想过活着出崇州。 「妻主只管去做,景瑶会照顾自己,不会拖了后腿惹你分心。只可惜我并不知晓太多崇州相关,不能再为妻主排忧解难。」 若是他娘还在,裴家定有机会能帮上云肆的,可惜……裴景瑶掩住眸中落寞,对云肆勾起一丝微笑。 「只是妻主定要照顾好自己,莫再受伤。」 云肆认真应了他。 夜间入睡时,裴景瑶的身子没法沐浴,他只好让云肆为自己接盆热水,好让自己简单擦拭身子。 云肆怎会放过这个机会,她气定神闲坐在裴景瑶身前,任他怎么央求都不离去,并且十分理直气壮。若非裴景瑶看见她眼中的狡黠笑意,他几乎快信了云肆的理由。 「你若在轮椅上摔了可怎么办,我在这还能照看你。」 裴景瑶用帕子掩住脸,闻言唿吸都加重了几分,可惜他不善言辞,饶是想反驳也想不到好理由。 待擦过上身,裴景瑶早受不住这过分怪异的氛围,他停下动作不敢再向下,只匆匆想要穿上衣衫离去,可惜在离去前夕被云肆一把按住轮椅。 任他怎么转都熘不动。 云肆拿起盆中的帕子,声音微微沙哑道:「我帮你。」 裴景瑶今日刚将断骨重接,云肆顾及着他身子不敢多来,只在人睡下后重新打了盆温水替他擦拭。 翌日一早,裴景瑶原本睡得极沉,但在云肆起身的那刻勐然睁开眼。 裴景瑶声音有些急切,他望着云肆,手中虚虚拉着云肆的衣衫道:「可是现在走?」 云肆闻言便知他误会了,于是立即转身将他重新搂在怀中,「并非,还要过几日,你安心睡便是,我不会一言不吭便离开的。」 裴景瑶这才放心些,他松了口气重新躺会床上,可那困意已过,此刻也有些睡不着了。 崖安来复查时给云肆带了个两个新消息。 一则他这些日子在宫里进出的愈发频繁,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宫内的侍卫在逐渐变少,应是被调走了。 二则是余舜岚醒了。 第36章 . 再见许寻 在崖安离去后,…… 在崖安离去后, 云肆神色愈发沉重,裴景瑶则有些担忧。 云肆看着他道:「我需得去趟宫内。」 裴景瑶点点头,只让她放心离去, 他会照顾好自己。 在云肆离去后,吴忧昨日所说的小厮也送至裴景瑶的院内,两个负责打扫外院, 另两个照料裴景瑶与裴晓映。 「奴唤小桔,公子有事只管吩咐奴便好。」 男孩低眉敛目站在他身侧, 裴景瑶对此颇为不习惯, 他许久未被人伺候过, 从前在裴府内倒是有随身的小厮, 不过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 裴景瑶点头道:「我暂时无事, 你们忙你们的便好。」 小桔只好点头告退,裴景瑶在屋内独自待了一会, 却见外面的暖洋透过镂空雕花的木窗洒进来,看起来便暖洋洋的。 裴景瑶眸子一眨, 抬手将掌心放在暖阳下,果然是暖乎乎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屋内有些暗, 他绣香囊时破有些费眼睛,此刻便将那绣了一半的香囊放在腿上, 缓缓扶着着轮椅想去院内,小桔见此立刻推他前去。 日光下的小院给这冬日带来难得一丝暖意, 他腿上披着狐裘与暖炉,指尖灵巧穿过针线,那包含无尽心思的香囊被一针一线小心勾勒。 院中两个身着小厮服装的身影正清扫院内尘土,见裴景瑶出来后立即俯身行礼, 而后又转身继续拿着扫帚去远些的地方,以免尘土冲撞了院里的主子。 第87页 裴景瑶指尖一顿,他眯眼看着走远的其中一人,针尖不经意在扎在手上,裴景瑶轻嘶一声,小桔见状连忙用帕子捂住他染了滴鲜血的指腹。 「公子小心些,奴去帮你包扎好。」 小桔说罢几步跑回院里,裴景瑶用帕子捂着指尖来不及阻止,不过是一点小伤,何须包扎。 裴景瑶放下帕子,半眯着眼往向院中的一名小厮。 他身影削瘦,面上没有悲喜,只垂眸安静做着自己的事,他衣衫得体,再不似在破庙中那般褴褛。 裴景瑶盯着他怔愣好一会,他不可置信的低声唤了句,「许寻?」 被唤许寻的男子微微偏过头,当他看见裴景瑶的面容时不解的蹙起眉,眸中有些莫名神情。 「公子认识我?」 竟真是他,裴景瑶心中惊讶不已,可见许寻的面色好似没认出他一般的神色,他舌尖在唇内转了几圈,倒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桔正在这时抱着药箱小步跑来,蹲在裴景瑶身材给他指腹上了些药,裴景瑶抽回小桔还想给他包扎的指尖。 「我没事,不用包扎。」 小桔只好将布条收回药箱里,裴景瑶还怔愣的望着许寻。 云肆当初答应他会将许寻安置好,可他未想到竟是安置在了吴忧的府上做小厮,裴景瑶惊讶过后便也淡然下来。即便是小厮也好,那也比当初的生活好了不知几倍。 裴景瑶低声自语,「不认得也好。」 他未看见许寻眼中更加莫名的神色,而是令小桔推着他去了一处暖阳下,那处离门口近,若云肆回来他一眼便能看见。 他垂眸认真绣着香囊,偶尔抬眸望向门口,角落里的许寻望着男人的背影有些沉思。 这不怪许寻认不出来,当初他见的裴景瑶年纪稚嫩却落魄悽然,周身满是绝望的死气,他每天将脸涂的脏兮兮,就连许寻也仅是见过几面他的真实模样。 而如今的裴景瑶坐在轮椅上,他眉眼清丽如画,周身气质沐如春风般温暖。脸颊的那处疤痕已变得极淡,若不细细去看根本看不出。 又因已经人事的缘故,他眉宇间都染上些勾人的熟韵,而今垂眸一针一线的绣着手中香囊,那温柔的情丝几乎如水般滴落。 这般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许言并不觉得自己会认识对方,可他方才分明叫了自己名字,他很明显认识自己。 他放下扫帚,转身凝眉望着沐浴在日光下的男人,眼中的疑惑愈发浓郁。 就在半月前,他依旧沦陷在那如地狱般的庙内,望着眼前斑驳的神像却发不出任何生息。身上的女人不停换过,他连痛都感知不到,只闭上眼安静忍受。 随后便出现了一个女子,一剑挑开他身上之人,她年纪不大,即便对他的态度称得上好,但许寻能察觉她藏于眸中的嫌恶,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把剑下。 但那女人却把他带来了这处府邸,又给了他一笔此生都未见过钱财,只说受她主人之命将他救出,往后的去留随意便好。 他拿着钱在府上住了几日,心中却一日比一日慌乱,虽说去留随意,但许寻也不知自己能去哪里,甚至都不知是谁救了自己,只好在府邸自觉做起小厮。 这份职务其实也不错,周遭人不知晓他从前的身份,也不会嫌他噁心,这可以称得上是他流浪以来活过最好的日子。 令许寻认出裴景瑶的是裴晓映的出现。 男孩手中不知拿着些什么,他被身旁的小厮牵着领去坐轮椅的男人身旁。 「哥哥,你猜这是什么药?」 裴晓映手中捧着一些淡黄色的根茎植物,语气有些欣喜,自上次他与崖安哥哥说他想学医后,崖安非不嫌他,还给了他许多药材,说让他先记住这些药材的味道与用途。 裴景瑶看着弟弟匆忙走过来,献宝一样把手中的药材递给自己,他接过后看着手中药材眸中露出些笑意,这药实在太过大众,但裴景瑶仍装作不知接过弟弟的话。 「哥哥不知,映儿告诉我吧。」 裴晓映那双无神的眼眸笑的弯弯,稚嫩的话语藏着掩不住的欣喜,「味甜,外皮褐色,里面是淡黄色,根茎可入药,补脾益气,清热解毒,这是甘草。」 裴景瑶将手中切片的甘草放在腿上,腾出只手揉揉映儿髮丝,温柔夸赞道:「我们映儿真是聪慧,将来定能成为极好的医师。」 映儿颇为羞涩抿唇一笑,裴景瑶见此笑的也很欣慰,早知映儿喜欢这些,他当初便不逼映儿练字了。 许寻看着男孩那空洞的眼眸,又后知后觉的往向裴景瑶的左腿。 两年前在破庙中的一幕逐渐浮现眼前,他未管身侧另一个小厮唤他离去的动静,径直走到裴景瑶身前。裴景瑶见此令小厮把映儿领回房内,自己则对许寻露出一抹善意的笑。 许寻看了他许久,才在裴景瑶身上勉强找出一些当年的影子,他瞭然道:「原来是你呀。」 裴景瑶轻声道:「好久不见。」 许寻笑的有些自嘲,他凝眸认真看了裴景瑶许久才道:「确实好久不见,我都认不出你了。」 裴景瑶闻言握紧了掌心,「当年你被入狱后,衙役告诉我你已被斩首。」 许寻沉默了片刻,「确实是要斩首来着,后来我运气好,没死成。」 裴景瑶与许寻都知晓他所谓的运气好是何意思,他从地狱般的监狱被放出,落入的是另一层监狱。他未寻到那兄弟二人,却被破庙里的女人们囚禁,彻底沦为一个没有自尊玩物。 第88页 「我就说怎会有人忽然来救我,看来你如今过得很好。」 裴景瑶摇头轻声道:「是我妻主派人你将你带出的,是她救了你。」 「原来嫁人了,怪不得呢……」 许寻沉默了许久,忽而跪在裴景瑶身前。 后者被吓了一跳,连忙想抬手扶他,只可惜自己坐于轮椅上,饶是抬手也扶不到。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许寻抬眸看着裴景瑶,「当年你跪我一次,求我护你弟弟,如今这一跪算我还你,谢你救我出来。」 裴景瑶看着许寻低下头,而后撑着身子站起,他似面无表情,又似藏着万般情绪,在他转身拾起扫帚继续扫地前,许寻回头轻轻说了句。 「恭喜你,逃出来了。」 裴景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终也什么都没有说。 ………… 云肆隐匿踪迹行在宫内,崖安说的确乎不错,这宫内之人愈发少了。 未央宫内的婢子与小厮都被撤走,空空荡荡的宫殿内,洛禾坐在床侧低头轻吹着手中汤药,又抬手送至女人唇边,见她喝下后又继续重复方才的动作。 余舜岚面色苍白异常,她看着不请自来的云肆,竟还有力笑着请她坐下,洛禾放下空荡的药碗,护着小腹坐在一旁的软椅上。 这是云肆第一次见这位大梁女帝,她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身上也并没有那威严的气质,反而书卷气极重,像个饱读诗书的儒生。 云肆打量后便收回目光,对着余舜岚简单行了个礼。 「云肆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 余舜岚说罢捂住胸口咳了咳,一旁的洛禾立即站起身子扶着她的背,神情担忧的询问陛下身子如何。 「我无事,禾儿放心吧。」 云肆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余舜岚的动作,她方才自称是『我』而非『朕』。 「陛下与君后果然伉俪情深。」 余舜岚侧身看向她,令洛禾先下去,她亦对这位北疆少主极有兴趣,在洛禾离去后,她上下打量了几眼云肆,「你便是那位北疆少主,果真年轻又大胆。」 云肆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只道:「君后应已告诉陛下我的来意。」 「禾儿确实已告诉朕。」余舜岚说完单手握拳放于唇前轻咳两声,俨然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云肆不动声色感受了下这宫内的气息。 应有至少五个高手,与洛禾身侧的侍卫绝不是一个等级,若她敢有什么异动,这五人怕是顷刻之间便能取她性命。 余舜岚将手放下嘆了口气道:「连他都已经应了,朕又如何能不随他的愿。」 云肆的眸子眯起,意味不明的观察着这位大梁女帝,这桩生意来的太过容易,她很难不起疑心。 「这么说,陛下是同意了?」 余舜岚抬头对她淡然一笑,那笑却不达眼底。 「兵符可以借你一用,但要你助我将京内孽党全部绞杀,且勿将此事告诉禾儿,他已有身孕,朕要他平安产下孩儿。」 余舜岚语气很轻,眼中的杀意却愈发浓重。 「摄政王已身在崇州对吗,宫内三万禁军已被调去京郊,丞相她亦在崇州,身侧却只有一万兵马。朕希望你将丞相带出来,若她死了,禾儿会难过许久。」 余舜岚对事件的瞭然超乎云肆的想像,她沉默片刻道:「陛下计谋果然深远。」 余舜岚闻言轻笑两声,「你不必担忧朕欺骗你,朕对北疆并无侵占野心,若是合作愉快,这对北疆和大梁不都是一件好事吗。丞相离去前曾寻过朕,她带走的亦是朕身侧之人,你若不来,朕本打算将成败压在丞相身上。」 云肆眸子一眯,「希望陛下说话算话。」 余舜岚似没听出她话里的寒意,只轻声道:「朕向来说话算话,何况禾儿都已信你,朕便是不信也要信。」 余舜岚对洛禾表现出的深情令云肆十分诧异,她并不觉得这位大梁女帝是专情之人,她三宫六院内住了不少侍君,就算当初在太女府上也非专宠洛禾一人。 她曾有一子一女,但皆未活过一岁,幼子与孩子生父皆死与余生泉的暗中毒杀。 但洛禾亦非普通男子,他当初能抛弃身份孤身进入三皇女府上,而今还能爬上君后的位置,甚至还在在此般境地身怀龙种。 云肆对大梁帝后的感情并未深究,无论是何原因,只要余舜岚同意便好。余舜岚并不打算将兵符直接给她,而是暗中令杜语入宫一趟,云肆对此并无异议。 丞相只带了一万兵力围困崇州,与余生泉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若真起兵,崇州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余舜岚可惜道:「可惜不能让百姓血流成河,朕还要为禾儿腹中的孩子祈福。」 好似方才说绞杀孽党一事不存在般一样。 「事成之后,我要北疆与大梁开通商贸往来。」 余舜岚颔首同意。 在云肆动身前的前一夜,她收到了裴景瑶那绣好的香囊,浅蓝的袋身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头顶还有两朵祥云。 「未有时间去庙里祈福,我只得时时在心中默念,妻主此行定要平安。」 云肆接过那香囊系在腰间,又将眸中含忧的男人抱至床上哄道:「放心,为妻命硬得很,我不在你身旁的这段时日,你定要照看好自己的腿,等我崇州回来,等一切都结束,我带你回北疆去看春景。」 第89页 裴景瑶闷闷嗯了一声,缩在云肆怀中抱住她不肯抬头,云肆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缠人的模样,也知是自己要走才惹他如此,于是心中更为不舍。 以往在北疆她都是说走便走,迈出门也不会回头望一眼,如今有了个小夫郎,云肆终于体会到难捨难分是何种感觉。 以前她还笑话过飞鹰,她连夫郎给绣的鞋垫破了都不捨得扔,而今自己倒是要靠这小小的香囊缓解相思之苦。 云肆动身那日,裴景瑶难得主动亲了自己一口,若非时间紧急,云肆十分想把羞赧的夫郎抱回屋里好好疼爱一番。 她骑着乌金一路策马而行,终在第三日的暮时赶至崇州主城外,愈靠近崇州周遭的百姓愈发稀少,而今城门大闭,俨然一副死城之景。 崇州城内的百姓三个月前还在庆祝自己城内发现的盐矿,以后这崇州应会富裕许多,她们欣喜的等待摄政王的到来,最好再颁布些减轻徭役的政策。 可摄政王人虽来了,这城门也在那日开始再未开过,崇州城内而今家家闭门不出,街上萧瑟异常,谁都怕一不留神丢了脑袋。 崇州城内流传,崇州刺史妄图于驿站内刺杀摄政王,可惜事情败露,她人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云肆将乌金缰绳卸下,马儿有灵性般转身跑远,她则换了一袭黑衣,在夜幕中潜入崇州。 崇州刺史府内则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余生泉怀搂娇媚侍儿,看着面前的舞侍翩翩起舞。她身侧有一带着镣铐的女人跪于一旁,身上衣物早已被血浸染,她眼睛瞎了一只,却固执的不肯弯下嵴樑。 她便是崇州刺史袁步。 余生泉放下手中酒杯,嘆了口气看向面前的女人,「现在的后生怎么都如此倔强,不如早些告诉我陈冉的踪迹,我还能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袁步张嘴吐出口血沫,毫不畏惧的看向余生泉,呸了一声道:「狗贼,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为清君侧,袁步做好了必死的打算,她自三个月前接到丞相密令,暗中放出盐矿的消息引余生泉到来。国库亏空严重,余生泉不疑有他,果然亲自到来。 「年纪轻轻却这般顽固,唉。」 余生泉一嘆气,立即有一黑衣女人持鞭狠狠抽打袁步,血溅到桌前,她怀中的侍儿吓得浑身发抖。 余生泉心中烦躁,早知陈冉就在城内却寻不到的感受分为憋屈,就如同当初在京内令几个北疆小贼在自己眼皮子下熘走一般。 她掐着那侍儿的脖颈按至桌前,狠厉道:「不是怕吗,你便陪她一起去。」 即便加了一个柔弱的侍儿,那女子的力道仍如方才般狠厉,男子悽厉的叫声在刺史府内经久不息。 府内灯火通明,却不见寻常侍卫的身影,到处都是统一服饰的女人。 云肆独身潜入刺史府时便发觉府内高手不在少数,她神色一变,将身周气息压至最低。 她如鬼魅般出现在一个女人身后,抬手捂住女人的嘴与脖颈,骨头错位的细小声发出,她尚来不及挣扎,仅在转瞬间丢了命。 云肆换上她的服饰,在路过前院时却发觉一具躺在地上的男尸,血迹侵染了大地,云肆眉头一皱,看向地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从受刑血迹来看,这地上应是有两人受过刑,余舜岚曾和她说,仅有崇州刺史知晓丞相踪迹,她入崇州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寻到袁步。刺史府内的地图轮廓浮现在脑中,一路潜入暗牢处。 暗牢门口的守卫不少,淡淡的血腥味从其中传开,似乎还有女人的痛呓,云肆屏息凝视那为首的女人,与那夜在山上的两人气息一样,她也是余生泉身侧的暗卫之一。 她垂眸在心中盘算,普通守卫十三人,一等暗卫一人,她若动身并非没有胜算,但势必会引来其他人,云肆没靠近余生泉的卧房,仅在思索过后便离开刺史府。 她需造些动静,将余生泉府内引出些人。 街上静谧异常,云肆将信号灯火在染于竹林内,她未等到自己的属下,反而等来了寻着异样赶来的一队侍卫。 云肆挑了挑眉,对这崇州城内的侍卫有个新估算,她燃灯不过一刻钟,便能赶来近二十人的队伍。 崇州城被余生泉的兵力内外围困,丞相只带了一万人马,她能藏身在哪里。 刺史府内,余生泉听着属下的汇报,嘴角露出抹讥笑,「不过一个小贼而已,竟也敢孤身入城,她既敢来,我便叫她有命进,没命出。」 「明日开始,挨家挨户再搜查一遍,若查到敢私藏嫌犯的,格杀勿论。」 跪地的女人领命离去。 云肆思索了整夜,若按原计划来,杜语现在已应拿到了兵符,她会率三十万兵力将京城围困,于京郊处将余生泉暗自调离的三万禁军镇压。 崇州孤立无援,她要在余生泉的眼皮子将丞相平安带走,再利用京内变动引余生泉回京。 翌日晨时,云肆进入一家酒馆,酒馆的主人不在,许是拖家带口去逃难,后院内只剩了些沉重的坛酒。 云肆站在酒馆二楼,冷眼看着街上的官差挨家挨户搜查,她将半壶桃花酒缓缓倒入口中,随后垂眸将余下半壶砸碎在木制地板上。 时间紧迫,她寻不到丞相,只得叫丞相来寻她。 第37章 . 负伤 在官差推门而入之际…… 第90页 在官差推门而入之际, 云肆手中握住那小巧的淡蓝色香囊,将手中火摺子扔到地上,转身跳入后院离去。 火舌沿着酒迹兇勐而起, 将一楼的官差吸引至此,那扑面而来的热气令所有人都惊在原地。 「愣在干什么,跑!」 站在最前面的女人瞪大双眸看向二楼, 在意识到火势濒危后大声呵斥一句,转身带头跑出酒馆内。 云肆早将二楼的木楼梯噼断, 此刻火势一起, 那岌岌可危的栏杆与木梯霎时间便砸下来, 一楼火势也顺势燃起, 整个酒馆火光沖天。 周遭尚不明所以的民众与官差跑出, 纷纷望着这燃烧的阁楼发出惊恐之声。 「我的天,怎么忽然起火了?」 「这是酒馆啊, 火怎么灭啊!」 「里面有没有人啊,快救人呀。」 ……………… 云肆穿着布衣围于人群中, 她看着为首的官差将围观的百姓呵斥离去,又领队令附近家中有水的百姓组织起来, 颇有组织的展开救火。 百姓四散而开, 她借着人际杂乱隐于陋巷之内,暗中观察着可有行踪可疑之人。云肆已将声势闹至如此大, 若丞相不派人前来查看,她怕是会径直对上余生泉的人。 可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一上午都未有行踪可疑之人出现,周遭百姓家中存水早已用尽,酒馆不处于正街上,竟是连水井也少得可怜, 若想再取水怕是只能去二里外的溪边。 谁也不知酒馆内的存酒有多少,火势若再不灭,夜间起风时若将火苗吹至其他房户上,再想灭火怕是更为困难。 那为首的官差面色凝重的站在街前,她额前早被火势蒸出汗珠,但仍是咬牙将最后一壶水泼向屋内,可惜屋内火势汹汹,那壶水也只于事无补。 「去溪边打水来灭!挨家挨户都出女人来!我去寻其他人来帮忙!」 「是!」 小官差领命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家家户户便出了年轻女人,她们手中或拿壶拿桶,再不济也会拿个瓢,在临街搜查叛贼的的官差们也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火集结。 云肆抬眼望着火势,那燃烧的烈火映在眸中,她终是未等到丞相的人,反而等来了余生泉身侧的暗卫之一。 那身着黑衣的瘦高女人来到酒馆前,身侧还有官差不停围绕着她说话,云肆昨夜见过她,她就是刺史府暗牢门口的守卫。 云肆心中一沉,街上人多眼杂不便动手,她垂眸悄声离去,而方才正听官差讲话的女人耳尖一动,她转头看向一处陋巷,神色阴郁不明。 官差对她的变化有些摸不清头脑,只得谄媚一笑,「叄大人,这火势太大,下官带您去别的屋里避避吧。」 黑衣女人并未答话,反而眉心一蹙,飞身前去那陋巷。看着转瞬间就不见人影的大人,官差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又忙着灭火去了。 云肆潜行至一处荒林,这是女人们取水的必经之地,她感受着身后愈发逼近的气息,绕过前方的百姓偏向别处。 在跨过那条不算宽阔的小溪之际,云肆回身将手中的银针如雨般抛掷身后,却被身后女人身法诡异又矫健的躲开,她挑了挑眉,心中微微惊诧。 余生泉的暗卫是身手是按数字所派,凭她的身手,至少算是前三。 而令云肆最为诧异的是,对方的打法竟与自己颇为相似,来往间杀意愈发浓重,直到那女人使出北疆人惯用的左手刀时,云肆用同样的招式接下。 她曾在石然身上见过这个招数,这个女人很明显不是北疆人,但对北疆的招式十分熟稔,应是石然在摄政王府内教过她们。 「大梁是没有武学吗,竟已废物到做小偷的地步。」 云肆讥讽的话语出口,那女人眉头紧皱,手中长剑直逼云肆喉间。 主人说过,见到北疆人,必杀之。 云肆嘴角竟勾起一抹讥笑,她仰身躲过这一剑,在女人再度袭来的瞬间抬脚踏上身侧树干,她借树干之力在空中停滞一瞬,足尖踏上女人手中剑身。 只那一剎那,云肆抬脚踢向女人的手腕处,为自保手腕,女人将长剑抛弃落地,转瞬从后腰掏出两把短剑刺向云肆。 云肆不躲反攻,她落地时脚下带起一片尘土,手中匕首反握,如鬼魅般出现的女人身后。火光电石之际,林间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云肆的匕首刺入女人心口处,与此同时一柄长剑从女人身前贯胸而入,却在剑尖贴近云肆衣衫前抽出,她看着已死透的女人反手将匕首抽出。 面前的人单膝跪地行礼,「少主,属下来迟。」 那是云肆安插进崇州的探子之一,林霜。 女人尸身躺在脚下,云肆望着林霜道:「与你一起的人呢?」 林霜闻言面上悲痛几分,垂头道:「在入崇州第三日,我们碰上余生泉的暗卫,她为掩护属下,与那暗卫同归于尽。」 云肆忽而说了一句,「还剩四个。」 余生泉倚仗的暗卫没了四个,余下的也只剩四个,她若将余下四人除去,余生泉手中仅剩十万兵马,皇城中杜语早拿到余舜岚的兵符,届时在混乱之中,绞杀余生泉之事便更为容易。 「少主昨夜点燃信号之际属下便已发现,但侍卫守得太紧,属下赶到时您早已离去。方才属下是追着一个绣坊之人而来,却不想中途跟丢,随后便发觉此处有打斗声。」 第91页 云肆闻言沉默片刻,「绣坊之人?」 林霜点点头,神情十分凝重,「属下这些日子守在一处绣坊外,我原以为她们仅是绣坊的工人,去查探时却发觉里面会武功之人不在少数。属下本以为她们也是余生泉的人,但现在看来应不是,她们似乎也怕被人察觉。」 怕被余生泉发觉,云肆心神一动,不想林霜竟有此重大发现。 「应是丞相之人,带我去看看。」 绣坊位于崇州外城处,云肆在踏入绣坊的那一刻便发觉几道探究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身上。 周遭的绣郎们安静的绣着身前布匹,再往里走,几个女人正抱着布匹渲染,晾晒于高架上的轻纱被风吹开,云肆瞥见两个凝眸往向自己的女人,她们眼神极其锐利。 云肆在杜语脸上也看到过这种眼神,余舜岚曾言陈冉身侧有皇室的禁卫,她竟找的这般轻易。 林霜俯身在自己耳边低语两句,云肆闻言挑了挑眉,方才林霜所追之人竟是其中一个。 「小姐可是要订布匹,随小的来便好,咱们绣坊的成布都在这边。」 一个身高和体重差不多女人从院里出来,胖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努力睁开,上下打量着云肆和她身后的女人,随后乐呵呵的想带着云肆离开。 云肆忽而道:「你们绣坊有多少匹布料?」 「看小姐是要苏绣还是锦绣,我们这里成料很多的。」 「我要一万匹。」 女人笑眯眯的脸颊僵了一瞬,搓手犹豫道:「小姐这久有些难为人了,一万匹我们这种小绣坊哪里有现货,若是客官不着急,我们可以将明年的布匹份额分你一批,但客官可要等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取货。」 云肆没错过她眸中的一丝复杂,斜眸撇了眼方才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两个女人,轻笑道:「可我着急,现在就要。」 云肆从袖中拿出一个吊坠,吊坠的尾端便是洛禾的私印,胖女人不明所以的接过,嘴上还乐呵呵说,「客官这是何意?」 当她看见私印上所刻之字时瞬间变了脸色,胖女人神色一沉,她抬手时便有人将绣坊的大门合拢,方才的绣郎与染色的女人们放下手中动作,一同起身看着云肆。 林霜也拔出剑看向四周,云肆看着胖女人露出一个文雅的笑意,看来那场火不是无用功,若是林霜没有寻到自己,她应是早一步便来到这绣坊。 「拿给你主子,她自然会知晓。」 云肆与林霜被请进内院,说是请,其实是拿剑逼的,可云肆气定神闲,对周遭人眼中的警惕与提防似看不见。 洛禾是陈冉的嫡子,他的私印落于旁人手中,无论是何缘由都让陈冉心间一沉,胖女人揽住陈冉欲起身的动作。 「丞相万不可掉以轻心,若这私印是假的,她是余生泉派来的探子也说不定。」 陈冉沉默许久,看着属下道:「她若是真的,那崇州便有救。」 陈冉从皇城带来的人死了不少,每日派出的人都有一半回不来,余生泉动作越来越狠厉,大有一副屠城前兆。 陈冉握着私印的手越握越紧,面色沉重的抬步走向院内。她自然能看出这方私印是真的,是京城出了事故,又或是派来的援军。 在她看见那身影欣长的年轻女人时,陈冉眼中划过一缕杀意,她并未在京中见过这个女人,若是援军,怎么可能派如此面生之人。 云肆微微一笑,对陈冉的杀意视而不见,反而笑眯眯看着这位年过半百的女人,「晚辈见过丞相。」 陈冉的身份被点破,周遭人看向的云肆神色都愈发晦暗,她们握紧手中长剑,时刻提防着云肆动作。 陈冉坐于主位,她到底是一国丞相,光是身周气场便不怒自威,她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何人?这私印是谁给你的?」 「晚辈来自京城,托君后之託,带了些话给您。」 云肆说罢撇了眼周遭闲杂人等,眼中意图明显,那胖女人更是神色警惕异常,陈冉冷眼道:「她们都是圣上之人,你若真是君后所派,不如直说。」 云肆眼中瞭然的点点头,「那我便直说了,皇上让我接你出去,崇州留不得,十日后京中会传来巨变,余生泉必会回京,在此之前,我会把你安全护送至京内。」 屋内静谧许久,她们看着云肆,眼中半丝信任都无。云肆将怀中的信递与陈冉,在她手掏出之际,几柄剑身同时出鞘。 「差点忘了这个,皇上亲手写的信,丞相总该认得皇上的字吧。」 那信被检查无毒后才被放在陈冉手中,这位面容枯藁的老人将信缓缓打开,随后许久没有言语,她仅年过半百,却几乎满头华发。 「余生泉不死,我怎能独身离去。」 「那丞相是打算耗死一城的百姓?余生泉的兵马早已围城,您手下仅有一万兵马,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云肆语气淡漠,陈冉却问了句不相干的。 「禾儿还好吗?」 云肆思索了片刻,她脑中浮现洛禾那病弱的模样,夸大道:「不算好,丞相现在回京,说不定还能见到君后最后一面。」 此话一出,陈冉那浑浊的双眼瞪大看向自己,神色满是不可置信,胖女人见状立刻上前搀扶起身的陈冉。 「你说什么?」 「余生泉的毒太重,何况君后还有身孕,那毒散播更快。」 第92页 云肆垂眸说了最后一句,「今日闹得动静太大,这几日恐怕出不去,五日后子时我在城南溪郊等您。」 在云肆离去后,陈冉握着洛禾的私印久久没有言语,她记忆中那个总爱围着自己闹的幼子,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 胖女人面色复杂,她看着已被君后消息所震惊的丞相,缓声道:「大人,您回京吧,属下等人会继续驻守崇州,定然会护崇州百姓安危。」 ………… 云肆坐在溪边,借着月光看着手中的香囊,一对绣鸳鸯在月光下似乎活了一般,她看了许久将香囊收回怀中,眼中的笑意也逐渐隐去。 很快了,她很快便能把裴景瑶娶回北疆了,只需把余生泉引回京,皇帝那道兵符便该发挥作用。 与此同时的京内,裴景瑶坐在轮椅上,双手合十诚心祈祷。 祈祷云肆不要受伤,平安归来。 待裴景瑶睁开眼,一旁的许寻颇为不解开口,「为何日日祷告,祈福不应是去庙内吗?」 他只柔声道:「我不便走动,只好在心中日日为妻主祈祷。」 许寻不大会安慰人,「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妻主也定然能借到你的福气。」 「我的命也是妻主所救。」 裴景瑶抬头望着这皎洁月光,心间却久久不曾落地。 许寻看着裴景瑶,后者的眸中的担忧太过浓郁,就算叫人想忽视都难。 「明日十五,这处院子两条街外便有庙宇,明日去祈福之人很多,据说也很灵。」 裴景瑶眸中神色一动,但看向自己的双腿仍有些犹豫,许寻劝道:「你妻主给你打造轮椅,又给你留了侍卫,不就是保护你的。」 裴景瑶紧咬着下唇神色纠结,但终对许寻所言祈福极灵的庙宇动了心,第二日他唤来了留在院里的飞鹰,小心询问自己是否能出去。 飞鹰见裴景瑶这般小心神色,心中也微微诧异,「少主并未对您禁足,裴公子若想去祈福,属下护着您去便可。」 得了飞鹰应允后,裴景瑶才带了面纱从后门而出,许寻一路将他推至庙宇门口,看着庙内络绎不绝的香客,他缓步停在原地。 「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注意一些,我在门口等你。」 他大抵猜到许寻不愿进庙的缘由,他未逼着对方同自己一同去,身侧有飞鹰跟着,倒也不怕有人刁难。 裴景瑶在师父手中接了三炷香,双手合拢后对那祈福保平安的神像诚心诚意拜了三次,香被放置在巨大的炉内,他则转身向门口离去。 寺庙内的香客众多,裴景瑶坐在轮椅上行动颇为缓慢,直到路过一处枯黄的榕树下,那平路被正在争吵的一男一女堵塞,他本欲绕道而行。 裴景瑶坐在轮椅上,一举一动皆颇为显眼,正在他打算绕到另一条路上时,面前气势汹汹的男子不耐的撇了他一眼,随后愣了半响,柳眉一扬满面怒气的走过来。 梁荣绝不会认错人,即便那人坐在轮椅上,他走了一半发觉表姐竟没跟上,于是转身一把拉着梁秋一同向轮椅上的男人走去。 「表姐,就是他!那日就是他妻主伤了我!」 梁秋本对梁荣的胡搅蛮缠极其不耐,此刻更是想一把甩开表弟手腕走远,但她身子一转,竟看见一个本早该死去之人。 梁荣还在一旁推梁秋,「就是他!表姐你快去把他抓起来呀!」 梁秋怔怔看向裴景瑶,难以置信道:「裴郎?」 …………………… 五日后,几行人影从溪边而行,因又折损了一个暗卫的原因,余生泉心中大怒,她令驻扎城外的侍卫分批进城,日夜在街上搜寻可疑之人。 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 余生泉久不在京,京中自有下属向她传递信息,可她近日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所言内容令她心生焦急。 大梁国库亏空已久,京中世家们早对她心生不满,只是碍于余生泉手中兵马都不敢有怨言,她此行并未带回盐矿,若就此回朝,怕是镇不住京中的老傢伙们。 可信上说,余舜岚性命垂危,怕是近日便会驾崩,京中无人坐镇,恳请摄政王回朝主持大局。余生泉如何能不急,若余舜岚驾崩,她不及时镇压各怀鬼胎的世家,下一个皇帝是谁也成了未知数。 几匹骏马在夜幕中飞驰,她们身着玄色斗笠,周身都笼罩一层血腥气。 她们刚从厮杀中逃出,余生泉将城池围困太严,即便选了最弱的突破口,仍旧费上些力气。 云肆回身望着身后穷追不捨的两个女人,竟将乌金的缰绳勒住,马儿长鸣一声高高扬起身子,林霜目眦欲裂的看向策马回身的少主。 「少主!」 「你们先走,我断后。」 丞相与林霜同骑一马,左右皆是掩护丞相之人,她只得狠下心扬起一鞭,七十里外的便是下座城池,杜语早派人暗中驻扎此处。 她们会派兵护送丞相回朝,而丞相连夜出逃的消息传之余生泉耳中,更加坐实了余舜岚病重的消息。 云肆回身望着两个女人,她将在崇州新寻的弓箭高高举起,两支羽箭势如破竹,马儿中箭跌地的瞬间,那两个女人腾空而起,一左一右形成围攻之势。 身下的乌金速度加快,云肆半眯着眼回身掏出两支箭羽,它们堪堪擦过女人的肩周,但并未对她们造成实际性伤害。 第93页 她们是余生泉手中保命的底牌,排名壹与贰的两名暗卫,余生泉肯将壹与贰派出来,她是决心将陈冉与她置于死地。 此刻是杀了壹与贰最好的时机,若让她们活着回去,势必会影响几日后的决战,云肆绝不会放任这两个明晃晃的威胁离开。 她一扬马鞭便从乌金身上滚下,乌金没了主人的桎梏,飞也似的奔向前方的队伍,林霜只见少主的马儿赶来,但马上并未有人时,心中凉了半截。 云肆不敢轻敌,若单打独斗,云肆分别杀了两人并不费力,但壹与贰胜在配合默契,这让云肆眸中谨慎愈发浓郁。 寒光闪过,血液溅在枯草上,裴景瑶从梦中惊醒,额角出了一丝冷汗。 林霜在天亮前赶到城池,将丞相一把颤颤的老骨头送下马后便策马回程,乌金紧紧跟在她身侧,马儿顺着来时的路跑回去。 一望无垠的荒原中一丝人影也没有,正在林霜急得满头大汗之际,乌金忽而一声嘶鸣,径直奔向某个角落跑去,她见状连忙跟上。 愈靠近那里,血腥气便愈发浓郁,借着天色微破晓,林霜一眼便云肆的背影。 她黑衣被血浸染,撑着匕首半跪在满是血色的地上,而身周躺了两个死状悽惨的尸身,血液几乎浸透半寸土地,看着便知晓这一战有多惨烈。 林霜神色惊惧从马上下来,几乎连滚带爬的跑到云肆身边,女人的面上满是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如地狱中爬出的修罗一般。 她颤声道:「少主……」 云肆喉中一痒,咳出一口鲜血,她眼皮一抬往向林霜,「叫什么,没死。」 她声音虽嘶哑,好在还有气力。 第38章 . 此行平安 林霜颤着的心终…… 林霜颤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长唿口气,扶着少主站起身。 林霜这才发觉云肆的伤口并不浅,她腹部有处剑伤, 腰腹的伤令云肆不便行动,只得撕了衣裳草草包扎好。 云肆跨身骑上乌金,腰腹伤口随着她的动作再度撕开, 她却连眉头都未蹙,只撇了眼身后的已看不清的崇州城, 神色讥讽。 「走吧。」 乌金扬起前提, 两人在荒原处策马而行。 在进入城内驿站后, 林霜连忙寻来医师为少主疗伤, 但云肆只要了药箱, 转身把医师关在门外。 她早习惯自己处理伤口,好似除了师父当年为她包扎过, 只有裴景瑶为自己处理过伤口。想起裴景瑶当初那小心的力道,云肆竟还有心轻笑一声, 手上的动作也跟着轻了几分。 伤口骇人,好在裴景瑶不在, 他看见了定然是要怕的, 说不定还会掉眼泪。 只是可惜裴景瑶为她绣的香囊,云肆在将伤口处理好后拿着那早被鲜血浸透的香囊犯愁, 总归是裴景瑶送自己的第一个物件,云肆哪里能将它丢掉。 她本想将香囊里驱虫的草药拿出, 再将香囊洗洗干净,说不定还能用。 与草药一同拿出的还有一张被摺叠成平安符形状的字条,那字条很小,此刻已沾染了点点血迹, 将原本娟秀的字体洇透一半。 云肆一眼便认出那是裴景瑶的字迹,他写的是。 『此行平安』 裴景瑶将香囊绣花后本想去寺庙祈个平安符,可云肆走的匆忙,他只好将自己的祈盼写在纸上叠做平安符放入香囊内。 若非它被血迹染脏,云肆怕是永远都不会打开这个香囊。 那被血浸了半夜的香囊终没能洗干净,淡蓝的锦袋上蒙上层淡淡的血色,看起来陈旧又怪异。云肆将它晾干后又把草药与字条放进香囊中,再将香囊放于怀中。 丞相逃出崇州的第二日夜晚,京中传来消息。 皇帝驾崩,朝中大乱。 余生泉在崇州等了三日,在那京中世家如雨般向她传来信件里,她彻底坐不住了。 当夜在派出的两个暗卫没回来时,余生泉便已知晓这京中定然有异,那北疆人能耐三番五次超出她的预算,本以为一只手便能碾死的蚂蚁,此刻却成了最大的变数。 皇帝驾崩或许是个幌子,目的便是引她回朝。 余生泉不能不回,她若不回,那些京中世家便会发觉异样,她此行并未带回盐矿不说,若是她们发觉丞相在自己眼皮子下跑了,到时再将她们镇压怕是痴人说梦。 余生泉坐在马车内神色冰冷,她握紧手中的虎符阴鸷盯着京城所在方向,京城外她早布下三万禁军,若真打起来也有足够的后路,何况皇城三十万兵马首领都是她的人。 余生泉在回京在路上,丞相早被余舜岚暗中接入宫内,云肆则在入京第一时间回了院内。 裴景瑶正在院内抚琴,在云肆离去后,吴忧便将一把古琴抬入了院内。 他想在云肆回来前将曲子练好,无奈久不弹琴,手中早生了薄茧,心中有心事,弹出的音调更是杂乱无章。听的他自己都心烦意乱,更遑论将这种曲调弹给云肆听。 裴景瑶愈是逼自己静下心来,手中指尖却愈发颤抖,他这几日偷偷哭过,也逼着自己硬是练了一夜未合眼。 云肆风尘僕僕推门进入的那瞬间,裴景瑶指尖一颤,一声百转千回的曲调奏响,他则看着那许久未见身影红了眼眶。 「妻主……」 云肆走了大半个月,回来的第一眼便是见自家小夫郎抚琴抚红了眼眶,于是连忙走去将裴景瑶半搂在怀中。 第94页 「怎弹哭了,咱不弹琴了可好。」 云肆将那碍事的琴往旁移了些许,裴景瑶坐着轮椅上抱着云肆,他的脸颊正好靠在女人腰腹处。 云肆身子微不可察绷紧一瞬,随即将裴景瑶搂的更紧了些,「怎这般委屈,可是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了你不成?」 裴景瑶在她怀中摇摇头,只忍着啜泣闷声道:「是景瑶太过思念妻主。」 云肆揉了揉裴景瑶的髮丝,「这不是回来了吗。」 等裴景瑶忍住抽泣,云肆的衣衫前早洇湿了一小滩水迹,「怎哭这般多,我瞧着怪心疼的。」 裴景瑶垂眸摇了摇头,他被云肆从轮椅上抱起,随后被轻柔放在床上。 「乖,不练琴了,先陪我睡会吧,为妻为赶回来见你可是耗尽心力。」 云肆话语极轻,此刻离得近了,裴景瑶才发觉她眼下的青色与憔悴的神色,云肆为早些赶回京中早准备,硬是将四日的路程缩于两日内赶回。 她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方才抱了会裴景瑶软香的身子,这会倒是真有些困意。 裴景瑶瞧着便心疼,「妻主快歇息吧,景瑶在旁守着。」 云肆将手圈在那日夜思念的细腰上,只将裴景瑶往怀中一搂,「不必你守着,陪我一同睡会。」 熟悉的气息就在怀中,云肆紧绷了一路的身子终于放松,京中大乱又关她何事,她现在只想怀搂娇夫睡上一觉。 见云肆睡得沉,裴景瑶也不敢乱动,只小心翼翼充当着抱枕的角色,后来裴景瑶唤小厮打了盆温水放在床边,又小心翼翼从她怀中坐起。 见云肆未被自己吵醒,裴景瑶这才放心浸湿了帕子为她擦脸。向来贵气精緻的妻主而今风尘僕僕,唇上撕裂出细小的血丝裂口与干皮,看的裴景瑶心中的心疼更甚。 他不能为云肆做些旁的,但她回来时总要照顾她的身子,这是为人夫郎最基本的。湿热的帕子轻轻擦过云肆的唇角,却被女人蹙眉偏过头。 「莫乱动。」 裴景瑶轻声说道,他本以为熟睡的云肆不会有反应,但他话语落地后,原本偏过头的云肆竟将眉头皱的更紧。 裴景瑶握着帕子紧张的看着云肆,就在他以为妻主会不耐睁眼之际,她竟乖乖将头转了过来,裴景瑶的心砰砰作响,对云肆到底睡没睡着心生疑惑。 他小声唤了句,「妻主?」 云肆并未有任何反应,裴景瑶这才放心将她唇上血迹擦干净,沾染风尘的脸颊被擦干净,露出云肆有些苍白的脸色。 为方便行动,云肆穿的衣衫都是紧袖的短打,虽将云肆的身子轮廓勾勒的更为明显,但睡下后看着便颇为束缚,裴景瑶想让她睡得舒服些。 他小心翼翼褪下云肆的外衫,在看见自己在她腰腹哭湿的一摊水迹时,还悄悄红了耳尖。 裴景瑶垂眸扫过云肆胸前,忍住羞意将她中衣解开,指尖缓缓拨开衣衫,又轻轻的从她身下撤出。 待他再想去脱云肆衣裳时,女人被鲜血浸透的里衣乍然出现在裴景瑶眼中,他抓着衣服愣在原地。 随着伤口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香囊,随着衣衫滚落在裴景的手边,他紧紧抓着那颜色怪异的香囊,眼中氤氲一片。 他咬唇不让自己的声响吵醒云肆,想起自己方才竟贴靠在云肆的腰腹处哭了许久,裴景瑶的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云肆草草包扎的伤口早在赶回来的路上几度撕裂,如今甚至还在微渗血迹,裴景瑶睫毛一颤,泪水便顺着脸颊滑落,心上如被刀割般钝痛。 湿黏的血沾染上裴景瑶那葱白的指尖,他怕自己的动作扯到伤口,解了许久才解开那早已乱做一团的血色布条。 他用帕子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迹,随后撑着身子绕过云肆,轮椅被扔在院外,裴景瑶只赤脚单单用右腿支撑着身子,一路扶着桌柜寻到药箱旁。 他克制不住手腕的颤抖,拿着干净的布条与止血粉重新回了床边,来时还可以扶着桌身,回来时却因手中抱了东西,几乎是单腿蹦回来的。 若放在平时他定会觉得自己滑稽异常,可如今看着云肆腰腹处的血迹时,只觉得心疼的紧。 他将半瓶止血粉全洒在伤口上,而后再颤着手替她包扎好,云肆一直很安静,就连裴景瑶繫紧布条时都未曾蹙眉。 他怕云肆冷,将她裹进被子后便褪去自己衣裳,濡湿的睫毛一颤一颤,他攀紧云肆有些凉意的肩身,手中捏着香囊无声哭了许久。 云肆醒来时已是深夜,她睁眼便发觉怀中紧攀附着一个娇软的身子,忍住喉间干痒的咳意,她侧头看向小心依偎在自己肩颈处的男人。 他脸颊泪痕已干,看起来便可怜兮兮。 云肆指尖一动,在感受到自己被重新包扎好的伤口时,眸中染上些苦笑,怪不得会哭。 喉中干痒,她转头便看见放于床侧的茶盏,水虽早已凉透,但看这触手可及的位置便知是裴景瑶所放。 凉水将喉间的血腥气沖淡,云肆轻咳两声将喉中淤血咳出。 裴景瑶一直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此刻见云肆醒来便立刻起身坐在云肆身旁,在看见她掩唇轻咳后掌心血点时,裴景瑶心跳都快停住。 他小脸一瞬变得煞白,语气颤抖道:「妻主……」 「小伤,无事。」 第95页 云肆不动声色将手心握紧,下一秒便被裴景瑶拉去,「什么小伤,妻主受了如此重的伤,怎不告诉景瑶,我竟还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靠在你的伤处,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说到最后一句,语气早已泣不成声,云肆的掌心被男人带着暖意的手握紧,云肆看着男人无声流泪的双眼,十分不适时宜的露出一抹浅笑。 有人怜惜心疼自己的感受原是如此,体验竟还不错,云肆用另一只手擦去裴景瑶的泪迹,轻声安慰道:「莫哭了,都是我不好,本想抱着你先补一觉的,结果倒是惹哭了你。」 裴景瑶闻言将头摇个不停,他用帕子将云肆手中血迹擦干净,云肆还在说着,「你放心,我的伤我自己心里清楚,过上几日便好了。」 「是我不该乱写。」 云肆闻言有些疑惑,「什么?」 裴景瑶将一直紧握手中的香囊拿出,指尖克制不住颤抖,他应诚心去庙里祈福的,他为何要投机取巧自己来写,裴景瑶恨透自己的愚昧。 云肆将他握着香囊的手认真贴在胸口,「莫乱说,和你没关系,你不知晓我打开那字条时心间有多暖,有景瑶惦记着我,我极为欢心。」 她声中的真切令裴景瑶的自责少了几分,可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怎么哭个不停,是水做的吗,就算要哭也不许现在哭。」 见裴景瑶眼泪不止,云肆附身至裴景瑶耳侧低喃一句,惹得正难过的裴景瑶又哭又羞,他看着面含笑意的妻主,竟上手轻推了云肆手臂一下。 都什么时候,竟还想着那事。 那力度和小猫撞人没什么差别,云肆先是一笑,继而又勐然一咳,喉中淤血尽被咳出,她唿吸也顺上些。 倒是裴景瑶被吓了一跳,他瞪大双眸连忙起身,随后便被云肆按住,「放心,咳的都是淤血,我无事的。」 裴景瑶见云肆脸色确实无异后才松了口气,嘴中小声呢喃了句话。 云肆一愣,「你说什么?」 裴景瑶凑近云肆,他不敢靠在她身上,只虚虚将脸埋在女人肩膀处,语气藏着掩不住的惧意,「我怕。」 云肆抬手将他圈在怀中,一下下轻抚他消瘦的背嵴,「别怕,我还未把你娶回北疆,怎么可能死在大梁。」 见云肆说出那个不吉利的字眼,裴景瑶匆忙抬手将她唇捂上,一回生,二回熟,这回裴景瑶捂得极为严实,生怕云肆再说出那个字。 「不吉利,不许再说了。」 见她认真点头后裴景瑶才松下手腕,云肆头一次见小夫郎这般迷信的模样,眸中倒是染上些新鲜意味。 「妻主一路劳累,可要再睡会?」 云肆看了眼快要破晓的天色摇了摇头,她还要进宫一趟。裴景瑶没法拦住云肆让她补觉,他知晓云肆的时间有多匆忙,甚至都不敢问崇州之况,生怕耽误了她的时间。 在云肆离去前,他不放心的加了句,「妻主定要顾忌身上的伤。」 飞鹰早已候在门外,见少主出来后便紧随其后,云肆睡了大半夜,此刻早已将精神养回,除了面色微微苍白以外任谁都看不出她受了伤。 在北疆伤受的多了,她的身体自愈能力也比常人快。 「我不在的日子里,周遭可有异样?」 飞鹰摇头,但想起那日在庙中之景,面色有些犹豫。 「计划无异,只是裴公子……」飞鹰这句话刚说出口,云肆的眸子便转头看向她,飞鹰继续道:「五日前,裴公子曾去庙中为您祈福,但在离去时遇见了梁秋。」 云肆的步子顿住,周遭本安静的氛围更加静谧,飞鹰及时垂眸看着地面,即便如此她仍是在那瞬间感受到了少主的杀意。 裴景瑶并未告诉自己这件事。 「接着说。」 云肆声音极轻,但语气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寒意,她眸中划过一丝狠厉,神色也暗沉几分。 飞鹰将当时场景一字不差如实说与云肆。 当初在梁秋认出裴景瑶过后,她口中那声『裴郎』吓坏了裴景瑶,亦吓坏了她身旁神情高傲的梁荣。 梁荣看着自家表姐难以置信的面容,疑惑道:「表姐你说什么?」 坐在轮椅上的裴景瑶早慌了心神,他未回答梁秋的话,只焦急的操控轮椅想快些离去。 梁秋就在这时沖了过来,在她的手接触到裴景瑶肩身的前一刻,寒光乍现,飞鹰手中长刀逼近梁秋身前。 她虽不知这女子与裴公子是何关系,但见裴公子神色慌张,这女子又妄图直接上手,飞鹰手比脑子反应更快。 「放肆!你可知这里哪里就敢拔刀,你可知我是谁?」 梁秋被长刀的寒芒惊骇,她看着挡在裴景瑶面前的女人,仅怔愣一瞬后便反应过来,她抬手唤来身后的几个侍从,几人团团围住飞鹰与裴景瑶。 梁秋神色怪异的看向轮椅上的男人,口中语气也十分诧异,「竟真是你,你怎么还活着?!」 裴景瑶双手扣紧轮椅把手,他闻言深深吸了一口,努力克制着自己紧张的情绪,抬眸直直看向梁秋,眸中的寒色令梁秋一愣。 裴景瑶克制着颤抖冷声道:「与你无关。」 梁秋话语噎了一瞬,裴景瑶怎么会有这般冷漠的时候,他见了自己不应该是跪着求自己吗,态度卑微又小意,哭着求自己收留他。 第96页 梁荣还在一旁疑惑,「什么裴郎,表姐你快让人把他抓住啊,关他几天他就老实了!」 梁秋不耐烦的甩开梁荣的手腕,呵斥道:「闭嘴!你认不出他是谁吗!他是裴景瑶!」 梁荣被甩了一个踉跄,他刚要发作便看见自家表姐那极为愤怒的神色,梁荣在脑中思索一圈,忽而捂嘴惊唿,「裴景瑶?你那早死了的未婚夫?」 亏得梁荣声音大,飞鹰的神色顿时变得极差,竟是妄图抢她们少主的男人,手中长刀被飞鹰握得更紧了些。 裴景瑶身子绷的极紧,脚踝处竟也开始隐隐泛疼,在他听见梁荣的话时,头一次情绪激动的喊了一声。 他喊的是,「我不是!」 他不是梁秋的未婚夫,裴景瑶眼眶开始泛红,他是裴景瑶,是云肆的夫郎。 飞鹰的长刀移到梁秋的指尖,庙内众人早已因这边的热闹围聚在一旁,在庙内兵戎相见是禁忌,很快便来了几个僧人双手合十站在飞鹰身旁。 飞鹰冷着脸将长刀收起,转身俯身恭敬道:「裴公子,可要回府吗?」 裴景瑶无声的深唿吸几口,他将眼中水气散尽,看着飞鹰点了点头,云肆不在京内,他不想给她再添麻烦。 梁秋被激怒,她指着裴景瑶破口大骂,「你可知你这是欺君之罪,」 「是吗?」裴景瑶回眸撇了她一眼,好似真的不认识她这个人一般,「那你去和圣上揭发我。」 飞鹰推着裴景瑶离开庙内,梁秋本欲再追上去,可庙内僧人团团将她围住,双手合十念着施主。 梁秋一甩衣袖无奈的转身离去,身后的侍从得了她的示意,立刻小跑着跟上飞鹰的方向。 许寻站在庙宇外,见飞鹰与裴景瑶急匆匆出来还以为发生了何事,但裴景瑶只摇摇头说走吧。 身后妄图跟上的小喽啰全被飞鹰甩开,确保裴景瑶与云肆的住处并未暴露。 自那天起,裴景瑶的情绪肉眼可见变得黯淡,甚至连裴晓映来寻自己讲话,他都会愣神几次,看着映儿担忧不已的小脸,裴景瑶苦笑一下摸了摸弟弟的髮丝。 「我没事,映儿莫担心。」 ……………… 飞鹰安静的等待云肆命令,云肆发出一声极浅的嗤笑,转身往向一个与皇宫截然不同的方向。 她声音极浅,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就说回来时他看起来怎那般难过,原来是真的受了委屈。」 「你先去宫内寻崖安,见了余舜岚便同她说,这京内孽党太多,我先替她清一处门户。」 第39章 . 等我把你娶回北疆 飞鹰看…… 飞鹰看着少主离去的背影, 无声摇摇头后转身独自入宫,只希望少主别做的太血腥。 这京内早人心惶惶,都传闻摄政王不日便会回朝继承大统。 廷尉少卿的府邸很是好寻, 云肆看着府上挂着的白布露出一抹冷笑,守门的侍卫尚来不及拦截便双双倒地。 国丧七日,京中百姓皆披缟素挂丧布, 梁源善身为三品官员,自当在宫中守丧满七日。 这偌大的廷尉少卿府, 仅有梁秋与梁荣在, 她们身着缟素, 沉默的望着宫内的方向行丧礼。梁源善离去前便告诫她们, 千万莫要出府, 这京内不太平,谁也不知宫内会发生何事。 前段几日得知裴景瑶未死之事已够她震惊许久, 转瞬而来的便是女帝驾崩的消息,梁秋寻不到裴景瑶的住处, 但她把这回事告诉了自己的母亲,梁源善听完也沉默许久。 梁源善早知裴府那俩小子没死, 但摄政王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更没有资格议论什么。如今看自己女儿这般激动,梁源善也只好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娘!他不仅没死, 身侧还有护卫保护,看起来过得不知有多滋润, 他这是欺君之罪啊娘!」 梁源善看着女儿的模样不耐的又点点头,再梁秋打算第三次开口前,梁源善一拍桌子怒道:「我知道了!你关心他干什么吗,当初不是你亲手退的婚吗!皇帝都薨了, 还哪来的什么君!」 梁秋被母亲的怒气吓到,也连忙闭上嘴不肯再讲话,她当初确实不愿娶裴景瑶,一是因为他庶子的身份,二则是她初见裴景瑶是对方那小意羞赧的模样看着便让她倒胃口。 她喜欢放的开的男子,勾栏院那些男子就极对自己的胃口。 可前几天在寺庙一见,她几乎快认不出对方,如今的裴景瑶与当年变化极大,他虽坐着轮椅,但那勾人的清丽小脸却一眼撞进她的心里。 梁秋刚喊裴郎时心中并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但看见裴景瑶那泛红的眼眶时,心中瞬间便想了起来,三年前她将那封退婚书扔于他脚下时,这男人也是哭的眼眶泛红。 她心中烦躁得很,当夜便去勾栏楼里寻了个小倌发泄,那小倌哭的梨花带雨,可梁秋怎么看怎么不对味。 若是在她身下哭的是裴景瑶便好了,梁秋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往外派了更多的侍从去寻人,左右他不过一介草民,寻到了给自己泄个火都是抬高他了,若是伺候的好的话,给个小侍的位置也未尝不可。 梁秋正异想天开之际,鼻尖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她对血味极其敏感,当下便站起身子走到屋外。 梁荣被她的动作惊骇一跳,他表姐最近脾气愈发暴躁,他都不敢轻易去惹对方,想起表姐这几天看自己的眼神,梁荣便觉得浑身别扭。 第97页 梁秋蹙眉走出庭院,喊了一句,「谁!」 庭院内空空荡荡,往日打扫的奴僕也不知去哪了,她正疑惑时,却见一只黑靴踏进院内,那女人身着一身玄色衣袍,神情阴寒的看向自己。 她唇角缓缓勾起,却看的人通体发寒。 「梁秋。」 梁秋握紧双手盯着莫名闯入的女人,心中升起一股危机感,「你是谁?」 身后跟出来梁荣认出云肆的身影,他捂嘴看向云肆的眸中满是讶异。他是见识过云肆的身手的,此刻见梁秋还在不知死活的挑衅对方,梁荣心有余悸的捂住自己伤疤未消的脸颊,立刻打算转身偷偷熘走。 他自以为离去的动作极其隐蔽,云肆轻嗤一声,在梁荣转身下台阶的瞬间指尖一动。 梁荣膝间一痛,竟一脚踩空径直从高台上摔下,他身子向前摔去,脸颊径直撞上台阶下用来存放杂物的铁桶,凸起的尖锐划过脸颊,剧烈的疼意令梁荣大叫一声。 梁秋听见表弟喊叫心中诧异,回头便看见梁秋那满脸是血的脸颊,他半张脸都被豁开,看起来噁心又恐怖。 云肆声音极轻,但却透着无法让人忽视的寒意,「本早该解决了你,谁知竟没注意一直拖到现在。」 「你到底是谁?竟敢擅闯梁府,你可知我母亲是谁?」 梁秋往后推了几步,她转身拿起放在门后的木棍握在手中,蹙眉看着这个外来的女人。结果这女人听了自己的话,反而轻嗤一声,看向自己的神色嘲讽至极。 「他当初怎么会被许给你这般的废物。」 「谁?」梁秋思索片刻,忽而反应到,「许给我,你是裴景瑶派来的?!」 她声音忽而加大,找到了事情的源头,看着云肆的神色也没了方才的谨慎,反而有些不屑,「我就说怎么敢擅闯梁府,你是他的姘头还是什么,我告诉你,你最好现在离开梁府,不然你便等着被抓入诏狱吧。」 梁秋自知晓来人与裴景瑶有关后便放心许多,她虽打不过这人,但裴景瑶一介孤身男子,就算找到倚仗又如何,她不信对方还能得罪廷尉不成,撑死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她大喊一句,「来人啊!把她给我抓起来!」 云肆对她的胆大有些惊讶,嘴里轻吐一句,「真是蠢钝如猪。」 「你竟敢骂我?啊啊——!!」 梁秋话语还未落地,便见云肆唇角笑意不减,她反手掏出匕首一甩,寒刃在阳光下一闪,下一秒便径直刺入梁秋的右肩窝。 她手中木棍落地,身子被匕首定在门框上,梁秋不敢置信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身,随后发出一阵比杀猪还尖锐的叫声。 行走于梁府外的人听见这声惨叫,一个个面上都露出惊恐之色,她们行色匆匆赶回家中,谁都不敢进梁府一探究竟。 刚被梁秋大喊唤来的侍卫赶到,看着面前的场景一个个都愣了半天,随后抄起手中兵刃便冲上去。 「自不量力。」 云肆转身将手中银针抛出,那些花拳绣腿的侍从很快便倒了一片。 她抬手掐住女人的下颚,梁秋早意识到对方是来真的,嘴里立即哼哼唧唧的发出含煳的求饶之话,眼眶早痛到流下眼泪,却在下一秒被云肆无情卸掉下颚。 「吵死了。」她冷眼看着女人,「你闲的没事去什么庙内,勾起他的伤心事,你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 云肆抬手握住匕首,一点一点将它按到底,匕首尖透过窗纸,染上点点血迹。云肆看着女人,极其缓慢的将匕首向下切去。 梁秋下巴上满是口水,她惊恐万状的摇头求饶,因恐惧与疼痛浑身战慄不停,可惜云肆半点都没有看她,只认真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 匕首嵌入窗内,梁秋连蹲下挣扎都不能,她看着这个如修罗般的女人将自己的右臂活生生切下,又嫌弃的看了眼染了污血的匕首。 云肆垂眸看着地上那指尖还在动弹的断臂,轻声道:「我都没有指过他,你凭什么指。」 梁秋瘫在断臂旁,血液铺了一地,云肆好心的蹲下身,「你喜欢裴景瑶吗?」 梁秋早被痛的没了神智,见她蹲下立刻求饶摇头,云肆却蹙起眉头,「既不喜欢,当初为何要娶他,你既然应下,便好做好护他一辈子的责任,而非是一封退婚书将他仍在大街上。」 她说的极慢,随后眨了眨眼,将匕首径直刺入梁秋的左腿,与方才如法炮制。 「疼吗,他被打断腿的时候也很疼。」 云肆从头至尾都在自言自语,她将裴景瑶的委屈缓缓倾诉于这个昏死的女人,最后神色阴郁的站起身,踏着早被鲜血铺满的石阶一步步离开梁府。 梁荣早被她虐杀般的行为吓昏。 若当年没有那封退婚书,裴景瑶便能逃过裴府那难。 云肆撕下衣袍将匕首擦净,神色自若的走出梁府,行向宫内。 未央宫内,余舜岚坐于主位,丞相陈冉坐与侧位,崖安与飞鹰见她进来立刻围上来。余舜岚半眯着眸子上下打量她,云肆微微一笑,她衣衫上下沾染了不少血迹。 「陛下身下好的倒是挺快。」 云肆说罢转头向空院内乌泱泱跪了一地的臣子们,她们每个人都头颈旁都有侍卫手拿长剑。杜语身着戎装守在门口,冷漠的望着地上的臣子。 第98页 她们没一个能活着走出皇宫,只需余舜岚一声令下,她们便会人头落地。 余舜岚的脸色依旧苍白,方才云肆的动作已传之她的耳中,她此刻望着云肆轻笑道:「托你的福。你动作倒是迅速,也不给朕留点时间。」 余舜岚一开口,底下的臣子们便浑身发抖。 「陛下还是速度些好,余生泉明晚便会到郊外。」 余舜岚对云肆的话不置可否,只又把目光移向庭院。 云肆早在余生泉身侧安插了探子,她兵分三路,三个探子中真正跟着余生泉的探子,早被她调出院外的水鱼,这个任务异常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人头落地。 水鱼是主动要去的,她不想失了云肆的信任,也知自己再在少主眼皮子下晃悠会惹人厌,于是便折中自请前去。待被林霜在驿站接应后,水鱼与其余两人便易容悄悄潜伏其中。 余生泉的行军速度便是水鱼等人暗中传来。 余舜岚收回目光看向宫内,她微微一抬手,杜语点头领命,回身对手下命令道:「斩!」 极其浓郁的血腥味蔓延在未央宫内,陈冉只看了两眼便不忍的别开眼,崖安紧紧握住手,最后还是将身子直接转过去,他忽然有点晕血。 只有云肆与余舜岚两人面色自若的看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四十八条命,全部惨死刀下。 行刑的侍卫将尸首分离的尸体拖走,又接来水泼向地面,妄图沖淡这沖天的血腥气。 「余生泉的世道也该到此为止了。」 余舜岚说罢抬眸看向云肆,轻笑道:「明日的成败,朕全仰仗北疆少主了。」 云肆与飞鹰崖安从宫内离去,崖安有些担忧的看着云肆,「你的伤可还好,明日不会有问题吧。吊命的药我全给皇上吃了,可没有你的份了。」 云肆撇了眼崖安,「我无事,你不如想办法令皇上活的久些,省的她死了再换个皇帝我还需再来一趟。」 崖安被她的话语呛住,也只好闭了嘴不再言语,但他走了一阵,忽而忍不住道:「皇帝倒是能活很久,君后倒是不一定。」 云肆步子仅停了一瞬,随后便转身离去。 京城又落了一场雪,雪花飘摇落在行人肩头与树梢,街上的小摊贩纷纷挑着扁担回家,铺了层薄雪的地上也被脚印掩盖。 云肆的步子不自觉加快些,在她回到院内时,正看见厨房飘出裊裊白烟,她鼻尖一嗅就闻见一股极为浓郁的香气。 「妻主回来了?」 听见开门的嘎吱响动,正往锅里放配菜的裴景瑶探出头,在看见云肆的身影时霎时一笑,眸中的欣喜难以掩饰。 「还真是妻主回来了,小桔,你将菘菜放进锅里闷上。」 裴景瑶说罢便眉眼含笑的想去寻云肆,在厨房门口守着的许寻本想推他前去,却见云肆抬步走来,在他触到轮椅把手的前一刻,云肆已握上把手。 许寻只好垂眸收回手,云肆撇了他一眼,思索后便认出他是那庙中之人,水鱼竟将人放置到吴忧院内。 云肆看着裴景瑶不贊同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里待着,来厨房做什么饭。」 裴景瑶的手悄悄牵住云肆染着凉意的指尖,「想亲自下厨做给妻主接风洗尘的,昨日未来得及,只好今日补上。」 云肆转身看了眼锅里正炖着的排骨,眸中有些无奈的笑意,小夫郎什么都好,做菜的手艺更是一绝。她垂眸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裴景瑶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衣角。 云肆垂眸一看,竟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梁秋的血,她来去匆忙,还未来得及换外衫。 「不是我的血,放心。」 裴景瑶这才松了口气,他看了云肆一眼,眼中有些后怕,「我还以为又是妻主伤了,心中怕死了。」 「莫怕,以后定不会叫你担忧。」 锅里还在炖着菜,云肆将裴景瑶推到房内后,他便急切的抬手想去解云肆的衣衫。 裴景瑶忧心道:「出去了一白日,妻主可换药了?」 云肆话语一噎,她抬手握住男人急切的小手,眸中神色讳莫,「你若是将这动作放在平日,我会更开心。」 裴景瑶挣了半响也没挣开,只好垂眸看着云肆的腰腹委屈道:「妻主竟说不正经的,你伤成这般,景瑶心疼尚来不及呢。」 云肆点头道:「确实,我每日都想与你不正经。」 看着裴景瑶泛红的耳根与氤氲水雾的双眸,云肆连忙兀自脱了上衫,好让小夫郎能给自己上药。 待看见云肆并未好上多少的伤处,裴景瑶还是偷偷红了眼眶,云肆发现后俯身吻向裴景瑶的眼角,他濡湿的睫毛颤个不停。 「不疼,你莫担忧。」 待小桔和许寻将做好的菜端上饭桌时,裴景瑶已经听云肆把崇州发生之事讲了一遍,他听的心惊胆战,看女人的眸中也满是心疼。 在云肆提到明夜在京郊处的埋伏时,裴景瑶口中的饭粒也咽不下去,明日并非是同往日一般都单打独斗,而是大梁皇城禁军与余生泉手下叛军的一战。 「虽有杜语将军率兵,但妻主身上有伤,千万莫逞强。」 云肆轻笑一声看向男人,「相信为妻,你只管在这等我。我知晓大梁的规矩,你且放心就好,我会按着大梁礼节来,三书六聘一样都不会少,我定会风风光光把你娶回北疆。」 第99页 裴景瑶放下手中碗筷,眸中含着羞意与担忧,「景瑶在这等……等妻主回来娶我。」 时隔许久再吃到裴景瑶亲手做的饭菜,云肆吃的极其舒坦,裴景瑶见云肆吃的香,又给云肆盛了一碗饭。 这顿晚饭并未像云肆所想一般安稳,浑身是血的林霜打破了这暂时的平静,她躺在地上,口中不停吐出鲜血,飞鹰立即抬手封住她的血脉,防止林霜失血过多身亡。 裴景瑶看着面前的场景立刻放下筷子,他惊慌的取来药箱,但看着快被捅成筛子的女人却不知如何下手。 云肆接过裴景瑶手中药箱,默然抬手遮住男人的眼,又令一旁的许寻推他回房,许寻亦是第一次见这幅场面,回过神过便匆忙将轮椅上的男人推回房内。 「少主……」林霜张口便是一股鲜血涌出,飞鹰不忍的蹙起眉,林霜瞪大双眼,止不住的大口唿吸。 云肆蹲在她身侧,听着林霜将剩下的话说完。 「我被……发现了,水鱼告诉我,余生泉回来了,就在、在在十里外……」 林霜终于将话说完,她勐然喘了几口气,鼻腔与口中鲜血不停涌出,她伤口有毒,飞鹰本欲闭眼给她一个痛快。 云肆抬手止住飞鹰的动作,当着飞鹰不解的面,她取出一个被蜡封住的药丸,掐开蜡封后便欲将那小小的黑色药丸餵入林霜口中。 「少主!」 飞鹰抬手挡住了云肆的动作,极为郑重对她摇了摇头,云肆仅停了一瞬,下一秒便避过飞鹰手腕将药丸餵与林霜口中。 飞鹰没揽住云肆的动作,她沉默的看着云肆将药利索的塞进去,随后抬了抬她的下颚,保证药被顺利咽下。 「我说过会把你们平安带回北疆。」 云肆起身回房,飞鹰将已昏死的林霜安置好,想到方才云肆没有丝毫犹豫的动作,心中异常沉重。那药是崖安的父亲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所炼制,只要还有口气便能吊住命。 所以只有一粒,那是云肆最后的生机。 「景瑶,我得走了。」 云肆看着屋内的男人,语气难得有些沉重,裴景瑶望着云肆,认真的点了点头。 她在院中留了两人保护裴景瑶,所有的计划都被迫提前,飞鹰将信息传之宫内,而杜语也头一次拿着军令出现在皇宫禁军面前。 看着从前的新兵蛋子一个个成长为出色的侍卫长,杜语眸中颇为欣慰,她们一个个看着杜语也眼含热泪,曾经亦师亦友的大将军终于回来了。 「姐妹们!随我杀反贼余生泉!以报我大梁之恨!」 「杀叛贼!报国恨!」 「杀叛贼!报国恨!」 ……………… 声音一唿百应响起,杜语一人一马率先向城郊处冲去,城门也随即慢慢合拢。 今夜京中註定是个不眠夜。 城墙之上藏满弓箭手,云肆则身背一把重弓骑在乌金上,她回身望了眼这沉重的城门,城墙上皆挂满丧布,风一吹便唿唿作响。 明天一早,这大梁皇城会彻底变个模样。 水鱼垂眸跟在一众侍卫的最尾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对藏匿之术颇有心得,幼时总藏到她娘找不到。今日一早她便把行军信息传了出去,也不知京中准备的如何。 军队幽幽停下,水鱼望着前方已朦胧可见的城池,心中砰砰作响。天际一片火红暮云,时间已过宵禁,她们没有赶上最后的入城时机。 余生泉目光阴鸷盯着挂满城池的丧布,抬手唤来暗卫,「派一队人,拿着我的信物叫她们开门去。」 她身侧的女人应声拽了缰绳,冷漠看向身后的一列士兵,女人目光幽幽扫过,最后走到队伍的最末端点了几人。 就在两日前,余生泉将她留在城郊的三万禁军首领唤去,那女人对她极其忠心,立即便要率兵来迎。三万人太多人多势众,不知晓的怕以为她此行是入京登基,余生泉思索后便选了个折中之策,她令一万人随行保护,另外两万人继续埋伏京郊,若有异样随时支援。 余生泉自觉万无一失,可她却没想到这忠心耿耿的属下早已换主,刀架在她家人的脖子上,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水鱼垂头和余下几人领命而去,方才那女人一个个扫过她们的脸,才将令牌放在水鱼身侧之人手上。 几人领命后朝前方一路小跑而去,那女人骑马回到余生泉身侧,对她低声耳语。 第40章 . 赐婚 水鱼跑的很快,即便…… 水鱼跑的很快, 即便如此她仍能感受到身后那道淬毒目光,如毒蛇般阴魂不散,双拳紧握住, 她只能跑的更快些。 余生泉朝身侧伸出手,身旁暗卫立即将背上弓箭递与她,余生泉武功虽不高, 但年轻时也曾习武,一支羽箭被架在弓身上。 在身后破空之声靠近的那一霎, 水鱼闭眼就地一滚, 动作在旁人看了好似绊摔一样, 她不能让余生泉起疑心, 那羽箭仍擦过她的侧颈, 皮肉被擦下,鲜血瞬间流下。 下一秒, 箭身径直插入她身前之人,那女人身子一僵, 低头看着自己胸前贯胸而出的羽箭,瞪大眼睛缓缓倒地, 她还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死的。 水鱼大叫一声, 她从地上爬起,捂着脖子神色惊恐的往前跑, 一起的几个人意识余生泉是真的要杀她们,一个个都不要命的朝城门处跑。与其死在余生泉箭下, 逃到城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第100页 水鱼咬牙忍住那火辣的痛意,硬是在一行人中跑的最快,脖侧的血也因她的紧绷的身子一路狂流。 再快些,给少主多些准备时间, 水鱼抱着这个念头一路跑去,快到城门的守卫处时,极为入戏的连滚带爬跑过去。 「救命啊!!摄政王要杀我们!!」 守卫看着满脖子的血的水鱼一愣,又看着她身后唿哧带喘跑来几个女人,她们皆神色惊恐,只有一人面容还算正常,她正把手中的令牌交给守卫。 「摄政王回京!快开城门相迎!」 女人的声音极大,水鱼在一旁暗自观察这看起来与平日无异的城门口,纵容不知晓少主藏匿何处,她仍偷偷用手在比了个三的手势。 余生泉等人距离城门仅有三里地,远比云肆预估的速度快。 守卫看着躺在地上的水鱼,神色似有些纠结,「这……」 「愣什么,要杀她们也是因为她们叛逃,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令牌,摄政王还能骗你不能!」 守卫立刻谄媚一笑,「小的并非此意,只是这宵禁时间已过,这时开城门于理不合啊,何况正逢国丧,上头对此管得极严。」 那女人冷哼一声,掏出些银两交于守卫手上,那守卫果然眉开眼笑把令牌还给她,转身招唿这同守的女人们准备开城门。 「恭迎摄政王回朝!开城门!」 一切都流程都如同往常一般,就连守卫要的银两也同从前一般,作为先遣的女人掏出哨子吹响,刺耳尖锐的声音传至余生泉耳中。 她眯着眼眸往向正缓缓开启的城门,身侧的暗卫抱拳道:「主子,属下先去一探。」 余生泉颔首,暗卫立刻策马而去,她耳尖一动,感受着身周的气息,今日风大,城围上唿唿作响的丧布声遮掩了弓箭手的唿吸声。 她在城墙下转了一圈,掏出长剑一人进入城内,依旧同平时一般,除了城内随处可见的丧布,这京中确乎没有任何异样。 她这城门内外探查近一炷香的时间,那门口守卫都快哭出来了,「大人,您要进便进吧,如今朝中各位大人都在宫中守丧,宵禁管的极为严苛,小的担不起呀。」 女人撇了眼那哭丧个脸的守卫,转身对行军打了信号,行军将余生泉围于中间,以一种包围保护之阵缓缓朝城门走来。 事情仅发生在一瞬间,在余生泉即将踏入京内时,她勒马缓缓停下,抬手换来了三万禁军的首领,她俯身与余生泉身前,态度极其谨慎。 余生泉仍极为谨慎,「你带人进城开道。」 那女人俯身领命,她走至队伍最前列,两万行军从城墙两侧缓缓行来,余生泉这才有几分满意神色。可惜她嘴角笑容还未扬起,就见她那极为忠心的属下转身,一剑砍向她的一个侍从。 人头落地的瞬间,城墙奏响号角。 杜语率兵自四面包围而来,早归降的三万精兵露出手腕红布,与余生泉的亲兵率先开始厮杀,城墙上的弓箭手探出身子,纷纷箭雨落下。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杜语确实是个极好的将军,在她的带领下,余生泉的残兵不过摧枯拉朽,行阵更是不堪一击。都是曾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兵,杜语下手时也并未伤及性命,仅让她们丧失行动能力便好。 余生泉身侧有十几人护着,她们武功比寻常侍卫高出不少,一时间竟无人能近身。 云肆藏身与回京必经之路的一处树梢,此刻见行军已动,她缓缓拉开那把重弓,七只铁箭势不可挡射出。 那极为恐怖铁箭不知从那处而来,她看着自己的暗卫们一个个倒下,心中顿时乱了阵脚,余生泉何曾将自己落于这般困境。周围人的血溅在她脸上,她执剑浴血保命。 「都住手!谁给你们的胆子!」 云肆半眯着眼眸,一气呵成将最后两支铁箭发出,一支正中余生泉的腰腹处,另一只贯穿了她的左脚踝。 余生泉撑着箭跪在地上,目眦欲裂的看向自己腰腹处的铁箭,她大势已去,杜语的剑径直贴在余生泉的脖颈上。 「你敢,我可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 余生泉一张口,口中血便涌出。 杜语冷眼看着垂死挣扎的余生泉,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笑,她转身后便见身着白衣的余舜岚缓步走来,立刻收剑跪在地上行礼。 「末将见过陛下!」 「起来吧。」 余生泉不可置信的死死盯着余舜岚,十分不明白这个不可能醒来的女人是如何出现在她面前,「哈哈哈哈!原来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我竟没看出来,你竟还有这般能耐哈哈哈哈哈哈。」 余舜岚目光怜悯的看着地上疯魔的女人,「余生泉,你当初既选择了我做皇帝,便应知道有这一天的。」 云肆持着那把重弓走来,神色睥睨的看着余生泉,余舜岚摇摇头往旁走了一步,余生泉如何死去会由云肆决定,余舜岚看着云肆的脸,忽而瞪大双眼。 随后神色癫狂的笑着,余生泉通红的眼眸死死盯着云肆,她脸上的赘肉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看起来异常讽刺。 「原来是北疆人!你真是疯了余舜岚,你竟敢和北疆人做生意哈哈哈哈哈,大梁早晚会亡在北疆的手上!」 飞鹰站在少主身后,看着余生泉的眸中满是恨意,她恨不得亲手解决了这女人。 第101页 「这大梁的江山该是我的!我的!」 云肆冷眼望着她,抬脚踩住她腰腹的箭身,随着她的动作,余生泉口中不断的吐出鲜血,神情痛苦异常。 一箭杀了余生泉未免太过便宜她,云肆要余生泉付出代价。 「我北疆因你而战死上万勇士,我说过,我身为北疆少主,会为她们復仇。」 她掏出匕首,从余生泉的指尖处开始割肉,「一万人,你一个人的命怎么能抵一万人。」 周遭人皆被云肆的动作惊了一身冷汗,就连余舜岚都蹙起眉头,余生泉的惨叫声惊起树梢飞鸟。云肆站起身,她看着半个手臂成了白骨的余生泉,转身将匕首递与飞鹰,只说了四个字。 「凌迟处死。」 余舜岚身周有许多暗卫保护,她抬手斥退后饶有兴趣的看着云肆,「北疆少主真是箭术如神,到叫朕开眼,左右也已结束,同朕回宫商讨吧。」 云肆轻点头,余生泉的惨叫声逐渐变小,她则勾起一抹令人发寒的笑意。 杜语令属下将归降的人尽数压下,自己则亲自率兵保护余舜岚与云肆的安慰,城墙上的丧布随着风被刮下,云肆步伐一顿,凝眸看向城墙上的异样。 杜语蹙眉大喝一声,「停!」 身后侍卫们也跟着抬起头,那处有两个身影,一大一小,正站在最高的城墙之上,衣衫被寒风吹起,仿佛下一秒便会摔下。 那是石然与裴晓映,他正将男孩圈在身前,死死掐住他的脖颈,裴晓映小手无力的扒住男人的臂膀,可惜力气悬殊太大。他在窒息的边缘挣扎许久,脸上流满泪水,嘴中什么都说不出。 石然虽被废了武功,但他自幼习武,力道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抵过的。 「很快的,跳下去什么都感受不到。」 石然看着手中垂死挣扎的男孩,又将目光看向城墙下的云肆与余舜岚,嘴中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 「大梁皇帝和北疆少主都来了,我也太荣幸了。」 城墙上的士兵不敢近身,如今天色已暗,没人知道他俩是什么时候登上去的,她们每近一步,石然便把裴晓映的身子往外推一分。他现在仅有半只脚堪堪踩在城墙上,再往前一步便尸骨无存。 云肆冷眼看着石然的动作,心中逐渐沉下,城墙太高,她无法在短时间内攀上去,裴晓映的小脸憋的通红,他连挣扎力道都弱了很多。 裴晓映怎能被石然抓住,裴景瑶呢…… 「放了他,你要什么都行!」 余舜岚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看着云肆的神色。 石然闻言笑的更为大声,他脸上满是泪痕,眸中含恨的看向云肆,「你真以为你是救世主不成,我告诉你,只要有人,这世上的战争永不会停!你北疆少主和皇帝是何其尊贵,又怎么可能看见我们普通人的苦。」 云肆眸子一闪,她看见一丝熟悉的身影自城墙上闪过,她接过余舜岚递来的羽箭拉开手中弓,下一瞬便对准石然的脖颈。 她可以一箭了解石然,但裴晓映定然会跌下城墙。 石然掐着裴晓映往前移了一步,男孩一只脚已悬空在外。他其实本想抓裴景瑶的,可那男人身边竟有两个高手,石然不可能与那两人硬碰硬,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裴晓映。 裴晓映终日缩在房内,即便消失也一时察觉不到。 他利用他那个便宜姐姐当初给她的信物,引其中一名守卫离去,随后将全部迷药散在院中,那两人的警惕心确实很强。但她们都以为会有人对裴景瑶动手,反而忽视缩在房里的裴晓映。 他自入了摄政王的府后便学会了一个道理,弱肉强食,即便是死也要拉个垫背。 石然看着云肆笑的极为悽然。 「北疆少主高高在上,自然体会不到我们普通人失去至亲的痛苦,那便让你夫郎体会一下吧。」 云肆将弓绷紧,在石然抱着裴晓映从城池跌落前的瞬间,身后的侍卫中勐然冲出一个身影。 水鱼本屏气藏于侍卫里,在意识到石然是真的打算跳下时,她勐然窜身而出,在那电光石火之际,水鱼跟着两人的身影一起从城墙处跌落。 周遭起了一片惊唿声。 水鱼单手攀住城墙,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她右臂紧搂裴晓映的身子,可石然的手仍死死抓着裴晓映的脚腕。水鱼一只手撑住三个人的重量,她咬牙极为痛苦,脖颈处伤口也因此撕裂更多。 云肆没有犹豫,手中之箭径直射出,破空声响起,那箭准确射在石然的心口,男人紧紧抓着裴晓映的手无力松开。 男人砰的一声坠落,城墙下溅起血花,他至死仍不瞑目的望着城楼上。 这一切仅发生在转瞬之间,水鱼痛苦的发出嘶声,她指尖早已磨出血迹,身后的侍卫连忙冲上来将两人拽起。 水鱼将裴晓映松开,指尖颤个不听,她趴在城墙上看着底下模煳不清的血迹,难得骂了句粗口,「去你爹的吧,要死你自己去,拉替死鬼干什么!」 余舜岚看着云肆紧绷的身子,笑道:「看来北疆少主还有私事,朕在宫里等你。」 云肆未理会这一片狼藉的战场,她抛下所有飞身返回城内,在看见裴景瑶的那瞬间,心被狠狠揪起。 裴景瑶额头青了一块,正瘫坐在地上哭的身子都在颤抖,他明显是从轮椅上跌落的,但守在身旁的女人不敢动他,只为难的看着男人。此刻见少主回来,她心中分外激动,她早听说京郊大捷,余生泉已伏罪被杀。 第102页 余生泉死了,北疆的大仇已报。 云肆抬步将裴景瑶抱起,眼眶通红的男人紧紧抓着她的衣衫,声音颤抖的不像话,「妻主,映儿。」 「放心,映儿无事。」 裴景瑶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她把裴景瑶放在轮椅上,回身看着身后跪下请罪的女人。 「少主,是我等办事不力,才勿让贼人将裴小公子掳去!」 「下去领罪。」 待女人退下后,裴景瑶神色慌张的看向门口,「妻主,映儿人呢?」 云肆看着裴景瑶,怜惜的把他搂在怀里安抚,「飞鹰与水鱼都在映儿身边,马上就回来了。」 裴景瑶点点头,心中的紧张放下一丝,云肆不敢告诉他那命悬一线的场景,自说映儿无事。待云肆给裴景瑶额上上药,男人看着云肆冷肃的面容,小心翼翼的开口。 「余生泉死了吗?」 云肆放下手中药膏,语气柔了些,「她死了,景瑶,都结束了。」 飞鹰就在这时踏入院内,她怀里还抱着昏过去的映儿,裴景瑶看见映儿脖颈被勒出的红紫时,眸中勐然放大。 云肆撇了飞鹰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的把映儿抱到房间去,崖安不在院内,她已派人去寻了。 裴景瑶抓着云肆的衣袖,「映儿是被如何?」 云肆默然一瞬,将当时场景简化许多说与裴景瑶,他听后久久不能回神,云肆看不下去裴景瑶的情绪,本欲将他抱回房内,但他却挣扎着要去映儿身侧。 裴晓映被水鱼放在地上后便昏过去,吓得水鱼还以为救完了,在发现人还有气后才放心的长出一口气,于是自己也跟着晕过去了。 她失血过多,方才耗尽全力能撑住三人的重量已是最后力气。 裴景瑶守了映儿整夜,在崖安连夜赶来后仍放心不下,直到翌日清晨男孩醒了一次,放下心的裴景瑶才被云肆抱回去补了一觉。 京中乱成一团,百姓们先是发现原来她们都皇上未死,一切都是为除叛贼做的戏,而后又看着许多朝中大臣的府内都被禁军围困。 昨夜的薄雪未能掩盖一切,有人在梁府内发现了那具早已冻僵的尸身,还缺了一条胳膊。 云肆在院内陪了裴景瑶三日,这三日的时间里,京中的丧布被撤掉,闹市上的摊贩恢復往日的热闹,而余生泉与其孽党在罪证也张贴于栏。 余生泉被凌迟处死后,头颅挂于城墙上悬示一年。 ……………… 皇宫内。 裴景瑶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那温暖的狐裘,云肆则揉了揉他的头。 裴景瑶低头隐去羞意,「妻主去吧,景瑶等您。」 在云肆进入大殿后,裴景瑶也被宫人推去坤宁宫,多年未见洛禾,他心中难免有些紧张。裴景瑶此来前特意被崖安嘱咐过,他说皇帝向自己要了副堕胎药,保不住就赐给洛禾用的。 裴景瑶当时还极为震撼,君后有孕是好事,为何皇帝要赐他堕胎药,崖安面色有些怪异,只道是皇帝知晓了洛禾的身子状况。 若没有腹中的孩子,洛禾兴许可以多活几年。 坤宁宫内的宫人很多,但都低眉敛目守与殿外,偌大的殿内空空荡荡,冷寂异常。裴景瑶心中异样愈发明显,将他送达后,身后的宫人步伐匆匆离去。 君后前几日意外小产过后,脾气秉性便像换了一人似的,连圣上都敢顶撞,如此压抑的氛围搞的坤宁宫内人心惶惶,谁都怕君后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唯有几个贴身伺候洛禾的宫人知晓真相,那堕胎药,是皇帝派人逼着君后灌下去的。 那日洛禾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祈求,而陛下只是冷漠扯回被拽住的衣角,身后的宫人围上去,掐着洛禾的脸颊将那碗粽黑的药汁一滴不剩灌进。 一个时辰过后,那药效逐渐起作用,君后看着身下逐渐流出的血迹,似疯魔般又哭又笑。 裴景瑶看着坐于贵妃榻上熟悉的身影,轻声说道:「景瑶见过君后。」 洛禾的背影微不可察的动了下,半响之后,他才于贵妃榻上缓缓转过身子。裴景瑶看向洛禾苍白的病容,又扫过他紧紧护住的平坦小腹。 洛禾看着裴景瑶,笑的有些悽然,「你也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吗?」 「景瑶只是听闻君后身子有恙,特此想进宫探望您。」 洛禾盯了他一会,忽而轻笑一声看向窗外,又如从前般将自称捨去,「探望我,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探望的。」 裴景瑶紧紧抓住狐裘,他看着与从前全然不同的洛禾,心中陌生感愈发浓重,「君后千岁,好生调养定能将身子养好。」他顿了顿,又轻声加了句,「也会再有子嗣。」 他这句话令洛禾神色一怔,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令洛禾原本平稳的情绪产生波澜,他从贵妃榻上起身,「子嗣?不会再有了,我不能再有孕了,活那么久还有什么意义!」 洛禾神情愈发激动,他看着面容无措的裴景瑶嗤笑一声,眼中染上泪水,「你永远都不会懂,裴景瑶,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傻得可怜。」 他身为一国君后却不能再有自己的子嗣,这对洛禾来说比杀了他更难受。 裴景瑶看着面前神情恍惚的洛禾,心中有些难过,他也知晓如今的君后与十六岁的陈洛禾早已不是一个人了。 第103页 那个会带他放纸鸢的温柔哥哥已经不在了。 裴景瑶心中安慰之语噎在喉间,他笑的牵强,「许是君后说的对,景瑶早身入奴籍多年,确实不懂君后所想。」 洛禾捂住小腹的微微颤抖,他看着面前神情悲伤的裴景瑶怔了许久,他似乎永远都不会被别人激怒,无论对他说什么,他总能含着一脸温柔笑意听进去。 分明在泥潭中苦苦挣扎了三年,他怎么还能如稚子般清澈。 洛禾想起了一个有趣的事,于是他轻笑了一声,看着裴景瑶的目光复杂。 「你真信那个北疆女人?」 裴景瑶眉心微蹙看着洛禾,心中虽不知道他为何把话题忽而转到云肆身上,但仍极为认真道:「他是我的妻主,我自当信她。」 洛禾闻言轻笑了许久,「妻主?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就敢唤她妻主?你也不怕把你自己赔上去。」 「君后这是何意?」 洛禾捂住小腹的一颤,他似乎有些累,转身扶着贵妃榻缓缓坐下,默然半响后才道:「梁秋死了,你可知道?」 裴景瑶睫毛一颤,洛禾径直看着他,口中语气幽幽道:「你那好妻主杀的,将人残忍肢解后扔在院子,被人发现时都变成冻肉了。」 「君后为何告诉我?」 「想你认清那北疆女人,莫被她的表面深情骗了。」 裴景瑶垂眸深吸口气,而后凝视洛禾认真道:「妻主是何样子我心中清楚,不劳君后忧虑。」 裴景瑶的声音已然有些愠怒,他本想唤来宫人推自己离去,洛禾却仍在说,「北疆王不止她一个女儿,你可知为何她年纪轻轻便能称为北疆少主。」 洛禾看着神色警惕的裴景瑶,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意,「不是因为她能力有多出众,是因为她将自己的两个姐姐杀了。」 洛禾的声音落下,本就空荡的殿内更加寂静,这种闻针可落的窒息里,裴景瑶漠然凝视洛禾,他藏于狐裘下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洛禾对裴景瑶说了最后一句话。 「陛下要将衡玉郡主赐婚给她。」 好似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裴景瑶茫然的眨了眨眼,指尖也顿在原地。 第41章 . 衡玉郡主 未央宫内。 …… 未央宫内。 云肆站在余舜岚身前, 看着她执笔在宣纸上书写,那纸上所列之物,皆是对云肆的赏赐。半响之后, 这张半面都是墨的宣纸被轻轻放于云肆面前,余舜岚也将手中笔搁置一旁。 「大梁能与北疆重修旧好,广开商贸, 离不开少主的功劳,朕只好以此微薄小礼, 答谢北疆对我大梁相助。」 云肆撇过那数不尽的长串珠宝之称, 神色不明的眯了眯眼, 大梁国库已由叛臣的家财填补, 余舜岚出手已算大度, 这些金银珠宝加起来可抵半个北疆。 但云肆要的不止这些。 「陛下倒是出手大方。」 余舜岚微微一笑,「若少主不来, 朕现在是否能醒还未知,这些小礼算轻了, 北疆想要什么不妨和朕直说。」 「大梁边境的青州三城。」云肆抬眸凝视眼中含笑的余舜岚,又加了句, 「还有, 为裴府翻案平冤。」 余舜岚面上有些惊讶,随后又露出一丝瞭然, 青州三城位于北疆与大梁的交界处,城内北疆人与大梁人混杂, 居住的多是一些边境商队。 这便是云肆此来的目的之一,北疆商贸不通,若是大梁敞开交易后,凭此三城便能带动北疆商贸。 「想不到少主竟还是个长情之人, 裴太傅清廉正直,此事你不说朕也会做。可青州三城是境商贸要塞,朕还真有些捨不得,不过……」 余舜岚话语一转,面含笑意看向云肆,语气意味深长,「不过青州三城,也是朕留给衡玉郡主的嫁妆。」 云肆听闻嘴角一抿,她看向余舜岚的脸,眸中逐渐变得晦暗。 「陛下这是何意。」 和亲自古以来都是两国交好的表示,可云肆的计划上并不包括这一环,她来之前从没打算娶一个大梁男人回北疆。 裴景瑶是计划中的意外,但不代表云肆会接受另一个大梁男人,即便那人是皇子。 「少主莫急,衡玉郡主自幼养在深宫不见外人,如今听了你的事迹,竟也闹着和朕说要见一见你。朕就这么一个弟弟,又如何能不满足他的要求呢。」 云肆抬眸凝视余舜岚,「可惜我已有夫郎,也不打算娶个大梁郡主回去供着。」 余舜岚闻言一笑,她看着云肆轻摇着头,「少主还是太过年轻,这男人嘛,总抱一个是会腻的。」 云肆挑了挑眉,语气也藏着暗锋,「听闻君后小产,可是陛下对君后腻了。」 云肆没错过余舜岚眸中划过的阴郁,她很快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好,两个女人对视之际,彼此都感知到了彼此的敌意。 余舜岚移开目光,惋惜的嘆了口气幽幽道:「禾儿身子不好,朕也很是心疼。」 她忽而话锋一转,「少主未曾为人母,自当体会不到天伦之乐,那刚出生的婴孩极为脆弱,磕碰都要哭上一阵。朕曾有两女,可惜早夭,如今君后的孩子又没了,朕当真怀疑自己是与孩子无缘。」 云肆眸子一眯,她参不透余舜岚的真正含义,但她身为大梁皇帝却说自己与孩子无缘,这着实令人怪异。 第104页 「陛下正当而立之年,何愁子嗣问题。」 「可朕只能要洛禾腹中出来的孩子做太女。」 她说的是『只能『,而非是只想,云肆不动声色撇过余舜岚的面上,试图发觉对方之意,余舜岚见此无奈一笑。 「何必如此警惕,朕不过与你唠两句家常,你倒是时刻怀疑我,倒让朕有些伤心。」 「陛下多想了,只是青州三城一事还望陛下仔细考虑,我北疆没有和亲的打算。」 拿一个男人做线拴住自己,云肆绝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 余舜岚抬手拦住云肆转身离去的步伐,「别那么急着做决定,朕保证你不会失望。」 她说罢轻拍了两下手,候在一旁的宫人立即低头小步退下,细长的声音在门口处传来。 「宣衡玉郡主觐见。」 和亲是最能保障安全的交易,余舜岚可以把青州三城划给北疆,但她也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不论云肆方才要什么,那都会是衡安的嫁妆。 在听见动静时,余舜岚把目光移向门口,云肆眼中划过一丝不耐,随后不甚在意的撇向门口处。 身着水色宫装的男子自宫外缓步而来,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眸含春水,肤若凝脂,如墨的长髮被整齐绾在脑后。 纤细的腰肢被水色腰封系住,发顶处的一支金步摇正随着男子的动作小步摇晃,一举一动皆仪态优雅。 男子黄鹂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身姿盈盈半蹲行礼,「臣弟见过陛下,见过北疆少主。」 「不必多礼,起来吧。」 衡玉起身后偷偷看了眼站于皇帝姐姐身侧的冷肃女人,脸颊微微染上一层薄粉,眼中之情丝百转千回,那男儿心思极为明显。 云肆仅看了他半瞬便收回目光,衡玉确实出落得亭亭玉立,身段与仪态都符合一位皇子的身份,可她想起男人方才走的那几步路,心间竟有中说不上的熟悉感。 见云肆蹙眉不说话,衡玉不解的望向余舜岚,后者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这位便是朕的衡玉郡主,你觉得如何?」 「郡主姿貌倾城,恕云肆无福消受。」 竟当着他的面谈起这事,衡玉不过一介未出阁的男子,即便云肆语气颇为冷漠,但听了这话立即羞涩垂眸,可当衡玉听见后一句时却心间一愣。 余舜岚对云肆的态度不甚在意,反而抬手将衡安唤到身侧,男子敛目从云肆身前款款走过,一股子清香顺着飘到她鼻尖。 在嗅到香味之时,云肆指尖一动,面色逐渐染上层寒意。 这股香味太熟悉了,她曾日夜抱着身怀这股清香之人入睡,似花非花,反而有股别致的淡雅清香。 这是裴景瑶身上的味道。 余舜岚权当看不见云肆眼中的寒霜,只笑呵呵道:「衡玉自幼养在深宫,极少见外人,但对你却是极为仰望,是不是啊,衡玉。」 被点名的衡玉羞涩一笑,「陛下说笑臣弟了。」 「哪里说笑了,你不是还给北疆少主亲自作了一诗吗,如今见到人了,怎不拿出来看看。」 余舜岚看着衡玉愈发羞意的脸颊一笑,随后将目光看向一直冷着脸的云肆,意有所指般幽幽道:「当年京中颇负盛名的才子不止裴景瑶一个,衡玉所作之诗在太学广为流传,更是被裴太傅夸赞过璧坐玑驰。」 衡玉凝脂般的小脸上早染上绯色,如今看余舜岚这般夸他,眼中羞意更甚,云肆还在一旁看着,他可不想给对方留下些坏印象。 他娇嗔的看向皇帝姐姐,「都是些往事,陛下莫要再提了。」 「往事不提也罢,但你如今作的这诗可是要拿出来欣赏一番。」 衡玉闻言轻轻点头,身后的婢子立即垂头将手中之物双手呈上。他侧身对云肆轻柔一笑,话语中藏着羞意,「衡玉拙作,为少主献丑了。」 云肆眯眼打量着这位大梁郡主,半响后才抬手将婢子手中的宣纸轻轻拿起,只一眼便愣在原地。 余舜岚饶有兴趣的看着云肆的情绪变化,从原本的不在意再到如今身周极力克制的情绪,她眼中染上怒色和被蒙蔽的不满。 吸引她的并非那含杂无尽悱恻情意的闺诗,而是宣纸上的字迹。那字迹瘦硬□□,骨力洞达,云肆绝不会认错。 这纸上字迹同裴景瑶之字几乎分毫不差。 宣纸一角被攥在手中,平整的纸面上染上褶皱,她的指尖都在微微发抖,云肆克制自己的情绪,只冷声道:「这是你写的?」 看着云肆那晦暗不明的神色,衡玉脸露不解,心中微微担忧,「是衡安所作,少主有何疑问?」 云肆身周气场在霎时间沉下去,衡玉被女人忽而变化的情绪吓到,瞪大双眸求助的看向余舜岚。 余舜岚撇过那被云肆紧握的宣纸,纸上一角还隐隐可见那墨迹,她将出面替衡玉道:「朕可作证,这里的一切都是衡玉的,从未偷窃过旁人。」 余舜岚话中指向过于明显,云肆冷脸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此刻也想起方才衡玉进来时自己莫名的熟悉感来自何处,这男人的一举一动礼仪间,皆与裴景瑶仪态相似,就连此刻站在她对面,那挺直的背嵴与颔首的角度也和裴景瑶如出一辙。 仪态、体香、字迹。 除却长相以外,这个衡玉郡主简直和裴景瑶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第105页 云肆眸中寒意愈发浓郁,「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衡玉不曾偷窃旁人,想起余舜岚方才的话,云肆将手中宣纸握得更紧。 衡玉目光忧虑,他看着云肆心中更是担忧异常,「少主为何动怒,可是衡玉所作之诗出了错?」 余舜岚并未回答云肆,反而对衡玉笑着点破道:「你莫担忧,并非你的诗出了问题,而是你整个人在她眼中都有问题。」 「我?臣弟到底做错何事?」 余舜岚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如今人也见了,信也献了,你且先下去,朕与少主有要事商谈。」 衡玉面露疑惑,刚欲发问之际便被余舜岚挥斥,他只好将话憋在心里,不甘的最后望了眼云肆,见云肆并未看他后才俯身行礼告退。 「是,臣弟告退。」 衡玉垂眸后退两步,而后起身款款行至宫门口,云肆看着衡玉亦如竹般挺直的背嵴,眼中情绪如深海般汹涌晦暗。 余舜岚背手行至云肆身侧,与她一同往向衡玉的背影,语气颇为感慨,「朕说的可不错,见衡玉一面你绝不会失望。」 直至男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余舜岚才将视线看向云肆,她手中还握着那封信,余舜岚见此摇头轻笑。 「衡玉的好心思,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懂珍惜。」 云肆径直松开指尖,那封宣纸悠悠落于脚下,她冷声道:「不过一个赝品,陛下还真是费尽心力。」 余舜岚又摇了摇头,「非也,衡玉之字乃是自幼跟着太学夫子所学,仪态则由宫中专人教导,又何来赝品一说。不过衡玉自幼好学,他八岁所作之诗便惊艷太学,引得京中世家男子都把衡玉当做心之所向。衡玉书写之字被做成字帖在世家中流传,就连沐浴时的香料都被人偷去贩卖。」 余舜岚看着云肆冷肃的面容,最后补充了句。 「与其怀抱楚凤,少主为何不将真正的美玉带回。」 余舜岚的意思很清楚,衡玉不是赝品,裴景瑶才是那个赝品。 云肆静静看着余舜岚,「陛下又如何知晓,裴景瑶不是我心中的美玉。」 云肆来大梁遇见的第一个男人是裴景瑶,她初时只出于责任才折回暗娼巷给他银两,后来得知他身份之后,也确实存了利用的心思把人放在身旁。 她喜欢上裴景瑶并非是因为那些,而是被他身上百折不屈的韧劲吸引,身陷暗娼巷只得以色侍人时,他那依旧挺直的嵴背。 姿态与字迹都可以从小培养,裴景瑶也才十八岁,他或许根本不知自己幼时所学来源于谁,更不知每日都要泡一炷香香气浓郁的水又是为何。 他在裴府内学仪态,只要稍做的不对便要被藤条抽背,那时裴景瑶的背身上总有许多被抽出的红痕。 衡玉成了当时京中贵女们的梦中人,那时世家子弟们只要有几分姿容像衡玉的,总能寻到门更好的亲事。 在裴景瑶自己都不知晓的情况下,他被教导成第二个衡玉,除了音容相貌以外,有段时日他几乎与衡玉身影无差。 不许他食甜,也是因为衡玉从不吃甜食。 那段时日里,就连裴景瑶的生父看自己的目光也比幼时亲善许多,为了父亲几句和善的哄语,裴景瑶几乎日夜都在学习这些。 直到某次世族男子游园会,裴景瑶的背影被误认成衡玉引起一阵喧嚣,他才知晓原来自己从小到大所练习的,都是在竭力模仿那宫中极为尊贵的衡玉郡主,自己不过算是一个较为成功的仿者。 余舜岚对云肆冥顽不灵只摇头惋惜,「你可真是倔强异常,错把顽石当璞玉,你叫朕如何劝你。」 「不必劝我,陛下不如将心思换换,只要北疆与大梁的商贸一开,青州边境必将有大量商队流通,青州三城对大梁而言并非要塞,但若放在北疆,这三城的商贸却能反哺给大梁更多的物资。」 云肆已将身周情绪隐去,此刻竟能对余舜岚露出抹不冷不淡的笑,只是眼中仍冰冷异常,「既是京中璞玉,还在养在山清水秀的大梁好,若到了我北疆,怕是未经打磨便会被风沙淹没。」 云肆话中威胁意味明显,她说罢便转身离去,余舜岚背身站于宫内,看着云肆的背景,眼中晦暗不明。 仪态与字迹可以从小培养,但裴景瑶三年间挣扎求生磨砺出来的心性与韧劲,是谁都不能模仿去的。 云肆一路从中宫行至宫外,在跨出门时小桔便匆匆跑来,对着云肆矮身行礼。 「少主可算出来了,裴公子在宫外等您许久了。」 云肆闻言眉头一皱,脚下步子快了几分,小桔只能一路小跑跟上。 「怎么如此早便出来,外面这么冷,你怎不劝他在坤宁宫多等一会。」 小桔闻言眉间也有不解与担忧,「奴身份太低入不得坤宁宫,裴公子只能由宫人们推进去,奴本以为要等好一会的,结果没多久裴公子便出来了。奴劝裴公子多等会,可裴公子执意要走。」 云肆步子一顿,小桔见此立刻把心中所想说出,「裴公子出来时的面色不佳,奴不敢多问,只能等您出来。」 云肆步子走得快,没多久便行至宫外的马车处,她撩开围纱进去便看见裴景瑶那怏怏不乐的小脸。 男人垂眸看着地面,眉宇间皆是郁色,却在抬眸望见云肆的剎那间换上一副笑颜,若非云肆撩开门帘时便盯着他,此刻怕也是被他这幅眉眼带笑的模样骗了过去。 第106页 云肆不动声色的坐在裴景瑶对面。 「原是妻主出来了,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裴景瑶将马车内新煮的茶倒上,随后抬手递与对方。云肆轻嗯一声,她刚从外面回来,此刻指尖也染着凉意,她接过茶盏的手不着痕迹避过裴景瑶的指尖。 裴景瑶指尖一顿,他看着云肆将热茶饮下,又将茶盏缓缓放于桌上,落桌的轻响声如碎玉般,放大千百倍砸在裴景瑶心间。 他续上热茶,这次却没被女人抬手接过,裴景瑶捧着茶盏的手停在空中,就那么不上不下的滞住。 「你……」 云肆看着裴景瑶这幅出神的模样,刚想开口提醒他将茶放下,谁聊她刚一开口,男人便慌张抬眸看她,手中动作一晃,那盏热茶便尽数浇在他指尖。 云肆不知晓,她现在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令裴景瑶胆战心惊,她能将他从地狱拽回人间,亦能用一句话重新将他打入地狱。 她在茶盏倾倒的瞬间便拉过男人的手,那茶盏也就此滚落于桌面,她方才那句话也跟着变成,「你怎这般不小心,烫不烫。」 裴景瑶想将手缩回,但却被云肆握住指尖,他抽了一次没抽回,也就不想再将手缩回来。 这般温柔的妻主,他又怎么捨得放开。 裴景瑶收回被擦净的指尖,上头烫起了层红痕,他却感受不到什么疼意,「不烫的,是景瑶不小心。」 云肆抬眸看着男人,他谎话说的愈发自然,让她心中闷得紧。马车缓缓行驶,从宫内到院落的一路上,云肆都未和裴景瑶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她倒要看看这男人能憋到什么时候。 车妇将马车悠悠停在院落门口,云肆看向裴景瑶的腿,习惯性将人打横抱起跳下马车。 裴景瑶轻抓着云肆的衣衫,又在下一秒怯怯松开,云肆没理会他的动作,径直抬步进院将人仍回床上,自己则寻了把椅子正坐在床的对侧,颇有一副洽谈的景。 「你说我说?」 云肆的话一出口,坐在床侧的裴景瑶身影一僵,随后缓缓将身子缩小了些。 「妻主让景瑶先说吧。」 他这声妻主唤的声音极小,许是因为说一次少一次的原因,语气中染着浓郁的不舍,云肆让他选择开口顺序,裴景瑶虽知自己与宫内的尊贵异常的衡玉郡主没法比。 或许等以后妻主娶回衡玉,便会发现自己只是个可笑的赝品,裴景瑶不怕云肆厌他恶他,甚至洛禾说云肆杀姐夺位一事都在他心中生不起波澜,裴景瑶只怕她弃了自己。 他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声音不自觉染上些颤抖,「我知妻主身为北疆少主,往后定要继承北疆大统,景瑶知晓自己姿貌平庸,这些日子得妻主垂怜已是偷来的欢喜。衡玉郡主天人之姿,配妻主也算合衬,景瑶不求妾侍的名头。」 他抬起头,眸中满是祈怜之色,「只求妻主最后怜爱一次,莫要将我抛于大梁。」 他甚至不求一个名分,只求能与云肆回北疆,别他留在这偌大的大梁皇城,孤老终生。 云肆看着裴景瑶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说不出是何感受,纵然这几个月自己已极为宠溺他,甚至在前几日还曾说过要娶他回大梁。 裴景瑶当初虽是欣喜应下,但心中其实对此仍不敢想像,云肆像是在拿一块鲜肉引诱一直飢肠辘辘浑身伤痕的幼兽,眼瞧着幼兽就快放下警惕来她怀中吃肉,此事却在一旁忽然冒出另一只幼兽试图去抢。 幼兽不知那肉是特意给自己留的,它只会跑的比谁都快,然后再度缩在角落小心舔舐伤口。 裴景瑶心中的自卑与不安全感是十多年间累积下的,又怎么可能在朝夕间就被云肆改变。 第42章 . 为她开枝散叶 (二合一更)…… 「说什么呢。」 云肆轻轻开口, 却见裴景瑶指尖勐然一抖,她唇角勾起抹苦笑,看向男人的目光更无奈与怜意更甚, 声音也不自觉柔下。 「谁同你说我要娶衡玉的,我要和你说的是,皇上已同意为裴府翻案, 你与映儿皆会恢復原籍,再以裴府大公子的身份, 堂堂正正嫁到我北疆来。」 云肆话语轻落, 裴景瑶早在她说第一句话时便抬起眼眸, 不可置信的看着云肆。他紧握着衣角的指尖一直在颤, 他却感受不到般, 只凝眸定定看着云肆,好似在确定她话的真假。 良久之后, 裴景瑶睫毛轻轻一颤终于回过神,他嘴角微启, 舌尖在唇齿绕了几圈才开口,「可是……」 云肆看着裴景瑶, 耐心等着他开口。 「陛下不是已将衡玉郡主赐婚给妻主?」 「皇上确有此意, 但我不同意。景瑶,你为何执意认定我会娶他, 难不成在你心中我便是这般见异思迁之人吗。」 裴景瑶闻言声音激动几分,「并非!景瑶从未将妻主想成这般人。」 云肆闻言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好让自己同裴景瑶的距离更近些,她看着男人慌乱又复杂的神情,面上更严肃几分。 「裴景瑶,你希望我娶他吗?」 这是云肆第一次如此正式唤他姓名, 裴景瑶心间一颤,看着云肆唿吸不自觉加重。妻主的话是何意,看着面色严肃的女人,裴景瑶更不敢轻易开口。 他思索许久,才轻声说:「景瑶希望妻主能得偿所愿。」 第107页 裴景瑶所希望的,一直都是云肆在大梁得到她要的所有,最好还能将自己留在身边,那便是他藏在心底的祈求。 云肆被裴景瑶这句得偿所愿气笑,她缓了几秒,又认真问了一遍。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希望我娶他吗?你若是希望,我便娶了,往后索性让他与你做个伴,你在北疆也不孤单了是不是。」云肆顿了顿,她看着裴景瑶扔下最后一句话。 「我只打算娶一个北疆王君,你自己想好。」 说罢便从椅子上站起身,她需去外面透透气,省的裴景瑶再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令她生气。 见云肆要走,裴景瑶顾不得行动不便的腿,撑着床沿便要去拽她的衣衫,他眼眶微微泛红,心中更是酸涩异常。 「妻主,妻主!」 云肆仅走了两步便停下,她回身看着半个身子都探出来的男子,克制住将他搂在怀里安慰的冲动,只一动不动的看着裴景瑶。 裴景瑶抱着最后那丝期望问道:「妻主见过衡玉郡主吗?」 云肆怔了一瞬,随后点了点头。 裴景瑶茫然无措的瞪大眼眸,睫毛一颤眼泪便留下来,他看着云肆忍着抽泣小声说道。 「我不希望妻主娶衡玉郡主,景瑶想一直留在妻主身旁。」 云肆嘆口气,她转身将裴景瑶脸颊泪滴抚去,他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装的面不改色,实际上背嵴都在微微颤抖。 「还有呢?还想要什么?」 云肆坐在床侧,她将裴景瑶的身子往里侧移了些,以防他一不留神掉下去。 裴景瑶微微偏了偏头,眸中惶恐且不解,云肆见此只好替他把他说出来。 「北疆王君,你做不做?」 「我……」裴景瑶启唇无声唿吸,他眸中似有光亮逐渐燃起,男人微泛凉意的指尖极为小心的搭在云肆手背,后者则将手一翻将他手掌握在手中。 「我做。」 裴景瑶轻语刚落,云肆便俯身吻住男人未阖的唇,他先是一愣,随后便主动抬首任她索取。云肆的气息侵染着他周身,裴景瑶闭上双眼主动迎合这吻。 云肆肯为他放弃迎娶衡玉郡主,只为娶他为夫,裴景瑶眼泪从无声流下,他已觉此生无憾。 待云肆将裴景瑶放开时,男人早如平常般依在她怀中不肯抬头,云肆看着胸前的男人一笑,抬手替他捋过痒人的髮丝。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往后再做决定,你只需为自己考虑,再莫为了旁人同我别扭。」 裴景瑶闷闷的应好声从怀中传来。 这般静谧的气氛难得,云肆本欲抱着他多待一会,可想起方才裴景瑶的模样,还是在心中嘆了口气,她将手放在裴景瑶的手背上,下颚轻抵着男人的发顶。 此刻离得近了,裴景瑶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鼻尖。 「我的北疆王君,想说什么便说吧。」 裴景瑶指尖一动,他从云肆怀中起身,认真思索着要从何讲起,他先说的是。 「妻主是否觉得,我的习惯与衡玉郡主很像。」 「不像,你同他不一样。」 云肆看着裴景瑶讶异的神色,接着说道:「字迹可以模仿,但他写不出你藏锋的韵味。你从来都不是他的替代品,你一直是你自己,裴景瑶。」 听云肆说完,裴景瑶哑然许久才轻轻开口。 「幼时我不懂,只想做到令父亲满意,便将他们教导我的日夜练习,后来他们说,我是学的最像的一个。那香料我泡了许多年,早已去不掉身上的香气。」 裴景瑶抓着云肆的手,神色极为哀伤,「妻主,我不想的,可是我选择不了。」 他生下来便没有选择的机会,甚至连反抗都不能,裴景瑶只能按着家中给他铺好的路走下去。 「我都知晓,这些都不怪你。」 「方才妻主起身,我好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云肆轻笑下,手下用力捏了把男人的柔夷,「傻不傻,方才还不都是你气我,竟想着让我娶旁的男人,我若不出去透透气,怕不是要被你气死了。」 「都是景瑶的错。」 裴景瑶见他如此说,心中立刻又有些担忧与后怕,云肆忙将他搂在怀里,指尖抵住男人的唇。 裴景瑶敏感又胆小,他或者在短时间内改不掉这种幼时养成的习惯,但她们还有一辈子,云肆有的是时间同他耗。 就算真的改不掉也没关系,她会宠裴景瑶一辈子,无论是什么性格,只要他快乐就好。 「妻主是如何拒绝陛下的?」 裴景瑶抬头紧张的看着云肆,喉结不自觉滚动一下。 云肆将殿上发生之事娓娓道来,裴景瑶敏感的捕捉到关键点,他犹豫又纠结的开口,「衡玉郡主他心悦妻主。」 见小夫郎竟也学会吃醋,云肆眼中染上笑意,「管他悦不悦,我又不喜欢他。」 「可青州三城对北疆如此重要,妻主既放弃和亲选项,又要如何得到它?」 云肆闻言眼中笑意更深,「谁说我放弃和亲了。」她看着裴景瑶那不解的神色,好心解释道:「你是裴太傅长子,我娶你和亲不也一样。」 「我?」裴景瑶喃喃重复了句,眉头微微蹙起些,「我非皇族,陛下怎能同意让我和亲。」 「你只管放心好了,剩下的交给为妻。你今日去见君后,他可是欺负你了?」 第108页 云肆说到最后一句时眯了眯眼,眸中有些危险气息,裴景瑶咬唇轻摇了摇头。 「许是小产的原因,君后的情绪有些不佳。」 裴景瑶抬眸看着云肆,将压在心底良久的话轻声说出,「君后告诉我,梁秋死于妻主之手,他还说妻主杀姐夺位。」 「他说的是真的,人都是我杀的。」 裴景瑶唿吸岔了几分,他对云肆杀两姐夺位之事是不肯信的,可她竟承认了。云肆将掌心放在裴景瑶的脸颊处,男人脸上的疤痕已快消了,那清丽的模样十分动人。 「你怕吗?」 裴景瑶看着云肆,认真摇了摇头。 「我不怕,我知晓妻主杀梁秋是为我復仇,另一件事,妻主也定然有自己的缘由。」 云肆忽而轻笑一手,手中微微用力,裴景瑶便不可抵抗抬头看向自己。 「你这般盲目信任我,也不怕我骗你。若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奸恶之人,杀姐夺位是真,对你好的样子也都是演出来的,就等你被我拐回北疆,好将你寻个链拴在帐内,哪也不许去,只能在日日床上伺候我,再大着肚子给我生孩子。」 裴景瑶看着神色晦暗的云肆,女人的手劲太大,他脸颊被掐微微泛疼,可仍旧固执的开口道:「若妻主是恶人,景瑶也愿意同妻主一起。」 云肆怔了半响,才将手缓缓放下,小夫郎这般无条件信任自己,她怎么能令他失望。 「你可听过北疆十三城之乱?」 见裴景瑶点头后,云肆才将话说下去。 「当年那十三叛城的城主里,有两个是我同母异父的姊妹,我若不将她们杀了,她们只会杀更多北疆平民。」 「北疆百姓能奉妻主为主,是她们之幸事。」 云肆闻言轻笑声,裴景瑶则问了另一个他忧心已久的事。 「妻主是何时知晓……我曾有婚约一事。」 「挺久之前,你在庙里见到她那事我也知晓,本不想将此事告诉你的,倒是君后嘴快。如今你我之间再没有什么秘密。」 云肆将裴景瑶揽过,俯身凑至他耳垂亲昵道:「我的小王君,往后有事要直接同我说,学会了吗?」 女人温软的唇与吐出气都蹭在耳尖,裴景瑶觉得自己耳尖有些发烫,他忍住那痒意,心间忽而一动。 他确实有一个想要的东西。 裴景瑶将脸颊移开,神色认真的看向云肆,「妻主,景瑶却有一事想求。」 「想求什么?」 裴景瑶深吸一口气,语气微微发颤。 「求妻主赐景瑶一个孩子。」 裴景瑶脑中想过很多,最后浮现在脑中的是洛禾那副悽然的模样,咬牙后才定下决心说出这句话。他看着云肆讶异的神色,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滋味,情绪全跟着云肆神色起伏。 「孩子?」 云肆怔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她看着面前紧张不已的男人不知该说什么。 裴景瑶问崖安要避子汤的时候,云肆还曾觉得他对子嗣一事看的并没有那么重,他身子亏损了三年,如今虽已调养差不多,可体寒的体质却令其极难受孕。 哪有男人不看重子嗣的,从前是不敢想,如今云肆愿意给他,裴景瑶也极想为云肆亲自孕育一个生命。 就算以后不再得宠,若能有个云肆的孩子陪着,他后半生亦不算枯燥无聊。 裴景瑶怯怯拉住她的衣袖,「妻主,我问崖安公子,景瑶能有机率怀上的,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会有缺陷。」 他虽是不易受孕,但又非不能受孕,这种事情只要多来上几次,裴景瑶总有怀上的机会。 云肆看着裴景瑶这幅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的模样,终是心疼更甚,若是给他个孩子能令他安心一些,云肆很乐意让他怀上。 「好,那我们要个孩子。」 云肆握住裴景瑶的手腕,侧身将床帏放下。 现在不过是下午,裴景瑶瞄向被遮掩的天色,大着胆子去解云肆的衣衫。 云肆与裴景瑶一直胡闹至夜幕垂下,月上梢头。 男人睡得很熟,手上却牢牢牵住云肆的指尖,云肆看着这般模样笑的无奈,她将裴景瑶抬手搂在怀里,就这般十指紧扣的睡下。 裴景瑶是铁了心想要孩子,变得法的央求,磨得云肆差点失了分寸,实在撑不住他便咬着被子。 翌日一大早,云肆拉开床帏撇了眼外面的天色,阳光映在裴景瑶的小脸上,他轻哼一声,转身将脸藏进云肆胸前。 云肆见此一笑,手中的床帏也再度合拢,她难得怀抱娇夫恣意的赖了回床。 两人一直躺到午时,才被小桔的扣门声打断,「少主,裴公子,可要现在用午膳吗?」 云肆与裴景瑶都是习惯早起的人,如今竟从昨日下午到今日都闭门不出,小桔昨夜守门时便隐约听见了些动静,他年幼不晓事,守门时也不懂要避开,只红着脸伫在门口。 后来还是许寻起夜时看见了,他将小桔换走,自己则走远些寻了个清净地守门,送温水时亦也只送到了门口。 裴景瑶睫毛一颤,幽幽睁开了眼,身旁的云肆明显醒了许久,此刻正眼含笑意的看着他,裴景瑶看着床帏处透进的洒进的阳光,茫然的眨眨眼。 「妻主,此刻几时了?」 他一开口便发觉嗓音极为嘶哑,裴景瑶先是一愣,随后便控制不住的红了脸颊。 第109页 「刚到午时,先喝口水润润。」 云肆将床侧茶盏递与他,清茶水温刚好入口,待饮下后喉间才觉好上一些,他抱着被子坐于床上,小口抿了两杯水,身子又酸又疼,裴景瑶背嵴都紧紧绷着。 云肆看向他身上的印子,起身令小桔在外屋布置午膳,自己则拿了套干净衣物放在床边,单腿跪在床侧揉捏男人的腰身。 「忍一忍,不然会疼的更久。」 裴景瑶身子僵的厉害,听闻云肆的话后便点头努力放松下来,女人手劲大,他需得咬牙忍着才能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 待给他放松过后,云肆顺手揉了揉裴景瑶的髮丝,将他乌黑的长髮揉乱才肯松手,他髮丝顺滑,云肆手一离开发丝也跟着垂下来。 被妻主这小孩子般的幼稚动作逗笑,裴景瑶转身拿起衣服便要穿上,昨夜胡闹太久,竟一觉睡到了午时,这放在从前可是从来不敢想的事。 裴景瑶垂眸将手放于小腹上,虽只是短短一瞬,但仍被云肆看见。她心中有些复杂,他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 他一动便觉得酸痛异常,左脚脚踝处的伤还未好,云肆见此只好帮他将衣物穿好,「若难受便不起了,端来在床侧吃也行。」 「那怎合规矩,我能忍的。」 云肆将裴景瑶抱到轮椅上,闻言眼中笑意更浓,「你确实很能忍。」 裴景瑶愣了一瞬,随后脸颊腾的一下烧起,小桔看着少主与裴公子的互动,连忙低头将菜餚布置好后匆匆退下。 映儿的状态不算太好,裴景瑶用过膳后便去了映儿的房间,男孩坐在矮凳上,空洞漆黑的大眼睛无神往向前方。他坐的乖巧,脖颈处围着一层白色布条,淡淡的草药味从其中散发。 此刻听见门口处的响动,他立即拿过手边探路用的竹棍,站起身子一步一探向门口走去。 「哥哥?」 映儿声音极其微弱,光是出声便让他喉间疼痛异常,那天他被飞鹰抱回来时,脖颈处紫红一圈,看着便异常骇人,半夜还被吓起烧,裴景瑶更是抱着他不肯松手,最后还是云肆将他抱走的。 裴晓映刚醒时喉间不能出声,他直愣愣坐在床上,只能靠点头与手势回答崖安的问题。 「是我,你伤未好,先莫说话。」 裴景瑶牵住映儿的小手,眉宇间全然是心疼,他将映儿脖间布条拆下,用小勺挖着淡绿色的草药又重新上了一圈,那圈紫红仍未消去。 石然当时就没有饶过裴晓映一命的打算。 裴晓映乖乖站在裴景瑶身前,见哥哥半响也没给自己将布条重新繫上,连忙又抬着小手去摸裴景瑶的脸颊,这次却被他侧脸躲过。 「哥哥、映儿没事、没事的。」 他张嘴便喉中撕痛,只能两个字的往外蹦,听的叫人怜惜的紧。 男孩的嘴被哥哥捂住,时间静默半响,裴景瑶轻斥道:「叫你莫说话,怎不乖乖听话。」 感受到哥哥的手离开,裴晓映摇摇头,又点点头,却是不再逞强开口说话,任由裴景瑶帮他换好药。 妻主在第二日便同他说过,裴晓映乃是水鱼所救,他本想亲自道谢,但云肆只说水鱼伤重未醒,一直都未让他去见。 如今这么多天过去,裴景瑶也打算去同水鱼道谢,当时场景他听着便胆战心惊,光是想像就能知晓有多危险。 水鱼未住在云肆与裴景瑶的院内,而是住在吴忧府上偏院里养伤。就在她不知第多少次与林霜讲自己那日演技有多精湛时,早听到耳根生茧的林霜不耐的将视线移走,随后便是一眯。 「亏得我演技好,才从那老贼手里逃了过去,不然当天怕是就身首异处,诶,你看什么呢?」 水鱼顺着林霜将视线看过去,院门口处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不是裴景瑶还是谁,水鱼立刻从石桌前跳起,随后又龇牙咧嘴的摸了把自己的脖颈。 林霜是第一次见裴景瑶,但这几日也曾听闻过少主与这男子的事迹,她小声问,「这便是少主的那位宠侍?」 水鱼惊恐的看了林霜一眼,见裴景瑶没听见后才松了口气,凑近林霜低声警告道:「你也不怕少主把你舌头割了,这可不是什么宠侍,是未来的北疆王君,也是算是半个主子。」 林霜哑然半响,看向裴景瑶的神色都严肃许多,还有几分莫名的敬意,能驯服她们少主拿到北疆王君之位,这个大梁男人必然有几分能耐。 「裴公子怎么来了?」 水鱼俯身对裴景瑶行了一礼,她看向院外,除却他身后跟着的小厮外空无一人,就连少主也没跟来,水鱼心中诧异,裴公子寻她作甚。 裴景瑶看着水鱼脖间和映儿如出一辙的细布,心间未免百感交集,他曾觉得水鱼这般纨绔之女是必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与她毫不相干之人,现在想来倒是自己太过狭隘。 「我代裴晓映谢过水鱼小姐的救命之恩,我早听妻主说了那日危难,若非是你及时出手,映儿怕是已身遇不测。」 裴景瑶说罢低头致谢,吓得水鱼连忙摇头,随后咬牙忍住痛意换成摆手,「这可使不得,少主看见怕是要揍我的,至于那日之事裴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事出突然,便是我不出手也会有旁人来救。也是少主出箭利落,我和裴晓映才捡回一条命。」 第110页 想起那日之事,水鱼脸上还有几分愤愤之色,「石霖的弟弟太不是个东西,竟拉个小孩去做垫背,真是连死了也不教人消停。」 裴景瑶安静听水鱼抱怨完,才轻声道:「可惜我裴府没落,否则定然是要好生答谢恩人,水鱼小姐往后若有需要我做的,裴家自当竭尽全力。」 裴府不日便会翻案,曾经那繁华偌大的裴家,也只剩下裴景瑶与裴晓映两人。 水鱼嘴角一扯,推脱不得也接受不得,裴景瑶是往后的北疆王君,她哪敢让王君为自己做事,除非是不想活了。 「裴公子太客气了。」 见裴景瑶离去后,水鱼吊着的心才松下来,她回身去寻避嫌的林霜,两人大大咧咧的坐在台阶上,望着大梁的水蓝的天色都颇为感慨。 「终于结束了,北疆也有好日子过了。」 林霜点了点头,「待少主了结在大梁的琐事,我们就能回北疆了。」 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北疆人,此刻危机减去,两人心中都升起怀乡之情,直到飞鹰面色不佳立于两人面前。 她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林霜,又将手中折成一指大小的信纸递与水鱼。 水鱼讶异道:「我娘给我来信了?」 在云肆身入大梁后,水昭图便仅仅传信到大梁一次,还是与云肆商讨要事,连一句话都没提自己这个小女儿,这还是水昭图第一次传信给水鱼。 见飞鹰点头后,水鱼立即欣喜接过,信上仅有寥寥几笔关心她的近况,水鱼翻来覆去也没看出别的意思,她放下手中之信,看向面色严肃的飞鹰,语气也跟着沉下几分。 「可是北疆出了什么问题?」 「我不知晓,少主也未告诉我。」 见水鱼怔愣,飞鹰嘆了口气,云肆在看完信后沉默伫立许久,飞鹰问少主发生何事,她只摇摇头独身离去。 云肆又去了趟宫内,时间快不够了,她要早些带裴景瑶回北疆。 云肆一去便是一下午,宫里送来的珠宝比她回来的更早,裴景瑶看着宫人一箱接一箱运进的珠宝,无措往后退了几米,很快他让出的位置便被珠宝箱子取代,这本不宽阔的院子几乎被堆满一半。 水鱼目不转睛看着一箱箱珠宝,「哇,这比我这辈子看见的珠宝都多。」 手持圣旨的宫人呵呵一笑,径直看向轮椅上的男人。 「这些仅是陛下赏赐给裴公子的薄礼,剩下的还在库内放着呢。」 裴景瑶讶然开口,「给我的?」 「裴公子,接旨吧。」 圣旨所撰乃是裴府翻案,裴太傅廉洁奉公一辈子最后却含冤而亡,如今余生泉已死,这张迟来的圣旨终于被交到裴景瑶手上。 裴景瑶望着手中明黄的圣旨,忽而便红了眼眶,那宫人见此也心生感慨。 「老奴在此恭喜裴公子与裴小公子脱离奴籍,裴太傅如今也可以放心离去了,人生漫漫几十年,公子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裴景瑶忍住抽泣点头,他将圣旨搂在怀里,肩身都在微微颤抖,这来之不易的翻案,是妻主为他拿到的。 云肆回来时已是深夜,她本以为裴景瑶早已歇下,进院后才发觉屋内竟还有烛火跳动。 男人的身影坐于桌前,桌上放着一卷明黄圣旨,还有红木盒子,里面摆放皆是精美华贵的金钗银饰。 云肆将门轻轻阖拢,裴景瑶也跟着转过头。 「怎这么晚还没睡。」 「妻主怎回来的这么晚。」 两人同时将话说出口,随后云肆轻笑一声,裴景瑶则将头垂下,她走到桌边撇了眼那圣旨,随后缓缓蹲在裴景瑶身前。 圣旨是她看着余舜岚写的,自然知晓里面的内容。 「如今裴府大仇已报,裴公子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云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在这夜里听起来有种异样的性感,她很少从这个角度看裴景瑶,男人垂眸看向自己如小鹿般。 裴景瑶被她这声『裴公子』唤的耳尖羞红,看着自己身前的云肆,他摇摇头轻声道:「景瑶此生已无憾。」 云肆看向裴景瑶头上的玉簪,起身将红木盒子内一只金雀钗拿在手上,「为妻为你准备的嫁妆,你可满意?」 裴景瑶瞪大眼眸,「嫁妆?是今日宫里送来的那些?」 「自然,那都是你的嫁妆,我承诺过你,让要你风风光光的出嫁,旁人有的我们景瑶也必须要有。」 暖玉髮簪被云肆取下,那流珠缠绕的金雀钗被簪在裴景瑶的发间,这是云肆第一次见裴景瑶簪金钗,眸中暗自染上惊艷。 裴景瑶看着云肆之色,忍住羞意抬手触碰了下那髮簪,「好看吗?」 「自是好看的,我已命人去打造凤冠霞帔,不知你喜欢哪种,过几日让他们端来给你选选样子。」 云肆光是想像那副场面,就已心间微盪,一袭嫁衣的裴景瑶定是最美的新郎。 裴景瑶颇为惊讶,「如此快,陛下已同意令景瑶和亲?」 云肆点点头,裴景瑶的小脸浮现出难以置信,他想不通前两日还要赐婚衡玉的陛下,怎么可能如此快便转变了想法。 除非…… 裴景瑶抬头看着云肆,语气有几分焦急,「妻主可是为了我又同陛下做了交易,可会影响北疆?」 云肆讶异挑眉,看着男人小脸轻笑一声,「你倒是聪明,你只管安心等出嫁好了,相信为妻,我不会对不起北疆百姓,更不会对不起你。」 第111页 让裴景瑶替衡玉出嫁,余舜岚是不愿的,可云肆开出的条件也令她难以拒绝,北疆玉脉一年的开採量。 北疆之玉极难开採,流通到大梁的更是寥寥无几,物以稀为贵,若是能将这个机会把握住,对大梁也是一条新商路。 她令衡玉和亲一是为监察北疆,二也是一个和平信号,北疆的王君之位只会是她们大梁男子。 「陛下可要考虑好,我可以答应你,我在位之时,北疆王君只会是裴景瑶,他亦是大梁世族,北疆与大梁的百姓不会对此生疑。」 「令裴景瑶嫁到北疆,这是我和陛下最好的解决方式。」 余舜岚看着云肆,她只微微一笑,「此事朕会考虑,只是少主来我大梁许久,朕都未以国宴之礼招待过北疆贵客,如今已近年关,不如朕做东邀少主等北疆贵客于宫中小聚,也算是答谢。至于少主所求一事,朕亦会在宴上作答,少主看如何?」 云肆将宫内做宴一事告知于裴景瑶,男人听后心中仍隐隐担忧,余舜岚从来都不是吃亏之人,这场宴会怕是来者不善。 「莫担忧,管它是不是鸿门宴,我都会平安带你回到北疆。」 裴景瑶点点头,他将头上那金钗取下,又小心翼翼放在盒中。 云肆看着他的动作有些莫名,「莫非是不喜欢?」 裴景瑶手中拿过放于桌上的玉簪,它同那些华美的金钗相比,着实有些不起眼。 「景瑶只喜欢妻主赠我的这只玉钗。」 「你若喜欢,等会到北疆我便命人给你打造一套暖玉首饰,总带这一个也不像样子。」 云肆边说边将裴景瑶抱至床上,崖安说他脚踝已好上许多,再过些时日便可以借着拐杖下地走动,若是恢復的好,说不定到了北疆便能恢復自如。 裴景瑶安静躺在云肆身侧,他双眼紧闭,鸦黑的睫毛却颤个不停,云肆侧身将手轻搭在男人腰间。 「怎睡不着,不如和我说说。」 裴景瑶睁眼看向云肆,眸中有些愁丝,「我今日去见了水鱼,替映儿向她答谢,可救命之恩要如何报答。」 云肆没想到他会说这事,话语不由一顿,思索一番便道:「这有何难,你是将来的北疆王君,想赏赐她什么都行,救命之恩又不用以身相许,你不用如此忧心。」 被藏于心底最深处的担忧被挑破,裴景瑶面上有些难堪,云肆见此更是毫不客气一笑,她将裴景瑶紧紧搂着怀中,凑到他耳侧亲昵。 「还真叫我猜对了,我知你对映儿看的有多重,北疆多的是优秀女子,等回了北疆,我把适龄的世女们都找出来,让映儿自己慢慢挑。」 裴景瑶被云肆蹭的有些痒,他微微偏头认真道:「妻主莫乱开玩笑,这种人生大事哪能自己选。」 「怎不能了,便是给他办个招亲大会都成,只是你没这种机会了,你只能安安分分做我北疆王君,最好再给我生个孩子继承大统,知晓吗。」 云肆半眯着眼看着裴景瑶,最后一句已全然是威胁语气,男人眸中染上羞意,他腰肢被云肆紧紧掐着,身子动弹不得,只好半敛眸子轻点了点头。 「景瑶这一生,只愿同妻主相守。」 「真乖。」 在云肆欲抬手离去的前一刻,被裴景瑶的小手悄悄按住,他手不似平日那般凉,反而有些暖意,他握着云肆的指尖,大着胆子将她的手逐渐向下带去。 云肆眸子一暗,任由裴景瑶牵着她的手。 「景瑶愿早日怀上子嗣,为妻主开枝散叶。」 分明昨日刚要过他,云肆看着主动求欢的裴景瑶,心中也不知该哭还是笑,他想要孩子的意思如此明确,云肆又怎能忍心拒绝。 崖安往日的叮嘱早被她们两个抛之脑后,红烛摇曳映在床帏,也映出两人纠缠的身影。 纵慾的后果便是被崖安恨铁不成钢的斥责一顿,他看着乖巧坐于轮椅上一副任他责骂的裴景瑶,心中纵容有气也不知该如何撒。 「她胡闹!你便任她胡闹吗!多来几次是能怀上孩子,可你腿伤都未愈又要如何生,坐在轮椅上给她生吗!」 裴景瑶那清澈的水眸很是无辜,「崖安公子不是说,我年后便能下轮椅了吗。」 崖安被裴景瑶的话怼至一噎,偏生裴景瑶那水润的眸子满是认真,叫他骂也骂不出什么,只能愤怒的灌了一壶凉茶,好让自己不那么气愤。 裴景瑶的身子确实已无大碍,若是能怀上也是件好事,就是崖安看着他面上的疲色,一看便是未休息好,心中更觉得是云肆欺负人。 裴景瑶吸了口气,小声为云肆解释道:「并非是妻主胡闹,是我胡闹。」 正灌着水的崖安直接一呛,他捂着嘴咳的很大声,裴景瑶连忙为他拍着后背顺气,崖安咳的眼眶都红了些,待顺过气后,他径直从裴景瑶身侧站起身。 「一个两个都不遵医嘱,我可管不了你们,我还是去看看我的小徒弟吧。」 崖安说罢便转身离去,他口中的小徒弟自然是裴晓映,自男孩上次将十多种药材一点不差的记住味道与形状后,崖安便自作主张让他给自己行了个拜师礼。 等师徒之名定下了,云肆和裴景瑶才知晓这个消息,云肆只觉得无所谓,裴景瑶倒是担忧又欣慰,映儿既然喜欢学医,还能碰上崖安如此好的师父,他真心为映儿感到高兴。 第112页 云肆下午回来时,裴晓映正听崖安授课,裴景瑶则熬了碗暖汤给两人送去。 「我的呢?」 裴景瑶将放在锅中保暖的暖汤拿出,嘴中笑道:「妻主怎么同小孩一样,连碗暖汤都要争。」 云肆对裴景瑶的打趣没有言语,她将暖汤一口饮下,这才走到男人身边盯着他小腹威胁道:「胆子倒是愈发大了,你倒是早日给我生出来一个小孩来,我便什么都不争了。」 裴景瑶听罢脸红个透彻,他将空碗放到小桔手中,男孩捧着碗一熘烟跑到厨房。 见周遭无人,云肆的面色也凝重些许,裴景瑶见此心间也有不安,「妻主想说什么?」 「裴府旧址已开,可要回去看看吗?」 裴景瑶怔了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在云肆拿出披风为他盖好时,裴景瑶轻声开口道:「我想为我母父亲族重新立碑。」 「好。」云肆推着裴景瑶往外院走,她想起几月前那银杏树下的无名碑,裴家的衣冠冢,大梁人似乎一直将埋葬之事看的极重,云肆步子一顿。 「可要重新为裴府迁坟选址?」 裴景瑶思索许久,终是摇了摇头,那城郊的山上也算山清水秀,若将他们重新迁回城内,这死了无数忠臣的脚下之地,他娘怕是不愿意的。 云肆没问缘由,只带着裴景瑶重新回到裴府,那三年多都未开启的裴府,如今一进门便有股积灰朽木之味。 她推着裴景瑶走过荒芜一片的庭院,又停在一方小小的别院门口。 「这就是我从前的院子。」 裴景瑶看着面前的小院,情绪翻涌心头,时过境迁,当年的种种都已烟消云散。 云肆站在院中,她细细看过这院子里的每一处角落,裴景瑶当年藏的匆忙,这院中遗落了许多他幼时的物件,云肆每拿起一个,便像是看见了当年那小小的男孩。 「这又是几岁的?」 云肆手中拿着一副小小珍珠耳坠,那银钩处已然生了铁锈。 「我十二岁那年的生辰礼,那年刚打了耳洞,父亲便赠了我一对耳饰。」 云肆看着手中的珍珠耳饰,又看了看裴景瑶光洁的耳垂,心中难免有几分懊悔,「是我粗心,竟忘了给你买耳饰。」 「不怪妻主,我多年未带过耳饰,耳洞如今也已长合,现在是带不了。」 裴景瑶抿唇羞涩一笑,「若是妻主喜欢看我带,那我便重新穿一次耳洞便好。」 没有男子是不喜欢这种首饰的,裴景瑶也是一样,但他早已看淡,宫里送来的珠宝虽华丽,但在他心中仍是比不上妻主赠他的玉簪。 从前没有机会带耳饰,但若是妻主喜欢看,裴景瑶也想重新带一次。 「疼不疼,疼就不穿了。」 裴景瑶摇摇头,对当年打耳洞的印象早已想不起来,「不疼,很快的。」 一方小院实在没什么可逛的,可当云肆走到二楼时却看见一处木织,与她在崇州绣坊里见得差不多,却更大上一些。 裴景瑶在看见那物时,脸上的血色褪下竟有几分苍白,云肆看着裴景瑶眸中的慌乱,忍住问他这是做何物的冲动,只从楼上缓步下来。 「还想去别的院子看看吗,不去我们便回家吧。」 裴景瑶摇摇头,在云肆将他推出院内时,男人有些慌乱的声音轻轻开口。 「刚才那物,是我以前绣嫁衣的纺架,妻主莫生气。」 裴景瑶感受到云肆动作一顿,两人在院里静默了几秒,就在裴景瑶忍不住转头去看时,云肆推着他幽幽走到门口。 云肆只能忍住心中情绪,闷声道:「我不气,这次不用你亲自绣,我替你备好。」 那是裴景瑶的从前,云肆来的太晚,她没有资格对他的从前指点。 余舜岚邀他们进宫庆宴那日,距离大梁的年关仅剩三日。 京中年味已浓,北疆不过大梁的新春,她们有自己的年节,但吴忧在大梁生活已久,早习惯在年前便将家中布置新年之景。 如今少主就住在自己隔壁,吴忧本忧虑着要不要将春联年画等送到隔壁院子一套,结果她夫郎比她速度更快。 第43章 . 奉旨和亲 姚之若挺着大肚…… 姚之若挺着大肚子, 由家中小厮的搀扶下敲了敲别院的门,许言开门后惊了一瞬,也连忙跟着将孕夫扶到里屋。 裴景瑶听闻后连忙过来, 「主君怎亲自来了,快坐下。」 姚之若看着裴景瑶一笑,又熟稔的握住他的小手, 将自己方才新剪的一叠窗花放在他手上。 他在余生泉死后便知晓了裴景瑶与云肆的真实身份,他那日震撼许久, 逼着问吴忧怎么会知晓这般密事, 这搞不好都是杀头的重罪。姚之若身子重, 吴忧怕他多想对身子不好, 只一五一十将自己也是北疆人之事说出。 姚之若好几日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枕边人竟是北疆人,如今可能还要抛了自己父子回了北疆。吴忧急得不行, 日日守在姚之若身侧哄他,保证自己往后不会再回北疆, 只安心在大梁守着他父子二人,这才好不容易将他哄好。 「我担忧弟弟你行动不便不能出去置办年货, 又怕你那北疆妻主不习惯过我们大梁新年, 听小厮说你们院外到现在也没贴上春联,这便自作主张的给你们送来了, 你别嫌弃才好。」 第113页 裴景瑶看向姚之若的肚子,眼中颇为担忧, 「主君客气了,只需告知我一声我派人去取便好了,何须您亲自送来。」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大夫告诉我说, 多走动有利于生产。还叫我什么主君,弟弟跟我太客气了,我知弟弟身份高,这回是不想认我这个哥哥了吧。」 姚之若扶着肚子,看着裴景瑶眉宇佯怒,后者连忙摇头解释,姚之若对他的热情从不掺假什么利用之心,他生性便温柔热心,裴景瑶在第一次见他时便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 他也愿意唤对方一句哥哥。 「弟弟哪里有这个意思,我还想蹭蹭哥哥的喜气呢,只是担忧你身子重,如今天气还凉,走动间更要当心。」 姚之若看向他的小腹讶异道:「还没怀上?」 裴景瑶垂眸摇摇头,下一秒他的手便被男人牵起,隔着衣物贴到浑圆的肚皮上,他第一次见姚之若时便摸过对方的肚子,如今再摸更是觉得奇妙。 感受到手下的动静,裴景瑶惊讶的瞪大双眸。 姚之若一笑,「是不是孩子踢你了,也不知随谁了,越是快出来越是闹人。」 裴景瑶收回手,同样含笑看着姚之若,「哥哥腹中定是个女孩,这才活泼些。」 「这一年可把我累坏了,索性快出来了,希望如弟弟说是女孩才好,我也再不给她们吴家生了。」 姚之若虽在抱怨,但言语间皆透着幸福之意,看着裴景瑶也有些羡慕,姚之若看着他的神色,将身侧小厮挥退,又悄悄让裴景瑶坐在自己身侧。 「你是不是过了年便要去北疆了。」 见裴景瑶点头后,姚之若眼中也有些感慨,「我当时初见你便觉得心生亲切,好不容易得了个如此乖巧的弟弟,结果确是裴府的大公子,如今又马上嫁到北疆娶了。」 「你若是不介意,哥哥便做次你的爹家人,为你梳头,送你出嫁。」 男子出嫁合该是由父亲行梳头礼,再牵着他手送到花轿上。裴府的人都不在了,仅剩裴景瑶与裴晓映两个男子,如今裴景瑶又马上嫁去北疆,也不知谁会送他出嫁。 姚之若看着面前比自己年岁小的裴景瑶,他马上为人父,心中对裴景瑶的遭遇也更怜惜几分。 裴景瑶看着姚之若,心间暖意涌流,他点头谢道:「那景瑶便多谢哥哥。」 姚之若走后,裴景瑶与许言小桔等人将他带来的窗花贴在窗户上,崖安是第一次见大梁的年节,拿着窗花玩的比映儿还好奇。 崖安将窗花仔细贴在窗上,看着这镂空剪纸眼中全然是惊讶之色。 「崖安公子若是想剪来试试,那里还有许多新纸。」 崖安看着那叠未动的红纸,心间倒是有几分手痒,可看着周遭几个土生土长的大梁人,还是忍住在他们面前玩闹的冲动。 「我就不了,倒是你多留恋些吧,这应是你在大梁过得最后一个新年,往后到了北疆,便没有这么浓重的年味了。」 崖安的话语很轻,裴景瑶到底是个大梁人,如今要跟着云肆背井离乡,难免有几分不舍,可裴景瑶竟笑了笑。 「妻主说北疆也有自己的年节,等我嫁到北疆,便同你们一起过年。」 此话一出,不止崖安讶异,就连许寻看着他的眸色都有几分讶异。 崖安摇头失笑,「你竟如此看得开,倒是我小瞧你了,映儿走,师父带你去剪纸去。」 崖安牵过裴晓映的小手,将那叠红纸往兜里一放,十分坦然自若的往后院走去,反正映儿看不见,他还不是怎么剪都行。 裴晓映茫然跟着师父身边,听着他无数次气恼的将剪刀扔掉。崖安与裴晓映窝在屋里一下午,等到了晚宴前夕才意犹未尽从屋里出来。 裴景瑶正在屋内梳妆,小桔本欲将圣上赏赐的首饰挑出几样给裴景瑶带上,许寻看着男孩手中花里胡哨的银饰,手疾眼快的拦下。 这些若都簪到裴景瑶头上,那他可便就成个花蝴蝶了,他将几个过于繁琐的流珠银钗放回去,只留下一个镶玉的银钗与红翡金丝步摇。 「便是乡下的暴发户也没有这种簪法,你可是让他进宫被看笑话的不成。」 小桔怯怯收回手,他是乡下被卖到府上当小厮的,自然没有那么好的审美,宫里的赏赐他更是第一次见到,看着什么好看便想给裴景瑶簪上。 「公子恕罪,奴没有此意。」 裴景瑶看了眼许言,他正将手中两个髮簪放在自己身前由他挑选,今日是宫宴,那玉簪难免太过低调,只得重新选个花样。 裴景瑶柔声安慰小桔,「不怪你,你去将我昨日挑的珍珠耳坠拿过来。」 那日后他便拜託崖安重新为他穿了耳洞,他还不曾告知云肆,目的便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男孩应后便退下,裴景瑶看着面前的髮簪,抬手将那金步摇拿起,「便是这个吧。」 许寻选的髮簪很有眼光,既不会太过低调,也不会喧宾夺主,裴景瑶方才一眼看中的亦是这支步摇。 他抬手轻轻将裴景瑶髮丝拢住,又将金步摇簪于发间,许寻替自己绾的是个正宴时男子总绾的髮饰,令他惊讶的时,这髮饰在民间并不多见,但许寻绾起的手法并不生疏。 见裴景瑶眸中惊讶,许寻低声解释了句,「从前家中未没落时,跟着父亲学过。」 第114页 小桔捧着木盒匆匆而归,裴景瑶将珍珠耳坠带上,待推开门才发觉,天色已然日暮,京中竟又下了场小雪。 云肆身着月牙白衫靠在门口,见裴景瑶出现,嘴角挂上一丝浅笑。 「走吧。」 云肆眯眼看向裴景瑶耳垂,指尖轻轻一碰,那小巧的珍珠便开始晃,男人的耳垂也跟着变红。 裴景瑶忍住羞意看向她,「妻主喜欢吗?」 「喜欢的紧。」 云肆笑眯眯看向男人逐渐羞红的小脸,贴到他耳侧又呢喃一句。 「不是这耳坠,是你。」 宴会虽说是宴请北疆贵客,但裴景瑶与裴晓映也在受邀范围内,崖安牵着裴晓映的手一同坐上马车,水鱼与飞鹰则坐在车前负责赶路。 一行人被宫人引至宫内,宴会上的众人立即转头看向云肆一行人,坐于主位的余舜岚见云肆等人来到,便开口介绍道。 「诸位爱卿,这便是北疆少主云肆,还有裴府的两位遗孤,裴景瑶与裴晓映。」 说是诸位爱卿,实际上底下也未坐几个人,余生泉掌权时的朝臣们,已被她杀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要不是胆小不敢站队的,要不是墙头草两边晃的。 这场晚宴的主角,仅仅是云肆她们。 云肆与裴景瑶落座在余舜岚的左手方,她孤身一人坐于主位,身侧并没有洛禾的身影。 见裴景瑶目光看过来,余舜岚笑着解释道:「君后身子有恙,需静养。」 她们对面便是衡玉郡主,裴景瑶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衡玉也径直看向他。 衡玉知晓这个裴景瑶,皇帝姐姐说她只愿娶这个男人,就连自己这个郡主都比不上他,衡玉暗自打量着云肆身侧的裴景瑶。他不懂自己比他差在何处,若论样貌来说,他自认长得并不比裴景瑶差,伦身份来说,他更是远远超过裴景瑶。 他不过是比自己早一步遇见云肆而已,衡玉心中不甘,拿着酒杯的手劲也愈发大,若今夜事成,他便能名正言顺嫁给她。 裴景瑶早收回目光,垂眸安静坐于云肆身旁。 「朕代我大梁的忠臣们,敬北疆少主与北疆其他勇士一杯,若无少主出手,我大梁的江山怕是要在朕手上断送。」 余舜岚说罢抬手饮下,云肆等人也端起酒杯对饮,待崖安放下酒杯,便看见余舜岚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 他今日穿的颇为正式,平日大大咧咧惯了,这束身的衣裳裹在身上难受的紧。 余舜岚看着崖安微微一笑,举杯道:「朕还要敬崖安公子一杯,崖安公子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朕与君后皆受其恩惠。」 余舜岚的目光盯得崖安浑身别扭,他饮下酒后便道:「陛下客气了,医者仁心,救人是我天生职责。」 「不知崖安公子可有婚配?」 此话一出,不光是崖安脸色一变,云肆与裴景瑶皆抬眸看向余舜岚,唯她一人仍唇角带笑,目不转睛的看着崖安。 崖安的语气亦然冷下几分,「不劳陛下挂心,我此生并未有嫁人的打算,更不打算留在大梁。」 余舜岚端着酒杯哦了一声,语气间满是可惜之意。 余舜岚若有纳他为后妃的打算,崖安敢保证会让她往后看见男人便不行。 衡玉就在这时端着酒杯缓步走到云肆面前,眉眼带笑矮身行礼,「衡玉也替我大梁百姓敬少主一杯。」 衡玉面上柔柔一笑,抬首饮下杯中清酒,位于身侧的小厮见状立刻将手中之盘呈上,盘中还有两杯清酒,一杯是敬云肆,另一杯则是敬裴景瑶。 「还望少主给个薄面。」 云肆颔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在放下之际却见那小厮的手微微一颤,她抬眸看向面前衡玉郡主,少年眉眼含羞,似极为不好意思看向她。 她饮下之酒没有问题,衡玉到底怀揣着是什么心思,云肆不动声色打量着衡玉的动作。 白玉酒盅被放下,衡玉见此心中一喜,他安耐住面上欣喜,只侧身又向裴景瑶盈盈行礼。 他还不知晓,方才面前的两杯酒被小厮端反,含药的酒自然也掉了个。 「衡玉也敬裴公子一杯,早听闻裴哥哥才华横溢,其中书法更是京内一绝,不知玉儿今天能否见识一番,也好为宴会助兴。」 衡玉这话绵中带针,知情之人都知晓他的意思,裴景瑶学的字帖都是衡玉当年流传出去的,如今说他书法好,这便是这当众暗讽他。 裴景瑶端着酒杯的手未动,他唇角紧抿,看向衡玉的眸中冷清一片,这位尊贵异常的小郡主从来不识人间疾苦,他瞧着什么好看,便要什么。 裴景瑶的妻主对他好,衡玉便想要她也成为自己的妻主。 衡玉眸子无辜一眨,佯装惊讶道:「裴哥哥这是何意,莫非传闻是假的?」 云肆面色一沉,她刚要开口,裴景瑶的声音比她先响一步。 「传言是真是假,想必郡主比我清楚,景瑶身子不适,怕是没法附贺郡主雅兴,只得以酒请罪,还望郡主见谅。」 云肆挑眉一笑,她竟不知自己的小夫郎也有这么伶牙俐齿的时候。 衡玉被他冷漠的话语怔住,传言中极为软弱好拿捏的裴景瑶,怎敢对自己的提议拒绝,若安原计划来,裴景瑶应是接受他的提议。 若他敢当众展示,那他便在众人前坐实了赝品的称号,北疆少主娶他便会成了个笑话。若是云肆替他护下,那便是软弱不敢,衡玉怎么也没想到裴景瑶竟会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脱。 第115页 何况裴景瑶真的坐在轮椅上,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身子确实不适,若衡玉强求,确实是有些刁难人。 「既然哥哥身子有恙,那弟弟也不强求。」 就在裴景瑶抬手将酒盅送到唇角的前夕,衡玉含情脉脉的看向云肆,云肆则看着他身侧小厮那愈发慌乱的神色。 这酒有问题。 没想到衡玉不是奔着她来的,而是奔着裴景瑶,在意识到这点后,云肆面色瞬间沉下。 「别喝。」 云肆眉头紧蹙,转身夺下裴景瑶手中酒盅,可惜那酒已然入口半杯,尽数被裴景瑶吞下。 白瓷酒盅碎落在地,酒水溅落在衡玉衣角,云肆起身冷眼看向衡玉,下一瞬竟一把掐住衡玉脖颈,而他身侧的小厮早已跪在地上止不住的颤抖。 「酒中下了何物?」 周遭之人皆被这变动惊起一阵嘶声,崖安在云肆把酒打落的瞬间便起身,走到裴景瑶身侧观察他可有不适。 余舜岚盯着云肆的动作瞪大双眸,这场变故是她也未曾料到的,余舜岚拍桌而起,嘴中怒斥道:「放肆!这是在干什么!」 云肆手中微微发力,衡玉面上便痛苦一片。 男人原本白嫩的小脸憋到一片通红,裴景瑶在被崖安询问过后便看见挣扎的衡玉,他心中一惊,连忙喊道:「妻主!」 听见裴景瑶的声音,云肆手一松,衡玉便跌落在地双手捂住脖颈止不住的咳嗽,云肆方才并未使力,衡玉如今的模样也是被吓得居多。 崖安蹲身捡起碎片放到鼻下一嗅,原本有些严肃的神色立即松下,最后在这肃静的场景中,很不适时宜轻笑出声。 崖安一笑,众人的目光皆看向他,碎片被扔在衡玉脚下,他看着这没有脑子的郡主,语气厌恶至极。 「郡主好手段呀,竟把助情散下到裴景瑶身上来了。」 『助情散』三字一出,不光是云肆等人,就连余舜岚的面容也沉下,她紧攥着手看着自己不长脑子的弟弟。 「衡玉!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来,你还把我大梁的脸面放在心里吗!」 坐于地上的衡玉瑟瑟发抖,他看着震怒的余舜岚连忙跪地摇头,「臣弟没有,陛下明鑑,臣弟并没有将助情散下给裴景瑶啊!」 崖安冷笑一声,「你是没打算给他,我看你是打算给云肆饮下,再和她春风一度好正大光明嫁去北疆,若是云肆不娶,便背上一个玷污郡主的名头。你这算盘打的不错,可你当大家都是傻子不成。」 衡玉没想到自己的计划被当众戳破,他看着脸色愈发冰冷的余舜岚,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他求饶道:「陛下,臣弟知错了!求陛下饶臣弟一次,臣弟只是一时煳涂。」 余舜岚冷眼看着衡玉,本想将他送去北疆的,可他竟如此愚笨,现在也没了利用的必要,她抬手换来侍卫。 「来人,衡玉郡主疯病发作,竟妄图当众毒杀裴公子,带下去关在郡主府,什么时候好了再放出来。」 衡玉不可置信的看着余舜岚,她眸中冰冷一片,看向他的目光也再无笑意。衡玉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如今这棋子太蠢,她也不打算再装姐弟情深。 「我没有!放开我!都放开我!」 衡玉挣扎着被侍卫架走,那咒骂声仍远远传来。 「余舜岚!你杀了那么多人!总会有报应的!」 宴会上的朝臣皆低头沉默不语,唯有丞相蹙眉看着余舜岚,当年她不愿让陈洛禾嫁于余舜岚,便是因为自己知晓,余舜岚此人看起来极好相处,同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儒生模样。可内里却是个阴鸷的疯子,行事全凭内心喜好,为了达到她想要目的,才不管这苍生如何。 陈冉尚来不及将此事告诉陈洛禾,他便将自己送上了三皇女的床榻之上。 先帝所剩之女被余生泉杀尽,她也披上一副伪善的模样继续当这皇帝,陈洛禾想让她做贤君,她也只好完成他的心愿。 「衡玉确实胡闹,令裴公子受惊,朕替衡玉向裴公子赔个不是。」 云肆侧身站于裴景瑶身前,拦住余舜岚的视线,后者微微一笑毫不在意,见这幅混乱场景,倒是令她颇为头疼。 「嘴上说说确实无益,朕为裴公子备了一份大礼,不知裴公子可要看看。」 云肆冷脸看向余舜岚,眸中之意很是明显,余舜岚无奈笑道:「上次少主与我商议一事,朕已有定论。」 余舜岚一挥手,身后宫人立刻从盒子中捧出一份早拟好的圣旨,沉声诵读。 「诏曰,裴氏长子裴景瑶,今十八岁,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念其品行有德,特赐封宣和郡主之位。今大梁与北疆修好,为结秦晋之好,愿与其永为交好,特派宣和郡主嫁于北疆,望琴瑟和鸣,永传佳话。」 裴景瑶因这一份和亲诏书愣在原地,只到那宫人再次笑眯眯站在他身前。 「宣和郡主,接旨吧。」 裴景瑶颤着指尖接过圣旨,再看向云肆的眼眸中都散发光亮,云肆亦对着他一笑。 「景瑶谢陛下成全。」 余舜岚唇角勾起抹笑意,随后转身看向云肆。 「朕的诚意已摆在这里,还望少主莫要让朕失望。」 「陛下放心便好,我北疆从不食言。」 这场晚宴已谁都没想到的结果结束,直到裴景瑶再次回到房中时,心间都飘忽不定,他时不时便要看一遍这圣旨,确保自己真的能光明正大嫁到北疆。 第116页 「妻主……」 云肆揉了揉他的头髮,笑声应道:「知道了,我的宣和郡主,马上就要嫁到北疆来了。」 裴景瑶羞涩一笑,他将圣旨放在桌上,不出一时又给它换了一个位置,就在云肆洗漱的这段时间,裴景瑶已经抱着圣旨换了四五个地方。 看着脸颊绯红一片,又眉眼欣喜的裴景瑶,云肆眸中一暗,他今夜似乎异常兴奋…… 「一个圣旨而已,放哪里不是放。」 云肆将圣旨从他怀中抽走,随手扔在桌上,裴景瑶眼巴巴看着圣旨眼中期许一片。 「是不是睡不着?」 「景瑶实在过于欣喜,年后便能与妻主回到北疆。」 云肆似笑非笑看着裴景瑶,她将手放在裴景瑶颈后,男人垂头微微颤慄,耳垂处羞红一片。 「你忘了你今夜喝了什么?」 经云肆低声提醒,裴景瑶才勐然抬起头,他竟忘了自己抿过一口那酒。助情散并非直接催/情,而是在行那事时会让人意乱情迷,感受更为敏感,起助兴之乐。 云肆手中一动,轻轻掐过男人的后颈,「你不是太过欣喜,是太过兴奋。」 「热不热?」 裴景瑶后颈处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唿吸加重几分,看着云肆觉得脸上愈发滚烫,听了这话后怔怔点头,方才还不觉得,但如今云肆指尖划过之处,都令他烫的难受。 见裴景瑶这幅乖巧任人宰割的模样,云肆唿吸一窒,下一秒便抱起男人回了床上。 「那为妻帮你降降火气。」 第44章 . 出嫁前夕 坤宁宫内。 …… 坤宁宫内。 「我已按照你的心愿, 封裴景瑶为郡主送他出嫁,你还同我置什么气!」 余舜岚看着洛禾僵硬的背影,眼中阴郁不解, 他仍不愿意开口同自己讲话,整日坐在床上如同死人一般。 「陈洛禾,不就是一个孩子, 你何至于气到如此,我已给了你君后之位, 你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了。」 余舜岚死死握住陈洛禾的手腕, 眼中神色晦暗, 而男人面上无悲无喜, 他仅在听见送裴景瑶出嫁时有些许反应。 洛禾被握住的手腕很痛, 他想挣开却扭不过余舜岚的力气,他含泪瞪着身旁的皇上, 发疯一般去咬她的手腕,余舜岚被他咬出血也未松开。 直到洛禾累了, 他流着泪茫然松口,下一秒便被余舜岚用力甩在床铺上, 她将龙袍褪下, 眼中阴鸷一片。 「不是想要孩子吗,你便终日在这坤宁宫内等我宠幸, 你还能活很多年,我不信你怀不上。」 余舜岚另一只手也被他撕咬出血痕, 她手臂上的疤很多,都是洛禾咬的。 听了余舜岚的话语,本毫无表情的洛禾忽然奋力挣扎起来,他哭喊着让余舜岚滚, 可身上的人力气太大,哪里是能被他挣动的。 余舜岚不想再忍发疯的男人,她抬手给了洛禾一耳光,清澈的响声迴荡于坤宁宫内,守殿的宫人瑟瑟发抖,只祈求能活到天亮。 「你疯够了没!」 洛禾偏头怔怔看着床铺,眼中清泪落下,下一秒便被余舜岚扼住下颚,女人眼中的阴鸷暴戾令他陌生,洛禾的内心终于泛起波澜,他惊惧着摇了摇头,试图朝床角缩去。 她的君后在怕她,余舜岚对此既满意又懊悔。 ………… 正月初五那日是黄道吉日,宜嫁娶,宜远行。 云肆将婚事选在那日,裴景瑶欣然同意。 云肆站于院内,神情严肃中带着餍足,她忙着清点带回北疆的物资,从清早便起身忙的脚不沾地,离去时裴景瑶还睡得极沉。 飞鹰在忙完手头的事后便回到院内,她站于云肆身侧,「少主,裴公子的嫁妆与带回北疆的人与物已清查完毕,大梁的侍卫已驻守在京郊,我们真的要把她们带回去吗?」 「带,哪有和亲来的郡主没有自己的近侍的。」 裴景瑶被封为宣和郡主后,余舜岚便按照郡主远嫁的礼节为他配了侍卫与丫鬟小厮,专听裴景瑶差遣,陪嫁之人加在一起林林总总有上百号人。 裴景瑶本欲推辞,但云肆竟全盘接受,她既要让裴景瑶风风光光嫁到北疆,那和亲的礼节便一样也少不了。 何况大梁派来的人不都是累赘,她们中有善于务农与经商之人,带了许多北疆未有的种子与理念,等着传教给北疆的百姓们。 还有许多其他专攻技艺之师,她们跟着裴景瑶陪嫁到北疆,三年后方可回到大梁。 「属下已派书信传回北疆,何尧将军等人已带兵在迎亲的路上。」 大梁的侍卫会护送迎亲队伍至函谷关,出了关外便由北疆的侍卫继续接手迎亲之队。 见云肆颔首,飞鹰微蹙眉头,还是忍不住发问。 「少主,为何婚期如此急,可是北疆出了事?」 云肆闻言眼中情绪翻涌复杂,那日水昭图来信说,老北疆王年迈体衰,一月前染了重疾,如今已卧床不起半月有余。 老北疆王怕是活不长了,水昭图信中催她回北疆早些准备继位大典。 她不动声色握拳,面上只淡声道:「北疆无事,早回去安稳些。」 待飞鹰褪下,云肆才重新将目光看向别处,全程围观的崖安看了看云肆,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摇头去收拾自己那些要带回北疆的药材。 第117页 裴景瑶在床上躺了整日,晚间时才堪堪起身,崖安领着裴晓映进去时眉头紧蹙,在确认他安稳无事后才松了口气。 「需得将你提前几日送到宫内。」 裴景瑶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神色认真道:「是出了何事,不是提前一天入宫便可吗?」 「出大事了。」 见裴景瑶眸中担忧,崖安沉重一点头,盯着他慌乱的神色,幽幽开口道:「你俩再如此胡闹,怕是会将婚期直接睡过。」 裴景瑶小脸瞬间红透,抬手一把将裴晓映耳朵堵住,他见崖安说罢就匆忙离去,便问了一句对方去哪。 「隔壁那夫郎今日临盆,我去观摩一下大梁男子生产与北疆男子有何不同,往后你生产时,我也有个心理准备。」 裴晓映也跟着抬头,纵然他看不见,却执拗将头看向哥哥方向。 「哥哥腹中有孩子了,映儿要当小舅了吗?」 裴景瑶又捂住映儿的嘴,红着脸轻斥道:「莫乱说,还没有呢。」 裴晓映无辜一眨眼,随后似瞭然的点点头,崖安不带他一起去看姚之若,但裴景瑶听闻后便起身同他一起去了。 姚之若的痛唿声隔老远便能听见,裴景瑶握着手中平安锁止不住担忧,吴忧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崖安却是面不改色抬步迈入房内。 姚之若的阵痛从下午到晚上,待水鱼飞鹰等人忙完了清点物资一事,也都听信跟着来到吴忧府上,看着她急得不行,飞鹰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男子生产总是在鬼门关内走上一回,我夫郎那时疼了整夜,我听着也心疼极了。」 飞鹰这话完全没起到安慰作用,反而令吴忧更为慌乱,屋内断断续续传来声音,血水一盆接一盆端出。终于在子时三刻,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响起,门外众人松了口气,吴忧立刻走进屋子。 产公抱着孩子止不住贺喜,「恭喜家主,是位小姐!」 「赏!都赏!」 裴景瑶所赠的平安锁被吴忧放在襁褓上,她抱着孩子坐到姚之若旁,心间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虚弱的姚之若抱着刚出生的幼女,轻轻开口道:「累死了,再不给你生了。」 「好,不生了,再不生了。」 从屋内出来的崖安幽幽走到裴景瑶身旁,上下打量了他许久,裴景瑶被他的目光看的浑身难受,直到听信而来的云肆一把将他搂在怀中,隔断了崖安的视线。 「我发现……」崖安一开口,两人便一同看向他。 「我发现大梁男子的骨架似乎要比北疆男子小些,胎儿也更难出来,你往后可要遭罪不少。」 云肆眉间一皱,就见怀中裴景瑶开口,「能为妻主诞下子嗣,再多苦我也受得。」 如今已过子时,今日便是新春。 大梁的街上一片喜气,舞狮舞龙的热闹顺着街道传进院内,裴晓映被水鱼崖安与林霜一行人带去街上看热闹。 而裴景瑶则对着怀中的喜服红了眼眶,艷红如火的喜服是由宫内老人连夜赶制的,他们绣过几任君后的婚服,对一位和亲郡主的嫁衣自然是不在话下。 喜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金丝牡丹,容容华贵异常,许寻与小桔一左一右将喜服穿在裴景瑶身上,离婚期还有五日,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还能再修改一番。 艷红的喜服穿在裴景瑶身上,那繁华精美的凤冠戴于发上,更衬得他端庄大方,又明艷美丽,他远比衡玉更像一位高贵典雅的郡主。 小桔看着自家的公子,面上是掩不住的喜悦之色,「小桔恭喜郡主!贺喜郡主!往后便要做北疆王君了!」 许寻看着镜中的裴景瑶,微微笑着祝福道:「你能得偿所愿,我真的很开心,不能亲自送你出嫁,便给你提前备了一份贺礼。」 裴景瑶先是一愣,随后诧异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许寻。 「你不同我回北疆?」 许寻摇头笑了笑,「我年纪大了,习惯了大梁的生活,怕是受不了北疆的天气,往后就让小桔跟在你身边吧。」 小桔闻言也有些难过,他与许寻一同伺候裴景瑶已久,如今他突然要走,任谁都一时无法放下。 「经此一别,这辈子怕是见不到了,按照我家那边的习俗,为你写了个百囍图,祝你往后事事如意。」 那手写的红纸被裴景瑶庄重接过,细细看过后又小心放在盒子内,他亦极其郑重对许寻表达了谢意。 裴景瑶身上的喜服与凤冠皆极为合身,也不需再修改一遍,待许寻与小桔小心翼翼将那价值千金的喜服褪下后,裴景瑶头上一轻,他才松了口气,继而转身看向许寻。 「往后想好去哪了吗?」 「山高水远,总有我容身之处。」 「妻主说吴忧亦不跟我们回北疆,你往后若是有事,便来吴府求助便好。」 许寻难得笑着打趣他一句,「宣和郡主总这般心善,往后在北疆定也能深受爱戴。」 裴景瑶笑的有些难过,他并未把许寻当成下人,而像是一个朋友,「莫打趣我,往后都见不到你了,我心中也有些孤独。」 「郡主会在北疆认识更多人,不必将我记挂心上,小桔年幼,若是伺候不好你便敲打一番。」 云肆看着许寻,最终轻轻点点头。 因许寻要走的缘故,屋内的气氛有些静谧,小桔两边看了许久,眼中染上些焦急之色,他开口打破这过分沉默的气氛。 第118页 「公子,今日是年三十,咱屋春联还没写呢,小桔去取来吧。」 见裴景瑶颔首后,男孩匆匆忙忙去将姚之若昨日带来的春联取来,半路上又碰见归来的云肆,这春联也便成了她带进来的。 红纸被铺在桌上,云肆极为自然开始替他研磨,裴景瑶接过云肆递来的毛笔,眼眸却未看向手下春联,而是看向身侧女人。 「妻主虽来自北疆,但书法却比我好,这春联合该由妻主写才对。」 云肆研磨的手腕一顿,下一瞬便放下手中墨条,抬步走到裴景瑶身后,她抬手绕过男人腰身,右手覆在裴景瑶手背上。 「那我们一起写。」 云肆同他的距离很近,唿出的气都喷在裴景瑶的耳侧,他身子一僵,任由云肆带着自己的手腕去蘸墨。 年三十的晚上,云肆陪着裴景瑶一同守岁,两人一同写的春联被贴在门外,裴景瑶看一次神态便羞上一分。 这或许是裴景瑶在大梁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云肆想让他留些美好的记忆,她带着裴景瑶上了房檐处看烟火。 在京内绚烂烟火燃放在天空之际,裴景瑶转头看向云肆,闭眼主动亲向云肆唇角。 云肆在新年后便被崖安强行禁止与裴景瑶同房入睡,裴景瑶白日已够累了,云肆本还对他的话不屑一顾,但到夜间,自己的小夫郎竟然真的没给自己开门。 云肆站在门口哭笑不得,路过的水鱼与飞鹰只当自己眼瞎,面不改色从她身侧匆匆经过。 竟敢把她们少主关在屋外,裴公子还真的是手段了得,水鱼心中唯有敬佩二字。 「妻主,宫里来人说前三天确实不能睡同床,劳烦妻主委屈三日,景瑶也不想的。」 裴景瑶的小声隔着门窗传来,敲在云肆心间,磨得她心间发痒。 入宫待嫁的前一天,云肆与裴景瑶去了趟裴家的墓前,那无名碑已被刻字石碑取代,周遭不平整的地势也被剷平,俨然一副庄重严肃之景。 裴景瑶跪于石碑前,缓慢又庄重俯身叩首,云肆将他扶起后,男人眼中早染上层水雾,说话的语气也有些颤抖。 「娘,爹,裴府大仇已报,你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去了。」 裴景瑶忍住抽泣,泛红的眼眸看向身旁的女人,他牵过云肆的手掌,继续轻声开口。 「爹娘放心,映儿和我如今过得很好,只是景瑶要嫁人了,嫁去北疆之地,往后怕是不能再来看你们了。」 云肆握着裴景瑶的手微微用力,她看着面前的这方石碑,面上神情亦是一片严肃。 「晚辈云肆,虽不曾见过岳父岳母,但只请你们放心,我曾说会爱他护他一辈子,若有食言,心甘死后自入地狱。」 「妻主不可乱说!」 云肆的话字字叩在心间,裴景瑶瞪大眼眶,惊诧的看着云肆,云肆面上极为郑重看向他。 「我未乱说,我一直都是认真的。」 直到再次坐在乌巾身上,裴景瑶仍对云肆方才的承诺久久不能回神,身下马儿一路小跑,裴景瑶依在云肆怀中手中紧紧握着缰绳。 待快到了宫门前,云肆藏着笑意的话语响起,「这几日要辛苦你了,我直接送你入宫,明日辰时,我在此等着迎娶我的宣和郡主。」 裴景瑶眉眼含羞应了好,乌金在宫门前停下,宫门口早有长长一列宫人侯着,见云肆与裴景瑶从马上下来,立刻俯身齐声行礼。 「恭迎宣和郡主入宫——」 裴景瑶看着云肆,眼中有些无措,云肆笑着牵着他的手送到小桔手中。 「去吧,宣和郡主。」 裴景瑶喉结一滚,他转身看向云肆小声说道:「景瑶定是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才能遇见妻主。」 见小桔在一旁偷笑,裴景瑶面上更绯红几分,他不好意思等云肆回答,只跟着宫人簇拥上了软轿。 裴景瑶的身影逐渐消失,云肆也策马径直赶回院内,她作为新娘子,今日自然也极为忙碌,明日一早,她会骑着乌金宫门口亲自迎亲。 崖安与裴晓映大早上便去了宫内侯着,就连未出月子的姚之若也不顾吴忧的劝阻,说什么都要去宫里为裴景瑶送嫁。那方小院里此刻忙的水泄不通,云肆的聘礼早下到宫中,裴景瑶的嫁妆如今也早停在城郊。 明日一早,和亲的队伍便会动身。 「草民许寻,谢过宣和郡主大恩。」 许寻拿起自己的行囊,望着宫内的方向俯身行礼,院内人来人往,没人在意他的消失。 裴景瑶入了宫内才发觉,宫内之人热闹异常,就连杜语的夫郎幼女也在,见裴景瑶下轿走来,孙枝带着杜英上前笑着行礼。 「主君怎么也来了?」 「见过宣和郡主,我等都是来为郡主送嫁的。」 他手中的小女孩点点头,稚嫩清脆的声音开口道:「郡主的妻主救了我母亲,英儿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小女孩的话语逗得大家一笑,崖安牵着裴晓映从屋里出来,身后的宫人们连忙将裴景瑶迎进去,老宫人的面上十分焦急。 「郡主,快快梳洗沐浴吧,要不然怕是来不及了。」 「哥哥,映儿祝您与少主百年好合。」 映儿软糯的话语引得裴景瑶心间一软,他看着映儿的模样,眼眶又红了几分。 「好,哥哥收到我们映儿的祝福了,哥哥也祝映儿往后能觅得佳偶。」 第119页 裴景瑶被众人簇拥进宫,映儿独身一人坐在台阶上不知在想什么,杜英看了他好一会,才跑过去坐在他身边,女孩戳了戳裴晓映的肩膀。 他茫然抬起头,漆黑的眸中空洞无神,杜英讶异吸了口气。 「你看不见吗?」 见裴晓映点点头,杜英把自己手中的喜糕放在他手上,她方才便看这个小哥哥手上没有喜糕。 「这个喜糕给你吃,我叫杜英,今年十岁,你叫什么名字?」 裴晓映拿着手中喜糕,听闻女孩的话后茫然眨了眨眼,「我叫裴晓映,今年……今年十五了。」 杜英又小小惊唿一声,「原来你是宣和郡主的弟弟,那你明日不也要去北疆吗。不过没关系,我再过两年便能随母驻守边关了,到时候也能看见你。」 裴晓映对杜英的自来熟有些别扭,他未回话,只拿着手中喜糕咬了一口,味道甜滋滋的。 「好不好吃,芝麻味的。」 裴晓映点了点头,黑芝麻的糖馅在嘴中化开,极为香甜可口。 姚之若手中拿着雕花的金丝楠木梳,从裴景瑶乌黑浓密的青丝从头梳至尾,口中也念念有词。 「一梳举案齐眉。」 「二梳白头到老。」 「三梳子孙满堂。」 男人的话语落下,最后一梳也轻轻结束,宫人们将裴景瑶衣衫褪下,郡主出嫁本是要细细严查一番身子的,最后再上贞锁,以验证清白之身方可出嫁。 贞锁的钥匙是要在洞房花烛夜亲自交给妻主的,再由对方为他拆下。这个礼节极为重要,万不可敷衍而过。 但裴景瑶情况特殊,这些人不知他身子早被云肆破了,他心中亦不想被宫人碰触身体。 裴景瑶不知晓,其实这场和亲婚中的另一个步骤也特意为他跳过,调教新夫是宫人们是本职,代替大梁和亲的郡主更是要被好好敲打一番。 宫里的手段多的是,若真来上一遭裴景瑶这身子骨怕是受不住的,这个步骤是洛禾替他省下的。 「郡主莫为难老奴,这万万没有不查验清白上贞锁便出嫁的主呀。」 那老宫人面上极为担忧,可裴景瑶护着腰后的手也不肯送半分,眼看气氛逐渐僵持,姚之若瞧着不对劲连忙走出来打圆场。 「莫误了吉时,左右不过看看身子,郡主年纪小不愿意给你们瞧,我们瞧瞧便好,这是圣上钦定的婚事,还能出什么错不成。」 见姚之若态度坚决,那宫人也只好嘆口气,将那镂空金丝贞锁交给他,「罢了罢了,那便有劳杜主君代劳了。」 见宫人们褪下,姚之若拿着那物件凑到裴景瑶身侧小声道:「做做样子,你自己来便好。」 裴景瑶接过姚之若手中的软丝小锁,满脸羞意的隐于帘后,崖安看着他手中那物件脸色极为别扭,眉头更是紧蹙一起。 待裴景瑶满脸羞意将里衣穿好后,姚之若笑着打趣道:「身子白嫩的紧,往后定能生女儿,你妻主也有福了。」 「那便借哥哥吉言。」 喜服被穿在身上,那凤冠再度绾于发顶,裴景瑶将正红口脂抿于唇上,他面上妆容极为端庄大气,额间被点了花钿,那清丽的面容上此刻上了妆容更显惊艷。 凤冠霞帔,艷艷惊人。 就在将喜帕落于裴景瑶冠上之际,院外突兀响起一声传唤。 「君后贺礼到——」 姚之若等人蹙起眉头,对君后突如而来的贺礼摸不清情况,裴景瑶对宫人微微点头,那怀抱贺礼的小宫人立刻跪在地上双手将盒子奉上。 「君后祝贺郡主终得圆满,特命人打造贺礼奉上,祝郡主往后的生活事事顺心,万事如意。」 盒子里是一袭纸鸢,被做成燕子的形状,那是陈洛禾十六岁时偷偷带裴景瑶出去玩时,他们放的第一只纸鸢。 裴景瑶捧着纸鸢的手微微颤抖,他沉默半响后才轻声道:「我能去看看君后吗?」 宫人为难的看向他,「郡主不知,陛下有令,谁都不许探望君后,奴等担不起这个罪名。」 裴景瑶发上的凤冠坠珠微微晃动,好半响后才点了点头。 「我知晓了,替我谢谢君后,就道,景瑶谢过洛禾哥哥。」 那宫人得令后便退下,喜帕被轻轻盖在头上,宫外传来一声锣鼓,小宫人扯着嗓子将声音传遍院内。 「吉时到,请郡主上轿——」 第45章 . 大婚 大红喜轿被抬起,裴…… 大红喜轿被抬起, 裴景瑶坐于轿中听着周遭敲锣打鼓之声不断响起,心中情绪翻涌,不知过了多久, 锣鼓声熄灭,他听见轿前的马蹄声。 云肆身着红色喜服,那张向来冷清的脸颊上此刻也添几分艷丽, 眼角眉梢皆含笑意看向身前轿子。 就连乌巾身上也被绑了红花,它好似知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一样, 不慌不忙的驮着云肆走到喜轿前, 口中发出嘶鸣声。 「宣和郡主, 我来娶你了。」 坐于喜轿内的裴景瑶心间一颤, 隐在盖头下的眼中泛起水雾, 他顾不上云肆能不能看见自己的动作,在云肆这句话后便郑重点头, 喜帕与凤冠珠帘微微晃动。 喜轿再度被抬起,跟着云肆的方向顺着皇城正街而出, 水鱼与飞鹰林霜等人统一换上北疆的服饰,骑马随行在喜轿后侧护送。 第120页 京内的百姓们自发围在两侧, 羡艷看着这位丰神俊秀的女子, 再看着喜轿中那朦胧的新郎模样,不由赞嘆好一对佳偶天成。 宣和郡主远嫁北疆, 送亲之队长街十里,这场婚事在往后的十余年里, 提起时都津津乐道,宣和郡主不仅为两国带去和平,更使得大梁与北疆互通商贸,和政长达几十年。 迎亲队伍停在裴府门口, 云肆从乌巾身上跳下,一步步走至喜轿前,对轿中人伸出掌心,裴景瑶屏住唿吸,下一瞬便轻轻将手放在云肆的掌心。 掌心被云肆紧紧牵住,他已能走路,只是走的很慢,云肆一直注意着他的脚步。 云肆与裴景瑶祭拜过裴府祠堂,在天黑前出了城门,余舜岚站在城墙上目送,云肆骑在乌金身上,最后看了眼这位大梁女帝。送亲之队彻底出了京城后,京城这厚重的城门也再度被合拢。 裴景瑶侧身看向京城的方向,心中滋味千般,从前逃不出这皇城,如今却被万人瞩目送出。他就要跟云肆回到北疆了,往后余生几十年都会在北疆度过,在大梁的十八年,便是从前的梦一场。 即便努力忍住情绪,但想起洛禾、姚之若与许寻等人,这辈子怕是再难见到,裴景瑶仍在轿子内偷偷红了眼眶。 队伍在子时前赶到驿站,轿妇们把轿子放下,云肆下马撩开轿帘,下一秒便将身着喜服的裴景瑶抱出,裴景瑶小心扶着头上喜帕,嘴上亦小小惊唿一声。 驿站内早被布置成婚房的模样,此刻见云肆竟直接抱着裴景瑶走上木梯,守在门口的侍从们皆低头让路,心道这位北疆少主真是不按照套路出牌。 喜床上铺满了花生与枣,还有一方白帕。 云肆眼中含笑,避过那些硌人的小物件,她将裴景瑶轻轻放在床榻上,屋内本等着伺候两人洞房的宫人也尽数被云肆赶走。 「累不累,明日便能坐马车了。」 「景瑶不累。」 裴景瑶轻轻摇头,那喜帕一晃便露出半张面容,看着男人艷红的唇色,云肆喉间滚动片刻,她摸来放在床侧的喜秤,却半响没有动作。 见云肆好半天没动作,裴景瑶轻声提醒道:「妻主,该撩盖头了。」 在话语落地的下一瞬,云肆便将他盖头挑开,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艷之色。 裴景瑶双手端庄放于身前,头上凤冠华美异常,他微微启唇看向云肆,眼尾情丝万缕,那额间软红花钿在烛火的映照下竟显的有几分妖冶之色。 裴景瑶亦是第一次见身着一袭红衣的云肆,本就精緻的面容更衬得惊艷,裴景瑶睫毛微微一颤,唿吸也跟着乱了。 「妻主……」 「你莫起身,我去倒合卺酒。」 裴景瑶只好坐于原地,他看着云肆端着两杯酒坐到自己身侧,两人互换酒杯,这杯合卺酒便被饮下。 裴景瑶如梦似幻看着女人坐在自己身侧,抬手将自己沉重发冠小心翼翼拆下。云肆捧着手中凤冠蹙起眉头,她都觉得颇有重量,裴景瑶是如何顶着它坐了一日的。 云肆放下凤冠刚欲说话,就见裴景瑶指尖一动,眼中氤氲一片的水雾便化作泪滴垂下。 他终于嫁给云肆了。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云肆抬指将裴景瑶泪水擦干,柔声将他搂在怀里安慰。 「景瑶只是觉得,这一切太像是一场梦,我好怕是水月镜花。」 「莫乱说,是不是梦,你这便知晓了。」 云肆俯身吻上裴景瑶艷红的唇,那些碍事的花生与枣尽数扫到床里侧,价值千金的喜服落于地面,床帏被轻轻放下,遮掩住其中风光。 那小巧的金钥匙早被交于云肆手上,此刻只轻巧一拧,那软金鍊锁便开了。 「解了锁,这辈子便是我的人了。」 裴景瑶轻轻点头,他抬眸看着云肆的动作,连分毫都不肯错过。 「景瑶早便是妻主的人了。」 云肆看的失笑出声,她抬手随意摸来一粒花生塞进裴景瑶嘴里,看着男人小口嚼咽后才轻轻开口。 「好吃吗?」 那花生是生的,嚼起来有些苦涩,但裴景瑶点头点的丝毫不犹豫,于是云肆面上笑意更浓,她抬手放在裴景瑶平坦的小腹上,往下轻压了压。 「花生花生,吃了便要给我生的,知晓吗?」 裴景瑶唿吸一颤,垂眸点了点头,他握紧云肆的小臂。 「景瑶想生,求妻主让我生。」 ………… 翌日天色还未亮时,云肆便抱着尚在熟睡的裴景瑶率先进了马车,洞房过后的物品有讲究,大梁陪嫁来的婢子们在两人出来后便进去,繁琐沉重的婚服被收起,却看着床榻上那洁白如初的白帕犯愁,这帕子是要送到宫里的,这可如何是好。 小桔进来时便将白帕抢来藏好,又对着他们训道:「送什么宫内,我们宣和郡主又非皇上亲弟,这礼节该省则省不晓得吗。」 自许寻走后,小桔也成了唯一跟着裴景瑶身侧的近侍,宫人们见小桔如此说,立刻应声褪下。 水鱼瞧着崖安的门,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她昨夜守了一夜门,今早还要负责叫人,真是苦闷的紧。 她抬手敲了敲门,「崖安公子,快起来了,队伍马上要动身了。」 房门被轻轻打开,出来的不是崖安,而是手中持竹棍的裴晓映,他茫然抬起小脸看向水鱼的方向,那脖颈处还有着淡青色的淤痕。 第121页 水鱼诧异道:「你与崖安怎么睡一屋?崖安呢?」 「水鱼姐姐,师父大早便走了,屋里只有我。」 裴晓映小声解释后便将拐杖探出一步,试图下楼跟上她们的行动,他住在二楼,此刻还有长长一截木梯要下,水鱼撇了眼那七拐八拐的木梯,又看了看身前男孩小心翼翼的步伐。 裴晓映每走一步,水鱼的心都跟着颤一下,这要是摔下去,磕碰脑袋都是轻的。水鱼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从梯子上滚下去,左右身旁没有人,她走了两步抬手便将裴晓映单手抱起,他身子太轻,纵容是单手抱着也不费力。 倒是映儿惊唿一声,他紧张的抓着水鱼的衣衫,水鱼抱他的动作与抱小孩是一个动作,这令裴晓映面上几乎红透,可惜从水鱼的角度根本看不到。 「你别乱动,小心掉下去摔破脑袋。」 水鱼这句『掉下去』令映儿不由想起那天的城墙上的场景,那天的水鱼的力道比今日大上许多。 待她几步跑下木梯将映儿放在地上,水鱼刚转身欲走,男孩带着羞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水鱼姐姐,映儿今年十五了。」 十五岁是及笄之年,哥哥说过万万不可让女子近身,方才水鱼的动作来的突然,裴晓映根本没有阻拦的余地。此刻只好小声提醒了句,若是被他哥哥看见,水鱼多半是要受罚的。 水鱼诧异的看着裴晓映,对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根本摸不清头脑,她看了看身旁匆忙行过的小厮与侍从,嘴里疑惑出声。 「十五怎么了,哦,我十八了。」 刚刚路过林霜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她无奈的看了眼两人,摇着头又走远。 过了个年,水鱼年龄长一岁,脑子可能减一岁。 纵然这半年里裴晓映身高长了不少,身段容貌更出落得亭亭玉立,可实际上在水鱼眼中,裴晓映其实还是当初在山上第一眼见的模样,一个又瘦又小的可怜小瞎子。 崖安几年后还在笑话水鱼,眼盲的是裴晓映,真瞎的是她。 若水鱼当年对裴晓映下手利落点,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 宽敞舒适的马车里被狐裘铺满,熟睡的裴景瑶被云肆轻轻放在软榻上,马车是特意为了回北疆新打造的,极大程度减缓了马车外的震盪,好让裴景瑶能睡的安稳。 从集市策马回来的崖安风风火火加入队伍,又敲了敲云肆的马车便,撩开帘子扔了袋新出炉的枣糕进去。 崖安嘴里咬着喷香的枣糕,嘴里哼着曲去后一架马车内寻自己的小徒弟,他从马上钻进马车,抬手将枣糕塞进裴晓映的手中,下一秒便狐疑的眯起眸子。 「你脸红什么?」 崖安便说便将指尖搭在裴晓映手腕,随后眉头一挑,看向裴晓映这明显眉眼含羞的少年模样,眼中有些狡黠之色。 「同师父说说,看上谁了?」 裴晓映咬着枣糕,闻言小脸更是红了几分。 「师父莫乱说,映儿谁都没看上。」 「谁都没看上脸红成这样,难不成是有人轻薄你,你只管告诉我那人是谁,师父替你出气。」 裴晓映更是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更无人轻薄映儿,师父莫要乱说了。」 崖安眼中笑意更甚,他撇了眼外面正和飞鹰林霜唠嗑的水鱼,意有所指道:「也是,要是有人敢轻薄你,都不用我出力,你哥哥同少主一说,你看少主会不会把她废了武功扔到狼群里去。」 裴晓映拿着枣糕的小手一僵,闻言眨了眨眸子,喃喃问了句,「真的吗?」 「自是真的,北疆狼群多的很,吃不饱便会袭击村落,北疆的战俘也多半会扔去餵狼,每年都有固定名额的。」 崖安越说越想笑,他这谎话编的丝滑异常,裴晓映也竟真的信了。 崖安才不知自己这话给映儿带来了多长时间的心理阴影,他只觉得自己徒弟太过好骗,逗起来好玩的不行。 马车内悠悠转醒的裴景瑶轻哼一声,他坐起身子看向云肆的方向,又茫然看向马车内的装饰。 「妻主……早上怎不叫我?」 「睡饱了没,见你睡得沉早上便没叫你,饿不饿,崖安刚去买的枣糕,吃些垫垫肚子吧。」 裴景瑶接过那块香喷喷的枣糕,小口啃完后才在马车内简单洗漱一番,他依偎在云肆怀中坐了半响,又撩开车帐好奇向外看去。 「还需走十日左右才能到函谷关,等出了关外便是真正的北疆风景了,那里也会更难走,你累的话便去床上躺着。」 裴景瑶眼中欣喜与低落交织,他未让云肆注意自己的情绪,只放下帘子后便钻进云肆怀中不肯抬头,裴景瑶指尖轻轻勾着云肆的手指。 「景瑶不累,只想与妻主待在一起。」 云肆将裴景瑶腰肢紧搂,他在自己怀中扭动一瞬,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偎着,她看着裴景瑶的动作眼中宠溺一片。 「怎跟小猫似的,这般会撒娇。」 「景瑶才非小猫呢。」 裴景瑶埋在她怀中摇了摇头,那软语轻喃勾的云肆心间直痒,她嘴角一扬,手上掐了一把裴景瑶腰间软肉。 在听见裴景瑶小声唿痛后才满意的眯了眯眼,她低头轻声道:「还说不是,叫的同小猫一样。」 过分调戏小夫郎的后果也很严重,那便是裴景瑶红着眼眶委屈的抬起眸子,面上神情可怜的紧,云肆被他看的唿吸一窒,立刻开口说话。 第122页 「掐疼了?给你揉揉。」 云肆手上刚欲给他揉捏,方才还娇软异常的小夫郎竟从她怀中起身,躲开她的手腕独自一人坐到另一旁。 云肆的手停在空中不上不下,她看着裴景瑶的身影怔愣半响,也起身跟着坐到他身旁,他只将头偏向另一方,下一秒云肆的身子便挨了上来。 「这是怎么了,怎哭的这般委屈。」 见裴景瑶不说话,云肆立刻认错道:「是为妻的错,我不该掐你,也不该说你叫的像小猫。」 裴景瑶深吸几口气忍住眼中酸涩,「不怪妻主,是景瑶自己的问题。」 云肆默然看了男人半响,心中也忽而明白他这莫名而来的情绪是怎么回事,裴景瑶生长在京城整十八年,他所熟知的人物事皆发生在京城,如今跟她远嫁北疆,身侧除了映儿以外,竟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崖安与他关系还算不错,但他性格跳脱异常,与裴景瑶这般细腻的性子说不上几句交心话。 他不愿同她说的事,纵然心中委屈也再无好友可诉说。 云肆将他手放于掌心,轻声开口道:「等往后有机会,我陪你再回大梁看看可好。」 裴景瑶闻言惊诧的抬起眸子,眼中的欣喜只持续了一瞬,随后便摇了摇头,他不想让云肆担忧,纠结半响后便轻轻把内心真实想法说出来。 「妻主,我只是一时情绪难控,妻主不必为我忧虑,我虽对大梁有留恋之情,但也仅限于此。景瑶想跟妻主回北疆,想一生都随侍身侧,从妻主把我从巷子中带回时便想。」 裴景瑶抬眸认真看向云肆,嘴中一字一句道:「景瑶想了很久,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我不应惹妻主担忧的。」 云肆把裴景瑶搂在怀里,这回男人没再挣扎,只乖乖任她揉着自己髮丝。 「你随我远嫁北疆已够辛苦,你是我夫郎,是要和我携手相伴一生的人,你可以和我闹脾气,可以任性使小性子,就是千万不要把事情都压在心里自己承受,好不好。」 见裴景瑶点头,云肆才松了口气,她一下下扶着裴景瑶的背嵴,就和给小猫顺毛一样。 「北疆人也很好相处,你往后在北疆,也定然会交到朋友的。」 「可我来自大梁,北疆男子比我厉害的多,若他们不喜我怎么办。」 见裴景瑶真开始担忧起来,云肆不由失笑,「不会的,你也比他们厉害的多,你可以教他们刺绣、抚琴、书法,他们都会乐意学的。」 见小夫郎眼中仍有疑惑,云肆语气也认真起来,「为妻和你保证是真的,等北疆大梁的商队开通,集上热闹起来,大梁的习俗必然会传到北疆。」 裴景瑶看着云肆,眼中顿时瞭然,「还是妻主高瞻远瞩,景瑶竟没想到。」 小夫郎的夸赞令云肆心中舒坦许多,裴景瑶情绪虽已缓和,她却仍担忧他心间孤独,于是云肆将映儿换过去同裴景瑶同乘,自己则骑着乌巾不紧不慢走在马车前。 方才还在欢笑言语的水鱼林霜等人见少主过来,面上表情顿时严肃下来,目视前方表情一丝不苟。 云肆撇了几个女人一眼,「说笑什么呢,继续呀。」 飞鹰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替云肆解释了水鱼等人的谈笑内容,看着水鱼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飞鹰笑的十分开心,眉眼间也都是喜色。 「这几个人胆子大的很,竟调笑少主会生女儿还是儿子。」 看着水鱼敢怒不敢言的瞪自己,飞鹰笑着摇了摇头,云肆则轻嗤一声。 「哪来的胆子,真是反了你们。」 她虽在骂,语气中却没有半分斥责之意,许是因为回程北疆的缘故,主僕几人平日的严肃氛围也少了几分,云肆也能和她们在北疆一般玩笑几句。 水鱼立刻换上一副苦闷表情,「少主,水鱼冤呀!」 一旁林霜忍住笑意,给云肆解释了一遍原委。 「少主,是飞鹰姐方才说,她昨日收到家中来信,才知姐夫已有孕快八个月了,算算时间正好是来大梁前两个月。姐夫怕飞鹰姐分心一直瞒着,如今得了消息这才托人传信。若回去的快些,兴许还能赶上生产。」 林霜看向愁眉苦脸的水鱼,笑的毫不客气,「方才水鱼在猜姐夫腹中是女是男,也就跟着猜了下少主的第一个孩子会是女孩还是男孩。」 云肆眉头一挑,看向飞鹰说了句恭喜,她已有一长子,云肆也便祝她再得一女凑个好字。 「多谢少主祝贺,飞鹰替夫郎收下了。」 见众人眉眼含笑的看着自己,云肆也跟着露出丝笑意,她回身看着马车的方向。 「不论女孩男孩,我都一样喜欢。」 马车内听了女人们全程谈话的裴景瑶羞涩一笑,垂眸摸向自己的小腹,就好似那里已孕育了一个生命一样。 裴晓映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意,他伸出小手摸了摸裴景瑶的小腹,眨着那双大而无神的眸子轻声道:「哥哥若是生了小侄儿,映儿便能陪她一起玩了。」 裴景瑶被映儿话语说至一羞,他岔开话题轻声道:「多大了,还想着玩,崖安公子今日教你的功课复习了吗。」 提起这个,裴晓映面上满是欣然之色,「自是学了,映儿日日都背功课给师父听,师父还夸映儿聪慧呢。」 看着弟弟这般模样,他习惯性抬手揉了揉弟弟的髮丝,却忽而发现以往坐着比他矮上一头的映儿,如今竟也到了他侧耳的高度。 第123页 看着裴晓映那出落的愈发惊艷的小脸,裴景瑶心中欣慰与担忧掺杂各半。 「哥哥知晓,我们映儿定然是最聪慧的,等我们映儿再长大些,眼疾好了后,也不知会迷了多少北疆女子的眼去。」 映儿闻言往自己哥哥怀中一钻,如小时候一般依偎在他身前,「才不要迷她们的眼,映儿只要跟着哥哥身旁。」 「你也快及笄了,往后可不能再同小孩子一般,等到了北疆,我不能日日都将你拴在身旁,你跟着崖安公子身边要乖巧懂事一些,知晓吗。」 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映儿乖巧点头,裴景瑶这才露出抹真心的笑意。 在第九日日暮之际,送亲之队行至函谷关。 第46章 . 回到北疆 北疆迎亲之队与…… 北疆迎亲之队与大梁送亲之队在此关交接, 杜语策马来到云肆身旁,盯着云肆讶异的目光,杜语微微一笑将往后的打算全部告知。 「我已向圣上请命, 率全家牵至青州主城,往后余生皆驻守边境,若无要事, 绝不回朝。」 云肆眸中瞭然,她点头笑道:「原是如此, 早闻杜将军征战沙场真巾帼, 却不曾想治理边境也有一套。那往后北疆治理青州三城时, 若有不懂的地方去向杜将军讨教, 杜将军也要不吝赐教。」 「何谈治理, 北疆与大梁难得平定,你往后若有不懂之事只管问我, 于公来说我不应透漏,但于私来说, 你不止是北疆少主,更是我杜语的恩人。」 云肆痛快一笑, 脚下一夹马腹, 乌巾扬起马蹄便小跑而去,云肆的话也顺着传到杜语耳中。 「将军侠肝义胆, 等有机会定寻你讨教一番!」 杜语看着云肆一路策马行至马车旁,随后将宣和郡主抱于马上, 只消片刻时光,这两人一马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杜语失笑着摇摇头,随后回身喊道:「大梁送亲之队,整顿休息片刻, 随我归朝!」 云肆带着裴景瑶一路策马而行,这些日子男人日日坐在马车内,虽他嘴上不说,云肆也能看出他面上的疲色。而如今到了北疆的地盘,没理由再将他拘在这马车里。 裴景瑶身上裹着狐裘,他被云肆搂在怀中,睁着眼好奇的张望这关内风景。 北疆与大梁之景极为不同,函谷关内之景荒石居多,如今是冬日,地上寸草不生,放眼望去几乎是一片黑色石地,裴景瑶眼中全然是新奇之色。 云肆的话语响在男人耳畔,「如今北疆风寒,等过了前面的巨石像,有家驿站的汤饼极为好喝,我带你去暖暖身子。」 裴景瑶忍住凛冽寒风,强撑着开口问道:「何为巨石像?」 云肆将裴景瑶身上狐裘裹紧了些,她令乌巾的脚程放慢,「等等便知晓了,那处风景奇特,慕名参观之人很多。」 待乌巾悠悠停下脚步,裴景瑶也睁开双眼看向面前的巨石,听着云肆为他讲这巨石像的传说,嘴中不由发出感嘆之声。 身前的黑色石像高达二三十尺,形状奇特怪异,似牛非牛,它歷经岁月沧桑,竟能在这石像上看出一种萧寂之感。 裴景瑶眨了眨眼,看着这石像道:「景瑶从未见过如此鬼斧神工的石像,等到了北疆,妻主可否寻给我本记录北疆民俗传说的话本子,我亦想了解妻主幼时听过的志怪故事。」 云肆一笑,「自然可以,便是要我挨个讲给你都成。」 两人从石像处离去,她带着裴景瑶一路行到那处驿站,又利落将他从马上抱下,驿站店面不大,但胜在干净利落。 「两碗汤饼,再来壶酒。」 她将银两放于桌上,立刻便有小二笑着迎上来。 「好嘞,客官且等着就好。」 云肆牵着裴景瑶的手落座于店内,这家小店虽不大,但来往之客却不少,两人坐于店内一角,安静的听着店内之人讨论近来发生的大事。 一个体格健硕的女子豪迈饮下一壶酒,扯着嗓门同伙伴道:「听没听说,据说大梁的商队马上要进北疆了,划给咱北疆的青州三城也要开城门了,咱少主行事也真是干脆。」 「早听说了,你这消息比我还不灵通。」身旁女子嘲笑她一句,又赶至她发火前开口,「等青州三城开放了,我家的牛也能迁到大梁去卖喽,往后做生意也不用再跟做贼一样。」 「听说咱少主娶了个大梁郡主回来,带来了不少大梁的好玩意,我们北疆的好日子也要来喽!」 那女子放下酒壶,口中哼起古老的游牧小调,眉眼间皆是欣喜,她们是北疆的一支游牧民族,世代靠畜牧为生,大梁牛肉羊肉市价居高不下,可她们手中的牛羊在北疆却卖不出去。 如今大梁与北疆开通商贸往来,她们是能直接获益的第一批人。 两碗汤饼与一壶烈酒上桌,小二乐呵呵的看向桌上两人,「我看二位面生,可也是从大梁而来?」 见两人颔首承认,小二脸上笑容更浓。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晓!往后来关内的大梁人越来越多,我这小店也是时候扩大店面了。」 进见小二口中念念有词,云肆眼中亦欣慰,她此去大梁,便是为了改变她们的生活,裴景瑶见此小声开口。 「妻主是贤主,她们都很爱戴您。」 云肆只笑着摇摇头,她将桌上汤饼推到男人身前,「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第124页 这是北疆风味的汤饼,裴景瑶拿起筷子尝了口后,眸中神色惊喜,「此味道我从未吃过,很是新鲜可口。」 「喜欢便好,还怕你吃不惯北疆口味呢。」 见裴景瑶没有不适应,云肆才笑着将酒壶打开,她仅为裴景瑶倒了个杯底,看着男人不解的目光,她笑着解释。 「这可和大梁的桃花酒不同,你喝口便知晓。」 待看见男人被辣的蹙起整张小脸,云肆毫不客气笑出声,又连忙给他倒了口清茶缓辣。 「北疆无淡酒,你往后在外也莫要乱饮。」 裴景瑶被呛得眼眶泛红,他将那空酒杯推远,才点点头说再也不喝了。 夜幕降临后,裴景瑶抬头便能仰望到满天星河,这里的一切都与大梁不同,他感受着乌巾行驶的方向,抬起的眸子也转向云肆的方向。 「妻主,我们不回去吗?」 「自然不回,我得带你早些赶回王城。」 裴景瑶心中一紧,看向云肆的神情有几分担忧,她表情严肃,语气也没有了方才的轻松。 「可是王城出了事?」 云肆沉默一瞬便道:「北疆王病重卧榻,王帐没有主持大局之人,我需露面让她们定下来。」 裴景瑶身子一僵,他哑然回身看向女人,云肆看着他眸中的担忧露出一抹苦笑,在他出声前开口。 「你莫忧心,北疆王年事已高,这事早晚会来。」 云肆对生死一事看的很开,北疆王已年过花甲,她来大梁前便已满头银髮,身子骨也不再同年轻时候硬朗。北疆王早对她有训,北疆女儿生于草原,死于草原,这是一件福事,莫要哭丧。 云肆带着裴景瑶脱离迎亲之队,十多日的路程硬是缩到十日整,若非顾忌着裴景瑶的身子,云肆独身应能在六日内便赶到。 北疆王城外一片森严之景,因少主与宣和郡主的迎亲之队不日便会到来,近日王城的守卫比平日更加严格,此刻见一女一男自远方策马而来,守卫更是立刻持□□呵止。 「来者何人!下马受查!」 乌巾停下马蹄,鼻腔不屑的哼处一串寒气,云肆将手中令牌扔给守卫,下一秒那女人便激动出声,半跪在云肆身前行礼,语气中掩不住激动之色。 「属下有眼无珠,竟是少主回来了!来人!护送少主进城!」 「不必。」 云肆将令牌放在裴景瑶怀中,下一秒便策马奔向王帐。 守卫看着少主远去的方向,后知后觉的一拍脑袋,少主怀中搂了个面带轻纱的男子,那便应是大梁的宣和郡主。 王帐外重兵驻守,云肆带着裴景瑶一路行至门口,恰有医者从帐内出来,见到云肆与她身侧的男人皆是一惊。 「臣见过少主,见过宣和郡主。」 「不必多礼,母王情况如何?」 那医者摇了摇头,侧身让云肆与裴景瑶进去。 王帐内暖和异常,随着两人一步步走近,那躺在床榻上面容枯藁的老人也睁开双眼,她双目不再精明,反而一片浑浊。 云肆离去时她尚能坐镇王帐,而如今的北疆王却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记忆中灰黑缠绕的髮丝也已变得灰白一片,云肆握紧双拳蹲于北疆王身前。 「母王,儿臣回来了。」 北疆王撑着床榻想要坐起,云肆抬手将她扶起,老人年纪大了,连撑着床都手腕都在发抖,年轻时骁勇善战的北疆王,此刻看起来孱弱异常。 「回来了,回来了好呀。」苍老的声音响起,北疆王的视线看向云肆,又看向那一直伫立在殿前的身影。 裴景瑶俯身行礼,眸中亦满是忧虑,「景瑶见过母王。」 「呵呵,这位便是宣和郡主吧,快起身吧。」 裴景瑶走到云肆身旁,同她一起围在这位北疆王身侧。 「肆儿,你长大了,如今也有夫郎了,为娘也放下心将北疆交给你了……咳咳咳。」见北疆王一咳,云肆面上神情更为凝重,裴景瑶则眸中忧虑许多,而北疆王则笑着摇了摇头。 「我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娘要去找你爹了。」 此话一出,她看着北疆王如迴光返照般的面容,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母王放心,儿臣会管理好北疆,父君当年所期望的,我与景瑶亦会替他完成。」 裴景瑶不知云肆所说的期望是什么,但仍跟着点点头。 她看向裴景瑶,他有些紧张的唤了声母王,北疆王那浑浊的眼中逐渐露出些怀念之色。 「你爹当年刚嫁给我时,亦是这般小心翼翼,是我对不起他。」 她沙哑苦笑一声,苍老的手掌颤颤拍了云肆肩身上,「娘只拜託你一件事……我走了以后,把我和你爹葬在一起。」 云肆沉默半响,只轻轻道了个好字。 待从帐中出来,裴景瑶安静跟在云肆身侧,女人牵着他的手腕走得很慢。 「可是累了,我带你回去休息。」 裴景瑶面有疲色,但只摇摇头说不累,他看向周遭的建筑,眼中逐渐染上新奇之色,方才来不及查看,如今倒是能一饱眼福。 王帐极为宏大,建筑极具北疆风情,是由布帐与木头共同建成,一个帐的周围会有篱笆围住,就如同大梁的院子一般。方才从北疆王的帐内出来时,他还瞧见了帐旁挂着一具白色兽骨。 第125页 云肆的帐子驻扎在外围,她生来喜静,选址时也特意避开了容易喧闹的地方,裴景瑶看向这明显空荡了许多的宽阔院子,眸中满是新奇。 她撩开厚重的帐帘带着裴景瑶钻了进去,男人站在门口,微微启唇惊讶的看向帐内。 这里远比从外面看着要大上许多,里面用帐布隔开三间屋子,最外层用来宴客的外屋,往里有列书架,上面满满当当塞着不少书籍,书架旁便是形状不规则的书桌。再往里去便是更衣沐浴之处与就寝的床铺。 「我之前不常住在这里,所以外面也没放什么东西,架子上的书可以随意看,你往后若有什么东西,尽管随意添置便好了。」 裴景瑶点点头,轻声应了好。 云肆一路走至床铺旁想替他将软被铺好,她帐内一直有人来清扫,这些床铺都是新的,如今只要铺好便能睡。可她将那软被一掀,被里卷的花生红枣便尽数滚落在床铺与地上。 云肆动作一顿,神色怔愣的看着地上。 裴景瑶看着云肆的动作,眼中笑意愈发浓郁,最后竟是捂嘴轻笑出声,而后蹲身将红枣捡在手心。 「妻主,北疆怎也流行这种风俗。」 云肆看着男人一路边走边捡,待到自己身旁时那白嫩的手中已捧了一大把,她失笑摇摇头,将小夫郎手中之物接过。 「北疆才没有这种风俗,不知是哪个小崽子偷跑进来塞的,他们是在欢迎你。」 云肆话语带笑,跟着裴景瑶将床铺重新收拾干净,男人眉眼弯弯道:「原是如此,等小桔他们到了,我也将从大梁带来的贺礼分给他们。」 「这几日你跟着我赶路辛苦,累了便先睡会,等晚上我叫你,也好让你见见她们。」 此刻被云肆按坐在床上,裴景瑶忍了整日的疲惫也上来,云肆神色自然替他将鞋袜褪去,又抬手将他塞进软被中。 帐内烧了地龙,屋子已很是暖和,但想起裴景瑶那畏寒的体质,云肆还是将男人牢牢盖严。 「你且放心睡,外面有人守着,不会让人进来打扰你。」 裴景瑶只露着张白嫩小脸,看起来可爱的紧,「妻主可是有事?」 「去见一下王臣们,迎亲队怕是过几日便要进城,提前去安置一下她们的去处,你想她们去哪?」 裴景瑶思索一瞬,只乖巧道:「此是北疆,妻主安置便好。」 云肆无奈一笑,索性坐在床边揉了揉裴景瑶的髮丝。 「此虽是北疆,你却也是北疆王君,何况她们是你的亲卫,由你处置去处再好不过,是要留在身侧做亲卫或是驻守王帐都可。」 「侍卫中各方能人都有,做亲卫乃是屈才,让她们各司其职便好,景瑶不需亲卫,只需妻主。」 说到最后一句,裴景瑶脸颊染上几分羞涩。 「好,那便依你所言。」 从王帐出来后,云肆去见了一趟水昭图,女人见她来后立刻躬身行礼,眉目间掩不住凝重与疲惫。 「何须多礼,快快起身。」 「少主可算回来了,老臣可是好等。」 水昭图等了云肆许久,她将这几月北疆的近况尽数说给少主,云肆曾在大梁诛杀两个有异心的世女,如今那两世家也被她交给水昭图处理。 待二人商讨完毕,时间已然过去一个时辰,水昭图起身将云肆送至门口,面上有些犹豫开口。 「少主,老臣那犬女顽劣,一路上未给您添麻烦吧。」 「水鱼身手利落,办事也机敏伶俐,也算随了您老真传。」 云肆顿了顿,还没等水昭图松口气,她又转身看着水昭图冷声道:「就是年纪太小,对男女之别也不太注重,也是快娶亲的年纪了,对此也需多注意一些,您老觉得呢。」 水昭图听了这话,吓得额角都出了冷汗,她看着云肆冷淡的眉眼,还以为是自己那逆女对王君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只低头连连应好。 可怜水鱼刚进王城,还没欣喜向家中报上喜讯,便被水昭图捉回家不由分说挨了顿鞭子。水昭图斥责过后仍心中后怕,她令水鱼在院内跪了整夜,还想方设法将此事传到少主耳中。 纵然水鱼否认,她仍对亲女下了狠手,水鱼整整躺了半月都没起身。打一顿事小,若她真起了不该起的心思,那十个水昭图都救不了自己女儿。 在云肆离去后,裴景瑶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他初来乍到北疆,如今身旁又没有云肆陪伴,可就在他想这事时竟不知不觉睡着,还一觉睡到了晚上。 帐外隐隐声响传之裴景瑶耳中,他茫然坐起身子,看着这陌生的环境无措的紧,愣了一瞬才想起来他如今已身在北疆,这是云肆的王帐内。 他披好衣衫赤脚下地,寝殿内铺了兽皮在地上,踩起来暖和的紧,在他的手触碰到帐帘的前一刻,云肆恰好进来。 她看着裴景瑶白嫩的脚背,下一秒便将人抱起放回床上。 「怎起来了,可是外面吵到你了?」 「并非,是我刚睡醒,想寻妻主来着。」 裴景瑶确实刚睡醒,说起话来鼻音浓重,他眯着眼穿好鞋袜,待穿戴整齐后便看向云肆,眉宇间明晃晃写着,他想出去看看几个字。 云肆瞧着他心中可爱的紧,抬手便轻捏了一把男人软嫩的脸颊,「外头是篝火,本是为你办的,我说你身子累在睡觉,他们也不好吵醒你,只得自己玩起来了,想去看看吗?」 第126页 裴景瑶连忙点了点头,「既是妻主的亲友们为我而办,自当出去见见她们。」 云肆挑眉一笑便牵着男人的手走出,夜间寒风凛冽,勐然从暖和的帐内走出,即便披了狐裘,裴景瑶仍冻得指尖发抖。 因腿伤的缘故,他走的本就慢,云肆只得将男人拦腰抱起,不顾裴景瑶的小声惊唿,只径直快步走向那依稀可见的篝火处,那篝火中央还烤着整只羊肉。 她们人未到,篝火旁的一圈人影已起身看向她们,嘴中止不住发出欢唿之声,其中属一对少年少女喊的欢。 「少主来了,少主怀里抱着的是不是那宣和郡主呀!」 那少女看了看自己傻乐的同胞弟弟,语气十分凝重,「什么郡主,那是咱们的王君!」 裴景瑶在听见唿声时便将羞红的小脸埋进云肆怀中不肯抬头,他未料到有这般多人,如今都看见他是被云肆抱来的,面上更是羞的不成样子。 云肆凑到裴景瑶耳侧轻喃,「莫害羞,她们不敢笑你。」 待被云肆放在地上,裴景瑶指尖怯怯勾住云肆衣角,后者则大大方方牵住他的手,向众人介绍道:「这便是你们的王君,大梁的宣和郡主,裴景瑶。」 「臣等参见王君!」 「王君生的真是好看,大梁人都长得如此标志吗。」 「王君可是郡主,自当好看的紧。」 ……………… 「王君害羞了!」 在此起彼伏的行礼中,这男孩的声音极为突兀,裴景瑶转眼看向他,他身侧还站了一个高一些的女孩,两人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但生的竟一模一样,云肆在他身旁解释着。 「这俩姐弟是崖安的妹妹弟弟,鬼点子一个比一个多,今日那花生红枣也是她俩塞的,往后可莫让映儿同她俩玩。」 裴景瑶轻轻点头,今夜的篝火宴大多都是年轻的北疆王室子弟,亦是云肆敢让裴景瑶放心同她们接触的第一批人,裴景瑶要熟悉北疆的生活,便要从认识些新朋友开始。 待挨个点头认过面后,裴景瑶看了一眼云肆,女人则对他露出一抹温柔笑意,他将视线重新看向众人,温润的声音响起。 「景瑶初来乍到北疆,不懂之处还有很多,若闹了笑话大家可莫要笑我,我与妻主从大梁为你们带了贺礼,等队伍进城后便为各位送至家中。」 云肆眼中含笑看向自己的小夫郎,他竟也学会用贺礼拉拢人了,这成长速度倒是比自己想得快。裴景瑶说罢也紧张的不行,他这话是从前听母亲的正夫说过的,如今头一次学,也不知说的对不对。 裴景瑶紧张的看向云肆,好在女人向他鼓励的点点头,他这才心中松了口气。 「王君好生大方!」 「王君人生的好看心肠又好。」 眼看崖安家那俩小辈又开始起闹,裴景瑶本平静些的面上又开始发烫,云肆出声帮他解围,手中也牵着男人的手走到为她二人留的正位上。 「莫闹了,王君身子弱,他只待一会便走,你们要做什么的都赶快。」 第47章 . 莫不是怀了 裴景瑶坐在云…… 裴景瑶坐在云肆身侧, 他看着自妻主话语落下后,身旁的几个孩子便蠢蠢欲动,最终由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带头跑来, 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把东西放在裴景瑶膝上。 「这是我乳爹亲手做的毛领巾,听说大梁没有,王君莫要嫌弃。」 小孩将手中毛茸茸的兔毛领巾放在他怀中便行礼告退, 裴景瑶眼中满是讶异与惊喜,有了他的带头, 其他几个备了小礼的孩子也都纷纷献上。 裴景瑶拿着手中之物看向云肆, 「妻主……」 云肆在旁轻声解释, 「她们年纪小, 未见过大梁人, 问我能不能送你礼物,我便同意了。」 裴景瑶这才瞭然, 就在他怀中收了一堆小物件时,远处一阵喧闹声传来, 原是崖安牵着裴晓映的手走来,他人未至声先到。 「我就说外面怎那般冷清, 原来都是在这开篝火晚会呢。」 方才那对少年与少女跑到崖安身边, 一左一右看着裴晓映,对自家哥哥手中牵着的男孩十分好奇。 「你便是王君的弟弟, 我哥哥的徒弟?」 裴晓映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到面前的嘈杂声, 只轻轻点了点头。 崖安不耐烦的挥挥手,拨开这烦人的同胞姐弟俩,带着裴晓映走到裴景瑶身侧坐下,撇了眼男人幽幽道:「你俩跑的倒是快。」 那队伍进程太慢, 在进了关内,众人发觉少主与王君不见了后,崖安索性也带着裴晓映一路策马而行,省的跟着车队慢悠悠晃。 裴景瑶对崖安歉意一笑,侧身握着映儿的手腕,「路上累不累,莫给崖安公子添麻烦吧。」 还未等映儿说话,崖安便先开了口,语气掩不住笑意。 「你这个做哥哥的且放心吧,映儿一路乖巧的很,说什么便做什么,倒有几分父慈子孝的意思。」 映儿闻言小脸一红,裴景瑶直接开口道:「师父师父,本就占了半个父字,你肯收映儿为徒,往后便是让他孝敬你也行。」 崖安在旁笑的开心,半响后才摆摆手,「别了,我可生不出这么好看的儿子来。」 云肆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谈笑,神情难得放松几分,篝火中烤好的羊肉被片成小羊排送至裴景瑶身前,那肉烤的金黄冒油,闻起来便香气扑鼻。 第127页 裴景瑶道谢后轻咬一口,他在大梁少食羊肉,此刻那羊肉特有的膻气泛在口中,他掩住那股不适感将口中肉咽下,喉间不自觉的咽口水,试图压下那腥膻气味。 见裴景瑶咬了两小口便不再吃,云肆还以为是他吃不惯这调料浓郁的羊肉,于是便牵着裴景瑶的手起身。 「夜间寒风重,你身子太弱,吃了寒风进去小心夜间肚子疼,帐内有热食,我带你回去吃。」 他与云肆半路离开,离去时还歉意看向众人,崖安无所谓的摆摆手,将手中肉剔骨后放在映儿手中。 寒风逐渐大了起来,这群从小在北疆长大的孩子倒不在意,可裴景瑶却受不了,他身子本就不算太好,若吹半宿的凉风怕是半夜便会烧起来。 待在帐内喝了碗热乎暖胃的热粥后,裴景瑶胃中才好受些许,他被云肆按坐在床上,眉眼无措又好奇的看着云肆将屋子收拾干净,直到她又端着一碗温热乳白的牛乳放在裴景瑶掌心。 「喝碗再睡吧,幼时我父君总爱在睡前给我喝上一碗,说睡觉都会更香。」 「多谢妻主。」 云肆坐在床侧看着裴景瑶的脸颊,神情异常温柔,「你我间说什么谢。」 裴景瑶碰着那小碗,小口小口抿下去,这奶里放了砂糖,喝起来甜滋滋的,几口便见了底。 云肆看着他唇角奶渍,贴近后便亲了口,惊的裴景瑶差点把手中的碗翻在床上,云肆失笑半响,才从他手中接过空碗。 「怎这般胆小,不闹你了,早些睡吧。」 帐内燃着昏黄烛火,云肆与裴景瑶躺在床上,他白日睡得太多,此刻躺了许久也没有睡意,反而胃中有些不舒服。 就在他小心翼翼想翻身之际,云肆的声音响在耳畔。 「睡不着便与我说会话吧,你初来北疆,可有哪些不习惯的地方?」 裴景瑶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压下胃中那不舒服的感觉,语气藏着几分欢喜,「北疆的风景极为壮丽,如诗如画一般,这是妻主的故乡,景瑶很喜欢这里。」 云肆浅笑半响,亦侧过身与裴景瑶对视,「你往后便要一直在北疆陪我,真不曾后悔?」 「不后悔。」 男人说罢面上便一红,他纠结半响,最终开口问道:「妻主白日在母王身前所说,父君当年期望的是何事?」 空气静默半响,云肆的指尖拨开男人的髮丝,眼中暗藏几分不被察觉的怀念,她声音极轻,裴景瑶睁着眼眸,一眨不眨的看向她道。 「我父君并非是北疆人,而是来自更边境的游牧民族,他在嫁给我母王前从未识过字,因此闹了许多笑话。旁人嘲笑他,他什么都不说,只拿着书让我母王教他识字,那时他刚生下我。」 云肆顿了片刻,她看着男人如小鹿般漆黑清澈的眼眸,继续轻声道:「北疆与大梁不同,北疆除了王室,平民很少有读书识字的机会,我父君读了书后,一直很想让北疆百姓有机会读书。他到处宣扬读书的好处,更想在北疆创立许多学堂,可惜未等到他愿望实现,他便去了。」 裴景瑶鸦黑的睫毛一颤,指尖也不自觉绞紧被子,感受到他难过的情绪,云肆轻轻揉了揉他的髮丝。 「你莫难过,这不是件易事,他努力了很多年也未被世人接受。」 裴景瑶撑起身子坐好,他神情前所未有般凝重看向云肆,语气极为郑重。 「父君所愿,景瑶会替他完成。」 云肆看着他这般动作,眼中划过一丝无奈的苦笑,她将滑落的被子盖在他肩后,亦轻轻开口道:「不止是你,我亦会同你一起完成他的心愿。」 这番谈话过后,云肆本欲哄着他睡觉,省的他胡思乱想整夜不睡,可正当她将男人腰肢揽过时,裴景瑶竟抬手捂住肚子,眉间也紧紧蹙起。 云肆立刻正了神色,凑到他身侧道:「怎么了?」 裴景瑶忍了许久,可那股反胃噁心的冲动一直未被压下,此刻更是难受得很,他小声说道:「妻主,我胃不舒服。」 他手上愈发用力按住自己的胃部,云肆见状立刻将他手拉开,他胃中翻涌难受,最后竟在云肆拿来床边的盆中吐了一遭。 云肆焦急大喊,「来人!叫大夫过来!」 他吐的难受,云肆在旁更是急的不行,满脸满心皆是担忧,她把裴景瑶垂下的髮丝拢起,又一下下轻拍着男人单薄的背嵴。 「乖,大夫马上来了。」 见云肆如此焦急,他接过云肆递来的温水漱口,随后抬头轻轻摇了摇,如今吐上一遭,他胃中已舒服很多,不必再叫大夫。 「妻主,我已好了。」 他极其微弱的声音被忽略,云肆见他不吐了后才松了口气,端着满是浊物的盆便要离去。裴景瑶面上立刻有些急,方才妻主未嫌弃自己吐的污秽,如今又怎么能让她为自己收拾。 裴景瑶拉住云肆的衣角便要爬起身,刚吐过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妻主,脏,景瑶自己来便好。」 「你我妻夫,脏什么脏,若我连照顾自己的夫郎都不能,那还叫什么妻主。」 云肆话语藏着轻斥,裴景瑶听后却松开手,眉眼间皆是羞意,见云肆出了帐内。裴景瑶想起那羊肉的腥膻,心中忽而一动,他悄悄捂住小腹,一个念头在心中缓缓而起。 他莫不是怀了。 第128页 方才离去的云肆哪里想得到这些,她出去后便把那半夜从被窝爬起来的大夫揪进自己帐内,可怜老大夫年过半百,半夜还要跟着少主跑。 她看着帐内那男子身影,立刻俯身行礼,「老臣见过王君。」 裴景瑶看着花白头髮的老人给自己行礼,嘴上连声道:「快快请起。」 云肆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她为裴景瑶诊脉,在她道裴景瑶身子并无大碍后才放心下来,一直紧蹙的眉也松了些。 「既无大碍,又因何会吐,他许久未曾吐过。」 「王君晚间食了何物?」 还未等裴景瑶开口,云肆便抢先道:「吃了两口羊肉,一碗热粥,睡前喝了小半碗牛乳。」 大夫思索一瞬,眉间便露出瞭然之色,「那便是了,少主不知,有许多人体质的不适宜引用牛乳。何况王君来自大梁,饮食习惯更与我北疆人不同,牛乳与羊肉皆有腥膻,王君体质不佳,两者掺一起冲撞导致。」 她说罢垂头面对裴景瑶问道:「王君在大梁可有饮用牛乳的习惯?」 裴景瑶看了眼云肆那愈发沉重的面色,才小心翼翼开口道:「不曾饮用过。」 「吐了便好了,老臣给王君写副方子调养些,王君怕是一时难以习惯北疆的饮食,这段时日还是吃清淡些好。」 待大夫离去后,裴景瑶小心伸出手牵住云肆的指尖,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身侧坐下,又在下一瞬抬起云肆的手腕,自己则红着脸靠进她怀中。 「妻主莫要忧心,景瑶已经不难受了。」 裴景瑶垂眸看着云肆的掌心,自己则偷偷捂住小腹,眼底藏着难掩失落之色,原是自己多想,他只是单纯胃不舒服。 这两个月他总是要缠着云肆多来上几次,怎么这般都未怀上,莫非他真的怀不上…… 云肆看着自己怀中的男人,眼中划过丝无奈,裴景瑶的安慰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她自责一般。 云肆抬手将他搂在怀中,下巴轻轻放在他的发顶处,「是我不好,竟忘了不是人人都喝的惯牛乳的,这才惹得你吐上一遭。」 裴景瑶摇了摇头,髮丝蹭的云肆有些痒意,「才非妻主不好,要怪也是怪我的胃,竟如此不争气。」 裴景瑶的话令云肆轻笑一声,看着对方一脸正色,一瞬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抬手替他轻轻揉着肚子。 云肆手心的暖意传到身上,裴景瑶身上很快便暖和起来,他半眯着眸子一副昏昏欲睡之景,手中竟还勾着云肆的指尖,睡着后仍不愿放手。 昨夜帐中之事很快便传到崖安耳中,他大清早便领着裴晓映赶去,看着坐在床侧的裴景瑶面色凝重,替他诊了两次脉,在确认无事后才放下心。 崖安摇头往外走,嘴中念念有词,「原来真是胃不舒服,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崖安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云肆,顺着把接下来的话说出,「以为他怀了呢,白高兴了。」 「往后莫在他面前提怀孕这事。」 云肆听罢眉头一皱,只轻飘飘扔下这句话便进了帐内,她看得出裴景瑶有多心急,床榻间总勾着她多来上几回,又偶尔会垂眸盯着小腹出神。 云肆好几次想出声打断,又都因为不忍心只得当做没看见。 屋内的裴景瑶正拉着映儿低语,裴晓映既认崖安为师,按理来说也是要时刻跟着他身侧的,崖安所住之地离王帐极远,来回也要小半个时辰。 崖安此次带着他来除了来看裴景瑶以外,还有一件大事,那便是去寻他的父亲,确认裴晓映的眼睛到底还能不能看见。 裴晓映从昨夜听说这回事后便极为紧张,即便他不说崖安也看得出来,但他又不能保证映儿的眼睛一定会好,只得嘆了好几口气。 在她们起身去寻崖安父亲之时,才知晓崖安与映儿住的如此远的裴景瑶,眼中难免有些好奇,崖安撇了他一眼,幽幽开口。 「住得远清净,省得日日有人烦我。」 云肆看着明显茫然不解的裴景瑶,出声给他解释道:「番邦有位小世女心悦他,日日要上门提亲,他被烦的不行,索性搬离王帐,对外称他死了。」 云肆毫无感情的话语再配上崖安那羞恼的表情,裴景瑶很是不给面子的掩唇轻笑,就连裴晓映眉眼间也有些笑意。 崖安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他瞪着裴景瑶道:「笑什么笑,一点也不好笑……」 看着云肆冷眼甩来的眼刀,崖安很自觉的将下句话咽在嘴中,又轻拍了下眉眼弯弯的裴晓映,威胁他不许再笑,映儿眼中笑意消失,顿时变成茫然之色。 裴景瑶眼中仍有笑意,他看着崖安恼羞成怒的模样,又侧身去问云肆,「那位小世女竟然信了?」 「自是不信,可她来了也寻不到崖安,只得失落而归。」 云肆轻掐了掐裴景瑶的指尖,看着他道:「此事在北疆流传已广,你尽管笑,莫理会他。」 距离崖安父亲所在的还有一阵距离,裴景瑶轻依在云肆肩处,看向崖安的神色满是笑意,还有一些好奇之色。 崖安如今也有二十三岁,此般年龄放在大梁已算大龄,他为何一直不嫁。 裴景瑶轻轻开口问道:「崖安公子可有意中人?」 崖安闻言一愣,随后勐然开始摇头,连坐的都更往马车里去了些,「我已立誓终身不嫁,这辈子行医救人便是我的心愿,何况如今还多了个小徒弟承我衣钵,已够我余生忙碌。」 第129页 裴晓映听闻也跟着点了点头,「师父医术高明,映儿余生也只愿跟着师父行医救人,悬壶济世。」 看着那妻夫俩看过来的眼神,崖安一拍额头,十分生无可恋的嘆了口气,再看向跟着捣乱的裴晓映,他都快急死了。 「我的小祖宗,你可莫再说了!你余生要是只跟着我行医,你哥与少主岂不是要我的命。」 裴景瑶默然半响,只看向裴晓映开口道:「等映儿眼睛好了,往后只需做自己想做的便好,哥哥不会逼迫你什么。」 崖安盯着裴景瑶神色不明,倒是映儿浅浅点头一笑,眉目间有欣喜之色。 马车悠悠停下,一个中年男子早站在门口等候,他身后冒出一对少女少年,对着崖安做了鬼脸后便逃走。 崖家主君面色恭敬对云肆与裴景瑶行了一礼,再起身看向崖安的神色中带着怒气,碍于少主与王君在场,他不便发作,只侧身邀请一行人进屋。 屋内满是草药的香气,映儿吸了吸鼻子,很快便在其中问出几股自己闻过的味道。 「爹,这便是我的小徒弟,亦是王君的亲弟。」 「你倒是能耐,半年不回家,竟把王君的弟弟收了做徒弟。」 崖安他爹说罢瞪了眼自己的长子,又侧身拉过裴晓映的手让他坐在椅子上,他屋子不大,人一多更显拥挤。 「少主与王君不必拘束,寻个地方坐便好。」 云肆微微一笑,「姑父不必多理会我们,看看映儿的眼睛能不能好才是要紧的。」 连姑父都叫上了,看来少主是真如传闻中所言,宠爱极了这位大梁郡主,为了他宁愿拒绝圣上亲弟,只为娶这位后封的郡主回来当王君。 王君受宠,弟弟自然也跟着受宠,他更是不敢马虎,面上的神色都凝重几分。 带细细查看过后,崖主君脸上的凝重不减反增,他蹙眉将手从男孩眼睑处移开,又转身看向门口处的三人。 裴景瑶见此唿吸一乱,莫非是不能治,他手中一动,云肆牵着他掌心的动作便重了几分。 崖安在旁更为紧张开口,「爹,能不能治?」 他爹闻言看都没看他,只恭敬对裴景瑶道:「王君放心,此是小疾,只需取蛇木草与藤根磨碎,外敷内服便好。只是此眼疾时间已久,治疗也需更多时间,我只能保他三月内可视物,但若想视力恢復如初,可能要花更久的时间。」 裴景瑶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松了口气,映儿的表情也明显露出笑意,「能治便好,能治便好,不着急的,景瑶先谢过姑父愿意出手替映儿治疗。」 崖主君摆了摆手,「王君这话严重了,何谈谢不谢,济世救人是我本分之事。王君若是放心,便先把他留在我这一段时日。」 见映儿点头,裴景瑶也跟着点点头,秉着不白来的心思,云肆又让崖主君为裴景瑶诊察一番,裴景瑶身子并无大问题,只是他身子畏寒,崖主君便重新写副调养的方子。 云肆并未带他回去,而是径直朝王城街市上驶去,昨日回来的匆忙,她还未曾带裴景瑶好好逛一逛这王城之内。 第48章 . 北疆日常 她牵着男人的手…… 她牵着男人的手缓缓走在街上, 裴景瑶则对这北疆风情的街市而好奇张望,王城闹市上亦如大梁一般热闹。 与大梁不同的是,这街上的商贩老闆很多都是男子。 「北疆未对男子有居家不可出的约束, 这个时节女人们多半都去戈壁深处打猎,生意多半是男人在操持。」 裴景瑶点点头表示理解,她们说的是正统官话, 开口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一个正忙着擦桌子的男人狐疑看向她们, 下一秒便恍然大悟瞪大眼眸。 昨日少主带着宣和郡主策马而过的事已传遍王城, 云肆在王城内并不曾隐瞒过自己的身份, 此刻她一露面, 身侧还跟着个温润如玉般的男子, 便有几个人认出来。 「草民见过少主,见过郡主, 这是草民自己家里做的奶酪子,听说大梁没有, 王君且拿去尝尝。」 裴景瑶看着忽然跑到自己身前的男人,眉宇间有些茫然, 他操这一口并不熟练的官话, 口音语调皆有些怪异,但他说的极为认真, 神情更是凝重。 那被纸包着的奶酪子被塞进裴景瑶怀中,他愣了几秒看向云肆, 女人轻笑一声,「既然给你,你便拿着吧。」 「怎能白拿你的,我付你银两当我买的好了。」 裴景瑶拿着它轻轻开口, 他本欲掏钱给这个男子,但他竟摇摇头,看向云肆面上笑的淳朴。 「不值钱的,少主为我等争得青州三城,我们的好日子都在后面呢。」 既有他开了先河,便一发不可收拾,接二连三的百姓将两人团团围住,手中皆拿着小物件试图塞给王君怀里。她们都极为淳朴,云肆此行大梁的受益者是所有北疆百姓,她们也只是单纯的想送些东西给少主。 纵然少主看不上这些,她还有个从大梁而来的王君呢,方才她们便看见,是这位王君收下后少主才点头同意的。 云肆本是要带小夫郎逛街的,可百姓们热情难以招架,眼见她们竟妄图塞到裴景瑶怀中,云肆眉头一皱,她将裴景瑶护在怀中,看着那些面容淳朴的百姓们轻声开口。 「你们做生意不易,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待过几日青州三城开通,这些都能卖上好价钱的。」 第130页 云肆话语一顿,当着她们的面牵起裴景瑶的掌心,后者面容一羞却未挣扎,「郡主未见过北疆之景,我本欲带他出来逛逛的,你们这般热情,倒让郡主没法走了,何况这些东西王帐里都不缺。」 云肆此话一出,面前的百姓们倒是一个两个都停下手中的东西,一个女子看着云肆与裴景瑶,会意开口道:「少主,您与王君不收我们的东西是心善,但您的恩情,我们都记在心里的,若是往后王君有想吃零嘴,尽管派人来取!」 裴景瑶手中那袋奶酪子也给摊贩付了银两,见王君点头同意后,百姓们才目送两人离去。 云肆将砂糖撒在奶酪子上,接着便餵了裴景瑶一小口,这是北疆最常见的一种小点心,吃起来奶甜奶甜的,她知裴景瑶喜欢吃甜食才把它留下。 见裴景瑶吃的欣喜,淡粉的舌尖轻轻扫过唇角,接着便张嘴试图让云肆再餵他一口。 可惜这回等到的不是奶香的甜点,而是云肆毫不留情的将它装回纸袋里,她还记得昨晚的场景,更不敢给他多吃奶制品。 见裴景瑶眸中不解,云肆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干净的唇角道:「莫贪嘴,不知是谁昨夜胃疼。」 「我都好了的。」 裴景瑶眼中划过一丝委屈,只是那声音颇有些底气不足。 云肆轻笑出声,还是未冒险继续给他吃,只牵着男人的小手走在这大街上,北疆游牧民族居多,王城内自然也保留了许多牧民的习惯。 在裴景瑶看见街边那整只吊起来的羊肉时,眼中更是惊讶异常,屠妇手持砍刀正将羊肉切块卖给身前的男子,这般粗犷的售卖方式在大梁也是闻所未闻。 云肆不动声色将裴景瑶往自己身侧牵过一些,手中轻轻捏了下男人的掌心,在他抬眸看过来时,云肆缓缓开口。 「许久未带你打猎了,想不想去?」 裴景瑶先是一怔,随后面上粲然一笑,极快回答道:「想去。」 两人走远一些,她抬手吹了一个悠长的哨声,不过半刻乌巾漆黑的影子便出现在两人视野里,它身上的马鞍换了一套,云肆尝用的弓箭就放在侧袋内。 乌巾亲昵的用头贴近云肆的肩身,待被主人摸过之后,它又轻轻将头偏了个方向,像方才蹭云肆一般,极轻的将它那硕大的马头往裴景瑶脸上靠。裴景瑶瞪大眼眸看着乌巾,随后抬手小心翼翼摸摸它的头。 见乌巾如此乖巧,裴景瑶心中又惊又喜,他虽与云肆骑过马儿许多回,但这是马儿头一次如此亲近自己,他转身看向云肆,心中的欣喜都写在脸颊上。 「看来它也喜欢我的小王君。」 云肆眯着眼睛看着裴景瑶,语气中瀰漫一股子酸味,裴景瑶失笑半响。 「妻主怎连马儿的醋都吃。」 云肆语气怪异哦了声,随后搂着裴景瑶的腰身翻身跨到马上,她将男人搂的极紧,裴景瑶愈是想躲她愈是用力,凑在他耳侧语气阴测测。 「你胆子倒是愈发大了,竟调笑为妻,是不是该罚。」 裴景瑶语气藏笑,但仍配合道:「妻主要罚景瑶什么?」 云肆看着男人的珍珠耳坠,随手将耳坠拿下,下一秒便咬了口他白嫩的耳垂,她看着男人耳根腾一下变得通红,这才满意眯起眸子。 「就罚你……」 云肆思索片刻,眼中神色晦暗,她贴近裴景瑶耳侧轻轻道:「就罚你不许动。」 裴景瑶尚不明白这不许动是何含义,还傻兮兮点头,果真坐在乌巾身上一路未乱动。待晚上他的手腕被腰带牢牢绑住,就连眼睛也被蒙住时,他才明白这『不许动』的真正含义。 一路策马至草原上,如今虽是冬季,草原上枯黄的草仍有半人高,云肆双手环住裴景瑶的腰身将弓箭缓缓拉开,男人紧紧靠在她胸前,连唿吸都轻上几分。 他睁大眸子,在一处荒草微动之际,云肆凌厉的箭已破空射出,她们刚进入这片草原一刻钟,两只肥硕的野兔便进了袋子。 裴景瑶欣喜道:「都说妻主箭术如神,如此荒草遮掩竟也能百发百中。」 「既然夸为妻厉害,何能只嘴上说说。」 云肆刻意咬重『嘴上』两字,她看着裴景瑶耳根逐渐变红,最后羞红着脸颊转身,极为迅速的在自己唇角偷偷亲了一口。 云肆嘴角上扬的弧度更甚,若是让部下知晓自家少主只因射中两个兔子便开心成这样,那一个个怕是要吓死。 她身上虽带了火摺子,但这冬天雪地的草原不比大梁,她们连说话都冒寒气,若在外面烤肉怕是肉还未熟人便会冻成冰块。 她策马将裴景瑶带回王帐内,又把兔子扔给小厨房去处理,听闻是少主特意为王君猎的野兔,厨子们小心揣摩着王君的口味,最后试探着将兔子一只燻烤,另一只则做成大梁口味的红烧兔肉。 香喷喷的兔肉被端上餐桌,云肆一边给裴景瑶夹菜一边道:「雪山那边动物更多,待开春不再封山后,我便带你去那里玩上一圈。」 裴景瑶眉眼弯弯,「都听妻主的。」 在送亲之队到达城门那日,许久没有热闹的王城百姓皆赶去迎接,竟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场面。一箱接一箱的红木嫁妆被大梁侍卫抬过,这条长队竟走了半个时辰都未走完,这般空前盛大的场景令北疆百姓皆为震撼。 第131页 听说宣和郡主极受少主的宠爱,原本她们还有些不信,如今看这郡主的嫁妆也不得不信,这何止是受少主宠爱,怕是在大梁也是极为受宠的。 裴景瑶按照在当初篝火晚会的承诺,将大梁的新奇玩意挨个到给那些孩子的家中,她们一个个都极为欣喜,在当日下午崖安家的姐弟俩便拿着贺礼入了王帐。 姐姐崖喻得到的是把大梁的短剑,虽在进屋时被侍卫收缴,但她仍极为欣喜向王君表达了谢意,她弟弟崖清则羞赧一笑,将手中抱了一路的东西献给王君。 崖清穿的是一套裴景瑶送他的大梁男子衣衫,做工极为典雅精细,衬的少年的气质都柔上几分。 「我见王君一直着大梁衣衫,虽样式好看异常,但在咱这北疆着实不太保暖,听少主说王君身子不好,我便新做了一套北疆衣衫献给王君。」 见裴景瑶眸中惊讶,崖清又急忙补充了句,「王君放心,我用的都是顶好的料子,花样也是新的,王君穿上必然好看的紧。」 「竟是你自己做的,可真是心灵手巧。」 裴景瑶轻轻抚过那月白色的衣衫,面上十分惊喜,崖清听后摇摇头,语气怅然道:「王君喜欢便好,我可担不起心灵手巧四个字,我不像我哥一样会医术,也只能在家中绣绣衣衫。」 裴景瑶已看过一遍那衣衫,此刻更是爱不释手的将它放在腿上,看着面前的少年轻声道:「你若是喜欢刺绣,我可以教你些新样子。」 「王君说的可是真的?」 见崖清激动出声,裴景瑶含笑点了点头,那少年竟乐的崩起来,惹的崖喻怒瞪了他一眼。 如今还在王君面前,蹦蹦跳跳的像什么样子,听说大梁男子最注重礼节,她本以为自己弟弟会惹王君轻视。却没想到王君看着他的目光极为和善,竟没有半丝苛责之意。 崖清几步跑到王君身前蹲下,乖巧道:「王君一言为定,那赶巧不如赶早,王君现在便教教我吧。」 崖喻眼中讶异,看着自己弟弟竟真的与王君在帐内探讨起绣工,她则尴尬站在原地。就在她刚想请退时,便见自己哥哥钻进帐内,手里还牵着他那小徒弟。 裴晓映眼上蒙了一条白布,崖喻挑眉看了他一眼,后退两步到门口,屋里都是男子,她留着也是徒增不便。 待崖喻不动声色跑路后,崖安领着裴晓映一步步踏上台阶坐在裴景瑶身侧,崖清明显有些怕自己哥哥,见他上来立即悄悄移开些。 裴景瑶牵起映儿的手,极为关切看向他的眼睛,「映儿最近如何?」 「映儿有日日敷药,也有听师父的话,就是几日未见哥哥,十分想念哥哥。」 映儿这幅乖巧的模样令裴景瑶心疼不已,「不如今夜就宿在我这里,明日我再送你回去。」 裴晓映思索良久,还是轻轻摇摇头,住这里怕是会打扰少主与哥哥,「映儿在师父那里也很好,晚间回去还要敷药,映儿想早日好起来,也能早日看见哥哥与师父的模样。」 在一旁吃酥糖的崖安满意一笑,不枉自己日日教导小徒弟,如今自己竟也能与他哥相提并论了。 崖清安静的和个透明人一样,裴景瑶与裴晓映又都不是主动开口说话的性子,他只能主动挑了个话题谈起。 「飞鹰家的夫郎前两天生了,果真是个女儿,她夫郎年纪快三十了,生产时也颇为兇险,听说阵痛了快一夜孩子才下来。」 他看着裴景瑶悄悄抚住小腹的手,去够酥糖的动作一僵。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裴景瑶一直没怀上,在他面前提这事,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儿女双全,乃是大喜之事,改日我也应去探望一下。」 崖安飞速将糖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强行转移了话题,「最近都没见到水鱼,我今早听闻她卧病在家几日都起不来身,听说是她娘打的,你可知道为何?」 这话出口,裴景瑶与崖安都明显感受到映儿抬头的动作,他俩对视一眼,眼中都瞭然彼此的意思。 「还有这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裴景瑶边说边注意裴晓映的动作,不过他从方才抬头过后,便同从前一般沉默不语,好似方才波动的情绪只是一个错觉。 「我还以为少主告诉你了,原来你也不知晓,那便算了。」 他沉默一瞬间,用指尖敲了敲木桌,开口便向自己弟弟发难,「崖清,你能不能莫日日都拿着绣花针,爹为你挑了那么多世女,你倒是出去挑挑看。」 崖清今年也十五岁,算起来只比裴晓映大了半岁,这般年纪也是开始寻亲事的年纪,不过北疆血脉之情浓郁,家中男子总爱被多留两年再嫁。 「哥哥你都不嫁,又为何催我嫁。」 有王君兄弟俩在场,崖清心中也有了底气,竟难得怼了崖安一句,崖安立刻眉头一皱,抬手便要去掐他胳膊。 「都是一般年纪,又都是做人弟弟的,你若是有映儿一半听话,爹何必每日被你气的不行。」 崖清利落躲过哥哥的动作,翻身藏到王君身后,对着崖安做了个鬼脸,「爹分明是气你日日不归家,我与姐姐可乖巧的很。」 崖安一拍桌子,「你还敢顶嘴!」 崖清立刻跪坐的板板正正,但仍不死心的撇嘴道:「王君的弟弟与我一般大,也没见王君催嫁呀。」 第132页 在旁听了半天都裴晓映轻轻开口,惹得三人一起看向他。 「哥哥,映儿也不想嫁,映儿只想与师父悬壶济世。」 他这话是第二次说了,裴景瑶看着明显有着自己心思的映儿,心中担忧更甚,但面上只顺着他应了好。 待晚上云肆回来时,裴景瑶纠结许久,还是问了她水鱼的事,她看着男人神色,只轻轻掐了下他的脸颊,轻描淡写带过。 「莫忧心,是她家事,与他人无关。」 裴景瑶如此才放下心来,出于做哥哥的私心,他并不想让映儿与水鱼沾染太多干系,可想起今日映儿的异样,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只琢磨着寻个机会好好和映儿谈谈。 她自然知晓裴景瑶的担忧,在水鱼能从床上起身后,云肆便一纸书信将她调去了外城做事,没有月余回不来的。 这事后来也被传之裴景瑶耳中,他心中不知作何感想,看着每隔三日便要来王帐内见自己一面的映儿,心中的话也都被压下。 崖安从未和裴晓映提起过水鱼,裴晓映也亦不曾开口问过,他日日同崖安往返于两地,白日要治疗眼疾,得空了便要辨识药材,有时累的沾床便能睡着。 云肆这几日带着裴景瑶将王城内逛了个遍,这些日子不敢再让他过度食荤腥,小厨房也每日变着法的将菜做清淡可口。 小厨房里的厨子都是打小学做菜的,在被调来少主帐中前伺候的一直是旁的王室子弟,这么多年什么刁钻的胃口都遇见过。 他们本以为这位来自大梁的郡主极难伺候,更应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性子,在得知自己要去伺候王君时,他们已将大梁的菜谱钻研了透,生怕惹了这位受宠的郡主。 所以当裴景瑶亲自出现在厨房内时,这群人顿时被吓了一跳。 一个生的圆润的厨夫手中握着砍刀,正哼哧哼哧将整头猪拆分,一抹阴影挡在身前,抬眼便看见一纤细身影。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刚欲出声叫他让开些,嘴中刚蹦出一个字,他便瞪大眼眸站在原地,手中的砍刀都提高几分。 「王君怎么亲自来了!」 他被王君吓了一跳,裴景瑶亦被他手中骤然提高的砍刀惊到,跟在身后的小桔连忙将自家主子护在身后。 「我们王君想为少主下厨,你仔细你手中的刀,快放下吧,瞧着怪骇人的。」 见裴景瑶点点头,那厨夫才勐然回身将刀放置身后,其余几人听闻此事,立刻将厨房内收拾干净。那头死猪也被他们用白布挡上,生怕惊了这弱不禁风的王君。 裴景瑶小步跨进厨房,他们看着王君这纤细的腰肢与白嫩的小手,眼中满是狐疑之色,甚至怀疑他都拿不起屋内那口重锅锅盖。 见王君真将袖子挽起,一副要亲手作羹汤的模样,一旁跟在的小桔也为他打下手,守在门口的几人相互看了一眼,之后便派了一人走进去。 他躬身在裴景瑶身侧道:「王君想做什么告诉我等便好,您只需在旁指挥,这些脏活还是我们来吧。」 在他们看来裴景瑶为云肆下厨再正常不过,王君受宠,那自然也要学着讨好少主才行。 只是他们从前伺候的人家,纵然是主君为妻主下厨,那实际上也是小厨房内的厨子做的,主君只负责告诉他步骤,那做好的饭食被送到主君手上,再由男人们送给妻主。 他们下意识也觉得王君与少主理当如此。 裴景瑶看了眼身侧的厨夫,眼中有些不解,「不用麻烦你们,我自己来便好。」 他要做的是香菇鸡丁滷面,赶巧厨房内有刚擀好的面条,裴景瑶只将水煮沸后便把面条下进去。鸡肉与香菇被他切成小块,锅中热油后便开始翻炒。 他倏然不知自己娴熟的举动已令他们心中极为震撼,裴景瑶只安静做着滷面,北疆的调味料与大梁颇有不同,他将那暗色的粉末状用指尖蘸了一点,习惯性伸出舌尖尝味。 守在一旁的厨夫瞪大眼睛,刚欲开口阻止,便见王君眉头一蹙,下一秒便被呛的捂住嘴直咳嗽,连眼眶都红了。 第49章 . 她要纳侧君 小桔连忙寻来…… 小桔连忙寻来一杯清水, 裴景瑶饮下后才好上许多,他茫然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厨子,脚步后退一步。 「这是做什么, 快起来。」 「王君不知,这椒麻辣异常,是我等没放好位置, 才让王君被呛。」 厨夫仍不肯起,眉目间尽是担忧, 王君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呛成这样, 若是回去向少主说上几句, 那他们往后怕是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快起来吧, 我占你们厨房在先, 事先也并未问你这都是何调料,怎能怪你们, 要怪也是怪我自己去尝。」 裴景瑶语气轻柔,那厨子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见王君眼中真无责怪之意,这才大着胆子站起来。 「王君真不怪罪我等?」 裴景瑶清楚他们心思, 他亦有过三年看人眼色过日子的苦楚, 于是语气更加温柔几分,生怕吓到他们。 「自然, 你们莫怕,我不会怪罪你们。」 就在他说话之间, 那锅中已飘出阵阵香气,裴景瑶顾不上面前人如何想,只忙转身去看锅。 煮好的面条被捞起,上面再浇上一勺喷香的香菇鸡肉丁, 别提多让人胃口大开。 他将自己与云肆那份盛好,离去时对门口几人道:「我多煮了一些,卤与面都在锅内,你们趁热尝一尝吧。」 第133页 待王君的身影渐远,他们几个才惊讶互相看了几眼,随后疑惑着去屋内查看一番,王君果真给他们留了许多。 有生之年竟能吃上王君亲手做的饭,几人捧着面条吃的心惊胆颤,而更令他们惊讶的是,王君的手艺丝毫不比他们几个差。 裴景瑶还不知晓,今日过后王君温柔心善且擅厨艺的名声便被传到民间,引得王城男子都对他十分好奇。这事后来还被传到云肆耳中,她只换来身侧属下低语几句,裴景瑶的好名声便流传更广。 他是来自大梁的异国郡主,能在北疆得民心这回事,除了他本身就温柔无架子以外,离不开云肆在背后推波助澜。 青州三城在进行最后一次清查,明日便会彻底开放,大梁虽将三城割给她,但云肆并未对城内布局有任何改动,城内那原本惴惴不安的百姓们也都放下心来。 云肆这几日正为此忙的脚不沾地,每日都是清晨离去,直到夜半才悄悄摸入床内,裴景瑶总能在半醒半梦间感受到她的温度,再钻进云肆怀中轻哼,像在撒娇她怎能回来的这般晚一样。 裴景瑶对云肆的疲惫看在眼中,疼在心里,今早她离去时说中午便能回来,裴景瑶这才想亲自下厨为她做口饭食。 两碗面条放在桌子上,外面每出一声动静他便要抬头看一眼,可惜每次都不是云肆,他掩住眼中低落,只安静等着妻主回来。 在面条凉掉前,云肆刚巧迈进屋内,迎来的便是小夫郎欣喜的神色,她鼻尖轻嗅,那股勾人食慾的香气飘入鼻子。 云肆任由小夫郎将自己披风褪下,自己则牵着他的手走到桌前,嘴中疑问道:「怎亲自下厨?莫不是他们做的不合胃口?」 ? 裴景瑶摇摇头,那小脸上一片忧思,「才非呢,是景瑶看妻主近日繁忙,好似都瘦了一些,听他们说妻主吃饭都是对付几口就罢,这怎么能行。」 云肆哦了一声,抬手轻掐住裴景瑶脸颊软肉,语气满是笑意,「原来是心疼为妻。」 裴景瑶这回没羞涩躲开,还极为认真的点点头。 云肆揽过小夫郎的腰肢,将他带到桌前坐下,「你且放心便好,我不累,只是你需多吃一些,怎餵了这么久也不见胖。」 裴景瑶小口咬着面条,闻言只小声道:「胖了不好看。」 云肆眉头一锁,「谁说的,胖了也好看,你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裴景瑶筷子上的面条滑下去,他幅度极小的点点头。 就好像真的要将他餵胖一般,当日下午小桔便端进来几盒糕点,只道是少主让人送来的,说是王君会喜欢吃。 那些都是北疆的特色糕点,大多都是奶制,先前云肆怕他胃疼,后来裴景瑶自己试探着又偷喝了一次牛乳,在一天后才敢告诉云肆自己无事,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得意。云肆简直哭笑不得,于是这才敢将糕点给裴景瑶送去。 因连着几日吃了不同的糕点,导致裴景瑶闻见奶味便有些反胃,晚上更是吃不下太多东西。 这般安稳的日子未持续许久。 老北疆王终是未能熬过这个寒冬,在宣和郡主嫁到北疆的第一个月,北疆王薨了。 北疆并无丧礼文化,更不喜后人哭孝。 裴景瑶看着沉默坐在帐外云肆,不忍心的将她轻抱在自己怀中,他体会过失去至亲的痛,那比什么滋味都要苦。 「妻主,母王去陪父君了,往后还有景瑶陪着你。」 云肆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 她按照自己母王的意愿将她与父君葬在一处,在下葬那日,她与裴景瑶将北疆最烈的酒洒在墓前。 云肆成了新王,这个消息传到大梁,余舜岚送来弔唁信的同时,为北疆又备了一份新王贺礼。 在王位继典的前一日,云肆手中拿着一方金丝楠木盒放在裴景瑶身前。木盒被男人轻轻打开,里面是整套由暖玉打造的首饰,每样都被红布小心包起。 看着男人惊讶的眼眸,云肆开口解释,「答应过你的,到北疆后便命人去打造了,只是如今才做好,看看喜不喜欢。」 她将玉镯套在裴景瑶纤细的手腕上,那暖玉通体毫无杂质,贴在肌肤上更衬得他肤若凝脂。 「景瑶十分喜欢。」 他当初只以为是云肆随口一说,谁知女人竟真的为他打造了一套首饰,裴景瑶眼眶一酸,眼中便蓄满泪滴,他情绪来的太快,云肆忙放下手上物件去哄他。 裴景瑶这段日子情绪总太过敏感,云肆以为是他孤身在北疆的缘故,总是腾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他,小桔也每日变着法的逗他开心。 「喜欢应是笑,哭只能留在榻上。」 云肆擦着裴景瑶的眼泪,半威胁般轻声哄着,近日事情多,两人已快半月未亲近,虽明日就是继位大典,可云肆实在忍不住。 裴景瑶哭着动/情的模样实在让人慾罢不能,那套泛着凉意的首饰贴肌肤上,令他颤慄不止。 翌日大早,小桔便领着几个小厮进屋伺候裴景瑶,今日是大典之日,裴景瑶身为王君要全程陪伴。 小桔看着新多出的暖玉首饰,面上讶异道:「王君,咱今日是用这套暖玉饰品,还是用之前备好的,小桔瞧着这套玉的更好看些。」 裴景瑶耳根悄悄一红,「那就用这套暖玉的。」 第134页 「好嘞。」 小桔在到北疆后特意被教导许多,如今对北疆男子的髮饰更是手到擒来,他为裴景瑶绾了一个端庄的髮式,又将那套玉簪为他簪上。 裴景瑶为自己带上玉坠耳饰,他今日穿的是北疆王君的服饰,繁琐又华美,还透着古老神秘之感。 古朴的牛皮鼓被擂响,轻柔微风拂过脸上,裴景瑶双手合于身前,迎着众人的瞩目之礼,一步步走向高台之下的云肆。 她亦身穿玄色北疆服饰,额上繫着镶玉的抹额,看起来肆意又洒脱,那琥珀色的眼眸充满野性的美感。 云肆当着北疆万千百姓的面牵住男人的手,带着他转身走上那古老的祭祀台。 自古继位大典都需在祭祀台前见证,台下之人皆抬眸看向新王与王君。云肆拿出匕首,朝手心划了一刀,涓涓鲜血顺着掌心流到台上,裴景瑶看向云肆的掌心,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 裴景瑶从头至尾都在注视云肆,他看着云肆用自己听不懂的北疆古语,神情虔诚于祭台前祈愿,随后用那满是鲜血的手牵起他,转身看向台下行礼叩拜的万千子民。 她在用北疆语起誓,既成新王,绝不辜负北疆子民,她会用她的生命来守护北疆。 亦守护裴景瑶。 大典的流程繁琐沉重,好在这是最后一项,待云肆带他走下祭台后,裴景瑶便拿出早备好的伤药,不顾那些王臣震撼的目光,只安静替云肆包扎。 崖安带着裴晓映走到两人跟前,随后缓缓行礼,语气中掺杂一丝感慨之意。 「臣见过王上,见过王君。」 在云肆令他起来后,崖安这才恢復平日那副无谓的模样,裴晓映有样学样,亦跟着行礼。 「映儿见过王上,见过王君。」 裴景瑶看着裴晓映失笑片刻,轻轻拍了下他头顶,嘴中轻训道:「你也跟着闹。」 裴晓映唇角笑的弯弯,他眼睛恢復的速度比崖安预想要快,这才两个月便已能模煳看清人影,只是不易久见光,所以眼上还蒙着那条白布。 此刻人群逐渐散去,崖清也钻过人海跑到崖安身侧,在行礼过后便酸熘熘道:「哥哥成日把小徒弟当个宝,眼中都没有旁人了。」 崖安撇了眼他,「少跟我贫,爹让你说什么?」 崖清立刻换了语气道:「爹说让你晚上带映儿回家一趟,崖喻过两天要去戈壁歷练,爹说吃顿团圆饭再放她走。」 崖喻刚满十五岁,这个年岁去戈壁歷练也是北疆的传统习俗,崖安对此没有异议,只扫了眼周围,这对姐弟俩从不分离的。 「崖喻那小崽子人呢,又跑哪去了。」 「去找水鱼姐了呗,她刚从外城回来,据说带了不少好东西。」 崖清此话一出,裴晓映竟抬头看向崖清的方向,一旁的裴景瑶敏感一动,下一瞬便被云肆牵住手。 「话我带到了,我走了哦,水鱼姐肯定带了酸奶糕回来,我要去让她给我留一袋。」 在崖清跑掉以后,崖安沉默看向裴晓映,又看了两眼一旁的妻夫俩,幽幽开口道:「你想不想吃酸奶糕,我去让她给你留一袋。」 裴晓映摇了摇头,「映儿不吃。」 最终那酸奶糕还是被崖安摆到映儿身前,还有一份被送到了王帐内。 云肆轻声开口:「外城事物不少,此刻正缺个副城主。」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是裴景瑶想,她可以让水鱼永远不回来,以隔断两人的距离。 裴景瑶摇摇头,看着桌上的酸奶糕出神,「水鱼是忠臣之女,她亦是北疆人才,我怎能因为一己私慾让她离了王城。若映儿真对她有意,那也是映儿的事,不应怪在水鱼身上。」 裴晓映亦是十五岁,他若真有心思,或许也不是不能…… 云肆看着裴景瑶捏起酸奶糕的动作,心中思索后还是将话说出,「我曾在大梁问过水鱼是否对映儿有意,她说没有。」 裴景瑶捏着酸奶糕的手停在空中,他怔愣几秒后才回过神来,「竟是如此。」 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但若映儿非她不可,我亦能让水鱼此生只娶映儿一个。」 裴景瑶看着云肆认真的神情,面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妻主,喜欢乃是相互的,若水鱼真不喜映儿,那强行绑在一起一辈子又有何意思。」 云肆点点头,「都听你的。」 那酸奶糕被餵到唇边,裴景瑶只啃了一小口,便觉得有些反胃,许是上次吃了太多奶制甜食还没缓过来。 裴景瑶尚没从水鱼与映儿的事中缓过来,几日后便听到了一个更令他震撼的消息。 那便是云肆要立侧君一事。 据说那侧君人选乃是北疆一位将军之子,性情豪爽大度,长相亦美艷动人。 小桔看着失神的王君,面上都快急哭了,「王君,咱才嫁来北疆不到百日,王上怎能在这个时候立侧君啊。」 裴景瑶看着小桔,嘴角扯起一抹牵强的笑,「妻主都未提起,你莫在以讹传讹,说不定根本没有此事。」 小桔心中更急了几个度,他哭着将自己上午所见说出,「王君,你快去问问王上吧,小桔上午去王帐外时,看见那男子独身一人进了王上的帐内,竟是许久都没有出来。若是王上没有纳侧君的意思,怎能和他独自相处如此久。」 第135页 小桔这番话像是把锤子,将裴景瑶最后一丝故作平静的心底敲碎,他指尖一颤,克制着自己莫要失态。 云肆从未和他提起过此事,她怎能如此突然便纳侧君,可小桔也从来不会骗他,他说看见了,那便一定是真的。 何况云肆是北疆王,她若是要立侧君,何有与自己商量的道理,只一抬手便有许多男子自愿送上床榻。 思索至此,裴景瑶蹙起眉头,不知为何他小腹竟隐隐有些痛意,如今连胸口也闷的难受。 小桔还在一旁为他委屈,声泪齐下的控诉着王上,这哭声令裴景瑶有些心烦,他从前是从来不会说小桔的,可今日竟将小桔轻斥一顿。 「你哭什么,我还未哭呢,你且先退下吧。」 小桔立即跪在地上请罪,裴景瑶看着他嘆口气,只轻声令他退下。 云肆就在王帐内,裴景瑶却不敢去寻她。 他独身在屋内坐了一下午,午饭只喝了两口粥,待晚间小桔端来饭食时,裴景瑶却没有半丝食慾。 那菜是如何上来的,便是如何端下去的。 见自家主子不吃不喝,就跟失了魂一样,入夜后甚至连烛火都不点,小桔心疼又着急,他索性心一横,便跑到王帐外求见王上。 可他还没靠近王帐便被守卫拦下来,王帐内烛火通透,守卫只说王上有要事商议,闲杂人等不可进入。 小桔在门口足足等了快两个时辰,待到亥时后,云肆才撩开帐身出来,跟着她身后出来的是一个极为美艷的男子。眉目含羞跟着云肆身后,对她俯身行过礼后才缓缓离去。 小桔心中霎时凉透半截,更为自家主子觉得委屈。 云肆转身看见小桔的身影,她神色一变立刻上前几步,若非是裴景瑶出了事。 见云肆向他走过来,小桔连忙求道:「王上,王君一日未进食,您去劝劝王君吧。」 云肆神色一变,立刻走向两人住处,「发生了何事?」 小桔面容一僵,还是小声如实道:「王君今早听闻王上要立侧君一事,随后便食不下咽。」 云肆步子一停,转身瞪着小桔,「是谁乱传,你怎不早来寻我。」 早寻也不让他进呀,小桔心中委屈,好在王上并未为难他,说罢便匆匆离去,转眼间便回了屋内。 帐内未燃烛火,她进去便看见那独自坐在桌前的身影,云肆抬手将烛火燃起,昏黄的烛火照亮屋内,也照亮裴景瑶满是疲色的面容。 裴景瑶漆黑的眼眸静静看着女人,他鼻尖嗅到一股陌生的香气,那是云肆身上散发出的。 他神色包含万千,最后幻化成轻轻一句。 「妻主怎回来的如此晚?」 云肆朝他走来,「朝事繁忙,才耽误了些时间,你可是胃不舒服,怎能一日未食。」 想起小桔白日的话,裴景瑶深吸口气,一眨不眨看着云肆,刻意冷下的声音微微发颤,「朝事繁忙,是与那位侧君一起忙的吗。」 裴景瑶头一次对她如此冷淡,在云肆看不见的地方,裴景瑶指尖已抖的不成样子。 云肆一愣,立即开口解释道:「景瑶,此是误……」 裴景瑶亦是头一次开口打断她的话,他眼底通红一片,面上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随后站起身一字一句说着。 「可景瑶善妒,不想妻主立侧君。」 他说完这话,压在心中慌乱全部起来,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云肆的神色,只虚虚往后退了几步。 裴景瑶深知自己不应说这种话,云肆肯娶他做王君已是不敢求,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止她立侧君,自己应做一位大度体贴的王君,更应主动替她操办纳侧君一事。 可当他看见云肆时,那话就自己从嗓子里崩了出来,他今日才知晓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夫郎,他嫉妒心很重,一想到云肆怀中会抱着别的男人,裴景瑶便心痛的厉害。 她曾承诺过只娶他一个,裴景瑶当初并未把这话当真过,可到如今他却想问问云肆,当初那话算不算数。 今夜过后,一个善妒的王君或许会失去宠爱,但裴景瑶还是选择开口。 在裴景瑶后腰撞上桌角的前一瞬,云肆抬手替他挡住,又在下一秒将他拉进怀里,缓缓补充道方才没说完的话。 「景瑶,今日是误会,我并无立侧君的意思。」 看着裴景瑶无措瞪大的眼睛,云肆苦笑给他解释了一遍原委。 原是这段时日云肆一直很纵容裴景瑶,从她把北疆王君之印交到他手中时,北疆王臣们便心生危机。王君之印并非每任王君都能拿到,那是一种权利的象徵。 王臣们对王上过分宠溺王君的态度敢怒不敢言,虽说王君现在不干政,但难保他未来不会起这种心思,更何况他是大梁郡主。 更令她们心急的是前几日王上颁布新政,说要在北疆广开书院,无论男女老少皆可入学识字,书院竟是北疆语与大梁官话同时教学,这其中若没有王君的建议,她们是打死不肯信的。 王君是大梁人,且嫁来三月仍腹中无子,若王上纳一位北疆侧君,且比王君先诞下王女,那裴景瑶在政事上的威胁便会减少许多。 几个王臣私下密谋一番,想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翌日一早便跪在王帐外请示,云肆听罢怒而离去,任由她们几个跪了整日。 第136页 云肆没将这烦心事告诉裴景瑶,她不可能立侧君,更无需让他徒增烦忧,可她没想到这几个王臣竟逼到如此份上。她们将话提前传之裴景瑶耳中,紧跟着便将那男子送了进来,她们所求是王君主动提起立侧君一事。这样既显他贤良大度,又能顺利制衡,一举两得。 帐中亦不止她与那男子两人,他母亲亦在帐内,只是走的早些。他看得出云肆心中并无自己,于是便主动请求王上赐婚,好藉此机会嫁给自己的意中人,云肆对他的态度这才缓和了些。 等她为那男子拟好旨意,出来便看见小桔焦急的身影。 「我既说只娶你一个,便绝不会食言。」 云肆看着早满面通红的裴景瑶,将他抱在怀中轻笑道:「我巴不得你善妒。」 裴景瑶埋在云肆怀中不肯抬头,声音呜咽道:「是景瑶的错,竟误会至此。」 他心情如云端泥地般起落,听完原委后更是眼中湿润,竟抱着云肆小声哭出来,云肆轻拍着男人的肩背,眼中满是怜惜。 她轻声哄道:「是我事先未告诉你,才惹得你平白担忧。」 裴景瑶摇了摇头,从云肆怀中起身,顶着云肆不解的目光走到桌前拿出那方玉印,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妻主,把玉印收回吧。」 云肆看向裴景瑶,「为何?」 「景瑶是大梁人,我手中只要拿着它,她们对我的忌惮便不会停,也会终日往妻主房中塞人,我不希望如此,何况妻主给我的权利已够我为书院尽力。」 云肆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拿起那小巧的玉印看了半响,随后又被放在裴景瑶怀中。 「你是我的王君,这玉印既给了你,断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今日的误会被解开,云肆本想为裴景瑶重新叫一桌饭食,但男人却摇头拒绝,只说自己不饿。 裴景瑶是真的没有胃口,但拗不过云肆的意思,硬是被逼着喝下一碗淡粥才算作罢,那隐隐作痛的小腹竟也不知什么时候不疼了。 翌日一早,裴景瑶强撑着困意轻轻爬起来,他将云肆昨夜褪下的衣衫藏起,又拿了一套自己喜欢的放在床侧,这才心满意足的钻回女人怀里。 云肆昨日的衣衫上有别人的气味,裴景瑶闻着便有些反胃,那衣服被洗了好几次,最后被他藏在衣柜最里侧,最好妻主永不再穿才好。 男人这些小动作云肆都知晓,可她乐得让裴景瑶为自己忙碌,昨日他主动张口说他善妒时,云肆心中别提有多欣喜。她只以为裴景瑶不同寻常的性格变化是因为侧君一事激惹了他,却未想到另一种可能。 待忙过这几日后,裴景瑶将来看自己的映儿留下,他有些话想问映儿许久了,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 第50章 . 有孕 屋内没有阳光,裴晓…… 屋内没有阳光, 裴晓映便将眼上布条撤下,他已能朦胧视物,只是看不太清晰, 那双漆黑的眼睛也重新染了光亮,看起来明艷异常。 「哥哥,映儿的眼睛已比从前好上许多。」 裴晓映看着哥哥的面容, 十分乖巧的将头偏向一侧,他虽看的模煳, 但也能大概看清一个人的长相。 哥哥似乎同从前变化很大, 但他神色是欣喜的。 「哥哥知晓, 我们映儿的眼睛会彻底好起来。」 裴晓映腼腆一笑, 坐在裴景瑶身旁同他言语, 大多都是他讲崖安又教了自己几种配方一类的琐事,又谈到崖家的一对姐弟总爱来寻他玩, 最后又总被崖安赶跑。 裴景瑶听了半响,最后揉了揉映儿的头, 他轻声开口,藏着试探之意。 「你多交些朋友, 哥哥也为你开心。」裴景瑶停顿半响, 「崖安前几日同我说,崖清的婚事大概定了, 是一位文臣之女,与他身份地位皆般配。」 裴晓映低头思索片刻, 犹豫开口道:「可崖清跟我说他不想嫁,他不喜欢那人。」 空气静谧半响,裴景瑶声音轻轻响起。 「你与哥哥实话实话,你对水鱼可有意。」 在裴晓映沉默的几个唿吸间, 裴景瑶已然明了自己弟弟所想,他指尖一动,下一瞬便轻揉过映儿的髮丝嘆了口气。 裴晓映抬起脑袋将头靠在哥哥肩膀上,他虽不知哥哥为何难过,但他下意识不想让裴景瑶为自己担忧。 「哥哥,映儿无意。」 裴景瑶看着男孩的髮丝轻轻开口,「映儿,你见过的女子太少,这北疆有许多优秀的世女,你可以试着同她们接触。」 「可哥哥所见的女子亦不比我多。」 这话令裴景瑶一怔,他看着映儿的小脸不知该说什么,下一瞬裴晓映便低头小声道:「映儿错了,哥哥莫生气。」 裴景瑶苦笑一声,语气有些哭笑不得,「非你错了,是我们映儿长大了,亦有自己的心思了,哥哥左右不得你。」 裴晓映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任凭裴景瑶怎么问都只说无意,裴景瑶也不想再逼他,只留了映儿陪自己用午膳。 北疆刚刚初春,冰河也逐渐削薄,这午膳便是第一条破冰捞上的河鱼,乳白的鱼汤闻起来极鲜,却令裴景瑶有些噁心。 裴晓映小口喝着鱼汤,却见哥哥举着筷子一动不动,映儿放下手中汤勺,神情不解与好奇。 「这鱼汤极鲜,哥哥怎不喝?」 第137页 裴景瑶压下那股反胃之感,只笑着摇摇头,「哥哥不饿,映儿喜欢便多吃一些。」 裴景瑶这段时日胃口极小,仅有在云肆陪着的时候能多吃几口,只是妻主这几日忙碌,他更不敢多让她腾出时间陪陪自己。 他身为北疆王君,每日要处理的事物也是不少,刚开始时还颇为不适应,到现在已极为得心应手。索性最忙的时日已经过去,他这几天倒是睡的愈发多,身子却瘦了一圈。 昨夜云肆抱他时还说他太瘦,让他多吃一些,后来云肆本欲与他亲昵,可裴景瑶身子太累,竟在她沐浴时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是大天亮。 思至此,裴景瑶抬筷夹起素菜,可那鱼汤味浓郁,光是闻着竟令他干呕。 小桔忙上前将裴景瑶扶到软榻上,神情担忧道:「王君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吃食有问题,奴去叫大夫看看吧。」 裴景瑶刚欲拦住小桔,他却已急匆匆跑出帐内。 裴晓映蹲在裴景瑶身侧,见哥哥无事后才松了口气,继而站起身望着桌上那鱼汤出神。 「哥哥可是闻了鱼腥味才反胃?」 裴景瑶饮下口中温茶,跟着点点头,但下一瞬便惊讶启唇,抬手抚住自己小腹。 「我莫不是……」 裴晓映拉住哥哥的手腕,他这段日子跟崖安学了如何把脉,喜脉更是其中最基础的脉象。 裴景瑶的脉搏于指腹下跳动,脉象有力而迴旋,乃是滑脉之徵。 见裴晓映面色严肃,裴景瑶也跟着屏住唿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再三确认过后才敢松手。 裴晓映看着哥哥这幅紧张的模样,下一瞬便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语气满是欣喜,「映儿恭喜哥哥!是喜脉之徵!」 裴景瑶怔愣着红了眼眶,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小腹处,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他期待这个孩子太久,如今忽而来到,如此巨大的喜讯砸的他不知如何表达。 「哥哥莫哭,这事大喜事,王上知道了定会十分欣喜。」 裴景瑶接过映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他眼眶湿润一片,眉眼间却是欣喜幸福的模样。 「对,妻主还不知晓,我这便去告诉妻主。」 裴景瑶欲起身的步伐被裴晓映拦住,他不解的看着弟弟,裴晓映嘴中念念有词。 「哥哥身子弱,孕初期不易走动,何况我只能知晓哥哥是喜脉,却不知晓孕几月,还是等大夫来看看更稳妥些。」 裴景瑶被裴晓映按坐在榻上,小桔带回来的大夫是崖安,他本是来接自己小徒弟走的,谁料半途就被王君身侧小厮火急火燎带走,说他们王君身子不舒服,请他去看看。 崖安步子走的飞快,开门后却见裴家兄弟俩都坐在软榻上,裴景瑶眼角满是泪痕,神色却是欣喜。 裴晓映从软榻上起身,语气轻快道:「师父快来,我哥哥有孕了。」 「真假?你诊出来的?」 崖安一听眼睛都瞪大几分,待他确认过后,神情恍惚又欣慰。 「孕两月有余,竟这时才发现,同我说说身子有何不适。」 裴景瑶羞赧一笑,捂着小腹回想这两月的异样,一个月前吃那糕点时便觉得有些噁心,原是从那时小傢伙便开始提醒自己了,他竟从未注意。 「只有些胃口不佳,嗜睡,其余的倒没发觉。」 「那还好些,有些夫郎孕中反应强烈,闻了荤腥便吐的昏天黑地,你身子骨本就不算强健,可千万莫有这反应。等我给你开副安胎药,胎稳前可莫要乱走。」 崖安接过裴晓映递来的纸笔,抬手便写了副药方,再抬眸看向一脸羞赧笑意的裴景瑶,眸子眯了眯。 「还有,千万莫行房事,说什么都不行。」 裴景瑶脸颊一红,他飞快撇了眼映儿,只乖巧点点头。 这个喜事云肆还不知晓,崖安笑眯眯让小桔把王上请回来,还勒令他不许将此事说出,问就道王君身子不适,已严重到要唤大夫的地步。 云肆正在帐中与王臣们周旋,她将那本要塞给自己做侧君的男子赐婚后,那帮王臣更不依不饶,说什么都要塞给自己一个男人。她们冥顽不灵,任凭云肆如何拒绝都不行。 「王上,王君至今仍腹中无女,王上还是要以子嗣为重啊!」 云肆看着这位年过花甲行动都颤巍巍的人影,几乎快被她们气笑,奈何这些都是忠臣,她更无法将她们赶出去。 「本王说过不会纳侧君,诸位大臣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的好。」 云肆冷声说罢懒得再理会她们,只径直朝着门口离去,谁料刚出门便看见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小桔,那神色比前几日更为慌张。 云肆心中一沉,「王君又怎么了?」 小桔大口喘着气,将崖安教给自己的话语急匆匆重复一遍。 「王上快去看看王君吧,王君他身子有恙,午饭一口没吃,还干呕不止,奴已唤了大夫为王君诊治,可王君说……王君说。」 云肆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王君说什么?」 「王君说只要王上多陪陪王君便好了。」 小桔将话一口气说完,再喘气的时候云肆已快步走远,那背影和前几日如出一辙。 裴景瑶不安坐在床上,崖安与裴晓映一左一右陪着他,他连手心都紧张的出了层薄汗。 第138页 「我诓骗妻主,她若是生气可怎么办……」 崖安无奈的看了眼坐立不安的裴景瑶,语气劝慰道:「你这哪是诓骗,是大惊喜好不好。一会她进来,你便扶风弱柳的倒在她怀里,诉一遍委屈过后再将喜事告诉王上,我保准她这两个月会什么都不做,光陪着你。」 裴景瑶摇摇头,手中不自觉护着小腹,语气轻柔却带着掩不住的欣喜。 「妻主政事繁忙,怎能因陪我耽误。」 他这话语刚落地,崖安还未来得及反驳,云肆便推门而入,几步便走到裴景瑶身旁。崖安很有眼色让开位置,顺便再将自己小徒弟拉走。 「小桔说你身子不适,是哪不舒服?崖安为你诊治过没?」 裴景瑶看向神色焦急的妻主,心间哪里再捨得逗弄她,只拉着女人的手笑着点点头。 「妻主莫急,是有些不舒服,但崖安已帮我看过了。」 裴景瑶眉目欣喜,看起来也不像不适的模样,云肆心间生异,她撇了眼一旁捂脸的崖安,又柔声问裴景瑶。 「是如何?」 裴景瑶带着云肆的掌心,轻缓抚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眼角眉梢皆是喜色。 云肆手掌一僵,她看向裴景瑶的模样,又垂眸盯着男人小腹,语气十分不可置信。 「你这是……」 看着仍不敢相信的妻主,裴景瑶轻笑一声,将这喜事点破。 「妻主,景瑶有了,你要当娘了。」 这个天大的喜讯砸下来,砸的云肆难得头脑发蒙,她怔愣的看着裴景瑶,下一瞬便笑着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有了好,有了好,我竟要当娘了。」 裴景瑶笑着抬手攀上云肆的肩背,他能感受到女人的激动,和这要把他揉入骨中的力道。 「少儿不宜,你少看这些。」 崖安掐着裴晓映的肩身将他转过去,自己则上前两步站到两人身旁,看着云肆眼中满是不贊同。 「他刚怀上两月,胎还未稳,你力道小些。」 崖安话一落地,云肆立刻松开力道,她方才过于激动,竟忘了这回事。 「是我激动忘了,身子可有不舒服?」 裴景瑶睫毛染着泪珠,他抬手覆在小腹上,看着崖安羞赧一笑摇摇头。方才一时难控,两人竟在崖安与映儿面前如此亲昵,叫人十分难为情。 崖安啧啧两声,站在云肆身前将孕夫要注意的事项挨个说了一通,不能同房这条被他刻意咬重力道说了两遍。云肆倒未如何,只把裴景瑶说的满面通红。 「按理来讲,孕中夫郎都应与妻主分房而眠,也好让自己清净些,少了冲撞。」 云肆立刻蹙眉反驳道:「你夜间身子不便,我与你同房亦可照料,何须分房。」 见裴景瑶也跟着点头,崖安撇撇嘴当没说过这话,就在云肆起身后,崖安凑到裴景瑶身旁悄悄道:「她说什么你便是什么,你可真是被吃的死死的。」 「妻主亦是为我好。」 裴景瑶捂着小腹嘴角偷偷藏着笑意,神色像只餍足的小猫。 崖安摇头笑道:「这回可真是得偿所愿了。」 算算时日,这个孩子在刚来北疆几日便怀上了,他还记得那时因自己喝不惯牛乳冲撞导致吐了一场,当初还以为自己是有了。谁承想当时暗自失落的那几日,他腹中便悄悄有了一个小生命。 裴景瑶勐然想起前几日,他误会云肆要立侧君的那个夜晚,小腹便有异常的痛,自己当初竟没注意,现在想来怕是孩子也在抗议。 「想什么呢,笑成这般模样。」 裴景瑶抿唇一笑,将自己所想说出,最后拉着云肆的手轻搭在自己小腹上,语气轻松道:「还好,你娘亲未再给你寻个爹爹,你也莫再气你娘了。」 裴景瑶说的轻松,云肆却后知后觉后怕,「你当初怎么不告诉我,若当时你气出事该怎么办。」 裴景瑶当初哪有空关心自己,她一心都在关注那侧君之事是真是假,听闻也只羞赧一笑。 崖安看不过去她俩这亲昵的模样,只将裴晓映领出房门,待给门内妻夫二人相处时间够久后,才又敲敲门独身进去。 裴景瑶正躺在云肆怀中,见崖安进来连忙红着脸起身。 崖安忙道:「你莫乱动了,安心躺着吧。」 裴景瑶只好又羞涩躺下,云肆的手轻轻搭在他腰间,僵硬不敢用力。 「都是要当娘爹的人了,你俩往后可要稳重些,莫要再胡来。」 这话说是对着云肆说的,云肆听罢只点点头道:「我知晓,你且将孕中夫郎的忌讳都告诉我,我自会照看好他。」 崖安一挑眉,自己寻了把椅子坐在两人身前,要说孕中夫郎的忌讳可多着呢,光说也要说上一整天,何况月份不同忌讳也有不同,崖安只挑了些重点说与她俩。 比如莫行房事,胎稳前少走动,吃食上的忌讳和定要休息好睡眠之类的。 说到最后,崖安轻咳一声,他虽看向裴景瑶,实际却是说给云肆听。 「孕中夫郎的身子总是敏/感些,一般妻夫不同房也是怕擦枪走火,待孕五六月左右,你夜间应会有些燥/热与反应。」 崖安撇了眼云肆,又看向惊诧的裴景瑶幽幽道:「你到时莫要害羞,只管让王上用手帮你便好。」 如此胆大的话从崖安嘴里说出,裴景瑶立即瞪大眼睛,本就爱羞的面皮通红一片,连耳根都开始发烫。 第139页 云肆看着小夫郎泛红的耳尖,轻笑声后便抬手轻掐了把他软嫩的耳垂,崖安只当自己看不见。 「我知晓了,可还有其他忌讳?例如频率如何?」 崖安神情也有些挂不住,但仍尽医者本能道:「自然不可多来,两三日舒缓一次便好,这种徵兆孕八月左右便会消失,不过那时孕夫胸口总会肿胀疼痛,忍到生产便好了。到时候身子一重,更要带着他出来多走动,才好生产。」 裴景瑶听完两人的对话,早把脸埋在云肆怀中,任凭她怎么哄都不肯抬头看人。 「你莫害羞,崖安都说了是常事,每位孕夫都会经歷,你是头胎,我心中担忧才多问几句。」 「我知晓,景瑶对孕中忌讳亦不了解,还要学上许多。」 裴景瑶闷闷的声音传出,这些他都知晓,可知晓是一回事,听着妻主认真讨论又是另一回事,好在屋里只有他们三人,不然裴景瑶怕早羞到没脸见人了。 「还有,孕夫脾气秉性总变化莫测,平日再温柔体贴的夫郎孕中都可能会发脾气,饮食口味也会变化,虽都说酸男辣女,但我告诉你俩,这法子不准,不要瞎猜。」 崖安最后嘱咐过后才开门,裴晓映站在门口待了许久,直到师父走来轻拍拍他的肩膀。 「走吧,唉。」 裴晓映好奇道:「师父为何嘆气?」 「我嘆时间太快,总感觉上次见你兄弟二人还是那副可怜模样,如今一转眼你哥都要当爹了。」 崖安说着撇了眼自己的小徒弟,「你也长大了,只有我老了一岁。」 「师父才不老,师父亦是北疆的美人。」裴晓映虽看不太清,但他日日与崖安待在一处,心间对师父的长相早有大概模样。 崖安听闻笑的极为开心,「不愧是我徒弟,小嘴跟抹了蜜一样甜。」 「映儿只是实话实说。」 崖安看着裴晓映的小脸,他生的标志好看,这张脸放在王城都是难得的美人,若是被北疆世女们看见,怕是提亲之人会把王帐门槛踩断。 真不知未来会便宜哪个女人,崖安摇摇头,牵着裴晓映走的更快了些。 云肆并未隐瞒王君有孕一事,在当日便传遍王臣耳中,白日还逼迫她立侧君的几位王臣也都没了言语,只得悻悻而归。 王帐内乃是一片大喜之景,小桔年幼不懂如何照顾孕夫,云肆寻了几个信得过的婢子跟在裴景瑶身边照顾起居,又寻了两个有生养经验的夫郎照顾他。 云肆继承王位也有一段时日,最繁忙的阶段已经过去,何况她这段时间的忙碌并未都因政事,而是要给裴景瑶一个惊喜。 她却没想到裴景瑶先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王君有孕一事传出后,王帐里的婢子皆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唿吸大了惊动王君,裴景瑶对此哭笑不得,但云肆架势比婢子们还要谨慎,连他洗漱时都要护在一旁。 崖安未敢告诉裴景瑶,他身子本就虚,如今怀孕已是意外之喜,滑胎的概率亦比寻常男子高上许多,只私下将这事告诉了云肆。 以至于在裴景瑶胎稳前的一个月内,云肆几乎日夜不离守在裴景瑶身侧,生怕他有磕碰,那来之不易的孩子便离她们而去。 裴景瑶虽不知此事,但他心思何其通透,见云肆与其他人的架势,便知自己腹中孩子需有多小心翼翼来保护。 云肆将裴景瑶揽在怀中,掌心只敢虚放在男人小腹上,连压上都不敢,裴景瑶将女人的掌心轻轻拽下。 「没那么金贵,妻主只管放便好。」 云肆感受着手下的肌肤,月份太小,他小腹还看不出模样,摸起来一片平坦。 她摸了一会,忽而轻声开口道:「我本欲先给你一个惊喜来着,可没想到竟是你先给了我一个惊喜。」 裴景瑶小心她怀里转了一圈,眉眼好奇道:「妻主有何惊喜给我?」 云肆揽着他的后腰,能让他借力放松一些,看着裴景瑶带笑的眉眼,她轻声把那准备许久的事情说出。 「当年裴府灭门,裴家外戚的女人流放边境,有一队是流放到北疆来的。」 自云肆第一句话出口,裴景瑶的身影便一僵,而今神色更是无措慌乱,云肆看着男人接着说。 「景瑶,我寻到她们了。」 当年流放到北疆一支的裴府罪人一共十五人,而如今四年过去,仅剩六人还尚存世间,她们隐姓埋名在北疆的玉矿中做苦力。云肆为了寻到她们费了很大的功夫,如今那六人已在来王城的路上。 她将裴景瑶脸颊的泪水擦去,又轻拍着他抽泣不已的身子。 「只可惜我寻的太晚,仅剩六人活着。景瑶,裴府如今不止仅剩你和映儿了。」 裴府一脉,算上裴景瑶肚子里的这个,如今存活世间的还剩九人。 「妻主,苍天有灵,景瑶遇见你,乃是我裴府之幸事。」 裴景瑶从他怀中坐起身子,他眼角沾泪,本欲对云肆行礼,下一瞬便被云肆拦住动作。 「真是孕中煳涂了不成,你是我夫郎,你的事便是我的事,等她们到了我便带她们来见你。」 裴景瑶声音瓮瓮,趴在云肆怀中短促嗯了一声。 第51章 . [最新] 尾声 正文完 翌日一早, 崖安便带着裴晓映又到王帐内,昨日时间匆忙,他回去后便将孕夫要注意的事项编撰于纸上, 今日又特意给二人送来。 第140页 王帐内人来人往,一个个皆行色匆匆,裴晓映站在房间一角看着师父与哥哥的身影, 在云肆跨进房间之后,屋内更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身影, 裴晓映转身悄悄走出去。 王帐外亦人影忙碌, 皆因哥哥有孕一事而面露喜色, 并未有人在意他的身影。 裴晓映抬手感受着洒下的阳光, 抬手将自己眼上的白布扯下。如今已是初春, 帐外的白杨树抽出绿芽,天地间一副生机勃勃春意盎然之景。 裴晓映一路走至王帐外的林间, 春风一吹,林间便沙沙作响, 这片林子的年头已久,许多白杨的树干足够遮掩两人的身影。 裴晓映坐在树下, 抬头望着林间嫩绿色, 眉目间亦是一片欢喜,新芽娇弱, 风一吹过,一片小小的嫩叶便顺着风吹落至裴晓映身上。 他捏起那娇叶好奇看着, 用指腹轻轻感受纹路,又在地上寻了几片新叶放在身前,将它们拼凑成不同的形状,好似一副树叶画。 这是裴晓映第一次独自走出王帐, 不在别人的照看下,真切的感受着北疆的景色。 他独自在树下坐了许久,手中的叶子被来回摆弄,就在裴晓映欲起身离去时,他听见了两个女人交谈的声音。 这两个女声他都认得,一个是水鱼,一个是崖喻,只是交谈的内容他却是头一次听说。 裴晓映起身的身影一僵,他本想等着水鱼与崖喻走过后再悄悄离去。 王帐内。 裴景瑶焦急看向身前的婢子们,「还没寻到映儿吗?」 那婢子中的一个站出来,惊慌不安道:「回王君,我等已将王帐寻了个遍,确实未发现小公子的踪迹。」 崖安眉心微蹙,走到裴景瑶身侧安慰道:「你莫急,他说不定就是跑出去玩了,一会玩够就回来了。」 方才王帐内人来人往,等平静后才发现裴晓映竟找不见了,守门的婢子只道小公子在半个时辰前出去了。可一问去小公子去哪了,竟没有一个人知晓。 裴晓映以前也偷跑去玩过,但都是在王帐内,何曾一声不吭跑出去这么久过。他自来到北疆后还未独身出去过,如今眼疾还未好,裴景瑶担心他出了意外。 虽崖安与云肆都安慰映儿不会出事,可裴景瑶就是放不下心,只抚着小腹焦急万分。 就在他安耐不住想要自己出去寻时,小桔在窗外的惊唿吸引了他们注意,崖安与裴景瑶对视一眼,随后便扶着裴景瑶匆匆出门。 待看见门口的景象时,几人神情皆是一惊,裴景瑶更是瞪大眼睛惊唿一声。 裴晓映被水鱼横抱在怀里,素色的衣衫满是泥污,有处还撕破些许。他紧紧闭着眼,那白嫩的小脸上还有些未擦净的泥污,用来蒙眼的白布也不知去哪了。 裴晓映如今看起来就像从泥沟里爬出来的一般,看起来可怜的紧。 崖安与小桔连忙从水鱼怀里接过裴晓映,男孩站在地上后不敢用力,一看便是脚踝扭伤了。 「这是怎么了?身上是如何弄得?」 裴景瑶忙声开口,下一瞬水鱼便半跪在裴景瑶身前低头请罪。 「王君恕罪,是臣之错,臣在外林中误将小公子认成贼人,这才害得小公子受惊摔倒。」 裴景瑶转头看向靠在崖安身上的映儿,男孩只垂头看向脚下,他拉起裴晓映的手,却惊觉男孩掌心处也被擦出血痕,一看便是摔狠了。 「怎摔的这么狠,映儿,你去外林做什么?」 崖安见此亦沉下面色,眼瞧着所有人都围着自己看,裴晓映张开眸子怯怯看向自己哥哥,又似不经意般扫过跪在地上的水鱼。 「哥哥,是映儿贪玩跑去外林,这才不小心摔倒。」 裴景瑶侧身挡住裴晓映看向水鱼的视线,语言难得凌厉几分,「你与我说实话。」 裴晓映瑟瑟一抖,再抬眸时眼眶微微泛红,「哥哥,映儿所说都是实话。」 裴晓映的袒护过于明显,裴景瑶看了崖安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将男孩扶回屋内。 裴景瑶嘆了口气,小桔连忙扶着自家王君,他看着跪在身前的少女不知该说什么。 水鱼同她在大梁的时候变化极大,从前略轻浮的姿态已不见,她如今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女人,方才那番话放在从前水鱼是说不出的。 在大梁或许可以放肆一些,可如今已回了北疆。云肆为王,裴景瑶为君,水鱼半丝不能逾越为人臣子的尺度。 「你说的可是真的?」 水鱼垂眸低头应,「臣不敢欺瞒王君。」 半响过后,裴景瑶疲惫挥挥手,「罢了,你先下去吧。」 「是。」 水鱼垂眸起身,双手紧握成拳,她离去前撇了眼屋内,但什么都未看见。 待水鱼走后,裴景瑶才护着小腹回了屋内,崖安正给裴晓映扭伤的脚踝涂药,边涂边苦口佛心教育。 「师父同你讲,若一个女人真有担当,是不用靠男人袒护的。你袒护他一次,她尝到了好处,往后就要你袒护第二次第三次。如此循环往復,这事可就不妙了。」 崖安嘆了口气将药膏盖好,最后总结了一句。 「所以受了委屈要说出来,你哥哥是北疆王君,身后更有王上撑腰,这身份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你没什么好怕的,只管仗势娇纵便好。」 裴晓映听闻几乎快把头埋进胸口,裴景瑶眼中有些心疼,他示意崖安停下话语,只坐在男孩身旁轻轻揉了揉映儿的髮丝。 第141页 「放心吧,我未怪罪她。」 见裴晓映终于肯抬头,裴景瑶摊开他渗血红肿的掌心,动作轻柔的为映儿上药,眼中满是怜惜。 「是摔到何处了?摔的疼不疼?」 裴晓映缩回涂满伤药的掌心,小声喃喃道:「只是被树枝绊了一下,哥哥莫担心,映儿不疼的。」 裴景瑶与崖安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无奈。 这事自然很快传到云肆耳中,她唤来水鱼与崖喻,后者将手中属于映儿白布条恭敬放在桌上,随后与水鱼十分有默契的垂下眼眸。 云肆冷眼看向面前两人,指尖轻敲向桌面,「怎么回事?」 水鱼深吸口气,将与裴景瑶所说的内容又重复一遍,崖喻在一旁跟着点头。 水鱼与崖喻说辞一样,裴晓映也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此事只好就此掀过,但水鱼与崖喻都能感受到王上的不悦,一段时日里谁都不敢再往王帐处凑。 在崖安将裴晓映带走后,裴景瑶屏退所有婢子,只孤身坐在软榻上,云肆轻轻一揽,裴景瑶便顺着力道依在她胸前。 「谁又气我的王君了,为妻替你出气。」 云肆看着面露疲色裴景瑶,轻声哄着他。 「谁都未气我,是景瑶想自己静静。」 他声音软糯,云肆压下心中火气,只把孕中的小夫郎抱回床上歇息。他自从有孕以来便异常黏人,只是苦了云肆日日都在忍耐。 「你莫担忧,崖安处经常向王族送药,多派几个世女去取,一二来去总会有映儿看得上的。」 「若真有映儿能看上的便好了。」 裴景瑶苦闷依在云肆怀中,女人勾着他的髮丝在指尖缠绕,他沉默一会,忽而开口认真问。 「妻主,我是否对映儿管的有些多?」 「多?」云肆神色讶异,「自然不多,你是他兄长,映儿是被你拉扯大的,合该由你管教他。」 裴景瑶那双向来水润的眸子此刻满是愁丝,他将手护在小腹上轻轻开口,语气藏着几丝不安。 「崖安说孕中夫郎性格总会变动,我却觉得我愈发多愁善感,总爱平白担忧别人,连小桔倒水时都想叮嘱他莫烫了,妻主嫌不嫌我啰嗦。」 他最后一句细若蚊声,若非云肆听力好怕是就忽略过去,她将手轻抚在男人手掌上,嘴中轻笑一声。见裴景瑶转头看向自己,云肆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 「我哪里会嫌你,我巴不得你日日都围着我啰嗦呢。」 裴景瑶眼睛一眨,语气透着股不自觉的委屈,「那妻主是承认我啰嗦了。」 云肆连忙哄道:「为妻可没有,景瑶,你这哪里是啰嗦,你明面上担忧他们,实际上实在担忧腹中胎儿。」 崖安说的不错,自裴景瑶有孕以来,他身上的父性便被激出来,他在不自觉的学习如何坐一个父亲。他日日向人请教生养的经验,有空时便要为孩子做做小衣裳。 这是王上的第一个孩子,王帐内所有人都提心弔胆,给这未出世的小王女又或是小王子早备了数不清的衣裳玩具。可裴景瑶还是觉得自己做的才放心,云肆也就由他去了。 云肆唇角勾起笑意,她隔着衣物轻轻吻在裴景瑶的小腹上,当着男人震撼的眸色道:「景瑶,你定然是位好父君,这小傢伙是个有福气的。」 裴景瑶羞红着脸色偷偷一笑,他心思一动,试探性开口问道:「这孩子亦不闹我,这阵子都能多吃几口饭,如此乖巧的孩子,也不知是女孩还是男孩。」 云肆看着裴景瑶那小心翼翼的神色便知男人在想什么,此刻只能无奈笑道:「都说了,不论女男我皆喜欢,你莫担忧此事。若是女孩便是我教她骑马打猎,若是个和你一样的男孩可要金贵养着,不能叫他磕碰。」 裴景瑶被云肆安慰些许,闭上眼前唇角还是掩不住的笑意,只是他在心底悄悄祈愿,只希望腹中这胎争气一点,最好是个女孩。 云肆是北疆王,虽她安慰自己女孩男孩都一样,但她定要有个王女来继承大统,若是自己生不出女孩,那些王臣怕是又要拿此事做文章,裴景瑶才不要给她们任何机会给云肆塞侧君。 在云肆不在的时候,裴景瑶常常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小衣裳,自己对着小腹独自呢喃,小桔和其他婢子们互相看几眼,只伺候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王君想要女孩一事被悄悄传出,崖安知晓后忧心忡忡,他以为是云肆的意思,问过后才知晓是裴景瑶自己想要女孩。 崖安怕他乱喝药,隔三差五便去提醒他一次,裴景瑶年岁还小,即便这胎不是女孩,往后也有再要的机会。 半个月后,裴景瑶与裴晓映见到了那六名裴府外戚女人,她们在北疆的玉矿中干了几年苦力,早不知今夕是何年。 在得知北疆王君乃是当年裴府大公子裴景瑶时,一个两个都不愿相信,只当是别人来框她们取乐,来传信的人没看见她们惊喜过度的表情,反而像看怪物一样看自己。 待王城来人真将她们带走时,一个个才惊慌起来。 「大公子当年不是死了吗。」 一个女人沉声开口,惹得旁的几人女人皆看向她,半响过后,一个年岁颇大的女人沙哑回答。 「可若不是大公子,还有谁会费尽心力寻我们几个。」 马车上的几个女人一路沉默,她们拘谨的进入王帐,直到见到裴景瑶与裴晓映那瞬间,她们才露出既痛苦又欣喜神色。 第142页 「草民见过王上,见过王君与小公子!」 那年长的女人带头跪下行礼,裴景瑶眼眶湿润,连忙便想将她们扶起,云肆的动作比他快一步。 「诸位快快请起,王君等你们很久了。」 女人们起身后,她们互相看了一眼,才期期艾艾看向裴景瑶,一个个皆眼眶泛红,声音不可置信道:「大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景瑶挨个扫过女人的面孔,最后看向那年长的女人,苦声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与映儿侥倖逃脱,乃是王上救我二人于水火之中,这才有机会让我裴府洗脱罪名,亦能见到你们。」 这些女人是裴府外戚,裴景瑶是裴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公子,他从前并未见过这几人,可如今世事沉浮,裴府竟然只剩下这几人了。 待裴景瑶与她们将当年原委说出后,女人皆眼含热泪,那年长的女人亦抽泣的不成样子。 云肆担忧裴景瑶孕中情绪过于激动,只两炷香后便让映儿带着他回去。 那剩余的六人看向云肆,再度跪在云肆脚下。 「草民谢过王上大恩!」 云肆淡声道:「不必如此,起身吧,往后有你们在这王城,王君他也算有个爹家人。」 那日之后,王城内多了一座裴府的院子,北疆少有人姓裴,有人猜测那是王君在王帐外的住处,但看里面来来往往的女人亦不像,一时间说什么都都有。 日子一天天过去,裴景瑶胎象也稳下来,云肆也敢让他出去走动,如今北疆到了春季,出门便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小桔扶着王君在院内散步,云肆则在角落的老树下聚精会神做着手上的事,她衣袖被挽起,露出女人有线条的小臂。 她正垂眸用匕首认真削着手中木头,几刀下去拿木头便被削成个平面,云肆吹了吹木屑,将一旁的麻绳一圈圈绑在手上。 裴景瑶原本的散步也早停下,他就伫立在云肆不远处安静看着,手中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眉目间尽是幸福之意。 原来是裴景瑶这阵子在房里闷的不行,云肆不好带他去草原上玩,只好变着法的在帐内闹他开心。见他每日坐在院中绣着小衣服小鞋打发时间,云肆便将注意打到了鞦韆身上。 裴景瑶如今已孕五月,虽他月份大了不好坐鞦韆,但将来孩子出生后,他与孩子总能玩上。 云肆行动极为利落,当天便将绳子与木头搬了回来,她不许裴景瑶近身,只怕飞舞的木屑冲撞到他。 裴景瑶也是乖巧听话,既不让他近身,他便乖乖搬了个椅子坐在一旁看,一看便是一下午,他也不嫌无聊。 「你娘在给咱爷俩做鞦韆,你还没出生便这么受宠。」 裴景瑶摸着肚子自说自话,再抬眼便看见云肆放下手中之物朝他走来。 「起风了,回去吧。」 裴景瑶点点头,乖巧起身慢慢走回去,他是头胎不显怀,且身子本来就偏瘦,如今穿着宽松的衣衫遮掩,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孕夫。 仅在每日晚上云肆为他擦拭身子时,能看见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云肆每日都要亲上几口,裴景瑶刚开始时还羞涩不已,后来竟也养成了习惯。 裴景瑶与云肆刚进屋便听小桔说小公子来了,裴景瑶惊讶一笑,又忙转身走去门口等映儿。 映儿如今已不需要白布蒙眼,只眉眼弯弯朝裴景瑶跑来,那模样亦同每个十五岁的少年一般明媚且美好。他生的本就好看,那双漆黑的眸子更像宝石一般发亮。 裴景瑶一看他跑便跟着紧张,只嘱咐着,「仔细莫摔了。」 裴晓映腼腆朝云肆行了一礼,待云肆出去后才跑到自己哥哥身前,笑眯眯的看向裴景瑶的小腹,撒娇着回答。 「映儿注意着呢,不会再摔倒啦。」 裴景瑶失笑看向映儿,轻轻掐了下他白嫩的脸颊,「就你爱撒娇,不是说最近要上山採药吗,又跑来我这做什么。」 裴晓映挽着哥哥的臂膀将他扶到软榻上,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裴景瑶,软声撒娇道:「过几日才进山呢,映儿自然是想哥哥了,师父也让映儿常来给哥哥请安。」 自上次他在外林摔过以后,崖安便拘着他不许在往外乱跑,更在云肆有意无意的暗示下,裴晓映的住处隔三差五便会来人取药,无一皆是与他年龄相当的俊秀女子,她们取药不是目的,与裴晓映交好才是目的,每次来都要与裴晓映说上几句话才走。 王上有意让她们同王君弟弟接触,那便代表着有意将裴晓映许给她们中的一人。若谁真能娶到王君的弟弟,从此与王上沾亲带故,带着整个世家都要高人一等。 更何况裴晓映是大梁人,他生的明媚异常,又有着大梁男子的内敛与涵养,更是令世女们对他趋之若鹜,恨不得日日在他身前开屏,搜肠刮肚讨好裴晓映。 时间一长裴晓映也晓得其中意思,他等了一阵却没看见那人来过一次,索性每次将药打包扔在门外,任凭谁敲门也不开。 后来听王上说王君日日无聊,他便总爱去黏着自己哥哥,一黏便是一天。 裴景瑶拉着映儿坐在自己身旁,映儿好奇的摸了摸自己哥哥的小腹,笑的眉眼弯弯。 「听师父说哥哥近日胃口很好,看来小侄儿乖巧的紧。」 第143页 「是呀,如今竟一次都未吐过,想来出生后也是个乖巧的孩子。」 裴晓映点点头跟着附和,待裴景瑶与他唠过一些家常后,才试探着开口,「同她们相处的如何?」 裴晓映眨了眨眼,假意听不懂道:「哥哥说什么如何,映儿每日都有完成师父的功课,也十分乖巧呢。」 裴景瑶看着弟弟轻笑一声,「怎越来越爱贫了,罢了,不说便不说,给哥哥讲讲近日又学了些什么吧。」 谈起这个,映儿眼中笑意才多上几分,他给哥哥挑着有趣的趣事讲起,言语间也是变着法的逗裴景瑶开心。 裴景瑶孕中出不去,裴晓映与崖安是为数不多能陪他说上几句话的人,映儿自然每次都要将身边的趣事攒着说与哥哥。 待到晚膳时,裴景瑶还留了裴晓映一同用餐,与晚膳一同被端上来的还有一碗青枣,裴晓映光看着便牙齿发酸。 裴景瑶这两月愈发爱吃酸的,如今北疆与大梁的商贸已开通,云肆便又给他买了几袋大梁的果脯,那几袋梅干与山楂干不到一月便被男人吃没。 那东西虽酸,但糖也不少,云肆怕他吃的太多对身子不好,后来还是裴晓映先发现这种未成熟的酸枣。他装了一袋给哥哥送来,裴景瑶只吃了一口便爱上,于是每餐膳食都要跟着端上一小碗。 裴景瑶拿起青枣啃了一口,那股熟悉的酸味令他满足的眯起眼眸,一旁的云肆暗自数着他吃的个数。待将一小碗都吃没时,他还试图唤来小桔再端来一碗。 云肆将他手中碗按下,只将蛋羹推到他面前,「不许吃了,吃饭。」 裴景瑶委屈看向云肆,可惜这撒娇早对云肆没用,自他有孕以来不爱吃主食,只爱吃零嘴这个毛病癒发严重,分明怀了五个多月,可摸起来却一点都没胖。 这令云肆愁的不行,都说胖些才好生养,看着裴景瑶这细胳膊细腿的模样,怕是生时会遭罪不少。 偏生孕夫本人还不在意,每日都在趁她不注意偷吃零嘴,同小孩子一般,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云肆只能哄着他来。 裴景瑶把那一碗蛋羹吃完,又喝了一碗浓汤,看着面前的粥十分为难,他扯了扯云肆的衣袖,小声呢喃道:「妻主,景瑶吃不下了。」 云肆端起那碗粥,板着脸将汤勺送到男人唇边,「再喝一口,就一口。」 半碗粥下肚,裴景瑶说什么也不张嘴了,他抚着小腹撑得直蹙眉,只让云肆扶着在院内熘了一刻钟才好上一些。 夜间裴景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如今北疆已是夏季,虽是夜晚,他却觉得燥热难耐,只恨不得泡个凉水澡才好。 平日垫在腰下的软垫与里衣紧紧贴在一起,闷的他腰后出了层细密的汗,裴景瑶悄悄将那软垫扯出些,腰后难得的清凉令他轻喘口气。 在裴景瑶第三次悄悄翻过身之际,云肆轻揽着他的腰肢担忧道:「怎么还不睡,是哪不舒服?」 裴景瑶孕后腰总爱酸,云肆一揽他的腰肢便习惯性替男人揉/捏起来,她手法力度正舒适,放在从前裴景瑶定然会眯着眼享受,可今天似乎有些异样。 云肆指尖的温度顺着肌肤传来,惹得身子轻轻一阵颤慄,他背着云肆悄悄弓起身子,心中羞臊的不像话,生怕妻主发觉自己的异样。 裴景瑶如今也明白自己为何燥热,崖安曾道孕夫五六个月份时身子会起反应。他如今月份快六月,今夜怕就是到了那种情况,可他要如何和云肆说。 「景瑶无事,妻主早些睡吧。」 裴景瑶短促开口,语调有些异样,且说罢便偷偷咬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真的无事?」 裴景瑶用力的点点头,云肆为他揉捏腰肢的动作逐渐停下,裴景瑶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间也有些说不上的失落感。 若方才云肆不碰他的腰身,裴景瑶或许可以忍住,可就在云肆方才揉的那几下,他反应竟是如此强烈。裴景瑶浑身发烫,不自觉将身子绞紧。 他借着黑暗掩饰缩身藏在被中,待云肆的唿吸声逐渐平稳后,裴景瑶才敢用被角抚慰自己。 他本以为自己做的极其隐蔽,甚至连动作都极为微小,到了时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裴景瑶倏然不知身后的云肆神色早变了几遭。 云肆已知晓男人今夜的异样源自什么,但她并未言语,只假装睡着不动声色观察着裴景瑶微微颤抖的身子。 半响过后,裴景瑶小心翼翼的转过身,他轻轻唤了两声妻主,见云肆仍闭眼睡得安稳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亵裤脏了,他需得换个干净的。就在裴景瑶羞红着脸爬起来时,本熟睡的女人睁开眼,那琥珀色的眼眸静悄悄注视着他,裴景瑶被吓得立瞪大眼眸,立刻将身子坐了回去。 裴景瑶拽住被角掩住自己的异样,只怯怯问道:「妻主怎么醒了。」 云肆将裴景瑶强行拉进怀里,黑暗中她的语调异常沙哑。 「你在我身旁偷偷做事,我怎能睡着。」 裴景瑶唿吸都大了几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妻主,面上腾一下红个透彻,「妻主竟没睡。」 云肆在男人耳侧喃道:「我若是睡了,岂非未尽到做妻主的责任。」 见裴景瑶羞至颤抖,云肆喉间一滚,只低声道:「崖安都说是正常的,你不必担忧,只管交给我。」 第144页 翌日一早,小桔发现自家王君比平日多睡了一个时辰才起,离去时王上还特意嘱咐自己莫要唤醒王君。 后来他发现如此日子每隔两三天便要来上一回。 裴景瑶孕八月时,北疆已然是秋季。 云肆作为新王,在她继位的第一年里便重启了北疆最重要的祭典。 那便是北疆勇士寻灵的祭典,勇士在每年深秋深入戈壁,带回神灵化身的白鹿而归,以求北疆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云肆便是这一年的勇士,没人敢保证寻灵会进行多久,以前独身在戈壁中待两三个月的也大有人在。 眼瞧着裴景瑶肚子越来越大,云肆甚至动过换人去的念头,她不想错过裴景瑶生产。 她的念头也仅是起了一瞬,裴景瑶看出她的犹豫,只牵着她的手说了一句话。 「妻主,景瑶和孩子等你回来。」 她离去那日,裴景瑶挺着显怀的肚子站在草原上,微风吹起他的髮丝,衬得男人清丽温柔。云肆含笑看了他一眼,转身策马向戈壁深处而去。 云肆的身影消失在草原上,小桔看着仍依依不捨的王君,劝道:「王君,咱早些回去吧,这风吹人的紧。」 裴景瑶点点头,由着小桔与其他婢子们一同将自己抚上马车,他身子愈发重了,行动有时颇为不便,弯腰什么的更是坐不到。 马车悠悠行驶在回王帐的路上,小桔苦闷道:「奴听闻寻灵途中艰险异常,其中好手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王君还有两月便要生了,也不知王上能不能赶回来。」 裴景瑶扫过小桔,又撩开车帘看向云肆离去的方向,温润的语调中藏着坚定。 「妻主定能回来的。」 在云肆离去的第十七日,裴景瑶扶着小腹坐在鞦韆上,小桔与几个婢子都面色紧张,恨不得围着王君护着,生怕他从鞦韆上摔下来。 云肆将鞦韆挂的很低,他用脚都能触在地上悠悠晃动。裴景瑶眉眼温柔异常,他将手中布料最后打了个结,随后用牙齿咬断,这又是一件新的小衣衫,看起来可爱的紧。 小桔将衣裳收起,笑着对裴景瑶道:「王君真是心灵手巧,等小姐出生后,这衣裳都够穿到一岁了。」 「还不知是女是男呢。」 裴景瑶扶着小腹出神,就在他又拾起块软布欲绣之际,一只蝴蝶悠然飞进院子里,它通体是白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发光,蝴蝶飞了几圈,最后幽幽落在裴景瑶的小腹上。 小桔捂着嘴惊唿,生怕自己把蝴蝶吓走,裴景瑶亦被这异动惊到,秉着唿吸小心翼翼看着蝴蝶。 见蝴蝶许久未走,裴景瑶抬起指尖,蝴蝶果真轻轻飞落在他白嫩的指尖,而后如有灵般轻轻在空中盘旋几圈,依依不捨飞向远方。 「王君腹中定然是神灵降女,竟能吸引蝴蝶而来,这是天佑我北疆!」 一个北疆的婢子祝道,其他人也跟着点头祝贺,喜庆话一个接一个,裴景瑶被他们说的微微脸红,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他又在鞦韆坐了一会,忽而抬头看向湛蓝的天际,「妻主是不是快回来?」 小桔看了其他几人一眼,犹豫道:「王上才去了十七日。」 云肆曾和他说过,从前最快的勇士带回白鹿用了二十八日,云肆去的时日太短,所有人都不会觉得她这么快就会回来。可裴景瑶不知为何,他觉得妻主定会在今日回来。 见王君站起身子扶着腰往外走,小桔连忙扶住他的手,「王君这是去哪?」 裴景瑶话语藏着喜意,说的毫不犹豫,「去接妻主。」 他一路缓步走出王帐,途中惊动不少人,皆跟着王君身后小心护着,他肚子里的是王上的第一个孩子,若是出了事故谁也承担不起。 任凭谁劝也不行,王君不知为何,偏生就要在今日去。 待护着王君安稳到了那片草原,众人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心中都暗自发愁,这连个人影也没有,王君这是在等什么。闻讯赶来的崖安与裴晓映劝了他好几次,裴景瑶都只摇摇头不肯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边逐渐染上红霞,那火烧云如同活了一般,像场大火一样壮丽无比。 在日落之前,裴景瑶终于看见了那抹人影。她骑着乌巾自草原深处风尘僕僕而来,身侧还跟着一抹影子,待众人看清是何物后,眼中皆震撼而虔诚的开始祈愿。 云肆从马上翻身而下,看着扶着孕肚缓缓朝自己走来的裴景瑶,连忙伸手将他护在怀中,语气十分诧异。 「你怎来了,又如何知我今日回来?」 裴景瑶笑的眉眼弯弯,只看着女人柔声道:「因为景瑶每日心心念念,自有草原的神灵来告诉我,今日妻主会回来。」 两人谈论过后,一抹巨大的身影缓缓朝她们走来。 它通体雪白,头顶硕大的鹿角,犹如真的神灵化身一般,极通人性的停在裴景瑶身前。 白鹿安详将头垂下,裴景瑶眸中惊讶,他试探着将手伸出,下一瞬便被它抬起。 一旁云肆笑道:「它喜欢你。」 白鹿亲昵的蹭着裴景瑶的掌心,温热的皮毛蹭的裴景瑶手心有些痒意,待他将手收回后,白鹿用鼻尖嗅了嗅裴景瑶挺起的肚子。裴景瑶与云肆对视一眼,眼中皆十分讶异。 白鹿这才放过两人,只转身向它虔诚的信徒走去,安详的绕着众人徘徊许久,在日暮时分才缓缓远去。 第145页 待天色暗下,亲眼见到传说中神灵化身的众人一个个皆激动不已,她们小声交谈的方才的异响。 云肆则牵着裴景瑶的手朝家的方向走去。 「白鹿有灵,你与孩子皆会平安喜乐一辈子。」 裴景瑶看向云肆,一字一句道。 「妻主亦会平安喜乐,一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