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妆赋之孤嫡天下》 第1章 菊隐(1) 大宸国都,瑶京。 又是一个晚秋天,恰逢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下了好多日秋雨,隐匿在温暖金秋背后的肃杀之意若突然接到传唤急令的大鬼小鬼,跌跌撞撞兵荒马乱奔袭而来,暖暖寒寒磨蹭几天,立刻将最真实狰狞的深秋面目露出来。阵阵秋风横卷积地落叶,飒飒而过,在瑶京城每一条繁华大道与寻常巷陌肆意呜咽。天地间一片凋蔽之气。 这时节,朱门权贵之家,诗礼簪缨之户,基本上都深掩门户,在碧窗纱隔开的温暖内室里下棋,饮酒,勾心斗角你死我活,以及侧耳聆听这个世界的秋声。 木阅微没有。 她立在隐花居外的绿圃冷露间,游目四望,淡淡打量着这个似乎又酝酿一场风雨的世界。大丫鬟远岫抱着斗篷近身披在她身上,也没有令她回神过来看一眼。 远岫并没有出声劝说木阅微回去,虽然她知道小姐身体病弱,这时更应该呆在温暖的房间。去年,小姐亲自将非常关心她的大丫鬟绿篱给嫁掉了,当时小姐身体不适安歇在床,绿篱擅自将香铺李掌柜通报的重要消息压下没有告诉小姐。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这么做了,前两次小姐只是轻责,训诫她不要这么做,最后一次,小姐也没见得多么勃然大怒,但没多久就将绿篱嫁了出去。虽然嫁的是她心仪的人,小姐也给了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丰厚嫁妆,但远岫知道,绿篱并不想这么早出嫁。 自从小姐三年前差点溺水而亡醒来那一刻,她就好像变了个人。之前的大小姐懦弱无争,受尽欺凌。之后的大小姐虽然也是温言慢语与世无争的模样,但言行举止有不着痕迹的决断,令身边人人心生敬畏,暗自钦仰,连在夫人身边伺候了一辈子的苏嬷嬷都说小姐心有丘壑。远岫和绿篱都是小姐从旧家带来的贴身丫鬟,在这国公府自比别的丫鬟更值得信任,可是小姐犹豫都没有就嫁掉绿篱,可见她决断的时候绝不手软。远岫很聪明,也很有心思,木阅微并不是那种拎不清或者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的主子,做丫鬟的又何必庸人自扰。 丫鬟心里这些叨叨念阅微并没有听到。她在秋风里,身材高挑笔直,银色披风因风簌簌微响,看上去遗世而独立。脚下是傲霜怒放的秋菊,花大如斗,姹紫嫣红,一簇簇一丛丛,在隐花居遍地漫野地蔓延,树下、篱边、杂丛、沟缝,到处都是秋菊明艳清冷的踪迹。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三年,初来乍到时洒下的种子,眼看着慢慢成了气候。是时候出世了! 远岫一直在一边候着,这时轻声道:“小姐,有人过来了。” 木阅微转头向大门方向看去,园子里凡空闲的地方都被她栽上了植物,极为幽雅。此刻沿着东边花木扶疏的小路,很有威势走过来两个人。 阅微眯起眼睛,虽然因为阴天光线较暗并且距离很远她看不清来人是谁,但那走起路来虽然缓慢却有意大摇大摆的架势,让她想起心怀不良的鸭子,往往要去抢食的时候,一般都是这幅架势。怎么看都迫不及待居心叵测。 待近一点看清两个人是谁,她毫不意外淡淡一哂,漆黑如墨的眼底,闪过一抹清锐之光。 第2章 菊隐(2) 李嬷嬷没有想到木阅微这个时候竟然在屋外,但这样更好,免得麻烦她走进那寒酸的屋里。她在距离阅微几步远的一块空地停住脚,也不行礼,大大剌剌地冲阅微道:“表小姐,姨娘命你过去一趟!不得怠慢!”神态很是倨傲,姿态极为理所当然。 木阅微没有动。自刚才看清来人是谁,她的注意力又回到眼前院落的景色里。秋雨如晦,天色微明,明晦之间一朵朵嫣然百媚的菊花明艳不可方物,开在天地间,美得惊人,又有那么几分刁诡神秘。 李嬷嬷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有胆子不搭理自己,一阵愠怒,抬高了声音道:“表小姐,姨娘要你赶紧去悦馨院!听到没有?” 阅微仿佛刚刚听到她说话,偏过头诧异道:“哪个姨娘?” 李嬷嬷见对方竟然装傻,一阵内怒正要发作,却听木阅微不紧不慢温言道:“舅舅身边那么多姨娘,虽然都上不得大台面,但好歹都懂点礼数。国公夫人刚走,府里哪个姨娘立刻这般拿大了?”姨娘指使嫡出小姐,在这个嫡庶尊卑很严格的大宸国,不是一般稀奇。 李嬷嬷见惯了木阅微不温不火的绵软性子,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有胆子说出这样折辱自己主子的话。这个表小姐自来府里一直性子怯懦,死了娘后更是唯唯诺诺,她敢说被自己踩得爬在地上她也不敢有丁点反抗。除了去年冬天,木阅微脑子进水竟然和五小姐起了很大冲突,那一次她被罚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直到晕过去才被允许丫鬟扶回院子休息,养了好几个月才缓过来。按说经过那一次的惩戒,木阅微应该对兰馨苑唯命是从、毕恭毕敬才对,现在竟然在姨娘跟前端架子了,一个无亲无故来投奔国公府的孤女,难不成她脑子又进水了。 她尚未发作,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彩蝶听了这话已经跳出来:“哟,表小姐,客套地叫你一声表小姐你还真把自个当回事了。你也不上下瞧瞧你自己这熊样儿,一个死了爹娘的破落户,要不是国公府赏你一口饭吃,你早该被卖进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卖笑了。现在竟然敢在姨娘跟前拿腔拿势,脑子昏聩发傻了?别说姨娘叫你去请个安你就得乖乖去,我和嬷嬷吩咐什么你也得好好听着,教训你你也得受着。” 这话说的极为露骨,就算是教训一个下等丫鬟也算刻薄了,何况是面对国公府的嫡表小姐。可是彩蝶丝毫没有丝毫觉得不对劲,李嬷嬷也安然观战,很显然已经习惯了。 木阅微依然温和地微笑,嘴角却挂着一抹冷峭的嘲意。原来自己是靠着国公府赏的一口饭才活到现在的?府里上上下下都是这般看待的吧!哦,应该是整个京城都这么认为的吧。她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国公府温善的庇护才让她妥帖生存。说实话,一抹执着未死的异世孤魂穿到这具娇弱的身体里,若不是本身有绝伦的智识,惊人的意志,和清晰的头脑,她自己都要这般认为了。毕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当周围所有人一齐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时候,再强大的信念也会被无力感和绝望感吞噬。何况她的前身只是一个孤苦无依、寄人篱下的十几岁的女孩,虽然在现在的阅微看来,孤苦无依很正确,寄人篱下压根谈不上。 木阅微冷清清笑着,不着痕迹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对远岫来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虽然很意外,但她心里更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她从木阅微身后错身站到前面,对着彩蝶,很惊讶地道:“我以为是谁这么威风呢,原来是彩蝶姐姐啊,只是不知道姐姐哪里来这么大的威风。听说前段时间府里管采办的陈管事英雄救美救了姐姐,府里的下人们都谈论着这一桩好姻缘呢。可就是陈管事再厉害也是个下人,见了小姐也得毕恭毕敬,姐姐就算嫁了他成了管事娘子,也不能在我们小姐跟前耍威风啊。” 木阅微暗笑,其实远岫性子沉稳,不擅长口舌之争,好在心思机敏,随便就能抓住对手的痛脚绝地反击。这彩蝶是三小姐云雪雅身边的大丫鬟,模样出挑,性子猖狂,估摸着莫姨娘也给她许了什么,飞上枝头做凤凰的野心藏都藏不住。有了这点野心,眼头也就自然高了。自己的丫鬟太不厚道了,给人家热切的愿望浇冷水也罢了,还给伤口上撒盐。 果然彩蝶脸上一块青一块白,失控地大叫:“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和……和陈管事什么事也没有。”前段时间她不小心崴了脚,偏偏是在园子里人少的地方,一步都走不了。刚好陈管事从那边过,就扶着她走了几步。明明自己看到人立刻骂走了陈管事,不想这事情还是被传开了,多亏姨娘知道自己是小姐一大助力,想办法压下去了。不过这事情提起来她就恼火,她有大好的前途等着,可不能和一个卑贱的管事搅一起去。 远岫恍然大悟:“我原来也以为姐姐和陈管事没什么。可是看姐姐这儿气急败坏的样子,难道已经被陈管事占了便宜……姐姐别羞……我不提了。”然后果然很体贴地不提了。 彩蝶羞怒交加,本能想怒骂分辨,可远岫都住口了自己再提怎么都像欲盖弥彰,若不顶回去那口气堵着怎么都不顺畅,最后被李嬷嬷警告地瞪了一眼,恨恨地咽了回去,却也因气恨面孔涨得通红。 李嬷嬷看了阅微一眼,提声道:“表小姐,夫人临走时将府里的中馈交给姨娘掌管,现在姨娘有请,还请小姐识趣点,莫要推辞!” 这是威胁了! 木阅微似笑非笑看着这个欺凌了自己无数次的老嬷嬷,其实莫姨娘还挺瞧得起自己,派了个近身嬷嬷来了。她温声笑道:“如果我偏偏不识趣呢?嬷嬷还要把我绑到一个姨娘跟前去不成?” 第3章 再谋(1) 在李嬷嬷听来木阅微这样说话简直就是疯了,可是清冷如碎雪的声音落到耳朵里,凭着一个大宅老奴的阅历,她立刻觉察到不对。其实自从去年木阅微倔强地跪在雪中一日一夜直到晕过去那一次,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姨娘也觉察到了,才在掌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木阅微,目的是敲打嫡表小姐施威压住众人,顺便惩罚去年她竟然对三小姐动手的胆大妄为,还有就是试探。 现在,李嬷嬷隐隐觉得不妙,但姨娘的面子体面不能被府里最卑微的人踩下去,她张嘴想提醒木阅微不要图一时痛快,却听木阅微继续道:“去告诉莫姨娘,真有事让她亲自来请我,若我心情不错,会考虑见见她!” 这已经不是一般挑衅了,简直就是刻意拉开战幕,李嬷嬷震惊之下看向木阅微,看到了她温和的笑脸,可是她的眼底一丝笑意也没有,那一抹清锐的光,是洞悉,是不屑,是冷冷的敌对。李嬷嬷觉得心里一突,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眼睁睁看着木阅微转身而去,笔直秀削的背影,从葳蕤的清冷花中没有迟疑地走过。 李嬷嬷突然觉得姨娘和自己都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已经不能挽回的错误。这个念头很荒唐,可它就是荒唐地在第一时间浮现在她脑子里。 远岫看着她们,淡淡道:“嬷嬷和彩蝶姐姐,你们可以离开了吗?” 隐花居。 苏嬷嬷把温烫的玫瑰花茶水递到木阅微手里,看她接过茶水,眼光却没有从正在翻阅的一本书上离开。小姐从小就喜欢读书,这两三年更是嗜书如命,这屋子里最齐楚的摆设也便是以书为主。进了门,迎面两边都是楠木的书架和搁物架。小姐心思灵巧,木架并不似正常那样做得厚重,而是一个个两边透光的精巧格子,又特意次第排开排开,格子上也错落有致摆上书、香炉、雕艺、盆栽等,使这些原来笨重的家具看上去很像一座座风致精巧的屏风,隔开了里间与外间。最近多雨,金丝楠木散发出阵阵幽香,令人心绪稳静。 这里并不若外人想的那般寒酸,相反有大家闺阁特有的秀雅富贵气息。五年前,携女投奔娘家的木夫人云妩病逝,府里的人以各种名目从这里拿走所有值钱东西后,就再也没人肯踏进来。三年前小姐性情转变重新布置了这里,打眼看上去没什么,但苏嬷嬷见多识广,知道这里的陈设物件之精美华贵,在京中所有闺阁之中,亦寥寥无几。 远岫脚步轻快地从外面进来,木阅微头也不抬,问道:“走了?” 远岫掩住笑,回道:“走了。看那气鼓鼓的样子,回去估计会告一顿好状,莫姨娘和三小姐肯定会气个半死。” 木阅微刚开看完一页书,抬起头笑道:“刚才为难你了。” 远岫不解,一脸诧异,却见木阅微笑道:“和人拌嘴并不是你的擅长,彩蝶可是三小姐跟前最口齿伶俐的,李嬷嬷也不是省油的灯,能把他们打发走有些难为你。你放心,这段时间我会留心找个口齿伶俐的丫头。” 远岫心下一惊:“小姐不要我了?” 木阅微哭笑不得:“你想哪里去了,我是找个人帮你拌嘴,你心思沉稳,有更重要的事情你做。过段时间隐花居会有更多丫鬟奴婢进来,你和苏嬷嬷一定要用心,给我看死她们。” 第4章 再谋(2) 苏嬷嬷一直没有说话,听到阅微这样说不禁轻声问道:“小姐准备好了?” 木阅微几不可见地点点头,清亮的眼底一片深黑:“三年前我溺水是人为的,母亲的死疑点很多,甚至我觉得好多年前爹爹的死也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黑幕,我被接到国公府绝对不止是为了庇护一个孤女赢得美名这么简单。这两三年我怕打草惊蛇,可是现在,应该慢慢引蛇出洞了!” 屋里的陈设极为精美幽雅,上等的檀香从瓷炉袅袅漫出,书纸华签,墨染红妆,本来是闺阁女子最好的锦绣年光。可是远岫和苏嬷嬷却从木阅微平淡的语调里听出了静静的杀机。隐花居就是一个被无数暗处的力量用箭瞄准的花篮,所有人都没有射出那一箭,不过是因为时间未到。 屋子里一时凝滞。 木阅微站起来拍拍远岫的肩膀:“别吓成那个样子,大多数的恐惧都源自于想象。你现在猜猜莫姨娘在干吗,我们那个娇纵的五小姐会不会冲过来再和我打一架?” 笑容又咧开在远岫的脸上:“莫姨娘肯定气炸了,还想把小姐当软柿子捏用来给自己立威,结果讨了个大大的没趣。但她肯定会拦着五小姐来这里闹事,她应该会添油加醋去护国公那里告状。护国公最宠爱的就是莫姨娘了,小姐……”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得罪莫姨娘没什么,可是护国公于情于理都能处置小姐。去年那件事,明明就是三小姐犯了大错,可是姨娘一状告过去,护国公问都没问就让小姐跪到雪地里,小姐性子犟,那件事又大大触了她的逆鳞,所以一直不肯低头认错,直在雪中跪了一天一夜。莫姨娘还穷追不舍,让人把这件事散布出去,于是小姐在懦弱外又有了一个欺负庶妹、忤逆长辈的名声,护国公一概不问。 木阅微却笑了:“她不会告诉大舅舅的,去年那件事她跑去大舅舅那里告状是因为我确实掌掴了云雪雅。这次,这点小事她都搞不定,还怎么卖弄自己的手段,握稳手里的掌府权?” 莫氏不会去告状,但她肯定会用别的借口来折腾自己,选择了今天来闹事,木阅微不相信这只是巧合。想到这里,她若有所思地问道:“看看前两天陈大夫给我抓的汤药还有几副?” 远岫猜的没错,莫姨娘此刻确实在悦馨院大发雷霆。国公夫人带着大小姐去安国寺礼佛,需要一百天天才回来,临行将府里的管事权交给了她。林夫人多年威压,莫氏从未有机会染指权力,这次逮着了机会,不但要尝尝大权在手的痛快,更要让老爷看到自己的能力,到时候就算嫡夫人回来,也可以不必将中馈全权交回,以后这国公府就有她的一杯羹和一份荣耀了。然而过了两三天才发现处处力不从心,林氏的势力在国公府根深叶茂,府里就是一潭深水,压根不是她搅得动的,她也终于明白林氏就是瞧不上她才放心暂时交权,不然二房里还有一个正夫人怎么能轮到她主掌国公府。这林夫人压根就是为了给她难堪的。 明白了这点莫姨娘又羞又怒,却没有任何办法破了这个局,后来她想到了木阅微。木阅微虽然是一个不受待见的表小姐,但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嫡表小姐,拿她作筏子,没什么人给她做靠山,而自己令嫡表小姐毕恭毕敬乖乖听话,多多少少能镇住一些人。 有了这个念头她等天气稍微好点就立即行动,为了让府里上下看到表小姐随唤随到的熊模样,她特意想法子让那些不听话的都聚在大堂里,就等着木阅微来杀鸡儆猴。万万没有料到,一向怯懦的木阅微偏偏这一次如此硬气。当李嬷嬷和彩蝶添油加醋地给自己说木阅微嚣张的言行时,她觉得那些被自己弄来给颜色看看的嬷嬷管事们都在挤眉弄眼吃吃地笑,她知道以后在这些下人面前更没有威信了。 而这一切,都是木阅微不乖乖听话造成的。 莫姨娘怒火勃发,她的女儿云雪雅更是恼火。本来听说姨娘要收拾木阅微,她特意收拾得漂漂亮亮,她要狠狠地羞辱木阅微,要她跪在她的脚卑微地求饶,要她明白今非昔比,木阅微现在就是她云雪雅可以随意揉捏的贱人。想到这些她就兴奋得控制不住自己。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木阅微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敢不来,竟然敢不来乖乖让自己羞辱。她这不是找死吗? 莫姨娘在摔碎几个茶碗之后稍微冷静下来:“这小贱人竟然敢用嫡表小姐的身份压我,她发烧了不成,一个徒有虚名的尊贵身份,还能让她翻天了?。” 李嬷嬷在一边道:“可是看表小姐那样子,不像一时冲动。去年跪雪地那次就不对劲,表小姐从来都是胆小怕事的,那次却倔着性子跪了一夜……”李嬷嬷眼前闪过木阅微那清凌凌的目光,不禁有些迟疑。 莫氏不屑一笑:“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能折腾出什么来?她要拿腔作势,我就让她试试犯蠢的后果!” 云雪雅眼睛一亮:“姨娘可有主意了?” 莫姨娘艳丽阴狠的面孔上划过一丝得意:“如果那个贱蹄子认为我今天只是为了用她施威,这般拿腔作势地给我装,那她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第5章 白吃白喝(1) 三天后。国公府正堂大花厅。 护国公云岙坐在左边主位,脸上阴云密布,黑沉得似乎随时可以掀起一场闪电与风暴。莫姨娘一扫平日里的妖娆媚态,毕恭毕敬奉上清香四溢的碧螺春。美妾香茶,若在平日,云岙怎么都会松弛下来,可是现在,他看都没有看一眼。莫姨娘瞟了一眼云岙极力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知道他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当众失控怒火勃然。她不为人察觉地嘴角上扬,勾出一抹算计的阴险弧度。木阅微,你的末日来了,我看你这个贱蹄子今天过了还怎么给我拿腔作势!敢给我没脸,也不瞧瞧自己的穷酸样。 除了主子,几乎合家上下,还有林林总总管事的人都聚集在这个屋子里,战战兢兢等待一场风暴来临,每个人都暗暗期待不要把自己卷进去。一些知道点内情的,要么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思看热闹,要么为表小姐的未来捏了一把汗。 木阅微带着远岫进来,所有人的视线一齐落在了她的身上。她视若无睹,平静地扫了一圈众人:自己的大舅舅脸色黑沉,严厉地地看着她;站在他身后的莫姨娘眼底尽是一抹算计与得意,一幅静等你倒霉的狠样;云雪雅则一幅趾高气扬的模样,隐在裙边的两只手则不停动弹,内心应该很激动。另一边,坐在右边主座的二舅舅云甄一脸淡漠,他下首的二舅母在自己进来的初刻,纳闷地打量了半天。 阅微低身给长辈们行过礼,才缓声问道:“不知道大舅舅叫阅微过来,可有什么事情吩咐?” 云岙略为意外地看了木阅微一眼,他太清楚这个外甥女的脾性了,若在以前被这样叫过来,早吓得说不出话了,现在竟然礼数周全、进退有度,倒令他有些意外。但这不表示她就可以胡作非为搞得家宅不宁,特别是还让自己受了连累。想到今天在朝堂上陛下不善的眼神,魏公公阴阳怪气的挑拨,护国公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跪下!你可知错?” 木阅微倒也没怎么踟蹰就跪下了,却是用清明炯炯的眸子盯着护国公:“舅舅教训,阅微不敢不跪,可是阅微不知道何错之有?” “你还敢在爹爹跟前顶嘴狡辩。你这个在国公府白吃白喝的破落户,国公府救了你,你却这般不知感恩,还惹是生非,连累了爹爹和姨娘。你良心被狗吃了?”云雪雅最沉不住气,逮着机会先呼和一番,长长自己的威风。 “哦,白吃白喝?”木阅微掩住眼底碎雪般的冷意,目光看向莫姨娘:“妹妹这些话都是姨娘教的?姨娘觉得阅微是在国公府白吃白喝?” 莫姨娘看着木阅微从未有过的清明眸子,不知道为何心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只是一闪而过,她不相信这一无所有的丫头敢存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很快她回道:“难道不是吗?这些年你在国公府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木家早就没了,若不是国公府庇护你能有今天?听表小姐这意思不感恩也就算了,难道还想像那些街上的泼皮一样耍赖?” 真无耻。跪在阅微身后的远岫听着莫姨娘这般振振有词,简直没办法看她的卑鄙嘴脸。 “莫姨娘,话可不能这么说,阅微妹妹是云妩姑姑的嫡长女,老太君的嫡外孙女,他们都在世的时候,可没见姨娘这样的嘴脸。”二房的嫡小姐云洄萱说道,她声音挺温柔,但意思一点也不婉转,木阅微略微意外看了一眼这个表妹。 第6章 白吃白喝(2) “六小姐这什么意思?” “萱儿什么意思莫姨娘自然明白。阅微在国公府是不是白吃白喝姨娘应该最清楚。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也不想把话挑明。我不奢望莫姨娘多么慈善,但一个嫡小姐的尊重待遇阅微总该是有的。做的太过了,什么也捞不到。”二房夫人李婉轻轻一个手势制止了女儿略带意气的回话,不咸不淡却意味深长的几句话就堵住了莫姨娘的嘴。 木阅微淡淡看着莫姨娘那张风韵犹存的脸瞬间就青一阵红一阵,仿佛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被不该看见的人瞧见了。她漆黑的眼底飘云过海般掠过无数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抹天真的茫然,但心是透亮的:二舅母这话才说到点子上了。 当年爹爹木赟突然离世,自己的母亲、云府的嫡出大小姐云妩带着木家的所有财产还有自己的嫁妆回到云家受家族荫护,没几年云妩就过世了,留下阅微一个人。木家和云妩的遗产去了哪里?莫姨娘和云雪雅为什么一个劲儿说自己是护国公府的累赘白吃白喝,仅仅为了拿自己出气?恐怕是心虚掩盖自己那些卑鄙无耻的霸占行为吧。偌大的府邸毕竟明眼人少人云亦云的人多,孤女木阅微的势力小莫姨娘的爪牙多,在这个女人的不断洗脑之下,几乎所有人都会忘记这笔财产,当木阅微是一个一无所有来倚靠的孤女,到时候阅微如果想拿回这笔财产就是不知感恩,就是胡说八道,就是无耻掠夺。一边霸占着自己的遗产,一般无所不用其极地欺辱自己,还真是不要脸的可以。 “好了,别争论了。让你来这里是有事情要查问,提这些不相干的干什么?”云岙没好气地将茶碗重重放在桌上,极为不悦地冲阅微说道。 阅微终于心底一沉。护国公在这个关键时候插话,很显然这些内幕他是知道的,可是显然他又在回护莫姨娘。看来自己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护国公府的生活了。 云雪雅见爹爹冲着木阅微发火,兴奋的几乎跳起来,她继续浇油道:“爹爹,前两天重阳节,姨娘为了准备重阳祭,忙前忙后脚不沾地,几乎没有累倒,没有时间亲自去隐花居邀请木阅微,就让自己的贴身李嬷嬷去邀请,毕竟这等关系家族福运的节祭府里重要人等都要在场啊,如果不按规矩来冲撞了神灵府里可是要受连累的。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木阅微和姨娘摆架子拿腔作势,嫌姨娘没有亲自去请她,竟然推辞不来,连重阳祭都没有参加。你看看,这两天府里大小事端不断,厨房着火,奴才盗窃,爹爹神思恍惚更在朝堂上被陛下冷遇,姨娘也是头疼脑热不舒服,都是木阅微这个不知感恩的东西没有参加重阳祭令秋神发怒害的。” 跪在阅微身后的远岫惊诧地抬起头,那天李嬷嬷和彩蝶来隐花居并没有提重阳祭的事儿啊,怎么现在成了小姐故意不敬秋神? 她的视线撞到李嬷嬷得意洋洋而凶狠的眼睛里,明白她们这是被莫姨娘算计了:莫姨娘压根就是准备了两手,如果小姐当时怯懦听从她使唤就会遭到肆意侮辱欺凌,小姐不去就会导致现在这个可怕结果。她心突的一下沉下去,几乎跌坐在当地。在大宸国,误了祭祀秋神的重阳祭可是要受处罚的。如果这种失误在重阳后几天还导致某些天怒人怨的迹象,那更是要被杖责见血以慰秋神的。 小姐! 第7章 秋祭与杖责(1) 木阅微仿佛也受了震动,她霍地抬起头,眼底是说不清的惊吓和诧异。 莫姨娘很满意这个结果。一个几乎不怎么见人的小丫头,能有多少心机和算计,也就是傻啦吧唧端着自己的身份装装高贵,府里水深着呢,自己随便一推,木阅微这个不知深浅的小破舟可就沉底了。还敢跟自己耍威风!她得意地瞧着木阅微,从那张突然苍白的脸上似乎看到了她惨兮兮的下场,心里一阵畅快。 远岫的心却是沉到了深底。 重阳节是大宸国一个重要的节日,就是因为这一天要祭祀秋神,家家户户都要遵循这一仪式。秋天向来是丰收的季节,但随着秋意渐浓,肃杀之气与凋零之哀顷刻令天地变色。为了保丰收,求护佑,在重阳节这一天,大宸国从王公贵族到走卒贩夫,无一例外都要祭祀秋神。配茱萸,饮菊酒,在府里地势最高的地方摆上香案,祭祀礼拜,吟经焚香,祈求秋神消煞气而赐丰收。如果这时候有谁置身事外就是大大的不敬,会冲撞了秋神给家族带来晦气。这个时候就要处罚冲撞的人,求的秋神的宽恕。最近几年因为这个节祭越来越被看重,处罚已经不是之前简单的形式化,而是要在府里原本祭祀秋神的地方杖责冲撞了秋神的人,见了血光才能平息神之怒,宽恕家族。 这木阅微重阳节大不敬触怒神意,果然给护国公府带来晦气,才几天,护国公无缘无故犯了圣颜,厨房在阴雨连绵天竟然莫名失火,一向精神抖擞的莫姨娘突然头疼不止,还有守卫森严的国公府竟然遭遇失窃。不是木阅微惹怒了秋神还是什么原因? 云岙厉声问:“果真如此?”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这时谁撞上去肯定没好果子吃。 李嬷嬷看时候到了,立刻站出来道:“那天我和三小姐跟前的彩蝶去请表小姐,说要祭秋神请她务必到这里来和姨娘还有其他小姐们一起参与,可是表小姐竟然非得姨娘亲自去请才肯来。姨娘那会儿要打点的事情是在太多了,实在无法分身去请表小姐,老奴原本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表小姐是拎得清的,就没有再去请第二次。没想到重阳才过几天,府里大事小事不断,都怪老奴当时没能把表小姐请来。小姐虽然骄纵,老奴也该好好说的。唉,现在给府里带来了晦气,也不知道这几天还有其它什么人要遭罪。都怪老奴当时没有请得动表小姐,老奴愿意接受惩罚。” 远岫忍不住急怒道:“你胡说八道,你那天根本不是这样说的。你这是在诋毁小姐。” 阅微偏头一个眼风制止了自己的丫鬟,几乎佩服地看着李嬷嬷。这番话虚虚实实,关键处虚晃一招谎话连篇,外人看来偏偏就是那么一回事。那天李嬷嬷只字未提重阳祭的事儿,偏偏只有双方在场自己没有证据还不能反驳。还有这个老奴不但口口声声说自己骄纵拎不清,更是揣摩着众人的心思推动众怒:带来晦气还会有人遭罪,这一屋子尽是成天摆弄是非又胆小懦弱的下人,谁不怕自己被连累遭罪啊。 果然,厅里一个人出来跪下连连磕头:“老爷,这秋神万万是冲撞不得的啊,厨房已经失火了,损失这两天才清点完。奴才管着厨房,还请老爷一定要慎重,万万不能感情用事啊。” 第8章 秋祭与杖责(2) 阅微看了一眼,厨房的贾管事,应该是莫姨娘的爪牙吧。很好。 有一个人滚出来跪着,类似的说辞,同样的担忧,暗示老爷处罚表小姐。 阅微又扫了一眼,库房的周管事,李嬷嬷的男人,不用说,莫姨娘的又一爪牙。很好。 厨房失火,库房被盗,还真是巧啊。 这两个人一开头,又有七七八八的人跪出来,请求老爷惩罚表小姐,千万不要给府里带来更多灾厄。 护国公阴沉地看着木阅微,要说多么相信那个秋神祭祀,他这种经历过战场杀伐的人真没那么相信,晦气冲撞一说他并没多么在乎。但早上被皇帝莫名其妙敲打他还真有点觉得邪气,何况府里这么多人一起请求,要他出言护着木阅微,他对这个外甥女还真没这般看重。他烦躁地挥挥手,仿佛想了断这一堆麻烦:“带表小姐去杖责。” 莫姨娘和李嬷嬷对视一眼,终于露出得意的冷笑。云雪雅更是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笑出声来。远岫则挪到木阅微跟前,本能伸开胳膊护着自己的小姐。 木阅微闭上眼,将最深刻的失望和冷酷印在心底。自己的亲舅舅,就这样不作任何调查,草草决定自己的厄运。早该失望了不是吗?可偏偏不死心,要试探一番。什么骨血情浓,这个深宅大院真有这回事,母亲至于死吗? 远岫看着几个身材粗壮的嬷嬷渐渐逼近,而小姐一动不动,不禁着急:“小姐,小姐?”可木阅微似乎没有听到,或者是过于惊骇,仍然一动不动。 “等一下!” 阅微睁开眼睛,有些意外地看到二舅舅云甄喝止了冲自己来的那些中年奴仆。 只见云甄转头对云岙道:“本来大哥府里的事我不该插手,可是阅微是阿妩的亲生女儿,我们就这一个嫡亲妹妹,还请大哥高抬贵手,绕过阅微这一次。杖责不但刑罚过于严重,还有伤女儿家的体面。还是让阅微禁足,抄抄经书以示惩罚吧!” “二老爷这话就错了。表小姐可是坏了祭祀礼仪冲撞了秋神,府里大大小小已经出了这么多事,如果就这么轻易放过,谁知道还要出多少乱子。当然,二老爷不是我们这一房,出多少乱子都不用二房当着,您当然可以这般轻巧地求情了。”莫姨娘几乎是无礼地抢过话。云甄怎么都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他的话很有分量,这么一说老爷怎么都得给他面子。若真这么轻巧就放过木阅微,那自己这一番算计可就白搭了。她急切之下只能先发制人,让云甄自己放弃。二老爷怎么可能跟一个姨娘拌嘴呢? 果然,云甄不好跟大哥的妾侍当堂拌嘴,论身份也不该如此,一时倒有些无语。 莫姨娘一个眼色,那几个粗使嬷嬷再次向木阅微走来。 “放肆!”二夫人李婉突然拍桌子冷声道,“老爷说话,什么时候一个妾侍竟然跳出来聒噪,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莫姨娘将这个二房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几乎破釜沉舟地恨声道:“难道二夫人还想要包庇这个给府里带来晦气的破落户不成!如果再出什么事,二夫人可是要承担后果的。” 云岙最烦这种争持,喝住了莫姨娘,却也有些难办,如果刚才云甄求情没人说什么他也就顺水推舟放了木阅微,现在倒有些两难了。一个姨娘是没有二老爷的话有分量,但现在莫氏是掌管府里中馈的人,不能太给她难看。 僵持不下,他终于把目光投向木阅微,沉声问:“阅微,你可认罚?” 事实已经摆在那里了,希望始作俑者自己识趣点,认罚了事,大家就都没话说了。 可是很显然他要失望了,木阅微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的亲舅舅,清清冷冷道:“阅微何错之有,为何要接受处罚?” 简单一句话惊了一屋子人,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木阅微。这二小姐是疯了? 莫姨娘云雪雅等人却心里一松:木阅微这是自己找死,就算本来有一线生机,现在也被她自己掐断了。 云甄夫妻对视一眼,默默摇了摇头。虽然这半天他们都为木阅微说话,但都是在说情,前提是木阅微已经知错并且认错了,他们是在这个前提下要云岙从轻处置。因为本来木阅微不参与重阳秋祭就是犯了错,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如果木阅微低下头认个错可能还会宽大处理,可是现在,她如此倔强连认错都不肯,这个辫子被莫姨娘抓住,就再也没有回旋翻转的余地了。 木阅微肯定会被以冥顽不化、不知悔改的罪名被重重处罚,谁也没有办法说情。 第9章 翻转(1) 云岙几乎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木阅微,除了他,屋里大多数人也用这种目光看着她。 木阅微置若罔闻,再次清声道:“请问大舅舅,阅微犯了何错,需要被这般羞辱?” 这个时候还装傻。莫姨娘似笑非笑看着这个所谓的嫡小姐,觉得傻子的世界自己真的不好理解,忍不住讥嘲道:“表小姐,你现在还问你犯了什么错,难道这半天我们所有人说的话你都没听到?还是大宸国的重阳秋祭这般重大的礼仪规矩你蠢到一无所知?要不要我找嬷嬷教一下你?” 木阅微看了她一眼,对着云岙道:“阅微是没有参与重阳秋祭,但绝对没有犯任何错,更不可能对神灵不敬,还请舅舅明察。阅微虽然不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但也绝对不会被几个奴才随便诬陷了去。” 云岙皱眉:“你都承认了没有参与,怎么还敢说没有不敬?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简直是不可理喻。 阅微道:“因为那天阅微生病了,不能参与。” 听了这话,其他人还没说什么,莫姨娘先嗤的一声笑了:“哟,原来我们的表小姐身子娇贵,生病了不能再折腾受累,连重阳秋祭都不能参与,这得是多么娇贵的身子啊。姨娘那天也病了,不是照样前后奔波。哦,姨娘是妾侍,不够娇贵,我记得去年宫里的重阳秋祭典礼,皇后娘娘可是带病祭神的,怎么你的身子比皇后还要娇贵?” 这话说的很重了,但每一句都是实话,木阅微生病就不去参与重阳祭,也太托大了。可是生病这件事倒可以作为减轻惩罚的是由,二夫人李婉正要借机开口,却被自己丈夫云甄制止了。 云甄若有所思地看着木阅微,这个女孩子继承了自己妹妹的相貌,今年十七岁,稚气约已经褪尽,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袅娜宛转的气度。她鼻挺秀峰,眼眸漆黑却又磅礴如夜空,修眉飞入鬓角,长睫似羽,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整张面庞呈现出一种幽静的美。那一双极其标准的凤眼是整张脸的点睛之笔,波光潋滟,眼尾微微上扬,若临去秋波,又似斜飞的朝霞。 而这半天,在别人争论那会儿,云甄发现自己这个外甥女竟然一语不发,十分冷静。眼底波光里却是另一番幽深,仿佛这些事情压根与自己无关,那种从容的气度即使说国公府大小姐岑沅蓉也有所不及。如果仔细看,隐约可见眼底的洞察与睿智,仿佛明晰一切。那双漆黑的眼瞳似嘲非嘲、似笑非笑,朦胧中更有一番幽幽的深邃,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云甄莫名其妙有一个念头,木阅微应该胸有成竹。而且当她说这些被别人认为是疯话的话时,云甄更确认了这种猜想。 所以她制止了李婉,看着阅微道:“你可有什么辩解的?” 木阅微也不再卖关子,该铺垫都都铺垫好了,该明确的也都明确了,是时候收场了:“请舅舅找来府里看病的陈大夫,阅微自有辩辞。那天阅微确实生病了,也确实不能来参与祭奠,只劳烦舅舅请来陈大夫作证。如果有错,我自然认罚。” 云甄意味深长看着木阅微,见她并没闪烁畏惧,便让李婉身边一个嬷嬷去请陈大夫。反正陈大夫就在国公府。 第10章 翻转(2) 云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木阅微,他真不知道这个时候她有什么法子为自己脱罪,就算生病,哪怕病的不能下床,按照莫姨娘的说法,一国之母都是撑着病体不敢对神不敬,木阅微你凭什么免责啊。 莫姨娘和李嬷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不解,但木阅微不慌不忙的样子,让她们感到一些不安。木阅微当时有生病还有府医作证这件事并不在她们的控制之内,虽然看上去不算什么要害,就算木阅微生病也完全可以惩罚她。但这是一个变数,令她们不安的变数。现在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完全是处罚木阅微的的问题了,如果处罚不了这个贱蹄子,她们免不了反受其害。 李嬷嬷从莫姨娘眼底看到讯息,看着没人留意,就要退身出去,还没退几步,就听到有人脆声道:“李嬷嬷这是去干吗?李嬷嬷刚才可是信誓旦旦指责小姐犯错的人,有没有诬告小姐还不好说,陈大夫就不敢劳烦嬷嬷去请了!” 莫姨娘狠狠剜了远岫一眼,这丫头不但眼尖,而且心细如发,看她这番话,如果木阅微真能翻牌,她们一定会揪着李嬷嬷不放。 云二夫人有些赞赏地看了远岫一眼,心道这个丫鬟到不错,然后冷冷看向莫姨娘:“怎么姨娘不放心我的人?你大可放心,我现在都不知道这丫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更帮不了她。想来以姨娘的见识,也是不知所措,就省省劲儿吧!” 屋子里一时沉寂。大多数人都使劲想这个表小姐到底在想什么,用什么法子脱身却百思不得其解。 不一会,嬷嬷带着陈大夫进来,陈大夫也不含糊,行了个礼坦然道:“这位嬷嬷说要我作证,可是老奴真不知道要做什么证,万幸说是表小姐生病的事。这个倒是真的,重阳节前三天表小姐受寒身子不适,老夫给把了脉,还开了个七八天的药方抓了药给小姐,所幸小姐吃了两三天就好多了。其它的老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吃了两三幅药就好多了,也就是到重阳节就好多了,为什么还推病不去参加重阳秋祭?不是大不敬是什么?”云雪雅生怕木阅微有办法开脱,见到空隙立即不放过。 “重阳秋祭?”陈大夫狐疑地看了三小姐一眼,虽然没有搞清状况,还是如实道:“这重阳秋祭表小姐当时是万万不能去的。” “为何?”云岙诧异道。如果说木阅微这样说他以为是托词,可是自己府里多年的老大夫也这样说,那肯定是有情由的。对陈大夫的为人行事,云岙太放心了。 陈大夫没答话,却递上手里的几页纸:“这是我给小姐开的药方,刚才听嬷嬷说作证大约是表小姐生病的事情,就想来用得着就带上了。请国公看看。” 云岙纳闷接过,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就递给一边的云甄让他看。云甄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门道,纳闷递给陈婉,陈婉看了一眼,立刻明悟,赞道:“还是阅微这孩子知礼细心,平常年轻孩子还真留意不到。如果这般谨慎入微都被指不敬,我也真没话说了。” 情势突转,莫姨娘早就耐不住性子了,走过去抢来看,可是横竖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李婉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讥讽道:“原来姨娘也瞧不出来问题,看来国公府这晦气倒不是阅微带来的,是姨娘太无知,在安排重阳秋祭的时候犯了忌讳才导致的吧?” 李嬷嬷赶紧走过去,只看了一眼脸色立马变了,在莫姨娘耳边嚼了一会耳根,莫姨娘脸立马青了。 陈大夫这才叹口气说道:“重阳秋祭是府里内务,向来都是女眷张罗,老爷二老爷不清楚没什么。姨娘不知道真有些不该,不过姨娘一介妾侍,以前没有单独打理过内务,更没有独立主持过重阳秋祭,有些疏漏也就难免了。表小姐这药方里有一味橘梗和一味防风,也怪老夫,当时顺便把药抓给小姐了,小姐喝了两副好转后才来问我方子,说是重阳节到了要秋祭,不知道这房子里有没有犯忌的。重阳秋祭是要佩戴茱萸的,这防风和橘梗和茱萸相克,按照规矩,服用这药,是万万不能佩戴茱萸参加秋祭的,不然就是大大的不敬。” 阅微抿嘴暗笑。陈大夫是护国公早年携带的军中大夫,后来受伤有了腿疾,护国公为了让他安享下半生就留在府里做了府医,向来非常信任宽容。这陈大夫脾性古怪执拗,言行更是古板耿直,一丝不苟,所以当他絮絮叨叨数落莫姨娘的不是时,护国公没说什么话阻止。但大家的表情就精彩了。原来闹了半天是姨娘水平有限,不堪主持重要场合的活动,但一个姨娘嘛,本来就不该对她抱太大期待,也就不指责了。请问陈大夫,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莫姨娘的表情更是难堪羞恼,但她了解云岙,知道这个陈大夫在护国公面前直言惯了,自己若揪着这个说事,多半会招来云岙的不耐烦。何况,现在局面翻转,她还要迅速收拾残局,不能让木阅微那个贱丫头倒打一耙。 想到这个她勉力一笑,圆场道:“陈大夫说的对,这次是我疏漏,冤枉了表小姐,是我的主持府里事务不够细致入微,这就向小姐致歉了。回头我让李嬷嬷准备一份大礼送到隐花居去给小姐压惊。” 莫姨娘几天来主持府里事务,虽然暗地里没有撼动多少内局,但面上还是主心骨,她这般当众认错还准备礼物给表小姐致歉,以掌府之人的身份来说,也不算不得体。看来这件事就这般了了。 云岙手一挥,意思是没事就散了吧。莫姨娘提着的心随他这个手势放了下来。 木阅微目光幽幽看向掩不住得意的莫姨娘,一个奴才当众诬陷嫡小姐,竟然被她这三两句话掩过去了,连为虎作伥的奴才看样子都不会被追究。也不知道是护国公过于偏宠姨娘呢,还是过于不把外甥女当回事。她感到心里的失望,若浇落土壤的冷水,一层层渗下去,一层层深下去,那种透心凉,让她智识分外清明。 莫姨娘搞了这么大的局还想全身而退,你当我是好欺负的?现在收手,是不是有点晚了。 第11章 反将一军(1) 众人听了云岙的话正待退下,却听木阅微清声道:“既然姨娘如此气度,阅微也不是不识趣的人,我和姨娘想来应该是误会一场,姨娘的礼我收了,我和姨娘之间的误会,就此澄清。” 云岙听着阅微这番话竟然是不打算追究莫氏,不禁纳罕。虽然他确实希望就此罢休,但木阅微今天表现出来的倔强气性,怎么看都打算不依不饶。国公夫人不在,莫氏初掌家,他不想这个自己偏爱的妾侍下不来台,也不想因为莫氏掌不住大局令后院一团糟,于公于私,他都会禁止木阅微揪住莫氏不放。所以挥挥手敷衍塞责,让大家赶紧散了了事。看木阅微如此识趣便道:“如此甚好,家和万事兴,你和姨娘之间没有误会,我也放心。莫姨娘掌管家事,也是公平持正的人,不会亏待了你的。”既然有了自己想要的结局,那么场面上的话也得说几句,替莫氏捧场一下也有必要了。 但一边的莫姨娘就没这般轻松了,李嬷嬷更是心凉了一截。木阅微的话国公没听出不对,可她们却听得分明,是她这个嫡小姐和莫姨娘的事情结束了,并没应允其它。云岙那几句捧莫姨娘的话更让她暗觉惊心。 果然木阅微话锋一转:“既然舅舅如此信任姨娘公心持正,那么阅微也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了。姨娘掌管府里事务,现在阅微要告状:一告姨娘身边的李嬷嬷知情不报,诬陷阅微不敬神祭,不守礼法,更是在莫姨娘和阅微之间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让阅微承受不白之冤几乎杖责,也让莫姨娘不能明察秋毫,掌府有误,都是这个老奴上蹿下跳导致。二告厨房管事贾氏管事不严,库房管事周氏玩忽职守,导致厨房莫名失火,库房凭空被窃,不悔过,不彻查,却将责任归咎于嫡表小姐不敬祭礼。三个刁奴如此欺主,还望姨娘持心公正,给予严处。” 这话一出,云岙立马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外甥女给耍了。什么和姨娘之间的误会已澄清,不过是为了让莫氏闭嘴,腾出手来好好收拾莫氏身边的人。 李嬷嬷一直站在莫姨娘身边,听了这话脸色突白,脚下一个踉跄,几欲跌倒。本来这件事情是莫姨娘为难表小姐,宅里斗法,她和另外两个奴才是姨娘阵营里面的,最多就是帮凶。姨娘如果赢了,自然打赏;姨娘就算输了,因为她是掌握府里中馈的人,加上深得老爷宠爱,也不会怪责到哪里去,她们这些给姨娘做事的也就面子上处置一下了事,压根没有什么凶险。可是现在姨娘和木阅微的事了了,表小姐以刁奴欺主为由,摘清莫姨娘,将所有罪责推到自己身上,要求惩罚,等于把他们推到风口浪尖。这性质完全就不一样了。刁奴欺主可不是一般罪责,大宸国向来重视嫡庶尊卑,必然严惩。而且木阅微这个狡猾的狐狸,顺水推舟将莫姨娘摘清,现在就算莫姨娘想护她们,除非当众徇私,压根没有其他办法。 李嬷嬷想到的事情。莫姨娘自然也想到了。她没有想到自己本来为了维护李嬷嬷她们,草草了事,却被木阅微反将一军,形成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李嬷嬷是她身边最重要的心腹之一,知道她很多事情,亦是多年陪伴在侧,于理于情,她都应该出手相救。她定了定神,勉强道:“你还有完没完,这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吗?都是误会。” 第12章 反将一军(2) 木阅微呵呵冷笑:“说姨娘误会了我信。可是刚才三小姐和李嬷嬷都说了,说李嬷嬷应姨娘所托,到隐花居提醒我参加重阳秋祭。李嬷嬷的说法是我拿腔作势嫌姨娘不亲请所以不来,可是那天,我已经与嬷嬷说了因为所服药物和重阳秋祭的茱萸相克,所以要避讳。不正是嬷嬷为了挑拨离间,没有告诉姨娘实情才闹了今天这么一出吗?” 李嬷嬷本来已惊得颤颤巍巍,这时更是将心沉到了最黑处。那天她和彩蝶到隐花居根本没有提重阳秋祭的事情,后来姨娘为设这个局更是对木阅微只字不提,木阅微也确实没有参与秋祭,因此她们以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木阅微忽略了重阳节,以此设局陷害木阅微。现在想想,他们引人入局的时候人家早已留了后手。刚才她当着众人面说木阅微因为摆嫡女架子错过节礼不过是笃定对方没有任何辩驳余地而捏造的,现在木阅微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捏造她李嬷嬷知情不报导致误会,她亦没有任何辩驳余地。因为刚才的引子就是她提出来的。莫姨娘设了这个局,最终没有困死木阅微,却要她承担后果了。 大厅里一直听着的人也终于明白了今天演的哪一出,原来重阳节前姨娘让李嬷嬷去请表小姐参加重阳秋祭,表小姐因为正在服用和祭祀吉物茱萸相克的橘梗和防风,就告诉李嬷嬷自己不能参与祭礼。结果这李嬷嬷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竟然没有给莫姨娘实情相告,反过来诬陷表小姐,真是胆大妄为。可是李嬷嬷为什么要这么陷害表小姐呢,很多人显得很疑惑。 莫姨娘道:“李嬷嬷和你无冤无仇,好好为什么要诬陷你。这其中不过一些小误会,小事一桩就不要再揪着不放了,老爷都累了。而且国公府的嫡表小姐和一个老奴纠缠不清,像什么话。” 倒怪上她了,还有这般轻描淡写是要和稀泥的节奏吗? 木阅微闲闲道:“李嬷嬷为什么要诬陷我姨娘貌似应当去严审李嬷嬷。至于,阅微像什么话轮不到一个小妾来教诲。姨娘只教诲好自己的奴才就没这么多事了。” 莫姨娘被堵,一时说不上话来,只能梨花带雨地看向云岙,希望他出面保住自己的心腹和脸面。 云岙深深地看着木阅微,看到了她不肯干休的倔强。沉默了一会儿,他沉声问道:“你铁心要这么做?” 木阅微点头。 “如果我不惩罚呢?你准备如何?” “刁奴欺主的罪行是入了大宸国律的,护国公以为阅微会如何?”阅微神色清冷,微减恭谨之态,语气淡然却坚决:“这三个刁奴,必须严惩!” 如果第一步就走不下去,如果几个刁奴都摆不平,谈何以后?恐怕自己在国公府受人摆布的局面要改变就更难了。这个舅舅已经令她寒心彻底,那就撇开骨血,较量利害吧。 阅微略微失神,所以没有留意到因为她这句几乎是威胁的话,和她没有恭敬姿态的语气,令整个屋子顿时陷入沉寂。连云岙自己都呆了一呆,她刚才称呼他什么,护国公? 远岫真想向天发个白眼:小姐,你在隐花居这样就算了,在这里咋么可以绷不住。 还是云甄先醒过神来:“阅微,你怎么可以对大舅舅这般说话?” 可能是折腾半天累了,也可能是过于失望,木阅微感到心力交瘁,茫然一笑:“哦,原来护国公是阅微的大舅舅啊,您这么半天如此护着妾侍的几个刁奴,我以为您是李嬷嬷他们的舅舅呢!” “扑哧”。云洄萱多年被父母若掌上明珠般疼爱,心直口快没有多少心思,而且这里又是自己家不必太严苛规矩,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发现不对又拼命忍住。可是真的很难忍,李嬷嬷比大伯伯老许多好不好。 云岙的眼底深黑如乌云压顶时的大海,今天的事情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半晌他道:“你真的以为去瑶京府尹告状,就能得到你要的结果?” 木阅微的回答再次让他震了一震:“半年前可能不行,现在可以!” 半年前原京兆府尹落马,现在的京兆府尹姜魁是有名的姜黑面,谁的情面都不给。木阅微若真去告状,会得到她要的结果也不一定。而令云岙感到震惊的是。木阅微一个深居闺阁的女子,竟然对京中形势如这般了然。 云岙冷哼了一声,似是不屑道:“我现在就将你禁足在院子里,大门都出不去,你又如何去告状?” 第13章 惊潮迭起(1) 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严厉的成分,或许是太惊讶了,现在他的探究远远胜于怒火。但无论是谁,都不能从他看似无波无澜的语气里听出真正的情绪,是在酝酿一场怒火,还是准备宽恕这个面对国公府最高威权丝毫没有软弱退却之气的表小姐。 其实从刚才二人对话里听明白如果国公府不惩罚三个刁奴,木阅微就去京兆府尹告状为自己讨回公道开始,就没有人有胆子再插嘴。木阅微找死,他们没必要陪着,相反还得离得远远地,免得惹祸上身。护国公是谁,手握二十万兵权的朝中重臣,战场上杀人如麻的云岙将军,现在虽然承袭爵位安居府邸,但那种战火中淬炼出来的气质,让下人们见了都绕着走。表小姐这是气傻了,竟然和护国公杠上了,竟然还想去京兆府尹告状,真是不知死活,不自量力。 却见木阅微淡然一笑,原本倔强的面孔上涌现出无数的伤感,语气却是极为浅淡清简,并且字字句句充满某种奇怪的力度:“护国公的翻脸无情,阅微这么多年早已看倦;国公对骨血亲情的漠视,阅微从先母那里已感同身受。您大可将我禁足,甚至一怒之下将我杖毙,哦,刚才您不是让人拉我下去杖责、不见血光不罢休吗?阅微相信您杀伐决断,什么都做的出来,所以进来之前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当然留了必要的后手。别说您将我禁足,就算您将我杖毙,明天,护国公偏宠爱妾、纵容刁奴欺主的事情也一定会不胫而走,传遍瑶京每一个角落,传至于成什么样子我就不好说了。您若不信,大可一试。” 她顿了一顿,若有所思,然后继续道:“刚才好像听说谁说舅舅最近在朝堂上得陛下不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您大可不必理会我,当我是在虚张声势吓唬您,像您刚才说的那样将我禁足。然后等待明天流言四起,亲手将把柄递到政敌的手上,给他们机会借此打击您。当然,如果护国公为了护这几个刁奴,对阅微说的这个后果不予理会,不惜危害自身,阅微也只好认了。” 云岙几乎怒瞪口袋地看着木阅微,不是被她的威胁吓住了,虽然这个威胁有道理。但他更震惊的是她竟然用威胁这样激烈敌对的手段对待护国公府。他们之间至于这般敌对吗?杖毙?政敌?她在说什么?在她眼里自己这个舅舅就这般不堪?不堪到需要她如此威胁? 一席话说下来,木阅微好像累了,有点玩世不恭地懒懒道:“护国公府的清誉和爱妾的欢心,阅微很抱歉,您只能护着一个。”说完行了个礼,不理会一屋子惊呆了的人,就要离开。可是走了一半好想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走到莫姨娘跟前,认真地看着她,看得莫姨娘毛骨悚然。 木阅微伸出手,莫氏这才发现那只手上带着一只雪白的手套,极白,极薄,可以看到手指纤细的轮廓,而这落在莫姨娘眼里,在人满为患的大厅里,她竟然感到莫名其妙的幽冷,那种渗人的感觉令她几欲呼喊,但还没有喊出来,那只手便扼住了她的脖子,令她几乎窒息,木阅微用力抬手,她的目光刚好对上木阅微那双冷晶晶的眸子。那双眸子冷静,通透,洞悉一切,隐隐泛着杀机。那根本不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少女正常的眼眸。 第14章 惊潮迭起(2) 莫氏突然意识到,当年她对云妩,这些年对隐花居所做的一切,木阅微全部洞悉。这种了然让她脸色煞白,四肢瘫软,木阅微手轻轻一送,她便狼狈摔倒在地。 木阅微没有再看她一眼,走到云岙跟前:“五年之前,母亲临终,奉上学士府和自己的一切,只求国公府护得阅微现世安稳。可是直至今天,还有人在这里大放厥词说阅微寄人篱下,在国公府白吃白喝,阅微以后不想再听到任何这样愚蠢的话。”她盯着云岙已经呆了的眼睛,深深看到他眼底,清冷的声音凉薄而悲伤,直透人心:“护国公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不是什么骨血庇护,阅微不需要摇尾乞怜,这是交易。阅微期望物有所值。不然,我会索回一切。远岫,我们走!” 一屋子人僵尸一般,目瞪口呆看着表小姐带着丫鬟飘然而去,没有谁想起来阻拦,甚至狼狈万分的莫姨娘,也是在木阅微走后,才哇的一声哭叫出来。 不管身后自己留下的摊子怎么收场,木阅微带着远岫一路西北行,朝自己的隐花居走去。远岫长期贴身伺候,早已习惯木阅微不怒自威、隐藏锋利,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不留任何余地的断然姿态,暗暗纳罕着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二人走到一棵黄叶萧萧的老树下,木阅微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好像刚才我有点冲动了?” 远岫撇撇嘴,腹诽:“小姐,你这是有点冲动吗?你连你舅舅最宠爱的姨娘都快掐死了,还威胁国公府的主人,彪悍得连护国公都唬住了,你确定你只是有点冲动?” 却听自家小姐又自语:“冲动就冲动呗,姑娘我不发威,一个个都把我当病猫。” 远岫觉得这话极是,可是忐忑的心一点都没有放下,去年小姐和三小姐起冲突,结果在冰天雪地跪了一昼夜;这次当着那么多人直接掐上莫姨娘的脖子,刚才她们是趁大家都傻着撤了,等莫姨娘她们回过神来,谁知道会怎么报复呢。何况刚才小姐这架势,可不完全是冲着莫姨娘,这压根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人在跟整个护国公府较劲。这后果她们承担得起吗? 回到隐花居,苏嬷嬷迎上来,看着阅微一脸平和,应该没有什么意外状况,于是放下心。等远岫将她拉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一会话,她的脸色立马惨愁一片,震惊万分地朝木阅微望去,却见对方洗手焚香,打开最喜欢的一本辞集默默抄誊默写,压根不像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她这一抄写就是两个时辰,此刻面前已经堆砌厚厚一沓稿纸。在此期间,远岫进进出出无数次,苏嬷嬷开始还安安静静在那里等,后来终于按捺不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令她欣慰又郁闷的是,小姐对此完全置若罔闻,好像她是个无影无声的游魂。 远岫再一次进来时满脸怪异,看了木阅微一眼,却是欲言又止。木阅微不徐不疾道:“有话就说吧,去了这么半天,也该尘埃落定了。” 可能是跑得太急需要缓会,也可能是真的不敢置信,远岫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木阅微看了她一眼,道:“看你这样子,虽然震惊,却没有担忧,难不成护国公大人真被我威胁住了,处置了那几个刁奴?” 远岫这才吞吞吐吐道:“对,奴婢真的是太奇怪了。护国公亲自下令,李嬷嬷打四十大板,还有那两个管事,各打二十大板,然后都赶出护国公府。” 阅微横笔托腮,想了一会儿,道:“真奇怪,好好请求他的时候万般作态,骂了一顿倒严明执法了。这护国公大人难道是欠抽型的?” 第15章 来客(1) 远岫和苏嬷嬷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对这个结论应和一声。 好在阅微也不需要她们应和,她陷入自己的沉思: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护国公云岙和自己的母亲云妩兄妹关系一直不错,长兄如父,云岙对这个嫡妹不是一般疼爱。听父母聊天得知,云妩小时候性子敏慧,不甘拘于闺阁,云岙就经常带着妹妹去逛街、骑马、射猎,哪怕知道回来会被父母责备;好在云妩后来在纸墨书籍中找到自己的世界,云岙被惩罚的次数终于减少,但每次自己玩回来都会给云妩带有趣的书籍和玩物,供她玩赏,木阅微屋里这个可观的书架,一半书籍都是云岙当时送给妹妹的;后来因职行走国中各地,回来会给这个妹妹讲各地的风物人情、奇特风光。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亏了这个大哥,云妩可谓是幸福至极。 十八岁那一年,云妩与当年皇帝钦点的状元郎、后来的紫薇阁大学士木赟两心相悦,两家关系极为融洽。后来,木赟突然离世,云岙亲自到学士府,接妹妹回到娘家,接受家族庇护,百忙之中还抽空想方设法安慰悲痛的云妩。 直到云妩到国公府两年后,云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冷落这个素来关照有加的妹妹,先是冷语说云妩孀居不能参与各种交往应酬,将她禁足在隐花居;后来更是不闻不问,似乎忘记了云妩的存在。那时他已经袭了爵位,在国公府,他的脸色就是下人们的指向标,他的态度导致云妩在这里府里的地位一下子从云端跌到了深渊,然后没几年就因疾早逝。 但在阅微小的时候,这个舅舅对她是极为疼宠的,云雪雅对她的恶劣态度,一方面就是因为深深的嫉恨在心里扎了根,才恨不得一脚将她踩到泥里。 有这些记忆,阅微多少对云岙抱有某些期待,比如认为他的漠视只是来源于对后宅生活的知之甚少,并不是刻意苛待这个外甥女;或者是因为阅微自己怯懦,云岙素来讨厌这样怯懦的性子;可是今天她知道,对于后宅她和母亲的遭遇,云岙多多少少是知道的,某种程度上也是纵容的。大概就是过于失望,才导致了她今天的冲动。 但冲动未必就没有好处。既然无关情分,那么此后就一笔一笔地计算利害吧,以后的路步步维艰,她也不想有太多牵绊,这样倒也落个轻松。 想通了这些关节,她又问远岫:“莫姨娘吃了那么大的亏,护国公大人是怎么说安慰她的?”折了爪牙,落了面子,莫氏能咽下这口气那才叫怪。 远岫回道:“莫姨娘又哭又闹,护国公当时很烦躁没理会,但后来又去劝慰。说小姐好歹和五皇子有婚约,他必须顾忌皇家颜面,不能过于为难小姐。” 哦?阅微漆黑幽邃的凤眼轻轻一闪。呵呵,五皇子,婚约?但愿自己舅舅这个无心的安慰不要给莫姨娘某些不应该的灵感。 上次重阳秋祭事件以后,倒是有了几天安宁的日子,天气也照顾人心,阴霾了好多天的连绵秋翳,也慢慢散开,碧空如洗,阳光洒下千点万点的金色光芒,照拂在隐花居一簇一簇的秋菊上,分外明艳。 第16章 来客(2) 木阅微和远岫在屋里一边看书一边聊天。远岫想了好久,终于问了憋在肚子里好几天的问题:“小姐,夫人离开的时候,真的将木家的财产和自己的嫁妆都给了国公府,换的他们对小姐的一世庇护吗?” 木阅微抬起头,沉吟道:“那个时候母亲有这个意思,但护国公没有同意。对这样的华府贵邸,庇护嫡妹和嫡亲的外甥女义不容辞,他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于情于理,甚至于俗间沸议,他都不能这么做。至少不能公然这么做。”可是母亲死后她年龄尚小,财产就由国公府就暂为代管了。莫氏深得护国公宠爱,加上国公夫人林氏家大业大对木家的东西压根不屑一顾,给护国公府照看,自然而然就落到莫氏手里。 莫氏代管了几年就成了木阅微寄人篱下白吃白喝。 “那小姐那天为什么那般说,这样一说莫姨娘更有理由不归还了。”之前还是战战兢兢、名不正言不顺地霸占着,而小姐那样一说,说什么交换,莫氏更是堂而皇之地据为己有了。莫氏温善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心胸狭隘又容不得人的。 阅微笑:“我不那么说她就会还给我了,还是这些年善待我了?一边霸占着木家和母亲的财产,一边还要宣扬我白吃白喝,暗里的好处和明里的声誉都落着了。还要想着法子置我于死地,过去的不提了,近的就这三年,多少明枪暗箭你和苏嬷嬷心知肚明。与其如此,不如索性光明正大给她,至少她没脸光明正大苛责我了。我们又不缺这些钱,存着也是存着,存谁那里不一样?” 远岫想着也是,这些天园子里确实都在私下议论,说莫姨娘霸占了表小姐的财产,还经常厚着脸皮骂表小姐白吃白喝。很多人好像才醒悟过来,木阅微的母亲当年可是他们的嫡小姐,出嫁的时候真是十里红妆,护国公疼爱妹妹,给的嫁妆估计几辈子都吃用不尽,犯得着表小姐来寄人篱下吗?据说五小姐都快气炸了,听说她因为心情不好暗地里折磨了好几个丫鬟。 恰在这时,外面一阵喧哗吵闹,远岫出门一看,立刻回来苦着脸:“小姐,奴婢就是个乌鸦嘴,刚刚提到五小姐,五小姐这会就来了,好像还带着莫尚书家的小姐。” 阅微坐着没动,不大一会一个娇俏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哟,姐姐,你好大的架子啊,幽若姐姐来了也不知道在门口迎候一下。” 远岫一听,暗想这个三小姐是不是脑子有病。莫幽若虽然是尚书大人的嫡出小姐,但也没有什么头衔封号的,荣宠与老爷在世时的木府压根没法相比,怎么现在竟然吼着要小姐在门口迎候了。她自己屁儿颠儿地巴结人家就算了,竟然还当小姐和她一样低三下四。 木阅微对云雪雅的措辞恍若未闻,倒是这个妹妹突然叫她姐姐让她吓了一跳,继而明白过来:看来莫姨娘马前失足,痛定思痛,准备平心静气地对付自己了。 却见随云雪雅进来的是一个身穿蓝色衣裳的女孩子。年龄比十六岁的云雪雅要长一些,身形已经长开,体态多了几分女子的婀娜,皮肤白皙,娇俏可人。蓝色系的服饰很适合她,上身是天蓝色刺绣的绸衫,配着冰蓝色渐变长裙,显得俏丽明亮。只是,从一走进这个屋子,她的脸上带着一种高傲不屑的表情。 木阅微皱皱眉。 却见云雪雅满目惊奇地环视了一眼屋子,道:“咦,好长时间没有来,阅微姐姐这个大变样了,又添了许多新东西,看上去都挺新鲜有趣的。” 说着就走到那盆古雅拙朴的盆栽面前,对着端详了一会:“这棵松树颜色这般苍翠,放在这样的白玉盆里真是再奇巧不过了,姨娘最喜欢松树盆栽,我走的时候得给她送过去。”然后又瞥见松树盆栽旁边的乌木镇纸,上面镶两行银字鸟篆,看上去名贵清雅,书香清韵扑面而来。纵然她不懂,也知道是极好的东西,于是掂在手里:“这个得带回去给三哥,他念书写字,最喜欢这个风雅的东西了。” 第17章 掠夺(1) 远岫从云雪雅说第一句话开始就想冲上去阻挡,去木阅微眼神拦住,只能忍怒静待,听到三小姐这样一句话差点笑出来:五小姐您别逗了,三公子还念书,不把护国公的脸皮全部丢在书院那绝对是祖上积德。 云雪雅东张西望看了一会,走到莫幽若跟前,讨好道:“莫姐姐,这里有一些东西看着真不错,放在这里也是浪费,姐姐看上哪一个,随便拿。就当是妹妹送你的,像以前一样,别客气。” 莫幽若早就瞧见了墙上那一幅《断崖竹雪图》。她对这些字画纸砚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却知道这幅画是前朝宰相裴斐的名画,非常值钱。裴斐有着官场上所有人都向往的传奇经历,荣宠一生,晚年归山,还时不时被皇帝邀请商议朝中大事,于宦海自由沉浮。在一些才子眼里,这画是名家笔迹;可是对于莫尚书这样在官场混迹的人,裴斐的画简直就是他们的吉祥物,人人都想得一幅,挂在屋里,保佑自己步步高升。 莫幽若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个拿回去给自己的父亲莫世名,讨得他的欢心,就可以巩固自己在府中子女里的地位,以后无论在府里,还是婚事上,都能落得更多好处。 她仿佛没有看到木阅微,走到那幅画跟前,想要取下来,却因为挂的太高拿不下来,于是转过身,指挥木阅微:“你给我把它拿下来!” 木阅微一直在淡淡看着,仿佛是一个旁观者。这样的场景她太熟悉了。这么多年,云雪雅母女经常这样从自己的屋里拿走名贵的东西,不计其数,莫姨娘出身低,眼界小,看见什么都觉得好。她的女儿简直和她一个德行,这些年不知道抢夺劫掠了隐花居多少东西。还有这个莫幽若,她的父亲也就是莫姨娘的亲兄弟,本是庶子不受待见,当年只是一个吏部员外郎,这几年风生水起做到了吏部尚书,莫幽若立刻觉得高人一等,渐渐不把莫姨娘母女放在眼里。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跟着她们,像强盗一样,在花隐居随便拿东西。 这会看到尚书小姐终于留意到自己了,淡淡道:“怎么,莫小姐在我这里抢东西,还要我伺候不成。” 莫幽若一愣,莫名其妙看着木阅微,等明白了她说什么,脸上的表情立刻转为愠怒。这木阅微是傻了不成,自己这么多年拿了那么多好东西她都不敢吱一声,怎么今天胆子竟然肥起来了,敢对她出言不逊。 但她还没说什么,她身边的丫鬟先跳出来:“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吗?她是你们莫姨娘娘家的表小姐,莫尚书的嫡女。在你这里拿一幅字画算什么,就算把这里的东西都拿走,也由着我们小姐乐意。你什么东西啊,敢出来阻拦!” 远岫实在忍不住了,低声说了一声:“真不要脸。” 那丫鬟立刻跳到远岫跟前,一脸凶相:“你说谁呢?” 远岫两眼看天,应对道:“谁在人家屋子里白拿东西就说谁啊。当然我不是说姐姐你,你是大户人家的头等丫鬟,肯定不会不知羞耻地抢我们小姐的东西的。”那丫鬟被她这般挤兑,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莫幽若看见自己丫鬟吃堵,一脸愠怒看着云雪雅:“你们家这个破落户表小姐今天怎么回事,脑子进水了不成。竟然敢欺负我的丫鬟。” 第18章 掠夺(2) 云雪雅原本一直幸灾乐祸地看着。因为护国公严令,莫姨娘也顾着自己颜面,前两天发生在府里的事情一点也没有传出去,莫幽若压根不知道木阅微已经不是以前那样的绵软性子。云雪雅这两天本来就存了一肚子气,莫幽若恰巧这个时候来了府里,她立刻灵机一动,将她领到隐花居,打算找些事闹一闹,借这个脾气蛮横的表姐的手收拾木阅微。没想到到了这里,发现以前被她们搜罗空了的隐花居,竟然又添了这么多好东西,一时贪婪取物,竟然忘记了闹事。这会看见木阅微和莫幽若因为一幅画起了冲突,正中了心思,不禁乐坏了,心想我这个表姐可是尚书府嫡出的大小姐,性子极为骄傲蛮横,从来没有谁敢违逆什么,我看木阅微你怎么应付。 此时看莫幽若冲自己发火,忙小心翼翼劝:“姐姐别生气,其他东西你可以随便拿,这幅画还是别拿了。爹爹最近都护着阅微姐,她要的东西谁也不敢拿,她现在可是我们府里最尊贵、最不能得罪的嫡表小姐。你千万忍着点,别惹她生气,拿点她不要的东西,我们赶紧走吧!” 哼,莫幽若那性子,瞧上的东西能让给别人吗,更何况是她一直不放在眼里的木阅微。自己这琬油浇上去不点起火头才怪呢。 果然莫幽若听了这话性子被挑起,怪声怪气道:“哟,最尊贵的嫡表小姐,我倒是好奇哪里尊贵了,不就是一个死了爹娘的破落户吗,生来的下贱胚子!告诉你,我能看上你的东西是瞧得起你。看你这幅上不得台面的穷酸样,这些东西摆在你这里真是糟蹋了,本小姐好歹也是懂些诗书的,不过心疼这些名贵物件罢了。你不要不识好歹。赶紧把这画给我拿下来!”后面这句话是对自己两个丫鬟说的。她虽然任着性子要抢这幅画,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木阅微那清清冷冷的脸,和以前她们来隐花居拿东西时懦弱畏惧的样子大为不同,只是半带讥嘲地低眉浅笑,不由得感到不安,虽然依然蛮横,再也不敢坚持要木阅微亲自给自己拿下来。 那幅画被拿下来送到莫幽若手里,远岫扑上去握住,急道:“你们不能拿走这画,这是我们老爷的遗物,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到别人屋里抢东西。” 只听到啪的一声,远岫脸上立刻出现了几个红印。莫幽若收回手,威胁地看了一眼木阅微,狠声道:“这幅画现在是我的了,敢再抢,我撕了它。”说完走出了屋子。 云雪雅有点失望,她本来想事情闹更大呢,但看莫幽若已经出去,连忙抱了盆栽和镇纸就要走,却见木阅微挡在前面,冷清清看着她。她陡然心里一惊,丢下东西慌忙逃了出去。 木阅微看看远岫的脸,从一个盒子拿了药水给她一边涂,一边说道:“就是一幅画,没那么重要,以后不要拼命护着这些东西了。对于我,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没有你和苏嬷嬷重要。明白?” 远岫点点头:“小姐,刚才我没忍住气,是我错了。” 木阅微摇头:“你没错,但我希望在这些外物和你之间,你能先护住自己。”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整喧哗吵闹,还有故意叫嚷的声音,很显然是要将屋里的人招引出去。木阅微脸一冷,但还是细心给远岫涂好药,这才走出去。待看到外面的情景,眉间立刻笼上一层薄薄的怒意。 第19章 花灾(1) 傲然怒放的菊花,这时节本来开得正好,一朵朵逶迤盛放,花开似锦,嫣然明媚。但此刻那一片开得最好、花色最齐全的园圃,却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灾厄,一片惨愁狼藉:大如斗的花朵被从枝头揪落扔在地上,委于泥土七零八落。因为扔的太多,那一片空地上都是颜色不一的花朵,像一个美丽的毯子铺在地上,却因为被刻意被蹂躏,隐隐一片惨伤衰败之气。目光上移,那一片园圃基本上已被揪完,冷俏俏的茎秆枝头无花,和花园其它地方比起来,显得格外凄凉颓惨。 莫幽若正在揪一朵硕大的波浪形浅紫色菊花,完了拿在手里嗅了嗅,然后毫不在意扔在地上,一脸挑衅与不屑看着木阅微的方向:“别说拿走一幅画,就算我把你这个菊园毁了,也由我开心。我就不信你这个破落户能把我怎么样。你们都给我踩!往死里踩。踩完了我回去有赏!” 那些丫鬟本来都在手忙脚乱把花从枝头揪下乱扔,听到这话立刻跑过去,争先恐后踩那些撂在地上的菊花,一边踩一边小心翼翼看着这边,看到木阅微动也不敢动立刻踩得更欢了。跟了莫幽若这么久,她们自然知道怎么可以讨得她的欢心,怎么做会惹恼她被一顿折磨。 云雪雅是这些人当中最得意畅快的,就说嘛,自己这个表姐怎么可能吃了瘪不十倍百倍还回去就走,看木阅微那敢怒不敢发的样子她心里觉得真痛快。破落户就是破落户,还敢反了欺负尚书府的大小姐不成? 莫幽若看差不多了,才让丫鬟们停下来,心满意足看了一眼不敢吱声的木阅微,对她这个反应看上去很满意。这木阅微自小懦弱的跟一个被猫拿着的小耗子,怎么可能翻了天去。刚才自己竟然被她装出来的样子唬了一跳,出来后恼羞成怒才糟蹋了这些花的,原来她也就是个装模作样、虚张声势的。想到这些不禁心情大好,带着丫鬟们,手里拿着一些折来的花朵,得意洋洋走出了隐花居。 远岫看着木阅微,却见她脸上一片怜惜,看着那些被折腾的惨伤的残花。刚才她要冲出去阻止,却被小姐拉住了。莫幽若她们也就是看见小姐这个动作以为她胆怯了,才更加肆无忌惮。她太清楚木阅微对这个花朵有多么喜欢怜惜,它们都是木阅微这几年一棵一棵移来栽下的,除了看书,她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来伺候这些花了,成了今天这菊园,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心血,现在竟然隐忍至此,她感到非常费解。 却听木阅微淡淡道:“她们拿这些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花做发泄,我们和他们冲突越狠,她们就越懊恼。我们两个人挡不住她们这么多人,反击只会让更多花遭殃。就算闹到护国公那里,我们也占不住理。这些个大小姐一个个风姿高雅,他们的父母看似端庄克己,人模人样,没有谁会认真对待一朵花的。” 完了吩咐道:“你去屋里拿两个干净花篮来,我们去把那边收拾一下!” 远岫进去了,木阅微看着那一片惨淡的狼藉,清澈深黑的眸子终于泛出一抹幽幽的光,若沉静深邃的大海从深处开始无声裂痕,静谧而危险。她扬起手,对着寂若无人的空气,做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声音冷静而克制,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嘲谑,可是听到的人能感觉到被努力压抑的怒火:“前段时间你不是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目标吗?现在去给我把它掀了。记得,一定要招呼好我们的五小姐和莫大小姐。那幅画你不用管,我自会处置” 第20章 花灾(2) 一声轻微得若自然之籁的响动,是庭前那棵老树的叶子在轻微振了一下,仿佛因风轻吟,只是片刻,瞬间又寂静下来,似乎没任何异常。木阅微却听到那阵响动,看了一眼篱笆门的方向,转身进了屋子。 但木阅微再聪明,也没有意识到,黄雀在后。 就在她转身进去的同时,一个人乌发白衣的男子,无声地从另一棵树上跳下。他容颜极美,形貌昳丽绝俗,风姿清逸出尘,整个人若月光皎皎,清冷明亮,摄人心魄。明眸中的那一抹笑,不知道可以勾起多少闺阁少女的心猿意马。但此刻,这一双惯于含笑的眸子,漆黑而深沉,闪动着捉摸不明的危险情绪,望着东边篱笆门的上方。 他看得很清楚,刚才掠去的那个身影,迅疾而轻逸,若雄鹰划破长空时,在地上一闪而逝的阴影,倏地就不见了。但他还是从那个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形,那个身形他太熟悉了。可是那个人怎么可能在这里,听从一个闺阁小姐的指使? 目光沉沉盯着隐花居的大门,关于前紫薇阁大学士的嫡出大小姐、现护国公嫡表小姐,他很清楚,因为就那么寥寥数语,一个怯懦无争的普通孤女。今天他本来是在国公府瞎玩,因为太熟悉了,无趣地四处瞎转,却觅得一个极为清幽又如此曼丽的地方,可是他记得这个地方几年前一直荒寂无修。如果说这已经令他意外了,刚才看到那那一幕简直令他震惊。名声很好的尚书府嫡小姐竟然这般刁蛮骄纵,而默默无闻的木小姐却是深不可测令人心惊。看来这国公府他还没那么熟悉哦! 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刚才这位小姐让那个影卫去掀掉一个有趣的东西,还要照顾好强抢名画、糟践花圃的小姐。他的好奇心突然间就疯长了!当然要去看看! 于是,另一朵阴翳从园圃上空,无声地划过! 莫幽若一行人一路东南而行,这时差不多已经走到府邸中心一带,这里树木葱茏,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 云雪雅一路都在刻意讨好莫幽若。莫幽若因为已经从隐花居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觉得这个庶出的表妹再也没什么用处,又素来因为身份瞧不起她,这会也就爱理不理的。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她已经干习惯了,至少对这个自己瞧不上的小表妹干习惯了,倒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反而微微得意,觉得高人一等,理所当然。云雪雅看在眼里,恨在心里,面上却也只能忍气吞声陪着笑脸,刚才收拾完木阅微的那点高兴尽头劲头却是大大打了折扣。 莫幽若身边的大丫鬟看着主子的脸色,讨好道:“要说京中这些小姐里面,最有前途的就是我们家小姐了。有尚书府嫡小姐的高贵身份,模样又好,在京里名声也好,将来不知道要被那个身份尊贵的公子娶了去呢,可就要封诰命夫人,一辈子的尊荣和富贵呢!到时候,木阅微那个蠢小姐给我们小姐提鞋都不配!” 完了看了云雪雅一眼,惋惜道:“要说五小姐啊,要说模样也不错,性子倒也乖巧,只可惜是从姨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这身份就差了去了。将来也是能低嫁,或者嫁进高门为妾。这命数就天差地远了!但五小姐也别灰心,好好跟着我们小姐,别动什么歪歪心思,自然有你的好处!” 前半句已经半是侮辱的语气,后半期更是赤裸裸在敲打,可她不过是莫幽若身边的一个丫鬟,一个奴婢而已。所以一边说这番话,眼角却是悄悄扫向自家小姐,看对方一脸认同的笑意,并无任何责备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她是莫幽若的心腹,一向揣摩着主子的心思说话,但这番话实在有些犯险了。五小姐好歹是亲表小姐,这番话压根就是当面打耳刮子。 第21章 横祸(1) 云雪雅早已气青了脸。本来这半会被莫幽若百般拿乔作势,已经狠狠忍气不发作,这下更是怒不可遏。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善茬,不过因为莫幽若的身份觉得对自己有用所以奉承着讨好着。但这会她的丫头这般羞辱自己,莫幽若却还是一脸笑意,那样子竟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这压根就是故意在糟践她! 她甩开扶着自己的丫鬟,冲上前拦路冲着莫幽若问:“你这什么意思?” 莫幽若冷笑:“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你,身份卑微,前途有限,就该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后面,哄我高兴了会赏你点吃的喝的好玩的。不要没事整天就知道自作聪明,你那点破手段,也配把我当枪使。” 云雪雅一呆,知道自己今天利用这个表姐对付木阅微的手段被她看出来了。但那又如何,以前她又不是没有这般做过,大家各取所需。而且莫幽若也并没什么损失,还得了一幅画。现在完事了,竟然反过来,因为这点小事对自己这般羞辱。这个莫幽若,果然是心胸狭隘,自私自利,完全容不得人的。自己以后想和她交好图一些什么,想是白日做梦,那还有什么不能撕破脸的。 这般想着,不禁冷笑一声:“刚才这个丫鬟说姐姐你在京中是数一数二的,那可就错了。你难道不记得我们国公府的大姐姐了吗?那才是真正的大家嫡女,要气度有气度,要才学有才学,要风范有风范,出身就更不必说了。莫姐姐你虽说也是个嫡女,但你爹爹可是我母亲的亲哥哥,说白了也是个庶子,姐姐你尊贵又能尊贵到哪里去,你看我的大姐姐哪一次把你放在眼里了?这京中端贵的嫡女多了去了,姐姐竟然由着自己的丫鬟在这里吹捧,不知羞的脸皮倒是数一数二的!” 莫幽若听着这话,气得浑身颤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了。云雪雅说的,恰恰是她的痛脚。她虽说是嫡女,但父亲莫世名却也是个庶子,之前官阶不高的时候莫幽若也就是个小家碧玉,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所以才在水涨船高之后刻意地随时端架子,摆身份,说白了也不过是心虚。她百般践踏木阅微和云雪雅基本上一个心思,木阅微无论如何落魄,都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折辱她可以让自己获得某种满足。 “说白了,姐姐你这个嫡出大小姐也就我这样的庶女放在眼里,其他谁搭理你啊。在那些像我大姐姐这样真正的千金小姐眼里,你也就是一个暴发户!”她看着莫幽若的脸随着她说话慢慢变得扭曲,心里一阵痛快,说话也更加畅快:“还有啊,你瞧不起木阅微,你凭什么瞧不起她,她就算现在落魄,但好歹是和五皇子指了婚的,先帝亲赐的婚姻。就算你有命当诰命夫人又如何,将来还不是一样要在她脚下行跪拜礼吗……?” 啪的一声,云雪雅被迫住了嘴,耳边嗡嗡作响,右脸火辣辣地疼。她下意识抬起头,看见莫幽若那张凶狠又狰狞的脸,意识到自己是挨了她一巴掌。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哭喊着扑上去挥手,被赶上来的丫鬟们拦住便拼命般挣扎,手在空里胡乱挥舞…… 远处一棵树上的白衣男子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幕,觉得实在无趣至极。刚才这两位还在木阅微的隐花居狼狈为奸携手抢东西,这才多会就在这里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女人的友谊,还真是脆弱。话说那个谁怎么还不动手呢,看着两个女人都快要同归于尽了! 第22章 横祸(2) 却在这时听到极其轻微的声音,若疾风吹落一片秋叶的微音。的确是风吹落秋叶,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一片小小的黄叶,自不远的一棵树上横逸飞出,灵动而迅疾,沉默却杀机无限,朝着自己的方向飞直直来。 有那么一瞬间,白衣男子几乎确定这是冲自己来的,瞳孔一缩欲要闪身避开,然而神动间,那片叶子已经擦着他的侧脸无声掠过,过去的振波擦得脸庞隐痛。他在那一瞬间确认了这个人就是他熟悉的那个人,却也一阵气恼:不知道本公子的脸是最娇嫩的吗?竟然敢这样犯险侵犯! 叶片渐行渐远,他看不到归处,却见远挂在树枝上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仿佛自然而然,骤然下坠,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嗯,掉在那群打架的小姐们不远处的地上。白衣男子凝神望去,待看清那是什么,心骤然一惊,再也不打算看戏,运足力气,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雨燕掠身远去,竟然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但身姿却是飘逸出尘,显然超一流的轻功。 而在他离开前,隐在另一棵树的肇事者,在叶子离手的那一刻,早就飞身离开。 云雪雅和莫幽若你抓我掐纠作一团,都恨不得立即置对方于死地,谁也不肯放开谁。跟着的丫鬟们怕小姐吃亏自己遭罪,都扑上去拉拉扯扯护着主子,或者顺手撞对方一下,一时间热闹喧嚣,所以谁也没有听到,不远处重物撞地时“嗵”的那一声闷响,也没有看到,密密麻麻的东西从撞开的裂口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莫幽若带的丫鬟多,所以云雪雅被按在了地上,但她也不示弱,术有专攻地揪着莫幽若的领子死不放手,所以两人都没有办法从地上爬起来。就在此时,所有人,突然,听到了一阵嗡嗡嗡嗡的声音。那声音并不刺耳,也并不雄壮,那是成百上千个个体同时散发出来的声音集合,若绵密的不详之音,极为恐怖,惊得每个人的心都为之一颤。 云雪雅听到了,同时从莫幽若的眼底看到深深的恐惧,下意识放开揪着莫幽若的手,偏头向她身后不远处看去,顿时她的脸变得煞白,惊恐几欲破眸而出,目呲欲裂。莫幽若听着那声音已经在颤抖,看到云雪雅的脸色更是心里一寒,还没回神,立刻怪叫一声用手捂住脸…… 如果白衣男子还在那棵树上,他肯定会看到,数不清的蜜蜂织成一张疏而不漏的黑网,铺天盖地落在本来正在掐架的一群人身上,带着温暖窝巢被毁的仇恨,口蜜腹剑,毫无犹豫地一针针刺下去,顿时,这片极为安静的府邸中心花园,立刻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似的叫喊声,痛嚎声,惊天动地,惨绝人寰。可惜,正是因为这里被修成了花园,没有人居住,伺候的仆人还是享福的主子,没事都不会找事来这里晃悠,所以一时半会连个过路的都没有…… 与此同时的隐花居门口,木阅微和远岫拿着木篮把地上被摧残得脏兮兮的花儿一个一个捡起来,又打来水一颗一颗洗干净,没有被踩过的都晾起来等着阴干,踩得太厉害的用花锄挖个坑,干干净净埋了。 做完这一切,也花了不少功夫,然后她瞥见一抹极淡的影子,从旁边的地上倏忽而过,清淡得仿佛风的影子。 阅微看了远岫一眼,那丫头什么都没察觉到,还在细心地将那层土抚得更平整一些…… 她吩咐她去拎着篮子在花开稠密的地方去采一些开得极盛的花朵,下午好做菊花糕,又叮嘱她不要离开隐花居去前院,确定万无一失,这才移步进屋。 第23章 风中凌乱(1) “你是说,刚才莫幽若她们闹事的时候,华之琅就在门口那棵树上,然后他还跟着你去前院看了会热闹。”木阅微坐在紫檀木雕花大桌前,有点头疼地揉揉眉心穴位。这真是个意外,并且这个意外发生的比预期要早。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位劲装女子,身姿挺拔傲岸,目光锐利稳静,负手而立,英寒逼人。但在木阅微刚才进来时,她隐在木柜旁边的暗影里,一派散然淡漠,仿佛木物,与周围一切浑然一体,让人觉察不到她的存在。 “也就是说,他现在知道你的身份了?莫洛!” “是”,莫洛如实道:“少庄主刚来时隐在北面那一棵老树上,当时我隐了气息,他没有发觉。后来我行动,他应该就认出来了!” “应该认出来了?也就是当时他还不确定,后来你忍不住逗了逗他,帮着他确定了!”木阅微转过头,嘲谑地看着这个武功深不可测的护卫,笃定道。莫洛的身手她很清楚,想要在身法上忽悠一下华之琅不是不可以。当然,华之琅好奇心大得变态,人也不笨,最终肯定是瞒不住的。 莫洛一愣,也目不转瞬盯着这个心思深不可测的闺阁小姐,纵然心坚如冰却也感到一丝赧然。两年前她被原主子用忍无可忍的方式舍弃,被木阅微用忍无可忍的方式搞回来跟在身边,一个影卫的高冷气质就哗啦啦冰消瓦解了。因为这个主子脑子真的比原来那个主子转得快好多,眼睛比原来那个主子看得深好多——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原来的主子是这世界上少有的聪明人——而木阅微不但心思诡秘莫测,而且心细如尘毫发可见。 作为一个影卫,一个卓越的影卫,莫洛在任何人跟前都保存了这个职业特有的神秘和高冷,然后,木阅微若一束不知道哪里来的冷光,照得她无处可藏。这让她在刚来某段时间特别惶恐甚至畏惧,暗里还琢磨着要不要冒险,结果了这个看上去很无害的名门闺秀。再然后,因为贴身护卫,她洞悉了木阅微最不为人知的惊天秘密。再然后,作为一个女子,一个很骄傲的女子,她再也下不了手。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主子,真的,行为模式比原来那个主子更不着调了十万八千倍。她安慰自己,作为一个名动天下却神踪莫测的影卫,她不能杀死一个不着调的人。但作为一个在刀光剑影中拼杀、作风强悍却心机简单的人,她没有意识到,这种妥协,其实是一种臣服。 半晌,木阅微叹息:“罢了,只要我在这京城有所动作,他迟早会知道。好在目前,最多他认为我和寰微公子交情不错,暂时还怀疑不到其它地方!” 华之琅确实无暇怀疑什么。眼看着莫洛竟然用流风回雪这样独步天下的指法去捅一个蚂蜂窝对付几个小姐,他觉得真是醉了,腹诽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待看到那些蜜蜂嗡的一下扑出去时,他心一颤,脸一白,想也没想就用最精湛深厚的华家轻功步法惊鸿斜影掠出去逃之夭夭。飞出了好远犹自觉得不安全,又掠出去一段距离,却想到这护国公府也不大,自己别飞晕了转一圈回到蜜蜂跟前去,这才四下看看落在一棵树上。 第24章 风中凌乱(2) 刚才他看清楚了,那群蜜蜂得成千上百只吧,那几个小姐刚刚在隐花居折完花,身上满是阵阵幽香,这次不被折磨死也绝对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乖乖,那么蛮横凶狠地毁了一片美得不像话的花圃,真是罪有应得。可是那个护国公府的表小姐真太可怕了,当时一语不发一动不动他以为她忍了,因为怜惜花他自己都差点忍不住出手阻拦,结果她却用这样惨无人道的手段来报复。捅蚂蜂窝,亏她想得出,太惊悚了。华之琅想起那群蜜蜂就觉得一身鸡皮疙瘩浑身发冷,再也不想在这国公府逗留一刻。他叮嘱自己以后一定要留意这个木阅微,此女不简单,完了又更加郑重地叮嘱自己一定要谨慎点别被她先留意上了。 莫姨娘的悦馨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本来府里中心那一带这个季节比较冷僻,恰好几个粗使丫鬟和妈妈今天打扫不远处的花园石径上堆积的落叶,一群人安静地忙着。一个耳尖的丫鬟突然碰了碰旁边的妈妈:“你有没有听到很凄惨很奇怪的声音?好像女鬼惨叫。”她的脸色有点发白,声音有点颤抖,被她碰了的妈妈下意识觉得心口缩了一下,立刻骂道:“你这小蹄子胡说八道什么?”但立刻,她的声音也颤抖,脸也开始发白。她也听见了,非常凄厉惨恻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起打扫的其他人也听到了,大家面面相觑,悚然变色。这花园因为下了好多天连绵的雨,显得格外冷寂幽沉,潮湿阴森,看上去还真像会闹鬼的样子! 一时间大家因为恐惧而僵寂,所以那些凄惨的声音听上去更分明了一些。好半天,一个胆子素来很大的嬷嬷突然说:“好像是人!” 其它也有人同意她的看法,于是她们几个走在前面,胆小的跟在后面,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越走听着声音越大,等走到阳光下,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正想过去看个究竟,一个很谨慎胆小的嬷嬷突然拦住大家:“叫的这么凄惨,不会是好多采花大盗一起来了,在园子里采群花吧!” 大家一听,顿时觉得非常有理。她们已经听出来了,那是一群女人凄惨的叫声,很显然是在经历某种非人的折磨。在他们的脑子里,除了某种特殊折磨,还真想不出其它。几个女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如果真是强盗采花,那他们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商量了半天,她们有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去大院里找很多身体健壮的男丁来! 等众多家丁扛着锄头拿着铁锨赶过来,却只看见几个丫鬟小姐零零散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衣裳散乱肮脏,姿势暧昧不堪,看上去果然是被蹂躏过的。 难道已经采完撤了?众人叹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最后还是一个管事大手一挥:“去禀报老爷和姨娘!”他已经看到了,这几个人里面不止有丫鬟,远处那个半条身子落在水里的,穿的可是小姐的服饰。他定定神,努力让自己往好的方面想,但是他真的觉得那个人和五小姐好像啊。国公府的小姐和丫鬟一起被采花大盗给采了,这可是大事,现在得保护现场,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五小姐和几个丫鬟被采花大盗给采了!这个消息令整个国公府都震动了! 莫姨娘脸色煞白被嬷嬷扶着跌跌撞撞赶到现场,却见更早来的云岙面色铁青,她心里一沉,一瞥就看见了以一种不堪姿势趴在水边的那个女孩子正是云雪雅,那身衣服是早上自己给她拿出来的。于是再也忍不住扑上去嗷嚎大哭、肝肠寸断:“哪个杀千刀的混蛋这般羞辱了你啊,我的女儿,你这一辈子不是就毁了吗?以后还有哪个男人敢娶你啊?你让娘该怎么办呢?”因为太震撼惊心,她平日里在下人跟前伪装起来的气度风仪瞬间崩塌,粗俗的本性暴露无遗,整个人就像一只在狂风暴雨中凌乱又愤怒的母鸡,因伤心而暴躁,因暴躁而狼狈。 她哭得太投入,所以没有看到,云岙的脸在听到她这些话立马笼上了一层乌云。 一院子的丫鬟家丁面面相觑,而后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莫姨娘,刚才护国公来已经搞清楚了,三小姐和莫小姐这是运气太坏,刚好碰上了掉下来的蜂窝,被蜂蛰了,哪有什么采花大盗?莫姨娘你这个样子,是巴不得自己女儿被那个什么了吗? 第25章 献计(1) 跟在莫姨娘后面的夏嬷嬷素来心计深沉,留意到周围的状况,去检查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丫鬟,一眼扫到不远处那个从树上掉下来的物体,走到莫姨娘身边,沉声道:“姨娘先别哭,五小姐没事,不过是被蜜蜂蛰了,赶紧带回去找个大夫来看看。” 莫姨娘声音戛然而止,回过头疑惑道:“被蜜蜂蜇了?” 夏嬷嬷摁住她的胳膊,肃声道:“是的,刚才去通报的那几个丫鬟夹杂不清胡说八道,姨娘又是爱女心切心神不定,才会这般乱了方寸。小姐只是被蜜蜂蛰了,现在赶紧医治要紧!” 夏嬷嬷是莫姨娘的奶娘,也是她最得力信任的嬷嬷,向来精明细致,听她都这样说,莫氏立刻稳了稳心神安静下来。周围刚才鄙视莫姨娘的人面上也有了一丝同情:原来姨娘是爱女心切又被通报的丫鬟吓坏了才这般风中凌乱的,唉,也是情有可原的。 护国公脸色也缓和了点,但目光还是暗沉沉的,刚才莫姨娘那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天木阅微和陈大夫说这个姨娘上不得台面的话。看来府里还得嫡妻当着啊!心思电转间,已经吩咐丫鬟嬷嬷带着小姐回屋,还得派人去莫家通知人来带回他们的大小姐,很是忙乱了一会。 等安顿好女儿,又说尽好话打发走莫家的的人,莫姨娘觉得腰酸背痛,扶着夏嬷嬷坐在椅子上:“哥哥和嫂子看到幽若这样,肯定会迁怒于我。哥哥就罢了,好歹是亲的,嫂子这几年越发轻狂,回去在哥哥面前也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她现在身份贵重了,越发瞧不起我了。” 夏嬷嬷却是一直在想什么,这会看莫氏说话,下意识回答道:“那蜂窝也是奇怪,早不掉晚不掉小姐刚走到下面就掉了!” 莫姨娘眼神一闪:“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的?”接着立刻狠声道:“肯定是隐花居那贱蹄子,这几日我瞧出来了,那丫头邪门的很。三丫头这一次,肯定是找了她的道儿了!之前她和幽若不就是去隐花居闹,然后才出了这档子事的吗?” 夏嬷嬷看莫姨娘这般沉不住气,暗叹口气。姨娘这些年在云妩娘俩那里落了不少好处,后来更是神不知鬼不觉折了云妩这个国公府的嫡大小姐,将财产握在自个手里。最近几年把木阅微死死踩在脚下,又得云岙宠爱,连国公夫人林氏也给她几分颜色,不觉志满意得,渐渐娇气丛生,现在受不得半丝挫折,稍有不顺就沉不住气了。 怪不得那么快就折了李嬷嬷。 像这次,表小姐神通再大,还能指挥得了蜜蜂?她不禁有些后悔提到这档子事,没眉没目,更没证据,提出来只让莫姨娘乱了心神。于是劝道:“这事应该不是表小姐做的,如果真是她,岂有逃脱的理,岂不连着一块儿受罪?想来真是三小姐和莫小姐运气不好!”这事真是很邪门,两个小姐刚刚大闹隐花居,回来路上就遭遇蜂祸,跟撞邪似的。但平心而论,除了凑巧,还真没有其他解释了,任谁想要去把那蜂窝戳下来害人,自己首先跑不了。 莫姨娘细想觉得也是,还是不解恨:“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三丫头受了多大的罪,这会子脸还肿着呢?刚才我几乎认不出她来!隐花居那蹄子那么邪门,留着我真不放心!” 第26章 献计(2) 夏嬷嬷想了想:“表小姐是个不简单的,又对姨娘有了提防,不好好打算一下,是不好算计的。李嬷嬷就是过于轻敌,这才载了的。姨娘切不可大意妄动,只需慢慢筹谋,别乱了阵脚,她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还能是姨娘的敌手?” 莫氏想想那天木阅微掐着她的狠劲,还有当时看她是那双清冷通透的眼睛,不禁打了个颤,缓缓点点头:“说的也是,这贱蹄子长大了,心思也多了去了,我若再轻敌,还真有点险。不过她终究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我若用些心思,谅也翻不出我手心!” 夏嬷嬷觑着莫姨娘的脸色,慢慢筹谋道:“隐花居现在只有主仆三人,之前夫人当家懒得理会。其实一个嫡表小姐,这样真是有些寒酸了,那么大的隐花居两个奴才怎么能够?姨娘接了府里的中馈,可不能薄待了表小姐。送些丫鬟嬷嬷进去,小姐想是推脱不掉的,其他人也只会觉得姨娘宽厚待人!” 莫氏听着,眉头舒展开来,眼里渐渐有了冷冷的笑意。给表小姐应有的待遇,这可是木阅微那天自己要求的,那自己就满足她。等人送进去,那边也就有了耳目,她一个小丫头还不由自己摆弄!那时自己随随便便就能折了她! 夏嬷嬷看着莫氏冷静下来,颜色稍霁,暗暗松口气,继续道:“姨娘现在也不用闷着那口气,会有人替您收拾木阅微的。”她觑着莫氏惊讶的脸色,继续道:“刚才我听见三小姐受了苦,和丫头在那里编排木阅微的不是,也像姨娘这般认为是隐花居在整她们,因为实在太凑巧了。当时奴婢没上去阻拦。那幽若小姐可是在躺旁边听着的。这位大小姐什么性子,吃了这么大亏,还当众闹得这般丢脸,能放过那木阅微去!姨娘只管冷眼看,奴才敢肯定,过不了几天,隐花居那位可要自食其果了!” 莫姨娘细想,自己哥哥这个大小姐,被骄纵得性子刁蛮任性,心比天高,又向来嫉恨木阅微的嫡女身份,恨不得天天踩在脚下才甘心。这次竟然阴沟里翻了船,不找回场子才怪呢。她太了解哥哥这个女儿了,不仅任性,而且心狠,木阅微能有好果子吃吗? 想到这里,她嘴角爬上一抹阴冷的狞笑,感觉胸口那口闷气也散了不少,转头对夏嬷嬷笑道:“也亏是有了你,不然我身边连个知心知底的都没有。你自小跟着我,一路趟过来,甜的苦的都跟我一起担着,算是我最推心置腹的了。我也不会亏了你的!” 夏嬷嬷赶紧笑应者,心里却莫名其妙掠过一抹寒凛。李嬷嬷和周管事因为帮着姨娘诬陷木阅微,双双被逐出了府,都被打的半死不活,形状极为凄惨。本来她以为莫姨娘念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好歹会照拂下,结果都过去这么久了,姨娘也没问一声。那俩人本来在府里很吃香,一下子背弃,下半生光景可想而知。而在姨娘话里话外,他们办砸了事情,已经没用了,犯不着再去费钱费神照应。想想这些,她真有点心里犯怵,更为小心翼翼。 莫姨娘没察觉这些,继续吩咐道:“你这就去置办一些丫鬟妈妈,这两天我趁空,当着老爷的面塞给木阅微,想她也没法推辞!” 四天后。 木阅微和苏嬷嬷、远岫在房子清扫,却见一个端庄的嬷嬷过来,说是护国公请他们去正院一趟,要分给表小姐几个丫鬟妈妈。 木阅微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嬷嬷,见她端方庄严,真是护国公院里的一个方嬷嬷,于是笑道:“有劳嬷嬷跑一趟,也难为护国公费心了。嬷嬷先走,我收拾一下这就过去!” 第27章 美男(1) 方嬷嬷见木阅微虽然是在和两个嬷嬷丫鬟打扫屋里,干着千金小姐不干的粗活儿,举止却丝毫没有一丝卑懦,说话也是落落大方,言语间笑容端庄干净,莫名其妙就让人觉得温暖亲切,不禁暗暗叹息。 她是府里的老嬷嬷了,一直在云岙的院子当差,府里这些年的事情也一一落在眼里,护国公和云妩的兄妹感情,别人吃不准,她可心里有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表小姐也眼见着长大了,唉,却不知将来还有多少弯弯道道要走。 听了木阅微的的话她本该转身就走,却迟疑了一下,放佛突然想起来似的,轻声道:“一会小姐去领一些老妈子和丫鬟,卖身契自然也是要的,姨娘若没想起来,小姐可以提醒她一声。” 木阅微抬起头,看了方嬷嬷一会,才笑道:“谢谢嬷嬷提醒,要不我还真会想不起来。嬷嬷善心,阅微心领了。顺便代娘亲谢过嬷嬷。”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有深意。方嬷嬷却是什么也没说,摇摇头走了。她也只能做这么点了,好在这表小姐看着也不笨,但愿能绕过莫氏那些歪心思。 木阅微带着远岫再次走进正堂大花厅。这次屋里倒没有几个人,就护国公云岙、莫姨娘,还有带着面纱的云雪雅,倒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客人。 云雪雅本来一直用羞涩、倾慕、矜持、热情等各种复杂情绪交加或者轮换的方式看着那个外客,在木阅微进来所有的纠结情绪都一扫而空,化为愤恨的目光,狠狠打在木阅微身上。 木阅微置若罔闻,给云岙行过礼便坐在下首一个合适的位子上,也恰恰是云雪雅的对面的位子。余光瞥见云雪雅的各类作,她真是觉得万般无语。按说云雪雅那天被一群蜜蜂那样亲密蹂躏,现在脸蛋肯定跟面盆一样壮观,她也竟然敢出来晃悠,也真是拼了。看来古代的礼法严苛,男女大防恪守得滴水不漏,培养得这些大家闺秀们一个个神经饥渴,看见稍微长得像话点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地想着春暖花开,游园惊梦,也不知道是悲剧还是喜感。 云岙清清嗓子准备说话,却见门口又娉娉婷婷走来一个人,却是二房的嫡女云洄萱。羞羞怯怯给云岙行了个礼,作为一个嫡女,她的言行举止还是彬彬有礼可圈可点,可是云岙皱皱眉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侄女这时跑过来这里干嘛,还有他记得云洄萱平日里是有点男孩直气的,怎么这会这般古怪。 云洄萱低头不语坐在云雪雅的旁边。然而云雪雅貌似并不欢迎这个堂姐,眼里的敌意比刚才对待木阅微更茂盛。 木阅微心里翻个白眼,眼底淡淡泛出一抹嘲意。一个也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如果护国公府有更多的小姐,估计这会也排着队上来请安了吧。她不由自主就将目光看向那个坐在客位上的蓝颜祸首,对,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从穿的衣裳看也确实有品,能施施然在云岙处理家事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坐在那里说明情商一流,也就是脸皮够厚,当然家底肯定也很厚。 客位上的白衣男子半天沐浴着两大小姐半是遮掩半是迷离的目光一直安之若素,这会感觉到木阅微那样赤裸裸的目光却有点羞涩了,虽然这目光是干干净净的审视和打量,不像其它两位小姐看他那样春光溶溶。他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安:说好的不要被她留意上,怎么一开始就犯错,这还了得?为了纠正这个错误,他偏过脸,朝着木阅微的方向微微一笑,嗯,笑得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第28章 美男(2) 木阅微觉得自己瞬间错乱了。 倒不是因为华之琅对着自己嫣然一笑,让她受宠若惊。华之琅确实是大宸国难得的美男子,破齿一笑也足堪惊为天人,倾国倾城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笑得那般风骚?木阅微一直以为这般风骚的笑是莫姨娘暗地里讨好云岙时惯用的手段好不好。太惊悚了,惊悚指数确实可以颠覆一座城池。阅微瞬间有魂飞魄散的错乱感。 宛如惊弓之鸟的木阅微静思静坐,再也不敢乱动,却瞥见云雪雅眼神已经乱动起来了。五小姐此刻满心嫉妒,一怀愤恨与受伤,刚才她对华公子百般温柔,秋波暗送,他都没有明显的回应,怎么木阅微一来,他却笑得那般温柔,温柔得云雪雅光旁边看着觉得自己都化了,化得魂飞魄散。等魂魄都回来立马心里暗恨木阅微:这不要脸,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云洄萱也看见了那个目光,不禁心底一沉,目色疑虑地看着木阅微,却看到她恍若未觉,没有任何表情。 木阅微敛神,看着云岙道:“不知道护国公唤阅微前来,可有事情?” 云岙刚才被云洄萱打断,正要再次开口,一听这话再一次被堵了回去。这外甥女彬彬有礼,却也极为疏离,完全把自己当外人,口口声声称呼他为护国公。这是什么意思? 华之琅低头暗自感叹:这个镇守一方重镇、掌握二十万兵马、在边境战场呼啸往来叱咤风云的战将,到了京城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被龙庭之上那个疑心重重的皇帝打压,被朝中那些搬弄权术的臣子算计,被自己这个无风起浪的京城才子捉弄,原来在家里也不得安生。这个很妖里妖气的莫姨娘一看就是借宠生事的,而这个看上去很无害的木阅微,嗯,随便一句话都犀利的跟刀片似的。 护国公真可怜! 云岙确实被木阅微那一句话震了下,稳了稳神才道:“莫姨娘掌管府里的事情,说是这些年苛待了你,你一个嫡出小姐,身边只有两个伺候的也确实不像话。这几个丫鬟嬷嬷都是姨娘替你挑的,你看着带回去吧。” 本来莫姨娘提起这事他挺惊讶的,然后感叹她真是细心周到,大度善良,然后莫姨娘说上次的事她和表小姐有了隔阂,让他主持局面,将这几个丫鬟嬷嬷赏给木阅微。他哪里知道莫姨娘七上八下翻了无数心机,只当她上次跌了面子要自己压场,于是爽快答应了。现在看来,自己这个外甥女不但对莫氏有隔阂,和自己也是自愿隔起了无数鸿沟。这个真让他有点失语。但一向冷落了木阅微,反而不好说什么。 木阅微听了云岙这番话,抬眼淡淡看了莫姨娘一眼,温和道:“姨娘有心了,阅微谢过姨娘的照拂。”下面这几个丫鬟妈妈们看着都是没问题的,身体健康没有老弱病残,莫姨娘为了设局确实费心了,至少找了些对她也有用的人,不用自己浪费精力再去找,于情于理她是该谢的,所以她这番感谢很诚恳。 莫姨娘看木阅微居然没说什么就收下了,心里一松,忙对那几个丫鬟婆子道:“你们还不赶紧去谢过表小姐,跟了去隐花居收拾伺候着!”本来以为要给木阅微房里塞人,怎么都得费一番周折,毕竟木阅微对自己有敌意,自己送去的人怎么都会留点心。竟然这么顺利,自然要赶紧借坡下驴了。 “不急。”却见木阅微温和一笑,缓声道:“那么请姨娘将这几个人的卖身契一道给我,我也好调教!” 第30章 表弟云枫(1) 云岙脸色黑沉,若浓厚的乌云积压在脸上,半晌,却令人意外没有动怒。 他不是莫氏那样纠缠在后宅眼光短浅的人,从上一次事情他已经明白了,动怒是镇不住这个外甥女的。他若有所思打量着木阅微。多少年的阅人经历,他能看出来,这个丫头这般风轻云淡的姿态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心无挂碍。她和莫姨娘针锋相对也绝对不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利,一定会有的放矢。她的气度并不是大家闺秀那样的雍容贵气,而是一种聪慧通透的勇气。前者是簪樱之家可以护出来的,后者却需要一定的阅历才能积累,阅微只是一个深居后宅的女子,压根很少出门,这种气质是怎么跑到她身上去的? 半晌,云岙沉声道:“把这些人的卖身契给表小姐,让她自己处理!” 莫姨娘失声道:“老爷!” 华之琅也有些纳闷,这个护国公大人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脑子缺根筋貌似…… 木阅微也有点奇怪,她本来以为还得费点周折,迟钝的护国公大人是嗅出什么了吗…… 莫姨娘上前一步,还想争取。夏嬷嬷从她旁边站出来,低声道:“姨娘,把卖身契给表小姐吧。既然表小姐能自己照料打理,姨娘倒可以省心了?” 莫姨娘转身欲怒,却看见夏嬷嬷使了个眼色,忍声道:“既然老爷这般决定了,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然后命夏嬷嬷去拿几个新来下人的卖身契。 远岫心下一松,暗暗舒了口气。木阅微却深深看着夏嬷嬷远去的背影,然后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那些新来的丫鬟,低下头,眸色深黑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嬷嬷听了莫姨娘的话要去悦馨院拿那几张卖身契,出了正院的门却差点和一个急匆匆跑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以为是某个慌张的丫鬟,脸一沉正要教训一顿,却在这时看清了来人面目,急忙悬崖勒舌低身告罪。 来人却看也没看她,闪身朝房里跑去。夏嬷嬷看着他慌不择路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怀疑,随后加快脚步去悦馨院拿东西。 和夏嬷嬷撞了满怀的少年男子疾步迈进正堂花厅,不及喘息,便火急火燎对着云岙道:“父亲,不好了!” 云岙斥道:“多大了还这般大呼小叫的,也不怕冲撞了客人。教训你多少次了还这般毛毛躁躁!” 华之琅抬眼,只见来人眉清目秀,面如星月,言行举止极为活泼灵动,正是国公府的嫡次子云枫,不禁暗暗叹口气。在坐的恐怕只有他知道为什么云枫这么急匆匆跑进来,且脸上全是着急的神色。他自己也正是在赋花楼吃饭,目睹了一个一场愚不可当的戏,来看看热闹,顺便给护国公大人提个醒儿的。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破局呢?看来云枫少爷也得到了消息。 云枫被云岙斥了一句,虽然一脸郁卒,还是给华之琅打了招呼,然后依次环视厅上其他人,都是满不在乎慢慢扫过,看到莫姨娘的时候脸上浮起一簇火,看表情似乎如果不是怕云岙一个拳头就能挥到她脸上去。不过下一秒,这种愤恨的情绪立刻一扫而光,因为他看见了木阅微,正在好笑地瞧着他,清亮如水光的眼里一如既往带着一抹嘲谑。 第31章 表弟云枫(2) “微微姐,你怎么也在这里?”他宛然是孩童的又惊又喜,完全没有预料到在这里能看到木阅微,浑然忘却了刚才还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解决,很顺手从旁边抄了一把圆杌子坐在木阅微对面,很显然把云岙刚才的教训瞬间扔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过你在这里就好了,我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木阅微苦笑,作为国公府的嫡次子,像所有被宠坏的孩子一样,云枫真诚,善良,活脱脱一束跳脱的阳光。当然,也是所有孩子当中最令人头疼的那一个。她刚才在他看到自己的瞬间给他做了个手势,很显然被忽略了,最令她头疼的是他现在还忽略了周围所有人。 华之琅饶有趣味地看着云枫,真出乎他的意料啊,云枫少爷竟然和表小姐这么熟稔,而且看上去感情不错,这个木阅微越来越有意思了。还有,枫少爷刚才说什么,木阅微在这里他就放心了,他这么有把握木阅微能解决那件事情?他可是忐忑半天了。 云岙也是非常惊奇。这个儿子他太了解了,虽然大大咧咧,却也非常骄傲(至于有没有底气骄傲那是另一回事),对常人虽然礼貌但难得亲近。可是看这样子,木阅微倒是个非常特别的,枫儿对她不仅心悦诚服,甚至比亲姐姐云沅蓉还要亲近几分。 云枫可不管其它,凑近木阅微看上去还在讨好她:“木姐姐,上次你给我的《宸掾策论》我看完了,按照你说的那样去看很好看哦,我还写了心得,完了给你看。” 《宸掾策论》?华之琅脸上再也没有捉弄之色,挑眉目光深深看着木阅微:这是这个嫡女的书单?他不由自主偏头看向云岙,却见对方也回过头来看他,眼底的惊疑不少于他。 阅微当然意识到这两个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分量压得她如芒刺在背。眼前云枫却还是目光灼灼一派天真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捅了多大的篓子。阅微扶额哀叹,然后清清嗓子,很聪明地试图转移话题:“你刚才才急忙忙跑进来说不好了,什么不好了?” 云枫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很有把握地说:“本来不好了,可是阅微姐姐在这里就没事啦!” 木阅微挫败地满头黑线,两眼望天,感慨自己这是没有办法把自己从一团尴尬里捞出来了。 好在终于上天眨了眨眼,正在四顾茫然的时候,从外面啪嗒啪嗒又跑进来一个人,木阅微像看见了救世主一样朝来人望去,却在目光接触来者脸孔的一刻,眼底闪过一缕杀机,脸上却很自然地涂上一层似笑非笑的惯常嘲讽。 来者不是别人,却是莫姨娘的儿子,国公府的庶子云浩。 云浩是护国公第三个儿子,排行第四,因为林夫人向来怠于管教庶子,他倒有机会在自己亲娘也就是莫姨娘的膝下长大,也就有机会长成了现在这样一幅嚣张肤浅、油头粉面的纨绔形状,面上常常一幅趾高气昂舍我其谁的挑衅样,骨子里却是又猥琐又畏缩。 阅微当然记得,这个在护国公面前不时战战兢兢、偶尔被吓得几乎尿裤子的云浩公子,私下里一逮着机会就在她面前作威作福,一脸色相,意欲趁机占这个无人撑腰的表小姐的便宜,并且警告木阅微她是修了天大的德才被他云少爷看中。 这个在阅微看来蠢得几乎可以去死的云浩少爷有一项惊人的本事,就是常常脑筋急转弯干一些令人拍案叫绝的奇葩事,并且觉得自己是为护国公府挣荣光,完事了就一幅乐颠颠的样子跑来给云岙报喜。嗯,就是现在这样一幅乐颠颠的样子。 所以,木阅微眯了眯眼,好整以暇:很显然,刚才云枫匆匆忙忙跑进来要说的事情,和莫姨娘这个宝贝儿子有关。 第32章 轻浮(1) 不过,她愿意息事宁人不代表别人就乐意放过她。云浩乐颠颠进来,给自己的父亲和莫姨娘行过礼,正要得意洋洋鼓吹一番他干的好事情。却瞥见屋子多了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眼熟的小姐。那小姐身量苗条袅娜,容色出尘隽美,他一看之下,失神地呆了一呆,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色迷迷的馋相,双眼要鼓出来似的盯着木阅微的方向。 远岫看到三少爷竟然用这样的轻浮的目光看着自家小姐,心里一冷,又急又恨。几年前这个云浩公子在花园里看见小姐开始,就起了歪心思,仗着小姐没有人庇护,竟然想多次糟蹋了小姐的清白。多亏小姐机警,这三少爷又是个糊涂的,才一次又一次地险险避开。现在,他竟然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明目张胆地垂涎小姐,让人觉得恶心也就罢了,传出去肯定会对小姐的清誉有损。 深想之下,她借着给木阅微的茶碗里添茶,挡在了木阅微前面,大半个身子遮住了云浩看向木阅微的视线。她想这样打断,三少爷就能意识到所有人都在这里看着,他这种行为极为无礼不当,就会收敛那一幅令人侧目的色相。 但是她显然低估了云浩的色胆包天,或者是低估了莫氏母子对木阅微的那种鄙夷不屑以及居心叵测的践踏。长此以往,这种居高临下的践踏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本能。在莫氏的耳濡目染下,云浩眼里的木阅微这个表小姐和他院子里那些丫鬟没什么二样,他想摸就摸,想抱就抱,哪天高兴收她做妾是她木阅微的福气。 这会儿本来他看木阅微看得兴冲冲的,肚子里不自禁就起了一层灼热,这种灼热窜肠掠喉,通过眼睛赤裸裸地呈现出来。他正心猿意马,却被一个没有眼力见的丫鬟挡住了,不禁十分恼火。 他走上前一把扯开那个丫鬟,自己站在木阅微跟前,对木阅微作个揖,一脸谄笑道:“原来是阅微表妹啊,好久不见,竟然出落的这般俊俏水灵了,刚才表哥一眼都没有认出来,以为是哪位仙女儿下凡了呢!表妹素来身子骨不大好,近来可有改善?表哥心里时时刻刻可都是惦记着妹妹呢!看到妹妹这般心疼,表哥这心肝都酥软了!” 这话一出,木阅微虽然脸上没有太大变化,隐在暗处的手却紧紧攥了攥。 这番话放肆轻浮之极,压根不像贵族之家正常儿女间的问候,任谁听了都会心生疑问:这云浩少爷怎么用这般无礼的语气当众给表小姐说话,看样子两个人私下已经非常相熟,这话这般露骨,可能甚至已经有染,云浩少爷只是情不自禁忘了场合?稍微往深处想,这个浩少爷一向拈花惹草,行事轻浮,稍微有点姿色的都要去沾惹沾惹,失去父母的表小姐又这般年轻天真,同在深宅大院,里面的苟且龌龊之事说不清道不明,表小姐被云少爷占了便宜是极为可能的。 木阅微低头饮茶,眼底一抹寒光漂洋过海。不管云浩是糊涂惯了,还是刻意行事恶毒,她觉得都该让他长点记性,至少以后离自己远远的。 云岙素知这个儿子不像话,但一来没对他抱有什么家业上的期待,二来这是自己和莫氏唯一的儿子,爱屋及乌,所以历来宽容。不过亲眼看到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这般胡言乱语,还是皱了皱眉,喝道:“浩儿,不得对表小姐无礼!” 第34章 出手(1) “表哥?”木阅微看上去听得很认真,目光里闪动着疑惑,仿佛有点纳闷地看着云浩问道:“你说你是我的表哥?” 云浩看到自己这般挑衅,木阅微竟然还温和地答话,不禁心花怒放,再走近一些想要摸摸木阅微的手:“当然了,我还能骗你不成,表妹这般令我怜爱,表哥怎么舍得对你说谎呢!” 阅微不着痕迹避开,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这话极为轻浮,看了他一会,转脸对着云枫,话锋一转:“枫表弟,我虽然好几年没有见过衍表哥了。可是我觉得他这几年变化再怎么大,也不至于长成这幅德行!怎么回事啊?” 一直在看戏的华之琅嘴角一抽:护国公世子,也就是云岙的嫡长公子云衍,才是木阅微的嫡亲表哥。这云浩只是护国公的一个庶子,自称是木阅微的表哥确是有些不妥的,表小姐这是在打这个庶子的脸……可是,他不认为这个表小姐在这上面斤斤计较,只是单纯地让云浩认清身份。她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不至于这么温和…… 云枫听木阅微这般问他,嘴角也抽了抽:阅微姐姐你怎么可以把云浩这个傻叉当成我那清雅如竹的哥哥,我不相信你这般眼拙……不过他还是如实回话道:“那个,阅微姐姐,这个不是我哥哥……” 木阅微等的就是这句话。云枫的语调未落,她就已经行动,众人只看见她霍然起身,狸猫一般敏捷,举手对近在咫尺的云浩做了个动作,云浩立马双手抱头,鬼哭狼嚎地惨叫,撕开了屋子里的沉闷气氛。 兔起鹘落,众人都耸然变色。只有华之琅目色深深看着木阅微。刚才别人都没看清楚,但他可是看得很真切。这个表小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卸了这个三公子的下巴骨,那娴熟的手势和手法,他真是醉了。 莫姨娘关心儿子,上前扑到已经倒在地上的云浩身边,看见他两眼翻白,疼得整个身子都在抽搐,眼泪和口水横流,嘴巴却是张得老大,几乎张到了人所能达到的极限,怎么也合拢不了。莫氏下意识就想帮他合拢,却换来更厉害的惨叫。她又心疼又愤怒,抬起头。双眼冒火似的盯着木阅微:“你对他做了什么?” 木阅微已经安然坐回椅子,听她这样问,闲闲答:“我收拾了一个招摇撞骗、举止轻浮的登徒子,姨娘竟这般心焦。怎么倒认识这个无耻之徒?” 莫姨娘一口气堵在胸腔,双目喷火,嘶声道:“他是我儿子,国公府的三少爷,你赶紧给我把他治好!不然我跟你没完!” 阅微的表情看上去非常纳闷:“素闻护国公治家严谨,莫姨娘进退有度,教养出来的儿子怎么可能这般轻浮浪荡。想是姨娘认错儿子了!这不过是一个闯进来的登徒子罢了!” 云枫看着木阅微睁眼说瞎话,偏偏还很有底气和依据,终于没忍住扑哧笑了:阅微姐姐,莫姨娘怎么可能认错儿子! 莫姨娘看木阅微胡搅蛮缠,终于也忍气不过:“我不相信你不认识三公子,他可是你的表哥啊。你怎么能这么狠毒!” 木阅微更奇了,看了一眼云枫:“我的表哥不是护国公世子云衍吗?刚才枫表弟说了这个并不是衍表哥,姨娘这是在质疑枫表弟认不出自己的嫡亲哥哥?” 第35章 出手(2) 莫氏因为儿子受苦心里烧的火急火燎,木阅微却在这时慢条斯理地说风凉话,偏偏说得令她语塞,情急之下她脸色一狠,就要扑到木阅微跟前和她拼命。却见木阅微凉凉道:“如果姨娘自己送过来,我绝对来者不拒,并且我可以保证,你绝对比他叫的更惨!” 莫姨娘脸色一白,猛然收住脚步,看着地上翻滚、哈喇子和眼泪流得乱七八糟的儿子,突然间明白了刚才老爷阻止她、斥责云浩是为了浩儿好,这个木阅微简直就是心狠手辣,肆无忌惮,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竟然对护国公府的公子下毒手。她心里微定,扑过去跪在云岙跟前,痛哭流涕:“老爷,你救救浩儿吧!你看他都被这个狠毒的丫头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救救他吧!他长这么大还没遭过这般罪呢!” 云岙一直冷静坐着,并不是不担心云岙,而是他作为一个武人,也看到刚才木阅微不过是卸了云浩的下巴,很显然就是惩罚他出言无状。他最惊奇的是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外甥女竟然有这么一手,顿时愣住了。不过,他自己也觉得这母子二人被惯得有些言行失礼,举止过分,惩罚下倒也没什么,就一直静坐旁观。现在莫姨娘这般恳求,他倒也心有不忍,站起身去为儿子装回下巴——他可没莫姨娘那么乐观,认为木阅微卸掉的下巴会乖乖自己装回去。 可是等他俯身仔细一看,立即惊疑变色,用手一探,更是神色一凛,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木阅微。 华之琅何等明敏人物,立刻发现有异,也走过来,一探,像云岙那般先是变色,然后神情突凛,目光若实质一般落在木阅微年轻好看的脸上。 阅微心下暗嘲。练武之人,历来卸人骨关节的方式都是都千篇一律,包括大宸国的高手莫洛,她卸掉的骨关节只要是个武功不错的都可以装回去。但除了木阅微。前世的木阅微,父亲是国家政要,母亲是知名医生,小时候那家全国有名的医院就是她经常玩耍的地方。当别的小朋友玩积木、芭比娃娃的时候,她已经可以把人体骨骼玩得花样百出,花式装卸骨头更是玩到了艺术的境界。她对高深莫测的武功没有天赋,只会一些跆拳道、散打、空手道之类的防身术,是前世身居高位的父亲怕她被人绑架逼着学的。但她可以肯定,自己卸掉的骨头,除了她自己,还真没人摸得清门径。 云岙研究了半晌,确定自己和华之琅都束手无策,勉强对木阅微道:“给他装回去吧!”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硬着头皮,毕竟刚才浩儿欺侮木阅微的时候他基本上在纵容,斥责云浩那一声也不是为木阅微打算,现在又要命令木阅微救治她不得不亲手惩罚的云浩,他真有些难以启齿。 云岙长期身在军旅,力求公平克己,难得仗势欺人,才有了大宸国北境西侧的军威如山。这种公正习性潜移默化已经深入他的骨髓,所以他并不能像莫姨娘那样,理所当然要求这个刚刚被自己漠视的外甥女为自己做什么,总会有些理屈。即使他是护国公府的最高权威。他好像并不善于利用这种权威,当然木阅微看样子也不会臣服于这种权威。 果然木阅微一哂:“护国公这是伙同你的姨娘、儿子,欺负我木家没人了吗?”当你儿子当众侮辱我的时候你们闭口不言,现在他被我教训了一个个都来找场子! 第36章 代价(1) 这话说的真很不客气,云岙立刻哑口无言。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木阅微跟前,自己的家长威严半分作用也没有,气势说低就低,一路低迷下去。如果现在站在他跟前的不是这个外甥女,是任何一个儿女,哪怕是世子云衍,他都有办法让他们服从——当然这些人也绝对不会忤逆他——但对木阅微,他完全使不出任何办法。这个丫头就像战争中脱离掌控的某个角色,不动它可以暂时维持整个局面的风平浪静,一旦动了,境况立刻扑朔迷离。对于后宅,他喜欢风平浪静,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犯不着费心计较。而且平心而论,木阅微都是在打反击战,别人不动她,她也静如处子,只有在被侵犯的时候,才会数倍奉还。她倒不主动惹事。这一点还是令他满意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云浩惹了木阅微,她出手惩罚了他。局面胶着了。因为刚才在木阅微被轻浮侮辱的时候他作壁上观,现在他没有办法强制木阅微出手救治云浩,显然这丫头也是谁都没办法威吓得了的。但云浩又不能不救。他顿时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非常无奈。 莫姨娘原以为云岙会强制木阅微救云浩,没有想到他就这么举棋不定,她当然不知道云岙的各种心思,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失声嘶吼:“老爷,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看浩儿都成什么样子了!你为什么不惩罚这个贱蹄子,是她把浩儿搞成这样子的!” 云岙目色微沉看着她:“你说我该如何?” 莫姨娘想也不想:“让人来狠狠掌嘴,直到她治好浩儿!” 木阅微耸耸肩:“上一次重阳秋祭,姨娘你一上来就挑唆护国公大人杖责我!这一次,你又挑唆着掌我嘴。你对阅微还真是厚爱啊!” 姨娘,那个,作为一个很能装的包子,你露了点馅! 云岙也极为诧异地看着莫姨娘:他一直以为莫氏处理事情是公平的,她在自己跟前也确实表现出这种样子。可是刚才的事情,很显然是云浩言行失当造成的,还有,如果莫氏当时不故意拦着自己的话,让他训斥云浩一顿,也就没有现在这样难解的局面了。怎么现在她倒要掌嘴木阅微,逼着她给云浩治好下巴?怎么突然这般不讲道理?看来这个家里的一些事情,还有这个人,他竟都不完全了解。 木阅微看着云岙懵了的脸,暗暗叹气:看来这个云大将军,对后宅的事情果真的完全撇清不理的,那么,云妩之死,他应该也是不知情了。想到这个,她好受了些,也就不让其他人为难了:“那个,要我给你儿子把下巴装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大家没想到木阅微这时主动退步,不禁都将视线转向她。华之琅却知道这个小狐狸肯定又在算计什么,云岙也隐隐感觉到木阅微肯定还有下一句。果然她清明的目光看向他,很温和却也很疏离:“我要浣花山庄和木府的房契!” “你休想!”莫姨娘想都没想破口而出。 “那么。你就让你儿子这样过下半辈子吧!”木阅微闲闲而坐,不准备再开口。条件她都开了,让这些人自己斟酌去吧。 “木阅微,你好卑鄙!”莫姨娘那张艳丽的脸此刻扭曲狰狞,“你故意对浩儿下毒手的,你就是为了从我手里拿回木家的东西!” 第37章 代价(2) 阅微不想再和这个自己懒得看一眼的女人拌嘴,看向云岙道:“云三少爷应该为自己的愚蠢举动付出代价。护国公将军认为呢!” 云岙没有想到木阅微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说实话过分倒并不过分。浣花山庄和木府本来就是木家的产业,属于木阅微的。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间对这两样东西感兴趣。 木阅微也没准备多说什么,有些事情只能她一个人承担和探索。当年木赟好端端地进了皇宫和先帝商讨国事,结果却变成一具尸体被送了回来,先帝也突然驾崩。官方解答是皇宫进了刺客,大学士木赟护驾而死。木赟和云妩只有阅微一个女儿,所以显赫一时的木家就此凋零。但因为是护驾,木赟是有功之人,木府依然存在,木家的产业也都一应存在。但这一段往事谜团重重,木阅微一直觉得,重生在这个世界,这都是她应该承担的东西。 云岙看木阅微不知为何突然陷入某种沉思之中,那种沉思的神态他极为熟悉。妹妹云妩当年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子,锦心绣思,含英蕴华,有咏絮之才,后宅生活压根就不是她应该的天地。作为兄长,他常常扼腕叹息,若是小妹生为男儿身,不知道该有多大的作为!为了排解她在狭小秀闺中的苦闷,他常常带一些有趣的书给她,也常常讲一些外界的见闻给她。云妩听得认真的时候,常常便是这样一幅思索的神态,眉头微蹙,目光却极为黑沉深邃。这个孩子,难道随了她母亲的性情。 云岙不在多话,吩咐莫姨娘去把木府的房契和浣花山庄的地契拿给木阅微。这个外甥女,看来他得好好了解一番了。 莫姨娘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云岙吩咐她的时候,那般毋庸置疑的语气是她前所未见的,之前云岙下这样的重要决定,至少会和她商量一下,至少会给她说一声。像现在这样直接命令自己执行的情况几乎没有发生过。这令她极为不安,她发现自己不但对木阅微知之甚少,甚至对自己枕边这个男人,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他愿意呈现在她跟前的那一部分。这让她慌乱不已,不敢再说什么,低声吩咐夏嬷嬷去把木府的房契和浣花山庄的地契拿来。 夏嬷嬷早就取了卖身契来,进来就看见浩少爷眼泪鼻涕乌七八糟乱流,面目狰狞,很痛苦地躺在地上挣扎,她吓了一跳,听了半天才知道是表小姐搞得鬼。她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会儿,木阅微竟然连木府和浣花山庄都拿到手了。看着安然坐在椅子上的表小姐那张幽静隽美的侧脸,她意识到,以后这护国公府,可能就要变天了。 阅微看云岙答应了她的要求,走过去俯下身,托住云浩的下巴,两手微动,众人只听见云浩极为凄厉地惨叫一声,他的下巴立刻恢复了正常。阅微看着他,冷冷道:“如果下一次,你再对我这般无礼,我把你全身的骨头,一点一点都卸了。” 云浩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胆小如鼠的木阅微突然就变得这么可怕,下意识退得离她远了一些。但觑见木阅微那隽美的侧脸。眼底又不由自主溢出一点垂涎之色。 华之琅摇摇头。这云浩吃了这么大的苦头,竟然还贼心不死。他知道木阅微借机而发闹这么一出,无非是想吓破云浩的色胆,绝了他那些龌龊心思,想来这个不知深浅的云浩已经不是第一次骚扰木阅微了。可是现在看在,这个云浩是个猪油蒙了心的,木阅微这后患,可能要变本加厉了…… 云岙看了一眼满脸幸灾乐祸瞅着云浩的云枫,没好气问道:“刚才慌慌张张跑进来,说是大事不好了,怎么这会倒不着急了?出了什么事?” 第38章 冰峦雪魄(1) 云枫耸耸肩,自刚才进来看到木阅微开始,那件事情带给他的焦躁和惊慌都顿然雪消,在他眼里,还没有遇见过阅微姐姐解决不了的问题,最重要的是,她坐在那里,本身就像一束明亮的光,宁静,平和,却有一种温暖的力量,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活着本身就是状况挤着状况,蜂拥而来。当然这种意识是他认识木阅微很长时间后,耳濡目染渐渐意识到的。 云枫指了指刚刚缓过神儿的云浩:“父亲问他吧!为什么斗鸡走狗、吃喝玩乐还不能充实他那乱七八糟的生活,他还要去逞强好胜,给护国公府惹来麻烦,甚至将国公府置于危地!”乖乖,为什么他说话的语气和阅微姐姐越来越像了! 莫姨娘正在照看云浩,听了这话扭头道:“四公子这什么话,就算要在老爷跟前抹黑浩儿,也不能这般胡说八道。浩儿能有多大本事,能将护国公府置于危地。” 云枫不屑道:“知道自己本事不大就不要成天兴风作浪!” 莫姨娘脸色顿黑:这个云枫是在说浩儿,还是在说她? 华之琅听到云枫第一句却极为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看来这个四公子,自己也是低估了。他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天真简单,对朝局一无所知,恐怕护国公云岙自己,都没有清醒地意识到国公府的问题,云枫却意识到了。不过这护国公府,最近变化还真是大。他瞥了木阅微一眼:难道是因为她? 云岙看着旁边畏畏缩缩的云浩,问道:“你说吧。刚才你说有开心的事儿?” 云浩本来得意洋洋地进来,就是要在云岙跟前吹嘘一番,父亲总是觉得自己不务正业,其它人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个高门浪子,他得让他明白自己也是可以为护国公府长脸的。可是因为被木阅微卸了下巴的波折,让他一时间特别气馁,满肚子的浮夸喜气都化为乌有,说话的气势也就弱了下去。他如实道:“我和魏公子打赌,说护国公府有五盆雪魄。后来宫里不知道怎么知道了,陛下让我将五盆都搬过去,搬过去就会给护国公府重重奖赏。父亲,这可是让陛下高看您的机会,只要我送过去,陛下肯定觉得你办事得力,忠心可嘉……” 云岙心里一惊,站起来急道:“你说什么?五盆雪魄?陛下只赏给了我一盆,我拿什么拿去送给陛下?你为什么要说谎?这可是欺君之罪!” 华之琅暗暗摇头:这个在边关声望极高、立下无数战功的云岙将军,回到京城可以说是猛虎入笼,不但威猛八方的气场被死死打压了,随时还可能有身家性命不保的忧患。他自己却基本上察觉不到。像刚才这件事,京城中有些城府的人都能意识到更深一层、更为可怕的危机,这位云岙将军却只想到了欺君之罪,真是心思单纯。 他下意识去看木阅微,却见对方娥眉几不可见地微蹙,目光淡淡看着云浩,但眼底却分明是一抹极为寒冷的鄙视。他立刻知道这位表小姐已经捕捉到这件事的关键点了! 云浩看云岙不但没有开心反而着急,心里极其不平:“不就是五盆雪魄吗?爹爹本事这么大,怎么会搞不来?如果搞到了,进宫带给陛下,到时候龙心大悦,我们……爹爹就可以扬眉吐气,不用再看那魏公公的脸色了。” 第39章 冰峦雪魄(2) 云岙特别了解这个儿子,什么为了爹爹扬眉吐气那不过是面上的说辞,说白了就是他自己逞强好胜,和人在外面胡夸海口,争强斗狠,被人逼到某个角落,下不来台就会脑子一热瞎承诺。但是他想不到云浩竟然会惹出这般事来,还惊动了宫里,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关于雪魄他太清楚了,极其珍稀贵重的花,名动天下,说绝无仅有也不是夸张,现在护国公府哪有那么多盆去给皇上复命! 他看了云浩一眼,知道现在压根不是教训这个儿子的时候,忍忍气道:“你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都给我说一遍!一点都不许遗漏!” 原来云浩今天去赋花楼和他那一群狐朋狗友胡吃海喝,酒足饭饱时,魏公公的义子魏无讳也来到这家酒楼吃饭。云浩和他虽然相识,却从来没有打过交道。这魏无讳向来仗着魏公公的权势,行事极为高调傲气,对云浩这样一个纨绔的庶子是看不上眼的。本来也没什么事,不想云浩因为喝得有点高,又素来对一个阉人的义子不放在眼里,却偏偏处处被对方瞧不上,心里特别不满,出言挑衅了几句。没想到这个素来恃权傲物的魏无讳,竟然笑嘻嘻敷衍着他,还说了不少很动听的话,云浩不知不觉就飘飘然了。后来不知道怎么聊到了雪魄,魏无讳立刻低声叹气,说自己素来爱花,这么名贵的花竟然无缘拥有。云浩正在云端飘着,想也没有想就斜睨着他:这算什么?我护国公府至少有五盆,魏公子如此知情识趣,我送你一盆。魏无讳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换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但云浩解读为他这是感念他云公子的大德。后来他酒醒,才知道原来皇帝陛下从魏公公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极为惊奇,传口谕让他把这几盆花都送进宫里去。 这一切都被在另一处雅间坐着,并且因为武功修为极高而听力绝佳的华之琅听了个正着,他对这个愚不可及的云浩真是无语,完了就来到护国公府看热闹。 云岙气闷地听着云浩说完,恨不得让家仆过来直接揍这个惹是生非的儿子一顿。 雪魄是什么?他长期呆在大宸国西北边境,对这个太清楚了。这是一种生于西北巍峨雪山深处的一种花,长相似菊花,花朵极尽雪白,冰姿雪魄;花叶墨绿如凝,若翡翠之魂。一盆雪魄打眼一看就让人满目惊艳,叹为观止。因为它神姿仙态,恍若姑射神影幻化一盆,冰肌玉骨,神采绰约。天然长成,却仿佛精心雕琢的一般精美有致。名为雪魄,其实这两个字完全不能道出这种花的风姿,只是这花是有渊源的。它为西北外境一个称雪族的部落所有,是那个部落的族花,被他们奉为神明一般,所以才称谓雪魄,雪族的魂魄。 护国公府那一盆雪魄是圣上刚刚赏下来的,云岙知道,这些都是雪族送来的贡品,陛下是嘉奖他守护西北边境有功,一盆已经极为珍稀了。现在他哪里去找另外几盆送到陛下跟前去!这儿混账儿子还真是能给他惹是生非! 云岙怒道:“你不知道雪魄非常珍贵吗,府里总共才有一盆,你怎么敢夸下海口,说你自己能拿出五盆来!你哪来的胆子!” 云浩不以为然道:“虽然珍贵,但也不过是一种菊花,阅微妹妹院子里中栽了那么多菊花,我想肯定是有雪魄的。这才和魏公子夸海口的。” 莫姨娘本来已经吓得不敢说话,她虽然是一个侍妾,但也清楚那雪魄极为珍贵,不然陛下怎么可能只赏给云岙一盆。这一个弄不好,他这儿子可是欺君之罪,还会连累云岙,到时候等待她母子的是什么,她都不敢往下深想。这时候听到云浩这样说,不禁插话道:“浩儿说得对,阅微园子里那么多菊花,有这个品种也不好说!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还真能找出几盆来!” 第40章 自私自利(1) “混账!”云岙听到这么无知的话,再也控制不住怒气:“儿子蠢,你跟着他一犯蠢不成?那雪魄果然这么好找,雪族的人能将它奉为圣物,陛下能让人不远千里运到京城来?雪魄叫只能生长在常年不化的高山上,碾冰为土,以雪为盆,长成开花才能离开雪山,不然肯定活不了。这瑶京一盆都找不到!” 莫氏向来在云岙跟前长脸,哪有被他这般声色俱厉地训斥过,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她又羞又恼,又担忧云浩,恨恨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浩儿什么也不拿就去陛下面前领罪吧,这可是欺君之罪。”她顿了一顿,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继续道:“要不去告诉陛下,是表小姐告诉浩儿她这里有几盆的,浩儿信以为真,就和魏公子说了。阅微好歹和五皇子有婚约,将来也是皇家的儿媳妇,就算获罪,受的惩罚也能轻一些。” 木阅微淡淡冷笑,这莫氏这番话,是让她木阅微替她那蠢货儿子背锅吗?听起来还挺合情合理的。呵呵,她是皇家未来的儿媳妇?当她纵容自己的儿子一次次凌辱自己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有,自己是皇家的准儿媳妇就可以免了欺君之罪,这莫氏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要整死自己吗?欺君之罪就算是太子也要重罚的,皇帝又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欺骗他! “闭嘴!”云岙喝住了莫氏,虽然感觉这话有几分道理,但这么做未免太自私了:“浩儿犯下的过错,怎么能让阅微去承担!” 莫氏看云岙的神色,觉察到她的话他分明听进去了几分,继续道:“老爷,我知道这是浩儿的过错,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如果浩儿不能遵旨送五盆雪魄,他领罪倒是次要的,可是皇上难道真的就不会怪罪到您身上吗?儿子犯了欺君之罪,老爷你就是管教不严,说不定皇上还会怀疑他是有样学样,您也会受到苛责的。表小姐好歹是个外人,年龄又小,陛下只觉得她在和浩儿笑闹,压根不会深责,最多小小惩戒一下。虽然表小姐无辜,但在国公府这么多年,这个时候为老爷担待点,还是应该的。” 一直坐在那里不支声的云雪雅突然跪下道:“爹爹,姨娘说的对。虽然姐姐会受委屈,但这是她该做的,就请爹爹准了姨娘,告诉陛下这是阅微姐姐骗了哥哥,才让哥哥这般不知轻重夸下海口。”她说完转过头来对木阅微道:“你赶紧请求父亲,让你代哥哥去陛下那里领罪吧!” 阅微一笑:“我为什么要替你的哥哥去领罪?” 云雪雅怒道:“这些年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现在要你替我们家做点事情你就不愿意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又来了!看来上次的事情还没让这母女俩学乖! 云枫也终于忍不住:“你自己愚蠢,教出来的子女一个比一个愚蠢,愚蠢倒罢了,还这般自私自利,刚才他还那样不敬重阅微姐姐,当中污蔑她的清誉。现在出了事,你们母女两个竟然坑瀣一气,想要微姐姐为你那蠢儿子顶罪。你们不觉得自己脸皮太厚了点!” 莫氏尖声道:“不是我自私,是事情已经这样了,表小姐顶替,可以将对老爷的伤害降到最低。” 第41章 自私自利(2) 是将对你们母子的伤害降到最低吧!云枫眼神极为鄙夷,面上却是点点头:“姨娘说的很有道理,不过阅微姐姐和三哥素来没什么瓜葛,告诉陛下姐姐欺骗他说有雪魄还真是太勉强了。姨娘是三哥的生母,不小心欺骗了三哥,倒更合理一些。父亲,我觉得呈禀陛下,是姨娘告诉三哥府里有雪魄的。姨娘如此识大体,又在国公府吃了几十年饭,为云浩顶罪,替府里担待一下,是应该的。” 这番话有样学样,把刚才莫氏说给云岙的话挪了过来,莫氏被当胸一睹,勉强分辨道:“不是为浩儿顶罪,是为国公府顶罪,难道浩儿欺君,老爷能够不被连累?牺牲她一个木阅微,保全整个国公府,难道不应该?我知道四公子和表小姐有交情,但还请先考虑护国公府的利害!” 云枫奇道:“明明是云浩兄自己犯了蠢,怎么能连累到护国公府。姨娘的意思是陛下忠奸不分,污蔑重臣,不能明察事实真相?” 这个帽子大了,莫氏哪里背得了,一句话也顶撞不了,窝在那里生闷气。 “你们给我住口!”云岙听到云雪雅霸道刁蛮的话,已经又是惊愕又是愤怒:莫氏竟然教养了这样自私自利、任性妄为的女儿,本来要木阅微去顶罪就是个只图一己之利的糊涂计策,让他对莫氏心冷了几分,看雪雅这样子竟然是在逼木阅微必须去?木阅微的性命在这两个人眼里就是这般轻贱?后来听云枫替阅微打抱不平,莫氏竟然又和云枫杠上了,不禁各种心烦意乱,喝住了二人。 却听华之琅幽幽叹了一口气:“就算表小姐自己愿意去顶罪,恐怕也是不行的!” 云雪雅立马抬头,温柔望着他:“花公子为什么这样说?” 华之琅叹道:“恐怕陛下没有云小姐和莫姨娘这般天真纯洁!” 木阅微低头,掩住了勾起的嘴角:也不知道这母女二人的智识,听不听得懂华之琅这般温柔的嘲讽。云雪雅千万不要当成是夸奖自己,她对这个表妹的智商很是忧心。 果然听到云雪雅羞涩道:“谢谢华公子夸奖,心思单纯是女儿家应该的修养,姨娘经常告诉我不要想得太多,失了女儿本分。” 云枫打了个趔趄,只觉得面上无光。但他实在不屑于和这个脑子过于匮乏的庶妹计较,也懒于去打击她,只好朝天翻个白眼忍了。 但是终有人看不惯云雪雅那副得意样,坐在她旁边的云洄萱淡淡道:“雅妹妹想是误会华公子的意思了,他不是在夸你。华公子的意思是,陛下心思机敏,玲珑剔透,考虑问题可不像妹妹这般愚笨。妹妹毕竟年幼,见识不多,头脑简单,想事情也只能那么肤浅了。华公子,我说的对吗?” 华之琅不怕死地赞许道:“这位小姐真是冰雪聪明。” 云雪雅算是知道自己被心上人给耍了,又是羞,又是怒,还有几分幽怨,几分楚楚可怜,用这样几种情绪替换或者交加的眼神望着华之琅。 木阅微真是无语,这个时候,这两个名门闺秀,还不忘记争风吃醋,用互撕的方式在一个完全和自己没说过几句话的美男子跟前刷存在感。她真是醉了。 华之琅话锋一转,认真对云岙道:“云将军,恐怕不能让表小姐去顶罪。陛下一言九鼎,让云浩公子带花进宫已经闹腾开了,现在又闹出是表小姐欺骗公子,这样环环折腾,岂不是将陛下的话当做儿戏,恐怕到时获罪的不止是表小姐,将军可能都被连累。”他在军中云岙麾下呆过一段时间,习惯称云岙为将军,也没打算改口过。 云岙摇头:“我也没想让她顶罪。华公子今天来,想是为了这事,不知道公子可有办法。” 华之琅摇头。他一路行来,还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可以没有后患地完美解决此事。毕竟陛下都传了口谕,怎么都得遵旨。可是别说没有那么多雪魄可以送进宫,就算真的有,就这般遵旨了,那只能招引更大的危险…… 第42章 隐患(1) 云岙叹气:“那就只好拼上我这张老脸,去几个朋友那里凑几盆了。” 华之琅诧异:“凑?” 云岙点头:“护国公府有一盆,我记得陛下也送了苏阁老一盆……我去打听一下,看还送了谁,这花虽然珍贵,也就是一盆花而已,那几个同僚,还是会顾及我云岙的面子的。左不过凑够五盆,送到宫里去赶紧了事罢了!” 华之琅仿佛当头一懵,倒吸一口冷气,郑重提醒道:“将军,雪国送来的供品,一共只有十盆。” 云岙很无奈地点头:“我知道,所以要凑够五盆太难了,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莫姨娘连忙插话道:“我去尚书府看看,如果哥哥也有,我无论如何也会给老爷带过来一盆。这事都是浩儿惹的,老爷千万别焦心,坏了身子。”莫姨娘半天已经缓过神冷静下来,意识到刚才在云岙面前失了分寸,这会急忙献殷勤思量着赶紧补回来。 云浩听了半天,纵然愚蠢,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再不敢漫不经心,连忙尽心尽力:“我也去那几位朋友家里看看,谁家有雪魄,我千方百计也要拿回来一盆。” 华之琅看着他们齐心协力在那里商讨谁家可能被皇帝赐了雪魂,要去谁家讨一盆回来,不禁无语问天,他现在非常非常非常为这个权贵之家的未来捏了一把汗。刚才他已经郑重提醒云将军,雪族送来的贡品只有十盆,只有十盆……很显然这位心思粗豪的将军压根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没有注意到其中最关键的利害。 十盆,可不止是难凑这么简单。 木阅微事不关己地坐在那里,察觉到华之琅略有深意的目光飘过来,她恍若未觉,看着对面和他一样事不关己的云枫,纳闷问道:“你好像不着急。我可提醒你了,如果没有花,闹到皇帝跟前去,虽然欺君的是云浩,但皇帝肯定会追究护国公的责任的。到时候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云枫点头道:“我知道。” 阅微奇怪:“那你怎么不着急!” 云浩认真道:“有阅微姐姐在!” 阅微满头黑线,拉脸道:“你怎么知道我会管,护国公府的事和我一文钱关系都没有,这云浩吃亏我更是要敲锣打鼓庆贺庆贺,你难道不了解我?” 云浩狡黠一笑,笃定道:“了解。所以我知道你会让云浩吃亏,可是肯定不会不管父亲。” 木阅微:……越是看上去单纯的男孩真尼玛越是可怕。 这边在打眉眼战,那边却已经商议定了,云岙转头向华之琅道:“华公子在此,本该陪客,可是现在府里出了这般大事,老夫得去张罗,怠慢公子,还望恕罪。” 华之琅目瞪口呆,他摸了摸鼻子,暗自思忖怎么组织语言告诉这个很能打仗却不擅长朝堂运作的将军,他现在去凑五盆雪魄,正是以身犯险,可以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中最烂的一个。想了好一会,他才如实说:“将军,这五盆花,不能送到皇宫去。” 看云岙极为诧异的神色,他有些为难,却也知道不能就此罢休:“我刚才说了,雪国只给朝廷送了十盆雪魂作为贡品,所以您怎么都不能拿出五盆来。” 第43章 隐患(2) 云岙不解:“为什么?” 华之琅特别为难,现在的云岙哪是一个威震八方的将军,他压根就是一个不暗世事、不懂朝局残酷的孩童。这朝堂上的一干重臣,随便谁听了他这几句话,立刻会闻弦音而知雅意,知道他意之所指,因此他很不擅长把话说得过于分明。特别是,对着这样一个忠心为国、保境安民的将军,他很不想让他明白现在朝中那些暗潮一般阴诡的手段,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甚至那个身居高位的人莫测的心机。这些会令真正具有家国情怀和心系江山社稷的人,感到心寒。所以,有些话,他真的难以启齿。即使平时捉弄这个耿直的大将军习以为常,他依然觉得没有办法淡定开口。 华之琅正在抿嘴为难,却听到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清清冷冷道:“如果您觉得这个护国公做的不耐烦了,想死得快一点,就赶紧找五盆花送宫里去,然后回家来等着陛下对国公府削权治罪,甚至抄家灭族。” 这话不是一般厉害,云岙猛然转身,看到木阅微若一只清雅的白菊,气定神闲坐在那里,让人几乎怀疑刚才那番话不是她说的。他目光若锥子一般直戳木阅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华之琅却松了口气,然后发现屋里不相干的奴婢都被木阅微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打发走了,大堂一下子空寂了不少。看来这个表小姐果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也确实,木阅微这句话,虽然说得夸张,但根旨是对的。 阅微叹口气:“您这么天真,真为难华公子了,他聪明一世,估计还真想不到,您身居如此高位,重权在握,竟然可以这般天真无邪。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华之琅挠挠头:“那个,云将军还是德高望重的……不过一直在军中……国家是很需要这样做实事的将军的……” “你不用替他解释什么,一个人享受什么样的尊荣,就要承担得起什么样的危机。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后宅。”木阅微并不看云岙惊讶的脸,她觉得云妩真是死的过于冤枉,自己敬重的兄长的天真,某种程度上导致了她的死亡,现在,这种天真还有可能导致他自己的覆灭,甚至整个家族的沦陷,她真是一点好声气都不想有:“华公子已经告诉你了,雪魄这种花极为名贵,雪族也就供奉给了陛下十盆。我想陛下自己应该有一盆,肯定同时给太后送了一盆表示孝敬,皇后娘娘肯定也有一盆,陛下宠爱的贵妃娘娘一盆,太子殿下应该也有一盆。其他的,陛下要么赐给了宗室,要么给了您这样的重臣。” 云岙不知道木阅微一时间竟然想了这么多,极为惊讶,下意识道:“对,这个我是知道的,确实如你所说。可是那又如何?不是还有五盆在大臣那里吗?” 阅微看了他一眼,目光极为讽刺犀利,声音却是清冷温和:“也就是说,整个大宸国只有十盆雪魄,陛下给皇宫留有五盆,其它大臣府邸最多一盆。这已经是福泽深恩了。可是护国公大人,你一介臣子,现在却能搜罗来同样的五盆,你是要告诉陛下,你云将军的权力,占了大宸国的半壁江山,可以和陛下平分秋色吗?” 仿佛硬锤敲中,云岙重重一震,看着木阅微那双清锐的眼光,几乎感到自己瞬间窒息,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这样考虑过问题,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关节,可是他知道,木阅微说的很对,非常对。这是他久居高位的一种特殊直觉,他只是从来不去思考这种直觉带来的信息罢了。现在这些信息在他面前一一分明,给了他一种透彻冰凉的认知,这种认知让他的心情极为沉重,极为黑暗,他几乎是下意识看了看华之琅,却看见对方悲怆的脸,在他的眼睛扫过去时,那双平日里总是不正经的眸子,竟然闪避开了他的询问。 第44章 暗箭 木阅微这番话不仅让云岙震住了,连云枫也是觉得浑身发冷,他没有想到几盆简单的花,竟然有这般复杂的牵扯,会造成这么可怕的后果。他本来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那个魏无讳肯定包藏祸心,因为他们暗里拉党结派,谋权营私,而父亲,从未被他们拉上船。他知道他接近云浩不怀好心,却不想竟然有这样歹毒的心思。这压根就是在离间君臣,陷害父亲! 木阅微看着云岙,没打算就此放过:“陛下也许不会当面问你什么,但肯定会留下一个大隐患。朝中的其他大臣知道了这件事情,随便谁煽风点火,御史和其他人联名奏折,或者说你大不敬,甚至说你心有不轨,到时候你准备如何向陛下辩解?” 云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才勉强道:“我可以说,是……是别人送我的?” 木阅微冷笑一声:“能得到这盆花的,都是朝中砥柱,实权重臣,可以说是大宸国的肱股之臣,甚至是陛下的心腹。你随随便岁就从他们那里把花拿到了,你是怕陛下不知道你结党营私吗?而且,将御赐之物轻易送人,你让陛下如何看待那些送你花的朝臣?到时候你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那些可能和你交好的朋友,让他们沦为阶下之囚。” 看着云岙变得惨白的脸,她继续道:“或者你可以告诉陛下,是自己从雪族那边得来的。可是,雪族作为一个部落,它并不隶属于大宸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并且还在西北边境,和护国公您守护的边境防线遥遥相望。如果你竟然能从雪族得到这样他们奉为圣物的花,护国公,连我都认为你有叛国通敌的嫌疑!” 听到这里,连华之琅都惊呆了。说实话,他尚且没有想到这一层,没有想到雪族可能还牵扯其中。但是魏公公既然用雪魄做文章陷害云岙,在这里也埋个引子,而且是最可怕的引子,几乎是必然的。 这个木阅微,片刻间就能理清这些,她的思维是有多么缜密通透,心智是有多么机敏可怕?而且,她竟然这般熟稔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部落的信息?她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的? 木阅微顿了顿,继续道:“这件事压根就是一个局,从云浩这里下手,最终针对你的一个局。那个魏无讳向来高傲自诩,他的义父魏公公向来和国公府没有瓜葛,他也素来瞧不起云浩,怎么好好的会突然态度转变,对他态度谦恭,虚与委蛇?还有,本来只是云浩和那个魏无讳打赌,还是在宫外的一个酒楼,这么小的事情怎么那么快就惊动了陛下,让他下口谕命云浩带花进宫?人家压根就是在等你入局。这只是开始。估计这个时候,魏公公已经在联络朝臣,在起草弹劾你的腹稿了。你今天把花送进宫,明天早上就会有一堆折子摆到陛下的龙案前。” 她看着云岙因为过分震惊而有些呆的眼睛,继续砸冰块:“您回京也有几个月了吧,如果这几个月的水深火热还没让你意识到危机,嗅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那么,护国公,恕我直言,您的末日,不远了!” 木阅微娓娓而谈,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像那一盆盛开在冰雪之巅的雪魄,幽艳而清冷,绝尘而绰约,不沾染红尘里的半点尘埃。可是她唇齿轻启间,道出的却是这红尘万丈中最扣人心弦的杀机,最蛊惑人心的权谋。云岙对这件事情本身已经极为震惊,因为它几乎颠覆了他之前的所有官念。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从小就在京华和边疆穿梭的中年人,这样一次残酷的洗礼对他来说,在内心深处还是有准备的,他从前只是下意识不直面罢了,真正惊醒的那一刻,他发现其实直面起来也没有那般艰难。 与之相比,更令他震惊的是,更令他瞠目结舌的是,木阅微,这个在他的记忆里,胆小怯懦,将自己锁在深闺足不出户的外甥女,竟然将朝中的形势尽收眼底:深宫的角色,朝堂的权争,皇帝的深思,阉党的心机,她熟悉得犹如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她是怎么做到的?一盆看上去完全无害的雪魄,被她洞若观火,寥寥数语就道破了身后那无数的风云暗涌。这个看上去和平常闺秀一般无二的丫头,在平日里,不被人留意的地方,都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云枫也惊讶至极,作为这个府里唯一和阅微姐姐有交情的人,他自然知道木阅微多么强悍,多么聪慧,可是这种聪慧,向来更倾向于一个深闺女子光风霁月的胸襟,卓尔不凡的智识,博览群书的才气,这一切让她看起来比平常的女子更有见地,更有力量,也更有趣得多,令人顿生钦仰,由衷折服。但他从未想到,对于朝局,她竟然可以剖析得这般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莫姨娘震惊地看着木阅微,眼底升起一抹肆意的歹毒:她不懂朝局,但木阅微说的这些她却听得懂。虽然听得懂,但在木阅微说出来之前她万万想不到。她突然意识到这个贱丫头的心机见识,比她估计的不知道深了多少。而无论是华公子还是老爷看她的眼色,都让莫氏感到心惊:他们对这个死丫头都是赞同的。后宅厮杀中培养起来的危机感让她下决定:一定要尽快除掉木阅微,不然,不然,就冲着几年前自己对云妩所做的一切,她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华之琅耸耸肩,看来除了自己,所有人都低估了这个表小姐,当然也是因为她的刻意隐藏。他看着渐渐缓过神来的云岙:“表小姐虽然说得是最严重的后果,但也八九不离十。所以,将军,这花,不能轻易送进宫。你知道,陛下素来疑心很重,魏公公又对你心怀不轨,更何况这本身就是针对你的局,轻易遵旨送花,后果不堪设想。” 云岙颓然道:“难道还能不送,抗旨不成?” 华之琅沉默。这就是这个局的高明之处:如果云浩把五盆雪魄送进去,护国公立马会被疑心权高倾主,心怀不轨,这个后患可是很严重的;如果他不送花到宫里,就是欺君罔上,抗旨不遵,到时候护国公府依然会被连累。当然不会一朝一夕就抄家灭门,但削爵夺权,不是不可能的。云岙一旦被夺权,云家就岌岌可危了。 第45章 寰微公子 令人郁闷的是他绝顶聪明的华之琅竟然破不了这个局。 云岙看华之琅的脸色就知道他无计可施。他知道这个京中有名的才子虽然性情不羁,才华横溢,然而家学渊源却是十分正统清直,对于这些宵小之辈的阴诡机谋,并不十分擅长。他叹口气,安慰道:“华公子也不用为老夫担心,我这就带着这逆子进宫,负荆请罪,云家数代忠良,陛下应该会存一丝怜悯,不会要了云家人的性命。其他的,想是无法顾及了!” 这是退无可退的下下策了,怎么处置只看皇帝高不高兴。等于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一个心思不定、疑心种种的皇帝,生死就在那个人的一念之间,压根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况且,那个布局的魏公公肯定在皇帝身侧,随便说两句话,云岙的结局压根不用做第二条推想。 云岙满目悲怆,他和华之琅都知道,换一子而动全局,重击了护国公府,暗处的那些人,更要肆无忌惮了。朝局,也将更为莫测了。护国公府在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出事的。可是这个局……他如果不主动将自己如鱼肉般奉上陛阶,就只能等着暗中那只手歹毒操作,云家数代清名毁于一旦。 华之琅郁闷道:“如果月寰微在这里就好了。那个家伙心思灵敏,机变百出,要解这个局真是易如反掌!” 他说着下意识看一眼木阅微,想从她脸上看出她与这个人的有多大的牵扯。可是木阅微很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并无异色,给人的感觉就是她听说过这个人,但也不过听过而已。 倒是云岙很有兴趣:“你是说三年前来到瑶京,那个才冠绝伦、清雅如兰的寰微公子?” 华之琅点点头:“将军一直在关外,竟然也听说过他?” 云岙摇头:“衍儿给我写的信里好几次提到过这个人,对他的风骨才华很是钦仰。我麾下有几个文士,想念京城的时候,会捧着那本《瑶京梦华录》细读,对这位寰微公子的文采才识很是激赏。但我佩服的是,这个人,无名无禄,白衣之身,竟然在短短的几年内,一手创办了名动天下的寰微书院,无论是用心还是智慧,都是让人不得不折服的。” 华之琅点点头:“这个寰微公子的才思,真是深不可测。可惜今年夏末,他说什么京中呆了三年,都快要发霉了,把寰微书院和京中产业托付给人,自己优哉游哉去浪迹天涯了。如果他在这里,定可解目前的燃眉之急!” 木阅微突然道:“华公子对这个月寰微,倒是挺有自信的!” 华之琅点头,正色道:“这大宸国甚至周边各国加起来,令我折服的,也就两个人,寰微公子是其一。” “哦,”木阅微点头道,“想来华公子和寰微公子交情匪浅?” 华之琅难得地脸色一僵:交情匪浅他不敢说,压根就是他自己对人家月寰微死缠烂打,还被他各种捉弄。不过华之琅很是乐在其中,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这寰微公子性子有点古怪,我不敢和他论交情。可是如果他当我是朋友,我不胜荣幸!” 木阅微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意外,呆了一呆才道:“公子风采清华,性情高洁,寰微公子肯定是将您当做至交,才嬉笑怒骂不拘一格的。有华公子做朋友,想来那个月寰微也觉得荣幸。” 这话旁人听着是真诚的赞赏或者恭维,但对于华之琅,意义就深婉了,至少他确定,这个木阅微和月寰微交情不错,才敢得出这样的结论。华之琅认真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木阅微没有闪避,反问道:“不知道令公子折服的另一个人,是谁?” 华之琅见她用另一个问题岔开话题,于是知道不可追至过甚,便低头斟酌,思考着要不要当众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即使月寰微不在,另一个人在这里,眼前的困境也会迎刃而解。此人和月寰微,应该是他有生以来碰到的最为足智多谋、颖悟绝伦之人,只不过月寰微温文尔雅、气质灵秀,令人顿生好感想要亲近。而那一个人,额,深不可测、高山仰止,只堪让人折服。所以他犹豫要不要在这样的场合提起这个人来,国公府的另外两个小姐可是竖着耳朵听他说话呢,惹来她们的兴趣,说不清会扯出一大堆,麻烦倒罢了,但他总觉得对那个人,有点不庄重。 木阅微看他低头沉吟,知道不方便说,倒也不追问,只是在心里纳闷让华之琅钦仰到连一丝莫须有的亵渎都不肯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神一般的存在。 却在这时听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声焦躁道:“阅微姐姐,父亲都已经心急如焚了,你不赶紧帮忙想法子,还在这里勾引华公子。你要不要脸!” 木阅微一愣,想要顶回去,却觉得和这个傻叉为这点破事计较真是犯不着,但是不顶回去,任她这般无理污蔑还真有些咽不下那口气。她下决心一定要找个伶牙俐齿的丫鬟,以后专门负责对付这些没事找事、搬弄是非的笨蛋。 倒是华之琅眉头微皱:“五小姐这话怎么说?是说我与表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为不端?我倒是想请问一下云将军,贵府的小姐就是这般侮辱客人和自己的表姐的吗?” 云岙本来正在听阅微和华之琅聊那个寰微公子,听到云雪雅突然插话,竟然还是这般粗俗鄙陋的话,已经皱起了眉头,听了华之琅这话,立刻转头对莫姨娘道:“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把她带回去,让跟着教引嬷嬷好好学学礼数,让她知道一个大家小姐怎么样才像话!” 莫氏半天听下来,得知云浩一件小事,竟然给府里带来这样大的难题,早已经不想呆下去了,云岙这话虽然不中听,却也解放了她。她站起身,拉着云雪雅就要离开。云雪雅没有想到自己刺了木阅微一句,竟然换来华之琅的责怪,他竟然护着那个狐狸精!她不禁又委屈又嫉妒,盯着木阅微的几乎能盯出血来。但终究害怕云岙的威压,被莫姨娘拉扯着离开了。 云岙看着呆呆坐在那里的云洄萱,不解她为什么非得候在这里,但这些朝堂中的事情,他不想府里太多人牵扯进来,何况是女孩子。于是皱皱眉淡淡道:“来了这么久,你母亲应该找你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这是委婉地逐客了。 第46章 善恶(1) 可是云洄萱看华之琅还坐在那里,其实一点也不想离开。但这个伯父的命令,她向来不敢违逆。虽然点点头,心里却是各种计较。好一会,她站起身,走到依然端坐的木阅微跟前,拉拉她的衣襟,娇声道:“阅微姐姐,我们一起走吧。都是表姐妹,我一向都没有和你亲近过,现在碰上了,正好和你说说话。” 刚才木阅微和华之琅谈之甚欢,她看得清清楚楚,说实话,这令她非常不舒服,只是不愿意像云雪雅一样毫无心机地表现出来罢了。 阅微的目光扫向她,温和清明,似笑非笑,仿佛看到了她的心底,照见她那点偏狭阴暗的心思。云洄萱的心不知为何,突突直跳,态度却是更为执着:“姐姐,华公子和伯父他们议事,我们女儿家呆在这里不合适,姐姐还是和我一道离开吧!”说着拉着木阅微就要离开。 木阅微看着她,很显然,这个云洄萱,虽然看着爽直明丽,可她的心思,比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云雪雅,要深沉一些。她被云岙驱逐离开这里,却又不自在自己可以陪客,和华之琅呆的时间更久一些。于是干脆拉自己一道离开。虽是有些小聪明,却是用在了这样令人不齿的弯弯道道上,阅微真是无语。 所以她没有答话,却是不着痕迹躲开了她的拉扯,态度很是疏离,意思很明显:我和你没那么熟!也没什么体己话和你说。 云洄萱原想自己话都说这份上了,木阅微顾忌面子也会跟她离开,这样虽然自己不能陪着华公子,其他人也没机会,她心里也平和了一些。没想到木阅微对她的话恍若未闻,更没打算随她离开,她心里来气,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上次木阅微差点被杖责,云甄从旁边帮着说了几句话,按说木阅微应该对自己客客气气的,至少也该懂得感恩戴德,可是她这样子压根像是忘记了那回事。 她心里不满,面上却是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脸色非常难看地盯了一眼木阅微,心有不甘地离开了。 阅微却在这时看见云浩也瞅着机会,畏畏缩缩地要溜走,云岙大概觉得这个儿子留在这里没什么用,不打算追究,索性眼不见为净看着他离去。 阅微却上前拦住他的路:“你不能走!” 云浩本来就非常害怕,他没想到自己一个不小心给府里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还是溜出去好,他瞅准机会准备溜之大吉,却不想被木阅微拦住了,不禁又惊又怒又急又窘,大声道:“为什么我不能走!这关你什么事?我偏要走,你还能拦我不成?”说着仿佛要故意做给她看,绕过木阅微急急就走。 木阅微淡淡道:“你不怕我卸了你的腿,你就走吧!” 云浩的脚步突然顿住,回过身惊恐地看着木阅微。木阅微扫了他一眼:“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情不摆平,你好意思走吗?” 华之琅听了这句话,猛然抬头看木阅微: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这话什么意思?她有法子破解这个局? 木阅微目色苍茫,转头看向窗外,淡淡道:“等远岫来了再说!” 华之琅这才发现,木阅微身边那个眉清目秀的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大厅了。 第47章 善恶(2) 大厅一时沉寂。 云枫一直一脸崇拜地望着木阅微,目不转瞬,木阅微觉得自己脸皮再厚也撑不住这样狂热的直视,他咳嗽一声,轻声问道:“你刚才急急忙忙奔回来,是因为想到了云浩是被人算计了?” 云枫摇头:“没有,我只想到府里肯定拿不出那么多盆雪魄,也想到了就算真有五盆雪魄,也绝对不能拿出来,我知道陛下知道了肯定心有疑惑,其他比父亲官阶高的人也肯定会嫉恨。却没姐姐想的这般深。” 阅微点点头:“嗯,你年纪小,不宜接触太多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云枫很不满意:“姐姐,我已经不小了!” 阅微拍拍他的脸蛋,像一个大哥哥逗弄宠爱的小弟弟,温言道:“我是说,你年纪小,如果接触太多这样的黑色算计,会以为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正道,但它们不是。所以你不能投入太多精力去研究这些,它们会让你心性歪邪……它们,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云枫有些疑惑,作为京中一个贵族子弟,他对形势还是看得大体分明,所以才不好受:“可是现在的瑶京,皇帝猜疑,阉党当道,太子对皇位虎视眈眈,他们没有一个看上去是心性正直的,像父亲这样真心为国,反而遭遇猜忌构陷……这几年很多朝中忠直之臣,都被他们害的不是入狱就是流放,若不是边境不稳,父亲也早已被算计……阅微姐姐,这个时候,能守住善性的人,都守不住自己的命。” 木阅微默然,她何尝不知,竟然穿越到了这样一个黑暗的时代,在这个时代,守善修心,就像驾着一叶小舟在黑色汹涌的大海颠簸,惊涛骇浪就在眼前,随时可能被吞噬。想了想她道:“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不能像你那个奇怪的父亲一样,画地为牢。要制恶,就得先了解它们,然后以恶制恶。但就怕你太年轻,经历少,知道太多这个,反而先损了心,成为一个心术不正的恶人。” 云枫听到木阅微竟然诽谤父亲,不禁嘿嘿笑:“有姐姐在,我才不会变坏。”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瞎聊,声音很轻仅限彼此听到,云岙心思烦乱并未留意,华之琅却仗着高深功力听得清清楚楚,看木阅微的神色有了很多郑重。 这样等了一会,只见远岫带着方才几个新来的丫鬟,娉娉婷婷走进来。引人注目的是,她们一人手里都捧着一盆花。 云浩第一个冲上去,目瞪口呆:“雪魄,这不就是雪魄吗?” 云岙也是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之只见一盆盆菊开如盏,硕大无朋,冰姿雪影,叶如翡翠,不正是艳绝天下的雪魄吗?云岙睁大双眼看着木阅微:“你的花圃里竟然能种出雪魄来?” 华之琅却仔仔细细看了那花一会,肯定道:“这个不是雪魄!” 他瞬间明白了木阅微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只见木阅微不徐不疾道:“对。这个不是雪魄。这叫做雪影,也是一种名贵的菊花,但远远不如雪魄那般绝有仅有,独步天下。华公子好眼力!可是,云浩必须把这些花送到宫里去!告诉陛下,这就是雪魄!” 云岙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明明知道这不是雪魄,还要当做雪魄去送给陛下,这不是故意欺君吗? 第48章 破局(1) “非也非也。”华之琅这下眉开眼笑,难题终于解了,他对这个表小姐的见识和心思真是佩服至极:“令公子已经犯下了一次欺君之罪,本来无计可施,现在有了这个和雪魂极为类似的雪影,反而有了出路。将军请想想,刚才无论是云浩公子,还是将军,都没有认出这并不是雪魄,可见他们有多么相似。三公子不是特别爱花之人,认错一盆花很正常,那么,云浩公子把自己误认的雪魄送给陛下,也很正常。将错就错,陛下知道只当令公子眼拙,也就一笑置之了。!” 云岙并不是那般蠢笨之人,华之琅这样一说,他立刻开悟,脸色终于有了一抹霁色。华之琅想再说什么,终于没说。但他清楚木阅微最关键的深意,就是陛下看到护国公府竟然将一盆普通的菊花当做绝世名花,干出这般鱼目混珠的事情,肯定会觉得特别好笑,觉得护国公府也就那样,没什么了不起。存了这样的轻视之心,他对云岙的猜忌防备,反而会松懈一点,心中一喜,这事也便不了了之。 华之琅继续道:“虽然难题解了,但令公子如何去应对圣上。还须好好计较一番!丝毫马虎不得。不然必会前功尽弃!” 二人商量一番,唤来云浩,声色俱厉地训诫了一番,又仔细吩咐了一些事情,才让几个比较有身份的管事跟着他,将这些花送进宫里去。木阅微已将细枝末节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看云岙说完,又威胁着补充了几句,这才放云浩离去。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云浩才跑着进来,云岙看见他一脸喜色,心顿时放了下来。厉声问:“陛下那边什么情况?” 云浩想起刚见陛下,他脸上黑沉得几乎可以滴下水,他立刻就知道家里木阅微他们分析的是真的,他干了一件大蠢事,顿时腿一软差点撑不住。但是还按照木阅微的吩咐点头哈腰,像献宝似的将那几盆花献给了皇帝。陛下看见那几盆花,脸上先是一冷,等走到跟前瞧清楚了,随即露出古怪的神色,最后竟然哈哈哈大笑,云浩听得他说道:“真是云家的不肖子,云岙也不知道怎么养出这样的蛮货,竟然将几盆俗气的雪影当做雪魄,真是粗俗之物!”说完挥挥手就让他走了。 云岙一口气松下来,木阅微却见云浩欲言又止,冷声道:“还有什么,一五一十都说来!” 云浩没想到木阅微眼力这般厉害,再也不敢隐瞒,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隐瞒,经历了这么一出,他心里忐忑不安,真要惊出一场病来。他如实道:“陛下没再说什么,可是旁边伺候的魏公公却问我,回来有没有见什么人,有没有把这事告诉父亲,我就像阅微妹妹和爹爹教的那样,告诉他们,这是我自己回来,从妹妹的花圃里找了半天才找到的,怕耽误太久令陛下久等,就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叫了几个管事和我把花拿进宫。” 阅微神色一凛,果然是这个魏公公。看来他并不甘心自己的设的局,云浩只是糊里糊涂钻进去,现在又糊里糊涂钻出来了。不甘心又如何,他终究是白忙活了一场。只是这个魏公公如此心细如尘,以后真要仔细留意了…… 第49章 破局(2) 云岙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事儿终于了结了。” 木阅微冷笑:“护国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完了?” 云岙经历这么多,对这个外甥女已经绝对的刮目相看了,听了这话立即明白还有后患未除,看了云浩一眼,道:“浩儿我会好好教训的,再也不让他去外面胡作非为了,惹出这般是非来,他也该好好反省一下。” 木阅微一点也不客气,耸耸肩:“恐怕该反省的不止是云浩,还有您老人家!” 华之琅看木阅微说完这句话,云岙一张脸几乎青了,虽然心里很乐呵,嘴上却连忙打岔:“那个,云将军,表小姐说的很对。魏公公设这个局,不可能只因为他的义子刚好碰见了令公子,想来令公子在赋花楼遇见魏无讳,也是安排好的。所以,今天跟着令公子出去的几个随从,得好好排查,看是谁教唆公子去赋花楼的,肯定是被收买了。还有雪族,将军,恕我直言,您得提防一下你的几个心腹属下……” “我的部下,他们能有什么问题……” “这个,这个……”华之琅又开始摸鼻子了,下意识看了一眼木阅微。这个应该由木阅微告知吧,雪族的牵扯还是木阅微一语道破的。他本来可没有料到……他不想认为自己是再次无法将残酷的事情告诉这个本性拙朴的将军,这般不善良的事这个表小姐做起来简直气吞山河……让她做吧…… 木阅微低头沉默,半天才问,问的却是貌似不相干的问题:“不知道护国公和雪族人,有没有私下的交往?” “你怎么知道的?”云岙目光如电,几乎用看鬼一样的目光看着木阅微。他确实因为偶尔际遇,和雪族一个贵族文士相交莫逆,推心置腹,但两人相交向来不论国事,只叙友情。这件事除了他最得力的四个部下,没有任何人知道。木阅微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我猜对了,那么大将军,你和他可有书信往来,或者互赠物件?” 木阅微真的只是猜测,魏公公以雪魄为引子设局,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木阅微很难相信这只是偶然。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个雪魄能引出云岙更大的罪证,相关云岙的特殊身份,最致命的指向就是通敌。以云岙的性子,不可能真的和敌人就什么瓜葛,只能是因为拎不清,个人的私交被利用了。 云岙想到自己那里确实有两封和那位旧友的书信,并且内容偶尔透露出对战争的某种消极情绪,不禁出了一层冷汗。木阅微看着他的脸色,缓缓道:“恐怕这几封信已经不在你那里了,如果今天您真将那几盆花送到陛下跟前,明天就会有人将书信呈上,说您私通敌国。能拿出五盆雪魄只会令陛下忌惮,下定除掉你的决心,但没有令人心悦诚服的证据,皇帝也不可能将他对大臣的猜忌公布天下,所以只能埋下一个引子,给陛下种一颗打压你的种子。若有了这封信,陛下就像瞌睡了刚好被人塞了个枕头,你通敌叛国之罪基本被坐实,护国公府的覆灭之期,也就不远了。”一环套一环,环环紧凑,看着简单,对云岙却是绝对致命。就算皇帝时候醒悟,按照他的性子,也不会打自己的耳光为护国公府翻案。 第50章 无澜(1) 云岙晃了晃,终于有些腿软:他不怕权臣打压,也不怕陛下薄宠,可是通敌叛国,这样的罪名背上,护国公府数代忠名被污,他死也难以瞑目。 华之琅安慰道:“好在表小姐破了这个局,那些人恐怕并不知道真有雪影这种菊,会以为浩公子当真把雪影当雪魄了,他们失手只是运气不好。没了这个前提,那几封信对您威胁并不大,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肯定会把信原封不动退回来,到时一定要销毁。那几个知道您和雪族人有私交的部下,恐怕得留心,他们中间,肯定有人已经向魏公公投诚了。” 云岙脸色苍白,微微点了点头,回京数月,他只觉得朝堂日子不好过,没想到身边早起暗箭丛生,一时间情绪极为灰败。 木阅微耸耸肩,拿起桌上早已送过来的卖身契、浣花山庄的地契、木府的房契,缓步离开了。她也特别特别疲倦! 和远岫走到园内的一处拱桥上,木阅微突然停下脚步,微微转身,看着拱桥下静静流淌的清水,再次沉思。 远岫轻声问道:“小姐,有什么不对吗?” 木阅微眉头深蹙,徐徐道:“我只是特别不解。护国公府历来都不涉及党争,也不参与夺嫡,只一心固守边疆。我们这位护国公,更是性子疏懒难得糊涂,除了死忠职守兢兢业业干好本分,还真没有其它心思。换句话说,我这个舅舅就是个傻子,拼死拼活为皇帝卖命,还呆头呆脑对恩宠无所求,所以虽然皇帝忌惮,护国公府仍然有这么多年和平的日子。魏公公大权在握,素来也是个精明人,虽然谋权夺利,但护国公向来与他没有什么冲突,他怎么想起来这个时候对付护国公府了?这压根就是闲的找抽啊!” 她基本上在自言自语,因为远岫对这些,压根一头雾水。却在这时从南面传来干净悦耳的声音:“表小姐果然心有七窍,刚刚处理完内患,马上就意识到了外忧。” 乌发白衣、容貌昳丽的华之琅飘飘然落在拱桥一边的草地上,若惊鸿照影,翩翩而来,木阅微在心底都暗叹了一声此人的风姿宛如天人。都说看美人,看美人也是需要意境衬托的。坐在暗沉沉花厅里的美人看上去就多了几分呆板,哪有现在这般性灵天然的飘逸之美。 远岫更是有些呆呆的,撞上木阅微嘲谑的目光立马吐吐舌头,红了脸。可是,这个华公子,真是大宸国的寥寥可数的美男子啊。 华之琅对自己造成的惊艳恍若未觉,看着木阅微:“欲壑难填,小姐这般锦绣心思,不可能不知道这道理吧?” 木阅微摇头,目光清寒:“庙堂之高,目之所及,秀林山壑林林总总,按照常理,暂时还轮不到护国公府这个山头,对吧?” 就算那个魏公公要对付云岙,也应该等到时机最为成熟,权翼更为丰满的时候。而现在,他要壮大自己的力量,有比护国公府更好的选择。 华之琅一滞,这个女子心思过于敏捷,他有点吃不消。半晌才回应,却是所答非所问:“有时候,长时间的平静只是为了酝酿一场更莫测的风暴。护国公府,迟早会卷进去的,现在只是提前了一段时间。” 第51章 无澜(2) 木阅微丝毫没有受误导,定定看着他:“我就是想知道,提前这一段时间的理由,是什么?” 华之琅摸摸鼻子,觉得自己今天话太多了。可是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他特别想问的问题:“表小姐和寰微公子,可是朋友?” 木阅微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是的,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难得的好友之一。”说罢就不再理会华之琅,带着远岫,走过石拱桥翩然而去。 华之琅目送她笔直清朗的身影渐行渐远,目色转深。他得回去好好理一下进来的事情了,还真是变数丛生。而木阅微这个变数,恐怕即使是那个人,也预料不到吧。 他纵身跃起,若拍翅而起的轻鸿,掠过国公府那些极为熟悉的华榭与林间。 按说他的轻功已经出神入化,国公府的地形也极为熟悉,可是在快要掠过国公府邸时,在围墙边一棵粗枝大叶的老树上,他竟然差点和一个极为矫健的黑色身影撞上。这已经令他吃惊了,待看清楚来人是谁,他更是惊讶地轻轻叫出声:“无澜,怎么是你”? 无澜面无表情,指了指树底下,华之琅定睛一看,那里竟然整整齐齐摆了五盆清雅的花,不正是刚才木阅微称作为雪影的东西吗?他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偏头问道:“是你的主子让你送到这里来的?他回京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无澜点点头,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仿佛一泊深潭之水,却是说话了,但语气声音也若他的表情一样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王爷尚在城外,听闻护国公府的事情,让我把这个送来给公子,说公子一看就明白了。”结果华之琅并不在自己府上,他才到护国公府一看的,果然在这里找到了。 华之琅点头。以那个人对自己的了解,听闻这件事,肯定就猜到了自己的软肋和困境。的确,他正是因为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和雪魄极为相似的雪影,才束手无策的,等木阅微的丫鬟端着那几盆花一出现,他就立刻了悟了。但现在问题已经解决,所以他嬉皮笑脸看着那个面如木头的护卫:“你的主子应该还传话给我了吧?” 无澜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护卫,向来钦仰自家主子的威仪,就模仿着朝稳重的方向发展。这个喜欢捉弄人的华之琅却常常捉弄他,非得逗出他的少年心性来,就像现在这样。但目前尚在失败中,因为无澜还是稳重地点头:“主子说,陈诚已经投了魏公公,让华公子自己看着办?” 陈诚正是云岙最为得力信任的四大部将之一,原来是这个人。可是他身在瑶京,受托照看国公府,都没有觉察到蛛丝马迹,竟然被人家料敌千里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因为失职有些羞赧,为了掩饰这种羞赧,他呵呵一笑,淡定道:“去告诉你家主子,这次他马后炮了,事情已经解决了。” 这一次少年护卫终于露出震惊之色:王爷竟然会料错?! 华之琅满意地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告诉你的主子,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和他特别像。”然后盯着少年好奇的脸,才悠悠坏笑道:“是个姑娘!” 第52章 各自筹谋 打发走了气咻咻的护卫,华之琅却对那几盆多出来的雪影犯了难,最后灵光一闪直骂自己蠢,这几盆花,送给那个谁,不是正好吗?人家可是刚刚丢失了五盆上好的雪影。 木阅微在门口发现几盆花的时候吓了一跳,就好像看到个明明死了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按说,臣属送给皇帝的东西,即使皇帝瞧不上,也不会不给面子地踢回来,最多赏给其它人罢了。再说了,就算踢回来,也不该踢倒她隐花居来,踢到护国公那里才对。 她思绪一向转得极快,快得非同凡响时往往可以抽离现实,常常将自己闪个半死。比如现在,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毛骨悚然,寒若临渊,认为自己今天做的一切已经走了风声,被暗中图谋这一切的魏公公等知道了,这几盆花送到这里摆明是给她警告的。可是想起那个魏公公,她又觉得这是个悖论:魏公公若知道他的布局被一个丫头片子搅了,各种心思都会最终指向恼火。权阉之怒的上限是什么她从来不敢想象,但底线绝对不至于这么唯美温和,最起码也是唯美变态吧! 这样想来立刻觉得那几盆冰姿玉魂的雪魄真有那么几分鬼气拂拂。 还好一直隐在暗处的莫洛告诉她,这几盆花是华之琅鬼鬼祟祟放下的,木阅微才松了一口气,却陷入了另一层不解:既然华之琅手里有雪影,那今天在花厅,依他的智慧,怎么可能解不了那个局?非得等她处理完问题,这个人又把他的几盆雪影送给自己。几个意思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木阅微并没有花费太多心思想这些事情,因为苏嬷嬷刚好来给她说那几个新来的奴婢已经安排好了。木阅微点点头,眼睛清亮得若一泓溪水,轻声对苏嬷嬷和远岫道:“前面就你和远岫伺候着,其他人都不用进来,你们稍微费些心,特别是这段时间,留点神,看见谁进来也不用当面去戳穿,盯着就行!” 苏嬷嬷点头称是,远岫却是极为纳闷:“小姐,卖身契你不是已经从莫姨娘那里拿到了吗?怎么还这般费心留神,那些人现在都是在小姐手里,已经是小姐的人了,怎么还敢使坏,害了小姐去?” 苏嬷嬷摇摇头,远岫虽然心思机敏,也沉得住气,却是年纪太轻,历练太少,有些事情是想不到的。当下解释道:“这大宅里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这些人的卖身契虽然在小姐手里,但他们都是莫姨娘找来的人,里面肯定有莫姨娘暗地里比较熟识或者是连带着亲戚干系的,这些人的一家老小都拿捏在莫姨娘手里,相比起来,她们的卖身契算什么!小姐放心,这些人的来历我也会暗地里查个清楚,有什么疑问的自会和远岫多留几分神。” 木阅微点点头,这些奴婢有苏嬷嬷照看着,苏嬷嬷在母亲身边伺候了一辈子,素来心细沉着,又有阅历,她倒不用操什么心。 莫姨娘从大厅里出来,拉扯着云雪雅送回去,又回到自己的悦馨院,一张脸再也绷不住,变得阴狠和狰狞。这个木阅微简直就是个丧门星,她见一次倒一次霉,上一次害的她失去了一个臂膀,疼还没缓过来呢。现在这个贱丫头竟然欺负到她脸上来,拿走了木府和浣花山庄的地契。那浣花山庄可是当年木府最富裕的一个庄子,方圆几十里的沃野丘壑都是属于这个庄子的,林地、湖泊、农田,各项收入每年进账旁人看了都眼馋,现在这块最大的肥肉,竟然落到了木阅微手里,她怎么能甘心! 她目光沉沉,扫了一眼夏嬷嬷,问道:“今天老爷让我给那个贱丫头卖身契,我拦着不给,你干嘛阻止我?” 夏嬷嬷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恭敬回到:“老爷让姨娘将卖身契给表小姐,如果姨娘不给,老爷会怎么想?老爷并不笨,只是向来对后宅的事情绝不插手,若卖身契的事情让他起了什么疑心,以后这护国公府,可就更不好掌握了。”她觑着莫姨娘愈发难看的脸色,压低了声音道:“姨娘,安插钉子不在多,在于有用,那些奴才的卖身契虽然被表小姐拿走了,但好几个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姨娘再舍点钱财,还怕拿不住她们,替您办事?” 莫姨娘点点头,这个她并非没有想到,和夏嬷嬷说起,也就确认一下而已。 她低头想了一会,慢声道:“我看这贱丫头可是浑身都透着古怪,论年纪比雪雅大不了多少,更是向来怯懦不沾惹一点是非,哪来那么多弯弯心思,想起来对付我了?而且还有那样滴水不漏的手段?上一次祭秋神刚抓住她一点纰漏,她偏偏那么巧染病吃药,药里面恰恰还有两味药和茱萸相克,哪有这么巧?但如果不是巧合,她一个十七岁的丫头,怎么会有这样深沉的心机,能预料到我要收拾她还做了防备?”她一边说一边细细想,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过大意,以致于一次次棋差一招,先被木阅微压了风头,再被她夺了。 夏嬷嬷看莫氏终于上了心,不再对木阅微不屑一顾,暗暗松了口气,但这些话的意思,似乎不止这么简单,她揣摩道:“姨娘的意思是,表小姐身边那个苏嬷嬷,在教唆她,挑拨她和姨娘的关系?” 莫氏点头,嘴角带着一丝狠毒:“远岫那个丫头比木阅微还小,根本提点不了她什么。可是苏嬷嬷就不一样了,跟着国公府的嫡小姐云妩几十年,这府里掀什么风浪涌什么暗潮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没卷入其中不关心罢了。当年我动手折云妩,如果不是有宫里那位插手,仅凭我们,压根连这个苏嬷嬷的法眼也过不了。所以,肯定是她在暗地里提点木阅微,才让这个贱丫头最近这么猖狂。” 夏嬷嬷看着莫氏那张娇艳却狰狞的脸,低声问:“姨娘的意思是……” 莫氏俏丽的脸上飞过一抹阴狠,语气有几分森冷:“你说这个苏嬷嬷,这几年都跟个木头人一样,半死不活地跟在隐花居,怎么突然就教唆木阅微对付我了?你不觉得这个奇怪吗?” 夏嬷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到一缕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她下意识看了看窗外,低声道:“姨娘的意思是,当年的事情,苏嬷嬷品出不对了?” 第53章 窥伺 “应该是,她从来都不是个蠢人,相反,当年国公府嫡大小姐身边的嬷嬷,还是一等一的精明人。云妩的死虽然做的巧妙,但她在她身边跟了那么久,瞒得了一时,时间长了,她总会想出什么不对。”莫姨娘依然是那副阴狠的语气,“所以,这个人一定要尽快除掉!” “还有,”因为想通了一些事情,莫姨娘的姿态也慢慢变得从容,斜斜歪在美人榻上,倒真有了几分主子的威仪:“刚才你说的那几个奴婢,暂时先别轻举妄动。如果真是这个苏嬷嬷在捣鬼,以她的深沉心机,一定很彻底盘查送给木阅微那些人,也肯定会紧盯那几个对我们有用的。所以,我们暂时不能用那些人,免得打草惊蛇!” 夏嬷嬷一凛,这话极是,如果对手换成了苏嬷嬷,很多事情就要重估了。她看着莫姨娘那张艳丽的俏脸,被岁月摧残,依然风韵犹存,此刻那双因安然享乐数年而黯淡下去的眼睛深处,因为警惕再次狠意丛生,生气腾腾,像一只察觉到危机又拼命想守住自己一切食物的母兽。 却又见莫氏一笑:“这段时间就不要为难表小姐了,她这么有出息,我可得好好和她相处一些日子。”她握着拳头,涂有玫红色豆蔻的指甲狠狠陷进肉里,说话带着笑意,却莫名让人觉得寒意阵阵:“先想着法子除掉这个苏嬷嬷,到时候木阅微,也就是拔了牙的老虎,我看她还怎么跟我耀武扬威!” 夏嬷嬷点头:“对,折了苏嬷嬷,表小姐就和以前一样,是个没用的懦小姐,到时候出一出最近这几口恶气,可就由着姨娘了。可是……姨娘准备如何对付苏嬷嬷?” 莫姨娘摇摇头:“这个得好好筹谋一下,现在那边对我很提防,轻易下不了手。我吃了这几次亏,都是在于过于轻敌。我得忍着这口气,慢慢等着,等着合适的时机,一击必中,斩草除根。” “还有,”她继续道:“这段时间因为这个木阅微折腾,加上府里事情烦乱,李嬷嬷和陈管事上次受了委屈,我还没顾得上照拂。你这两天有空亲自替我走一趟,代我看看他们,让他们好好养伤,以后的生计,我会给他们安排好!让他们安心!” 夏嬷嬷口中应者,心里却是极为不解:莫姨娘这么做,是还需要用到那俩人呢,还是仅仅安抚一下人心? 因为莫姨娘暂时不打算折腾,并且也千方百计阻止自己的女儿去惹木阅微,加上院里奴婢一多,很多事情她不用亲自动手,木阅微这几日的时光不禁有些清闲。静极思动,于是这一日,便带着远岫出门去瑶京城里逛一逛。 作为大宸国的帝都,瑶京确实是格局恢宏,气象万千。阅微站在赋花楼三楼的窗边,看到一座座古色古香的店铺栉比鳞次,琳琅满目,一条条狭窄悠长的巷陌车水马龙,人烟阜盛,有那么一个瞬间感觉自己其实是在一个梦境里,这里的一切,不过梦中的镜像而已而已。醒来时,她依旧置身于现代社会,是冰雪聪明的市长千金,是醉心学术的书香女子,虽然还是在权贵之门,但父亲的宠爱,母亲的呵护,兄长的关怀,还有现代文明的福音,她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属于那个阶层的刀光剑影,不用每一步都走得费尽心机、如履薄冰。那才是属于她的世界。 她相信命数,也相信上天的安排肯定有她参不透的机缘,可是都三年了,她还是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要将她丢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有什么样的命运非她不能承受? 因为想得出神,她并没有留意到,有一双极为猥琐下流的眼珠子一直在盯着她,特别是在她面庞微侧,明媚隽美的脸沐浴在飘进来的光影中时,那双眼睛更是流露出贪婪的垂涎之意。 远岫一时间也没有留意到这双眼睛,因为她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刚才小姐带她走了好多个铺子,她现在才知道,有些在京中鼎鼎大名的铺子,竟然就是小姐经营的!作为木阅微的贴身丫鬟,她确实知道木阅微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比如三年来木阅微经常瞒着府里其他人出门,甚至有时出门好几天都不回来。再比如小姐经常在隐花居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远岫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走进国公府的,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平安出府。她知道木阅微有很多秘密,她看到的,也只是小姐愿意她们知道的,但今天还是吓了一大跳。光今天提到的那些铺子,和远岫之前知道的属于木阅微的产业,她已经可以肯定,小姐的财产,已经比当年老爷和夫人留下来的财产,多出了不知道多少。 小姐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好在木阅微这几年令她瞠目结舌的事情干的不止这一件,适应能力很强的远岫没多久就回过神,尽一个丫鬟的责任留意四面的情况。然后她立刻发现那双极为猥琐的眼睛,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肆无忌惮地盯着木阅微,非常引人注目。 远岫下意识挡着木阅微,碰碰她,轻声道:“小姐,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走?木阅微纳闷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不是说好在这里吃饭吗?怎么突然要去别的地方。 然后几乎是本能地,她也发现了那一道含义极为明显的视线,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因为那双眼睛,那个人,实在是太突兀了,木阅微又一向谨慎惯了,对未知危险的感知总是特别敏锐。 脑子里翻转了无数念头,脸上却是丝毫不看出情绪,木阅微淡淡说道:“好吧,我们换个地方吃饭!” 她不认为这双眼睛如此盯着她只是偶然,也不认为自己这样走掉就能轻易脱身,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能她多心了,不远处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不过是一个色迷迷的登徒子。但这个时代对女子极为严苛,稍有不慎便声名尽毁,防着点、离开是非之地都算当前最好的决定。 第54章 挑衅(1) “咦,这不是借居在国公府的木大小姐吗?”横里突然插出一个娇俏的女声,有意抬高的音量将许多人的视线都吸引到这一块。 木阅微眉头微蹙,虽然她还没有看到说话的人是谁,但这声音的语气传递的微妙信息告诉她,来者不善。“借居在护国公府”这几个字的含义可是相当微妙的。她第一时间就能判断出这人并不是看见了她,礼貌地打个招呼,而是留意到了她的窘境,及时拦住她要离开的脚步,等着看她的笑话。这几年,这些成日闲暇无事,精神极度空虚,随时随地无事生非找乐子的大家闺秀,她已经屡见不鲜。 但既然被拦住,再想要无声无息地离开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木阅微不慌不忙转过头,笑意温和看着对方:“是侍郎家柳小姐啊,真是巧!” 真巧还是假巧,恐怕目前还不好说呢。吏部侍郎家的庶出小姐柳如烟,木阅微和她并不熟识,只是在某些必须要参加的宴会等场合打过照面,记忆中这个女子尖酸刻薄,最是喜欢挑拨生事,无风起浪,欺压凌辱那些身份地位不如她的小姐,长长自己的威风。对那些京中很有名气的大家小姐,她却竭力阿谀奉承,拍马逢迎,是个极会钻营的主儿。这几年凭此本事,倒也在京城高门女子间混出了一小片天地。 但此刻木阅微看到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面的警惕,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柳如烟的父亲,吏部侍郎柳明堂,其上峰正是上次在她隐花居盗画毁花的莫幽若的父亲莫世名。因为这层关系,这柳小姐平时对莫幽若真是笑脸逢迎,百般讨好,搞得自己就好像是莫幽若身边的一条哈巴狗儿。 想到这个,木阅微的目光下意识就朝柳如烟旁边的几位女子扫去,想看一看这位哈巴女的主人有没有在这里,倒是意外地并没有看到莫幽若那趾高气昂的身影。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木阅微不禁暗暗自嘲,三年来在这个大宸国各种风霜刀剑的洗礼下,她原本一个多么强悍的女子已经完美进化成一只惊弓之鸟。 与此同时,柳如烟也目不转睛盯着木阅微,看着她竟然并不像她预料的那样急急要走,而是止住了步子,温文尔雅地给自己打了个招呼,脸上不禁浮上一抹疑惑。她刚才分明看到木阅微察觉到自己的窘迫处境,作为一个怯懦的大家小姐,她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惊慌失措、千方百计地逃离这里吗?至少也应当表现出某种不安来,哪会这般镇定! 刚才她们坐在不远处的雅间里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从木阅微进来,坐在大堂角落里那个鼠眼龅牙、穿的像个暴发户似的男人就目不转睛瞧着她,空虚粗俗的脸上闪着邪淫的神色,那垂涎的样子仿佛随时都能朝木阅微扑上去。很显然,木阅微的处境有点不妙,当木阅微在丫鬟的提醒下要离开时,她更确定了这一想法,才斜里插出拦住了木阅微的去路。 她偏偏不让她走,趁乱闹一场,看看这个落魄的大家小姐丑态百出的形状,取取乐子,顺便还能在几位大小姐那里讨个好儿,她何乐不为——她可清楚的很,这个家道没落的原大学士府嫡小姐,因为种种牵扯,可不止是一个人的眼中钉。 第55章 挑衅(2) 可是,木阅微现在这般镇静,她惊讶的同时,也极为不痛快,就好像发现了一出好戏,兴致勃勃等着上演了,偏偏那个唱戏的主角舌头一个劲儿打滑,什么都唱不下去。当然她也没法看了。 柳如烟冷哼一声,杏眼微斜,不屑地看着木阅微:“果然很巧。今儿天气暖,我约了几位姐妹来品一品这赋花楼的素花朝颜全席。可是看木小姐,孤身一人只带个丫鬟,不会是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说着还故意将目光转向角落那个一直盯着木阅微的粗俗男子,看了半晌,刻意让所有人和木阅微都意识到她在看什么,说什么。 木阅微皱皱眉,这柳如烟向来拜高踩低惯了的,但能以一个侍郎庶女的卑微身份,在瑶京女子的名利场中混出个样儿来,长袖善舞的本事是有几分的,心机更是有不止几分的。这样的人,说话做事应该含蓄点稳着点才正常。今天柳如烟一上来就说这么露骨尖刻的话,摆明了是要将自己钉死在“正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个耻辱柱上。她是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所以随便侮辱,还是有备而来所以胜券在握? 心里思索,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甚至一丝怒意都没有,对柳如烟刻意将脏水引到她身上的行为恍若未闻,木阅微淡淡道:“听柳小姐这意思,莫不是孤身带着丫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习惯了的。要不然,你怎么这般肯定,只带着一个丫鬟出来,就必须得是做见不得人事情。” 旁边立刻起了几声轻笑。 柳如烟没想到这个传闻极为怯懦的女子这般口齿伶俐,不禁涨红了脸,大声道:“木阅微,你不要血口喷人。” 木阅微淡淡一哂:“柳小姐谦虚了,论这血口喷人的本事,阅微还是跟着您现学现卖的。” 柳如烟本来一幅居高临下的姿态,压根没把木阅微放在眼里,只是瞅着机会随意折辱折辱,去几位身份不凡的小姐那里领功,没想到三言两语下来,没占到便宜反而被木阅微反驳了个哑口无言。不禁脸上起了一层愠怒。但她心思深沉,并未被怒火吞掉理智,而是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风。 这丫鬟妙红向来是柳如烟身边最得意的人之一,她的老娘是柳府里很有特色的一个妈妈,撒泼耍赖能成为一道强悍的风景,骂起街来更是让闻者脸红心跳。这丫鬟有其母之风,口齿伶俐不说,难得的是口无遮拦。 妙红看到柳如烟的眼色,立马跳出来冲木阅微大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小姐自幼得柳大人和夫人悉心照料,又请来端方的嬷嬷用心教养,还学习琴棋书画修身养性,品性仪态都是一等一的大家小姐,哪懂什么血口喷人?倒是木小姐你,有爹娘生,爹娘死了就没人教养,从小就性子刁蛮,像街上那些贱民一样野着长大了,也是一幅上不得台面的歪劣模样,浑身上下都透着骚劲儿,没有一点廉耻,光天化日之下与人眉来眼去,幽会偷情,被我们小姐道破了,才会恼羞成怒,血口喷人!” 第56章 交锋 柳如烟嘴角向上翘起一抹得意的弧度:自己这丫头果然是牙尖嘴利的。这番话不但撇清了自己,还抓住木阅微没爹没娘这个痛点狠戳。最重要的是,本来捕风捉影、只有一点苗头的事儿被她这样叫嚷出来,仿佛已经确定有其事。她木阅微还不能分辨,这种事怎么分辨都会越描越黑;她若动怒,就是被人识破恼羞成怒;若软弱退让,就是心虚;就算她像刚才那样词锋犀利和这丫头斗嘴,输了肯定自取其辱,赢了那也没什么光彩,平白掉了小姐的身份。 她得意瞧着,看木阅微怎样陷入一场难堪的境地。 却见一直静静木阅微身后、穿着碧色裙衫、面容清秀的丫鬟缓缓出来站在木阅微跟前,不紧不慢开了口:“这位姐姐真是口齿伶俐。不过,我记得当朝大鸿儒晏琮老先生写了一首诗,赞木兰花的品性高洁: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还写有一首诗讽刺柳树的猖狂肤浅: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这位姐姐口才如此之好,见识也自是不凡,晏老先生的这两首诗,该听说过吧?” 她侃侃而谈,娓娓道来,安静的样子和柳如烟身边那个言语无忌、举止粗俗的丫鬟形成鲜明的对比,令人不由好感顿生。而她一开口,众人更是吃了一惊。因为先前是这个柳小姐的丫鬟肆意侮辱木阅微,这个丫鬟站出来护在自己主子跟前,众人怎么都会以为她会针锋相对,至少要分辨几句,给自己的小姐找找场子。没想到她一开口,竟然若无其事聊起晏琮老先生的诗来。真是匪夷所思。但能来这赋花楼消费的人,大所数都非富即贵,怎么都有几分修养,更何况晏琮老先生的名气,一个丫鬟的卑微身份和她呈现出来的迥然气度,都形成一种奇怪的悬念,让人忍不住好奇听下去。一时竟然没有人插话,都纳闷地盯着这俩丫鬟,看她们如何替主子争颜面。 妙红一时也被弄得摸不着头脑,远岫一番文绉绉的话她大多听不懂,却也听出了是说木兰和柳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不安。但人家已经捧她见识不凡了,这两首诗又是当朝名儒晏琮的杰作,如果自己说没听过,被这么多人盯着,岂不是掉了气势。所以她头一昂,不屑道:“这个我当然听说过。”顿了顿又挑衅道:“不过我倒奇了,你家小姐在这里偷男人,你好好的吟诗做什么,难不成跟你那个主子一般没有廉耻,当街卖弄什么才学,以为这样就能勾引男人?”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远岫不理会她过分的夸张,摇摇头:“姐姐既然知道这首诗,那自然也知道这两首诗的来历了?” 妙红还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当然我知道。” 远岫却是淡淡一笑:“当年我们家木大人和贵府的柳大人可是同年科举考中,不过我家大人后来点了头名状元,令尊柳大人却是最后一名进士,差点名落孙山。这也罢了。只是在那年春天,先帝赐宴朝葩院,携当朝权贵与当年所有上榜之人同游宴饮,令尊仗着自己官场上有依仗,对木大人肆意轻辱。木大人可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所以令尊惹得龙颜不悦。当时满园玉兰初绽,灼灼其华;池边柳树也是新吐嫩芽,随风摇摆。晏老为息上怒,又不坏了宴会乐趣,当场做了这两首诗,以木兰喻木学士,柳树比令尊柳大人。晏老先生说,万物从来各一家,意思就是世间物和人,生来就是各持秉性的,木兰绰约冰清、香远益清,柳树轻浮嚣张、得势猖狂,这两种品性都是骨子里带来,轻易不会改变。妙红姐姐,这个你也知道?” 妙红没有想到这两首诗竟然和柳府有这般幽秘的联系,自己一着不慎竟然引出老爷不齿的往事来,更没想到对方竟然给自己下了这样狠的一个套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感受到柳如烟刀子般的目光更是一阵惊惶,簌簌发抖。 她咬牙正要反驳,远岫已经再度开口。这次的语气却是不由分说的坚定:“我们木家小姐是护国公府嫡大小姐和木大学士的嫡女,就像木兰,高洁的品性是流在骨血里的,失去双亲是她的不幸,但绝对不是她的过错,容不得你这般羞辱。至于柳小姐您,柳大人就不必说了,您的亲生母什么样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有样学样,谁有教养,谁没教养,明眼人都心里有数。您心怀嫉妒在这里污蔑叫嚣几句,我们小姐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因为木兰从来不会因为柳树的媚人,改了它高洁的品性。不值得!” 待听到最后,大多数人都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丫鬟,是借诗发挥,洋洋洒洒一番话,一句辩解都没有,却辩了个彻底;一句粗话都没有,却将对方骂了个精准。她好像只是平白说了一段书,却刚好应了景。心思敏捷,知书达理,哪像一个丫鬟啊,可是她竟然真的是木小姐身边一个丫鬟。 木阅微咋舌,看来她得打打脸,收回上次说的远岫不擅长口舌之争的话了,这丫头有一鸣惊人的天赋啊。 远岫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说话,而且是顶撞侍郎家的小姐,心突突直跳,但还是鼓着勇气,控制着让声调平稳慢慢说完,心却是悬到了半空里。可是人家把丫鬟放出来撒欢,她可不能让自家小姐顶着风头上,去跟一个丫头拌嘴吧。若不去分辨,小姐的名声就被人随意撒了一层脏土。 她是必须得站出来。 至于怎么反驳,她记得小姐教过她,对方越是不要脸,你就要越是从容优雅,两相对照,你的从容优雅会让对方的不要脸更加鲜明生动,到时候下不来台的一定是对方。她还记得小姐教过她,碰到该骂的人,是一定要骂的,必须要骂的,但女子骂人千万不能带脏字,那个很没有水准,高水准的骂人是不用脏了自己的嘴,污了旁人的耳朵,还能让你骂的人暴跳如雷! 果然柳如烟听了远岫这番话,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极为难看,并且,立竿见影地立刻暴跳如雷。 第57章 制服(1) 前面那些文绉绉的话她听了个半懂,但也能听出来这丫鬟是借着木兰和柳树,指称木阅微和她柳如烟,一个性情高洁,一个嚣张跋扈。这已经令她堵了一口气。待远岫说出这两首诗的渊源,她更是羞愤交加,甚至有些惶恐:今天当着这么多人,不但自己被羞辱,连带着父亲当年的不堪都被提出来了,那她回家还不被收拾个半死。最后那几句话,更是戳着她的痛点使劲搅和。她的亲娘就是一个不安分的爬床丫鬟,当年怀了她才被勉强被抬为侍妾,身份地位让人轻贱也就罢了,言行举止更是拎不清惹人嘲笑,这让柳如烟在府里的地位极为尴尬。上层夫人小姐圈子几乎都知道这个事,但身份比她高的不屑提,比她低的不敢提,所以从未有人在她跟前揭露她的丑疤,没想到今天被一个丫鬟众目睽睽抖了出来。 柳如烟羞怒交加,到底年轻,纵然再有心计也控制不了怒火,周围的各色目光和隐隐约约的嗤笑声对她更是火上浇油。她再也不顾自己的身份,腾地跳到远岫跟前,举起手就抡过去:“你这个贱丫头信口雌黄说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可是那只手并未得逞。木阅微伸手拦住柳如烟的汹汹来势,冷淡地看着那双羞恨交加,甚至含了泪光的眸子。心里一点同情也激不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脚,既然你要当众羞辱别人,就要做好被别人羞辱的准备。身份卑微不算什么,行事卑劣却让她极度厌恶。 木阅微看着她的眼睛,带了几分嘲讽道:“人必先自辱,而后人方辱之。柳小姐,你的丫鬟没我的丫鬟聪明,怎么你还不服气,想和我比拳头?” 说完一个力道将柳如烟那只手丢开,仿佛丢开令她厌恶的什么东西似的。 柳如烟想不到木阅微竟然有这般大的力气,她被推得向后打了个趔趄,很狼狈才站住没摔倒。看着几个丫头过来扶,将胳膊一摔狠狠抽了最近的丫鬟一个耳光,狠狠道:“你们都是瞎子聋子,有人羞辱我就这般看着?都去给我打这两个贱人,往死里打!” 木阅微皱皱眉。这柳如烟为了排场,常常出来带好几个丫鬟。眼下,除了刚才落败呆在一边的妙红,还有三个丫鬟在一边,四个人听到小姐这般狠声吩咐,自是什么迟疑也不敢有就冲着自己和远岫过来。 远岫本来就在木阅微跟前站着,这时更是向前站一点,将木阅微护好。这时她不禁有些后悔。小姐不知道从哪学了点奇怪的防身功夫,这个她是知道的,小姐还建议她没事也学点,免得出来被人欺负无力招架,可是她只学了几天就觉得难以吃苦放弃了。现在倒好,两个人是怎么也对付不了这四个身材健壮的丫鬟的。自己吃点苦头倒罢了,打架搞得狼狈不堪,小姐的的仪态可就一点没有了,在这京城会成为笑柄的。到时候传到宫里,传到白贵妃和五皇子那里,谁知道会招来什么后果! 心里这般思量,她下意识看了木阅微一眼,木阅微也正在看她,眼睛微微朝斜里一扫,然后冲她点点头。 远岫心神一定,盯着四个对自己和小姐缓缓移过来的丫鬟,狠狠心,猛地朝最边上哪个丫鬟撞去。 第58章 制服(2) 那丫鬟万万想不到这般不利情形下这丫鬟竟然会主动撞上来,一个不提防被撞的即刻朝后倒退,退得昏头昏脑间,感到自己竟然又撞上了什么人。等她清醒点回过神,却发现远岫已经抓住了自己的小姐,毫不留情地将她制住,大声道:“都停手!” 三个丫鬟在远岫扑上来的瞬间就扑向木阅微,她们知道柳如烟是要这个大小姐下不来台,那个丫鬟不算什么。没想到这个木小姐手脚敏捷,顷刻间闪避开,顺便踢倒一个丫鬟的膝盖令她吃痛摔倒。剩下两个正要继续扑上去,却听到远岫那句“都停手”的清叱,回头一看,这个丫鬟竟然扯着自家小姐,将她摁在桌子边上手脚都动不了。 远岫狠狠摁住柳如烟,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刚才小姐不留痕迹看了远处的柳如烟一眼,然后给了她一个眼色,就是让她别管自己,上去制住柳如烟再说。那时最边上这个丫鬟刚好越过柳如烟,被她那么用力一撞,三个人都撞在一起倒下,远岫自己有防备,立刻爬起来,趁着柳如烟尚未回神,一下子就将她制住了。 柳如烟被摁在桌边,仪容尽失,想要狠狠抽这个丫头却被她困住了手脚,不禁破口大骂:“你这个没有身份的贱丫鬟,竟然敢这样对待侍郎府的小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你小心我将你碎尸万段。赶紧放开我!” 木阅微淡淡道:“远岫,照顾好柳家的小姐,她再敢乱动,你不用客气,直接朝脸上招呼!这几个丫鬟有谁敢动一下,你也不用客气,直接朝她们小姐招呼!不要怕什么来自侍郎府的威胁,护国公府是你的后盾,谁想动你,先动我再说!” 远岫很干脆地配合道:“是,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非常有趣,如果不是警惕柳小姐和她的丫鬟钻空子,她都想哈哈笑出来。 那几个丫鬟看小姐竟然被这样挟持,自然不敢向木阅微动手。柳如烟欲要再骂,远岫一个用力,她立刻撞在桌子上吃痛,心下明白这主仆俩是来真的,虽然恼恨得几乎吐血,却也只能乖乖不动。 木阅微双手环抱在胸前,侧倚窗台,若有所思地看着柳如烟。这柳小姐一向是拜高踩低、欺软怕硬惯了的,所以她不怕这样没有余地地得罪她会有什么后患。 可是她有点不安。这不安是一种直觉,她向来是直觉很准的人。刚才,自从发现那双猥琐不堪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就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出门前有意装扮,她并不是这个赋花楼最惹人注目的人,也没做出什么惹人注目的举止,为什么会被那样一双眼睛盯上?然后柳如烟突然跳出来,她的不安感觉更明显了一些,仿佛隐隐一些什么被她抓住了苗头,只是线索太少看不透端倪。但等制住柳如烟,她又开始迷惑不解,如果这个柳如烟真的和什么人合伙算计她,以她的心机,肯定会藏起来看好戏,不会为了出头闹这么一出,弄好了也只会打草惊蛇,弄不好还搞得她自己这般难看。 第59章 安语嫣 难道真是巧合,她自己草木皆兵,想的太多了? 木阅微正要开口,让远岫松手放开柳如烟,却听到一个温和却极为矜傲的声音响起:“木小姐,众目睽睽之下,你这般蛮横地对待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姐,是不是不大好啊?” 木阅微抬头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几个大家闺秀穿戴的人,从一个雅间缓缓移步出来。恰恰就是柳如烟刚才蹦出来的雅间。很显然,柳小姐刚才说约了几个朋友在这里品尝赋花楼的素花朝颜全席,朋友指的就是这几位。 说话的是走在最前面一袭白衣翩翩的小姐,从服饰装扮和这些人的举止神情看她应当也是这几位女子当中最有身份的,阅微认得是御史中丞家的嫡出小姐安语嫣。看来柳如烟趁着秋日里难得的暖日子,又在经营她名利场上的人情脉络。 可是,看到这个安小姐这个时候以这样一幅抢眼亮丽的姿态翩然登场,阅微突然有点替柳如烟感到心塞。 安语嫣在京中也算是有小小的名气,在阅微的印象中,很多人提起这位安小姐,整体感觉都是得体知礼,善解人意,语笑大方,传言她还是不少高门子弟势在必得的嫡妻备选之人。就算是木阅微,第一眼看到这位小姐款款走来的样子,脸上都带了一抹赞赏的微笑:果然是举止大方,得体知礼。可是她的眼睛深处就没有这样的社交性赞赏了,那里一如既往地清明澄澈,虽然泛着笑意,却是一抹洞悉真相后的似笑非笑。 安语嫣一直望着木阅微,在后者抬头的瞬间刚好撞上她这样一双眼眸,带着笑意,却莫名犀利,甚至还有几分淡淡的不屑。 安语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一点点不安。 木阅微看着她们走近了才淡淡开口道:“原来安小姐竟然也在这里,这几年阅微虽然常在深宅,也闻得您善良持正、得体知礼的名气,比往昔更胜几分,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安语嫣一听这略带恭维的话,刚刚萌生的些许惴惴之心淡了下去:原来不过和那些千金小姐一样,想趁机奉承结交她! 她大方得体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摁着柳如烟的远岫,不禁皱皱眉,像是对这种过分暴力的行为不甚赞赏,但她还是温言道:“今天我受柳小姐之邀,与她一道品尝这赋花楼的素花朝颜席。刚才你们之间的冲突我也瞧见了,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我们女儿家嘛,动不动就为一些不值当的小事大动干戈,其实事情说开、误会澄清了,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木小姐,你说是不是?” 木阅微似乎愣了下,却没说什么。 安语嫣看了一眼被远岫摁着的柳如烟,眉头微蹙继续道:“为了些许小事这样对待一个官家小姐,众目睽睽之下失了仪态,这样可不大好。柳小姐倒是受委屈了!” 她温言软语,还带着几分笑意,像是一个大姐姐在劝诫言行有失的弟妹,又好像一个知心朋友在劝说行事有过的朋友,虽然语气上也自然而然带了一些这个场合,与她身份匹配的骄矜,但与这些话相衬,这种骄矜只让她散发出一种无形的高贵,让人下意识就觉得这个场子她做主,不由自主就跟着她的思维走。 远岫听了这番话,却是目色不忿地看着这位安小姐,心想她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刚才小姐和她面临四个丫鬟的夹击,如果不是小姐机智让她先制住柳如烟,她们都不知道被这几个丫鬟怎么收拾了。现在事情完了,这个安小姐不知道从那个角落出来说这些风凉话,还竟然说这个柳如烟受委屈了,她眼睛是瞎了吗? 木阅微某个瞬间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小题大做了,在这位得体温婉得宛如秋日阳光一般的安小姐面前,她觉得自己心思卑污,胡乱猜忌,搬弄是非,刚才所有理所当然的反击,现在看上去就是暴戾,就是偏狭,就是冲动,她简直就是莽撞行事的小人一枚! 但表面上看她似乎是对这番皮里春秋的话恍然未觉,只是有些意外地看着安语嫣,表情非常纳闷并且郁闷:“原来是安小姐是和柳小姐一道在这边吃饭!” 安语嫣倒是坦然:“是的,我们是一道的,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才为她说话的……木小姐,我们都是有身份的女子,犯不着为一些小事在这里给别人看热闹,是不是?” 木阅微摇摇头,笑得比她还温婉,语气却是特别可惜:“安小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认为你在袒护柳小姐,安小姐的公平得体众所周知,我怎么敢质疑?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一直在那边看着,而且还知道是误会了,干嘛不早点过来为大家澄清。你看现在,闹得多不好……柳小姐搞得这么狼狈,仪态尽失,这么多人看着,名声肯定要受损失。如果刚才柳小姐让她的四个丫鬟对我动手前你就过来阻拦,或者更早,柳小姐出言不逊侮辱我已经仙逝的爹爹和娘亲前你就出来阻拦,她也不会搞得这么狼狈了……真是可惜!” 她也是言笑晏晏,语气十分遗憾,好像为柳如烟的遭遇真心感到非常惋惜,听到这番话的人自然而然注意力转移:这个温婉大方的安语嫣小姐,既然知道误会了,为什么竟然没有早早出来替她俩澄清误会? 安语嫣没有想到木阅微竟然会不着痕迹抛出这样的问题,笑容不禁僵在脸上。 她现在出来,不过是为了化解柳如烟的尴尬,顺便主持场面。毕竟她是柳如烟的同行客人,对这个主人不能置之不理,并且以她的经验,这个尴尬场面很好化解,不过三言两语的事情。她相信凭自己的名望,这个没什么依托的孤女木阅微肯定不得不审时度势,卖她个面子,吃一个暗亏,把这事放过去。这样她不但给了两人一人一个大人情,还在这么多京中贵人面前露了脸,展示了自己主持局面的能力,还能给人留下一个端庄颖慧的印象,一箭双雕。 没想到木阅微竟然来了这么一句,语气态度倒是温婉友好,语意却相当犀利,直接反诘她既然看到误会,为什么不早点出来澄清。 第60章 皮里春秋 她愣了一愣,勉强笑笑道:“我们的雅间离这边有点远,我不知道这边竟然起了冲突。” “原来这样啊。”木阅微恍然大悟:“不过柳如烟小姐这么远就能看到我和某个男子眉来眼去,非要给我扣个与人私会的帽子;安小姐倒好,两个丫鬟拌了半天嘴,这一层楼客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偏偏和柳小姐同一雅间的您,却是什么也没有听到。还真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看来两位虽然是朋友,这眼力见识,差异还是极大的。” 她说的似真非真,好像是听明白了安语嫣为什么这么晚才过来解围,但言语间显然不以为然。是啊,这么多人都来看热闹了,和柳小姐一个房间的安小姐,明明知道有误会,却姗姗来迟。她为什么这么做?安小姐说自己距离太远所以没有留意,可是这柳小姐随便一个动静就能留意到木小姐,这距离也没多远啊。 从柳如烟拦住木阅微开始,几个女子夹杂不清半天,这里又是人多场合,主角还是几个高门闺秀,所以大多数客人,包括店里的伙计掌柜,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戏。毕竟有乐子看没有谁会阻拦。而且几人虽然貌似动手了,但也没夸张到打架的地步,而且都是一群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女子,所以大家虽然笑嘻嘻看着,却是谁也没出来阻拦。心无旁骛地看热闹而已。 这时听到木阅微说话这般有趣,讥讽得那个名声很好的安小姐脸色发白,很多人不禁吃吃笑出声来。 安语嫣没料到木阅微这般辞色锋利,不留余地,她纵然见过很多大场面,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肆无忌惮的大家闺秀,又偏偏被她正中下怀戳中痛点,不禁羞恼交加,片刻间又没有什么得力的言辞反驳,只能赧然愣在那里。 木阅微不再看安嫣然,视线移过去淡淡扫了一眼柳如烟,对方听到她那番话,脸上闪过恼恨,可是片刻之间,这种懊恼淡去,只剩一抹萧索与黯然。 木阅微暗自摇头,嘴角微微挂上一抹冷峭与讥嘲。 素花朝颜席是赋花楼最经典的膳食之一,是寰微公子匠心独创的女子菜系的招牌菜。这一套膳食看上去极有意境,宛如一桌风光奇异的盆景。其实也就是采撷各种不同的鲜花、野菜,配合一些非常滋补的山珍肉品做成。因为极致用心,一席菜看上去像一处佳景。花草繁荫,幽香细细,一块块精美的肉品都掩藏在鲜花下面,铺设成景。味道鲜美的汤更是全席的点睛之笔,灵动飘荡,让整个景象都活了起来。最妙的是,每一碟菜的搭配都匠心独运,是一道美丽的药膳,功能各异。可以说,素花朝颜席不仅外形精美丰盛,原材料的精挑细选让它具备惊人的美容养颜功效,可谓巧夺天工。 这样苦心孤诣制作的一道菜,价值自然不菲。 柳如烟不过是一个庶女,经济上的能力极为有限。能被她邀请来吃这道菜,虽然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奉承结交,但也算用心到极致了,其间的感情分量肯定也不轻。 可是这位安嫣然小姐,还真是不辜负这份用心。 木阅微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安小姐的皮里春秋,真是一位大方得体,心有沟壑的姑娘。她之所以姗姗来迟,并不是没有留意到这边,而是一直躲在远处看好戏。怀着某种渔翁得利的心思,她看着木阅微和柳如烟鹬蚌相争,肆意闹腾,甚至大打出手。 可能在她最初的预料里,柳如烟赢面大些,毕竟她在京城算是风生水起,而且身边丫头好几个,很有胜算。等柳如烟赢了,这位善良大方的安小姐就翩翩出场,指责朋友仗势欺人,柳如烟肯定会趁机分辨,说木阅微行为不端与人偷情,趁着她被打压后的低迷气势,再次将那个猥琐男子引出来,上演另一场好戏。她大概没有料到木阅微这般难对付,被羞辱的竟然是柳如烟。但这对她影响基本不大,她依然可以这样优雅的姿态高调出场,扮好一个大方得体、善解人意的闺秀角色,反过来指责木阅微,为自己的名望舔砖增瓦。 她从来没有想到在这种境况下,她是柳如烟的朋友,共同分享一道珍稀美食的朋友,统一战线上的朋友。如果她早早出来调解,柳如烟也未必会落得这般狼狈下场。 木阅微并不反感有野心的女子,野心,偶尔也是一个人积极向上的催化剂,特别是在对女子特别严苛的古代,有点野心她可能还会欣赏。但像这样一边吞着人家的心血,一边踩着人家肩膀往上爬,还要装出一副高贵端庄模样名利双收的,她真的觉得挺倒胃口。 但这才是她记忆中那个安语嫣,不是吗? 半晌,木阅微好像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安嫣然,问道:“既然安小姐说我和这柳小姐之间不过误会一场,那么就请安小姐告诉大家,这误会怎么发生的?如果我确实误会了柳小姐,自然放开她,并且为自己的粗鲁举止向柳小姐道歉。” “什么?”安嫣然看上去有些恍惚,仿佛没有听清楚木阅微在问什么。 木阅微淡淡一笑,声音约为响亮了些道:“怎么,御史中丞家的小姐原来记性不好啊。这么快就忘记了自己说的话?你刚才说我和柳小姐之间不过是一场误会,还因此指责我太过分了,那么就请你告我我俩这误会在哪呢,我也好放开柳小姐,免得她白白受罪,还损了仪态。” 安嫣然听到“御史中丞”这几个字,稍微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但木阅微的咄咄逼人立刻让她六神无主。哪有什么误会,她不过那么一说,想把场面圆过去而已。没想到木阅微竟然不吃她这一套,而且现在还咄咄逼人,问到她脸上来了。 木阅微倒是气定神闲,她向来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来对付像安语嫣这样外表光鲜、内里自私的女子,当然更不介意将她们的面目揭个底朝天。更何况她不是无的放矢。 第61章 步步紧逼 所以她继续追击:“如果安小姐忘记了这些事情,我倒是可以帮你回忆一下。刚才我要离开这赋花楼,可是柳小姐突然冲出来拦住我,满嘴胡言,恶意诋毁我和某个男子行为不端。我们言语上起了冲突,柳小姐放纵自己的丫鬟对我过世的父母还有我的名誉肆意侮辱,我的丫鬟看不下去,出来纠正了她的不对,结果柳小姐恼羞成怒,竟然让身边四个丫鬟来殴打我们主仆二人,被逼无奈,我们只得全力应付了,嗯,应付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柳小姐被我的丫头拿下了,搞得仪态尽失,非常狼狈。可是这时安小姐你又突然跳出来,非说我和柳小姐不过误会一场,那么请你告诉大家,我们哪里出了误会,我回想了半天刚才的事情,竟然都想不到哪里会误会?” 安嫣然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木阅微口齿如此伶俐,她觉得自己在慢慢被逼向死角。可是面对木阅微无可指摘的言辞,滴水不漏的思绪,锐不可当的气势,她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而且她心里很清楚,在对方这样几乎一边倒的优势前,自己任何反驳都显得苍白无力,反而会自取其辱。她非常后悔为什么要卷入这场波折里来,本来是想做个高高在上的主局人,现在倒惹了一身腥。 木阅微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突然明白过来似的,惊声呼道:“原来安小姐是一个人在唱空城计啊,其实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顿了顿,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都说御史中丞家的嫡出小姐安嫣然大方得体,善良公平,在京中的众位女子里素有名望。现在看来,徒有虚名而已!柳小姐污蔑我,又辱我仙逝的母亲,可是她只请你吃了个素花朝颜全席,你就跳出来偏袒她,还明里暗里说我小题大做,你告诉我,一个人的脸皮得多厚,才能做到像你这样大方得体地睁眼说瞎话?” “你住口!”安嫣然终于忍耐不住,暴怒出声。她现在品味出来了,这木阅微压根是故意的,当众羞辱她,践踏她,直指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名望。这是她最有价值、也最可倚靠的的东西,指着她,她才能在将来一步一步向上爬,嫁个高门夫婿,将一干女子都踩在脚下,让她们仰望她,羡慕她,嫉妒她。 木阅微这是故意的。 不仅她意识到了,柳如烟等其它一干女子都意识到了,甚至远岫,也意识到了:小姐不过是借题发挥,前些年安嫣然为了向上爬,可没少踩踏那时无依无靠的木阅微。这些是远岫知道的,同时她也知道,小姐和这个安语嫣小姐几年前有段时间关系非常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安小姐反过来处处针对小姐,指使那些对她众星拱月的女子,像对待一直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猫那样,肆意地欺负、羞辱、践踏小姐,那时小姐特别难过,甚至精神恍惚。直到三年前,小姐溺水,很少出去走动。 但有一段时间,这个安小姐真的很照顾小姐。 原本小姐性子极为懦弱,很少出门。但是遇上一些必要的场合,比如护国公府里举办的各种宴会,或者其它府里邀请了表小姐的宴会,莫姨娘出于一种恶毒的心思,想要木阅微出去现现眼,或者让她站在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身边作陪衬。这种情况下,莫姨娘都会想出一些听上去不错的理由说服云岙,让木阅微跟着出席一些宴会。所以这京中的千金小姐,小姐还是认得一些的,比如这个安嫣然。 木阅微好几年前有段时间还和这位安小姐比较亲近,因为在一群要么嘲笑她,要么轻视她的千金小姐群里,这位安小姐看上去非常温和优雅,语笑嫣然,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之心。十三岁的木阅微被众人孤立,又失去母亲不久,其实内心是非常向往温暖的朋友的。可是在那样一个环境里,孤苦无依的她压根不受其他小姐的待见,她们在有心人的挑拨下,不捉弄羞辱她就不错了。 只有这位安语嫣小姐是个例外。她在某次木阅微被欺负的时候出面指责了那位千金,让她给木阅微道歉。第一次有人在她被欺负的时候站在她这边,木阅微非常感动,而且安语嫣那般漂亮,白衣翩翩,语笑嫣然,对她和别人一视同仁,极为和气。很快她就和这个在众多女子之间很受欢迎的安小姐成了朋友,这个朋友让她感觉如沐春风,温暖和煦。 如沐春风?现在木阅微想起过去那一段自己的前身经历的所谓温暖,所谓和煦的友情,只恶心得想要呕出来。后来安语嫣做的一些事情,让当时胆小懦弱的木阅微可能只是感觉到不舒服,但在通透明晰的木阅微看来,简直就是恬不知耻的得可怕。而那时,安语嫣只是比木阅微大一岁的姑娘,竟然就有那般丑恶复杂的心机,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东西只会生长得更为茂盛,也会掩藏得更为隐蔽。就好像四年后,这位安小姐更加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名望也水涨船高,名动京华,但那生长在她深处的偏狭自私,从来都根深蒂固。 现在,木阅微看看窗外明丽温暖的阳光,又看看室内的一干女子。今天的天气这么好,现在的形势也不算很坏——虽然应该隐藏着一个她还搞不清楚的危机——她可不想扫兴去回忆那段奇葩的时光。 她只是很头疼今天这个样子怎么好好收场! 想了一会,她终于很明智地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 似嘲非嘲地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安语嫣,清声道:“如果安小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要走了。”说吧转身向门的方向走去。 “你不能走。”安语嫣不知道这半天想了些什么,突然冷声道:“不说清楚你和男人在这里幽会偷情的事情,你不能走!” 木阅微嘴角扬起一抹心领神会的弧度,转头看向安语嫣。安语嫣已经不再胆怯和退缩,平静的眸子直接对上木阅微的双眼,那里有孤注一掷的决断,有咬牙切齿的恨意,还有淋漓极致的痛快。 木阅微突然破齿而笑!这个安大小姐,终于缓过神来了!并且极其快速地做了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决定。 第62章 决定 “我为什么要对你说清楚?或者换句话说,你凭什么拦着我的路要我对你说些与你毫不相干的事情?”木阅微的重点似乎并没有落在安语嫣期待的地方,而是提出了一个大多数人压根不会去想的问题,从资格上质疑安语嫣:“安小姐你既不是多么有身份地位的高人,又不是有什么诰命封号的贵人,我的事情本就与你无关,为什么非得要你来插上一脚?我有为何听从你的吩咐?” 你以为你是谁啊! 安语嫣脸色瞬间青白相间。 “木小姐你这话就不对了。”安语嫣身后一位身着粉色衣裳的女子突然插话,“安小姐在京城女子中有很高的名望,她来主持这件事情,是你的荣幸!” 木阅微淡淡忘了那位女子一眼,并没有理会她。某种程度上自己已经羞辱了安语嫣半天,她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甚至随便说什么自己就能嘲讽什么,这个女子现在这样说话,只能给安语嫣带来更多的羞辱。她到底是在替安语嫣找场子,还是想借自己踩踏一下安语嫣所谓很高的名望?真是有趣,看来即使是站在这位安小姐身边的人,也未必是她的死忠粉啊! 安语嫣只是定定望着木阅微:“怎么,木小姐做贼心虚,怕了?” 木阅微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对远岫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放开柳如烟,然后主仆二人无视这一群人的目瞪口呆,头也不回地走到楼梯口准备下楼离开。看样子对安语嫣那句话压根当是没那回事,就当她没事叫唤了一声。 安语嫣没有想到木阅微不仅辞色锋利咄咄逼人,行事作风竟然也是这般强硬无所顾忌,令她完全下不来台。而且这半天所受的羞辱让她明白,不能就这样放她离去,不然今天的事情传出去,自己被木阅微各种冷嘲热讽不能辩驳,置于被打压的境地,以后都将成为京中女子的笑柄。 她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因为她没料到,数年前那个懦弱天真,还有几分倔强的白痴小姐,仅仅隔了三四年时间,就仿佛换了一个人,随随便便就打乱她的阵脚。 关于木阅微的几年前和她交好的那段时间的事情她已经记得不多了,她的生活迎来送往实在太多了,不起眼的角色一般都像风起了一阵涟漪,随后就了无痕迹。木阅微,只记得那是一个不知道变通挺白痴的一个丫头,家人都死光了还痴心妄想做皇子妃,竟然敢不听从自己的建议委屈一下,让自己从她身上出头。她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看上去很废物的人,为什么偏偏得命运那般眷顾,从一出生开始,就前途不可限量。而她,又聪明又得体,得到那么多人的肯定,将来的命数还不如这样一个废柴。 她无暇细想什么,只知道她必须留住木阅微,将今天这个局面,翻转过来,她的名望不能有任何瑕疵,被羞辱和损害的,只能是木阅微。 眼见着木阅微就要走到楼梯口,在她的示意之下,几个丫鬟奔过去拦在木阅微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安小姐,你这什么意思?你这样仗势欺人,不觉得会辱没你得体知礼的名望吗?”木阅微转过身,淡淡地看着安语嫣,说话的语气不像在警告,反而像是嘲讽,仿佛安语嫣那个名望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只是用来被开玩笑的。 安语嫣仿佛没有留意到木阅微话里有刺,带着惯常的得体微笑,缓缓说道:“得体知礼,也要看对什么人,对那些刁蛮粗野、没有教养的人,实在没必要太有礼仪,因为他们不懂,还以为你软弱好欺。” 看见木阅微并没有说话,她继续道:“你罔顾女儿家的廉耻,光天化日下与人在这里私相授受,幽会苟且,被柳小姐觉察到了踪迹,你生怕事情败露,竟然让丫鬟对柳小姐动手。我出来替柳小姐鸣不平,你又满口胡言。本来还想给你留点颜面,毕竟大家都是女子,可是你竟然不识好歹,仗着有一张街巷泼妇般的利嘴,对我百般侮辱。木阅微,你以为这样就能趁机溜走,掩盖你干出这般寡廉少耻的事情这个事实?” 她的而声音温和却响亮,力图让每个角落的人都听到,同时声线稳和庄重,仿佛某个公公在宣读圣旨。如果木阅微是一个看客,肯定会被这个看上去依然非常得体的小姐感动。可是木阅微是当事者,瞪着安语嫣,看她即使无耻也可以这般理所当然语笑大方,她想起了了一次词:圣人婊。 这个联想让她眼底戴上惯常的似笑非笑。 安语嫣在经历木阅微最初疾风骤雨般的犀利洗礼后,已经恢复平静。刚才细细想过了,现在只有将木阅微与人苟且的事情坐定,才能洗雪她送给自己的耻辱,只要这个坐定了,刚才木阅微无论说什么,都不过是为了掩藏自己丑事的借口。 至于坐定木阅微与人苟且,安语嫣还是很有信心的。本来在雅间里,就是她先发现木阅微的不妙境况的,因为木阅微一进来,出于眼观八方耳听四面的本能,她就盯上她了。然后她发现那个穿着庸俗华丽、一脸虚浮淫色之相的男人,偷偷溜进来,坐在不远处,用垂涎的目光盯着木阅微。很显然,他就是冲着木阅微来的! 安语嫣素有心计,她知道木阅微处境不妙,作为一个在贵族圈子里如鱼得水的人,她当然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着木阅微这个五皇子妃的位子,这些人背后更是牵扯着实力极为雄厚的大家族。木阅微就是一个手捧珍奇宝贝却丝毫没有守护能力的白痴,她的宿命就是被宰割被掠夺被践踏被侮辱。据她所知,甚至是五皇子自己,对这门婚事也不胜其烦,但先帝的圣旨,即使是陛下也不能在明面上轻易变动,不然皇家颜面何存。现在,五皇子和木阅微眼看着都到了结亲的年纪,一定是有人坐不住了,想要破坏这桩婚事。从木阅微这下手,当然是最简单可行的法子。 安语嫣基本可以肯定,这个男子一定有备而来,她随随便便帮着推一推,木阅微就死定了。 第63章 瑶光郡主 这些是她在雅间看到那个男子时,没话费多久想通的事情。为了探探虚实,又无需自己出面,她就故意频频望向这边,不出所料,她的动作引起了柳如烟的留心,这个素来嚣张的卑贱庶女,果然不负她望,也注意到了那个男子对木阅微的无礼举动,并且不负她望地跳出来羞辱木阅微。 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柳如烟那个蠢货,竟然连一个木阅微都搞不定。 本来她完全可以不出场,等柳如烟坐实木阅微与人苟且的事实,再出来收拾残局,这才是最完美的局面。 但眼下,她只能自己主导了。不过无所谓,她非常有把握。就算那个男子不是什么人派来针对木阅微的,就凭他对木阅微垂涎三尺的那个德行,她安语嫣也可以慢慢引导,晓以利害,让他心甘情愿承认与木阅微的私情。 因为有这个把握,安语嫣拦住木阅微,无论如何不让她离去。而木阅微执意要走,两下相争,一时喧哗一片。 正难分难解间,却听得楼上传来一声慵懒又不耐烦的声音:“谁在那边干什么,如此聒噪,本郡主还能不能好好品味一下这赋花楼的美味珍馐了?” 一听这话,安语嫣等人面面相觑,露出震惊而不安的神色。木阅微却勾勾嘴角,无声地笑了。 听到那个声音的人下意识的抬头,朝着四楼望去。却看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站在雕镂有精美图案的阑干边,削肩细腰,高挑身材,身姿挺拔卓然,红衣烈烈欲燃,若一簇正在舞动的火焰,猝不及防地震慑人心,令每一个望向它的人,都惊叹于其烨烨光华。 她的面庞称不上绝美,只是秀丽,但她的眉眼、鼻峰、唇角,似乎都淌着一种神奇的流光溢彩,仿佛新雨初霁,山花烂漫,阳光散照山间时,新露清亮灼灼,风光明媚如画,那样一种宛如新生、万物焕发的流光溢彩。 对,她整个人其实就是一座无以伦比的秀峰,山间峰顶都开着灼灼浓郁的杜鹃,并且这座秀峰无时无刻都是保持着勃勃生机的气象。气度凌云,并且奇姿曼丽。 瑶京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这个人,因为她实在太张扬了,无论是身份,气场,还是素来高调昂扬的行事方式 瑶光郡主,东海王靳越的嫡长女,靳瑶。 木阅微并没有随其他人一起朝楼上看,却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肯定了是这个人。刚才进大门时,她留意到一辆极为华丽极有风格的马车,停在赋花楼旁边的侧道里,那辆车的主人,她一眼就能断定是谁。而这个人如果来赋花楼,一定会选择在四楼。能来这赋花楼消费的,虽然一定是有钱人,但赋花楼的消费层次是阶梯式的,从一楼到四楼,一层比一层尊雅奢华,也自然一层比一层昂贵。 瑶光郡主这样张扬行事的人,每一次来赋花楼,一定会在四楼。 这半天时间,木阅微耐着性子和安语嫣嚼舌头磨时间,弄出很大的动静来,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惊动扣上这位有身份有有个性并且还肆无忌惮的人物。 安语嫣等人不是要闹事吗?好,她奉陪,可是光她们几个,怎么对得人家费尽心血闹这一场,小风小浪何足挂齿,要玩,当然要掀起不能让所有人都全身而退的汹涌波澜。 当然,她肯定要在这汹涌的最后,给她准备了一颗隐秘的炸弹,但愿安小姐保重,不要把自己的这层得体的场面妆,炸花了。 瑶光郡主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那些平日里她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所谓闺秀们。在京这么多年,她见惯了她们常常为一门婚事或者一个男人勾心斗角你死我活,芝麻粒大的事情也能搞得鸡飞狗跳,真是乏味透顶。这个一身白衣的安语嫣就是其中翘楚,她简直将这种无聊乏味的技艺玩出了境界。现在,她们又在这里闹什么?还喧嚣吵闹惊扰了她的客人。 安语嫣没有想到瑶光郡主竟然在四楼,仰视看见对方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更是不安。她在瑶京如鱼得水多年,大家族明里暗里的规则都熟稔在心,各种应酬得心应手。哪怕进了皇宫见了皇后娘娘也都没有怯场过。 可是她害怕这个瑶光郡主。即使她只是一个异姓王的女儿,远远不及京中众多女子尊贵。而且,这位郡主长期滞留京城,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不过是被东海王送来给皇帝当人质。按理说没有任何威胁性。 可是她偏偏害怕这个郡主,因为她行事莫测,性子刁钻,喜怒无常,飞扬跋扈,任她安语嫣冰雪聪明长袖善舞,却从来不能看穿这个貌似没有心机的瑶光郡主。她的举动从来都在她的预料之外。 不止她看不穿,其他人也看不穿吧。就好像现在,他们看不透瑶光郡主和她身边陪宴的几位客人一样。因为这个组合实在是……太诡异了。 几位客人都是京中极有名气或者身份的红人。比如瑶京第一乐馆华箫馆的掌馆人、颜色倾城的歌姬花涧筠,比如大宸国首辅大人的嫡长子、向来持重沉稳的白羽桦,再比如当朝第一权阉的义子、矫健冷锐的公子魏无讳。无论是身份、门阀、立场,或者是气质,这几个人都不能搅合到一起。只要出了这个门,他们不是天壤,就是死敌。 可是,他们现在,竟然同时出现在这位心性难测的瑶光郡主身边,很显然今天都是她的座上客。 熟悉京中形势和这些人习性的客人简直对这个饭局目瞪口呆。 谁都不知道瑶光郡主是怎么做到的。 也没有人有功夫细想。因为瑶光郡主锐利的目光如实质般,扫向楼下的所有人,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每一个人都暗暗惊心。谁不知道这个来自东海的郡主喜怒无常,性子莫测,一个不痛快就可能把你拉下去挨板子,何况现在,她明明白白说了,她吃饭的雅兴被搅扰了。 有胆小的人甚至暗暗恼恨安语嫣等人,或者恼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拦住那几个惹事的大家小姐,结果惹来了这样一只母豹子。 第64章 注目 瑶光郡主目色莫测,漆黑的瞳仁闪着灼灼的光,扫过视线范围内的每一个角落,心神不定的安语嫣,胆战心惊的柳如烟,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们,还有鸦雀无声的众人,一切都让她感到相当无趣相当乏味。品尝美食的乐趣被破坏,却看到这样一群无趣的人,她感到一簇烦躁的火从心底隐隐被勾起,激起一阵阵恼怒的小浪潮:是该教训教训这些无聊透顶的小姐们一顿,让她们张长记性了。 她正要开口,目光却不经意扫到楼梯口。因为视物的惯性,她的眼光刚才一直没有看到这个角落,可是现在不经意扫过,她眼底的轻微怒火却瞬间退却,变作一抹诧异。 那里站着一个女子,看上去很普通的女子,穿着寻常大家闺秀的服饰,淡淡的鹅黄色的右衽袄衫,搭配着冷色调的蓝青色的及地裙,一眼扫去素雅沉静,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中显得极为特别。她的发饰极为简单,一根简单的木簪束住了一头黑发,看上去妩媚又清雅。令瑶光郡主人留心的,是那根木簪所用的木头。看上去拙朴,但她认得那是产于东海的、极为珍稀的深海香木。发现了这个,靳瑶再去看她的服饰,立刻发现她的衣衫裙子虽不打眼,质地却极为考究,只不过寻常人发现不了罢了。靳瑶敢肯定,她这一身低调的装束,费资绝对是哪位看上去极为精美奢华的安语嫣小姐的十倍不止。 京中女子莫不争富斗艳,穿出来的衣服恨不得比胭脂还要娇艳,如果服饰奢华,更恨不得将花了多少金子镶在衣领上耀武扬威。这个女子是谁,明明极有底气,却如此低调含蓄。 等她看见这个女子的脸庞,眼底的惊讶更是深了几分:那张干净的素脸上没有这些人共有的惶恐,也没有她们因为空虚的富贵生活滋养出来的乏味,那张脸极为沉静,即使在这样的境况下也极为沉静,可是沉静的脸庞上,却缀着一双似嘲非嘲、似笑非笑的眸子,若月光洒在刚好起了春潮的深海水面,冷光潋滟,却暖意初生。 她仿佛洞悉一切,又仿佛懵懂天真。 瑶光郡主在某个瞬间觉得这双眼眸极为熟悉,思索片刻终于意识到,在每天清早照镜子的无趣时刻,她都会在铜镜里看到类似的充满嘲意的目光。不过,那双眼睛已经沧桑,远远不如楼下这一双那样清澈明亮。 瑶光郡主若有所思! 可能是留意这个女子太久了,站在她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花涧筠都转过看她了。 瑶光郡主淡淡道:“既然没心情吃饭了,我们就下去看看热闹!” 瑶光郡主一行人徐徐沿着朱红色的木楼梯下来,轻微的脚步声每一下都踩在楼下那些人的心上。特别是柳如烟等人。她下意识看了安语嫣一眼,却见对方竟然也有一丝慌乱,不禁更为惶惶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瞧了木阅微一眼,却意外地发现这个向来被她瞧不起的人,竟然是全场唯一一个沉着如初的女子,依然是那张温和微笑的脸,一双眼睛习惯性带着令人讨厌的嘲讽。 柳如烟现在却不讨厌这双眼睛了,因为木阅微的态度一定程度上让她感到心里安定一些,对瑶光郡主的如临大敌的畏惧使得她暂时丢开了和木阅微的敌对立场。 赋花楼不愧为瑶京第一酒楼。这从掌柜的气度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极为沉稳练达的中年男子,目光内敛而有神采,行动简单而稳重。他并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甚至不安,只是按照瑶光郡主的要求,吩咐几个人为这些贵客重新安排了桌椅,并且象征性上了一些小点心。 木阅微看到这几个人坐下来,微微松了一口气。因为瑶光郡主坐在离她不是特别近也不是特别远的地方,并且中间一片空地视线较好,这样刚好能看到对方的神态表情,能听清楚她说的话,同时还没有过分近的距离产生的压迫感和抗拒感。当然,她对对方也有同等的地域优势。但她不认为在这样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中间,瑶光郡主有闲暇留意到她。 瑶光郡主开口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喧哗,声音都传到了楼上,我饮茶的兴致都被你们扫光了。” 安语嫣觉得自己是这些人里最有身份的,理应自己来答话,于是欠欠身道:“郡主恕罪。我们一干女子在这里为了一些不得不澄清的事情纠缠,没想到郡主竟然在楼上宴客,扫了郡主的雅兴,还望恕罪。” 瑶光郡主眉一挑,目光盯住了安语嫣,语气听不出情绪:“不得不澄清的事情?看来还不是什么小事。也对,你向来是个有分寸知进退的,能让你感到不平拦人的事情,应该不至于无理取闹。我倒是有点好奇了,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安语嫣心下暗喜,她故意这样说话,就是为了引起瑶光郡主的留意,激起她对这件事情的兴趣,要这样一个有身份又性格刁钻的郡主来处理这件事,不但会让丑事传播得更快,那木阅微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瑶光郡主问出的这个问题她不好回答:她好歹是一个很有名望的大家闺秀,与人偷情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检举,众目睽睽说出来,会让人觉得她不够端庄稳重。而且这件事完了肯定会要传出去的,到时候大家口口相传,说木小姐与人偷情被安家大小姐抓了现行,那样自己的名字就会被扯进一团污秽里,在贵族圈子,只会贻笑大方。 所以这事情不能她从她口里说出来。 她不着痕迹看了不远处的柳如烟一眼,示意她先出头,向瑶光郡主告状。 可是平时她一个眼风立马就会心领神会的柳如烟,这会竟然有些恍惚,皱眉看着她,那样子竟然像是不懂她在说什么。 安语嫣一阵气恼,这柳如烟是不是刚才被木阅微收拾傻了! 瑶光郡主向来是敏锐之人,又比这些女子都年长几岁,立刻觉察到了这俩人的眉眼官司,眉头一皱,不悦道:“我问你话,你不回答,看她做什么?” 第65章 陷阱谁跳 安语嫣立马道:“郡主问话,当然应知无不言,只是刚才是这柳家的小姐发现问题的,并且还因此和木小姐动手。我只是中途过来为她俩调解,只知道一点眉目,具体情形也是云里雾里不清楚。我想,让柳小姐将这件事情从头道来,比较合适。” 木阅微听到这话,面似无澜,眼底却涌起一层讥讽:这安语嫣果然心机深重,这个时候还要不着痕迹将柳如烟当做马前卒。只是木阅微不明白,她那么爱惜自己的名望清誉,为什么偏偏认定了别人就可以罔顾颜面清誉?难道她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于是她淡淡看着柳如烟,走到现在,设局的人如何还行动有待探究,但她的陷阱已经挖好了,荆棘刺刀也都撂进去了,就看跳下去的是白语嫣还是柳如烟了。之前的事情,柳如烟很显然已经被安语嫣理所当然地利用了一次,还因此被自己教训得这般狼狈。如果这都不能让她长点记性,这个时候还要为安语嫣前仆后继,那么,木阅微也不介意暂时放过安语嫣,让柳如烟先跌得皮开肉绽,刺个头破血流。 柳如烟从来都不是傻子,虽然有时候会装傻,这半天她们和木阅微争斗处于下风的局面她看得很清楚,安语嫣利用了她的事情她也心里有数,她有些寒心,也有些为难。所以第一次安语嫣递过来的眼风,她装作看不懂,她突然间不想第一个冲上去。告木阅微与人偷情,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是一方面,但对柳如烟这样身份低微的庶女来说,这种名声不是最重要的。她更在乎实质性的利害,若自己这时出头,万一安语嫣输了,按照她的历来行事的习惯,这在郡主跟前诬陷护国公府表小姐的罪名,一定是她柳如烟背负了。 这个罪名可不小,而且,安语嫣还未必领情,她只会觉得她愚蠢没用。以前柳如烟不觉得这有什么,互相利用而已。可是刚才看到自己扑上去想要殴打远岫,木阅微竟然挡在前面,替自己的丫鬟拦住了别人的攻击。她惊呆了。虽然她知道不能随便比较,但木阅微对自己的丫鬟尚且如此回护,自己尽心尽力对待为柳如烟办事不是一年两年了,结果自己落难,她竟然袖手旁观,等到利益最大化的时候才姗姗出现,相形之下,真让她有些心灰意冷。 可能是今天折腾别人反而贻害自身,柳如烟多年的坚持突然有了点松动。 等道安语嫣竟然向瑶光郡主禀报自己是知情人,光明正大将这个挑子撂给自己的时候,她这种心灰意冷的感觉更深了一层。 可是,素来听安语嫣的吩咐、看她的眼风行事习惯了,不是轻易可撼动的。那一刻她几乎下意识就接话了。她突然开悟,这是一个赌局,如果自己听了安语嫣的吩咐首当其冲,若赢了,她自然能从她那里得到好处。若输了,按照瑶光郡主的性子,肯定会落得非常惨的下场。可是如果背离了安语嫣,赢了没她什么好处,输了也不用承担太多的惩罚,可是,这么久在安语嫣身边做牛做马积累下的那点功劳,就落花流水了,白白辛苦这么久,她的这一条人脉线,甚至其他与之相关的人脉线,就要因此断掉了。她怎么可能甘心! 木阅微看得分明,她知道柳如烟在权衡利弊。权衡不要紧,要紧的是权衡后的选择。它不但决定这场戏的结局,还将暗示你是不是个聪明的人。 这些各自的心思都在心里疾速而闪,明面上大家只看见安语嫣说话后极为短暂的沉默,这种沉默在这种场合,很自然。但久一点就不自然了,瑶光郡主有些不耐烦:“什么事让你们互相推诿,含糊其辞!如实说来!” 柳如烟仿佛怕因此得罪郡主,急忙道:“郡主,其实没什么事,就是我和木小姐之前有过冲突,看见她突然出现在这里,心有不满上前挑衅了几句。我们……起了一些小冲突,然后安小姐好心,过来替我们调解。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羞于向郡主提起,所以有些迟疑。” 木阅微嘴角微扬,这个柳如烟,还不算太蠢。 安语嫣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她不动声色扫了柳如烟一眼,目光极为凶狠严厉。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胜券在握了,这个白痴竟然要掉链子。她张张嘴想要开口说话,想想又忍住了。 没想到一向对女子间的破事很不屑的瑶光郡主,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竟然好奇心大发:“哦,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我倒想听听!” 柳如烟蒙了。她没想到话说这一步瑶光郡主竟然还有兴趣听一听她们的龌龊事,这不是她会感兴趣的事情啊。该怎么应对,难道能说自己让丫鬟侮辱木阅微,然后木阅微丫鬟侮辱了自己,还捎带了自己父亲不好的过往。这事她压根不想提起,最好大家都忘记了,怎么可能再重说一遍。可是不说,瑶光郡主还会问其他人,追根究底! 柳如烟顿时特别为难。 好在木阅微开口了,她的话,让柳如烟真正松了一口气。 木阅微轻描淡写道:“郡主,只是一些无中生有的拌嘴,女子足不出户,见识有限,不过图一时激愤,口不择言,说完了也便忘记了说什么。郡主若认真追问起来,阅微竭尽全力苦苦回忆,好像刚才有谁骂我不是东西,好像我还骂谁长了一张马一样长的丑脸,偶尔还捎带着问候了一下彼此的祖宗……口不择言的急语……真的不足叨扰郡主尊听。” 她看上去极为惶恐,说话也一本正经,极为羞涩,好像为说过这些话感到无地自容。但她说出来的话让每一个人都忍俊不禁,气氛因此轻松多了。 貌美如花的瑶京第一乐姬花涧筠直接笑出声来。 魏无讳和白羽桦虽然没笑,嘴角却微微勾起:这个女子,也太率真了,不过她说话真有意思!捎带着问候了一下彼此的祖宗?这个木小姐是说刚才那几个丫鬟拌嘴时肆无忌惮粗俗不堪地骂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吗? 第66章 举发 瑶光郡主脸也忍不住笑了。她果然没看错,这个女孩子非同寻常,是个有趣的,原来她叫木阅微。国公府的表小姐!而且她说这番话,亦真亦假,揪不住把柄,因为她没说谎,那几个丫鬟拌嘴时确实说了这些话。可是她偏偏避重就轻,把重点绕过去了,让她无从问起。 不但是个有趣的,还是个聪明的。 可是,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场,似乎有那么点意犹未尽,她的兴趣刚刚提起来啊! 却在这时听到一个极为刺耳的声音:“木阅微,你不要在这里搞虚虚实实那一套,混淆视听,欺骗郡主,掩盖你脏污不堪的丑事!” 木阅微看上去极为疑惑,却不置可否,只是暗暗用带着几分警告甚至恳求的目光看着安语嫣。 安语嫣顿时更为放心,上前一步对瑶光郡主欠身道:“郡主,这个木阅微在撒谎,分明是她光天化日之下与人在这里私相幽会,苟且偷情,被我们撞见了,一时心虚羞臊,想要溜走。现在又用这番话欺骗郡主,掩盖事实!” 安语嫣本来就因为柳如烟的临阵退缩极为不甘,没想到木阅微竟然配合着方才还和她宛如死敌的柳如烟,想要息事宁人。她察言观色,眼见着瑶光郡主被木阅微一句话说的眉开眼笑,似乎不愿追究了,不禁极为着急。同时木阅微和稀泥的举动,让她更确定了对方是心里有鬼,也就更有把握把这事捅出来。所以,情急之下,稍作思量,她便心一横自己上阵了。 因为情绪激动,并且注意力在木阅微和瑶光郡主身上,她没有看到,一直事不关己坐在一边的公子魏无讳,在听到她这番话时,头抬了起来,一直冷锐无波的眼底,闪过一抹极为明显的惋惜。 木阅微低下头抿抿嘴,掩住眼底深不可见的残酷:这个安语嫣真是需要激一激的,她这般威风,可能不知道,这句话说出之际,不管整件事结局如何,她都逃不掉一个惨烈的下场。嗯,可能比她木阅微真的偷情还要惨烈的下场。 瑶光郡主原本已经稍露霁色的面孔因为安语嫣这几句话,再次紧绷起来,她转眼定定看着安语嫣,目光黑沉,看不出喜怒,却闪着危险的幽光:“哦?私相幽会,苟且偷情?” “对!”安语嫣看到瑶光郡主神情瞬间变幻,以为是她说的木阅微的丑事激怒了这位金贵的郡主,心里极为得意,继续道:“只是这木阅微极为刁蛮,不识礼数,语嫣身份低微,不能奈何她,所以在此起了冲突。郡主恰好在这里,还请郡主主持此事,为我大宸国女子清除卑污莠草,免得一匹害群劣马,糟蹋了整个大宸国女子的善美名声!” “卑污莠草,害群劣马?”瑶光郡主突然放声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笑得竟然有几分萧索,几分阴冷,甚至几分揪心。 满堂的人听到这样的笑声,不禁又是惊惶又是疑惑,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性子古怪的郡主听到这样的丑事,会是这个反应。 安语嫣也不知道,可是这样的笑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令她非常不安,甚至颤颤发抖。 好在瑶光郡主这样的失态瞬间就过去了,她很快回过神,目色不明看着安语嫣:“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那么,安大小姐,你告诉本郡主,这个木小姐与谁在这里私相幽会,都说捉奸捉双。你要检举木小姐,可有什么详实的证据,这种事情若没有证据,凭空捏造,毁掉了人家小姐的闺誉,可是损阴德的。你可有确实的证据?嗯?!” 安语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有种怪异的味道,但这种怪异感觉极为轻微,她只愣了下,并未细想,只是斟酌道:“那个男子就在这大厅之内,方才我们都看见他与木阅微眉目传情,旁若无人的样子真让人羞臊。只是,语嫣不想逼人太甚,伤了彼此颜面,还是请郡主让木小姐自己招认吧,也请郡主从轻处理,给木小姐一次改过的机会。” 她转过头,对木阅微道:“木小姐,事已至此,你就如实招了吧。郡主宽容,或许还会对你从轻处置。” 她一边说,一边将目光看向不远处依然坐在那里的猥琐男子,目光刻意在那名男子的身上停留了半晌,直到许多人都因为她的这个动作转过头去看那名男子,她才反过来看着木阅微,脸色掩不住得意。 瑶光郡主也留意到那个看上去极为下流的男子,直勾勾地将垂涎的目光落在木阅微的身上,即使现在这么多人看过去,也没有识趣地避开。她不禁暗生疑惑,脸色蒙上了一层冷雾。 连见过大风浪的瑶光郡主都忍不住疑窦丛生,其它乐于看戏,稍有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心花怒放的围观者就更不必说了,毕竟这个男子的神情那么露骨,这么多人,他谁都不看,赤裸裸看着木阅微,一脸馋相。若说木阅微没让他尝到什么甜头,那怎么可能?于是,人群中窸窸窣窣,起了一阵暧昧的声音。有些人已经对木阅微露出一脸鄙夷的神色。 瑶光郡主眉头微蹙,虽然她不了解木阅微,但这个女子这半天呈现出来的气质,她基本可以肯定她不会和这个下流男子有什么瓜葛。虽然说这瑶京十七八岁的女子因为常年锁在秀闺,基本都有一颗蠢蠢欲动的春心和一个完全秀逗了的脑子,冷不防就爆个冷门丑闻,跳出来吓大伙儿一跳,比如这两年瑶京城里那些半是遮掩半迷离的高门隐事,先是满城风雨,紧接着就销声匿迹,其实明眼人都清楚整个事件的起因发展高潮与收梢,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但这个木阅微,瑶光郡主不敢说这个年龄的少女不怀春不动情,但她敢说这个女子无论是过去、现在甚至将来,都不会成为那些暧昧不明的上层秘事的主角。那些女子她见识过,无论门阀身份地位怎么错综复杂,她们身上都呈现出同样一种简单明了的气质,这种气质叫做很傻很天真。 第67章 对峙 木阅微身上没有一点这种气质的痕迹,连这个年龄该残存的都没有。 她的眼睛虽然澄澈,却是一泓深不见底的净水,稍微给点阳光就会反射出潋滟的温暖,再给点清风就会掀起难测的波浪——她的世界很丰富,不会沉迷在某一场春梦里不愿醒来。 而且,瑶光郡主再次看了一眼远处那个男子,她向来是以貌取人惯了的……这个男子的貌……如果以这半天木阅微给她留下来的印象,如果她真被这样一幅尊容征服了……那么,対她靳瑶来说,这应该是她今年的年度最惊悚诡异悬疑事件了。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要这般露骨地看着木阅微,并且,为何安语嫣信誓旦旦口称她和木阅微有什么行为不端之处?如果没有什么猫腻,她死都无法相信。这个无趣的繁华京都,搞得她的好奇心都快要死绝了,现在竟然突突窜出来,她自然不该辜负。为了搞清楚那点猫腻,她都应该将这件事追查下去! 她转头看向木阅微,探询似的追踪她的眼眸,但对方目色纯净似水,虽然深不见底,却绝对没有任何畏惧或者急躁的杂质。 瑶光郡主不知道为何就松了一口气,看着木阅微道:“安小姐说你和那个男子行为不端,你可有什么辩解?” 木阅微摇头:“我没什么好辩解?” 瑶光郡主这次倒真的惊讶了:“你没有辩解?” 木阅微点头,似乎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就凭一个登徒子,肆无忌惮地望着我,就要说我和他有什么是非。郡主,您不觉得这个非常……扯淡!” 瑶光郡主愣了一下,虽然那个登徒子看木阅微的眼神特别让人浮想联翩,但木阅微这话也极有道理。还有她发现,这个木阅微说话的方式,十分合她的胃口。 “木小姐,你还想狡辩。这个人从你一进门,就一直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你,简直都要看痴呆了。如果你和他没有私情,他怎么会用这样没有廉耻的眼光看你。”安语嫣看瑶光郡主因为木阅微随便一句话就迟疑,忍不住插话道。 木阅微不急不躁:“这么说来,安小姐倒是和这个人有牵扯不清的情意了。” 安语嫣恼怒:“你不要狗急跳墙,我怎么会和这个人有什么牵扯。我检举了你,你无话可说就罢了,倒打一耙,有意思没?郡主在这里,你以为这样瞎搅蛮缠就能躲过去?” 其实不光安语嫣,其他人都觉得木阅微是被逼到死角,胡搅蛮缠倒打一耙而已。 却见木阅微不慌不忙,直直逼向安语嫣:“你刚才说你看到这个男人从我进门就一直看着我?” “是,我亲眼所见!” “如果你没全程一直盯着他,怎么知道他一直盯着我?” 安语嫣:“我……” 木阅微:“因为他一直看着我,你就说我和他有私情;那么同理,安小姐你一直盯着他,是不是也和他有私情。” 安语嫣没有想到木阅微一直不说话,一开口竟然是这样连炮式的反驳,直接驳得她哑口无言,偏偏对方的道理严丝合缝,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围观的人却傻眼了,这番对话噼里啪啦就发生在一瞬间,两个人一阵急鞭炮似的响了瞬间立马炮崩完一样静寂下来,反应快的人还能跟上,反应慢的人需要好半天才缓神。 但反应过来的人都不约为同被逗乐了。 这个木小姐,很显然在无理取闹,偏偏那一番话无懈可击,竟然把这个明明占了上风的安小姐气得直跳脚。 瑶光郡主等人也是抿嘴而笑,这个木小姐,有没有其它本事不知道,但目前为止,把人气死的本事是一流的。 所有人都放松了,木阅微却变得极为认真和清冷,她定定看着安语嫣,慢慢道:“所以我非常奇怪,安小姐,为什么从一开始,你就对这个人有这么大的兴趣?整个酒楼这么多人,别人都没注意到什么,偏偏只有你看到这个男子一直在不怀好意盯着我。安小姐,我可不相信什么巧合。” 安语嫣突然发现,这个木阅微的思路极为清晰,意志极其坚定,压根就不会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无论你抛出的问题多么吓人,会给她带来什么灾厄,她都不在乎。她极其冷静地透察全局,从你想不到地方突发反击,趁机搅乱你的全局,令你乱了阵脚。她也不得不承认,木阅微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本事,一种随时就可以扭转局面,令别人跟她转的本事。 所以,她不能上当,定了定神淡淡道:“木小姐,你这般故意搅局,扭转话题,是不是因为心虚了?” 木阅微针锋相对:“安小姐这般回避我的问题,难道不是心虚了?” 安语嫣不再理会这句话,虽然木阅微一再搅局令她恼火,但也让她极为放心,因为她更坚信她心里有鬼才如此捣乱。所以她直接转身面向瑶光郡主:“还请郡主将此人拿下,查问个清楚!” 瑶光郡主看着木阅微,后者一直似笑非笑的脸此刻清冷沉静,同时无所畏惧,她淡淡道:“如果安小姐执意要这么做,那就请郡主下令吧。只是,如果阅微是无辜的,我需要安小姐给我给我道歉!” 瑶光郡主深深看了木阅微半晌,才招手叫几个护卫,让过去将那个看上去极为猥琐的男子拿过来。嗯,瑶光郡主很头疼地想了半天,考虑用什么样的理由将那个男子带过来。毕竟人家只是长得对不起观众了点,没有做过什么让人抓住了把柄的坏事,即使她是郡主,随随便便拿人也是不可以的。至少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是非常不可以的。 后来她终于想到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就是此人过于露骨地盯着大家闺秀看,损害人家清誉,现在搞得鸡飞狗跳一塌糊涂,他必须过去给人家说个清楚,至少说清楚他这般露骨地盯着别人看,有什么不良居心。 瑶光郡主因为木阅微那张笃定的脸,对她的品性十分自信,这才安心坦荡地将这个男子带过来审问,话句话说,她的初衷不是审视木阅微的品性,而是审视这件事的曲折。 可是,被带上来的男子行完礼,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她从椅子上掉下来。 第68章 成真 只见那个穿的跟戏台子上的丑角一样五颜六色的男子,随随便便行完礼,没经过她的允许就站起来,挂着那副垂涎三尺的笑脸,走到木阅微跟前,亲热地说:“微微啊,果然是你,我看了你半天,都不敢过来相认,才几天没见,你可比以前水灵多了,越发惹我疼爱了。赶紧跟我回去,我这就和你拜堂成亲,让你堂堂正正做我的老婆!” 整个场面因为他这句话,陷入了僵寂。 木阅微脸色一冷,果然是有备而来! 从她在最早在窗边感受到那一道过分露骨的目光开始,她就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为此,她试探了柳如烟,又试探了安语嫣,很显然这两个人是压根不知情的,更谈不上参与到这场阴谋里来。 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像过沙漏那样细细过一遍,能够有动机针对自己的人,一个是莫姨娘母女。可是木阅微可以打包票,经过两次交手之后,莫姨娘肯定会有一次深刻反省的过程,短期内不会对自己动手。莫氏虽然是个短见的妇人,但宅内斗狠这样的事情,她可是一位有着二十年丰富经验的资深人士,不会这么愚蠢地屡败屡战。 另外一个人,就是上次在她隐花居闹事被自己暗地里收拾了一顿的尚书府小姐莫幽若,虽然这位大小姐并不知道是自己动手戳了那个马蜂窝,但这不代表那个刁蛮霸道的小姐不会迁怒与她,也不代表莫姨娘母女就不会趁机在她跟前瞎说八道让她记恨自己,何况那天她们还起了冲突。所以木阅微一发现那双猥琐的眼睛就立刻想到了是不是莫幽若编排了一场好戏,可是,这位大小姐人都不在这里,还能去折腾什么风浪。 木阅微在这个男子说话的片刻,脑子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还是有些抓不着端倪,她从隐居的后院刚刚露头不久,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是谁要针对她? 五皇子? 她的心骤然一缩,顷刻间整个人就紧绷起来。对,只能是他。自己是先帝为他指腹为婚的皇子妃,可是父母双亡,家族败落,这样一门婚事对他没有任何助益,只能带来羞辱,成为累赘。今年木阅微已经十八岁,在这个时代应该是成婚的年龄了,可是,背负着皇家的圣旨,五皇子迟迟不见举动,甚至对木阅微的存在不闻不问,俨然忘记了这门婚事,他必然退婚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路人皆知。不然,莫姨娘等人怎么都会对自己客气一点点,哪还有胆子放纵她儿子来羞辱玷污她? 要退婚,又不能让天下人觉得他墨予珩是个嫌贫爱富、恃强凌弱的小人,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犯错,然后他名正言顺将这门亲事断了。而最佳的选择,自然是找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安排一场好戏,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木阅微不守妇道,脏污不堪,不配做他皇家的儿媳妇。 就像现在这样。 想通了这些关节,木阅微再看那个男子,眼底就带上了一抹与应对柳如烟或者安语嫣等人时不同的警惕与提防。 她虽然瞧不起墨予珩,但瞧不起的是他的人格品性,而不是他的手段。 一个在这世界上最华丽最险恶最封闭的地方长大的男人,面对的是这世界上最巅峰最直接最触手可及的诱惑,身临其境将最阴险最无耻最黑暗的谋权斗争当成最真实的生活,那么,他别的本事可能不怎么样,但害人的本事,绝对是够水准的! 木阅微一点都不敢松懈! 因为内心紧绷成弦,她面上看去极为沉稳平静! 但其他人,在听到这个男人那番话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就炸了! 和瑶光郡主的印象一样,木阅微这半天的表现落在众人眼里,算的上是可圈可点,即使面对安小姐咄咄逼人的检举揭发,也是沉着冷静,言笑晏晏,还有几分漫不经心。让人下意识就认为这件事压根与她关系不大。 可是,现在,简直就是平地惊雷啊。至少这个男人知道木小姐的名字,而且,他还叫着她的小名,那样亲亲热热地就贴上去了。如果两个个人不是熟到一定程度,会这个样子吗?而且,听这位相貌不大好的男人说什么,要木阅微堂堂正正做他老婆,难道她实际上已经是他的人了,只是不够光明正大? 再看木阅微,大家的眼里就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让人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的微妙东西。 安语嫣简直是惊喜,觉得今天观世音菩萨娘娘是站在自己身边的,她回去一定要在小佛堂多烧几根香拜奉她。她虽然计划将这个男人拉出来做实木阅微偷情这件事,但这个男人和木阅微有木有关系她并不确定,都只是猜测。她已经做好了苦战一场的准备。没有想到,最有利于她的局面就这样突如其来,她开心的恨不得当场笑出声来。 木阅微和这个男人有没有瓜葛她已经不关心了,她只知道一件事,现在一定要推波助澜、火上浇油,稳稳坐实木阅微和这个男人的龌龊事,不管是谁在背后谋划着一切的,还是木阅微本身不检点让自己的丑事败露了。她都非常感激! 柳如烟一脸崩溃地看着那个男子,内心非常懊悔,有一种押错宝的感觉! 瑶光郡主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反而平静下来,是那种被一个晴天霹雳砸了头后的平静。如果你之前有点偏爱晴天,因为那里有阳光温暖与沁人心脾的平和,然后,一道雷猝不及防砸下来,一定会惊得你耸然变色,心魂不定。但等这阵不适过去,你反而会陷入一种平静,一种无悲无喜的平静,对你之前偏爱的晴天无悲无喜的平静,因为失望。 瑕疵,让最初那一点微弱的喜欢冰消瓦解。 瑶光郡主淡淡道:“半天都没看出来,木小姐竟然认识这位公子,这半天本郡主竟然走眼了。果然还是安小姐的目光是雪亮的。” 木阅微听得出来这话带着刺,并且扎向她,但她没闲暇有理会。她目色深冷,审视地看着那个非常猥琐的男子。若此人真是墨予珩的手笔,他这样冒出来,肯定不会只是为了瞎嚷嚷一番,他手里肯定有什么重要的把柄,可以确定她和此人有染、让她完全身败名裂的把柄。 只是她不知道是什么。这局面非常不利于她。 第70章 破绽(2) 木阅微盯着那个男子肮脏猥琐不堪的脸,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于是顿时感觉如释重负,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没有任何防备的阴谋之网,如果张网人还是宫里的,她真的压力山大。 好在不是。 远岫一直在她身边,没有轻易出声,但在木阅微身边日久,她说话的内涵精髓,这个丫头比谁都明白。她是紧张还是漫不经心,远岫多少也能看出几分。这时感到木阅微之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架势顿时消失,她也轻松下来,挺身站出来,笑语盈盈道:“公子理解错了我们小姐的意思。小姐是说,公子长的这幅尊容,走到我护国公府的门口,府里的狗都不会咬你,怕恶心着自己。你若和我们小姐有什么,天天对着你这幅面孔,胃口都被倒翻了,我们小姐岂不是早就饿死了?” 她声音清脆,又不慌不忙,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句句刀片似的,人人都呆了。 那黄虎也没想到会被这样羞辱,不禁也呆了一呆,但立刻怒目而向:“你这是哪来的鬼丫头,我可是你们小姐未来的姑爷,你敢这么对我无礼,你小心我娶了你们小姐,然后收拾你!” 比起话里故意带上的淫荡色彩,这话的威胁意味基本可以忽略,是个女孩子听了这话都会恼羞成怒,可是远岫脸上的神情却是惊讶;“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你和我们家小姐有私情,你竟然不认识我?这……这也太荒唐了吧” 她这样过分夸张的姿态,还有理所当然的惊讶态度,那黄虎立马感到一点心虚:“姑娘……是谁?” 远岫头一扬,用清亮的嗓音一本正经道:“我是我们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她身边的而第一丫鬟。我们小姐若要和你私会,肯定要带上我,不然像传信啊、打杂啊、防着人啊、铺床叠被倒夜壶啊,这些琐事,我不去做谁做啊。难道让小姐亲自动手不成?你自称是我们姑爷,竟然不认识我?” 她这话倒是很对,可是这番话从她人口里说出来就有些诡异,令一干人等目瞪口呆。 一个贴身丫鬟把自己小姐偷情之事如此明目张胆说出来,一本正经,有板有眼,跟说书似的,什么还要传信打杂盯着人,铺床叠被倒夜壶,还要听得人人翻白眼。 很显然,她是在嘲笑这个黄虎。口齿如此伶俐,说话如此逗趣,众人不禁失笑。 器宇轩昂的丞相公子白羽桦都带着一抹笑意,他旁边的魏公子无讳则是审视地看着木阅微。他看出来了,这个木小姐压根没把这眼前的不利局面当回事。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姐,遇到这样的事情,哪来这样一份镇定。 和他一桌坐着的花涧筠倒没这般严肃,她看上去很轻松,笑意盈盈,倾国倾城,偶尔还逗一下沉着脸的瑶光郡主。 黄虎显然不是远岫的对手,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你们小姐出门来从不带你,就一个人出来见我,我当然不认识你!” 远岫神色一凛,高声道:“你是说我护国公府家风不严,还是鄙视我护国公府穷的不行,一个大小姐出门一个丫鬟都不带,小姐孤身一人自个儿出去?” 这话算是这半天最有分量的了,在座的人都是贵族,大家大户的规矩他们太清楚了,一个大家小姐,出门的规矩是非常严格的,压根没有不带丫鬟就出门的例子。自己一个人出门,肯定会被看门人拦住去禀报家主,不然小姐出了什么事他们肯定得兜着。所以,不带丫鬟的小姐是出不了门的。这样看来,这个黄虎的说辞就需要斟酌着点了! 第71章 芙蓉玉簪 安语嫣见势头不好,高声道:“你们小姐出门肯定要带你,可是和人幽会这样私密的事情,知道的人肯定越少越好,恐怕连你都瞒着了。她肯定会想办法支开你,然后再去见这个黄公子。这样,黄公子没见过你,倒也不奇怪!” 远岫正要反驳。一边一直没说话的木阅微突然笑了,凉凉道:“看了半天,安小姐倒挺懂偷情的。你悄悄告诉我,你瞒着你的爹爹中丞大人还有你的母亲中丞夫人,偷偷和某些公子幽会了多少次,才能积累出这样丰富的经验!” 花涧筠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瞥见瑶光郡主竟然横眼看她,看上去很不悦,不禁耸耸肩道:“你别怪我,这个木小姐说话太逗了。看来她挺有趣!” 瑶光郡主鼻子哼了一声:“有趣还是有事,要等这事尘埃落定才能下结论。” 花涧筠暗自叹气。瑶光郡主性子比较偏执,而且有绝对任性的资本,向来看人随性子。她一开始对这位木小姐印象不错,因为她竟然有心情下楼来看着一场戏。也就是因为最初印象太不错,一有问题就立马转黑了。阅微小姐,你得小心了! 安语嫣没想到自己一个不留神,又被木阅微涮了一次。她冷笑一声道:“木小姐,你这样三番五次地打岔,是不是真的心里有鬼啊!证据都在眼前了你还死不认罪,你的脸皮真是厚的可以。” 木阅微淡淡道:“脸皮厚这话安小姐自己留着吧。至于你说证据就在眼前了,就凭这样一个连我的贴身丫鬟都不认识的登徒子,他怎么能够作为我行为不端证据?信口雌黄!都说捉什么捉双,拿贼拿赃,你们还有其他证据吗?” 安语嫣有些词穷,正要想法子岔过去,却见那一直在旁边呆立的黄虎突然大声叫:“我有证据,我有证据,我有和木小姐给我的信物,还有木小姐的贴身物件!” 却见黄虎手忙脚乱在怀里一阵乱摸,不一会就摸出两样东西来,高高举在手里,让大家看个清楚。 远岫原本心平气和地站着,带看清楚那两样东西,脸色顿时白了。下意识拽了拽木阅微的袖子:“小姐!” 木阅微倒是没有太紧张,她看着对方举在手上的那两样东西,眉头皱了皱:这就是对方的底牌吗? 那群小姐里面却已经有人尖叫起来:“真是伤风败俗……赶紧收起来,收起来!木阅微,你真是够不要脸的。” 木阅微淡淡扫了那个穿粉色衣服的女子一眼,对方的表现极是夸张,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肮脏事。看来这两个物件的分量还不轻,立刻有人因此断定安语嫣锁定胜局,就要这样迫不及待地踩一踩自己向她献媚了。 安语嫣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这个黄虎手里竟然有这般有分量的物证。她兴奋的几乎有些失控,一边又暗骂这黄虎就是个蠢货傻叉,有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给大家看,她就不用说那么多废话了。 她还没有意识到,那么多废话,基本上都是木阅微暗暗在引导,诱着她说出来的。木阅微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她卷进这个事件里,卷的越深越好,最好脱不开身。 那黄虎似乎对眼前爆炸般的效果没有最满意,他举着那两样东西,就近走到一些人跟前去,谄笑着拿着物件在他们眼前晃,让他们看个清楚。被骚扰到的人都摇着头,厌恶地离他远一些,生怕这样污秽的东西拂到身上脏了自己。待一圈转下来,这些人看木阅微的目光不但带着鄙弃,还带着一种看脏东西似的恶心感,跟看苍蝇似的。 黄虎似乎还不知足,又把那两个东西拿到几个最为尊贵的人跟前晃了晃,才回到原位,对着瑶光郡主道:“郡主,这两个都是木小姐亲自给我的信物,这个玉簪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上面还有木小姐的闺名,是做不了假的,不信郡主可以亲自检查;至于这个鸳鸯戏水的肚兜,是前段日子我们亲热后,我偷偷藏起来的,不能常常见小姐一亲芳泽,我心里很苦,就偷偷把这个藏起来了。当时木小姐还不愿意,可是她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只好留给我了……郡主,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 瑶光郡主的脸在这个黄虎拿出这两样东西时就已经变得一片冰冷,听到这样露骨的描述脸上更是毫不掩饰浮现出极为厌恶的神情。 她的眼光何等锐利,一下子就能看出来,那个玉钗是和田玉中的上等玉,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做工极为精美别致,在瑶京都算得上是寥寥无几的珍品,寻常富贵人家都不一定拥有,更不是黄虎这样的人有的起的东西。 而那个极为污秽的肚兜,材质是微微带着光泽的上等蚕丝,绣活更是栩栩如生的蜀绣,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消费得起的。 这个木阅微的经济底气,负担得起现在她这身装扮,那么,自然也负担得起这样的物件。待到黄虎说这个玉簪上还有名字,她嫌弃厌恶的情绪就完全落在木阅微身上了。 这个木阅微,她刚才竟然还那般高看她,却竟然是这般伤风败俗的女子。这瑶京的小姐们,一个个还真的经不起细究,一个比一个肮脏,一个比一个龌龊。 但为了确保没有过错,她还是让旁边的人将那个据说写有木阅微名字的玉簪拿给她看。 那人用一个覆盖白布的木质托盘呈着那支玉簪,忐忐忑忑走到郡主跟前,呈给了她。瑶光郡主倒没那么做作,拿起那根玉簪仔细打量。这是一支雕工极为上乘的芙蓉玉簪,数枝皎艳,雕刻得栩栩如生,将木末芙蓉临风绽开的秀姿雕刻得传神生动,极为别致,似花非花,若花似人。一看就是大家的手笔。而在那几枝花的下面,确实用簪花小楷刻了两个字,阅微,字体娴雅婉丽,若随风招致的芙蓉花,极为灵动。 好一支上等的芙蓉玉簪。可惜,平白做了污秽之事的见证,真是辜负了这等美好的物件。 瑶光郡主看着木阅微,冷声问:“木小姐,你作何解释?” 第72章 绝地(1) 木阅微不用去看,就知道这确实木家的东西,同时也确定了今天这事是莫幽若捣的鬼。 三年之前,她穿越到这个小姐的身体里时,除了那些书籍,隐花居凡值钱的东西基本上已经被搜罗一空。从隐花居抢盗这些物件的,除了莫姨娘母女,就是那个跟着她们来隐花居打家劫舍的莫幽若。 这些精美的簪子,基本上都落入了她们手里。 其中就有像这样雕镂有阅微名字的。它们是木赟和云妩夫妻,在木阅微小时候,每逢特殊的日子送给女儿的礼物。无论是材质,或是做工,都比平常饰品珍贵精致得多。所以云雪雅和莫幽若抢这些物件的时候,虽然嫌弃上面雕刻了木阅微的名字,却也舍不得丢掉这般品质上乘的珍品,一并搜刮了去。 没有想到,今天竟然在这样的场合,她与属于自己的故旧之物,得以重聚! 远岫也看出来了,今天的事情不是莫姨娘就是莫幽若捣的鬼,她嘴巴动了动就要解释,木阅微伸手拦住了她。 怎么解释? 这样的事情压根解释不清楚,你说你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就凭你的一己之言,怎么说服得了这些看热闹的,让他们怀着一颗悲悯理解的心去相信你是被构陷的?比起一件无趣的盗窃构陷案,围观者更愿意对一件风月孽案津津乐道。那些被闹得满城风雨的桃色事件,关键的往往不是它们的真相,而是它们的娱乐性! 何况还没有证据! 只会越描越黑,弄不好还会被人说成是胡乱攀咬。 莫幽若也就是吃定了她有口难言,才在这里设下了套子。虽然计策算不上什么好计策,却绝对是够直接也够厉害的。光看看安语嫣这半天都不说话,你就知道这一招多么厉害,她知道她已经不用说什么了,这件事基本上尘埃落定了。过不了今天,木小姐光天化日之下幽会情郎,在此之前更是不知廉耻与其苟合的污秽事就会传得满城风雨,被描摹得绘声绘色,被无数人津津乐道,想象出不知道多少个版本。 反正,最终,她木阅微肯定会身败名裂! 木阅微脸色极为清冷,淡淡道:“阅微没什么好解释,这玉簪,就是我木家的东西!” 人群再次骚动,就连一直冷静旁观的魏无讳和白羽桦,都极为讶异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结局,太令他们吃惊了。他们都是极有作为的贵族男子,阅历见识自是不凡,一路看下来,他们基本上对这个木阅微怀有某种期待,也觉得这丑事当与她无染。没有想到,她就这样承认了,这场戏竟然这样,戛然而止。他俩感觉,自己好像被闪了一闪,不约而同有被骗的而感觉。 一直表情轻松的花涧筠这会倒有些认真,带着淡淡的审视目光看着这位木家小姐。 安语嫣站的风轻云淡,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是紧紧攥住,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激动,兴奋表露得过于明显。无论如何,她赌赢了,木阅微,死定了。 瑶光郡主呵呵冷笑道:“哦,木小姐倒是个痛快人,这么快就招了。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换了种语气说话,声线极为婉媚柔丽,还透着这个身份的人该有的矜贵和傲然。 第73章 绝地(2) 这句话里传递出来的危险信息,因为她的语气有了点森然的意味。 不等木阅微开口,她继续道:“木小姐冰雪聪明,应该知道,在我大宸国律法里,女子未婚就与人私通,刑罚可是很惨烈的。要不要我把你送到该送的地方去,享受一下你该享受的刑罚?” 听到这话的人不由都惊了一惊,有的大家小姐脸色顷刻间变得惨白。大宸国对于不守妇道的女子刑罚,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丝毫不为过,不但极为痛苦,而且充满羞辱性,受刑之人简直生不如死。这些人光想一想,都觉得有些发抖,脸色立马变白了。 其实,像木小姐这样贵族女子,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压根不用送到那样黑暗的地方去受刑,家族一般都会自己处置了,要么送去清修,要么闭门思过,如果牵涉的范围不是很广,有的父母还将女儿悄悄嫁人,不了了之。 可是,木阅微这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穿,又遇着了瑶光郡主这样心思莫测、性子刁钻的主,惹恼了她,吃定了要拿这件事做筏子,那就不一样了。而且,她用大宸国的律法来说事,谁也不能说什么。 几乎一半人,原来对木阅微的鄙弃,都变作了一种怪异的同情,这种同情源自于对那些隐秘刑罚的窥视,对将要发生事情的猜度。毕竟,那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刑罚,却是一般人非常有兴趣的刑罚。 比起这些人怪异的紧张来,当事人木阅微倒是显得过于轻松,脸上没有任何恐惧之色,仿佛瑶光郡主那番话压根不是针对她说的。 木阅微微笑道:“这芙蓉玉簪确实是我木家的东西,我承认的是这件事情,可没有承认过其它什么。至于郡主说的那些什么刑罚,嗯,确实挺吓人的,好在,有生之年,它们应该不会和阅微有什么牵扯。” 她仿佛事不关己,依然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姿态倒是蛮好的,可是那件事情在前,这幅姿态让人觉得她真是,额,死猪不怕开水烫。 瑶光郡主还没说什么,安语嫣倒嘿嘿笑着开口了:“语嫣倒是非常佩服木家的小姐,这个时候,你还能心平气和地强词夺理。”因为结局了然,胜券在握,这位有名的大家闺秀倒又恢复了她端庄得体的架势,之前焦躁的举止都仿佛是谁记错了。 木阅微没有理会她,对方已经被网罗进来了,她犯不着再跟她多费唇舌。 “木阅微。”瑶光郡主提高了声音,“定情玉簪都已经从被人家拿出来了,并且你也承认了是你的物件,你现在告诉我你没承认行为不端,你当本郡主是好糊弄的吗?” 她眼睛突然闪了下,冷笑道:“你不会告诉本郡主,你这东西,是别人偷去了,要构陷你的吧!” 木阅微秀眉一挑:“郡主英明,的确如此!” 瑶光郡主本来也就随口一说,事情都闹了半天了,走到这一笔再喊冤,是不是晚了?而且在她看来,一个女子不能看管好自己的贴身之物,本身就是很愚蠢,真被人构陷了也是活该。所以她说那番话的语气多半是嘲讽和不屑。 没想到这木阅微竟然还有无赖的一面,竟然蹬鼻子上脸承认了,她没有防备竟然被堵了一堵,顿时气闷,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瞥见一边花涧筠竟然低头捂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更是觉得无限荒唐。 半晌,她才目色闪烁幽幽盯着木阅微:“好,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不能有让人心悦诚服的证据,这么多人作证,我一定将你送到刹女寺去接受惩罚!” 第74章 血玉芙蓉(1) 不知道为什么,瑶光觉的这番凶狠的话特别没有底气。果然,阎王好当,小鬼难缠。 好在木阅微这次没再折腾,点点头,很爽利地叫自己的贴身丫鬟:“远岫,出去一趟,将滟世子请来。我想,这件事,他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什么?瑶光郡主猛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木阅微。这一次,她是真的震惊,非常震惊! 不只是她,那个峭刻冷锐的公子魏无讳,还有沉稳持重的公子白羽桦,从头到尾基本上都是一幅淡定看客的模样,就算有情绪变动也是极其轻微的。可是听到木阅微这句话,反应和瑶光郡主如出一辙,都是不约而同猛然抬起头来,目光若钉子一般,错愕地钉在木阅微脸上。 她说什么?滟世子! 当然震惊的不止是他们,安语嫣听到木阅微那句话更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木阅微在说什么?滟世子? 反应了半晌,她确定这木阅微肯定是过于害怕,所以失心疯了。不禁哈哈哈笑两声,不阴不阳道:“哎呦,原来木大小姐和滟世子还有交情啊,哈,真是失敬。看木大小姐这口气,你的丫鬟就能把滟世子请来,还要给你一个交代,哎呦,真是威风的不得了,我都吓得快要拜倒在你脚下了。” 然后,她话锋一转,不屑道:“恐怕以木大小姐的身份,还没进溆王府的门,就被乱棍打出来了吧。凭你,也配去请滟世子,你连提都不配提吧!” 安语嫣这番话虽然刻薄,却确实地道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滟世子墨潋瞳,那个全天下女子都惦记着,但谁也不敢去肖想的人物。貌动天下,绝色倾城,虽然是溆王世子,并不是皇子,但当今皇帝对他尤其偏宠,比对待皇子还要偏宠几分,以至于这个人在身份纲纪极为严格的皇朝宗室,他的地位也显得极为超然,宛如神明。 这从他的称号滟世子就能看出来。自古没有哪个王世子会被陛下亲赐予封号,偏偏这个“滟”字,就是当今皇帝赐给他的封号,恩宠可见一斑。 而这个字,也相当准确地体现了此人无可匹敌的绝世风华。尊贵无比的身份,再加上倾世绝伦的容颜,惊才绝艳的才华,这些年,这个闻名遐迩的溆王世子,几乎被众人推上了神的尊位,某些方面的人气指数比皇太子还要高上几分。 这般尊贵,正常人对滟世子的态度都只能是远远看一眼都觉得幸运,从来没有人敢接近冒犯。当然,这和那位世子魔鬼一般的性格也有关系。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神秘、尊贵、高不可攀。 人们提起滟世子,立刻回想起他绝色皎皎,容光慑人,宛如旭日东升时的霞光,灼灼其华,可远观而不可亲近。 现在,这个木阅微,竟然口出狂言,说要滟世子过来一趟,给她个交代。她是被吓得魂不附体,开始说胡话了? 木阅微被安语嫣那番刻薄的话一提醒,恍然大悟般拍拍自己额头,自言自语道:“对,远岫,你不能这么去,真会被人家乱棍打出来的。得带上这个!” 她谨慎从袖里取出一个红色物件,小心翼翼托在掌心,递给远岫:“这个拿去,给他们门口的人看,就不会有人敢乱棍打你了!” 第75章 血玉芙蓉(2) 完了又珍重嘱咐:“拿好了,千万别丢了,我记得滟世子说过好像很贵的,把护国公府卖了都赔不起!” 红色物件托在她白皙的玉手上,殷红如血,形似芙蓉,看着极为温润,却仿佛有无限的流光溢彩,在它的周围氤氲盘桓,不绝如缕。 “血玉芙蓉!”一直没有开口的白羽桦突然惊叫出声! 而他已经晚了,在他喊出声之前,木阅微拿出血玉芙蓉之后的顷刻间,呵气声就已经此起彼伏,是那种倒抽一口冷气的呵气声! 血玉是这世间最为珍稀离奇的一种玉,神秘,高贵,诡艳,凄绝,玉随人葬,人血沁玉。玉石本身就是极有密度的硬物,血色侵染需要光阴,更是需要某些天时地利的偶合,所以极为难得。 而这一块血玉芙蓉,据传是从一位千年之前某位帝王的陵墓里觅得,这位帝王生前极为贤明智慧,国中人寻得无价玉璧,雕刻成芙蓉的形状,奉送帝王,以示爱戴,因帝王生前极爱芙蓉花。后来,这块芙蓉玉自然随着帝王进了陵墓,随身陪葬。令后人叹为观止的是,这块芙蓉玉竟然被造化所钟,侵染血色,成为血玉芙蓉。 无价之玉,帝王之血,天眷之奇,要说这块血玉芙蓉是无价之宝,那还真低估它了。这压根就是造化独钟、绝无仅有的奇迹之物。 血玉芙蓉原本归于皇室,后来,却落在滟世子手里,因其深爱芙蓉花,陛下便说滟世子与这块玉有缘,最终赏给了他。而滟世子也极爱这块血玉芙蓉,此物几乎可以成为他身份的标志。 可是,它现在,竟然躺在木阅微的掌心。 没有人怀疑那块血玉芙蓉的真,真正的极品宝物压根不需要刻意鉴别。它躺在那里,便光晕氤氲,温润神秘,宛如神明。就好像它现在躺在木阅微的掌心里,虽然只是一块死物,却恍然有生机,呼吸着天地灵气。血色如浓墨,细看却缕缕分明,仿佛鲜艳的芙蓉花,娇艳而妖冶。 所以,木阅微让远岫可以请来滟世子,不是无稽之谈!她请得起! 可是,她请那位祖宗来干什么? 回过神来,众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身陷绝境,要指望那个神一般的大人物来给她压场子,打压瑶光郡主。毕竟,瑶光郡主这样傲然又说一不二的性子,没有几个人能压得住!而且能将滟世子最珍贵的宝物握在手里,这位木阅微小姐和滟世子的交情,定非泛泛。 甚至有的人还想到这位木小姐和那个滟世子会不会有特殊关系。可是这个黄虎怎么回事?木小姐偷情怎么还敢去惊动她另一个情人来压场?还有,都搭上了滟世子那样的惊天之人,她是怎么又瞧上黄虎这样猥琐不堪的人的? 脑子这样转动的人立马把自己弄得特别混乱。 瑶光郡主目色深深地看着木阅微,声如寒霜:“木大小姐原来竟然还和滟世子有交情。你这是在震慑本郡主吗?” 木阅微极为茫然地看向瑶光郡主,似是不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 只见对方面色并不像声音那样寒冷,倒是带着淡淡的笑,淡淡不屑的笑,有几分媚惑的笑,可是木阅微知道,像瑶光郡主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做出怒气勃发这样愚蠢的举止,当她心怀怒气的时候,她反而是安静的,微笑的,有几分曼丽的,因为她蓄势待发。 就好像真正的猎手,向视线中的猎物射出冷箭的时候,他的神情,一定是宁静的,微笑的,不动声色的。因为他对这一场猎杀怀有自信,一种掌控全局、目空四海的淡淡自信。 木阅微当然意识到了瑶光郡主的怒气! 第76章 芙蓉恋(1)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所谓奸情曝光要将自己送去刹女寺那阴森恐怖的鬼地方时,都不见这位郡主这般愤怒,现在自己要证明清白了,怎么她看起来有点奇怪。 她诧异的将目光扫向君主身边的几位,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端倪。可是,那几位都用一种难言的异样眼光看着她,那眼光让她极为不舒服。 怎么回事? 木阅微急速调动大脑细胞,审慎地思索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哪里有什么不对。 然后听见一个极为温柔动听的声音问她:“木小姐,你去请滟世子来,难道是要给瑶光郡主好看?”花涧筠似是很不赞赏地叹口气,“真了不得!” 灵光一闪,木阅微立马明白了为什么这位极为强硬的郡主突然火气猛增了。 当然不是!她正想要解释,可是目光撞上瑶光郡主极为不悦的脸色,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解释!告诉这位祖宗,我不是去搬个比你厉害的主儿来降你,我的确不是用他来吓唬你,我是真的必须找他来? 木阅微朝天翻个白眼!太幼齿了,而且,这么一解释,同时也是明明白白告诉对方,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你小心眼。 十有八九会激起她新的怒气。 聪明绝顶的木阅微顿时感到特别无措! 无措中她下意识去看瑶光郡主,却发现从花涧筠问出这句话后,瑶光郡主原本宛如寒霜的不悦里,竟然有一丝裂缝。 阅微敏感地察觉到这道裂缝,叫做别扭。 看来瑶光郡主对自己某种程度上的小心眼也是意识到并且感到羞赧的。 木阅微的无措立刻也撕开了一道裂缝,这道裂缝叫做搞笑。她抿嘴忍住自己的笑意,可是心里都笑开了怎么忍得住。她扶额,想让自己冷静点别失态,可是越忍越失态。最后,她索性不忍了,素手掩鼻轻笑出声。 这一笑若春晓之花绽于冰雪,僵寂沉霾的空气飘进一抹霁色! 花涧筠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木阅微怎么了! 魏无讳却第一次认真看了木阅微一眼。他突然发现,这个女子有一种奇怪的气质,可以随时随地将僵硬沉闷的气氛撕裂,然后搞出她适应的轻松气氛。而她拥有这个本事的原因竟然是……不正经。 阅微笑出来反而轻松,恢复了之前语笑嫣然的样子,她淡淡看着瑶光郡主,道:“郡主以为,我要去请滟世子来这边给我压场子?” 瑶光郡主被木阅微毫无预料的破冰一笑弄得有点纳闷,一纳闷怒气就散了不少,紧接着却见她这样笔直地问上来,丝毫没有打算遮拦,不禁有些呆,但片刻就恢复常态,冷声道:“难道不是吗?” “那么,如果阅微真的去把滟世子请来压阵,郡主会怕,就此放过阅微?” 瑶光郡主看了她一眼道:“虽然墨潋瞳被谣传得跟个一样,可是,我还不怕他。自然,也不会因为他来了,就放过你!你请他,没任何作用!” 她的语气轻淡,却是不动声色的自信,与不着痕迹的傲然。 “既然因权倒戈并非郡主的作风,阅微为什么要请滟世子来,给自己壮威风!不但多此一举,还后患无穷。阅微这半天给郡主的印象就这么愚蠢?” 第77章 芙蓉恋(2) 木阅微看上去有几分郁闷,但不露声色的骄傲丝毫不逊于这个威名赫赫的郡主:“站不住理的时候,梨花带雨地去搬救兵以权欺人,是我们护国公府那位莫姨娘的作风,是我那个表妹云雪雅的作风,也是这位安小姐的作风,但不是我木阅微的作风!” 她转过脸看着瑶光郡主:“以高山霁月之心度人,也才是郡主的格局!对吗?” 瑶光郡主认真地打量着木阅微,对方的脸上依然是那一抹淡淡笑意,似嘲非嘲,似真非真,从头到尾,哪怕是刚才铁证如山的时候,她都没有失措过,惊慌过。都是这样一幅淡淡嘲讽的模样。看上去极为独特。 她似是质问,又似是纳闷问道:“你去请滟世子何意?” 木阅微似乎想了想,眼睛转了一圈看看其他人,她看上去也很纳闷,然后再次语出惊人:“你们为什么没有人问我,怎么这个血玉芙蓉竟然在我手里?这么厉害的宝贝在我这样一个人的手里,你们都没有人好奇一下捧捧场吗?” 木阅微这样天真地问出这样无邪的问题,满堂的人都很郁卒,真想朝天翻个白眼:他们一直很好奇,可是没有人敢好奇。这个东西在你手里,只能说明那个人和你交情匪浅,匪浅到什么程度我们只能自个儿默默脑补。关于那个人的私事,我们还是不要光明正大好奇的好。当然,瑶光郡主敢好奇,可是当你搬出滟世子的时候,她的好奇心就被自尊心打压下去了。 花涧筠不怕死地接话:“木小姐,我确实很好奇,这么珍贵的宝贝,你怎么得到的?” 木阅微点头道:“当然是滟世子给我的啊!” 有人正要喷血,好在木阅微继续道:“半个多月之前,滟世子偶经护国公府,无意看到这个芙蓉玉簪。对,就是刚才你们看到的这个芙蓉玉簪。谁都知道,滟世子极爱芙蓉花,钟爱到偏执的地步。这只玉簪恰恰是芙蓉花,而且是出自玉雕名家之手的芙蓉玉簪,那位玉雕师据说对芙蓉情有独钟,迷之入骨,才能雕得这般栩栩如生。” “如此机缘,滟世子又有刻骨的芙蓉情结,还是那样脾性坚执的一个人,自然想要这个玉簪。好在这只玉簪我没有戴过,他那般喜欢赠了也无妨。不过当时我的舅舅,也就是护国公也在场,滟世子要的东西他不敢拒绝,唯独忧虑一个问题,就是这玉簪上我的名字,有这个名字就不能瞎赠与人,不然谁知道会惹来什么祸端。后来我们想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再去找那个玉雕师,想办法将这个名字抹去,或改成其他修饰。” “这事自然只能滟世子去做了。所以他就得把这支玉簪带走。我向来行事谨慎,我的东西在真正赠与之前,不能无缘无故落到别人手里,免得再生波澜。当时要求滟世子给我一个担保。嗯,所以后来这只血玉芙蓉就暂时在我手里了。等他将那个” 木阅微耸耸肩:“就这样。我和滟世子没任何交情,也就见了他那么一次,和他有交情的,是这支芙蓉玉簪。” 就这么简单?大家面上的表情真是五颜六色,这也太天方夜谭了吧。 滟世子竟然为了一个芙蓉玉簪,将绝世奇珍血玉芙蓉交给这个微不足道的木小姐保管,压根是没有道理的事儿。但思及那位性子向来行事刁邪莫测、性情破格不羁的世子,和他对芙蓉花令人叹为观止的钟情眷恋,似乎这事他也不是做不出。 何况那块血玉芙蓉现在就在木阅微手里。 木阅微可不理会这堆人在想什么,她慢慢走到黄虎跟前。后者的得意洋洋已经尽数瓦解,猥琐不堪的脸上只剩下一片惊恐。 木阅微毫不意淡淡看着他。在大宸国,滟世子墨潋瞳是一个极为矛盾的存在。一方面,他是一个神,众生仰望,高不可攀;但另一方面,他更是一个魔,仗着皇帝没有底线的宠溺,手段狠辣,行事刁邪,杀人不眨眼。 惊恐就对了。 木阅微目不转睛看着黄虎:“我善意大发把我的芙蓉玉簪借给他,他却搞丢了,让人拿着光天化日之下来污蔑我的清白。他是不是该辛苦来一趟,给我一个交代?” 第78章 招供(1) 看着黄虎摇晃的身形,木阅微接着道:“其实我挺佩服你,敢,并且可以从滟世子手里拿走芙蓉玉簪,你是个厉害角色。厉害得我觉得这件事情我解决不了,只能请本尊来解决了。盗窃他的东西,并且还得手了,你说那位混世魔王会怎么对待你?嗯?” 黄虎自从听到这个玉簪竟然是滟世子的物件,已经是脸色发白,听了这话更是吓得瘫跪在地上。怎么会这样?那人不是告诉她这是木小姐的玉簪吗?还说木小姐性子非常懦弱,自己在众人前随便呼喝几声,这差事就办成了。可是这半天下来,这木小姐分明是个非常难缠的主儿,现在竟然还牵扯出一个杀人不眨眼混世魔王。自己手里这个芙蓉玉簪竟然是那个人看上的东西?他顿时傻眼了! 木阅微看着他混混沌沌的的样子,温和安慰道:“你放心,来去自如、如探囊取物一般从滟世子手里拿走他的宝物,如此高才,他肯定高看你一眼。舍不得轻易让你死!” 但被安慰者听到这句话只抖得更厉害了一些,像秋末枝头已经枯萎了一半的叶子。 他的身份,远远看一眼那个人的机会都没有,但不代表他没听过那人的风声。他确实不会让招惹他的人死,因为死太容易了! 瑟瑟抖半天,才能勉强稳住身体说出话来:“不是我……不是我偷的!” “哦?不是你偷的”木阅微奇怪道,“那你的意思是,你是滟世子派来,用这个玉簪,玷污我的清白的?那……滟世子更应该过来,给我一个交代了。是不是?不过,诬陷滟世子的后果……” 黄虎脸白了又白,还未开口,已经有另一个声音从斜里插出来:“木阅微,你不要在这里用滟世子吓唬人,你本来就和这个下贱的人有奸情,你以为搬出滟世子来,就能唬得住大家吗?你痴心妄想!” 木阅微淡淡扫了一眼安语嫣,从她虚弱的怒气深处看到一丛丛茂盛的恐惧! 嘴角淡淡一扯,没有再理会这个人,阅微转头对远岫道:“我的话没听到?赶紧去吧!完了我们还要吃饭呢?” 远岫心里一万个腹诽,刚才小姐那通话分明是瞎扯,什么滟世子看上了这个芙蓉玉簪。那个混世魔王这辈子都没踏足过护国公府吧。亏小姐扯得那般逼真,一帮人都给唬住了。 但面上,她表现得极为配合。郑重其事应了一声“是”,就慢慢朝门口走去。虽然不知道小姐在谋划些什么,但一件事她看得分明,就是刚才已经被逼到绝境,现在听从木阅微的吩咐,是唯一可见的生机了。 其实她也极为震惊,这血玉芙蓉,是怎么到小姐手上的?小姐和那个混世魔王,竟然是认识的? 远岫的身影慢慢朝门口移去,粘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包括黄虎。他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后的一堆混沌中回过神来,只是茫然地看着远岫离开的影子,直到木阅微轻轻道:“但愿你承担得起后果。”他才仿佛猛然清醒过来,嘶吼道:“不,不是我……不是我偷的……不管我的事……是别人给我的……” 木阅微不动声色:“哦?谁给你的?” 第79章 招供(2) 黄虎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半天说不话来,木阅微眉头一皱,不耐烦道:“这么磨蹭,还是让滟世子亲自来问你吧。” 黄虎惊叫道:“不……我说,是尚书府的莫小姐,是她的丫鬟给我这个的……她说在人多的地方拿出来,说我和木小姐你有私情……我只是想要点钱去赌,这事儿我办起来太简单了……而且我被人逼着还赌债,实在缺钱……就答应了!” 这话一出,人群嗡的一声轻微炸开。原本已经认定这个木阅微与人有私情,却突然一个转折,又扯出了另外一个大家小姐。看来,今天这场戏还是挺跌宕起伏的! 安语嫣却仿佛遭遇雷击,晃了一晃,感觉眼前一片发黑!什么?这个局,竟然是莫幽若那个白痴设计的。 莫幽若她当然知道。那个她素来瞧不上的白痴尚书府小姐,暴发户一般的气质,有胸无脑,还整天装出一副高贵的样子,实际上又是蛮横又是任性又是自恋,最重要的是,特别愚蠢,简直就长了一个猪脑子,偏偏自视甚高,觉得自己了不起,有事没事挺着胸脯在那里装高贵! 她设计的局,还把滟世子牵扯进来了…… 安语嫣想都不敢往下想,身子晃了晃,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瑶光郡主倒是没有太惊讶,又扯出一个,她早就说了,这些成日里游手好闲千金们,总是会闲大发了抽下风刷刷存在感,只不过是抽风的路数千姿百态罢了。 木阅微呵呵冷笑:“刚才你振振有词,说和我有私情,还拿出了我们木家的玉簪,不知道从哪搞来一件破肚兜,现在你又扯出莫小姐,你这样前言不搭后语,我怎么相信你?” 黄虎没有想到自己都招了,这个木阅微竟然还不放过他,看样子甚至还不相信这回事。他不禁急了:“木小姐……千真万确,真是的莫家小姐让自己的丫鬟找到我的,说只要这件事办成,我不但可以做国公府表小姐的姑爷,还能得到一笔银子……” “证据呢?凭你一张嘴,我就这么信了?” 证据?黄虎顿时垮下来?哪有什么证据,那个丫鬟给了他银两,再给了他一支簪子和一个肚兜,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这见不得光的事情,本来就是一竿子买卖,谁愿意留下蛛丝马迹给人追查啊。 半天他才惴惴道:“我认识那个丫鬟,她是莫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这种事情莫小姐不敢惊动太多人,只能让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找人。那丫鬟是我娘的一个远房侄女,这事才落到我身上的!木小姐找人去尚书府,只管找来莫小姐身边的得力丫鬟问就是了!” 木阅微哂笑:“还得去尚书府找人,万一你说谎,我就平白得罪了尚书府的人。你以为我傻啊!” 黄虎砰砰叩头:“真是这样子的,我一句谎话也没敢说啊……” 木阅微不屑:“我很懒,讨厌兴师动众。你还是好好想想,还有其他证据吗?最好是现在拿得出来的?人证物证都可以。没有的话,我还是把你交给滟世子,这样方便些!” 黄虎一听这话,立马再次发抖,却见木阅微又说:“你最好细细回忆,想仔细点,你具体都做了些什么?你的命,可就在你的几句话里!” 想仔细点?物证,哪有物证啊,自己都说了这些人哪会给自己留什么把柄,自己又有什么物证?除了那个丫鬟,又哪有什么人证?人证……人证……人…… 他突然眼前一亮,仿佛快被淹死的时候抓住了一根木桩,猛然抬起头,看向一个人,然后拼命用手指向那个人:“是她,就是她……你问她,是她和莫小姐勾结好陷害你的,你问她……” 因为死里逃生,这番话他吼得声嘶力竭,所有人都被震了一下,不由自主将目光看向他所指的那个人。 然后,集体惊呆。 木阅微嘴角勾起:非常完美! 第80章 僵局(1) 黄虎指向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一开始就检举木阅微与人私会偷情、寡廉鲜耻的安语嫣。 怎么会这样?安语嫣目瞪口呆地看着黄虎指过来的那双脏手,只觉得血气瞬间上涌,全部都奔聚到了脸上,滚烫胀痛;同时有觉得一颗心向不知名处黑沉下去,茫然而恐惧。她隐隐觉得自己一脚踏进了某个陷阱之中,不知道恐惧还是惊慌,顿时语无伦次:“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你不要乱指!” 黄虎哭丧着脸,奋力辩驳道:“安小姐,事情都败露了,你就不要再装了……你不就是和莫小姐商议好在这里与我一起诬陷木小姐的吗?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没有留意我盯着木小姐的眉目官司,偏偏就你发现了?你什么证据都没有,怎么敢向郡主检举木小姐和我有私情,不就是因为你很清楚我手里有证据吗?”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 众人回想,刚才确实是这位安语嫣小姐挺身而出,当众举发木小姐与这个黄虎在酒楼私相幽会。检举护国公府的表小姐与他人有染,可不是些许小事,安小姐若没有底气,怎么敢随随便便凭空嚷嚷出来! 安语嫣簌簌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惊恐惧。刚才从知道这个局是莫幽若策划的开始,她就已经开始隐隐感到不安,但因为心绪烦乱,她理不清楚为什么那般不安。现在直面危机,她才意识到,局面早已失控,自己也已经被牵连进来。 她努力平静思绪,辩解道:“你看那个木阅微的眼光那么露骨猥琐,你肯定和她有私情。你不要为了掩盖你们的私情,就胡乱咬人?” 黄虎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安小姐,你这话没道理!如果我还要掩盖什么私情,刚才就不会敲锣打鼓地告诉大家我和木小姐有什么了!这一切本来就是你和莫小姐商量好,要我在这里演戏给大家看得!早上不是你们的人给我传信,说这个木小姐在赋花楼,我这才赶过来演这一出的吗!天地良心!我之前连这个木小姐认识都不认识,进来前不是有人指给我我还不知道这位就是木小姐,我怎么可能和她有私情!要我栽赃木小姐也罢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偷了滟世子的芙蓉玉簪来陷害木小姐,这是要把我往死里害啊!” 黄虎面对木阅微的时候手足无措,可是面对这个安语嫣,他倒口齿清晰。因为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活路了,他只是个收了钱办事的,背后主使的人,才是那个盗窃了滟世子心爱之物的最大罪人。把这个人推出来,他才不用去直面那个可怕的滟世子。他诬陷木阅微最多受一点皮肉之苦,撑死也就是关进去几天,一般高门大户为了面子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过分较真。可是偷窃滟世子的芙蓉玉簪,得罪那个可怕的混世魔王,这个事情他一想起来都觉得瑟瑟发抖!这个罪名与他无关,他绝不能承担! 黄虎看安语嫣死不承认,又跪下磕头,面对瑶光郡主道:“郡主明察!我和木小姐没有任何私情!都是尚书府的莫小姐和这个安小姐筹谋好,我收了人家的钱,只来办事的!郡主,你看我这幅身子,跑路都困难,怎么有本事偷得了滟世子的芙蓉簪。莫小姐和安小姐高门大户的,她们偷起来更容易一些!我只不过用她们偷来的簪子诬陷木小姐而已!” 第81章 僵局(2) 瑶光郡主淡淡却灼冷的视线扫向安语嫣:“安小姐,你如何辩解!” 安语嫣一阵慌乱,好半天,勉强从慌乱里理出个头绪来:“郡主,您不要听这个黄虎的片面之词,他刚才一口咬定和木小姐有私情,现在又攀咬我,前后矛盾,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哦?可是本郡主记得,最开始是你向我举发木小姐与人有私情的,怎么又成了被攀咬的了?” 安语嫣张口结舌。确实是这样的。那时她想上演一场得体大气的调解秀,被木阅微咄咄逼人逼到死角,无力反驳,积聚了一腔浓浓郁气,恰巧又从黄虎露骨的言行举止,还有木阅微一再含糊躲闪的态度判断,这个人一定是什么人弄来搞臭木阅微的。所以临时决定,用坐实木阅微与人私会的罪名救场,化解自己当时的尴尬局面。她当时脑子一闪想过将要设局的人要么是宫里的,甚至是白家,或者其它贵族名门的。毕竟,五皇子那么优秀,这个木阅微压根配不上他,很多人都在暗处窥伺这门婚事!不管是谁,对付一个木阅微,成功都是必然的! 可是她打死都没有想到,策划这一切的竟然是那个白痴透顶的莫幽若!怎么竟然是这个傻叉! 本来如果她胜了,木阅微被坐实与人有私,后果肯定很轰动,到时压根不会有人记得起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可是莫幽若那个傻叉布的局,这么拙劣,搞砸了就算了,自己还摘不清了。面对瑶光郡主这样的质问,她简直无言以对! “郡主,我只是看到这个男子对木小姐的举止极为露骨,木小姐又一再躲闪,为了大宸国女子的美善德品,才犯险举发的。性急失察,愿意领罪。可是这个黄虎说什么我与莫家小姐勾结诬陷木小姐,我毫不知情!根本是信口雌黄!并没有任何证据。我是高门之女,断不会作出如此卑鄙的事情!还请郡主明察!”短暂沉默后,安语嫣正色道。 黄虎一听这话,急了,瞪眼道:“安小姐,你不能这样过河拆桥啊!明明是你和莫小姐商议好的!她的丫鬟当时都告诉我了!”莫幽若他已经抓不住了,这个安语嫣现在还要将所有罪过都推给他。她们太狠心了! 安语嫣平静看着他:“我不知道黄公子为何要诬陷我,但诬陷我也得有确凿的证据,仅凭公子信口开河,就想污了我的清白,你当我御史中丞家是好污蔑的?” 这是威胁了!木阅微淡淡看着安语嫣,果然,好多年过去,她长进了!当机立断,砸蛇三寸,虚虚应上一个性急失察的轻微罪过,将污蔑甚至构陷他人清白的事情全部推出去。 确实,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现在这个黄虎,给人的感觉就是狗急跳墙,随便拉个垫背的,将一个大家小姐牵扯进来而已! 所以连瑶光郡主都有点迟疑了!局面有点僵着了! 木阅微低头思索。自从黄虎咬出莫幽若,她就一直没有放过柳如烟的表情,她看到,在莫幽若的名字从黄虎嘴里蹦出来时,这位侍郎府的庶女猛然抬起头,脸上相继飘过顿悟,愤怒,无奈,惊恐的神色。 这个木阅微并不意外!可是刚才,当安语嫣说到没有任何证据时,这位柳如烟再次抬起头,下意识看了她们的雅间一眼,轻微地,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低下头沉默了! 阅微心思机敏,将今天的事情再次闪电般过一遍,目光投向安语嫣她们那个雅间。眼底飘过一抹了悟。怪不得! 第82章 始末(1) 瑶光郡主一直在沉吟。木阅微却缓缓走到一个中年男子跟前,很有礼貌地说道:“掌柜的,麻烦你给我看一下今天的账册!” 那个沉稳精明的赋花楼掌柜极为惊讶地看着木阅微。从头到尾看戏半天,以一个并不平凡的中年人的眼光,他早已留意到这个女子不简单。就刚才那件事情,换了这京中任何一个贵族小姐,仅在事发那一刻都会惊慌失措,不管有无其事,基本会被现场坐实。可是这个木小姐,一丝慌乱也没有过,随时随地都表现出一种只有阅世丰富的人才有的机敏和睿智。作为一个倚靠个人智慧过关斩将,在这赋花楼坐镇的人,从心底,他对这样冷静聪慧的女子,是有几分敬意的。 可是,赋花楼的账册涉及内部利润,轻易怎么可以拿给别人看。他有些迟疑。 木阅微自然知道能在寰微公子手下办事的人,并非庸凡之辈,也自然看出了他的为难,温声道:“我只想知道安小姐那一桌,谁付的账单。我想,这和当前这件事情,应该大有关系!” 那掌柜是极为警悟之人,木阅微这么一说,他立刻醒悟过来,忙去前台查找账单,等拿着查阅后的账单过来时,他的脸上已经是另一番天地。 他将打开的账单给木阅微看,阅微却没有接,淡淡道:“拿给郡主看!” 瑶光郡主疑惑地看了一眼木阅微,接过账单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变,随手将那个账本摔到安语嫣脸上:“你还说你和那个莫幽若没有勾结,为什么你们吃饭的账单,都是她付的?” 众目睽睽,安语嫣被瑶光郡主将账本摔到脸上,只觉得羞愤欲死,但她更着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含羞忍辱捡起来看了一下,果然看见账本所载,他们这个雅间的付账人是莫幽若。 “莫幽若人都不在这里,还能给你把吃饭的银子给垫付了。安小姐,你好大的脸啊!” 安语嫣傻傻地看着那本账单,看了半晌,才突然醒悟似的猛然抬头,手指着一个人,有些声嘶力竭地叫道:“郡主,是她,是她和莫幽若勾结,想要在这里污蔑木小姐的……是她……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我不过和她一起吃饭而已……” 她指着的人,正是柳如烟。 木阅微淡淡扫了一眼完全乱了阵脚的安语嫣,漆黑的眼底若云翳般漂移过讥嘲:对,这就是应该的真相,原来的剧本!但安小姐,你现在才猛悟过来,是不是有点晚了! 自从莫木阅微留意到那双盯着她的不善目光,又偏偏被柳如烟绊住步子开始,她就闻到了一缕一缕危险的味道。她本来就直觉极准,又在国公府深宅大院里,莫姨娘等人的风霜刀剑下不露声色地避了三年,嗅觉自然更为敏锐。虽然出门是为了放松,但她紧绷着的神经从没有松弛过一分一毫! 她从来不相信什么偶然和意外,所有可疑的端倪都会认真处理。何况一道本身就过分放肆的目光。 最开始因为尚书府和侍郎府上下级牵扯的关系,她直觉是莫幽若在捣鬼,但扫了一圈连莫幽若的鬼影子都不见,甚至那个柳如烟也早早跳出来自投罗网,她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想多了,只能摸着石头一步一步往河里走,顺便把看上去不顺眼的拉下水。 第84章 判决(1) 柳如烟此时的心里确实掀起了惊天巨浪。早上还以为自己这几年的用心伺候得到了回报,莫幽若这个一向从鼻孔里看人的竟然青眼有加,约自己吃饭了;没想到只是掐着自己好出头逞强的性子利用自己一把,连个招呼也不打。刚才如果自己不是被木阅微整的有点怕,临时打了退堂鼓,现在安语嫣的处境,就是自己的下场。 污蔑国公府表小姐,还牵扯到盗窃滟世子的玉簪,莫幽若光想都打了个冷噤。 偷瞟了一边神容沉静的木阅微一眼,她顿悟这个木小姐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会失败,可是她为什么要放过自己?没有谁比莫幽若此时更清楚事情的真相,安语嫣,还真的比较冤。她只是进来时在柜台遇见正要入席的自己,一改以往的轻视姿态,敷衍着入了自己这一席而已。毕竟,素花朝颜席那么贵,省下钱可以做很多事情! 可是她真的冤枉吗?如果不是她非得把木阅微逼到死角,怎么会换来她的绝地一击。刚才瑶光郡主刚出场,她和木阅微双双都放弃了斗狠,偏偏安语嫣要跳出来,非得给木阅微一击重锤不可。现在玩败了,又来拉扯自己顶罪,自己在她眼里就这么卑贱?况且这次还不是一般罪过,得罪的可是护国公府甚至滟世子! 柳如烟皱皱眉! 然后,盈盈跪下,回郡主道:“郡主,我确实是受莫大小姐的邀请,来这里品尝赋花楼的素花朝颜席。但不知道为什么莫小姐没来,让一个丫鬟传话给我,说已经付账让我不用客气,切莫离开。这般用心,我怎么好辜负了她的美意,就留下了!刚好安小姐她们也来了,搭讪着和我进了那个雅间,我以为,她们也是莫小姐请来的客人,就没有多问。其他就不清楚了!至于安小姐所说,我和莫小姐勾结一起诬陷木小姐,恕我并不知情!” 安语嫣呆呆看着柳如烟,突然失控大喊:“柳如烟,你这个卑贱的庶女,你竟然敢这样陷害我……明明是你!”扑上去就要和柳如烟当场掐架,被身边的丫鬟拉住了! 安语嫣张皇失措看着瑶光郡主,疾声道:“郡主,不是我,是这个柳如烟,我只是刚好来这边用餐,柳小姐邀请我和她一道……我也是被她们利用了!” 瑶光郡主不置可否。 柳如烟身边那个口出伶俐的妙红忙道:“安小姐,你这就不对了,刚才我们小姐和木小姐只拌了几句嘴,郡主下来调解,她们都讲和了。然后才是你状告安小姐,你现在怎么又非得我们小姐给你背黑锅!”刚才和木阅微拌嘴低了小姐面子,现在得赶紧补救回来! 木阅微暗笑,这个飞扬跋扈的妙红如果不针对自己,还是挺可爱的。她也摇摇头:“恃强凌弱,逼迫别人替自己背黑锅,御史中丞大人的家风,可不怎么好啊!” 娇美慵懒的花涧筠这时也凉凉道:“安小姐,刚才明明是你对公主检举木小姐的,怎么这会又说是柳小姐与那个莫大小姐勾结陷害木小姐,这柳小姐半天一句话都没说,道理上说不通啊!” 已经被木阅微堵了一口气,却不想连花涧筠也趁机来踩踏自己,这个自己压根不看一眼的烟花女子,安语嫣怒道:“你闭嘴,一个下贱的青楼歌伎,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第85章 判决(2) 满座皆惊!这花涧筠确实是瑶京第一秦楼楚馆华箫馆的舞姬,但能走到这一步,身后有多少势力先别说,就现在,她是瑶光郡主的座上宾,安语嫣这样说话,真的是被逼急了口不择言! 花涧筠似乎也被吓住了,急速咳嗽了两声,面无表情道:“那安小姐就善自珍重了!” 远岫却纳闷地瞅了一眼自家小姐,她一直站在小姐身边,刚才安语嫣骂花涧筠的时候,她分明感到小姐突然身体紧绷,身上闪过一抹寒气。那种寒气她见识过,那次云浩当众羞辱小姐,她在出手卸掉他的下巴骨时,身上就闪过这样的寒意。怎么现在,安小姐羞辱的明明是对面的花涧筠,她也这般愤怒!真是匪夷所思! 瑶光郡主本来因为安语嫣的话激起了怒火,正要处置这件事,看到花涧筠失态却纳闷了,花涧筠她很熟悉,美丽优雅,八面玲珑,安语嫣的话虽然是在羞辱她,但以花涧筠的气度,犯不着跟这样一个无知千金一般见识,怎么还失色了! 思考半天不得其果,瑶光郡主懒懒瞟了一眼跪着的安语嫣,身子斜倚在朱红色的雕花靠椅上,低头抚摩自己涂了鲜艳豆蔻的指甲,看上去像一幅美人图,慵懒而风情。 白羽桦暗暗叹息,这位性子乖僻的郡主,当她要处置自己深恶痛绝的人的时候,就这样一幅慵懒又充满生气的样子。安语嫣小姐,今天可真不走运! 不过白羽桦倒非常欣赏这些据说是寰微公子亲手画图并监督做成的椅子。大宸国有史以来的椅子都是直背,并且都方方正正的,为了训诫“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的古训。 可是寰微公子赋花楼这些椅子,都怪模怪样。有好几张拼一起成半圈形、中间放一个茶几的,还有单独一个小巧玲珑的,它们不想传统椅子那么高,都比较矮,最重要的是,它们的椅背都极其倾斜,坐上去可以斜斜歪着,非常舒服。 白羽桦曾以为这样坐私下挺好,当着人就不大好看了。但看瑶光郡主现在斜斜歪在那把精致舒适的椅子里,不但没有失礼的感觉,矜贵雍容、清丽华艳的气度一览无余,不禁真心为寰微公子的奇思妙想暗暗赞赏! 也不知道他从哪学到这些的! 半晌,才听瑶光郡主慢悠悠道:“与尚书府的小姐勾结起来,诬陷护国公府的表小姐与人偷情,竟然还检举道我跟前来了!原来我这个郡主在安小姐眼里竟然如此不济,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借来杀人的,嗯?安小姐倒是好厉害的手腕!” 这话漫不经心,从她嘴里说出来,敛含着一种令当事者肝胆俱裂的杀气,安语嫣脸色煞白,不及辩解,就见瑶光郡主吩咐身后一个看上去很持重又有几分悍气的嬷嬷:“蓝嬷嬷,带这个安大小姐,跪到赋花楼的大门口,扒了上衣,当街掌嘴三十!” 此话一出,空气似乎都跟着颤了颤,一干女子更是花容失色。在大宸国,掌嘴是针对奴才施行的刑罚,很少用在千金小姐身上,因为掌嘴同时也在打脸,这惩罚一下,一个小姐的端庄和尊贵从此也就跌在尘埃里了。以后基本上不能嫁个高等门第做嫡妻了!毕竟,没有那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愿意当家主母有过这般没脸的过往! 已经够惨了!瑶光郡主竟然还说要扒了上衣! 赋花楼在瑶京最为繁华街市,门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这样一来,来来往往三教九流的人都会看到这个安小姐衣不蔽体,跪在那里被掌嘴,以后别说在贵族圈里混,有没有脸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第86章 隐刺(1) 白羽桦本来正在打量那个精美奇特的桌椅,听这话大吃一惊,瞟了一眼魏无讳和花涧筠,却意外看见二人对这个结果似乎都并不意外。他忍了忍,最终还是劝道:“郡主,还是从轻处置吧,这安小姐,毕竟是御史中丞大人家的嫡女,在京中也是名望极好,当街掌嘴,还要……恐怕不大好!” 瑶光郡主目光一斜睨向他:“怎么,白少爷怜香惜玉了?” 白羽桦被这样这样啄盯一下,立刻觉得非同寻常的阴冷之气侵面而来,瑶光郡主虽然偶尔也会嘲谑他,却从未用这样不善的语气和目光,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等瑶光郡主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他才看到不远处的花涧筠微微对他摇头,让他不要插手! 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郡主身边的嬷嬷倒丝毫没有迟疑,很麻利招呼几个丫鬟,走到安语嫣旁边,抬起她的胳膊,揪着她就要出去。 安语嫣本来听到瑶光郡主的处置已经呆若木鸡,这是被人用力抓着,才如梦初醒:“放开我,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你凭什么处置我,我爹爹是御史中丞,我是御史中丞的嫡长女,你们竟然敢这样狠心对待我,你不怕我爹爹告到陛下跟前去吗?放开我!” 但压根没有人理会她。君主身边的人向来只听瑶光郡主一个人的吩咐,这个嬷嬷看上去又极为矫健精壮,三下五除二就把安语嫣推搡着推出去了,大厅里只留下安语嫣咬牙切齿又充满惊惧的咒骂声隐隐传来,这咒骂的尾声是惊惧的哀求…… 魏无讳冷冷看着这场戏,对于瑶光郡主突如其来的狠辣独断,他可能是除了花涧筠和君主身边那位嬷嬷之外,唯一清楚隐情的人了。 人们素知瑶光郡主性格乖张,行事暴戾,却很少有人去探究她为什么成为这个样子! 瑶光郡主十岁那一年,东海王妃,也就是瑶光郡主与当时东海王世子的亲生母亲,因病过世。这是官方说法,也就是流传于民间的说法。 但魏无讳这样的人,肯定会深入窥察权门贵族那些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事故,摸索它们背后暧昧丛生的真相,碰触到表象之下终极阴暗的黑暗故事。东海王妃并非病逝,而是被王府一个妾侍,王妃向来待之亲厚的一个姐妹举发与某侍卫有染,人证物证皆确凿,侍卫也当场承认此事。东海王素来与王妃伉俪情深,盛怒之下将王妃囚禁,决心要从头到尾彻查整个事件。却在当晚,王妃畏罪吞金自杀。一年后某个极为平常的日子,举发的侍妾不知道着了什么邪魔,披头散发在府里大闹,说自己重金买通侍卫,陷害东海王妃…… 这件事要深究就话长了,但有一点勿须多疑,那就是这件事在十岁那一年,影响了原本那个不让须眉、好强爽利的女孩子的一生,导致她现在二十五岁的年龄仍然不愿对男子动情。同时,也给她心间扎了一根隐刺,这根隐刺随便动一动都是痛,含羞带辱的痛,鲜血淋漓的痛,失怙孤苦的痛! 安语嫣在郡主面前举发偷情事件,压根就是揪着那根刺使劲摁,就算举发是真的,瑶光郡主也肯定会找个借口收拾她。如果还是构陷,那她的下场只能用惨烈来比拟。当街跪下接受三十个耳光,在魏无讳看来,今天的瑶光郡主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第87章 隐刺(2) 只是……魏无讳偏转目光,看着不远处浅淡微笑、嘴角一抹嘲讽的木阅微,一个念头不为为何自心底突兀而生:这个木阅微,知道不知道这些隐情? 魏无讳功力高深,刚才在楼上用膳,前面的事情其他人没听个完全,他却一字不落落进耳朵里。安语嫣小姐步步紧逼是不错,可是如果换过来想,也极有可能是这个木小姐在不动声色诱敌深入?她会不会知道郡主的隐秘之事,故意在这里给那个安语嫣设了一道陷阱。 魏无讳看了一眼木阅微略带天真的脸庞,瞬间否定了自己的看法。这样的心计,就算天分极高的自己,这个年龄也不会有,何况一个深闺女子。而且,她又如何得知郡主的陈年秘事。 木阅微噙一抹讽意看着安语嫣被带出去,对,这就是她给她暗设的陷阱,不止是报答她今天赋花楼咄咄逼人欲要木阅微身败名裂,更是报答当年她施加于木阅微的一切阴暗卑劣行径,那些她虽然不是亲身经历,从幻化的回忆里碰触仍然感到悚然的事情,竟然曾经被一个十五岁少女,加之于一个十三岁少女身上! 当年瑶光母亲被构与人私通,对于性子好强的郡主,母亲污名未雪的一年,那些风霜刀剑严相逼的羞辱岁月,赋予她的是对善良至弱如母亲者的一种因爱生恨,恨她在荆棘满地随时跌倒刺身的王府里,竟然那般天真善良,善良得守不住自己的命,也赔上了自己与弟弟的一世的幸福稳妥,从此颠沛流离!她因此而对所有软弱的人,特别是女人,没有丝毫同情之心!对于母亲她尚有余地,其它女子就只剩蔑视了!如果今天阅微真被栽赃成功,瑶光郡主一样毫不手软,在她眼里,一个女子,就该有手段让自己幸福稳妥,不然,后果自负! 同时,那件事岁瑶光郡主更大的影响,就是从此对那些构陷者的深恶痛绝,是彻底的、黑暗的、鞭辟入里的、没有任何余地的深恶痛绝,那些卑劣贪欲的手葬送了母亲的命,并让她被迫早熟,对待这血痛淋漓的人生!她本来可以长成一个明丽、娇媚、神采飞扬的女子,却在十岁那一年,不得不被改写了微熹初露的人生,被迫成为一个乖僻、强悍、喜怒无常的郡主!她怎么可能不恨意丛生,迁怒无数! 安语嫣今天落在谁的手里,都会比落在瑶光郡主手里好,瑶光不止在惩戒,她隐隐地还在报复,郁积经年的痛苦一朝被扯,她不由自主都会报复! 瑶光郡主皱眉看着软泥一般瘫在地上的黄虎,连鄙弃的神色也懒怠施予,贵族高门深处,各种利益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自然有很多阴暗的角落存在,黄虎这样的人,只是一个在那些不见光的地方跳腾,见缝插针谋一些钱财的宵小之辈,收拾这样的人真会低了她靳瑶的名头。 她顺手从桌上拿起刚才一个丫鬟为了给她看放在那里的那个精美肚兜,因为查出来这件事不过一场构陷,那个肚兜她看着也没那么倒胃口了。物件确实精美,看来设局的人也算动了几分脑子,这不同凡品的丝质,宛然如生的绣活,都只能是富贵女子的物件。 瑶光郡主将那个肚兜一丢,厌恶道:“半年之前,定远侯家的苏大小姐与那个尚书府公子的私情在宴会上被揪出来,就扯到了这么一件绣着鸳鸯的女子贴身物,还有一封什么苏小姐亲笔写给情郎的私信。这些人,折腾起来没完没了……只可惜那个苏家大小姐了,难得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千金小姐……” 第88章 旧案(1) 众人都一凛,半年之前,原本钦定的太子妃人选、定远侯苏大人的女儿苏砚眉,在宫办的春宴上,竟然被人发现与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莫少柯私相授受。令人称奇的是,二人异口同声口称冤枉,并且为洗雪冤情,自告奋勇愿意搜身检查……结果却令人瞠目结舌:在莫大公子的衣兜里搜到了一封用贴身私物包着的情书,笔迹确实是苏小姐的;而在苏小姐随身携带的避防邪物侵身的香囊里,搜到了莫大少爷的贴身玉佩。虽然二人依然坚决称与对方没有私情,可众目睽睽,证据确凿,一时间流言四起。 这件事可以算是数年来最骇人听闻的一件风流韵事了,闹了个满城风雨,因为当事者之一苏砚眉是钦定的准太子妃,还是闻名遐迩的瑶京四璧之一,舜华长公主的嫡亲孙女,竟然不顾皇家的颜面与人私通,真是前所未有。陛下极为盛怒,差点下令对苏大小姐施以死罪。后来还是舜华长公主心疼孙女,不顾年迈亲自进宫恳求皇后,这才留下了苏砚眉一条性命。但也没逃脱一个幽禁祠堂的悲惨下场。 从原本的准太子妃,到声名狼藉的荡妇,还要在暗沉沉的祠堂打发未来的日子,苏砚眉的命运,可谓从云端跌倒了污泥,令人想起来都觉得感慨万千。更让人想不通的是,既然都成了万人之上的太子妃人选,干嘛还要与别人私通,难道相思的力量真有那么不可抵御? 现在从这个瑶光郡主的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对这件事情有保留态度? 可是,当自始至终都语笑嫣然、漫不经心的木阅微听了这话,却猛然转身,死死盯着郡主,脸色瞬间苍白:“郡主刚才说什么?” 瑶光郡主也被木阅微过于勇猛的态度激转吓了一跳:木阅微那个紧张的样子是这半天她从未见过的,哪怕她被逼迫到绝境面临名誉危机,也没表现得多么恐惧紧张。可是现在,她突然面色发白,眼神深冷,死死盯着瑶光郡主,整个人似乎被重锤了一下,呆然不动,又似乎在瑟瑟发抖。 瑶光郡主深深回看盯向她的那双清明眸子,一双极为透彻漆黑的含水明眸,此刻这双眼睛里却是说不出的震惊、痛彻、不可置信…… 瑶光郡主收回目光,为木阅微突如其来暴露的过于浓郁的感情聚集感到大为诧异,面上却是淡淡道:“刚才我说苏大小姐和莫家公子……” 木阅微立刻打断:“不是,郡主说什么贴身物件?” 瑶光郡主更为诧异,好在也没责怪木阅微咄咄逼人,回想了一下看着木阅微认真道:“对,是和这个一样绣着鸳鸯的贴身肚兜啊,怎么了?有问题?” 却见木阅微深深吸口气,再次看着她追问:“郡主确定,是绣着鸳鸯?” 旁边已经有人看不下去木阅微这样对郡主无礼逼问,想要开口阻拦,却被瑶光郡主一个手势拦住。瑶光郡主依然认真看着木阅微,缓缓道:“对,我确定。就是绣着鸳鸯的肚兜,不会出错,因为我当时就在那个宴会现场,亲眼目睹这件事情的始末。” “鸳鸯……竟然是鸳鸯……”木阅微得到这个答案,剑拔弩张的逼人气势顷刻间萎靡,突然就偃旗息鼓,重重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口中喃喃自语,脸色比刚才更白,但眼睛却是更冷更亮,也更摄人心魄。 第89章 旧案(2) 远岫担心地看着她,下意识抓住她的衣袖:“小姐,小姐!” 木阅微猛力回抓住她的手,却没有看她,只直直盯着前方不知名处,眼神有点涣散,却依然散发出阵阵冷意,语气也有些麻木沙哑,语速很慢有些迟滞,甚至有几分难得的脆弱,但语义却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别说话!” 别说话! 三个字落在在场几个重要的人眼里,他们却听出了各种味道,不容置疑的命令,痛彻心扉的哀肯,力图理智的自警,不容扰乱的深虑。 瑶光郡主做个手势,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才转过头,高深莫测的眸子再次盯着这个一开始就让她很好奇的女孩。却意外发现对方的清黑透彻的眼睛里已经蒙上一层水意,但在那汪水的深处,不知道因为想到了什么,已经卷起了惊涛骇浪。她的眼睛因此而极冷极亮,好像冬日长夜将尽时分,那颗最冷最亮的启明星。但她的神色却慢慢安静下来,并且,越来越安静!好像呼啸狂猎的北风之后,落下的那一场透彻冰清、静默冷凝的初雪! 她想起了什么?瑶光郡主慢慢地思考着刚才与她的对话,关键之处好像在于那个鸳鸯,可是这个能有什么问题,要送给情人的物件,不管栽赃构陷还是真情实意,都免不了这个俗! 半晌,才见木阅微终于恢复如初,缓缓站了起来,第一件事却是走到瑶光郡主跟前,极为郑重行了个大礼,温和却坚定道:“郡主,恕阅微在你面前越权,并且,失礼了。” 完了却是不等瑶光郡主回话,就自己站起来,脸色冰寒,慢慢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与京中女子极为迥异的是,她无论是身材还是姿态,都抹去了京中女子刻意的那种婀娜风致,却有些刻意一种笔直隽削,这让她看上去少了几分女子的温柔婉约,却另有一种孤高清冷的气质,就像现下清冷冷开在深秋里的一枝秋菊。 她慢慢朝着前方走,一边走,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一双素白的手套戴在手上,动作极为认真,珍而重之,仿佛一某再执行个重要的仪式。众人被搞得极为诧异:她要干什么? 木阅微已经走到黄虎跟前,目光若锥子一般,盯着自安语嫣被拉出去就吓得瘫倒在地上的黄虎,蹲下身去,纤纤素手揪住对方的衣领,看了他一会,才慢慢道:“我不会再和刚才一样,为了让你吐出真话,就有耐性和心情对你循循善诱,磨蹭耽误。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听明白了吗?” 她的声音极其温和,温和的好像冬日里四下飘落的和煦阳光,光感轻柔,清浅无害,强一分则刺目,弱一分则苍白。但同时她的声音也极为冷酷,就好像同一个阳光浅淡的冬日里,那一抹峭刻的寒冷,看不见,闻不着,置身其中却切肤感受到那种砭如骨髓的疼意。 黄虎呆呆地看着这个颜色极为姣好的大家闺秀,已经呆了,但不是色呆了,是惊呆了。纵他一生,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碎雪一般清冷,毋庸置疑的摄人心魄,但那双眼睛如深水寒渊,被盯着的人不由自主就感到惊慌腿软。他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木阅微盯了他很久,直到看见他的因为莫名的恐慌慢慢弯下身,才问道:“半年之前,在构陷苏大小姐与尚书府莫少爷有私情这件事情上,你参与了哪一部分?” 第90章 魏无讳(1) 黄虎乍听若遭雷击,猛然抬头盯着木阅微,看到她碎冰一般,可以将人冻住的眼神,不知道是过于震惊还是过于恐惧,下意识打了个冷噤,本能躲闪:“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那个苏小姐和莫少爷的私情,关我什么事?” 木阅微好像对这个反应并不意外她,却也不恼,嘴角微勾,淡淡道:“不错,嘴还挺硬,所以我想看看,你到底是嘴硬,还是骨头硬?”说话间她神色微冷,两手触到黄虎的下巴,动作幅度很小地轻轻一扯。 众人只听到咔嚓一声,同时伴随着案板上挨了一刀的母猪哀嚎般的惨叫,立刻看到那个黄虎抱着头脸在地上翻滚,因为动作太剧烈,大家最初都看不清木阅微对他做了什么,只知道她在他脸上动了手脚。 瑶光郡主等人却能看到,她极为敏捷地卸掉了这个黄虎的下巴骨!不禁面面相觑,倒抽一口冷气!这个木小姐,太令他们意外了! 木阅微已经闪到一边,冷冷注视着他,再次温和问道:“真的听不懂?” 那黄虎和上次云浩一样,因为下巴骨被刻意掰开,嘴巴张到极致,想一个大嘴怪物。他整个头都在痛的嗡嗡响,几乎失去意识。可是那件事情牵扯太大,说出来谁知道会捅多大的娄子。他残留的一丝清明意识让他摇头,意思是他真的不知道。 “听不懂没关系,我会慢慢让你听懂!”木阅微笑吟吟地悠闲说道,手下却是没有闲着。众人还没有从刚才木阅微与她身份气质极其不相称的狠辣里回过神来,立马又听到咔嚓一声,同时也伴随着令人惊悚的嚎叫。回睛一看,黄虎已经不能再翻滚着缓解痛楚,因为他的左肩膀耷拉着,很显然这里的骨头被木阅微卸掉了。 肇事者对周边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置若罔闻,她秀眉微蹙,打量着痛的缩成一团的黄虎,似乎一个艺术家在打量自己的作品,并且很不满意地自言自语道:“这样看着不大对称,破坏美感,嗯,我应该弄得漂亮一些。” 于是紧接着传来第三声惨叫。从刚才木阅微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她为了对称美,把黄虎的右肩膀也给卸掉了。 木阅微站起来,像终于做完一件很难很重要的事情那样拍拍手,淡淡道:“我可以再把我的问题重复一遍:半年之前,在构陷苏小姐与莫少爷有私情这件事情上,你参与了哪一部分?你可以舒舒服服想一想。想得够明白了,再来回答我!”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沙暴,发生的极为迅疾猛烈,一幕紧跟另一幕,一个故事重叠着另一个故事。众人都云里雾里,目不暇接。重要的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料到这个看上言笑晏晏的小姐会有这么果断狠辣的出手,更想不通那个苏砚眉的事和这个黄虎有什么干系,一时间都镇在当地说不出话来。 好久,才听到一个冷锐威严的声音在厅里响起:“木小姐,你说苏大小姐是被构陷的,可有什么证据?” 说话的是自始至终,没有开过一次口的魏无讳。他一开始也被木阅微闪电一般的出手愣住了,但随即想到云岙是一代武将,木阅微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比其它大家闺秀多一些悍性,会一些防身功夫并不奇怪。而且这木阅微不过是卸掉了黄虎的骨头,这算是一个练武者很基本的功底了。他更奇怪的是,木阅微凭什么断定那件事情中苏砚眉是被构陷的,那件事怎么也与这个黄虎扯上了关系?这一切太巧合了吧。 第91章 魏无讳(2) 魏无讳是魏公公魏桀的义子,也是魏桀最得力的一把刀,文武双全,心机深沉。他整个人就像一把犹在鞘中的绝世名刀,沉锐铁冷,寒意森森。他一身黑色劲装站在那里,矫劲孤拔,隐隐散发着某种无形杀气,睹之令人侧目,不敢接近。这个时候,他的问话,不但带着一个嗜杀者身上惯有的冷气,还带着一个身居高位者习惯性的质问语气,威压之气随着他的语音渐起渐落,一点一点在空气里散开。无论是谁,不管是念及他特殊的身份,还是怯于他逼人的气场,都会下意识如实回答。更何况是一个女子! 其实不光是他,眼光郡主、花涧筠、白羽桦,包括那个卓尔不凡的赋花楼老板,都对这个问题非常关心。 苏砚眉与莫少柯的事是一桩铁案,但对他们这些贵族社会真正精英,却是疑云重重的谜团。钦定太子妃与没有名衔的尚书公子私通本身就很奇怪,二人一口咬定没有私情却搜出物证也很奇怪,但从来没有人开口说什么,因为没有证据。瑶光郡主这样的人,也是出于对苏家小姐人品的肯定,叨念一两句不满。可是木阅微,现在确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苏砚眉是被构陷的,她的依据是什么? 魏无讳等于是替大家问了这么一句话。而且以这个人的身份气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会收到想要的答案,下意识就去看木阅微。 木阅微自然也感受到了来自魏无讳宛如实质般的逼迫性气压,说实话,她不喜欢这种略带窥探又自觉高人一等的逼迫,无意识的也不行。并且,很显然,她也并不喜欢这个人。 所以,她回过头,似是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这位几乎权倾天下的公子,然后又缓缓转过头去,继续盯着已经疼得狰狞的黄虎,仿佛那个物体才是对她唯一重要的东西,而魏无讳无非是一个扰乱了她心神的外来物。 她回答的口气很是疏冷,却也有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少女的天真任性,大家小姐的矜持清贵:“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回答问题!” 噗!绷着心弦热情等待的观众听到这话,真想齐齐朝天翻个白眼:木大小姐,你这任性气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瑶光郡主也一脸挫败的郁卒,但她瞟了一眼当事者魏无讳,看到对方更为郁卒的震呆样,心情立马好了。大概还没有任何人对这位气质冷锐沉稳,目光逼人又偏偏位高权重的公子,敢这般漫不经心。可是木阅微依仗的是她一个千金小姐的任性,一个大男子若跟她计较只能显得没气度。人家心情不好不想回答问题,魏公子你能如何? 魏公子无讳确实无能为力,被木阅微一句不软不硬的话堵住,计较很显然犯不上,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不愿意跟一个任性无知的女子一般见识。 好在貌美如花的花涧筠倒是笑嘻嘻很会哄人:“木小姐,你看,你在这里等着也是瞎等,还不如慢慢便给我们讲故事边等待,等你故事讲完了,这个黄虎也就招了,多好!我们大家都很好奇,郡主也很好奇啊!”她似乎摸到了点木阅微的脉门,与其威胁这个姑娘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不如好好请教她说我对你的故事很好奇。 第92章 鸳鸯戏水vs并蒂莲花(1) 果然,木阅微似乎听进去了这话,沉吟一会,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瑶光君主一眼,看样子是在考虑这番话。 瑶光郡主接话道:“你刚才说到鸳鸯,是不是这里有什么问题!”她记得木阅微就是在说到鸳鸯时,突然神色大变,接下来做出了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止。 “嗯,问题就在这里。”木阅微缓缓点头。 “什么问题?”瑶光郡主皱皱眉,实在想不通两只鸳鸯能有什么问题。 木阅微却仿佛已经陷入回忆,眉头微蹙缓缓开口:“很多年之前,苏小姐的祖父,也就是现在的苏阁老,在当时可是才高八斗,风云一时的才子,加上出身书香高门,得到许多女子的倾慕。可是他整日着魔一般,醉心于墨香诗文以及学问研究之中,对终身大事一点也不上心,对千娇百媚的女子也爱理不理,谁说都没用。” “直到那一年夏天,城外万绿湖万顷莲花竞相开放,莲叶田田,花开明艳。当时的苏公子约了几个世家子弟,早早启程去看荷花。也是缘自天降,他在那里遇见了女扮男装的舜华长公主。当时还以为对方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加上两人都学富五车,心高气傲,就在湖边以莲花为题吟诗作对相竞,谁也不服谁,从清晨到傍晚,几乎将古往今来的莲花诗都说尽了,也做尽了,完了回城还有些兴味未尽”。 “后来再一次很盛大的贵族祭礼中,长公主在台上主持仪式,苏公子才知道原来那日的少年竟然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而且还是当朝的舜华公主。后来几经用心,终于娶得公主为妻。” “二人以莲相会,以文相知,终成眷属,且都深爱莲花之亭亭净植,香远益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最重要的是,两个人都是不拘一格、超凡脱俗、极有奇思妙想之人,所以这对神仙眷侣突发奇想,自他们这一代起,苏家的姻缘征象不再是凡俗的戏水鸳鸯,而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并蒂莲花”。 “两个人是苏家历代最有身份也最有才学的一对眷侣,他们的主意自然会得到拥戴,自那以后,苏家的姻缘标志没有什么戏水鸳鸯,只有并蒂莲花,苏阁老和舜华长公主是这样,他们的长子中书令大人和苏夫人也是这样,次子苏翰林大人和苏二夫人应该也是这样。这一条,可以说已经是苏家一个不成文的家训。特别是嫡系后代,不容有违。” “苏小姐是苏家的嫡孙女,如果她与人有私情,送出去的定情物,不会是什么戏水鸳鸯,而是并蒂莲花。” “所以,”木阅微声音低沉却语气坚定结语道:“苏小姐送给所谓情郎的信物竟然是戏水鸳鸯,而不是并蒂莲花,只能是被人构陷了。构陷她的人,因为不知道苏家的这一段隐情,在这里留下一个小小破绽!” 众人都不知道竟然有这么一回事,更想不到这么微不足道的家族秘事竟然成为这个惊天巨案的唯一破绽。要知道,准太子妃与人私通可不是什么小事,当时满城风雨,虽然没有明着大张旗鼓地调查,但波及到的人暗里却是下足了功夫,包括太子殿下,为了保住这门背景雄厚面上却不显山露水的婚事,可谓不遗余力。可惜这件事情从大的布局到小的枝节,几乎无漏可捡,最后只能怏怏作罢。 第93章 鸳鸯戏水vs并蒂莲花(2) 这般听起来,并蒂莲花确实是一个破绽,可是这么隐秘的家族隐事,木阅微作为一个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会不会太巧了! 瑶光郡主目色不明看着木阅微:“木小姐是如何得知这个秘密的,是苏小姐告诉你的吗?” 木阅微摇摇头:“我和苏砚眉小姐交往不多,并未深聊过,更不会涉及到这些家族的隐事。我……我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 瑶光郡主眉头皱的更紧:“书?什么书?” 木阅微却将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赋花楼那个中年掌柜身上,缓缓道:“我知道寰微公子在这里有个小的书斋,麻烦掌柜帮我去拿一本书,叫做《临霜漫笔》,嗯,在名为幽莲的那个书架的最上面一层。” 完了似乎是怕这个掌柜婉拒,淡淡道:“你放心,寰微公子虽然对书有洁癖,但他的书借给瑶光郡主和筠姑娘这样的人一阅,想来也是非常乐意的。” 那中年掌柜听到木阅微上面一句话已经极为震惊了,因为他们的主子在赋花楼有个小书斋的事情只有寥寥数人知道,都是寰微公子的挚交。可是显然这个木小姐是知道的。不但知道,她还知道寰微公子有多少个书架,每个书架的名字,甚至哪本书在那个地方放着。掌柜的都有些怀疑寰微公子自己对书架知道的有没有这么清楚。这么看来,这个木小姐应当与公子相当熟稔,甚至是至交好友。 仅凭这个,其实木阅微不用说下面那一句话,他都不会多啰嗦一句,按照木阅微的要求去走一趟把这个书拿来,大不了过两天重新给公子买本新的。 可是他特别纳闷,寰微公子的所有朋友,他都认识,这个木大小姐,和寰微公子可是素无往来! 木阅微看着掌柜离开的身影,眼睛看着窗外,落在不知名的远处,继续道:“《临霜漫笔》是苏阁老回忆白马轻裘少年时的一本诗文集,写于几年之前,里面就有对这段事情的记载。苏阁老是大宸国的文坛领袖,向来主张文以载道,文以纪实,他笔下的东西,定然没有胡思乱想的伪笔,也没有天马行空的虚构,都是源自过往的真实感想和记录。更何况,这事还涉及到舜华长公主,苏阁老更不会随意涂鸦。我因为素来欣赏苏阁老的文辞清美,骨力遒劲,曾研习过一阵子他的文辞,所以,偶然间从书中得知了这件事情。”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对于木阅微讲的故事,没有人怀疑,因为苏阁老在文坛的地位,以及他所倡导的诗文理念,还有他持重执着的品格,太深入人心了。 白羽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情不自禁道:“哦,这样啊,怪不得……” 瑶光郡主听这话似乎大有文章,纳闷回头看他:“怪不得什么?” 白羽桦本来是自己思考然后自言自语,听到瑶光郡主竟然问过来,沉吟道:“这件事本来就有点奇怪。苏家是门风极其严苛的家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算圣上宽宏大量饶恕苏小姐,中书大人也会从严处置。可是当时事发,本来苏小姐要被皇后严惩,年迈的舜华长公主竟然为了孙女进宫,以长公主和苏家长者的身份,请求皇后从宽处理。后来苏家更是不顾外间各种非议,没有做任何实质性严惩,只将苏小姐幽禁在祠堂思过。当时许多人,都觉得苏家在处理这件事情上,与以往严谨的门风相去甚远,甚至还有文人作诗讽刺。现在想来,苏家上下,都是清楚苏大小姐清白的。只是这事情,苏家人根本无从辩驳。” 第94章 逼供(1) 瑶光郡主默然。这件事情,苏家的人确实无从辩驳,即使他们清楚自家的嫡孙女是被陷害的,也只能认了。如果当时苏家的人对外间口称苏大小姐冤枉,理由是他们家的定情结姻之物不是戏水鸳鸯,而是并蒂莲花,不但不会被外间接受,相反还会贻笑大方。外人肯定会说她们为了给自己德行败坏的孙女脱罪,竟然想出这样一个荒谬的说辞。 这事只能靠外人察觉,而不能由他们自己人道出。 可是,读书人历来读的都是有用之书,苏阁老那本书只是一本寄情闲卷,而且苏阁老文名虽高,这些年已经从官场淡出,心怀功名之念的人,谁会去翻一本他写的闲书啊,文辞清美,骨力遒劲,这并不是一般读书人选书的理由。这个木阅微,身为一名闺秀,竟然能读到这本书,也不知道她是读书比别人多,还是比别人选书的题材怪一些。 赋花楼掌柜已经从楼上拿了那本书下来,木阅微接过来,随便看看,翻到某一卷递给瑶光郡主,瑶光郡主接过来,凝神细看,眉头随着观阅的进度渐渐皱起。完了,深深看一眼木阅微,将书递给旁边的花涧筠。 木阅微说完这些枝节,就不再理会旁边那些人,她走到黄虎身边,低头看他的惨样。过了这半天,对方的哀嚎已经弱下去,只是张大不能合拢的嘴,口里流着哈喇子,呆呆望着天。 木阅微问道:“刚才我的问题,你考虑清楚了吗?” 黄虎目色呆呆,像个怪物一样嘴巴张得老大,却还是摇了摇头。 木阅微知道,卸骨头这把戏,只在最初的那一刻疼痛如裂,但接来下,只要不乱动弹,这种疼痛会慢慢缓过来,这黄虎刚才并没有在最为疼痛第一时间被她镇住,现在就不可能从他嘴里掏出什么来了。 所以她不再犹豫,一首托住黄虎的下巴,一手微动,大家再次听到一声惨厉的叫声,黄虎的下巴已经恢复如初。 木阅微目色深深,看不清眼底闪动着什么,问道:“看来你不愿意说实话了,是不是?” 黄虎老下巴骨恢复正常,却是整个头都在痛,花费了好一会才能开口说话:“木小姐,我没做过的事情,你杀了我也没办法说出来啊!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个苏家大小姐是被什么人陷害的,她没和那个尚书家的少爷偷情。可是那关我什么事啊。你凭什么说那事情就与我有关系,非得要我承认?我确实为了钱财今天在这里污蔑了你的清白,这些我一点都没有隐瞒,全部都承认了。可是你刚才说我还陷害了苏家大小姐,这个我没有做过,你却对我动手逼供,非得我要承认,你们尚书府的人就这么不讲理吗?”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其实不光是他,很多人这半会了心里都怀着这样的疑问,只是瑶光郡主他们没人问,其他人没发问出来罢了!苏砚眉就算是冤枉的,她和这个黄虎有什么关系啊! 木阅微几乎带了一丝赞赏之意看着这个黄虎。千万不要看低那些混混流氓,他们可不是没有脑子,并且,他们的脑子跟他们闪烁其词的眼珠子一样,骨碌骨碌转得非常快,以便于随时随地见缝插针地钻空子,所以这些人很快就能发现你的弱点。 第95章 逼供(2) 也千万不要看到他们一脸蠢相就觉得他们真的很愚蠢,当一个蠢货自信爆棚的时候,这种愚蠢就呈现出一种相当流氓的凶猛力量,这种凶猛力量常常让光风霁月的君子感到棘手,甚至在某些特殊环境下,流氓会践踏着君子的肩膀呼喊。 这个黄虎当然参与陷害了苏砚眉,木阅微很清楚,但那件事牵连的人过于可怕,越深究越可怕,你根本不知道脚下这座桥,通向的那片幽暗树林,里面藏着的是怎么样的面孔,那些面孔,在这个国家,有着怎样至高无上的地位?她有没有实在的证据,甚至她现在逼问黄虎,也不过来自于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一些敏锐的直觉。其实,甚至就算证据握在手里,也压根就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不然先死的肯定是她木阅微。 黄虎就是咬定了这一点不肯承认,他可能觉得木阅微就算猜出了什么,也会拿他没辙!而且,大庭广众之下,木阅微又是一个大家小姐,还能把他怎么了? 白羽桦想了半天,也是在想不通这个黄虎和苏砚眉那件事有什么关系,就好像你在大街上抓住了一个小偷,知道他刚才偷走了你的钱袋子。但你不能说你大表哥半年前丢的那个钱袋子也是这个人偷的,当然不是没有可能,你或许遇见了一个惯偷,但一个惯偷偷完了你大表哥又落在你手里,这可能性小的几乎可以忽略。 所以这木阅微抓着这个污蔑了她的黄虎死命逼供,非让他承认以前还构陷了苏砚眉,显得很没有道理。 不光他觉得没有道理,其他脑子正常着的人都觉得毫无道理。只不过木阅微的动作过于勇猛,这会没有人壮着胆子问出来。 刚才魏无讳在木阅微这里吃了个软钉子,这半会就不在做声,冷冷地作壁上观;瑶光公主可不认为这木阅微会无的放矢、胡作非为,就放手闲闲在一边看戏;花涧筠那个貌美如花冰雪聪明的,她不问问题的时候一般都是不该问的时候。 白羽桦想了想,还是替众人出声:“木小姐,你说这个黄虎参与了构陷苏小姐的事情,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木阅微转过头来,非常惊奇地看着他:“没有啊,所以我才逼着他自己承认啊!” 噗!有这样审问犯人的吗?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可以小心脏被凭空闪了一下,可以当街吐出一口血来。 白羽桦也噎了一下,有些语塞:“木小姐,这样不大好……” 木阅微看着他,似乎有些迷茫:“不大好,有什么不好……” 白羽桦还没有说什么,一边躺在地上的黄虎嘿嘿笑几下,大声道:“木小姐,你无理取闹,仗着你们护国公府的权势,欺负我一介平民,逼良为娼,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任何证据,逼迫我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情,这难道还好吗?我确实是与人一起诬陷了你,可是没有诬陷成功,就不能受到严厉惩罚,你心里觉得不解气,又没有任何办法,就非得要逼着我承认苏砚眉小姐那件事情。苏小姐可是长公主的孙女,定远侯的嫡出小姐,我要是构陷她,不是找死吗?你这是故意把我往死里逼。木小姐,你这是故意的,你好狠毒的心思!” 他为了让更多人听得清楚,嗓子故意扯得老大,所以厅中很多人都听到这顿不平之鸣,顿时都恍然大悟。哦,原来这木小姐被黄虎这样污蔑,极为愤怒,又因为对方没有污蔑成功,眼见着不能将这个黄虎重重惩罚,是想顺便将苏小姐那件事情推在这个黄虎身上,把这个黄虎往死里整啊。 第96章 仗势灭口(1) 确实很有道理!刚才还不明白木阅微为什么非要说这个黄虎和苏砚眉那件事情有联系的人觉得自己瞬间都懂了。 黄虎得意地看着木阅微,他都这样吼了,木阅微再不放过他,再像刚才那样折磨他,再要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众目睽睽之下,那可就很不适合了。为了一个大家小姐的名誉,她都不能再对自己动手了。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木阅微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被他这一招弄得有些惊惶失措,或者因为众人的视线弄得有些不安。她一丝惊惶不安都没有,清水明眸淡淡却扎人地盯着他,眼底是一抹毫无遮拦的鄙视与嘲讽。黄虎的心就沉了一沉。 “你说的很对”,木阅微突然笑了,这一笑若春晓花绽,分外明妍,但落在黄虎眼里,确实说不尽的诡异,令他心里颤了一颤。 木阅微悠悠道:“我就是仗势欺人,怎么了,好在护国公府还有足够的威势,嗯,让我可以仗着欺负你!不可以?” 说完眼神一冷,双手再动,众人只听到黄虎撕心裂肺的通呼声再次响彻大厅,近处的人都看到,黄虎的左手,生生被一只匕首钉在了木质地板上,匕首直没手腕。 那只匕首,是这个酒楼每个桌上都放着用来切水果的小匕首,因为寰微公子的个人品味极高,这些小匕首都是精品,极为锋利,极为精致。 木阅微微笑,居高临下看着黄虎,淡定道:“对,你说的很对,我就是无风起浪,就是仗势欺人,就是非得把你弄到苏砚眉这件事情里,费尽心机让你死得很惨,怎么了?不是鸳鸯肚兜加上情书,就是鸳鸯肚兜加上玉簪,两桩破事的手法如此类似,肯定是一个同一个人做的喽。我就是这样勉为其难推理出来,千方百计置你于死地。又如何?” “小姐!”远岫这次真的胆战心惊,动手没事,动出人命来太可怕了。 木阅微转身拍拍他的肩膀,像安慰是的,道:“放心,别怕,相信我,没事的。”看着远岫放心一点,才环顾了一下周围几张桌子,吩咐道:“去给我再拿几把水果刀来!” 远岫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听吩咐地去了。 瑶光郡主等人相顾失色,他们虽然一经发现这个木阅微非同寻常的大家小姐,但是这样当众玩刀子的事情还是唬了他们一跳。而且木阅微话里的意思,她根本没有把握和确凿证据,就是凭借两次构陷手法类似,随便猜测苏砚眉那件事和黄虎有关的,这想法……真是太随便了,随便到万一这个黄虎被她玩死了,真会惹来麻烦…… 半晌,瑶光郡主道:“木小姐,如果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你还是……还是谨慎点好……”她并不擅长劝导人,而且实话实说,她心里并不认为木阅微无的放矢,潜意识盼着这个胆大心细的女子这样肆无忌惮地玩下去,她挺好奇能玩出什么结果出来。所以作为现场唯一一个可以用权力对木阅微施加劝阻的人,她的劝阻很没诚意,换而言之,她基本上放弃了这种权力的行使权。 “没事,郡主放心。一个当街诬陷我清白的无耻之徒,流氓混混,被我在愤怒之下不小心失手玩死了,护国公府的权势,还是罩得住的。”说道后面这几句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盯向那个黄虎,眼底一片冰冷“你说是不是啊,黄大侠!” 第97章 仗势灭口(2) “说我仗势欺人,黄大侠,你低估我了!”她嫣然一笑,雪亮的匕首靠近黄虎的咽喉,“我要仗势灭口!” 黄虎的眼底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恐惧,他这样耗着,无非是觉得木阅微这样的大家小姐各种顾忌,没有胆子将事情闹大,更没有胆子在不占理的境况下把事情闹大。 可是木阅微这句话的意思,很显然,她压根就是个不怕事儿的,不但不怕把事情搞大,甚至不怕当着这么多人把他搞死。她舅舅是护国公,所以她振振有词,任性到底,哪怕没有苏砚眉这档子事,仅凭他当街污蔑她,她一气之下失手弄死他也是绰绰有余。 黄虎不得不承认,他怕了。流氓不怕优雅得体的贵族小姐,可是他没见过优雅的小姐得体地耍流氓!还要他的命! 他不明白,木阅微明明是个大家小姐,为什么身上竟然有和他一样不要命的流氓劲儿。 最可怕的是,这个木小姐虽然语气淡淡,嫣然娇笑,可是她的眼底,一片冰冷,一片无情,还有几分……鬼魂一般的阴厉,阴冷得黄虎看一眼就觉得发毛!那样冰冷的目光让他意识到,她真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单单吓唬他!她真的要杀了他! 远岫已经拿了几把匕首过来,木阅微毫不犹豫,拿了一把扎在黄虎的右手手腕,再抽一把毫不犹豫再他的左右肩膀各插一把。 面无表情忍着听完了黄虎那几声惨叫,最终淡淡道:“我有足够的时间等你慢慢想,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扎在几手腕上的两只匕首所扎的地方,在医学上称为动脉,人体血脉皆汇聚于此,所以这里的血管比较粗,流血也很快。我两把刀子下去,估计不到两个时辰,你就要变成一具干尸了!等死的过程……嗯,你可以慢慢享受!” 她看着黄虎渐渐转为恐惧的眼睛,悠悠道:“你可以慢慢思考,我很有耐性。不过过不了一个时辰,你就会觉得很冷,那时你就要小心了,因为你的血已经流出去太多了,一个不小心就挂了。等你全身冷得抽搐的时候,你就不用回答我问题了,那个时候,神仙也救不活你。” 盯着黄虎的眼睛把话说完,看清了对方眼底深深的恐惧和纠结,然后漫不经心拉了一把椅子坐在那里,自顾自地无聊着。 瑶光郡主从侧面再次打量木阅微,看她沐浴在从窗户飘进来的光线里,仿佛蒙了一层面纱,有种似真似假的错觉。这个木小姐这半天,一次次刷新了她对高门女子的界定,从最开始她低调地站在一群千娇百媚的高门女子中间,到现在她极为高调地动刀子逼供一个流氓地痞,她的每一次出手都没有章法,却令她赏心悦目,她不是这个大宸国的深宅大院教养得出的女子。就好像她现在坐在那里,斜倚椅背,双臂抱胸,压根不是大宸国女子标准的端秀坐姿,却偏偏有一种别人没有的潇洒优雅,独具一格。 瑶光郡主不是白羽桦这样在优渥环境里长大的公子哥儿,所以她不会问这个黄虎和苏砚眉事件有什么关系这样的过于粗陋的问题,她完全可以肯定,刚才木阅微情绪失控、静坐思考的那段时间,一定是察觉到了这个黄虎和苏家那件事中间微妙的关联。她不说出来,是因为这种关联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娓娓道出。 秘密太大了,一般都有有捅破天的危险。 第99章 清白(2) 而木阅微,为了保住自己,一定要从整件事情中隐去,以免这件事带给她的无穷后患。可以说,要拿这件事沽名钓誉,压根就是把自己曝光在背后那些不知道是谁,但显然势力威赫的人的冷箭之下。 木阅微,绝不至于这么傻。 敢情她真的是傻乎乎打抱不平。瑶光郡主一头黑线。 黄虎看傻子似的看着木阅微:“你知道你可能得罪什么人吗?你为什么……多管闲事?” “我没有多管闲事!” 黄虎在他自己那贫乏的大脑里搜索了半天,终于想到一种可能:“原来你是要巴结那个苏砚眉?呵呵,没用的,太子已经大婚立妃了,就算你证明了苏砚眉的清白,已经太迟了,她也做不了太子妃,你巴结她没什么用。” “她不需要做什么太子妃,我也不需要巴结她。”木阅微淡淡道,目光却已经飘向窗外,似乎想起了那些遥远的回忆,语气里有了一些淡淡的伤感:“她只是一个女孩子,这瑶京难得的一个胸襟闳阔、心境深美的女子,更是一个难得的表里如一、善良端庄的女孩子。她曾经救过我的命,我必须回报她。你们这些人在背后筹谋什么算计什么我不管,也不想深究,无非就是一些争名夺利、倾轧践踏的狗血剧情,没什么值得观瞻的。可是,苏砚眉必须清白,她被你们强行加上的污名,必须洗雪。她才十八岁,她的品性,她的才华、甚至她的人格,都是一等一的,她值得这世界最好的东西。她的清名,她所有的美好,她未来的幸福,不能毁在你们这些混蛋的手里,被一件莫须有的卑污之事给糟蹋了。她的未来之路,可以不必是风光锦绣、平步青云,但也不能交代给一座枯寂落寞、没有希望的破祠堂!” 她回过神来看一眼黄虎:“我一个没到手的五皇子妃,都能让安语嫣与莫幽若这两个笨蛋暂时忘记争风吃醋,联起手来先把我搞得不能见人。苏砚眉当时还有一个太子妃等她,多少人想她难看,数都数不清。我知道,你是这个阴谋链最底端哪一环,你做的事情肯定有限。我要的,也只是苏砚眉清白的证据。” 听到这一句,不知道为什么,黄虎浑浊的眼珠子突然闪烁了一下,飘过一抹亮光。 他似乎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刚才,你为什么一口咬定什么事情和我有关?”她发现什么了? “呵呵。”木阅微看上去有点得意,“猜的,毕竟两件事情太相像了,女人陷害女人,也就这么点破手段,既然看不惯我占着五皇子妃的位子,自然有更多人惦记着太子妃的位子。不是吗?莫幽若能找到你,自然是你名气大,那么,别的女人想害她,谋夺太子妃之位,自然也能找到你!” 说完将手里的小匕首抵到他脖子上,淡淡道:“我还饿着肚子,没工夫再跟你磨蹭,你若再支支吾吾,相信我,我直接划破你的喉管。不要以为我不敢做,我刚才都说了,弄死一个当街污我清白的登徒子,虽然会惹来一点麻烦,但护国公府还是护得住我的。” 说着,手中的匕首贴近黄虎的脖子:“快点想,你的时间,不多了!” 切肤之冷,匕刃生寒,特别是木阅微那双盯着他的眸子,没有一丝胆怯和畏惧,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淡淡的,但就像冰消雪化时分,晴天光亮里刮过来的风,没有任何迹象,却寒彻生疼。黄虎知道,这个木小姐虽然笑盈盈的,却是在来真的,她真的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自己慢慢死在当场。哪怕仅仅为了她自己,或者苏砚眉,泄愤! 他仔细咀嚼着木阅微之前那几句话,最终下了决心。 第100章 局终 “是一个丫鬟,一个看上去很伶俐的丫鬟,给了我一张题诗的纸,又给了我一封信。说让我找城北的张秀才,按照那题诗的纸上的字体,将那封信抄一遍,再带回来给她。城北的张秀才别的不会,模仿人的字体可是笔法很高,丝毫不差的。那个丫鬟出手很阔绰,光做这点小事就给了我二百两银子,又不伤天害理,我当然做了。因为那题诗上有苏砚眉的名字,那封要模仿的信最终落款也是苏砚眉,所以我知道这事和苏家大小姐有关。” “为什么非得陷害莫家少爷?” “我不知道。那个丫鬟只问我认识不认识苏家大小姐身边的人,能不能把一块玉放到她身上。这一次她给我白银四百两。我刚巧认识苏大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袭香,问她若能放进去就给她分二百两银子,后来这事就交给她办了。怎么办的我没管,反正成了。我也是后来听说了这事,才知道那玉是莫家少爷的。” “那个袭香,还在苏家吗?” “还在,因为她只是一个二等丫鬟,这事没人疑心到她。苏家的差事那么好,她自然不会自己离开!” 这件事的眉目差不多已经出来了,只要能找到那个城北的张秀才,带上苏府的丫鬟袭香,再加上这个黄虎的证词,就可以将苏砚眉的清白摘出来了。其他的事情,木阅微心里有数,但没打算管。她低头暗自思索,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瑶光郡主悠悠从她的贵妃椅上站了起来:“今个儿真是运气,碰上了一桩伪桃花案,还牵出了另一桩伪桃花案,这瑶京的习气,真是越来越让本郡主大开眼界了。好了木小姐,你不是刚刚都肚子饿了吗,去用你的膳食吧,这里就交给本郡主了。苏家的大小姐,本郡主素来也欣赏,关乎她清白的事,本郡主绝不含糊其辞!” 这话已经有些承诺的味道了,因为瑶光郡主向来强势又乖僻的性子,她身边的人包括哪几个朋友,对此都微微诧异。 木阅微也极为诧异。其实木阅微能做的也到此为止,至少明面上能做的到此为止,本来她就想借着谁的背景对这件事好好善后,可是身份有限,只能想想而已。瑶光郡主自己开口她很乐意,同时也很诧异这个行事乖僻的郡主怎么突然好心了这么一下,好在正合心意。而且,凭着刚才敏锐觉察到的瑶光郡主的态度,她会对苏砚眉的事上心的。 木阅微带着远岫出了赋花楼,触摸到外面的阳光,竟然恍然隔世、有如获新生的感觉,看来人果然不能在沉闷屋子里、诡谲莫测的算计中停留太久,没事得出来放放风,不然会……会变态的,哪怕这个屋子很华丽,也不过华丽的鬼屋! 木阅微回想刚才的情景,感觉就像是走进了一场粗制滥造、浮夸愚蠢的影片中,没捞着什么营养物质,还杀死了不少脑细胞,与小鬼磨,就是如此无聊无趣且无中生有。 她哀叹:“远岫,我们得去吃点好的,补补营养!” 远岫出来也感觉松了一口气,松了一大口气,整个木阅微玩波弄潮的过程,最辛苦的可是她这个主角的守护者,一颗心悬在空里七上八下颠了半天,也够辛苦的,能这样安然无恙走出来她都觉得有点像奇迹。这时听到木阅微要吃饭,顿感真实触摸到了人生美好的那一面,连忙问:“去哪儿,小姐?” 木阅微转头会看这座精致典雅的酒楼那块大匾,笑得不怀好意:“赋花楼!” 远岫原本安全着陆的小心脏再次跳起来悬到空里:“小姐?” 木阅微却不像说谎的样子,有点得瑟道:“走吧!”然后带着自己云里雾里的丫鬟离徐徐离开。远岫跟在后面纳闷这城里是不是有第二家赋花楼…… “啧啧,原本只是一出极为拙劣的名誉构陷事件,被她反客为主,毫不费力揪出了远远躲着的幕后黑手莫幽若,拉扯进原本打算坐享其成的心机小姐安语嫣,这安语嫣看上去好像还和这个木小姐有什么宿怨是不是?眼看着到这里就结束了,瑶光郡主原本只是叹息的只言片语,被这位木小姐一个脑筋急转弯,就洗白了原本这辈子都没了什么指望的定远侯长女苏砚眉。真是……我虽然已经知道这位木小姐定然不凡心有丘壑,但她的丘壑已经壮阔成这个样子,还是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赋花楼四楼临街的窗子,乌发白衣、气质清华的男子手执黑子,悬空静止,棋子久久未曾落下,因为执子人心不在局,眼睛早已转过去,望着渐行渐远的两个女子,确切地说,是其中一位女子,絮絮叨叨感慨了半天还没回过神来。 他自言自语了半天,才发现因为对面之人的绝对安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早春里过分活跃的麻雀,更加显得聒噪了几分。 “殿下,您在这里陪我看了半天好戏,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真的好吗?”华之琅望着对面手执白子,观棋沉吟的男子,极为纳闷地问道。 对面男子的神色并未因为他的话语有丝毫变动,甚至眉毛都没有挑一下,只是在顷刻之后,将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盘一处。 华之琅下意识去看,却见黑白子的天下,他已江山尽失,城池沦陷,惊诧之下不禁霍然起身,回忆急转去研究刚才走过的每一道棋路,皱眉思索方才步步失足的关键,最终却不得不在内心哀嚎。 在楼下那一出紧锣密鼓地敲打着开场时,他们这一局也没有客套地开局了,华之琅虽然心有旁骛,却完全不敢大意,眼观八方、耳听六面,自以为将楼上楼下都掌握了个十之八九,现在方知原来远非如此。 就说楼上这一局吧,因为对对手素来的敬畏心理,他算是绞尽脑汁,全力以赴,却在最终才发现,自己的每一次精妙算计,恰恰落入对方的彀中。他华之琅搞了半天,原来就是那个楼下的安语嫣,看上去胜券在握,却完全是慷慨高歌得意洋洋地奔赴向对方的精密之网。 他们的实力,原本不该这么悬殊,除非…… 华之琅地摇头,很不赞赏地建议:“我说殿下,楼下这一出如此精彩,你却置若罔闻,心无旁骛,只把心里放在这方寸之间,沉湎于无关紧要的棋子游戏,与我这个虚假对手生死博弈,是不是有点枉度光阴啊!” 第101章 巧合与端倪(1) 男子抬起头,只淡淡扫了华之琅一眼,华之琅立刻觉得自己刚才这番话说得有点早,却听见他问道:“你倒是看得极有趣味,看了些什么?” 华之琅看着对方澄澈幽深的眼眸若无其事扫过来,若即若离,却又无所不在。他下意识就感到心虚,立马确定自己刚才那番话果然说的有点早了。眼前这一位,心比比干多一窍,没别说两场重唱戏,就是这赋花楼整个儿全开场了,他也不会落下什么。 华之琅百思不得其解:“我还是不明白,这个木家小姐,是怎么突然猜到这个黄虎和半年前苏砚眉那件事情有瓜葛的,难道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就因为这两件事情手法太类似,她瞎蒙乱猜的?可是这也太没道理了,这京中每年这类事得发生好几起吧,都是一样枯燥乏味、没有任何悬念的类似手法,不是贴身物件就是亲笔书信,要么就是贴身丫鬟,难道还能说这些都是一个人在背后捣鬼?” 对面男子并无意外道:“她的确是猜测的,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但这个猜测的依据,并不是她说的类似性!” 华之琅猛然抬头:“那她凭什么?” “你再想想!” 华之琅沉默地注视着眼前之人,领悟刚才楼下这一出,无论明流暗涌,都未曾瞒过他分毫。他和木阅微素未谋面,就可以对她的用心洞若观火。倒是对那位木小姐有了一知半解的自己,此间还云里雾里。真是让人……跳脚! 但这才称得上是眼前这个人!群山之巅那一潭深水净潭,打眼看湖光山色令人迷醉,走近了才知道奇谲莫测教人心惊! 他一袭深海蓝底暗银纹锦袍,蓝是大海极深处静谧深邃的蓝,也是阳洒之下沧海凝光华彩流亮的蓝,银纹低调精奢,若隐若现,若碧海沧浪卷起惊涛似雪,又若天光倒影徘徊云卷云舒。 这样明亮华丽又深邃的蓝色穿在谁的身上都会庸俗不堪,除了眼前这个人。他气度高华,若海之精,等闲凌驾三千明渊若水。他沉静莫测,若海之神,浩瀚凝泊不过陪衬。 每见一次,眼前人都更沉静机敏一些,还真让他吃不消。 仔细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从柳如烟挑衅、安语嫣出场、瑶光郡主被吸引下来主持局面,这个黄虎横里斜插拿出骇人证据,到木阅微承认玉簪为木家所有、借血玉芙蓉搬出滟世子、半威胁着策反黄虎承认构陷,扯出了莫幽若,咬出了安语嫣,然后因为那个鸳鸯肚兜再次惊潮迭起,木阅微一语道破当时的苏砚眉是被构陷,然后毫无根据下毒手逼供黄虎参与了构陷苏砚眉,竟然破天荒得出了答案,一路下来虽然状况不断,却也行云流水,没什么疏漏值得反复推敲。 除了木阅微莫名其妙揪着黄虎不放,不惜众目睽睽之下抽刀放血,非得他承认参与了苏砚眉事件。 这无故逼供本来就挺荒唐的,最荒唐的是最终黄虎竟然真的承认自己确实参与了构陷苏砚眉,还道出了详实的细节可见所言非虚。 要说这是巧合,他一点都不相信,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要说这是那位木小姐的运气,他更是怀疑。出于对这个木家小姐的初步了解,基本上护国公府表小姐的运气,都是她自己一手包办的。 第102章 巧合与端倪(2) 但如果不是巧合,木阅微她在前面的一件事情中发现了什么秘密,可以一口断定这个黄虎一定参与到苏砚眉那件事情当中呢?聪明过人的华之琅瞬间觉得自己哪个漂亮的脑袋不够用了。 “她不是得出了什么结论,而是在确定苏砚眉是被冤枉的时候,因为今天再次发生的构陷事件,发现了点巧合,或者说蛛丝马迹,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是一次极为大胆的猜测!当然最后黄虎承认,也证明了她的猜测是成立的。两次构陷有一个非常奇怪,或者说巧合的地方,你没发现吗?” 蓝衣男子看到华之琅想的有点辛苦,随手执起一颗棋子启发道,说话间眸子沉静如明渊,偶尔一闪,是一道透彻奇瑰的光。 “两次构陷,一次是苏砚眉和那个谁,一个是莫幽若和安语嫣,确切说是莫幽若构陷木小姐,有什么奇怪巧合的地方啊,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得了!”华之琅很绝望地望望天,决定放弃一团乱麻般的浩荡思考,拎起精致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慢慢饮用,犒赏自己半天被虐的心神,顺便堂而皇之厚着脸皮要求对方给自己公布答案。 但就在茶送到嘴边那一刻,仿佛灵光一闪,自己最后说的这句话映现在眼前,他立刻抓住了那团乱麻中最重要的两个线头,茶杯猛然放下几乎跳起来。 “莫氏兄妹,莫家人,两次事件都有莫家人,这个放在一起就太巧合太奇怪了!” 华之琅在瑜王的提醒下终于发现了两件事情的关联之处,这个发现让他血脉激涌,仿佛窥见了某个惊天秘密的某一点端倪,某场铺天大火最初的点点火星。 但很快他又沉静下来,因为那点火花过于微弱,顷刻间就熄灭了。 这确实是个发现,但本来也不算怎么隐秘。苏砚眉和莫少柯的事情,因为苏砚眉名气太大,身份太矜贵,大多数人提起这件事情时,只会下意识想到苏家小姐的风流韵事,或者原钦点太子妃的桃色艳情,很少有人讲她和莫少柯怎么怎么,因为莫少爷的身份比起苏砚眉,真是有些低微了。 虽然他是尚书府的嫡长子,但自身的身份职位并不显赫,在权贵林立、英杰辈出、王侯将相星罗棋布的瑶京,算是平淡无奇。和舜华长公主的嫡长孙女,闻名遐迩的瑶京四璧苏砚眉,更是无法相提并论。作为一桩桃色艳闻里的凤凰男,莫少柯并没有声名鹊起,苏砚眉基本上一力承担了这件事带来了所有风头。 何况在这件事之后,各路人马各怀心思,都在尽力熄灭流言,两家看上去暂时又没有被迫结亲的迹象,所以名不见经传的莫少爷,便被人们下意识选择性忽略。像华之琅,提起这件事,下意识想到的就是苏砚眉,对莫少柯基本印象淡薄。 两件事都和莫家有牵连,那又如何?莫家第一次嫡长子被构陷,再然后第二次嫡女又没事找事去构陷木阅微,确实狗血得要紧。但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对,两次还都和这个黄虎有牵连,那就是巧合得有点过分了。 怎么可能两次都找同一个黄虎呢,看上去轻车熟路的,搞得这个黄虎是他们家的御用流氓一样…… 华之琅猛然一震,想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几欲捏碎手中的茶杯。他霍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蓝衣男子,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怎么……怎么可能,他……他们怎么敢,他们都不怕……不怕太子的报复吗?他们的胆子真大!” 第103章 夺嫡(1) 蓝衣男子看他终于抓到关键了,淡漠一笑,语气依然察觉不出情绪:“莫家敢这么做,可不是胆子大,而是心大!” 华之琅皱眉:“你是说……” “墨予珩开始参与夺嫡。莫家已经党附五皇子。构陷苏家大小姐,毁坏太子这一门原本可以扩充实力的婚事,是他们的第一个大手笔!” 华之琅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可是对于莫家,这一招太险了,构陷自己嫡长子与钦定太子妃有染,真是胆大妄为的可以,简直就是火中取粟。别说以后,就是当时,皇家颜面蒙羞,陛下雷霆之怒,随时都有可能将莫世名削职,将莫少柯流放,这压根就是将整个莫家放到刀刃上走了一遭,他们也真是……真是够拼的。” 蓝衣男子却是笑笑,仿佛对这些不以为然:“最终,我们那位陛下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苏小姐交给苏家处置了,莫尚书只被训斥了一顿,被罚在家思过半年。却还是不得耽误朝事,前段时间不是思过结束照常上朝了吗。他那个儿子就更不足道了。这个时候看来,那件事情对莫家,并没有太深远的消极影响。” 华之琅心窍通透,知一通百,这件事最终能处置成这个样子,基本上是皇帝在纵容,而他的心思,也不那么难猜。皇帝老了,太子数年来独大成灾,估计老皇帝日日夜夜都在担惊受怕,自己的儿子有一天急不可耐,将他从那把黄金椅上踢下自己坐上去。皇帝越老越衰,心里的安全感就越虚弱,等这安全感虚弱到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时候,就要扶持另一个儿子去咬太子,两下相争,从中权衡,以保证自身的权威。儿皇帝的一干子嗣,不是病就是弱,要么就是幼,就只有五皇子墨予珩在这件事情上勉强可以为皇帝分忧。 皇帝或许并没有让墨予珩彻底取代太子的心思,他需要的只是一颗制衡太子、让他不能膨胀到可以威胁皇位的棋子,但对于五皇子来说,这就足够了,这就是机会,他可以趁机扩充自己的力量,到时候鹿死谁手,就看命数了。万乘之尊那个位子,是值得他们这样的人去用身家性命为之一搏的。 “也就是说,半年之前,是五皇子与莫世名联手策划了这一出好戏。本来太子娶苏家大小姐为太子妃,定远侯府的势力,甚至舜华长公主和苏阁老当年那些隐形的人脉势力,都可以成为太子一大助力,甚至苏家的几个公子,也是各个英杰,前途不可限量。损了太子这门婚事,等于是在太子起飞之前折断了他的一支羽翼。后来皇帝指给太子的新太子妃,是当今太后的侄女,身份倒是尊贵,但在这些年皇帝的打压下,外戚的实力日益式微,对太子并没有多大的助益,和苏家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不仅如此,五皇子不但将苏家从太子阵营扯离了了,还打算扯进自己的阵营,等过段时间这件事情完全淡下去,苏小姐无人可嫁,苏家要么送她出家,要么就和莫家结亲。这样姻亲关系,莫家等于是绑着苏家一起上了五皇子这条船。怪不得他们敢这般胆大包天,这其中的利益实在太大了!” 华之琅其实思维极为敏捷,既通紧要关窍,重要的信息便是接踵而来,滔滔不断。 第104章 夺嫡(2) “可惜”,蓝衣男子淡淡道,“苏阁老虽然老了,可是还没糊涂。” 据说事后莫家去过苏家一趟,依然矢口否认两个人有私情,但如果苏家愿意的话,莫少柯愿意为苏砚眉小姐的清誉负责,迎娶苏大小姐为妻。说得言辞恳切,令人动容。但中书令大人婉言拒绝了。 “这个木小姐真是太可怕了。我是在她确认黄虎确实参与了半年前那桩事情,才敢推测莫家一手策划了此事。可是她仅仅知道莫幽若策划了这一起污蔑事件,就能神思奇转想到半年前那桩事情,我都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 华之琅对木阅微神鬼莫测的思维过程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这个也不是很难。”蓝衣男子眉头深皱:“莫幽若一介闺阁女子,并不时常出来走动,之前也并未听说过莫家有过什么此类构陷事件,可以说莫幽若从来没有过任何这样的历练。她是怎么找到这个地痞流氓的?除非她亲眼见过谁指使这个人办过类似的事情。木小姐,对这个莫幽若,应该是知根知底的!” “就这样?”华之琅觉得简直异想天开,这个依据也太微弱了吧。 “这个看起来不可思议,但如果莫家半年前恰恰又出了一起同样的事情,并且极有可能从中受益,这个可能性就大了很多。而且吏部尚书莫世名是什么人,你心知肚明,短短数年间,能从一个非常卑微的吏部主事爬上来,坐上吏部第一把交椅,他不是个按部就班的人。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刀刃上谋权,是他一贯的风格。”蓝衣男子看上去并不意外:“这个木小姐,不但对朝局了如指掌,并且对人心洞若观火,只根据这一点苗头,就做了一个常人不敢想象的大胆猜测,并且,猜对了!” 华之琅只觉得胆战心惊,这已经不是洞察力的问题了,还有非同寻常的预测力。并且,对莫家每个人,都非常熟悉!看来这个木小姐,盯上莫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为什么这么做?只对付国公府那个莫姨娘,搞搞深宅矛盾,犯不着布置这么大战场吧!难不成她和莫姨娘,还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搞死她,为了保险还要将她背后的莫家一锅端了?华之琅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但一个事实是想多点才能够得上那位小姐的大手笔! “我就不明白了,她都猜到莫世名了,干嘛还拐着弯儿对黄虎威逼,一下子亮出底牌,看这个黄虎还有什么话说,他压根就是莫氏父子指使的。”华之琅想了半天,皱眉道! “木小姐毕竟只是猜测,并没有任何根据。并且已经涉及到朝局了,并不是一个女子应该干涉的。最重要的是,现场还有一个人,你没有留意到?” 华之琅想了想:“魏无讳?” “对,仅凭一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巧合,木小姐就这么揪出了莫家,除了心思机敏,她对整个朝局风向更是熟稔在心。这样的心智和胆识,纵观瑶京,都是数一数二的,魏无讳一旦察觉她的整个思虑过程,肯定会盯上她,魏无讳盯上了木阅微,基本上也就是魏桀盯上了护国公府。”蓝衣男子淡淡道。 第105章 后患(1) “那……其他人看不出来这些吧!”华之琅莫名有些担忧。 “你向来心思机敏,对这个木小姐还比较了解,尚且被瞒过去了,下面这些人,又有几个能看透!” 华之琅松口气:“那,魏无讳没问题吧!”这个瑶京第一权阉的义子,向来不是吃素的! “没问题。”蓝衣男子略微沉吟,眉头不着痕迹一蹙,淡淡道,“可能没有完全瞒得过靳瑶,但她也只是心里犯疑,知道事情真相没木阅微说出来的那么简单,看不出其它端倪。因为,她不了解莫家。不过,等这事闹开,太子和奕王格局明朗,瑶光郡主再对这位木小姐了解深刻一些,如果那时她还记得今天这桩事,大概会想明白!” 额,那也太遥远了!华之琅扶额,还是觉得不可能:“都没有完全瞒得住瑶光均郡主,又怎么能瞒得住那个魏无讳呢,虽然瑶光郡主是女中巾帼,机敏眼力不下男子,但在历练上,比替魏公公打理大半事务的魏无讳,还是有差距的吧!” “这两个人最大的区别,就是瑶光郡主自始至终,就没有轻视过木小姐,而且她本身智识,在瑶京女子中当居翘楚,自然知道,一个女子,如果她愿意,可以机慧到何等高度。而魏无讳,本身就心高气傲,刚强不折,多少还受了点魏桀的福泽,对女子,素来低估。何况木小姐还给他特意设了迷障!” “迷障?” “给魏无讳的软钉子!” 华之琅短时明白了,这木小姐刚才不软不硬顶回去魏无讳的问话,可不是仅凭个人好恶任性使气,而是别有机巧,故意让这个魏公子从心理上轻视她,就把她当成一个任性又有点运气的简单小姐,卸下他的提防,也就卸下了他想深一层的机会。 华之琅想了半天刚才的过程,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小妮子和这个流氓磨蹭了半天耍嘴皮子,除了要他招供苏砚眉被构陷的证据,同时还是在为这个心智超群的魏公子设置重重迷雾。啧啧,听那个木小姐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她一个还没到手的五皇子妃都被安语嫣和莫幽若争风吃醋联手构陷,苏砚眉背着一个太子妃的名号,肯定会被很多人往死里害。说得有板有眼的,跟真的一样。 哈哈哈,这位魏公子听了,肯定会觉得这个木小姐从后宅经验中揪出黄虎,万万想不到她是从朝局的风向中得出的。 加上他多少受了他那个公公干爹的影响,对女人素来看不上眼,一定会大大低估了这个木小姐去。这小丫头的目的就达到了。 对,在黄虎矢口否认他参与了苏砚眉构陷,并且反咬一口说这位姑娘是为了故意把她拉进苏砚眉事件里把他往死里整,这木小姐不但没否认,还大言不惭就那样承认了,对,我就是任性,我舅舅是护国公,我任性我有理,你能奈我何。原来竟然也是有心思在里面的! 至于那个黄虎,他压根没说几句真话,就是被木阅微刀子架在脖子上,逼着性命摘清了苏砚眉的清白。仅此而已!不但没有吐出真正的幕后主使人莫世名父子,还配合着让人误解这事是某些女子嫉妒苏砚眉,设计的构陷。摘清了莫尚书父子,他觉得就保住了自己!而这,也是木阅微想要的结果! 第106章 后患(2) 这些事情落到旁观者眼里,无非就是这个看上去很美心计的木小姐运气太好了,抓住了一个诬陷自己的地痞流氓,因为任性刁蛮,非得逼着对方承认更大的罪过,结果一个不小心,这个黄虎竟然真的还参与了那件构陷事件。就方才木阅微故意呈现出来的那种气质,基本上不会有人往太深里想。而且基本上都是看戏的,事不关己想那么多干什么。 天,就那么一会功夫,寥寥数语说了那么几句话,就插进去这么多心思……他本来以为下面这场戏已经够精彩够跌宕起伏了,没想到浪潮暗处竟然还有这样一番丝丝入扣的心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是,服了! 至于眼前这个人,他也真是……服了!根本不在现场,一窗之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可以明察秋毫。华之琅郁闷道:“你倒是没有低估这个木小姐!还和她心有灵犀!” 蓝衣男子沉默,对于华之琅无厘头的打趣,他素来惯于沉默。谈不上什么心有灵犀,不过是如果设身处地,他自己在那种境况下,也会那般做罢了。至于低估,既然知道这个女子能破解雪魄的局,就应当领悟她的思维方式,可不局限于小小的闺阁宅斗。她的目光,是整个瑶京! 二人在楼上你来我往、细细剖析,与此同时,楼下也基本上已经收场。 魏无讳与白羽桦饭局被搅,又看戏耽误了大半天,木阅微离开后也一先一后离开了。在这里吃饭看戏的人,也基本和他们一样,零零散散离开了。 瑶光郡主吩咐自己一个一等护卫将这个黄虎送道定远侯府,交给定远侯世子苏璟,顺便禀告苏世子府里那个丫鬟袭香的事情。那个又让另一名护卫速去城北找那个张秀才,找到了同样送道苏世子手里,看样子是准备让苏府的人亲自处置这件事情了。 这并不奇怪,但接着,却见瑶光郡主吩咐几个人,去瑶京城四面八方散布谣言,至于谣言的内容,嗯,尚书府的莫小姐与御史中丞府的安小姐,因为嫉妒护国公府表小姐木阅微与五皇子的婚事,里应外合在赋花楼构陷木小姐与人私通,诋毁木小姐清誉。瑶光郡主厉审黄虎,后者因为惊惧,不禁招供被收买构陷木小姐,还竟然失言供出了半年前受人指使构陷定远侯府嫡出小姐苏砚眉…… 至于这件事情的第一主角木阅微,被三言两语随意隐去,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受害者。 华之琅笑笑道:“想不到性子清高乖僻,一向对这些名门闺秀没什么好感的瑶光郡主,竟然愿意帮助这个木小姐,清理这件事情可能留给木小姐的后患。真是奇了!” 这两件事情,特别是苏砚眉的事情传开,谁知道会在这瑶京城再次激荡起多大的风云,木阅微不要出头,完全抹去她在这件事情中的痕迹是最好的办法。被这件事牵扯的人,可不再是那黄虎这样的蝼蚁之辈!也绝非今天这些看客这样的心智,如果木阅微被这些人盯上了,那可不是一般麻烦! 男子却淡淡道:“让你的人也出手吧!” 华之琅一愣,极其意外地看着他。华之琅自己确实打算这样做,不为别的,就冲着木小姐和寰微公子那么熟识,他也会毫不犹豫给她断了这后患。可是面前这个人,从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木小姐与他,素无瓜葛!可是这个事,他做到的程度,甚至比瑶光郡主更胜一筹!真是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 第107章 赋花楼顶(1) 却见对方不动声色继续道:“散布与瑶光郡主同样的谣言。刚才三楼的看客,也要一一暗地里盘查,防止不应该的人,盯上木大学士的嫡女。” “没问题!”华之琅听到最后几个字,瞬间明白这一位是看在当年紫薇阁大学士木赟的面上,出手的。当时二人的交情,已经不是等闲的泛泛友情! 口里答应,即刻闪身下去!这不是能耽搁的起的事情! 等他吩咐完事情再次上来的时候,蓝衣男子已经站起,凭窗而立,看着楼下街市的车水马龙。仿佛一尊雕塑。 华之琅得意笑:“要看风景啊,当然得去顶楼了。这里视线不大好!” “顶楼?”对方略微讶异地转过头,四楼不是已经是最高层了吗? “哈哈,你千万不要低估了这个寰微公子,那可是一个心怀锦绣的妙人儿。赋花楼有四层,这是外间的说法,赋花楼也对外开放四楼。因为五楼,闲来向来是寰微公子用来待客的专用之地,只有四个雅间,极为精致典雅,用心周至。可是王爷,现在我要带你去的,是比五楼更为妙的去处。” 男子很显然已经习惯了华之琅这个风采清华的人,时不时作出得瑟或者卖弄或者夸夸其谈等这样的小动作,来有辱他的个人风采。但能让这个人如此赞赏的东西,也还真能让人好上那么几分奇。 可是,都已经是人家寰微公子的私属空间了,寰微公子人又不在这里,华之琅怎么可以上去。 华之琅还是笑嘻嘻的,他当然是有可以过关斩将的特别令箭了。 片刻之后,两个人已经站在赋花楼顶层的游廊,俯瞰瑶京城最繁华地段的风景。那个表情极为淡漠沉静的男子,此刻也不禁微微变了颜色。 赋花楼止有五层,最高一层按找刚才华之琅的说法,月寰微置办成了仅供自己接待朋友的精致雅舍,所以当他们越过那一层继续拾阶而上时,他心里已经有些奇怪了,这华之琅是要将他带到楼顶坐在屋脊之上? 可是当踩着台阶一步一步上来,眼前的风景渐渐映入眼帘,沉静如水的他,也不禁为此间主人别具一格的巧妙心思暗暗击节赞赏。 这是……一个隐匿在繁华之巅的空中花园? 原以为是嶙峋屋脊的所在,被开成一块奇阔的空间,天光云影,闪闪灼目。在这块非常有限的空间上,却像对待一件艺术品那样,精心设计成袖珍的花园。或浓郁,或清淡,或妖娆,曼丽的花儿,如奔赴一场绝无仅有的盛会,野蛮生长,生机勃勃,似那般姹紫嫣红开遍,都赋予这偏僻的一隅,天光云影,朝飞暮卷,花萼明媚,肆意美艳,覆盖地上的每一处空隙。 惟独几处可以留下的空隙,放上了三五张木质的小桌,弧度优美,一看就能想象躺上去极为舒适的长椅,仿佛在等待楼下阅尽繁华的倦客,享受自然的片刻。 明明是极尽匠心,用心到顶峰,却偏偏无迹可求,仿佛这个赋花楼之巅,自然生长了这样一片茂盛的花园。赋花楼从外观上看与其他的楼阁并无区别,飞檐凌空,瓦脊背天,可是不入其境,很难想想在这顶端,竟然有这样一个所在。 第108章 赋花楼顶(2) 他在瞬间的恍惚之后,心间涌上这样一句评语:一个刻意自然的美丽圈套,一个充满禅机的人间机谋。 蓝衣男子沉静的眼底闪过一抹深思,第一次对这个寰微公子有了兴趣。 华之琅却没想这么多,从他第一次走进这个楼顶,就被月寰微如此的锦绣心思惊呆了,以后每来一次,惊艳一次,现在看到这位情绪变动极为微笑的王爷也有那么瞬间闪神与思索,不禁大为得意,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二人正在楼上各怀心思,却听到一个温雅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不用上去了,就在五楼雅间吧。我们在这里用餐!” 华之琅神色微变,下意识去看身侧的男子:这声音,是木家小姐的声音! 她怎么去而复返了?而且他们在这里站了有一会了,居高临下,赋花楼门前一切都历历在目,如若木阅微从门口进来,他无论如何都能留意到。可是刚才,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没有闪过她的身影,而她竟然神鬼莫测地突然降临赋花楼五层。这木小姐是从哪里进来的? 楼下的确实是木阅微,此刻正随着赋花楼那个沉稳精明的掌柜,走进五楼的精雅小舍。她看上去倒轻车熟路,闲庭信步似的走在前面。素来干练内敛的掌柜一路跟着上来,独掌赋花楼一切事宜,敷衍惯了各色人等的他,这个时候竟然有些忐忑。他的忐忑并不是因为刚才这个木小姐向他出示的那个物件。作为寰微公子最得力的部下之一,他对此早已有所准备,刚才也不过有些意外,那个物件竟然在这个木小姐手里。他忐忑的是…… 好在木阅微在这里就停步驻足,看样子并没有更上一层楼的打算。掌柜的暗暗舒了口气,下意识看了看通向顶楼的楼梯口,虽说都是寰微公子的朋友,撞上可就不好了…… 这一楼只有四个雅间,木阅微走进靠里临街的那一个,坐了下来,接过掌柜递过去的菜谱,却并没有立即点菜,而是面色微凝,询问了一些刚才三楼客人的非常详细的情况。因为刚才华之琅特意去前面了解来一趟,掌柜的对这个问题倒是成竹在胸、对答如流。 木阅微完了思索一会,缓缓道:“这有点棘手,你一会给我个客人具体名单,我看了再想该怎么办。可能得费一些周折处理这个事情。” 掌柜低头抬头想了一会,还是如实道:“小姐,刚才华公子也在这里要过这个名单,因为他和公子的关系,我给了他,现在小姐又对此事上心,我想此事应该如实通报。” “华之琅?”木阅微极为讶异,“方才他竟然也躲在这里看戏,真难为他了,那般性子竟然忍着没有跳出来看热闹。可是,他要这个干什么?” 低头想了一会儿,哑然失笑:“他倒是好心,可能是看在寰微公子的面上吧。也好,倒少了我不少麻烦。”她向来最头疼这种善后的麻烦,既然华之琅这么好心,以他的办事能力和为人,肯定会把这后患拔扫的干干净净,她确实真松了大口气。 完了又沉吟道:“秦大哥,刚才发生的事情肯定会在京城大肆传开,你放出谣言,务必要把木家小姐从整件事抹去,抹不掉的随便提一下就好。什么谣言呢,我想想……” 秦掌柜再次有点郁闷地开口向她说实话,上天作证,他不是故意让这位木小姐看上去像个马后炮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明里暗里援手她的人特别多,一个个还都很有来头。 于是秦掌柜镇定地给木阅微禀报了刚才瑶光郡主让人放出谣言的事情。 第109章 紫玉木兰徽(1) 木阅微再次惊讶,瑶光郡主素来与她无交情,甚至今天她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她愿意帮她料理掉苏砚眉事情的收尾她已经极为感恩戴德了,没有想到她走之后,这位郡主竟然再次出手,帮她料理了更大的麻烦。 以郡主的眼力和阅历,肯定懂得木阅微今天明目张胆做出来的事情,如果风声传到有心人那里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甚至危险。但她在她没有请求的情况下,主动把这后遗症给她剪了,木阅微还真是大为意外。一时猜不透这位有些乖僻有些清高有些孤傲还极为强悍的郡主在想些什么。 不过,该走的风声还是会走漏的,该惊动的人还是会惊动的,所谓善后,也就只能做到不让不应该的人,盯上韬光养晦的木阅微,看穿她的锦绣胸臆,仅此而已。但今天这么一闹,即使手段通天的人,也做不到,让麻烦从此与她绝缘。比如,今晚就有一尊杀神,一定静候在她隐花居的门口,取她的性命!木阅微隔着衣料,不时碰触到袖兜里的血玉芙蓉,很郁闷地想起这件事情! 她去而复返,本是为今天自己不小心大张旗鼓演的这一场善后的,现在万事搞定,松了一口气,暂时压下心事,凝重的神色一扫而空,顷刻间换上这个年龄的少女该有的天真笑脸,戳了戳一直愣神的远岫:“丫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想吃什么好的。小姐请客!” 这半天远岫几乎有些屏声息气,她已经觉察到,小姐和这个掌柜之间,有一种肃穆凝重的氛围,那种氛围不容任何人有一句多余的言语。而且,从小姐重新出现在赋花楼开始,这个掌柜对小姐就不是对待一个很有身份的客人的态度,他的态度极为恭谨,更像一个下属对待主人的态度。可是小姐压根不认识这个掌柜啊,从之前在赋花楼前面发生的那一幕,远岫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 听木阅微突然问话,远岫讶然,这赋花楼她第一次跟小姐来,哪里知道什么好吃啊。不得要领地翻了一会菜谱,抬起头碰上木阅微狭促的眼眸,才知道自己又被小姐捉弄了。她肯定是看到自己呆愣愣的样子故意出难题刁难的。 木阅微想着今天种种,笑得不怀好意,点了个素花朝颜席。 秦掌柜正要离开,木阅微道:“秦大哥,随便让谁送上来就好,不劳烦您亲自跑一趟。还有,五楼,就不用再带客人上来了。” 秦掌柜答应着离开,离开的时候又下意识朝楼上瞟了一瞟,想了想,最终没说什么离开了。 远岫看着秦掌柜离开,然后随木阅微手势,没有推让就坐在她对面。跟随木阅微这么久,她很明白这个主子和其它主子大不一样,很多夸耀的排场和繁琐的享受木阅微都不需要,直接将它们删繁就简。比如,除非在一些需要应景的大场合,她吃饭不需要丫鬟在旁边伺候,甚至布菜照应。 可是,她的这一位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啊。 刚才她和木阅微在赋花楼门口,小姐说她们要在赋花楼吃饭,她一直以为这是在开玩笑。可是,小姐带着她走了一会,弯弯绕绕,大街小巷地穿过,最终却停在一个粉墙青瓦、清幽静雅的宅子门口,看上去很像富贵人家的后门后院,低调却很有韵意。 第110章 紫玉木兰徽(2) 然后,她的小姐旁若无人往进闯,自然……被拦住了。可是,小姐手里不知道拿了一个什么看上去红红紫紫的东西,拦着他们的人看了立马面色大变,恭恭敬敬地请小姐入内,还有几个人急速跑到里面去通递消息。一路沿池塘,过园林,饶假山,走过了数不清的池榭亭阁、茂林修竹、花园流水,终于走到一座巍峨富丽的高楼之前。 而赋花楼的掌柜,竟然已经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迎候她们。一路沿着有点逼仄的楼梯上来,远岫才确信,她们确实再一次来到了赋花楼。 木阅微和远岫悠悠然坐在那里聊着天等菜上来,全然不知道楼上两位因为她们不打招呼突如其来弄得有点尴尬,离开此地肯定会撞着,不离开感觉自己仿佛在听墙角。 华之琅倒罢了,脸皮一向比墙角厚。所以他可以狭促地看着被他带入尴尬之地的男子,看看这位身份尊贵、行事沉稳、气质淡定、举止优雅的主儿,在不得不听墙角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但他显然要失望了,对方只是最初那一刻微微凝重,接着就面无表情地迈进花园,站在距离楼梯口较远的地方,俯瞰四围的风景,看上去和这座秾丽盛丽的花园倒极为相衬,很像它尊贵的守护神。 不能逗乐,华之琅干脆想些正经的事情,神情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半晌幽幽道:“木大小姐的手里,肯定有寰微公子的紫玉木兰徽。” 寰微公子虽不是京中权贵,只是寰微书院的院长,和京城某些商铺背后的老板,但此人能力非凡,威望极高,对下属的统驭绝非等闲。刚才的秦柏,是酒楼行业里顶尖儿的人物,不知被月寰微怎么搜罗来,成为这赋花楼第一掌管人,他最得力的商业助手之一。 连他都对木阅微毕恭毕敬,而且那种恭敬毫无敷衍。木阅微和他素不相识,能让他这般恭敬的,是绝对的爱屋及乌,这个屋可不是什么精华权贵、王公贵族,而是秦柏唯一的主子月寰微。 寰微公子极爱木兰,曾用珍品羊脂白玉,让能工巧匠打制白玉木兰徽四枚,对于整个寰微书院和所有寰微公子名下的产业,这木兰徽等于是某种身份的象征,持有白玉木兰徽的人,可以在月寰微所有涉及到的领域享有一些特权,和命令能力。这样的白玉木兰徽,寰微公子亲自聘请来的寰微书院院长晏琮老先生有一块,华之琅因为和月寰微死皮赖脸纠缠太久纠缠出了非凡友谊,这位月公子大手一挥送了他一块,其他两块尚不知下落何处,但肯定在月寰微某处不知名的势力领袖之手。 但持有白玉木兰徽并不能让秦柏如此毕恭毕敬,因为白玉木兰徽并没有命令寰微内部人的作用,只能在特定领域享受某些待遇。比如华之琅,方才就是凭着手里的白玉木兰徽,登上了这个赋花楼的禁地,他在寰微书院或者属于寰微公子的其它商铺还享有特定的待遇,但这种待遇绝对不包括驱策命令。 可是刚才秦掌柜对木阅微的态度,虽然他只能听到声音,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恭谨和尊敬,那种态度一言以概之,就是任其驱策。完全是一种下属的态度。 据传寰微公子因缘际会,偶得绝无仅有的深海紫玉一块,这紫玉采撷于深海海底,卧于万树珊瑚丛中,或许千万年前只是高山深处质地上好的一块美玉,后来沧海换桑田,险峰覆海底,这一块美玉随之埋没在沧浪深处,汲取精华,不知又过了多少番岁月辗转,成为这样一块紫华侵染的美玉。 也真是因缘,寰微公子极爱木兰之花,又对玉品情有独钟,偏偏木兰花多为其华灼灼、风姿高洁的纯白色,又有稍许一些妩媚淡雅、卓尔不群的浅紫色,又名辛夷花的。寰微公子就找了雕刻名家,将这块深海紫玉雕成两块木兰徽。 一块自然月寰微自己执有,另一块从来不知道落在何人之手,据说有人问起时,寰微公子总是笑得高深莫测、暧昧刁诡:以后你们就知道了。所以喜欢胡思乱想的众人下意识猜测,这块玉一定会在他们未来的院长夫人手里,美玉成双嘛! 至于这块玉有什么用途,寰微公子亲自发过话:见紫玉木兰如见我本人! 第111章 信任(1) 现在秦掌柜对木阅微的态度,可不就是对于寰微公子本人的态度?当然因为木阅微是一个女孩子,阅历有限,看上去没那么有威望,这位秦掌柜在仪式感上差了那么些许,但郑重其事的态度是绝不会差的。 华之琅大胆猜测道:“原本只以为她和月寰微交情匪浅,却没想到已经匪浅到这个地步,怪不得寰微公子竟然舍得将费尽心思从我扶苏山庄挖走的莫洛留给她,当贴身护卫。难道这个木阅微是寰微公子的梦中情人!” 好在另一个人对他这臆测出来的微桃色恋情并无兴趣,依然像个尊贵的雕塑一般站在不远处,注意力却在另一个点上:“她对你很是信任!” “什么?”华之琅不解。 “木小姐。她本来要亲自解决今天三楼客人围观带来的后患,一听秦掌柜说你要走了三楼客人的名单,立马肯定你为她清除了后患,没有再施任何后手。他对你,极是信任!” 可是华之琅和木阅微只打过两次照面,一次还在木小姐并不知情的情况下。这就太奇怪了! 华之琅愕然,对啊,这木阅微凭什么判断她要名单就是对她施以援手,斩断后患,并且完全相信他会处理得很干净。当然以他的性子,一定会这样做,这是不会错的。除了因为他对这个木小姐微有好感,更多因为月寰微的关系。 但木阅微目前和他相交泛泛,如何对他的一举一动判断得如此精准,这还真是怪异。 转念一想他立刻明悟:“她和月寰微如此交好,月寰微肯定常常对他提及我,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对我有这份信任,倒也不奇怪!” 男子未搭话,却是暗自摇摇头:从木阅微语气里透出来的那份随意熟稔,那份理所当然的信任,并不是某个人的挚交对此人的另一个至交正确的感觉,毕竟隔了一层。而且这木阅微显然是个机敏聪慧、心窍剔透的聪明人,这样的人同时容易犯的毛病就是疑虑丛生,往往喜欢亲力亲为,相信自己的判断,万万不会因为某个朋友的只言片语或者热枕推荐,对另外一个人完全推心置腹,哪怕这个朋友是挚交。他们肯定会经过数次正面交锋,才愿意下结论,决定信任与否! 但木阅微对华之琅确实是毫无保留的推心置腹!如果华之琅是木阅微自己的挚交好友,那种态度倒是对的上,但华之琅和木阅微目前只是熟识而已。 这一点,极为不寻常! 华之琅本来并没有把这个当回事,但看这个男子听了他的解释并未褪去的深思,不禁也眉头微皱。他太了解眼前这个人,他疑惑所在的地方,绝对不是无中生有的疑惑,哪怕是凭直觉做出的判断,至今也没有出错过! 难道这个木小姐,和他华之琅,还真有其它不寻常的、他没意识到的交集? 楼下,木阅微和远岫的美食已经上桌了,看上去像秀美奇瑰的幻境,风光无限,但每一道风光下面又藏着一道难以想象的美食,令人赏心悦目,放到口里唇齿沁香。阅微一边享用美味一边和远岫轻言细语聊天,对这难得的美好时光很是投入其中。 远岫可没那么从容,她自己郁闷了半天,终于问道:“小姐,今天可是大大得罪了那个安小姐,会不会惹来很多麻烦?” 第112章 信任(2) 木阅微失笑:这小丫头竟然以为今天自己惹了安语嫣算是最大的麻烦了,她真正惹上的麻烦可要比这大的多,不过这些不必给远岫一一知道,免得她胡思乱想,搞得食欲不振。 她简单道:“这安小姐铁定是结下梁子了,麻烦也铁定是惹上了。不过这都不算什么。除非你想像小乌龟一样永远缩头在自己壳里过一辈子,不然,只要出来活动看看这个世界,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不是安语嫣,也会是其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安语嫣,算不得什么?” 远岫听得半懂非懂,却还是点点头,记在心里慢慢思索。 一会,看着满桌美味有漂亮的佳肴,她想问什么,想了想欲言又止,木阅微白了她一眼:“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以后也是这样,在我跟前说错话应该不丢人,出去搞错了才丢我的人。” 远岫眼睛一亮:“小姐,你和寰微公子很熟吗?” 木阅微一愣,笑道:“很熟,非常熟。”说完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就露出笑意。 远岫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小姐笑得有点怪怪的,想了一会,小心问道:“那么小姐很喜欢寰微公子了?” 阅微回答得极为痛快:“对啊,我很喜欢他,没有谁比我更喜欢他了。” 远岫吓了一大跳:“小姐,那你想要嫁给寰微公子吗?” 阅微也吓了一大跳:“我嫁给他,为什么?” 远岫纳闷:“小姐不是说最喜欢寰微公子吗,女子不都是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木阅微无语问苍天,狠狠瞪了远岫一眼,觉得还不够,又够过去绻起食指狠狠给她吃了几记爆栗子,才道:“喜欢的涵义太多了,有欣赏,有心悦,有心仪,这世界上的喜欢真要仔细计较,千千万万种不止。喜欢只是最初心动,相守却是情深不渝,这中间隔了不知道多少道危险的鸿壑,哪有这么快就上手的?你以后距离园子里那些三姑六婆远一点,跟他们都学了些什么?” 远岫红着脸吐吐舌头,却听见阅微又笑道:“寰微公子和我只是朋友,而且,只能止步于朋友,他可没有办法和我结成鸳盟,百年好合。”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笑起来,仿佛想起非常好笑的事情,笑得合不拢嘴。 远岫觉得自己的小姐每次提起寰微公子笑得非常怪异。不过小姐都这样说了,那定然不会说谎,她哦了一声,暗暗松了一口气,紧张的表情也松弛下来。 阅微留意到她的表情,奇道:“你看上去很害怕寰微公子和我有什么,这怎么回事。” 远岫很郁闷自己小小的微动都瞒不过木阅微,苦着脸道:“小姐,你不是还和五皇子有婚约吗,喜欢上其他的男子,可不好。”皇家的婚约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就会像苏小姐一样悲惨,虽然今天小姐给苏小姐洗清白了,可是以后哪家的公子还会和苏小姐结亲啊。 木阅微的回答吓得远岫差点把盘子翻了,只见她淡淡道:“五皇子啊,呵呵,这门婚事,最终是肯定要作废的。” 远岫着急:“为什么,小姐?” 为什么?木阅微淡淡一哂,嘴角挂上惯常的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先帝崩,木赟死,木家的荣耀一夜之间就此凋零,实力一落千丈,她寄居在舅舅家,但护国公对她冷淡有加,谈不上疼爱,导致她在府里的地位极为卑微。所以,这门婚事对五皇子没有任何助力,白贵妃和墨予珩惦记着毁掉它应该也有好多年了。现在,他们有了更大的野心,自然更要解决掉这门已经沦为隐形绊脚石的婚事了。 第113章 婚约(1) 木阅微无所谓,指腹为婚本身就很扯淡,如果白贵妃和墨予珩不要下手太狠,做的太绝,她很乐意与他们配合,废掉这一纸婚约。可是,以她们狠辣歹毒的为人,斩草除根的手段,可能温和吗?她有点怀疑。 今天这事,瑶光郡主放出去的谣言已经牵扯到了五皇子,风声传到深宫,他们会坐不住的吧! 所以她只淡淡说了一句:“五皇子可能会另有打算,我不是他的最佳人选啊!” 远岫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竟然不怕死地点点头:“五皇子一表人才,丰神俊朗,京城很多女子都想着嫁给他呢。前几天还听说礼部尚书要将自己的嫡出女儿送给五皇子做侧妃……” 她突然想起小姐就坐在自己面前,这样说会不会让她难过,抬头看间,却撞上木阅微语笑嫣然的嘲谑眼眸,一片暖暖的盈盈之光,看上去很快乐,不像有难过的迹象。她还是小心问道:“小姐,你不会难过吧!” “难过什么,我对五皇子都没什么印象。只要不是我,谁做他的正妃,谁做他的侧妃,谁做他的侍妾,我都没兴趣。”木阅微耸耸肩,满不在乎道,“我和他没什么感情而言,所以谈不上感情受伤,最多虚荣受点伤,因为如果这桩婚事取消了,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五皇子抛弃了我,自作聪明地向我施舍同情……这确实挺让人崩溃的。可是,和这桩婚事本身给我带来的灾难相比,这点虚荣受伤真算不上什么!” 远岫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毕竟她才是个真正心思单纯的小姑娘。 远岫确实不能听得很懂,不过她能感觉到她的小姐真心实意没有任何难过可言,也就放心了。在木阅微身边这么久,木阅微对她来说是一潭深水,她永远看不明白。但有一点她特别确定,就是这个主子确实有点怪,人家挤破脑袋去抢的东西,她未必看得上,比如说五皇子这门婚事。被她奉为宝贝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其他大小姐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比如隐花居某些看上去已经很破的古书。 而且,远岫的感觉,她这个小姐,对那个五皇子,还真有点……瞧不上…… 她眨巴着眼睛,试探问木阅微:“小姐,你是不是……是不是……瞧不上五皇子……” 木阅微唬一跳:“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连你都看出来了……” 远岫满头黑线:小姐,我可是你最贴身的小丫鬟,虽然比起你算是笨的,但你都表现这么明显了好不好。 她也挺郁闷的,如果那些钻尖了脑袋往五皇子身边爬、想法设法把他们小姐从五皇子妃的位子上拉下来的人们知道了小姐其实很不乐意这门婚事,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不过他们应该不会相信吧……他们肯定会认为,小姐会拼死拼活保住和五皇子的婚事,因为这门婚事她实在是占足了便宜…… 木阅微手里摇着水杯,眼底是一抹惯常的冷嘲,像是在思索什么,自言自语道:“呵呵,墨予珩,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看上去是一个尊贵无比的皇子,实际上就是一只没有什么远见的井底之蛙,只不过这个井比较华丽比较富贵罢了,由着他们缩在里面玩弄精致阴险的权谋游戏。常年不见光,玩的久了,性子多少会有点阴毒变态。我如果还想过健康人的生活,离他们远点比较靠谱。” 第114章 婚约(2) 远岫闷闷道:“可是皇子们都这样啊,皇宫就是他们的家,很少出京城的。前年,五皇子离开京城去燕州赈灾,还没到燕州,自己先水土不服病倒了,最后还不是在燕州府尹那里呆了近一个月,赈灾的事基本没沾手,都是跟他去的大臣们办理的。” 阅微无语:这说明他们都很孬好不好。这还能拿出来显摆? 半晌,她才道:“也不是所有皇子们都这样,有的皇子就挺英睿明达的。” 远岫想了半天,她知道的皇子们基本上都一个样儿,还有谁和他们不一样啊! 木阅微淡淡道:“瑾王殿下,墨怀臻。” 远岫迅速耷拉下脑袋,瞬间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刚才和小姐在聊什么,英睿明达的皇子,是皇子啊,皇子好不好。所以她搜肚刮肠地想要在记忆里找到某个可以和小姐眼中英睿明达这个词挂边的皇子。可是,小姐说出来的人,压根就不在这个范围好不好…… “小姐,瑾王爷可不是皇子……”他是所有皇子们的皇叔,这个很重要。 木阅微歪过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定定看着自己的小丫鬟:“难道皇叔当年不是皇子?” 远岫不服气,可是被小姐看自己的目光搞得有点森森然,下意识就胆怯了,最重要的是,她还要觉得理亏:“小姐说的很对,所有的王叔当年都曾经是皇子,瑾王爷当然也是!” 木阅微没有理会她一脸的不忿,也没察觉到这个丫鬟心中的各种小九九,她望着窗外的天空,缓缓道:“当先帝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就经常带着自己这个嫡亲的弟弟在外游学,所以无论是先帝,还是现在的瑾王殿下,他们的胸襟气魄与谋略远见,都不是这些拘束于方寸之地,每天来来回回看同一片天空的皇子们可比的。先帝的英才深虑、治国方略,也不是现在这个皇帝可以望其项背的。可惜,先帝驾崩过早,很多理想的种子他种下了,却基本上死在土壤里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如果他能多活这些年,可能大宸国,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话头有点大,甚至有点危险,远岫胆战心惊看着木阅微:“小姐!”这不是她们该聊的话题。 木阅微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哈,这里是寰微公子的地盘,我都叮嘱掌柜不要让人进来,没人会听到!” 远岫一颗心这才放下去,却又疑问:“小姐,你怎么想起说这些?” 木阅微淡淡道:“不是提起了瑾王殿下吗?当然顺带着就提到了先帝,我也被带着想起了爹爹。他们,我是说先帝、瑾王殿下、我的父亲木大学士,还有晏琮老先生、苏阁老、还有现在的华老庄主他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而现在这个朝堂,已经不是他们的天下!” 远岫有点愣愣地听着,木阅微说的话题有些大,不是她这样的丫鬟能够参与进去的,甚至她觉得,整个大宸国的千金小姐门,也不会有谁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她们更关心华服宴会,如意郎君,这个才与她们切身相关。 可是木阅微抱另一种态度,她说,整个瑶京城就是一片美丽茂盛却也危机四伏的森林,身在高门,她们就是随时出没的梅花鹿,可是除了梅花鹿,这片森林还有狼、老虎、豹子,为了生存,她们必须关心身后这片森林。而不是关心另一个哪一个公鹿更为英俊。 第115章 老头子(1) 远岫想了想,郁闷道:“也就是小姐你高看这个瑾王爷一眼,这瑶京城可没有第二个小姐这般高看他!” 木阅微:“为什么?” 远岫:“这个王爷看上去高不可攀,深不可测,还诡谲善谋,虽然极为尊贵,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真正亲近他。” 远岫记得小姐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位极人臣的王爷,因为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边境,除了皇宫御赐的重臣宫宴,几乎不参与京里的各种宴会,露面的次数特别少,而他能参加的宫宴,绝对是木阅微看也不能看一眼的。 但从各路八卦里得来的消息,这个瑾王爷绝对是个让人一望而生畏的角色。哦,想起来了,很早以前,某次远岫自己单独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见过瑾王爷,就远远看了一眼,一身黑色劲装,带着一群将士策马而过,额,那气场,简直就是一座黑色的冰山。 木阅微笑:“深不可测?诡谲善谋?那时因为他聪明,没有人是她的对手。”她可没忘记,这个素未谋面的瑾王殿下,惊才绝绝的名声,在瑶京城何等响亮,这在很多文人的诗文里都有记载。 远岫撇撇嘴:“我还听人说他刻薄无情,不像其他皇子那样宽柔待人,礼贤下士!” 木阅微不屑:“在财狼挡道、狐狸媚行的大环境下,宽柔待人只是取悦的姿态,礼贤下士也不过拉拢的手段。那一个被他们诽谤为刻薄的人,才有可能是唯一的英雄。” 远岫不服:“据说这个瑾王殿下可是杀人不眨眼,心肠极为冷酷,就是个刽子手。” 阅微这次哈哈大笑:“远岫,王爷并不喜欢战争!” 远岫撇撇嘴,一个屡立战功、杀的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王,你说他不喜欢战争,那不是睁眼说瞎话嘛。 阅微认真道:“瑾王殿下并不喜欢战争。因为在他的理念里,军队是用来守卫边境安定的,最大的作用是威慑,其次才是必要时的实战。如果一个国家繁荣昌盛,政通人和,百废俱兴,那么,这个国家就是一个壮汉,临近的国家压根不会对它动起侵略的念头,就算有念头也是白有。当这个国家积弊成灾、疲敝弱小的时候,它就是一个疲弱的小孩,邻里的国家自然会蠢蠢欲动,意欲侵犯。所以在王爷的心里,强国比战争更重要,国家强盛了,狼烟自然就少了。可是现在大宸国权争成风,阉党当道,积贫积弱,邻国虎视眈眈,自然就战争不断了。作为大宸国西境的守护神,你说他能装出一副善良的样子,呆在这繁华帝都里等闲视之?边境血流成河,将士白骨累累,在当前的大宸国,不是将军的过错,是皇帝的无能。” 远岫白了脸,下意识四下看看,然后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样子,为什么饶了半天,把自己都绕晕了,还是绕不过这个话题,现在还让小姐说出这么可怕的话语,让人知道了可是要杀头的。 木阅微却没有看她,杯盘狼藉,她已经站起身来,负手临窗而立,目色深深望着窗外的城阙逶迤,楼宇峥嵘:“皇权之所以崇高,令人神往;皇家之所以尊贵,令人瞻仰。并不是因为这种权力对人心的控制,对他人命运的随意操纵,而是因为守护,因为扞卫,守护他们的家国不被外族侵略,扞卫他们的尊严不被外人践踏。皇权因此而尊崇。可是我们这个皇帝代领他的朝臣们在干些什么,拨弄权术,中饱私欲,将最珍贵的东西当做他们手中最有趣的玩具,你争我抢,乌烟瘴气。可能在大宸国的皇族里,唯一能担当得起皇族尊严,撑得起皇室脊梁的,就只有这位瑾王殿下了。” 第116章 老头子(2) 远岫看木阅微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甚至有点回不了神,不禁小声道:“小姐,小姐!” 木阅微眼睛一闪,漆黑清澈的眼底闪过一道明亮,随即带上笑意,盈盈看着自己的丫鬟。 远岫松了口气,继而有担心看着自己的主子,不知道她怎么这般了解瑾王爷:“小姐见过瑾王殿下?”她怎么没有任何印象呢。她可是从很小就跟着小姐的,那时她们都还是个小小孩童,所以小姐有没有见过谁她很清楚。当然这三年小姐可能出来时自己见过也说不定。 木阅微摇头:“没见过!” 远岫睁大了眼睛,没见过也能了解这么多? 木阅微笑着解释道:“看书啊,书中自有颜如玉。哈哈,我看过不少瑾王殿下写的策论,还有抒发个人感怀的诗文。他的策论应该是当前大宸国最有见地的,文辞也是既有风骨,又有文采的。文如其人,一个人的灵魂,就隐藏在他书写的字里行间。” 远岫松口气,看着木阅微一副神往崇拜的样子,问道:“小姐很喜欢瑾王殿下?” “当然!” 远岫又提心吊胆又不怕死地问:“哪种喜欢?”很显然她又习惯性地将木阅微的喜欢理解成某种喜欢了。 木阅微斜睨她一眼,这丫头的惯性思维一时是扭转不过来的:“是欣赏,不,是激赏,还有尊敬!” 她随即纳闷道:“你这小脑袋瓜子在想些什么?你将我和寰微公子瞎凑倒也罢了,好歹大家都是年轻人,你瞎牵红线我还好理解,肯定是金童玉女的戏文看多了。可你将瑾王殿下和我瞎扯一起什么鬼,难道在你眼里,你家的小姐和一个老头子那么般配?” 远岫噎了一下:老头子?神马东东。 她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仔细回想了下,确认木阅微说的就是瑾王爷。 她顿时满头黑线,不可思议地请教自己的小姐:“老头子,小姐……你是说……是说……瑾王?” 木阅微白了她一眼:“当然了,我们这半天还说谁了!” 远岫使劲吞下自己的震惊,努力保持声线正常:“小姐,你怎么知道……知道瑾王是老头子,你不是说你没见过瑾王吗。” 木阅微自信道:“是啊,我是没见过。可是他是先王的嫡亲弟弟,先王去世时也知天命之年了,现在的皇帝也是个老头子。你也都说了,瑾王殿下是皇子们的叔叔,那肯定也是老头子了,当然,他是个比较年轻的老头子。而且他写的文章,底蕴深厚,眼光透彻,没有一定阅历是写不出来的,肯定是经历了许多年风雨,才沉淀下来的!” 远岫朝天翻个白眼,老头子的弟弟就一定是年轻老头子,这什么鬼理论。原来她聪明无双的小姐也有这么犯笨的时候。可看木阅微那张提起瑾王殿下就神采飞扬的脸,她认真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她真相好。 远岫想起那一年远远看见瑾王殿下那一眼,虽然气质高冷,尊贵沉静,但绝对是一个风华无双的美男子。小姐能把他想成老头子,嗯,也是挺绝的。她现在竟然起了一层坏心思,如果有一天小姐认识瑾王殿下,看到她心目中很英雄的老头子,会是什么表情。嘻嘻,到时候她一定要呆在小姐身边。 木阅微看远岫愣呆呆的,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不知道自己这个丫鬟又神游何处了,敲敲她的脑袋:“这顿饭吃了不少功夫,我们该走了!” “走?” 木阅微笑得不怀好意:“这半天了,风声也传到护国公府了,我们回去凑热闹。” 第117章 墨怀臻 六楼。 日影已经渐渐斜下去,将人的影子拉得长一点。馥郁的花园蒙上一层光的面纱,看上去有几分迷离神醉的美。 华之琅辜负了这韶光美景,因为他笑得东倒西歪,简直直不起腰来。刚才木阅微主仆没有离开的时候他只能无声地狠笑,这两个人一下楼,他立刻纵声长笑,简直把自己的心肺都能笑出来。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 与他相伴的人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深黑的瞳仁凝视着楼下的街景。那里,木阅微和远岫刚刚出门,鹅黄色上衣和蓝绿色长裙的身影,远远看去依然笔直如挺,像一颗刚刚生长开的小树苗。那个身影轻巧地跳上护国公府的马车,车子徐徐远去,消失在路尽头的人流里。 华之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语句却还是带着笑意:“听这木小姐前面那些话,分析人心与朝局的时候,我觉得她眼光简直透彻得可怕,几乎要佩服的五体投地,作为一个深闺女子,她的胸襟、远见、智识,在这大宸国绝对是一流的,没有哪一个女子可以与她相提并论,令人肃然起敬。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我觉得我前面所有的结论瞬间都崩了,我对她之前升起的崇敬之情瞬间也都崩了。哈哈哈哈,老头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个老头子的弟弟肯定是一个比他年轻点的老头子……哈哈哈哈。” 他说着话,再次乐不可支,笑得透不过气来。 等笑够了才想起看看身边的人:“瑾王殿下,你不要不言不语啊,那个,对于木小姐这样一个聪慧非凡的人把你当成老头子这件事情,你作何感想?我真的特别好奇……特别特别好奇……” 墨怀臻目色不明看着那辆马车消失,才回过头看了一眼华之琅,淡淡道:“过于天真!” 华之琅半天才明白过来,这位王爷这惜字如金的评语,并不是说他,而是针对木小姐之前那一番话,那一番关于眼前这个人的评语。 至于自己最好奇的那个问题,很显然被这个人完全忽略了。 对此他真的不甘心,因为他真的想知道这样一个人,在最初知道自己被别别人当成老头子时,心里怎么一个郁闷法。刚才听到木阅微那句话的第一瞬间,他就转过头来看这个人的表情,可是对方的脸若一潭静水,毫无思想的痕迹。 真是没有幽默感。华之琅腹诽,但随之,他的思虑就回到这个人寥寥四个字的评断里。 过于天真?是吗! “天真吗?”华之琅反问道,语气依然是懒懒的,语意指向却毫不含糊:“我记得十年之前,当王爷与木小姐同样大的时候,曾说过差不多同样的话。我指的是,关于皇权的理论,关于战争的看法。王爷所言过于天真,是说曾经的你自己,还是眼前的木小姐?” 墨怀臻难得地沉默,因为华之琅这一番话,是这个看上去很不正经的浪荡才子,在自己面前难得犀利的反诘。墨怀臻意外他突如其来的认真,也意外他不打算含糊的一针见血。 他是在否定什么,曾经过分天真的勇往直前,还是曾经磅礴瑰远的理想抱负。 华之琅不再言语。日影微斜,天光渐晚,颜色柔美而瑰丽,给这个顶楼的花园拂上一层淡远的霞光。他躺在寰微公子那些倾斜如落日般的楠木长椅上,双臂环抱脑后倚为枕,很悠然地仰视着瑶京城寥廓的天空,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在眼前这一个人的身上,落在那座宛如雕塑般的侧影上。 那个人,本该成为大宸国最负魄力的中兴贤王,和很多人一起,在国史上书写惊艳深刻的一笔。少年时,他惊才绝绝,博闻强识,是先帝墨怀禹最宠爱的嫡亲弟弟。他明于治乱,娴于辞令,是君临天下的宸文帝最坚实可靠的臂膀。他励精图治,激流革新,是坐守龙庭的兄长最明亮的星星和最有希望的羽翼。 彼时,以贤德仁厚的宸文帝墨怀禹为中心,智识无双的瑾王墨怀臻和才高八斗的紫薇阁大学士木赟为左臂右膀,皇权中心形成一个充满智慧充满力量的金字铁三角。他们的周围英才济济,群贤云集。这些人心怀理想,身投家国,力图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宸国中兴。 他们在艰难中等待,在逆流中进取,在困境中筹谋,费尽心思,用数年的时间激浊扬清,整顿吏治,为共同的理想开垦出精良肥沃的土壤,又小心翼翼埋下一颗颗健康的种子,期待数年之后的开花结果。 然而一夕惊变,宫闱深处的一团迷雾断送了很多人的盛世之梦,昂扬的理想在刁诡的宿命面前折戟沉沙。在那个夜雨突袭,风雨如晦的时刻,很多聪颖达慧的国士,甚至无法直视一个事实:数年的心血,真的可以,在瞬间毁灭! 现在,已经十年了。 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现实的风霜刀剑将信念一点一点凌迟;比如,平庸宵小之辈将贤达忠良之才一个一个毁灭;再比如,乏味苟且的漫漫时光将勇气和魄力一丝一丝碾碎。 十年,可以让一个惊才绝绝,举世无双的勇慧少年,将他满腹惊采绝伦的治国机杼,慢慢酝酿,酝酿成略带苦涩的韬晦心术。 他的眼睛曾经是最璀璨的天上星河,流光熠熠,照亮无数人暗夜前行的长路。现在,他的眼睛是漆黑深邃的大海,没有人知道那里暗涌着什么,亲近好友如华之琅,也只能在某些疾风破云的瞬间,觉察到这片深海的不知名处,曾经星辉的倒影! 就像刚才,当木阅微在楼下淡淡说起曾经的宸文帝、瑾王、木赟、晏琮时,他在这个人的眼底,捕捉到刹那的光华。 一闪而过! 木小姐有一句话说的很对:现在,这里已经不是他们的天下! 曾经的英才,若漩涡中的萍草,四下流散,身世沉浮。 但她的另一句话说的更对:那些曾经经历美好的人,那些美好会潜入他们灵魂深处,生成永世都抹不去的执念。 他不相信眼前的人会毫不作为! 华之琅将所有的回忆都锁在对那人轻描淡写的打量之间,然后很快转移了目光,心底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然后,他盯着对方,郑重问道:“瑾王殿下,有个问题我必须问你?” 因为他的言辞过于郑重,那尊雕塑有些纳闷地转过脸看他,带着探询的神色。 华之琅皱着眉头,很认真地问:“刚才听到那个木小姐说你是老头子那一瞬间,你真的没有特别的感受?” 第118章 归府 木阅微带着远岫回到护国公府时,已是近黄昏,最后一抹霞光穿过暮霭,在国公府入门处的影壁上留下一抹橘红色的艳影。 几个本来凑一起说话的看门人和家仆,看到木阅微时,齐齐愣住,互相对视一眼才小心翼翼凑上来,自己都察觉不到地点头哈腰:“小姐。老爷他们都在大堂,让你回来之后,去大堂一趟。” 木阅微蹙眉。她故意吃饭吃了这么半天,就是等着消息传到护国公府来,免得自己亲自向云岙禀报。消息肯定传到了她早有预料,但这几个人这般作态,看上去像天塌下来似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收拾了一个安语嫣,立竿见影就吓破了一堆人的胆? 她冷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回道:“枫少爷听闻了消息,气不过,集结了几个人去莫府门口大闹,砸了尚书府的门匾,让人搞了一堆污秽不堪的东西丢在莫府的门口,还……还让几个嗓门很大的人在尚书府门口说什么尚书府教女无方,莫小姐卑鄙无耻之类的,弄得尚书府和我们国公府都成了京城的笑话。老爷很是生气,现在……现在枫少爷正在大堂跪着呢!” 另一个人接口道:“世子也回来了。他们……他们都在等小姐过去!” 木阅微心里掠过意外。国公府世子云衍前段时间护送母亲和妹妹云水遥去安国寺,这么快就回来了。倒赶了个巧,赶到这一出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 面上她只是淡淡一笑,点头轻声说了一句:“知道了!” 之后便扬长而去! 去的却不是中央国公府正堂的方向,而是踏上了通往西南面她自己隐花居的树荫甬道。 几个守门人互相看了一眼,决定随她去,反正他们的话是传到了。 回到隐花居。苏嬷嬷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切地等着她们回来。看到木阅微主仆俩的身影,远远就迎了出来,拉着木阅微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看到她并没有什么变化才放心一点。 木阅微有些不好意思,她带着远岫在外面吃饭磨蹭,却没有想起这里还有不知情的苏嬷嬷在为她担惊受怕,于是拉着苏嬷嬷的手,温言安慰道:“嬷嬷,放心吧,两个自作聪明的傻小姐无中生有想陷害我,还缺点道行,我没事!” 苏嬷嬷点点头,小姐的智识她是放心的,而且现在都已经平安回来了,她也不多说什么。 跟随木阅微走进隐花居。木阅微边走边问她当年云妩当年留下来的那些首饰,特别是镌刻有木阅微名字的那些珍品,有没有单子,看能不能找出来,她要带着去见云岙。 没多一会,苏嬷嬷就拿来那个单子,木阅微扫了一眼,淡淡一笑,和远岫各自喝了杯茶,就再次出来,一路逶迤东北方向,不久就看到了国公府巍峨庄丽的建筑,大堂所在的地方。 挑了帘子跨门槛进去,令她意外的是,大堂里只有云岙云枫等二三人,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个三堂会审的架势。 木阅微稍微诧异,这段时间开始正常社交,她就发现了这一大家子人的某些奇葩处事习惯,比如说无论家里发生什么鸡毛蒜皮的狗血事件,大家都会欢聚一堂,以主人的身份围观,以参与的形式看戏,围在一起轰轰烈烈地商讨。这是困守深宅的人群,心底那点百无聊赖的寂寞感和蠢蠢欲动的窥伺欲在作祟。 今天赋花楼那一出,当前已满城风雨,怎么也值得整个国公府阖家上下额的子都来这空阔的大堂,满足一下好奇心吧,怎么仅有寥寥数人,其他人等竟然忍得住不来捧场! 等她看到负手而立,背对大门站在窗前的那个挺拔傲然的年轻身影时,就顷刻间了然。那个身影在她进来时并未转过身,依然望着窗外不知在思索什么! 不过,掌管府务的莫姨娘本可以留在这里凑热闹,但她能忍着没来,可见最近反省得不错,收敛得也可圈可点。本来还想给她找点茬,被她这么一躲倒也没机会了! 当然,也是因为窗边那个人在场,她没有恃宠而娇的余地! 木阅微深深看了那道影子一眼,神思万念却神色不变,款款移步向前,简单对云岙行了个礼,抬头问道:“刚才进来时,门口守着的人有言,护国公有事相询,阅微漫游一天,虽然惫懒,却也不敢不来!不知道护国公有何事询问?” 这般似乎客气至极实际上不客气至极的话一出口,云岙哑然,傲然立于窗前的年轻男子却是霍然转身,寒星一般凌厉明亮的眸子直直射向木阅微,桀骜的修眉微微扬起。 云岙被噎了一下,尚书府的莫幽若和御史中丞家的安语嫣因嫉生恨,联手污蔑国公府表小姐木阅微的事已经满城风雨。作为云家的家长,他怎么都得过问一下,这是情理所在。 也不得不承认,最初听到这个消息,他最初闪念而过的竟然是一缕担忧。这才让门口的人留话让木阅微回了来大堂。没想到她一开口,先是这般不阴不阳的语气! 好在旁边跪着的云枫很有眼色,留心到父亲的尴尬和旁边大哥凌厉的目光,赶紧打岔道:“阅微姐,父亲和大哥听说了那件事,都很担心。我和大哥还去赋花楼了一趟,可是没有见到你。你还好吧!” 云衍和云枫还去赋花楼了?木阅微再次惊讶,不过脸上并没表现出来,而是斜睨了云枫一样:“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不等他回答,阅微极为诧异道:“不过去了一趟赋花楼,又不是去了百花楼,怎么还跪到这里了?” 云枫满头黑线,百花楼是瑶京有名的烟花场所,阅微姐姐,你知道这地方也就算了,怎么还说出来了! 他本来不打算说出砸尚书府大门的事情,可是木阅微这样一逼,为了赶紧揭过这一茬,慌忙道:“姐姐,我行事冲动,带人去尚书府闹事,砸了他们的大门……”所以就跪在这里了。 木阅微皱眉沉吟道:“我记得尚书府的大门是上好的木头,门墙是砖瓦建成的?” “是的!”云枫莫名其妙看着木阅微,不知她此言何意。 “既然是木头做的,砸有什么用,换了是我,泼些桐油,一把火烧了才是!”木阅微衔着一丝冷意笑语嫣嫣道。 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云枫觉得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补篓子的节奏远远赶不上姐姐捅娄子的步伐。 第119章 白璧微瑕 云岙却并未被触怒,却神色是一凛,目不转睛看着木阅微:“为什么要一把火烧了?” 木阅微虽然性情怪异难测,言辞锋利惯于冷嘲,但她基本上不说废话,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场合,提起比较正经的话题的时候,她不会刻意去说些无聊的疯话基本都意有所指。她说应该一把火烧了尚书府的大门,肯定是有一把火烧了的合理性理由,若你当成是激愤的游戏之语,训斥一顿,那么,就有可能错过什么重要信息了! 这是云岙通过这段时间的各种事件得出的结论。 木阅微却感受到一直保持静默的云衍的视线,宛如追踪雷达一般的视线,实质一般罩在她的身上,想忽略都不行。阅微暗叹一声,淡淡道:“贵逾倾城之玉,易沦为众矢之的,中主之疑,若要解此困境,白璧微瑕而已!”她看了一眼云岙,继续道:“我想您现在应该想明白了,云浩之所以用雪影假以为雪魄,不落陛下怪罪,除了两种花确实类似,云浩确实愚蠢,还有就是,陛下也确实缺乏安全感,需要国公府时不时送点把柄!” 云岙下意识就望向自己的嫡长子。雪魄的事情他一直以为是陛下宽容,谅解了云浩的荒唐。云衍这两日回来,听闻此事,却说了一句:白璧微瑕,作愚解疑。他才醒悟,上次危机化解的关键,只是护国公府庶子的愚蠢之举,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皇帝猜忌的心思。 木阅微继续道:“去尚书府门前闹事,烧了尚书府大门都不算什么,可能陛下会训斥你一顿,教子无方、仗势欺人之类的,但也因此,他对国公府的芥蒂,会再次缓和一点!况且云枫这样做事出有因,陛下也不能责之太甚!” 说着走过去,扶起跪在地上的云枫。云枫偷觑了父亲一眼,看她并无反对之一,有点得瑟地站起来。 正要问木阅微今天事情的详情,却听见一个声音冷若寒霜道:“白璧微瑕,确实可以解主之疑,可是倾城美玉,稍有瑕疵,便为庸凡之物,再无高贵可言,如此做法,是不是得不偿失?” 问得极是犀利! 木阅微转头,眼波不惊,看着护国公世子云衍,见对方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器宇轩昂,挺拔傲然,一双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凤眸,却是若鹰隼一般锐利,微见锋芒,熠熠有神。鼻峰高挺,轮廓分明,稍减了些许原本坚毅沉稳的气质,拓出一抹华采高贵的气蕴,整个人看上去清雅如竹,沉稳如山,却又挺拔明亮,华蕴流连。 木阅微并没有被他的质问和刻意呈现出的逼迫感吓退,微哂道:“古往今来,玉璧之用甚多。连城玉璧,可承国之重器,书文琢字为国玺,昌恒永寿。这样的玉璧,莫说微染瑕疵,就算磕掉一小块,仍然是天下英雄舍命相逐之物。又有珍奇玉件,温润有光,可琢玉佩,为君子将军往来传递之信物,以玉为誓,见佩必行,可以令三军,传五湖,即使有些许瑕疵,亦瑕不掩瑜,无人问津。这两种玉璧,玉之精神已超越玉件本身价值之上,玉器瑕疵,不足道也!而世间更多的玉璧,不过精美器物以供赏玩,极尽雕琢之能事,纤毫毕肖,稍有瑕疵便失却昂贵身价,令沉迷玩物的公子哥儿们顿足跺脚,叹息不已。” 阅微抬起头,盯着云衍,问道:“衍表哥,你觉得护国公府这一块玉璧,是哪一种?公子们的玩物吗?” 云衍没有答话,只是用黑曜石般深黑、闪烁着微芒的明眸静静审视木阅微。 护送母亲和妹妹去安国寺,仓促赶回,就是深知京城云涌浪卷,父亲耿直,弟弟天真,乱流之中难守方寸平安。果然,不到半月,魏公公已经对国公府暗下黑手,天幸,云家逃得一劫。 可是,得知解开连环局,将云府从寒渊侧畔拉扯上来的人,竟然是深居后宅的表妹,深沉如他,绵默的心海也不禁惊涛拍岸。 不同于云枫喜形于色的惊艳,父亲不可思议的惊奇,他的惊,是一丛难以释怀的惊疑。他早已洗尽云枫那样孩子般的天真,不会因钦仰就对木阅微倾尽赤诚,不会因血脉就和她立刻情同手足,不会因她曾伸出援手,就对她推心置腹。对这个向来疏离的表妹,他的态度,做了保留。 云衍虽有时会随父上阵杀敌,但更多时候,他停在京中,主持国公府事务。他天生机敏,少年早慧,这么多年静静看着大宸国政权中心,那些明里暗里的倾轧风光,渐渐长大。对人心的复杂机诡,明亮背后的那些黑暗,体悟得入木三分。对于木阅微所做之事,最初的惊讶过后,本能地立刻疑窦丛生,心间涌起无数冷然的警惕! 而令他生出这般忌惮心思的,恰恰是木阅微已经表现出来的聪慧机敏,虽然只见端倪,但他能断定在这大宸国也数一数二的聪慧机敏。在他看来,木阅微这一次的援手,更像是蓄谋已久的心机,撞破了时机。 智珠在握的人,不会甘心于无声无息的庸凡人生,她有更大的抱负野心,更何况木阅微不露声色将自己雪藏数年,此间若利剑出鞘,云衍不完全确定她剑之所指,却隐隐可以猜测到某些端倪,并下意识谨慎提防!京华之中,因为家族利益和虚荣作祟,野心勃勃的女子并不在少数,相反地,这样的女子不胜枚举,摩肩接踵。她们一样的聪慧、机敏、坚忍、玲珑剔透,却禁不住名利的诱惑,不择手段,不惜阴险行事,手段毒辣,以图跃上某个高高的位子,备受仰慕! 护国公府荣华在握,不需要采撷更多的名利诱发政权危机,所以护国公府的小姐都被严厉教诲,禁止挤破脑袋向上爬。 可是木阅微不一样,她需要为自己的未来图谋。比如说,图谋五皇子的婚事。那样一桩风光无限的婚事在等着她,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置若罔闻!更何况有先皇谕旨赐婚,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云衍凭着机敏的揣摩、丰富的阅世,基本上就确定了,这个表妹这时候从隐花居斩头露角,就是为了这份婚约。 偏偏,云衍自己,对这桩婚事持质疑态度。 第120章 质疑(1) 那桩婚事本是先皇宸文帝指定的婚约。先帝励精图治,选贤任能,彼时出身不高却才高八斗的木赟,是先帝的第一爱臣,年纪轻轻便身居紫薇阁大学士的职位,实权和现在的内阁首辅等量齐观。这样先帝尚且觉不足,想要将木赟唯一的女儿指给自己最宠爱的皇弟墨怀臻,可惜当时的瑾王殿下年轻气盛,虽然确实和木大学士极为投契,同为先皇的左臂右膀,却不想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做文章,得知皇兄有此想法,提前暗地里找他给婉拒了。 同时,高瞻远瞩的木大学士,也不想让人觉得皇权中心声势浩大的那场强国运动,落到别人眼里,成为靠着姻亲关系维持的儿戏,也委婉向先帝谏言。 本来先帝还想皇弟不可以,自己膝下唯一的儿子也不错,听了爱臣的谏言立马领悟这个指婚也行不通。 可心里存了这样的执念,就是非得将木家的孩子娶进皇室才觉得满意,木赟的人品才华他太喜欢了。最终想到的办法就是折衷,指给自己的侄儿,也就是现任皇帝墨怀雍的儿子,墨予珩。因为在当时,墨予珩是所有侄儿当中最相貌俊秀、且聪明灵敏的那一个! 当时,无论是木家,还是云妩的娘家护国公府,没有一个人反对这桩婚事,它是先帝对臣下的美意! 可是现在,时过境迁,世事烛转,云衍不认为这桩婚事现在还是一桩美事!它更可能是一桩祸事! 多次暗示父亲想办法解除掉那桩婚事,避免给护国公府带来更大祸端,只是暂时没有想到不留后患的法子而已。 和皇家解除婚约本身就是以身犯险,不能出奇制胜,最好别轻举妄动,然后一直拖延至今。 现在木阅微突然横空出世,从一直隐居的后院里浮了出来,聪慧、机敏,十八岁的韶光年华。云衍有很多理由相信,她是冲着这桩婚事来的,她要守住自己五皇子妃的位子! 今天传出来的谣言,那个安语嫣,不就是和莫家那个嫡女勾结,对五皇子妃的位置构成威胁,才被木阅微出手惩治的吗? 云衍的机深沉,他可不完全相信,是瑶光郡主碰巧出手惩治了她们。那位郡主什么时候喜欢多管闲事了?在他看来,更大的可能,是这位深不可测的表妹,不动声色利用了那个郡主一把! 就是为了打压对五皇子妃存在觊觎之心的闺秀,确保那个位置和那份荣华的稳妥。 这和云衍自己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基本上背道而驰,南辕北辙! 木阅微这一席关于玉的言论,在云枫看来是高论,令他再次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在已经萌生提防狐疑之心的云衍看来,却又一次激涨他惊疑的浪潮,令他更为肯定心间的猜忌:木阅微说出这样一番话,确实野心勃勃,毋庸置疑! 云衍那双好看的凤眼幽光微闪,看了木阅微良久,才转移视线,对颇为头痛的云岙,道:“父亲忧虑半天,尽然阅微已经回来,天色渐晚,父亲还是早回休息,今日事情,可以改天再议!” 云岙点头,木阅微安然回来,他已放心,其他事情可以慢慢再说。而且木阅微显然很不待见他,问也没用。而且衍儿已经回来,他素来倚仗这个长子管理府里各种繁杂事务,现在大可交给他。他摇着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郁郁地离开。 第121章 质疑(2) 木阅微也很疲倦,确实还有些比较重要的信息得传达给云衍,但并不急于一时,这般累,改日再说不迟。她对云衍和云枫顿首示意,便要转身离去! “表妹请留步!”云衍突然道,木阅微讶然回头,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素来沉敛机敏的大表哥,不知他有何话要说。 云衍眼光毫不含糊落在木阅微眼底,锋芒万点,仿佛被一湖深水倒映出的六月阳光,微疼、刺目。 木阅微皱皱眉,却还是平静地看着云衍。她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五皇子和国公府的婚约,必须解除!”云衍开门见山。和木阅微这样心思敏捷的女子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同时,和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子说话,他也不需要太委婉客气。也不怕磕碰到他! 这是自然!木阅微诧异地盯着云衍,不是因为这句话的内容,而是纳闷她为何要说这句话。不是明摆着的嘛!无论是于公为了护国公府,还是于私为了木阅微自己,这个婚约都必须解除!她觉得至少在这点上,她和云衍是心照不宣的!她的大表哥也是个心思剔透的聪明人! 但云衍锐利微凉的目光令她极为不舒服,并且疑惑,所以并未接口,等着云衍的下一句话。 “所以你救无需费尽心机,千方百计保住这个婚约!你做什么都没用!护国公府一定会和陛下禀明,解除你和五皇子的婚事!”云衍不客气道。 费尽心思、千方百计保住婚约?木阅微眼眸微凝,似乎有些云里雾里地盯着云衍。 旁边的云枫听到这话却忍不住:“大哥,阅微姐姐……” 云衍伸手阻止了他。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对木阅微极为欣赏,但国公府的安危不是儿戏,岂容他多嘴! 云枫向来对云衍说一不二,但大哥这话不对,他嘴唇动动还要继续说,木阅微一个眼风拦住他。 她饶有兴趣看着自己的大表哥,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黑晶晶的眸子看着云衍,眼眸深处的笑影已然褪去。她算是品出了点味道。 “衍表哥此言何意?” “阅微表妹水晶心肝,心思剔透,岂能不知道我此言何意!”云衍理解为木阅微明知故问,故意打马虎眼,他并不意外,野心勃勃并且心思机慧的女子,总要伪装出一幅端庄温婉的模样,锦衣夜行,不动声色沿着自己开辟的秘密之路,奔向她们心仪的锦绣华椅。 这比那些明目张胆追逐名利的女子,不知聪明多少倍!可是,木阅微越聪明,云衍越惊心! 所以他更加不客气:“表妹勇慧拔萃,心志自是不凡,登高结贵、攀龙附凤这样的壮举,方可不辜负表妹一片锦绣玲珑之心。不是吗?” “那又如何?” “表妹并非我国公府人,所以不会站在国公府的立场透察问题,现在父亲已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桩与皇室牵扯的婚事对国公府,并非荣耀。可是对表妹你,确实一条值得奋不顾身去搏一搏的富贵之路。表妹进来频频崭露头角,锋芒毕露,不就是有志于此吗?容我提醒表妹,在我国公府,不行!” 第122章 云衍(1) 云衍的语意越发寒意沉沉,他不相信,以木阅微的聪颖,会意识不到国公府的危势,那只能是,她不放在心上。当然,父亲与自己数年来都过分疏冷,但那是不得已,这个表妹因此而对国公府有微词,为一己之私置国公府于不顾,他并不意外,这是人之常情,但不代表他会无视,任由她放肆,将护国公府放在热锅上烤! 并非国公府人?一条富贵之路?一字一句飘进阅微的耳朵,她的脸色在夜色中有点苍白! 空气突然微凉,森冷砭入筋骨,暗地里浮游的香气仿佛携着毒意,令人眩晕。木阅微感受到那种冷意与毒药,正在从四围空气里渗入她的心肺,令她瞬间软倦下去,四里八下一片荒寒。 她想低身抱住自己,用这种方式,阻止那种荒寒,从心肺,向四肢八骸渗透蔓延。可是不行,木阅微不能软弱,特别是猛然惊觉,她孤身奋战的时刻,她更不能软弱。 于是就那样站着,像受伤的夜兽,等待周身血液回流。 能给你痛心一击的,只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在他们,把你当做外人的时候。 木阅微不介意云衍误会她,把她当成攀龙附凤的女子,可是她介意,在他眼里,她是一个外人。 云衍略为意外地看着木阅微,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沉默,他以为她会据理力争。毕竟她不是没有凭恃。一桩先帝御赐的婚约,客观地讲,木阅微如果一定要保住它,哪怕是为了往上爬,她也有她的凭恃。云衍也就因为深知这一点,一开始就咄咄逼人,犀利地道破这桩婚事和护国公府势不两立,以要挟木阅微在护国公府和婚约之间二择其一。他相信以木阅微的聪明,肯定掂得清孰轻孰重,没有了这桩婚事,她虽然攀不上皇家,但只要护国公府这个后盾在,加上她的聪慧,她依然可以有不错的婚事,但如果她一意孤行,护国公府为了自身安危,必不奉陪,她也将无枝可依,就算攀上了皇家,也必是一颗弃子! 但她怎么也没料到木阅微会突然沉默,就那样伶仃笔直地站在不远的地方,神情姿势都没有任何裂缝,仿佛一枝傲然的秋菊。但他莫名其妙地意识到,她受伤了! 这莫名其妙的疼痛感觉云衍之前只有过一次,在一个奇花灼灼、夕阳瑰美的傍晚,他和另一个人言笑晏晏,貌似谈笑风生,但他知道,他和那个人,他们的彼此的心,都在滴血。因为在那一刻,空气突然凝滞!直到现在,云衍都下意识回避,去回忆那个时刻,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 但眼下这一刻境况如此熟悉,虽然因为对象的不同,疼痛感没那么强烈,但一个人受伤时空气里那微妙的变动,他察觉得到! 或许他过分严厉了!木阅微虽然聪慧过人,但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她只是凭着本能去追求看上去荣耀万丈的东西,并没有想太多。 云衍正要温言说几句话,木阅微却突然笑了,她目光凛凛看着云衍,不客气道:“如果我不呢,我执意要攀龙附凤呢?护国公府准备如何?” 云衍略微愣了一下,已经涌到舌尖的温言善语顿时冷下去。本来嘛,被他说穿了心思又横路拦住进取之路,应该心虚掩饰或者恼羞成怒,这才是这类女子的正常反应,木阅微刚才过于反常,竟然给了他一个错觉! 第123章 云衍(2) 等木阅微此话一出,他又觉得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她依然是那个野心勃勃的女子。云衍随即冷声道:“若表妹执意如此,护国公府再也容不得你!” 木阅微似乎颤了一下,但云衍以为那又是他的错觉,因为她很快又转过头,语笑嫣然,声线温然道:“表哥今日所言,阅微镌刻于心,日后必时时警惕,不敢稍有忘却!” 说完低身行礼,走进门口的夜色里! 云衍没有想到木阅微这么容易被说服,原以为她会据理力争,他们会有一番激烈的辩驳。可是她就这样不着一字,冷然离去,令他松了一口气,却也极为惊诧。 而且她最后那几句话,仿佛针针见血的毒誓,有种冷酷的森凉!云衍素来心志坚毅,心澜无波,竟然不知道为什么有几分悚然! 今晚的事情都很奇怪! “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阅微姐姐说话!”云枫等着木阅微走远,确定他们的对话不会被她听到,才目色微凉看着云衍,怒气冲冲问出声。 云衍发现这个弟弟的声音里突然就少了任性的少年气,多了几分犀利。 “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不要问这么多,我是为了护国公府!” “的确,我阅世不深,什么都不懂。可是有一件事情,我知道的比你清楚。阅微姐姐,她,一直在想方设法解除这桩婚约,她不但认得清国公府的形势,她更瞧不起墨予珩的为人!”云枫恨恨道,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你说什么?”云衍霍然转身,震惊地盯着满脸怒意的弟弟:“她一直想解除婚约?” 云峰向来敬畏自己的兄长,可是现在,他特别不忿,但长兄余威尚存,他有不能说什么,最终恨恨跺脚,跑出去了! 远岫跟木阅微出来,无声疾行,像失群的夜鸟穿过国公府稀薄的夜色。 木阅微走得极快,远岫很快跟不上,被落下很远。等她气喘吁吁跟上去,却见木阅微已经低在一处转角的甬道边,单膝跪地,一手扶树,整个人颓然无力,这里刚好有一盏地灯,远岫才能看到她苍白瘦削的暗影。 “小姐,小姐?”远岫担心道。 木阅微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沉默,沉默得像一棵秋日里落光了叶子的老树,繁华殆尽,意气萧索。 很久很久。 等她抬起头,年轻秀美的脸上已是泪痕纵横,她偏过头来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小丫鬟,语气是与她往日果敢迥然不同的无助哀婉:“五皇子的婚事我本来就没打算接,今日在赋花楼,已经埋下引子要解除婚约。可是,他们为什么,都把我当外人?” 她也许只是为了纾解心间郁气,并未指望远岫作答,问完又低头微微喘气,扶树的那只素手却是力道猛增,狠狠摁着树干。 远岫无法安慰木阅微,并且也知道此刻宽慰毫无作用,方才世子那番话,换她也受不了。她静静守在一边,等她那口郁气散尽! 很久,木阅微再次抬头,却是笑了:“没事,我有你,还有苏嬷嬷,还有,数位真心相待的朋友。足矣!有没有亲人,真的,无所谓!” 她几乎是咬咬切齿说出这番话,不是因恨而咬牙切齿,而是哆嗦得牙齿咯咯作响,仿佛在荒冷枯寂的迷雾里,点亮火折子,给孤独的自己,寻找一个温暖的安慰,却始终无法抑制双手的抖动。 又是很久,她似乎终于平静,扶着远岫站起来,直立中宵,仰头看看头上浩瀚琳琅的星空,自言自语道:“很久以前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说,在最黑暗的时候,人们会看到星星。它们一直都在,只要你记得抬起头往上看!” 说完步履正常地朝着隐花居的方向走去。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一个幻觉。 第124章 夜杀芙蓉凋(1) 等她离去很久,牛角地灯附近一丛影影瞳瞳的树影后面,闪出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面色复杂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他记得方才离开房间时,她还是言笑晏晏、吐辞铿锵,但一转身,在别人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却如此脆弱感伤。 方才云枫负气离去,他也确实诧异木阅微出乎他意外的种种细微举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立刻暗运轻功,无声地跟了过来。没想到却看到这一幕!难道他看错这个表妹了? 她在乎的,竟然是他把她当做外人!他刚才那些话里,有这个意思吗? 还有,木阅微说她今天埋下了解除婚约的引子,怎么回事?他好像应该认真去打听一下赋花楼今天发生的事情! 云衍负手站立,皱眉沉思,却在这时,闻到了一丝极为熟悉的香气。那香气馥郁又飘渺,馥郁得仿佛就在鼻尖萦绕,飘渺的又似四下里游弋。 怎么可能?那个人怎么可能在这里? 云衍毫不迟疑,身形一闪,顺着香气散开的方向疾速追去。 木阅微与远岫回到隐花居,苏嬷嬷迎了出来,在前面耽误了那么久,已是星斗漫天夜渐深,其它奴婢丫鬟已被打发睡去。木阅微看着苏嬷嬷疲惫的面容,安慰道:“我已经回来,嬷嬷亦可放心,忧虑辗转一整天,早些安歇吧!” 苏嬷嬷答应着进去。远岫也跟着进去替木阅微收拾洗漱诸事以及整理床铺。 木阅微仍然独立廊下阶前,沐浴在如纱般溶溶月色里,向花而立,良久。她自己倒未察觉什么,但有人看不下去了,一阵簌簌叶子轻动,一个轻逸挺拔的黑影从门前那颗茂盛的百年老树树冠落下,无声无息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屏息直立的肃穆姿势,下意识就提防地留意四下! 不知道为什么,莫洛觉得今晚有点不平静。 木阅微倒是很平静地开口:“点了所有人的睡穴!远岫留下!” 莫洛微微讶然,但旋即转身飘进屋里,又旋即返回。仿佛刚才的离开只是一个错觉!但此刻她已全神戒备,和进去前下意识地方的状态时两码事。如果现在还不知道今晚有事发生,她就白白做了这么久的影卫! “今天出门惹上了谁?”莫洛冷声问。 这个小姐喜欢惹是生非她比谁都清楚,出去一趟就带回杀身之祸她也见惯不怪,不过,知道敌人是谁,总比现在茫茫然拔剑四顾胡思乱测假想敌好。 “放松,他不是你的对手,他可能,只是想取我的性命!”木阅微幽幽道,语气里丝毫没有这句话潜藏危险带来的紧张。然后,她突然蹙眉:“我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对,我应该叮嘱远岫,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看热闹!”说完就要转身进屋去叮嘱丫鬟这一重要指示。 莫洛无语,干嘛不让我直接点了她的睡穴? 但瞬间的走神瞬间又凝在她的嘴角,凝成一抹僵冷。因为同时,她闻到夜空里幽幽浮起一缕异香,极为浓郁又极为飘渺,似在鼻尖又似在远方。此时隐花居秋菊秾艳,冷香阵阵,私下里铺天盖地都是汹涌的菊香。但这一缕异香,却能穿透重叠弥漫卷卷香浪破空而来! 第125章 夜杀芙蓉凋(2) 莫洛瞳孔骤缩!她已经看到,携这异香破空而来的,是一道银绛色微茫,像一颗孤星,从浓黑深处陨落,寂静迅疾奔袭而来,陨落之途悄然绽放,花夭午夜,葳蕤馥艳,莫名妖媚又莫名圣洁。仿佛经阅无数年,又仿佛只在刹那,花萼已绽放至极致,嫣然明媚,临瞰玉阶,一朵绝美娇艳的绛紫色芙蓉。 旋即,绽到顽艳的芙蓉迅速裂开,散落,若秋风乍起哀感凋零,花瓣散逸成无数片! 但这数片哀感顽艳的花瓣都是直直掠向木阅微!杀机寂静! 芙蓉凋。 莫洛立刻知道了夜半杀人的访客来者何人!衣袖微动,一道雪色亮光闪了出去,若清风扯起台阶上那片白月光,皎皎之色,如纱曼舞,网住那些顽艳的花瓣,似月色氤氲,又似林间美雾,要醉了那些杀机隐隐的娇客。又见雾纱微微一晃,若一只无形的翻覆之手,抖落了满天星子,霰雪一般散落! 木阅微依然是那个将走未走的姿势,伫立阶前,因为这一切只发生在短暂瞬间。 然后她目睹了一次美得令她窒息的景象,在眼前凝结:天淡银河垂地,天是皎皎月光悬浮在眼前一片,银河是花瓣散发出的闪耀华光!随后,天地间仿佛升起了迷蒙的雾气,绛河月光都渐渐隐匿。 等雾气散去,一切恢复如初!长天净,星月琳琅! 莫洛上前一步,将木阅微挡在身后,警惕地环视四周。 木阅微却是娴雅潇洒,一个眼神抚慰住自己的护卫,手背身后,大大咧咧走下庭阶。她知道,对于那个人,一次不能得手,就不会再次暗里出袭,死缠烂打从来不是高手的境界,也不是君子的作风!不过,她蹙蹙眉,可能除了自己,这世界没有第二个人会认为那个人是君子了吧! 对着刚才芙蓉花袭来的方向,阅微清声道:“既然来了,为何不露个面,不露面,又怎么拿回你这个旷世奇物!” 她的右手已经伸出来,风满衣袖,迤逦如云,夜风中簌簌响动,恍如神仙妃子欲乘风归去。在她的洁白如玉兰的右手上,托着一个殷红如血、华光流溢的红色物件,状若芙蓉初绽,神似精魅忽闪,在夜色中显得极为瑰艳、幽诡而神秘! 血玉芙蓉! 莫洛算是知道今晚怎么招惹来那个混世魔王了,可是她一点都想不明白,只会一点三脚猫功夫的木阅微,是怎么从性子狡诈又武功高强的墨潋瞳那里盗窃到这个的。 除了风声,依然万籁俱寂! 木阅微转身懒懒打个哈欠,走到莫洛身边,漫不经心道:“人已经走了,我们可以休息了!” 莫洛未动,她可没有这个二百五小姐这么乐观,一战而退,墨潋瞳还称得上是混世魔王吗?论武功,他一个王世子确实不是绝世高手莫洛的对手,就只能等着戒备疏散的瞬间出手呢。莫洛一动不动,警惕盯着刚才芙蓉凋飞来的大片区域! 却突然从头顶传来一声淡淡冷哼! 悚然抬头,却见远在头顶,庭前那棵古老粗壮的大榕树主杈干上,慵懒偎着一人,绛衣迤逦,貌惊天人,眉眼采撷世间万种风情,似睇含情,似笑含嗔,一派天真,遍身风华,半倚树干,掩在萧疏飒飒的深秋树叶间,仿佛这满院烂漫秋花幻化而成的精魅,容光摄人,美得没有真实感! 第126章 墨潋瞳(1) 莫洛却一阵心悸!方才墨潋瞳飞出芙蓉凋,趁着自己全神抵挡、无暇旁顾的瞬间,一闪身也跃上这棵与她们咫尺之隔的大树。他自知武功稍逊一筹,那颗芙蓉调压根没打算取木阅微性命,只是掩人耳目!现在他居高临下,又在暗处,所择之处恰恰锁定了她们防备的弱点,又武功奇高诡谲莫测,要置她们于死地,只是分分钟的事! 再看墨潋瞳此刻嫣然慵懒,天真无邪,这一般都是他杀人的前兆! 木阅微似乎没有意识到她们的危险形势,低头看着手里的血玉芙蓉:“世子既为它而来,可以拿走了!” 树上的精魅淡然道:“你可知道,所有染指过它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声音春意融融,仿佛三四月的多情的风,漾开一湖春水。 却蕴藏危险! 木阅微浑然不觉:“当然,他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接着又冷笑一声道:“可惜,因为某人的未曾珍惜,这芙蓉在经过我手之前,不知流落辗转过多少双手,世子又如何找到他们,一一杀掉?真替世子忧虑!”她侃侃而谈,“比如说它在街头商贩鄙陋的手里被摩挲过,山野强盗粗蛮的手里被蹂躏过,勾栏妓女污秽的手里……” 百年老树树叶突然颤抖。 寒光渡越,凌厉的杀意直驱木阅微门面,她早有预料,说话时已经开始动身,莫洛眼里三脚猫的功夫,因为提前预知准备,几乎在墨潋瞳动身的片刻就转移了重心,所以完全来得及险险避开。 寒光闪闪的匕首贴着她白净的修颈划过。对方因目标落空,重心微倾,凌空俯瞰的优势顿时消失,被早已被阅微暗示过的莫洛抓住空隙出击。为躲过一袭,只得舍弃目标小心躲避,莫洛趁势追击,于是,一黑一绛两道影子在庭前空地上旋转飞舞。两人倒是没有什么声息,四下的秋跫却被他们惊扰得歌唱一片,一只叫得比一只嘹亮,好像谁扯破了嗓子就能死得比较晚似的。 “世子既然如此珍重血玉芙蓉,不容他人亵渎一字,当初为何又轻舍于人。”脱险的木阅微比较松闲,看了一会两人的打斗不禁幽幽道。 当然,只是自言自语的感慨,没指望那个视万千众生若芥土的神说出什么。不料无语神却开口了:“他值得!” 因为说话,气息微岔,本来就略微处于下风的如花男子错失一招,莫洛的短刀几乎挨脸擦过那张羞煞人间姹紫嫣红的面庞! 木阅微似乎呆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在花影中容颜皎皎宛如精魅的男子,还好是在晚上,不然,那样的容颜,真真羞谢了她精心培育的这一院秋菊。可能是这夜色太美好,他狠辣暴戾的一面暂时被掩藏,木阅微准备好的刻薄话说不出口,她淡淡道:“天很晚了,今晚世子是杀不了我的,还是请回吧!” 又闲闲吩咐自己的护卫:“动静小点,惊动了云衍,可就不好收拾了!还有,也别毁了那张脸,太造孽了!” 莫洛似乎低低笑了一声,清声道:“来不及了,你的表哥已听到动静赶过来,很快就到这里!” 木阅微蹙眉,现在很多事情并不能让护国公府世子知道,所以她不能不焦虑! 第127章 墨潋瞳(2) 但似乎有人比她还着急,莫洛语音刚落,趁着她说话攻势微弱的空档,墨潋瞳一个疾闪,避开了她来势汹涌,出其不意,手携寒光,直直飞向木阅微。 这一下出其不意又是竭尽全力,如此近的距离,神仙亦追之不及!更何况莫洛还要收住攻势才能追袭! 木阅微不慌不忙,看短刃之尖直指自己胸口,微微一笑,笑得诡异莫测,让蓄势而来胜券在握的墨潋瞳周身一凛,顿觉不好。 然后果然看见那个语笑嫣然的混账女子将手里殷红如血的芙蓉,毫不犹豫放在自己的心口,笑盈盈待他这碎玉一刺! 哐啷一声,是利可削泥的匕刃,跌在庭前石砌的声音! 莫洛再看,墨潋瞳绛色的身影落在木阅微身边,负手而立,天人之姿。莫洛可没有心情欣赏,墨潋瞳就在木阅微身边,取她性命随时随地都很方便。不过她也极为意外,墨潋瞳站在木阅微身边,侧向而立,竟然是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木阅微!仔细看,却见对方潋滟的眸底,是一抹道不明的惊疑,惊疑轻轻落在木阅微身上! 木阅微眼底竟然也是一抹惊疑,淡淡审视着墨潋瞳:“你竟然会忌惮云衍?”说着话,冷晶晶的眸子毫不松懈盯着墨潋瞳眼睛,观察他每一丝情绪的变动!她真的太意外了! 墨潋瞳的眼眸若九月倒映了灼灼芙蓉的那一潭碧水,清澈,潋滟,却没起任何涟漪,至少木阅微没有察觉到一丝涟漪。他冷声问道:“血玉芙蓉哪里来的?” 莫洛再次意外,以墨潋瞳的性子,只要知道血玉芙蓉在木阅微手里,她必死无疑!哪里还会听她多说一个字,现在竟然有耐性追根溯源! 墨潋瞳确实惊讶,方才木阅微将血玉芙蓉放在要害,直直迎上他致命这一刀,如此狡诈又如此无赖的的应急反应,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和他在茫茫的雪谷深处,一起躲过了雪崩,一起躲过了狼群追杀,同时还躲过了彼此阴辣算计的人,那一个气质清雅却狡诈无赖的少年! 血玉芙蓉偏偏又在她的手里,不容他不起疑!等站在木阅微身边,近距离瞧见她那双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眸子,他的疑色若夜深时分的迷蒙雾气,从那双比夜空更深邃璀璨的眸底,暗暗升起! 但木阅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正如他没有回答木阅微的问题! 莫洛无语看看天,她基本上可以确认木阅微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所以有心情不咸不淡提醒一句:“云衍快到了!” 木阅微目色深了几分,低头斟酌半刻,终于叹口气道:“血玉芙蓉,自然是别人送我的,谁送的,就不必我告诉你了吧!” “不可能!”墨潋瞳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为什么不可能?”木阅微也是语气淡淡:“血玉芙蓉就在我手里,不是送的,还是我抢的不成?为什么世子不相信他会将血玉芙蓉赠送于我!” 墨潋瞳神色微黯,依然摇摇头:“他不会。”所以只能是你害了他,拿到了血玉芙蓉。 他转头看向木阅微,目光幽寂森冷,绝世容颜在那一刻杀机肆意,但在一片肆意的杀机深处,木阅微捕捉到一丝寂寥伤感,若烈烈暖阳下一根细细的冰针,转眼就融在指尖,但她还是感受到了那一抹沁人的清凉。 第128章 血玉芙蓉(1) 阅微突然就有点不知道怎么说谎,暗暗算计着云衍渐近的脚步,心底无声叹息,缓缓道:“你和他在绝境之地困了五天五夜,你这样狠辣的人,在那样无处可逃的困境下,都不能制他于死地。回到这空阔世界,天高任鸟飞,他还能被我这样一个女子算计谋害了不成?” 墨潋瞳似乎心不在焉,竟然默认。然后,才霍然转头震惊地逼视着木阅微,目光锋芒如针,似乎要把这个女子看个透亮。 木阅微恍若未觉,纳闷问道:“你为何不相信他将血玉芙蓉赠送与人,这完全可能!” 墨潋瞳目不转瞬盯着她,半晌才缓缓道:“将别人所赠贵重之物另转他手,他不是那么轻浮的人!就算他厌恶我,不喜欢这个血玉,也会想法子还给我,不会转赠他人!” 木阅微愣住了。墨潋瞳当年留下血玉芙蓉,不会是让她循迹找到他吧!在当时的境况下,他无法看透她的真相,她更不会让他看透,他只能留下最具有身份标识的物件,让她去找他?他觉得两人相处那几天后她还敢去找他?扯淡!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莫洛看了这两个貌似都害怕云衍过来,却仍然安若泰山站在那里拉闲话的人,凉凉道:“世子已到庭外!” 木阅微却是看了墨潋瞳一眼,突然呵呵冷笑:“赠送?你真觉得你是将血玉芙蓉赠送与人,趁人不留意偷偷放进他的衣兜里这也叫赠送!世界上有这么无礼这么鬼鬼祟祟的赠送吗?” 墨潋瞳霍然偏头,绝美的桃花眼中光芒乍现,若那潭碧水遭遇秾烈阳光的直射,突然激出最耀目的反光,反射到木阅微眸底,勘破了她隐藏的秘密世界!又若浓墨夜晚深处的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寰宇,也洞见了寰宇之中两个少年过去的某段并肩时光,微尘毕现! 他目不转睛盯着木阅微,然后,一把揪住她! 一向冷静的莫洛突然闪了闪腰,差点跌倒在地…… 已经跨槛而出,目瞪口呆看了半天的远岫此刻更是惊叫一声! 因为她们都看见,滟世子揪着木阅微,竟然……一把扯开她的衣领…… 木阅微脸上尽是无奈,却也破天荒地没有反抗,并且用目光阻止了原本要出手的莫洛……以至于远岫第一时间质疑,小姐的烈性,向来只针对云浩这样,色相上不足以让她破戒的,若碰上滟世子这样绝色的,被扒了衣服应该也不会触到她的底线…… 墨潋瞳已镇在当地,绝美眼眸深处,一潭犹如倒映了十里灼灼桃花的深水,终于漾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涟漪越漾越快,越漾越激烈,无数的情绪在那里不为人知地激转,激转,最终激转成一个危险的漩涡,仿佛要将木阅微卷进去! 少女的衣领被掀开到一边,洁白的左肩肤如凝脂,令人心动的优美弧度,若一块刚刚出山犹然保留着温热气息的羊脂美玉,又如极夜子时悄然绽放的昙花初刻,在荏苒夜色中,散发着纯洁的诱惑之美。 可是,墨潋瞳变色的,是这个肩膀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应该是动物的齿痕,深深浅浅好几颗牙齿的印记,有点狰狞地贴在那段皓如霜雪的肩膀上,虽然时过境迁已结为旧疤,依然能看出当初的鲜血淋漓与彻骨疼痛! 第129章 血玉芙蓉(2) 阅微没再说什么,平静地整理好自己的领子衣襟,淡淡道:“世子该走了!”将一直握在右手的血玉芙蓉,递到仍然跟一尊精致的血玉雕塑似的墨潋瞳跟前:“物归原主!” 墨潋瞳却没有接,一双幽邃的眼睛深深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灵魂的深处。半晌,才道:“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理!” 他粲然一笑,笑得漫天的星光瞬间黯然失色,整个庭院洒然一亮,木阅微却掠过一抹不安。 墨潋瞳悠然拔下别在木阅微发髻上的那根玉簪,似笑非笑道:“按着你今天在赋花楼编的谎话,这玉簪现在应该在我手里,那就依然在我手里吧!本世子也算替你圆谎了,这个人情你可记住了!” 木阅微终于变色,下意识摁住玉簪:“那个,那个地痞黄虎拿过了这个玉簪,世子还是不要碰了,免得污了您的手……嘿嘿,您的手……”慌乱间语无伦次,笑得勉勉强强。 墨潋瞳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扫了她一瞥,脉脉含情道:“没事,我不嫌弃。而且我相信,你把它戴在头上之前,肯定清理干净了!” 木阅微内心坍塌。的确,今天在赋花楼拿到这个玉簪,她和远岫在五楼吃饭时,用赋花楼的皂荚好好洗了洗。然后因为不好携带,她索性顺手插在了头发上,没想到,没想到现在这个混世魔王却要拿去,早知道好好收在袖子里了。落到这个神鬼莫测、行事无端的滟世子手里,谁知道日后又生出何种事端。他们的恩怨纠葛深了去了,她没想延续下去,正常人都不会想沾染随时随地会要人命的魔王,哪怕这个魔王颜值满当。 墨潋瞳将玉簪拿在手里,不知道为何朝东边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边已经影影绰绰能看到云衍月华色的影子,阅微着急,已经无暇和他为了那个玉簪计较,只恨不得一脚将这个混世魔王踹到九霄云外去。 好在墨潋瞳只看了短短一瞥,脸上闪过一抹怪异的神色,然后,衣衫微动,阅微感到一个飘逸的影子闪过,一直萦绕在鼻尖的异香涣散离去,在眨眼,绛衣男子已经不在眼前。 同时,一直定定站在不远处的莫洛,也鬼魅般瞬间没了影迹。 木阅微却在仔细品味刚才墨潋瞳最后看向远处黑夜的那个神色,那是什么样的情绪在翻滚,期待,失望,眷恋,萧索,断然……无一对的上。这个墨潋瞳和云衍有什么过节,还是和云家的什么人有什么过节?匪夷所思! 她也无暇细思了,因为云衍和云枫已经走出了混沌的夜色,影子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接近! “姐姐,你还好吧?”沉不住气的是云枫,快步跨到木阅微跟前,一脸担忧之色。 阅微心底微暖,嘴上却漫不经心道:“我没事,怎么,园子里进强盗了?” “没有,刚才在园子里准备回去,却闻到了奇异的幽香,觉得很纳闷,就循着香气走着看,后来就碰到了大哥。姐姐,你这边没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问话的是云枫,但木阅微能感觉到,他身后云衍的目光,宛如一束强光打在她的脸上。以至于她有点质疑,他的智商,真的有传言中那么高吗?越在乎的时候不是越要若无其事吗?还是眼下的某种在乎,已经重要到超逸理智之外? 第130章 愧疚(1) “有啊。”木阅微对云衍刻意或者无意的逼视晃似未觉,手臂摊开,直指庭前那一片花畦,被方才两个杀气腾腾的人惊扰的秋蛩,聒噪一片,此刻还难以安静下来,怎么听怎么怪异! 眼下她的大表哥,历来心思缜密的云衍,正在皱眉望着那片合唱皱眉沉吟呢! 这可不大好。 阅微道:“刚进屋子,准备休息,就听到外面这些小虫子不住地鸣叫,叫得那一个凄惨悲伤……嗯,跟死了爹娘又被人欺负了似的!姐姐当然睡不得,就出来瞧瞧出了什么大事?多事之秋嘛,是不是?” “姐姐……”云枫略微尴尬,本能转头瞟了一眼昂然直立在自己身后的大哥,阅微姐姐口齿伶俐,言辞犀利他是早早领教了的,眼下这几句话,是在影射什么吗? 云衍倒是一脸平静,仿佛木阅微含沙射影的不是他,他深邃狭长的凤眼目不转睛看着木阅微,凌厉之气稍敛:“表妹真没听到什么动静?” “听到了啊!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木阅微宛如没有感受到他实质一般的目光,纳闷地直指前方黑茵茵的花畦,“夜来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语气重心落在最后三个字上面,咬文嚼字,语重心长,由不得人不多想! 已三更!云衍心领神会,淡淡看了一眼看似风轻云淡其实锐不可当的木阅微,这是提醒自己,已经很晚,不该再打扰她了吗? 可是,空里过分秾郁的异香和这一片诡异的蛩鸣,都在暗示着刚才这里应该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木阅微却含糊其辞!迫不及待要赶他们走!她在隐瞒些什么?他和那个人竟然认识吗?还是……那人只不过从这里路过?可是他三更半夜跑到护国公府来干什么?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与此同时,阅微也深深注视着云衍,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情绪波动——她心中的疑惑并不比云衍少多少。 云衍气宇轩昂,面如冠玉,冷静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情绪痕迹,只是在最后那个瞬间,飘过一丝似惘然似痛苦的神色,极为淡薄,淡薄的好像狂风中的一缕蓝色炊烟,让你怀疑它是否存在过。 但阅微看到了,那个神色,和墨潋瞳离开前东望时那个神色,极为相像! 溆王府和国公府到底有什么瓜葛? “刚才我在远处,似乎听到了这边有打斗的声音?表妹没有听到!” 木阅微凛然。云衍向来不是一个好忽悠的角色,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说辞,相信这里果真一片平静。现在,还铁了心非得从自己这里挖出点什么?为何如此执着?就只因为对自己的怀疑?哦对,空气里幽香犹浮,见过点世面的人都知道这异香所属何人,云衍完全可以确定墨潋瞳曾经在此盘桓数刻!那么他现在想要的,就不是一个简单答案,而是要挖点答案的内涵! 如果刚在在大厅,没有和云衍那一出,她倒也有耐心和好奇,与云衍好好过几招,礼尚往来,也挖出他背后的秘密,但现在,她没了那个热情,不想对这个表哥有多大兴趣!相交泛泛,人心隔肚皮,她的心,今晚有点凉!也有点累! 第131章 愧疚(2) 最重要的是,莫洛还不知道隐在附近哪棵树上呢,云衍武功不低,现在又疑心重重。自己的贴身丫鬟远岫刚才入戏太深,该看的不该看的看得太多,现在还哆嗦着呢。若被这个表哥看出点什么,麻烦可就就大了。 管他兜没兜着疑惑,打发走是上计!之后如何容她睡起来慢慢思考吧! “表哥的意思是,方才我和我的小丫鬟,在这里大动干戈了?”木阅微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远岫,神色稍有不快,语笑嫣然,说话却不怎么客气:“衍表哥,你是不是想多了?” 听了这话,云衍也没打算客气,他虽然比云岙善于处世,但性子里清直耿介的那一面并没有泯灭,不然也不会有瑶京传言里面如冠玉,性若孤竹的护国公云世子。更何况他很清楚,和木阅微打太极绕圈子,一般会先把自己变成陀螺。根本犯不着。 云衍道:“我就是奇怪,外面蛩鸣如此激烈,隐花居的丫鬟妈妈们,竟然睡得那么死!” 木阅微心漏跳了一拍,云衍果然心细如针,骗过他还真没那么容易。 但随即,她莞尔笑了:“衍表哥,你生来就是护国公世子,从小锦衣玉食,可能从来没有机会,干这些园子里的粗活吧!” 云衍愣了一愣,他有点搞不清楚木阅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干过,这几年经常干。”木阅微不理会云衍疑问的神色,侃侃道:“如果和这些粗使奴才们一样,白天干不少粗活杂役,跑老跑去,晚上,是没有什么精力辗转反侧的,谁都会睡得很香甜!失眠都是你们这些簪缨权贵之家的富贵病,一般人得不起!这外面也没什么大动静,我反正没睡,自己出来看看,没忍心大动干戈,折腾她们起来。怎么,衍表哥要叫他们都起来这里迎接你?” 她言笑晏晏,但话里的刺,谁都能品出来! 云枫再次望望天,姐姐,你又是在影射什么?嗯,国公府这些年的确是有点对不住你,可是以前和你单独聊天的时候,我怎么就没听你抱怨过呢?姐姐你不是这样的人啊!而且凭你的实力,别说几个粗使丫鬟,弄一院子丫鬟也就三五天的事情! 云衍冷静的面庞难得地有了一丝裂缝,同样是嫡出千金小姐,自己的妹妹云水谣千娇万宠地被呵护着娇养着,而表小姐却被丢在远离主院的冷僻院落,带着一老一幼两个侍婢,清冷地将就日子。听木阅微这话,她似乎还时不时做些粗活!应该是的了,这么大的院子,之前两个奴婢怎么伺候的过来! 虽然护国公府有自己的苦衷,这不代表他和父亲就没有一点愧疚感,更何况不久前,他还在那边言辞犀利毫无留情地指责了这个表妹一番,初步判断貌似还指责错了…… 他自然清楚木阅微就是揪着他那点愧疚感让他退步,偏偏无话可说! 云衍暗暗摇头,这个表妹真的不是一般伶俐,心智也极为通透,方才大堂里那一出,如果她曾经被他的冷漠隔阂刺痛,换做一般女孩子,基本会对他敌意汹涌,湮没理智,从情绪里拔不出来,一定时间内都会置气,不会认为他心间还有什么愧疚感! 可是木阅微,即使她脆弱过,也就那么一小会,回过头,低落情绪就烟消云散!没困住她太久!不然她不会在这里对自己冷嘲热讽,更不会透察自己确实对他还有愧疚感! 这倒不是什么坏事!她倒不是一般识大体,至少没把他和父亲当成真正冷酷的人!这倒让他放心多了! 第132章 前缘 云衍突然就无心打听什么,也不知道是放心还是不甘心,暗自叹口气,淡淡道:“既然表妹这边无恙,那就早点歇息吧!不打扰了!”云衍淡淡说了一句,再无犹豫,转身就朝门的方向走去。 云枫奇怪:“大哥,走?” 云衍没说话,木阅微心思又缜密得无懈可击,这个半天他们无论说什么,她有有法子将暗示自己受到的冷落待遇,堵住他们的话……知道没结果还恋战,就太蠢了!看来他得彻底地了解一下这个表妹了。 云枫给木阅微挤挤眼,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木阅微看到他们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夜色里,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半晌,莫洛黑色的影子鬼魅一般落在木阅微身边,惊得远岫差点尖叫,好在,她最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怜巴巴望着主子。木阅微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这小丫头今晚接受的有点多,可是没辙,她不能一直瞒着她啊! “刚才世子怀疑你认识滟世子了?”莫洛问道。 “他不是怀疑,是确定!”木阅微吸口气,空气里独属墨潋瞳的芙蓉香幽幽浮动,阴魂不散。若云衍那么容易被敷衍过去,才怪呢。 不过他竟然还和墨潋瞳有过节,这让整个事情又复杂了一重!真是让人又头疼又好奇! 莫洛想了想又问道:“那么,刚才滟世子是不是认出……公……小姐了?” 木阅微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只是认出了两年多前和他在北境雪谷里遇见,互相置对方于死地,又不得不携手恶斗狼群,最终一起逃出生天的那个少年。好在,仅此而已!其它的他没察觉!” 莫洛大为震惊:“滟世子,他竟然不认识寰……公子。” 木阅微耸耸肩:“一个皇族世子,一个江湖公子,他们的活动场所没什么交集,又都是性子高傲到固步自封的人,那之前不认识也很正常。那之后,呵呵,寰微公子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认识!” 当时两人都有易容,木阅微习惯性地扮作一个清雅公子,而墨潋瞳,为了掩盖那张倾世到任何人看了,必然魂牵梦萦的绝世容颜,也扮作一个银色衣裳、银色面具的少年,但他的面具偶然掉落时,木阅微还是看出了,面具下的那张面孔,依然是伪装的,虽然伪装得极好。 如果不是墨潋瞳发神经悄悄留下血玉芙蓉,她也不知道那个阴诡狡诈又心狠手辣的少年,竟然是名动天下的滟世子。怪不得非要搞两层掩护! 莫洛沉默,这是她离开扶苏山庄,跟随木阅微到她身边做护卫之前的事情,木阅微从来没有提起过。想了一会了,才说:“他为什么留下血玉芙蓉,拿走小姐的玉簪?” “这是最麻烦的。”木阅微洁白明媚的脸上,忧虑浮出水面,“雪地里的殊死游戏,又开始了。” 她当然记得那时自己无意走失在林海雪谷,面临绝境,遇见了濒临绝境的另一个少年。正常人这时候都会萌生希望,互相扶持走出死亡之地。木阅微最初也喜出望外。 然后措手不及发现她遇见的那个少年,神经错乱非常人可理解。当时的墨潋瞳,一个比她大三岁的少年,行事刁邪,心思莫测,出手阴辣,在绝境之地,不思活路,莫名其妙处处想要置她于死地,哪怕他们在被群狼环饲的危险时刻,也不放弃先弄死她。若不是她心思机敏,巧妙周旋,恐怕就要埋身在那冰天雪地里了。那五天五夜,想起来简直是一场噩梦,寒冷,黑暗,追逐、厮杀、搏斗、逃亡,一个绞尽脑汁、呕心沥血才能活下来的噩梦,一个黑色的游戏。 就在终于走出那片冰冻之地的前夕,她还在担心墨潋瞳随时随地要了她的命,好在,她逃出了魔爪。所以在那片雪域深谷边缘的客栈沐浴时,她发现造化奇物血玉芙蓉竟然在自己袖兜里,吓了一跳。细细思索,才明白那几天在雪地里和自己生死相依、性命相博的少年竟然是墨潋瞳,怪不得那么狡诈狠毒。 可是她一直不明白,那个混世魔王为什么要把血玉芙蓉留给自己,到今天都没想通。刚才倒是飘过一丝念头,但立马被她否定了。 可是在当时,只要她稍微有点脑子,就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个东西在自己手里,倒不会有什么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强盗来打劫,但一定会招来它不疯魔不成活的主人。 上午在赋花楼,她被安语嫣和黄虎逼到死角,万般无奈之下拿出血玉芙蓉镇住他们,威吓作恶多端又胆小如鼠的地痞黄虎吐出真话,查明事情真相。但这个做法,只是困境中的应急举措。不得不唤醒唤醒老虎吃掉狗,但以后,就要与虎为伴了。就好像刚才,如果不让墨潋瞳认出她,他一定会千方百计杀掉她,但如果认出她,她就被迫从此与他继续角逐。她别无选择! 木阅微郁闷地发现,她这一天都是在绞尽脑汁为自己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 这让她特别倦怠和失落!但也不得不随便预测一下未来! 莫幽若可以用芙蓉玉簪设计一个低级的圈套想把她套进去,墨潋瞳也就能用他设计一个天衣无缝的地狱置她于死地。他拿走她的芙蓉玉簪,他对她确实有兴趣,可不是青葱年少,幸福时光,哪个少年不怀春的兴趣,而是一只寂寞的老虎遇见了一直略微机灵的小兔子,于黯淡无光的疲惫人生中,滋生的恶意满满的兴趣。 这个她那年在雪谷,已经领教够了。 阅微可以肯定,下一次再见芙蓉玉簪,肯定是被随意丢在某个看不到希望的游戏里,不得不千方百计逃出生天。这个光想象,她就头疼不已! 不过,按照刚才墨潋瞳的说辞,那个玉簪已经归他所有,今天赋花楼很多人也知道滟世子要定了它,基本上等于墨潋瞳是它的主人;额。木阅微想不出他再要用芙蓉簪给自己设囹圄,怎么摘清自己! 一团乱,她理智地停止思想,看着天阶月色、寒似冷水,淡淡道:“白天那一出,惊动的岂止是墨潋瞳,今晚的月色这般明亮,会惊扰不少人的清秋好梦吧!” 第133章 风宿中宵(1) 云枫跟在云衍后面亦步亦趋,他破天荒的发现自己的兄长竟然一改往日行如风的习惯,走得很慢,似在闲庭信步。 兄弟俩还从来没有这样悠闲地一起散过步,云枫觉得有点奇怪,于是边慢慢走边道:“大哥,肯定是你想多了,滟世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夜访护国公府,还去了隐花居?阅微姐姐又怎么可能认识他?” 说这话他自己都不相信,一路走来,空气里幽幽浮动的异香,隐隐在鼻端出没,想忽略都不行!他和大哥所经之地,隐花居的异香最为浓郁,浓郁得几乎要将人锁在一场烟霞色的梦境里! 见识过的人都知道,芙蓉香。 芙蓉本无香,这对爱极芙蓉花的滟世子来说,算憾事一件。所以他不遗余力,采撷天地间无数香氛,研制出这种世界上惟独此一种的香,取名芙蓉香。 此刻萦绕鼻尖,极为馥郁又极为清淡,极为魅惑又似乎天真,若隐若现,不绝如缕,闭眼嗅香,那种皎洁灼艳的气息,真的可以让人想起,九月秋水之畔,临镜湖而素艳的芙蓉花。更容易让人想起那一张,众里无意一回眸,人间颜色皆尘土的、绝世容颜,皎灼艳光可以羞煞世间任何一朵临水芙蓉! 此香世间无二,墨潋瞳绝对来此一游! 云衍并没有回答他的话,沉默,让云枫奇怪的感觉更深了一层。 兄弟俩已经走出了树荫蓊蓊郁郁,暗影参差斑驳的甬道,来到一片莲叶田田的荷塘边。 云衍突然驻足,貌似不经意问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云枫愣了一下,才领悟云衍说的是木阅微,却更纳闷自己的大哥为何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还是用这样不正常的语气。下意识就朝他望去。 此刻月光朗照,乾坤雪净,放眼望去,四境夜光闪闪,纤尘可见,所以云枫可以清晰地看见云衍的神情,他负手而立,器宇轩昂,资质风流,仪容秀丽,面上,却是一片云枫从未在大哥脸上看见过的惘然。 大哥今晚是怎么了?云枫暗自纳闷。 但提起木阅微,他道可以滔滔不绝不吃不睡说上个三天三夜,对自己信赖的大哥更是无需隐瞒无所忌讳,加上心知云衍对姐姐颇有微词,姐姐对这个大哥也颇为不满,所以一厢情愿想扮演个和事老的角色,于是他的话匣子一打开,立马就像防水堤破了道口子再也合不上,说第一个字时月满中天,想起闭嘴时月渐西沉,他才发现两个人在这荷塘边风宿中宵,美美过了一把诗意之瘾…… 可是和自己的大哥云衍,怎么看都画风怪异! 更怪异的是云衍竟然没有打断他,一次也没有,就那样定定站着静静听着,仿佛一尊雕塑。云枫停下来时简直目瞪口呆,只是不清楚是为自己的口才目瞪口呆还是为大哥的定力或者好奇心目瞪口呆。 云衍倒似并未察觉任何不妥,淡然站着,仿佛已然化作荷塘岸上一棵挺拔秀丽的树! 待云枫自己停下来,他才淡淡吩咐道:“去小憩一会,用过饭去赋花楼,查个清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务必事无巨细!” “发生了什么,今天不是打听清楚了吗?那个莫幽若和安语嫣合谋污蔑姐姐,反而被姐姐给打回去了。就她俩那水平,敢和姐姐比智谋,肯定会落个惨淡的下场……”云枫不清楚大哥为何要让自己再跑一趟,今天,不,昨天去赋花楼回来,不是沿路都把事情打听清楚了吗,这事儿他提起来就来气! 第134章 风宿中宵(2) 云衍摇头,深邃的眼眸不自觉带上了些微凌厉之气:“墨潋瞳晚上去过隐花居。他不会无缘无故夜访国公府,所以,肯定是白天赋花楼发生的一些事情,我们被隐瞒了!” 同时他也想起了木阅微那句话,说自己为解除婚约埋下了引子。 所以,赋花楼的事情,肯定不像谣言所传那么简单。 “什么?”云枫吓了一跳,“阅微姐姐方才见过滟世子,大半夜的这……”姐姐我太佩服你了,大半夜和大宸国第一美男子私会。 “大哥,你怎么了?”云枫上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自己下一句堵住,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云衍周身竟然散发出淡淡的寒凛之气,在似水寒凉的秋夜破晓时分,极为明显。 “没什么!”云衍淡淡道,“刚才我的话,记住了没有!” 刚才那缕寒意砭骨的感觉瞬间消失,云枫甚至觉得那不过是个错觉,他莫名其妙地看着面色如常的云衍,下意识点点头,心里却是各种疑惑不解。 “可以直接去找华之琅,他应该会全部告诉你!” “哦,华公子今天竟然也在那里?”云枫奇道,“可是大哥,你怎么知道?” 为何他和大哥同进同出,走同样的路,看同样的风景,接触过同样的人,毫无差别,大哥得到的消息却比他的多,还是关键信息,真是天壤之别! 云衍没有回话,目不转瞬盯着前方荷塘边缘一棵极为粗壮高挺的榕树,确切说,影影瞳瞳的树的影子,似乎在出神。这个问题是没有办法替云枫解释的,他还小,心思单纯天真,观察力自然不能和历练无数的他相比。今天传出来的谣言和赋花楼真正发生的事情偏差太大,肯定是有人刻意为之,他不过在赋花楼看见一个与华之琅有关的人,还发现一些零碎的迹象,确定了华之琅而已! 云衍拍拍小弟的肩膀:“天快亮了,去休息一会吧!” 云枫却好像半天都在思考什么,突然道:“我还是去问阅微姐姐吧,她知道的,肯定更多!” 云衍已经准备离开,听到这话停下脚步转过身:“这是自然,不过先去找华之琅,事情搞清楚了,隔日我和你一道去隐花居。” 什么,大哥和他一道去找姐姐?云枫吃惊得长大了嘴巴。 云衍已经转身走开,与之前慢慢踱步不同,这时走的非常快,恢复了将门之子的矫健如风。 “哎,大哥,为什么我就不能直接去问阅微姐姐呢?”云枫在后面喊道,提起步子追上去! “如果你想让她觉得你是一个不劳而获、没有脑子的少爷,你就直接去问她!” 云枫突然就蔫了!为毛大哥和阅微姐姐不熟识,却这么了解她?这是他们聪明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相处方式?回过神又立马追上去! 等二人走远!荷塘边缘那棵极为粗壮的榕树上,跳下一个银绛色的影子,目色不明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此时天渐破晓,明晦朦胧之间,男子的容光若第一道朝霞那样皎灼明艳,美得炫目,而这张漂亮得可以羞煞世间一切的面庞,此刻却蒙上一抹迷惘,犹如清晨花间那一抹瑰色的晨雾流岚! 墨潋瞳淡淡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 第135章 不寐之夜 木阅微说的不错,这一晚,很多人都耿耿不寐。 护国公世子云衍与少爷云枫在府中的荷塘岸边风宿一晚,各怀心事,文不对题地整晚都在说一个女子! 滟世子墨潋瞳隐在距离他们不足一箭之地的一棵粗壮老树上,听了一晚唠叨吹嘘,破晓时心事婉转,神情幽冷,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东宫重华殿,太子墨予黎子夜掌灯宽衣将寐,却毫无预料被几个心腹大臣和重要谋士突然造访,莫名心惊之下速速接待。几个人在重华殿聊了一宿论了一宿,墨予黎送走客人,脸色青黑,站在窗棂边对着荏苒晨光,面孔狰狞,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墨予珩!” 而这一干谋臣中的某一位,户部尚书杜大人回到家中,走进内室,颤颤巍巍从一个华美的匣子拿出一张写字的纸,仔细地审视沉思。 下午时,莫尚书家小姐和苏家小姐的事情传到他的府里,他虽然大吃一惊,但也没想太多,毕竟只是几个女子争风吃醋而已。结果不多久,门房的管事就慌慌张张拿了一封信来给他看。他的门房都是经过严厉申饬的,不相干的东西绝对不送过来给他看,这封信并未打开,门房也不识字,能让他如此慌张,肯定是送信的人对他用了什么手段。 杜尚书有点好奇地拆开信,只读了一行,立马打个激灵浑身发冷,在一片悚然中将那封信看完,立马召集太子最重要的几个谋士大臣去见主子。 果然,这一行人,和他一样,不会想到,下午那件看着是女子纷争的破事,竟然隐藏了一个惊天的夺政苗头,关系到他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可是,这个给他送信的人是谁呢?为什么这么做?为了谋个功名,那为什么不露面? 与此同时,被太子隔空呼唤的皇五子、奕王殿下墨予珩打了个激灵,在自己王府的晨曦中恍然醒来,他这晚不知道为什么没睡好,残梦连绵,洗脸的时候终于想起昨天下午传到他这里的谣言,眼底掠过一抹憎恶烦躁。 那个木家的破落户女儿,还真是个牛皮糖,粘着他这个身份尊贵的皇子不想放开了。这么多年他不提这茬事,就是想让大家都忘记这回事,忘记那桩该死的婚事。他的婚事,必然要有利于未来图谋大事,也必然要是风光无限的女子才堪匹配,木家那个孤女算什么?昨天那么一闹,竟然闹了个全城尽知,人人都想起了这桩陈年婚事。 她肯定是故意的!真是心机深沉!可是,你以为这样,本王就非得娶你不可?我还非得光明正大断了这桩婚事不可!不行,今天得进宫一趟,和母妃好好商量商量!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昨天赋花楼那一出,对他最深的那重影响。 安语嫣这一夜也无眠,明亮如雪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到她的秀闺,一点一点移到床帏,落在一张红肿又狰狞的面孔上,她已经哭了大半个晚上,因为她知道,前程尽毁,数年算计经营,因为今天赋花楼那一出,付之东流! 她被几个身强体健的嬷嬷推搡道赋花楼门口,闹市人杂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刁斗小民,她竟然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上衣,跪在那里被抽耳光!她忘记了疼痛,只记得屈辱,如此耻彻骨髓的屈辱!她像下三滥的勾栏妓女一样,身体被那些她平日里懒得看一眼的卑贱小民观摩,甚至还有流氓混混聚在边上尖叫淫笑,品头论足…… 想起这个她就浑身发抖,几乎捏碎自己的拳头。恐惧,屈辱,还有,恨!木阅微,莫幽若,还有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瑶光郡主,你们竟然敢如此! 她在各种偏激情绪的折磨下又哭又恨又悔又怒,疲惫不堪时终于渐渐睡去。梦里亦是一片月色清明,照回那些过去多年的尘封时光,那些不择手段爬向繁华的峥嵘岁月,那些拜高踩低的琐碎日子。梦里有一张青涩纯真的少女的脸,一脸崇拜看着她,像最虔诚的信徒一样跟随她,然后…… 安语嫣突然梦醒,她记起了那些发生过的真实往事,那个叫木阅微的卑微女子。 其实事情过去不过数年,只是数年间繁华若流光璀璨,在眼前飞舞诱惑,她一路追逐无暇旁顾,当然也不会低头看一眼那些被她踩在脚下的女子,更不会去细细斟酌当年那些斑驳往事,自会有人鲜血淋漓!有人在她一念之间跌入被亵渎的黑暗深渊! 安语嫣霍地从床上惊坐起来!木阅微是在报复! 她灰败的容颜生机顿现,若濒死的人看到了一道亮光,那道亮光,是仇恨,是反复仇的决心!木阅微,你之所以恨我,是因为我曾经加之与你的,羞辱与糟践,可是你为什么想不到,那样的糟践与羞辱,完全可以是授之于我的把柄,让我彻底毁掉你的把柄!她红肿晦暗的脸上最终浮出一抹阴狠的,狞笑! 这一晚的尚书府,也是灯火通明!莫幽若委委屈屈跪在大堂的花厅里,下午护国公府的云枫来府里大闹一场,父亲听闻她在赋花楼整蛊木阅微之事,惊怒交加,差点当着所有人的面抽她耳光。还好被母亲和兄长拦住了!结果她就被罚跪在这里思过,从下午已经跪到现在,饥肠辘辘、腿脚酸麻,也没有人来问候一声! 她就不明白,那么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就收拾不了一个木阅微!听丫鬟说当时柳如烟确实如她所愿跳出来了,黄虎也拿着证据抖出来了,这样的话,木阅微应该已经臭名远扬了才对!怎么不但没有把木阅微收拾了,反而把御史中丞家的安语嫣给网住了? 莫幽若想到丫鬟说的,那个安语嫣竟然被瑶光郡主勒令扒光了上衣,在闹市中心抽耳光,不禁一个哆嗦。如果当时她在场,恐怕也是这个下场吧! 她更不明白,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情,为什么要大为光火。明明母亲都告诉自己了,五皇子非常不满意这桩婚事,势必要断了这桩婚约。父亲和母亲商量,要和五皇子奕王结亲,把她送去给奕王为侧妃!所以她才出于一片好心,毁了木阅微的名声清白,自己解恨,也替奕王除了心头患,大功一件,他到时候肯定会对自己倍加宠爱! 没想到事情失败了,竟然失败了!柳如烟这个白痴,竟然连一个怯懦愚蠢的木阅微都搞不定!害的她现在被连累! 第136章 莫世名 同时莫府的另一个院子也是灯火微明,吏部尚书莫世名和嫡长子莫少柯正秉烛夜谈。 莫世名四十多岁,鹰钩鼻,一双鹰眼精明中带着几分阴鸷,他的嫡子莫少柯倒是玉树临风,风姿倜傥,举止间带着一个京中公子哥儿惯性的养尊处优。 “父亲担心的,可是今天妹妹谋事不成,名声受损?”莫少柯皱眉问道。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幽若名声受损,联姻的门户就只能降低,这对莫家,真是一桩坏事! 莫世名阴沉的脸上批过一丝烦不胜烦,却不急不缓道:“我不完全担心这个,还在那丫头没在现场,没被抓个正着,事后可以放出各种说辞为她辩解,还有缓和的余地。这些高门女子,谁没有点手段,这事风头过了也就算了!实在不行,还有其他女儿可以去联姻。” 其他女儿?那就只能从父亲的庶女中选择,和自己的关系就隔了一层,对他没什么好处。莫少柯神色微变,语气却是不变,道:“那父亲担心什么?” “你听现在城里传的都是什么谣言?说幽若和那个木小姐争奕王殿下,大打出手!风声肯定传到太子那里,我怕他万一品出什么味道,对我起疑心。现在我明面上还是太子阵营的人,转到五皇子麾下的时机还不成熟!” 莫少柯皱眉。的确,莫家的小姐竟然一心要想要嫁给奕王,这事传到一般民众耳里,也就一段笑谈,再起另一阵风浪就散了。但传到有心人耳里,就不一样了。比如太子,肯定会认为尚书府有心攀附奕王!这就是不妙了! 想了一会,莫少柯劝道:“父亲不用担心。第一,这只是几个小姐争风吃醋的事,太子素来谨慎精明,不会就为了这点风声全盘否定您,毕竟您对他极为重要。就算他会因此生一点疑心,父亲去解释解释,平复他的疑惑就好了!五皇子丰神俊朗,又是天家贵胄,这京中女子各个单纯,起了仰慕之心也很正常,未必就会想到深处去。第二,奕王殿下现在也不是还在太子身边给他做事吗?虽然暗地里已经准备夺嫡了,但太子并不知道,还当这个弟弟是他的臂膀。既然如此,就更不至于因为质疑父亲了!日后奕王势力渐强,一定会脱离太子,那时太子知道这回事,也为时已晚!” 莫世名轻微点头,脸上却还是阴黑一片。上次苏砚眉的事情,虽然尚书府做的天衣无缝,但太子已经对莫家极为不满,毕竟他的儿子莫少柯是首当其冲的。当时他在太子面前泪涕横流解释是被人陷害了,人家就是冲着太子去的,想要离间太子和吏部尚书的关系。太子也确实信了,毕竟莫家没有理由去毁掉有利于太子一桩婚事,完全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十有八九是被那些风月事牵连了。 但今天自己的女儿当街构陷木阅微,谣言里口口声声都说她是因为奕王争风吃醋才这样做的,最重要的是她指派的那个黄虎,还招认了半年前陷害苏砚眉的事情。 这些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事儿挤到一块儿,虽然他相信太子察觉不出什么,毕竟破坏太子婚事并且阴自己儿子抢准太子妃这样非同凡响的事儿正常人都做不出来,甚至没有人敢有这样的念头,一个不小心就家族覆灭。论京中有这样胆识和智识的,也就他莫世名一位。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安,非常不安,凭一个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狐狸的敏锐嗅觉,他隐隐觉得有些事情失去了控制,而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莫少柯看莫世名沉默,宽慰道:“其实就算太子知道了,也没什么,你以前不是告诉我,奕王夺嫡,陛下都默许了吗。现在执掌朝政的还是陛下,太子就算知道,也束手无策!” “我担心的不是现在,是莫家的将来。太子独大数年,朝中人脉盘根错节,势力直逼陛下,奕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莫少柯吓了一跳:“那父亲,您为什么还要支持站在奕王这边,太危险了!” 危险?莫世名呵呵冷笑。剑走偏锋险中求胜不就是他莫世名的官场钻营之道吗?不然,凭他当时一个小官吏的庶子,怎么能爬到吏部尚书这个朝中一品官员的位子。 然而他一点都不满足现状,好几次暗示太子要把自己的嫡女送去给他做侧妃,这样等将来太子登基,自己的女儿做了妃位,甚至好一点爬到贵妃的高位,那莫家就是皇亲国戚,这才是真正的光耀门楣,权倾天下。 可是每次他这样暗示,太子墨予黎都委婉绕过去了,看样子并没有从莫家娶一个侧妃的打算。莫世名当然知道,自己女儿那小家子气有愚蠢无度的德行,太子看不上。最重要的是,太子身边百官云集,能臣棋布,他莫世名观望太久,投靠太晚,并不是举足重轻的那颗棋子,太子虽然看重,但还没重要到搭上自己的感情殷勤笼络的地步。 这让莫世名觉得不舒服,也不满足。所以半年多前,当奕王秘密会他暗自笼络时,他模棱两可没有拒绝。五皇子墨予黎自小聪颖过人,连太子都稍逊一筹,没被立为太子不过因为是庶出而已,莫世名对他有某种同理心。 最重要的是,奕王的母妃白贵妃,是当朝首辅之女,其兄长又是礼部侍郎,还有一位兄长是副将,若奕王夺嫡,潜在势力也是不可低估的。 墨予珩势力是比太子弱了许多,但因为弱,才能显出他莫世名的重要性,那次奕王夜访,提出一个极为诱人的条件,就是会娶自己的嫡女为侧妃,并且保证将来若事成,立为贵妃。 正是因此,莫世名才在不久之后,一手策划了苏砚眉事件,算是给奕王送了一份见面礼,同时也是一次掂量。 本来按照他的想法,这件事一箭双雕,一方面折了太子即将长出来的强劲羽翼,用一双看着光鲜其实没用的漂亮翅膀取代,弱化太子的实力。苏家是百年大家,潜在的势力谁知道有多深厚。而。如果太子取了苏家嫡孙女为太子妃,基本上他未来的至尊之位就拳拳在握。莫世名赌的就是皇帝对太子的忌惮。果不其然,苏砚眉被诬陷,皇帝大怒之下斥责了苏家,立马为太子指了太后的远房侄女,宋家的宋玲珑为太子妃,太子的鼻子都气歪了,还必须遵命。 第137章 骑墙 另一方面,在莫世名预计里,苏砚眉清白被污,事情平息后必然只能嫁给莫少柯,等于将形势低调但势力雄厚的官宦世家苏家绑上了奕王这条船。只要苏家成了奕王的臂膀,莫世名对奕王夺嫡这件事,还是有些信心的。 但没有想到,安远侯苏家一再婉言拒绝联姻,说什么苏砚眉有污皇家体面,下半生只能在祠堂反省度过。压根是在糊弄他。 没把苏家扯进这趟浑水,莫世名对彻底上奕王这条船,还是颇为踌躇的,因为奕王的势力,相比太子,真是太弱了。万一失败,他数年的官场辛苦经营,可就全部搭进去了! 莫少柯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父亲并不全完忠于太子,也不完全忠于奕王,他是在骑墙观望,力图为莫家寻求一条最稳固最有前途的富贵之路!明白这一点,他不禁对父亲极为佩服!看来,父亲的城府,他还真没学到一点,得好好揣摩揣摩! 莫少柯道:“父亲,已经很晚了,您还是早点休息,这些事情,明天可以再想!” 完了又试探道:“我去让幽若也休息吧,既然父亲对她寄予厚望,惩处太重,毕竟不好!今天虽然因为她这件事,让那个黄虎牵扯除了苏砚眉的事情,但从谣言来看,不过是巧合而已,父亲就别太担忧了!实在不行,想办法把那个黄虎灭口了就好!” 莫世名微微点头,抬手示意他离开。等莫少柯出去。他那双阴沉精明的眼底,却闪过一抹忧虑。今天一听到谣言,他就立刻派人去查找了那个黄虎的下落,想要灭口了事,结果找遍了他经常去的地方,连个踪影也没有。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担心有人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将黄虎这个把柄收起来某天给他致命一击。 不过,当初他那样胆大包天的做法,又有谁敢猜得到呢?莫世名觉得这个压根不可能。也有可能是黄虎知道自己招了苏砚眉闯了大祸,可以躲着莫家的人也不一定!莫世名这样想着,顿时觉得微微轻松了一点。 而已经漫步于夜色中的莫少柯,却莫名其妙心意烦躁。想起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今天惹来的麻烦,差点让自己沦为一颗没用的棋子,不禁一阵气闷。 又想起原以为可以娶到苏家小姐,那个气度不凡、卓尔不群的女子,还是苏家的嫡女,他已经胜券在握,满心欢喜,没想到被苏家泼了一腔冷水,更是愤懑难当。他没想到苏家已经这样了,竟然还瞧不起他,他们竟然敢轻视他至此。 本来那件事只要不为人知,苏砚眉背着那个污名,他就有希望。没想到阴错阳差,苏砚眉的污名竟然莫名其妙被洗白了,这让莫少柯极为胸堵。 苏砚眉是清白的,他比谁都清楚,本来他娶了苏砚眉,是大大占了便宜,实际上没任何吃亏。名声不好又如何,他娶的是对方的家世,万一厌倦了放在一边冷着就是了,他还可以娶很多美妾,该少的一样都不少。对他没任何坏处! 却没想到哪个多管闲事的竟然给她洗白了,莫少柯觉得一腔算计付诸流水,美梦成空,真恨不得杀了那多事之人。 云衍和云枫在隔日的一个清早来拜访木阅微。真的是清早,长得比较低矮的秋菊墨绿色叶子上的露珠儿还没掉呢!木阅微那时还没从园子里跑步回来! 自从穿到这个时代,大环境苛酷,她更坚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所以隔三差五得大清早去跑步。好在护国公府的院子够大,古代的空气也够好,各处景致更是赏心悦目,跑起来心旷神怡的。 那天早上她恰恰好奇心大发探新路跑远了点,顺便园子里玩了会,回到隐花居,早晨的太阳已经在她门口的花园里洒下万斑金点,晨光磅礴。 云衍和云枫竟然在这个时刻,将自己撂在她隐花居这一片磅礴的晨光里。 木阅微大为诧异,眉头略蹙走到门口,没搭理云衍,只目色不明看着云枫,道:“这么一大早就来拜访姐姐,你怎么不程门立雪呢?还有,你爹爹就没有教过你,一天之中,掐着尖儿去拜访一个闺秀,是非常唐突无礼的?” 云枫朝天翻个白眼,就知道和大哥一道来没什么好果子吃,看姐姐这夹枪夹棍的!什么爹爹没有教过自己,这些年,一直是大哥教自己好不好!现在云衍还和自己一道在这里,姐姐不是在暗戳大哥吗?看来大哥果然把阅微姐姐得罪狠了! 他偷偷觑了云衍一眼,云衍倒是没什么羞赧或者被得罪的样子,只是意外地瞧着一身简装的木阅微,见她身着窄袖劲装,脸色红润,黑发简单一束,很显然是做某种晨练去了,此刻身姿笔直,英气飒爽,一双凤眼炯炯有光,潜藏锋芒,不像寻常闺阁的女子,倒有几分男子生气勃勃的气象! 云衍原本一开始就对木阅微的为人用心持质疑态度,毕竟这个表妹从后宅脱颖而出的时机太蹊跷了,他认定了她是那种野心勃勃、心术复杂,玩得了后宅阴私,攀得了龙凤高位的女子。这样的女子,瑶京城比比皆是。她们都端庄美丽,聪慧娇媚,但这种端庄娇媚里,有千篇一律的软弱之气,跟那些漂亮的藤萝一样,攀得上任何高绝的屋梁,却难以让他由衷赞赏! 可是现在他突然发现,木阅微是这磅礴秋光里一棵挺拔独立的树! 阅微看两个人都没说话,倒有点纳闷了:“你们这么早来我这里,是表演沉默的?” “不是哈,姐姐,你能不能给我看一眼传说中的血玉芙蓉长什么样子!我挂心了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云枫很知道木阅微的性子,她才不在乎一大早拜访闺秀唐突不唐突这样的礼节性问题,最多就是用这做个由头刺谁一句。所以,木阅微发话,他立刻迫不及待入了主题,问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第138章 拜访(1) 他真是被震惊了! 昨天他确实按照大哥的教导,先去小憩了一会,结果因为一晚没休息,小憩变成了大睡,醒来已经晌午后,忙忙去拜访华之琅。华之琅对他的到来似乎已有预料,将赋花楼的事情基本上事无巨细讲了一遍故事,当然他只讲了他看到的,只字未提楼上他和某位王爷的深谈! 却已足够云枫瞠目结舌! 果然和大哥料想的一样,外间的谣言只是半真半假的烟幕弹,当时真正发生的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强势凶猛的谣言让不相关的人望风影从,但对相关之人,细节才真正惊心动魄。 云枫没有想到那个黄虎招认陷害苏家小姐竟然是姐姐拎着刀子,歪打正着逼出来的,更没有想到,造化所钟之奇物,滟世子的血玉芙蓉,竟然在姐姐的手里! 华之琅所说的什么姐姐经过护国公同意将芙蓉玉簪送与滟世子,暂时留下血玉芙蓉的说辞,压根就是姐姐瞎扯的,哪有这回事!他怎么不知道? 估计前天晚上,滟世子就是因为这个来隐花居找姐姐的吧! 云枫对姐姐的私事不敢感兴趣,但他觉得自己和姐姐的交情,可以对血玉芙蓉很有兴趣! 云枫开口就提血玉芙蓉,阅微吓了一跳,随即醒悟过来,笑道:“怪不得昨天没有来烦我,竟然先去找华之琅了。有长进!” 说着从衣裳里拿出那个玲珑珍贵的奇物递给他,眼睛却是目不转瞬地直接扫向云衍。这个极其自律的大表哥能跟着云枫一道胡闹,一道早造访她隐花居,想必是为了这个吧! 果然云衍看到血玉芙蓉第一眼立刻脸色惊变,虽然极为隐蔽,又怎么逃得过守株待兔的木阅微的法眼! 云衍既然来到隐花居,那么对这件事应当有了心理准备,他向来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这般情形下还不能完全控制得了情绪,看来他与墨潋瞳的过节还不小。 木阅微默想那晚墨潋瞳离开前一刻脸上的那个表情做了各种可能设想:难道这俩人同时爱上了某一个女子?不对,当时墨潋瞳脸上还有一丝惘然,不完全是对情敌的态度,分明还有一丝道不明的……失落。这是墨潋瞳这样的人绝对少之又少的情绪,什么可以让他这般? 而且刚才云衍看见血玉芙蓉第一眼那个惊,不完全是不可置信的震惊,似乎还有一丝被刺着的感觉。 这两个人肯定有过节,这是绝对的,但又有一个道不明的神秘理由,让他们不能干脆利落地把这个过节给了结了,搞得有点纠结。木阅微算是有点懂了。 可是能是什么神秘理由呢?难不成他俩是亲生兄弟,对,很有可能,只有血浓于水的干系,才可能让云衍和墨潋瞳这样行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的人,仇恨却不能动刀子,情绪在复杂坚决中有一丝纠结。就像云衍刚才那个表情! 可是,是当年的溆王妃和阅微的舅舅云岙有某种特殊情愫,还是溆王爷和她的舅母有这种特殊情愫,搞出来这么复杂的关系…… 木阅微突然发现自己思想脱缰得有点夸张,不由自主上了魔道,甚至有些黑化,赶紧屏息敛神,收回了思绪,决定把这个问题放一放! 第139章 拜访(2) 云衍在看到血玉芙蓉的刹那确实有瞬间的失神,随即他就感受到一道锋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来自木阅微的方向。他立刻了悟,自己千防万防,还是低估了这个表妹,她的洞察之精微,远在他预料之外。 可是前天晚上他和木阅微那番交锋,未涉任何墨潋瞳相关之事,她肯定不是从自己这里觉察到行迹。那么,就是墨潋瞳微微露了什么端倪! 云衍内心一恸,面上却是将方才的震惊之态维持彻底,完了淡淡一笑道:“表妹果然令我大开眼界!” 对聪明人,她已经察觉到的端倪,没必要刻意遮掩,只会欲盖弥彰,越抹越黑!木阅微再聪敏,也绝对想不到正确的答案,他更没必要遮掩什么! 果然阅微淡淡一笑,没多说什么,极为礼节客套道:“你们这会来,肯定不完全为了血玉芙蓉!隐花居有幸,蓬荜生辉!请!”一个简单的邀请手势,直向隐花居大门! 云枫没想到木阅微上一回合还在讥嘲刁难,这一回合立马展颜相邀,猝不及防却也极为开心,嚷嚷着“我最喜欢姐姐的屋子了,又漂亮有大气还很有韵意……”这样肉麻的奉承话,就拉着云衍往屋里走! 只走了几步,云衍却驻足,站在庭前,抬头望向隐花居的牌匾,目色微凝,不由自主问道:“表妹这匾上的字,是何人所书?可是那个才高八斗的寰微公子?” 木阅微本来因为云衍驻足看那块牌匾,有点意外,听了这话突然颤了颤,定了定神才想起作答敷衍。 “大哥,这次你可猜错了!”却听旁边的云枫突然哈哈大笑,语气是实打实的幸灾乐祸,仿佛云衍说话错他就会中大奖似的,“这字,是阅微姐姐写的!惊艳吧!” “哦?”云衍目光从那块牌匾移开到木阅微脸上,很是惊异,“竟然是表妹写的?你懂得鸟篆?” 他下意识再去看牌匾,匾上只有简单的三个字,隐花居,与一般牌匾不同的是,这块匾不是一般字体所书,而是用极为罕见稀有的,形体蜿蜒繁复、类似图腾的鸟篆所书,显得高雅曼丽,沉蕴掩香。 而且隐花居四下都是层层叠叠的花圃茂林,庭前亦有几棵粗大老树,这几个鸟篆在这里,相得益彰,既有鸟语花香的勃勃生机,又有漫卷暗溢的书香气韵。制匾人可谓匠心雕琢、尚美到了极致。 竟然是这个年纪轻轻的表妹! 木阅微还沉浸在寰微公子这四个字带来的惊心里,她不知道为什么云衍突然这样说,莫名有些心虚,竟然不能合神思考,听了后一句问话,勉力答道:“略懂而已,衍表哥见笑了!”因为过于震惊,她倒是忘记了对云衍冷嘲热讽、话里含刺! 云衍却摇头:“这几个字的功底,可不是略懂皮毛!表妹谦虚了!” 木阅微心存暗鬼,不想在这个上面多做纠结,伸手向里道:“请吧!”心里还在暗暗揣摩这几个字上有什么端倪让云衍瞧了出来!警惕之心增了数重! 第140章 菊诗(1) 进了门,云衍才发现,隐花居厅堂摆设和一般闺秀所居真有天壤之别,琳琅满目皆是书,却因为布置精巧,倒没有书室的沉滞幽暗,只觉得通透精美,格调清雅。 几个人在一张做的刻意拙朴的黄梨木圆桌旁坐下,圆桌上摆了几样精巧的小点心,远岫又泡了一壶迷迭香茶,给每个人都奉上一杯,才静静站在木阅微身边。木阅微每天都在园子里晃悠一圈后回来用点点心,饮用迷迭香或者玫瑰花泡的茶水,据她说,这个,提神! 云枫手里一直揣着两个做工精美的大盒子,这时终于可以卸下负担了,赶紧递给木阅微:“你的!” 木阅微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疑惑地接过来打开,却见里面都是当年父母特意打造给自己的那些精美饰品,玉簪,手链,耳坠之类的,每一个上面都雕刻有阅微的名字——正是被这几年被云雪雅和莫幽若从她这里搜罗走的。那天和莫幽若在赋花楼交手后,她让苏嬷嬷找出这些饰品的记物单,准备一一要回来,不想当时去大堂花厅时,莫姨娘没和云岙他们在一起,只能暂时作罢。 没想到云枫竟然给自己送来了! 当下心间微暖,合上木盒,诚心道:“谢谢,这几天正想着怎么把这些容易惹起事端的小物件收回来呢,你就送来了!真是及时雨!少了我不少麻烦!而且,你竟然能想到这一茬,真是有些意外!” 对云枫,她素来不客气! 云枫嘿嘿道:“我的心思才没这么严谨慎微,是大哥提醒我的。我就是个冲锋将军,直接去莫府和云雪雅那里替姐姐夺了回来而已!” 云衍?木阅微极为诧异,下意识就去看这位大表哥,云衍的目光却在打量木阅微墙上的字画! 云枫使劲点头:“是啊,这些需要特别仔细去想的事情我怎么能想到?那天我只想到去莫府大闹一场而已。后来大哥知道我闹事,去那里来找我,提醒我可能还有一些类似的玉簪在莫幽若手里,回来又提醒我云雪雅那里也可能有,我才知道的!” 虽然心下诧异,木阅微还是诚挚对云衍道:“谢谢衍表哥!” 云衍却摇摇头,并没有接受她的谢意。对他来说,这是应尽之责,不需要领谢。而且,云雪雅和莫幽若竟然能从国公府嫡表小姐这里夺走她的珍藏之物,这些年木阅微受到的欺凌可见一斑,所以木阅微的谢意虽然诚挚,听上去总有那么几分不对味。 可是云衍怀疑,木阅微这般锦绣心窍,是莫幽若和云雪雅那两个头脑简单的千金小姐欺凌得了的吗? 云衍不愿在客套上多说什么,转移话题道:“这两幅诗字,也是表妹的手笔?” 不知道为什么,云衍一提字画,木阅微就倏地一下,心微微一惊。可能刚才云衍对木匾那一句猜测,给她留下了阴影! 阅微点头,心间却警钟隐隐,生怕云衍再出惊人之语。 云衍却是站了起来,走到那两幅墨笔跟前,仔细端详,却见两首诗都是咏菊之作。其一精巧工丽,孤高傲岸: 问菊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第141章 菊诗(2)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另一首也是傲岸清高,境界却平和恬淡了一些,稍微幽静隽美,隐隐还有几分高亢壮丽的气象: 供菊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坐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云枫见云衍在那两诗书跟前端详良久,不禁大声道:“大哥,阅微姐姐的字也写的很好,和你有的一比吧?” 云衍在瑶京极有美誉,瑶京四公子中的孤竹公子就是木阅微这位表哥。这个美誉,一方面是因为云衍性情傲岸孤高,气质清雅蕴华,像极了那丛傲霜挺拔的青竹。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云衍极擅书字,一杆竹笔挥舞,挥洒气象万千。他的字,堪称大宸国一绝。 所以云枫的话,木阅微完全当做是一个外行在说笑,她的字,业余里面拔尖的,专业里面就不用想了。云衍对字的苛求,木阅微没见过却听闻过。她没打算从这个极为高傲的表哥嘴里,听到关于她的字的丁点好评。 阅微前世七岁开始习书法,练得一手骨力遒劲、端丽恢弘的颜体字。但她自己也承认,在这方面,她并不如读书阅世那般有天赋,只发展成了业余爱好,一种承袭自书香门第的业余爱好。 不过木阅微性格本身就是内敛中有疏阔,昂扬中有谨慎,倒和这个字相得益彰,十几年下来,也算小有成就,至少能看!能看的意思就是,穿越到这个古国,在瑶京一干女子之中,完全可以撑得起场面。 但和极擅书法的云衍,那是没法比的,云衍对书字,那和自己对书一样,是情有独钟,骨子里带来的天赋,造诣至深,和他比,压根是自取其辱! 所以云枫这不知深浅的话一出,木阅微也就呵呵呵呵,算是自我解嘲! 不想云衍却道:“极好,诗很好,字也很好!” 阅微真要呵呵了,淡淡道:“都说孤竹公子傲岸直言,特别是在书字上,臻于至善,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境界,现在竟然在我隐花居夸夸敷衍。衍表哥,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 她这话含讥带嘲,加上原本就对云衍的芥蒂,听上去完全是在嘲讽!云枫吐了吐舌头,觉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安全! 云衍正对着那两幅字蹙眉沉吟,听道木阅微这句不冷不热、含嘲带讽的话,如寒星般的凤眼突升一抹凌厉,直直扫了过来,却撞见木阅微那双和他如出一辙的凤眼,只是那双眸子似嘲非嘲、似笑非笑,锋芒隐约,和他的视线撞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让开了。但很显然,对他的评价,她不屑一顾! 云衍目光中的针芒下意识缓和下来,有点哭笑不得。一般女子听到别人对自己较高的评价,都会喜形于色,修养好一些的女子就算不表现在面上,也会暗暗喜悦。可是木阅微听到他较高的评价,反而质疑他含糊其辞,敷衍了事,也算是绝无仅有! 其实从刚才看到这两幅诗字,云衍对木阅微的猜忌质疑之心,就去了一大半! 第142章 论字(1) 就像木阅微善于因文品人,他善于以字量人,一个人的性情,往往在他援笔运墨之间,就可以挥洒个淋漓尽致! 木阅微这两首诗,其一傲岸孤直,极合孤竹公子云衍的心性!其二幽恬昂丽,又恰恰和将军长子那种豪阔的心境不谋而合。 最重要的是她的字,骨气奇高,端庄雅丽,端秀中隐隐有股昂扬之气,云衍甚至在某一刻觉得与木阅微神交,起了惺惺相惜之感。所以才不由自主地说极好。没想到这个表妹倒是一点也不买账!不买账也罢了,还给他颜色看。 如此天真,怪不得可以和云枫聊得来,还能被墨潋瞳盯上。这两个人,算是他见识过的最天真的人了。不过天真的性质不一样罢了!墨潋瞳是一个肆无忌惮的顽童,而他的弟弟云枫,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罢了! 可是木阅微呢?她的天真云衍有些读不懂,不过他竟然判断她是一个求万众瞩目、一心向上爬的女子,也算走眼得可以! 云衍叹口气,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解释,一般这种境况他是不屑解释的。但眼下还是淡淡道:“我倒没有敷衍你。写字初期,重于形,临摹很关键。但数年之后,就该脱俗于形,求自身骨气;再到第三阶段,就是究字内精微,求字外磅礴。然而,大所数人往往走不出第一步,因为他们被临摹所拘,锁于窠臼之内,再也不能有方寸进取。”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叹口气道:“水遥就是这样,运笔极工,却一片死僵之气,没有任何气象。而你,已经稳稳有了自己的风骨,甚至隐隐有了磅礴之气象!” 云水谣是云衍的嫡亲妹妹,护国公府的大小姐,闻名遐迩的瑶京四璧之一,云衍连她的不足都提出来了,可见并非说谎。最重要的是,他的话,很有道理,木阅微可以触类旁通,这和她读书作文的精神意旨,根本上是一致的! 但她没有想到,云衍对书法境界的领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这个大表哥倒也出乎她的意料!一个人愿意开疆拓土地勇往直前,不拘窠臼,这个人,本身就值得去欣赏!她倒也因此放下了不少对云衍的成见! 其实阅微自己本身就不是一个一味沉浸在情绪里、伤感缠绵的人,那一晚她确实伤心难过,但那不过一时情绪暗涌,她不完全克制那样的情感,却也绝不放纵。她确实会因为云衍、云岙以及护国公府对她的某种苛待而郁闷伤感,却难得耿耿于怀! 她是个拎得清的人,很清楚护国公府向来不是权争刻薄之家,她之所以受到这样的待遇,肯定有极为深层的原因,那个原因,凭直觉,关乎她父亲木赟的死,她母亲云妩的死,甚至关乎十年前那个开明有为的皇帝的死!不然什么东西能离间当年云岙云妩情比金坚的兄妹关系呢?这才是她要探究的事情!而不是那些今天受了委屈、明天受了苛责的鸡毛蒜皮! 所以对她的舅舅云岙,她有情绪,但这情绪的爆发力,也就是不冷不热、随时随地的冷嘲热讽,仅此而已!对云衍,原本还没有多少情绪,但那晚这个大表哥那番话,她不可能不产生任何抵触情绪! 第143章 论字(2) 当时确实难过,但过后绝不自怨自艾!木阅微是这样开导自己的:她那晚之所以难过,是因为这个大表哥性格傲岸、气质清雅,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她某种程度上还比较欣赏他。如果云衍是一个气质平庸、呆肥丑矮的人,他那晚那番话,她才懒得理会!她成功地说服自己不是感情上受了伤,是审美上受了挫! 云衍这番话,她也的确赞赏。低头沉思一会,她福灵心至,突然道:“不,表哥说的不对!” 看着云衍疑惑的目光,她语笑嫣然,笑道:“表哥直说了三个阶段,应该还有更高的一个阶段!” 在云衍和云枫狐疑的视线中,她从容不迫,援笔濡墨,在微黄的宣纸上写下两行十个字。云衍原本只是犯疑瞧着,但木阅微写一半,他神色已微变,等木阅微落笔,云衍的脸上仿佛看见了一场烟花三月里的明媚春雨,瞬间一亮,从桌上捧起那几个字细细端详,半晌才凝神望字感慨道:“表妹果然胸有万千气象,非常人只所及!” 云枫纳闷地瞧了那张纸,却见纸上只写了这十个字:“臻神明变化,与生命烂漫!” 他能说他很不懂这俩人再说什么吗?大哥,你不是来有正事吗?怎么在这里玩物丧志了!而且在云枫印象里,云衍从来没有如此诚心地欣赏过某位千金小姐,甚至京中那些极有才名的公子,现在竟然可以和木阅微相谈甚欢!云衍对阅微姐姐,隐隐有了兄长之风!云枫虽然开心,但也有点郁闷地翻白眼,因为他感觉自己被冷落了,很无聊! 他正要打岔。却见云衍盯着那几个字,眉头微蹙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木阅微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令这个机敏的表哥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能是什么, 云枫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立马见缝插针:“哥,有什么奇怪的!” 云衍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木阅微:“表妹的字,和那个寰微公子的字,太像了,简直如出一辙,若非亲见,我定然认为这字,是寰微公子所书!” 阅微再次心惊肉跳,手中的笔差点扔到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云衍瞧破了什么,故意说这番话。但那一刻残存的清明意识告诉她,这绝对没有可能。 小心翼翼地把笔放到笔架上,又无所事事用手整理了一下砚台,让迷乱的心平复下来,木阅微才镇定道:“表哥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忽悠我吗?” 她目光没有任何闪烁地看向云衍:“我想就算是云枫,也能看出来,我和寰微公子的字,真是天差地别吧。表哥竟然敢说很像!” 云枫满头黑线:姐姐你这是在黑我,意思是我水平很低吗? 他眼巴巴看向自己的大哥,无辜的眼神各种求安慰! 云衍看了一脸苦巴巴的弟弟一眼,淡淡道:“也只有云枫这水平,才会觉得你们的字天差地远!” 云枫终于刷到了存在感,却屡屡伤口被撒盐,瞬间觉得自己的心碎了一地,虚荣也碎了一地! 木阅微和云衍聊了这么半天习字境界,其实已经隐隐猜出云衍的意思,这句话一说,她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前世的时候她学过一些心理学的书,知道有一门笔迹心理学,可以从一个人的笔迹,确定其人的各项素质。那么,练习书法臻于至境之人,从字里敲打禅机,看出它可能是哪些人所写,也不奇怪!哪怕是刻意去修改笔迹,只要是一个人写的,总会露出点端倪! 她真低估了自己这个大表哥,所以现在境况有点棘手,好在,棘手而已,还不至于绝境,还可以圆回去!毕竟只是猜测! 第144章 字里禅机(1) “表哥这话,阅微虽然懂一点,但不能全然懂!可是,你将寰微公子的书法和我相提并论,我还真心不服!谁不知道啊,这寰微公子虽是才学极高,书法却是个绝对短板,只能说是庸凡之作,连一般的优秀作品都有所不及!所以,就必须得请教表哥了!” 说完给远岫简单做了个手势,远岫无声离去。 云衍并未留意她的轻微举动,沉吟道:“这也是我最奇怪的,按照寰微公子书法表现出来的气韵,他不该如此。他写的字……有点怪异!” 木阅微感觉自己的心再次惊跳,好在她适应能力不错,可以不动声色问道:“怪异?什么怪异?” 云衍低头,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感觉他是故意要把字写坏的……也不是故意,感觉他写字时的环境,非寻常环境!他是在某种他并不习惯的束缚之中,就好像带着镣铐一样!他力求在这种束缚中让自己的字写得更好!我无法确定是什么束缚,纳闷的是,他干嘛不直接跳出这个束缚?” 阅微只觉得自己的心通通使劲跳,几乎跳出胸腔。云衍的每一个字都想鼓槌,密密地敲在她的理智冷静的鼓面,嗡嗡作响,头皮发麻。 那天被安语嫣逼到绝境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的危机感! 可是她不能就此罢休,她得试试云衍的虚实根底。知道危险的程度,才能规避危险。 远岫已经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卷字! 木阅微接过,沉默小刻,头一扬道:“云枫既然已经找过华之琅了,那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寰微公子是我的至交好友?” 云枫使劲点头,姐姐你太牛了,拿着滟世子的血玉芙蓉,还和才名极高的寰微公子交情匪浅,怪不得,怪不得你这么聪明。那两个人,可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尖儿!当然我大哥也是! 云衍深邃的目光注视木阅微半晌,才点头:“这个我确实知道了!” 他当然同时知道了这个表妹这几年,从没闲着。被冷落的好处就是,她完全由着自己折腾了!木阅微这几年,在外面混迹的时间,绝对比乖乖呆在隐花居的时间长!不过这个表妹的性子心胸,到和父亲嘴里的云妩姑姑挺像的! 木阅微一边打开手中的卷轴,一边道:“这是去年菊花盛开,寰微公子送我的一幅字画,也是吟咏秋菊之诗,他的笔迹。我很好奇刚才表哥所言之深意,所以还请表哥详谈!” 旁边的远岫听着这番话却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这字……这字是寰微公子写的?小姐你不要睁眼说瞎话忽悠世子,他很聪明的!这字明明是你…… 却听见云衍道:“对,这的确是寰微公子的字!” 远岫的下巴几乎掉到地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小姐,见木阅微面无表情,又张大嘴巴朝桌上望去。 却见卷轴已经打开,平铺在桌上,世子云衍正在凝神细看! 云衍一边看一边点头,这果然是月寰微端庄疏朗的字迹,他虽然从未见过寰微公子本人,但广闻闻这位公子的才名,也读过他的一些文章,极为佩服欣赏,所以本能觉得此人书字自当不错,很是下工夫寻找了一同。毕竟有才学之人一般都在修习书法。寰微公子才名极高,想来书法也当不错! 第145章 字里禅机(2) 结果寻觅来却是大失所望。寰微公子的字,虽然别具一格,确实大失水准! 不过既然曾经研究过,对这位公子疏阔端庄的笔法,还是比较熟悉的。眼前正是月寰微的字,又是一首吟咏菊花之诗: 对菊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寰微公子名士自风流,果然如此!”,云衍情不自禁道,他修指所指,是这首诗的第二联,却眉头微皱:“就是有点脂粉气!” 木阅微觉得自己的小心脏简直忙不过来,云衍一会一句平地惊雷,会要命的。 她稳了稳神,指着刚拿来的那幅字画,插话道:“虽然寰微公子与我所书都是楷体,但很显然,他的字笔势舒展,圆融秀润,运力更是含蓄朴素,所以整个气象宁静浑穆,端庄疏朗;可是我的字呢,虽然也有点端庄秀雅,却比他任性多了,笔势遒劲,酣畅淋漓,运力基本不拘形迹,所以整体感觉昂扬明媚。最重要的是,你必须承认,我的功底,可以撂出他好几条拱辰大道,这一点寰微公子自己也是承认的……” 拱辰大道是瑶京城最宽大的一条街道,从城门直往皇宫内苑,气势恢宏非寻常街道可比。显然木阅微说这话很不客气,也很不服气。 云枫也忙不迭在一边点头,虽然他写字水平一般,可是自小在兄长督促下,也是有一定鉴赏力的。这两幅字,孰高孰下,一眼就能看出来! 云衍原本凭借的是一个有极高写字天赋的人,长期沉浸字海精研书法的眼力劲儿与敏锐的直觉,刚才在隐花居门口看到那几个鸟篆,他第一感觉就是这应该是月寰微的字,甚至觉得那几个字才是月寰微真正的字,以前他看见的是伪作! 而且已经知道木阅微和那位寰微公子交情匪浅,送她几幅字也理所当然。他没有想到门口的字竟然是木阅微亲笔所写,这令他极为诧异。 等进屋看到这两幅字,他又是同种感觉,莫名其妙这两幅字该是那位寰微公子所书。而且,据说这位寰微公子才学极高,博览群书,通晓百家,又擅音律,懂世情,唯一令云衍扼腕叹息的就是,这位闻名遐迩的知名才子,竟然在书法上唯独短板。刚刚看到门口的牌匾和这两幅字,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这才是寰微公子应该的水准,月寰微至少应当是这个水准!他也不能全然说清楚怎么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也就是如实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因为他本人也极为震惊,虽说字迹有类似,但像月寰微与自己表妹这两个人的字给他感觉如此类似的,数年以来再无第二。他情不自禁就感慨纳闷。没想到木阅微竟然揪着不放,非要他说个所以然出来。 怎么说呢,书法进境到他这个地步,这些东西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东西。可是看着木阅微那黑晶晶的水眸,他竟然无理拒绝,同时也特别好奇,为何自己的表妹在这个问题上如此执念。 云衍沉吟半晌,清了清嗓子道:“表妹有点为难我了,这个东西,不大好说。我给表妹举个例子吧。比如说父亲,他是极为有名的将军,他穿上铠甲,上马迎敌,威风凛凛,声震军中,叱咤风云!然后等他回到京城,穿上常服或者朝服,安居府邸,即使没有那身铠甲,不弄枪舞剑,他的气场威望,在明眼人眼里,丝毫没有消磨。这是一个人的历练打磨出来的气场,是一个人的风神所在!谁也替代不了!只不过并非所以人可以觉察到罢了!当然,还有其他经过狼烟淬炼的人亦有类似的风神,比如瑾王殿下。但二人历练迥异,其它地方差别便大了,瑾王殿下的将军气势里更多天家尊贵,父亲更多大将的耿直!他们二人虽有类似,还是有极大的区别!所以说世间没有两人完全类似!” 第146章 挚友(1) “人如此,字亦如此!”云衍话锋一转,“寰微公子和你的字表面看上去确实天壤之别,可是,怎么说呢,就像是父亲,或者瑾王殿下,他们在战场和府邸两种不同状态而已,是一个人在不同状态下的差别,而不是两个不同的人的差别!你可明白我说的?” 他盯着那两幅字半晌,缓缓继续道:“我一直感觉,那个寰微公子,就像是在戴着什么镣铐写字,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可能是某种爱好吧,如果有天他去掉镣铐,写出来的字,可能与表妹如出一辙!” 木阅微越听越心惊肉跳,脸色都有点发白。云衍是凭直觉,但一个天赋极高、某个专长修为到一定境地的人,他的直觉才是最可怕的。这一番话,更是鞭辟入里,几欲捅破重重迷雾直抵真相。 她记得前世在一本书看到过,不管选择哪条路走,修为到至高境地,你们看到风光,是类似的,可以晓一通百。果然如此! 木阅微笑笑,看上去有些不解道:“是我为难表哥了!可是,为何我和月寰微字体有你说的那种相像呢,等他回瑶京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和我完全两种人!” 云衍若有所思摇头:“可能你们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东西都一样吧,不然也不能成为好友。也可能是某种奇特现象,就好像双生子。”他觉得这样的解释勉为其难,有些空泛,但确凿的他又实在无法解释今天偶遇的这种奇怪感觉。 木阅微点点头,慢慢收起了那幅字。 “等一下!”云衍突然道,“这幅字可不可以送我!” 云枫睁大了眼睛,他的大哥向来心高气傲,书法更是吹毛求疵,他收藏的字画,都是那些生名赫赫的书法大家的,基本都是前人珍品。也有一些是声名不怎么响亮的人的,但云衍说,这些人的字都是极品,只是没有被发现而已!瑶京城有很多闻名遐迩的老先生的字,被吵得火热,读书人争相临摹,他都不屑一藏,现在竟然要木阅微的字。 对,阅微姐姐的字是写得不错,但云衍向来收藏的都是将写字当为某种终极追求,修为到某种境界的。阅微姐姐很显然更爱读书作文,收藏她的文还可以,收藏她的字,对于哥哥,有些夸张了吧! 他看了眼,正是木阅微刚才写的那幅十字书,“臻神明变化,与生命烂漫!” 木阅微却知道,云衍要这幅字,是瞧上它的涵义境界,而不是那几个字,点头道:“劳烦指点半天,表哥喜欢,我的荣幸!” 云枫看着这场谈书论字的交谈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忙道:“大哥,我们来找阅微姐姐是有事的,你们光在这里说这些字就用了大半个时辰,赶紧说正事。” 云衍有点语塞。他那晚跟在木阅微后面,听到她说已经为解除与奕王的婚事埋下了引子,之后又觉察到墨潋瞳来过国公府的迹象,因此断定赋花楼发生的事情绝非谣言所传那般简单。 事实果然如此!昨晚他将云枫报给他的信息深深思索,本是要得知木阅微如何退婚的线索,毕竟这是关乎国公府未来的大事,亦是多年来他最为悬心的事情。 第147章 挚友(2) 将所有的事情细想,他一个寒噤,惊觉了奕王要夺嫡的苗头,这下这门婚事更是要退掉了,可是始终没有发现木阅微所说的为退婚埋下的引子! 与此同时,云枫所告诉他的血玉芙蓉在木阅微手里这个消息也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因这两件事悬在心头,一大早云枫邀请他去隐花居,他知道这孩子肯定是对血玉芙蓉兴趣极大,所以,明知这般早于礼不合,还是莫名其妙来了。 血玉芙蓉确实在木阅微手里,但其中关节,木阅微肯定不会告诉旁人。 至于退婚那件事,那晚他是尾随木阅微不小心听到那句话的,现在如果贸然问起,木阅微肯定会知道她那天跟在她后面,这样挺尴尬。 一时间,他不知如何说起! 好在云枫从旁边插话:“姐姐,你原来也和滟世子交好啊!这真令我感到奇怪!”他似乎感到不可思议,眉头微皱,一只手还下意识去摸后脑勺。 木阅微苦笑,交好?呵呵,她和墨潋瞳交好?对,他们是性命之交,刎颈之交——他见他一次不是要取她性命就是要划她喉颈! 不过云枫这话里貌似还有另外一重意思! 她目光幽幽一闪,貌似不经意笑问道:“什么叫我也和墨潋瞳交好?这话的意思是,很多人都和他关系匪浅?你也是吗?” 云枫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我见了他能躲就躲,能溜就溜,才不敢和他有什么干系!可是,他本来是大哥最好的朋友!” ?!什么? 木阅微霍然抬头,震惊地看着云衍。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答案震惊,墨潋瞳和云衍并非简单的贵族少年之间的泛泛相识,这个她那晚已察觉。 令她惊奇的是这个事情云枫都知道,可见并不是什么秘密。原来墨潋瞳竟然是云衍最好的朋友,怪不得那晚情形那么古怪! 木阅微太清楚,在这样盘根错节的高门深院,撇开人脉上的逢场作戏,场面上的虚与委蛇,单私下论交,担当得起朋友二字,该是多么珍稀,情分定非寻常!何况还是云衍这样出类拔萃、傲岸孤高的人与墨潋瞳那样倾城绝色、刁诡莫测的人,能称之为朋友,那绝对不是一般曲折。 她可以肯定,这俩人若能成为朋友,以他们呈现出来的人格,那绝对是,挚友!金石样不可磨灭不打折扣的挚友。 何况云枫话里的意思是最好的朋友!意义不言而喻!木阅微想象力丰富,预测力惊人,对人性更是透视精微,很快便勾勒出这两人的友情轮廓! 但纵然她聪明绝顶,也想象不出这段故事的起承转合,点点细节。包括这段友谊为什么成了过去式! 木阅微黑晶晶的眼睛看着云衍:“衍表哥,云枫所言当真?” 云衍低头蹙眉,在木阅微看不到的地方,他眼中的迷惘若大海遥远处的云翳重重叠叠,无声涌动,掀起无数回忆的痛。 半晌才轻描淡写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小时候就认识,那时大家都是一派天真、心无挂碍的孩童,没有门户之见,没有利益瓜葛,自然看着谁喜欢就和谁一起玩儿。长大后,人会有必须担当的东西,比如说家族安危。特别是在瑶京,可能随便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会被人歪曲了导致万劫不复。在这样的乱流中,过于纯真的友谊,是没法延续的!” 第148章 云衍的谎言(1) 木阅微闷闷听着,云衍这话模棱两可,似乎告诉了她很多信息,又似乎什么也没说。她这个大表哥果然高明。他知道她心间存了疑惑,与其让她存着瞎猜乱想甚至胡乱调查,不如坦坦荡荡给她个答案拦截她继续猜疑。 可是这算哪门子答案啊! 不过云枫倒是听懂了:“对啊,我们不能和溆王府关系太密切,溆王这个人,城府深,人还看着阴鸷,前几年不就是因为他,护国公府还在刀刃上走了一遭……” “别提这些了!”云衍也不知道是心烦意乱还是别有用心,一句话打断了云枫的回忆! 完了看着木阅微,目光炯炯:“滟世子将他最有身份标识的血玉芙蓉送与表妹,可是钟情于你?” 木阅微没有想到他话锋急转突然问这个问题,还问得这么直接。虽然纳闷,但更郁闷,她几乎想笑出声来。钟情?木阅微可没这份自恋,也不敢有这份自信。墨潋瞳现在不给他捣乱,她就烧高香拜佛祖了! 而且,木阅微不是云雪雅,灰姑娘与王子这样的故事,对她来说压根就是一个冷笑话,或者蒙蔽愚者的灰色童话,她从来不相信这样的故事会有完美收场。 在她眼里,而所有完美的感情,友情也好爱情也罢,一定是某种程度上的势均力敌!她和墨潋瞳,压根就是老鼠和猫!无论身份上、地位上,甚至……容貌上,都不是一个水准好不好! 不过面上她并未表露这样的想法,而是眉一挑,目光略含深意看着云衍:“怎么,表哥又有意见?” 云衍立刻知道木阅微这话是刺他那天晚上在她与奕王婚事上的咄咄逼人,他好像被木阅微清锐的目光惊了一下,转离视线摇摇头,眼睛深处云水苍茫,语气稍微有点慌乱虚浮:“如果是墨潋瞳,你若真的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我倒……没意见!” 云枫着急:“大哥,可是……可是溆王,他是太子的人啊!” 木阅微大为诧异,她没想到云衍竟然这般回答,疏漏如此明显,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看来他真的有些乱了方寸。这可太难得了! 低头沉默了一会,木阅微还是决定犀利点,她转头对云枫笑道:“溆王虽然是太子的人,可是滟世子,很显然,陛下并没打算将他和溆王绑在一起!” “什么意思?”云枫不得甚解! “大宸国开国以来,哪有王世子被单独赐号的,恩宠隆重是一回事,但怎么也不能坏了王位沿袭大事。他是溆王世子,陛下偏偏赐号‘滟’字给墨潋瞳,你说如果将来继承了王位,他若是溆王,那陛下赐予的这个字当如何,丢掉不用显然是不妥的;如果他是滟王,那溆王府的王祚如何承袭?溆王可也是现在陛下的某位祖宗御赐的称号啊,不能随便抹掉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陛下这是极宠,滟世子将来必然为滟王,而溆王,自然从现在的溆王子嗣里重新挑选一个继承!是不是啊,衍表哥!” 云衍深深看着木阅微,似乎要将她看个通透。昨晚自他惊觉奕王野心的同时,更是对彼时身在现场、并且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木阅微的智识,有了新的一层认识,这个女子的机敏和决断,简直是可怕。 第149章 云衍的谎言(2) 可怕到他甚至不敢肯定,她确实如他预料,明着忽悠那个流氓黄虎为苏砚眉洗冤,暗里大胆猜测推断瑶京朝局风向,这样的胆识和智识,就算他当时临场,也未必做得出来!所以他也有点怀疑木阅微只是碰巧了。 但眼下这番话,很显然,绝非碰巧!她就是那么聪敏!她的聪慧见识刷新了他对女子的评断! 就像方才,木阅微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滟世子将来必为滟王。这明眼人,在京城也绝对不过三人!甚至云衍自己,也只是在心底存了个隐隐的纳闷疑惑,而且这纳闷疑惑还得益于他和墨潋瞳的近水楼台之利。刚刚木阅微那番话,才让他彻底醍醐灌顶,猛然领悟! 滟世子的封号在寻常人眼里只是皇帝过于恩宠罢了,因为谁都不敢去想皇帝会有天突发奇想给溆王一脉册封两个世袭王。这说出来简单,实际上就是异想天开、前所未有的事情!根本无例可循。 所以只有在寥寥数人眼里,它才预示着未来的一起风云。这寥寥数人仅仅猜测而已!现在,木阅微成了这寥寥数人之一! 而他云衍,因为对木阅微的再一次低估,将自己圈禁了自己的谎言里,前言不搭后语,前面挖坑后面自己就跌了进去! 木阅微对滟世子的名号解读并不奇怪,虽然大宸国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是在数朝之前,一个延续了三代的王国,还是有这样的先例的。一个帝王给一个王爷的世子赐号,然后封王,这个王脉等于承袭了两个王位,可谓荣宠无限。可是那个被帝王赐号的王世子,可是身世极为离奇,牵扯了一桩皇室血脉的隐秘谜案。 墨潋瞳他怎么会…… 当然这段历史是浩如烟海的历史帙卷里极其微渺的一笔,又是一个并不显赫的王朝,一般人不会留意到。但很显然,大宸国这位皇帝,因缘巧合读过这段轶事。木阅微对皇帝的读书范畴突然有了点好奇!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云衍前面说话的意思,似乎是他和墨潋瞳因为家族的政治立场,至交好友从此分道扬镳,后面这话的意思,却又不反对滟世子与国公府联姻。简直前言不搭后语! 很显然是扯淡!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对了,但触礁的原因,绝对不是云衍说的朝局上的危机感!与政治立场完全无干。 但能令云衍说谎,那原因,肯定有趣得紧!木阅微目不转瞬盯着云衍,锋利得目光令后者难得地感到无措,仿佛芒刺在背。 云衍略为羞赧,为自己的言语上的破天漏洞,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就算王位分离得了,但血脉切割不开,父子亲情更不会说断就断。溆王已经是太子阵营的人,墨潋瞳与他为父子,牵连甚深,就算将来真为滟王,立场上彼此独立,也不会完全撇的请。这些关系护国公府存亡,容不得任何闪失!” 木阅微听着这貌似有几分道理其实冠冕堂皇的话,朝天翻个白眼,心中确认了她这个素来傲岸耿直的大表哥心里有鬼! 但她没再反驳,再反驳只能是口舌之争,而且是毫无用处的口舌之争!她对言之无物的交谈,没什么兴趣!无聊透顶的人才会用喋喋不休的说话打发无聊透顶的时光! 云衍却盯着木阅微,黑亮的目光神采炯炯,精气暗生,似转移话题道:“表妹既然都这般说了,又花费心思想得这般通透,那就是真有意于滟世子了!” 表哥这番话听着很寻常,没任何异样,宛然一个大哥在关心小妹的心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仅凭直觉,木阅微觉得云衍这番话里玄机不少。她感到很多隐匿的信息在这番话的背后朝她遥遥挥手,可是真正仔细去追究思索,立马没有痕迹。 就像低头间黑夜中划过的一道闪电,某个瞬间照亮了世界的真相,然而你没看见! 第150章 骑虎难下(1) 实在揣摩不透一闪而过的灵感,木阅微打个哈欠,懒得和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绕圈子。云衍话已至此,谈锋惫懒,很显然说什么也不会透露有用信息了,阅微索性也懒懒道:“我可没勇气钟情于他,我才见过他两次,每一次都是险险死里逃生,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那张可恶的脸一次!你们猜的没错,我们是性命之交,每一次见面,他必然会取我性命!” 云枫目瞪口呆:姐姐,这世界上就只有你认为滟世子那张脸可恶! 阅微看着目瞪口大的云枫和微微惊诧的云衍,最后目光落在云衍身上:“衍表哥你和他有旧情就好,下次他要杀我,麻烦你走一趟,你不用救我,只要你到现场,墨潋瞳必然跑路!” 云衍这才明白,那一晚是因为自己到场,墨潋瞳急于离开,才让心思敏锐、纤微毕见的木阅微觉察出了端倪! 念及这个他恍然大悟间又心中凄然微痛,明知不可深想,心里又偏偏不停闪现出那一刻的情形。那个原本天真刁邪、无所畏惧、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在听到他即将要来时,瞬间慌乱了心境! 他从来都那般聪明绝顶心细如发,纵然狡黠灵慧宛如孩童,行事却从未有丝毫孩童的疏漏,一向宛如他的容颜一般完美无憾。却在得知他将到来那一刻连简单的掩饰都做不好,生生落了痕迹,给人瞧出端倪。这样一个墨潋瞳,那晚他……是落荒而逃吧! 决意形同陌路却难免千回百转,世间天赋极高又心思敏感之人,遭遇这种境况,大抵都如此吧! 而且听木阅微这意思,她大概是某种际会和墨潋瞳不打不相识,被他盯上了。 云衍不同于木阅微,他太清楚墨潋瞳的性子,很明白那个人既然愿意将血玉芙蓉交到木阅微手上,她必然不会有性命危险,最多是被各种戏弄罢了!而被各种戏弄只不过出于一种孤独,墨潋瞳,他真的是,太孤独了! 不过,被他戏弄,本身就是以身犯险!有性命危险也确实是……正常不过。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惹上他的! 云衍觉得自己心情突然有些烦闷,也不知道烦闷什么,但他也清楚木阅微必不会透露更多。就好像他也不会向木阅微透露更多。所以也就不多话。 云枫瞧见大哥和木阅微再次以墨潋瞳为引子打太极,不禁极为郁闷,为什么他们无论说什么话都能把自己撇开。 他急忙道:“姐姐,其实我和大哥来,是想知道,奕王那桩婚事,你准备怎么办呢!你没出去不知道,这两天京城里纷纷扬扬,传的都是姐姐你原来已经和奕王定亲的事情,我觉得姐姐你已经骑虎难下了。” 云枫还小,向来想得浅,他并未想到奕王暗地里的动作,但他知道木阅微素来不喜奕王。现在大家都想起了这桩婚事,还是先帝指婚的,木阅微想要推脱,似乎很难了!都怪那个莫幽若,好好的干嘛要闹那么一出! 云衍这时也疑惑盯着木阅微,原本这只是一桩旧婚约,除了当事人和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没多少人记得起,云衍觉得那个时候要解除婚约相对比较容易点,想一个高明借口禀告陛下,不动声色解除了,将这事的影响力局限在贵族圈,不要波及太多人,这是最好的结局。 第151章 骑虎难下(2) 但这么一闹,所有人都记起来了。事情因此就复杂多了,真如云枫所说是骑虎难下。无论是皇家,还是云家,为了那道圣旨,都得把这婚事给办了!哪怕为了皇家的尊严和信誉体面! 毕竟先皇已崩,生前有极为贤达明慧,深得民心。十年之后将他的一道圣旨,在闹得人人皆知后,又无故作废,当今陛下会惹人诟病的。 所以那天听到满城都是莫幽若为了争风吃醋构陷木阅微的谣言,他第一个想法就是木阅微是故意的,故意搞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逼着墨予珩娶他为王妃。 因为木阅微已经不小了,奕王迟迟不见动静,明眼人都清楚,他无意于这桩婚事!木阅微执意要做五皇子妃,就只能这样绵里藏针,温和逼迫了。 可是木阅微的目的是退婚,这真令他费解了!如果要退婚,当下的做法不是适得其反吗? 木阅微感受到云衍的审视,却漫不经心道:“不怎么办!凉拌!” “姐姐,你不会是真的想嫁给奕王吧!” 木阅微不客气地鄙视了他一下:“我以为只有奕王那么愚蠢短见又盲目自恋的人,才会执意这么认为!” 云枫吐吐舌头,小心翼翼看了云衍一眼。大哥,姐姐是不是含沙射影说你和奕王一样,愚什么又自恋。 云衍倒是风轻云淡,有点哭笑不得!看来木阅微不计大仇,却也不会忽略小怨,那晚他那么一逼迫,她的确不记恨什么,但现在只要她想起来心情不快,就会随时随地呛他一下。这个明明无比聪慧却随时随地使小性子的习惯,倒和墨潋瞳很像。他再次有点顿悟为什么墨潋瞳会盯上木阅微了! 他开口问道:“既然表妹有心解除婚事,为何又弄得满城风雨,骑虎难下!”他很清楚,谣言大多是木阅微自己,或者是一些人按照木阅微的意思,传出去的! 木阅微清朗道:“骑虎难下很正确,可是表哥,难道骑虎难下的,就我一人?” 云衍震惊,他瞬间明白了木阅微什么打算,不知为何心下一惊,即刻大声道:“不行,太危险!你太大意了,绝对不行!” 木阅微倒是没有料到云衍态度这么断然,心下微暖,脸上却是不以为然:“不行?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啊,喊停就停。不行也来不及了。饵都放出去了!” 云衍立刻道:“想办法阻止流言,还有转圜的余地!” 木阅微伸伸懒腰打个哈欠,懒懒道:“流言猛于虎也,何况已经铺天盖地了,宫里肯定早都闻到风声了,覆水难收,再阻止压根不可能!而且我不想等了,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我都快成老姑娘了,再等下去,我所有的桃花都凋谢了。为了一个墨予珩,嗯,太不值了!” 云衍没想到木阅微这个时刻突然这般不正经,漫不经心似乎在讲一个无干利害的笑话。但以她的机慧,绝对不会无的放矢轻举妄动,内心也绝对不像表面这样麻痹大意,缺乏危险意识。而且平心而论,木阅微的做法,貌似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如果和木阅微易地而处他大概也会这般做,可是…… 云衍半天才道:“这事可以徐缓图之,不是非要这样置你于险地不可!” 木阅微一哂:“你和舅舅这几年倒是想徐缓图之,你们殚精竭虑,可想到徐缓图之的办法了?” 云衍沉默。 和皇家解除婚约本来就难,这桩婚事还是先帝下旨的。而现在的陛下和先帝的感情,云衍能猜出几分,那是极为微妙的。虽然无论是先帝在世还是离世数年后,当今陛下对这位兄长都充满濡慕与缅怀之情,但云衍何等敏锐精细之人,凭他的嗅觉,两位陛下的兄弟情可没那么简单。 所以先帝遗留的这桩婚约才是大麻烦!遵旨也麻烦,解约也麻烦! 第152章 火中取粟(1) 其实简单论事,奕王要夺嫡,陛下是不想护国公府卷进去帮助奕王的,不然他老人家手里的牌就不多了。他最盼望云岙维持现状,好好做个兢兢业业的孤臣,一心尽忠于他。但这是先帝圣旨下令指婚的,陛下也不好明着就毁掉。 所以尽管木阅微已经适龄,这一桩该皇家出首的婚事,还拖着,既没说要解除,也没说要履行。换而言之,其实所有相关的人,出于各自的私心,都在消极抵抗!包括皇帝! 木阅微看云衍默然,不禁安慰道:“其实这几年我也想不出办法,如果奕王没野心,安安分分做个王爷,陛下才懒得理这桩婚事,又不是他娶,娶谁都一样,那时要解除婚约,比较难,因为皇帝会觉得云家不识好歹;还有当时奕王倚靠太子,皇帝会有点忌惮,毕竟奕王的实力就是太子的,他不会放纵太子势力太大,威胁到他自身。而现在,奕王野心刚露出了端倪,衍表哥,这是个变数,也是最好的时机!” 云衍摇摇头。他何尝想不到这一层。只是,木阅微故意放出谣言,惹怒奕王,逼她出手,以寻机隙解除婚约。但这太危险了。墨予珩和白贵妃的手段,那不是一般阴毒。木阅微虽然聪慧,但阅历有限,她接得住吗? 怪不得他冥思苦想许久,都没有勘破木阅微的计划,他压根就不会往这里想,不会想到这个表妹竟然有这样的胆魄,敢于以身犯险,用自己做诱饵,刺激奕王出手。而奕王,只要他确定要夺嫡,就一定会出手!他的正妃之位应当用来为他笼络一个重量级的支持者,留给木阅微简直是糟蹋! 云衍想到这一层,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木阅微,他现在是完全确定了,木阅微在事发当场,就确定了奕王夺嫡的苗头。她怎么确定的?这个表妹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他再一次发现,这个表妹和墨潋瞳的极其相似之处,就是极为天真又极为复杂,仿佛一潭清水,明澈见底,但你无法确定她到底有多么深! 是的,木阅微的道理讲得通。只要奕王犯了错,云家处在弱者的地位,在那般情形下解除婚约,才不会让皇家觉得护国公府不识好歹,以下犯上! 木阅微揉揉太阳穴,心里把那个皇帝骂了十万八千遍。明明做他极为乐意的事情,还要千方百计给他铺好台阶,让他仪态万千地走下来。代价是她木阅微可能被他儿子整的万劫不复,这事,真他妈扯淡! 云枫都听呆了,看俩人沉默,忙问道:“姐姐,你怎么会有危险?谁会害你!” 云衍横了他一眼:“可不止你的姐姐不愿意嫁给奕王,奕王也不愿意娶她为妃,现在满城风雨,你说奕王会怎么做?” 云枫一呆,奕王殿下素有贤名,仁爱娴雅,和果敢英武的太子是两种人,但显然后者更令人愿意亲近。但这两年在木阅微指点下,他已经知道这位贤仁的王爷实际上有多么阴狠。姐姐逼急了他,等她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木阅微看他突然白了脸,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了,墨予珩和白贵妃虽然阴毒,却只知道摆弄一些鬼祟小计,上不了台面。不用担心我!而且你应该知道,和皇家退亲,本来就是火中取粟、与虎谋皮,哪有完全稳妥的法子?” 第153章 火中取粟(2) 后面这句话,是说给云衍的,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木阅微这话对了一半,墨予珩和白贵妃正是因为阴诡,才可怕。谁知道她们的暗箭什么时候射出!射出的箭会淬什么毒。 不禁叹口气:“也不知道他们会作何行动?” 木阅微耸耸肩:“能什么行动,要么暗杀,除掉我,那这桩婚事就只能作废,一劳永逸!要么明着栽赃陷害让我理所当然成不了奕王妃。这些人,不会有更高明的主意。” “他们不会暗杀你!”云衍想了一会,肯定道。 木阅微讶然。墨予珩的人绝对没有办法杀了她,这点她完全确信。因为莫洛的存在,除非墨予珩派出无数重量级的杀手,打上个几天几夜,不然他根本动不了木阅微分毫。 可是云衍怎么知道?莫洛在她隐花居,目前只有华之琅知道,而且他绝对不会告诉云衍,木阅微很肯定,华之琅虽然嬉笑怒骂,不拘一格,但关键的事情上绝对不是个大嘴巴,所以当时他发现莫洛的行踪,木阅微才没往心上放的。 哦,不,云衍不是她理解的意思,云衍的意思是,墨予珩压根就不会来刺杀他。他为何如此肯定!木阅微疑惑地看着云衍。 “因为血玉芙蓉在你手里。”云衍淡淡解释。 木阅微愕然。对啊,血玉芙蓉在她手里,这么大的事情,墨予珩肯定会得到消息,肯定也得知了她编造的那段血玉芙蓉交换芙蓉玉簪的谎言,所以在这个人眼里,她某种程度上和墨潋瞳有交情,其实换了谁都会这般认为。 如果他敢派人刺杀他,肯定会被墨潋瞳那个绝顶聪明又心狠手辣的盯上,树这样一个肆无忌惮又深得帝宠的敌人,目前来说对他大大不利。他不会做这样于大局不利的事情。 这一点她竟然没想到! 怪不得呢,这两天她让莫洛处处提防,还暗暗调了四个高手隐在周围,料定了她的隐花居半夜三更会起一场血雨腥风,结果风平浪静,原来如此!今晚要让莫洛好好休息。 可是,墨潋瞳那晚将血玉芙蓉留下来,有这个意思?不会那么好心吧!她再次否定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这就是说,奕王母子就不会用这种方式解决我,那就只有后者了,用某种司空见惯却极其厉害的狗血方式,让我名正言顺失去做奕王妃的资格。可是这需要在很多人在的场合,好给他们做个见证。我如果足不出户,他们岂不急死?”木阅微有些嘲讽地挖苦道。 云衍也有些纳闷。这件事是必须速战速决的,风声这么大,皇家是必须有个态度的,如果陛下不得不发话,要奕王娶了木阅微,那就成定局了,到时候奕王想抗旨都晚了。所以他必须很快行动,让这桩婚事泡汤。可最近压根没有需要在公众场合举行的什么宴会礼仪之类的,他们要做什么也只能干着急。 云枫突然道:“姐姐,他们会不会像对待苏家小姐那样对你。” 木阅微和云衍对视一下,摇了摇头:“不会,最近莫幽若和苏砚眉件事已经闹成那样了,还是因我而起,这时候再出一件这样的事,只会贻笑大方,受人质疑!”所以可以肯定墨予珩白贵妃至少不会拿她的清白做筏子。 当然也有可能,但绝对不会是什么私人物件或者写私信这样捕风捉影的方式了,那力度,肯定要凶猛得多。至少得捉什么在床吧!可是这侮辱的就不只是木阅微,还有他墨予珩呢!绝对的下下策! 那他们会做什么呢? 第154章 左手(1) 这时,远岫在门口道:“小姐,老爷房里的方嬷嬷来了。” 阅微道:“赶紧请!” 方嬷嬷就是上次提醒木阅微要给莫姨娘拿回卖身契的那个嬷嬷,她是云岙身边的老嬷嬷,这时来为了什么事? 云衍和云枫也是极为诧异,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方嬷嬷稳步进来,看到云衍和云枫,略微奇怪,但很快就正容道:“世子和枫少爷在这里,那就好。老爷让世子、少爷,还有表小姐,都去大堂一趟呢!” 云衍道:“那年发生了什么事?” 阅微这才发现,云衍很有国公府世子的气势和气度,这句话虽然说得很温和平常,但让人不由自主就屏息正襟。看来他对木阅微还真算优待,半天说话和风细雨的! 方嬷嬷道:“定远侯府苏家来人了。过段时间是舜华长公主的的寿辰,因为前两天,表小姐无意中替苏小姐洗清了冤屈,苏家极为感念,送来了请帖,要表小姐到时务必去苏府赴宴!” 木阅微和云衍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隐隐的电闪雷鸣!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云衍对苏嬷嬷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们马上到!” 方嬷嬷告退,云衍深深看了木阅微一眼,眼底探寻的意思不言而喻。 木阅微耸耸肩:“那个,知道危险总比浑然不觉好!” 很显然,白贵妃母子,一定会在苏家对她下手,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不然,就只能等着皇帝迫于传言和先帝圣旨的双重压力,选择婚期,被迫娶妃。所以,他们一定布置周密,并且,无所不用其极毁掉婚约。 阅微的思维很快已经转到别的事件上面,她若有所思道:“苏府送来请帖,本来舅舅代收,然后派人拿给我就罢了。为何还非得方嬷嬷跑一趟?衍表哥不觉得很奇怪吗?” 云衍略为思索,表情凝重道:“恐怕递帖子的人不是一般身份,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阅微沉思一会,想不出个所以然,抬头道:“你们两个先行一步,我得换身衣裳才能去。” 两人这才注意到,木阅微晨练回来,就穿着那身简装和他们一直聊到现在,确实不适宜去见客。 阅微将云衍云枫兄弟送出门看他们离开,返回来时,看到刚才他们三个人交谈围坐的木桌边,已经多了一个气质极为冷锐的女子,一身黑衣劲装,煞气若隐若现,目不转睛盯着桌上寰微公子那幅字,深情极为寒凉。 阅微看了旁边呆立着不敢说话不敢动的远岫一眼,叹口气温和道:“去给我拿套干净衣裳放在房里,我等会去换。” 远岫如蒙大赦,兔子一般逃走了。那天晚上她才知道这个屋子里一直隐着一个可怕的人,她不明白一个女子竟然为何可以这如此般可怕,浑身杀气,一个目光飘过来就让人浑身发冷。好在她的武功非常不错,神出鬼没常常让人忘记她的存在,最重要的是,小姐以后就有人保护了。 远岫想到这一点对那个莫洛的恐惧会少一些。不过也消灭不了她站在那个人身边时的惊惶畏惧。 莫洛望着木阅微,似笑非笑:“要不要我去干掉你的表哥,除了后患!” 第155章 左手(2) 木阅微端起茶抿了抿,回以似笑非笑道:“恭喜你,莫洛,你现在学会开玩笑了!”很显然,方才和云衍云枫的所有对话,这个无所不在的隐卫,不知躲在哪个地方听到了。 莫洛冷冷看了一眼木阅微,冷冷劝道:“云衍光从几幅字几乎就能勘破天机,他天生机敏,明察秋毫,又和你同在一个园子里,时间久了,非发现端倪不可。” 木阅微摇头:“这是个意外,因为他的书法造诣抵达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就好像你的武功一样,臻于化境。你能从对方的招式看出来者何人,哪怕对方极力伪装也欺骗不了你。云衍自然也能从一个人写字的笔法看出点什么苗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我们无需太担忧,云衍绝对不会撞到真相上!他毕竟是将门之子,心思机敏是一方面,但他性子沉稳厚屹,他的想象力,没那么奇诡!” 莫洛想想的确是,这个护国公世子,在京中一干贵族里面算是最为出类拔萃的公子之一,但毕竟是大家长子,虽然卓尔不群,却也难免拘于某些窠臼。有些事情,他压根不敢想。之前不是没想到木阅微以身犯险招惹墨予珩出手吗?那么木阅微隐瞒的那件事情,他更不会起什么荒谬念头!哪怕他已经瞧出了一些端倪! 木阅微微笑,刚才云衍在场看出字里春秋,她还真差点惊破心胆,但后来就想到这位表哥的性子,别说他不会猜出什么,就算她现在明目张胆告诉他真相,估计他也得消化好一段时间,木阅微再给些确凿证据,他才敢相信。所以她倒没忧虑了! 半晌蹙眉道:“如果真要防,还是得防着墨潋瞳。他既然认出我是两年前那个少年,自然会对这两年我的行踪探查一番。这个比较麻烦!” 墨潋瞳可不是云衍,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规则界限这个字眼,他的规则就是他自己,这样的人,在想象力上,云衍往往难以望其项背。对木阅微要掩藏的秘密来说,他才是可怕的危险! 可是无论如何预防,都会有疏漏,何况墨潋瞳狡诈刁滑非常人所及,木阅微叹口气,道:“唉,随他去吧!” 说罢将桌子上的毛笔握在手里,援笔濡墨,在微黄的宣纸上写字。 莫洛凝神而望,木阅微是在抄写方才寰微公子那首供菊诗,只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像平常写字那样,右手执笔,而是略微不习惯地将竹笔握在左手,运笔却极为自如。 随着她洁白如玉兰的左手翩翩舞动,微黄的宣纸上,字迹一个一个宛然呈现,若蕴华的昙花在子夜一枝一枝奄然绽放,每一枝都绽放出不为人知的惊奇秘密! 莫洛望着那些一个一个跃然纸上的字,又望着专注于写字的木阅微,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 如果云衍此刻就在木阅微身侧,亲眼看着木阅微写下这些字,他肯定会大惊失色,整个人的世界被彻底颠覆,说不定这位身体极为强健的将门长子,会惊得当场晕过去! 因为木阅微左手执笔写出来的字,抄出来的诗,和寰微公子如出一辙,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异。一样的疏朗雅致,一样的圆润浑穆,一样的——水准庸凡。 真的没有任何差异! 除了,她是在用左手执笔! 第156章 阅微月寰微(1) 木阅微写完撂笔,仔细端详着那一幅字,下意识想起云衍论字那番话,无可奈何叹口气,伸出自己的左手仔细观摩,完了又叹口气,无可奈何笑道:“云衍所说寰微公子的镣铐与枷锁,无非左手而已。用自己极为不习惯的左手写字,可不是戴着镣铐?” 而且她擅长颜体,前世偶尔心血来潮,学了一段时间虞世南的楷书,穿越到这个大宸国,她就以左手执笔,以这种风格静穆浑然的字体作为一个道具,经营另一重更容易在这个时代国家自由行走的身份。 以和自身性情有些偏差的虞氏楷书书写,还是用并不习惯的左手,写了整整三年,真是惨淡经营。好在以后不必了! 莫洛沉默地看着木阅微背影,大概在大宸国,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那个名动京华、才高八斗、风姿清雅、在瑶京留下无数传奇然后飘然江湖的寰微公子,其实就是她眼前这一位,多年来一直隐忍护国公府后院,传闻中父母双亡、性子怯懦的护国公府表小姐、一介孤女木阅微。 这几年,她一直以寰微公子之名活跃于京中,甚至远走江湖,谁都不知道她用了多少心智,具体做了多少事情,但很显然,她做了不少事情。经营瑶京商铺,创办寰微书院,甚至远走北境雪谷深山…… 当然还包括,亲赴天下第一山庄——华家的扶苏山庄将第一杀手莫洛挖过来给自己当影卫。 莫洛记得自己当时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只不屑地冷笑下,就去扶苏山庄所在的归鸿壑深处练功了。结果寰微公子竟然在赌局中真的赢了华之琅,某种程度上取得了她的所有权。 但莫洛是谁,岂能任他人随便摆布,凭寥寥几句话就被人卖了。那样她还不如继续去过那杀人不眨眼的血腥日子。可结果是,当时的寰微公子和她独聊,果真只说了寥寥数语,就把她收买了。 这让原本没心没肺还在一边看热闹的少庄主华之琅大为无趣。完了就执迷不悔地纠缠着寰微公子,并且全心全意探索那天他到底对那个冰石心性的莫洛说了什么,让她竟然那么容易就缴械了。但直到今天,把原本素不相识的寰微公子纠缠成了好友,也没探索出什么结果! 但莫洛从此就跟随木阅微,贴身保护她的安全。也就是贴身跟随的这两年,亲眼见着木阅微的所作所为,对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姐,从最初的轻视,到后来的惊异,知道最后彻底的折服。 莫洛渐渐明白了这世界上的不止若她自己般这样一种强者,在腥风血雨中拼杀,杀出直抵名誉巅峰的血路。莫洛自己就是一道振聋发聩的霹雳,令微芥众生闻风丧胆、心生畏服。 与她相比,木阅微微不足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娇小姐,如履薄冰般藏在名门大宅的后院,仿佛泡沫,随时都会噗一声碎了。但她的隐忍,她的机慧,她的勇气,还有入木三分的洞察力,仿佛一道若隐若现无处不在的隐雷,尽管看上去没有那么强悍的震慑力,也绝对不敢低估。因为你很清楚你只是没看清她的全貌,你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大的能量,某个时刻会突现多么惊人的爆发力! 第157章 阅微月寰微(2) 即使木阅微不说什么,莫洛也知道,这位小姐蓄势待发。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努力,只有不动声色的隐忍! 莫洛在长期的杀手生涯中将自己练成了一件利器,泯灭了几乎一切人的痕迹。木阅微,如出一辙,她也是一直在修炼自自身,在她艰难的处境中,也将自己练成了一件利器,适应这瑶京光怪陆离的生活的利器,但她看上去依然那么快乐。莫洛感到匪夷所思! 木阅微可意识不到自己这个护卫在想些什么,她放下笔就去内室换衣裳,然后就去了前厅面见云岙。 当她进了花厅大门,一眼望见坐在首座,正在陪着云岙喝茶、气质卓然的青衣老者时,不禁下了一跳,脸色微变! 那老者本来正在和云岙吃茶,吃得有些漫不经心,阅微进门后,他立刻有所察觉,目光如电,一下子落在她这里。木阅微神色笃定,继续缓缓行走,走到合适的地方,才低身行礼:“阅微见过舅舅,见过苏二先生!” 云岙好久没听木阅微称呼自己舅舅了,当下略微诧异,但他更诧异的是木阅微竟然识得这位苏二先生。但这点诧异比起方才得知,这位竟然是走一趟前来特意给木阅微送请帖这件事,就已经不足为奇。 阅微很清楚,能让这位先生来给自己送请帖,那肯定是苏家将赋花楼当时发生的一切,都已洞察至微,尽悉在握。 而且凭苏阁老与这位苏二先生的阅历与智慧,他们从那些浮光掠影中真正能察觉到什么讯息,木阅微心里真没底。在那些本身就极为机慧又有阅历锦上添花的智者面前,她从来不敢托大。 这位苏二先生名义上是定远侯府总管,但可不是一般的管家。他身世凄苦,父母双亡,很小就伶仃孤苦飘落江湖,讨饭为生,受尽欺凌,后来被苏府救下带回来,自小跟在苏阁老的身边做书童,耳濡目染,才学自然随着自己的主子日渐进益,加上自身天分又高,与主子一般酷爱读书,后来索性做了苏阁老的伴读。 在苏阁老高中状元后的几年,这个书童被想法光怪陆离的苏阁老和长公主撺掇,将他隐瞒身份送去科举考试,结果令整个大宸国都起了一阵风浪,因为这位书童步了他主子的后尘,让苏家在数年之后又出了一名状元。 一门双状元本是好事,但这位状元的身份只是当时苏家世子的书童,还是由家奴提上来的书童,这令许多自视甚高的贵族豪门暗生羞惭,因羞成怒,他们觉得苏家这是在践踏他们的门面,故意用一个家奴羞辱他们的才智。因此纷纷上书,要求取缔这个苏家家奴的状元称号! 迫于各方压力,当时的皇帝去掉了这个书童的状元地位。苏二先生当然也就不能做官了。 直到后来开明的宸文帝登位,朝里官员量才而用,文帝要提拔这个才学不比自己主子低多少的书童为朝廷效力。 可是这位苏二先生竟然婉拒了,说以家奴出身在朝廷围观,虽感恩皇帝知遇,却于礼法不和,不想乱了朝中礼序,又说反正苏阁老已经在为朝廷效力,并且是当时文帝有力的支持者之一,自己在苏府继续做管家,帮助苏阁老出谋划策,也是为朝廷效力。 当时苏阁老已经和这位天赋极高又性情豁达的伴读结为兄弟,他在苏府俨然一个主子。 很多权贵开始还攻击这位先生,说他不识好歹,肯定是嫉恨当年自己的状元位子被取缔,才不肯为朝廷效力。好在宸文帝心胸磊落,能理解这位老先生同样磊落的胸襟,知道他说这些话都是出于真心,也就没有勉强。 所以这位苏二先生,名义上是苏府的管家,这身份,可比管家贵重多了。 苏阁老让他来下帖,这其中的文章,可不是一般意味深长。 第158章 苏二先生(1) 世子云衍也相当震惊,父亲让人去请木阅微,他原以为,苏家是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嬷嬷来送帖子,或者是苏世子亲自来送,才让父亲这般郑重其事。 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苏阁老身边的苏二先生。 这真可不是一般意义了。 按说木阅微虽然救了苏小姐,无意中存了苏家一个情分。但舜华长公主的寿宴可不是一般人能参与的,苏家愿意给木阅微这样一个没有声望和地位的小姐下帖子,已经很给面子。派个苏府体面的管事来送帖子,已经说得过去了。真要郑重表示苏家谢意,想给木阅微一个很大的面子,那最多是长公主派身边一位嬷嬷来,木阅微的面子可就大了去了。非苏家真要表示绝对的、不二的诚意,那长公主可能劳烦自己的孙子、定远侯府世子苏御跑一趟,毕竟他与木阅微年龄相仿。 这已经是顶天了。 苏家名义上的管家其实和主人身份无二的管家苏二先生出马,这已经不是苏家简单诚心邀请木阅微去赴宴了,这代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态度。说明苏家的一家之长,苏阁老,很显然非常重视这件事情。舜华长公主虽然身份高贵,但在大宸国,出嫁从夫,苏家的一家之长还是苏阁老,他代表苏家最高的权威。 苏家竟然对木阅微赴宴如此郑重其事,没有鬼才怪呢? 苏二先生淡淡打量着木阅微,这个关键时刻救了苏家嫡出孙女名誉的国公府表小姐,暗自揣摩阁老是不是想多了,眼前不过一个不到双十年龄的千金小姐,看那双微带锋芒的明眸可以肯定确实比一般千金聪明一点,那双眼睛似嘲非嘲,仿佛能通透什么。 但她真有阁老预料的那般厉害?不至于吧,毕竟年龄在那里局限着,还是足不出户的千金,阅历也在那里局限着,能聪慧到哪去! 苏二先生温和道:“我代整个苏家谢谢你,为眉儿洗雪清白,也让苏家不至于一直背负恶名,受到那些乌合之众的指指点点。” 阅微摇头:“老先生严重了。我只是误打误撞,赶到那一块了!苏家本来就是明珠蒙尘,阅微只是碰巧逞了下口舌之利,吹去了那层尘而已!” 苏二先生呵呵笑:“误打误撞?如果这件事真那么久容易解决,阁老和公主也不至于那般内疚了!” 内疚?木阅微目光霍然一闪,直直扫向苏二先生,撞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心间当下雪亮,明白了一些原先的疑惑。 苏二先生一直留神观察木阅微的神色,只看她这一瞬间的表情,就知道这姑娘从他这句话又得到了不少讯息。看来,还真是个厉害的。 “你为什么要救眉儿?”他有些探寻地问道。 这也是苏阁老和长公主的疑惑之处,那天的事情他们基本上已经探查清楚了,这位木小姐在从苏阁老那本书中得知天机之后,可是拎着刀子威逼利诱,不惜扔掉一个大家千金的矜持,冒着被很多人盯上的危险,逼迫那个黄虎吐出真言的。 苏家了解整个事件后仔细询问了苏砚眉,她和这位木小姐,到底多大交情,她竟然可以为她挺身而出?因为苏砚眉的交际圈,苏家人还是比较清楚的,并没有这位木小姐的影子! 第159章 苏二先生(2) 结果不出所料,苏砚眉和木小姐只是几面之缘,说过几句话而已!相交算是泛泛! 那她至于做到那个程度,犯得着为苏砚眉挺身而出吗? 木阅微淡淡道:“当年安语嫣那几个小姐欺负我的时候,苏小姐为我开脱过,我记得她的善意。这次她的事情我恰恰碰上,又举手之劳,理当知恩图报。”这是真话,当年不是苏砚眉,木阅微当时被安语嫣暗地里怎么羞辱,真不敢想象。 但这并不是全部真话! 果然苏二先生追问道:“这个我知道,眉儿说她当时确实为你说过话。可是,那天在赋花楼,你说的原话是,苏家小姐对你有救命之恩。我问过眉儿,她并没救过你什么命。可是无论是眉儿还是你,我相信你们都不会说谎。你能告诉我,这怎么回事吗?” 木阅微朝天翻个白眼,同时心里微微凛然。她没有料到,苏家人探查消息探查得这么仔细,这一句话的干系,竟然也没有放过,翻来覆去地追根究底! 这个问题她怎么回答?苏砚眉确实救过她的命,当时如果不是这位苏小姐善心并且勇敢,一介女子却不让须眉,估计名动天下的寰微公子早就曝尸荒野了,还有什么后来的传奇!苏砚眉是在无意中救了身负重伤的寰微公子而已! 可是这个她木阅微能光明正大说出来吗?显然不能。 她大概也猜想除了一些轮廓,之所以苏家对这件事上心,是他们必须知道木阅微奋不顾身洗清苏小姐清白的根源,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苏家人从来不是稀里糊涂拎不清的。苏阁老不派别的人来,让这位睿智又洞悉逝世的管家兼兄弟来,某种程度上是探寻一个答案。并且在这个答案基础上做出一些需要临场决定、只有苏阁老本人才能敲定的决定。 木阅微看上去好生为难,她看了一眼云岙,又看了一眼深思的云衍,最终坚定道:“我不能说!” 几个人吃了一惊,没想到她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 苏二先生看了这位坦率的女子半晌,才叹口气:“你不说就算了,你肯定有你的理由,我们也只是问问罢了,毕竟苏家欠你这么大的人情,不追根究底说不过去。” 他看上去极为惋惜,想了半晌又道:“所以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又难以解决的问题的问题,可以直接来苏府找我,这个人情,苏府得还!” 木阅微苦笑,这老先生是跟她玩心吗?一个既有身份又负名望,身后还有苏府的老者,话说到这个地步…… 木阅微也叹口气,又瞟了云岙一眼,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其实也没什么,当时我扮成小叫花子在外面玩,被一些流氓混混盯上了欺负,苏小姐刚好路过,她身边有很多苏府护卫家丁,帮我解了围。不然……不然我肯定惨了!” 咳咳咳,是护国公大人云岙,喝水不小心把自己呛着,咳嗽喘气的声音。木阅微朝天翻个白眼,至于吗? 云衍已经猜想这个表妹不安分,所以不至于如云岙般震惊失态,但他脸上也是特别精彩:他纵然对木阅微的不安分有心理准备,也怎么都想不到,木阅微还会扮成叫花子出去玩,还被流氓地痞调戏! 苏二先生倒是明白了,苏砚眉他很了解,心地极为善良,又有一些不让须眉的英气勃勃,恃强凌弱这事儿落在她眼里,肯定会管一管的。看着护国公的反应,对外甥女的性情还是不知道的,这位木小姐刚才半天不说,是碍于他们的吧! 所以他笑道:“恐怕以木小姐的聪慧,眉儿当时不出手,那些流氓小混混,也欺负不了你去。你这个情,苏家必须领了。” “所以,”他意味深长盯着木阅微,“阁老让我告诉你,苏家的宴会,你就安心地去吧,不要有什么顾虑,苏家担待得起,也竭尽全力护你周全,不会让你受什么委屈。” 第160章 前尘疑点(1) 木阅微一凛,当她看见这里坐的是苏二先生的时候,心底确实冒出一个念头,就是推脱掉这份请帖,毕竟苏家已经用心至此,她如果隐瞒他们,万一宴会上出乱子,还连累东道主什么,她会愧疚的。 其实可能在她思维深处还隐隐有这样一个念头,就是自知之明,可能她的境况和心思压根瞒不过目光如电的苏阁老与苏二先生,还是坦诚点明智! 可是既然已经预测到墨予珩必然有所动作,这机会不是一般难得,退婚更是迫在眉睫,就如此断然舍掉机会,她不甘心。 所以她一直在摇摆! 但苏二先生这番话,显然,他什么都洞悉了,至少洞悉了木阅微以身犯险给奕王给奕王丢下的饵,洞悉了这个女子想要断绝那门皇家婚事的决心。这个决心,和苏家当初的决心,如出一辙!苏二先生既然看到了木阅微的心性,自然也能看透她的计划! 却见苏二先生已经站起来向云岙告辞。她来不及多说什么,就下意识跟着云岙云衍将人送出去,心里难得一片水雾苍茫。有感激,也有不解! 待苏二先生离开,云衍才转身看着木阅微:“苏二先生好像也知道,你这次去宴会,危机重重。” 木阅微重重点头:“他们当然知道。我一直很纳闷,以苏家人的智识和实力,就算不小心让人钻了空子构陷了自己的孙女,怎么可能查不出个因果,事后还没有办法替孙女洗白。现在看来,他们,一定程度上,是有意的。” 这是刚才她听苏二先生说苏阁老与舜华公主对孙女有愧疚时确认的事情,愧疚,不过是因为苏家为了家族安危,让孙女首当其冲承受了本该整个家族承受的压力。 “有意的,为什么?”云衍下意识问了一句,但随即就自己得出了答案,“苏家和我们一样,不想卷入夺嫡的漩涡。只能暂时委屈自己的孙女了!” 木阅微点点头,就算当时尚书府不出手,苏家也会想办法断绝这门与皇家有染的婚事,他们并不想孙女登上那个万众瞩目的太子妃的高位。但是和护国公府一样,这门来自皇家的婚事,压根不好推拒。 然后恰恰有人也看不过这桩婚事,于是有了苏砚眉事件。 木阅微不完全清楚,除了莫家主谋之外,这件事情背后有多少利害相关者都暗暗伸出手在推波助澜。 但一件事很清楚,对于当时的苏家,这一事件虽然恶劣,却也是一场恶劣的及时雨,刷净了苏家和太子原本被迫你侬我侬的政治牵扯,让他们得以明哲保身。所以事情发生后的最初,苏家并没有竭尽全力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等太子大婚,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可能才着手为孙女的未来绸缪! 所以就算木阅微不替苏砚眉洗白,只要太子大婚,太子妃确立,苏家也一定会想办法,让孙女的污名被洗雪。他们在赫赫皇威和家族安危的夹击下下不得不暂时牺牲嫡女的自尊,却没打算赔上她一生的幸福。 当然最终被木阅微这个外人偶然撞破,那时最好不过了!任何精心布置的设局,都比不上天作之合的撞破,前者往往会有破绽! 第161章 前尘疑点(2) 木阅微好像想起了什么,看着云衍,认真道:“衍表哥,苏家和云家,都不想卷进夺嫡漩涡,只是想明哲保身?没有其他原因?” 云衍看了他一会,才认真道:“也不全是。当年木大学时还是先帝第一宠臣呢,父亲还不是让姑姑嫁给了他?云家不怕荣宠过高,登高跌重,真正的百年世家绝对不会经不起荣辱。哪怕最坏的境况,舍生取义又如何!” 云衍叹口气,才继续道:“云家不卷进夺嫡,是因为奕王,和太子,甚至其它显露了点能力的皇子,他们都没有治国大略,只是在权欲之海做殊死搏斗,其实最终谁当了皇帝,结果都没区别!没有谁和我们在政见上吻合。在这种境况下,云家又不是傻子,为了瞧不上的东西赔上家族的一切?不图进取,独善其身是明智之选。苏阁老当年和晏琮老先生是挚交,他的想法,应该也是这样。” 木阅微点头,和她猜的一样。真正的百年世家,不会只是图存安稳的胆小鬼。不过用舍由时,行藏在我。清明则锐意进取,晦暗则激流勇退,换她大概也会这样吧! 可是她还有些不甘心,犀利道:“因为很多世家都这样,明哲保身,一心只图安全,魏公公之流,才会得逞的!” 云衍看了她一眼道:“没办法。如果陛下只是势弱,却不匮乏雄才大略,那么云家和苏家这样的世家,都不惜为他舍命,扫除障碍。可是陛下显然乐意安于现状!其他人再不满,都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木阅微没有想到这个气质高华昂扬的表哥在透察世情之外,还有点愤青的格调,当下决定吓他一跳,顺便打探点自己一直求而不得的问题的答案,于是睁大眼睛奇道:“衍表哥,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通,特别想请教你!” 云衍一看木阅微的眼睛就知道来者不善,不知道她窝着什么坏心思,但终究有点好奇,问道:“什么?” 木阅微掩住眼底的得逞,皱眉道:“先帝那么贤达明慧,而且他的嫡亲兄弟瑾王又是数百年难遇的治国奇才,为什么他老人家临死前干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不把帝位传给嫡亲兄弟、治国奇才瑾王殿下,反而传给了一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当小跟班、才能极其平庸、疑心重得恨不得把自己搞死的庶弟?” 云衍再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很快捂住木阅微的嘴巴,还下意识四下看看,确定周围不可能有人听到这话才安心点,然后一把扯住木阅微,不管她的挣扎呼喊,直接将她扯回宅里。 搞得守门的一干人等瞠目结舌,话说他们的世子一向行事稳重、举止优雅,现在和表小姐拉拉扯扯是什么鬼? 话说表小姐也真的挺厉害的,打得了姨娘,削得了情敌,还激得了世子! 木阅微被云衍一路拉扯进院子,好不容易停下来,耸耸肩朝天翻个白眼:“衍表哥,你真是多此一举,如果不确定大环境安全,我能问你那个问题吗?” 云衍刚才只是一时情急,真正安静下来也觉得其实没那么严重,木阅微虽然胆大包天却不会胡来,现在被木阅微冷嘲热讽,顿时哭笑不得。 他深深看着木阅微,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却是雪亮:这丫头问这个问题绝不是心血来潮开玩笑,而是真的心里存了疑,蓄谋已久然然后寻准时机从他这里探点口风。看来她嗅觉灵敏,已经对她爹爹木大学士的死,起了疑惑。云衍道:“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可是你倒让我有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停顿了一会,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飘过一丝惘然,然后才道:“墨潋瞳在比你小两岁的时候,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一前一后给我出同一个难题?” 墨潋瞳也问过!木阅微脸上惊诧万分,顿时对逼迫云衍回答这个问题,失去了兴致或者勇气!可是墨潋瞳,他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第162章 玩笑(1) 云衍看木阅微瞬间耷拉个脑袋,无精打采,吁了口气,正色劝诫道:“苏家的宴会,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你胸襟开阔,行事豁达,压根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阴诡手段,何况这件事白贵妃肯定会插手,她就是在后宫逼仄阴毒算计迭出的环境中,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天这般无限荣宠的地位的。她的手段,你心里要有底!” 阅微并不认同云衍对自己过于理想纯粹的评价,她发现这个表哥极易走极端,要么将自己想得极坏认为居心叵测,反过来又会将自己想得极好认为光风霁月,非友即敌。但人性是复杂的,每一张看似简单的面孔后面都有一个各种心思相互较量的灵魂,云衍是那种器宇轩昂、性格傲岸、目下无尘的人,很多东西,他看不到。 不过他说到底是为她好,所以木阅微只是微笑点头:“衍表哥放心,白贵妃我自然不敢大意,会小心应付,而且还有好多天时间,可以慢慢思虑周全!” 云衍看她一眼,淡淡点头。 这时在一边的护国公云岙目送苏二先生离开,见云衍和木阅微竟然似乎在这边相谈甚欢,惊异之下,下意识走了过来,似乎想说什么! 木阅微两眼望天,对这个即使穿家常衣裳也不掩将军英武雄毅气质的舅舅,响当当视而不见! 云岙一愣,看着明显不待见自己的木阅微,有些郁闷地摇头叹气离开了! 云衍看着父亲背影,有点苦笑道:“你对我都可以不计前嫌,为何对父亲如此介怀,独独不肯好声好气!” 木阅微清楚云衍素来不是多话抑或喜欢无事嗟叹之人,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想调解缓和一下自己和云岙的关系。但是他又了解木阅微。 云衍和木阅微一样,是那种聪敏透彻、观察力精微又对世态人情有深刻洞悉的人,和一个人随意浅浅交手便可以对其性情有个清晰的轮廓。他了解木阅微的倔强和聪慧,知道随便开口未免唐突,说不定会惹得她心怀芥蒂。然而又不甘心放弃,所以就捣鼓出这般无可奈何的喟叹了,与他的性情极其不搭调的无奈喟叹! 木阅微斜睨一眼,那一眼虚虚实实却锋芒微闪,她似笑非笑懒懒道:“很显然,他没你年轻,没你长得好看,没有美色筹码来交换,我为什么要对他好声好气!” 云枫刚好走过来,听了这话吓愣了:姐姐,你这是在调戏我哥哥吗?好像顺带连爹爹都稍带上了。 云衍也愣了一下,他没料到木阅微如此直接地夸奖他,夸奖得……如此不伦不类,有些无奈道:“我是不是要谢谢表妹如此高看我!” 但他知道,被木阅微这般胡说八道岔开话题,刚才他问的问题,再也追究不到答案了!他想做个万事大吉的调解的试图,也就打了水漂了! 木阅微却是自己提起,脸上一片淡漠的认真:“我无所谓他不问清事实就要当众杖责我,无所谓他将我冷在隐花居不闻不问,也无所谓他过分偏宠莫姨娘,容忍她对我万般苛刻。这些都无所谓,毛毛雨我应付得来!可是我想不通一件事情,为什么他的亲生妹妹在他家后院被毒害致死,他都可以不管不顾?” 第163章 玩笑(2) 说道最后,阅微的雪白秀逸的脸上,已是一片清冷悲凉,就好像此刻温暖烂漫的秋色里,阴云突起,秋风萧瑟。 云衍还在刚才比较放松的状态里,听了这话几乎僵在当地,她说什么?云妩姑姑被毒害致死? 木阅微瞟了他一眼,对他的惊变却视而不见:“所以表哥不必做什么和事老,有的结随随便便就解开了,因为本身就无关紧要。有的结,本身就是死结,不解之结!” 她说完耸耸肩,转身欲走,却听到云衍在背后冷声喝道:“站住!” 他的脸色方才突兀的的震惊早已雪净,变得极为冷峻,目光也是极尽冷厉:“你刚才说什么?” 木阅微有点惊讶,刚才她说什么,不是很清楚吗?云衍这反应,是不是强烈得有些过分。 云衍看她不语,继续道:“你说云妩姑姑被毒害,可有证据?还是信口开河?” 木阅微眼底一片萧索茫然,目光斜过云衍落在远处的树梢。她哪有什么证据,不过是猜测而已,仅凭她的前身残留在记忆里的一些蛛丝马迹,那些蛛丝马迹在前身的记忆里可有可无,但木阅微的智识非比寻常,能从那些碎片间整理出阴谋的迹象。 还有莫姨娘对她的态度,以及和苏嬷嬷聊天时她提起旧事,言语里一些或大或小的疑惑,都能让她推测出一些轮廓。 也仅仅是隐隐约约的轮廓。 可是木阅微很清楚,她绝对不是无中生有的臆测。 只是这更无法说说出口,而且木阅微向来不喜欢将无影无形的事情捅出去,所以她漫不经心摊摊手:“我没有证据!” 云衍仍然盯着木阅微,眼底变幻万千,极为复杂,一时间转过了千万种情绪,半晌才开口,并且极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比较温和:“没有证据就不要胡思乱想,何况这般大的事情。我知道这些年,我们过分冷落于你,你有埋怨也可以理解。可是你阅世不多,之前又无人教导,很容易受人教唆,滋生一些莫须有的念头,走上歪邪的路子。我和爹爹以后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再受别人欺负。但是……今天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云妩姑姑因为你父亲突然去世郁郁在心,抱憾病逝,中间没有别的曲折。你不要钻了牛角尖,草木皆兵,以为这里处处都是敌人!毕竟,国公府还是你的家!家以和为贵。” 云衍言辞敦敦,语重心长,虽然严厉,却难得用心良苦,云枫本来因为木阅微急转直下的倔强甚至恨意而忧虑万分,听着这话渐渐放心下来。 木阅微静静听着,眼底却慢慢浮起一抹似嘲非嘲、似笑非笑的清冷,那抹清冷锐利而无奈,她淡淡道:“表哥多虑了。你大可不必挂怀,更不必压抑怒气,就当刚才……就当刚才不过是个幻觉。我随便开个玩笑而已!” 说完粲然一笑,笑得干净利落,好像刚才那番话,真不过是她心血来潮开的玩笑。云枫却了解木阅微,他却能看出来,姐姐的眼底,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云衍不解地看着木阅微,对她这个霎时风雨霎时晴的性子很不习惯,更不习惯她莫名其妙开了这么一个笑里藏刀的玩笑。 木阅微拾起了自己最拿手的状态,漫不经心,淡漠悠然,眼底似嘲非嘲,面上言笑晏晏,道:“表哥方才不是问我,为何可以对你不计前嫌吗?我方才不过随便开个玩笑,一个譬喻告诉你答案而已。和你不计前嫌,那是因为,在大方向上,我们,利益一致,不会有什么冲突,甚至偶尔你还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她淡淡看了云衍一眼,继续道:“就像在退婚这件事情上,我们的目的和方向是一致的,都想把这桩恼人的婚约连根拔掉。既然根本利益一致,我们就是盟友,其他琐碎矛盾就大可不必介怀,这是基本的社交智慧,避免用力不当,无端浪费精力。譬如,衍表哥那一晚虽然咄咄逼人令我极为寒心,但好歹也告诉了我一个有用信息,就是国公府和我一样,极端讨厌五皇子的婚约,因此我们可以联手,将这个禁锢粉碎,扔到碧瑶河里面去。衍表哥一句话说对了,家以和为贵,所以我不计前嫌,与你交好。” 第164章 凉薄(1) “护国公大人就不一样了!”木阅微侃侃而谈,在没有外人的场合,她有很自觉地称呼舅舅的官位,并且没有任何不自然,“云府的事情大多数都是衍表哥你在主持,我身为府邸一员,很有必要和你打交道,并且尽我智慧让我们彼此都觉得舒服有趣,这是与人交往的基本原则与素养。可是护国公大人,恕我直言,我懒得应付他,懒得应付一个和我没有只言片语合得来,又基本上淡漠了骨血亲情的中年男子!如果因此让衍表哥你觉得有什么不称意,我很抱歉!” 木阅微摊摊手,漫不经心看着云衍:“你看,就这么简单。” 云衍不动声色,从她开始说话时,他粲然的凤眼目不转睛盯着木阅微,看着她语笑嫣然优雅有礼,说出这看上去很在理实际上却极为寒凉的话语,听着这些话语碎雪一般飘落,飘落在这并不寒冷的深秋里,也有几片不知道为什么落在他的心间,一抹凛冽的寒凉。 云衍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木阅微这番话让他感到多大的震动,他几乎是僵冷当地,说不出话。 之前他看到了木阅微的聪慧机敏,看到了她的胸有丘壑,看到了她的光风霁月,甚至看到了她的天真倔强,可是她现在以身说法,让他看清,她身上那一抹,犀利的凉薄,如深秋月色一般的凉薄,其光皎皎,却又砭渗肌肤的凉薄。 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理,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见外。这几天其乐融融的时光,在她眼里,不过是盟友之间彬彬有礼的交往套路,是她用所谓社交智慧通融出来的……和谐。 云衍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堵,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堵。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方才还风和日丽,突然间就有了雷鸣铿锵的味道,事出之因是什么?就是因为他方才训斥了她? 可是那有什么不对,他难道能看着她钻牛角尖儿,顺着那条看不见的魔道一味脱缰,让自己在狭隘的怨恨猜忌之路上去而不返?那会终身都衔着痛苦! 木阅微脸上依然一片笑意,大大咧咧看了云衍一眼,看到云衍僵在当地的模样,摇摇头耸耸肩,带着远岫飘然而去。留下云衍和云枫在当地,直愣愣看着她走远,一个挺拔奇丽,深情幽深;另一个抓耳挠腮,满面愁容! 远岫忐忑不安跟在阅微后面,她不知道小姐好好地为什么要惹世子,不是都讲和了,最近都相处得不错吗?为什么说风就是雨地发作了一场! 好在木阅微回到隐花居,并不像远岫预料的那样至少会有一些郁闷,她看上去轻松自在,与往常并无二致。仿佛真像她说的,和云衍那一番冲突只是个譬喻,只是个刻意制造出来的幻觉。 可是远岫知道不是,这世界上估计她是最熟悉木阅微言行之间蕴意的人之一。自从三年前小姐溺水醒来,她就没有发过一次脾气,以前的小姐虽然性子温和怯懦,但偶尔也会心情不顺对丫鬟嬷嬷发发脾气。 但三年起至今,木阅微一次脾气都没有发过。小姐有言:生气要么是用某个蠢货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要么本身就是个傻瓜用自己的愚蠢无聊自虐。 第165章 凉薄(2) 至于当众发脾气,小姐也有言,这么不优雅不冷静有损个人形象的工程,快失控时脑子里赚几个轮回就够了,还端出来简直是自取其辱。 所以木阅微不发火!不发脾气!除了……要算计什么! 但不代表她没脾气。远岫后来发现了,木阅微的情绪,一丝一缕,脉络分明,从不含糊,都隐藏在她犀利诮刻、似真似假的冷嘲热讽里。她的小姐,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刻薄的小姐! 就好像刚才她对云衍突如其来冷冷的疏离与过分理智。人之间是不需要过分理智的,刚才的小姐,将她和云府的关系剖析个鲜血淋漓,真够……冷血。冷血就是理智!当然这些都是远岫的看法。 所以刚才只是一个幻觉,什么暗涌也没有,远岫信了这个邪就怪了。 木阅微坐在歪歪斜斜的藤椅里,找个舒服的姿势捧本书,看叶没有看远岫一眼,嘴里却道:“你也不用那么紧张兮兮盯着我,我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给云衍一个冷栗子,敲一敲他那个‘敌人都在外面,我家没有龌龊’的顽固信条。他如此热爱和平,这是好事,我也喜欢家以和为贵。但如果他的和平需要和谐掉我的棱角,需要我忍气吞声,甚至还有可能莫名其妙就吞了我的城池,那大家还是亲兄弟明算账吧!” 她方才的话并没有错,虽然凉薄了些。但大多数时候,世态人情就这般凉薄,不锱铢必较算计清楚,就极有可能一步步被算计了去,底线一点一点沦陷,最终搭上性命。 就像云妩一样,她不是不刚强,不是不聪慧,只是在这个生长了二十年年,过分熟悉的环境里,她忘记设防,不懂得防患于未然。在所有所谓的家人面前,她过分放纵亲情放纵到甚至到后来拎不清,将兄长的一个妾侍,都当成至亲之人,没洞察到她的财狼之心,才最终被害了性命。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就是这个道理!再好的命数都不是铜墙铁壁,没有步步经心,最终都会沦陷的! 就好像方才云衍对她的劝慰,听着很有道理,云衍确实也很诚挚,某种程度上他正在进入一个表哥的角色,对木阅微有了亲人般的关切。 这个情木阅微心领。但不代表她就无视隐患! 云衍的态度,很显然,他压根不会相信五年前云妩的死是出自一场阴谋,云岙也绝对如此。他们不会也不愿相信,这个虽然难免纠纷龌龊却温情脉脉的家,其实暗地里鬼气拂拂。 如果云妩真是被恶毒的阴谋害死,他们确实不会放过云妩被害的事情,不会放过害她的人。 但以他们现在的心境与态度,很显然压根就不会相信自己的亲人被家里其他人害死。一方面因为时代环境造就的这些男人,习惯上对后宅生活的无端轻视,他们潜意识认为一干女子不过尔尔,手段平庸,心术简单,就算有人兴风作浪,也不过争风吃醋,或者为了一些蝇头微利计较,绝对算计不到人命上。 另外一方面就是,外面的风霜刀剑太多了,人心脆弱,总期待有一片清净之地可以偷懒小憩,比如家宅,潜意识里他们不愿接受家里也有血色算计的事实,人就是这么惫懒。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男子,再秀杰拔萃,大多数也往往会深陷在某个窠臼里! 在这样的心境下,他们压根不会有云妩被害死的念头,就算木阅微提出来,也会最先遭遇方才云衍那样的质疑,甚至是愤怒的质疑。他只会认为木阅微胡思乱想,无中生有,压根不会考虑接受这个事实。 第166章 种子(1) 他们也瞧不起莫姨娘的为人,也因为瞧不起,所以认为她不会杀人。 如果不把云家这个禁锢思维打破,木阅微就算有一天查处了云妩之死的真相,要所有人都相信,最终得以惩治恶人,替云妩报仇,也将步履维艰。因为彼时莫氏随便掉几把眼泪、分辨几句,就可能抹去木阅微所有的努力,让大家半信半疑。 方才,她不过是轻轻给云衍心里种了一棵种子,有了它,以后再有合适的雨露、阳光、土壤,它就会生根发芽。机敏如云衍,在这些天的相处里,已经认识到木阅微并不是一个无事生非、兴风作浪的寻常女子,相反她有男儿般的豪阔胸襟、磊落情怀。最重要的是,她极为敏锐聪慧,能从某些苗头,推测出某件事情的大概轮廓。比如仅从一个黄虎构陷她就可以推测出莫家投靠奕王的真相。 所以她说出来的话,不会无中生有,而是一个天分极高的人的的预测性判断。何况还关乎自己母亲之死,木阅微更不会信口开河。 所以,即使方才云衍厉声训斥了木阅微,但总有那么几分色厉内荏。木阅微相信,哪怕只凭本能,云衍对他说的话,都会有几分潜进了心底,虽然他表现出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 有这几分潜进心底就够了,作为一个有心人,云衍在以后的日常中,会下意识留意莫氏的行为,只要他留心,就足够了。莫氏本身就是一只大尾巴狼,她的狰狞面目,迟早会被看透。 云衍总有一天会意识到,云家后宅的暗涌,除了格局小点,但其凶猛程度,绝不亚于朝堂纷争!甚至有时候会和后者里应外合! 当然,万一云衍冥顽不灵,执意坚持原来的想法,或者说睁眼瞎,执意要要扞卫家宅表面的和谐,甘心这颗种子死在他心里,那也无所谓。他们依然可以像这几天那样言笑晏晏、其乐融融,这个并不难!但他们大家,也就只能情尽于此。木阅微讨公道,并不需要别人援手,她只是尽量给自己创造一个有益的环境!云家,是这个大环境而已! 木阅微是个勇往直前的人,但她的勇气,向来更倾向对自身不断挑战,对别人,哪怕至亲,她也不会投掷更多期待。所以她身上多了些凉薄,过分独立的凉薄!可是,那又如何!生长在一个对女子如此苛刻的时代,她就不能为了安全感,将更多砝码放在自己身上,避免各种失望!这一点,她不是一般拎得清! 木阅微自语道:“我绝对不能让这该死的混蛋环境,和谐了母亲死亡的真相!该收拾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嬷嬷本来在另一个屋里管教那些奴婢,这时做完事情走了进来,刚好听到木阅微这句话,脸色微变,动了动嘴巴却没说什么。 木阅微也看见了她,顺便想起了一件事情:“嬷嬷,上次莫姨娘给的那些婢女,你观察得如何了?” 苏嬷嬷走上前道:“小姐放心,他们的背景来历都摸清楚了,确实有那么几个和莫姨娘又千丝万联的瓜葛,这几个人我留心着呢,最近没见他们有什么不端的行为,一个个都很乖,莫姨娘也没有想什么法子惹这些人。其他人也都规规矩矩的,没捣出什么鬼!” 第167章 种子(2) 木阅微点点头:“辛苦嬷嬷了。这些丫鬟里面,有没有能力或者性情特别出挑的?” “有两个!”苏嬷嬷顿了一会,好像在思索什么,然后沉吟着说道:“两个都是聪明人。有一个模样有点狐媚子相,眼神很勾人,气度倒是很端庄,还懂一些诗书,说话举止很有涵养。她和莫氏也没任何瓜葛。另外一个和莫姨娘有点牵扯,但丫头确实聪明活泼,口齿伶俐,看上去一幅耿直憨相,小姐不是一直要这样一个丫鬟吗?” 木阅微呵呵笑:“那时我想要这样的丫头,是因为以为我们的远岫是一个绵软的性子,现在发现有些走眼了,远岫是个绵里藏针的。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低潮时能隐忍蛰伏,并不忘韬光蓄势。必要时能利剑出鞘,尚记得存留余地,性子沉静却心思机敏。远岫这样的最好!” 远岫没有想到在木阅微眼里她这么厉害,一时觉得不可思议,两眼看天翻个白眼,回过神才有些不好意思:“小姐……” 木阅微摆手打断她呼之欲出的谦虚,看着苏嬷嬷道:“嬷嬷,一会你带他们进来我看看,可以的话就让她们进来伺候,听你和远岫的调教,让远岫也带带她们。” 一会就见苏嬷嬷带了两个丫鬟进来,阅微抬头,目光一下就落在右边那个丫鬟身上。那丫鬟果然长得有几分风流妖巧,水蛇腰,尖下巴,一双眼睛带着雾气蒙蒙的娇态,整个人身姿窈窕、纤秾合度,该瘦的地方一分也不多,该丰的地方一分也不少,偏偏给人一种弱不胜风的怜意,看上去楚楚动人。木阅微留心到她有一双芊芊细手,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留了极长的指甲,并且用心地用凤仙花涂了颜色。 木阅微很清楚,这些日子她吩咐苏嬷嬷让这些新人都干的什么活儿,留着这指甲可是一个不小的麻烦。但她既然都能被苏嬷嬷送上来,那铁定不是偷奸耍滑躲懒的,这指甲能留下来,可相当不容易。 木阅微突然对这丫头就有了几分兴趣。 她眼底幽光一闪,看着那个丫头笑道:“在我隐花居里面做事,这么长的指甲是要不得的!我见不得这些丫鬟们妖妖调调,心力都用在一些小花样上面,神情慵懒,神思恍惚的,搞这些名堂,不知道心里都做些什么打算。我喜欢本分的丫头,你这指甲太碍眼了,必须剪掉。” 远岫越听越吃惊,但还是不露声色,只在心底腹诽,小姐装成这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是要做什么? 那丫头没有想到木阅微一上来就直接挑剔她极为珍爱的指甲,愣了一下,下意识分辨道:“小姐,我……奴婢的指甲不影响我干活利落,也绝对不会因为指甲做错事。至于小姐说的这些话,奴婢更不敢认同,奴婢不是小姐说的那种人。” 木阅微眼光锐利,一下子就发现者女子在说奴婢这两个字时,磕磕巴巴,极为勉强。她嘿嘿一笑:“绝不会?你拿什么保证呢?你这样有一点点小嗜好的人我见多了,往往就被她那点嗜好毁了。我期待我的婢女们都能心无旁骛给我办好事,不要杂念丛生起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你说你能保证不做错事,你敢保证,我可不敢信!” 第168章 南宫挽霜(1) 那丫头面上闪过一抹犹豫,随即勉力争辩道:“苏嬷嬷可以作证,在屋外干活这些日子,我从来没出过差错。以后伺候小姐,我也绝对不会出差错。这指甲……这指甲我非常喜欢,它也是我的一个念想,还请小姐理解,让我留下它!”说道后面,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恳求,加上本身楚楚的气质,令人心动。 木阅微看了苏嬷嬷一眼,后者恭声道:“小姐,她这些日子,确实没犯过什么错。” 木阅微不为所动,身子向后一靠,慵懒道:“你有什么念想我可不管,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但你如果想进来伺候,这指甲就必须剪掉,不然就留在原来的地方吧,我眼不见为净!” 说完示意远岫从一个精美的匣子拿出一把剪刀,放在那丫鬟跟前:“你自己决定吧!” 说罢不再说话,端起桌边的而花草茶慢慢饮。 那丫鬟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一只手极其温柔地抚摩另一只手、那些修长美丽、宛如削葱的指甲,仿佛在触摸某一段极其美好、令她眷恋的岁月,某些已经被毁灭的、不复归来的美好时光。她舍不得! 可是,在院子里伺候的这些日子,那种枯燥乏味、单调无聊的日子一天一天叠加,开始还觉得无所谓,甚至有些快乐,体力的消耗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心情的抑郁,萦绕心头的那股愤懑郁气渐渐纾解。但这样的日子一久便觉得处处不顺心,焦虑烦躁的情绪取代了原本的抑郁回到她的心头。 不行,她不是那些奴婢,出身和傲气让她不可能满足于眼前的单纯快乐时光,更何况这些活儿令人心神疲惫,她哪有心神去做必须完成的事情,那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炮烙一般印在她身上的事情。她不能一直留在院子里!做这个小姐身边的丫头,才有一点机会出头! 她抚摩了很久。 木阅微一直沉默,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倒是远岫有些于心不忍,看着那丫鬟无限眷恋的神情,欲要开口向小姐求情,却收到苏嬷嬷严肃禁止的眼风,顿时住口了。 最后,那个丫鬟没有再犹豫,捡起放在一边的剪刀,咔嚓几声过去,木阅微定睛一看,几根漂亮的指甲齐根而断,零零落落跌在地上,美丽不复。而那个丫鬟的表情,宛如经了一场秋霜的花,鲜妍瞬间委顿。 旁人甚至能看到她眼睛中饱满的泪水! 木阅微看着有几分恍惚的丫鬟,不客气清声道:“怎么,你怀恨在心?” 那丫鬟这时反而多了几分清刚之气,淡然道:“奴婢不敢!” 木阅微不客气:“不敢就好。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个丫鬟,别丢了本分!” “是。”那丫鬟恭声道。 木阅微不再理会她,看着另一个有几分憨直气质的丫鬟,那丫鬟生着一双葡萄一般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在木阅微训诫另一个丫鬟的时候,她一直认真看着,眼底不时闪过好奇的神采。 木阅微笑了,问她道:“读过书吗?” 那丫鬟道:“娘亲说女孩子不读书,会做女红就好了。女婢不识字,女红却做得很好。” 第169章 南宫挽霜(2) 阅微皱皱眉:“在我隐花居没有不读书的丫鬟,你愿意跟着远岫姐姐识字吗?”口气比刚才对那个水灵的丫鬟,温和亲切多了。 这丫鬟眼底立刻闪过神采:“奴婢愿意。” “愿意就好。”木阅微干脆道,“以后你们就都是隐花居的人了,能呆多久我还得考量。你以后叫倚竹。” “至于你的名字……”木阅微看着那个形容风流的丫鬟,语声顿住,同时留意到对方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眼底飘过一抹黯然。 阅微低头想了一会,似乎不知道给这个丫鬟取什么名字,然后问她道:“你之前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抬头平视前方,似乎想了想,才清声道:“奴婢叫晚晴。” “我问你的原名?” 这个问题似乎让那丫鬟震了一下,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木阅微,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很显然,木阅微的眼底一片清明,清明得好像一潭透彻的水,她什么也看不到。 苏嬷嬷和远岫也极为纳闷,这些被人牙婆子弄来做丫鬟的,哪有什么全名啊,一般有个称号不搞混乱就行了。像这个丫头,莫姨娘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时候,就是就晚晴的。小姐这般问话,是为什么? 却见那丫鬟低头,半晌才道:“我叫挽霜。”顿了一下又道,“挽歌渡秋水的挽。” “全名?”木阅微的眼底锐气丛生,口气凛然令人不敢逼视,那丫鬟下意识就说道:“南宫挽霜!”她不知道木阅微为什么知道她还有另一个名字,明明连那个人牙婆子都不知道,她被辗转卖了好几次,原本的名字,早已像一只死在秋天的蝴蝶,美丽的尸体被层层落叶掩埋。 “好,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 “不,小姐,你不能这样。我叫晚晴,我现在叫晚晴,我不能叫这个名字!求求你小姐,你不要这样对我这般残忍,我以后为你做牛做马,赴汤蹈火,你不要让我叫这个名字,不要让我叫这个名字!”她有些激动,行为也有点失态,跪在地上使劲磕头,有些泣不成声。 木阅微摇摇头,毋庸置疑道:“隐花居我做主,以后你就叫挽霜。”她嘴角噙这一抹似笑非笑的玩味,似乎整别人让她很开心似的。 南宫挽霜直起腰,脸上犹挂着泪珠,语气却是坚决道:“奴婢晚晴,愿意再去院子里伺候!” 木阅微邪恶一笑:“院子里你回不去了。要么呆在里面伺候,以后就叫挽霜。要么,我将你的卖身契送到华萧馆去,你应该懂得一些乐律,花涧筠向来很乐意收留你!” 那丫鬟脸色白若霜露,眼底升起一抹怨恨之气,冷冷地盯着木阅微。她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刁毒的小姐。但最终,这些情绪都黯淡下去,化为眼底脸上的毫无表情,她端正地磕个头:“挽霜知道了!” 木阅微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远岫,你带着它们两个到处看看,教她们该教的,别让她们犯错。” 远岫被木阅微搞得目瞪口呆,这会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就带着那两个丫鬟出去了。 苏嬷嬷有些不解地看着木阅微,她从没见木阅微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何况还是逼迫一个楚楚可怜的丫鬟。 木阅微看着窗外,淡淡道:“嬷嬷,你找人查一下,挽霜在莫姨娘买回来之前,在人牙子那边的情况,或者之前更多的最好,能查多少查多少,其他交给我。” “是。小姐,你是不是怀疑这个挽霜有问题?”苏嬷嬷问道。 “她很聪明,也很刚强,天生袅娜媚态却生生用后天修为的端庄之气镇住了,心志修养非常人所及。有执念,也能当机立断为大局斩断执念。最重要的是,自尊心极强。这不是一半丫鬟身上该有的东西!”木阅微一边回忆方才种种,一边慢慢道出。 木阅微摇头,没想透露更多心中的想法,只简单地一言概之:“多事之秋,知根知底总是好的。这个南宫挽霜,可不是一般被家里卖了的丫头。” 苏嬷嬷应了一声,看着木阅微依然眉头微蹙,关心道:“小姐有心事?” 木阅微站起来直立窗前,看着远处园子深处,若有所思道:“莫姨娘那边,不对劲!” 第170章 云妩的遗物(1) “小姐?” “她被我出其不意,折了臂膀,又收拾了儿子,还拿回了木府和浣花山庄的地契。以她那好胜的性子,打压我们母女十几年后,突然换了境况,心里肯定非常堵。当然,时机不对,她会忍着,伺机而动,可是绝对不会不动。特别是我收拾了莫幽若以后,云枫和云衍替我从她那里将他们抢去的最珍贵的首饰讨了回来。如果换做是我,经过这一系列城池被夺,肯定会意识到这是变天的前兆。莫姨娘不傻,她不会这一点嗅觉都没有。她心机再深沉,在这样的危机意识面前,也该开始着急了。可是现在,她送到隐花居的这些丫鬟,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这不正常!” “小姐的意思是,莫姨娘……” 木阅微摇摇头:“我没发现什么,只是有些不对劲。” 莫姨娘如果动,她肯定会察觉到一些破绽,但对方这样僵寂不动,她反而束手无策。但要说莫姨娘转了性子不会对她动手,木阅微更愿意相信母猪转了狗性从此开吃那坨什么了。 因为安静,所以危险。一个必然会对你下手的人,迟迟不见动静,那只能是,她超出你的预测了。这点让木阅微感到很不安。 半晌,她冷声道:“让人好好盯着那边,一定要精细,特别是不正常的地方,要及时反应过来。” 等苏嬷嬷答应了,她才叹口气:“莫氏不是容易对付之人,就像当年他她害了母亲,我明明知道毋庸置疑,却偏偏找不到任何踪迹,哪怕是一点不正常都没有。甚至不知道母亲是怎么被她害死的。能有这样的阴险高超的手段,我不能不对她多一些警惕!” 苏嬷嬷算是听出一些味道了,或者说,她觉得自己是听出一些味道了:“原来小姐是想起夫人了!”怪不得今天性子这么古怪。看来刚才去见国公大人,碰到一些触景生情的事物了。 木阅微不置可否。想念云妩?这个对她应该谈不上,毕竟她没见过云妩,精神上讲,云妩也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但从原主记忆力承袭来的讯息可以得知,云妩是这个时代少之又少的颖悟聪慧、果敢大气的女子,对这样独立强大的女子,她本能抱有绝对好感。何况,云妩是她身份上的母亲,她对查出母亲死亡的真相,抱有很大的执念。源于责任心。 同时,她隐隐觉得,可能这会让她窥到在她背后,翻云覆雨的那只命运之手的一些端倪。她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听都没有听过的古国,一定不会是随机的,肯定有她不参透的玄机。而云妩之死,可能是探察其中玄机的一把钥匙! 可是这都多久了,她从来到这个地方,心神俱稳后不久,就开始着手慢慢暗查这件事情,目前为止,除了苏嬷嬷记忆里一些讯息说的有点营养,其他资料简直不名一文,仿佛她这个娘亲死后,世界下了一场大雪,那棕谜案从此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这让注重效率的木阅微难免有些焦躁。只能一次又一次压下那些焦躁,慢慢来,可是今天和云衍聊天提起这一茬,她的焦躁感又呼之欲出。 苏嬷嬷并不了解木阅微的心思,但这不是说她就不会生出其它想法。 第171章 云妩的遗物(2) 她看着木阅微隐忧重重的侧脸,心里一阵安慰。毕竟女子都是娇弱的,像木阅微这样的千金小姐,母亲死后,能顾得了自己就不错了。但她的小姐在自己处处险境的时候,还在为亡母的死因费尽心力,这让她极为欣慰。 她想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几乎被尘埃掩埋得不见天光的旧事:“小姐,如果你真的很想念夫人,老奴倒有个法子可以让你舒缓心情。” 木阅微回头,诧异地看着苏嬷嬷。 苏嬷嬷道:“夫人有一些非常珍爱的书,都是国公大人和大学士当年买给她的,现在在老奴家里,没动好多年了,我几乎都快忘记了。” “母亲的书?”木阅微极为诧异,下意识环顾了一下精美通透的书架,奇怪道,“母亲的书不都在这里吗?” “不是这些,这些不是全部。还有二十整本,是夫人最为珍爱的书,几乎每天都要翻阅其中一本,当时她还特意在床头做了一个袖珍的小书架,可以开合,专门放这些她最钟爱的书。每天晚上她都是看着某本书慢慢休息。这二十本书是夫人阅尽一屋子书后精挑细选挑出来的,现在屋子里这些书,小姐也读尽了,我应该把他们给小姐带过来。” 木阅微疑惑地看着苏嬷嬷,眼底一片不理解。她不理解苏嬷嬷为何要将云妩最重要的书拿回她自己的家里,这很奇怪。 苏嬷嬷当然知道木阅微的意思,她解释道:“夫人临终前,要我一定要将她最喜欢的这些书珍藏起来,留给小姐,因为这些书都是国公大人或者学士大人送给她的,里面还有夫人的批注。奇怪的是,夫人下葬后不久,莫姨娘让一个老奴拿个单子让人来隐花居,那单子上大概有五十本书,恰恰有这二十本在其中。莫氏口口声声说护国公想要看这些书,寄托对嫡妹的思念之情,可是这二十本书里有一般都是老爷买给夫人的,国公大人要这一半干什么?老奴心里有疑惑,更不敢忘记夫人遗言,当下就将这些书藏了起来,后来又觉得不安心,悄悄带回自个儿家里去了!” 木阅微突然笑了:“莫姨娘竟然对一些书感兴趣了,这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对。老奴也是万般不解。还好老奴及时将那些书带回家里去了,不然这些书还真会被莫姨娘搜罗了去!” “哦?莫姨娘后来还要了?”木阅微这些真心想不通了。 “岂止是来要了。莫姨娘亲自带了好几个身强体健的妈妈,来隐花居要书,闹了个天翻地覆,角角落落都找了,那些书却一本都没找到。这才相信老奴的话,相信那些书真如老奴所说,因为夫人特别钟爱,所以下葬的时候随着夫人陪葬了。” 苏嬷嬷一五一十地说当时的状况,脸上一抹深思,她记得当时莫氏搜不到这些书一脸不甘心的样子,得知陪葬后脸上又骤然松弛下来。当时她就觉得这些书有她不知道的隐秘事故,现在就让小姐去读吧。 “为什么这些事我没印象。”木阅微很奇怪,这件事情在原主的记忆里,一点痕迹都没有。 苏嬷嬷似乎哽了一下,才斟酌道:“当时小姐因为母亲去世,心情恍惚,刚好和外面的安小姐交往很多,这些烦心事,老奴不想用它来增加小姐的烦忧。只想等小姐更大一些的时候,再告诉详情。” 木阅微却知道,苏嬷嬷这番话,只说了一半。还有另一半理由就是,当时的木阅微,对人不设防,并且极其胆怯懦弱,如果她知道苏嬷嬷藏了母亲遗留下来的书,这些书还是莫姨娘闹着要寻找的,一定会惊破胆,说不定就让苏嬷嬷将云妩的书送给莫姨娘了。 阅微感慨:“嬷嬷,你做的很对,多亏有你,阅微感念在心。” 第172章 姨娘的焦虑(1) 苏嬷嬷忙道:“小姐这什么话?我瞒着小姐,小姐不怪罪我,老奴已经非常欣慰了!” 木阅微摇头:“你是为我好,嬷嬷,那时我年轻不懂事,让你这般为难,费尽心思为我保住母亲的遗物,我应当谢你。” 苏嬷嬷又感动又欣慰:“若夫人知道小姐现在这般出息,也会很欣慰的。老奴这两天就把那些书给小姐带过来。” 木阅微点头,然后脸色凝重道:“务必小心,一定要小心,不要让莫姨娘觉察了去!” 苏嬷嬷倒奇怪了:“她现在应当不敢从小姐这里抢东西了,何况还是夫人的遗物,小姐担心什么?” 木阅微道:“莫姨娘一介无知妇人,只懂得要媚宪宠,敛财夺权,为一些蝇头微利耗尽心血,什么时候对书感兴趣了。如果真如她当时所说,是为舅舅找那些书,那你不给她,她一状告到护国公那里去,既有护国公做主,她可以挺着腰杆子耀武扬威将那些书从这里搬走。可结果却是,她不惜亲自出马,大张旗鼓来隐花居闹腾,却分毫没闹到舅舅那里去。那些书中的玄机,肯定不简单。若给莫姨娘知道这些书还在,说不定又起风浪,所以,小心为上。” 苏嬷嬷一边听一边思索,最后点点头:“小姐说的极是,我一定会很小心,将那些书完整无缺带回来。” 木阅微没有再说话,她伫立窗前,细细沉思。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云妩的遗物,一些书。 木阅微并不相信从一堆故纸的字里行间能发现那些往事的什么天机,文字浩如繁星,找出曾经照见现实真相的那一颗,真是太渺茫了。而且书里的痕迹,只能是云妩阅读是写下的注解,可是云妩如果那个时候就能知道有人害她留下踪迹,那这位勇敢聪慧的女子还会无声无息被害死吗?很显然书里的营养并没那么可期待。 但在木阅微一头漆黑、两眼茫然宛如夜行的时候,这些讯息,可以是一抹微光,让她焦躁的心绪略微清凉。毕竟,在云妩这件事情上,她真的是智尽能索,依然一无所获。就算是微光,也足以让她提起精神了! 何况莫姨娘曾经感兴趣! 木阅微受邀将赴舜华长公主寿宴的消息,走了其它小道消息的捷径,不到晚上就传遍了府里,立即像一支羽箭射进外表平静的昏林,霎时惊起数只无心蛰藏的暗鸟。 云雪雅就是惊得落荒而逃的群鸟中的某一只。 她向来不关心府里的事,傍晚时分才从一群叽叽喳喳的丫头嘴里得到消息,于是跌跌撞撞、气急败坏地一头扎进莫姨娘所在的悦馨院,气得都快哭出来了:“姨娘,你说让我不要去找木阅微那贱丫头的茬,我听信了你的话,这些天什么都忍着。可是结果呢,现在你看看,那贱人得意成什么样子了!她都要飞上天了” 她一边说一边跺脚,气得整个人都在乱颤,一发作更是几欲像一只被惹毛了的猴子那样蹦起来。 莫姨娘正被夏嬷嬷伺候着打理头发,最近她发现岁月不饶人,她的头上,已经有了几根半黑半白的银丝,眼角也爬上细细密密的鱼尾纹,乍一看没什么,仔细瞧简直触目惊心!如果哪天没睡好,早上起来还得顶着黑乌乌的眼圈。 第173章 姨娘的焦虑(2) 颜色不及当年,精力大为委顿,她的盛年光景是每况愈下了。本来到这个年龄,就该多多保养多休息,让身体丰润起来,散发成熟女人的韵致。 可是她哪有那份闲心?憋屈了大半辈子,在这府里没搅起多高的风浪,都是一些星星点点的浪花儿,让她偶尔得意一阵子!仅此而已! 国公府嫡夫人林毓带着她的三个儿女,像一颗巨大的、密不透风的、遮天蔽日的树,拦住了国公府的所有荣光。她就像一个上门求施舍的叫花子,仅能凭着姿色博得云岙的偶尔宠爱,从嫡出一房几乎完全覆盖了的富贵缝隙里,捞得一丁点好处。 她莫美莲性子那般要强,又那般精明,却活的这般憋屈,自己都感觉自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在各种欲求不满的折磨下,随时都有发狂的可能! 所以五年前,她狠心弄死了云妩,打着替年幼的表小姐打理财物的旗号,一手接过了本来属于木阅微的财产,因为嫡夫人林毓,家大业大,手中掌握自己嫁妆和云家所有家产,压根懒得看一眼不属于她的财物,对她的霸占行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莫氏这才过了几年舒坦日子。 这才几年啊。云妩那短命鬼的拖油瓶女儿眼见着长大,能折腾了,折腾得她处处不顺,一腔愤火。前些天拆她的台不给她面子不说,竟然敢当着云岙的面从她这里搞走了木府和浣花山庄的地契。 浣花山庄可是当年木府最大的一块宝地啊,山庄又漂亮又大气不说,还连带着周围方圆几十里的园子耕地都属于山庄,一年不知道进账多少,竟然被那个四丫头三言两语就拿走了。莫姨娘光想想都觉得肉疼。 可是她只能忍,那丫头别看年龄不大,实际上鬼着呢,一肚子坏水,脸上却是言笑晏晏文雅有礼的样子,干什么坏事也是师出有名让人摸不着把柄。哪怕她粗蛮无礼咄咄逼人,老爷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再忍让。这让原本就有些惴惴不安的莫姨娘更是心胆发冷,她突然发现她大大低估了云岙和云妩当年的兄妹情!更是没有揣摩透这些年,自己枕边那个男人的真正心思! 前几天哥嫂家的女儿幽若着了那贱丫头的道儿,在这瑶京里,名声算是毁得差不多了!好在莫幽若原本也没什么名望,那天又不在现场逃过一劫,元气还是恢复得过来的。不然一损俱损,哥哥家臭名远扬,她和一双儿女难免遭池鱼之灾! 对于哥嫂家那个宝贝女儿被木阅微摆了一道这件事,莫姨娘本来还觉得解气,谁让她那拜高踩低、趾高气昂又性子刻薄的嫂子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吃点亏,等于让她撒泡尿照清自己也就那熊样,以后还敢在她跟前拿乔作势? 可是一想到让莫幽若吃这个亏的竟然是木阅微,是被她霸占着木家财产的木阅微,想起那贱丫头那双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明眸,想起她冰凉的芊芊细指曾经无声无息掐上她的脖子,那阴冷的触觉,莫姨娘不禁打个寒噤,再也得意不起来。 她必须整垮那贱丫头,让她趴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她莫美娟的日子,才能真正安生。 莫姨娘一层一层往下想,随着她思绪的渐渐深入,那双俏丽的眼睛越发冷厉,几乎要把眼前的镜子瞪裂。站在身后替她梳理头发的夏嬷嬷不自觉感到阵阵发怵。她感到自从表小姐发威后,姨娘虽然表面上波澜不起,如她所说在静待时机,却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因为她避开了莫姨娘的眼睛,所以没有看到,那抹阴冷过后,莫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底的寒意一扫而空,换上满当当的得逞。 第174章 暴怒(1) 正当两人各怀心事胡思乱想之际,云雪雅尖锐刺耳的叫声打破了这屋里有些沉闷的空气,夏嬷嬷面不改色,心里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莫姨娘偏过头去看着气急败坏、一团凌乱的云雪雅,有些不耐烦道:“咋咋忽忽的呼喊什么?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云家的千金小姐,要有小姐的样儿,你看你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话了去!” 云雪雅听了这话,下意识眼睛扫了一圈屋子里几个丫鬟,瞄着一个小丫鬟果然嘴角微微弯着,像在嘲笑她的不得体。云雪雅本在气头上,这时恰恰找到了出气筒,一下子跳过去,当头给了那丫鬟一巴掌。 那丫鬟年龄比云雪雅大一些,已经张开了,所以身量比云雪雅要高,但云雪雅暴怒下使了全力,那丫鬟又毫无防备,被一巴掌直接甩的脸歪向一边。 无端端挨了打,云雪雅那一巴掌刚好又带过她的鼻子,痛的她涕泪横流,却不敢出声,赶紧跪下来给云雪雅赔不是。 “你还敢哭?好像我委屈了你不成,我最讨厌你这幅装可怜的样儿,一个个都是不要脸的狐媚子!”云雪雅说着又一脚揣向那丫鬟,当胸一踹,丫鬟立刻倒在地上,疼得喘不过气来! 莫姨娘就在一边看着,云雪雅自己或许不清楚,但莫氏很清楚,女儿对这丫鬟这么凶狠,很大一个原因是那丫鬟看上去比寻常丫鬟多了几分娇艳的颜色,娇媚清丽比没完全长开的云雪雅还好看几分。 待女儿发泄完后气平了一些,才道:“够了吗?” 一顿胡乱发泄,云雪雅胸中的怒火确实平息了不少,但想起木阅微,那簇火立刻又蹭蹭蹭烧了上来,真恨不得木阅微就在跟前,她可以像踹那个丫鬟一样狠狠踹死她。只是已经没有力气再折腾,愤恨难当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莫姨娘示意其他丫头抬那个蜷缩在地上的丫头出去,又冷声吩咐他们不可声张,才将除了夏嬷嬷之外的所有人都驱逐出去。 “娘,你看我被木阅微害成了什么样子,这气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云雪雅打人打得筋疲力尽,看所有人都出去了,立刻又委屈又柔弱地哭了起来,俏生生的样子和刚才打人的凶狠样迥然两个人,任谁这时进来一看都会觉得她是个受了很大委屈的姑娘。 夏嬷嬷在旁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一阵阵发毛。 “要气,也要有值得生气的事情才成,你闹腾了半天,搞得鸡飞狗跳的,都气些什么?”莫姨娘虽然刁狠,但对自己的儿女确实极为宠爱,看云雪雅楚楚可怜的样子,口气立刻和软下来。 “娘,你是真的不知道吗?那个贱丫头上次在赋花楼收拾了安小姐和幽若表姐,弄得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未来的奕王妃了,有先皇的圣旨,奕王不娶她都不行了。她这个奕王妃坐定了,想起以后那没娘的贱人在我跟前耀武扬威,我还在见了她还要给她屈膝行礼,我就窝了一肚子火。那个贱人,她凭什么?” 云雪雅越说越气,说着几乎又要跳脚:“还有,她不知道撞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救了苏家小姐,舜华长公主寿宴的帖子都给她送来了,她到时候去苏家赴宴,能结交很多千金小姐,还能认识很多王爷世子,高门公子,那几个皇子说不定还去呢!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宴会我不能去,木阅微那个贱人却能去?娘,我也想去,我不能让那个死了娘的贱人盖了我的风光!” 第175章 暴怒(2) 莫姨娘耐心听着云雪雅说完,脸上却没有一丝愤怒不甘的迹象,相反,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飘过一抹阴诡的微笑,在暗沉沉的内室,看上去有几分森然。 好在云雪雅没看到,她完全沉浸在自己委屈与嫉妒心交融的情绪里。 莫姨娘看着眼睛红的跟桃子似的女儿,怜爱地将她搂进怀里,声音里带着一抹狠意道:“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如果你只是因为这两件事,那娘告诉你,你压根犯不着嫉妒,还应该高兴!” “高兴?”云雪雅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莫姨娘。姨娘是不是被那木阅微气傻了,对方都这般得意了,她还怎么高兴得起来? “对,你当然应该高兴!”莫姨娘看女儿的情绪被安抚下来,便将她推离自己怀里,风韵犹存的俏眼闪过一抹得意与凶狠:“因为你说的这两件事,随便那一件,都可以要那贱丫头半条命。她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不错了,哪还敢在你这里耀武扬威!” 云雪雅不可置信:“姨娘,你不是想骗我吧,这两件对那贱丫头明明都是好事,那丫头最近运道太好,风头大盛,哪还会丢了半条性命?” 莫氏拉着女儿,坐在身边的一个红木软榻上,冷笑道:“娘告诉过你多少次了,遇事要冷静,多想想,多学学,不要只看表面。别看那贱丫头现在鲜花着锦一般风光,这鲜花里面,可卧着毒蛇呢。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毒蛇,随随便便就能把她咬死。” 她看了一眼满脸不相信的云雪雅,缓缓道:“那贱丫头是精明,可是这次,她精明过头了!她也不想想,奕王是什么身份,白贵妃是什么身份,她以为凭着先王的那道圣旨,搞得满城风雨,让大家都知道她是钦定的奕王妃,奕王就不得不娶她了!她想的美!白贵妃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奕王是身份仅次于太子的皇子,是她一个死了爹娘的孤女敢肖想的吗?她自作聪明,以为耍个滑头就能一举成为奕王妃,偏偏进了死门?” 云雪雅半信半疑,姨娘的话她无法相信,但姨娘脸上得意阴狠的表情告诉她,姨娘说的话是真的。她问道:“死门?” “当然!奕王这几年都没搭理过她,可见压根不待见她,可是现在她逼着奕王取她,你说白贵妃母子会怎么办?他们久居高位,会乖乖被一介孤女逼迫吗?”莫姨娘越说越得意,眼睛微红,声音都带了点颤抖,仿佛看见木阅微被整的很惨的样子,“他们肯定不会,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让木阅微当不了奕王妃?” “当不了奕王妃?” “当然。雪雅,你年纪还小,我们这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为了名利都斗得你死我活,宫里那些娘娘的手段,随便想想都能想个一二三出来。木阅微不止深浅去碰她们,压根就是找死!她要当奕王妃,殊不知德行有亏、丢人现眼的人肯定不能做皇家的儿媳妇,或者狠一点,人死了,奕王肯定也就不用娶了。你说木阅微能有好结果吗?你在一边静静看戏就好,静静看着这个贱丫头要多惨有多惨,有什么值得大呼小叫的。” 第176章 姨娘谋算(1) 云雪雅脸上的怒气慢慢云开雾散,转为一抹霁色,还带有几分稚气的面庞涌上笑意:“也就是说,那贱丫头不但做不了奕王妃,还会被奕王和白贵妃整个半死!姨娘,这是真的吗” “当然,姨娘会骗你?”莫氏拉着女儿的手,劝慰道:“所以这些天你就给我乖乖的,这事都是姨娘猜测的,但肯定八九不离十,你千万不能声张。走漏了风声,不但那贱丫头有了防备,我们说不定还会遭殃!” 云雪雅点头道:“姨娘,我最近都乖乖的,不会去招惹那个木阅微。只要她最终能被整死,我怎么忍都无所谓!” 完了又愤慨道:“可是那贱丫头还是能去参加舜华长公主的寿宴,娘,我不服气,我不服气!我也想去,我想去参加那样的宴会,还想结交一些千金小姐,省的幽若表姐以后在我跟前得意洋洋。我还想……还想认识……华公子那样有身份的……贵族公子……” 云雪雅说着就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苏家的宴会,对那丫头,压根就是刀山火海,她敢去,就未必能完完整整地回来!”莫姨娘依然沉浸在自己得意的情绪里,咬牙切齿,浓妆艳抹的俏脸略微狰狞,像染了毒汁的暮花,风韵半存中带着阴诡的气息,看的云雪雅觉得有点陌生,又有点毛毛的。 莫姨娘半晌才反应过来云雪雅说了什么,脸色好转笑道:“雅儿长大了,有心事了?” “娘,你就不要嘲笑我了,爹爹是护国公,我只要努力,想嫁个有身份的世子或者公子也不是不可能。再说了,只要我嫁的好,有了靠山,以后谁还敢看不起我们?”云雪雅有些不好意思,羞红了脸低下头,但立刻又抬起头,撒娇地望着莫姨娘。 莫姨娘心情很好:“你是娘的女儿,娘自然会为你打算,你放心,苏家的宴会,我会从你爹爹那里想办法,让那贱丫头带着你去。到时候那贱丫头被人算计,你就在一旁看着,还能伺机而动,趁着机会借她让大家认识你,这样你在京城圈子里就有点名声了。有这点底子,以后慢慢经营,过上两三年,你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莫姨娘的话一字一句飘进云雪雅的耳朵里,她的情绪因为这些话渐渐饱满高涨起来,一脸的迫不及待:“那娘就赶紧去找爹爹,想办法让我跟着那贱人木阅微去苏府!” 一边的夏嬷嬷暗自叹口气。莫姨娘为女儿这般打算,打算得满满当当,云雪雅却一点感动都没有,还一个劲儿催促姨娘快一点,丝毫没有留意到亲娘眼底的倦意,也不关心莫姨娘显然很不好的心情。对自己的母亲,竟然如此凉薄。莫姨娘一向为女儿争强好胜,却不经意养成了她刁蛮自私的性子。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莫姨娘道:“现在表小姐风春风得意,加上年龄阅历有限,自然意识不到危险。可是苏嬷嬷可是很冷静精明的人,她如果也想到了姨娘想到的,会不会阻止表小姐去苏府?现在那个表小姐变化很大,不如几年前那般任性蠢笨,苏嬷嬷的话,她肯定听得进去!万一苏嬷嬷阻止了她去苏家赴宴……” 莫姨娘脸上狞笑:“所以,我们要尽快解决这块绊脚石,解决掉这个死老婆子!上次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第177章 姨娘谋算(2) 夏嬷嬷道:“查的很清楚了。那媳妇杜氏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贪婪人,没眉没眼的,何况和苏嬷嬷关系一向不好,当着我的面都说了好几句老不死的,真恨不得苏嬷嬷立马死掉。你说苏嬷嬷那么一个精明人,怎么给儿子找了这样一个又刁狠又小家子气的媳妇。我看姨娘谋划的这事,肯定成!” “那她男人呢?” “那男人倒有几分仗义气性,但一向游手好闲,整个一不思进取的懒汉。现下成婚没多久,跟老婆蜜里调油正甜着呢。杜氏又一向在他跟前伏低做小乖得很,所以老婆的话,他没有不听的!当然,为了保险起见,那杜氏没让苏嬷嬷的儿子知道这回事,加上我们的人在前面设局,到时他一脚踩进去,被人刀子逼着要钱要命,只有亏欠老婆的份儿,哪里还敢多说话?就算以后他察觉了什么,也是为时已晚。” “很好,你现在去通知那些人,可以慢慢引着苏嬷嬷的儿子上路了!无比小心,千万不要再有什么疏漏!对付那样在深宅大院活了半辈子的老刁婆,一击不中,后患无穷!” 云雪雅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周姨娘和夏嬷嬷在说些什么,但隐隐感觉肯定和木阅微有关,不禁按捺不住兴奋道:“娘,你和嬷嬷在筹谋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吗?” 周姨娘笑了:“你好好打扮自己,得空了还要好好学修容,也要看点书知书达理,这样才能讨得那个高门公子的欢心,到时在宴会上大放异彩。其他事你不用管,娘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兄妹俩有个好未来!我和夏嬷嬷在筹谋,怎么折了那贱丫头的臂膀!你别管这个,你只要知道,等这事扮成,那贱丫头,可就跟以前一样任你收拾了!” 云雪雅听前面的话还有些不服气,她觉得自己的仪容气质已经很好了,母亲这话显然看低了她。但后面一句话却正中她下怀,她笑吟吟道:“好,我听娘的,等娘的好消息!” 阅微赴定远侯府寿宴这件事传到同邸云雪雅那里用了半天,传到瑶京其它有心人那里也不过两三天功夫。自小道消息闻知音讯的莫幽若和她的表妹云雪雅的做法惊人类似,就是像个缺奶的孩子,气急败坏地去寻找自己的娘。 “娘,为什么苏府没有给我们下帖子,以往有这样的宴会,爹爹是吏部尚书,他们应该会给我们母女也下个帖子的啊!” 自上次陷害木阅微闹了乌龙之后,莫大小姐就不敢在自己的父亲跟前晃荡,如果一个人在一个致命的问题上犯了蠢,一段时间内,好像中邪似的,她都会被这次致命犯蠢连累,做什么错什么。 莫幽若那天跪大堂之后开始夹屁股做人,但显然效果甚微,莫世名一看她就没任何好声气,明显得丫鬟都看出来了!不清楚症结所在的莫小姐极为茫然忐忑,以往她由着性子干过的蠢事不止这一件,甚至比这蠢得数十倍的亦比比皆是,莫世名压根就不过问。他在官场汲汲营营不亦乐乎,在深仄后院数花拥怀不亦乐乎,对教养女儿基本不过问。他和很多同僚一样,理所当然认定这是妻子的责任。 莫幽若自然不知道,对于父亲,她那次心血来潮的犯蠢,差点揭开某个惊天阴谋的一角,将她那位官场达人爹惊出一身冷汗! 这样的父亲是没心情给蠢女儿什么好脸色的! 但好在她从父亲那里完美承袭了趋利避祸的性子,知道惹不起就得躲,所以下意识对父亲避退三舍。父亲能娶那么好几房姨娘,很显然不是个长情的,不长情的意思是,他的怒气终有天也会被他自己忘记,就好像忘记某夜他和某妾的春风一度。 莫幽若像个老鼠避猫似的躲得远远的,但府里庶妹明里暗里的得意又刺激她,刺激得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挽回败局,找回嫡出大小姐的威风。但现在有什么疑惑不甘,也只能找母亲严氏倾诉! 第178章 尚书夫人(1) 尚书嫡妻严夫人本是一个小官吏的嫡女,当年算是下嫁莫世名,彼时这个男人还没显山露水,严氏极有底气对他呼三喝四。后来十几年间莫世名官场混迹顺风顺水,一路青云直上,严氏也荣幸地水涨船高成为尚书夫人。 可惜她并没有随着夫君的脱胎换骨层层更新内部系统,脸上还是一副小官吏女儿骄横又高人一等的神情,受点打击或者撞上比自己更有身份的人便唯唯诺诺,心虚怯怯,这样的格调年轻时尚可称小家碧玉,年纪大了就仅存小家子气。 而且她再也没有底气对丈夫呼三喝四了,不管他做什么,包括……纳妾。 随着莫世名官位日益显赫,纳妾的数目日益递增。介于此,严夫人同步往自己身上增添的,是更年期女人大多数都难免一劫的暴戾与焦躁,虚张声势的自大,色厉内荏的强硬,以及在后宅生活中积淀而成的阴厉狠毒,这些加上她本身固有的固执偏狭,愚蠢自私,终于在她身上混成一股强悍的气场,令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敬而远之,优雅点的贵族夫人掩齿嘲笑,刻薄点的压根不掩饰脸上的那一抹鄙夷。 好在莫世名有点迷信,娶妻后官场得意的际遇让他相信这个妻子有某些旺夫的神秘功能,虽然对这个一根直肠通大脑的蠢女人各种不满,却还从来没动过休妻的念头。 前两天得知苏府给国公府送帖子的时候,特意还给表小姐木阅微送了一张,尚书夫人顿时觉得苏府的人一个个都拎不清,那死了爹娘的丫头不过是撞了狗屎运,碰上了瑶光郡主,才没有被她的宝贝女儿戏耍一番。替苏砚眉洗了清白的也自然是瑶光郡主,那贱丫头不过有点小聪明,散布了点谣言增加自己的名望捞点好处而已,还真是狡猾。苏家那所谓的贵族世家,看上去聪明,去都是猪脑子,竟然被一个丫头蒙蔽了。尚书夫人顿时觉得苏家这样的百年贵族,他们被好日子滋润惯了,一个个脑子都秀逗了! 除了有些不甘心苏府竟然给那个孤女递帖子的位次竟然排在了他们母女前面,严夫人并没有其它不甘心,毕竟,作为尚书大人的正室,舜华长公主的寿宴她年年都有幸被邀请,不管邀请她的人是出于社交表演还是仅仅觉得年复一年的宴会百无聊赖,突发奇想看一看这位严夫人的表演。严夫人都懒得去解读人家的真心,很专一地认为别人邀请她都是出于对她的尊崇和看好。 今年也肯定少不了她们母女。到时候她还要帮着女儿在很多人跟前羞辱那个木阅微,报她坏了女儿名声的一箭之仇! 所以对着气急败坏的莫幽若,严夫人气定神闲:“急什么,不是前两天才给国公府下了帖子吗,你爹爹虽然是大官,但怎么比得上百年世家国公府,这次序是不能乱来的!过两天我们府里的帖子就来了,到那天我们母女就可以去赴宴了!” 莫幽若看母亲压根没听懂自己的话,不禁急的跳脚:“不是,娘,爹爹的帖子刚才已经送到了,可是,可是……今年,他们没有给我们母女下帖子,只给爹爹下了一张,连哥哥都没有。娘,他们凭什么这么做啊?” 第179章 尚书夫人(2) “什么,我们家的帖子送到了,没有我们母女的?”严夫人这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什么如此暴躁,霍然站起来大声道,“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啊!”莫幽若气狠狠道,“这分明就是欺负我们!” 严氏却好像小地摊上买来的劣等爆竹,人还没反应过来啪的炸了,吓人一跳又立马灭了。她有些颓败地坐下来,苏家欺负她们又如何,本来他们的家宴,帖子想送谁就送谁,她们还能鸣不平去? 她颓然道:“大概苏家是为了避嫌吧!毕竟上次和苏家大小姐闹出是非的是你哥哥,长公主这次寿宴,肯定要让苏小姐好好露脸,重新回到以前的风光,我们去,有些尴尬!” 对苏砚眉被洗白这件事情,严氏极为愤怒不甘,她已经做好准备要将苏家的嫡女迎进门,每天前前后后精心伺候着她,原本的太子妃啊,竟然跪在她的面前对她殷勤有加,乖乖听她****,因为她是她婆婆。 严氏每次想起这些都美得忘乎所以。瞧她的儿子多孝顺,竟然把太子的女人都抢过来给她使唤了,这瑶京还有比她更风光的吗? 可是这个美梦很快破碎了!苏砚眉那次被瑶光郡主洗清冤枉,她才知道原来她的儿子并没那本事勾搭上苏小姐,只不过被人栽赃了。 前几天皇家为了补偿因冤屈痛失太子妃位置的苏砚眉,抚慰苏家,加上舜华长公主的皇家血统,陛下下旨封了苏砚眉为琼瑜郡主,琼品瑜质,嘉赏苏砚眉的品性高洁。 苏砚眉的身份瞬间提高了好几个阶位。 本来人家就是高高在上的月亮,偶尔从白云间坠足才有幸落入她儿子的怀抱,现在月亮打了个滚又回到天上去了,严氏一腔欢喜美梦瞬间落空,空虚处只觉得各种不甘心,到嘴的肥鸭子竟然就那么飞了! 苏砚眉成了郡主,这还有她儿子的事吗?那个瑶光郡主真是多事,好好的干嘛管人家的闲事。苏砚眉就那样一直被冤着,将错就错嫁到她们家多好多好!这对他们家的好处可大大去了! 苏砚眉沉冤得雪让尚书夫人极为愤懑!她因此更讨厌那个木阅微,如果她当初在赋花楼乖乖地被自己的女儿收拾了,跟了那个黄虎去,还会扯出后来这事吗?他们家蒙受这么大的损失,都是拜那个贱丫头所赐,她逮着机会一定要教训她! 可是,这次苏家没邀请他们,是不是很不待见她们? 不行,她必须帮助儿子挽回这门怎么看怎么好的婚事,去和苏家好好说道说道。她们的女儿虽然和柯儿没有那回事,但上次的事情已经闹那样了,柯儿该为人家负责才是! 可是苏家连帖子都没给他们下,怎么办? 莫幽若却不知道母亲这一段的思绪万千,听到母亲说避嫌的话却有些无法应对,然后道:“不可能,娘,你想想,苏家如果因为哥哥那件事介怀,那肯定连爹爹的帖子都不下了,可是他们偏偏给爹爹下了帖子。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这根本不可能!而且,人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苏家如果这样避讳,才会遭人猜疑,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给人留这样的话柄!女儿觉得他们不会为了避嫌不给我们下帖子的!” 严氏天生比较呆木的思维在这个偶尔灵光一闪聪明一下的女儿面前僵住了,本能询问道:“那你说,咋么回事!” 第180章 神思奇转(1) 莫幽若神思奇转:“娘,你说是不是苏家不小心弄错了,把本来是我们家的帖子,送给那个木阅微了。你想啊,那木阅微就是一个死了爹娘的孤女,这几年连冒个泡都没有,废物一样窝在后院里,一点风头都没争到,谁会记得她?就算有上次,因为她,苏小姐清白得以洗雪,可是娘和我都能想明白那不过是那贱丫头撞了狗屎运,苏家世子他们怎么可能想不明白这点关窍?所以,肯定是因为帖子太多太乱,被哪个该死的奴婢弄错了,把本该属于我们的帖子送去给那贱丫头了!” 想到这种可能,莫幽若的眼睛几乎冒火,气得咬牙切齿,“那个贱丫头,她应该想到,这帖子她压根不配拿到,肯定是苏家送错了,她应该乖乖给人家送回去。这样苏家一查根底,就知道哪个该死的奴婢办错了事情,就会派人把属于我们的帖子送来了!一定是这贱人没见过世面,看到苏家给她下帖子高兴的发疯,得意忘形了,当然舍不得将这样珍贵的帖子给苏家还回去,这样苏家哪里知道她们送错了,而我们根本没收到帖子啊!娘,我们这是被那贱丫头夺了便宜!” 如果换了别的母亲,可能会觉得女儿异想天开,可惜严夫人自己就极度狭隘自私,又有种因为无知而极度膨胀的自信,遇到不如意就会异想天开有鬼作祟,从来不会反省自身。所以她本能没觉得莫幽若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她说的极其有道理。 莫幽若的自作聪明,很大程度上承袭自她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母亲。 就像此刻,母女二人结构极其简单又莫名复杂的类似脑子里盘桓着同一个念头:那木家的孤女,本来就不配得到那帖子!她竟然拿到了,那不是有鬼吗?恰好他们母女本来应该拿到,没有拿到,那不是那贱丫头错拿了他们的帖子、占了他们的便宜吗? 严氏眼睛闪过一抹愤怒与厌恶,然后不自觉问道:“幽若,你说的很有道理,是云妩生的那个贱丫头夺了我们的宴帖。可是……那该怎么办呢?” 莫幽若看见母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顿时更加自信:“当然是去要回来了!去告诉那贱丫头这回事,让她识趣点,把帖子还给我们!” 莫幽若看到自己母亲脸上闪过一抹犹疑,猜出来自己上次整蛊木阅微的事情闹大后,父亲应该对母亲下了某种关乎女儿的戒令,让母亲心存忐忑,可是眼下,夺回宴帖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然她到时候连宴会都不能参与,还谈什么大出风头。 所以她必须说服母亲忘却父亲那些没用的告诫,毕竟在让他们去参加宴会这件事情上,父亲不会为她们做主谋划。 也该责怪莫世名这样一位在官场上思维缜密行动果敢的达人,在家宅管理上却是一个思路极度简单的暴君。他瞧不上自己的发妻,不重视嫡出的女儿,极度的男权思想让他认定了她们的愚蠢无知(虽然事实上也如此),所以他懒得与她们做必要沟通,哪怕是关乎家庭未来命运的大命题上,他也仅是拽着儿子疯狂奔跑,将一干妻妾女儿视作必要的累赘。他只命令她们,并且认定她们千依百顺。 第181章 神思奇转(2) 可是累赘也是有思维的,并在这些思维的指导下苦心孤诣敲打自己的小算盘,她们不仅不会千依百顺,而且还会顺着自己的思维方向另辟蹊径。 结果就是莫家正房各路人马虽然目标一致,都是为了让家族煊赫,儿女高升光耀门楣,结果却是各种人格博弈后的戏剧定格:他们朝着同一个目标疯狂前奔,选择的方向却是五花八门,导致莫家这辆很有前途的五花马雕金车雄姿英发地陷在泥途上打滚。 并且不为当事人察觉。 眼下莫幽若为了自己的风光,启用一切个人智识说服母亲去找木阅微讨回宴帖,她自信道,“母亲你放心,那贱丫头胆子小得很,就算鼻子装根葱装模作样。照样会被我揭穿,我知道怎么收拾她!在我跟前,她乖乖任我揉捏呢!” 严氏看女儿这么有把握,顿时放下犹疑,多了几分雀跃,想了想道:“唉,我也好久没去和你姑姑拉拉家常了,亲戚家的都生分了,那明天,我们就去国公府替你爹爹看望这个妹妹。现在林夫人不在,她在国公府一手遮天,肯定能帮上我们,好好收拾了那贱丫头,讨回帖子来!” 其实她想去国公府看夫君的妹妹,还有另一个原因,现在女儿要去讨帖子,刚好一起去。 母女俩商量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他们带着丫鬟拎着礼物乘着马车,停在隐花居门口。母女俩很有默契地没有将这件事报给莫世名,当然莫世名也懒得过问,只要这俩人没给他招惹上麻烦,他一般都懒得过问。 国公府门口,莫姨娘派了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嬷嬷出来迎接嫂子,严氏看在眼里气在心里:这个下贱的姨娘,知道她现在在她哥哥那里不讨好,要在她跟前寻机会,竟然也跟她拿乔作势了!竟然敢不亲自来迎接她这个尚书夫人!今天是有事求她,不然非给她好看不可! 但她原本容光焕发的脸色因为这茬事一下子就变得难看了! 尚书夫人和莫小姐来拜访莫姨娘的消息传到隐花居时,木阅微正窝在一把椅子里捧读。 这把椅子曾经被新来的两个丫鬟认为怪模怪样的。她们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椅子,好深的一个半圆,好像一个球瘪进去了一块儿,或者月亮被什么怪兽咬掉了一块头,余下大半个圆轮。 木阅微就把自己仍在被咬掉的那个缺口里。椅子形状奇特又凹深,几乎把这个苗条小姐整个儿陷进去。椅子还奇奇怪怪垫了很多海绵,还用布整个儿包起来,这椅子做得真是令人发指! 可是等木阅微让他们坐上去试试后,倚竹立马尖叫这真是她见过的最舒服的椅子,坐在里面她也有乐趣看书了。听了这话的木阅微立马让人传出话,做三把同样的椅子给她的三个丫鬟,代价是窝在里面必须看书!倚竹瞬间不知道自己是该欢喜还是忧虑!而静静旁立、性子沉静的挽霜听了这话,难得有些疑惑地看了木阅微一眼。木阅微装作没留意到! 就在这时,因为丫鬟增多所以闲大发了只能去逛园子解闷的远岫踏了进来,告诉木阅微严氏母女拜访的消息。木阅微纳闷地抬头,清锐眼底飘过一抹疑色:“她们好端端来干什么?” 沉思一会不得其解,并且看了半天书她也有些疲劳,于是拿开书,从深陷的椅子里站起来走到门前,对着外面的景色伸伸懒腰。 第182章 噬书之欲(1) 远岫看木阅微站起来了,迫不及待从她手里接过书放远点。自从苏嬷嬷将这些书拿回隐花居,小姐就不疯魔不成活,日以继夜地看,津津有味地看,忘乎所以地看,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跟中了邪似的! 在远岫印象里,小姐这样凶狠读书的样子,她只见过一次。就是在三年前,她被云雪雅推到湖里差点溺水而亡的那段时间。小姐醒来后,迷瞪了几天,然后就是这样开始凶狠地读书。一本接一本,摘录、批注、背诵、笔记,简直比当年的木大学士还要勤奋数倍。 不,小姐读起书来拿样子压根不叫勤奋,那叫凶神恶煞,就像一只狼看到了很多只小鸡,一只一只消灭的凶神恶煞。 一年多之后,小姐的速度缓了下来,因为大学士和夫人留下来的那些书,小姐已经读了大多数,仅余一小部分。小姐说,很多内容都是重复,慢读即可。 在那段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和神秘的外出,小姐都在消灭现在书架上的这些书! 可是这几天,小姐又回到那般可怕的状态,远岫真是惊呆了! 另外两个丫头更是惊呆了,他们见过读书人,知道那些书香门第的闺秀怎么读书,但他们没见过木阅微这样的,那不是读书,那简直是跟那些书有仇,非得把他们吞进肚子不可。他们没见过有人用这样可怕的方式读书! 木阅微假装没有看见背后丫鬟的小动作。 三天之前,苏嬷嬷就回了一趟家,如她所言将云妩最后的遗物带回隐花居。那是一个拙朴的紫檀木小箱子,并没有做太多修饰,老紫檀木泛着微紫,不规则的蟹爪纹若天际重重叠叠的浮云若隐若现,色调深沉,配上简约精致的银质,有种低调的奢美。 木阅微开锁。里面整整齐齐放的二十本书,很显然是经过云妩之手仔细装帧过的,在原来的封面上又珍重包上一层封面,清简写字的小画,配上簪花小楷,有种潇洒隽美的雅趣。 苏嬷嬷说得很对,这么用心对待,很显然是云妩最为珍爱的书! 然后她就开启了短暂的疯狂噬书模式!因为云妩留给女儿的这些书,确实是精品! 木阅微无法确切搞清,这种对书的几欲狂热的态度,到底是源于一种功利的利用,还是源于某种高贵的信仰。可能两者兼有,并且在她这里得到了很好的融合! 但这些都不是特别重要。 至少,当穿越到这个陌生并且显然黑暗的国度时,书籍,仿佛她历劫一场海难,被迫漂流凶险海面时,仅仅抓住的一根浮木,运气很好的是,那根浮木,恰恰是海难前她在豪华游轮上叹为观止、为之沉迷的一件艺术木雕。 木阅微本来酷爱读书,但穿越后,读书于她,已经不止是一种难分难舍的爱,那更是一种劫后余生,与老友亲密重逢的相拥,那一刻百感交集!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但这种可爱的物件,用文字编制而成的神秘载体,是长伴她身侧、永远不担心失去的挚交! 何况这个挚交的力量如此强悍,几乎可以有抵御一切黑暗与荒唐的莫测力量,从其间汲取的源源不绝的智慧,令她更强大,更通透,也更自由! 第183章 噬书之欲(2) 木阅微觉得,如果自己是一直终将飞出去接受雷霆闪电的鹰,那么书,从书中汲取的力量,就是她的翅膀,起飞的原动力,不离不弃的臂膀,陪着她经历翱翔至高处时的一切电闪雷鸣! 当然,这些远岫都不懂,她只担心她家小姐太累!木阅微心间微暖,而后一笑了之,将思维转到眼前这一件突发的生活琐事上! “云枫砸莫府大门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呢,她们倒好,竟然敢上门了。不过,对于自己做过的无耻之事如此健忘,脸皮厚于瑶京城墙拐角,这才符合尚书夫人母女的格调。我好奇的是,她们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想起来拜访护国公府了?” 木阅微毫不客气地自言自语冷嘲热讽,在自己的地盘,她一向不伪装。 她的疑问没有维持太久,因为那对母女不多久就造访了隐花居,木阅微奇怪的是她们单独来了,没有云雪雅没有莫姨娘陪着。 “所以”,木阅微坐在竹编的小椅子上,盯着从远处慢慢移过来的主仆几个人,如逝水斜飞般的清明凤眼里闪过一抹慧光,“这母女俩来肯定不是干什么好事情,虽然她们来隐花居从来不会干什么好事情,但能让莫姨娘放弃陪同,可见他们将要做的事情已经丢脸到令人不忍卒视的地步!” 在木阅微余光中渐行渐近的莫幽若和她的母亲这一次没有机会踏进隐花居的门槛。 前提是,木阅微在得知她们看望莫姨娘的时候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然后果然,最坏的境况发生了,这一对善忘的母女,在女儿光天化日构陷木阅微不足七天后,就厚着颜面来到了她的隐花居。 好在木阅微有所准备。 当然也要感谢那那两个母女不可思议的自视甚高,她们为了让阅微摆好欢迎她们的仪式,可以让她们在隐花居摆足威风,之前特意差遣莫姨娘的一个丫鬟提前跑了一趟,告知木阅微尚书大人夫人等会造访,让她做好迎接事宜诸如此类的话。 派来的丫鬟就是上次被云雪雅一脚踹到心窝子的丫鬟,模样生得惹眼,并且因为惹眼在莫姨娘母女那里屡屡受挫。 这丫鬟并不是傻子,莫姨娘和木阅微这段时间斗法屡屡处于下风的大局她很清楚。可是方才在悦馨院那边,姨娘面对想缓和姑嫂关系,却因为不可一世而举止失当的尚书夫人,对她这些日子不那么顺心的府邸生活只字不提,甚至还明里暗里煽风点火,极力说动那两个眼睛高到天上去又极为刁蛮的尚书府贵客来表小姐这里一坐。 这丫鬟心里明如镜,莫姨娘这是想让这两位最近一段日子都给她添了赌的主儿互相斗法,斗个你死我活,她稳稳作壁上观,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能出一口恶气。 这个主意不知出于何种缘由似乎正中那两位客人的下怀,她们很快打定主意来木阅微这里。并且指使她赶紧来给木阅微打个招呼,让她准备好到时恭恭敬敬迎接她们。 丫鬟很不幸成为被选中的信使,她举步维艰慢慢移动到隐花居,一碰上木阅微那双清锐的眼光,心立马砰砰直跳。 她突然想起上次那个莫小姐在外面陷害表小姐不成,梁子肯定结下了,现在要她将刚才尚书夫人亲口说的话传达给木阅微,那些话在她看来就蠢不可言,如果传达给这位突然转了性子变得极为厉害的表小姐,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等她! 她伺候莫姨娘云雪雅那样的主子习惯了,基本认定主子都有喜怒无常的性子和刁蛮暴戾的举止,一言不合就收拾丫鬟撒气! 丫鬟极为忐忑,表小姐既然比莫姨娘厉害,那性子肯定更是刁钻难伺候,她前几天被云雪雅踹了一脚,胸口还隐隐作痛,不能再承受一次猛踹了! 好在她心思婉转,很快做了一个决定,她谦恭行礼,用极为平静但很显然没有任何感情态度的话将严氏的话转给木阅微,说得毫无感情色彩,好像一台僵硬的机器在干巴巴地转动,发出枯燥的声音。 但心底却是一片追追惶恐!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次挨踹! 第184章 来意(1) 木阅微目不转睛盯着那个丫鬟,看着她没有表情的脸,恭敬的姿态,突然笑了,一个聪明的丫鬟。她温和道:“你叫什么?” 丫鬟楞了一下:“奴婢橘叶!” “好了,我知道了!”她让远岫拿了几块小碎银递给橘叶,温和道,“难为你了,你回去可以给尚书夫人说,所有的话都传到了。” 橘叶僵硬地接过碎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木阅微,她动了点小聪明,因为不想再次受累挨训甚至挨打,她只求木阅微不要大怒之下拿她撒气,却没有想到不仅如愿全身而退,还拿到了赏银。 本能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木阅微,再次撞上那双温和的眼睛,那里澄净如秋,磅礴如秋,温暖如四下的阳光一般,也微带锋芒。 她知道她看透彻了一切,包括她的无奈和小心思。她再次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慢慢离开。 木阅微提前让几个丫鬟将一张看上去相当漂亮的黄花梨木小桌和几把竹编的椅子挪到了屋外,又放上一套茶具和几样精致小点心,像模像样地在那里看书。虽然时值深秋,但那天的阳光极好,下午最浓烈的时候,照的四下宛如蒙了一层玫瑰金,有种秋日风和日丽又慵懒神秘的美。 她拎了一本不怎么费脑子的书,享受着被她折腾的非常唯美的下午时光,等待令人厌恶的骚扰! 对,她打算就在外面这片空地上,接待那两位居心难测的客人,她很不客气地没打算让她们进屋,不然等他们走了她还得大费周章洗地板,那是个大工程,她不喜欢。 拜上次莫幽若上次在赋花楼做出的蠢事所赐,她现在可以无视所谓礼貌,无视所谓辈分,名正言顺地摆好让她们滚的姿态,随时随地任性作为,对这对母女无所不用其极地……羞辱。谅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哦,此刻隐花居的秋菊都谢去,除了零零星星数朵珍重芳姿的晚华,其余都已调尽!莫幽若再也不能有恃无恐! 所以她很不明白那俩人去哪里不好,非得来她这里自取其辱! 莫幽若母女不期而至,有趣的是她们不约而同地无视坐在隐花居门口看书的木阅微,大大咧咧地想直接闯进隐花居。 莫幽若还一脸算计自己这次能在这贱丫头的屋子里搜罗到什么好宝贝,她的母亲严氏则一脸倨傲昂首挺胸。 然后她们被一干丫鬟毫不客气挡住了! 莫幽若雄赳赳的士气受阻,像对着一桌美食正要大快朵颐却被突然叫停那么窝火,勃然大怒,定睛一看,挡在最前面首当其冲的,就是上次在隐花居阻拦她拿画的那个死丫鬟。 她冷冷一笑:“真是不知死活!” 说罢扬起手,就要故技重施,再给远岫一个耳光! 然而她扬起的手在背后被制住了,并且因为如此,她没有办法回过头去看在她身后的人是谁,因为偏见,她倒是一时半会还没想起是木阅微,木阅微哪有那个胆儿啊。她只下意识挣扎,一边挣扎一边怒骂,脸上尽是愠怒:“哪个贱人敢拦我?” 旁边的严夫人却看得分明,是木阅微斜里插出拦截住云雪雅那只手,并且握住轻轻一扭,莫幽若随便一动,就痛得面目狰狞。严夫人没料到木阅微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这般对待她的女儿,顿时怒喝道:“住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第185章 来意(2) 木阅微看都没看严氏一眼,只是似笑非笑,注视着被她制住挣脱不开,面孔涨得通红的莫幽若,淡淡道:“论胆子,阅微比起你的女儿,可真是差远了!刚刚在赋花楼黑了我一道,转眼又跑到我的地盘上来撒野!你胆子倒是挺肥的!” 她轻笑着慢慢吐出这些话,但眼底并没有什么笑意,气质清冽,语气寒凉,严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木阅微,在她印象中这个女子总是畏畏缩缩木立一旁,随便给她个笑脸就露出带点巴结的笑,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是闷声不吭,哪有现在这样的胆识。 她不禁呆了一呆,但随即想到莫幽若说木阅微现在常常虚张声势,装出一副果敢的样子,但实际上就是一个纸老虎,随便一戳就破了。 不过她的处世经验比莫幽若要丰富,直觉这木阅微并不是她女儿说的那样不堪一击,她冷哼一声道:“你们护国公府的人,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还敢在长辈跟前如此嚣张无礼!你就不怕我去告诉莫姨娘和护国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抬出家长来恐吓? 木阅微淡淡一哂,对这威胁嗤之以鼻。这里除了她隐花居的人,就是严氏母女和她们带的丫鬟一共四人,就算她狂揍这两人一顿丢出去,严氏想要找人讨回公道,她都有办法撇开个一干二净。谁让莫幽若栽赃她在先,已经有了前科呢? 所以这威胁实在没有分量。对手弱得激不起她战斗的兴趣,她真想随手甩莫幽若一个耳光,将上次她家在远岫身上的那一记耳光讨回来,然后二话不说立刻将这两个母女扫地出门。 又转念一想,这母女不会好端端凭空降落她隐花居,如果就那样由着性子将她们扫地出门,她就不知道她们的来意了。那岂不是很无趣,她很想知道这奇葩二人组脑袋里生出了什么样的念头! 木阅微淡淡道:“尚书夫人都这么说了,那阅微只好暂时放开莫小姐了,还望莫小姐安分点,你再这样嚣张跋扈,我就可没这般好说话了。” 说罢丢开了莫幽若的手。 严氏以为是刚才她自己那番话镇住了木阅微,暗自得意,觉得木阅微果然就是一个虚张声势的。顿时对她的戒备心少了许多。确实是个纸老虎,自己只抬出莫姨娘和护国公的名头,这丫头就吓得不敢乱动了。 于是她心底里凭空生出不少底气!却突然瞥见女儿刚刚获得解放就跺跺脚,看样子要冲上去和木阅微拼命,赶紧拉住她,低声道:“我们还有事情要办,别在这些琐事上面夹杂不清!小心耽误了我们的正事” 她声音虽低,却还是传进木阅微的耳朵,她黑晶晶的眸子闪过一道幽光: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莫幽若听了严氏的话,虽然不服气,但也不再躁动,她看了木阅微一眼,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虽然身高局限让她的居高临下有点名不副实,但她诠释这个词语的姿态一点都不受影响。 莫幽若道:“木阅微,赶紧把舜华长公主的宴帖还给我!霸占着属于别人的东西,这么多天竟然不给我送过去,你真是不知羞耻!” 木阅微不解地看着莫幽若,这次她真是不解,不知道这位思路非同寻常的大小姐说什么?霸占?什么意思?她竟然无法理解这位大小姐什么意思!难道这位小姐也和这段时间的莫姨娘一样超出了她的想象? 木阅微顿时有点挫败郁卒! 莫幽若看木阅微竟然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立刻断定她是不想认账,气急道:“舜华长公主的宴会我和母亲年年都收到请帖,可是今年竟然没有收到,可是你这个身份低微的贱丫头竟然收到了。这不是很荒谬吗?肯定是苏府那些没用的奴婢弄错了,把本来属于我们的请帖不下心发给你了。你如果识趣,就赶紧还给我!” 什么?尚书府竟然没收到苏府的请帖? 这个消息确实挺让阅微吃惊的因为就苏家处世的方式,他们是不会来这么一出的。哪怕面子敷衍,也会敷衍着给这两位下道请帖。来日方长,说好秋后算账的人一般都会在场面功夫做足,谈笑风生比谁都融洽。面子上的客套和内心的憎恶并行不悖,这是他们这些人最基本的处世准则好不好! 因为吃惊,她倒没有留意莫幽若极为神奇的思路,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沉吟道:“现在距离长公主的寿宴还有半个多月,没有收到请帖很正常。我不过是占了舅舅和世子云衍的光,帖子顺带着早早送过来了。你们稍安勿躁,再等上两三天,说不定宴帖就会送到尚书府了!” 莫幽若却认定木阅微在跟她打马虎眼,故意霸占着宴帖不还,现在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这里给她装好人假意劝慰,大声道:“你这个贱人,你还敢骗我!” 她怒不可遏,让木阅微奇怪她为什么这般易怒,一语不合就跳脚,却见对方又气势汹汹道,“我爹爹的帖子昨天已经收到了,可是竟然没有我和母亲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所以肯定是那些下贱的奴婢搞错了,把我的给你们送来了。你这个贱人,压根就不配参加这么高档的宴会,凭什么得到苏家的宴帖。赶紧把帖子交出来,不然我给你好看!” 木阅微对她这些跋扈嚣张的蠢话夹杂脏话置而不闻,她只接收到一个信息,就是苏家竟然只给莫世名下了帖子,却没给家眷下帖,这可真是耐人寻味! 第186章 混淆是非(1) 她脑子转了几转,立刻领悟到苏家的用意。然而眼前这两个人…… 木阅微眼底闪过一抹极为犀利的嘲讽,打量着眼前这两个信誓旦旦,口口声声称苏家送错了帖子的奇葩,实在不知道她们哪来那么强悍的自信,在那么多事情相继发生后,还感受不到苏家必然的冷落,非要强行认为她们很受欢迎,强行到能有这样正常人难以冒出来思路,竟然敢认为苏家送错了宴帖! 可是苏家这样做,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莫幽若看木阅微一直沉思不语,还以为她心虚沉默,不屑笑一笑,伸出手道:“现在你知道送错了,赶紧把帖子还给我。那样的宴会,你这样的人去了,只会让人嘲笑,还是安安分分呆在家里好!” 木阅微不说话,似笑非笑看着她,那目光深含鄙夷嘲讽,毫不掩饰,就好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莫幽若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发毛,她不知道对方为何要这样看着她。 严氏一直旁观女儿趾高气昂地修理木阅微,慢慢说出来她们造访的目的,暗自松口气。好歹她自己是个尚书夫人,虽说帖子送错了,但这样明着抢帖的行为,她一个长辈,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好在幽若年少,可以口无遮拦把事情说个清楚。 看莫幽若气焰突然弱下去,严氏觉得找到了合适的出场时机,不紧不慢插话道:“木小姐,你心里应该清楚,长公主的寿宴,是年年遵循旧例的。正如方才幽若所说,我们莫家年年都收到邀请,这是大家都清楚的事情,不会有什么差错。可是木小姐你,恕我直言,不过是借居在国公府的一个孤女而已,压根没什么地位。如果不是前几天在赋花楼,我们家幽若为你着想,好心好意推了你一把,现在大家连你是谁都想不起来!你说苏家又怎么可能把帖子送给你这样卑贱的一个人呢!” 远岫听得两眼冒火,就要站出来反驳,却被木阅微伸手拦住了。 木阅微极有兴趣地盯着这位尚书夫人,想看她还能吐出些什么来。 严氏看木阅微拦住近身丫鬟,以为自己的话都恰好击中木阅微的弱点,让对方露了怯,不禁有几分得意,端起架子姿态更为倨傲继续道:“这人啊,贵有自知之明,知道身份下贱,就应当安分点。想着将别人的荣光抢过来,装在自己头上,那没什么意思,只能惹明眼人嘲笑罢了!前几天你为了让自己风光一时,给我们家幽若泼了一身脏水,看你年纪小,这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得识相点,赶快把帖子交出来!” 木阅微但笑不语,她实在无言以对一个得了妄想症的女人。 严氏却是越说越来劲:“我知道,你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丫头,拿到那样的请帖肯定欢喜疯了,毕竟,能去参加这样的宴会也不知道你上辈子怎么修来的。你肯定舍不得还给我们。可是木小姐,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你得懂点是非,明点事理,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就霸占了别人的东西。是不是?” 远岫终于忍不住了:“莫夫人,你好歹是个尚书夫人,怎么可以如此颠倒是非混淆黑白,那天明明是莫小姐和安语嫣联手污蔑我们家小姐,你们不认错道歉也罢了,怎么反过来倒打一耙,说是我们家小姐的过错!还有那帖子,分明是苏家给我们小姐的,你们厚颜无耻来抢夺就罢了,竟然还说出这般歪曲事实的话,你真当我们家小姐好欺负吗?” 第187章 混淆是非(2) 她从来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这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这样不要脸的人!一边干着打家劫舍的无耻事,一边还要装出义正言辞的样子给别人泼脏水,无耻得她竟无法辩驳,只觉得满腔怒火,肯不得上去撕了这老女人! 木阅微有些好笑地瞧着自己的小丫鬟,远岫还很年轻,在这样的厚颜无耻面前勃然大怒她很理解,她年少时碰到这样的人也是气得跳脚。 但后来她才知道,这样不要脸而不自知,还趾高气昂的人,这样嚣张跋扈的不讲理样子就是他们的利器,跟他们讲道理就是扯淡,她们永远振振有词!并且精力无限!在争论辩理这件事上,她们永远占上风,因为她们牢牢占据了一个叫做自视甚高的制高点! 这些人是张牙舞爪的螃蟹,不必跟这些人费什么唇舌,捏住她们的要害就对了! “放肆!一个下贱的丫鬟,我和你们小姐说话,轮得到你这样一个贱婢插嘴吗?”严氏没想到木阅微不发话,她身边的丫鬟先跳出来了,这几句话句句直击要害,而且,她竟然敢骂她。 严氏眼睛扫了自己带来的两个丫鬟一眼:“去,给我撕了这贱婢的嘴巴,我倒是想知道,她以后如何伶牙俐齿!” “莫夫人是确定要动手?那你可要想清楚了,这隐花居主子丫鬟也有数十人,你有那个自信,你们四个人能抵挡得过?” 木阅微轻飘飘的声音洒落到严氏的耳朵里,温和有礼,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寒冷的意味,她下意识就去看对方的眼睛,看见那双黑晶晶的眸子里一片森凉,一点感情都没有。 严夫人莫名其妙一凛,但这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毕竟长期瞧不上木阅微已成惯性,她还真不怎么怕她。 这般想着,她精神一震道:“木阅微,你的丫鬟羞辱我,你竟然敢这般放纵她,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后果。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亲自撕了她的嘴,我就放过你!不然,不然尚书府跟你没完!” 木阅微似笑非笑:“尚书府跟我没完?呵呵,夫人您确定?可是我不相信你在尚书大人那里有这份尊崇。尚书大人恐怕不会为了这点破事为你出头吧。显然不值得嘛!” 这一句切中要害,严氏一口气闷在胸腔,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虽然是莫世名的正室,但并不受莫世名待见,空座一个尚书夫人的名头,别说尊重,很多时候莫世名正眼看她都不看。如果不是因为她是结发妻子怕影响官声,还因为她生了莫少柯这个嫡长子,莫世名休了她都有可能。 这一点,严氏心里还是隐隐有点领悟的! 可是胳膊折了往袖子兜,她在老爷那里如何不堪都该她一个人兜着,这般羞辱的事情怎么可以让别人得知。木阅微这样明目张胆说出来,分明是故意嘲笑她在尚书府没地位,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严氏只觉得气血猛然上涌,也不知道是怒的还是羞的,她几乎不自控地扑向木阅微,和她女儿如出一辙将一个巴掌甩向她:“你这个贱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木阅微知道会戳中严氏的痛点,但没想到这般立竿见影,还这般迅猛非常,她吓了一跳,但这并没影响到她的正常反应,她闪身一让,同时很不客气地将脚别了出去。别人都动手了,她还有必要袖手吗? 所有人都看到尚书夫人普向木阅微,但谁都没反应过来去阻拦,毕竟这个年龄的长辈能作出这样的动作真的不正常。 等她们反应过来,却听到“哎呦”两声痛呼,却见木阅微俏生生站在那里,在她不远处,身材臃肿的尚书夫人肥躯跌坐一团,倒在秋草从中,正哭天抢地地痛呼呢。 远岫抿嘴而笑,方才她看清楚了,在莫夫人扑过来的时候,小姐身子灵活一闪,同时脚下使个绊子,这莫夫人养尊处优惯了,又这么大年龄了,不自量力想打小姐,简直自取其辱。 可是她也有点担心,这可是尚书夫人啊,这事能善罢甘休吗?刚才她虽然没忍住骂了这莫夫人几句,但出完气还是有几分懊悔自己性急,不知道会不会给小姐招来灾祸。现在竟然闹这样了,这性子刁钻跋扈的莫夫人还能善罢甘休吗? 果然严氏被两个丫鬟从草地上拉起来时,气得浑身发抖,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木阅微:“反了你了,反了你这个贱货。我现在就去找莫姨娘,看她怎么管理这个尚书府的,我让她来修理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小贱人。” 木阅微倒意气潇洒,气定神闲道:“严夫人,你脑子不会被跌傻了吧。莫姨娘如果愿意给你做主,她方才就陪着你来这里给你撑腰了,还犯得着你去请?” 她似嘲非嘲看向被她的话震住的严氏,继续泼冷水道:“你夫君那个好妹妹,这段时间被我修理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就只能憋着气在那里苟延残喘。你恰恰撞上门来,人家就等着把你当枪使。让你来我这里替她出头呢。” 严氏这才明白为什么方才她让莫姨娘一起来隐花居找事时,对方竟然破天荒推脱有事,连云雪雅要跟着来凑热闹,就被她找个借口拦住了。原来她在木阅微这里吃了苦头,现在用她来戏弄,借她的手来收拾这个贱丫头。 第188章 两记耳光(1) 她心里将莫姨娘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完全不顾及此人和她的丈夫儿女其实是同一个祖宗十八代,回过神对着木阅微嘴上却道:“你不要挑拨离间,你以为我会信你!” 木阅微一点也不在意,淡淡道:“你随意!” 严氏还想再辩驳几句,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这般轻描淡写的姿态,她觉得极为心虚气馁,所有的底气一抽而空,再也说不出话来。 修生养息大半天的莫幽若倒是来了劲儿:“木阅微,你竟然敢这样对待尚书夫人。你以为没有莫姨娘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我要去护国公那里告状,让他评评理,看你这个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懂不懂尊重长辈!你这个贱女人生下的贱胚子,果然一点规矩也不懂,我要让护国公找几个嬷嬷好好收拾你!” 木阅微笑了,让云岙找几个嬷嬷收拾自己?这莫幽若,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连自己的分量都掂不清,以为谁都受她指使,这样的不自知阅微真是佩服! 但令木阅微神色渐冷的是,莫幽若最后那几句话,那张毫无遮拦的嘴巴不仅毫无教养地羞辱她,同时胡乱牵扯,稍带出来对云妩的的各种不敬让她极为反感厌恶,甚至起了一层薄怒! 她也不多说话,慢慢走到莫幽若跟前,黑沉沉的眼眸冷冷盯着对方。她身材比莫幽若高出半头,基本是居高临下,莫幽若被她盯得发毛。 却听见木阅微自言自语温和道:“告诉你一件事,你竟然羞辱我的母亲,我很不开心!既然你都要去告状了,我可不能枉担了这虚名!那就仇怨一起算吧!” 众人只听见啪的一声,却见莫幽若一脸错愕呆在当地,左边的脸蛋上很明显几个手指印,木阅微道:“这是上次你打了我们远岫那个耳光,原封不动还给你!” 所有人都呆了,特别是挽霜和椅竹,她们没想到自己的小姐这般霸气,一点预兆都没有,出其不意突然动手修理莫幽若。 这些天木阅微给她们的印象是温文尔雅的,虽然有时候言语修辞有点诮刻,但基本没什么恶意,更不是一个刁蛮的小姐。 可是现在她亲手抽人耳光啊! 但还没缓神,木阅微手已经再次扬起,啪的一声,莫幽若右脸又挨了一巴掌。谁都能看出来,这一巴掌木阅微使得力道不是一般大,莫幽若整个人都被打歪了,她的头就像风中被风雨摆弄摧折的花朵,偏过来又偏过去,极为落魄。 木阅微掏出手绢擦擦手,面色清冷道:“这一巴掌,是你刚才对先母不敬的代价!” 严氏简直目瞪口呆,震惊到想不起去阻止木阅微。 她以为木阅微敢暗算她已经胆大妄为到顶峰了,没想到这不知深浅的贱丫头竟然还敢当着她的面甩她女儿耳光。 她的宝贝女儿啊,她从小捧在掌上护在怀里,从没让她受过委屈的女儿,尚书府的嫡出大小姐啊!木阅微这个小贱人,她竟然敢对她的宝贝女儿下手! 她再也忍不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像个疯妇一样上前一把揪住木阅微:“走,跟我到国公大人跟前去评理,跟我走,今天我非要你这个贱货的小命不可。你竟然敢对我施暗手,还敢当着这么多人打我的女儿,你这个野蛮的疯子,一点教养也没有。死了娘没人教导,你真是越发顽劣不堪了。走,跟我去护国公跟前,他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第189章 两记耳光(2) 木阅微面上浮出淡淡的厌恶,不客气甩开她揪着自己的手,那双手因为气狠用力青筋必暴,阅微一阵反感:都这么大年龄了,被自己的孩子撺掇着来欺负一个晚辈,随便受点委屈又立马失控跳脚,泼妇的本性暴露无遗,这女人还真是又愚蠢又自私又粗暴。 这严夫人这般有趣,这般充满戏剧感,她是不是该给她机会,演一场大型的? 她甩开那双手,才不徐不疾道:“我懒得移步,你可以先去告状,让云衍和国公大人来这里修理我,我恭候大驾!” 严氏气性未消,还想揪着木阅微直接去见云岙,但丫鬟们拦着,她压根不能靠近对方。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对方那双冰凉的眼眸,再看一眼挨了耳光还没缓神过来的莫幽若,她心里一阵发毛,竟然不敢冲上去动手。 木阅微看了她一眼,似是很奇怪道:“倒不知道你这样拉着我去找国公大人,怎么告状。” 严夫人拿出她这种性格的人很容易就被激发出来的拼了的架势,口气汹汹道:“你还想装傻!你将我推到,还打了幽若两个耳光,大家都瞧得清楚!我去找你舅舅,让她好好教养教养你,尊重长辈,善待身份比自己贵重的小姐。幽若什么身份,你这个贱蹄子什么身份,她是你打的撂的吗?你等着,你肯定会后悔的!” 木阅微摊摊手,环视了自己身边那几个丫头,纳闷道:“推倒夫人,殴打小姐。我竟然做了这等可怕的事情,真的吗?远岫,你们都看到了吗?” 远岫忍住笑:“奴婢没看到啊,不知道今天尚书夫人和莫小姐受了什么刺激,来我们隐花居闹事,满脑子都在妄想。一开始妄想苏家的帖子送错了,呵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话,现在更甚,竟然妄想我们弱不禁风的小姐殴打她这个尚书夫人和小姐?怎么可能啊!夫人,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姨娘哪里吃酒失心疯了?现在竟然满口胡说八道说小姐打人,真是奇怪!” 椅竹觉得有趣,却也知道跟着远岫鹦鹉学舌,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奴婢也没看到啊。她们……他们莫不是真得了妄想症了!” 挽霜面色复杂看了木阅微一眼,沉静道:“我也没看到。” 苏嬷嬷一向持重,这时也忍不住凑热闹,面不改色胡说八道:“老奴也没看到。夫人,你精神不大好,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木阅微略带锋芒的目色轻飘飘落在严夫人眼睛深处,淡淡道:“至于您所说的身份比我贵重的小姐,不会是您的女儿莫幽若吧!可是我实在想不通,何来莫小姐的身份比我比我贵重一说!同样无封无衔,她的父亲是朝中一品尚书,母亲是您,对国家没有多少贡献,只是身份随着丈夫官品水涨船高,混下来的二品夫人。我的父亲木大学士当时首领紫薇阁,官居超一品,是朝中股肱,天子近臣,母亲是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真要这样论身份,你家小姐还和我有一段距离吧!严夫人,你说莫幽若身份比我贵重,你这是信口开河呢,还是愚蠢无知呢?或者是,皇家的封号,在你眼里不名一文?” 这番话含讥带嘲,将严夫人讽得入木三分,可是她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木阅微说的是事实,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要她随便辩驳一句,就是对皇家的不敬。 莫幽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干人众口一词地说谎,欺负定了她们母女二人,并且毫无愧疚之色,她带着哭音叫道:“木阅微,你打了我竟然还要赖账,你这个无赖!你以为你串通好你的奴才我就没办法了?我们这就去找国公大人,你欺负了我尚书府,我的丫鬟们都可以作证!” 木阅微不屑地看着她:“莫小姐,你上次在赋花楼当中诬陷我,这风头还没过去呢!现在你除了自己的两个丫鬟,再也找不到其它证人。我们就算闹到国公大人或者世子跟前去,到时各执一词,你觉他们会更相信谁?谁会倾向于相信你?我的舅舅?还是世子云衍,或者,呵呵呵,我那个差点拆了你们尚书府大门的表弟云枫,他会相信你?!” 严氏这才突然醒悟,木阅微这压根是有恃无恐,她知道现在在这里,无论她做什么,哪怕是把他们母女痛打一顿,传出去都是有口无凭,这才放心打幽若那两个耳光的!是的,现在他们去告状,压根没证据,说不定还会被这个口齿伶俐又没有教养的贱丫头反咬一口,说他们凭空诬陷,上次赋花楼的事情余波未平,她和幽若真是百口莫辩! 她沉默地想着,倨傲的深情慢慢带出几分冷厉。 木阅微看严夫人突然挺直了腰板,脸上一片冰凉,立刻知道这夫人终于想明白了。并且想明白之后貌似又有了其他想法。 果然严夫人道:“你不愧是云妩那贱货的女儿,果然是个狡猾的贱蹄子。可是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尚书府夫人和嫡出小姐受了欺负,莫家的颜面扫地,我回去肯定是要和老爷告知一声的,尚书府必定和你没完!彼时你给国公府惹了麻烦,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木阅微暗叹这位夫人也不算完全没脑子,自己方才羞辱她不受宠莫世名不会为她出头,她现在立刻将矛盾转化为尚书府和国公府的层面上。看来这位夫人要顶着被丈夫修理的危险后果,闹个天翻地覆,逼着尚书府为她讨公道了! 她眉头微蹙,这位刁钻又没脑子的夫人如果决定豁出去,那么,天啊,众神也拦不住她闹腾!那结果确实不大好! 木阅微瞬间脑补这位莫夫人闹腾的画面,宛如一地劣质爆竹乱窜乱爆,毫无章法却振聋发聩,绝对会惊乱这个秋天的。 如果在其它时候,木阅微并不在意,可是眼前,白贵妃和墨予珩铁定在为她布暗局,一个为了解除婚约孤注一掷的局;莫姨娘那边棋路难测,她竟然看不出个所以然。前路算是虎豹吟哮却云遮雾罩!苏府寿宴结束这段时间,应该是她穿越后最为莫测的一段时间了,步步危机,如果被这位毫无章法的尚书夫人这么一闹,将她原本还可以把握的尚书府也扯进未知,那她的危险系数,将更大了! 这真是个问题!阅微的脸上不禁有点凝重! 第190章 对峙(1) 严夫人留意到木阅微的神情变动,猜想对方害怕了。这贱丫头毕竟在国公府府仰人鼻息,给府里带来麻烦她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她自然害怕! 她终于占了上风,威胁住了这贱丫头,让她尝尝胆敢不敬重巴结她们的后果。而她,回去肯定要添油加醋、鼓动老爷将这件事戳到国公大人那里,到时候和莫姨娘里应外合,一定让这贱丫头吃不了兜着走! 冷哼一声,拉着莫幽若就要走,但莫幽若吃了亏那肯被她轻易带走,拉扯着要和木阅微拼命,严夫人却一股子破釜沉舟的气势铁了心回去找男人闹腾。两个人扯作一团,一时半会倒不能爽快离去,极是纠结地在原地拉扯,惹得一群人冷漠围观。 严夫人自小干活儿一身蛮力占了上分,慢慢拉着女儿扯向门的方向,这才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木阅微幽幽道:“怎么,你们不要宴帖了?” 莫幽若停下脚步霍然回头,却见木阅微耸肩叹口气道:“不要就算了。说实话,苏家因为我好歹为他们的嫡系孙女挽回了清白,给了我三分宴帖,当然我自己只能用一份,其它两份送帖子的人大概是让想我做人情转送给人。本来打算送人的,可是莫姨娘母女,看见那副嘴脸我真是够了,实在不想给她们。林夫人和云水谣又不在,唉,就算她们在,她们那贵重身份,想来也犯不着我送她们!在这里蜗居多年基本没有朋友,那两份多余的宴帖,我该给谁呢?给谁呢?真是头疼!” 她看上去衣服煞是头疼的冥思苦想样,嘴角却含着若即若离的微笑。 远岫和苏嬷嬷面面相觑:三份宴帖?小姐,你撒这个弥天大谎干什么? 严夫人却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道:“怎么,刚才我说的那几句话,让木小姐你感到害怕了?现在想要挽回了?” 阅微淡淡一哂:“害怕倒谈不上,不过就是觉得没有必要,为了两张宴帖,两败俱伤的,将自己置于不利境地,传出去还给人看了笑话,真的不大值得!” 严夫人却认定木阅微是害怕了,这两句话不过是讨个场面上的好,她嘿嘿冷笑一阵,才慢悠悠得意道:“你要讲和,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刚才你对我不敬,竟然将我推到,后来更是胆大妄为打了我的女儿。现在你给我下跪认错,磕三个响头,并且让我的女儿还你双倍的巴掌,不然,这事没完!” 木阅微就呵呵呵了,呵呵的冷笑让严夫人浑身不自在,她下意识就去看木阅微,却见她唇边扬起一抹极为鄙夷的讥嘲,看严夫人的目光像是看一个跳梁小丑,笑毕她端茶道:“我不想跟自己作死的人多费唇舌!你还是回尚书府去作死吧!远岫,送客!” 莫幽若却急了,刚才木阅微有将帖子送给她们的意思啊,娘为什么不答应呢!她几乎忘记了木阅微刚才扇了她耳光,拉着严夫人的手使劲摇:“娘,娘!” 严夫人却是恨铁不成钢地甩开她,她不明白为什么两张宴帖就让女儿这般容易屈服,木阅微都先露软了,她们有更大的胜算可图,幽若这般眼皮子浅真是让她胸闷。 但她更在意的是木阅微那两句话,那贱丫头竟然说她作死,还说她回尚书府找莫世名是作死!她真是怒不可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木阅微说这句话时讥嘲的语气,还有说完立马送客的坚决态度,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不对劲,下意识就想问个清楚! 第192章 母女之争(1) 挽霜很快拿了宴帖出来,要递给木阅微,不想莫幽若跳过来一把夺了去,拿到严夫人跟前,两人定睛一看,果然是苏家典雅大气又极有韵味的请帖,大红底,描金字,封上用暗银色描画了好多个不同字体的寿字暗纹,随着宴帖在手中的翻动,低调的银色微光时隐时现,有种说不上来的精美奢贵。 打开后,里面是用舜华公主常用的簪花小楷书写的请帖文字,当然不会是长公主亲笔,但用心至此真让人叹服。背景却是白描的亭台楼榭写意画,严氏觉得有点眼熟,定睛一看,竟然是苏家长公主和苏阁老所居的院落! 苏家今年的请帖竟然如此奢华精美!看来她们果然要借着这个寿宴为让孙女恢复往日风光! 严夫人心里各般算计,面上不动声色,只冷哼了一声,拉着莫幽若就要离去。 莫幽若拿到了帖子,心放了下来,挨了两个耳光的怒气重新占了心胸,她冲到木阅微跟前:“你打我那两巴掌怎么办,不能就这么算了,这笔账我还要和你算!” 远岫朝天翻个白眼,这莫小姐真不要脸,帖子都拿走了,占了那么大的便宜,竟然还理直气壮要算账。刚才怎么说的,转眼就翻脸了! 木阅微只是冷笑! 却见严夫人一把拉住莫幽若,拉着她离开了院子向门的方向走去,莫幽若不情不愿缠着不走,嘴里还传来委屈的尖叫:“娘,你怎么可以这样,那个贱人她打了我啊……” 却见严夫人凑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莫幽若立即不再纠缠,回过头来得意地看了木阅微一眼! 远岫远远瞧见了,只觉得不好,下意识道:“小姐,她们又有什么坏水冒出来!” 木阅微嘴角噙着一丝冷嘲,目色不明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道:“放心,就算有什么坏水,也是你的小姐给她灌进去的!” 严氏母女离开木阅微的隐花居,径直向莫姨娘的悦馨院方向走去,但离开隐花居一段距离,莫幽若马上就停下步子,拉着严氏道:“娘,刚才你说有办法给我报仇,收拾那个贱丫头,到底什么办法啊?” 严氏看了一眼自己心浮气躁的女儿,叹口气规劝道:“幽若,你这过急躁的脾性可得改一改,方才在那贱丫头那里,人家一说给你宴帖,你马上喜上眉梢,立刻忘了挨了人家打的事。那贱丫头精着呢,一看你这反应立马心里有底了,娘本来还想当场给你讨回公道,都有点气势弱了!” “娘,什么意思?” “给个巴掌再舍颗甜枣,这贱丫头这次就这样对付我们的,让娘不甘心的是,我们还不能不听她的话,打落牙齿和血吞!” 莫幽若急道:“娘,什么叫打落牙齿和血吞?娘,你不打算替我报仇了?那刚才在那贱丫头的园子里,你在我耳边悄悄说给我讨回公道的话是骗我的?你怕我忍不住打了那个丫头?娘,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才是你的女儿啊,你竟然为了两张宴帖站在那贱丫头那边!” 莫幽若越说越气:“不行,我要去找那贱丫头算账!” 严氏一看自己的女儿这般冲动,又如此没脑子,竟然不识好歹,认为自己是帮着木阅微那小贱人,不禁又是气闷又是失望。都是她把莫幽若惯坏了,遇见问题只凭着自己的性子来,一点都不瞻前顾后。偏偏还这样急躁,行事横冲直撞,吃苦的日子在后面呢!唉! 第193章 母女之争(2) 但看到莫幽若一脸委屈泪痕,加上方才脸上木阅微那一巴掌留下的红痕还没消退,看着都让她心疼,又硬不起心教训女儿。 莫幽若气急要走,她一把抓住,好声好气道:“那丫头现在气势嚣张,你也看到了,我们在她的地盘上就算被欺负个半死,没有人瞧见,我们也只能自己认了,连找国公大人评理的余地都没有。上次你闹了那一出,现在国公府都不待见我们!” “那女儿这巴掌就白挨了?就换来这两章破帖子?”莫幽若气急而哭,看着手里两张用巴掌换来的帖子,只觉得一阵屈辱,恨不得将那两章帖子撕掉算了,但好不容易得来的宴帖,她又怎么舍得,最终狠狠将那宴帖扔在地上,那宴帖随着穿过林荫道的地风翩翩远了远,慌得两个丫头赶紧去捡。 莫幽若哭了会,突然抬头看着严氏,那直愣愣又带着几分揣测的目光看得她心里发虚,眼睛躲了一躲。这自然被莫幽若看在眼里,她微微颤抖着声音道:“娘,不会是被那贱丫头说中了吧,你怕今天的事情闹出来,爹爹会给你不好看,说不定还会休了你。你害怕了,就让我忍气吞声,白挨了人家两个耳光,娘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娘啊,你怎么这么自私呢?” 说罢又委屈地呜呜呜哭起来! 严夫人听了莫幽若这话只觉得一阵气苦,两眼发昏,木阅微刚才拿这个来羞辱她就算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竟然也拿这个来戳她心窝子,还说她自私。这女儿岂止是刁蛮不懂事,压根就没把她这个娘亲的好歹放在心上。她不受莫世名待见,一腔心血都搁在儿女身上,指望为她们谋个好前程,自己也有个指望!不承想女儿被自己娇惯得这般薄情自私,还能指望得了她吗? 莫幽若看到这句话气得严氏浑身颤抖,两眼瞪直,心里一阵害怕,连忙过去扶着她急叫道:“娘,娘,你别吓我,你别吓唬我!” 两个丫鬟也赶紧过去替严夫人捶背顺气,半晌,严氏缓过一口气道:“幽若,你怎么能这么想娘亲呢,打在儿身,痛在娘心,那贱丫头打了你,娘恨不得豁出去给你拼命,你没瞧见?可是这事不能急,就像你说的,因为上次你胡闹,你爹爹现在不待见我们,如果我真豁出去闹腾了,你这挨了巴掌的仇是报了,以后我们母女就再没翻身之日了。从你哥哥上次给我话里的意思,说不定你的婚事都赔进去了!你说娘能胡来吗?” 莫幽若自知理亏,不再说话,严氏对她这个表现还算满意,眼底飘过一丝恨意,道:“可是我们自己不动手,不代表仇不报,你放心,这丫头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莫幽若已经满腔失望,一听这话竟然有转机,眼睛一亮着急道:“娘有什么打算?” 严氏冷哼一声,微微得意道:“方才娘为什么突然定了决心让那贱丫头一步,就是因为娘突然想到了主意报复。那贱丫头我们今天不能招惹,可是借别人的手给我们报仇!” 莫幽若不解:“谁?” 严氏眼底浮上一层冷冷的笑:“你的好姑姑,莫姨娘!” 莫美莲那个贱人,竟然将她推到这里来受苦,自己躲在后面看戏,连个风声都不给自己透点,害的自己和幽若这般狼狈!哼,她以为就自己聪明,自己现在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莫幽若听到母亲这样说,赶紧拉着她道:“那娘,我们赶紧去找姑姑,让她给我们讨回公道!” 严夫人一把拉住自己的女儿,看着她叹口气,自己这孩子还真是一根筋,莫美莲会给自己母女讨公道?笑话,自己这么去告状,她肯定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但心底绝对很痛快。自己想来瞧不起她,现在她终于扳回一局,讨公道,简直是生生找上门去给人看笑话! 严氏拉住莫幽若道:“一会见了你姑姑,一定不要说我们收了欺负的事情,你姑姑那没眼见的,才不会给我们讨回公道,公道我们自己讨,只不过借着她的手罢了!” 莫幽若也突然想起木阅微好像说过自己和娘是被姑姑利用了的话,想起那母女俩一向的表现,她恨恨冷哼几声。云雪雅那母女俩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看她们母女吃了亏,只会幸灾乐祸,哪会替她们娘俩打算。 终于她和自己的母亲同仇敌忾起来了:“娘,你说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严氏对女儿的态度很是满意,低着声音慢慢给她说了自己的打算,莫幽若听着,脸上慢慢荡漾开笑意,那笑意里分明又带着一丝得意与狠意。 严氏说完话,才叮嘱女儿道:“一定要按照我说的来,知道吗?” 莫幽若已经对母亲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而且严氏的主意太合她心思,不但可以耀武扬威,还可以报仇,她极为听话,拉着严氏的手撒娇道:“娘,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了!” 严氏叹口气,替她用帕子擦擦泪,又让丫鬟拿出小镜子等随身携带的工具给女儿收拾好妆容,自己也打理了一番,直到两人看不出异样,才携手缓缓去悦馨院。 等他们走远,不远处一棵树上的叶子动了动,习惯空里来去的莫洛伸了伸懒腰。 刚才听到木阅微给远岫说灌坏水的话她就起了疑,尾随母女俩过来一听,果然这两人被木阅微某一句话就撺掇了了,现在要去刺激莫姨娘反过来收拾木阅微,一切都在她那位心术复杂的小姐预料中! 第194章 沉吟(1) 可是也只有莫洛才知道,木阅微这坏水还灌了不止一层,还顺流而下一去二三里,流到更远的地方去了。那母女二人可不止眼前这一次倒霉,那简直交上霉运了好不好! 那两长被他们抢去的宴帖,问题可不是一般大,这事可都是木阅微前两天刚收到请帖就让莫洛出去一手经办的,那一对母女,以为他们可以去参加长公主的寿宴了,殊不知,这寿宴他们不去参与还好,一旦去了,那可就倒霉透顶了! 莫洛坐在树干分叉处,实在不明白木阅微怎么会料到会有人来抢帖提前做了布防! 等她潜回隐花居,木阅微已经让丫鬟们将木桌竹椅收回屋里,自己懒懒半躺半坐在椅子里,又拿起最近钻进去的书看起来。 远岫还在一边不服气:“小姐,你这么轻易就让那对母女夺了宴帖,为什么啊!” 木阅微调皮一笑:“你猜!” 远岫猜不出来,就去捣鼓挽霜,这几天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漂亮姐姐的心思应该是她们里面最为敏锐的,而且性子沉静,很有气度,简直就是个大家闺秀。 可是挽霜也猜不出木阅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想了想道:“小姐,苏家不给严家母女下帖子,肯定是有他们的用意的,我们这样将宴帖送给她们。到时她们参加寿宴,又说宴帖是小姐你送给她们的,我们会不会惹舜华长公主不高兴?” 木阅微略微赞赏地看了一眼挽霜,知道开门见山问不出什么,就旁敲侧击,这丫头心思比远岫缜密。 木阅微道:“没事,这对活宝母女,可以登上京城最愚蠢无知排名榜榜首,苏家不至于连他们也料理不了。他们都给尚书下了帖子,却不给这对母女下,很大程度上,是替我着想,这情我心领了!” 至于没给莫少柯下帖子,那肯定是不想莫家再出什么幺蛾子,苏阁老不是一般的睿智,这些年他只是大隐于朝,并不是不过问世事。自己那天做到那一步,通达如他,肯定觉察出不少苗头,洞悉了莫世名父子的阴暗手段,自然不会让莫少柯再去寿宴,面上是避嫌,实际上是不想再出祸端。 木阅微眉头微蹙,估计现在这京都,能深想到这一层上的,也就苏阁老兄弟、云衍和墨潋瞳了。倒没有让她担忧的人! 挽霜虽然得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却没有敲出其他什么来,宴帖的问题还是很疑惑。 看木阅微笑吟吟看着她,知道对方在戏谑,不禁有点羞赧。 那天她被木阅微严令剪掉指甲,本以为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可是在隐花居呆了几天,才知道这个小姐性子虽然刁钻,但很好相处。最喜欢磨他们的脑子。这恰恰也是挽霜喜欢的,她善于思考清理思路,倒有几分对了她的脾性。 而且去了指甲,用了原来的名字,虽然一开始她非常憎恶木阅微,但几天过去,她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般痛楚,最初的痛劲过去,她倒也习惯了,对木阅微的芥蒂便也好多了。 只是怎么都猜不透这位小姐!她见过的千金小姐太多,极为心计的也不少,出类拔萃的更是常常打交道,但没见过木阅微这样的! 第195章 沉吟(2) 现在看木阅微不怀好意的笑,她知道这宴帖肯定玄机不小,而这位偶尔童心大发的小姐,就给他们冥思苦猜。 挽霜沉吟道:“其实小姐是想也是不得已为之,毕竟方才严夫人已经不顾后果要闹个天翻地覆了,小姐既然不怕她闹,但权衡之下还是将宴帖送了她们,那肯定是想让他们去赴宴,然后当众不给他们好看了!” 看木阅微语笑嫣然点头,挽霜话锋一转道:“可是小姐,你也说了,莫大人会严厉训斥这俩人,如果他们赴宴,莫大人肯定更会严管,到时候他们不闹事,乖乖地,那小姐这番心思就白搭了!” 木阅微笑呵呵:“有那两张帖子,他们不闹,事儿也会主动找他们的!” 挽霜一惊,立马掐住重点:“那宴帖有问题?” “你说呢?” 挽霜本来就心存疑惑,她对苏家的行事风格向来还是了解的,这时答案就在脑子里盘桓,可是她却大惊失色,吞吞吐吐:“那宴帖……那宴帖……” 她震惊地呆望着木阅微,答案呼之欲出,却因为不敢相信而说不出口,那怎么可能? 木阅微知道这个丫鬟猜出来了,微微一笑不说话! 倚竹和远岫看俩人这样子,知道必有缘故,她们知道小姐那里路不通,很有默契地催促挽霜:“挽霜姐姐,你赶紧说啊,怎么回事啊!” 苏嬷嬷也有几分好奇,她不知道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 然后挽霜面色极为复杂地看了木阅微一眼,轻声细语告诉了三个人她的想法! 然后几个人一齐目瞪口呆地望着木阅微!小姐,这事你都干的出来,还有什么事你干不出来! 苏嬷嬷年长持重,又对木阅微极为了解,神色没那几个丫头夸张,可是这事……她动了动嘴巴。想说句什么,但看着木阅微那张淡定微笑的脸,不动声色却自有一番神采自信。她将已到舌尖的劝诫之语咽了下去! 几个人一边失色,一边都还在都纳闷,自从收到宴帖后,木阅微足不出户,这几天只有苏嬷嬷出门数次,可是看她这模样,显然也不知道这回事,小姐是怎么做到的的!还有,她怎么料到这母子俩要来夺帖所以留了一手的? 远岫却是心里通明,肯定是此刻不知道隐在某处听他们说话的那个冷的跟冰似的的人干的。现在只有自己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小姐的态度,显然暂时不打算给人知道,苏嬷嬷是不想她操心,这两个丫鬟刚来屋里,还不宜知道! 挽霜突然道:“莫姨娘如果真的被尚书夫人母女俩气着,知道小姐给了宴帖,肯定会去国公大人那里告状,到时候小小姐的计策,会不会被看穿!” 挽霜考虑得总比别人全面一些。 “不会,国公大人从来不为这些小事上心,就算莫氏去闹腾,他也抓不住什么端倪。”木阅微深深看了挽霜一眼,“我这个舅舅对苏家行事作风的了解,说不定还不及你了解得多!” 挽霜心间微微一凛,她知道木阅微话里有话,在她的经历里,从来没有在苏家做过丫鬟的阅历,何以对苏家这么了解?看来这个小姐已经觉察出自己有些问题了。她小心翼翼,还是在一些细节上露出了某些踪迹! 挽霜顿时住口,不敢再说一个字! 木阅微却因为这个问题想到云衍,云岙被瞒了去,但宴帖这事瞒不过挽霜,必定瞒不过云衍。 好在,云衍既然知道自己那天步步危机,就必然知道这样安排定有目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定然不会乱了自己的阵脚,哪怕他不理解原由,也不会随便说什么乱了木阅微的局。在这方面,阅微倒相信云衍绝对拎得清! 远岫想了想道:“小姐说了,严氏真会去撺掇莫姨娘,让她对付隐花居吗?” 木阅微点头:“她被莫姨娘摆了一道,肯定不舒服,自己在我这里吃了闷亏,又不能明着报仇,肯定将计就计,想法子让莫姨娘来收拾我,这次轮她作壁上观了!” “小姐既然知道,干嘛还放了那严夫人去,莫姨娘好不容易现在乖了些,我们日子好过点,又去招惹她……”远岫觉得小姐是不是手痒了想收拾人! 木阅微摇头道:“恶狼是不会真正乖了去的,莫姨娘安静的时间有点太长了,这不合情理。也不合她那性子。我只是用她嫂子投石问路,如果被严氏刺激一番,她还没有反应,就这样一直安静下去,那就真出问题了,她肯定在憋着什么坏水,我们没察觉到!” 大家这才知道木阅微这一举一动,其实埋了好几层心思,面面俱到,顿时不在言语! 苏嬷嬷见识更多,特别是这后宅里的各种心思,她更了解木阅微真正的处境,想的也比几个丫鬟深。顿了顿道:“小姐,莫氏那样潜伏不动,是不是想透一些事情了,等着借刀杀人!” 木阅微知道苏嬷嬷的意思,道:“原本我也这么想,莫氏是看透了我的危境,知道宫里的会对付我,就等着坐享其成。毕竟她不是吃素的。可是嬷嬷,除此之外,莫姨娘性子骄傲,被我连连修理,心里肯定气不过。所以就算明知有人会对付我,并且胜算极大,在那之前,她也会亲自动手,哪怕给自己找点痛快!特别是如果她确定我必败无疑,更会在之前先给我点苦头尝尝,免得落了自己威风。不然等到我被别人收拾得爬不起来,她再来踹我一脚,那会被府里人暗地里嘲笑的,到时候大家说莫姨娘不是表小姐的对手,只能踩一踩落水狗,这会落了她的威风。所以她在我去赴宴之前,一定会下手一次,哪怕不成功!” 她顿了顿:“所以现在她没动静,我才忧虑!肯定是什么事情我忽略了!” 第196章 姑嫂(1) 远岫看木阅微再次蹙起了眉头,又去想那些深不见底的事情,眉眼间不知为何有一抹难见的疲惫之意,不禁连忙插话岔开她的思虑:“小姐,你不是都诱导莫幽若母女俩去投石问路了吗?等莫姨娘那边有动静了,你也就有主意了。可是远岫还是不服气,就算那宴帖真有问题,她们也不过是惹人嘲笑挖苦罢了,比起过去她们欺负小姐那些事,指甲盖都没讨回来!” 木阅微看了自己这个小丫鬟一眼,笑笑道:“宴帖只是个引子,我还有其他的布置!” 远岫眼睛一亮! 木阅微笑道:“这母女俩如果气过了莫姨娘,肯定胸中一口闷气纾解了不少,为了将莫氏气狠,以她们的性子,肯定会在莫氏跟前晃来晃去让她不舒服。所以她们一时半会是走不了的,可能吃过晚饭才离去!” 她稍顿一下,继续道:“所以本来,我是打算让你和挽霜去莫幽若可能玩耍的地方,给她点诱导呢。不过现在算了,这事不能着急,布置得太急切容易着痕迹让她起疑心,留下各种后患。还是过两几天我从别的途径给她这个诱导吧!” 远岫下意识问道:“什么诱导!” 木阅微黑亮的凤眸深处闪过一道光,微微笑了:“我记得她毁过我一片花,最重要的是,现在手里还拿了我一幅画!” 说完抚额,刚才远岫留意到的眉眼间的那几份疲倦,阴云似的移到了整张脸上。 木阅微这三年来随时随地都是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远岫没见过将疲倦写在脸上的小姐,那肯定是累极了。她赶紧将书从木阅微手里拿开:“小姐,你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木阅微点点头。苏家送帖之后,她就为寿宴悬了心,加上日以继夜看云妩留下来的那些书,可能是劳心过度吧,这两天精神稍有不济。是得好好休息一会! 说罢由远岫陪着,进屋子榻上去休息一会! 待两人进去,苏嬷嬷松口气,然后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间涌上一抹忧虑之色。 挽霜看得明白:“嬷嬷,你有心事!”苏嬷嬷自他们进院子就一直教导他们,人还是不错的,并且很有长者风范,考虑事情也比较周到,挽霜对这位嬷嬷还是很钦佩和气的。 苏嬷嬷没想到心事给人看了出来,摇摇头道:“没什么,家事而已,就是让人糟心。”她突然想起什么,看着挽霜:“不要告诉小姐,她已经很劳心了,我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挽霜点点头:“那嬷嬷自己保重。想说话拉家常了可以找我!” 苏嬷嬷应了声,不再说话,心事却是更深了! 却说严夫人莫幽若母女喜气洋洋地一脚踏进莫姨娘的悦馨院,眉梢带笑,走路生风,春风得意的样子将莫姨娘和云雪雅看得面面相觑。 莫姨娘心里直犯嘀咕,她自然知道严氏去隐花居干什么了,那事搁以前还可以,现在基本没影。不但没影,说不定还会自取其辱! 现在的木阅微,怎么可能将舜华长公主的宴帖给别人,况且这俩人那么嚣张,口口声声称宴帖只是苏府错送给木阅微了。再加上前几天莫幽若还在赋花楼作出那样的事,莫氏肯定这俩人去隐花居,两拨人会明枪执杖干一架,弄得乌烟瘴气谁都讨不了好! 第197章 姑嫂(2) 可是看两人这形容,预料中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发生! 怎么可能?以那丫头现在绵里藏针的性子,这俩人不吃亏就罢了,看着情形,难道还心想事成了!这压根不可能! 莫姨娘压着心里的疑惑,笑着迎上去:“嫂子这么快回来了,看嫂子这样子,想是宴帖拿到了。” 严氏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她,看不知道为什么看得她有点发毛,但严氏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喜上眉梢道:“当然拿到了,我和幽若的都拿到了!” 莫姨娘听了这话心里立马有底了,这嫂子感情是在她跟前充大头呢。那帖子木阅微只可能有一张,严氏怎么还能拿到两张。她就是铁定了木阅微绝对舍不得将自己唯一的帖子送给这母女俩,这才暗暗撺掇这俩人去隐花居的。 看来嫂子吃了亏,又不想在她跟前下不来台,故意在这里跟她装大头呢,不过,这装的还真像,瞧她和她女儿,一人脸上一朵花呢?真当她莫美莲是那么好糊弄的! 心里这般估计,她不由轻笑一声,脸上也笑成了一朵花,道:“嫂子轻而易举就心想事成,我真是替您高兴。可是舜华长公主的宴帖,必定极为珍贵,我们还没怎么见过。嫂子,能不能给我和雪雅开个眼界!” 严氏转过头看莫姨娘,看她那极为得意的笑脸,心道你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严氏的态度极为痛快,痛快得莫姨娘瞬间有那么一些回不了神,严氏痛快道:“当然。你和你女儿这样的身份,是没那个体面见到这么有身份的东西的!作为嫂子,我自然要让你长长见识!” 莫氏被严氏这话挤兑得一阵冒火,可是到底想看看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就生生压下去火气,勉强陪着个笑脸!同时极为期待地看着严氏,想看她说了谎被自己逼着怎么下台! 却见严氏给莫幽若使个眼色,莫幽若得意地瞟了一边脸色已经变了的云雪雅一眼,在对方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牛叉哄哄从袖子里拿出两张大红色的宴帖来。 莫姨娘母女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莫氏不可置信,下意识接过来一看,可不就是苏家的宴帖,耀目的大红底子,高贵的描金字体,低调端庄又华丽精美,一看就是苏家那样的百年世家发出的帖子。 这样耀目明亮的宴帖,一下子就扎疼了她的眼睛!顺便也扎疼了凑过来看的云雪雅的眼睛! 莫姨娘将宴帖拿在手里摩挲,只觉得那东西一阵阵发烫,烫得和她胸腔里慢慢涌动的怒火一个温度。木家那小贱人,竟然给了这母女俩宴帖! 却听自己的嫂子还坐在那里眉飞色舞喋喋不休:“我看木家那个丫头,几年没见出息多了!以前还是个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的怯懦丫头,举止气度连你身边的一个贴身丫鬟都不如。现在长大了,倒挺懂得分寸的。本来我还想着这样不明不白就去给她要帖子是否唐突,说不定会吵起来,结果呢,没想到那丫头挺识大体,一听是那边送错帖子了,一个劲儿和我客气,还说怪不得苏阁老给她的宴帖盒里竟然装了三份帖子,想来还真是大家在准备手忙脚乱搞错了。然后就主动将帖子还给了我们!” 她这话少半真实多半水分,真实部分是她对这次对木阅微的一点切身感受,将原本骂人的话往好处说,为了气死莫姨娘,撺掇这她去收拾那贱丫头,倒暂时不惜夸奖木阅微几句。多半的水分则是木阅微对她的态度,将自己受羞辱的事情一一隐去,变声了受款待。 反正宴帖在手,不怕她莫姨娘不相信!她一定要将这个心机婊气个半死,让她再算计自己! 莫幽若赶紧在一旁眉飞色舞添油加醋:“是啊,我开始也以为会很费周折,这没花多少工夫,就将帖子拿来了。倒让我大吃一惊!” 莫姨娘硬挤出一抹笑脸在一旁赔笑,心里却是咒骂了千句万句,她本来是想这个母老虎去捏那边那只小狐狸的,没想到两人竟达成共识了。 她一点都没想到木阅微那贱蹄子竟然这么容易就把宴帖给了这母女俩,早知道没有云岙在跟前,那贱丫头这么好欺负,她和幽若就过去夺了宴帖!现在自己不但妙计未成,还白白便宜了这母女俩,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云雪雅的脸色更是比莫姨娘难看一百倍,盯着莫幽若手里那两团火红的帖子,眼眸被它们映得一片通红,几乎滴出血来! 莫姨娘狠狠平定自己的嫉妒不平之心,勉强道:“那丫头这段时间有点怪,还有点倔强,没想到竟然将帖子给你们了!” 她确实有几分奇怪,怎么这俩人刚刚得罪了木阅微,就那么容易和她讲和了。这点疑问配着她酸涩的嫉妒懊悔,不由自主就这样说出口了! 严氏看着她的脸色,皮笑肉不笑道:“当然,我可是尚书大人的嫡室夫人,她怎么都会识点礼数。不像你,只是她舅舅的一个妾侍,她自然不会对你怎么客气了!” 这是指着鼻子羞辱!莫姨娘被这话弄得脸一块清一块白,心里恨极,却不敢对这个有二品封号的嫂子出口顶撞,只忍得两眼冒火,戳在那里不动弹。 莫幽若突然插话道:“娘,你别这样说姑姑,说道这宴帖,我们……我们还真有点对不住姑姑呢!” 虽然口里说着对不住,她的眼底却是一片得意洋洋,没有丝毫歉意。 云雪雅本来就嫉恨交加,恨不得将那宴帖夺来撕掉解恨,一听这话有文章,急忙问道:“表姐这话什么意思!” 莫姨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98章 挑拨(1) 却见自己的嫂子慢慢叹口气道:“是啊,说道这宴帖,我们还真有点对不起你和雪雅。” 她深深看着莫姨娘,语气里略含歉意道:“木家那丫头说了,原来她还以为苏家是看国公府大夫人和嫡出小姐不在府里,她上次又给苏家小姐洗清了清白,苏家感激,所以索性将苏府的宴帖全部送给她,让她转送别人做人情呢!要说这苏家想的也还挺周到,正室不在,他们又欠了国公府人情,就绕着弯儿还回来,本来可能是想让你和雪雅这房庶室去见识一下呢!唉,这个,我们真有点对不住你们!” 严氏略微歉疚看了莫氏一眼,才继续道:“我和幽若去了隐花居将事情前后一说,木小姐才知道,原来竟是我们没收到宴帖。那木家丫头说,如果我们今天不来,她下午或者明天就把这宴帖交给护国公大人,让他处理,如果……如果那样,肯定就给了你和雪雅。我思量着,她这话也不是不可能,苏家说不定就是这个意思,既然正室不在,他们索性送了国公府,让给你们做人情,所以……所以那木小姐递过来宴帖我一时还不好接。可是那丫头又说了,就算是苏家让她做人情,这人情她也给我了!然后我才千谢万谢然后接了!毕竟长公主的寿宴,瑶京的高门公子都回去,我为幽若打算,也想凑这个热闹,就厚着脸皮笑纳了。就是……有点对不住你和雪雅,木小姐那里现在就剩一张宴帖了,这舜华长公主的寿宴,估计你们去不了了!” 莫姨娘看到嫂子竟然从那个贱丫头那里拿到宴帖,本来就是嫉恨交加,听了这话,那绞得她胸腔膨胀的嫉恨里更是多了一重酸涩。 她忍不住就心想,如果不是自己自作聪明将嫂子打发到隐花居去,那宴帖下午木阅微就送到国公那里了,肯定就会是她的了,她和雪雅都可以名正言顺去去长公主寿宴,那是多大的风光啊! 而且雪雅年龄也不小了,这样不是皇宫举办但宾客身份绝对不次于宫宴的聚会,京中一等公子哥儿基本都回去,这对雪雅是多么好的机会。 竟然被她一手毁掉了! 莫姨娘只觉得自己嫉恨懊悔交织,却还要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同时还要担心自己的女儿受了刺激当场跳脚!那份煎熬凸显在脸上,别提多精彩了,看得严夫人一阵痛快淋漓。 云雪雅听了一半就气得咬牙,等严氏说完,她几乎气哭了,跳到莫姨娘跟前:“娘,你看你干的这什么好事儿,这宴帖本来是我们的,竟然被她们拿了去!我刚才要跟她们一起去,你偏偏不让,还说让她们……” 莫姨娘一把拉扯住女儿,用力极猛,云雪雅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莫姨娘一双风韵犹存的俏丽眸子含恨看向自己的嫂子,道:“那嫂子现在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严夫人摇摇头,忍不住眼底一抹轻视与得意,道:“宴帖已经拿到了,我没其它意思。就是今天这事儿给了我一点其它的想法,我想好心提醒你,要不就别跟那丫头做对了,你可能……不是她的对手。” 她看着莫姨娘黑气隐约的脸色继续缓缓道:“今天我冷眼旁观,那丫头倒还有几分心计,是个有几分厉害的角色!你身份限制,估计不是她的对手。你知道她将帖子递给我的时候说什么吗,说这个人情送给我她很乐意,我好歹是个尚书夫人,身份在那里摆着。不然被国公大人逼着将帖子给你,她心里还不舒服呢!她说你就是一个贱妾,除了在男人那里卖笑就没别的本事了,她那宴帖给你,压根就是糟蹋那帖子,苏家看她带着一个姨娘赴宴,说不定还会低看她呢!所以这宴帖她非得得我收了才好!唉,我都没有想到,她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竟然在我这个亲嫂子面前说出这样糟践你的话!” 第199章 挑拨(2) 严氏这样跋扈的主儿对着想来习惯做表面菩萨的莫姨娘,真的还有占上风的份儿。她看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禁站起来叹口气,噙一抹痛快之色,继续火上加油,但说话的语气却是惋惜:“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你早将这丫头拿捏住了,她的东西你也捞到了,连你哥哥都这般看好你呢。在隐花居听那几个丫头聊天,原来现在竟然是木家那丫头拿捏着你,动都不敢动一下的人竟然是你!也是我和你哥哥高看你了!这样也好,你把属于人家的东西还给人家,好歹保个平安。我看那丫头人还大方,施舍你一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莫姨娘这些年哪被人这样当着面排揎过,说的话还这般不中听,她只觉得又羞又恼。只是被人当面打脸,偏偏是自己不敢惹的嫂子,还是在自己不景气的时候,她必须忍得。只忍得胸腔怒火乱窜,甚至一个忍不住她都想上去撕碎这个严氏的那得意的嘴脸。 可是她忍着! 而且严氏这些话隐含了一个她一直担心的问题,就是木阅微那贱丫头既然变得这般厉害,讨回木家的财产和云妩的嫁妆也指日可待,她的危机日益临近! 想起这个,莫姨娘忍得艰难的脸顿时露出几分扭曲! 严氏说了半天只觉得原来的愤懑之气哗啦啦流了出去,胸间一阵畅快,冷眼旁观莫姨娘的脸色,暗道自己的目的怕是达到了。她这个表面一派祥和的小姑子,被自己这么一激,回头肯定会千方百计给那贱丫头好看,哪怕为了出气! 但她说这么多话多少有点口渴,端起茶杯拿腔作势喝了几口水,又看着那茶杯道:“唉,你这里的茶杯也这么不上台面,方才在木家丫头那里,她用的是一套极其精美的玛瑙茶具招待我和幽若,啧啧,那玛瑙,真是晶莹剔透,光泽鲜艳,上品中的珍品!令人爱不释手!你这里竟然用这么沉滞的破瓷器,我没猜错,你现在的境况,果然每况愈下啊!” 其实她只是从木阅微桌上看到了那套玛瑙茶具,本来气势汹汹地去,一开始还打算夺了去,后来灰溜溜走了,自然不敢有这念想,但那套茶具太那般抢眼,她一看就记住了,现在却可以用来刺激莫姨娘。 果然莫姨娘被她这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话刺激的青里透白,想一颗熟透了的辣椒在枝头摇摆,心里各种感受五味杂陈,又是恼火又是懊悔又是羞辱,但在嫂子这样突如其来又暴风骤雨般的打压下,她戳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严氏看着莫姨娘的脸色,和叛变云雪雅恨不得扑过来的架势,就知道这母女俩被气狠了,那她的目的也达到了。给莫氏灌一肚子气,到时她和幽若走人,这贱人还能去哪里出气,肯定是想着法子收拾木阅微那贱蹄子了! 她想得一阵畅快,又想着自己母女在莫氏这里晃悠越久,给她积存的火气越大,不禁悠悠道:“你这屋子真有些闷,不如那丫头那里通透亮堂。可是我和雪雅在那边喝茶太多,肚子有些饿了,而且还想和你多说说话,我们还是吃了晌午饭再回去吧!” 然后严夫人就和女儿一直在莫氏屋里晃荡,时不时刺激莫姨娘和云雪雅一句,直到吃完晌午饭才悠悠离去。 莫氏一直忍气吞声,直忍得几乎要吐血,还要拦着着女儿不要冲出去,还要给那块把自己气死的嫂子张罗吃饭,一时间又气又恼又累,几乎憋出病来。 等严夫人一走,她立刻重重坐在榻上,浓妆艳抹的脸顿时变得狰狞! 云雪雅还记得给她火上浇油:“娘,你看你干的好事,出的什么馊主意,说什么让狗去咬钩,结果呢,她们没怎么咬,倒还把原来属于我们的宴帖给拿走了!” 在云雪雅心里,才不相信什么苏府送错了宴帖,那么大的苏府,那么严正的大户贵族,能在这样的小事上犯错,不可能!你只能是,苏家本来就将自己和姨娘的宴帖和木阅微放一起了,结果被那贱丫头做了人情,送给莫幽若了! 一想到这点她恨不得立即去隐花居去撕了那个木阅微,她竟然这样大胆!竟然敢拿姨娘和她的宴帖做人情。 莫姨娘也是一腔五味杂陈的光火焦躁气。她没有想到自己棋错一着,竟然阴错阳差着了自己的道儿,不仅没收拾着谁,还将自己赔进去了,同时送给那贱丫头这么大一个人情。一想到自己和雪雅的宴帖被木阅微做了人情,自己百般算计好处全给贱丫头落了去,她就一阵头晕目眩。 云雪雅忍了半天,终于人忍不下去,恨声道:“我要去找那贱丫头讨回公道,她凭什么,凭什么拿我的东西做人情!凭什么!” 一想到差点到手的宴帖就这么飞了,她几乎气哭,跺跺脚就要冲去隐花居找木阅微。 第200章 平静与疑惑(1) 然而她刚一转身,却被莫姨娘一把拦住了! 云雪雅已经被嫉妒和闹过气红了眼,被莫姨娘一把拦住立刻道:“你还拦我干什么,刚才如果不是你多事拦我,我跟着他们一道去隐花居,肯定也拿到宴帖了。你自己没用,还要当着我的路,你走开!” 说罢一把推开了莫姨娘! 莫姨娘没想到云雪雅对自己说话这儿刻薄难听,她也来了气,大声道:“我拦你你就听,还不是你也蠢,没自己的主意,就只能听我的,现在坏了事情,又反过来怪我。你如果要点脸,现在就给我乖乖呆在这里,不要再出去现眼!木阅微就剩一张帖子了,你觉得她可能会送给你吗,你长点脑子好不好!” 云雪雅听呆了:“娘,你说我不要脸,你就是这么跟自己的女儿说话吗!我就是要出去找那个贱人,我再也不要听你的话!” 说罢转头就走! 莫姨娘也是被云雪雅逼急,加上本来就憋着火,被云雪雅一激,火气直接撒在自己女儿身上,看云雪雅那么梨花带雨的又气又哭的样子,顿时缓过神,要将她拉过来好好安慰,云雪雅已经跑了出去。 莫姨娘虽然气恨女儿不争气,但到底还是牵挂她,生怕被木阅微那个粗横野蛮的贱丫头欺负了去,一看见云雪雅这般不管不顾就要去找木阅微评理,疾声喊叫道:“快拉住她,快,千万不要让她去隐花居找那个贱丫头,上次浩儿都着了那丫头的道儿,雪雅就这么去,会被她收拾得不吐骨头的!” 但云雪雅已经跑到了屋外!院子里的而几个丫头听到里面动静不对,小姐又那样气急凌乱地跑出来,一时都有些发愣。 还好莫姨娘及时跑出屋门,大声喝道:“快拦住她,拦住她!” 最终云雪雅被守在大门口的几个身强体健的丫头嬷嬷拦住了,却一个劲儿拳打脚踢,跟疯了一样,让不少人都挨了拳头或者挨了踢。 莫姨娘看终于拦住了云雪雅,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闹了这么半会,本来就胸痛的她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一股酸苦的味儿在那里搅动。 然而还少不得好声好气将女儿哄到房里,慢慢给她说,让她忍着这一时半会! “娘,真的就忍这一时半会吗?”云雪雅也闹累了,梨花带雨却也目色不善看着莫姨娘,“再忍时间久一些,我会气出病来的!” “相信娘,娘已经在布局了,并且很快布好,折了那丫头的臂膀,顺便也杀杀她的威风,到时候有你得意的时候!”莫氏狠狠盯着窗外,狠声道。 云雪雅确实眼前一亮:“那到时候我能把那贱丫头的宴帖拿来吗?” 莫氏摇摇头:“不行,我们只是小小收拾那贱丫头一把,出出气就好。别人会大手笔收拾她,收拾得她连渣都不剩。到那时我们才真正高枕无忧了。为了这一天,雪雅,那丫头的宴帖,我们不能要,你必须忍着,让那丫头去参加长公主的寿宴!” “那我怎么办?我就真的不能去了吗?娘,你答应过我,会给我想办法的!”云雪雅闹腾得有些疲惫,想到那求而不得的宴帖,立刻欲哭无泪! 第201章 平静与疑惑(2) “娘答应过你,自然会做到的,只要你别去招惹那丫头,也别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你父亲,让那贱丫头顺风顺水去参加寿宴,娘就有办法说动你父亲,让那贱丫头带你去!” “为什么不能告诉爹爹,那贱丫头分明拿我们的东西做了人情!”她还想去云岙那里诉诉委屈,让爹爹收拾木阅微呢! “这回确实是那贱丫头不对,明明知道是苏家做人情给我们娘俩的帖子,偏偏要给了别人去。如果告诉你父亲,以他的性子,我怕万一他为你做主,让木阅微把宴帖给你,那贱丫头到时候不去苏家的寿宴,那就误了大事了!娘不想占点小便宜就让那贱丫头逃出天罗地网,所以我们得忍!你想出气,就等这几天,看娘亲手收拾那个贱丫头!” 云雪雅半信半疑,最终还是点点头!这几年莫姨娘为她谋划踩踏那贱丫头,基本上次次得手,虽然最近运道不大好,但凭那一个死了爹娘的死丫头,还能逃了娘的手心? 莫氏半搂着云雪雅安抚,眼睛落在不远处的铜镜上,那里倒映出她隐隐约约的影子,浓妆艳抹,风韵犹存,像一朵开到荼蘼终将凋谢的花,在年华将尽时分,吐出一抹诡异的残红。 莫氏的眼中飘过一抹狠戾!其实她大可不必自己动手,坐等木阅微倒霉,可是这些日子憋得她怒火中烧,不亲自送木阅微一程,她怎么甘心! 她要先折了她的臂膀,让她痛苦这一阵子,再浑浑噩噩扑进别人张开的阴谋之网,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呵呵,宫里那一位的手段,她可是见识过的。那个死丫头到时一定孤苦无助,惨惨淡淡面对生不如死的下半辈子! 这样她才觉得解恨! 悦馨院这边闹腾动静很大,加上木阅微刻意让人留意了,所以风声很快就传到隐花居。 木阅微一边听丫鬟禀报一边看书,听完后看着窗外高远的深空,淡淡道:“严氏果然去激我们那位莫姨娘了,现在就看莫氏怎么做了!” 然后直到第二天晚上,甚至第三天早上,莫姨娘那边都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惯常去云岙那里闹一通都没有,整个国公府如往常一样平静,只有秋日的阳光静静地流淌,朱户人家最寻常的日子一天接一天,出奇地平静。 可是连远岫和苏嬷嬷都觉到了反常,按照悦馨院递来的风声,那严夫人分明就是刻意挑拨,告诉莫姨娘,木阅微明明知道帖子是给她们娘俩的,还故意做了人情。以莫氏的性子,抓到这样的把柄,肯定会去云岙那里闹一闹的。 木阅微站在窗前,迎着清晨带着几分玫瑰色的晨光,眉头紧蹙,眼睛里是极深的黑,看着收拾齐整走出来的苏嬷嬷道:“莫氏果然憋着坏呢!可是她到底想干什么!” 苏嬷嬷看着木阅微思考的样子,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开口,直到好久后木阅微实在思考不出什么,有些气馁地坐在椅子上,苏嬷嬷才有几分艰难地走过去,吞吞吐吐道:“小姐,今天老奴想告一天假!” 木阅微从自己冥思苦想里猛然回神,不解地看着苏嬷嬷:前几天苏嬷嬷给自己那书已经回去过一次,在家呆了一晚。之后两三天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去了一次,这还没两天,苏嬷嬷怎么又要告假。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啊! 她突然发现苏嬷嬷脸上带着一抹愁苦之色,模样看上去也好像老了几分。 木阅微有些歉疚,她这几天光想着白贵妃和墨予珩,想着莫姨娘,甚至还在努力追索母亲的事情,却没有留意苏嬷嬷似乎有什么心事。 木阅微关心道:“嬷嬷,你怎么了,是不是碰上什么难题了!” 苏嬷嬷略微慌乱,同时眼底还飘过一抹忧虑:“唉,竟然被小姐看出来了,没什么,是我的家事,我那个儿子,你知道的,历来就不争气,耳根子软,向来只听媳妇儿的话,偏偏她媳妇又不是个善与的,小两口子整天闹腾的家宅不宁,我这边也跟着不好过。上次回去小两口又闹腾了,大打出手还闹着和离,我这不大放心,想回去一趟瞧瞧!” 木阅微深深看着苏嬷嬷,却见对方眼睛躲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平视前方。 阅微心存疑惑,却温言安慰道:“家长里短的事儿,其实家家都这样,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嬷嬷你也别愁,我给你告假,你回去解决好了再回来!” 苏嬷嬷连声称谢,然后去房子拿了包袱,转身离开。 迈门槛的时候木阅微突然道:“嬷嬷,如果你家的问题自己解决不了,记得一定回来告诉我,是在不行我还可以找世子。你千万不要一个人撑着!” 苏嬷嬷颤了颤,声音微微发抖回了一个“是”,就摇摇头离开了。 一直躲在里面的远岫和挽霜这时出来,也看着苏嬷嬷的背影,道:“小姐,刚才苏嬷嬷告诉你的话,不是真的?” 木阅微点头:“苏嬷嬷这媳妇也娶回来一段日子了,家里就算再闹腾,以苏嬷嬷的脾性心性,也知道该怎么应付了。这等小事,还不至于让她愁眉深锁,一幅天就要塌下来的样子!” 远岫井惊道:“那她家肯定出大事了。小姐,你干嘛不拦着她问个清楚!” 木阅微叹口气:“苏嬷嬷向来不喜欢连累人,这会儿我问不出什么来的,先让她自己解决吧,解决不了我再插手!” 然而没过晌午她就得到了这件事情的端倪! 因为莫洛告知她,西北隐门那里有人要见她。 木阅微略微诧异,今天并没有和某个铺子的掌柜约好要见面啊。 她让远岫几个丫人好好看着隐花居,自己则从大门出来,穿过一片苍郁茂密的草丛树林,朝着西北反向走去。 第202章 端倪(1) 木阅微的隐花居在国公府西北方向,出了门再往西北走不远就可以看见府邸高耸的围墙,隐在一片乱草横生与树荫浓郁间,一派高门朱户的陈阔气象! 附近除了隐花居并没有其他人住在此处,也没有比较讨巧的景致,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算是比较荒僻的园子。 三年前木阅微为了方便,偷偷找人在一片乱树遮藏的地方开了一道隐门,方便她进出和接见必须接见的人。 这道门极少有人知道,都是与木阅微关系匪浅之人,木阅微极有把握,知情者都不会将这件事告知旁人,所以当她出了隐门,看到外面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时,心底略略吃了一惊。 那女子看到木阅微的神色,连忙解释道:“是我们的东家告诉我在这里可以尽快见到小姐的,小姐放心,只有我知道,并未告诉别人?” 木阅微审视看着她:“你的东家?” 那丫头道:“对。我爹爹是蔚隆银号的掌柜,我是听他的吩咐有急事告知小姐的!” 木阅微随即了然,蔚隆银号是华之琅的产业,当时月寰微禁不住这位世家公子死缠烂打,在这个银号也投了一点银子,算是一个极小的东家。但这事只有华之琅知道,而且自己从来不理会这家银号任何事情,就是年底清算收益或者亏损(嗯,目前还没有什么亏损),还有就是在那里存了银钱,嗯,以木阅微之名在那里存了些银钱。 可是华之琅也不知道这道门啊,因为在这两次照面之前,阅微和这位公子的交往都是带着寰微公子的面具的,而这道门则属于国公府表小姐的掌握范畴! 木阅微顿时明白华之琅因为最近两次对自己的特殊印象,对自己查了个底朝天,连这道隐秘的门都没有放过! 这么强悍的好奇心,并非一个人最本能的好奇心,虽然木阅微之前已经深知华之琅不简单,但这种哪怕细微草动也要留心的逆天好奇,他肯定所谋非常。 她顷刻间对华之琅有了更深层的了解和疑惑! 她压下心间种种,看着面前这个有点突兀的女子,这丫头既然因为华之琅找到这扇门,那肯定不是一般的掌柜闺女,必然是华之琅极为信任的人。 可是她突然找自己有什么事! 那女子看木阅微疑惑看着她,继续道:“华公子前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告知爹爹,说国公府木小姐在我们银号存了钱,有关于木小姐的任何事情,如若有怪异,一定要通知到小姐。早上刚刚发生了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爹爹思虑万千,觉得还是告知小姐比较好!” 木阅微对华之琅这种不知是出于关心还是出于无聊找乐子的行事方式早已习惯,虽然哭笑不得,倒也没太诧异,有点好奇对方现在又莫名其妙做了什么令她有点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她奇道:“什么奇怪的事?” 那丫头道:“早上,有一个看上去很端正持重的嬷嬷,从银号里拿走了她存的全部家当,六千两银子,只留下一点零头。当然,她取的是自己这些年存的银两,我们本不该多管闲事,但是这嬷嬷最初在我们这里存的头几笔银子,是小姐经办的,而且华公子前几天特意交代过,只要事关小姐,无论事由大小,一定要告知小姐,所以,我就有点冒昧前来了!” 第203章 端倪(2) 这丫头话没有说的并不分明,但木阅微却听得分明。 在大宸国,主仆身份界定极为严苛,木阅微早就将卖身契还给了苏嬷嬷,但苏嬷嬷还想照看年轻的小姐几年,为了避免惹来不必要麻烦纠葛,她并未去消掉奴籍,所以不管自己在园子里如何善待苏嬷嬷,在外人眼里,她还是一个奴婢。 那极为利落的女子看木阅微脸色平静,显然听进去自己的话,不禁微微松口气。一个奴婢突然取出自己的全部家当,这很让人产生不好的质疑,更何况家当还是这么多,蔚然银号还从没见过哪个府里的奴才存取这么多银子,本能就会有不好的猜想,所以赶紧来告知木阅微一声,万一出事他们担待不起。 苏嬷嬷将自己全部的银钱取出来了!这事情确实让木阅微吃了一大惊。 看来她家里的事好像不小。因为阅微记得,在苏嬷嬷给儿子办婚事的时候,也没有将银号里的钱全部拿出来! 她那个儿子有些游手好闲,说好听点是仗义疏财,不好听就是整个一拎不清,有点得过且过的光棍气息。那个媳妇又好吃懒做,不会理家,整天就知道用那些粗制滥造的胭脂水粉描眉画唇,坐守庭中指使自个男人。 小两口基本全靠苏嬷嬷养着! 苏嬷嬷并不想她们知道自己的全部家底,想逼着他们趁着年轻自力更生,所以虽然养着她们,却一点也不露财。 什么事情能逼着她将自己的全部家底拿出来去解决! 她谢过那个丫头,再给了她一块赏银,叮嘱她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然后就回到隐花居,眉头再也没有松下来。 徘徊老大一会,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将莫洛召唤进屋里,让她去探查苏嬷嬷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莫洛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她带来的消息很狗血:苏嬷嬷那个游手好闲的儿子,终于闲中生事,和人去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被债主威逼利诱甚至大打出手,终于挨不过,又不知听了谁的馊主意去借了高利贷,但还没缓过神儿,借高利贷的人又回过头来讨债。这些人和那些赌债的混混可不一样,一个个都有点背景,凶神恶煞,做事狠辣,苏嬷嬷的儿子在他们手里,不但被殴打掉了半条命,还被掳去没有踪影,那些人给苏嬷嬷媳妇留话,让赶紧带银子赎人,不然就直接要了那小子的命! “这事发生多久了!” “不到十天,就这些天的事儿!” 木阅微咀嚼这个消息,黑沉沉的眼底飘过阴翳,半晌才道:“你去让人仔细查一下,苏嬷嬷那个儿子是怎么欠下赌债的,特别是,那个高利贷的底细如何!” 说着将一块紫玉木兰徽交给莫洛,让她去赋花楼拜托秦柏彻查这件事情! 莫洛审视这木阅微思索的脸,问道:“小姐怀疑这事情背后有问题?” 木阅微点头:“苏嬷嬷的儿子虽然游手好闲,但好歹被嬷嬷自小严厉管教,胆子素来不大。虽然有些混混习气乱花钱,但一般都是酒肉朋友吃吃喝喝而已,对大点钱财却有些畏手畏脚。他虽然好赌,却从来都是小赌过过瘾,从来舍不得下大注,他毕竟没见过太大世面。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欠下那么大的赌债。还有,高利贷者一般都是欠钱一段时间后,欠债者露出不能还钱的马脚,放债的人才开始追债的,可是这事情发生不到十天,这些人就将人那样整了,这显然不对劲。还有,苏嬷嬷的儿子压根没什么家底,他们为什么竟然给他借钱,这些都说不通。中间,肯定有什么猫腻!” 莫洛听完就思索着闪出去了。 虽然紫玉木兰徽的威力很大,木阅微得到她想要知道的消息,也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苏嬷嬷这时还没有回来,挽霜和椅竹出去了,莫洛抽空将查处的消息报给木阅微。 听着莫洛给她报告查到的所有信息,木阅微嘴想了半晌,脸上始终悬着一抹疑惑:“也就是说,莫姨娘不惜让自己的亲儿子出面,找了一批流氓混混对苏嬷嬷的儿子下手,将他灌得烂醉然后拉去赌场,稀里糊涂输了可怕的一大笔钱。然后还勾连莫家的地下钱庄,在苏嬷嬷的儿子被逼的走途无路恨不得撞墙的时候放高利贷给他,转眼又来收钱将他逼到绝境。莫姨娘花了这么多心思布置了这么大战场,就是为了从苏嬷嬷这里搜刮走她的家底?这也太扯淡了吧!” 虽然她知道莫姨娘丘壑不咋地,但这么坦荡荡的还真令她大跌眼镜! 莫姨娘花了这么大心血饶了这么大圈子,就为了六千两银子!这确实很扯淡。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这个,那这圈子也没其它绕法啊! 木阅微确信这个姨娘真的跳出她的想象力之外了! 一直静静站在一边的远岫突然闪吧闪吧眼睛,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有点行到水穷处的木阅微立马瞅见了:“你想说什么?” 远岫看了木阅微一眼,略微思索了下,然后笃定道:“奴婢觉得莫姨娘不会因为这个!” 木阅微带着带着笑意看了远岫一眼:“哦,为什么?” 远岫若有所思,道:“小姐待奴婢们极为大方,特别是我和苏嬷嬷。光是三年前小姐溺水醒来后没多久,就给了苏嬷嬷三千两银子,也给了远岫两千两存在银号里,说是这些年陪伴小姐过于辛劳,还有以备不时之需。除此之外,这几年我和苏嬷嬷月银比其它园子里的奴才要多很多,逢年过节小姐更是会给百两多的赏银,因为这样,我和苏嬷嬷与其他丫鬟嬷嬷们不一样,我们有一笔很丰厚的银两存着。也因为这样,苏嬷嬷这次出事,知道自己能解决,才不愿意劳烦小姐,给小姐添麻烦,想自己暗地里了事!” 第204章 事发(1) 她想起当时木阅微给她和苏嬷嬷银票的时候,还吓了她们一跳,以为小姐不要她们了,但就算不要她们了,给那么大一笔银子也挺惊人的! 结果小姐说这些年多亏她们俩照拂之类的话,硬给了她们,后来更是帮在蔚隆银号存了起来。 忆及这个远岫不禁一阵感动。 她顿了顿,看看木阅微继续道:“可是这仅仅是我们隐花居的规矩,是小姐随心所欲定出来的,并不是大宸国的常规。在大宸国,一个嬷嬷能存一千两银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因为一个奴才的月银是有限的,主子的赏银往往也不会像小姐这样可观。比如在我们国公府,林夫人身边的嬷嬷赏银应该是最多的,这个奴婢不很清楚,但除了林夫人,无论是大小姐身边的嬷嬷,还是莫姨娘身边的李嬷嬷,他们辛苦了大半辈子,都肯定不会存这么大一笔银子。” 木阅微的眼睛慢慢安静下去,静静地想着什么! 远岫看木阅微渐渐沉思,然后说出自己的结论:“所以奴婢认为,莫姨娘不会是为了这六千两银子,她压根想不到苏嬷嬷会存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她肯定是为了别的什么!” 远岫说完了,木阅微还是那副陷入深思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她眉间霍然开明,眼睛一亮笑了:“远岫,你真是聪明,这一点我真没想到,确实是整个事情的关键!不然我会把自己绕晕。” 没有远岫的提醒,她绝对会把自己绕死在那六千两银子上。 远岫朝天翻个白眼:小姐你哪是没想到,你压根就想不到!她们家的小姐对身边奴婢不是一般好,手脚大得估计国公大人知道了也瞠目结舌,可是她们的小姐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甚至可能觉得所有主子都如此大手大脚。所以换身份而论,她压根想不到在莫姨娘眼里,苏嬷嬷不可能有一大笔银子。 木阅微却已经转移了注意力,并且迅速转换了思路:“也就是说,莫姨娘是在认为苏嬷嬷没有银子的情况下,布了这个局的。呵呵呵,那么,境况就明朗多了!” 远岫纳闷:“明朗?” 木阅微还是嘿嘿笑:“儿子欠了一屁股债,被逼迫得有性命危机,母亲想救儿子,又没有钱,可是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是不惜一切代价的,你说苏嬷嬷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的语速太快,远岫一脸傻愣。 木阅微自己徐徐回答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所以,苏嬷嬷肯定会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解救儿子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呵呵,那自然是近水楼台了!” 远岫不知道她说的近水楼台什么意思,却很清楚上不得台面的内涵,她急忙道:“苏嬷嬷不会这么做,就算她没有存银,她一定会回过头来请求小姐帮忙的,她不会当小姐是外人的。苏嬷嬷不会干给小姐丢脸的事情!” 木阅微看着她,狡黠一笑:“我说的是我们那位莫姨娘的思路,或者一般人的思路!叫做常规思维!” 她长吁一口气,缓缓道:“我就说嘛,莫姨娘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呵呵,看来她自知拿我没辙,又料到我肯定会被人收拾,她压根不用动手,所以脑子一转,准备拿我身边的人下手,让我痛一痛,再失魂落魄踩上死路!她倒是打的好算盘!看来这些天我性子突转,她把这笔账都算嬷嬷头上了,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念头。这次我倒是该谢谢华之琅多管闲事,不然这会毫无准备,真会被她突袭摆一道,搭进去苏嬷嬷都不好说!” 第205章 事发(2) 远岫下意识问:“那……小姐,下来我们怎么办!” 木阅微揉揉眉间:“难办!” “啊?!” 木阅微叹口气:“莫姨娘筹谋已久,这几天都安静得不正常,想来她很快该收网了。这一次我有些大意,发现的太晚,真的太晚,现在盯着莫姨娘看她想干什么已经没用,她的局已暗暗布好,就等待时机发作呢!虽然大概能想象到她要干什么,但她具体怎么做,根本无从判断。” “无……无从判断?”远岫张大了嘴巴,她还没听过这样不中用的话从木阅微嘴里说出来过。 “对啊,”木阅微无奈道,“她肯定要折了苏嬷嬷,但在目前,莫姨娘手握国公府掌家权,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被她摆布,这多么棋子,她随便挑拣腾挪,可以想出上百种方式达到她的目的,你说,我怎么知道她喜欢用哪一种!” 远岫着急:“小姐,那怎么办!” 木阅微看着她笑:“别担心,还好我们的苏嬷嬷这次过于善良,不想连累你们的小姐,自作主张拎了六千两去闯荡了。这可能是个变数,但愿这是个变数!不,这一定会是个变数!” 木阅微语气坚定,窗外飘进来一些斜斜的日影,将她沐浴在光里,那些碎碎的光在眼底倒映出璀璨的锋芒! 远岫有些不解地看着木阅微,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木阅微脸上那种朦胧的沉静让她心放下来,不在多问了。 直到傍晚时分,苏嬷嬷都没有回来,远岫看着打在粗树上的那抹深橘色日光黯下去,夜色慢慢覆盖下来,缓缓吐出一句话:“小姐,苏嬷嬷不会回来了!”她很担忧,本来苏嬷嬷如果回来,她们可能会了解更多消息。 但木阅微却因为同样一个小事情,彻底轻松下来,并且嘱咐她对苏嬷嬷只字不提! 苏嬷嬷是在她们聊天的第二天回来的,回来依然有些心神不定。但她不说什么,木阅微也就不问什么,隐花居若往常一样,若无其事的闲暇时光,虽然这种闲暇里夹杂着各类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情绪,但每个人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面上的其乐融融天几乎衣无缝。 这种其乐融融连皮带毛延续了三天。 木阅微真正知道了什么叫过日子,就是每天清晨站在窗前祈祷上天多给点时间,晚上月初时心间微微松口气。她需要时间啊!她在等啊,等一些莫须有会发生的事情! 同时冷眼旁观,苏嬷嬷也在等。但和木阅微相反的是,多过去一天,木阅微会更平静,而苏嬷嬷,日子挨一天,她就更忧虑一些! 三天过去,木阅微站在门外,看见地上一道迅疾的影迹掠过,终于彻底地平定下来! 苏嬷嬷的忧虑也似乎到了极点,她挪到门外,站在木阅微身后,看着小姐笔直削隽的背影,实在没有办法开口,她想回家看一趟! 前两天在家里,她万般无奈之下做了决定,这两天回到熟悉的环境,却越想越觉得自己愚蠢,当初不该那样的。等了两天没有任何消息,她更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想要回去瞧一瞧! 可是对小姐,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最近仗着小姐宽容,她就这样回去几次了,当然她知道,木阅微不会在这个上面计较,哪怕她突然回去十天半个月,木阅微也会欣然同意。但她很清楚,这两天自己的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小姐心思那般敏慧,肯定察觉出来了,但她什么都不问,恍若未觉! 她知道自己这一开口回去,木阅微肯定会问个明白,但她怎么能把小姐拖进自己家里那摊子烂事中去呢,何况儿子惹上的还是那样不正道的人。如果小姐在这样的是非插一手,和那些不上道的人搅上了,她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夫人! 但撇开小姐,自己却对儿子牵肠挂肚,她必须再回家看一看,都搞定了再回来,不然她也不能安心伺候小姐,只会惹得她也瞎操心。 苏嬷嬷嘴巴动动勇气正要开口,却听见木阅微“咦”了一声。 然后就看见,打东南那边走来几个人,一行四个,慢慢朝着隐花居大屋的方向走来。 等这些人走近了,苏嬷嬷认出来,这一行人里面,不但有莫姨娘园子里的李嬷嬷,还有会国公园子里的方嬷嬷,另外两个,也都是园子里比较持重有身份的嬷嬷。 她们神情肃穆,肃穆得有几分令人不舒服。 苏嬷嬷有些讶异,这么大的阵仗,又这般正式严肃,看上去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可是没听说国公府这两天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啊! 苏嬷嬷看到那几个嬷嬷和木阅微行礼说话,眼睛却是不断瞟到自己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头脑里面嗡嗡作响,腿脚也有点发软,好像这几天徘徊在心间的不安情绪,经过几天的酝酿,终于在此时此刻,要让她看出点狰狞的眉目! 几个嬷嬷已经走到木阅微跟前,方嬷嬷是几个嬷嬷里面最有身份的,开口有礼道:“小姐,老爷请去大堂一趟!”说完略带忧虑看了木阅微身后的苏嬷嬷一眼,淡淡道:“带上苏嬷嬷!” 来了!木阅微心间一凛,脸上却是浮了一层疑惑:“带上苏嬷嬷,我平时出走都是带着远岫的,苏嬷嬷辛苦多年,年纪大了,让她再这里歇着吧!” 方嬷嬷看着眼睛纯澈天真的木阅微,心里暗叹一声,欲言又止。旁边早就耐不住的李嬷嬷却已经开了口:“小姐这话恐怕不行,这次的事情,小姐不去都可以,苏嬷嬷可是不得不去的。小姐既然体谅苏嬷嬷年纪大了,等这事完了,苏嬷嬷就可以从此歇着,不让小姐忧心了!” 第206章 盗窃(1) 木阅微一眼瞟去,目光若轻羽拂过她的脸,夏嬷嬷原本面有得色,感觉到她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却有被微芒扎了一下的错觉,目光一缩低下头去。 木阅微面上不露声色,心底却轻轻一凛。这夏嬷嬷从自己上次出其不意折了李嬷嬷之后,就成了莫姨娘身边第一人。 与那位倨傲刁狠的李嬷嬷不同,这个夏嬷嬷谨小慎微,所以在悦馨院才一直被李嬷嬷压一头。特别是李嬷嬷落个悲惨的下场,物伤其类,她的心估计也寒凉畏惧了一截。 可是现在连这样一个人话里话外都带了点刺,可见莫姨娘对她谋划的这一切,该是多么有把握。 心间万念转过,面上却是一片疑惑,看着方嬷嬷道:“不知道国公大人要我去干什么,听李嬷嬷话里的意思,似乎和苏嬷嬷还有关系。可是……前边发生了什么事?” 方嬷嬷面色极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看来表小姐眼下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国公大人在前面勃然大怒,这次可不比往常,是真的勃然大怒。 也该他怒,这次的事情真是令人发指,而且凶险万分,若不是东西恰恰落进云家的铺子,谁知道会闹出什么祸事。 可是她奇怪的是,这个苏嬷嬷,并不是那般上不得台面的人啊,这次竟然…… 她还是给表小姐提个醒比较好,让她不要就这么懵懂地撞上去。 方嬷嬷道:“小姐还是赶紧去前面见国公大人比较好,唉,竟然将府里的金器偷去当掉,还是先帝御……!” 她还没说完,就被李嬷嬷打断:“方嬷嬷,本来不应该打断你的话,可是这里在风口上,此事干系重大,一个不留神传出去点风声,引来的祸端你我可担待不起,还是谨慎点好。至于发生什么事,表小姐过去不就知道了吗?” 方嬷嬷是自小伺候在护国公云岙身边的近身大丫鬟,还是世子云衍的奶娘,那身份在国公府可不是一般嬷嬷可比。夏嬷嬷却只是一个姨娘的近身奴才,论资历身份,她都该敬着方嬷嬷,现在却截断她的话,摆明了是想木阅微不知就里蒙里蒙懂就去大堂被收拾。 方嬷嬷本来确实有些顾忌,毕竟这事犯得可不是一般忌讳,但看夏嬷嬷这般落井下石,她反而起了一层义气。她很清楚,发生这样的事情,最开心的应该就是悦馨院的人了,在那里敲锣打鼓候着看好戏呢!苏嬷嬷干的事情,看样子表小姐还蒙在鼓里,看在云妩面上,她也不能让这个小姐稀里糊涂撞到枪口上去。至于苏嬷嬷……唉,做出那般让人不齿的事情,怕是保不住了! 她冷冷瞥了夏嬷嬷一眼,语气平淡道:“该怎么说话我自有分寸,李嬷嬷管好自己的嘴巴就是了!上次浩少爷给府里惹的祸事还是表小姐摆平的,表小姐怎么说也是府里正主儿,难道还会害了国公府?想来我说点什么,国公大人也不会介意!倒是你如此万般阻挠,难不成还安了别的心思?” 一番话绵里藏针,李嬷嬷听出来她一语道破自己的阴暗心思,还似乎讽刺莫姨娘一个妾侍不过是半个主子,顿时脸上一阵青白,憋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口! 第207章 盗窃(2) 方嬷嬷不屑看了她一眼,但竟这么一闹,似乎是被气着了,有些没好气地对木阅微道:“云中当铺的掌柜也在前面,唉,小姐,也还好是他,不然这次祸事大了,你们……你怎么看不好下人,让她怎么能把先帝御赐的金器送到当铺去呢,这可是杀头的罪过啊。万幸是自己家的当铺,那掌柜也是自己人,不然谁知道惹出什么样的祸端来!小姐,你还是换件衣服赶紧去前面吧,世子他们都在等着呢!” 看上去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确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个清楚! 木阅微笑道:“哦,有这等事啊,我身边的奴才还有这等本事的?嬷嬷说金器,可知是什么金器?” 方嬷嬷纳闷看了木阅微一眼,她原以为这个小姐压根不知道这回事,那听到这个消息怎么都该大惊失色。但木阅微听了丝毫没有震惊,看上去完全是在自嘲,压根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难不成她其实有准备?甚至是她指使苏嬷嬷那么做的?还是这件事别有隐情? 可是她来隐花居之前,因为涉及到表小姐,介于这段时间木阅微出人意外的表现,护国公已经将事情查了个底朝天,现在大厅人证物证罗列,压根没有任何余地啊! 自从前几次事件后,她对这位表小姐一点都不敢轻看,难不成这次她还能翻身? 心下思量着,于是恭声道:“就是那个纹了一幅图,叫做《帝君对答》的金壶,先帝御赐给大学士的金物。唉,其他东西倒罢了,将这个东西拿去当掉,不是拿整个国公府开玩笑吗?一个不小心那可是杀头的罪过。你说国公大人怎么能不生气!” 说罢摇摇头摇摇头转身离去,该传递的信息她都传递了,但愿这个小姐的七窍玲珑心这次还能有用。 她离开,其它两个嬷嬷也跟着她离去。 李嬷嬷遵照莫姨娘的意思,本来想给木阅微一个措手不及的,但现在方嬷嬷一股脑儿倒给了木阅微,让她有了心理准备,这让李嬷嬷极为恼恨。转念一想,知道了又如何,姨娘布置了那么几天的网,就算这个表小姐狡猾,现在被透了点风,那样滴水不漏的圈套,这么点时间,她还能跑了不成! 看表小姐那刚才笑吟吟的样子,她还有点忧心,但方嬷嬷一转身,她那笑脸就装不下去了,立刻冻在脸上!哼,装腔作势而已! 而且姨娘这次的主要目标,压根也不是表小姐,只是打击一下她而已! 这样想着,她阴沉又略含得意的眼睛看了一眼苏嬷嬷,转过身一道离去! 等几个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远处,木阅微的脸色冷下来,原来如此! 她抬手朝空里做了一个极为简单的手势,回头看看脸色雪白的苏嬷嬷,淡淡道:“嬷嬷,换件衣服,我们……去大堂!” 苏嬷嬷僵在当地不动,刚才方嬷嬷的话她听得很清楚,可是很清楚不代表她懂其中的意思。那方嬷嬷分明是在说她盗窃了原属于木家,现在莫姨娘手里的金器,还是御赐的金物,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感觉自己正在被拉近一个奇怪的网里,其实十多天前回去给小姐拿书,得知儿子出事时起,她就一直觉得莫名焦虑。儿子干下那样的荒唐事把自己搭进去,需要用钱摆平,她并不心疼钱,可就是觉得莫名焦虑,觉得似乎有什么问题她没有发现。 特别是上次回去和媳妇闹得不愉快,最后不得不妥协,她更是觉得浮躁烦闷一齐闷在胸口,感觉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这是她阅历给予的一种直觉! 现在,果然,出事了!竟然是她盗窃府邸金物。怎么可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很显然,她被拉进一个无法逃脱的阴谋之网,还有可能因为她将小姐网罗进去! 木阅微看苏嬷嬷竟然在呆愣,脸上一阵恍惚不定,这是她极少在这位持重的老嬷嬷脸上看到的神色。 阅微手扶上她的肩膀用点力道:“嬷嬷,不用担心,我们去大堂,没事的!” 苏嬷嬷回过神来,呆呆看了木阅微一眼,突然跪下道:“小姐,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木阅微看她一眼:“什么事?” 苏嬷嬷在地上使劲叩了几个头,等起来时脸上的恍惚一扫而空,多了几分坚定:“请小姐看在我这么多年伺候的份上,一定帮我救出我的孩子,哪怕之后将他送出京城也成。我……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听到动静走出来的挽霜和倚竹原本已经极为震惊,苏嬷嬷竟然盗窃府里的金器,怎么回事?这和她这些日子频繁告假回去有关吗?挽霜更是心思婉转,难不成这些天苏嬷嬷心神不属因为这个? 但听二人对话,俩丫头却慢慢一头雾水,正常情况下遇见这种事,主子无论如何首先会盘问训斥一番奴婢,毕竟偷窃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一般罪过,小姐至少得质问苏嬷嬷干了些什么? 但眼前的情形,苏嬷嬷并未向木阅微告罪她有没有偷东西,小姐也没问一字,二人这情形,似乎压根没把盗窃御赐金器这事放在心上。 是知道苏嬷嬷罪行重大所以准备放弃她了?苏嬷嬷也果然盗了金器要俯首认罪了? 听她这番话,怎么听怎么怪异,似乎是……交代后事? 木阅微叹口气,苏嬷嬷一向机敏,这次只是关心则乱,不然早就看破她儿子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现在这番话,很显然是突然领悟到自己可能踏进一个陷阱摘不清了,想豁出去自己,撇清木阅微。至于救出他的儿子,不过是死前的愿望。 木阅微扶起苏嬷嬷,笑道:“嬷嬷,大敌当前,最忌讳的是自乱阵脚!事情还不至于那么坏!” 第208章 布置(1) 苏嬷嬷脸色灰白摇摇头:“小姐,你不知道……” “我都知道!” 苏嬷嬷不解地看着木阅微,却见她道:“有点信心。本来我还很担心,不知道莫氏会从哪里下手,难免临场应付不来。但方才那个苏嬷嬷好心提醒,现在莫姨娘在干什么了,我基本心里有底了。别担心,我们都会没事!” 她抬头凝望远处,扯出一个冷冷的嘲笑:“本来我还以为莫姨娘多大手笔呢,原来也不过如此。果然我们总会夸大未知的恐怖,等它现身了发现也就那样!” 她回头看着苏嬷嬷,继续道:“刚才方嬷嬷说的那个金器,你知道吗?” 苏嬷嬷本来乍听自己被指偷窃御赐金器,加上本身心里藏着事儿,两下对照,只觉如五雷轰顶,但看木阅微举止镇定,眼中闪着一抹清慧的光,并不像是慌乱,不禁也稳定下来:“我知道,那金器是先帝赏给大学士的,因为金器上雕刻的是故事里一个很贤明的皇帝和一个叫做商君的臣子对话的情景,他们是非常有名的君臣佳话,所以先帝赏给了老爷。一直在库房里放着!” “哪个库房,你知道吗?” 苏嬷嬷点头:“我知道!因为在夫人去世之前,那些东西就一直是我替夫人掌管!” 木阅微听到这番话,突然眉头一蹙,低头沉吟一会,断然道:“嬷嬷,把你随身携带的那串钥匙,拿出来!” 苏嬷嬷不明就里,园子里管事的嬷嬷大多随身都携带一串钥匙,为了管理事情方便,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苏嬷嬷掌管这隐花居相关很多事情,自然也有一把钥匙,可是小姐要这个干什么! 她摘下钥匙递给木阅微,木阅微却没接:“这个我什么也看不出来,你自己熟悉,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苏嬷嬷疑惑地拿着钥匙一把一把看起来,她自己的钥匙能有什么问题?她不知道木阅微让她看什么,但木阅微的先见之明她见太多了,当下毫不犹豫就按照她的话执行! 很久的安静,然后就是苏嬷嬷啊的一声打破了沉寂,她拿起那串钥匙其中的一把,张口结舌。 木阅微叹口气,接过那串钥匙,将苏嬷嬷找出来那一把摘下来,看着木然的苏嬷嬷道:“这把钥匙怎么混进嬷嬷的钥匙串里的,嬷嬷仔细想一想,就当心里有数,一会大堂会看到什么人,嬷嬷素来心思灵敏,应该也会猜出大概。我只希望,一会在大堂,嬷嬷能有决断!” 说罢拿着那只单独的钥匙走进屋子。 “远岫,进来帮我找合适的衣裳!” 远岫看得一头雾水,答应着进去,等挑选完毕捧着一叠挑选好的衣裳走进内屋时,却看见莫洛挺拔孤冷的黑色影子站在那里。木阅微正在将那把从苏嬷嬷那里拿来的钥匙递给她,同时还给她一把很大的带着钥匙的锁:“她们现在出了园子不久,还在路上,一定要快,还要没有痕迹,我在这里等你,能做到吗?” 莫洛很鄙视地看了木阅微一眼,拿起钥匙就从开着的窗子消失了。 远岫伺候着木阅微开始换衣裳,她觉得小姐今天的速度真是慢的天理难容。 第209章 布置(2) 木阅微慢条斯理对她道:“一会我带挽霜去大堂!” 远岫愣了一下,道:“好!” 木阅微看了她一眼:“一会莫洛回来,她还会再出去办另一件事,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因为只有你知道莫洛!” 她低声吩咐了远岫几句话,远岫一边认真听一边点头,完了想了一会,道:“小姐放心!” 木阅微端起茶水慢慢喝,好大一会儿都没做声,好大一会儿,远岫几乎都等不了,却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斜斜掠进来,一点声息也么有地站在桌边,将刚才的钥匙交给木阅微。 远岫撇撇嘴:这个人来去无声,只有影子,真的跟鬼似的! 木阅微吩咐完一切,便走出里间屋子,外面苏嬷嬷和挽霜已经在候着,她将手里的那把钥匙还给苏嬷嬷,让她穿在一串钥匙中间。 苏嬷嬷迟疑地接过钥匙,对小姐这个做法很不理解。事到如今,她大概也知道莫姨娘那边打的什么主意,这个钥匙……不是应该丢掉才好吗? 但看木阅微笃定的举止,她没问什么,默默将钥匙混进那串钥匙里面,好像什么也没发现! 然后,木阅微才带着苏嬷嬷和挽霜,径自走向大堂的方向! 她姗姗来迟,大堂里各色人等已经有点耐不住,不知道这个表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做错了事,不赶紧前来负荆请罪,还磨磨蹭蹭让所有人都候着,她是不是不想混了! 但等阅微进去的时候,隐约的窃窃私语却仿佛被什么扼住,屋里一片沉寂! 云岙皱眉道:“为何这么久?” 木阅微还未回答,旁边的莫姨娘已经慢声劝慰:“老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别气着自己,也别吓着小姐。她只是年龄小,这些年有没有娘亲教导,管不好奴才也在情理之中,你该体谅着点!” 一提云妩,云岙的脸色很快舒展开来,严厉之色褪去一些,很显然莫姨娘这番体谅的话深得他心,他看莫姨娘的眼神都温柔了几分。 但这话落到其他旁观者耳里,确实另一番意味。因为木阅微竟然拖了好久才来的人,听了这话不禁恍然大悟,怪不得,原来表小姐没管好奴才闯出大祸,心虚害怕不敢来啊。 而且仔细品味姨娘这话,表小姐竟然连自己最贴心的奴婢都管不好,虽然姨娘开脱小姐年龄小,但谁都不是瞎子,这表小姐也合着该出嫁了吧,年龄也不小了,一个奴婢都驾驭不了,以后还怎么管家呢!唉,没有了娘亲教导,竟然这般没出息! 木阅微没做声,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莫姨娘,走到合适的地方给云岙行礼,然后简单给云衍见礼:“衍表哥!” 云衍眼中忧虑,目不转睛地盯着木阅微,却见她那双美丽的凤眼深处一片清明通透,除了挂着几分嘲讽与倦怠,倒是坦荡荡的没什么忧虑。 云衍眉头微皱道:“嗯,阅微似乎精神不大好,没休息好!” 木阅微暗叹,果然她这些天精神倦怠,云衍都看出来了。她揉揉眉心道:“还好,大概看书有点累。谢表哥关心!” 其他人听到这番平平常常的表兄妹对话,再次大为诧异,看上去世子和表小姐关系不错啊! 莫姨娘脸色难看,她看着苏嬷嬷跟随木阅微行礼后,就要站到她座位旁边去,冷笑一声道:“苏嬷嬷,你可知错!” 苏嬷嬷心一惊,思索着刚才小姐将那把钥匙给她挂上,意思是不是让她承认偷东西,不然干嘛要把证据带上! 她这样思索着,被莫姨娘一喝,下意识就要跪下。 木阅微却手一拉,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站着,然后就一口一口抿茶,对莫姨娘的问话恍若未觉! 莫姨娘没想到木阅微这般不把她放在眼里,不但自己不把她放在眼里,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唆者一个有罪的老奴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气急攻心,涨红了脸道:“表小姐,你这什么意思?” 木阅微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进来还没坐稳,姨娘你先发疯,我被惊着了!” 莫姨娘还要回敬,旁边的夏嬷嬷却拽拽她的衣角,莫氏顿时明白这是木阅微故意在惹她当众失分寸。这个小贱人真是刁钻,知道自己气性高好面子,偏偏喜欢当中给她掉面子惹她跳脚。 莫姨娘稳稳神,平静道:“表小姐,现在云府宅院是我掌管,出了那背主盗窃的刁奴,我自是应当管一管,表小姐说是不是!” 木阅微道:“哦,原来如此!话虽如此,可是姨娘似乎没管好,所以现在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惊动了国公大人和世子,虽则姨娘管家,但舅舅和表哥就坐在这里,你这么上蹿下跳的,不好吧!” 云衍有些不解地看着木阅微,其实她这番话好没道理,虽然他和父亲坐在这里,可是一个老奴盗窃的事情根本用不着他们过问,只是牵扯较大,父亲和他旁听而已。他不相信木阅微不明白这一点,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不过有一点云衍有点佩服木阅微,明明是她没道理,她的词锋都能不让别人占上风! 果然云岙道:“现在是你姨娘持家,这件事情她管着没错。你也不要一味和姨娘过不去,这件事现在大家看着处置,也不会委屈了你去!” 莫姨娘一听云岙给自己打气,不禁心间一喜,张了张口正要借势揭开那件事,却听见木阅微很是不屑地嘿嘿了两声。 “原来是姨娘掌家啊,怪不得呢!”木阅微恍然大悟状,同时端着手中的茶水,表情很是嫌弃地盯着那茶,“我就说嘛,府里待客的茶叶怎么这么次,这是普洱?上面浮了一层茶叶渣,嗯,还有星星点点让人掉胃口的茶沫,唉,木家没落那么久,我都没喝过这么次的普洱,姨娘你竟然用在大堂用作待客!” 她叹口气好心建议:“姨娘,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查一查,你手下那些掌管府里采办的奴才,明里暗里克扣了多少采办银!不要光老盯着我的嬷嬷!” 第210章 御赐金壶(1) 说完又看了一眼坐在客座上的中年男子,道:“今天坐在这里的是陈掌柜,是掌管商铺的一个重要人物,你就用这样的茶叶待客,好在陈掌柜是自己人,理解可能是姨娘手下的人慌里慌张拿错了茶叶,换了其他人,说不定会以为舅舅故意慢待他呢!” 云岙看了眼手中的茶杯,脸顿时黑了,然后吩咐方嬷嬷道:“我房里有上好的云南普洱,取来重新沏了给陈掌柜换掉!” 陈掌柜连忙站起来称不敢,云岙挥挥手让他坐下,然后看木阅微的脸色就有几分幽深。他无法判断木阅微这是不是好意! 方才落座喝茶,他就觉得这茶叶不对,可是客人都端在手里了,他也不好意思立刻让换掉。 这些掌管商铺的掌柜,一个个都是人精,最懂得看客下茶的俗理,到权贵人家做客,极为重视主人家的待客之道。今天这茶就这样喝了,估计陈掌柜那心也会凉一截。本来一个云家的商铺掌柜,不小心慢待一次倒也没什么,但这个掌柜今天可是兜着国公府变卖御赐金器的事儿,将这事给兜回来了,用这样的茶叶待客真是太说不过去了! 所以云岙半天挂在心上的一件小事就是这茶叶的事怎么转圜,木阅微这样挑起话头,虽然毫不留情,倒也解了围,将这事说开了。 可是她到底只是为了揭短莫姨娘,还是好心呢? 云衍松口气,他很清楚,木阅微这是一箭双雕,既是解围,也是给莫姨娘不好看!其实这茶叶也没木阅微说的那么不上台面,不过普通一些罢了。但云中当铺的掌柜可是这个行业里掐尖儿的人物,又为云家做事数几十年,用这茶叶招待确实太过失礼。莫姨娘并不关心外事,心胸狭隘,眼光短浅,在她眼里,这些掌柜的既然为云家做事,也不过是拿了钱的奴才,而她是主子,所以才会用这样的茶叶接待这位掌柜的! 陈掌柜落座后也下意识瞥了木阅微一眼,虽然不是特别在意,但刚才抿了一口这样茶,他确实有点不痛快,虽然这点不痛快不至于就和相交几十年的主子怎么样,但难免有芥蒂。 他素来多心,偶尔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自问是不是不小心撞上不该撞的,护国公想给他下马威让他不要将此时外传呢。原来只是丫鬟搞错了! 这木小姐,倒是心细如发,可是既然这般懂事,如何能纵容奴婢盗卖御赐金器呢?这事可比茶叶这小小的细节严重多了。 莫姨娘本正想借势发作,没想到闹了这一出,本来还想着是木阅微故意找茬,但看老爷的做法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难道这茶叶真有问题。她一疑惑,气焰顿时落了一些,本来准备狠狠给木阅微一个下马威的,这时倒不知道如何发挥。 木阅微无声无息掌握了主动权,看了有点迟疑的莫氏一眼,缓缓道:“刚才方嬷嬷去隐花居,说什么府里丢了一件金器,好像还是御赐的,还说是我顺便的苏嬷嬷盗窃的。我问过苏嬷嬷了,这事她完全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 云雪雅憋了半天,这时终于忍不住:“你不要装蒜,明明是你指使身边的人偷了我娘库房里的东西拿去当铺换钱,现在竟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既然敢偷,就一定要敢当!” 第211章 御赐金壶(2) 木阅微打个哈欠:“如果是我指使的,估计这金器就不会送到陈掌柜那里去,刚好让你们逮个正着,是不是!” 云岙猛然抬头。 刚才木阅微进来一落座,别人尚未开口,她就指责莫姨娘慢待了陈掌柜,很显然她是认识这位掌柜的。既然她这个小姐都认识陈掌柜,苏嬷嬷怎么会不认识,偷窃东西送哪不好,硬生生撞到自家当铺里被逮个正着?对,苏嬷嬷自阿妩小时候就跟在她身边,肯定是知道云中当铺的,怎么偷了东西还撞到自家当铺去了,这不是太傻了吗? 木阅微看了一眼云岙的脸色,不再理会云雪雅,却将疑惑的目光转向陈掌柜:“请问掌柜,这怎么回事?” 陈掌柜对这个木小姐倒有一点好感,一个做实事的商铺掌柜对那些有手段有脑子的人总会多点好感,毕竟不会无端浪费口舌精神。 他指了指他身后的一个小厮认真道:“前天下午有人拿了一件金器来店里当掉换钱,就是我这位伙计接待的。因为上面刻有木家的字样,并且金器质地非同凡品,他就拿给我来看。唉,还好看了一眼,这金器上不但有令尊的名讳,更有先帝的尊号。我顿时大惊,这东西是压根不能流通的,怎么竟然有人还敢拿来当掉。好在我知道木家的东西现在都在国公府,所以敷衍了那当东西的妇人一通,给她换了银子,然后揣着这东西来找国公大人,想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国公府失窃了!” 木阅微一眼瞥见放在云岙身边桌上的那个巧夺天工又光彩流丽的金壶,问道:“是它吗?” 陈掌柜点了点头,木阅微走上前去,欲要用手去碰那个美轮美奂的东西。 “别动!”莫姨娘喝道。不知道为什么,木阅微一接近那个金壶,她就有极其不好的感觉,心里毛毛的,这个贱丫头又狡猾又贪心,这金壶这么华贵精美,还是皇帝御赐荣光无限,她是要留给子孙后代做传家宝的,万万不能被她算计了去! 木阅微似笑非笑,对她的制止置若罔闻,只是双手捧起那个金壶,细细地摩挲!那样子仿佛他乡遇故知,或者久旱逢甘霖。 这个金壶她见过,在前世,国家博物馆里。 就这样一个精致绝伦又金碧辉煌的东西,混在在琳琅满目的国家宝藏中间,却在第一眼就紧紧攫住她的视线。 前世的自己只觉得这个文物过于华美精致,所以令她心颤难舍。 现在她明白,这个东西是揭开某些她难以理解的神秘事件的媒介之一,自己来到这个陌生国度,偶然里隐藏着必然。 她纤长素手细细摩挲着那个金壶,仿佛虔诚的教徒摩挲圣物。同时目不转瞬细细打量它,仿佛要通过这无以伦比的低调精奢外表,看透它深藏的秘密! 这个歌造型极为奇特的酒壶,上部是一个寻常的古典方身酒壶,壶嘴、壶把、壶盖、顶珠、金链都精巧绝伦,颈部交织雕刻完美的如意纹,肩部南北东西方向各镶一颗蓝色珠宝,仿佛幽谧的眼神。壶额腹部,则嵌一块完美无瑕的羊脂白玉,所雕之物令木阅微蹙眉,因为她学识渊博竟让毫无头绪。但这更令她深思,因为那可能是关键所在! 最奇特的是这个金壶是两部分完美拼接,上部是那个酒壶,下部却无缝连接一个比壶身高一些的空心金柱,一眼就能让人想起汉武帝的承露金茎,虽然只是一个比酒樽大一些的雕刻物,但巍峨磅礴之气象令人钦仰。之前苏嬷嬷所说的那个帝君对答的故事,就是以浮雕的形式刻在金茎之上,造型古朴,意境悠远。 这样一个稀有的两层壶,为了保证壶身绝对平衡,它的湖底自然就用了些心思,若万乘之尊的座下陛阶,一层层逶迤开。 木阅微用手去碰触壶底,一个前世她曾经碰过的地方,此刻她紧张得浑身崩成一道开弓之弦,然后,触摸到的东西令她那张漆黑深邃的凤眼深处,闪过一道异样神采。 她若无其事将东西放回原处,却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其实她只捧了那尊进湖短短一刻钟,在别人眼里这个小姐只是觉得金壶好看,情不自禁摸一摸。 可木阅微自己知道,她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 她转过身,却发现云衍在深深打量着她,眼眸极为犀利。 她只丢给她一个耸耸肩的回应。 木阅微坐回原位,看了一眼云岙:“那国公大人查出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岙正在咀嚼刚才那点疑惑,听了这话闷声道:“金器确实是云府的,这些年都再库房被你姨娘收着,没想到竟然流出去,还被人拿去当掉!” 云枫在旁边撇撇嘴翻个白眼:“库房到底是谁看管的,怎么这么不中用,自家的东西丢了都不知道,要这奴才还有什么用?还有没有其他东西丢了!” 嗯,他记得木家的东西姐姐基本没有染指过,不中用的肯定不是姐姐身边的人。 这话一出,旁边的李嬷嬷赶紧闪出来告罪道:“是老奴的过错,姨娘的而库房一直都是老奴看管,金器丢了老奴有失职之罪,愿意接受惩罚!” 她这般战战兢兢惶恐认罪,云枫哼了一声,正要说什么,莫姨娘却一把拉起自己的嬷嬷,道:“嬷嬷起来吧,盗窃之贼都没有愧疚感,在那里正儿八经站着,你何罪之有?何况,你再用心做事,也免不了家贼难防,被人钻了空子,又怎么能怪你?” 木阅微皱皱眉:“姨娘这话倒有趣,家贼难防,可不知道姨娘说的什么意思?” 莫氏最讨厌木阅微那一幅不慌不忙的样子,看她还是摆出这幅嫡出表小姐的架势,心里更加气恨,狞笑道:“表小姐为什么不问问,是谁拿了这金器去当铺换银子呢?” 第212章 栽赃(1) 木阅微好奇道:“哦,是谁?” 这样一幅恍若未觉危险的淡定态度让莫姨娘恨得咬牙切齿,我让你装,等会儿你哭都来不及! 莫姨娘俏俏一笑,道:“陈掌柜将这事报给老爷,我既然掌家,除了这等事自然要追根究底查个彻底。好在陈掌柜当时就留了心,存了这人的根底,我派人一路查去,终于找到了这胆大包天的罪魁!” 木阅微似笑非笑看着她:“哦,姨娘倒是雷厉风行,却不知那罪魁是什么人?” 莫姨娘定定看着木阅微一会,才提声道:“将那两个胆敢当掉御赐金器的奴才带上来!” 不一会,几个嬷嬷就带了两个人上来,木阅微定睛一看,带上来的是一对男女,女的稍有姿色,描眉画眼,透着几分市井庸脂俗粉的轻佻。男的倒是畏畏缩缩,衣裳脏兮兮的还有几分破烂,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她还没说什么,身边的苏嬷嬷突然颤了颤,惊声道:“柱儿,你被他们放回来了,你没吃苦吧!” 那畏畏缩缩的青年男子看着苏嬷嬷:“娘,他们放我回来了,娘,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去赌钱!害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苏嬷嬷失色:“柱儿,你在说什么,我做出什么事情?”她被人陷害不要紧,可是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都这么说,难道连他都要伙同别人陷害自己? 柱儿张张嘴似乎还要说什么,莫姨娘在旁边不屑道:“苏嬷嬷,你还想抵赖吗,连你儿子都承认了!” 苏嬷嬷一阵气苦,她儿子虽然不懂事,但向来孝顺,这会儿怎么会伙同别人害自己。 她一阵摇晃,几乎支撑不住,却感觉一双手摁住自己,仔细一看,原来是小姐,虽然还是心乱如麻,被扶了一把,好歹没有倒下去。 木阅微目色晦明不定,盯着那柱儿道:“你既然是别人收回银两才放回来的,怎么知道你娘是偷了东西去救你。酒可以乱喝,喝完还可以乱赌,这话可不能乱说!” 柱儿打个激灵,忐忑看着这个小姐,她怎么知道自己喝多了了酒去赌博输了银子才被搞得这么惨的。当下不敢撒谎,道:“我昨天回来,是我媳妇告诉我的。都怪我,是我不该去赌钱,还借高利贷,被人掳去逼着家里拿银子赎我。我娘怕他们把我整死,没有办法才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你们要打要骂,都冲着我来吧!” “哦,是你媳妇告诉你,你娘偷了东西去救你的?” 在柱儿一个劲儿的点头中,木阅微清锐明亮略含冷意的目光看向柱儿媳妇:“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个浓妆艳抹极为轻佻的女子被木阅微的眼睛盯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直发毛,明明她是周边街坊里性子最厉害谁都见了都让路三分的媳妇,对方只是一个比她还小娇娇弱弱的小姐,为什么被她盯着让她感觉这般心虚,她对着莫姨娘都没有那么心虚。 她下意识躲开木阅微的眼睛,勉强道:“是的。” 完了觉得自己话这样少别人免不得怀疑,忙补充道:“那天相公被那群凶神恶煞的人掳走,我担惊受怕了一整天,还好后来婆婆回来了,我就把整个事情告诉了她。可是婆婆也没有办法,我们就只能坐着干着急。后来婆婆说,为了救相公,她只能豁出去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再后来她回家,就带了一个非常漂亮的金器给我,说是主子赏赐的,让我去当铺换银子救相公,我当时急于救人,什么也没多想,赶紧就拿去当掉了。没想到,没想到那金器竟然是婆婆从国公府偷来的,相公刚出来,人家就找上门了!呜呜,你们不要难为我婆婆好不好,欠你们的银子我和相公做牛做马赔给你们,你们放过我婆婆好不好……” 第213章 栽赃(2) 一幅贤良媳妇儿的样子,周围无论坐着的人还是站着的人,听着都觉得不忍,暗道虽然这苏嬷嬷偷窃,倒也情有可原,而且儿子媳妇都是孝顺的。 下意识就顺着这媳妇的思路,相信苏嬷嬷真偷了金器。 苏嬷嬷听了前面几句就听不下去了,但木阅微不露声色,她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自己儿媳吵嚷纠缠,听这女人终于说完了,立刻反驳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你什么金器了,你好好的为什么这样污蔑我?” 那媳妇哭得梨花带雨,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婆婆,事已至此,我们都被人家抓个正着了,证据也都留下了,你就不要撑着,承认了吧。你也是难为了救相公,国公府的老爷太太都挺慈悲的,承认了罪过,他们不会为难我们的!” 苏嬷嬷看她越说越不像话,走上前一步指着那媳妇道:“你不要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在这里混淆是非,我什么时候给你金器了。那天我给你的明明是银票,我给了你银票让你去救柱儿。” 木阅微听着这话暗自叹息! 果然那媳妇嗷嚎大哭:“婆婆,你就不要犯糊涂了,你什么时候给我银票去救相公了啊,相公欠了那么多银子,我们穷苦人家一辈子都存不来,你哪来的银票给我啊。你就不要找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了,偷了就偷了,说这些没用的!” 苏嬷嬷听着她这般信口雌黄,偏偏这些话落在其他人耳朵里十分可信,自己又没有任何凭据,不禁一阵急火攻心,怒道:“我那天明明给了你六千两的银票,让你赶紧去赎柱儿,还说剩下的钱让你们当做成本做个买卖,以后就不要游手好闲混日子了。这些你都不记得了?你说,你把那六千两银票弄哪去了,是不是一个人独吞了!” 那媳妇扑在地上捶胸顿足:“婆婆,你说这话让媳妇如何立足啊,你这不是置我于死地吗,我哪里敢独占婆婆的银票啊。呜呜,可是压根就没有什么六千两银票啊,你是我婆婆,这么说让媳妇如何自辩啊!” 她哭得凄凄惨惨,涕泪横流,一屋子人看了都心有不忍,很多人都用极为轻视的目光看着苏嬷嬷:这嬷嬷也太过分了,偷了东西非得媳妇跟着她抵赖,人家不抵赖就来这么一出! 没有人去想苏嬷嬷那六千两银票的事情,因为没有人把它当回事,都觉得不过是苏嬷嬷瞎编的谎儿,毕竟这么多银票,别说苏嬷嬷,她的主子表小姐都未必拿的出来! 莫姨娘一开始听到银票的事情还吓了一跳,但一听六千两就立马笑了,觉得苏嬷嬷是不是被她逼得狗急跳墙了,这样的谎言都敢乱编,徒惹来笑话! 她轻笑道:“哟,原来我们的苏嬷嬷还是个看不见的财主,竟然家财万贯啊,六千两的存银你都有了,还在我们这里做什么奴才,回去置办些田产可以做个小财主了!” 她的话惹来一阵小小的窃笑! 苏嬷嬷原地晃了晃,她终于知道自己这些天为什么心神不定了,她一开始就不该相信这个媳妇,她压根是和别人串通一气来陷害她的。 是啊,刚才小姐在隐花居将那把钥匙给她,还让她心里有数,可是她念着儿子,觉得这媳妇虽然性子不好有些贪婪,心眼倒未必坏,压根没想到她身上。 可是现在才知道,她压根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是的,自己身上的钥匙外人根本动不了,除了回家,这个女人能趁着自己睡觉时将那把钥匙混放在自己身上,还有谁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她太大意了,竟然没留心身边这头狼,被自己养着,反过来咬自己一口! 柱儿听到媳妇这些话,却越发觉得她懂事可人,又见她被自己亲娘逼迫,梨花带雨的可疼样,忙替她揩了眼泪回头对苏嬷嬷道:“娘,你就承认了吧,这事儿不用你一个人担,要打要骂我替你受着!欠下人家的钱我们一家子以后一起还!” 看上去极为孝顺,但眼下他越孝顺,事情就越被掩盖的扑朔迷离,局外之人总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多,看清真相的时候少,瞎义气的时候多,用脑子的时候少! 苏嬷嬷看儿子竟然被媳妇蒙蔽,两人站在一起逼着自己背黑锅,不禁一阵气苦,却又说不出话来。 木阅微冷眼旁观,很显然这柱儿只是被自己的媳妇忽悠了,以为亲娘真的为了救他偷了国公府的金器,他的话倒是真情流露。虽然这男子混账,倒也孝顺,不是无药可救。 目光落在那个媳妇身上,木阅微眼底就只有一片冰冷了。很显然,这媳妇被莫姨娘收买,拿了金器去换银子然后栽赃苏嬷嬷,这就是她们的阴谋,为了这个阴谋,莫姨娘之前费心张网,让这个柱儿欠下巨债,不过是增强故事的可信度! 然后收买这个媳妇,不知许了她什么,让这个好吃懒做靠苏嬷嬷养着的妇人,忽悠着男人一起在这里作伪证,让苏嬷嬷无法翻身! 不仅如此,苏嬷嬷为了救儿子,拿回去的那六千两银子,也被这媳妇贪婪地吞掉了。 第214章 杖责(1) 当木阅微得知苏嬷嬷取了那么一大笔银子去救儿子时,曾想过这是个变数,但她想的最多的,是苏嬷嬷既然能拿出银子救儿子,那莫姨娘的计划会不会被釜底抽薪,就此破产。 没想到变数竟然出乎意料,但也在意料之中对吧。呵呵,这个贪婪的女人独吞了那么多银子,现在反过来一脸可怜兮兮要置苏嬷嬷于死地。哦对,她既然打算独吞那许多银子,是铁定要置苏嬷嬷于死地的,不然怎么稳当当独吞? 看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媳妇替自己揽罪替婆婆开脱,但实际上都是将苏嬷嬷推进偷窃的耻辱深渊!如果苏嬷嬷今天坐定偷窃罪,不但要被赶出国公府,以后也没法去其它府邸立足了。她这么大年纪,存银都给了儿媳,在这样的境况下,等于死路一条! 真是又贪婪又狠毒! 那么,就不要怪她不手软。想吞她的银子,呵呵,开玩笑! 木阅微瞟见莫姨娘微微得意的俏脸,眼底飘过一抹嘲讽,估计这个贪婪的女人干的好事,莫姨娘也不知道吧,但愿她一会得知的时候,不要受惊致死。 莫姨娘叹口气道:“老爷,苏嬷嬷看来也是忧心儿子,只要她认罪,就不要严惩她了。只不过以后,不能再伺候小姐了!”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不知就里的人真以为这个姨娘心怀慈悲呢,谁会想到她不过为了折掉木阅微的臂膀,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 木阅微看了苏嬷嬷一眼:“证据确凿,嬷嬷,你认罪吗?” 苏嬷嬷本来就气性高,被这女人血口喷人,更是激出她的骨气,曾经还想着为了小姐好儿子一力担当,但眼下这一出,真让她添堵。 她脸一冷直着腰板道:“小姐,奴婢没做过的事情,是万万不会承认的。” 莫姨娘闻言脸色一黑,道:“真是死鸭子嘴硬,我给你机会,你却不知悔改!” 她脸色一沉,看了站在身边不远处两个身强体健的嬷嬷:“你们两个,将她拉下去打板子,直到她吐出真话为止!” 这话一出,满堂失色! 柱儿更是脸色突变,急忙跪行到苏嬷嬷跟前,仰头哭道:“娘,你快点承认吧,你年纪大了,如果被杖责,那肯定会没命的。我以后听你的话,我好好干活儿,我再也不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了,我去赚钱,我能把这些钱都还上!” 苏嬷嬷却在气头上,认定了他伙同媳妇一起来逼着自己就范,手一甩直接将他推倒在地上。 柱儿媳妇听自己的丈夫竟然对他娘这般承担,嘴角划过不屑的冷意:你们娘俩这么亲,那就一起受苦去,今天这事了了,我一定要踹了这个不中用的。几千两银子,还有那个莫姨娘赏赐的,用得好,够她一辈子吃香喝辣了!何必跟着这没用的受苦! 因为莫姨娘未发话,其他人也未发话,两个嬷嬷仍然朝着苏嬷嬷走去,眼底闪着阴狠的光。这个苏嬷嬷向来自觉清高,园子里谁的账都不买,这次落在她们手上,可得给她好看! 突然啪的一声,二人吓了一跳,定睛瞧去,却见是一个茶杯带着汤水被摔在她们脚下,可能是摔杯子的人用力太狠,茶杯摔得粉碎,碎屑与滚烫的茶汤飞溅到二人脚面,激的她们直接跳起来! 第215章 杖责(2) 众人也被吓了一跳,连忙看去,木阅微脸色铁青,手边的茶杯却已不见,很显然刚才那个茶杯就是她摔得! 莫姨娘怒极,喝道:“木阅微,你想干什么?” 木阅微看都不看她一眼,澄澈犀利的目光直直扫向云岙,吊儿郎当道:“国公大人,虽然我知道你在这个宅院就像那庙会上的泥塑金刚,看上去威风凛凛,实际上除了坐享人间烟火,猫事也不管。可是事涉苏嬷嬷,她自母亲小的时候就侍候在侧,劳心劳力,母亲待她胜似亲人,所以我想问一句,国公大人就眼看着你的女人,当众对她屈打成招?” “阅微,不得无礼!”云衍大声阻止道,他和木阅微接触不多,前几次家庭事务都不在场,没见过木阅微语不惊人死不休!更没想到她竟然会这般对父亲出言嘲讽,还嘲笑得这般……形象!他都不敢! “姐姐!”云枫也吓了一跳,这么多人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这么说爹爹,虽然看上去确实很像。 其他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个向来八面玲珑的陈掌柜,他本能端起茶杯掩饰情绪,泥塑金刚,貌似有点像!可是这木小姐未免太胆大包天啊,哪有对长辈如此无礼的! 云岙面罩黑云,凌厉的目光四下一看,其它人等齐齐敛容低眉,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大厅瞬时有黑云压城的压迫感,直逼得人欲窒息。 云岙将目光看向木阅微,却见她一脸漫不经心,嘴角噙着一抹冷嘲,眼神透彻而倔强。 “表小姐当众对长辈无礼,带下去杖责十下!以示惩戒!”他淡淡道。 “父亲!”云衍和云枫齐齐失色惊叫,“不可以啊!” “方嬷嬷,你监刑,另找两个嬷嬷行刑。不得徇私。”云岙没理两个嫡子的求情,径自沉声吩咐,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一样。 完了目色深深盯着木阅微:“我知道你有点手脚功夫,而且脑子灵活,如果你反抗谁也奈何不了你。苏嬷嬷盗窃御赐金器证据确凿,姨娘执掌家务,审理她也是理所当然,你却连连阻挠,甚至言语牵连,当众嘲讽于我,真是无礼至极!” 他盯着木阅微,眼底是一个沙场将军的真正雷厉风行和冷酷:“我可以开恩,给苏嬷嬷一个机会自辩,但如果你有丝毫反抗,我立刻以盗窃罪惩治她,将她赶出苏府!” “当然,我并不愿意对自己家里的小姐大动干戈,如果你认错,我可以免除杖责,当然,那个辩驳的机会,我依然会给苏嬷嬷!” 连发炮般说了几句,他低头饮茶,不再去看任何人,空气里的紧张并未因此减弱分毫! “姐姐,你快给父亲认错,姐姐!你这么瘦弱,那杖责你经受不了的!”云枫跑过来急急劝道。 云衍也欲开口劝,但看木阅微倔强的脸色,将话都咽了下去。父亲动怒在情理之中,但竟然这样下重手却令他意外,可能也不算意外,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惹父亲,众目睽睽和他对着干,所以从来不会有人知道后果! 现在他一团迷乱,不知道这个表妹想干什么!或者只是一时冲动! 而其他人早被云岙这用不咸不淡语气道出的命令吓着了,苏嬷嬷更是心一寒,扑通跪在地上:“老爷,你不要杖责小姐,我不要辩驳了,我认……” “嬷嬷,如果这莫须有的罪你今天违心认了,以后我都不认识你!”木阅微闲闲道,“我隐花居没有软弱之人!” 云岙听着这话抬起头,看木阅微的眼神飘过一抹意外,随即道:“看来你决定了!” 木阅微耸耸肩无所谓道:“你要护着你的女人,我要护着我的嬷嬷,现在在你的大堂上,我自然遵守你的规矩。” “小姐,小姐!”苏嬷嬷跪在地上使劲拉着她,声嘶力竭喊道,已经顾不得她多么无礼了,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太了解木阅微了。 木阅微拍拍她:“不会有事,我的命令,你呆在这里,不许出去!该讨的,完了我接着讨!” 说完转身便走。 挽霜一步上前挡住:“没有小姐受刑的事情,我替你!” 木阅微看着她,看到她眼底深处:“你聪明,并且心性坚韧,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拦着。” 挽霜讶然,木阅微从她身边走过:“回去给我拿套干净衣裳,要快!” 说话没有迟疑地走出去,瘦削笔直的身影仿佛一棵挺拔的孤竹,没有丝毫软弱。 “爹爹。”云枫还想说什么,但云岙一个眼神,他的话立刻吞回去了。 就连方嬷嬷,本来还想求情,看到云枫受到的待遇,立马不言语,带着两个嬷嬷默默走出去。 但过了不大一会儿,她去而复返,忧心忡忡看着云岙:“老爷,小姐不愿意趴着受杖责,说是那样不好看,她站着不肯低身!” “什么?”云衍直接出声,“怎么可以!” 趴着受刑,身下好歹有个支撑,可是站着,等于用整个人承受,没有任何支点,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云岙也愣了一下,深黑的眼底飘过一丝迷茫,随即道:“随她!” “还有,”得到允许的方嬷嬷忧虑并未少点,反而沉重,“一个嬷嬷刚一动手就被小姐将板子扔了,她说不许打她……打她……她是女孩子家,她只许那两个嬷嬷打她的背部!” 云岙猛地站了起来,眼睛极为意外地望着屋外,那样子像要出去,但很快他又坐下,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衍道:“她是疯了吗!” 他们这些军旅之人都清楚,杖责就是在背部和臀部打板子,所以方嬷嬷虽然话没说全,但所有人都明白,木阅微不允许别人打……臀部。 第216章 银票(1) 可是有必要吗!向来被杖责的人都恨不得那些板子都落在屁股上,因为这里肉厚,不怎么疼,不会受什么伤,可是木阅微只允许别人打她脊背,云衍只想想,都能感受到板子一下下落在背部,那彻骨之痛。 而且谁知道会受什么内伤! “父亲!”云衍立即大声道,“不可以这样!” “表小姐要求还真多,老爷,要不就算了吧,表小姐这可能是给自己台阶下呢!”莫姨娘在一边不阴不阳道。 “姨娘,请不要火上加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云衍沉声道。 云岙坐在椅子上,黝黑的眸子辨不清情绪,半天道:“都随她,不许容情!” 方嬷嬷猛地抬头看了云岙一眼,鼓足勇气道:“老爷,小姐经不住的……” “她自讨苦吃,由她!”这倔强的性子是跟了谁了,云妩当年都没有这么大的气性! 方嬷嬷不再说什么,退了出去,这次倒没什么耽误,外面很快传来木板打在人身上的沉闷声音,一下接一下,每打一下,大家的眼睛都会看一眼云岙,眼神极为诡异,似乎等着他让住手,但直到外面的声响结束,也没有见他做声,所有人都看到国公大人竟然有些呆呆的,眼睛看着屋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最令人震惊的是,外面竟然也没有传来表小姐的任何一声痛呼,甚至呻吟。那样打板子,若是五小姐早就哇哇叫了,当然她也没表小姐这么倔强,除非闯大祸是不会挨板子的,就算必须挨板子也会哭着求着让国公大人饶恕的。可是就算是比较端庄的小姐,甚至是男子,这样打板子好歹有点声息吧! 看来这表小姐真能忍。 莫姨娘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冷笑,木阅微,还真以为她可以在老爷这里为所欲为,现在明白了吧,老爷是站在她这边的,得宠的是他。 与他一样开的则是她的女儿云雪雅,大厅里也就她神采飞扬眉开眼笑,仿佛过节一样。 夏嬷嬷看着这开怀的母女俩,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升起极为不好的预感,感觉一切都要糟。这木小姐哪是吃亏的性子,她现在自愿吃亏,肯定是算计更为重要的东西,姨娘竟然恍若未觉,还在那里得意! 不多时,方嬷嬷就和另外两个嬷嬷进来,对云岙道:“老爷,表小姐杖责已毕!” 云枫跺跺脚就要跑出去,方嬷嬷却面无表情道:“少爷,小姐可能去换衣裳,你还是在这里等比较方便!” 云枫急忙问道:“姐姐,姐姐她还好吗?” 方嬷嬷摇摇头,一个弱不禁风的大家小姐,背上挨了十大板子,能有多好。 可是她没有见过那么倔强的姑娘,板子一下一下落下去,死咬着牙不吭声,完了也不让人动,自己缓了一会等丫鬟拿了衣裳来,就到偏殿里去换衣裳,整个过程一言未发,仿佛压根没有这回事似的。 云衍看方嬷嬷脸色怪异,忙问:“到底怎么了!” 方嬷嬷道:“没事,估计背会疼好多天,身体会虚弱两三个月,这快冬天了,得悠着点。” 她看了一眼云岙,道:“表小姐说,她换完衣裳,继续来解决刚才的事情,让老爷稍安勿躁,今天的这儿必须解决!” 第217章 银票(2) 云衍道:“父亲,她都那样了,撑得住吗。我看……这是那个改天重提吧!” 云岙正要开口,一直跪在地上的苏嬷嬷突然冷然道:“不行,今天必须查个清楚,小姐这委屈,不能白受!” “哟,苏嬷嬷倒是长志气了,方才你的小姐手受杖责之前,你怎么不吭声呢!还以为多么忠诚的奴才,也就是事后说说风凉话!”莫姨娘应声怪气道。 苏嬷嬷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道:“姨娘今天唱的好戏,就是不知道姨娘算计了这么久,演这么一出给大家看,知不知道,有一些事情,你疏漏了呢!” “你这个破奴才,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苏嬷嬷没有回话,因为她看见远岫突然从门外进来,正诧异地望着这一切,对这里的情形完全懵懂,看见苏嬷嬷急忙上前道:“嬷嬷,你怎么了,你怎么跪在这里,小姐呢,小姐去哪了!” 苏嬷嬷沉默着不说话。 莫姨娘轻笑道:“你的小姐当众对老爷无礼,被带到外面打板子去了,你快去看看吧,她那娇贵的身体还撑不撑得住!” 远岫看着莫姨娘那张得意的脸,心里一凉,声音带了颤抖:“苏嬷嬷,她说的可是真的!” 苏嬷嬷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行老泪慢慢流下,应该她护着小姐的,可是现在小姐因为她挨板子,她还要听从小姐命令呆在这里,心里只剩下煎熬! 被远岫这样问着更是觉得煎熬不过,站起来走到自己儿子跟前直接一个耳光甩上去:“你到底被谁收买了你说,你这个不孝的混账,你到底被谁收买了,竟敢来陷害你亲娘!我就不该去救你,让你伙同你媳妇来害小姐,我就不该拿出老本去救你,我就该让那伙人把你打死!小姐给我钱救你,是让你来当白眼儿狼的?!” 众人听得一阵迷糊,如果演戏,这也演的太过了,还有这苏嬷嬷说什么,表小姐给她钱去救儿子,难不成真有其事! 正闹得不可开交,却听到一个温和清冷的声音:“苏嬷嬷!” 众人连忙抬头,却见木阅微已经走进来,换了一身碧色裙衫,真像一棵清冷孤傲的竹子,靑泠泠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若竹立寒宵。 她的身姿她没有任何表现出痛楚的感觉,依然笔直挺立,让人恍然觉得刚才受杖责只是南柯一梦。 但云枫和云衍却注意到,她的脸色极其苍白。 苏嬷嬷迎上去:“小姐!” 木阅微摇摇头,看见远岫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微光,远岫冲她不着痕迹点头,看着挽霜扶木阅微坐下,而木阅微若无其事,于是几度欲说什么都忍住了。 “国公大人刚才说给苏嬷嬷一个自辩的机会!”木阅微面无表情道。 云岙有些呆呆看着她,几乎无法接话。他没有想到木阅微在挨完十个板子后竟然真的还能笔直坐在这里,十个板子他年轻的时候也挨过,云枫云衍前些年也挨过,哪个不是完了就去乖乖养着了! 是什么让她一个女孩儿在这样的境况下依然坐在这里讨公道? 木阅微看他呆呆不说话,蹙眉讥嘲道:“怎么,收拾完云妩的女儿,你激动傻了!” 和方才一样无礼,可是这次没人再说什么! 半晌云岙才道:“苏嬷嬷,你有什么话说!” 苏嬷嬷跪下抬头道:“刚才这女人都是一派胡言,我没有盗窃什么金器,就算儿子有难,我也会向小姐求助,不会作出盗窃这般丢人现眼的事情!而且我也没有必要盗窃,我有存银,我确实给了这媳妇儿六千两银票,让她去救我儿子,此时千真万确!” 云岙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木阅微,沉吟道:“你可有证据!” 苏嬷嬷摇头:“那是在我家里,没有任何旁人在场,我没有任何证据!” 莫姨娘道:“呵呵,没有证据,这不是信口胡说吗,我们拿什么信你!” 木阅微突然盯着那个媳妇,眼底的冷光尖锐得似乎要将她刺穿:“你现在依然坚持,苏嬷嬷没有给你银票!” 那媳妇被她盯得慌乱之极,竟然跌坐在地,却还是咬牙道:“没有!” 木阅微留意到她回话时一只手下意识摁向腰间,嘴角不可察觉挂上一抹冷嘲,淡淡道:“但愿你别后悔!” 木阅微正要说什么,云岙突然看着苏嬷嬷道:“你在云家几十年,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万万不是作出这等事。你只需证明你确实有这六千两银子,不管谁见过,我都可以判定你未曾偷窃!” 木阅微有些意外看了一眼云岙,这算是退了一大步了。 云衍也有些纳闷父亲的突然让步,不过很快释然,苏嬷嬷自小跟在母亲身边,她的品性他们是知道的,现在大家相信苏嬷嬷偷窃,无非是觉得她爱子心切不得已,如果苏嬷嬷有钱,以她的人品,自然不必偷窃。 莫姨娘听这话一急,正要说话,随即想到这个穷婆子能有什么六千两银票,恐怕她的主子都拿不出那么多吧!于是又退了回去! 木阅微道:“但愿国公大人说话算话!” 完了不等其他人说什么,对远岫道:“去将人带上来!” 大家吃一惊,表小姐还有后手! 云衍云岙也极为震惊,面面相觑从对方眼里寻找答案,却只看到彼此的疑惑。 远岫带着一个中年男人上来,众人都不认识,正不知道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却突然听见坐在客座的陈掌柜惊叫:“李掌柜,你怎么在这里!” 木阅微也大为诧异,做个证,用不着这个掌柜亲自出马吧!她下意识去看远岫,远岫撅着嘴巴苦着一张脸。 木阅微更奇怪了! 李掌柜给陈掌柜揖手招呼,都是各自行业的翘楚,他们自然认识。然后过来给云岙行礼,才道:“大人,我是华公子蔚隆银号的掌柜,我可以作证,这个跪着的嬷嬷,几日前确实从未蔚隆银号取走了六千两银票!”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 不止震惊方才苏嬷嬷所言并非作假,更是震惊她的话竟然是真的,一个老奴才竟然真能拿出六千两银子。 第218章 尖酸刻薄(1) 莫姨娘也吓了一跳,但随即救不屑笑了。 她向来并不大关心外间的事情,斗争阵地基本限于云家后远的蜗角之地。 她太清楚,即使云岙不问家室,林夫人一心礼佛,但只要云衍这个名动大宸的孤竹公子在,云水遥这个瑶京四壁之一的大小姐在,还有云枫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拼命郎在,云家的财产权力她能染指的实在有限。所以在刚本抬进门那几年,借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优势和云家嫡室盘旋一阵子后,各路受挫的她决定偃旗息鼓,也改变了战略开始与正房虚与委蛇,并千方百计能捞则捞。 云妩在木赟死后带着财产回归云家,对莫姨娘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块肥肉掉在自己院子门口,从此她的目标就成了云妩母女,并且因为之前在云家嫡室面前屡屡受挫得出的经验,在丧失了人生意气的云妩这里,她简直就是无往不利的战神,屡屡得手,最终毫无悬念霸占了云妩与木家的所有财物。 但是这样的成功很难让这位蜗居的姨娘目光长远一点,哪怕长远出家门看一眼自己抢来的商铺。像一个突然暴发了的穷汉一样,她只喜欢坐享其成,并且坚信什么都不干舒舒服服被人伺候着是富贵之人的身份征象。 怀有这种观念的莫氏对木家商铺的事基本不插手,只让莫世名给自己推荐了些人掌管那些商铺,然后每三个月一次让他们交账。她自然知道哥嫂从中捞了不少油水,这也是她那个蠢货嫂子虽然瞧不起她莫美莲但向来只能冷嘲热讽却不敢完全断绝关系的重要原因。 莫姨娘在这方面倒看得开,一方面因为木家与云妩的财力不是一般丰厚,哥哥招来的人又极其善于经营,每三个月月底她见那些掌柜收取进项都极为满意。 另一方面,哥哥这些年官场风生水起,她在府中的待遇也有所好转,这种变化让她迅速勘破了一荣俱荣的道理,和哥嫂再有龌龊,他们都能给自己带来好处。 甚至随着莫世名官场得意,莫姨娘偶尔还会产生一些之前从来不敢有的念头,比如提高在云府的地位,和嫡室平分秋色等等。 一切有赖兄长,她自然该舍的还得舍!况且那些商铺如果没有兄长她真的不知道如何经营。 因为这一番缘故,喜欢坐享其成的莫姨娘对商业领域基本陌生,她不待见陈掌柜,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给苏嬷嬷作证的李掌柜更是闻所未闻,听了他的证词立马嗤一声笑了:“真是荒唐,哪来的野人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不会是被人收买了,来做伪证的吧!” 李掌柜听闻此言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云岙清叱一声正要开口缓解气氛,但已经来不及,只听到一个温雅清朗的声音自外间传来:“怎么,有人竟然收买得了我华家的掌柜!” 木阅微扶额,她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个李掌柜来这里作证,并且远岫苦着一张脸了。这个人……为什么哪儿的热闹他都凑啊!肯定是莫洛去蔚隆银号找那天那女子来作证时,华之琅不知为何刚好在自家商铺,恰恰撞上了,于是就来看戏了! 果然云雪雅那张已经有些倦怠麻木的脸听到这个声音立马精神焕发,直了眼睛朝门口望去! 第219章 尖酸刻薄(2) 只见一袭白衣的华之琅翩翩而来,神采清华,行止浪荡! 李掌柜见东家,急忙打揖行礼,华之琅却用手中的折扇敲了下他的额头,敲得额头下的那张长脸立刻皱成苦瓜的样子。 华之琅仿佛没发现这个比自己年龄大的掌柜被自己弄得很头疼,犹自喋喋不休:“那个谁去找你作证的时候我就给你说了,这个办法不行,不行,不但不行,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你不信,现在好啦,不但没证明得了什么,还让人家咬了我华家一口!” 云衍看见华之琅竟然也来了,又听他这番话,不禁问道:“华公子,我们家这位嬷嬷确实从真的从蔚隆银号取钱了?” 华之琅眼一翻:“当然了,你以为我蔚隆银号是干嘛的!乐善好施的菩萨?” 他瞪了那掌柜的一眼,那掌柜的连忙从袖兜里套出几页纸,云衍接过来一看,递给云岙:“父亲,不会有假!” 云岙疑惑接过,却原来是蔚隆银号提取银票时的各种画押和手印,一应俱在,没任何差池。况且华之琅和掌柜人人就在这里,还能有假吗? 云岙与长子互相看了一眼,苏嬷嬷果然曾经到蔚隆银号提取银票,虽然这件事本身极为可疑,但可以事后再慢慢探查。眼前,这事既然是真的,云岙和云衍完全相信苏嬷嬷不会盗窃金器。其实本来他们也是心存疑惑,苏嬷嬷长期跟随云妩,为人处事他们很了解,不过莫姨娘咬定苏嬷嬷为了儿子不得不那么做,他们便信了几分! 莫姨娘一看顿时愣住,她不明白为什么竟然真的有六千两银票,匆忙看了柱儿媳妇一眼,发现那妇人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她自己骨子里也是那种有钱就捞的低俗人,立马知道那媳妇做了什么好事!真恨不得上去撕了那蠢妇人!自己布置了那么久的局,被一个没眼见的奴才关键处露了马脚! 但纵然恼火她也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堵住这口子,哪怕打一场迷糊牌,不然被木阅微反咬一口,那贱丫头看得出来不是善类,谁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收场,会不会连累她自身! 于是轻笑一声道:“哟,竟然有华公子亲自来作证,那就算了吧,我也不是苛刻的人。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饶了苏嬷嬷,反正金器好歹送回来了,也没什么严重后果。不过表小姐可要看好自己的奴才,下次再出事,未必就有这么幸运了!” 虽然饶了苏嬷嬷,但话里话外,苏嬷嬷仍然是个贼,她只不过看在华之琅出面的份上放她一马! 就这么定案,苏嬷嬷就算勉强留下来,也是死皮赖脸,以后再国公府也没法过下去! 这莫姨娘真是会抖机灵,明明云岙说了只要苏嬷嬷能证明自己有钱,就相信以她的品性不会盗窃,到她这里,就成了她大度,看在华之琅的份上放苏嬷嬷一马! 果然远岫急道:“莫姨娘,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刚才国公大人都说了,只要苏嬷嬷能证明自己不盗窃就可以救儿子,以她的品性就不会盗窃,盗窃者肯定另有其人,你为什么非得把污水泼她身上!” 莫姨娘没想到木阅微身边一个丫鬟也敢踩她,恼怒道:“你什么东西,竟然敢和我顶嘴!你们,你们几个去给我掌嘴!” 她一边说一边指指戳戳几个丫头嬷嬷。 云衍皱皱眉,正要说话,木阅微已经淡淡笑了:“你敢动她一根寒毛,我就敢抽你大耳瓜子,不信你试试!我管你背后谁给你撑腰,我想收拾的人,随时收拾得了!” “表小姐,你竟然还敢这么对我说话,看来你受的惩罚还不够!十个板子还没让你学乖点!”莫姨娘话里有话,微微得意提醒木阅微方才对她无礼领了十个板子的前科。她坚信木阅微是挨了收拾所以在嘴皮子上讨点利息。 “姨娘,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对你说话!”木阅微极为惊奇,不解道,“你不就是一个侍妾吗,侍妾不就是供男人消遣的玩意儿吗?嗯,就像那哈巴狗儿,对着主子摇摇尾巴舔舔手,主子心情好了就赏一块骨头给它啃。可是偏偏有那没个高低的玩意儿,拿根骨头当令箭,还当自己有了这没肉的家当就不是玩意儿了,没事就上蹿下跳逞威风,殊不知,玩意儿就是玩意儿,和万花楼那些姑娘的区别就是,花姑娘门是一次交付,侍妾嘛,嗯,就是被某个恩客长期买断!但也就是一个长期买断的玩意儿!” 她自己漫不经心,兀自笑着侃侃而谈,殊不知周围的人都因为这番离经叛道、胆大至极的话目瞪口呆,纷纷觉得这表小姐还是欠扁,果然板子挨得太少,这番话不是在说国公大人长期在府里那个……那个嫖妓吗! 甚至华之琅也被这尖酸刻薄的话惊得半晌回不了神,这番话真是惊世骇俗,特别是最后面那个比拟,真是……一针见血。当着云岙的面羞辱他的侍妾,甚至还隐隐影射道护国公本人,这表小姐真是……贼胆包天,她哪来那么大胆子? 还有方才那个姨娘说什么,这木小姐挨了十个板子?看她坐的那笔直样,肯定是姨娘自己安慰自己! 可是华之琅很奇怪,这木阅微从来不是这般尖刻之人,赋花楼的事情他也看的出来,这表小姐压根不把那套嫡庶尊卑放眼里,看人也从来不以身份地位定高下,为什么非要说的这般尖刻? 莫姨娘脸色五花八门,她不看,也知道底下那些人用各色目光瞧着自己,知道他们心里因为木阅微这番犀利的话转过什么样不堪的念头,偏偏她不知道如何应付。 第220章 争执(1) 在以往,如果有人敢这般羞辱她,她要么忍气吞声,摆出一副为了大局含羞忍辱的大度样儿,让人觉得对方刻薄欺负人;要么就是借着云岙在背后撑腰,直接当场收拾对方,让人觉得自己有威信! 可是眼下,木阅微不咸不淡坐在那里,言行举止与说话语气都淡淡的似乎没什么意图,偏偏摆足了一副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架势。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贱丫头为何浑然天成有种睥睨的气质,因为这种睥睨的气场,她如果忍了,给人的感觉就是她被木阅微压倒。如果她没完没了较劲,又显得无理取闹! 云岙一直没有吱声,自木阅微再次进来,他就用一种淡淡却认真的目光打量她,他觉得自己一直没有看懂这个外甥女,以前他无所谓,云妩的孩子,好好护着就是了,可是现在,他发现木阅微让他大开眼界,这压根不像一个女子,言谈举止倒有几分男子的力度。 当年云妩性子也有些男孩气象,但云妩从来没这般倔强。 至于木阅微羞辱莫姨娘那番话,他倒没放心上,在他看来,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这番话摆明了是没有任何凭据的胡说八道,莫姨娘一向大度,那些话她自不会介意! 他不做声,屋子里谁还敢在木阅微说了那番话后先开口,大堂因为平静显出几分尴尬,所有人都有了时间慢慢咀嚼表小姐那几句极为刻薄的话,慢慢都回过味儿来……刚才表小姐说什么,姨娘是个被买断的青楼女?额,这说法真是惊世骇俗,不过好像有点道理!还有,姨娘为什么不反驳,脸色那么难看!难道她也觉得表小姐说的有道理? 半晌,莫姨娘才退去猪肝脸,正容道:“老爷,就算苏嬷嬷有那六千两银子,也不能证明她没有偷盗金器,毕竟六千两银子对一个穷婆子,可是很大的诱惑,她能舍得把这银子打水漂去送给几个混混?我看她就是盗窃了金器去补家里的窟窿,又把自己银子取出来,在事发之前逃之夭夭,反正手里有钱,离开京城去逍遥自在,我们也没法去追!还有,这六千两银子从哪来的还不好说,一个奴才哪有那么多银子?能偷窃金器,自然手脚不干净,在府里这么久,时不时偷点银子收着也极有可能。” 很多人一听,顿时觉得这话极有道理,毕竟六千两银子呢,对这些奴才来说,一辈子未必都能赚那么多。而且如果不是苏嬷嬷偷得,为何偏偏牵扯到她媳妇,这说不过去啊! 苏嬷嬷听着这些话,几乎忍不住上去跟莫姨娘拼命,本来她拿出六千两银票的证据是洗清白的,这莫氏用心如此阴险,不但不承认她的清白,非得揪着自己偷窃金器,现在还想让自己陷进去深一些,白口咬定自己手脚不干净,这银子也是偷窃的!偏偏一屋子奴才主子相信她! 云枫道:“莫姨娘,你把爹爹的话当什么,刚才父亲和哥哥都说了,如果苏嬷嬷能证明自己有银票救儿子,我们就相信她不会赶干出这勾当。苏嬷嬷在云家那么多年,我们都相信她的人品!” 莫姨娘道:“老爷和世子仁慈,以善心度人,殊不知那些个刁奴,就会蹬鼻子上脸,踩着你的善心敢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221章 争执(2) 她顿了一下道:“记得表小姐上次说,刁奴欺主是入了大宸国律的,这件事如果我们实在查不明白,就将苏嬷嬷交给京兆府尹,让他去查吧!” 云枫怒道:“这点破事也要去找京兆府尹,你是嫌我们丢人不够?” 莫姨娘笑道:“上次表小姐说李嬷嬷欺负她,不也要送去京兆府尹吗,那时怎么不见四少爷跳出来说这番话!” 云枫顿时哑口无言! 苏嬷嬷心一凉,她给那媳妇银子的事压根没第二人知道,这事到了京兆府尹那里,自己没有有利证据,这媳妇却死咬自己不放,最终判下来,十有八九是自己输了!她输了不打紧,可是小姐从此就被姨娘压着了! 木阅微也似笑非笑看着莫姨娘,莫氏打的什么算盘她当然清楚,只要那媳妇死咬不松口,苏嬷嬷偷银子的冤屈就不能彻底清洗,就算苏嬷嬷自己有银子,谁也不能保证她拿自己的银子去救了儿子。而盗窃金器一事确实证据确凿,云衍云岙愿意因为人品相信苏嬷嬷定案,但别人稍有疑窦就会翻了整个案子。莫姨娘现在就是借着这个生事! 真以为她就没辙了? 木阅微微微笑:“现在才知道,原来国公大人的话,传到姨娘耳朵里什么都不是,国公大人果然宠爱侍妾,让一个上不得台面没眼力见的主持府务,为了她可以杖责嫡亲妹妹的女儿,纵容侍妾当中骑在自己头上,将您说过的话当做放……放那个什么,这哪是审案啊,简直就是国公大人给自己的侍妾提供戏台子唱主场。阅微算是见识了,是我不自量力要讨公道,以后见了姨娘,绝对绕着走!” 这番话极为厉害,就差指着鼻子说云岙宠妾灭嫡,纵容一个妾侍在将府邸弄得乌烟瘴气了。可是莫姨娘的短见方才大家亲见,表小姐被打也是片刻之前的事情,还有刚才国公大人都说了只要苏嬷嬷能证明取了银票救儿子,就相信她不会盗窃,现在莫姨娘揪着不放。这些事如果没人说大家觉得理所当然,但表小姐挑明了,人人还真突然发现莫姨娘不过一介妾侍,云岙是不是有些纵容她了,以至于她当众违逆自己的话。 云岙脸色极为难看,他清楚自己并没有偏宠侍妾,不过夫人不在,托府务于她罢了,但这事情说出来,他没得辩解。他不解地看着莫氏,不明白为何她非得揪着苏嬷嬷,以至于现在弄得这般难看。 云衍更是眉头深皱,他很早就对父亲说过,母亲不在,府务可以交给二婶婶,她是嫡妻,明理,能干,身上还有些刚强的劲儿,打理府务肯定井井有条。况且母亲多年前就开始礼佛,这次外出安国寺,回来只会更淡泊,府务交给二婶婶李婉,方是长久之计。没想到自己护送母亲和妹妹去安国寺,耽误了十几天,回来莫氏竟然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方式独揽大权。 现在果然这般丢人现眼!今天的事情如果一开始莫姨娘就不那么小家子气幸灾乐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明明是她占理,却搞得这般里外不是人!还是眼力见儿太小! 华之琅突然摸摸鼻子道:“在下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辨别苏嬷嬷有没有将银子给谁,也能揪出她给了谁,就是办法过于狠辣阴毒,若真有人贪了那银子,会落个悲惨下场。表小姐,你有没有兴趣一用!” 木阅微惊讶,她有自己的办法,就是比较麻烦,因为洞察莫氏阴谋太晚失掉先机,只能如此。华之琅能有什么办法? 阅微沉吟道:“我向来狠辣,特别是那些无耻贪婪之人,她们越是悲惨我越是开心。你说说,什么办法?” 眼光不着痕迹瞟了那媳妇一眼,却见她跪在那里颤抖了一下。 木阅微收回目光:“华公子且说你的办法,真是好办法我有重谢!” 华之琅道:“表小姐可知道雪獒!” “雪国之巅,终年覆雪,有雪魄绽于险峰悬冰间,又有雪獒蹿于无人秘境,踏雪似无痕,来去似无踪。其通身若雪白,兽中之高贵典雅者,兼聪敏有灵性,因惯觅食于皑皑雪丛,擅躲避,长于捕杀,嗅觉之灵为万物之尖矣!华公子,你说的是这个?” 华之琅感叹:“小姐果然博览群书。对,就是这个!因缘巧合,我救过一只小雪獒,抚养它一段时间,又特意训练,还有这小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通人性,可能之前和人接触过,所以进步极快,很多时候都用的上场。” 木阅微没想到竟然有这个转折,雪獒,确实是个好办法!但得有前提啊! 果见华之琅有点支吾道:“上次苏嬷嬷去取银票,蔚隆银号的掌柜不知道她和你的关系,还以为是哪个刁奴卷了银子要跑路,所以留了一手,在那银票上做了点手段。雪獒经过我们训练,嗯,它闻闻那张银票涂的药粉,就能判断出谁动过那张银票!” 木阅微道:“你的人不相信我的嬷嬷?还防备她?” 华之琅翻白眼,那天我已经让人通知你了好不好,虽然没通知全部。 苏嬷嬷眼睛一亮,走到她跟前道:“小姐,这办法不错,请小姐让那雪獒来,就用这个办法,老奴拼着被那野兽咬的稀巴烂,也要揪出那无耻贪了银子的人!”她真是感谢蔚隆银号留了这一手,让她死也可以死的清白! 木阅微看了云衍一眼,道:“衍表哥觉得如何!” 云衍毫不犹豫道:“可行!不过苏嬷嬷既然承认自己动了那银票,就无须冒险,枫儿,你将苏嬷嬷带到内堂去避一避!” 第222章 雪域白獒(1) 云枫巴不得如此,立刻跳起来将苏嬷嬷带进去,同时嘴里唠叨着:“你们先别表演,我一会来了再开场,据说那雪獒比狼还要凶狠,我想看它咬人!” 木阅微嘲讽地看了一眼那媳妇,却见她在听了这番话后,脸瞬间扭曲,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像一堆庸俗的破布,随时都会被烈风吹的露了底。 莫姨娘阻止道:“老爷,这法子太狠辣,有伤阴鸷,传出去会影响国公府的名声,万万不可用。我们还是将苏嬷嬷送去京兆府尹那里查探比较合适,姜大人铁面无私,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这媳妇不是我们家的奴才,万一咬伤她,传出去麻烦就大了!” 木阅微冷哂,这莫姨娘果然狡猾无比,苏嬷嬷盗窃之事僵持到此算是胶着了,苏嬷嬷清白各执一词,难成定论,这样送到瑶京府尹那里,姜大人再铁面无私,注重证据,这媳妇咬定诬陷,苏嬷嬷也只能被冤枉。这莫氏铁了心要苏嬷嬷死!还这么一副正义嘴脸! 还在木阅微刚刚有了一些希望为苏嬷嬷彻底清洗的时候和稀泥,她想得美! 阅微道:“看姨娘这话说得,好像那媳妇真拿了苏嬷嬷的银票似的。你不是一直不相信这回事吗?其实我也不相信有那个胆大包天的媳妇敢构陷婆婆,这可是要坐牢的,还要在牢狱经受那些可怕的刑具,毕竟当今陛下以孝治天下,污蔑婆婆可了不得,谁有胆子做这般事情啊。让雪獒检验一番,无非是想还他们两人一个彻底清白,免得之后堵不住众口铄金,她们的名誉都受损!姨娘怎么反倒拽后腿了!” 莫姨娘气得咬牙切齿,这媳妇如果真被咬出来了,她如果招认,那岂不是坏了自己! 她焦虑,身后的夏嬷嬷更是浑身发抖,和这媳妇一应的交往连线都只自己一手办的,如果她反口,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却见木阅微不紧不慢道:“你考虑一下,要么交出银票,要么就等着那野兽在你全身上下咬出几十个窟窿!” 柱儿媳妇早已吓得瘫软,脸色更是惨青一片,嘴巴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莫姨娘身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夏嬷嬷见机大声道:“表小姐你别吓唬人,我活了一辈子,也没听过什么动物能闻闻气味儿就能揪出摸过银票的人,这可不是满口荒唐言?六千两银票可不是小数目,够一个人丰衣足食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一头畜生知道什么?” 到这种地步,只能稳住那媳妇,让她咬紧牙关挺住,木阅微就没办法。这华之琅看着就在帮表小姐,十有八九危言耸听,牵来一头畜生能咬出凶手的说辞前所未闻,肯定是糊弄这媳妇,惊破了胆不什么都招了?她不能上当。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那就最好那畜生咬死这媳妇,让她再也说不了话! 果然柱儿媳妇听了这番话,麻木的眼底升起一些生气,惊惧退去不少,看了木阅微一眼,道:“明人不做暗事,我没有拿银票,就什么也不怕……我不怕!” 刚才真是丢脸,被这表小姐几句话唬住了,什么雪獒,她没见过,但在家的时候,街坊邻居数几里,家家户户几十条狗,各个凶神恶煞,她没有一条怕的。现在竟然被一个闻所未闻的什么雪獒惊破胆,笑话! 第223章 雪域白獒(2) 木阅微在夏嬷嬷开口时就似笑非笑看着她,这个嬷嬷虽然胆小谨微,必要时却是又狠辣又阴毒,她这番话半是忽悠半诱惑,吃准这媳妇贪婪成性的心思,要害她为了银子丢掉半条命。偏偏这女人够蠢,竟然上当了!那就……演个血腥惊悚片? 木阅微淡淡道:“华公子,有劳你了!” 华之琅挥下手,却见那李掌柜慢慢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他身后果然跟了一个身姿威猛高大、浑浑身雪白、极为尊雅威凛的野兽,雪色长毛翩翩,站在那里有点像狮子,自有一番王者的神气! 在座的几个人都诧异地瞧着它,他们没有见过那东西,大宸国并没有这样的兽类,肯定是外域的。 木阅微在那雪獒踏进大堂的初刻,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声气惊诧至极,惹得华之琅用惊疑的眼睛瞧着她,却见木阅微随即失笑,脸上划过一抹失落又自嘲的神色。 那雪獒似乎也听见了什么声音,抬起头四处张望,但张望了一会,又慢慢低下头去,谁都能辨认它那样子竟然是黯然。 华之琅对这个白兽已经颇为熟悉,看它那样反常,木阅微也些许异常,心间藏疑却不道破,只走到那雪獒跟前,摸了摸它,但不知道为何,那雪獒似乎不待见他,将头偏向一边。 可惜这个尊贵的异域之兽低估了他的厚脸皮,或者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厚脸皮但也没辙,只是依然固执地偏着头。却见华之琅很不正经将它歪过去的头掰过来,还很不着调在它高贵的额头上狠狠一亲:“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话呢!” 和那个雪獒亲昵一会,才将一个精致的玉瓶放在它鼻子边让嗅,嗅了一会,便收了瓶子,躲开那雪獒! 雪獒在原地徘徊片刻,仰起头东嗅西嗅,一边嗅一边向前走几步,似乎在寻找空气里方才那个味道的踪迹。 因为它长得漂亮尊雅,清澈透亮的黑眼睛中似乎没有丝毫动物的凶气,反而若黑珠笼露,有一种天真楚楚的怜相,所以众人本来还提着心,这会倒放心下来,饶有兴趣看着那只可爱的动物。 就连那媳妇的畏惧之心也去了一大半,暗道还好方才没上了当承认什么,看那雪獒的样子,一派温和,比街巷上那些大狗不知道好多少倍,这白兽就算走到她身边来,似乎都没什么危险性。 莫姨娘和夏嬷嬷互换眼神,果然华之琅那个多管闲事的是在唱空城计!还好夏嬷嬷方才坚持,不然真给骗了去! 华之琅挠头,这样的试验他之前做过两次,每次这家伙都是迫不及待扑上去,一抓一个准,今天怎么这般犹疑?乖乖,别让公子我丢脸! 木阅微倒是漫不经心,只是看着雪獒的目色深了些,再深了些! 众人正在看好戏,突然眼前白影一闪,若晴天光日里突然响了生霹雳,随即一声尖利的惊叫响起,可能太惊惧突然,那惊叫极为像是扯破嗓门本能发出,慌乱刺耳,惊得人人浑身一冷,极为不舒服。 定睛一看,方才还在闲庭信步的那只雪獒,已经将柱儿媳妇推到在地,前爪在她胸前腰上蹭来蹭去,不是还冲她作出狰狞嘴脸,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冷哼,似乎要一口要在她脸上。 柱儿已经吓得跌坐在旁,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木阅微皱眉看了一会那雪獒,偏头不以为然看着华之琅:“雪獒本是冰清玉洁,怎么跟了你一些日子行为举止如此流氓,你看它朝人家媳妇什么地方招呼,华公子,是不是不该看的东西你让看得多了!” 华之琅冷汗涔涔,这家伙今天真不长脸,方才犹疑罢了,现在一个劲儿踩在人家媳妇腰上用那最贵无比的嘴巴拱那媳妇的……胸,偏偏那媳妇的胸圆鼓鼓很是引人注目,这家伙这动作就相当令人侧目!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流氓压着女子欲行不轨,乖乖,木阅微这话分明暗讽他纵容宠物看多了活春宫,有样学样!可是表小姐一个黄花闺女,她怎么知道这下流动作,莫非她也看过春宫秘本? 方才还轻松的氛围瞬间紧张,那媳妇真是惊破了胆,开始还试图甩开这野兽,但一有这意向那雪獒立马咬住她,尖利的牙齿直接咬进肉里,几可触骨,她随便动一下就痛得呲牙咧嘴,只能一边惊声尖叫一边挣扎,刺耳的声音在大厅此起彼伏。 似乎那雪兽呀被这声音吵得焦躁,众人听见它喉咙里发出粗重喘息,随即那媳妇发出一声最为尖利的叫声,再看那媳妇,半个脸已经鲜血淋漓,而她旁边的地上,扔着极小一块血淋淋的物件,还在淌着血水! 那雪獒竟然从那媳妇脸上撤下一块肉扔在那里! 人人变色,下意识纷纷后退! “这像什么话,华公子,你赶紧让它停下!”莫姨娘惊惧交加,不由自主大声道。 华之琅却只是看了护国公云岙一眼,反过来又看看木阅微。前者在经经沙场,这阵势并不算什么,所以他只是仅仅盯着那媳妇,并未多言。木阅微更是漫不经心,堂上的女子估计就只有她能保持镇定! “咦,父亲,你看!”四少爷云枫突然用手指着雪獒,那雪獒行完凶,那媳妇已经有气无力躺倒在那,雪獒没了阻碍,成功耍流氓,用爪子掀开那媳妇的衣裳,并且很不知羞耻地在她胸前刨来刨去,看得华之琅捂住了颜面。 因为他捂脸,所以没看到,因为雪獒的流氓路数,一张纸片被刨了出来,掉在地上! 云枫看见了,惊叫出声,并且因为他的惊叫,大家都看见了。 莫姨娘暗道不好,急忙走上前想捡起那纸片,但她刚靠近纸片,那雪獒就从喉咙里发出凶狠的闷哼,并不善地看着她。 莫姨娘被看得周身发冷,收回了手,眼睁睁看着华之琅捡起那纸片,并且安抚了一下那雪獒,雪獒很快安静下来! 华之琅将手里的纸片递给云衍!云衍看了,递给云岙,云岙基本猜出是什么了,但看到真是六千两的银票,还是吃了一惊! 看来,是得好好审审这媳妇了! 第224章 意外与钥匙(1) 但那媳妇被雪兽折腾撕咬,又惊又惧,兼疼痛折磨,摔在地上已是昏死过去。云枫让人取了凉水来泼在脸上,竟然也没醒,看来一时半会倒是醒不了! 莫姨娘原本提心吊胆看着,这时暗暗松口气,只要这媳妇说不了话,她就可以让苏嬷嬷撇不开干系,趁着这媳妇没醒来,要尽快解决问题。 她上前一步正要说话,木阅微略含深意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开口对云衍道:“衍表哥,苏嬷嬷的话已经证实了,她确实给了这媳妇六千两银票,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她并未说谎,盗窃一事纯属诬陷?” 云衍道:“这是自然!以苏嬷嬷的为人,只要有钱救儿子,万万不会故意盗窃的!” 世子开口,一锤定音!其实在坐的一些人对苏嬷嬷人品极为了解,并不相信她会盗窃,只不过之前因为儿子危急,急里出错也是人之常情,但她既然有银子救儿子,那大可不必盗窃! 可是苏嬷嬷没有盗窃,那御赐金器怎么会到她儿媳妇手里,盗窃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她儿媳妇,怎么会这么巧?因为这个疑问,大多数人对苏嬷嬷依旧是半信半疑! 堂上人的表情莫姨娘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得意:木阅微你手段高明又如何,有人帮你又如何,这个局的妙处就是苏嬷嬷的媳妇,只要她不松口,苏嬷嬷休想彻底撇清! 她轻笑一声道:“知道表小姐和世子关系好,可是这件事你们这样和稀泥我是万万不同意的,你说苏嬷嬷没有盗窃,那么这她媳妇还能和别人串通偷窃国公府的东西去?我库房里好好的御赐金器搁在那里,还好好的飞了不成?” 木阅微似笑非笑:“莫姨娘,自始至终,你都揪着我的嬷嬷不放,非得她承认偷窃,是何居心?” 莫姨娘冷笑道:“表小姐不要混淆视听,苏嬷嬷盗窃一事,证据确凿,就算她给了这媳妇儿六千两银票又如何?我看她压根就是盗了金器想要携家潜逃,才把全部家当给了自己儿媳妇,结果不及逃脱就事情败露,索性将事情推在媳妇身上,不然这媳妇一个外人,怎么入得了国公府行窃?” 莫姨娘刚说完,站在她身后的夏嬷嬷也突然出列道:“姨娘说得对,那于此金器肯定是苏嬷嬷拿去换钱救儿子了,不然,这银票现在还在这里,为什么苏嬷嬷的儿子竟然被放出来了,人家肯定是收到钱才放人的,那钱是怎么来的!” 木阅微扼腕叹息,从刚才这银子被咬出来她就知道不好,她只想那雪兽揪出媳妇,可不想它揪出银票,银票被咬出来一点都不能证明苏嬷嬷清白!反而坏事! 这真是个棘手的意外! 不过她后来看到莫姨娘甚至云衍都没留意到这一茬就松了口气,没想到被夏嬷嬷抓住漏洞倒打一耙,这个老奴才真是刁滑!这一耙还真重啊!因为云岙等人听到这话立马抬起头来,眼底各种疑惑! 莫姨娘眼睛一亮,正要再说点什么,木阅微已经赶在她前面。 “姨娘说得好,既然一个外人行窃,那肯定是有内线接应,但这内线可不是苏嬷嬷!”木阅微盯着莫姨娘,不紧不慢道,“我记得五年前母亲去世,莫姨娘你气势汹汹来我隐花居,说什么主子年幼,为防刁奴欺主,接手了我木家的财产和母亲的嫁妆。记得当时,苏嬷嬷将存放木家财产的库房钥匙给了你,我现在依稀记得她当时给了你两把钥匙,一把是母亲的,一把是她自己的,木家的库房就这两把钥匙,现在一把在你手里,一把在你的奴才夏嬷嬷手里,如果真有人监守自盗,也只能是你们自己,是不是?” 第225章 意外与钥匙(2) 这话一出,在场人人震动,对啊,存放财物的库房钥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姨娘接管表小姐财产这么久,苏嬷嬷是表小姐的嬷嬷,怎么还可能从库房盗出东西。国公府的库房那可是特别坚固的,大门也是特意加固的,没有钥匙压根进不去! 苏嬷嬷也是震惊地看着木阅微,她不明白自己的小姐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关键口抛出这个对自己极为不利的话,那钥匙分明已经被人暗地里放在自己身上,就等着坐实她的盗窃罪呢! 果然,虽然周围窃窃私语,莫姨娘却并未惊慌,她听到木阅微提起钥匙,立马忘记了要去咬她一口,甚至嘴边还衔着一抹冷笑:“当初那两把钥匙可是苏嬷嬷交给我们的,谁知道苏嬷嬷有没有私自留下一把,方便日后盗窃,今天既然出了这等事情,那自然是苏嬷嬷确实私自留下一把了!” 不等木阅微回话,她就转身对云岙道:“老爷,我觉得应该对这个偷窃的老刁奴搜身看她有没有私自留下一把钥匙!” 云岙皱皱眉,他想不明白一向懂分寸的莫姨娘,今天为何非要咄咄逼人!他已经说过只要苏嬷嬷能证明自己有其它办法救儿子,就相信她清白。莫氏为什么非得揪着不放,非得逼着苏嬷嬷承认盗窃!其实无论他还是衍儿,压根不相信苏嬷嬷会盗窃,以莫氏以往的大度,也应该这般认为才是,今天为何如此反常? 他正要开口阻止,木阅微已经开了口:“苏嬷嬷,既然姨娘怀疑,那就将你的钥匙串交给她检查,我可不相信你会私留什么钥匙!” 苏嬷嬷虽然不知道木阅微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她相信自己的小姐,毫不迟疑拿出那串钥匙,冷冷道:“那就请姨娘检查吧!” 莫氏一个示意,夏嬷嬷走过来接过那把钥匙,脸上忍不住冒出一丝阴险的微笑:这两个愚蠢的主仆,真以为她们没留钥匙就没事了,要知道还有一个说法叫无中生有,还多亏姨娘,知道在这留一手,这把钥匙出来,苏嬷嬷可就百口莫辩了! 众人都看着夏嬷嬷握着苏嬷嬷那串钥匙,一把一把仔细看,看上去真在甄别有没有库房的钥匙! 木阅微只淡淡冷笑!莫姨娘也同样冷笑! 突然,夏嬷嬷高声“啊”了一声,大家看去,只见她脸色突变,跪在地上举着一把钥匙道:“老爷,这个就是库房的钥匙,苏嬷嬷果然留了一把库房的钥匙!” 众皆失色! 木阅微似笑非笑:“夏嬷嬷好眼光,这些钥匙如此相似,你竟让能看出那把是库房的,真是火眼金睛!” 夏嬷嬷被她盯得心里脊梁骨一阵冷气上窜,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证据有利自己,还如此心虚! 木阅微继续道:“刚辞姨娘说,是苏嬷嬷五年前没交出,私自留了一把库房钥匙?闹就不明白了,以姨娘的为人,接管了了库房,还不赶紧换一把锁,那个时候你就没有怀疑苏嬷嬷私藏钥匙?” 莫姨娘大局在握,脸上忍不住笑意,她当然换锁了,这把钥匙也不是当时库房的钥匙,但天下钥匙如此类似,几个人能记得当初钥匙的模样。她当时是将现在库房锁的钥匙偷偷让人混进苏嬷嬷的身上,就是为了污蔑她!木阅微竟然敢拿钥匙替自己脱罪,可不是往死路上撞?好,我成全你! 心里盘算,面上却痛心疾首道:“老爷,我就是过分相信了这个奴才和表小姐,当初结果钥匙时并未多想,一直沿用至今,我哪里知道这个奴才胆子竟然如此之大,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啊!我早该黑库房换把钥匙的,不然今天没撞到陈掌柜这里,我这疏忽之举,该给老爷带来多大的灾厄啊!” 一番话情理并茂,悔恨交加,听得旁人暗暗摇头:这姨娘就是太善良了些,如此信任表小姐,库房重地,钥匙都数年不换,对表小姐真是推心置腹了!唉,没想到却给自己带来麻烦! “可是姨娘相信我,我可不信姨娘!”木阅微冷笑道,“我不相信姨娘这么贪婪的人,敢冒险用我的嬷嬷拿过的钥匙。李嬷嬷说这是库房钥匙,压根是信口雌黄,你们怎么证明这是库房钥匙!” 莫姨娘冷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钥匙,走过来和苏嬷嬷那把钥匙对照呈到云岙跟前道:“老爷,你看着这两把钥匙,一模一样,妾身这把就是库房钥匙,这奴才这把怎么可能不是库房要死!” 云岙不知为何看了木阅微一眼,叫方嬷嬷道:“你看下!” 方嬷嬷走过来,仔细看了半会,道:“看上去挺像,但老奴不敢说肯定是库房的。一者许多钥匙都是这般样子,但实际上差之毫厘就不是同一个锁。再者,就算这两把钥匙一样,也不能说明就是库房的啊!老爷,还是老奴跑一趟,去库房试试,能打开门就对了!” 其他人还没说什么,木阅微道:“那就辛苦方嬷嬷跑一趟了,去试试这两把钥匙是不是库房的。 方嬷嬷点点头,带了两个嬷嬷去了,心间却是疑惑万分。 今天这事情云岙云里雾里,但她基本看明白了,十有八九是那个姨娘在栽赃,那这两把钥匙对表小姐可十分不利,她不明白为何木阅微如此自信让她去试试! 第226章 奇观(1) 方嬷嬷去了,屋子里沉寂下来,人人不言,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个什么结果! 莫姨娘和夏嬷嬷相互碰个眼神,眼底都含着笑意。很显然方才木阅微自己着了慌,被李嬷嬷那句话一逼迫,狗急跳墙提出了钥匙那回事,可是这贱丫头哪里知道,这钥匙姨娘早就布置好了!这次她是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现在,他们只要等方嬷嬷回来就能坐实苏嬷嬷的罪状,只要这个坐实,那媳妇随便说什么她们都能随口敷衍过去!大局已定! 木阅微也是不说话,恍若无人在那里坐着,但远岫却一直紧张忧虑不已。 她可没忽略,小姐回来后坐在这里,看上去沉静如前,额头上却一直细细冒着汗,脸色也极为苍白,别人看不见,但站在她身边的挽霜和自己瞧个清清楚楚,并不时交换一个焦虑忧心的眼神!不知道小姐方才被杖责情况怎么样,她这般撑着行不行?但她又特别清楚这个小姐的倔强固执,决定的事情别人压根更改不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小姐明明手里有证据,可以极快将莫姨娘揪出来,为何还非得挨这十个板子呢?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难道刚才挨板子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她回来?不会,小姐那般聪慧,要拖延时间一定有几十种办法,不会用这么笨的一种! 那就肯定是在算计什么了!远岫眼睛顿时亮亮的,随即又很茫然,她实在想不明白值得小姐心甘情愿挨板子去算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华之琅突然皱眉道:“表小姐,你看我这个雪兽,它竟然一直朝你那边看,我怎么觉得它好像认得你呢?” 其实他不说,木阅微这半会早已留心到了,那雪兽在揪出那媳妇后,就被华之琅拽到自己身边,在他的椅子边站着。但很显然这个异域雪兽并不老实,它的目光不时朝着木阅微瞄,不知道在瞄些什么。 阅微疑窦丛生,其实自从这家伙迈进大厅门槛,她就一直在疑惑,现在疑惑渐行渐深而已。 木阅微蹙眉问道:“雪兽一直是只在雪族部落的冰山雪岭间出没,并且神出鬼没,别说寻常人,就是雪族经验丰富的老猎户,也未必能抓捕。你是怎么弄到的。” 不等华之琅回答又道:“雪兽已经适应了北境极寒之地,在瑶京呆久了,要么退化失去寒地野兽的本性,要么会适应不了当地气候死掉,你怎么干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竟然像养个玩意儿那样养着它!” 不知道为什么,木阅微这话一出,大多数人几乎本能去看莫姨娘,方才表小姐那番尖刻的话言犹在耳,现在又说什么玩意儿,显然话里带刺!而且,很显然表小姐在说话的时候,特意加重了那三个字的音量,很能让人抓住重点! 莫姨娘本来还没觉得什么,但那么多双眼睛莫名其妙都看她,仿佛她真是那什么似的,她羞恨交加,一下子就涨红了脸,但好歹理智尚在,并未答话:这个时候,一答话就滚进木阅微的言语圈套里去了! 但她忍了,不代表云雪雅能忍,本来半天看华之琅帮着木阅微她就已经很不痛快了,但一直看姨娘占上风,不禁得意占了上风,憋着火等木阅微一头载进陷阱里,有这个念想,她就憋得住! 第228章 转机(1) 莫姨娘本来还在呆呆思索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天衣无缝的局好端端出了纰漏,不想一个意外背后竟然还有惊雷,乍听方嬷嬷听到这话宛遇晴天霹雳,想都不想冲过去一把抓住方嬷嬷:“你这老奴,在胡说八道什么?” 连她的钥匙竟然都打不开库房门,这蠢奴到底怎么回事! 已经顾不上收拾木阅微,心心念念间只记被一件事情弄得头昏眼花:如果她的钥匙打不开那库房之门,那只能说明,库房的锁被人偷偷更换了,那里面所有木家和云妩的财物……会不会都不翼而飞! 她想都不敢想后果,一想到自己将变得一无所有的穷光蛋,顿时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头脑一片混沌眩晕。由奢入俭难,这些年坐享木家财物和云妩嫁妆,她自问已经无法接受失去这些天降奇财的痛击! 再也顾不得仪态冲上去就抓着方嬷嬷厉声质问,声音急迫而凄厉。 方嬷嬷不着痕迹甩开她抓着自己的手,看这位姨娘的眼睛里不自觉就有了几分轻视:这么多人看着,甚至还有外客,莫氏主持一府中馈,处理府务她是领头人,竟然如此上不得台面,钱财出点问题就让她显了一脸小家子气。 莫姨娘被方嬷嬷摆脱,心绪烦乱并未生气,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冲过去一把抓住自己身边的夏嬷嬷使劲摇:“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我的钥匙都打不开门了?” 夏嬷嬷自方嬷嬷说完那番话就已经心里发冷,方才苏嬷嬷那把钥匙她看过了,毫无意外正是自己让那柱儿媳妇混进苏嬷嬷钥匙串的那一把,不会出错。 可是竟然打不开库房门,打不开也罢了,雪上加霜的是现在姨娘的钥匙都打不开,她本能感觉一些看不见的危险像夜半幽魂一样向她们慢慢移附过来,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她能感觉到种切肤的阴冷和恐惧,顺着脊梁骨一点一点爬上头皮,令她寒毛冷竖,却无法看透任何即将到来的危险! 莫姨娘不等她说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刻狠声道:“把你的钥匙给我,把你的那把钥匙给我!” 夏嬷嬷几乎哆嗦着从腰带上摘下那把钥匙,一边摘一边颤抖,本能地她觉得不明智。莫姨娘心思已经有些狂乱,并不能冷静点处理这件事,自己顺着她只会越来越糟糕。可是莫姨娘那样极端甚至有几分凄厉的样子让她胆寒,对方抓着她的手青筋毕暴,瞪着她的眼珠子几欲跳出眼眶,让她又是惊恐又是恶心。她几乎没怎么反抗,就将自己的钥匙给了主子! 莫姨娘迅速地翻转那串钥匙,苏嬷嬷的钥匙她很熟悉,记号也很熟悉,所以没怎么花费时间就找出了有库房标记的那一把,当下二话不说,迈开步子就要冲出去! “怎么,姨娘想冷落客人和一屋子需要你照应的人,去查看你的财产在不在!嘿嘿,果然在你心里,所有一切都没有你从我木家抢去的那笔财产重要,和这比起来,客人,舅舅,世子都是完全可以忽略的!” 清冷犀利而嘲讽意味浓郁的温和声音背后传来,莫姨娘下意识打个止步,顿时清醒了不少! 第229章 转机(2) 她回头一看,云岙的脸色阴沉,正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云衍,也是眉头紧蹙,眼底宛如寒潭,深不可测,但那一抹犀利的冷意却让她抖了抖! 云岙淡淡道:“莫姨娘,如果你还认为自己是主子,就好好在这里照应着,别好端端让人看了国公府的笑话去!跑路的事情,有奴才,不需要你!” 莫姨娘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岙,多少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疏冷正规地称呼自己莫姨娘,第一次用这样警告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可见对自己的不满达到了怎么样一个地步。 云岙随即对方嬷嬷道:“麻烦嬷嬷再去一趟,看看姨娘手里那把钥匙还能不能打开库房门,想来我云府,真有可能失窃!” 方嬷嬷应了一声,面无表情从莫姨娘手里拿过钥匙,就出门而去! 屋子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骚动,好几个人都在悄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国公府遭窃,而且窃贼还盗取了御赐之物,目前还不知道数目,对于府里的人,这真是撑破天的大事!这柱儿媳妇拿着赃物去换钱,肯定脱不了干系,苏嬷嬷也脱不了嫌疑,但她连库房门都打不开,如何盗窃?这到底怎么回事? 木阅微悄悄对云枫使了个眼色,看他来到自己身前,悄悄对他说了几句话,云枫的而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随即转身出去。 方嬷嬷再回来的时候神色更为古怪,不止古怪,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凝重,不止如此,跟在她身后的而几个嬷嬷清一色脸色古怪又凝重。 面对云岙狐疑的探询,方嬷嬷走上前道:“老爷,夏嬷嬷这把钥匙,可以打开库房的门,奴婢探头看了一下,好在大物件一概都应在,就是不知道小物件如何!” 一句话若冰水掉落煎锅,滋啦一声炸开了,这什么意思?反应稍快的人都将目光看向夏嬷嬷,目色极为不善。 夏嬷嬷听到方嬷嬷的话就瘫倒在地上,就算再蠢,她也知道姨娘这次算计,最终灭顶之灾落在自己头上了。可是她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她的钥匙从不离身,怎么会这样!她费力转过头看莫姨娘,但后者的反应立马让她心冷了大半。 莫姨娘脸色冰凉,目光如锥盯着夏嬷嬷,冷声问道:“这怎么回事?” 却听一个不温不火的声音满是讽意:“姨娘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吗,很显然,是你的嬷嬷刁奴背主,私自换了库房的钥匙和锁,更是与人勾结,盗取御赐金器前去换钱,事发临头栽赃我的嬷嬷!真是卑鄙无耻!” 夏嬷嬷脸色青白,噗通一声跌跪在地,使劲叩头连连喊冤:“姨娘,我没有,我没有这么做啊,我是冤枉的!” “哦,你是冤枉的?”木阅微偏着头冷笑,“除了你,没人能打开库房大门,你说这金器还能是谁盗窃了去!” 夏嬷嬷却只拉着莫姨娘衣襟哀求:“姨娘,我没有,你知道奴才胆子小,这等大罪定定是做不出来的,你要替奴才做主啊!” 莫姨娘被木阅微讥讽连连,反而清醒一些,加上知道财物没丢,苏嬷嬷的钥匙可以打开仓库门,她悬在半空的心也安全着地,此刻苏嬷嬷这般模样,她立刻反应过来苏嬷嬷大概是着了道儿了。 莫姨娘目色阴沉看着木阅微:“表小姐,这是不是你捣的鬼?” 其实在堂之人,除了那些人云亦云的,几个主要人物比如云衍云岙压根就难以相信夏嬷嬷私自更换钥匙与锁,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太愚蠢,压根隐瞒不了莫姨娘几天。莫氏随时都可能去库房找东西或者查看,一旦发现锁钥更换,第一个吃亏的就是同样有钥匙的夏嬷嬷。而且夏嬷嬷已经有钥匙,要偷窃什么东西直接去盗窃就好,干嘛还要画蛇添足更换锁钥? 面对莫姨娘的质疑,木阅微似笑非笑:“姨娘说笑了!明明是你的奴才暗地捣鬼才对!” 随即面色一冷道:“至于闹得什么鬼恐怕还要问问这媳妇,她才是拿着金器去换钱的小偷,现在我们不过是揪出内应!” 说罢站起来,从刚刚跑进来的云枫手里拿过被他捧着的瓷壶,将罐里的水毫不犹豫慢慢倒在那柱儿媳妇受伤的脸上。 她倒得极其缓慢,青色的壶在空里划出一道优美的清透弧线,簌簌有声,飞流直下,没有任何偏差地淋在哪媳妇的伤口上! 知道内情的云枫忍不住打个冷战。 却见那方才云衍泼了好几次水都弄不醒的柱儿媳妇,嘴里痛楚地嚎叫呻吟着清醒过来,那声音显然痛苦至极,听得人人发冷。因为痛苦,她的手不由自主去碰触伤口,但一碰触伤口立马疼得她冷汗直冒,彻底清醒过来。 木阅微看那媳妇的目光渐渐清明,清明的眼底笼上惊惧,心间暗讽,一手揪着那媳妇,一手端着陶瓷罐悬空俯瞰她的伤口,那媳妇疼得极为清醒,撞上木阅微锐利如刀的目光只觉得寒意顺着脊梁骨冷嗖嗖往上爬,爬到头顶,头皮一阵阵发麻。 木阅微冷笑着,右手执壶微倾,一线水流顺着壶嘴簌簌落下,不偏不斜恰恰落在那媳妇的创口,顿时大堂再次响起痛不欲生的嚎叫。那媳妇像案板上的鱼,使劲挣脱木阅微蜷身翻滚,凄惨的嚎叫响彻大厅! 华之琅心里发毛,撞了撞云枫:“你给你那个好姐姐拿了一壶什么东西来了?” 云枫已经缓过来了,第一次觉得这个府里第一明狠是杀敌无数的父亲,第一阴狠绝对是笑靥如花的姐姐。听华之琅问话,他抬起头,刚好云岙疑问的视线也撞了过来,于是吐吐舌头道:“姐姐说,要一壶浓盐水,浓的化不开的盐水,我就……在厨房抓了好几把盐……” 第230章 招供(1) 华之琅一听立马蹿离他老远,真是阴狠得毫无痕迹,这小子也跟着一块儿! 云枫连忙挪到他跟前解释:“我当时不知道姐姐干什么,也不知道她要给人家伤口撒盐,那个,我很善良的……” 云衍乍听盐水凛然一震,顾不上理会云枫,思索的目光直直落在木阅微身上。 这个表妹,再一次令他惊心侧目!在他以往的印象里,这个表妹柔弱怯懦,沉默寡言,近来发现其实并非如此,她异常于等闲女子,勇慧无二,博览群书,胸襟气度更是让寻常男子都不能望其项背! 但是他没有见过她的狠辣阴戾!他一直觉得这样光风霁月的女子心间不会有阴辣的种子,就好像云枫,简单通透,胸臆没有不平郁气,对人世间没有积压的愤然,这样的人压根就不会无端的狠辣。 阴狠的手段从不会凭空降临到一个人身上,肯定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那些血色淋漓却又不见天光的阴暗历练赋予的。 刚才木阅微面不改色看着雪兽撕咬这媳妇,云衍已经大为诧异,此刻更是思虑万端,木阅微经历过什么,让她从前一个虫子都不忍心踩死的女孩,今天如此冷静对一个人如此刑逼。 他顷刻间明白,木阅微和云枫压根不是一类人,相反她更像自己,行色简单,心术复杂,明媚透亮的外表下是谁也捉摸不定的性子,谁也没有领略过的幽深风景! 可是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什么让当初那个纯白的女孩第一次狠下心,染指这种她其实并不擅长的东西! 木阅微却没顾身后各种变化,目光如雪看着痛切呻吟不已的媳妇,冷声道:“你再敢出声,我将这一大壶水全部泼在你脸上!” 那媳妇的嚎叫立如弦断,生生堵在喉咙里,只用狂乱又畏惧的眼光看着木阅微。 木阅微道:“御赐金器是谁给你的,不要再跟我打马虎眼儿,再说一句假话,我让雪兽在你身上咬八十个窟窿,每个窟窿都撒上盐水!” 那媳妇打个哆嗦,下意识就去看李嬷嬷,木阅微顺着视线盯了夏嬷嬷一眼,回过头来道:“你看她做什么,现在她也是盗窃金器的嫌疑人,自身难保!” 那媳妇这才发现夏嬷嬷也是在那里跪着,面如死灰。 莫姨娘被木阅微的言行惊得半天回不了神,一看情势不好,厉声道:“木阅微,你这是干什么,屈打成招吗?” 木阅微嘿嘿笑:“我连她会招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屈打成招?我是让她说实话!” 说罢将悬着的瓷壶再次危危悬于那媳妇上方,道:“还不说实话?” 那媳妇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这位柔弱的小姐,一个不小心看到她的眼底,才发现这小姐虽然笑靥如花,眼睛深处却是冰封千里,寒意凛凛,没有一丝温和之气,惊得她下意识后趔,但衣襟却被木阅微牢牢抓着不得动弹。 “是夏……嬷嬷,是夏嬷嬷给我的金器!”她不由自主就说道。 木阅微放开她,将手里的壶放在桌上,淡淡道:“从头说来!” 那媳妇本来是怀着极高的志气,势必拿下那六千两银子归为己有,将那个厉害的婆婆害得永世不得翻身,再甩掉自己不成器的丈夫,卷了银子一个人快活去。但经历被雪兽撕咬的惊惧,这志气几乎被消耗殆尽,又被木阅微这样折腾一番,仅存的野心都席卷一空,只剩下茫然的惊恐和基本的求存本能。 第231章 招供(2) 她看了一眼跪在那边不说话的夏嬷嬷,后者极快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柱儿媳妇跪下叩头,痛苦道:“是夏嬷嬷,是她逼我这么做的?是她将那金器给我,让我拿到那家当铺去换钱,完了栽赃到我婆婆身上,不然就让那些人打死我丈夫……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个见识,只知道想要救男人,哪受得了你们大户人家这么威胁啊,只能乖乖被她们威胁了!” 夏嬷嬷站起来骂道:“你这妇人胡乱攀咬,我好好的为什么要栽赃苏嬷嬷?” 完了挺身跪倒云岙跟前:“大人,这妇人前言不搭后语,方才还说是苏嬷嬷盗了金器,现在又来攀咬老奴,我看她像是受惊过度,神志不清以至风言风语,我好好的干嘛要去陷害苏嬷嬷,分明是这妇人狗急跳墙乱咬一气!还望大人明察,老奴,冤枉啊!” 既然这个媳妇不知道好歹指着鼻子供出自己,那就索性一股脑推到她身上,至于苏嬷嬷,来日方长! 云岙颇为头疼地看着这一锅浑水,他及不擅长也不喜欢清理这些宅务,顿时特别后悔为何没听云衍的话让二房的媳妇执掌府务,而让一个姨娘来折腾,自夫人走后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就折腾个没停,现在莫姨娘连自己的奴婢都摘不清! 那媳妇看苏嬷嬷竟然矢口否认,还想污蔑她疯言疯语,试图让大家都不听她的话,很显然是想让自己一个人担罪,急忙道:“国公大人,你们大户人家不能就这么欺负我们小老百姓!明明是你们家的奴婢逼迫我的,现在却还要泼一身脏水给我。还有没有天理啊!大人你想想,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我偷了金器恰恰送到你们家的当铺给你们逮住,这不是很怪吗?就是这夏嬷嬷逼迫我的,她当时说,她只想要折了我婆婆,并不想让你们国公府受累,不然大家都不好过,所以这金器才恰恰送进你们家当铺的,大人明察啊!” 云岙本来并不相信这媳妇的话,她以他的立场,实在无法想明白夏嬷嬷做这事情的动机。但听到这几句话,立马心念一动,若有所思看着夏嬷嬷! 他一直就纳闷苏嬷嬷既然知道云中当铺是云家的上铺,怎么还偷窃东西撞上去给人逮着了,听这媳妇这般说,如果只是夏嬷嬷为了陷害苏嬷嬷搞了这么一出戏,送到自家当铺去,不把事情闹大,这倒说得过去!可是问题是夏嬷嬷和苏嬷嬷无冤无仇,几乎不怎么打交道,她好端端干嘛要陷害苏嬷嬷! 云岙想明白的关节,云衍早想明白了。其实他和云岙一样,对家里这些小打小闹上来不上心,虽然主持府务,但大多是处理云家在瑶京的各项外务,内务多是母亲指点,妹妹云水遥亲自打理,他基本不插手。 所以对这眼前这件事这群人有些隔山观景,云遮雾罩的感觉。如果今天这出戏是朝堂上各路人马上演的,而不是一群奴婢姨娘在这里开场,以他的机敏,一开始就看懂了! 但现在,他已经慢慢看懂了!因为刚才在沉思木阅微性子的片刻,他莫名其妙就想起上期木阅微信口胡说什么云妩被人害死的话,他也不知道为何要想起这些!但想起这些,眼前的局面霍然开朗! 复杂的情绪在面上一闪而过,瑶京孤竹公子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锐,是他只有在处理外间事务时才呈现出来的冷锐凌厉! 众人都在愣神,却听一直旁观绝少开口的世子突然道:“你说夏嬷嬷指使你这么做,可有什么证据,任何证据都可以!” 云岙诧异看了他一眼,衍儿看样子相信这媳妇的话了! 那媳妇急忙道:“有,有,苏嬷嬷许了我五百两银子,给了我二百两,说剩下三百两事成后付清,还给了我一个手镯做信物。” 说罢手忙脚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雕花银手镯,看上去质地挺不错。那媳妇接着说:“那二百两银子就在我们家盛米的陶瓮里,在米里埋着,老爷啊,我说的句句属实,你可以找人去查看啊,我真的是被人逼迫的!” 柱儿大半天都在呆愣,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冲上去就想揍他:“你这个不孝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竟然和外人一起陷害娘,没有娘,这些年我们早都喝西北风去了,你竟然为了几百两银子就陷害她,你良心被狗吃了!” 那媳妇吓得不轻,她还被见过这个男人对自己抡拳头,口不择言道:“你有良心,你也不是啥也不想就信了我的话,如果不是你没用,成天在外面瞎混,我为什么会被人逼着做这等事?你现在怨我,你方才也不是信我不信你亲娘!” 柱儿一愣,举起的拳头砸在地上:“是我蠢啊,娘,是我蠢啊!” 苏嬷嬷偏过脸不看他们。 云衍看了那俩夫妻,回看夏嬷嬷道:“夏嬷嬷,她说的可是实情!” 他是将门长子,言行举止自有威仪,加上此刻虽然言语温和,目光却是极为锋利,和莫姨娘那样色厉内荏的问话方式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夏嬷嬷面对云岙尚可自辩,面对这个向来少打交道的世子却只觉得压力重重,一句谎话都没法说,跪在那里直冒冷汗! 其他人极为纳闷,这么多年,世子基本不问内事,更不会向姨娘身边的奴才问罪。这是怎么回事? 第232章 石出(1) 云岙也极为纳闷,这个长子向来傲岸明直,从不牵扯后宅妇人奴婢间的事务,现在怎么回事?他下意识道:“衍儿?” 云衍只对他摇摇头,转头又直视冷汗涔涔的夏嬷嬷,夏嬷嬷瑟瑟发抖,口里依然喊冤,却无法说出任何完整的辩驳! 云衍目光何等锐利,面上无惊,却一一尽收眼底! 莫姨娘一看势头不好,忙对云岙道:“老爷,这媳妇压根就是胡说八道,夏嬷嬷好好的为何要去害苏嬷嬷!” 对云衍她不敢直缨其锋,但对云岙还有点把握。 云岙也在纳闷这事,看着显然已经有了判断的云衍道:“衍儿,夏嬷嬷好端端为何要针对苏嬷嬷啊!就算平日里有些纠纷,也不至于制她于死地啊,这太狠毒了!夏嬷嬷不至如此吧!” 夏嬷嬷见机忙叩头:“国公大人明断啊,老奴百口莫辩,但老奴真是冤枉的!” 除了木阅微,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等局面,莫姨娘身边最得力的人竟然被咬了出来,但夏嬷嬷死不承认,一干人等各执一词,整个事情更是扑朔迷离!谁也拿不准到底谁在说谎! 沉默半晌,莫姨娘为难道:“算了吧,本来很明显的事情,竟然瞎闹腾成这般模样,清清白白的夏嬷嬷都被泼了一身污水,表小姐真是好本事!老爷,好在御赐金器没事,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也不追究苏嬷嬷了,就当一切都是这媳妇在捣鬼,处置了她就行了!以后我看好库房,不让那些无耻之徒再得手就是了!” 莫姨娘好歹是现在府里事务掌管人,她说的话还是有分量的,这话一出,很多人都怪异地看着苏嬷嬷。 木阅微冷冷笑,都到这时候了,莫姨娘竟然想敷衍和牌,显然她知道境况不利,再追究下去,按道理就会严询夏嬷嬷,只会砸了她们自己,索性趁着这两难之际和稀泥。这也罢了,听她这话,虽然说着是那媳妇捣鬼,但认真一想,其实还是话里有话告诉大家苏嬷嬷是贼,只不过她不追究罢了。真正的黑手夏嬷嬷倒是清白被连累的。 真是无耻得可以! 可是她为什么老当别人是傻子,任她摆弄!她不会真自大到以为自己掌管了府务,就可以一语定乾坤吧? 木阅微正要开口,云衍已经淡淡开口:“莫姨娘这段时日就是这般打理国公府的?这么大的事情就这么算了?怪不得云府自从你治理就乌烟瘴气,御赐的金器都可以被盗窃!你到底有没有能力掌管这个家?” 世子向来很少过问家事,但身份毕竟在那里,他话一出,力抵千钧,莫姨娘的话可以忽略不计。 更何况,他竟然是在当着云岙的面质疑敲打莫姨娘,姨娘真是……太没脸了。 莫姨娘脸上清白交加,她素来和云衍少有交流,在府里她最敬畏的不是大夫人,不是云岙,而是这个气质高华、机敏果断的世子,他才是国公府真正意义上那个的决策人。好在云衍看在父亲的面上还是对她比较客气,一向倒也相安无事。 从来没有这样当众拆台,让她难堪至极! 最重要的是,云衍搅合进来,这个世子向来明察秋毫,今天这事绝对不好收场! 第233章 石出(2) 木阅微也有些惊奇,她这个表哥历来清高傲岸,竟然破天荒和一个姨娘打嘴仗。额,不过显然这对自己有利,云衍是在帮自己?不会吧! 但既然云衍都这般难为了,自己也发点善心,别在藏着掖着了。她呵呵呵一笑道:“夏嬷嬷你喊冤,说自己没理由陷害苏嬷嬷?好吧,我来告诉你理由!” 她脸色一冷,意味深长扫了莫姨娘一眼,才转头对丫鬟道:“远岫,去把人带上来,好让我们的姨娘彻底死心!” 远岫答应着出去。众人面面相觑,怎么,表小姐竟然还有后手? 不一会儿就带上来几个混混地痞一般的人,柱儿一看眼睛立刻怒气勃勃:“李二狗,孙勇子,怎么是你们?” 又看着他们身后那人,扑上去就打:“你这个混蛋,你说帮我借钱,半年后还就可以了,还说利息不高,结果借来的竟然是高利贷,这才几天就要我还钱,你倒跑的没影子,你这个混蛋!” 那人不敢还手,被揍得生疼,急忙道:“你别打我,你别打我,是云家那个三少爷逼着我这么做的,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护国公云岙本来一头烦闷,听这话大有文章,猛然抬眼厉声道:“你说什么?” 那人连连叩头:“国公大人,真真是你们家那个浩少爷逼着我这么做的,他逼着我说服柱儿去借贷他介绍的那个高利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不然,柱儿这么穷,又好吃懒做不务正业,谁敢借高利贷给他啊!” 这一开口,旁边的李二狗和孙勇子也争先恐后道:“老爷,也是浩少爷逼着我们欺骗这柱儿,骗着他那晚去喝酒,喝醉了拉着他去赌钱,那赌场本来就是浩少爷开的,你说那柱儿怎么能好过!一个晚上昏昏沉沉,啥也不知道就输了几千两银子,他是被算计了的!是浩少爷指使我们算计他的!” 云浩也坐在那里,一开始盯着木阅微暗暗咽口水,想到以后她就像以前那样人自己欺侮不禁心花怒放,但他向来坐不住,没一会就开始打瞌睡,这会听到自己名字急忙睁开眼,一看这几个人都是认识的,说的话更是令他想不到,忙跳到前面,狠狠踹了那说话的人一脚,气狠狠:“你这个狗奴才,为什么出卖我!” 莫姨娘一听儿子及不择言的话,脚下顿时一软,差点摔倒。 云岙没有想到竟然出现这种转折,他本来难以置信,但云浩跳出来突然喊了这句话显然已经承认。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他太震惊,结结巴巴问道:“浩儿,你为什么好端端要去害苏嬷嬷的儿子?” 云浩还未答,那李二狗就道:“老爷,那天浩公子也喝了酒,我记得他当时说,说什么他娘要收拾那个什么表小姐身边的嬷嬷,折了她的臂膀,让她以后再也没人倚靠。浩少爷说这对他是好事,等她身边那个老刁奴被姨娘收拾了,那个水灵灵的表妹以后就任他采了……” 另外一个人也不甘示弱:“对对,就是这样,少爷还说他只要给娘办好了这事,姨娘答应他把表小姐许给他做侍妾……” 木阅微喝茶微笑,也不知道莫洛找人对这几个混蛋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如此害怕,倒豆子一般招认。 “住口!”云岙再也听不下去,站起来怒喝。云浩上次众目睽睽对木阅微举止轻浮他犹然记着,再次听到更是怒不可遏,但更令他震惊的还是云浩竟然是被莫姨娘指使着去做这事,他不可置信看着莫氏,道:“这怎么回事?” 莫姨娘原本还大局在握,此刻仿佛跌入深谷,她没有想到自己原本以为悄悄谋划的一切,其实已经走了风声,木阅微能找到这几个地痞来,显然整个事情就在她眼皮子地下,她半天默不作声,不过是等着她跳腾,最终再揭穿自己! 这件事自己悄悄策划,做的如此隐秘,这几个混混地痞更是浩儿经常出去外面交往的才能找来,木阅微的手怎么能伸那么长? 自己再一次失算,最可怕的是,这里光天化日闹到云岙跟前,方才这媳妇咬出方嬷嬷她尚可言辞闪烁糊弄过去,现在这么一些人众口一词指证她,仿佛大山压顶,她越想辩驳越觉得无力,整个心渐渐都沉下去! 方嬷嬷摇摇头,大人真的是很不懂得后宅这些隐私手段,此刻还没将整个事情串联起来。这件事至此,才水落石出! 她叹口气道:“大人难道现在还看不出来,这几件事情就是一档子事,唉,真是费尽心机。表小姐这次真是冤枉啊!整个事情压根就是为了陷害苏嬷嬷而已,牵连表小姐而已!先是浩公子教唆这几个人,给苏嬷嬷的儿子设了陷阱让他一脚踏进去,儿子有难,正常情况下苏嬷嬷肯定会不顾一切去救子,这样别人污蔑她盗窃就有了口实,毕竟母子连心。这媳妇也是受了人的收买,谁会想着她好好的会污蔑自己的婆婆呢,苏嬷嬷真是冤屈,百口莫辩啊,老奴和她换地处之,都不值能有什么办法脱困!好在这些人没想到,表小姐性子善良,竟然舍得这么一大笔钱,给了苏嬷嬷银子去救儿子,这媳妇又贪婪,自己想独吞那六千两银子,这才两边没有串通好,露了马脚。也多亏如此,不然苏嬷嬷这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云岙简直瞠目结舌,昨天自从陈掌柜来向他禀报这件事情,他就让人去查探一番,果然苏嬷嬷的儿子欠下巨额高利贷被人强行掳去,一直没回家,那苏嬷嬷和媳妇儿一直在为儿子焦虑万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加上苏嬷嬷儿子媳妇作证,他才相信了苏嬷嬷为子孤注一掷,盗窃国公府金器的事情。 没有想到这件事从根底上都是个阴谋!这么大手笔的阴谋,折腾成这样子,竟然只是为了陷害一个无辜的嬷嬷! 他几乎不认识似的看着莫姨娘:“这真是你一手策划的?好端端你为什么做这些事情?” 第234章 要挟(1) 他在厉声责问,也是真的很不明白,莫姨娘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去陷害苏嬷嬷。 莫姨娘数年来虽然在后宅兴风作浪,但从未在云岙跟前露过踪迹,不然以护国公秉直的性子,她早被冷落一旁了。此刻突然被人当着云岙的面整个儿揭露,无处遁形,又被云岙那双严厉至极的目光逼着,头脑一片空白,想辩解都无从置词,结结巴巴道:“老爷,我……我没有……” 木阅微懒得再说什么,更懒得去向他这个舅舅启蒙幽折的后宅文化,在阅微心里,就算一个男人居官显要,兼济天下,但对家宅,这个栖身的大后方也要有几分掌握,没兴趣无需深陷其中,至少也得修习及格,再退一步,就算不能修习及格,至少一得找个靠谱的人来打理。 但很显然,云岙对他的家务事基本一无所知,最起码应该掌握的部分都做不到心中有数。 其实后宅这塘烂浑水,阅微也懒得去蹚,所以…… 木阅微站起来,走到云岙跟前,目光清明炯炯,宛如晴朗秋日早晨石头上的霜迹,耿耿在目,冷冽寒凉。 她微笑悠闲道:“不知道护国公大人记不记得重阳秋祭之前,你的姨娘纵容奴婢陷害我,你老人家偏信宠妾,差点杖责我二十大板时我说的话?” 云岙当然记得那次,因为就是那次,他认识到这个外甥女凛冽逼人的性子。可是她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那一次,你受莫氏挑拨,明明是你的妾侍管不好奴才,挑拨离间,你却任她胡来差点杖责我二十个板子。好在二舅舅和二舅母说了句公道话,你们没能成功。这一次,恭喜你,国公大人,在你妾侍再一次伙同奴才陷害我的时候,你成功地杖责了我十个板子!” 她讥嘲的目光毫不留情盯着云岙:“我想问一句,国公大人,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她这态度,这语气,甚至说辞,都无礼至极,也不尽然符合实情,但谁也没说什么,因为木阅微正在告诉大家她冤屈受责的事情,方才她结结实实挨了杖责是铁样的事实,云岙纵然吃了点暗亏,也不好众目睽睽和她计较。 其实云岙也没打算计较。他有些发呆,直直看着眼前这个锐气横生的女子,语笑嫣然,仿佛当年云妩豆蔻梢头的模样,只是她比云妩要锋利得多,也要冷酷得多。云妩虽然俏皮,却一向敬爱她这个兄长,她的女儿,却是桀骜不驯,丝毫不买他的账,甚至一点也不在乎这么多人他下不下的来台,她考虑问题的那个世界里,没有他的任何存在感。云岙不知为何因此而失落。 方才她乖乖去被杖责,虽然倔强,好歹听了话,他以为她对这个舅舅好歹有几分尊重,现在才发现,杖责这回事,他似乎上当了!它似乎只是这个性子倔强、看上去淡然、实际不过是将激烈的性子雪藏起来的女子算计好的一步棋! 阅微吐口气,她撑了半天,现在力有不支,但目光中的锐气一点也没有减去,凛凛落在云岙的眼底,仿佛一道冷光让他竟然觉得招架不住。 “我说过,我呆在你的府邸,不是什么骨血庇护,我不需要你的庇护,这是交易。母亲将木家的所有财产和她的嫁妆奉上,只想你这个大哥护她的女儿一世安稳。这是母亲的计较。现在,我觉得不值,你所谓的庇护,在我眼里一个铜板都不值,所以,”木阅微看到云岙眼底,眸光中锋芒点点,“我想终止这宗交易。国公大人,将木家的一切原物奉还,我木阅微不需要你云家所谓的庇护!” 第235章 要挟(2) “你休想,木阅微,你休想!”云岙还没说什么,莫姨娘声嘶力竭先喊道,“木阅微,你想得美,你在云府吃穿用度这么多年,木家那点破玩意儿早败光了,现在你还想讨回当初的东西,你咬脸不要脸!” 又来了!但这一次木阅微没准备再沉默, “吃穿用度?”木阅微冷笑一声,并没有理会莫姨娘,而是嘲讽地看着云岙,“母亲在世之时,隐花居一干应用都是她从木家财产取得。母亲去世之后,隐花居一切用度,都是我在支撑。国公大人,你可以仔细去查,我隐花居这些年从未用过你国公府一个铜板,每个月应该给表小姐的月银我也没见过长什么样子。我自问更没受过你任何庇护,相反只要你管好你的侍妾你的儿女,我可以去掉一堆麻烦,我不欠你什么,所以,将属于木家的一切还给我!” 云岙震惊得说不出话,他从木阅微眼底看到的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冷绝,正如她此刻说出的话一样冷绝。她是在谈判,将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在谈判。可是她偏偏言笑晏晏,温文尔雅,和煦的仿佛初冬下午暖暖的日光。可是不知道为何,这样一幅温和的画面,你偏偏会忽略掉最明亮的阳光,只记得,凛冽的初冬。 一如现在感受到她那抹凛冽的疏冷,砭入肌骨! 木阅微讨回木家的东西他不奇怪,最近木阅微在府里外间处理的两件大事情,让他很清楚这是迟早的事情。他震惊得是她竟然采取这样一个冷酷的方式夺回,简直六亲不认。他虽然杖责她,云衍云枫如此那般无礼,他都会惩罚,不过是出于对一个无礼晚辈的正常惩罚,为什么在她眼里就是对立的仇恨。 “当然,你可能觉得不公平,我拿回了属于木家的东西,人还在你的府邸,这个你放心,如果你觉得不公,舜华长公主的寿宴之后,我立马可以离开你云家,不会占你任何便宜!”木阅微气定神闲,继续增加自己的筹码! “阅微,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你的家,你离开去哪里!”云衍虽然觉得木阅微前面那些话有些惊世骇俗,但听到她是想从莫姨娘手里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没怎么插话。这会听到木阅微竟然连离开云家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颤,他不知道木阅微离开云家能干什么,但他知道这个倔强的表妹真想离开,谁也拦不住。趁早灭了她这念头! 云岙被云衍一打岔,倒是回过神来,他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前一直冷落着这丫头,因为陌生也并无任何疼爱,可是现在,当云妩这个倔强的女儿站在他面前,冷酷无情,完全没把他当做舅舅时。对,云岙突然意识到,木阅微压根就没把他当做舅舅。可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却是说不出的失落,那种失落仿佛一把利刃从后心插入,寒凉入骨,还带着几分疼痛。 云岙半晌后才开口,说出的话令一屋子人都睁大了眼睛:“你……你用得着这般激烈吗,你是云妩的女儿,她的东西你想收回在情理之中,可是你年龄尚幼,也没有打理商铺的经验,等阿遥回来,让她教你……” 云衍和华之琅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一脸震惊看着云岙,这是在示弱吗?云岙一代名将,性子秉直,他们都没见过他示弱。 可是偏偏当事者不买账,木阅微听到云岙说话,很不耐烦地皱皱眉,半天消磨,精力几乎耗尽,现在头脑阵阵恍惚,没时间听这些唠叨。 得赶紧了事,她撑不住了! 云衍谨慎,他并没忘记木阅微之前被杖责那回事,一直留心,这时看出木阅微心不在焉,一脸烦躁。仔细一瞧,对方整个人苍白得几乎可怖,宽阔的额头细汗密密,脸色极差。他心道不好,木阅微这半天表现得太强悍太镇定,以至于没有人留心她刚刚是挨了杖责,还在撑着! 他下意识就要走过去,木阅微却甩甩头,神色突然清明,她四下环顾,然后眼睛狠狠盯准了离他不远的云浩,眼底是十足的算谋与寒冷! 大家正在听云岙说话,却见表小姐游戏踉跄,直直走到浩少爷跟前,两手齐动,浩少爷瞬间惨叫连连,整个人倒在地上打滚。 云衍目瞪口呆,华之琅却是见识两次,知道这表小姐故技重施,又不知道卸掉云浩的某块骨头!他只是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发作! 远岫也早已发现木阅微不对劲,上去忙扶着她,阅微暗暗抓着她的胳膊,面色清淡看着云岙:“大人,我没什么时间精力听你啰嗦,但你知道我卸掉的骨头,谁都装不回去。所以不必废话,我对你想表达什么没任何兴趣,我只关心我木家的财产。让你的姨娘带上我木家的一切,来和我交换。或者,等着你的好儿子从此废掉!” 云岙的话被打断已经够吃惊,看木阅微的接下来的动作简直说不出任何话。屋子其他人更是没想到这个表小姐如此迅速决断,与一家之主云岙毫不变色地要挟,简直是疯了。 云雪雅回过神,直接朝木阅微扑过去:“你这个贱人,你竟然对哥哥下毒手威胁父亲,你这个贱人,你休想得到我的那些财产……” 挽霜赶紧上前挡住她的去势,因为她也瞧见木阅微脸色雪白得可怕,猜到她是支撑不住才索性下手为强,云雪雅这样撞上去,木阅微就惨了。 云雪雅白挽霜拦住,气恨恨就要下意识给她一个巴掌,但木阅微下手更快,转眼间,众人就见五小姐倒下去嚎叫,嘴巴像上次浩少爷一样张得老大压根合不拢! 第236章 晕倒(1) “不好意思护国公大人,你的女儿这么乖扑上来,结果就是现在我有了俩筹码,呵呵,你看着办!”木阅微脸色苍白,眉头紧蹙,已经掩饰不住疲惫之态,但说这句话时丝毫不显柔弱,相反言笑晏晏,挑衅之意甚足。 华之琅和云衍下意识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底看到震惊。这京中女子,无论暗地里如何,但谁都会做做面上功夫,扮演一个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模样,端庄,善良,得体,知进退,但看木阅微眼下的样子,众目睽睽甚至外人在场,她完全没打算为自己的声誉考虑什么,做足了一个刁蛮任性、手段狠毒的小姐姿态,要说她是意识不到这样做的后患,华之琅和云衍打死都不信。可是,明明知道后患无穷,还依然这么任性,她是过于不把外间的议论放在心上,还是对此早有准备? 但无论什么成算,木阅微这都是火上浇油,碰触云岙的底线!可是这位护国公大人,在这个表小姐跟前,现在还有底线可言吗? 云岙原本想说让云水遥回来教木阅微一些打理财产的经验再将木家一切交给她,却被木阅微生生打断。方才又听到木阅微说“我只对木家的财产有兴趣”那句话,对木阅微的过分偏激和决然,他再也无力招架,却也莫名无法愤怒,等看云雪雅再吃亏,嚎叫的声音在大厅回荡,实在不像话,他心灰意懒摇手道:“木家的东西我立刻给你,不要再折磨他俩了!” 完了又怕木阅微不相信似的,补充道:“你放心,这事我让云衍办,不会有差错!” 木阅微笑笑,打起精神,就要走过去给云雪雅恢复原状,因为她快被她的嚎叫声震晕了。不想斜里猛然插出一道迅疾的影子,扑上前来抓住她:“木阅微,你这个小贱人,你这个小贱人,你休想,那些财产已经是我的了,是我的了,你休想拿走!” 莫姨娘脸色狰狞,瞪着木阅微的眼珠疯狂愤怒,双手也是青筋必暴,往日的满面春风娇俏利索一扫而空,只剩下与艳丽脂粉混合着的绝望气恨,木阅微想起他这些年暗地里做的一切,再看看这张不愿意为自己过去买单的脸,一阵厌恶,想挣脱开她的爪子,却被紧紧掐着挣不开。 叹口气,缓缓道:“莫姨娘,这些年,你,还有你那个好儿子,你那个好女儿,你们暗地里对我做了什么事情,别人不知道,你心里有底,我心里有数。我一直不跟你计较是因为我相信,强者生存,如果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就活该被你害死,所以这几年你明里暗里对我下了无数次黑手,你的儿子在你的诱导下好多次想侮辱我,你的女儿更是不止一次要置我于死地,这些我都没跟你计较,技不如人我不怨天尤人。这一次你不自量力,再次对我施黑手,我实在是厌倦透了,不想再和你玩儿了,索性玩死你算了。怎么,你输不起?作出这幅丑陋的姿态给我看?” 她拂开呆了的莫姨娘的手:“赶紧将木家的一切归还给我,以后不要再招惹我!那些财产本来就不属于你,你霸占这么多年,如果稍微有点脑子,也赚够本儿了!” 莫姨娘一败涂地,各种刺激下已是神思不属,听木阅微说前面那些话竟然想不起反驳,听到后面她说木家财产,立马再次回过神,扑上前再次死死抓住木阅微:“你这个贱蹄子,你休想,那些财产已经归我了,那是我的,你休想夺走!” 第237章 晕倒(2) 因为情绪过分激烈,她脸色青白狰狞,死死抓住木阅微的胳膊使劲摇晃,死命告诉她那些财产是她的,木阅微休想拿走。 木阅微本已摇摇欲坠勉力支撑。 方才受了杖责缓过来之后,除了背痛,并没有其它不适感。这个身体虽然本来虚弱,但几年来来在她早晚坚持锻炼的努力下,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娇弱的大家闺秀的身体,它应该很强壮,即使挨了十个板子,撑一会儿等事情了结回去休息养养就没事了。木阅微如斯想。 可是不知为何,过了这半晌,莫名其妙的不适感竟然野草一般悄悄滋长,她开始只是觉得身体发软,后来更是感觉胸口一阵郁闷烦躁,两只胳膊渐渐无力发麻,想抬起来都有点吃力,再后来她感觉整个人的力气似乎被抽空,一阵窒息,又一阵虚弱,额头苍白,冷汗一阵阵冒出。 就是因为觉察到不对,她对云浩和云雪雅猛下狠手,要尽快了结事件,赶紧回去躺着休息休息,她撑不下去了。 却不想半道斜插出个莫姨娘,疯子一般使劲摇晃,木阅微只觉得自己像一颗小树,电闪雷鸣暴风骤雨中被风雨狠摧左右摇摆,几欲被连根拔起。 她想推来那双疯狂的手却惊恐地发现抬不起来自己的两只手,那双手不知为何竟然已经彻底麻木,她更是眼前阵阵发黑,胸口郁闷到几乎窒息,耳边传来远岫苏嬷嬷他们焦急阻止莫姨娘的声音,在耳边又很遥远。 怎么回事?木阅微只来得及想到这个问题,就觉得胸口那翻滚着的灼热像蓄谋已久的火山,突然崩开层层阻隔,猛烈喷薄而出! 她只感到喉头一阵甜腥,感到自己像那棵不胜狂风的小树,终于被连根拔起,头重脚轻,顿时什么意识也没了! 耳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华之琅震惊的叫喊:“将军,你竟然将表小姐打吐血了!” 她想翻个白眼,终究眼皮太沉,什么也没说得出口就眼前黑彻! 等她醒过来时,已是在隐花居外间的床榻上,灯光氤氲,睁开眼便看见灯边几个影影瞳瞳的黑影逆光而立,阅微吓了一跳,仔细看,原来是苏嬷嬷远岫她们。 远岫一直留神,第一个发现木阅微醒了,带着哭音惊喜叫:“小姐,你醒了?” 木阅微下意识看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天,就记起了之前的一切,她正在和莫姨娘纠缠不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突然目光一剔,沉声道:“金壶,那个御赐金壶?” 远岫朝天翻个白眼,她的小姐真是个神才,那样倒下去又这样醒过来,关心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那个惹事端的御赐金壶。的确,那个金壶很漂亮,也很值钱,可是小姐现在这样儿很像贪钱不要命啊,外人在这里,说不定会觉得她是个莫姨娘一般的人。 苏嬷嬷抱着那个金壶从暗地里走出来,语气有几分纳闷:“今天小姐一晕厥,大家都手忙脚乱照顾小姐,只有挽霜那个丫鬟,不帮着我们忙活,倒神神叨叨抱着这个金壶不放,最终将它抱到隐花居来。当时老奴还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看来,这个挽霜丫头倒是最清楚小姐心思的!” 第238章 晕倒(3) 木阅微看了站在一边脸色平静并未多大变化的挽霜一眼,心间掠夺一丝一丝暖意。转眼又看着苏嬷嬷:“嬷嬷,你会不会怪我?” “怪小姐什么,今天在大堂要不是小姐,老奴早就被那莫姨娘算计着赶出府去了,说不定还会丢掉半条命,多亏小姐机智,我才逃得一劫,老奴不是那浆糊糊着了脑子犯糊涂的,怎么会怪小姐?” 木阅微认真看着她:“可是我姑息养奸。本来我早就觉察到莫姨娘的坏心思,原本可以中途阻拦她,让她做不了什么,这样你的儿子也不会吃太大苦头,你也不用担惊受怕。我姑息养奸,为了让莫氏彻底露出尾巴,什么也没有告诉你,结果这几天你一直心神不定,你的儿子也吃了不少苦头。” “莫氏打的什么主意,小姐也不是今天早上方嬷嬷亲口说了才完全知道的,那人用心险恶,手下给她卖命的又多,之前谁知道她在哪里冒坏水?至于我那个混账儿子,他就该吃点苦头了,免得总是拎不清被人摆弄着干些混账事!”她提起儿子,估计想起了白天客厅被儿子媳妇联手逼迫的场面,气息顿时有些急促,看了木阅微一眼,才平静道,“至于姑息养奸,小姐能这样做,老奴很欣慰,如果当初夫人知道对那莫氏留一手,也不会……” 她揩揩眼泪继续道:“莫氏这一次来得无声无息,暗地里却谋划依旧,布置了这么长的线,如果小姐当时从中破坏,确实可以阻止她干坏事。可是阻止得了这次,下一次谁知道她又会出什么幺蛾子?这次小姐天幸觉察到了,用点手段刚好可以让她露出尾巴,一网打尽。下一次,我们未必就能觉察到蛛丝马迹,说不定会被她得手,谁知道会是个什么可怕的后果!” 木阅微昏睡间,远岫已经告诉她木阅微因为她去银票得知线索的过程,以一个年长者的阅历,她也很快就知道了莫氏的阴险,和小姐打的什么主意。 木阅微松口气,其实苏嬷嬷历来是内明之人,她压根不用解释这么多,可是就怕万一,万一没有说明白,隔阂在她和这个母亲留下的最可靠的老嬷嬷之间产生,那是什么都不能挽回的。好在,苏嬷嬷就是苏嬷嬷,不用她费心什么! 阅微沉吟半晌,道:“嬷嬷,你的儿子和媳妇不一样,那媳妇摆明了是和莫氏勾结陷害你,你的儿子却是被媳妇瞒着了,他为你求情是真心的,你也别过分和他置气,他倒也算是个孝顺孩子!” 苏嬷嬷忙道:“小姐快别为嬷嬷这些破家务事费心神了,老奴惭愧!自个的儿子什么样子,我心里还是有底的。说到底我就是气一点,今天若不是那混账和他媳妇鼓噪,老爷也不至于狠下那么大心,杖责了小姐那么多板子!” 木阅微呵呵一笑:“嬷嬷,你觉得莫姨娘招来的棋子,那个媳妇,有本事让我挨板子?” 挽霜远岫等人本来就觉得木阅微今天那顿板子挨得莫名其妙,一听这话竟然大有文章,不由都竖起耳朵仔细听。 木阅微看着桌上那个极为奢华低调的御赐金壶,凝视了许久才缓缓道:“板子是我自愿挨的,当我在大堂里看见这个东西时,就心念一转,决定借着今天莫氏这件事,收回母亲和木家的一切财产。是我故意激将舅舅让他杖责我的,说白了这是一个苦肉计,和你们谁都没有关系,所以嬷嬷,你不用因为这个愧疚。” 第239章 云遮雾罩(1) 挽霜她们本来就觉得木阅微今天这顿杖责挨得莫名其妙,她们的小姐她们太清楚了,只要她不想,这府里压根没有能够碰着她的人。杖责她,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是这笑话今天就成真了! 木阅微此话一出,她们立即明悟,果然又是木阅微有预谋的! 可是这个金壶怎么就值得她生生拿自己去换,她们小姐不是个流连器物的人,也并不着急取回被莫姨娘握着的那笔财产! 远岫小心翼翼道:“小姐上次不是刚刚告诉我,木家的财物先寄存到莫姨娘那里,不着急拿回吗?”可是现在却宁可舍着自己也要夺回! 木阅微静默地看着那个精美绝伦的御赐金壶,目前这是唯一将她和以前那个世界联系起来的东西。经历过于奇异,有时午夜梦醒辗转反侧,她怀疑自己关于前世的记忆压根就是一场悠长清晰的梦境,现在才是自己的真身,毕竟除了脑子里的记忆,她和那个已经脱离的世界没有任何其他瓜葛,而记忆从来都是虚幻。 她有时也想着就这么优哉游哉做着一个名门闺秀过下去,不再想这些恼人的问题。就此一生也罢了! 可是这压根不符合她的本性,她毕竟不单单是这个表小姐。前世那个自己留下的仅仅是一抹孤魂,可是上天才知道这抹孤魂有多么执着多么坚不可摧。她从来不是个傻傻乐呵敷衍幸福的人,她背负的宿命,她必须全盘弄个彻底! 所以谁也无法切身体会当木阅微看到这个御赐金壶第一眼时,心神是如何激荡,特别是当她把那个金壶捧在手里,依照前世一个人教她的手法,暗暗启动那个金壶的机关,摸到里面那个质地上好的绵帛,那一刹那她心脏几欲停止跳动,同时又激烈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她终于找到了现世和前世唯一的联结,她感觉自己就好像捧着一把金沉甸甸的钥匙,站在了那道她最为好奇的王国门外! 如果这个金壶是那把钥匙,那么,在木家的所有财物里,是不是有类似价值的东西?她原本以为可以解开一切谜题的钥匙再这一屋子书里面,事实上并非如此! 想到这里她看着苏嬷嬷道:“嬷嬷,木家的东西你最熟悉,明天和莫姨娘对接木家财物的事情你来主持办,一定不能马虎,特别是原本木家的器物古玩,御赐珍藏,这些,一件都不能少!” 几个人一听这话立马知道木阅微今天完全是冲着这个金器发作的,苏嬷嬷则想的深些,她沉吟着问道:“小姐是想从木家这些器物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木阅微一直在追查什么她最清楚,木大学士当时是在宫里去世的,整个事件谜云重重,甚至云妩的死,似乎也和那座宫城有扯不开的联系。小姐多年一筹莫展,今天看到御赐的东西,想从这里打开一个窗口也不是不可能! 木阅微点点头,看了最亲近的几个人一眼道:“是的,但这只是其一。另外一个理由就是,本来我不想从莫氏那里尽快拿回财物,是因为我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只等着母亲的事情弄清楚一起算账。一个上蹿下跳也折腾不出多大风浪的姨娘,我原本以为我应付她绰绰有余。” 第240章 云遮雾罩(2) “可是这一次,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从嬷嬷身上下手,我忽略了这一点。她能从苏嬷嬷身上下手,以后就有可能再从远岫,挽霜和倚竹身上下手,你们今天也看到了,她如果避人耳目埋那么长的线,那真是防不胜防!” “所以我还是先下手为强。这次她被揭穿真面目,在护国公那里十有八九会失了宠爱,也就威风不起来了。我再将木家的财物都收回,没有财力摆布下人,她就算再有什么歹毒心思,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木阅微一边说,另外几个人一边想一边点头觉得合情合理,还在想着,却听到木阅微语气一转:“今天那边是什么情况?” 她竟然晕过去了,这个太奇怪了。 远岫朝天翻个白眼:小姐你总算想起最重要的事情了! 原来今天木阅微突然晕倒,整个大堂立刻兵荒马乱。谁都不会想正在还谈笑风生的表小姐竟然一口血喷在莫姨娘脸上,立马不省人事。好在木阅微被杖责时,世子就因为不放心让人请来府医,一直在厅外候着,把了把脉直说小姐本来就身体虚弱,受了杖责更是雪上加霜一力撑着,加上素来思虑过甚,连番折腾下心神激荡,才会吐血的,务必要好好养着之类的! 可是世子对小姐好端端竟然这般心存疑影放心不下,还是拿着国公大人的牌子请了京城最好的金大夫查看一番,说法大致不差才作罢! 至于那个莫姨娘,本来就甚至激动,被小姐一口血喷在脸上,吓得魂飞魄散,真是活该,谁让她好端端要去摇晃小姐,没看见小姐都脸色都苍白如纸了吗?小姐晕了她自然讨不到好果子吃,被那个雪兽扑上去一口咬在脸上不说,她的一双儿女被小姐卸掉骨头痛的哇哇乱叫,却只能束手无策等着小姐醒来! 木阅微醒来看苏嬷嬷他们脸上没有忧色就知道自己问题不大,可是现在远岫一一道来,疑惑却一层一层浮上来。 今天竟然会当众吐血这么狗血的事情她万万没有料到。因为她对自己的身体太有把握了,挨那些板子除了受点苦,压根不成问题,怎么可能竟然严重至此?大夫说的什么身体虚弱思虑过甚,外人会信,但木阅微自己持质疑态度。她的身体一点都不虚弱,相反在一干静坐闺中的女子当中,她的身体素质绝对是掐尖的,这个她自己很清楚。 至于思虑过甚,确实,她自己生来的劳碌命,心思通透,不多想都不可能,可是她很懂得劳逸结合,想得多也绝对让自己吃得好睡得好,绝对不会在这方面吃暗亏。重要的是,战场还没布开,她最近应付的只是莫姨娘安语嫣莫幽若这样压根不用怎么费神的小角色,基本没费什么心神,完全可以当做磨脑子的游戏,怎么还竟然思虑过甚了? 这不可能! 可是连瑶京鼎鼎大名的金大夫都这么说,她又有什么能怀疑的。 想了半晌,木阅微突然问道:“大夫没有说我的手臂有什么问题吗?” “手臂?”远岫和挽霜面面相觑,下意识去看木阅微修长的双臂,不安道:“大夫没有说,小姐,你不舒服?” 木阅微抬起双臂伸个懒腰,随后摇了摇头:“没呢,我就是随便问问。” 可是心底那抹疑惑一点也没有褪去。她记得自己晕过去之前,除了胸腔沉闷眼前发黑这些疑似身体底子确实薄弱的症状,最严重的就是双臂,被什么攫住似的动也不能动,当时给她的恐惧感觉就是自己快要死了,而双臂在此之前已经死去僵化,那感觉如此真实逼真,怎么难道是错觉? 这一晕真是疑点重重云遮雾罩!木阅微只觉得素来明澈如镜的心间笼上一层薄暮的雾影,灰幽幽的令她不安。 甩甩脑子将这个不安甩去,她看着几个一直守着她的人,道:“我无大碍了,还有其它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去休息,看样子时候也不早了,接下来几天还有的大忙!”折腾一天,几个人都是一脸倦色。 一直沉静不语的挽霜突然道:“世子今天也很奇怪。本来国公大人要将莫姨娘身边的夏嬷嬷杖责一顿赶出去,可是世子阻止了,让护国公将这事交给他处理。那个夏嬷嬷现在还不知道被关在哪里呢?” 木阅微眸底闪过一抹亮光,云衍素来机敏决断,今天这事,他终于上心了! “对对!”远岫也接口道,“本来那没有廉耻的莫姨娘还让人在隐花居外面等着,等着小姐醒来去给她那好儿子和女儿解决痛苦,后来世子来看小姐,就让他们走了,说小姐要休息!有事情都放到明天说。” 说起这个远岫很高兴,世子站在小姐这边怎么都是好事! 木阅微确实喜忧参半,云衍这是要彻查一些事情,可是彻查的对象可不止是莫姨娘,还包括她这个表妹,今天在大堂,无论是那只雪兽,或者她随口提起墨潋瞳,还是仅从表面看,她抵御莫姨娘栽赃陷害的手腕,估计都让他这个表哥大开眼界,要好好长长见识了! 随他查去,不该他知道的,他肯定看不出蛛丝马迹,看出来也想不到,就好像明明对着自己非常熟悉的书法,看破了木阅微和月寰微的字如出一辙,他也没法将他们联系起来一样。很多事情,云衍当前是看不破的。 那个雪兽是个大麻烦!华之琅倒无所谓,但如果墨潋瞳哪天碰上这家伙,他一眼就会道破木阅微这个表象后面的真相!木阅微这才留意到那个家伙竟然没有跟着她回隐花居。 远岫两眼无语望屋顶。那个雪兽被风度翩翩的华公子拼死拼活带走了,为了带走它,鼎鼎有名的惊鸿公子真是什么形象都顾不得了,软硬兼施连哄带骗像拐卖女童一样搞走了那个赖在木阅微脚边不走的雪兽…… 第241章 风满衣袖(1) 木阅微特别好奇华之琅用什么方式竟然能将那头雪兽带走,那个家伙她太了解了,只要它不愿意,华之琅怎么都带不走它。华之琅出了什么她想象不到的绝招?不过带走也好,自己的隐花居现在内忧外患,还真不适合养一只另类的宠物! 木阅微让苏嬷嬷她们去休息,自己也挪到里屋继续休息,卧下时感觉那种倦意像温柔缱绻的潮水,一层一层拍上她的意识之岸,仿佛温柔故乡暖和舒适,木阅微很快就昏昏欲睡。 睡过去之前她脑子仅存一念:可能那两个大夫说的不错,自己确实思虑过甚疲乏之极,自从苏嬷嬷将母亲留给自己的那个书箱带回来,她就日以继夜地读,孜孜不倦地研阅,也算是呕心沥血,最近这段时间不是时时精神不济吗,嗯,正常,很正常,自己有点被迫害妄想症了是不是! 这一觉真睡了个通透,第二天谁也没打扰她,自然醒来时,帷幔外的窗棂上已经落满明晃晃的阳光,看上去欢乐雀跃。木阅微懒懒起床梳洗完毕,立刻神清气爽智识清明,最近一段时间萦绕着自己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新生似的精神焕发! 精神焕发的木阅微不失时机捞起一卷书,一边打开一边想,之前果然是读书太狠累着了,接下来得悠着点! 捧书看了会突然觉得周围环境今天有点诡异,盯着在那里忙活的挽霜和倚竹看了半晌,才明白诡异在哪! “苏嬷嬷和远岫怎么不在?”木阅微纳闷问道,她的隐花居平日里早上不会这么清寂寥旷。 挽霜停下手里的动作,笑道:“那莫姨娘死心不改,大概想用缓兵之计,跑到国公大人那里去哭诉,软硬兼施,说什么小姐长大了,接手自己家的财产也是天经地义,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移交财物是个慢活儿,可能需要个几天才能移交清楚,可怜浩少爷和五小姐还要吃那么多天的苦。哭哭啼啼半天,闹着要护国公大人看在云浩和云雪雅是他骨血的份上,先替他们把胳膊和脸弄好,木家的财产她这几天就完好无缺交到表小姐手里!” 木阅微淡淡一哂:“我们的国公大人觉得她很有道理?”如果不了解莫氏的为人,听上去确实有道理。 挽霜赶紧摇头:“没有,可能是昨天闹那一场实在太令他震惊,对莫姨娘他已经起疑,这番话平日里就信了,今天却一时难以判断莫氏想干什么。恰恰世子去了,当场让人来找苏嬷嬷,询问移交财物需要多久时间,苏嬷嬷昨天回来就开始筹谋这个,当时很果断答话说快则一个时辰,最慢也俩时辰搞定。然后世子就让她和远岫去忙这个了,现在都一个时辰了,估计一会就回来!” 木阅微略微奇怪,云衍的动作比她想的快多了!看来她这个表哥未来一段日子有的忙了! 昨天的事情估计会在园子里暗潮汹涌一段时日,但对于不相干的旁观者,惊讶一阵子兴奋一阵子议论一阵子在园子各个角落放飞想象交头接耳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对于云岙,他也就会从此对莫姨娘多一层疑虑不那么全盘信任,再有就是定会收回她的掌府权,不让她染指权力。以云岙的为人,对这个姨娘也可能从此冷落疏远一些。云家的人气场上都是高亮的。可能会被欺骗,但眼不容沙。 第242章 风满衣袖(2) 一件家事对云府影响至此也就差不多了。 但如果这事会对一个人有认知上颠覆性的影响,那就是国公府最为机敏明断的云衍了。她敢打赌这个大表哥不但会将莫姨娘查个底朝天,也一定会将她木阅微查个底朝天!之前她只在智识和人际交往上显山露水,云衍固然奇怪,但也只会觉得木阅微心窍比寻常人灵秀许多,人际交往比一般女子开放一些,比如会和墨潋瞳月寰微做好友,并不是固步深闺的寻常闺秀。即使如此,他却不会怎么犯疑。 这一次,阅微力摧莫姨娘的阴谋链,这需要的可不只是脑子! 其实木阅微猜的不错,她的大表哥云衍此刻正在自己的墨明轩临窗而思! 昨天将木阅微送回隐花居确定无恙之后,他就彻查了这件事的始末,不探则已,一探惊人! 莫姨娘草灰埋线陷害木阅微的手段他虽然震惊,仔细思量却也在情理之中。莫氏早年就对正房用过如出一辙的阴险手段,双方纠缠着斗了数年,莫氏性子贪婪,又有一股子狠劲,虽然母亲和她实力上有云泥之别,竟然不能尽快让她收手或者败下阵来。 直到后来,云衍和云水遥都渐渐懂事,云府世子和大小姐的智识在瑶京都是有名的,他们站在林夫人身后,给她的地位加上智慧的砝码,单单几个回合,莫氏就折戟沉沙,死缠烂打一阵子,从此乖乖休战。云府倒也平静了几年! 后来云妩姑姑回来,心灰意懒,意气消沉,母亲熟知莫氏心性,不是没有提防过她会对云妩下手,毕竟云妩姑姑手里的财产也是一块肥肉。但一两年过去,莫氏并没有露出任何端倪,母亲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莫氏被他们死死制住毫无反抗之力,又怎么敢对和母亲自小就是手帕交的云大小姐做什么呢?而且父亲和云妩姑姑兄妹情分非同一般,各种考量下,莫氏只要不想死就一定不会对云妩下手! 再后来就是京中起了莫名其妙的流言,云妩甚至整个云家那段时日几乎都在炉子上烤,父亲除了各方考虑,严禁了这个妹妹的交游活动,其实也没什么好禁止的,姑父骤然去世,姑姑心如死灰,除了闷坐隐花居基本上哪里也不会去。没多久,云妩姑姑就郁郁而终。 莫氏暗地里不知道和父亲怎么计较,竟然说服父亲,一手接过了木家所有财产。对此当时年龄尚小的阿遥还不平了一阵子,但他和母亲淡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不管父亲除了何种用心这样安排,都算是歪打正着。如果那些财产在年纪尚小的木阅微手里,他们可不敢肯定莫氏不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性子怯懦的、偏偏手里一大笔财产的木阅微下黑手!怀璧其罪,拿走阅微的财物,对那时的她,并非坏事! 那段时间各种大事接踵发生,令人目不暇接,仔细探查又扑朔迷离,云遮雾罩,知道今天都是疑云重重,只是没人敢探究罢了。 这些都是后话。 云衍站在窗前,不明白为何昨天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勾起他这么多回忆,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关联啊!难道这是什么预兆,很多过去的谜底渐渐要浮出水面了? 第243章 风满衣袖(3) 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个上面费神太多,因为想到了木阅微。这个表妹,真是太令她大开眼界了。原以为她只是胸襟疏阔不拘小节,所以和墨潋瞳和寰微公子有交情,现在看来,自己想的太简单。 他太了解莫氏了!昨天那一局看着简单,但其中关节却是不可小觑!但木阅微竟然没有吃亏,防御事宜做的滴水不漏。云衍大为诧异! 但更打击他的还是其它! 莫氏为了对付木阅微,不惜让自己的儿子出手,收买一些地痞混混,甚至不惜冒着暴露莫家地下钱庄的危险——当然现在这个地下钱庄已经很快要被某人探囊取物了。他可没有忘记昨天方嬷嬷去验证钥匙大家等待的空暇时间,木阅微似笑非笑对华之琅说的话:这次多亏华公子瞎凑热闹才让我有了防备不至于被人算计,为酬谢公子的举手之劳,阅微给公子准备了厚礼。当时华之琅特别有兴趣,这位心窍玲珑的表小姐能给他准备什么礼物,他特别期待。但木阅微笑而不语。 当莫氏咬着苏嬷嬷不放,木阅微甩出杀手锏将那几个挑唆苏嬷嬷儿子的混混拉上来,当这一群人说出整个前因后果,整个大厅的人都目瞪口呆之际,云衍看了一眼华之琅,对方却只盯着那个被苏嬷嬷儿子殴打的混混若有所思! 云衍略略思索就明白了木阅微所说的送给华之琅的大礼是什么!明白的瞬间觉得五雷轰顶! 她是怎么做到的?又是如何知道和她只见过数面的华之琅在密划些什么,恰恰在他瞌睡的时候送上枕头?这个表妹对华之琅的了解显然不是打过几个照面的新朋友,甚至不是了解到一定程度的好朋友。她窥见了华之琅某些谋划的隐约端倪,知道他对莫家有地提防戒备甚至某些心思。 但华之琅虽然行止放旷,却绝对不笨,他背后的人更是大宸国谁也难以望其项背的厉害之主,他的密谋绝对不会轻易露了行迹。偏偏被木阅微瞧出了点什么,还大张旗鼓迎合着送他一份大礼! 素来目光如雪的云衍也这一次也觉得浮云遮望眼,许多该留心的事情都被他轻易放过了! 以后不能掉以轻心了! 云衍低头沉思,一个动作利落的管事轻手轻脚走进来,看着他的形容不知道该不该打断他。好在云衍自己开口:“薛管事。你去仔细查,这些年莫姨娘对表小姐做了些什么?秘密进行,务必仔细。夏嬷嬷关押在柴房,不择手段,该说的都让她说出来!” 那个管事脸上掠过一抹诧异,随即口里称是退了出去,心里纳闷怎么世子对府里的事也上心了。并且将这样看上去鸡毛蒜皮的事交给他。 事情交代下去,云衍却没有轻松多少,他有更复杂的事情要面对。就是真正了解这个谜一般的表妹,这件事只能自己亲力亲为。虽然尚未推开那扇门,但仅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光,他也知道门后面的风景定是非同凡响! 这个木阅微,仿佛是清晨迷雾缭绕中探出头的一簇楼头花影,初见时只会觉得明媚娇妍。等晨雾略散看清巍峨楼形,才觉得那花影不是她,她是那座闳约深阔的楼宇,一抹嫣然红影只是最初的错觉,是她最容易让人看清的侧影。而她的真实格局比这个侧影高阔精深许多! 可是现在云衍意识到,连整座楼阁都是在迷雾之中,它身后是什么,峰峦叠嶂的险要,山重水复的迂回,深邃莫测的海域,甚至幽深葳蕤的深林。他竟然一无所知! 从母亲和妹妹去了安国寺,魏公公暗设陷阱,到十多天后苏府凶吉难测的宴会,云衍思量着这一切,突然有了山雨欲来风满衣袖的预感! 第244章 澹烟居(1) 瑶京不少人都知道,京城最特别的府邸当是瑾王府。 京中高门府邸虽然各个胜似花园,一座比一座锦绣端丽,一座比一座精致玲珑,一座比一座奢华庄重。但若瑾王府这样风格疏阔清刚又幽诡莫测的,仅此一处! 当年这里可是瑶京城首屈一指的绮园,繁华瑶京城里一道幽奇的风景! 奇一在它的包罗万象,以一园之地,囊括了深潭、溪流、草茵、树林、幽竹、花海等各个风格迥异的景色,数里之地,参差错落,开阔处光风霁月使人心旷神怡,偏狭处幽深莫测令人毛骨悚然。 估计除了瑾王殿下,寻常人等就算慕其风景流丽幽雅,也没什么勇气将其作为自己的宅邸!毕竟,家宅以祥和为上! 奇二在于瑾王府的奇秀飞来峰!寻常园邸就算有山,也大抵是人工假山,装饰园林而已,但瑾王府的奇秀飞来风峰却是真正的山峦,它就好像数块削直尖锐的山体直直从天而降,恰恰落在瑾王府,使这个府邸多了几分超拔刚劲的气象! 这几块奇峰只是碧栖山遗落的山块! 瑶京城外层叠环绕的碧栖山,是瑶京最重要的壁垒,在其宛如游龙般的走势里,就像一块糕点掉了一些碎屑样,恰恰落了一大一小两块落在瑶京城内。 大的一块就是皇宫所背的桐山,风光秀美,葳蕤大气,和皇宫浑然一体,已经成了皇家一个标志! 小的那一块称不上山,就是数块挺拔削直的峰峦,仿佛人的手指。这些山峦一点也不温和,一个一个笔直戳上天空,巍峨高耸,令人称奇,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在月光下,都有几分吊诡的感觉! 它们落在了绮园,也就是现在的瑾王府! 奇三就是这园子里曾经发生的一桩谜案。 很多年前,瑾王府并不是瑾王府,它是瑶京城内一个风光迥异、有些格格不入的园子,因为风景真是与瑶京城寻常光景异常,倒也能吸引不少猎奇的文人官员前来赏光或者举办一些雅会。 后来一年,园中接二连三出了数十条人命案,查来查去都查不出所以然,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变色,再也不敢去园子游玩,导致其门前冷落,萧疏寂寥。 最可怕的是,京中流言四起,说什么这园子不详,得要有人镇住,不然还会继续有人丧命,甚至危及园子周边的人家,甚至整个瑶京! 这话也没错,因为当时的人命案真是一件接一件,十天半月就出一条人命。却怎么也查不出蛛丝马迹! 先帝宸文帝一则为社稷担忧,二则民心惶惶难以抚慰,一时间焦头烂额! 当年只有十多来岁的瑾王殿下对这些流言呵呵冷笑,让皇兄索性将此园子赏给自己做府邸。 宸文帝当然不愿意,墨怀臻可是他最珍爱的嫡亲皇弟。但后来不知道瑾王如何说服皇兄,最终他独占了这个彼时充满杀机的美丽园子! 然后人命案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发生过! 但再也难得有人有机会一睹当日绮园神秘的风光!毕竟没谁有胆子大而煌之光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的府邸! 除了华之琅! 第245章 澹烟居(2) 他此刻就舒舒服服半躺在绮园主院的澹烟居,和主人谈笑风生!确切地说,谈笑风生的是他一个人,另一个人依然宛如高山之巅深蓝色的静潭,高华深冷,不动声色! 哦,瑾王府的主院澹烟居恰恰就在那些挺拔刁诡的奇秀飞来峰之下,也不知主人是有意还是无意。 而澹烟居之所以叫澹烟居,是因为它坐落在直峰之下的澹烟湖之旁,此刻正值午后,阳光逼得一座座直峰宛如黑色,看上去比平日里更为神秘诡异,倒影落在澹烟湖里,湖水清澈如明镜,湖边秋树连绵,风景极为特别。特别的意思是美则美矣,但总让一般人心神不定! 以至于一袭白衣的华之琅是不是怀疑自己在幻境里,梦游到了瑾王府!当然这个梦不是什么好梦! 华之琅到现在也不了解,这位王爷为何要将自己的主院放在这般诡森的地方,白天还好,晚上出来想赏月,结果被门口那些如青鬼獠牙般的山峦黑影吓回去,那该多么煞风景!如果顺便还想起那一桩现在还没解开的血案,额,那简直是雪上加霜,会骇死人的。 比如这位王爷这些年在皇帝陛下的好意牵线下,先后娶过两位正妃,两位红颜薄命的正妃,她们都在登上荣华之位不久就香消玉殒,以至于京中传言这位王爷命硬! 当然命硬,不命硬怎么能挡住当年在这个绮园作祟的大鬼小鬼,不命硬怎么会克死两个如花似玉的正妃? 虽然在华之琅看来,那两位王妃被瑾王府这样别具一格的园子惊得香消玉殒可能性更大一些,但一个事实是,即使在婚后,瑾王殿下也没让哪个王妃踏足他的澹烟居,他们的婚房在府里风景最为秀美的花海一侧,那才是真正的幻境!能在那里居住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两个王妃又怎么可能会惊得华年早逝? 而且在华之琅私心看来,这位王爷最命硬的并不是上面两桩,而是作为先帝最宠爱的嫡亲皇弟,最得力的革新才臣,他在十年前那一场变故中,活了下来!并且令人意外地掌握了军权!华之琅现在都想不明白,十年前风声鹤唳的那个夜晚,按照正常宫变路数,这位深受先帝倚重的皇族亲贵和另一个深受先帝倚重的良才重臣木赟,都应该背负着某种莫须有的污名,随先帝的驾崩一损俱损——现在在位的那位皇帝并不是个善良人,并且性子偏执狭隘。 可是事实是,木大学士虽然没多大悬念地未得善终,却出乎意料地博得善名,以为先帝拦截刺客身亡的名义被厚葬,赢得身后荣光。并且因此,让嫡妻家族云家得以保全,未受连累。如出一辙的是,变故后的几个月甚至几年,当时支持新政的英才臣属,虽然以各种借口被打压,死的死,贬的贬,但比起历史上任何一次宫廷政变的流血事件,先帝之死带来的暗潮激荡要温和得多。 这并不是正常路数。所以华之琅一直很肯定,眼前这以为,在十年前那个夜晚,受诏入宫时,肯定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并快刀斩乱麻做了不为人知的谋划,布置了不为人知的暗棋,在风雨如晦的大环境下,为那些一直围在他身边的忠诚之人撑起了一小片天,并且十年来依然苦苦支撑,不让希望的种子被赶尽杀绝——虽然在几乎所有人眼里,十年前的薪火已经完全化为灰烬! 第246章 澹烟居(3) 这正是华之琅不相信墨怀臻真正会风轻云淡起来的症结所在。世界上很多人,他们打出生就背负着某种冥冥之中的被赋予或者被强加的东西,不可能被卸下,至死方休! 华之琅觉得自己今天想的有点多,可能是眼前这以为在数年的边关苦寒之后,终于因为某种别人猜测不出的理由回到京城,让他有了多愁善感的灵感。 这可不是好事。 为了驱逐胸中那一片愁绪,他决定说点有趣的话题调节一下氛围,比如嘲笑一下那个素来傲岸机敏的护国公府世子云衍。 云衍素有令名,大宸国四公子之首的孤竹公子,仪容高秀,机敏傲岸,擅书法,行事果断利落,瑶京贵族最为出采的男子之一。甚至在大宸四公子里,云衍亦是以机慧居长,可谓一等一的聪明人。 可是这些天,他被一位女子折腾得忙前忙后,脚不沾地,这也罢了,最重要的是——华之琅只要想到这位素来冷静理智、不乱分寸的世子一点一点拨开眼前的迷雾,看清自己哪个好表妹的清晰面目时,目瞪口呆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哈哈大笑。这个心理路程他在不久前一点一点挖掘木小姐的实料时,可是一点一点体会过的。 当时的华之琅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傻瓜。想到云衍也会如出一辙体验这样的感觉,他就很不厚道地有一种觉得自己傻瓜的程度减轻了一半的小人心理,一种与人共辱顿觉辱是荣光的不耻之心。 “你是说,云衍会查到紫玉木兰徽,从而知道木阅微和寰微公子并不是寻常交情?”墨怀臻清楚的话语云水不惊。 “对的,这几天我也暗处查了,那个木小姐这次脱困,用的基本都是赋花楼的力量,赋花楼老板秦柏要办这些事情并不难,他可是寰微公子的得力之人。云衍真是不可小看,他查到这里已经有所怀疑,我随便透了点风,他就猜出紫玉木兰徽在他那个好表妹手里了!这个好人我还是要做的,云世子可没我们俩那么好的运气听到墙角,得知这一天机!” 华之琅再说到听墙脚这几个字时,故意看着对面的人,想从他脸上找到一点羞惭的迹象,毕竟这般无耻的事情此人历来不屑,那天却无奈得不得不从墙角听了些风声。可惜他要失望了,眼前人的脸色比眼前的深潭秋水还要静谧深邃,一点羞惭的意思都没有。 华之琅朝天翻个白眼,索性道:“其实后来才知道,就算我不透这点风,云衍也能猜到,因为……” 他再次不知死活地打住话头卖关子,顺便瞧着墨怀臻的脸色,看他会不会有点好奇。 “木小姐从莫家那个姨娘那个夺回来的木家商铺,是不是短短几日内就换了天地,被木小姐一手把握,这个应该是云衍始料未及的。”墨怀臻淡淡道。 “岂止始料未及,他是大为震动,这京中最精明的掌柜,也不能在一天之内,让被比自己强许多的人控制的商铺彻底倒戈,而且不露风声。要改朝换代,要么翻天覆地地闹腾,要么暗度陈仓持久抗战,这个木小姐,不露声色就让那几个本来姓莫的商铺彻底姓木了!云衍自然会探查一番。” 华之琅嘟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惊然望着墨怀臻:“这个你都猜到了。瑾王殿下,出乎我的意料啊,很显然你已经彻查了解寰微公子和他的寰微书院。” 第247章 瑾王的疑惑(1) 墨怀臻不置可否。确实,自那天赋花楼回来,他就偏僻入里,彻查了寰微公子可以查到的一切。同时也对木阅微做了一番翔实的了解。 这两个人是此次回到瑶京他心底生长出的最大疑惑! 木大学士的女儿木阅微他虽然因为种种缘由未曾多见,却是难得几个被他挂在心上的人之一。特别是在木赟死后,这种挂怀尤甚,并没有其他意味,只是出于对当年携手战斗过的知己亡友的珍重。 木阅微极小之时,某一次的生辰宴上,墨怀臻就见过她,当时小小的她躺在木赟怀里,玉润可爱,粉颊亮眼。彼时意气慷慨的少年瑾王正准备携手那年的科榜状元木赟助力皇兄励精图治,让这个已经露出疲态的国家成为强盛之邦,加上和木大学士所见略同相交莫逆,不自觉就拿出自己贴身的玉佩作为贺礼,惹得木赟当时还愣了一下。 木阅微渐渐长成孩童那几年也就是他们奋发图强那几年,偶尔见到那个女孩,只觉得她在木赟和云妩的娇宠下天真单纯,黑亮的眼底常见羞怯的孩童热情。如果就这样长下去,这孩子很可能被木大学士伉俪养成一个娇宠却纯真的少女。 然后他那个深受他敬重的皇兄想将他最爱的大臣和最宠爱的皇弟绑在一起,为了其利断金,突发奇想要将木阅微指给瑾王殿下做正妃。墨怀臻感情上倒没有太大反感,可是就当是他们正在艰难前行的那场强国运动来讲,这并不是好主意。 当时他和木赟已经站在大宸国执政的最中心最巅峰,加上励精图治锐意革新必然会招来某些势力的顽抗,他们的巅峰地位也是漩涡的中心,已经承受着不小的压力。二人联姻确实可以让这场强国运动更稳固,但树大招风,他和木大学士当时的地位已经容不得往前更进一步。联姻会招来很多人的惧怕,可能冲击反抗势力的最后防线,激起一波猛烈的反抗之潮。适得其反。 重要的是,墨怀臻觉得他和木大学士政见一致,情同手足,精神上已经合一,联姻实在是画蛇添足。 他想到的利害,木赟也自然洞见了。他们婉言辞谢了宸文帝的好意。 并且自那以后,有意无意,木赟进宫就很少带着女儿,墨怀臻基本也可以肯定,这个谨慎的大学士也很少在家里提起他了。 没过多久就是那场令他们万念俱灰的宫廷惊变,木大学士不明所以死在深宫,一干人励精图治的强国之梦成为泡影。 墨怀臻几乎是倾尽当时十七岁少年的全部智慧取得一条生路,为他们已经残败的理想善后。代价就是远远离开瑶京。 离开之前他见过木夫人,却没有说什么。木夫人的聪慧他心里有数,那样一个女子,自然知道在之后的风雨飘摇中,如何才能让她和女儿保全性命安稳度日。 数年木夫人去世,墨怀臻特意回京一趟,他在暗处看过木赟的女儿几次,当初那个天真热情的女童,因为少年风霜,眉眼间蒙雾气般忧虑,当年眼底的羞怯也变为带着几分忧惧的怯懦。 看到这些的墨怀臻心如刀绞,不光是为这个遭遇人生大起大落的女孩,更是为了他们当初惊采的理想也如出一辙蒙上一层灰蒙蒙冷嗖嗖的冰雾。这一生都可能永无出头之日! 第248章 瑾王的疑惑(2) 他能做的,也只是暗里建议云岙,为了家族,也为了木学士的女儿,尽量让这个孩子低调。和奕王的婚约想办法择期解除。还有就是,在小姐年少的时候,身边不要留太多的奴婢,留上两三个靠谱的就可以。主小怯弱,一群奴婢反而会杂乱生事,让她私下收到欺负。 云岙当时还一脸纳闷,好奇堂堂瑾王殿下竟然多事心细至此,关心起一个女孩的饮食起居了。殊不知,那时墨怀臻只是凭借一个机慧敏锐少年的远见和阅历,勘破了一个少时遭遇变故的女童的未来,也自然勘破了她应当如何才能获得稳妥幸福。 当时那个怯弱的女孩,如果身边有靠谱的人悉心照顾,加上护国公府的后台,度过最难过落寞的这几年,等解除那桩不搭调的婚约,她以后的人生,终会美满!木大学士在天有知,也会欣慰吧! 但墨怀臻万万没有想到,再次离京数年归来,他见到的木阅微,当然不是当初那个有些怯意的女童,却也大大超出了他当初的判断——她没有如料长成一个端庄纯真的千金小姐,而是反其道行之,成为一个有智识有胆魄谈笑间隐隐有几分杀伐决断的女子,其锋芒虽然被她有意遮掩,但墨怀臻何等之人,他完全可以肯定,木阅微的智识毫不逊色自己那个科榜状元的爹爹,她的聪慧比当年在瑶京已经出采的母亲云妩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令他吃惊的是,这个而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女,身上竟然有非同寻常的冷静和理智,还有寻常女子身上少有的类似男儿的担当。她几乎洗尽闺妆女子的娇柔。 墨怀臻扪心自问,自己在如她那个年龄,身上未必也有这样的冷静克制。当然,那时的他并未遭遇任何可以萦怀揪心的人生变故。兄长的呵护让他心坚如铁一往无前。 木阅微的冷静,源于她少年就潮起潮落的遭遇吧。 可是即便如此,墨怀臻也无法释怀,五年多前那个在母亲死后变得怯弱的少女,怎么短短数年间性情如此大变。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虽则人性遭遇重大变故会改其道而行,但就算大改也有迹可循,人总是沿着原先的自己节节拔高的。性格突兀的转折总有其突兀的转折痕迹。 墨怀臻完全有把握,当年的木阅微,不可能长成今天这样的木阅微。别的不说,就只智识而言,当时木大学士的女儿虽则聪颖,但并不特别拔尖,就算五年来勤力修为,她的聪慧也会寻常闺秀大气端庄的聪慧,而绝对不会如今天木小姐这样狐狸一般慧黠难测的机慧。 这种机慧几乎是一种天赋,就好像墨怀臻自己,自小就对治国长策欲罢不能,诗词歌赋虽有涉猎却只是为了修身养性而已。所以他即使被国人认定智识无双,也只能成为一代卓越贤臣却不能成为一个卓绝才子!这是不稳定的人性中最稳固的所在。 当时的木阅微,墨怀臻完全可以判断她会成为一个名门闺秀,而不是现在这样特立独行的奇异女子! 现在的木阅微给墨怀臻的感觉就是,当年离开时这个女子是个乖巧的小猫,回来后她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只机警慧黠的小狐狸! 这个疑惑太深了,由不得墨怀臻不去深想! 能对她产生重大变化的只可能是数年间遇见了影响至深的人,要么是给了她血玉芙蓉的墨潋瞳,要么是那个和她神秘相交的月寰微。 但经他彻查,墨潋瞳几年来和木家小姐基本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赋花楼听到的那个血玉芙蓉和芙蓉玉簪的交换典故,后来他让华之琅去护国公云岙那里套话得出的结果,也是这个小姐满口编故事。 那就只有月寰微了。 墨怀臻在那次赋花楼之行就开始留意这位寰微公子,同样对他充满疑惑。虽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但仅凭直接,他深知这个寰微公子并不像华之琅说的那样,只是一个一本正经游戏瑶京的名士才子,他肯定有他的筹谋,谁也没意识到的筹谋。 如此他当然会彻查这个月寰微,因为他一切疑惑的症结所在,正是这个云里雾里的寰微公子,寰微书院的院首! 华之琅并不知晓墨怀臻心念电转间已阅过无数心事,听到这位王爷已经彻底了解寰微书院,语气轻淡道:“如果都查到寰微书院了,那么这个木小姐何以让落在莫姨娘手里实际上被莫家操纵的那些商铺,一天之内倒戈向她就太正常了。寰微书院当初可就是因为这个名声鹊起的!” 墨怀臻沉默不语。 创办寰微书院是寰微公子三年多前来到瑶京,站稳脚跟后最大最有趣的一个举措。书院的规模并不大,人数也并不多,甚至在创办之初还惹来一干人的嘲笑,虽然当时月寰微已经完成他的《瑶京梦华录》,此书风靡一时,为寰微公子奠定了人望基础。但要创办一个书院更需要依附某些势力,倚靠某些人脉,而月寰微只身来京并无靠山,所以初来乍到的寰微公子这个书院刚刚创办就被群嘲,当然也不会有人交上看着不菲的费用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院念书。 但很快,这一境况就被扭转。 转折点是京中鼎鼎有名的大宸国四公子之一、在全国商铺琳琅满目富得流油的华家主事人、惊鸿公子华之琅,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将自家几个主要商铺的掌舵人送到寰微书院学习八个月,据说这种八个学的短期学习也是寰微书院的特别课程之一,只学习账目和商铺管理。 闻所未闻! 坊间传言某年某月某日寰微公子只身前往华之琅的家扶苏山庄——当时京中暑热,在朝中领着闲职的华之琅恰恰回家避暑去了——寰微公子前身前往扶苏山庄一趟,回来后华公子就有了这个举措。期间发生了什么众说纷纭! 第249章 寰微书院(1) 其中传的最多的便是华之琅和月寰微两位才子在扶苏山庄的最高峰比试才艺,惊鸿公子略逊一筹,于是就只能按照寰微公子的条件任他宰割! 华之琅想起这些传言,嘴角挂着一抹清冽的笑意,传言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所谓无风不起浪。 他和月寰微的相识,确实源于那一次月寰微突如其来的拜访,之前他虽然已听闻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奇异才子,也拜读了他那本《瑶京梦华录》,但一直无缘结交。 所以月寰微竟然独自拜访扶苏山庄他是极为欢迎的,毕竟在商业领域驰骋的的华家对结交是来者不拒,而且读过那本书的华之琅,对月寰微有一种臭味相投的欣赏。 月寰微到扶苏山庄的目的极为简练直率,就是想和华之琅合作,为自己寰微书院的困境找个出口。他是在创办书院之时就有了这个想法还是在绝境无奈之下心念一动有了这个想法,华之琅不得而知。 但他一开始并未怎么激动! 华家是大宸国最负盛名的商业大家之一,而月寰微彼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才子,虽然因为一本书赚得了彩头,但对以实利作为决断一件事情的标杆的商者,这点名头说白了就是虚名。华之琅虽然欣赏月寰微,但和对方素昧平生,他自己虽然面上吊儿郎当,但涉及家业,却是一个机警沉稳之人,不然华家也不会有如此稳然的地位。 月寰微是个文采斐然的才子,与这样的人一起舞文弄月、对酒当歌是上上之选,要谈商业合作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当然,从那本《瑶京梦华录》的措辞思想看来,寰微公子并非寻常才子,他有寻常才子没有的利落犀利与透彻,但这并不能保证他在商业上的见地多么靠谱! 这是从商者对才子固有的偏见!华之琅就算没这偏见,也有些好奇! 月寰微也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这些。 所以当时的华之琅很好奇,这位寰微公子以一副空手套白狼的架势登上他的扶苏山庄,到底怀怀揣了什么宝贝! 当他和月寰微数日对谈不倦,一点一点领略了月寰微胸中那些锦绣丘壑时,却惊得目瞪口呆。 作为一个在商业领域纵横捭阖的人,他不得不承认,月寰微虽然商铺的实际操作不怎么熟稔,但就整个商业来说,他绝对是最敬重这个行业、以一览众山小的眼光领略了这个行业博深历史、对这个行业的路数最能透彻精晰、将它作为一门学问系统化研习的第一人。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华之琅对月寰微刮目相看,更何况还有切身的利益。 古往今来,商业从来都只是一门谋利的行业,除了他们这些置身其中的人,谁也不去系统化研习它,成功的商者要么天赋极好,要么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了那些路数,但从来学的都是手段。没有人像月寰微那样去探索商业领域自上而下系统化的严格管理,商铺内部有条不紊的精微操作,更没有人去认真考虑这些商铺在它的售货方式上其实深藏潜质。 月寰微只是以当时华之琅一家销量平平但货物很好的衣铺作为例子(华之琅现在都没有想清楚月寰微好好一公子干嘛拿衣铺开刀,他应该拿酒楼或者其它什么铺子开刀对不对?这点他觉得有点诧异),循循善诱给他细析那个衣铺何以成为瑶京第一衣阁,华之琅听得怦然心动,最重要的是,对月寰微发自内心的折服! 第250章 寰微书院(2) 不光是为了如果他这些商铺真的按照月寰微的出谋划策即将迎来很大的利,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满腹深不可测学问的人,他前所未见。这样关于商业的知识,华之琅虽然在他长期掌握华家命脉的过程中也能窥得不少,但没有人这样透彻明白地告诉他。 他自己多年积累的丰富可以完全验证,月寰微所言不假,虽然他只是在说理论,还有待验证,但他的理论都极为精辟,可谓字字珠玑。 他也突然明白了月寰微创办寰微书院的开路先锋是什么,他确实腹有机杼,并非心血来潮。怪不得寰微书院名不见经传,开的那个为时八个月的关于经商的课程收费却那么高,华之琅在听了月寰微一番说辞就明白,这门课程本来针对的就是商业大户,等来日名满天下,一定会被那些有眼光的商贾趋之若鹜! 而且那些天你来我往,华之琅很清楚月寰微压根不是一个僵守死条的人,他娓娓道来给华之琅见过许多后者闻所未闻的商业故事,一部分他听了觉得还好,但另一部分简直令他大开眼界,那些蕴含着高远商业战略的故事,那些可以不择手段让一切元素为商业服务的概念,华之琅都是第一次听闻。而很多故事的情节路数,很显然引动了华之琅的灵感。 其中最触动华之琅的故事便是月寰微不知道从哪里看来据他自己说是从一本古书看来的传奇故事,故事的主人叫什么吕不韦,以一国沦落的王子作为投入最后身居一国丞相的故事。华之琅虽然对做丞相没什么野心,但这个故事暗暗触动了他某些心事,让他不再满足华家当下,有了更进一步的进取心。 哦,寰微公子讲的那个故事,好像叫什么奇货可居! 但这还不是最精彩的部分。 寰微公子最令他拍案叫绝、彻底折服的是账目管理。这位奇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些据说是数字的符号,简直神作,大大减轻了账目管理的累赘,那些符号简直像小精灵一般跳跃,跳跃间就让那些繁琐的账目化繁为简,华之琅直呼神奇。因为之前虽然经商他学过术数,但他没见过木阅微这样的术数! 一个季的账目,月寰微当时坐在那里,不动声色摆弄那些符号,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正确结果交给他,并且还交给他因为这些数字做得分析和预测,华之琅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认识的最精干的账房先生,要搞清楚一个季的账目,也得两三天好不好! 这才是真正让他的商铺化腐朽为神奇的利器! 华之琅又不蠢,他当然会乐意交上不菲的费用,将自己商铺里非常看重的人分批送入寰微书院去学习。而事实证明这一回头羊,他做对了。之前华家在京中的商业优势并不十分明显,和许多高门商铺并驾齐驱,但第一批人的八个月学习结束后,他的商铺隐隐就有了蓄势待发的气势,其后一年更是后者居上,现在已经稳然成为佼佼者。 而寰微书院因为华家的成功试验从此名声鹊起!并且因为其所学极为另类令人侧目,风格独特! 一年多之前,在寰微书院站稳脚跟后,这位寰微公子不知道动了什么脑子,竟然将已经归隐的大名士、木阅微之父木大学士的授业亲师晏琮老先生请出山作为他寰微书院的另一院首,在商业课程外安排了纯粹探讨学问的科目。 晏琮老先生的名头,加上书院一些与众不同的制度,比如学子课分春秋两季,每季结业有夏季和冬季假期,还有什么奖学金,对课业非常优秀的学子有赏金不菲的奖励;再比如在假期时无事的学子可以到寰微公子或者华家额某些商铺去做一份事取得酬劳等等。 这些解决了不少想读书却没钱的优秀学子的困扰,赢得他们的青目。 今年科榜上的榜眼就出自寰微书院,书院因为名声更上一层楼! 月寰微只在短短三年时间,就创造了一个传奇!华之琅很清楚,他创造这个传奇的底蕴,除了确实如寰微公子自己所说,站在华家这个巨人的肩膀上,更重要的是月寰微那令人难测的智慧,据说是他从书中领略到的智慧。 华之琅对此特别挠头,这瑶京城读书人一大片,为毛没有读成寰微公子那样的! 这样的月寰微,如果他愿意出手,帮助这个不知道和他有什么神秘交情的木阅微一把,在这几年间,将寰微书院精心培养的暗棋安插到莫姨娘掌管的那些属于木家的商铺里面,让他们做些什么查访,然后时机成熟时齐齐反水,将莫家的势力赶出木家商铺,那简直易如反掌! 华之琅能想到这一点,木阅微的那位表哥云衍,以机敏锐断名动瑶京的孤竹公子,只要他知道木阅微和月寰微的交情,就肯定会想到这一点。从而将目光转向寰微书院! 如果这个时候他再知道木阅微手里握着月寰微的紫玉木兰徽,估计就要瞠目结舌了! 华之琅自己都有几分疑惑,寰微先生为何要将这般重要的信物交给一个女子,当然木阅微是聪慧机敏,并且还有出奇的手段,名下也有一些运作尚好的商铺,在千金小姐里面算是经济宽裕独立。 但从华之琅自己查访的结果看来,这位木小姐从来没有和寰微公子有过一次照面的机会,更未曾踏足寰微书院,甚至秦柏这样属于寰微公子心腹的部下,都不知道木阅微竟然和他们公子私交甚笃。 月寰微凭什么信任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可以在他历经期间独掌他的一切,将紫玉木兰徽交于她? 第251章 生死信任(1) 华之琅皱皱眉:“我真的想不明白,那个月寰微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将自己的全部身家压在一个丫头身上,虽则这个丫头智识非比寻常,但要全盘接手月寰微这几年在瑶京积累下的一切,恐怕还力有不逮欠点火候!这倒是还是次要,重要的是,他对木小姐哪来的那份信任?” 华之琅和月寰微极为熟稔,所以深知他数年在京中经营下的一切囊括了什么,这些被月寰微眼也不眨地交到木阅微手里,真是令他大为吃惊。 他很有自知地自省,以他和月公子的交情,也未必有这份亲密无间。而京中许多人都知道,寰微公子最交好的朋友是他华之琅! 他曾怀疑过木阅微是月寰微的心上人,以未来寰微公子夫人的名义接手这些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可就就那日他和某日王爷听到的墙角风声,木小姐显然和寰微公子并非恋人。 那就太奇怪了! 墨怀臻听华之琅这般疑惑发问,淡淡哼一声:“存此疑惑,你倒也没被完全瞒天过海!” 什么?瞒天过海?他被瞒天过海?华之琅再次瞠目结舌,他又在那个地方被当成傻瓜了?月寰微还是木阅微? 墨怀臻没正面理会华之琅的惊疑,转话头问道:“木小姐如何知道你暗地里留意莫世名,并且会寻着时机会对莫家下手?” 华之琅略微轻松一些,那天在护国公府,乍知木阅微送给他的大礼竟然是关于莫家地下钱庄的信息,他唬了一跳,这个小姐虽然和他有些相投,但并不熟识,怎么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但随即一想就释然,木阅微在追查莫世名的亲妹妹莫姨娘陷害自己的隐线时,偶然发现了莫家地下钱庄的踪迹,显然以她自己的实力并不能对莫家最不好啃的这块肥肉做什么,将它送给实力雄厚的华之琅让他去吞掉,倒也算间接复仇。 华之琅有些吞吐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心虚。 果然墨怀臻略嘲道:“如果你和云衍追查一番都这样下了结论,木小姐和寰微公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王爷……什么意思?” “她敢当着你和云衍的面露出点什么,说明她不怕你们两个查出点什么,无论是孤竹公子的机敏锐断,还是惊鸿公子的人脉消息,她都胸有成竹能应付。换而言之,你和云衍,你们现在查到的一切,说白了,都是这位木小姐,给你们准备好等着你们查到的,除了你心里那点疑惑!” 什么?华之琅几乎跳了起来。他前前后后忙了这几天,不,忙了这半个秋天——他可是好多天前就留意上木阅微并深入细察的——他忙了大半个秋天,最终忙完的结果就是不偏不斜被这个小丫头糊弄一把? 怎么可能? 糊弄他倒也罢了。墨怀臻这番话最令他惊心的却还并不在此。这些天了解到木阅微的一切,他觉得此女已非同凡响,运筹秀闺之内,观局瑶京全城,不仅在短短几年存下一个千金不可能积累到的钱财,更是练就了一颗女子不可能有的铿锵玲珑心志。这已经令人侧目叹服,基本算是一个人特别是女子凭一己之力可以抵达的巅峰。 第252章 生死信任(2) 如果这都不是木阅微的真面目,那么这个女子到底有多可怕! 华之琅斟酌半会,才喃喃道,说出的话与其说是回应瑾王,不如说是在尽力说服自己:“王爷是不是想多了……木小姐之所以不避讳我和云衍,也有可能是……是出于信任。嗯,王爷应该可以断定,这个小姐心胸非比寻常,自然清楚云衍和我的性子,就算我们知道她并非一般闺阁女子,暗地里有什么筹谋运作,也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利影响,所以坦然……坦然让我们得知,瞒着反而辛苦!” 墨怀臻头也不抬:“既然如此,你为何吞吐?” 华之琅朝天翻个白眼。这位王爷不要这般犀利好不好!的确,墨怀臻提出的疑问切中要害,华之琅这个回答只是妄图自圆其说。木阅微这样一只小狐狸会轻易相信他和云衍?他都觉得自己过分自恋了! 可是如果这些天他费神查到的那个狡黠机慧、胸藏珠玑、行事作风堪比男儿的奇女子都不是木阅微的真实全部,那这个丫头到底有怎样令人难以想象的真面目! 墨怀臻倒是不怎么惊讶,看了华之琅一眼缓缓道:“她是什么样子,就要看她与寰微公子的这份信任,是什么了!” 华之琅醒悟:某殿下和他绕了这么多,落点还是木阅微与寰微公子云遮雾罩的联系。 却见墨怀臻淡淡再次移开话题:“十多年前,我和木大学士携手整顿朝政,最初最艰难的时候,要对抗那些顽固势力的一次次搅扰。在这个过程中,包括许多人不择手段使用反间计,妄图釜底抽薪,从根源处破坏我们的革新。而且,不仅仅从我和木大学士这里动黑手,甚至有人还动用后宫力量,对皇兄吹枕边风,说了不少谗言,并且进谗方式极为巧妙,若不是皇兄,换了一般君主,随随便便都能听进去几句,从而坏了改革根基。可那时,无论是我和木大学士,或者皇兄和木大学士,都没有受挑拨干扰!” 这还是华之琅十年来第一次听这位殿下谈及当年事,不由有几分沉默,却也疑惑,不知道这位殿下想表达什么。 看他停下来,勉强接话:“这是因为你们的黄金三角本就有大智慧,先帝那样的明君本就不多有,木大学士那样的贤臣也是寥寥可数!” 墨怀臻却摇头:“并非如此!人皆有缺憾,纵然时大智慧之人也难免一二瑕疵,无论皇兄、木大学士或者我,都皆非圣人。但关键在一点,就是我们在根本利害上,没有任何冲突。说明白点,就是三个人最重要的信念一致,木大学士想欲施展才华兼济天下,我年少气盛想实现鸿鹄抱负青史留名,皇兄想要大宸国中兴图强成为一代明君。三个人都不是什么圣人,但都又一颗彼此可以感知的坚锐野心。有此底气与信念,没有什么可以离间。” 墨怀臻看着华之琅,继续道:“你并不是华家的长子,也并不是华家嫡子,可是华老庄主却能力排众议,将你送到京城,主持京中事务。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华之琅懒懒道:“这还用想吗,我扶苏山庄那几个少爷,不擅长捞钱就擅长捞名,如果他们来京城,不是上了太子的贼船,就是被奕王殿下安排的前程美梦俘虏,我那老爹知道还不吐血?也就我,从小就是瑾王殿下您的死忠一枚,甚至当初你们折戟沉沙,我还为了和那几个冷嘲热讽的兄弟大打出手。我们家老爷子什么态度你心里清楚,他可是当年晏老最交好的朋友,宁可华家跟你这条老船沉了,也不屑登上其他人的破船!” 华之琅面上厚颜无耻地不失时机地向瑾王殿下邀媚献宠,心下却在暗暗盘算这位殿下到底在暗示些什么。他可从来不是多话之人,今天却说了这么多话! 墨怀臻也似不客气道:“我倒也没辜负你的信任,当初离京这里一切不交给你了?” 华之琅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位王爷何以突然脸皮似他一般厚化,却突然灵光一闪,悚然变色道:“殿下的意思,月寰微和这个木小姐,他们有共同的谋略,就像我们这般,什么也撼动不了的共同谋略!?” 说这话时他声音开始颤抖,明明知道这澹烟居是安全所在,还是下意识朝四下一看,声音低沉下去。 墨怀臻倒没怎么变色:“寰微公子三年前突降瑶京,三年来异峰崛起,看上去虽然是一个享乐人间的才子,实际上定暗藏机杼。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无害。” 华之琅再次吞吞吐吐:“王爷……如何得知?” 墨怀臻淡淡一哂:“月寰微最重要的两个赚钱之地,一个赋花楼,一个华箫馆,都是名流往来之地,消息流通之海。如果留意,整个瑶京甚至皇宫的消息,都可以在这两个地方嗅到点风声。” 华之琅一赧,可能是和月寰微走得太近反而看不清楚,他倒从未怀疑过这位好友有什么谋划。他能有什么谋划呢!华之琅眼前闪过那位风采清雅的脸孔,顿时有些郁闷。 但这位殿下一点说的没错,能解释寰微公子多木阅微毫无罅隙的信任的,就只能是这种信念一致、谋略一致的信任。不是寻常的信任,是不为名所动,不为利所诱,莫逆相交,生死相拖的信任,是生死信任! 木阅微之于月寰微,就仿佛他华之琅之于瑾王殿下,只有这样,月寰微在离京时,才可以毫无疑虑地将一切交付到木阅微手里! 想通此关节,华之琅立刻正色道:“那么,月寰微和十年前的那场变革,到底有什么暗在联系?他所谋的一切,殿下,和我们是不是一致?” 第253章 蛛丝马迹(1) 这话一出口,墨怀臻还没说什么,华之琅倒先自悔不迭,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将这话打回肚里去。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天上落下一个才智无双的月寰微,恰恰就正中他们下怀?如果这个寰微公子到瑶京折腾真是有备而来,这几年偏偏和他华之琅混成了最好的哥们,他对这个人却是雾里看花不明所以,他最先应该怀疑才对! 可是想到往日交往时月寰微的言谈举止,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个人想在他身上动什么脑筋,潜意识他也在抵抗这个念头,加上还牵扯到当年木大学士的女儿,华之琅情不自禁就一改往日在谈论这些事情上的谨慎,直接冲着最令他喜闻乐见的方向去了。 完了才觉言语有失。 墨怀臻倒是没怎么在意,不动声色道:“何以见得!” 华之琅细想一会,觉得自己的想法虽有些离奇乐观,倒也是一种思路。于是硬着头皮道:“方才王爷说这个木小姐给我和云世子设了迷障,刻意想让我们查到她与寰微公子关系不菲就丢手。确实,无论是我还是云世子,在知道她这几年竟然苦心经营做到一个千金小姐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特别是染指寰微书院大权这一点,查到这些我们下意识就会止步,谁也不会去想这是一个圈套。因为这个结果已经出乎意料乐。这是一个心理陷阱!” “布置陷阱的人肯定有她的根本目的,不会有谁有事没事闲大发了去给人挖坑,特别是木小姐这样的聪明人。这个表小姐连奕王都看不上,那天在赋花楼我们可是亲耳听她说了,那个奕王殿下和太子都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阴柔的草包。甚至连当今陛下,似乎也入不了这位小姐的青眼,那么她如果想谋划什么,肯定不是争名夺利攀登高位。就我对这位小姐的印象,她也绝对不是这样的人!那她会想做什么事情不想让我甚至云衍看透呢?” “我斟酌半晌,再想起这位小姐的性子,她只有可能是对当年木大学士宫中身亡的事情上了心,她想复仇!她一定会复仇!这事换了一般小姐,家道中落之后,如果可以保住性命平安一生就觉得是天赐恩福了,可是这木小姐她绝对不会。就她上次对付安语嫣那手段,她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滥好人!更不是心底有什么疑虑就轻易放下的平庸之辈。她内心选择的东西,基本不会放弃下” “寰微公子只有在这件事情上和木小姐达成一致,才会和这样一个倔强机慧的女子结成联盟。所以,我认为,寰微公子和寰微书院,很有可能是冲着当年的那桩深宫疑案而来的!不然他为何要将晏琮老先生请去当副院首!这是明面看着是寰微书院占了便宜,毕竟晏琮老先生可是一代大学家,许多书院都没能挖去充门面,却被一个突然崛起的新书院搞定了,寰微书院这是捡着宝了。可是如果换种角度,这何尝又不是给晏琮老先生找了一块安身之地呢!” “所以我觉得这个月寰微,虽然现在云遮雾罩看不清面目,但更像是我们的同道人,不像敌人!” 华之琅侃侃而谈,本来就深思熟虑了一会,加上有心为月寰微辩解,倒是稀里哗啦说了一大通! 第254章 蛛丝马迹(2) 墨怀臻一言不发等他说完,才道:“看来你和这个寰微公子果然交情匪浅!” 华之琅嘿嘿笑,论私交他确实不想和朋友分道扬镳,论智识,他更不想自己最佩服的两个人站在对立面,两虎相争只便宜了那些站在暗处随时准备出刀的人。 良久墨怀臻才道:“但愿如此吧!” 华之琅瞪大眼睛,这一位可是极为审慎之人,现在竟然愿意在自己摸不清底细的人那里网开一面,真是奇了!难道是因为木小姐?她和寰微公子目前看来可是一条船上的同伴。王爷这是如他一般情绪,不想站在那个小姐的对立面? 他顺势叹气道:“可惜,这个木小姐有心给为难我和云衍,现在纵然心里有点疑惑,也无法追查什么了!这小姐和寰微公子的私交如何情形,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墨怀臻惜字如金:“未必!” 华之琅眼前一亮:“王爷还能在这水穷之处另寻洞天?” 墨怀臻摇摇头:“你说得对,她有心隐匿,而且先发制人,你和云衍就算醒悟,也有点晚了!” 华之琅失望,却听墨怀臻轻声道:“不过小狐狸过境,总会留下点蛛丝马迹,可能会露点影踪!” 华之琅忙问:“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墨怀臻在说上面那句话是,语气里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几分笑意。不会吧! 墨怀臻道:“你那个总是不离左右的小宝贝今天怎么没有一道跟来?” 华之琅不明白瑾王殿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有些郁卒道:“别提了,上次那家伙在国公府,差点被木小姐一个口哨就俘虏了。后来虽被我拼死拼活带回去,魂儿却被勾走了,这几天都不给我好脸!” 他顿悟:“王爷是说,雪兽也可以是线索?” 墨怀臻点头:“凡事皆有意外,木小姐虽然细雨绸缪,可是再聪明也想不到这个雪兽会突然出现,并且认出了她。这个意外就是线索。如果这还和墨潋瞳有关,这儿线索就不能忽略了!” 华之琅猛拍桌子:“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如果滟世子用血玉芙蓉交换木小姐那个芙蓉玉簪的故事是那位机变百出的木小姐在赋花楼临场编造的,那墨潋瞳这里确实可以是一道曲径通幽的小门!” 墨怀臻继续道:“而且据我所知,墨潋瞳的血玉芙蓉,已经两年多将近三年,已经没有被人看到过了。寰微公子也恰恰是这两三年在瑶京奇秀凸起,两个人都和这个木小姐有瓜葛,太巧合了!” 华之琅诧异,不光是为这条翔实的消息,更是为眼前这一位惊人的消息脉络,如此隐秘细微的信息都可以查到。 华之琅兴奋至极,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眼看绝境了,现在又有了点眉目,顿时觉得自己今天在瑾王府找某人喝茶实在太对了。 但很快,他又像霜打的茄子有几分颓然:“这个虽然是个不错的门径,可是不大现实。墨潋瞳那张嘴,就凭我,无论是忽悠他还是威逼利诱,都什么也别想掏出来!” “这个不必,基本什么都得不到,只要找准时机,让他知道雪兽在你这里,随后留心他就是了!” 华之琅简直想拍案叫绝! 却听对面的人继续道:“你如果要查,就去追查另外一条线,恐怕会容易不少!” 华之琅:额,还有其他线索! 却见墨怀臻缓缓抬头,目光稳稳落在不远处笔直的黑色峰峦上,似是在回忆什么,道:“还记不记得上次在赋花楼,木小姐被那个黄虎反问为何要多管闲事替苏砚眉出头时,木小姐说的话?” 华之琅挠挠头,那天木小姐说了很多话好不好,现在随便拎出某句,他一时半会哪会想起来。 墨怀臻亦是难得地眉头微蹙,仿佛在回忆什么很费解的东西,过会才道:“木小姐当时说,苏家大小姐是这个瑶京城里难得一个胸襟疏阔、心胸深美的女子,还说她的人格和才华,都是一等一的,配得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华之琅做了个停的手势:“原来是这些,我当然记得!当时还特别惊讶!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千金小姐,用这样多的令人肉麻的好话去夸另一个千金小姐,真的大开眼界!” 他再一次老调重弹:“这个木小姐很奇怪,很不一般!” 墨怀臻不理会他无聊的自言自语,道:“当时这个木小姐说了很重要的一句话,也是蛛丝马迹!” “啊!”华之琅细细将当时的情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无所获,有些气馁地看着眼前的人,“直接说结果吧!你知道的,只要你在,我的脑袋基本虚设!” “木小姐当时说,苏砚眉救过她的命,她必须回报苏小姐。也即是因为这个,她不惜一切要为她洗清清白!” “哦,这个啊!”华之琅有些失望,“这个我当时也留心了,所以苏二先生去护国公府后没多久,我就去安远侯府找苏世子小酌了一次,煮酒论剑上月谈兵,套出来木小姐告诉苏二先生的原话是,护国公府这位特立独行的表小姐,哪天不知道脑子被什么踢了,扮了个小叫花子出府去玩,结果被一群流氓混混欺负,恰恰被苏小姐救了,木小姐一直感念在心!” “哦?”墨怀臻有些意外,然后沉吟半晌,嘴角不知为何突然牵动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小小弧度,随后才问华之琅:“你信了?” 华之琅莫名其妙地看着墨怀臻,他再次从对方的的语气里听到了笑意,难道又是错觉。 但对这个问题他倒是把握十足:“嗯,我信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话是木小姐被苏二先生发问,当场告诉他的。这木小姐聪慧我信,但她要在苏二先生跟前撒谎还成功了,我不信!她如何逃得过苏二先生的法眼!” 墨怀臻这次真的微微笑了:“若果真如此呢?” 华之琅发誓他上次看到这位殿下的微笑是在久远到不能再久远的回忆里,以至于此人的笑已经像死人遗容一般被他忘记得差不多了,猛然看到简直有点惊魂,以至于好半天才能大声叫喊着表达他的另外一个震惊:“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瞒得过苏二先生!” 第255章 白玉木兰徽(1) 墨怀臻轻微摇头:“如果苏二先生如你我一般亲在现场,听到了木小姐说这番话时的语气,感受到她当时难得偏激的感情,那么他就不会被瞒过去了!” “这么说,这小妮子真是在撒谎?” 墨怀臻点点头:“果真如木小姐所言,苏家大小姐当时只是路见不平,让自己的护卫出手救了路边被一群地痞流氓欺负的小叫花子,这个小叫花子是木小姐装扮的。出于投桃报李的感激,木小姐在偶然中撞破苏小姐被冤诬的端倪时,确实有理由为她出头,这是人之常情。而且也符合苏家和木家两个小姐的性情。所以苏二先生不会有什么怀疑!” “可是王爷却怀疑?!” “当时我和你就在楼上,亲耳听到了木小姐谈及苏砚眉,最关键处除了她说苏砚眉救过她的命,还有她的情绪,一只冷静狡黠的小狐狸竟然破天荒露了情绪!”墨怀臻似是觉得惋惜,又似乎是在叹息,轻微摇了摇头,嘴角却挂着一弯浅浅的弧度。 华之琅已经顾不上这个了,狐疑道:“情绪?” “她说苏砚眉并不需要做什么太子妃,并且对她赞赏有加,还说苏砚眉的美好、清名与幸福,不能毁在这些卑污的混蛋手里。这些你还记得吧!” 华之琅当然记得,因为一个千金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爆粗口无论如何是罕见的,虽然比起她当初动刀子已经算不上什么,但二人在楼上什么也看不到,听觉更敏锐,对这些话的印象也就更深刻些。而且说实话,木小姐在这一块话也确实多了点,华之琅虽然有点迟钝还是会微觉诧异的! 此刻墨怀臻特意提起,他当然很快就想起这些细节! 瑾王继续道:“第一,从这些言辞看来,木小姐对苏家大小姐并非泛泛认识,很显然她对苏砚眉非常熟识,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位木小姐绝对不会凭借别人的只言片语轻易对一个人下断论,可是她对苏砚眉做了断论,只能说她对她特别熟识。所以她们绝对有过更深的交集,她对苏砚眉是真正的知己交情。第二就是,当时从瑶光郡主开口提到鸳鸯这个事情,木小姐的语气就一直带着颤音,她的情绪一直很激烈,直到说方才那番话,都没有恢复正常!虽然她有意掩饰,可是当时在赋花楼,面临苏砚眉可能冤情洗雪的大关隘,她即使冷静,还是难免真情流露。” 他看了一眼华之琅:“果真如你所查,这些年木小姐和苏小姐只是在某些场合打过照面,苏小姐偶尔还替木小姐开脱过那么一两次,那么在苏小姐遇难时,木小姐即使处于感念之心援手,依她的冷静理智,却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乱了方寸流露情绪!” 华之琅已经不想再发表什么看法了,只是无语问苍天!为什么啊,明明当时是他们两个人在楼上,为了听楼下那场好戏,他华之琅还将一盘棋下得惨不忍睹。为什么最终看到最精彩好戏的不是他呢? 还有,这些年明明是他华之琅在京城,眼前这个人远在边境,也是他华公子最先发现木阅微的有趣之处的,还是他这些天紧跟这个大小姐将她查了个底朝天的,他和她照过面聊过天抢过一只雪兽,怎么说都该是他最熟悉这个木小姐,可是为何给人的感觉是眼前这个只在人群中远远看了木小姐一眼的某王爷更能深刻地了解她? 第256章 白玉木兰徽(2) 可是墨怀臻素来善于明察秋毫之末,从细微处识破天机,这个本事他见过无数次。不会有任何怀疑。 半晌,华之琅才回话道:“如果苏小姐和木小姐真的交情匪浅,她为什么要瞒着家人呢。以苏小姐的心性,她绝对不会对长辈说谎欺瞒,特别是对她的爷爷苏阁老,还有苏二先生!她为什么要说谎?” “这就是疑点,也是你要去找的答案。说不定……真会给我们惊喜!” 华之琅精神一振,继而又颓废下来:“怎么查啊,那个木小姐那里压根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想,休想从她那里得出什么。苏小姐那里,我的王爷啊,就算是我愿意去色诱,也实在无法相信她在对苏阁老都撒了谎的死结上,愿意对我留个念想!” 怎么查啊! 墨怀臻不理他,也不看他!华之琅顿时觉得郁卒,本来还想连同怎么去窥探一个大家闺秀的交际圈这种事一起向这位王爷请教了,然而人家不上当。不过华之琅怀疑如果要某殿下亲自去办这事,有没有丝毫成功的可能?估计他会比自己还失败吧! 被精神胜利法解救的华之琅顿时有了神气:“那么,王爷还有没有其它什么被我疏漏的?” 墨怀臻却在认真沉吟:“也还有一个,不过是关于寰微公子!” 华之琅这次真要跳脚了,月寰微这个混小子在他眼皮子地下瞒天过海这么久,难不成还能被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看出点什么马脚! 墨怀臻淡淡道:“我记得你手里有一块寰微公子赠与的白玉木兰徽!” 华之琅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精巧的物件,递给墨怀臻。后者接在手里仔细一瞧,果然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寥寥数笔,雕刻出木兰绽放之态,看上去精致清雅,却又风骨卓然。 墨怀臻一时竟然有点失神:“这寰微公子果然非比寻常!” 华之琅更好奇这位神思诡谲的王爷因为这块白玉木兰徽想到了什么,皱眉问道:“这个木兰徽有问题吗?” 墨怀臻看了他一眼,道:“据传寰微公子有两块紫玉木兰徽,四块白玉木兰徽,此言当真?” 华之琅肯定:“当真,这话我听他亲口说过。现在呢,紫玉木兰徽自然他本人拿了一块,另一块在木阅微手里。” 他突然顿住了,心里很快明白墨怀臻要问什么问题? 果见墨怀臻盯着他:“那么,白玉木兰徽在什么人手里,你可清楚?” 华之琅有些冷汗涔涔,他没有认真追究过,但很显然,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如果月寰微真的在谋划些什么的话,这四块白玉木兰徽很可能就是他的根基。因为华之琅已经知道的那几块的下落,无一不在对其非常重要的人的手里。自己该死,这么显而易见线索,几乎就是好端端放在阳光下,他竟然没有细究过。 好一会他才艰难道:“一块在我手里王爷知道,另一块在寰微书院副院首晏琮老先生手里,还有一块虽然我不确定,但极有可能在华箫馆花涧筠姑娘的手里,她是寰微公子的红颜知己,这个我可以去细查。另外一块,就真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墨怀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虽然这个线索非常明显,但就是因此才更容易让人掉以轻心。加上月寰微几乎是开玩笑似的将一块送给华之琅本人当小玩意,如此天真烂漫不假思索,华之琅不把它当回事太正常了。不得不说,无论有意无意,这个月寰微对人心都非常了解。 墨怀臻沉吟道:“将这个木兰玉徽赠与你时,他有没有说什么?” 这次华之琅反应很快:“说了啊,当时他说,本来这块玉徽应该给一个小姐,可是那个小姐他更喜欢,所以他要重色轻友,将更好的赠与那位小姐,她拿了白玉木兰就是浪费。所以这个就便宜他华之琅了。” 华之琅回忆起月寰微说这番话时一本正经的嘴脸,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更有些咬牙切齿:“他那番作态,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现在我明白了,这家伙非常善于以开玩笑的方式说真话。他说的那个小姐自然就是护国公府表小姐了,他给了人家紫玉木兰徽,白玉的自然就太浪费了。” 墨怀臻看这位向来风采清华的公子气急败坏,不禁也有些莞尔失笑,虽然华之琅一向在自己跟前没皮没脸,也努力塑造行止放浪的花花公子形象,怎奈华家门规严禁,他再怎么努力也只得皮毛。这位公子骨子里还是正经的。能让他如此跳脚也算难得! 华之琅愤慨完毕,发现瑾王殿下在沉思,又问道:“有问题?” 墨怀臻道:“我有些意外的是,寰微公子最重要的部署,也就是京城中他最有名的产业赋花楼,赋花楼的老板秦柏竟然没有白玉木兰!” 华之琅道:“这个当初我也纳闷问过他,说秦柏德高望重,阅世颇深,自己本身就有很好的人望,并且也很有手段,不用一块玉徽才撑场面。而且谁都知道他秦柏是他的得力助手,白玉木兰给他压根浪费!” 墨怀臻再次摇头:“寰微公子行事不会毫无章法,他如果这般安排,肯定有他的深意。” 华之琅不解:“这能有什么深意?” 墨怀臻当下也不能完全确定,因为他劲儿月寰微连照面也没有打过,但他可以确定一些猜测。低声自语道:“很有可能赋花楼只是一个幌子。” “啊!” 墨怀臻却不在思考这个,不确定的事情他不轻易结论,在华之琅惊叫后问道:“据说当初寰微公子拜访扶苏山庄,和你有过一次精彩较量?” 第257章 灵光(1) 华之琅愣了下,未曾想墨怀臻竟然如同那些喜欢街谈巷议之流,突然对八卦感兴趣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瑾王连如此的细枝末节都不放过,那寰微公子还真有些棘手。 回忆了一下当时月寰微亲临扶苏山庄的情形,华之琅慢慢道:“他一上山就和我谈论数日,皆言华家的商铺管理和革新事宜,所言所见精辟透彻令人醍醐灌顶,我自然对他刮目相看,加上这人真是个难得的妙人儿,行事作风令我大为叹赏,于是就是瑶京酷暑为由,还以扶苏山庄的归鸿壑风景险秀壮丽为诱,邀请他盘桓了一个月!” 提起这个他突然跌足叫悔:“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后悔啊,就是因为我舍不得这么个奇人,想要他在扶苏山庄多晃悠一段时日,结果自讨苦吃,这个家伙竟然在盘桓之时碰见了莫洛,还给我顺手牵羊牵走了!” 墨怀臻的目光变得锐利,转头看着华之琅:“莫洛?” “对啊,就是现在在那位木小姐身边做影卫的莫洛啊。”华之琅诧异,“瑾王殿下,你不会不知道,莫洛原本是我扶苏山庄最快的女子剑吧?被那位寰微公子做了人情送给木小姐当护卫,因为在方才你说的那次我和月寰微的那次较量中,我输了。可是我到现在没想明白,莫洛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心甘情愿跟着月寰微下山,这家伙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 墨怀臻不语,锐利的眸光深了几许,他自然知道莫洛原本是扶苏山庄的一把快剑,这也是他最疑惑的结点之一,也正是他当下要和华之琅交谈的事情之一。 他皱眉道:“你们因此较量?” 华之琅失悔不迭,虽然这懊悔很大程度是在作态,但遗憾郁闷还是挺真实的:“月寰微这人闲不下来,除了看书弄箫,就是在我山庄乱窜,我吩咐了部下无论他去那里都不要拦着。结果这家伙自己乱窜到了归鸿壑,看到了在那里练剑的莫洛,一见她眼睛就亮了!跟饿狼碰见小羊羔似的!” 华之琅可没有机会瞧见月寰微初见莫洛的情景,然而他要故意将那小子说的流氓,不然何以表达他至今仍然愤慨的小心脏。 “他毫不掩饰对莫洛的喜欢欣赏,像个登徒子一样天天去归鸿壑看人家练剑,看了几天,立马就来跟我打探莫洛的所有事情,我自然不会隐瞒,毫无保留一一告诉他,结果这家伙蹬鼻子上脸,直接告诉我说想要将莫洛带下扶苏山庄!” 墨怀臻听到这里,原本深思的脸上顿现了然,仿佛这件事理所当然,如他所料恰恰发生了。 华之琅却没看到他的变化,依然略带愤慨滔滔不绝:“我乍听这话只觉荒唐,敢情这些天我和他说的话白说了,别说我舍不得莫洛,就算我忍痛割爱,那块冰她自己会同意吗?莫洛虽然是我扶苏山庄的人,但她从来不被我支配,只和我合作!而且我是受人所托照料好她,怎么可能轻易与人。这也太没原则了!” 墨怀臻不动声色道:“可是你后来还是松口了!” 提起这个华之琅倒有几分感佩:“你不知道那个月寰微,缠人的手段和他的才华一样,堪称一绝,简直奇葩,对我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我……屈服了。可是却提出两个条件!” 第258章 灵光(2) “两个条件?” “对,一个就是,莫洛虽然是我扶苏山庄的人,但扶苏山庄不能随意支使她,月寰微要将莫洛带走,自己去说服她。反正扶苏山庄没人有本事或者有胆子可以赶走莫洛。哦,我和我那老爹可以,可是这么丢份儿的事我们都干不出来!这个,月寰微痛快地一口答应了!” 墨怀臻凝神细听,眸底的情绪因为最后这句话再浓郁了几分,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同意我就放心了,莫洛我太了解了,孰能让她乖乖跟着走我绝对愿意五体投地表示拜服。”华之琅想起自己当初的轻狂犹然郁卒,当时自己真实高兴太早了点啊,“有了这重保险,我大而煌之提出让月寰与我较量才艺,他赢了就可以过我这关!” 墨怀臻毫不掩饰他的犀利:“你这叫不自量力?” 华之琅有点赧然心虚:“你如果当时在扶苏山庄亲见寰微公子,也会有这样的念头。这个人的智识所学,堪称深不可测,而且与大宸国所传授的学习之道简直格格不入,说不好听点那就是不入流,但我更认为他是自成一家。因为此人才高八斗令人难以窥探,就好像群山万壑之中一座风光无限的孤绝险峰,只要是有些才学的人,一定会竭尽全力想要看看其风光!” 他不由自主指了指了澹烟居对面那些笔直孤绝的奇秀飞来峰:“当时月寰微给我的感觉,就如王爷钟爱的这些孤峦,我即使力有不逮,也会拼上一把探探底。” 他顿了一顿:“而且就当时的情况看,我也并非全无胜算!” 一边赞人家才学至高无人可及,一边又称自己不是毫无胜算,这话怎么也有些怪异,令人费解。 华之琅端起茶杯润润嗓子,道:“这就是月寰微奇怪的地方,他的才华虽然让人叹为观止,但细究起来却参差不齐。高者高山难仰,深者深不可测,比如他无书不窥无书不阅,在这方面我至今想不起谁可以是他的敌手,包括那些名满天下的学者。还有他的箫,宛如天上神乐。可是同时,他的才艺并不像其它才子那般,基本上齐头并进,而是参差不齐。比如他写的字,简直……简直就是街上那些下三滥的水平。还有他的画作,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还有对弈之道,此人更是扑朔迷离,让你难以捉摸。” 完了总结道:“和他相处的那些时日我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和他较量。结果也说明了问题,我们较量了多种才艺,他虽胜,却是险胜!” 墨怀臻墨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是自言自语道:“他也……擅读书!” 华之琅并未留意这位措辞素来严谨、交谈惜字如金的王爷话里莫名多了一个奇怪的字眼,郑重点头:“极擅,我敢说无人能及。不仅仅是对书的观阅之多之深令人侧目,最重要的是他的态度。他对书,绝对不是一般读书人那样多少带着功利的态度,他是痴迷,给人的而感觉就是,那些书,宛如他这个人的一部分,渗进了他的世界,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分割!” 华之琅谈起月寰微算是胸有成竹,这个人他非常熟稔,而且这么久几乎也没碰上一个合适的对象可以和他聊起这个人,当下对瑾王殿下娓娓道来,多少有点正中下怀,所以他自己一边回忆一边细聊,多少也有点渐入佳境。 第259章 灵光(3) 墨怀臻的眼神变得飘忽:“那是他最可靠的世界,一个聪敏却要担负沉重的人,他可以在书里,在古往今来无数人用文字凝聚的海洋里找到力量,找到相投的知己,甚至从一些蛛丝马迹里看见别人发现不到的秘密!云衍善于以字观人,只是初步入门。而他,善于从书中洞察现实世界中的人心,修为已经有了一定火候!” “对对对,就是这样!”华之琅急忙肯定,“他擅长读书,却从来不是一般读书人的纸上谈兵,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读的,蛀书虫最可能成为呆子,他却可以读成精!” 墨怀臻依然没有看他,华之琅却听对方问道:“他的棋道扑朔迷离?” 华之琅亦是疑惑:“对的,我现在都无法明白他是故意装得还是实力就是那样忽高忽低。我们下了七盘棋,他输了五盘赢了两盘,水平马马虎虎。奇怪的是输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愚蠢令我瞠目结舌,小孩子似乎都比他棋高一着。但赢的那两盘,确实高深莫测让我根本无从应对,后来我研究了好几天这两盘棋,才发现他压根没有章法,但就是让我没法抵挡。我压根无从判断他的心思!” 墨怀臻突然轻轻笑了,连深沉如海的眼底都闪出一抹微光,直让华之琅咋舌。 墨怀臻似是无意识道:“一个机警并且极有慧根的人的本能反应。不擅棋是因为他并未花心思去钻研此道,但对弈的基本规则他肯定知道。阅书与阅世给了他透察一切的底气,遇到压力就会本能运用这种底气,或者说,智慧。他在连败之后会本能反抗,并且是运用他最擅长的道具,就好像一个人面临危机终于拿出看家本领一样。换而言之,那两盘棋,你在玩棋,他在玩心。这是他最擅长的。” 华之琅半晌都没出声,好久才道:“我终于明白了,他无意识操纵了我,我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压根是正入其网!” 他回过头,认真看着墨怀臻:“你跟寰微公子素未谋面,却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王爷,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墨怀臻却霍然转头盯着华之琅,眼底却是一片茫然,仿佛没听懂他的话:“什么寰微……寰微公子?” 华之琅这下真吓着了,他终于发现这位素来冷静的王爷压根不对劲:“是啊,月寰微啊,我们这半会不是在谈论月寰微吗?王爷,王爷?!” 墨怀臻猛然站起身来,眼神如同鹰隼一般,前所未有地明亮锐利,强光一般盯着远方的湖水,顷刻间又落在华之琅身上,宛如实质一般,盯得他阵阵发毛。 “王爷,怎么了?”华之琅多年来从未见过墨怀臻如此神情举止,失态至此。他顿时有些慌乱,也不由自主站起来,却见对方眉头深蹙,以手抚额,很显然是在思索让他极为头痛的问题。 “无妨!”墨怀臻半晌才恢复镇定,神情却是少见地颓然,“头痛了一下!” 嘴里这样说着,心底却是一片沉重的失落悔憾以及迷惑。 他无法告诉华之琅,就在方才那顷刻间的对话里,他们两个人地交谈压根就是牛头遇见马嘴。 在华之琅说月寰微极擅书之时,墨怀臻自己的思维就开始跑偏,从他不自觉问“他也擅书”那一刻,他想起的是木阅微在赋花楼时,凭着博览群书的聪慧,发现了苏阁老藏在书中的天机,嗅到了苏砚眉案件中的惊天秘密。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他耳边虽然响着华之琅的话,心里想的却都是这位木小姐,木大学士的女儿。 之后他所以和华之琅的交谈,其实都是在谈论木阅微。 包括他对答华之琅的那几句极为重要的话,包括谈论对弈之道,华之琅说的是月寰微,而墨怀臻,因为思维不自觉旁逸斜出,他实际上说的,是自己对木阅微心性的揣摩。 而不是华之琅正在说的月寰微。 两个人根本就是自说自话各说各的! 然而他们两个人的对话竟然浑然天成,毫无裂缝! 仿佛并没有发生牛头不对马嘴这回事! 甚至到现在,华之琅都不知道这回事! 而墨怀臻,在被华之琅用寰微公子惊破自己思绪的那一刻,猛然发现他们两个其实根本就是南辕北辙,压根没在一个点上。 可他们却神鬼莫测地让对话毫无任何裂痕。 在墨怀臻震惊地发现这件事的那一刻,从他心底最本能最深潜的地方,猛然闪过一道亮光,一道极为明亮宛如闪电的亮光。 那道亮光照亮了这些天所有他心底关于木阅微的疑惑,也照亮了所有他关于寰微公子的疑惑。 一道极为猛烈明亮的光,但也是一道极为飘忽倏尔沉入黑暗的光。 墨怀臻知道,那是他最为敏锐的直觉闪过的灵光。 那道灵光里有最为珍贵最为重要的信息和怀疑。关于木阅微,关于寰微公子。 可是在那个瞬间,他没有抓住那道光。或者说,那道光太快太飘忽,根本不足以人反应过来。 即使在那个瞬间他猛然站起来,绞尽脑汁捕捉那道光闪过时照亮的景物,即使他竭尽全力,仍然一无所获。 结果就是,因为这道光曾经映照,他知道木阅微和月寰微之间,有一个极大并且极为可怕的秘密,这个秘密在方才华之琅惊破他的瞬间,差点被他的敏锐的直觉撞破,最终却敛起羽翼将自己保护周密,再也窥见不到半点。 那个秘密,一定很可怕,一定如雷霆般可以震撼一切。 因为就在那道光飘过他头脑而瞬间,他被惊得失色突起,并且隐隐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麻,心也一阵悸颤。 那是个惊天秘密!他错过了! 第260章 神秘力量(1) 错过重要直觉的墨怀臻怎么都有些懊憾,尽管他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内心的难免有一缕不甘,以至于素来冷静超常的他尽力和华之琅找话说,说这位寰微公子,想再次因为某种偶合境遇,碰触自己心底敏锐的直觉。尽管他知道希望渺茫! 墨怀臻似是自语,缓缓道:“寰微公子擅箫?” 华之琅眼见这位王爷莫名其妙陷进自己的茫然又迅速回神,有几分好奇,但料到对方不会透露什么,就顺着他的问题悠悠道:“是的,我敢肯定我听到的所有箫声里,没有如他那般神奇的。甚至我听到过的所有曲子里,琴、萧、笛、箜篌、琵琶,哪怕出自大家之手,技巧出神入化,也都没有如他那般的。” 他仿佛又到某个风清月白之夜,他在侧耳倾听那一片汹涌激荡又迷离温暖的箫声,情不自禁道:“他的箫声好像磅礴浩渺的大海,闻者若乘桴浮于海,似俯瞰万物又似如履薄冰,心思不定的人会在那一片光怪陆离的瑰美里迷了方向,会在一片烟波瀚渺里变得茫然。可是,如果你真正踩到他的点,就会感受到一片混沌中的光芒和力量,那光芒和力量有魔一般的吸引力,召唤你前往,并且带着你在美轮美奂的大海自由沉浮,最终抵达一个美妙的幻境。” 他隔着时间,再次跌进某片箫声回旋的月光里,半晌才醒悟过来:“哦,最终他还撂了一句话给我:音乐可不止是用来排遣或者取乐的。这话现在我都没明白,弄箫抚琴唱曲儿,不是用来取悦的就是用来排遣愁闷的,月寰微竟然说了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殿下,你的琴亦是天下一绝,通晓音律非常人可及,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寰微公子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吗?” 华之琅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说的有点神乎其神,也不知道墨怀臻会不会当他是个疯子,但当他看到墨怀臻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脸上略带惘然的表情时,就知道自己瞎操心,眼前这个人,擅琴至化境,音律一艺在大宸国素无敌手,甚至已经曲高和寡。他怎么可能不懂他说什么! 但墨怀臻对一个可能的知音似乎并没有兴趣,他的神情表示他沉浸在某种艰苦的思索里,随后眉头解锁,却是失落的轻松!他不是想通了某个难题,而是放弃去想! 墨怀臻:“他如此厉害,然后你在较量中落了下风,莫洛就被他顺手牵羊了?” “唔。”有上百个借口为自己撑面子的华之琅还是免不了赧然,“书与乐律我压根没法和他较量,棋与画找回了场子。但我们还比试了其它,月寰微太狡猾机智,我不是对手!” 然后他气道:“这也罢了,输我早有心理准备。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莫洛,莫洛她竟然会被那个家伙说动,同意离开扶苏山庄!还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打死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以为月寰微怎么都没本事搞定那块冰山。结果,莫洛啊,她……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对我!” 墨怀臻似转话题道:“寰微公子这几年在瑶京积累的身家,包括寰微书院,赋花楼,华箫馆,还有其它一些大大小小的商铺!身家算是不小了!” 第261章 神秘力量(2) “不”,华之琅否定,“他的身家算可观,但在这京城权贵遍地、富贾峥嵘的繁华之地,还算不上突出。不过……也够显眼的,寰微书院真的是太独特了。只要在瑶京,基本无人不知道它。” 墨怀臻道:“当一个人有这般身家,他肯定需要一些手段去保护它。这手段包括疏通京城各种人脉关系,还包括很多其它必要的手段。前一种,有你华之琅这样交游广阔的朋友,加上他自己的才华,他没有过不去的人情坎!” “对,月寰微瑶京的事务,我确实插手了不少,主要是人脉的疏通。”华之琅坦然承认,“寰微公子是才士,性子难免一些狷介,虽然他这个人还算通透聪明,也自以为世故,但他似乎并未想依靠裙带关系经营他的身家。” 华之琅曾经也非常奇怪,每一个想在京城立足的人,都恨不得攀上七大姑八大姨,只要他们是权贵。这是在京城立足的根基。可是月寰微反其道而行,除了认真做事,交游来往也就那几个熟识的人。给华之琅的感觉就是,这位才名甚高的公子,并没有在京城扎根的长远计较。 当然这想法很荒谬,不做深远之计干嘛劳神做那么多事情。 寰微公子也有一番道理,并且这道理和华之琅这荒唐的感觉居然重合了:他说,人情往来这事他不擅长,一介白衣也没什么优势,折腾人情事宜只会事倍功半,没意思。他只是在京中玩一通留下大名。等京城呆腻了,就远走江湖逍遥快活去,再也不回来了。这摊子应酬让别人头疼去。这样,费尽心思搭建人脉关系压根是浪费! 华之琅当然以为这位公子一本正经说的这番话是扯淡! 再也不回来了?月寰微舍得这虽然浮夸却有趣的瑶京吗,他舍得他华之琅吗! 可是当他将这番话不屑说出来,坐在不远处的瑾王殿下却蓦地抬起了头!眼底锐气丛生。 “那么木小姐是不是很有优势?”墨怀臻突然问道。 “什么优势?”华之琅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瑾王说的话,是针对寰微公子自称“一介白衣在京城搭人脉没什么优势”这样的话,不禁有点觉得眼前人有些过分认真,月寰微的玩笑也用得着细究。 墨怀臻盯着漫不经心的华之琅,淡淡道:“他确实如言将一切交到另外一个人手里,也确实如言逍遥江湖去了,并且,接手他木小姐是护国公府表小姐,这个身份是不是很适合为月寰微建立的根基铺开搭建人情网,续写传奇?” 华之琅不笑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不是给别人做嫁衣吗?” 然后他想起更重要的事情:“如果如你所猜,月寰微这番话是认真的,那月寰微真的不回来了?那……那木小姐一个人撑得起寰微书院和月寰微其它的产业吗?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合常理!他不能不回来!” 他情绪激动。墨怀臻也知道他激动的原因,却不说破。 华之琅却怎么也无法接受月寰微不再回瑶京这个推测,感情似乎比道理更难接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家伙不说一声就闪了,然后永远不回来了。再说,他为何永远不回来了。没道理啊,事情做了一半闪人,永远玩消失!听着都荒唐!他随时可以回来啊!” 第262章 神秘力量(3) 墨怀臻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用认真!” 待华之琅翻翻白眼表示自己安好,瑾王却蹙眉自己暗思:寰微公子为何要说自己撂手这些后就不再回瑶京,如果真的,他为何不再回来? 华之琅不再想这个令他不快的事情,问道:“王爷刚才说我插手在人情往来疏通上相助月寰微,是不是觉得,我多事了?” 墨怀臻无语看了他一眼,确定这位童鞋眼下确实有点伤心,决定不和他计较:“我不是这个意思。” 华之琅还是没有好声气:“那什么意思?” 墨怀臻漫不经心道:“真正的谋事者,除了要搭好人情凉棚荫护它,还有什么手段?” 华之琅本来就不想在这位殿下跟前费脑子,眼下更是备受打击心神不定,懒懒道:“还有什么?没了!瑶京现在的风气,人情凉棚搭好,就可以高枕无忧矣!” 墨怀臻反诘:“你眼里,月寰微的丘壑,与瑶京那些虚晃花枪之辈等同?” 华之琅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却见墨怀臻似是对他,又似是自语道:“富国强兵,国富就务必兵强!” 他看了华之琅一眼:“华家的最关键的一把利器,华老大人给了你吧。华家盛名显着,无论朝中江湖,都有不少势力为你效力。人情场上算是春风得意!可是为何,华家还要浪费无数金钱和经历,打造‘惊寒’?” 华之琅猛然转头,因为瑾王这句话最后那两个字! 惊寒是华家秘密隐藏力量,一支极为神秘的武力存在。就好像一个国家有军队,一个庞大的体系必然有它的守卫力量。扶苏山庄作为江湖名庄,自然有这种隐秘力量的存在! 就是墨怀臻所说的“惊寒”! 它当然并不如军队那般庞大,也绝对不公开,眼明心镜的外人也只是猜度,谁也不知道传说中的力量到底存在不存在!所以它显得尤其神秘莫测!仿佛月夜里大鸟飞过投下的黑色影子! 当事人华之琅知道,它存在!扶苏山庄就有这样神秘的武力存在,其强悍力量,绝对超出外人想象。平日里它可能会执行一些特殊任务。但这支影卫存在的原因,是在华家万一遭遇不测时,可以保住它的根基,以图后事! 华家的“惊寒”就在华之琅手里。 被寰微公子挖走的莫洛,差点成为惊寒最拔尖的一员,但之前发生了一些事,她只和华之琅合作,为他做一些事情! 华之琅沉默许久,才道:“月寰微真欲谋划什么,特别是谋划与十年前木大学士有关的事情,以他的谋略,肯定不会忽略筹备这样一支隐藏的力量!十年前,木大学士和陛下,就是在这上面吃了亏,一招之失,全盘坍塌。月寰微肯定会在这个上面用力,甚至会用力过猛!” 他口里的陛下,自然是先帝,也就是宸文帝墨怀禹! 他突然领墨怀臻的意思:“我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月寰微最后一块白玉木兰徽,在他那支隐藏力量的首领手里?对,一定这样!” 墨怀臻摇头,看他的目光凛冽透彻:“我的意思是,这支神秘力量的首领,和你是故人!” 第263章 莫洛与将离(1) 华之琅直接跳起来:“和我是故人?殿下,我知道在你面前我素来显得有点蠢,但你也不用开这么大一个玩笑吓唬我!” 墨怀臻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看着他。那目光若高山之巅明澈深邃的深潭水,携着一抹冰雪的凛冽! 华之琅摊摊手:“好吧,就算你对了,你总得给我个道理吧。” 墨怀臻低首:“你不是一直心存疑惑,不知道当初为何月寰微只用一盏茶的功夫,就说服了莫洛跟他走!” 华之琅重新坐下,郁郁道:“是啊,后来我还特意盘问过这俩坑瀣一气的坏蛋,是不是他们之前就认识,故意设了个圈套让我钻的?不然没有理由啊!当然我只是泄泄愤随便说说,这俩人之前绝对不认识,我完全可以打包票!月寰微我也许摸不准,但莫洛的底子我有数!” 墨怀臻云水不惊:“他们是不认识,这不代表月寰微不知道莫洛!” “这事不奇怪,莫洛在我扶苏山庄,这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如果月寰微有意无意得到风声,那也不奇怪!”华之琅想了一会这个问题,墨怀臻的神色认真到他不敢轻忽,末了却一脸不解看着墨怀臻,“殿下,你不会想告诉我,月寰微得知莫洛在我扶苏山庄,想着给自己那个小丫头搞来当护卫很合适,就特意上了扶苏山庄一趟吧?” 华之琅皱眉继续道:“对,有这个可能,我之前也想过,他去我扶苏山庄不止是为了和我合作,也有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想要莫洛。但就算他有此心,又如何?莫洛见都没见过他,以她那样冷傲冰绝的性子,压根不会搭理这个人!” 可事实是莫洛跟着这个她压根不该搭理的人走了! 墨怀臻看了他一眼,眼眸转向远处一带烟水,语气淡淡宛如可以散入水云间:“那就看月寰微的底气是什么了!” 华之琅耸耸肩:这是他最疑惑的症结。难不成这个对这件事只捕风捉影知道了一点的人还能猜透不成! 墨怀臻却再次转移话题:“你接手惊寒已有数年,如何!” 华之琅实在摸不清这位殿下的诡谲心思,他们不是正在谈论寰微公子和他的白玉木兰徽吗,瑾王说了几可惊破胆的一句话,他半天琢磨着还没琢磨透呢,怎么又撂下不管,倒关心起他的“惊寒”来了! 但他还是如实道:“还好,花了一番心思,总算迈入正轨!” 华之琅从父亲华老庄主手里接手惊寒已有五六年,五六年前的华之琅年少轻狂,自然比现在还不稳重。华老庄主之所以下决心将惊寒给他,一方面确实想让这个其实天赋极好的儿子历练历练,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恰逢其时。 因为那一年,惊寒内里出了极大的岔子。华老庄主原本在朝为官,也是当年瑾王与木赟阵营里一个得力之人,十年前那场宫变他备受打击,却不得不隐忍朝中,小心翼翼躲过下一个皇帝也就是今上的特别照顾,风波稍定又为退身之计心力交瘁,好不容易安全归隐,结果回到扶苏山庄没多久,惊寒内部就出事了。 这让他如何不郁闷! 郁卒至极,索性关门谢事,将那个烂摊子全部推给华之琅让他处理!可以说,华之琅当时接过的,是一个桅樯将倾、兵荒马乱的惊寒。 第264章 莫洛与将离(2) 而这样一支神秘、不见天光的力量,当它处于分崩离析的顷刻,定然是刀光剑影险情迭出,兜不住整个华家都会被置于险地! 华之琅忆及往事,亦极为后怕,他是沿着架在两个悬崖之间一座雪亮锋利的剑林走过来的,走过来时已是血色淋漓,身上手上,沾着的,是曾经同袍的血、背叛者的血、还有他自己的血! 华之琅难得地认真沉郁:“可惜了将离,最可惜的是将离。惊寒那一场浩劫丧失的元气,几年内就可恢复,甚至比以前更锋利!但少了将离,少了他,惊寒于我,似乎真的成了一个秘密工具而已!” 将离就是彼时惊寒的首领,比华之琅大几岁,那个沉稳冷锐、经年不苟言笑的男子,是华之琅极为敬重视若兄长的人,他推心置腹的好友,信任如信己的得力助手。甚至于华之琅怀疑,可能如果不是这层关系,当时华老庄主未必那么痛快将惊寒交给华之琅! 可是在那一场浩劫几近终局,他们在大雨滂沱中搀扶彼此欲要看见曙光时,这个挺拔沉稳如山的人倒在了他的身旁! 为了将他推向更安全的地方,他甚至尸骨无存。 华之琅记得清晰如刻,当时一道闪电照亮了令他绝望的瞬间,让他记住了将离被湍急汹涌的暗流卷去的面庞,那张脸极为苍白,苍白得撑不住那个冷锐剑客一如既往的表情,他的神色稀薄,稀薄得没有任何生机。华之琅几乎可以肯定,那时死亡的颜色! 他没抓住他,只记得他竭尽全力喊出的那句微弱的话:“别让她进惊寒!” 因为这句话,华之琅顶住了父亲的重重唠叨,在浩劫之后惊寒几乎无人可用的困境下,也没让莫洛加入! 惊寒固然厉害,固然是一种令勇者心驰神往的存在!但其中每一个人,他们过得,不止是刀刃上舔血的生活,不见天光的冰冷日子,更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各种艰辛苦楚! 将离最后的心愿,他得完成! 想起这些事,嬉皮笑脸习以为常的华之琅也难得沉重,携带者四围的空气也有些不顺畅,两个人一时沉寂下来! 墨怀臻倒没受什么影响,看上去心情倒还不错,并且安慰华之琅:“如果你只是为将离抱憾,倒可不必!我可以肯定,他没死!” 他确实处于好心,想安抚一下华之琅,结果这句话太过石破天惊,华之琅没被安抚住,反而跳了起来,这一次是真的耸然变色:“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之后他几乎动用山庄一切力量,一寸一寸搜索了那条河,甚至后来一年,都抱着仅存的希望寻找他,却屡屡传来坏消息。现在有人告诉他,将离没死? “除了将离,还能有什么原因,让与月寰微素不相识的莫洛在一盏茶时间内就被说服,心甘情愿离开扶苏山庄!”墨怀臻淡淡看着华之琅因为震惊和痛苦微微有点扭曲的脸,正色道,“我倒是想不明白你,是因为特别肯定将离已死,所以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吗?” “将离没有死。”墨怀臻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华之琅说,“他就是寰微公子暗地里那支力量的首领,最后一块白玉木兰徽,就是在他手里!” 第265章 莫洛与将离(3) 华之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宛如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块沉重的磐石压制,气息滞塞难以转换。他不欲相信墨怀臻说的话,但显然,他所有的推理都恰恰解答了他关于寰微公子的一切疑惑。他欲相信,但只要想到这些都是真的,心底便是各种难以排遣的情绪丛生,甚至包括,愤怒! “王爷肯定吗?就仅仅凭莫洛在木小姐身边?”华之琅好半天才抬起头,脸上退去几分血色,略微苍白。 墨怀臻摇头:“仅凭莫洛已经足以说明问题。她在乎的东西,少之又少,寻常事物根本不足以她动心。” 他看了华之琅一眼:“更何况你手里还握有一块白玉木兰徽!” 华之琅不解:“白玉木兰徽?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墨怀臻确认现在这个情绪激动的人已经完全放弃了思考,也不惹他,徐徐道:“如寰微公子所言,这块木兰徽本来应该在木小姐手里,就算后来月寰微另得紫云雕琢紫玉木兰徽,这块白玉按理也该在赋花楼掌柜秦柏手里。晏琮老先生暂领的寰微书院,赋花楼,华箫馆,还有木小姐的敏慧机断甚至身份,这些才是月寰微最重要的根基。可是他却给了你!” 墨怀臻叹口气:“这大概是将离的建议甚至心愿,某种程度上,他并不想和扶苏山庄完全断绝联系,你手执一块白玉木兰徽,好歹也算寰微公子的人。”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唐,但将离和寰微公子,哪个人的性格里没有一点荒唐的成分。 “呵呵呵”华之琅冷笑,“我是寰微公子的人?呵呵,我堂堂华家,竟然纳入一个小小的月寰微的名下,他要的起吗?” 之前哪怕得知自己被月寰微种种隐瞒,华之琅也未见怒色,但自从知道将离竟然改为此人效力,他便难掩忿忿,觉得月寰微真是欺人太甚! 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听到瑾王殿下最后这番话,他心里好受多了。 他猛悟:“你是因为将离,而不全是因为木小姐,才对寰微公子在谋划些什么并不忧虑的?” 怪不得方才他处处说月寰微好话,这位素来谨慎的王爷竟然没有微词,他以为他被美色所迷,原来关窍却在这里。是啊,将离效力的人,他要做的事情,肯定不会和扶苏山庄相悖。这一点信任,华之琅还是有的! “是的,除了将离,没有人可以让莫洛在短短一盏茶时间内,跟随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离开扶苏山庄!”华之琅亦是叹息! 因为两人说话太久太多,此刻已是日光倾斜,颜色深沉下去接近橘色的斜晖,在澹烟湖投下明亮妩媚的光影。 在扶苏山庄最美最高的归鸿壑,层峦叠嶂之间也有如此美丽的一个湖潭,在日落或者日出时分,光影错合,湖光山色恍若无人仙境。就在那里,曾有一个女子日日早晚练剑,微熹初露时她的剑光绝杀第一抹晨曦,日落黄昏时她的剑光渡越最后一道晚霞,归鸿壑是她最钟情的地方,也是那几年让她感到温暖坚强的地方。 好多年前她被一个长她十岁的冰冷男子带到扶苏山庄,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那个话不怎么多的男子很熟练地替她疗伤,给她熬药,待她痊愈后却又开始折磨她,将她带到那个风光绝美同时风如刀割的鬼地方,日日练剑一日不可倦怠,反抗,逃跑,哭闹,装病,耍手段,莫洛和她的师父将离耍着心眼长大了。 但将离离开后,华之琅才知道,她其实是一个如将离一般冷锐理智的女子,除了在师父跟前,她从来没有任何属于女子的顾盼娇憨。 华之琅早该想到,除了将离,谁能让莫洛离开扶苏山庄呢! 第1章 澹烟居 瑶京不少人都知道,京城最神秘最独特的府邸当是瑾王府。 京中高门府邸虽然各个胜似花园,一座比一座锦绣大气,一座比一座精致玲珑,一座比一座奢华富贵。但若瑾王府这样风格疏阔又幽诡莫测的,仅此一处。 当年这里可是瑶京城首屈一指的绮园,繁华瑶京一道幽奇景象。 奇一在它的包罗万象,以一园之地,囊括了深潭、溪流、草茵、树林、幽竹、花海、山峰等各个风格迥异的景象,数里之地,参差错落,开阔处光风霁月使人心旷神怡,偏狭处幽深莫测令人毛骨悚然。 估计除了瑾王殿下,寻常人就算慕其风景秀丽幽雅,也没什么勇气将其作为自己的宅邸!毕竟,家以祥和为上。 奇二在于瑾王府的奇秀飞来峰。寻常府邸就算有山,也大抵是人工假山,装饰园林而已,但瑾王府的奇秀飞来风峰却是真正的山峦,它就好像数块削直尖锐的山体直直从天而降,恰恰落在瑾王府,使这个府邸多了几分超拔刚劲的气象。 这几块奇峰只是碧栖山遗落的山块。 瑶京城外层叠环绕的碧栖山,是瑶京最重要的壁垒,在其宛如游龙般的走势里,就像一块糕点掉了一些碎屑,落了一大一小两块落在瑶京城内。 大的一块就是皇宫所背的桐山,风光秀美,葳蕤大气,和皇宫浑然一体,已经成了皇家一个标志。 小的那一块称不上山,就是数块挺拔削直的峰峦,仿佛人的手指。这些山峦一点也不温和,一个个笔直戳上天空,巍峨危耸,令人称奇,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在月光下,都有几分吊诡。 它们落在了绮园,也就是现在的瑾王府! 奇三就是这园子里曾经发生的一桩谜案。 很多年前,瑾王府并不是瑾王府,它是瑶京城内一个风光迥异、有些格格不入的园子,因为风景与瑶京城寻常光景异常,倒也能吸引不少猎奇的文人官员前来赏光或者举办一些雅会。 后来一年,园中接二连三出了数十条人命案,查来查去都查不出所以然,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变色,再也不敢去园子游玩,导致其门前冷落,月色寂寥。最可怕的是,京中流言四起,说什么这园子不详,得要有人镇住,不然还会继续有人丧命,甚至危及园子周边的人家,甚至整个瑶京。 这话也没错,因为当时的人命案真是一件接一件,十天半月就出一条人命。却怎么也查不出蛛丝马迹! 先帝宸文帝一则为社稷担忧,二则民心惶惶难以抚慰,一时间焦头烂额。 当年只有十三岁的瑾王殿下对这些流言呵呵冷笑,让皇兄索性将此园子赏给自己做府邸。宸文帝当然不愿意,墨怀臻可是他最珍爱的嫡亲皇弟,怎么能那他冒险?但后来不知道瑾王如何说服皇兄,最终他独占了这个彼时充满杀机的美丽园子。 然后人命案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发生过。 但再也难得有人有机会一睹当日绮园神秘的风光。毕竟没谁有胆子大而煌之光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的府邸。 除了华之琅! 他此刻就舒舒服服半躺在绮园主院的澹烟居,和主人谈笑风生。确切地说,谈笑风生的是他一个人,另一个人依然宛如高山之巅深蓝色的静潭,高瑰深冷,不动声色。 哦,瑾王府的主院澹烟居,恰恰就在那些挺拔刁诡的奇秀飞来峰之下,也不知主人是有意还是无意。 而澹烟居之所以叫澹烟居,是因为它坐落在直峰之下的澹烟湖之旁,此刻正值午后,阳光逼得一座座直峰宛如黑色,看上去比平日里更为神秘诡异,倒影落在澹烟湖里,湖水清澈如明镜,湖边秋树连绵,风景极为特别。 特别的意思是美则美矣,但总让一般人心神不定! 以至于一袭白衣的华之琅是不是怀疑自己在幻境里,梦游到了瑾王府!当然这个梦不是什么悠然宜人的梦。 华之琅到现在也不了解,这位王爷为何要将自己的主院放在这般诡森的地方,白天还好,晚上出来想赏月,结果被门口那些如青鬼獠牙般的山峦黑影吓回去,那该多么煞风景!如果顺便还想起那一桩现在还没解开的血案,额,那简直是雪上加霜,会骇死人的。 这位王爷这些年因皇帝陛下的好意,先后娶过两位正妃,两位红颜薄命的正妃,她们都在登上荣华之位不久就香消玉殒,以至于京中传言这位王爷命硬。 当然命硬,不命硬怎么能挡住当年在这个绮园作祟的大鬼小鬼,不命硬怎么会克死两个如花似玉的正妃? 虽然在华之琅看来,那两位王妃被瑾王府这样别具一格的园子惊得香消玉殒可能性更大一些。但一个事实是,即使在婚后,瑾王殿下也没让哪个王妃踏足他的澹烟居,他们的正房在府里风景最为秀美的花海一侧,那才是真正的幻境! 能在那里居住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两个王妃又怎么可能会惊得华年早逝? 且在华之琅私心看来,这位王爷最命硬的并不是上面两桩,而是作为先帝最宠爱的嫡亲皇弟,最得力的革新才臣,他在十年前那一场变故中,活了下来。并且令人意外地掌握了军权。华之琅现在都想不明白。十年前风声鹤唳的那个夜晚,按照正常宫变路数,这位深受先帝倚重的皇族亲贵和另一个深受先帝倚重的良才重臣木赟,都应该背负着某种莫须有的污名,随先帝的驾崩一损俱损——现在在位的那位皇帝并不是个善良人,并且性子偏执狭隘。 可是事实是,木大学士虽然没多大悬念地未得善终,却出乎意料地博得善名,以为先帝拦截刺客身亡的名义被厚葬,赢得身后荣光。并且因此让嫡妻家族云家得以保全,未受连累。如出一辙的是,变故后的几个月甚至几年,当时支持新政的英才臣属,虽然以各种借口被打压,死的死,贬的贬,但比起历史上任何一次宫廷政变的流血事件,先帝之死带来的暗潮激荡要温和得多。 这并不是正常路数。 所以华之琅一直很肯定,眼前这以为,在十年前那个夜晚,受诏入宫时,肯定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并快刀斩乱麻做了不为人知的谋划,布置了不为人知的暗棋,在风雨如晦的大环境下,为那些一直围在他身边的忠诚之人撑起了一小片天,并且十年来依然苦苦支撑,不让希望的种子被赶尽杀绝——虽然在几乎所有人眼里,十年前的薪火已经完全化为灰烬! 这正是华之琅不相信墨怀臻真正会风轻云淡起来的症结所在。世界上很多人,他们打出生就背负着某种冥冥之中的被赋予或者被强加的东西,不可能被卸下,至死方休。 华之琅觉得自己今天想的有点多,可能是眼前这以为在数年的边关苦寒之后,终于因为某种别人猜测不出的理由回到京城,让他有了多愁善感的灵感。 这可不是好事。 为了驱逐胸中那一片愁绪,他决定说点有趣的话题调节一下氛围,比如嘲笑一下那个素来傲岸机敏的护国公府世子云衍。 云衍素有令名,大宸国四公子之首的明竹公子,仪容昳丽,机敏傲岸,擅书法,行事果断利落,瑶京贵族最为出采的男子之一。甚至在大宸四公子里,云衍亦是以机慧居长,可谓一等一的聪明人。 可是这些天,他被一位女子折腾得忙前忙后,脚不沾地,这也罢了,最重要的是——华之琅只要想到这位素来冷静理智、不乱分寸的护国公世子一点一点拨开眼前的迷雾,看清自己哪个好表妹的清晰面目时,目瞪口呆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哈哈大笑。这个心理路程他在不久前挖掘木小姐的实料时,可是一点一点体会过的。 当时的华之琅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傻瓜。想到云衍也会如出一辙体验这样的感觉,他就很不厚道地有一种觉得自己傻瓜的程度减轻了一半的小人心理,一种与人共辱顿觉耻辱会减半的不耻之心。 “你是说,云衍会查到紫玉木兰徽,从而知道木阅微和寰微公子并不是寻常交情?”墨怀臻话语云水不惊。 “对的,这几天我也暗处查了,那个木小姐这次脱困,用的基本都是赋花楼的力量,赋花楼老板秦柏要办这些事情并不难,他可是寰微公子的得力之人。云衍真是不可小看,他查到这里已经有所怀疑,我随便透了点风,他就猜出紫玉木兰徽在他那个好表妹手里了。这个好人我还是要做的,云世子可没我们俩那么好的运气听到墙角,得知这一天机。” 华之琅再说到听墙脚这几个字时,故意看着对面的人,想从他脸上找到一点羞惭的迹象,毕竟这般无耻的事情此人历来不屑,那天却无奈得不得不从墙角听了些风声。 可惜他要失望了,眼前人的脸色比眼前的深潭秋水还要静谧深邃,一点羞惭的意思都没有。 华之琅朝天翻个白眼,索性道:“其实后来才知道,就算我不透这点风,云衍也能猜到,因为……” 他再次不知死活地打住话头卖关子,顺便瞧着墨怀臻的脸色,看他会不会有点好奇。 “木小姐从莫家那个姨娘手里夺回来的木家商铺,该是这几日就换了天地,被木小姐一手把握,这个应该是云衍始料未及的。”墨怀臻淡淡道。 “岂止始料未及,他是大为震动,这京中最精明的掌柜,也不能在几天之内,让被比自己强许多的人控制的商铺彻底倒戈,而且不露风声。要改朝换代,要么翻天覆地地闹腾,要么暗度陈仓持久抗战,这个木小姐,不露声色就让那几个本来姓莫的商铺彻底姓木了。云衍自然会探查一番。” 华之琅嘟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惊然望着墨怀臻:“这个你都猜到了。瑾王殿下,出乎我的意料啊,很显然你已经彻查了解寰微公子和他的寰微书院。” 墨怀臻不置可否。确实,自那天赋花楼回来,他就偏僻入里,彻查了寰微公子可以查到的一切。同时也对木阅微做了一番翔实的了解。 这两个人是此次回到瑶京他心底暗生的最大疑惑! 木大学士的女儿木阅微他虽然因为种种缘由未曾多见,却是难得几个被他挂在心上的人之一。特别是在木赟死后,这种挂怀尤甚,并没有其他意味,只是出于对当年携手战斗过的知己亡友的珍重。 木阅微极小之时,墨怀臻就见过她,当时还是孩童的她在木赟怀里,玉润可爱,粉颊亮眼。彼时,意气风发的少年瑾王正准备携手那年的科榜状元木赟助力皇兄励精图治,让这个已经行将就木的国家成为强盛之邦,加上和木大学士相交莫逆,不自觉就拿出一块自己很喜欢的独特玉佩送给她。 木阅微渐渐从孩童出落成姑娘那几年也就是他们奋发图强那几年,偶尔见到那个女孩,只觉得她在木赟和云妩的娇宠下天真单纯,黑亮的眼底常见羞怯的孩童热情。 如果就这样长下去,这孩子很可能被木大学士伉俪养成一个娇宠却纯真的少女。 然后他那个深受敬重的皇兄想将他最爱的大臣和最宠爱的皇弟绑在一起,为了其利断金,突发奇想要将木阅微指给瑾王殿下做正妃。墨怀臻感情上倒没有太大反感,可是就当是他们正在艰难前行的那场强国运动来讲,这并不是好主意。 当时他和木赟已经站在大宸国执政的最中心最巅峰,加上励精图治锐意革新必然会招来旧势力的顽抗,他们的巅峰地位也是漩涡的中心已经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二人联姻确实可以让这场强国运动更稳固。但危害更大。因为他和木大学士当时的地位已经容不得往前更进一步。联姻会招来很多人的惧怕,可能冲击反抗势力的最后心理防线,激起一波猛烈的反抗之潮。适得其反。 重要的是,墨怀臻觉得他和木大学士政见一致,情同手足,联姻实在是画蛇添足。 他想到的利害,木赟也自然洞见了。他婉言辞谢了宸文帝的好意。并且自那以后,有意无意,木赟进宫就很少带着女儿,墨怀臻基本也可以肯定,这个谨慎的大学士也很少在家里提起他了。 没过多久就是那场令他们万念俱灰的宫廷惊变,木大学士不明所以死在深宫,一干人励精图治的强国之梦成为泡影。 墨怀臻几乎是倾尽当时十七岁少年的全部智慧,为他们已经残败的理想善后。代价就是远远离开瑶京。 离开之前他见过木夫人,却没有说什么。木夫人的聪慧他心里有数,那样一个女子,自然知道在之后的风雨飘摇中,如何才能让她和女儿保全性命安稳度日。 数年木夫人去世,墨怀臻特意回京一趟,他在暗处看过木赟的女儿,当初那个天真热情的女童,因为少年风霜,眉眼间蒙层雾气般忧虑,当年眼底的羞怯也变为带着几分忧惧的怯懦。 看到这些的墨怀臻心如刀绞,不光是为这个遭遇人生大起大落的女孩,更是为了他们当初惊采绝绝的理想也如出一辙蒙上灰蒙蒙冷嗖嗖的冰雾。这一生都可能永无出头之日。 他能做的,也只是暗里建议云岙,为了家族,也为了木学士的女儿,尽量让这个孩子低调。和奕王的婚约想办法择期解除。还有就是,在小姐年少的时候,身边不要留太多的奴婢,留上两三个靠谱的就可以。主小怯弱,一群奴婢反而会杂乱生事,让她私下受到欺负。 云岙当时还一脸纳闷,好奇堂堂瑾王殿下竟然多事且心细至此,关心起一个女孩的饮食起居了。殊不知,那时墨怀臻只是凭借一个机慧敏锐少年的远见和阅历,勘破了一个少时遭遇变故的女童的未来,也自然勘破了她应当如何才能获得稳妥幸福。 当时那个怯弱的女孩,如果身边有靠谱的人悉心照顾,加上护国公府的后台,度过最难过落寞的这几年,等解除那桩不搭调的婚约,她以后的人生,终会美满。木大学士在天有知,也会欣慰吧。 但墨怀臻万万没有想到,再次离京数年归来,他见到的木阅微,当然不是那个有些怯意的女童,却也大大超出了他当初的判断——她没有如料长成一个端庄得体的千金小姐,而是反其道行之,成为一个有智识有胆魄谈笑间隐隐有几分杀伐决断的女子,其锋芒虽然被她有意遮掩,但墨怀臻何等之人,他完全可以肯定,木阅微的智识毫不逊色自己那个科榜状元的爹爹,她的聪慧比当年在瑶京已经出采的母亲云妩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令他吃惊的是,这个而看上去十九岁岁的少女,身上竟然有非同寻常的冷静和理智,还有寻常女子身上少有的类似男儿的担当。她几乎洗尽闺妆女子的娇柔。 墨怀臻扪心自问,自己在如她那个年龄,身上未必也有这样的冷静克制。当然,那时的他并未遭遇任何可以萦怀揪心的人生变故。兄长的呵护让他心坚如铁一往无前。 木阅微的冷静,源于她少年就潮起潮落的遭遇吧。可是即便如此,墨怀臻也无法释怀,五年多前那个在母亲死后变得怯弱的少女,怎么短短数年间性情如此大变。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虽则人性遭遇重大变故会改其道而行,但就算大改也有迹可循,人总是沿着原先的自己节节拔高的。性格突兀的转折总有其突兀的转折痕迹。 墨怀臻完全有把握,当年的木阅微,不可能长成今天这样的木阅微。别的不说,就只智识而言,当时木大学士的女儿虽则聪颖,但并不特别拔尖,就算五年来勤力修为,她的聪慧也会寻常闺秀大气端庄的聪慧,而绝对不会如今天木小姐这样狐狸一般慧黠难测的机慧。 这种机慧几乎是一种天赋,就好像墨怀臻自己,自小就对治国长策欲罢不能,诗词歌赋虽有涉猎却只是为了修身养性而已。所以他即使被国人认定智识无双,也只能成为卓越贤臣却不能成为一个卓绝才子! 这是不稳定的人性中最稳固的所在。 当时的木阅微,墨怀臻完全可以判断她会成为一个名门闺秀,而不是现在这样特立独行的奇异女子。现在的木阅微给墨怀臻的感觉就是,当年离开时这个女子是个乖巧受惊的小猫,回来后她莫名其妙变成了一只机警慧黠的小狐狸! 这个疑惑太深了,由不得墨怀臻不去深想! 墨怀臻认为,能对她产生重大变化的只可能是数年间遇见了影响至深的人,要么是给了她血玉芙蓉的墨潋瞳,要么是那个和她神秘相交的月寰微。 但经他彻查,墨潋瞳几年来和木家小姐基本没有任何交集,甚至赋花楼听到的那个血玉芙蓉和芙蓉玉簪的交换典故,后来华之琅去护国公云岙那里套话得出的结果,也是这个小姐满口编故事。 那就只有月寰微了。 墨怀臻在那次赋花楼之行就开始留意这位寰微公子,同样对他充满疑惑。虽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但仅凭直接,他深知这个寰微公子并不像华之琅说的那样,只是一个一本正经游戏瑶京的名士才子,他肯定有他的筹谋,谁也没意识到的筹谋。 他当然会彻查这个月寰微,因为他一切疑惑的症结所在,正是这个云里雾里的寰微公子,寰微书院的主人。 第2章 寰微书院 华之琅并不知晓墨怀臻心念电转间已阅过无数心事,听到这位王爷已经彻底了解寰微书院,语气轻淡道:“如果都查到寰微书院了,那么这个木小姐何以让落在莫姨娘手里实际上被莫家操纵的那些商铺,三五天之内倒戈向她就太正常了。寰微书院当初可就是因为这个名声鹊起的!” 墨怀臻沉默不语。 创办寰微书院是寰微公子三年多前来到瑶京,站稳脚跟后最大最有趣的一个举措。书院的规模并不大,人数也并不多,甚至在创办之初还惹来一干人的嘲笑。 虽然当时月寰微已经完成他的《瑶京梦华录》,此书风靡一时,为寰微公子奠定了人望基础。但要创办一个书院更需要依附某些势力,倚靠某些人脉,而月寰微只身来京并无靠山,所以初来乍到的寰微公子这个书院刚刚创办就被群嘲,当然也不会有人奉上极为不菲的费用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院念书。 但很快,这一境况就被扭转。 转折点是京中鼎鼎有名的大宸国四公子之一、在全国商铺琳琅满目的华家主事人、惊鸿公子华之琅,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将自家几个主要商铺的掌舵人送到寰微书院学习8个月,据说这种八个学的短期学习也是寰微书院的特别课程之一,只学习账目和商铺管理。 闻所未闻! 坊间传言某年某月某日寰微公子只身前往华之琅的家扶苏山庄——当时京中暑热,在朝中领着闲职的华之琅恰恰回家避暑去了——寰微公子前往扶苏山庄一趟,回来后华公子就有了这个举措。期间发生了什么众说纷纭,却无一定论。 其中传的最多的便是华之琅和月寰微两位才子在扶苏山庄的最高峰比试才艺,惊鸿公子略逊一筹,于是就只能按照寰微公子的条件任他宰割! 华之琅想起这些传言,嘴角挂着一抹清冽的笑意,传言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一点苗头,所谓无风不起浪。 他和月寰微的相识,确实源于那一次月寰微突如其来的拜访。之前他虽然已听闻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奇异才子,也拜读了他那本《瑶京梦华录》,但一直无缘结交。 所以月寰微竟然独自拜访扶苏山庄他是极为欢迎的,毕竟在商业领域驰骋的的华家对结交是来者不拒,而且读过那本书的华之琅,对月寰微有一种臭味相投的欣赏。 月寰微到扶苏山庄的目的极为简练直率,就是想和华之琅合作,为自己寰微书院的困境找个出口。他是在创办书院之时就有了这个想法还是在绝境无奈之下心念一动有了这个想法,华之琅不得而知。 但他一开始并未怎么激动。 华家是大宸国最负盛名的商业大家之一,而月寰微彼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才子,虽然因为一本书赚得了彩头,但对以实利作为决断一件事情的标杆的商者,这点名头说白了就是虚名。华之琅虽然欣赏月寰微,但和对方素昧平生,他自己虽然面上吊儿郎当,但涉及家业,却是一个机警沉稳之人,不然华家也不会有如此稳然的地位。 月寰微是个文采斐然的才子,与这样的人一起舞文弄月、对酒当歌是上上之选,要谈商业合作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当然,从那本《瑶京梦华录》的措辞思想看来,寰微公子并非寻常才子,他有寻常才子没有的利落犀利与透彻,但这并不能保证他在商业上的见地多么靠谱。 这是从商者对才子固有的偏见。华之琅就算没这偏见,也有些好奇! 月寰微也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这些关节要打通。 所以当时的华之琅很好奇,这位寰微公子以一副空手套白狼的架势登上他的扶苏山庄,到底怀怀揣了什么宝贝。 等他和月寰微数日对谈不倦,一点一点领略了月寰微胸中那些锦绣丘壑时,却惊得目瞪口呆。 作为一个在商业领域纵横捭阖的人,他不得不承认,月寰微虽对商铺的实际操作不怎么熟稔,但就整个商业来说,他绝对是最敬重这个行业、以一览众山小的眼光领略了这个行业博深历史、对这个行业的路数最能透彻精晰、将它作为一门学问系统化研习的第一人。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华之琅对月寰微刮目相看。 更何况还有切身的利益。 古往今来,商业从来都只是一门谋利的行业,除了他们这些置身其中的人,谁也不去系统化研习它,成功的商者要么天赋极好,要么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了那些路数,但从来学的都是手段。没有人像月寰微那样去探索商业领域自上而下系统化的严格管理,商铺内部有条不紊的精微操作,更没有人去认真考虑这些商铺在它的售货方式上其实深藏潜质。 月寰微只是以当时华之琅一家销量平平但货物很好的衣铺作为例子(华之琅现在都没有想清楚月寰微好好一公子干嘛拿衣铺开刀,他应该拿酒楼或者其它什么铺子开刀对不对?这点他觉得有点诧异),循循善诱给他细析那个衣铺何以成为瑶京第一衣阁,华之琅听得怦然心动,最重要的是,对月寰微发自内心的折服。 不光是为了如果他这些商铺真的按照月寰微的出谋划策即将迎来很大获利,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满腹深不可测学问的人,他前所未见。这样关于商业的知识,华之琅虽然在他长期掌握华家命脉的实践过程中也能窥得不少,但没有人这样透彻明白地告诉他。 他自己多年积累的经验可以完全验证,月寰微所言不假,虽然他只是在说理论,还有待验证,但他的理论都极为精辟,可谓字字珠玑。 他也突然明白了月寰微创办寰微书院的开路先锋是什么,他确实腹有机杼,并非心血来潮。怪不得寰微书院名不见经传,开的那个为时八个月的关于经商的课程收费却那么高。华之琅在听了月寰微一番说辞就明白,这门课程本来针对的就是商业大户,等来日名满天下,一定会被那些有眼光的商贾趋之若鹜! 而且那些天你来我往,华之琅很清楚月寰微压根不是一个僵守死条的人,他娓娓道来给华之琅见过许多后者闻所未闻的商业故事,一部分他听了觉得还好,但另一部分简直令他大开眼界,那些蕴含着高远商业战略的故事,那些可以不择手段让一切元素为商业服务的概念,华之琅都是第一次听闻。而很多故事的情节路数,很显然引动了华之琅的灵感。 其中最触动华之琅的故事便是月寰微不知道从哪里看来据他自己说是从一本古书看来的传奇故事,故事的主人叫什么吕不韦,以一个沦落的王子作为投入,最后身居一国丞相的故事。华之琅虽然对做丞相没什么野心,但这个故事暗暗触动了他某些心事,让他不再满足华家当下的地位,有了更进一步的进取心。 哦,寰微公子讲的那个故事,好像叫什么奇货可居! 但这还不是最精彩的部分。 寰微公子最令他拍案叫绝、彻底折服的是账目管理。这位奇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些据说是数字的符号,简直神作,大大减轻了账目管理的累赘,那些符号简直像小精灵一般跳跃,跳跃间就让那些繁琐的账目化繁为简,华之琅直呼神奇。因为之前虽然经商他学过术数,但他没见过木阅微这样的术数! 一个季的账目,月寰微当时坐在那里,不动声色摆弄那些符号,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正确结果交给他,并且还交给他因为这些数字做得分析和预测,华之琅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认识的最精干的账房先生,要搞清楚一个季的账目,也得两三天好不好! 这才是真正让他的商铺化腐朽为神奇的利器。 华之琅又不蠢,他当然会乐意交上不菲的费用,将自己商铺里非常看重的人分批送入寰微书院去学习。而事实证明这一回领头羊,他做对了。之前华家在京中的商业优势并不十分明显,和许多高门商铺并驾齐驱,但第一批人的八个月学习结束并且付与商业操作实践后,他的商铺隐隐就有了蓄势待发的气势,其后一年更是后者居上,三年过去已经稳然成为佼佼者。 而寰微书院因为华家的成功试验从此名声鹊起。并且因为其所学极为另类令人侧目,风格独特! 一年多之前,在寰微书院站稳脚跟后,这位寰微公子不知道动了什么脑子,竟然将已经归隐的大名士、木阅微之父木大学士的授业亲师晏琮老先生请出山作为他寰微书院的另一院首,在商业课程外安排了纯粹探讨学问的科目。 晏琮老先生的名头,加上书院一些与众不同的制度,比如学子课程分春秋两季,结业有夏季和冬季假期,还有什么奖学金,对课业非常优秀的学子有赏金不菲的奖励;再比如在假期时无事的学子,可以到寰微公子或者华家某些商铺去做一份事取得酬劳等等。 这些解决了不少想读书却没钱的优秀学子的困扰,赢得他们的青目。 今年科榜上的榜眼就出自寰微书院,书院因为名声更上一层楼! 月寰微只在短短三年时间,就创造了一个传奇。华之琅很清楚,他创造这个传奇的底蕴,除了寰微公子自己所说,站在华家这个巨人的肩膀上,更重要的是月寰微那令人难测的智慧,据说是他从书中领略到的智慧。 华之琅对此特别挠头,这瑶京城读书人一大片,为毛没有读成寰微公子那样的! 这样的月寰微,如果他愿意出手,帮助这个不知道和他有什么神秘交情的木阅微一把,在这几年间,将寰微书院精心培养的商业暗棋安插到莫姨娘掌管的那些属于木家的商铺里面,让他们暗暗蛰伏,时机成熟齐齐反水,将莫家在那些商铺的势力清出木家商铺,简直易如反掌! 华之琅能想到这一点,木阅微的那位表哥云衍,以机敏锐断名动瑶京的明竹公子,只要他知道木阅微和月寰微的交情,就肯定会想到这一点。从而将目光转向寰微书院! 如果这个时候他再知道木阅微手里握着月寰微的紫玉木兰徽,估计就要瞠目结舌了! 华之琅自己都有几分疑惑,寰微先生为何要将这般重要的信物交给一个女子,当然木阅微是聪慧机敏,并且还有出奇的手段,名下也有一些运作尚好的商铺,在千金小姐里面算是经济宽裕独立。 但从华之琅自己查访的结果看来,这位木小姐从来没有和寰微公子有过一次照面的机会,更未曾踏足寰微书院,甚至秦柏这样属于寰微公子心腹之交,都不知道木阅微竟然和他们公子私交甚笃。 月寰微凭什么信任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可以在他历经期间独掌他的一切,将紫玉木兰徽交于她? 华之琅皱皱眉:“我真的想不明白,月寰微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将自己的全部身家压在一个丫头身上,虽则这个丫头智识非比寻常,但要全盘接手月寰微这几年在瑶京积累下的一切,恐怕还力有不逮欠点火候。毕竟她是锁在深闺不出大门的闺秀。这倒是还是次要,重要的是,他对木小姐哪来的那份信任?” 华之琅和月寰微极为熟稔,所以深知他数年在京中经营下的一切囊括了什么,这些被月寰微眼也不眨地交到木阅微手里,真是令他大为吃惊。 他很有自知地自省,以他和月公子的交情,也未必有这份亲密无间。而京中许多人都知道,寰微公子最交好的朋友是他华之琅! 他曾怀疑过木阅微是月寰微的心上人,以未来寰微夫人的名义接手这些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可就那日他和某王爷听到的墙角风声,木小姐显然和寰微公子并非恋人。 那就太奇怪了! 墨怀臻听华之琅这般疑惑发问,淡淡哼一声:“存此疑惑,你倒也没被完全瞒天过海!” 什么?瞒天过海?他被瞒天过海?华之琅再次瞠目结舌,他又在哪个地方被当成傻瓜了?月寰微还是木阅微? 墨怀臻没正面理会华之琅的惊疑,转话头问道:“木小姐如何知道你暗地里留意莫世名,并且会寻着时机会对莫家下手?” 华之琅略微轻松一些,那天在护国公府,乍知木阅微送给他的大礼竟然是关于莫家地下钱庄的信息,他唬了一跳,这个小姐虽然和他有些相投,但并不熟识,怎么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但随即一想就释然,木阅微在追查莫世名的亲妹妹莫姨娘陷害自己的隐线时,偶然发现了莫家地下钱庄的踪迹,显然以她自己的实力并不能对莫家最不好啃的这块肥肉做什么,将它送给实力雄厚的华之琅让他去吞掉,倒也算间接复仇。 华之琅有些吞吐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心虚。 果然墨怀臻略嘲道:“如果你和云衍追查一番都这样下了结论,木小姐和寰微公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王爷……什么意思?” “她敢当着你和云衍的面露出点什么,说明她不怕你们两个查出点什么。无论是明竹公子云衍的机敏锐断,还是惊鸿公子华之琅的人脉消息,她都胸有成竹能应付。换而言之,你和云衍,你们现在查到的一切,说白了,都是这位木小姐,给你们准备好的。除了你心里那点疑惑!” 什么?华之琅几乎跳了起来。他前前后后忙了这几天,不,忙了这半个秋天——他可是好多天前就留意上木阅微并深入细察的——他忙了大半个秋天,到头来结果就是不偏不斜被这个小丫头糊弄一把? 怎么可能? 糊弄他倒也罢了。墨怀臻这番话最令他惊心的却还并不在此。这些天了解到木阅微的一切,他觉得此女已非同凡响,运筹秀闺之内,观局瑶京全城,不仅在短短几年存下一个千金不可能积累到的钱财,更是练就了一颗女子不可能有的铿锵玲珑心志。 这已经令人侧目叹服,算是一个人特别是女子凭一己之力可以抵达的巅峰。 如果这都不是木阅微的真面目,那么这个女子到底有多可怕! 第3章 死生信任 华之琅斟酌半会,才喃喃道,说出的话与其说是回应瑾王,不如说是在尽力说服自己:“王爷是不是想多了……木小姐之所以不避讳我和云衍,也有可能是……是出于信任。嗯,王爷应该可以断定,这个小姐心胸非比寻常,自然清楚云衍和我的性子,就算我们知道她并非一般闺阁女子,暗地里有什么筹谋运作,也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利影响,所以坦然……坦然让我们得知真实情况。瞒着反而辛苦!” 墨怀臻头也不抬:“既然如此,你为何吞吐?” 华之琅朝天翻个白眼。这位王爷不要这般犀利好不好!的确,墨怀臻提出的疑问切中要害,华之琅这个回答只是妄图自圆其说。木阅微这样一只小狐狸会轻易相信他和云衍?他自己都觉得过分自恋了。 可是如果这些天他费神查到的那个狡黠机慧、胸藏珠玑、行事作风堪比男儿的奇女子都不是木阅微的真实全部,那这个丫头到底有怎样令人难以想象的真面目! 墨怀臻倒是不怎么惊讶,看了华之琅一眼缓缓道:“她是什么样子,就要看她与寰微公子的这份信任,是什么了!” 华之琅醒悟:某殿下和他绕了这么多,落点还是木阅微与寰微公子云遮雾罩的联系。 却见墨怀臻淡淡再次移开话题:“十多年前,我和木大学士携手整顿朝政,最初最艰难的时候,要对抗那些顽固势力的一次次搅扰。在这个过程中,包括许多人不择手段使用反间计,妄图釜底抽薪,从根源处破坏我们的革新。而且,不仅仅从我和木大学士这里动黑手,甚至有人还动用后宫力量,对皇兄吹枕边风,说了不少谗言,并且进谗方式极为巧妙,若不是皇兄,换了一般君主,随随便便都能听进去几句,从而坏了改革根基。可那时,无论是我和木大学士,或者皇兄和木大学士,都没有受挑拨干扰!” 这还是华之琅十年来第一次听这位殿下谈及当年事,不由有几分沉默,却也疑惑,不知道这位殿下想表达什么。 看他停下来,勉强接话:“这是因为你们的黄金三角本就有大智慧,先帝那样的明君本就不多有,木大学士那样的贤臣也是寥寥可数!” 墨怀臻却摇头:“并非如此!人皆有缺憾,纵然时大智慧之人也难免一二瑕疵,无论皇兄、木大学士或者我,都皆非圣人。但关键在一点,就是我们在根本利害上,没有任何冲突。说明白点,就是三个人最重要的信念一致,木大学士想施展才华兼济天下,我年少气盛想实现鸿鹄抱负青史留名,皇兄想要大宸国中兴图强成为一代明君。三个人都不是圣人,但都又一颗彼此可以感知的坚锐野心。并且都是心志坚定之人。有此底气与信念,没有什么可以离间。” 墨怀臻看着华之琅,继续道:“你虽然是华家嫡系,却并不是华家的嫡出长子,甚至华家人杰辈出,你也并非最精明。可是华老庄主却能力排众议,将你送到京城,主持京中事务。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华之琅懒懒道:“这还用想吗,我扶苏山庄那几个少爷,不擅长捞钱就擅长捞名,如果他们来京城,不是上了太子的贼船,就是被奕王殿下安排的前程美梦俘虏,我那老爹知道还不吐血?也就我,从小就是瑾王殿下您的死忠一枚,甚至当初你们折戟沉沙,我还为了和那几个冷嘲热讽的兄弟大打出手。我们家老爷子什么态度你心里清楚,他可是当年晏老最交好的朋友,宁可华家跟你这条老船沉了,也不屑登上其他人的破船!” 华之琅面上厚颜无耻地不失时机地向瑾王殿下邀媚献宠,心下却在暗暗盘算这位殿下到底在暗示些什么。他可从来不是多话之人,今天却说了这么多话! 墨怀臻也似不客气道:“我倒也没辜负你的信任,离京这里一切不交给你了?” 华之琅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位王爷何以突然脸皮似他一般厚化,却突然灵光一闪,悚然变色道:“殿下的意思,月寰微和这个木小姐,他们有共同的谋略,就像我们这般,什么也撼动不了的共同谋略!?” 说这话时他声音开始颤抖,明明知道这澹烟居是安全所在,还是下意识朝四下一看,声音低沉下去。 墨怀臻倒没怎么变色:“寰微公子三年前突降瑶京,三年来异峰崛起,看上去虽然是一个享乐人间的才子,实际上定暗藏机杼。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无害。” 华之琅再次吞吞吐吐:“王爷……如何得知?” 墨怀臻淡淡一哂:“月寰微最重要的两个赚钱之地,一个赋花楼,一个华箫馆,都是名流往来之地,消息流通之海。如果留意,整个瑶京甚至皇宫的消息,都可以在这两个地方嗅到点风声。” 华之琅一赧,可能是和月寰微走得太近反而看不清楚,他倒从未怀疑过这位好友有什么谋划。他能有什么谋划呢!华之琅眼前闪过那位风采清雅的脸孔,顿时有些郁闷。 但这位殿下一点说的没错,能解释寰微公子多木阅微毫无罅隙的信任的,就只能是这种信念一致、谋略一致的信任。不是寻常的信任,是不为名所动,不为利所诱,莫逆相交,生死相托的信任,是生死信任! 木阅微之于月寰微,就仿佛他华之琅之于瑾王殿下,只有这样,月寰微在离京时,才可以毫无疑虑地将一切交付到木阅微手里。 想通此关节,华之琅立刻正色道:“那么,月寰微和十年前的那场变革,到底有什么暗在联系?他所谋的一切,殿下,和我们是不是一致?” 这话一出口,墨怀臻还没说什么,华之琅倒先自悔不迭,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将这话打回肚里去。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天上落下一个才智无双的月寰微,恰恰就正中他们下怀?如果这个寰微公子到瑶京折腾真是有备而来,这几年偏偏和他华之琅混成了最好的哥们,他对这个人却是雾里看花不明所以,他最先应该怀疑才对! 可是想到往日交往时月寰微的言谈举止,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个人想在他身上动什么脑筋,潜意识他也在抵抗这个念头,加上还牵扯到当年木大学士的女儿,华之琅情不自禁就一改往日在谈论这些事情上的谨慎,直接冲着最令他喜闻乐见的方向去了。 完了才觉言语有失。 谁知素来比他机警无数的墨怀臻这次倒似没怎么在意,不动声色道:“何以见得!” 华之琅细想一会,觉得自己的想法虽有些离奇乐观,倒也是一种思路。于是硬着头皮道:“方才王爷说这个木小姐给我和云衍设了迷障,刻意想让我们查到她与寰微公子关系不菲就丢开手。确实,无论是我还是云衍,在知道她这几年竟然苦心经营做到一个千金小姐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特别是染指寰微书院大权这一点,查到这些我们下意识就会止步,谁也不会去想这是一个圈套。因为这个结果已经令人大开眼界,没人期待它更惊人。这是一个心理陷阱!” “布置陷阱就肯定有她的根本目的,不会有谁有事没事闲大发了去给人挖坑,特别是木小姐这样的聪明人。这个表小姐连奕王都看不上,那天在赋花楼我们可是亲耳听她说了,那个奕王殿下和太子都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阉人之手,阴柔的草包。甚至连当今陛下,似乎也入不了这位小姐的青眼,那么她如果想谋划什么,肯定不是争名夺利攀登高位。就我对这位小姐的印象,她也绝对不是这样的人!那她会想做什么事情不想让我甚至云衍看透呢?” “我斟酌半晌,再想起这位小姐的性子,她只有可能是对当年木大学士宫中身亡的事情上了心,她想复仇!她一定会复仇!这事换了一般小姐,家道中落之后,如果可以保住性命平安一生就觉得是天赐恩福了,可是这木小姐她绝对不会。就她上次对付安语嫣那手段,她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滥好人。更不是心底有什么疑虑就轻易放得下的平庸之辈。她内心选择的东西,基本不会放弃。” “寰微公子只有在这件事情上和木小姐达成一致,才会和这样一个倔强机慧的女子结成联盟。所以,我认为,寰微公子和寰微书院,很有可能是冲着当年的那桩深宫疑案而来的!不然他为何要将晏琮老先生请去当院首?这是明面看着是寰微书院占了便宜,毕竟晏琮老先生可是一代大学家,许多书院都没能挖去充门面,却被一个突然崛起的新书院搞定了,寰微书院这是捡着宝了。可是如果换种角度,这何尝又不是给居进退两难的晏琮老先生找了一块安身之地呢!” “所以我觉得这个月寰微,虽然现在云遮雾罩看不清面目,但更像是我们的同道人,不像敌人!” 华之琅侃侃而谈,本来就深思熟虑了一会,加上有心为月寰微辩解,倒是稀里哗啦说了一大通! 墨怀臻一言不发等他说完,才道:“看来你和这个寰微公子果然交情匪浅!” 华之琅嘿嘿笑。论私交他确实不想和朋友分道扬镳,论智识,他更不想自己最佩服的两个人站在对立面。两虎相争只便宜了那些站在暗处随时准备出刀的人。 但这仅是他的愿望,这位殿下估计不会这么乐观。 良久墨怀臻道:“但愿如此吧!” 华之琅瞪大眼睛,这一位可是极为审慎之人,现在竟然愿意在一个自己摸不清底细的人那里网开一面,真是奇了!难道是因为木小姐?木赟的女儿,她和寰微公子目前看来可是一条船上的同伴。王爷这是如他一般情绪,不想站在那个小姐的对立面? 但就算是这样,墨怀臻也绝对不是会如此轻易放下怀疑的人啊。特别是他和月寰微都没打过照面。他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月寰微了? 他顺势叹气道:“可惜,这个木小姐有心给为难我和云衍,现在纵然心里有点疑惑,也无法追查什么了!这小姐和寰微公子的私交如何情形,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墨怀臻惜字如金:“未必!” 华之琅眼前一亮:“王爷还能在这水穷之处另寻洞天?” 墨怀臻摇摇头:“你说得对,她有心隐匿,而且先发制人,你和云衍就算醒悟,也有点晚了!” 华之琅失望,却听墨怀臻轻声道:“不过小狐狸过境,总会留下点蛛丝马迹,可能会露点影踪!” 华之琅忙问:“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墨怀臻在说上面那句话时,语气里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几分笑意。不会吧! 墨怀臻道:“你那个总是不离左右的小宝贝今天怎么没有一道跟来?” 华之琅不明白瑾王殿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有些郁卒道:“别提了,上次那家伙在国公府,差点被木小姐一个口哨就俘虏了。后来虽被我拼死拼活带回去,魂儿却被勾走了,这几天都不给我好脸!” 他顿悟:“王爷是说,雪兽也可以是线索?” 墨怀臻点头:“凡事皆有意外,木小姐虽然细雨绸缪,可是再聪明也想不到这个雪兽会突然出现,并且认出了她。这个意外就是线索。如果这还和墨潋瞳有关,这线索就不能忽略了!” 华之琅猛拍桌子:“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如果滟世子用血玉芙蓉交换木小姐那个芙蓉玉簪的故事是那位机变百出的木小姐在赋花楼临场编造的,那墨潋瞳这里确实可以是一道曲径通幽的小门。他们当然有其他交集。” 墨怀臻继续道:“而且据我所知,墨潋瞳的血玉芙蓉,已经两年多将近三年没有被人看到过了。寰微公子也恰恰是这两三年在瑶京奇峰崛起,两个人都和这个木小姐有瓜葛,太巧合了!” 华之琅诧异,不光是为这条翔实的消息,更是为眼前这一位惊人的消息脉络,如此隐秘细微的信息都可以查到。 华之琅兴奋至极,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眼看绝境了,现在又有了点眉目,顿时觉得自己今天在瑾王府找某人喝茶实在太对了。 但很快,他又像霜打的茄子有几分颓然:“这个虽然是个不错的门径,可是不大现实。墨潋瞳那张嘴,就凭我,无论是忽悠他还是威逼利诱,都什么也别想掏出来!” “这个不必,以墨潋童的心性和心智,基本什么都得不到。只要找准时机,让他知道雪兽在你这里,随后留心他就是了!” 华之琅简直想拍案叫绝! 却听对面的人继续道:“你如果要查,就去追查另外一条线,恐怕会容易不少!” 华之琅:额,还有其他线索! 却见墨怀臻缓缓抬头,目光稳稳落在不远处笔直的黑色峰峦上,似是在回忆什么,道:“还记不记得上次在赋花楼,木小姐被那个黄虎反问为何要多管闲事替苏砚眉出头时,木小姐说的话?” 华之琅挠挠头,那天木小姐说了很多话好不好,现在随便拎出某句,他一时半会哪会想起来。 墨怀臻亦是难得地眉头微蹙,仿佛在回忆什么很费解的东西,过会才道:“木小姐当时说,苏家大小姐是这个瑶京城里难得一个胸襟疏阔的女子,还说她的人格和才华,都是一等一的,配得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华之琅做了个停的手势:“原来是这些,我当然记得。当时还特别惊讶!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千金小姐,用这样多的令人肉麻的话去夸另一个千金小姐,大开眼界!” 墨怀臻沉思道:“当时这个木小姐说了很重要的一句话,也是蛛丝马迹!” “啊!”华之琅细细将当时的情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无所获,有些气馁地看着眼前的人,“直接说结果吧!你知道的,只要你在,我的脑袋基本虚设!” “木小姐当时说,苏砚眉救过她的命,她必须回报苏小姐。也即是因为这个,她不惜一切要为她洗清清白!” “哦,这个啊!”华之琅有些失望,“这个我当时也留心了,所以苏二先生去护国公府后没多久,我就去安远侯府找苏世子小酌了一次,煮酒论剑赏月谈兵,套出来木小姐告诉苏二先生的原话是,护国公府这位特立独行的表小姐,哪天不知道脑子被什么踢了,扮了个小叫花子出府去玩,自己搞得重伤不能动弹,又雪上加霜被一群流氓混混盯上,恰恰被苏小姐救了,木小姐一直感念在心!” “哦?”墨怀臻有些意外,然后沉吟半晌,嘴角不知为何突然牵动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小小弧度,随后才问华之琅:“你信了?” 华之琅莫名其妙地看着墨怀臻,他再次从对方的的语气里听到了笑意,难道又是错觉? 但对这个问题他倒是把握十足:“嗯,我信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话是木小姐被苏二先生发问,当场告诉他的。这木小姐聪慧我信,但她要在苏二先生跟前撒谎还成功了,我不信!她如何逃得过苏二先生的法眼!” 墨怀臻这次真的微微笑了:“若果真如此呢?” 华之琅发誓他上次看到这位殿下的微笑是在久远到不能再久远的回忆里,以至于此人的笑已经像死人遗容一般被他忘记得差不多了,猛然看到简直有点惊魂,以至于好半天才能大声叫喊着表达他的另外一个震惊:“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瞒得过苏二先生!” 第4章 白玉木兰徽 墨怀臻轻微摇头:“如果苏二先生如你我一般亲在现场,听到了木小姐说这番话时的语气,感受到她当时难得偏激的感情,就不会被瞒过去了!” “这么说,这小妮子真是在撒谎?” 墨怀臻点点头:“果真如木小姐所言,苏家大小姐当时只是路见不平,让自己的护卫出手救了路边被一群地痞流氓欺负的小叫花子,这个小叫花子是木小姐装扮的。出于投桃报李的感激,木小姐在偶然中撞破苏小姐被冤诬的端倪时,确实有理由为她出头,投桃报李,这是人之常情。而且也符合苏家和木家两个小姐的性情。所以苏二先生不会有什么怀疑!” “可是王爷却怀疑?!” “当时我和你就在楼上,亲耳听到了木小姐谈及苏砚眉,最关键处除了她说苏砚眉救过她的命,还有她的情绪,一只冷静狡黠的小狐狸竟然破天荒露了情绪!”墨怀臻似是觉得惋惜,又似乎是在叹息,轻微摇了摇头,嘴角却挂着一弯浅浅的弧度。 华之琅已经顾不上这个了,狐疑道:“情绪?” “她说苏砚眉并不需要做什么太子妃,并且对她赞赏有加,还说苏砚眉的美好、清名与幸福,不能毁在这些卑污的混蛋手里。这些你还记得吧!” 华之琅当然记得,因为一个千金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爆粗口无论如何是罕见的,虽然比起她当初动刀子已经算不上什么,但二人在楼上什么也看不到,听觉更敏锐,对这些话的印象也就更深刻些。而且说实话,木小姐在这一块话也确实多了点,华之琅虽然有点迟钝还是会微觉诧异的! 此刻墨怀臻特意提起,他当然很快就想起这些细节! 瑾王继续道:“第一,从这些言辞看来,木小姐对苏家大小姐并非泛泛认识,很显然她对苏砚眉非常熟识,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同时木小姐此人绝对不会凭借别人的只言片语轻易对一个人下断论,可是她对苏砚眉做了断论。只能说她对她特别熟识。所以她们绝对有过更深的交集,她对苏砚眉是真正的知己交情。第二就是,当时从瑶光郡主开口提到鸳鸯这个事情,木小姐的语气就一直带着颤音,她的情绪一直很激烈,直到说方才那番话,都没有恢复正常!虽然她有意掩饰,可是当时在赋花楼,面临苏砚眉可能冤情洗雪的大关隘,她即使冷静,还是难免真情流露。” 他看了一眼华之琅:“果真如你所查,这些年木小姐和苏小姐只是在某些场合打过照面,苏小姐偶尔还替木小姐开脱过那么一两次,那么在苏小姐遇难时,木小姐即使处于感念之心援手,依她的冷静理智,却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乱了方寸流露情绪!” 华之琅已经不想再发表什么看法了,只是无语问苍天!为什么啊,明明当时是他们两个人在楼上,为了听楼下那场好戏,他华之琅还将一盘棋下得惨不忍睹。为什么最终看到最精彩好戏的不是他呢? 还有,这些年明明是他华之琅在京城,眼前这个人远在边境,也是他华公子最先发现木阅微的有趣之处的,还是他这些天紧跟这个大小姐将她查了个底朝天,他和她照过面聊过天抢过一只雪兽,怎么说都该是他最熟悉这个木小姐,可是为何给人的感觉是眼前这个只在人群中远远看了木小姐一眼的某王爷更能深刻地了解她? 可是墨怀臻素来善于明察秋毫之末,从细微处识破天机,这个本事他见过无数次。不会有任何怀疑。 半晌,华之琅才回话道:“如果苏小姐和木小姐真的交情匪浅,她为什么要瞒着家人呢。以苏小姐的心性,她绝对不会对长辈说谎欺瞒,特别是对她的爷爷苏阁老,还有苏二先生!她为什么要说谎?” “这就是疑点,也是你要去找的答案。说不定……真会给我们惊喜!” 华之琅精神一振,继而又颓废下来:“怎么查啊,那个木小姐那里压根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想,休想从她那里得出什么。苏小姐那里,我的王爷啊,就算是我愿意去色诱,也实在无法相信她在对苏阁老都撒了谎的死结上,愿意对我留个念想!” 怎么查啊! 墨怀臻不理他,也不看他!华之琅顿时觉得郁卒,本来还想连同怎么去窥探一个大家闺秀的交际圈这种事一起向这位王爷请教了,然而人家不上当。不过华之琅怀疑如果要某殿下亲自去办这事,有没有丝毫成功的可能?估计他会比自己还失败吧! 被精神胜利法解救的华之琅顿时有了神气:“那么,王爷还有没有其它什么被我疏漏的?” 墨怀臻却在认真沉吟:“也还有一个,不过是关于寰微公子!” 华之琅这次真要跳脚了,月寰微这个混小子在他眼皮子地下瞒天过海这么久,难不成还能被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看出点什么马脚! 墨怀臻淡淡道:“我记得你手里有一块寰微公子赠与的白玉木兰徽!” 华之琅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精巧的物件,递给墨怀臻。后者接在手里仔细一瞧,果然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寥寥数笔,雕刻出木兰绽放之态,看上去精致清雅,却又风骨卓然。 墨怀臻一时竟然有点失神:“这寰微公子果然非比寻常!” 华之琅更好奇这位神思诡谲的王爷因为这块白玉木兰徽想到了什么,皱眉问道:“这个木兰徽有问题吗?” 墨怀臻看了他一眼,道:“据传寰微公子有两块紫玉木兰徽,四块白玉木兰徽,此言当真?” 华之琅肯定:“当真,这话我听他亲口说过。现在呢,紫玉木兰徽自然他本人拿了一块,另一块在木阅微手里。” 他突然顿住了,心里很快明白墨怀臻要问什么问题? 果见墨怀臻盯着他:“那么,白玉木兰徽在什么人手里,你可清楚?” 华之琅有些冷汗涔涔,他没有认真追究过,但很显然,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如果月寰微真的在谋划些什么的话,这四块白玉木兰徽很可能就是他的根基。因为华之琅已经知道的那几块的下落,无一不在对其非常重要的人的手里。自己该死,这么显而易见线索,几乎就是好端端放在阳光下,他竟然没有细究过。 好一会他才艰难道:“一块在我手里王爷知道,另一块在寰微书院副院首晏琮老先生手里,还有一块虽然我不确定,但极有可能在华箫馆花涧筠姑娘的手里,她是寰微公子的红颜知己,这个我可以去细查。另外一块,我原以为在赋花楼,但秦柏说他没有,说他和月寰微并非外人认为的这种关系,我就真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墨怀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虽然这个线索非常明显,但就是因此才更容易让人掉以轻心。加上月寰微几乎是开玩笑似的将一块送给华之琅本人当小玩意,如此天真烂漫不假思索,华之琅不把它当回事太正常了。不得不说,无论有意无意,这个月寰微对人心都非常了解。 墨怀臻沉吟道:“将这个木兰玉徽赠与你时,他有没有说什么?” 这次华之琅反应很快:“说了啊,当时他说,本来这块玉徽应该给一个小姐,可是那个小姐他更喜欢,所以他要重色轻友,将更好的赠与那位小姐,她再拿了白玉木兰就是浪费。所以这个就便宜他华之琅了。” 华之琅回忆起月寰微说这番话时一本正经的嘴脸,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更有些咬牙切齿:“他那番作态,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现在我明白了,这家伙非常善于以开玩笑的方式说真话。他说的那个小姐自然就是护国公府表小姐了,他给了人家紫玉木兰徽,再给一块白玉的自然就太浪费了。” 墨怀臻看这位向来风采清华的公子气急败坏,不禁也有些莞尔失笑,虽然华之琅一向在自己跟前没皮没脸,也努力塑造行止放浪的花花公子形象,怎奈华家门规严禁,他再怎么努力也只得皮毛。这位公子骨子里还是正经的。能让他如此跳脚也算难得! 华之琅愤慨完毕,发现瑾王殿下在沉思,又问道:“有问题?” 墨怀臻道:“我有些意外的是,寰微公子最重要的部署,也就是京城中他最有名的产业赋花楼,赋花楼的老板秦柏竟然没有白玉木兰!” 华之琅道:“这个当初我也纳闷问过他,他说秦柏德高望重,阅世颇深,自己本身就有很好的人望,并且也很有手段,不用一块玉徽才撑场面。而且谁都知道他秦柏是他的得力伙伴,白玉木兰给他压根浪费!” 墨怀臻再次摇头:“寰微公子行事不会毫无章法,他如果这般安排,肯定有他的深意。” 华之琅不解:“这能有什么深意?” 墨怀臻当下也不能完全确定,因为他劲儿月寰微连照面也没有打过,但他可以确定一些猜测。低声自语道:“很有可能赋花楼只是一个幌子。” “啊!” 墨怀臻却不在思考这个,不确定的事情他不轻易结论,在华之琅惊叫后平静问道:“据说当初寰微公子拜访扶苏山庄,和你有过一次精彩较量?” 第5章 瑾王的灵光 华之琅愣住,未曾想墨怀臻竟然如同那些喜欢街谈巷议之流,突然对八卦感兴趣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瑾王连如此的细枝末节都不放过,那寰微公子还真有些棘手。 回忆了一下当时月寰微亲临扶苏山庄的情形,华之琅慢慢道:“他一上山就和我谈论数日,皆言华家的商铺管理和革新事宜,所言所见精辟透彻令人醍醐灌顶,我自然对他刮目相看,加上这人真是个难得的妙人儿,行事作风令我大为叹赏,于是就以瑶京酷暑为由,还以扶苏山庄的归鸿壑风景险秀壮丽为诱,邀请他盘桓一个月!” 提起这个他突然跌足叫悔:“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后悔啊,就是因为我舍不得这么个奇人,想要他在扶苏山庄多晃悠一段时日,结果自讨苦吃,这个家伙竟然在盘桓之时碰见了莫洛,还给我顺手牵羊牵走了!” 墨怀臻的目光变得锐利,转头看着华之琅:“莫洛?” “对啊,就是现在在那位木小姐身边做影卫的莫洛啊。”华之琅诧异,“瑾王殿下,你不会不知道,莫洛原本是我扶苏山庄最快的女子剑吧?被那位寰微公子做了人情送给木小姐当护卫。就是因为在方才你说的那次我和月寰微的那次较量中,我输了。可是我到现在没想明白,莫洛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心甘情愿跟着月寰微下山,这家伙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 墨怀臻不语,锐利的眸光深了几许,他自然知道莫洛原本是扶苏山庄的一把快剑,这也是他最疑惑的结点之一,也正是他当下要和华之琅交谈的事情。 他皱眉道:“你们因此较量?” 华之琅失悔不迭,虽然这懊悔很大程度是在作态,但郁闷还挺真实的:“月寰微这人闲不下来,除了看书弄箫,就是在我山庄乱窜,我吩咐了部下无论他去那里都不要拦着。结果这家伙自己乱窜到了归鸿壑,看到了在那里练剑的莫洛,一见她眼睛就亮了!跟饿狼碰见小羊羔似的!” 华之琅可没有机会瞧见月寰微初见莫洛的情景,然而他要故意将那小子说的流氓,不然何以表达他至今仍然愤慨抽搐的小心脏。 “他毫不掩饰对莫洛的喜欢欣赏,像个登徒子一样天天去归鸿壑看人家练剑,看了几天,立马就来跟我打探莫洛的所有事情,我自然不会隐瞒,毫无保留一一告诉他,结果这家伙蹬鼻子上脸,直接告诉我说想要将莫洛带下扶苏山庄!” 墨怀臻听到这里,原本深思的脸上顿现了然,仿佛这件事理所当然,如他所料恰恰发生了。 华之琅却没看到他的变化,依然略带愤慨滔滔不绝:“我乍听这话只觉荒唐,敢情这些天我和他说的话白说了,别说我舍不得莫洛,就算我忍痛割爱,那块冰她自己会同意吗?莫洛虽然是我扶苏山庄的人,但她从来不被我支配,只和我合作!而且我是受人所托照料好她,怎么可能轻易与人。这也太没原则了!” 墨怀臻不动声色道:“可是你后来还是松口了!” 提起这个华之琅倒有几分感佩:“你不知道那个月寰微,缠人的手段和他的才华一样,堪称一绝,简直奇葩,对我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我……屈服了。可是却提出两个条件!” “两个条件?” “对,一个就是,莫洛虽然是我扶苏山庄的人,但扶苏山庄不能随意支使她,月寰微要将莫洛带走,自己去说服她。扶苏山庄没人有本事或者有胆子可以赶走莫洛。哦,我和我那老爹可以,可是这么丢份儿的事我们都干不出来!这个条件,月寰微痛快地一口答应了!” 墨怀臻凝神细听,眸底的情绪因为最后这句话再浓郁了几分,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同意我就放心了,莫洛我太了解了,孰能让她乖乖跟着走我绝对愿意五体投地表示拜服。”华之琅想起自己当初的轻狂犹然郁卒,当时自己真实高兴太早了点啊,“有了这重保险,我大而煌之提出让月寰与我较量才艺,他赢了就可以过我这关!” 墨怀臻毫不掩饰他的犀利:“你这叫不自量力?” 华之琅有点赧然心虚:“你如果当时在扶苏山庄亲见寰微公子,也会有这样的念头。这个人的智识所学,堪称深不可测,而且与大宸国所传授的学习之道简直格格不入,说不好听点那就是不入流,但我更认为他是自成一家。因为此人才高八斗令人难以窥探,就好像群山万壑之中一座风光无限的孤绝险峰,只要是有些才学的人,一定会竭尽全力想要看看其风光!” 他不由自主指了指了澹烟居对面那些笔直孤绝的奇秀飞来峰:“当时月寰微给我的感觉,就如王爷钟爱的这些孤峦,我即使力有不逮,也会拼上一把探探底。” 他顿了一顿:“而且就当时的情况看,我也并非全无胜算!” 一边赞人家才学至高无人可及,一边又称自己不是毫无胜算,这话怎么也有些怪异,令人费解。 华之琅端起茶杯润润嗓子,道:“这就是月寰微奇怪的地方,他的才华虽然让人叹为观止,但细究起来却参差不齐。高者高山难仰,深者深不可测,比如他无书不窥无书不阅,在这方面我至今想不起谁可以是他的敌手,包括那些名满天下的学者。还有他的箫,宛如天上神乐。可是同时,他的才艺并不像其它才子那般,基本上齐头并进,而是参差不齐。比如他写的字,简直……简直就是街上那些下三滥的水平。还有他的画作,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还有对弈之道,更是扑朔迷离,让你难以捉摸。” 完了总结道:“和他相处的那些时日我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和他较量。结果也说明了问题,我们较量了多种才艺,他虽胜,却是险胜!” 墨怀臻墨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是自言自语道:“他也……擅读书!” 华之琅并未留意这位措辞素来严谨、交谈惜字如金的王爷话里莫名多了一个奇怪的字眼“也”,郑重点头:“极擅,我敢说无人能及。不仅仅是对书的观阅之多之深令人侧目,最重要的是他的态度。他对书,绝对不是一般读书人那样多少带着功利的态度,他是痴迷,给人的而感觉就是,那些书,宛如他这个人的一部分,渗进了他的世界,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分割!” 华之琅谈起月寰微算是胸有成竹,这个人他非常熟稔,而且这么久几乎也没碰上一个合适的对象可以和他聊起这个人,当下对瑾王殿下娓娓道来,多少有点正中下怀,所以他自己一边回忆一边细聊,多少也有点渐入佳境。 墨怀臻的眼神变得飘忽:“那是他最可靠的世界,一个聪敏却要担负沉重的人,他可以在书里,在古往今来无数人用文字凝聚的海洋里找到力量,找到相投的知己,甚至从一些蛛丝马迹里看见别人发现不到的秘密!云衍善于以字观人,而他善于从书中洞察现实世界中的人心修为,已经有了一定火候!” “对对对,就是这样!”华之琅急忙肯定,“他擅长读书,却从来不是一般读书人的纸上谈兵,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读的,蛀书虫最可能成为呆子,他却可以读成精!” 墨怀臻依然没有看他,华之琅却听对方问道:“他的棋道扑朔迷离?” 华之琅亦是疑惑:“对的,我现在都无法明白他是故意装得还是实力就是那样忽高忽低。我们下了七盘棋,他输了五盘赢了两盘,水平马马虎虎。奇怪的是输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愚蠢令我瞠目结舌,小孩子似乎都比他棋高一着。但赢的那两盘,确实高深莫测让我根本无从应对,后来我研究了好几天这两盘棋,才发现他压根没有章法,但就是让我没法抵挡。我压根无从判断他的心思!” 墨怀臻突然轻轻笑了,连深沉如海的眼底都闪出一抹微光,直让华之琅咋舌。 墨怀臻似是无意识道:“一个机警并且极有慧根的人的本能反应。不擅棋是因为他并未花心思去钻研此道,但对弈的基本规则他肯定知道。阅书与阅世给了他透察一切的底气,遇到压力就会本能运用这种底气,或者说,智慧。他在连败之后会本能反抗,并且是运用他最擅长的道具,就好像一个人面临危机终于拿出看家本领一样。换而言之,那两盘棋,你在玩棋,他在玩心。这是他最擅长的。” 华之琅半晌都没出声,好久才道:“我终于明白了,他无意识操纵了我,我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压根是正入其网!” 他回过头,认真看着墨怀臻:“你跟寰微公子素未谋面,却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王爷,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墨怀臻却霍然转头盯着华之琅,眼底却是一片茫然惊诧,仿佛没听懂他的话:“什么寰微……寰微公子?” 华之琅这下真吓着了,他终于发现这位王爷压根不对劲:“是啊,月寰微啊,我们这半会不是在谈论月寰微吗?你怎么了,王爷,王爷?!” 墨怀臻猛然站起身,眼神如同鹰隼一般,前所未有地明亮锐利,强光一般盯着远方的湖水,顷刻间又落在华之琅身上,宛如实质一般,盯得他阵阵发毛。 “王爷,怎么了?”华之琅多年来从未见过墨怀臻如此神情举止,失态至此。他顿时有些慌乱,也不由自主站起来,却见对方眉头深蹙,以手抚额,很显然是在思索让他极为头痛的问题。 “无妨!”墨怀臻半晌才恢复镇定,神情却是少见地颓然,“头痛了一下!” 嘴里这样说着,心底却是一片沉重的失落悔憾以及迷惑。 他无法告诉华之琅,就在方才那顷刻间的对话里,他们两个人地交谈压根就是牛头遇见马嘴。 在华之琅说月寰微也极擅书之时,墨怀臻自己的思维就开始跑偏,从他不自觉问“他也擅书”那一刻,他想的是木阅微在赋花楼时,凭着博览群书的聪慧,发现了苏阁老藏在书中的天机,嗅到了苏砚眉案件中的惊天秘密。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他耳边虽然响着华之琅的话,心里想的却都是这位木小姐,木大学士的女儿。 之后他所有和华之琅的交谈对话,他这方面,其实都是在谈论木阅微。包括他对答华之琅的那几句极为重要的话,包括谈论对弈之道。华之琅说的一直是月寰微,而墨怀臻,因为思维不自觉旁逸斜出,他实际上不自觉道出的,是自己对木阅微心性的揣摩。 而不是华之琅正在说的月寰微。 两个人根本就是自说自话各说各的! 然而他们两个人的对话竟然浑然天成,毫无裂缝。仿佛并没有发生牛头不对马嘴这回事!甚至到现在,华之琅都不知道他们的交谈早已错位!而墨怀臻,在被华之琅用寰微公子惊破自己思绪的那一刻,猛然发现他们两个其实根本就是东拉西扯,压根没在同一个点上。 可他们却神鬼莫测地让对话毫无任何裂痕。 在墨怀臻震惊地发现这件怪事的那一刻,从他心底最本能最深潜的地方,猛然闪过一道亮光,一道极为明亮宛如闪电的亮光。 那道亮光照亮了这些天所有他心底关于木阅微的疑惑,也照亮了所有他关于寰微公子的疑惑。 一道极为猛烈明亮的光,但也是一道极为飘忽倏尔沉入黑暗的光。 墨怀臻知道,那是他最为敏锐的直觉闪过的灵光。 那道灵光里有最为珍贵最为重要的信息和怀疑。关于木阅微,关于寰微公子。 可是在那个瞬间,他没有抓住那道光。或者说,那道光太快太飘忽,根本不足以人反应过来。 即使在那个瞬间他猛然站起来,绞尽脑汁捕捉那道光闪过时照亮的景物,即使他竭尽全力,仍然一无所获。 结果就是,因为这道光曾经映照,他知道木阅微和月寰微之间,有一个极大并且极为可怕的秘密,这个秘密在方才华之琅惊破他的瞬间,差点被他的敏锐的直觉撞破,最终却敛起羽翼将自己保护周密,再也窥见不到半点。 那个秘密,一定很可怕,一定如雷霆般可以震撼一切。 因为就在那道光飘过他头脑而瞬间,他整个人都被惊得微痛,并且隐隐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麻,心也一阵悸颤。 那一定是个惊天秘密!他错过了! 第6章 神秘力量 错过重要直觉的墨怀臻怎么都有些懊憾,尽管他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内心的难免有一缕不甘,以至于素来冷静超常的他尽力和华之琅找话说,说这位寰微公子,想再次因为某种偶合境遇,碰触自己心底敏锐的直觉。尽管他知道希望渺茫! 墨怀臻似是自语,缓缓道:“寰微公子擅箫?” 华之琅眼见这位王爷莫名其妙陷进自己的茫然又迅速回神,有几分好奇,但料到对方不会透露什么,就顺着他的问题悠悠道:“是的,我敢肯定我听到的所有箫声里,没有如他那般神奇的。甚至我听到过的所有曲子里,琴、萧、笛、箜篌、琵琶,哪怕出自大家之手,技巧出神入化,也都没有如他那般的。” 他仿佛又到某个风清月白之夜,他在侧耳倾听那一片汹涌激荡又迷离温暖的箫声,情不自禁道:“他的箫声好像磅礴浩渺的大海,闻者若乘桴浮于海,似俯瞰万物又似如履薄冰,心思不定的人会在那一片光怪陆离的瑰美里迷了方向,会在一片烟波瀚渺里变得茫然。可是,如果你真正踩到他的点,就会感受到一片混沌中的光芒和力量,那光芒和力量有魔一般的吸引力,召唤你前往,并且带着你在美轮美奂的大海自由沉浮,最终抵达一个美妙的幻境。” 他隔着时间,再次跌进某片箫声回旋的月光里,半晌才醒悟过来:“哦,最终他还撂了一句话给我:音乐可不止是用来排遣或者取乐的。这话现在我都没明白,弄箫抚琴唱曲儿,不是用来取悦的就是用来排遣愁闷的,月寰微竟然说了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殿下,你的琴亦是天下一绝,通晓音律非常人可及,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寰微公子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吗?” 华之琅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说的有点神乎其神,也不知道墨怀臻会不会当他是个疯子,但当他看到墨怀臻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脸上略带惘然的表情时,就知道自己瞎操心,眼前这个人,擅琴至化境,音律一艺在大宸国素无敌手,甚至已经曲高和寡。他怎么可能不懂他说什么! 但墨怀臻对一个可能的知音似乎并没有兴趣,他的神情表示他沉浸在某种艰苦的思索里,随后眉头解锁,却是失落的轻松。他不是想通了某个难题,而是放弃去想! 墨怀臻:“他如此厉害,然后你在较量中落了下风,莫洛就被他顺手牵羊了?” “唔。”有上百个借口为自己撑面子的华之琅还是免不了赧然,“书与乐律我压根没法和他较量,棋与画找回了场子。但我们还比试了其它,月寰微太狡猾机智,我不是对手!” 然后他气道:“这也罢了,输我早有心理准备。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莫洛,莫洛她竟然会被那个家伙说动,同意离开扶苏山庄!还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打死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以为月寰微怎么都没本事搞定那块冰山。结果,莫洛啊,她……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对我!” 墨怀臻似转话题道:“寰微公子这几年在瑶京积累的身家,包括寰微书院,赋花楼,华箫馆,还有其它一些大大小小的商铺!身家算是不小了!” “不”,华之琅否定,“他的身家算可观,但在这京城权贵遍地、富贾峥嵘的繁华之地,还算不上突出。不过……也够显眼的,寰微书院真的是太独特了。只要在瑶京,基本无人不知道它。” 墨怀臻道:“当一个人有这般身家,他肯定需要一些手段去保护它。这手段包括疏通京城各种人脉关系,还包括很多其它必要的手段。前一种,有你华之琅这样交游广阔的朋友,加上他自己的才华,他没有过不去的人情坎!” “对,月寰微瑶京的事务,我确实插手了不少,主要是人脉的疏通。”华之琅坦然承认,“寰微公子是才士,性子难免一些狷介,虽然他这个人还算通透聪明,也自以为世故,但他似乎并未想依靠裙带关系经营他的身家。” 华之琅曾经也非常奇怪,每一个想在京城立足的人,都恨不得攀上七大姑八大姨,只要他们是权贵。这是在京城立足的根基。可是月寰微反其道而行,除了认真做事,交游来往也就那几个熟识的人。给华之琅的感觉就是,这位才名甚高的公子,并没有在京城扎根的长远计较。 当然这想法很荒谬,不做深远之计干嘛劳神做那么多事情。 寰微公子也有一番道理,并且这道理和华之琅这荒唐的感觉居然重合了:他说,人情往来这事他不擅长,一介白衣也没什么优势,折腾人情事宜只会事倍功半,没意思。他只是在京中玩一通留下大名。等京城呆腻了,就远走江湖逍遥快活去,再也不回来了。这摊子应酬让别人头疼去。这样,费尽心思搭建人脉关系压根是浪费! 华之琅当然以为这位公子一本正经说的这番话是扯淡! 再也不回来了?月寰微舍得这虽然浮夸却有趣的瑶京吗,他舍得他华之琅吗! 可是当他将这番话不屑说出来,坐在不远处的瑾王殿下却蓦地抬起了头!眼底锐气丛生。 “那么木小姐是不是很有优势?”墨怀臻突然问道。 “什么优势?”华之琅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瑾王说的话,是针对寰微公子自称“一介白衣在京城搭人脉没什么优势”这样的话,不禁有点觉得眼前人有些过分认真,月寰微的玩笑也用得着细究。 墨怀臻盯着漫不经心的华之琅,淡淡道:“他确实如言将一切交到另外一个人手里,也确实如言逍遥江湖去了,并且,接手他木小姐是护国公府表小姐,这个身份是不是很适合为月寰微建立的根基铺开搭建人情网,续写传奇?” 华之琅不笑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不是给别人做嫁衣吗?” 然后他想起更重要的事情:“如果如你所猜,月寰微这番话是认真的,那月寰微真的不回来了?那……那木小姐一个人撑得起寰微书院和月寰微其它的产业吗?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合常理!他不能不回来!” 他情绪激动。墨怀臻也知道他激动的原因,却不说破。 华之琅却怎么也无法接受月寰微不再回瑶京这个推测,感情似乎比道理更难接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家伙不说一声就闪了,然后永远不回来了。再说,他为何永远不回来了。没道理啊,事情做了一半闪人,永远玩消失?听着都荒唐!他随时可以回来啊!” 墨怀臻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用认真!” 待华之琅翻翻白眼,瑾王却蹙眉自己暗思:寰微公子为何要说自己撂手这些后就不再回瑶京,如果真的,他为何不再回来? 华之琅不再想这个令他不快的事情,问道:“王爷刚才说我插手在人情往来疏通上相助月寰微,是不是觉得,我多事了?” 墨怀臻无语看了他一眼,确定这位童鞋眼下确实有点伤心,决定不和他计较:“我并非此意。” 华之琅还是没有好声气:“那什么意思?” 墨怀臻漫不经心道:“真正的谋事者,除了要搭好人情凉棚荫护它,还有什么手段?” 华之琅本来就不想在这位殿下跟前费脑子,眼下更是备受打击心神不定,懒懒道:“还有什么?没了!瑶京现在的风气,人情凉棚搭好,就可以高枕无忧矣!” 墨怀臻反诘:“你眼里,月寰微的丘壑,与瑶京那些虚晃花枪之辈等同?” 华之琅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却见墨怀臻似是对他,又似是自语道:“富国强兵,国富就务必兵强!” 他看了华之琅一眼:“华家的最关键的一把利器,华老大人给了你吧。华家盛名显着,无论朝中江湖,都有不少势力为你效力。人情场上算是春风得意!可是为何,华家还要浪费无数金钱和经历,打造‘惊寒’?” 华之琅猛然转头,因为瑾王这句话最后那两个字! 惊寒是华家秘密隐藏力量,一支极为神秘的武力存在。就好像一个国家有军队,一个庞大的体系必然有它的守卫力量。扶苏山庄作为江湖名庄,自然有这种隐秘力量的存在! 就是墨怀臻所说的“惊寒”! 它当然并不如军队那般庞大,也绝对不公开,眼明心镜的外人也只是猜度,谁也不知道传说中的力量到底存在不存在。所以它显得尤其神秘莫测!仿佛月夜里大鸟飞过投下的黑色影子! 当事人华之琅知道,它存在!扶苏山庄就有这样神秘的武力存在,其强悍力量,绝对超出外人想象。平日里它可能会执行一些特殊任务。但这支影卫存在的原因,是在华家万一遭遇不测时,可以保住它的根基,以图后事! 华家的“惊寒”就在华之琅手里。 被寰微公子挖走的莫洛,差点成为惊寒最拔尖的一员,但之前发生了一些事,她只和华之琅合作,为他做一些事情! 华之琅沉默许久,才听墨怀臻道:“月寰微真欲谋划什么,特别是谋划与十年前木大学士有关的事情,以他的谋略,肯定不会忽略筹备这样一支隐藏的力量。十年前,木大学士和皇兄就是在这上面吃了亏,一招之失,全盘坍塌。月寰微肯定会在这个上面用力,甚至会用力过猛!” 他口里的皇兄,自然是先帝,也就是宸文帝墨怀禹! 他突然领墨怀臻的意思:“我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月寰微最后一块白玉木兰徽,在他那支隐藏力量的首领手里?对,一定这样!” 墨怀臻摇头,看他的目光凛冽透彻:“我的意思是,这支神秘力量的首领,和你是故人!” 第7章 莫洛与将离 华之琅直接跳起来:“和我是故人?殿下,我知道在你面前我素来显得有点蠢,但你也不用开这么大一个玩笑吓唬我!” 墨怀臻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看着他。那目光若高山之巅明澈深邃的深潭水,携着一抹冰雪的凛冽。 华之琅摊摊手:“好吧,就算你对了,你总得给我个道理吧。” 墨怀臻低首:“你不是一直心存疑惑,不知道当初为何月寰微只用一盏茶的功夫,就说服了莫洛跟他走?” 华之琅重新坐下,郁郁道:“是啊,后来我还特意盘问过这俩坑瀣一气的坏蛋,是不是他们之前就认识,故意设了个圈套让我钻的?不然没有理由啊!当然我只是泄泄愤随便说说,这俩人之前绝对不认识,我完全可以打包票。月寰微我也许摸不准,但莫洛的底子我有数。” 墨怀臻云水不惊:“他们是不认识,这不代表月寰微不知道莫洛!” “这事不奇怪,退出惊寒后莫洛就不用隐姓埋名了。她在我扶苏山庄,这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如果月寰微有意无意得到风声,那也不奇怪!”华之琅想了一会这个问题,墨怀臻的神色认真到他不敢轻忽,末了却一脸不解看着墨怀臻,“殿下,你不会想告诉我,月寰微得知莫洛在我扶苏山庄,想着给自己那个小丫头搞来当护卫很合适,就特意上了扶苏山庄一趟吧?” 华之琅皱眉继续道:“对,有这个可能,我之前也想过,他去我扶苏山庄不止是为了和我合作,也有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想要莫洛。但就算他有此心,又如何?莫洛见都没见过他,以她那样冷傲冰绝的性子,压根不会搭理这个人!” 可事实是莫洛跟着这个她压根不该搭理的人走了。 墨怀臻看了他一眼,眼眸转向远处一带烟水,语气淡淡宛如可以散入水云间:“那就看月寰微的底气是什么了!” 华之琅耸耸肩:这是他最疑惑的症结。难不成这个对这件事只捕风捉影知道了一点的人还能猜透不成! 墨怀臻却再次转移话题:“你接手惊寒已有数年,如何!” 华之琅实在摸不清这位殿下的诡谲心思,他们不是正在谈论寰微公子和他的白玉木兰徽吗,瑾王说了几可惊破胆的一句话,他半天琢磨着还没琢磨透呢,怎么又撂下不管,倒关心起他的“惊寒”来了! 但他还是如实道:“还好,花了一番心思,总算迈入正轨!” 华之琅从父亲华老庄主手里接手惊寒已有五年,五年前的华之琅年少轻狂,自然比现在还不稳重。华老庄主之所以下决心将惊寒给他,一方面确实想让这个其实天赋极好的儿子历练历练,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恰逢其时。 因为那一年,惊寒内里出了极大的岔子。华老庄主原本在朝为官,也是当年瑾王与木赟阵营里一个得力之人,十年前那场宫变他备受打击,却不得不隐忍朝中,小心翼翼躲过下一个皇帝也就是今上的特别照顾,风波稍定又为退身之计心力交瘁,好不容易安全归隐,结果回到扶苏山庄没多久,惊寒内部就出事了。 这让他如何不郁闷! 郁卒至极,索性关门谢事,将那个烂摊子全部推给华之琅让他处理!可以说,华之琅当时接过的,是一个桅樯将倾、兵荒马乱的惊寒。 而这样一支神秘、不见天光的力量,当它处于分崩离析的顷刻,定然是刀光剑影险情迭出,兜不住整个华家都会被置于险地! 华之琅忆及往事,亦极为后怕,他是沿着架在两个悬崖之间一座雪亮锋利的剑林走过来的,走过来时已是血色淋漓,身上手上,沾着的,是曾经同袍的血、背叛者的血、还有他自己的血! 华之琅难得地认真沉郁:“可惜了将离,最可惜的是将离。惊寒那一场浩劫丧失的元气,几年内就可恢复,甚至比以前更锋利!但少了将离,少了他,惊寒于我,似乎真的成了一个秘密工具而已。” 将离就是彼时惊寒的首领,比华之琅大几岁,那个沉稳冷锐、经年不苟言笑的男子,是华之琅极为敬重视若兄长的人,他推心置腹的好友,信任如信己的得力助手。甚至于华之琅怀疑,可能如果不是这层关系,当时华老庄主未必那么痛快将惊寒交给华之琅! 可是在那一场浩劫几近终局,他们在大雨滂沱中搀扶彼此欲要看见曙光时,这个挺拔沉稳如山的人倒在了他的身旁! 为了将他推向更安全的地方,他甚至尸骨无存。 华之琅记得清晰如刻,当时一道闪电照亮了令他绝望的瞬间,让他记住了将离被湍急汹涌的暗流卷去的面庞,那张脸极为苍白,苍白得撑不住那个冷锐剑客一如既往的表情,他的神色稀薄,稀薄得没有任何生机。华之琅几乎可以肯定,那是死亡的颜色! 他没抓住他,只记得他竭尽全力喊出的那句微弱的话:“别让她进惊寒!” 因为这句话,华之琅顶住了父亲的重重唠叨,在浩劫之后惊寒几乎无人可用的困境下,也没让莫洛加入! 惊寒固然厉害,固然是一种令勇者心驰神往的存在。但其中每一个人,他们过得,不止是刀刃上舔血的生活,不见天光的冰冷日子,更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各种艰辛苦楚! 将离最后的心愿,他得完成。 想起这些事,嬉皮笑脸习以为常的华之琅也难得沉重,携带者四围的空气也有些不顺畅,两个人一时沉寂下来! 墨怀臻倒没受什么影响,看上去心情倒还不错,并且安慰华之琅:“如果你只是为将离抱憾,倒可不必。我可以肯定,他没死!” 他确实处于好心,想安抚一下华之琅,结果这句话太过石破天惊,华之琅没被安抚住,反而跳了起来,这一次是真的耸然变色:“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之后他几乎动用山庄一切力量,一寸一寸搜索了那条河,甚至后来一年,都抱着仅存的希望寻找他,却屡屡传来坏消息。现在有人告诉他,将离没死? “除了将离,还能有什么原因,让与月寰微素不相识的莫洛在一盏茶时间内就被说服,心甘情愿离开扶苏山庄!”墨怀臻淡淡看着华之琅因为震惊和痛苦微微有点扭曲的脸,正色道,“我倒是想不明白你,是因为特别肯定将离已死,所以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吗?” “将离没有死。”墨怀臻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华之琅说,“他就是寰微公子暗地里那支力量的首领,最后一块白玉木兰徽,就是在他手里!” 华之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宛如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块沉重的磐石压制,气息滞塞难以转换。他不欲相信墨怀臻说的话,但显然,他所有的推理都恰恰解答了他关于寰微公子的一切疑惑。他欲相信,但只要想到这些都是真的,心底便是各种难以排遣的情绪丛生,甚至包括,愤怒! “王爷肯定吗?就仅仅凭莫洛在木小姐身边?”华之琅好半天才抬起头,脸上退去几分血色,略微苍白。 墨怀臻摇头:“仅凭莫洛已经足以说明问题。她在乎的东西,少之又少,寻常事物根本不足以她动心。” 他看了华之琅一眼:“更何况你手里还握有一块白玉木兰徽!” 华之琅不解:“白玉木兰徽?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墨怀臻确认现在这个激动的人已经被情绪攫住完全放弃了思考,也不惹他,徐徐道:“如寰微公子所言,这块木兰徽本来应该在木小姐手里,就算后来月寰微另得紫云雕琢紫玉木兰徽,这块白玉按理也该在赋花楼掌柜秦柏手里。晏琮老先生暂领的寰微书院,赋花楼,华箫馆,还有木小姐的敏慧机断甚至身份,这些才是月寰微最重要的根基。可是他却给了你!” 墨怀臻叹口气:“这大概是将离的建议甚至心愿,某种程度上,他并不想和扶苏山庄完全断绝联系,你手执一块白玉木兰徽,好歹也算寰微公子的人。”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唐,但将离和寰微公子,哪个人的性格里没有一点荒唐的成分。 “呵呵呵”华之琅冷笑,“我是寰微公子的人?呵呵,我堂堂华家,竟然纳入一个小小的月寰微的名下,他要的起吗?” 之前哪怕得知自己被月寰微种种隐瞒,华之琅也未见怒色,但自从知道将离竟然改为此人效力,他便难掩忿忿,觉得月寰微真是欺人太甚。 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听到瑾王殿下最后这番话,他心里好受了些。胸中一时横亘着温软与愤怒,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半晌他才猛悟:“王爷,你是因为将离,而不全是因为木小姐,才对寰微公子在谋划些什么并不忧虑的?” 怪不得方才他处处说月寰微好话,这位素来谨慎的王爷竟然没有微词,他以为他被木小姐所迷,原来关窍却在这里。是啊,将离效力的人,他要做的事情,肯定不会和扶苏山庄相悖。这绝对信任,华之琅是有的! “是的,除了将离,没有人可以让莫洛在短短一盏茶时间内,跟随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离开扶苏山庄!”华之琅亦是感慨。至此他总算是将月寰微了解了个完整轮廓。竟然是从眼前这个和月寰微素未谋面的瑾王这里。这殿下的心思还真是深沉莫测。 因为两人说话太久太多,此刻已是日光倾斜,颜色深沉下去接近橘色的斜晖,在澹烟湖投下明亮妩媚的光影。 在扶苏山庄最美最高的归鸿壑,层峦叠嶂之间也有如此美丽的一个湖潭,在日落或者日出时分,光影错合,湖光山色恍若无人仙境。就在那里,曾有一个女子日日早晚练剑,微熹初露时她的剑光绝杀第一抹晨曦,日落黄昏时她的剑光渡越最后一道晚霞,归鸿壑是她最钟情的地方,也是那几年让她慢慢坚强的地方。 好多年前她被一个长她十岁的冰冷男子带到扶苏山庄,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那个话不怎么多的男子很熟练地替她疗伤,给她熬药,待她痊愈后却又开始折磨她,将她带到那个风光绝美同时风如刀割的鬼地方,日日练剑一日不可倦怠,反抗,逃跑,哭闹,装病,耍手段,莫洛和她的师父将离耍着心眼长大了。 但将离离开后,华之琅才知道,她其实是一个如将离一般冷锐理智的女子,除了在师父跟前,她从来没有任何属于女子的顾盼娇柔。 华之琅早该想到,除了将离,谁能让莫洛离开扶苏山庄呢!这是月寰微当时将她带离的惟一底气。 第8章 云衍的猜测 就在华之琅在瑾王殿下墨怀臻指点下拨清重重迷雾、看清他压根不敢去想象的真相轮廓时,护国公府世子云衍也没闲着,他被自己的父亲护国公大人郑重其事请去喝茶交谈,到了却又相对无言,搞出了有史以来最尴尬的父子相对场景。 护国公大人云岙屡屡受惊,终于后知后觉领悟到木阅微不是个善茬。不是善茬的意思是,她既然能在过去一个多月里,出其不意,做出一系列令他瞠目结舌的诡异动作,惩罚刁奴,收拾云浩,对峙姨娘,讨回财产,哦,出个门就顺便招惹了名满京都的名门闺秀安语嫣,还结交了面上低调实力雄厚兼具的定远侯府苏家。 她做出这么大动作,肯定有一个终极目的。 就好像在战场上,一直按兵不动与己方冷冷对峙的敌军,有一天突然热火朝天忙乎起来,又是派细作又是搞突袭又是劫粮草,大动作不起,小动作不断,此刻稍微有点脑子的将军都会暗生警惕,知道对方肯定居心叵测,有一个终极阴谋在酝酿——这些小动作,绝对不是逗你玩的,它是兵戈相见前夕战场上吹起的号角! 云岙并不是个糟糕的将军,尽管他可能是个糟糕的舅舅。所以虽然后知后觉,他终于还是嗅出一些不对劲。 木阅微的号角已经吹起,可是她要做什么? 云岙想到这一点,就隐隐有不详预感,这种预感,在今早莫姨娘来找他哭诉后,终于如潮水般猛涨,他再也不能等闲待之。 可是等他将一向最为倚重的长子叫来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问起。 何况云衍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云衍在京都被誉为明竹公子,以智识傲人和气质傲岸名动瑶京。但在家里,他绝对是一个温善的的长子,淳和的兄长,好像人间四月天的温和风光,明锐间暖意宜人。云岙一向对这个长子倚重,又深知他见识卓绝,所以当意识到木阅微不对劲时,他猛然醒悟云衍早该意识到了,没怎么想就让人请来云衍,长子到了,他却发现涉及木阅微的问题,自己语塞到一个字也问不出。 偏偏一向心思敏捷的云衍这一次脑回路像糟了伏击,丝毫没接上父亲的急待的救援信号。两个人只好干坐着,一个焦虑中带着几分尴尬,另一个面上波澜不兴,眼底深黑明锐。 云衍自然领悟父亲突然的恍然和疑虑,却破天荒地没有像以往那样为他解惑,只温言宽慰了一些话,并暗示这些自己都心里有数,看云岙貌似听进去时,他从厅堂退了出来。 一退出来,昳丽的脸庞便退去霁色,笼上一层寒烟。 连父亲都忧心忡忡,可见他这个表妹要掀起多么可怕的暗潮。云岙虽然和这京城总有点格格不入,宛淮北之橘居于淮南,常常觉着别扭不适。但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他的嗅觉却是敏锐的,特别是在他愿意敏锐的时候。 几天前,木阅微以一己之身力摧莫姨娘精心编织的阴谋链,看去只是一场家宅波折,可云衍清楚,能毫发无伤地从那张网下躲过,甚至还能连消带打挫敌,除了聪慧与心机,更重要的是援力,因为莫姨娘布置的战场本身就不小。 木阅微却突出重围。 他马不停蹄地彻查了这件事的始末枝节,才发现木阅微和寰微公子的关系,并不像他最初以为的那样,只是交心的知己,意趣相投的朋友。他们的关系有更深刻的东西联结着,至少寰微公子这样闲云野鹤的皎皎公子,愿意为了木阅微动用赋花楼的力量插手护国公府的家宅私务,这非比寻常,某种程度上他在保护木阅微。 他还没琢磨透这一层疑惑,底下的人又送来新的讯息:关于原属于木家却在莫姨娘甚至莫家掌权下的那些商铺。木阅微虽然从莫姨娘哪里拿回了商铺地契之类的东西,但要真正接手,云衍预料至少要一两个月。商铺不同其它,其间人等关系盘根错节,关键处肯定都是莫氏的心腹,木阅微要逐一将其敲掉换人,就算她再聪明也需要时间吧。 然而她电闪雷鸣般三两日就给解决了,云衍惊愕之余,也像墨怀臻那样立马想到了寰微书院,这个擅长商铺内部操纵之术的寰微公子,肯定在很久以前就帮着木阅微,将一步步暗棋埋到这些商铺,就等有朝一日反戈一击。这些年这些商铺能运作如常盈利不断,其实是这些人按照月寰微指示的作为吧。亏得莫姨娘还以为是她哥哥的作为。他们其实都只掌握了个空壳。 云衍顾不上细想这些暗地争夺的细节。木阅微和寰微公子更深层的牵扯这件事更深层震撼了他。是什么交情让素来淡泊明哲的寰微公子愿意出手,令赋花楼和寰微书院为他这个表妹护航? 对于月寰微这个人,云衍素未谋面,他的书法令云衍迷惑,但传说又令他有那么一些欣赏。 和天分颇高的瑾王殿下墨怀臻类似,云衍对这位风生水起的公子,欣赏之外不无怀疑,一个心性淡泊的人,跑到京城来做闲云野鹤,怎么看着都有那么几分异样。他心里有一些隐隐的猜测,却迟迟无法戳破那层窗纸看个鲜明。 却在此刻,得知一个算得上石破天惊的秘密消息:寰微公子的紫玉木兰徽,压根就在木阅微的手里。消息的来源是华家,确切说是华之琅本人。 云衍已经无心去细察华之琅为何告诉他这个,但既然用如此秘密的方式,至少说明了三件事:一是这消息千真万确,不容怀疑;二是华之琅显然护着木阅微,不容这个讯息走漏;三是这绝对算一个干系不小的惊天秘密。 心思缜密的云衍,既然对月寰微稍有疑虑,自然会留心他的一切,这京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色都可能掀起一场风浪波及权贵,何况月寰微虽然白衣之身,却非等闲之人。 也就理所当然听过那些传言,比如四块白玉木兰徽与两块紫玉木兰徽的故事。不想平日里只是可真可假的小道谣传,此刻却是令人生畏的证据。云衍当然知道月寰微那句似乎暧昧的戏言:见紫玉木兰徽者如见我本人。 它让不少人觉得这是一段风月佳话,认为紫玉木兰徽肯定会在未来的寰微夫人手里,甚至有人因此揣测它在华箫馆当红歌姬花涧筠的手里,因为就好像华之琅是月寰微最稳固的兄弟一般,花涧筠是寰微公子最知己的红颜。 紫玉木兰徽更倾向于是一段神秘恋情的征象,甚至云衍之前对它都没有怎么多想。 可是它在木阅微手里,那意味就大相径庭。云衍怀疑,他那位心思奇诡的表妹知道风花雪月这回事吗,花前月下应当都是她暗部机关的渊薮吧。 数日来认知一次接一次被颠覆,云衍再也不敢用寻常目光去掂量木阅微,一个离奇的答案似乎才够得上这个表妹可能的丘壑,所以这一次云衍距离真相近了点:紫玉木兰徽在木阅微手里,但她绝不简单是月寰微的恋人。寰微公子的戏语其实是真言,见紫玉木兰徽者如见我本人,木阅微应该用这种方式全权接受了月寰微在瑶京的一切。这一次,赋花楼和寰微书院的举措,并不是为木阅微护航,相反,是她以紫玉木兰徽为令牌,要求他们如此行事。当然赋花楼和寰微书院的高层管理者,肯定早已接收到月寰微的指示。 想通这一点,云衍没有轻松,只觉惊心。 仿佛踢开了挡在他眼前巨大的一块山石,极目远眺,视野空前辽阔,望见前所未见的风光。然而在开阔的风光外,却是一丛丛葳蕤浓郁的树林,你知道哪里还藏着更多的秘密,更多你打心底不想直面的秘密。 如此诡谲。 比如说,木阅微到底想干什么。 最初,在她当众与莫姨娘撕破脸,夺回木家一切时,云衍想起曾经木阅微提到的关于云妩之死的怀疑,觉得她是要对付莫氏,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后来,涉及到莫家的地下钱庄,木阅微毫不迟疑将莫家秘密财源暴露给华之琅,想到这一点,再加上木阅微不久前刚刚让莫家小姐莫幽若名声败坏的细节,云衍层大胆猜测,她可能会将自己的手伸向莫家。毕竟莫家是莫姨娘最稳固的靠山,如果莫氏真如阅微所疑害死云妩,以木阅微的心性和缜密,怎么可能不想多点,釜底抽薪断了莫氏的倚靠。 可是现在,得知木阅微手里攥着寰微公子曾经拥有的一切时,云衍下意识想到更深的地方去,他隐隐觉得木阅微会再一次出乎他的预测,莫家,绝对不是他最后的目标。 然而还会如何,云衍甚至不敢再去想,他这个表妹的准头已经对准吏部尚书了,他还要再往哪里想,还能再往哪里想? 他只是下意识想到,既然木阅微会对云妩的死怀疑,那她会不会对另一个亲人的死更有想法,毕竟当初他的死更让人疑窦丛生。他还下意识想到,寰微书院的副院首,德高望重的晏琮,曾经是某个人的就业恩师。而那个才高八斗的人,曾经风光一时,后来不明不白死在皇宫深处,留下无数的疑团,然后被沉默湮没。 云衍不知道为什么无端想这么多,他从来不是一个让情绪与毫无根据的幻想导致自己失控的人。可是他莫名想了这么多,感到周围的景象渐渐诡谲…… 第9章 阅微的谋划 木阅微并不知道因为某个被他错估了年龄的王爷低调回京,一些本该在掌握之中的事情脱了轨,导致华之琅和云衍对她的掂量,并没有如她所愿停留在“一个略有实力的名门千金”那里。他们的锋芒所向,直指她掩藏得最深、实际上也最终极的秘密和目标:虽然因为往事晦暗如沉雾,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未必看得清晰那目标具体是什么。 因为不知道,所以可以心安理得躲进自己的隐花居,自成一统,不管外间的秋杀与霜凋——在风波初定的那几天,海面总是有机会获得平静的。 实际上她也没怎么休息,趴在窗前的软榻上,沐浴着阳光,拿着一只模样奇怪的硬笔,在摊在面前的一张白纸上星星点点地划着。这支奇怪的笔曾遭到远岫的侧目,因为它的造型用法实在是太怪异,和静雅温善的毛笔实在是相去甚远。可这奇特的笔却被南宫挽霜惊叹,并再一次为她们小姐脑袋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千奇百怪的想法折服。 木阅微翻个白眼,她只是找人依照钢笔的原理造了一只自来水笔而已。这个过去时代的工匠虽然心思简单却技艺非凡,这个跨时代的玩意儿,她能想到,他们就能给她造出来。她真的很需要这样一支笔。毛笔虽然不错,却实在是太蜗牛了,并且要求每个执笔者都必须循规蹈矩、玉树临风地笔直坐立在桌案前,不然压根就没法使。 然而人类固然要奋笔疾书,也需要一边涂鸦一边思考,哪能像只拉开的弓弦一直绷着啊,弓弦绷久了也会走形废掉的。更何况她一直认为,一本正经的外像里面,常常揣着一颗色厉内荏的心,真正的强者,他们看起来都是温和的。 持才高者,不拘行迹,不困于形。 比如现在,她只有懒洋洋地、舒舒服股地卧在软榻上,握着随时可以划写的自来水笔,才能让心思不被尚未痊愈的背伤所扰,全神贯注思索着眼前的涂鸦。 那张涂鸦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温和纯真。 木阅微用笔涂画和标记着的,不过是一个阴谋的轮廓,一张猎网的雏形,那张网拎在大宸国权力至高的人们的手里,现在可能正在被夜以继日地织就完美,它将在不远后某个喜庆的日子里,朝着她的头脸轻轻一盖,可能就窒息了她扑朔迷离的二次生命。 木阅微不敢马虎,她揣摩着一切可能,布置着一切防线,安插着一切反扑,寻觅着一切生机。 白贵妃,墨予珩,尚书府,莫幽若,莫少珂……她细细地将赋花楼那一出和国公府这一出之后,所有明里暗里可能惊动的人一一罗列出来,暗自揣摩一切可能。 这可不是个讨好的活儿,所以随着日光渐斜,她脸上也缓缓浮上一层苍白与倦意。 远岫和一边低首阅书的挽霜不时交换眼色,这时终于忍不住想要劝出声劝木阅微休息,却见她突然抬头:“不对,事情不大对劲!” 远岫不失时机从她手边抽走涂画的白纸,扶着木阅微站起来,想让她略微舒展活动下,同事不动声色问道:“小姐说不对,什么不对!” 木阅微眼睛里飘过疑惑:“按照云衍的行事方式,这两天他该来找我聊聊了,可是这事情竟然没有发生,这不是很奇怪吗?” 循着几天前她和莫姨娘斗智斗勇的所有踪迹,云衍会查到赋花楼,并且因为苏嬷嬷的那六千块银票,他基本会按图索骥继续追查,最终对瑶京中木阅微名下的一切了如指掌。掌握了这些信息,以她那位表哥的睿智,他基本上就能思索出木阅微近三年来在瑶京的大体活动轮廓。 阅微并不忧虑。三年前,当她列下自己在这个世界必须完成的事情,着手开始一切时,就慢慢布下印记,让木阅微以一个勇慧的大家闺秀的姿态同步慢慢成长,随着时间渐渐深刻,成长成一个有心计、有智慧、有决断的女子模样。这不怎么符合原本的木阅微的形象,但符合木大学士和云妩的女儿的模样。人都会变得,谅云衍也疑惑不到哪去。 所以她并不害怕云衍甚至华之琅去查什么,查出来的谜底,可能让那些没事就咋咋乎乎的华之琅咋咋乎乎一阵子,可能让对她缺乏绝对了解的表哥纠结一阵子,但等他们稍微冷静,他们会觉得,那才是木阅微理所当然的模样,是他们最近认识到的木阅微应该的模样。 只是在她的预测里,云衍在搞清令他迷惑的一切之后,会来找自己一次,或者像上次一样,由云枫陪着来找自己一次,说一些不着边际其实意有所指彼此都心照不宣的话,然后大家相安无事地自行其是。 可是云衍竟然没有来。这让木阅微感到非常疑惑。 云衍没有来,却有另外的不速之客离奇造访。 数天后的某个夜半,秉绝世姿容的墨潋瞳像上次一样,再次携香踏月而来。不过这一次,他身上的芙蓉香气淡薄了许多,木阅微暗自怀疑,他是不想惊动和他有某种诡异过节的世子云衍。 因莫洛机警并吃了一次亏,这次墨潋瞳再没有靠近庭前那棵古老大榕树的机会,他倒也没怎么执着,亦不像是为挑起干戈而来,站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环臂抱胸淡淡打量他的木阅微,极美的桃花眼漆黑深亮,底处是抹难得一见的疑惑:“你到底是谁?” 面对这个能把古往今来哲学家难死的简单问题,木阅微面无微澜,深处却被不安惊动:寰微公子这个身份,她从来不担心云衍,云衍从未和月寰微打过照面,并且云衍固然智识决断过人,却并没有打破大环境必然烙印在他身上的枷锁。他的想象力称不上可观。她也不畏惧身为月寰微之时,常常在一起嬉闹玩耍的华之琅,正式因为亲近,她对华之琅的了解比常人更深数层,自然知道这个老友锐利在何处又会在何处盲眼。 可是她害怕墨潋瞳。 墨潋瞳是唯一一个见过她少年模样、知道她有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也是这些人里面最为机诡狡诈的人,他宛如一个魔童,思维奇诡莫测,无边无际,谈不上规则,更遑论枷锁。木阅微常常思索这个人的人生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在规条森严的皇族长成这个样子。可能她自己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人生经验都无法和墨潋瞳相提并论,所以无论如何想象,都毫无头绪。 只要给这个人稍微一点点信息,他就肯定会勘破阅微最深刻的秘密。现在他不知道,只是因为没有撞破而已。 所以木阅微闲下来的时刻,一直在头痛华之琅那头雪兽。她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的事情是,那一天看到雪兽,她下意识就问了一句“墨潋瞳”,将这么大的痕迹留给了华之琅和云衍。 好在,这两个人目前应该不会企图从雪兽和墨潋瞳那里下手。华之琅不会无端去招惹滟世子,云衍更不会招惹他。这好歹让阅微放心点。 难以放心的是眼前的墨潋瞳。木阅微只听他这一句话,就知道上次离开这里后,他显然将木大小姐查了个通透,并对最近的事情略有耳闻。和云衍与华之琅迥然的是,即使知道了木阅微是个不安分的大家闺秀,他并不满足。疑惑像春草一样在他那里蔓延,生长,渐行渐远。 因为疑惑,因为并不相信他知道的一切,因为怀疑眼前的人远远不止于此,却又无计可施,他才大半夜闯过来,想要知道的多一点。并且是以这样开门见山的方式。 木阅微不知道他这般直接,真的只是出于坦率,还是留有后手。所以万分谨慎,并且努力把天往死里聊:“世子想知道?” 墨潋瞳似乎有点诧异地望着她,却见木阅微闲闲道:“我们交换好不好?” 这次墨潋瞳诧异落实,轻轻道:“交换?” “嗯。”木阅微闲闲道:“秘密交换秘密。告诉我,你和云衍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静寂僵冷的夜晚突然起了一阵微风,木阅微瞥见银绛色的影子若袅娜的红云一般,从墨潋瞳站着的地方升空,然后像一个疾速旋转的飞碟,朝着自己的方向砸过来。 然后被一个更为疾速旋转的黑影精准拦截。 作为将离一手培养出来又经历过不少实战血雨腥风的人,莫洛的身手,是墨潋瞳这样的皇室子弟无法比拟的。就算他天分再好。 木阅微任这俩影子在那边缠斗,自己负手闲看,毕竟她的莫洛需要没事练练手别把技艺搞生疏了。 看俩人打得差不多了木阅微才叹气道:“世子如此聪明,自然知道过两天有什么在等我。你大可放心,如果到时我会死,我一定在之前把所有秘密告诉你。” 也不知这句话起了什么效用,墨潋瞳突然住手,莫洛送出去的攻势本来是以攻为守的抵御,却因如此墨潋童突然住手招呼在那位世子的肩膀上,好在她发觉不对撤回大半力道,然而,啧啧,应该还是很疼的。 墨潋瞳恍若未觉,目色不明看了一眼木阅微,冷哼道:“都是你找的!” 木阅微反讽:“换了世子,不会与我如出一辙,用找死的方式给自己找点生机,或者,自由?” 这次墨潋瞳好久没说话,最终才冷笑道:“也好。白贵妃的手段,想来比我精彩许多。我还是等着看好戏吧。记得死之前,把你的秘密告诉本世子。” 说罢,又看了木阅微一眼,倾绝桃面晦明不定,随即化作红云翩然远去。 木阅微松口气,有点不明白为何这一次此人如此容易打发,真是神奇。 更神奇的是,墨潋瞳光临的后一日,云衍也终于姗姗来迟地光临了隐花居,导致木阅微怀疑是不是他的表哥真和那位世子有点灵犀,感知到他前一夜来过的踪迹。 不过云衍丝毫未提此事,他也丝毫未提其他任何事,包括木阅微原本预料的。 云衍只说了一句话:“后天,舜华长公主的寿宴,我和云枫与你一道前去。” 第10章 花车 两天后,舜华长公主寿宴,云衍和云枫一早就在国公府大门前视野开阔的庭院里等待木阅微。彼时晨光灼灼,兄弟二人站在深秋难得的明丽天气里,显得容光焕发,一个器宇轩昂,气蕴高华。另一个清秀挺拔,神采飞扬,引得在那里的一干丫鬟频频含笑低语。 云枫实在不明白今天大哥为何如此奇怪,按惯例他和云衍应该在一个时辰后出发,平日里其它王公贵族有宴会都是如此这般,权贵之家的宴会,看上去千姿百态,但总有一个千篇一律的规矩,避免让大家都不舒服。 比如每个宴会开始的时间相对是稳定的。 云衍今天出发的真的太早了,不仅云枫,院子里其它看似漫不经心的人都觉到异样。 云枫有点不敬地觉得眼前的云衍,特别像一个情怀雀跃的新郎官,按捺不住那一颗蠢蠢欲动着的欢快之心,迫不及待想要赶紧娶回媳妇儿。 要不然,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一大早就出动呢。 云衍笔直站在那里,表情略微沉重,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新郎官。他有点意外木阅微竟然姗姗来迟,依照她那位表妹凡大事必深谋远虑的性子,她应当知道今有多么特殊,占个先机才是上策吧。云衍绝不相信这去苏府的路上,他们会走得顺畅,早点儿出发,可能会避免被安排在常规时间段上的那些麻烦,就算避免不了,至少也会有时间缓冲。 这是他一大早就像个新郎官一样出现在这里的根由。他思虑行事,要比云枫缜密许多。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没有等来木阅微,却有一只造型奇特、花团锦簇的花车被几人推来,落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 云枫的眼珠子几乎掉到地上:“这就是姐姐这些天嚷嚷着要做出的全瑶京最美最好看的花车?真让人大开眼界,也不知道姐姐从哪得来的心思,她怎么会搞出我想都想不到的这么多千奇百怪的玩意儿?” 云衍沉吟不语,云枫不清楚,可是云衍第一眼看见这辆前所未见的奇车,就心念一动知道它出自于什么典故,了悟他那位酷爱读书的表妹从哪本书哪个前辈那里得到关于一辆花车的灵感。从这一辆小小的车上再一次感受到这个表妹的玲珑心窍,这车打眼给人的新鲜与美感,确实惊艳。她这附庸风雅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 可是她做出这般举动,是害怕今天还不够热闹,想要再给烈火上浇点油? 谁都知道木家小姐收到苏家的宴帖后高兴过了头,嚷嚷着要以非常特别的方式风光赴宴,甚至还有某些人甚至在暗地里嘲笑这位小姐闺中憋坏了,一出头露脸就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嘴脸。现在木阅微弄了这么一辆招摇的车去赴宴,单单只是为了招摇吗? 云枫迫不及待跑过去仔细观赏那辆引人注目的车。他已经学会了对姐姐的奇怪言行不去刨根追底,也对外间的非议平心以待。但他对车有兴趣。 这是辆抢眼的车。车身由纹理温雅的深棕色硬香木打造而成,隐隐散发出绵绵幽香,奠定了整辆车庄重华贵的基调。 抢眼的是车篷车篷。寻常千金的车篷都是木质的,封锁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瞧见了车中娇客的容颜。可是木阅微这辆车——云枫折腾了半天才发现这辆车预设了机关。表面看着和一般的花轿装置没区别,除了造型像一个精美的空中花园似的。但若动一动车内的机关,篷车的四壁立刻旋转活动,像臣子一样匍匐下去,露出里层的纱层,影影瞳瞳可见车主,偏雾里看花看不真切,更具神秘感。车的四壁本就装饰满一簇簇花,这一匍匐下去,立地宛如长在地上的鲜花,婆娑摇曳,映衬着那一层迷幻的纱车。 搭配这样一辆车的自然是匹高大健壮、白光闪闪的马,马步伐沉稳有力,走路的姿势中却带着一点点野性难驯,看上去比一般拉车的马多了一些生气。 云枫跺脚:“我要骑这个马。” 云衍还没说什么,那马夫立刻就笑:“枫少爷,这马性子很野,表小姐冒好大的险驯服了它,现在除了表小姐,谁都指挥不了它。” “姐姐会驯马?”云枫惊叫道。 那牵马过来的孩子还是少年,有少年不往深处想的热忱:“之前小姐不会呢,那时她什么都不会,骑马也不会,别人教她的。” “谁?”云枫好奇。 那少年蹙眉:“一个很看上去很让人害怕的姑娘。那姑娘很年轻,但功夫特别好,特别特别好。有次小姐练马,奔出去老远时踩到到了一个不知被谁倒插在那里的小匕首,马吃痛受惊,疯了一般狂奔。我们都想小姐这下死定了。” 那少年顿了一下,似乎想起当日的情形犹然惊悸不已,然后继续道:“我们都在着急,却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云影从头顶飘过,不,云影太慢了,是一只好大的鹰隼,目光极为明锐寒冷,从我们头顶上疾飞而过……” 云枫觉得很纳闷,诧异道:“你们头顶疾飞而过的雄鹰,你都能感受到它的目光寒冷明亮?” 少年急道:“我知道你不相信,说出来很好笑,可是我当时就是感觉到她的目光,特别寒冷,特别明亮,落在我的身上……” 一直沉静不语的云衍听闻这话目色渐渐深浓下去。 云枫不理解,但云衍立刻明白,如这少年一开始所说,那个女子身上有一种冷锐的令人不敢直视的气质,现在又如此这般形容自己的感觉,那是一个武功修为极高、性情极冷的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身上掩藏不住的杀气。 木阅微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她是谁?寰微公子的人? 却听那少年继续说:“后来小姐就没事了,那个女子真的很厉害,她会飞,还追上了受惊的疾风,救下了小姐。” 云枫无法想象一个女子运用轻功去追逐惊马的景象。那样的轻功根本就是奇诡好不好。不,那根本就不可能好不好? 云衍凝神思索半晌问:“你知道不知道表小姐怎么称呼那个姑娘?” 少年想了一会,想起木阅微有时候会逗一逗那个冷得跟冰山一样的女子,他听她说:“洛洛啊,你没事别老这么绷着,挺吓人的。”想起这一茬,少年道:“我记得表小姐似乎叫她洛……” 却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笑意漫漫传来:“怎么,表哥,随我身边的姑娘有兴趣了,之前你可没怎么表现出来哦!” 寻声望去,见木阅微言笑晏晏,从一条被葱茏花木掩映的小道走出来。不知道是恰恰抵达还是在树影背后站了许久。 云衍一愣,背后打听小姐贴身丫鬟这种事他之前没干过,哪怕是他的表妹。初被撞破,怎么都有点赧然,但随即,瞬刻羞赧被清明的心智涤荡,他目光炯炯盯着木阅微,带着不由分说的探寻。 木阅微突悟她这位傲岸明礼的表哥脸皮其实也挺可观,明明背后窥伺被抓了正着,他倒毫无羞惭,看表情还想反客为主倒打一耙向她探寻更多秘密。倒是……跟墨潋瞳有一拼。 自前两天墨潋瞳再次拜访隐花居并因她提起云衍而再次轻率出手,木阅微就对这两个人的过往特别好奇。那里面肯定藏着一个令人始料不及的秘密结。被墨潋瞳和云衍联手绑成的秘密结,木阅微还是很期待的。 云衍可不知道眼前的人正在算计他的秘密,话里有话道:“表妹倒是来的及时。”怎么听都有一点别的意味。 木阅微笑:“哦?及时,为什么。” 云衍不说话,他觉得彼此心照不宣,以他和木阅微的敏锐,都应该知道她恰恰此刻出来,肯定是拦截刚才那个呼之欲出的极为重要的名字。而此刻她反问过来,也是料定云衍不好明着问出方才他背着她打探的问题。明竹公子怎么都是明竹公子。 倒是云枫心无挂碍:“姐姐,那个教你骑马的姑娘,她是谁啊。轻功如此可怕,我敢说大宸国也没几个。” 木阅微笑看云衍:“这也是表哥想问的?” 云衍有些苦笑地看着木阅微,他突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推到一个极为别扭的境地,怎么着都不够磊落,怎么着都无法洗清打听木阅微私事的嫌疑,谁让他真心想打听呢。关心则乱。 于是坦然道:“恩,确实挺好奇的。就像云枫说的,如此高手大宸国不多见,女子更是绝无仅有。我不能不多想。” 旋即又释然:“你不说也无碍。”虽然方才那少年话未说完,但他听到的关键一字,那个人叫落什么,或者络什么,总之并不是江湖风传中那些危险杀手当中的一个,那就无碍了。 方才听到那个少年描述女子奇诡莫测的轻功和杀气,他竟然想到江湖中那些极其可怕的杀手,看来最近意识到木阅微错综复杂的秘密是在太多已经成功让他杯弓蛇影了。 应该是月寰微特意找来教木阅微骑马的,此人江湖中人,又和华之琅的扶苏山庄关系密切,找一个武功深厚的女子教木阅微功夫那也很正常。既然这个表妹秘密如此之多,眼前这一个算不上大,破不破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潮水退落的那一天,石头会一起露出水面。 而且当下,最重要是眼前的险境。今天他们会遭遇什么。 木阅微纳闷云衍竟然就此罢手,探究心就此打住,她倒是极为意外,又联想到这几天云衍频频让她意外,不禁警惕暗生,面上却是如常道:“那就好。那……我们出发吧。我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云衍点点头,看见远岫一个人跟在木阅微身后,皱眉道:“今天诸事杂乱,你只带一个丫头,可能不大好。” 木阅微知道云衍的深意,今天情况太特殊了,自己就带着远岫一个丫鬟,万一到时出了什么状况,确实照应不过来。 可是除了挽霜和远岫,她院子里的其它丫鬟都心计太浅,跟着她赴宴不但不能帮手,还有可能成为累赘。远岫机灵活泼,挽霜沉静机敏,带上她们,到时随机应变,要方便许多。 可是挽霜…… 木阅微皱皱眉,刚才在隐花居,正是因为南宫挽霜,她才姗姗来迟。 第11章 谜 本来在她的计划里,确是让远岫和挽霜陪她去苏家赴宴,极为不巧的是,昨晚挽霜休息时,不知道被什么莫名的小虫子叮咬,导致脖颈和脸上红红痒痒一片。木阅微让倚竹请来府医,忙乎了一阵子,她的情况才好点,要去赴宴见人,却是不可能了。 木阅微这才突然感到有点怪异:南宫挽霜素来是个细心之人,又极爱清洁,她的闺房,怎么可能有虫祟出没作怪。 作怪的不是虫祟吧。 她不是拐弯抹角之人,至少在隐花居她懒得拐弯抹角,支走了其它人,对着挽霜开门见山问道:“你是因为不想去苏家,所以不惜自戕,演了这一出苦肉计?” 挽霜没有想到木阅微反应如此敏捷,在她原先的打算里,这个小姐再聪明也要反应一阵子,要么是到了苏家才反应过来,要么是赴宴结束反应过来,只要能不去赴宴,到时怎么惩罚她都认了。 可是被木阅微这么快戳穿,她没有任何心里准备,脸白了白,心神不定半晌,最终还是道:“是的。” 木阅微诧异:“为什么?” 挽霜吞吞吐吐:“奴婢……奴婢……” 木阅微皱眉:“在隐花居,你不必这么自称,你们都不必。”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她还真不习惯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儿这么自称,怎么听怎么别扭。 挽霜脸上的微微浮起一丝痛苦:“我不想见到一些人,一点也不想见到。” 木阅微目色清冽:“是不想还是不能?” 看挽霜面色更惊了一下的面色,道:“那你以后就都不准备出门了,在这隐花居窝个天荒地老?” 南宫挽霜看上去心绪烦乱:“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过了今天,过了今天再说。” 随即看了木阅微一眼,似乎是转移话题道:“小姐这次赴宴,莫家那母女俩肯定会使坏,可是上次小姐已经在给她们的宴帖上做了手脚,之后还做了其他安排,到时那个莫幽若肯定前后被缚,压根不能对小姐做什么。今天的一切,小姐都胸有成竹,所以,我觉得我去不去,都无碍大局……” 木阅微眼底微带嘲意:“你倒是为我计较得深远,可是,可是……” 她仰头微微叹气:“岂止是莫幽若母女啊……” 挽霜惊道:“还有其他人?” 随即恍悟:“哦,还有我们的五小姐和莫姨娘,她们不足为虑!” 木阅微暗暗叹口气,认真看了一眼她,点头道:“你说的对,这些人都不足为虑。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奇怪,是谁让你怕成这个样子,连见人都不敢!” 挽霜思索着怎么对木阅微的盘根究底搪塞过去,却见这位小姐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吧!”就飘然而去。显然方才那一句只是她在感慨,而不是疑问。 不过,她有点奇怪,木阅微为何看上去并没有那么轻松。对付莫家那一对活宝母女,凑上云雪雅这个只会添乱的笨蛋,有那么复杂吗? 木阅微从挽霜哪里出来,有点感受到了宿命的意味,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吗? 因为对南宫挽霜不知根底,又怀有一些疑虑,所以很多事情她并没有彻底地和她说起,比如说和五皇子的婚事,比如说当初赋花楼那一出好戏引出的杀机,再比如说今日她即将面对的真正险境,并不是来自莫家,而是来自这个国家有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人。 结果导致南宫挽霜搞了这么一出,因为她不为人知的秘密,强行出戏将自己从木阅微身边摘开,以至于最危险的好戏还没开场,木阅微的计划就棋漏一着——她的臂膀少了一个,顿时安全感就打了折扣,并隐隐觉得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当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木阅微不可能将多么重要的布置放在挽霜身上,何况她对她还没彻底信任。但这么多天接触下来,发现这个女孩聪慧机敏,书卷气浓郁,在国公府算是极为投契的姑娘,一起逃过当初莫氏的陷阱后,也多少有了点倚赖。 在这个时刻,她突然退出,木阅微若有所失,并真的,隐隐嗅出了不祥的预警。 因为南宫挽霜这一出,于是出现了姗姗来迟的情况。 当然,不止远岫,刚才差点被他表哥留心上的莫洛,此刻就在附近哪棵树上隐着。 不过现在连云衍都开口在这等小事上和她大费唇舌,直言她只带一个丫鬟不大好。木阅微顿时觉得心间那一点阴影又鬼气拂拂飘过。 云衍突兀道:“上次看见你身边一个碧色衣裳的丫鬟,看上去很沉静,反应倒不慢,刚好和远岫互相弥补。你怎么不带上她?” 木阅微笑:“衍表哥,你还真的挺留意我的丫鬟的!” 云衍不理会她调笑试图转移情绪或者话题,道:“我倒没刻意留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丫鬟,我觉得有点面熟!” 木阅微笑不出来了:“此话当真?” 云衍一直留神木阅微的表情变化,这时突然神色一凛:“看来你早已经留意上她。” 阅微走前一步站在云衍对面,蹙眉低声道:“此事比较要紧,还请表哥仔细说来。阅微先行谢过。” 她这般郑重其事,云衍倒略微惭愧,他如愿激起了木阅微的兴趣,却自己给不出能让她心悦诚服的答案,他蹙眉沉思然后索性给木阅微说出他奇怪的直观感觉:“我相信之前从未和她打过照面,这是一定的。但那张脸给人的感觉总有种说不出口的熟稔,她应该是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什么人,但具体是谁一时想不起来。” 木阅微心间一沉,难道南宫挽霜真如她所料那么不简单? 好多天之前,初见南宫挽霜,她就直觉这个丫头并非寻常,特意让苏嬷嬷留心注意,还让莫洛动用赋花楼的力量去暗查一番,想知道这个聪慧沉静的丫鬟到底什么来历,结果基本上没查到任何有用信息。 在被牙婆子卖到国公府之前,她曾在两三个高门府第做过丫鬟,没什么劣迹,也不怎么出彩。数年之前过于久远的事迹,压根很难追寻,世事烛转,人情淡薄,谁会留心一个身世飘零的丫鬟的来处啊。 木阅微几乎要放弃了,却摆脱不了初见时心头直觉给予她的警钟:这个丫头一定有来头。现在云衍这么一说,这层疑惑又浓郁地冉冉升起。 南宫挽霜是周围所有人当中唯一给她隔雾看花感觉的人。本来按她的处境和心性,一定会利落地将这样的人从身边清理掉。吊诡的是,这个丫鬟身上有一种木阅微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气质,她很喜欢并想要去了解和珍惜。 数天来木阅微为此寻思,有时甚至想要不要请华之琅帮忙,动用扶苏山庄的力量,境况肯定比现在明朗得多。 不止她,莫洛也有此想法。她是出于一个杀手的敏感,觉得南宫挽霜不大对头。又出于这两三年对木阅微的了解,知道她不会断然处理这件事情,所以干脆孜孜不倦地去将她查个通透。反正最近她挺闲的,闲到如果不是木阅微阻止,她真的想去招惹前主子兼好友华之琅。 可是木阅微不同意,瞻前顾后各种踌躇,郁闷得莫洛好多次想在隐花居现形吓人。 云衍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前两天我偶然经过院子冷僻之地,却看见她在一棵老槐树下烧纸钱。说来也奇怪,本来丫鬟在院子里这么做是要被惩罚的,可是我当时被她脸上那种悲伤凄真的神情吸引住了,加上心间存疑,就没有出面。可是这个画面我一直记得。” 木阅微大为诧异:“你被她的神情吸引?” 一直待在一边的云枫终于有机会八卦:“大哥,你……你竟然会为女孩子动心,回来我一定告诉母亲,估计她会开心死。” 木阅微的惊诧却不是出于八卦。明竹公子几乎自少年起就不近女色,不近女色又性格傲岸,让木阅微这样偶尔心里黑暗的人怀疑她的表哥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暗疾,或者心理阴影…… 但能让这样的云衍动心,哪怕是片刻动心,木阅微很想知道当时南宫挽霜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云衍横了自己亲弟弟一眼,然后皱眉对木阅微道:“她脸上的神情很庄重,整个人似乎都笼在悲伤的迷雾里,我甚至瞬间有个错觉,周围那些零落的木叶都是因为她的悲伤,甚至周围的深秋凋冷之境都是衬托她的悲伤。她明明只是简单的举止,给我的感觉却仿佛在执行一个仪式,这个仪式让她多了一种圣洁感。在那样的情境下,我不可能去打断她。” 云枫再次不知死活:“哥哥,你真的喜欢上她了。相信我!” 云衍这次看都懒得看他,却深深看着木阅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木阅微脸上是同样的深沉如水:“我明白。一个辗转流浪于各个府邸后宅,做了好多年丫鬟的女孩,特别是在这些年如此青春年纪,没有深厚的底蕴,她不会自觉散发出这样扣人心弦的美。” 作为曾经墨潋瞳的至交好友,和自身呈现出来的气质,傲岸高华的云衍审美绝对挑剔,能在瞬间打动他的,一定是绝尘之美。一种不可能出现在被卖来卖去、颠沛流离的寻常丫鬟身上的绝尘之美。 不用说,仅凭这点疑窦,出于对木阅微当前危险处境的深悉,云衍都会去查一查南宫挽霜。可是很显然,他也什么都没查到。一切都像挽霜呈现出来的轨迹那样寻常。 云衍点点头:“你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她不跟你去苏府我倒松了一口气,至少她应该不是白贵妃或者五皇子的人。” 木阅微朝天翻个白眼,身子一斜靠在半天都很郁卒的表弟云枫身上,大大拉拉:“表哥,这一次我和云枫站同一战线。你肯定对我的丫鬟动心了,热情导致智商短路。南宫挽霜如果是别人的棋子,潜在危险已经被我带着上路了,并且我一无所知。她犯得着跟我走一趟吗?你竟然如此为她说话。” 得到姐姐援关注的云枫猛猛点头,连声道:“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大哥,看来我很快要有大嫂了。母亲和父亲这下该放心了,他们头痛这些年了……” 云衍被木阅微那一番作态弄得哭笑不得,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在紧张的时候常常会自己跟自己玩耍,让紧绷的弦放松放松,今天她的弦已经绷紧极致了,被她这般打趣,又看她吊儿郎当不像话地和云枫勾肩搭背,索性随她去。 同时也不自觉暗忖:木阅微说的不无道理,难道他真的因为那天那个丫鬟的一个情境,对她怀了一丝恻隐甚至动情?绝无可能,绝无可能……这是一个他最深处的秘密,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却突然在这时飘来云枫絮絮叨叨的只言片语:大嫂……父亲母亲……放心…… 心间刚刚被碰触了一下的痛感漫心漫肺漫出胸腔,视线却不偏不倚撞上木阅微漆黑的眼眸,那目光本来是和云枫打闹时毫无杂质的一派温暖笑意,在撞上他眼神的时刻,仿佛感染了他自己眼底来不及深藏的痛楚情绪,笑意瞬间黯淡,关切与疑惑从深处浮游上来。 在那双与云衍如出一辙的黑亮凤眼里,此刻是一抹浓郁的关切与疑惑,云衍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却已经来不及。 云枫觉得不对劲,因为正在和他笑闹的姐姐笑脸突然僵在脸上,顺着他的目光寻去,大哥也是如此微僵的神情。他们片刻间的对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透着奇怪。 他揉揉鼻子,不知道自己又错过了什么。但因为分为的突然怪异微冷,他没有多说话。 云衍看了一眼木阅微,又看了一眼头上的日光和地上的树影,淡然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木阅微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径直朝自己那辆特别引人注目的花车走去。 云枫这才想起他们本来的焦点在木阅微的这辆花车,现在大哥似乎对这个一点也没兴趣了。姐姐的表情也挺怪异的,搞得他好奇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姐姐这个花车肯定大有文章,可惜啊可惜,不能提前知道了! 木阅微走到自己的花车前,却没有上车,她回过头看向不远处,形貌昳丽、气质傲岸的云衍此时正朝外走去,和平日里这个大表哥的举止无丝毫差异。可是木阅微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一种因情感而起的幻觉,她觉得云衍的影子,在深秋无限寂寥。 刚才不经意撞进她眼底的那个眼神,那是毫无遮拦的惊痛,源自于心灵深处最秘密最柔软的地方,不小心被撞了一下,来不及收住的痛。片刻的情绪虽然因为云衍修为颇深而淡薄,但于云衍那已经是一个破绽。 木阅微不但意会那一刻痛楚的情绪,甚至自己也被感染,以至于她第一时间是共情,然后智识才清明。 木阅微远远望着云衍的背影,郁闷地发现她身边有点脑子的人,都是一个谜。不过……自己于云衍而言也是吧。 第12章 争执 一行人出了大门,木阅微将欲蹬车,却从后面传来一个清亮好听却略微暴躁的声音:“等一等!我也要去!” 木阅微低头冷哂,这才抬头看向收拾得光彩照人的云雪雅。 她穿了一袭黄色的高腰襦裙,上身是鹅黄色绣有星星点点琼花初绽的儒袄,下裳是一袭樱草色百褶留仙裙,双臂挽着一条温软轻薄的淡黄色轻纱,看上去宛如一棵开在阳春三月里的迎春花,娇俏可人。 云雪雅年纪尚小,举手投足间总有几分稚气,又沉迷于一种矫揉造作,言行举止就有些少了气质。可是这么一装束,缺点被毫无痕迹地掩饰,眼前只见一个肤色白皙,眼睛忽闪,一颦一笑间洋溢着蓬勃朝气的亮丽姑娘。 阅微不得不承认,以取悦男人为己任二十年,莫姨娘的衣品还是有可圈可点的。 云雪雅也在第一时间看向了木阅微,脸上渐渐笑意黯淡,眼底毫不遮拦浮上一抹复杂。 木阅微看在眼里,心道这五小姐还真是思路简单粗暴。 云雪雅心思驳杂都是倾向于愤懑。她突然清晰地看到,这府里的风向已经变了,这个往日被她踩在脚下任意羞辱的木阅微,往日只堪沦为陪衬给她当绿叶的表小姐,现在风光还要胜她一筹。 这一点之前她已经隐隐意识到,但被莫姨娘保护的得密不透风,她从未若现在这样猛烈地直面这一事实。 不看别的,只堪木阅微的装束就知道了。 木阅微上衣是一件烟蓝色蝴蝶暗纹的交领上衣,下裳是渐变海蓝色的曳地长裙,长裙上绣着一簇簇明蓝色的缠枝木兰,花枝皎灼。 她一头乌发简单地用一根银钗挽起,银钗上嵌一颗散发晕蓝微光的纯色宝石,加上本身肤光皎皎,一双天生的凤眼慧光流转,整个人看上去华美明慧,一派嫡出大小姐的风范,和世子云衍站在一块竟然毫不逊色,宛如一对璧人。 云雪雅本来还在得意自己的美丽,瞬时被木阅微原本就高出自己不少的美丽和她身上那种极为傲然的嫡出气质压了下去。而她向来最痛脚的,就是木阅微嫡出的身份。 过去姨娘总能千方百计将木阅微收拾得平庸黯淡,除了给云雪雅当绿叶,就是给云雪雅当绿叶,以至于她已经习惯了在一起出门赴宴是看到平淡无奇的木阅微,当下这个容光焕发的木阅微,真不在她的想象之中。 在她抬头看见木阅微的前一刻,她还是欢呼雀跃的漂亮心情,瞬间就落在门前明晃晃的大路上。 云雪雅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她才是那个沦为陪衬的人。对方是一个嫣然百媚的蓝色妖姬,她是秋天里枯萎凋落了的蝴蝶。这个发现让她觉得非常恼怒,然而……好像连枯蝶也做不了。 只见木阅微收回将要蹬车的姿势,淡淡看了一眼云雪雅,冷冷一哂:“是雪雅妹妹啊,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一副不带你玩的姿态。 云雪雅立即大为光火。木阅微充烂好人,将苏府给她和姨娘的长公主宴帖给了莫幽若母女,这已经让她气坏了,这些天若不是姨娘拦着,她早去找这个贱丫头算账了,没想到木阅微现在明知故问,还是如此阴阳怪气地明知故问。 她恼怒道:“你别在这里装了,你把我的宴帖给了莫幽若,成心就是想让我去不了长公主的宴会,怕我抢了你的风头去。” 木阅微啼笑皆非,她给莫幽若母女那宴帖压根就是一个陷阱,后来她还在这个陷阱的周围栽花种树撒完埋绳,就准备今天从这一家子那里掏出点料来,现在云雪雅还羡慕她们。 云衍皱眉:云雪雅说的这一回事他并未知情。倒是风闻了莫幽若母女大闹隐花居的事情,但这几日他大半心思花在探寻木阅微和寰微公子的事情上,小半心思用来思索白贵妃和墨予珩,压根没空出精力理会宅内事宜,反正木阅微敷衍莫幽若母女绰绰有余。加上莫姨娘这次压根没在云岙跟前提起,所以云衍对这些内宅戏码一无所知。 可是刚才他听到云雪雅说什么?把她的宴帖给了莫幽若?怎么回事!苏府给云雪雅下宴帖?宴帖还被木阅微给莫幽若了? 这怎么可能?云衍完全可以肯定没有这回事。就算母亲和妹妹不在,长公主和苏阁老也绝无可能给一个妾室和庶出小姐下宴帖,除非她们的人品才华非常惊采引起这两个人的欣赏。显然云雪雅和莫氏不在此类。 而木阅微的性子,也绝无可能将苏家的宴帖给莫幽若母女,不仅出于她和莫家的私怨,还出于她会考虑苏家的态度,苏家肯定不想和莫家扯上任何关系。 云衍看着木阅微,眼睛里的内容不言而喻。很显然木阅微又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手脚,但云衍并不希望木阅微为整蛊莫幽若母女给他们自己带来麻烦。他们今天的麻烦本就不计其数。 阅微耸耸肩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自己也说不清是回答云衍还是回答云雪雅。但显然二人都不满意,特别是云雪雅。 云雪雅:“怎么不敢说话了,做了亏心事,被我戳穿了心虚。没关系,只要你乖乖……” 却被木阅微冷冷打断:“你想多了,这国公府会做亏心事的人,是你们母女,没有别人!” 云雪雅特别讨厌木阅微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偏偏她又漫不经心说什么话都清清淡淡,似乎她说的话都理所当然,似乎她这样羞辱姨娘和她也是理所当然,让你憋了一肚子火却无从发泄。如果在她跟前的是莫幽若,好歹她们还可以干一架,但木阅微的态度是看也懒得看她一眼。 云雪雅涉世未深,被莫氏历来娇纵,哪里经得住木阅微这般对待,瞬间有点失控,几乎忘了初衷,想要扑上去像对待莫幽若那样对待木阅微。 “你们在干什么呢?”威严的男声从门里传来。 众人看去,一家之主云岙不知为何竟然出来了,她身边是脸上微微羞赧的莫姨娘。 云雪雅立刻扑到莫姨娘跟前去告状。 木阅微两眼望天: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莲女吗? 莫姨娘却没有云雪雅那般自在,她脸上可是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云雪雅的目光也有几分责怪。 上次她抚慰好女儿,说一定让她跟着木阅微去苏府赴宴。本来这几天她想抽空让云岙说服木阅微带上云雪雅,没想到好几天都见不到云岙本人,老爷一连几日根本不去她的悦馨院。 她自然知道是上次的事情被揭穿,让云岙心生芥蒂想冷落她一段日子,这个她倒没有太担心,在她心里,男人忘性总是很大,过段时时间自己再好好表现,老爷就回心转意了,然后再慢慢筹谋其它。反正距离正房回来还有一段日子。 唯一让她忧愁的见不到云岙,就没办法让他劝说云衍带上云雪雅去参加宴会。今天她几乎是费尽心思又做低伏小,还打赏了不少之前她压根不看的奴才,这才见到云岙,好说歹说劝他来让云衍带上云雪雅。 没想到云雪雅没听她的话,好言稳住木阅微等云岙和她到来,反而两人起了冲突。 恰恰最后一句话落进两人的耳朵:这国公府会做亏心事的人,是你们母女,没有别的。 莫姨娘不看也知道云岙的脸色肯定笼上一层阴云,木阅微这话,肯定让他再次想起莫氏当初阴谋算计苏嬷嬷的事情。 这雪雅真是,怎么老添乱呢。老爷已经被她说服,同意云衍木阅微他们带上云雪雅去苏府,现在别再有变数? 她当机立断,搂着云雪雅道:“快谢谢父亲,他已经同意他们带你去苏府了!” 云雪雅抬头:“真的?” 莫姨娘生怕木阅微生事,急道:“当然,你爹爹都同意了。” 意思也很明显:看谁有胆量在门口和云岙过不去。 木阅微冷清清站着,用手中的帕子慢慢扇风,脸上一派淡漠,似乎事不关己。 莫姨娘正在高兴,却听世子云衍道:“不行,父亲,我不同意!” 莫姨娘的笑意立马凝滞。她提防的是木阅微,生怕她胡搅蛮缠阻挠云雪雅去苏府,没想到木阅微没说什么,云衍却横插一刀。 她下意识去看云衍,却见对方的眼神无声无息散发着冷冷的微光,此刻那若即若离的清光随着她的探寻,漫不经心扫了过来,莫姨娘僵了一下。 云岙非常惊讶,云衍这段日子已经给予他太多惊讶:他的长子似乎对宅内事务过分上心了。当然可能是前段时间那场闹剧致使,但是连云雪雅要不要去苏家这桩小事也要拦截,也太令人疑惑了。 云岙道:“衍儿,雪雅年龄也不小了,行事没个分寸,让她去长公主的宴会长长见识,看看其他大家闺秀,以后也不至于这么胡闹。” 云雪雅没想到父亲帮她说话也要这般连带着数落自己一顿,脸上飘过恼色,正想插话却被莫姨娘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木阅微却明了:莫氏就是用这个理由做根基,编造了一套花言巧语说服云岙的吧。 她依然没吱声。云衍在这里,今天宴会什么境况他比谁都有底,绝对不会让云雪雅去添乱。所以这个恶人木阅微犯不着做。不但她不会做恶人,最终还要做一把好人。 云衍听到云岙询问淡淡道:“人的见识不是去参加一次盛宴就会变好的。我想五妹最迫切需要的,应该是在她的院子闭门静思。” 婉也不转一下干净利落地拒绝护国公本人,不但莫姨娘惊了一诧,云岙都有些愣愣地。 木阅微也有点意外地瞥了一眼这个表哥,虽然她想到云衍会拒绝但没想到如此不含蓄。 云衍是坚决反对云雪雅和木阅微一道去苏府的。虽然这个庶妹脑子并不灵光,她使坏也瞒不过木阅微。但自从那天隐花居得知木阅微以身犯险,以自己为钓饵诱惑墨予珩母子出手,只为解除那桩婚事开始,云衍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什么东西被唤醒,一直隐隐有暗涌,一种潜藏许久的深沉暗涌。这么多年在瑶京如履薄冰,为了国公府的安全处处平衡,他以为这样的暗涌早已在深处湮没、熄灭,竟然还能被他感知到,不知是幸与不幸。 他可能被木阅微漫不经心表现出来的那种勇气和魄力感染了,至少在解决婚约这件事情上,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威胁到木阅微。哪怕是云岙出面也不行。父亲不知道,但云衍心里有数,今日苏府算是一步一危机,他绝对不会让云雪雅再去给木阅微添乱,更何况云雪雅背后有个心思莫测的莫姨娘。 云岙看云衍这般坚决,倒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个长子向来说一不二。 他也有几分羞赧:云衍这样坚决在众人跟前反对他的而易见倒是第一次,他觉得有点下不来台。 莫姨娘忽然道:“算了吧,老爷。世子这般说,那就算了。贱妾很感激老爷为我和雪雅出来一趟。却不想老爷和世子起冲突。” 木阅微眯眼:这是……挑拨离间?莫姨娘这般躁动,甚至史无前例在云衍面前挑拨,难道云雪雅有非去苏府不可的理由?难不成她今天还得防着莫姨娘母女的轻兵暗袭? 云雪雅在旁边忍不住:“姨娘,你怎么这般好欺负。凭什么啊!父亲都同意我去了,为什么大哥说不去就不能去。他还能大过父亲去不成?” 她声音很大,路人听去七七八八,聪明的装作没看见,笨点的一脸惊讶。莫氏母女这一出显然在国公大人权威的问题上惹是生非。 云岙倒没想太多,就是赧然了片刻,他粗枝大叶习惯了,只是纳闷看着云衍:“衍儿,你为什么不让小雅去苏府?” 四围的微妙云岙忽略了,云衍却留心到。云岙这句话本意只是不解,却会被理解为质问。加上他历来声音透着一股威严气息,这种质问的气息更浓郁。虽然云岙并无此意,但莫氏母女制造出了这样的氛围。 木阅微暗自摇头:在云衍的精心保护下,她这个舅舅真是一派天真,他肯定不知道今天的凶险,以为只是个宴会。云衍现在的真够头痛,要维护父亲的威严,还不能道破苏家宴会对国公府是其实是刀光剑影的真相。 呵呵,莫氏确实了不起,她刚才开口时,已经预料到自己那个口无遮拦的女儿会说什么了吧?母女俩的双剑合璧,给云衍制造了点麻烦。 去就去呗,反正她也想云雪雅去。 正要开口解围,却见云衍已经开口,口气恭敬温和:“父亲,今日宴会非比寻常,阅微是苏二先生特意亲自来送的帖子,苏家肯定非常重视。她这些年拘谨规格不怎么出门走动,我得照应好她不出乱子,毕竟她是国公府的嫡表小姐。还有,父亲应当知道,她上次被杖责身体尚未大愈,更需要用心照料。恐怕我今日不能分神看顾好表妹和五妹两个人。” 木阅微无语望天。她什么时候需要云衍照顾了?她是需要照顾的人吗?还有苏二先生也被搬出来了。她身体不好貌似拜某个舅舅所赐,还有不大出门也是因为被冷落……云衍这是把能戳云岙的全搬出来戳他父亲的愧疚心了? 可是这个舅舅会像云衍以为的那样,因为暗含愧意就退却吗? 却见云岙支支吾吾:“……这个,倒是……” 很显然他想起当初杖责木阅微那一出了,现在云衍因为要弥补父亲的过失,照顾好表妹,不让庶出妹妹去参加宴会,很是情有可原。 云岙看了一眼莫姨娘:“要不,让雪雅下次再……” 云雪雅正要尖叫,被莫姨娘飞速阻止,莫氏道:“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贱妾现在觉得,雪雅跟着阅微去赴宴好一些,她们相互照料还能融洽姐妹关系。这俩丫头历来都不怎么亲近,闹了不少误会。趁着这个机会互相照顾,别人看了也觉得国公府家教好。世子毕竟是男子,表哥亦步亦趋照顾表妹,可能会惹来风言风语!” 木阅微都要喝彩了。这番话真是高大上啊,能引来一片掌声,貌似提点不动声色踩云衍和她一脚。厉害。但论斗嘴耍阴私,他的表哥不像是莫氏的对手。而且她也不想云衍在大门口和父亲的妾室过分纠缠。 云衍自然也知道不好,却寸步不想让,正想反驳,听见旁边一个温和清冷的声音传来:“姨娘说得对,带上雪雅妹妹,我们正好相互照顾。表哥也不过是怕照应不过来,给国公府丢了脸。既然姨娘这般说了,那就如舅舅所言,一起赴宴呗!” 云衍震惊地看着木阅微,木阅微却不看他耸耸肩膀。 这一茬解决了,云岙刚松口气,立马又被两个丫头叨扰。 却见云雪雅看上了木阅微那一辆艳光四射、别出心裁的花车,非要跟木阅微坐一辆车不可。木阅微站在那里不说什么,姿态好像一座挺拔的高山,很显然她不待见云雪雅,和她同乘一辆车,真敢想! 纠缠了好一会儿,既不能在大门口肆意闹嚷,又没人敢去说服木阅微妥协。云衍和云枫冷冷淡淡站着,压根不理这一出。云岙后来索性也学着两个儿子袖手旁观。 最终是莫姨娘拉着云雪雅,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一番什么话,却见这位小姐脸上恍然大悟,随即飘过一抹令人生疑的笑,很干脆地登上另一辆平凡的马车。 木阅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果然莫氏是知道些什么的。不让云雪雅上自己的车是怕万一半路出事惹上云雪雅? 云衍与云枫前方骑马先行,后面跟随木阅微和云雪雅的车轿,一行人迤逦向着定远侯府方向而去。 云岙目送着他们离开,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又有点复杂,半晌才回头对莫姨娘道:“替我收拾吧,我也该出发了。” 本来他可以和云衍云枫一道,可是这个长子近来古里古怪,非得让他独行,不能与木阅微他们同往。云岙素来对云衍的建议没有驳回的,加上他自己心底因为几十年经验积攒的那点直觉,猜测云衍肯定另有深意,也就随他的想法而行。 莫姨娘听云岙这般说,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却见云岙转身进门,大步流星地朝里去了。莫姨娘跺跺脚,一脸恨恨看了木阅微那样花车隐约的背影,随即跟了进去。 她从好多天前眼见着国公夫人林毓带着嫡长女去安国寺,就惦记着这次长公主寿宴了。她猜测着当家主母不在,再加上自己支持府务一段时间有点资历,到时温言软语求一求,云岙肯定会带着自己和雪雅一道赴会,想这瑶京之中哪个姨娘会有这般风光啊。 那时莫氏只要一想那个风光时刻就激动得不能稳坐。 没想到木阅微那小贱人跟邪鬼附身似的,在这府邸捣鼓得波折迭起,莫氏几次伏击不成反而伤及自身,特别是最近一次,不光明的手段生生暴露在云岙眼皮底下。虽然后来在她哭泣哀求和巧语掩饰下,云岙没再细细追问,但她知道她在老爷这里已经地位大减。 比如这次,换做以前,林夫人不在,云岙本来有机会带上她和雪雅一道去赴宴,哪犯得着她低声下气地恳求,和这些人纠缠半天,他们才勉强同意带上雪雅。至于自己,莫氏看云岙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指望了。 最让她惊讶地是想了好多天,她都没想明白为何木阅微能够察觉到她的计划反戈一击,这贱丫头的手臂怎么可能那么长?莫姨娘深觉木阅微和华之琅有勾搭,她是怎么勾搭上扶苏山庄的当家公子的? 不过无所谓了,那贱丫头今天肯定回不来,回来也只能剩半条命,今天就是她的末日。想到是谁在暗地里动手要对付木阅微,莫姨娘嘴角浮起一个诡异的冷笑,随即打了个寒颤…… 几年前,也是那个高贵美丽无比的女人,通过她,在这国公府后院悄悄做下一件谜案,至今无人察觉。今天,轮到木阅微了,这大概就是那该死的母女俩的命数,不得好死! 第13章 白琳琅 木阅微可没听到莫姨娘内心的祈祷,她斜倚车壁,看上去很轻松,眼睛深处却一片沉思。 大半天都不说话,车厢内沉寂得怪异,加上这几天木阅微给透了点风说今天会不安生,远岫只觉得莫名慌乱,碰碰木阅微。后者歪头看了她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别那么紧张,紧张也没用哈。” 随即眼珠子一转,打趣道:“你猜会不会有人一会儿拦路打劫?” 远岫这下倒镇定了些:“小姐不是说,就算尚书夫人和莫幽若他们要做什么,也会到了苏家吗?” 木阅微无奈地暗自叹息:无论对挽霜还是远岫,她都没有透露太多,以至于现在她觉得特别……孤独。浓郁的孤独感!她反思是不是对身边的人多一些信任,不止是信任她们的心性,对她们的智识和承受力也该多一些信任,身边的人成熟一些,眼界阔达一些,她的压力会小一些! 可是……远岫这么小,前世的她这么大的时候,从来不会面对与性命有关的阴谋诡计,让远岫承担这些,会不会太自私? 木阅微直觉,白贵妃和五皇子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搞出拦路打劫这般拙劣的戏法,她自己都等着去苏家看大戏呢?可是瞥见远处高头大马上云衍的背影,她又把这个念头摁回去,素来从容傲岸的云衍,背影看上去都泛着紧张的气息。阅微真不敢托大。 唉……外表胆色过人、慧断冷静的人,往往有一颗疑神疑鬼的心。她和云衍的宿命就是这么悲剧。 她这般七七八八想东想西,直到车身猛然一顿,她尚在自己晃晃悠悠的思维里,因为惯性身体直直靠在后车壁上。好在马车车速不快,倒也没怎么撞着,然而车子停顿的那一瞬间,木阅微感到心口一疼,虽然只是刹那,仿佛一道闪电,但突如其来的疼痛她不可能忽略。 怎么回事? 自从上次杖责后晕倒,搞了那么个幺蛾子,木阅微现在对自己这具身体特别没把握,隐隐觉得有些事情她忽略了,却不能明晰。因为京城最好的大夫都说了,她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好好休息。 难道是自己神经紧张过度? 木阅微打开帘子,纳闷又警惕地朝外观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云衍从前面缓缓策马而来:“白府小姐从前方过来,车子和我们家迎面撞上了,今天是集市,这一块又是繁华区,两队马车行不开,我们给她让个路吧。” 木阅微一愣,下意识道,语气多了一份惊讶:“白琳琅?” 云衍点头,脸上也飘过一抹疑惑,语气中肯:“对,就白府嫡出大小姐一人,我们让她先过吧。”木阅微点头:“听表哥的,让我们的车子靠边,还有,提醒家丁不要撞着旁边那些小贩的家当。” 云衍没想到木阅微会特意叮嘱这个,眼底飘过一抹意外,旋即策马而去。 一抹疑云浮上木阅微的眼眸。白琳琅。 当朝首府大人的嫡长孙女,瑶京四璧之一,名头与她的嫡亲表姐云沅蓉、苏府大小姐苏砚眉、现在的太子妃宋玲珑齐名,瑶京一等一的大家闺秀。上次在赋花楼,与瑶光郡主、魏无讳、花涧筠一道用餐的白羽桦,就是她的嫡亲哥哥。 首辅大人的嫡孙女,中书令的女儿,白贵妃的侄女。这身份可不是一般尊贵。 木阅微想到的是,坊间传闻,在五皇子墨予珩眼中,白琳琅才是她情之所钟的理想王妃,据说墨予珩对白琳琅已经到了痴恋的地步,明里暗里百般殷勤。白琳琅对墨予珩似乎也情投意合,只碍于先皇的一道圣旨,有情人难成眷属……并且,墨予珩的生母白贵妃可是白家人啊。 所以木阅微猜测这位矜贵的白大小姐,对她会不会有什么芥蒂?瑶京的女子最喜欢为情所困,明里暗里勾心斗角。木阅微开始以为她们真是为情所困,后来慢慢品出来,她们只是喜欢演绎为情所困这一出戏,并且自己都不察觉地享受自己的演技。 还有一点疑惑就是,现在正是去苏府赴宴的时间,舜华长公主的寿宴,毋庸置疑白琳琅肯定在受邀之列,然木阅微确定她和云衍的方向才是去往苏府的正确方向,这位大小姐是在逆行好不好?这个点她是想逆行去哪儿啊? 一点芥蒂加一点疑惑,足够木阅微想多一些。 她懒懒地拉开马车帘子露出窗口,以便在这位小姐飘过时给她打个招呼以尽礼数。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集市很快腾挪出一条小道,木阅微淡漠望去,只见一行人徐徐逆行而来,她瞧见漂亮的高头大马,并不比她的那匹马逊色,可是后面跟随的马车就稍微逊色了。 倒不是首辅大人的嫡亲孙女不够气派,而是木阅微的这辆马车实在太亮,在她停车观望的这一会,明显能感觉到周围那些人的评头论足,脸上都带着惊异,他们可没见过这样装饰的马车。美丽的有点怪异,怪模怪样的东西总是能引起注意。 首辅家的仆人渐行渐近,他们看见木阅微的马车时,几个人不约而同愣了一下,旋即看到木阅微那张清艳绝伦的脸,脸上一双神采飞扬的凤眼,微笑有几分淡漠。 这些仆人显然训练有素,只惊奇了一瞬,就驾驭马车缓缓而行。 然后听到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停车吧,我下来和木家小姐说两句话。” 木阅微瞬间有点愣,这大概是她听到的最好听的女声之一,妩媚亦清刚,一抹不动声色的高贵风骨蕴含其间。像一阵风吹过庭前月下的横逸萧疏的竹子,素来傲然的竹子瞬间都开了花,一朵朵嫣然百媚又清刚傲然的花朵次第开放,是她一字字连成的语句。 木阅微几乎因声音妄下结论:墨予珩怎么可能匹配得上这个人。 但很快她回过神来:这位大小姐多此一礼,要下车和她说话,那么为了还礼,她不是也得下车了?放下帘子伸个懒腰,瞧见远岫眼睛里含着一抹雀跃的神采,木阅微奇道:“你开心什么?” 远岫道:“白小姐非常漂亮,气质高贵,人也很善良,不仅男人会对她着迷,女人也会被她倾倒,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不招人嫉恨。我也喜欢她啊。” 木阅微算是有了点精神:“万人迷型的?我去瞧瞧。” 她自然轻巧地跳下车厢,便感到有一束淡淡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身上,瞧去便撞上一双美丽非凡的眼睛,那双眼睛漆黑而迷离。让人想起清晨的森林,森林深处在朝阳下喝水的鹿,它们的眼神高贵而自然,蕴含神秘。 将注视从那双美丽的眼眸移开,然后看到一抹橘色的身影,是清晨日出或傍晚日落,落在恰到好处那一刻,最动人心神的橘色。早一分则太浓艳张扬,晚一分则太寻常黯淡,是不早不晚那一刻,瑰丽,宁静。 白琳琅身着一袭浅橘色的宽袖曳地华裳,裳上绣着同色的朵朵乱花,妖娆却被她穿得端庄大气。她的衣裳和木阅微一样,造型没那么多瑶京流行的繁复花样,却以神韵取胜,木阅微奇丽淡雅,白琳琅高贵端丽。 发自内心的赞赏是掩饰不住的,何况两个人都不是愚钝之人,白琳琅自然也察觉到木阅微的神情,莞尔一笑互相行礼,然后认真看了一眼她,道:“最近几日常听长兄提起木小姐,说起木小姐的聪慧勇敢,一直特别好奇,今日撞见,果然文采精华。想比其他人早一步认识木小姐所以中途停车,请别见怪。” 木阅微言简意赅:“我也很高兴,比起在一个喧闹场合应酬着认识白小姐,我更愿意在这里早一步打个照面。” 她对这位美丽的千金初印象极好,下意识伸出手:“认识你很高兴。” 她的手白皙修长,若暮春深雨中的一支木兰,冰姿玉骨,皎皎明光,绽放在略微冷峭的季节里,极为抢眼,抢眼到……突兀。 围观的人纷纷纳闷:没人知道为什么木小姐突然就伸出自己的一只手给白小姐。她这是要干什么? 木阅微很快意识到自己干了一桩蠢事。这是她前世的习惯和社交礼仪,与寻常人打招呼都是点头致意,但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会下意识伸出手去和对方握手。在那个时代虽然会让对方惊异,但看到这菇凉温善的笑脸会很快领悟,本能握住这个鬼马千金那双友谊之手。 可当下这是大宸国,是瑶京啊,正常表达友好方式可没这么牛叉木阅微伸出去的那只手顿在空气里,若她脸上的笑脸一样烂漫到尽头,收也不是举着怪异。 白琳琅也惊奇至极,她不明白为何木阅微突然会向她伸出一只手,甚至说她有点吓住了,木阅微的动作来的有点猛。需要……她做什么吗? 白琳琅带着探寻奇怪地看着木阅微的眼睛。 木阅微已经从自己冲动制造的诡异环境里回神,不大好意思地收回手,暗道自己这下丢人丢大了,魂穿三年了她竟然还无意识冲了这么一动,是这小姐真太迷人?而且伸出去的友谊之手被当众漠视,哪怕她知道是自己出错,也还是有点小小的骄傲受伤的。对方自然地矜持让她感觉自己有点像登徒子…… 她脸上不为人知飘过一抹淡薄的羞热,下意识用方才伸出的手揉揉鼻子干笑,语气有点支支吾吾:“那个……恩,抱歉……我……呵呵呵” 白琳琅突然福灵心至:“哦,这也是你从书上看到的,是书中的一种礼仪?” 说着美丽的眼睛瞟过木阅微那辆奇特的花车,目光闪过一抹了然。 木阅微不用想也知道这菇凉懂她车的典故。还没从刚才的不好意思中中抽离出来,却见对面的白琳琅突然像她方才那样伸出手:“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一会还要去苏府赴宴。我也很高兴在这里看到你。我们一会再见。” 木阅微略微诧异地看着这位小姐如出一辙,向她伸出一只友好的手,用她古怪的来自异世的方式向她表示友好。白琳琅不知道握手,但冰雪聪明的慧质让她懂得木阅微的意图。 木阅微坦然伸手,微微的默契扫净心间微弱的尴尬,她脸上带着真诚皎洁的笑容,几乎可以让对面的白琳琅微微闪神。阅微坦然道:“谢谢。苏府再见。” 白琳琅点头,旋即转身登上自己的马车,坐稳后眼睛再次看了看木阅微跟她道别。 木阅微看着她们一行人远去,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白琳琅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木阅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再一次产生错觉,她觉得白琳琅最后那一个眼神,极为复杂。在那一双美丽的眼睛里,除了温婉的笑意,还多了点别的意味,有点歉疚,有点惋惜,一种莫名的令木阅微感到不舒服且纳闷的意味。 她还在迷惑琢磨,却见云衍徐徐而来:“你之前认识这位白小姐?” 木阅微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她倒没有说谎,以月寰微身份在瑶京晃荡的数年,她的主要活动地在寻常巷陌,歌楼酒肆,很少涉及王谢之家和权门贵族。一个重要原因是那时她主要的活动目的是人望基础和经济基础。权贵之家的事情,基本都是靠一些故事和间接消息,她并没有直面他们。除了墨潋瞳这样不经意撞上的,华之琅这样她有心找上门的,或者苏砚眉这样因缘偶遇的,瑶光郡主等这样经常出没于赋花楼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当然是她唯恐被人看穿表象。 云衍奇道:“很奇怪。你和这位白小姐,虽然都是高门闺秀,虽然都会在需要的场合大方得体,但你们都不是热络之人,白小姐矜持,你疏离。奇怪的是你们竟然一见如故。” 木阅微:“一见如故?”有这回事吗? 云衍看着她,似乎话里有话:“白小姐从来没有做过主动为谁中途停车这种事,阅微,你也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将你的手主动交给谁。”云衍虽然有些诧异木阅微刚才奇怪的伸手举动,却能看明白那是出于友善。 但木阅微的理解点显然和云衍走岔了,她的重点不知为何落在前半句: 白小姐从来没有为谁做过中途停车这种事情…… 耳边划过云衍这句话,眼前莫名闪过白琳琅离去前那个眼神,总是觉得怪怪的。木阅微看着云衍:“表哥也觉得奇怪?” “奇怪?”云衍不解地看着木阅微。 后者带着探寻意味:“表哥也觉得这位白小姐中途下车奇怪?” 云衍很无语,盯着木阅微半晌才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多和同龄的千金小姐结交,比如白小姐,还有……沅蓉很快就回来了。”他很难想象嫡亲的妹妹回来后如何面对这个焕然一新的表妹。 木阅微终于了然云衍的深意,眼底却闪过一抹调皮,看了一眼身边的远岫,盯着云衍:“表哥,你是不是和我的丫鬟一样,也被这个万人迷小姐迷住了。说实话,你是不是以前就暗恋她?我也没见你特意跑过来和我谈论哪个小姐。” 云衍一言不发掉头离去。 木阅微哈哈大笑,扶着远岫正要蹬车,却敏锐看见前面不远处仿佛起了一阵风,熙熙攘攘的人潮激起一阵浪潮,从不知名某个点开始,涟漪一点点荡散,那浪潮并不汹涌,但木阅微就是留意到了,并且留意到那阵风浪似乎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可以听见骚乱的人潮里传来隐约的叫喊:“抓小偷,抓小偷!抓住他,抓住那小子,打断他的腿。” 哦,第三只手?倒是喧哗闹市极为寻常的事情。 木阅微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边闹腾的一群人,同时瞥见云衍已经示意身边的护卫移动向木阅微这边,暗自戒备。显然她这个表哥谨慎过度,并没有完全将其当成寻常。 要不先发制人试探真假。她思考着这一点,正要抬手给暗地里的人一个信号,却心念一动,欲动的那只手并没有举起来,而是顺势抱臂环胸,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前方抓小偷的一群人赶着那小偷已经跑向这边,她已经看清楚最前方是一个瘦弱脏黑的少年,趔趔趄趄地疾奔,不管身后一群人扔打他的杂物。而那一团嘈杂喧哗也随着他的奔跑移动,远远传来细细碎碎的愤怒声浪。 木阅微不动声色瞧着,终于在那个少年脚步不稳打个趔趄摔倒在木阅微不远处的地上时,嘴角微浮,挑动一抹冷嘲:有戏自己演上门来了,她能不多想吗? 第14章 血玉失窃 那一群街坊小贩揪着那个脏黑孩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噼里啪啦先揍一顿,一时间便只听见沉闷的撞击声、一群人吗骂骂咧咧的声音、间或传来的惨呼声,伴随这些声音,地面因为一群人的张牙舞爪扬起一阵尘土,逼得四边人连连避让。 木阅微也掩鼻皱眉后退,未瞧见护国公府的一些仆人和几个护卫同样微动,原本整齐的队列微微松散。 她的心思在那个男孩子身上,她记得那个男孩身体单薄瘦弱,这般打下去,就算真是小偷也过分了。而且,如果这不是冲她来的呢,疑神疑鬼漠然相对,心里有点过不去。 她望向云衍,却见云衍观望了一会,此刻已经先前一步,示意几个护卫拉开那群人,沉声问道:“都停手,这边喧哗什么?” 那些人早就瞥见旁边似乎停着大户人家的车队,但因为忙着追赶小偷所以没上心,云衍这般一问,立刻注意到这位形貌昳丽、气场威严的公子,预料就是一位权贵公子,不敢贸然大声顶撞。 其中一个看着类似管事的粗豪汉子小心道:“公子,这个破小孩,他偷了我们家公子的钱包。竟然偷到我们家公子身上来了,真是可恶。我非得好好收拾这小混蛋不可!” 云衍问道:“你们家公子?” 那粗豪汉子道:“对,我们家公子就在那边不远处的花蜜坊喝茶。他是要去给舜华公主拜寿,因为心里惦念着,出发的有些早,走到这花蜜坊的门口就进去喝一碗桂花蜜茶磨磨时辰,不想却给这沿街盗窃的小破锣摸了钱袋去。” 这话说的大大咧咧,但木阅微和云衍都能听得出潜台词。那位公子是要去给长公主拜寿。而在这瑶京城,今天能去苏府去给舜华公主拜寿的,定非等闲。那位公子可不是个寻常公子。这粗豪汉子话里有话,意思很明显,你们少管闲事。 木阅微倒放下心来,人家嫌弃他们多管闲事。既如此,她就不该疑神疑鬼觉得冲自己来的,这只是个意外。但这意外来得太凑巧,木阅微有点迟疑。 云衍应该也有此想法,听见他从容道:“既然是找你们家公子钱包的,那就先把钱包搜出来再说,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误了你家公子赴宴,因小失大不大好。” 那粗莽汉子一拍脑袋:“对啊!公子的钱包!” 说话转身扯开围住那小偷的其他人,一把拽起那男孩在他身上摸索,不多时便在那脏兮兮的怀里摸出一个做工精美的钱袋子,拿到钱袋子他一把将那男孩推摔在地上。 木阅微留心的是那个小孩。却见他摔倒在地也没反抗,显得极为乖顺,任那粗汉拿走了几乎舍去半条命偷来的钱袋子,看也没看一眼,反而一只手仅仅护住那身破烂衣裳上相对完整的袖口部分。 木阅微疑惑瞧着他那个奇怪动作,那个动作感觉不像是偷来钱袋被抢去的失望,他的注意力在袖口上,仿佛那个袖口才是他真正守护和珍惜的东西。 如此漫不经心,那么他为何要偷钱袋? 本来围成一团疙瘩的人此时散弋开,木阅微可以清楚瞧见那个男孩的模样,极为瘦小羸弱,全身上下脏兮兮,看着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一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倔强纯澈,丝毫没有偷惯东西的那类小孩骨碌碌乱转的狡猾轻浮。 那粗豪汉子手里拿着自家公子的钱包,一眼就瞧见这个花费不菲的物件被这小孩子折腾一番,上面蒙了一层脏兮兮的东西。想到就算钱包这样拿回去公子也可能大发雷霆,他又害怕又恼火,揪着那男孩想直接送他去见公子。到时候就算主子有什么怒火,也就冲着这孩子发了。 想罢他拎起那个孩子,半推半摔地发泄着怒火,想将他带到公子跟前去。于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挤弄着一个孩子欲要离去。 木阅微眉头蹙紧,想要出声又瞥见云衍示意她先别轻举妄动。阅微心里纳闷,下意识没做声,看着那群人挟持着那男孩走开。 走了没多远,便听见一人惨叫,随即旋风一般,那小男孩从人堆里冲出来撒腿就跑,看样子是想逃开。可是他一个羸弱的小孩怎么是几个大男人的对手,没跑出多远,立刻就被摁倒地上。 “小杂种,你竟然敢咬老子,看我不打死你!都给我打,打个半死再说。打死了上面有公子撑着。” 有了粗莽汉子号令,他挨的拳打脚踢更重一些,几个人恶狠狠下死手打人。男孩似乎知道这次不能幸免,咬牙切齿忍着没怎么做声。 “住手!”温和悦耳的声音在喧嚣闹市想起,语气坚决,声音和煦,却带着不由分说的劲道,听到的人下意识就住手了。 云衍看着木阅微,毫无惊讶之色。 那粗莽汉子也看到出声的人是谁,不禁有点纳闷,作为一个经常跟着公子出入的人,这京城的大家小姐他大多认得,可是眼前这一位,根本没见过。 没见过,那就是无关紧要的,反正这瑶京不能得罪的他都心里有数。 木阅微淡淡道:“就算偷了你家主子的东西,也罪不至死,你们这样当街把人打死,真不怕给你们主子惹来麻烦?” 那汉子没把木阅微把眼里放:“是他先偷东西的,他就是一个小毛贼,一个祸害,我打死他也是为京城除了一个祸害。小姐,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一直在一边打酱油的云枫听了这话就要上前,被云衍一把拦住。云衍不动声色看着木阅微。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显然这个粗汉就是一个脑子混乱四肢发达的人,他好奇木阅微怎么跟他说道理。 木阅微才懒得说理,她淡淡道:“您这么说,是根本不把瑶京府尹姜大人放在眼里,还是压根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在瑶京闹市明目张胆打杀人随随便便就算了,恐怕皇子也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她目光一冷:“难不成你家公子是哪位皇子,还是太子殿下?” 那人没料到木阅微这么黑,戴不起的高帽子,摔下来就会压死你。皇子都不敢当街杀人,你家公子又是哪根葱? 他原本恶狠狠看着木阅微,这时目光渐渐虚弱下去。 木阅微也不咄咄逼人,走上前扶起那个男孩,目光温和却也清冷:“为什么偷东西?” 那男孩倔强地瞧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木阅微倒对这个小孩有了点激赏,倔强的人她喜欢,特别是骨子里纯真又倔强的人。只是这样的人若是作恶者,那就另一码事。 木阅微也不多话,一把拽开他的手,男孩不期然有此一变,想要将手摁回袖口已经来不及。只见木阅微利落地摸索他的袖口,原来那里还有一个衣兜,摸出来的却是——几枚铜钱。 她纵然智识过人,也不禁一呆。那男孩却像被夺走了宝贝,神情慌乱,立马扑腾着上来夺钱。 “看来这才是你最在乎的。你根本就不在乎那个钱袋子,为什么要偷?”木阅微淡淡威胁道,“不说的话,我就把这几枚铜钱拿走,顺便把你送去给京兆府尹关起来!” 她现在知道云衍刚才为何示意她别轻举妄动了。云衍因为她未察觉到的某些蛛丝马迹断定这个男孩不会轻易随那些粗汉离开。 男孩因为木阅微那句话,原本充满慌乱愤怒的脸,变得虚弱害怕。 木阅微思索着道:“不说,好,送你去京兆府尹。” “不是我,是阿强。阿强给了我铜板,让我去偷那位公子的钱包然后往这边跑。他说这些有钱人不会跟我计较,揍我一顿就了事了。你把铜板给我,我要去给爷爷买包子,我要去给爷爷买包子!”男孩不知是急是气还是伤心,说着话就泪水纵横。 木阅微似乎不为所动:“阿强是谁?” “我的邻居,他才是真正的小偷。小偷不是我,你们放了我,我要去看爷爷,他不吃东西就会死了……” 木阅微听到“他是真正的小偷”几个字,脑海里灵光闪过,心间一派清明,下意识去摸索自己身上。 瞬间,她站起来僵立当地,甚至没有听到男孩后面的话。 云衍诧异,走过来关切问道:“怎么了?”她没见过木阅微如此不知所措的表情,。 木阅微偏头定定看着他:“血玉芙蓉,不见了!” 木阅微声音很低,但无异一声惊雷,云衍僵立当地,面上血色褪去,最终问出一句废话:“真的……不见了?” 很显然,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因为某段不为人知的秘密故事,对云衍的冲击远胜于木阅微。 木阅微无暇琢磨云衍的内心戏,她被另一层疑虑甚至恐惧冲击着:她料想了无数可能,推测对她下手的人会从那个地方排兵布阵,她思虑缜密脑洞清奇,无论今生或者前世,思维往往走在事件的前面,至少可以隐约预见一些危险的端倪。 可纵然如此,她也没有预料到,有人竟敢从血玉芙蓉下手,有人竟然敢惹上那混世魔王? 这超出她的预测,她根本无从知道对方在布置些什么,甚至一点阴谋的气息都嗅不到。宛如一个盲人,站在烟雾缭绕的万丈深渊边,只能感到扑面而来的森寒冷意,却无从得知面前的哪一步会让他粉身碎骨。 这种惊震在最初摸到血玉芙蓉不见那一瞬间,若一道无声闪电,贯穿她整个身心,在那里留下一片空茫荒原,半天回不了神。直到云衍似疾风凌波倏地闪离,一把抓起那个脏兮兮的小偷男孩,单手拎住衣襟,盯着他是一字一顿:“阿强是谁?” 云衍一直都未有什么大动作,少年也没怎么留心他,此刻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形貌昳丽气质高华的公子才是这群人中最可怕的,他气质华贵得让在底层混惯了对阶层没什么念想的少年瞬间自惭形愧,但对方漆黑飞扬的凤眼宛如冬天屋檐下被阳光照射的冰凌,散发着寒气逼人的凛冽。 还有……淡淡的厌恶…… 少年僵在一刻。 他愣愣看着云衍,眼前的人比那个呼和殴打他的粗莽汉子不知道好到哪里里去,自己却不敢直视他的俊目修眉,傻呆呆愣了半天,突然哇一声哭了。 木阅微瞠目结舌,云衍有这么可怕吗? 不知被戳中哪个笑点,她原本紧绷的脊背和神经整个儿一松,噗嗤一声笑了。若有所思打量着云衍,这才意识到阳光下的这个人散发着令人胆怯的凛冽气息。 阅微可没见过这样的云衍。有意思! 云衍听到木阅微的轻笑,下意识转头看向她,凝滞的寒冷淡薄了些,眼底却是明亮的责备:你还有心情笑? 木阅微摇头道:“表哥不用担心,它没事。相信我,它很安全!” 云衍的反应在这会不是极其迟钝就是极其敏捷,他眼睛一亮立马丢开那孩子闪到木阅微眼前:“有人跟着你?”他立刻丢开那少年站到木阅微跟前,声音极低却是果断且不假思索:“月寰微的人?” 这下轮到木阅微笑不出来:云衍提到月寰微,还断定月寰微的人跟着她,他怎么可能猜到这些? 但云衍压根没意识到木阅微的震惊,他所有的敏锐都跳跃聚集到另外的重点上:“就是那个教你骑马的女子,轻功极好的,她今天在暗地里跟随着你?” 木阅微已经迅速镇定,并且意味深长地盯着云衍:或许在这样激烈慌乱和神秘关心的时刻,警惕如她和云衍,才可能从彼此重重提防下,看出对方的某些端倪。云衍因为墨潋瞳的血玉芙蓉,难得地露了点马脚,她不能。 或许阅微的注视太诡异,云衍被盯出了冷意,冷风吹过后脑,吹得那里一片清明。他恢复傲岸挺拔的身姿,后知后觉地明白为时已晚,他给了木阅微太多讯息。 木阅微漫不经心收回目光,细细思量着两件事情:云衍显然已经得知她与寰微公子关系非比寻常,这在她的预期之外。他怎么能想这么远?云衍和墨潋瞳的真实故事,估计比她和寰微公子还要非比寻常,以至于墨潋瞳这样诡谲刁邪的人和云衍这样智识卓绝的人,都可以因为彼此,智商忽高忽低,令人大跌眼镜。 片刻,木阅微对莫名其妙待在一边的莽汉道:“这个小孩,我必须带走!” 那莽汉惊讶,没想到木阅微提出这个要求:“你凭什么,这混混弄脏了我们公子的钱包,他必须去给我们公子一个交代。” 木阅微目光灼灼,走近低声道:“他伙同别人盗走了滟世子的血玉芙蓉,他可是那你们为了抓小偷赶到我这里来的。我在怀疑你们是不是一伙的,要不你也和我走一趟,一起给滟世子一个交代。” 那莽汉脸色瞬间青白,结结巴巴道:“你是……是……是国公府木小姐?” 木阅微目光微沉:“看来你知道的不少。那么应该也知道现在我的血玉芙蓉哪里去了,既然你家公子也会去赴宴,那你就和他在苏府相会吧。墨潋瞳肯定也在那里,大家一起琢磨琢磨,谁盗走了我的血玉芙蓉。” 莽汉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和我无干啊,和我们公子无干啊,公子被人摸走了钱包,我们奉命追小偷而已。你的东西去哪儿了我当真不知道。” 木阅微暗自好笑:这莽汉倒是乖觉,看她一直是低声询问血玉芙蓉的事情,知道事情重大,这会儿辩解一句也不提血玉芙蓉四个字,让旁边的人听得云里雾里。 莽汉一把揪过脏兮兮的少年:“肯定是他,木小姐,肯定是他,你把他带去,好好盘问一番,他和人勾结,肯定知道你丢掉的东西去哪里了。我真的不知情啊。” 因为恐惧和激动,他说话结结巴巴,纵然如此,也没有错乱吐出血玉芙蓉一个字。 这让木阅微惊叹墨潋瞳在瑶京众生心中如神如魔的吊诡印象。 木阅微:“你还算聪明。你们可以走了,这个小偷给我留下。” 莽汉不想如此容易就能解脱,毕竟涉及到了滟世子,丢的还是血玉芙蓉,他半天辩解,基本上没抱什么希望,不过是求生本能罢了,听木阅微这么说,呆了一呆,立马转身跑了,生怕木阅微下一刻反悔。 云衍没发表什么异议,只叫一个看上去沉稳的护卫。指了指少年:“带他回府里,好好安置,等我回来再说。”护卫应声去扶起少年,但少年拼死挣扎,一个劲儿喊着要回家,力气之大让护卫有些束手无策,无奈地看了一眼云衍。 云衍蹙眉,却听木阅微吩咐护卫:“先和他走一趟,买几个包子拿去给他爷爷,然后带他们一道回府。”其它人被这怪异的命令搞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表小姐捣什么鬼,要不要听这么离奇的命令,好在世子发话了:“听表小姐的吩咐。” 少年听到了上面一番话,这次没再折腾,漆黑的眼睛扑闪着看着木阅微,然后被那个护卫带走了。 云衍淡淡道:“你倒是善心。都不怕引狼入室?” 木阅微道:“这里这么多护卫在我不远处,还有衍表哥你紧密提防。能不惊动任何人,也不惊动我,神不知鬼不觉就从我身上拿走东西的人,你觉得是这个少年,还是他的邻居阿强?” 云衍不做声。 正是和木阅微同一想法,他才任由木阅微安排护卫带着那个少年回府。只是他有点意外木阅微过分的善心。一般而言,高门千金都不会如此精心对待一个小偷,最多也不过打发几辆银子了事。倒不是她们没有善意,而是压根犯不着对一个叫花子如此细心。木阅微也不像随便就善良的人。 难不成他这表妹另有想法? 云衍看了一眼路得前方,道:“我们该启程了,耽误了不少时候。”转身欲走又踟蹰:“还是小心为好,毕竟……血玉芙蓉被窃事关重大。” 木阅微不怕死盯着云衍道:“表哥,你是担心我多一些还是担忧墨潋瞳多一些?” 这次云衍倒很镇定,回答得光风霁月:“都担忧。一个是我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一个是我表妹,血玉芙蓉是御赐之物,真丢失了谁也不得安生。” 木阅微看着云衍离去的背影,对他这番极有道理的言辞很是不屑。 云衍离开,云枫立马凑上来:“姐姐,血玉芙蓉真丢了吗?” 清澈湖水一般的眼睛真诚地望着木阅微:你不会是在捉弄我大哥吧。 木阅微无语,一个爆栗子敲在他的脑袋上:“真丢了。” 云枫看着丢下他自顾上车的木阅微,还是难以相信滟世子的血玉芙蓉就这么不见了。因为他的阅微姐姐实在太正常了。 车轿内,木阅微蹙眉沉思,远岫一脸郁卒:血玉芙蓉竟然丢了。 她可没枫少爷那么大的脑洞,认为小姐用这个糊弄世子。 半晌,远岫小心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木阅微沉吟:“我在想谁敢拿走血玉芙蓉。” 只听见嗤一声,木阅微立马朝窗口看,只见花车窗棂处,插着一把微小的羽箭,她拔下羽箭,熟稔拆开,看了一眼里面字条上的字,然后瞥见远岫惊异的目光,耸耸肩膀道:“你的莫洛姐姐,比我们先一步抵达定远侯了!” “啊!”远岫轻叫,“为什么?” 呵呵,为什么。莫洛跟着血玉芙蓉,血玉芙蓉去了哪,莫洛就在哪儿啊! 定远侯府?还真是有趣。 木阅微兀自沉吟,又见前方云衍的一个护卫快步而来,走到跟前顿首道:“小姐,世子传话说,那边在花蜜坊饮茶又丢了钱包的公子,是韩侍郎府的公子。” “韩公子?”木阅微一时对不上号,大抵是因为此人实在毫无特色,至少在她眼里毫无特色。 “对。”那护卫见木阅微一脸迷惘,解释道,“韩侍郎就这么一个独子,向来极为宠爱。现在的苏家二夫人,就是韩侍郎一母同胞的嫡出妹妹。” 木阅微总算从一团乱麻里理出个头绪:苏二夫人?又是苏家!是巧合吗? “还有其它事情吗?” 那护卫低头犹豫,最终似是鼓起勇气:“我过来的时候,枫少爷拦住我,让我告诉小姐,说……说……” 木阅微奇道:“说什么?”让这个干干净净的护卫难以启齿。 “让我告诉小姐,说是五小姐……五小姐一直都喜欢韩家的公子,因为前一年出游的时候偶遇韩公子,被他英雄救美……枫少爷就是这么说的。枫少爷还说莫姨娘一直暗地里谋划着,说服国公大人,想要把五小姐嫁到韩家!” “什么?”木阅微五雷轰顶,“云雪雅惦记的一直不是华之琅吗?顶着一个被蜜蜂叮成包子的脸也要面见情郎。我一直以为她情有独钟呢?怎么又和这韩公子扯上猫腻了。” 年轻护卫真的五雷轰顶,轰出了满脑子尴尬:被一个活泼跳脱的少爷拦住传播自己家小姐的绯闻他已经够为难了,然而少爷淳淳叮嘱消息一定要传到,不然误事。他怎么也不敢大意,只能一五一十说五小姐的秘密情事。真是遭罪。 结果这个表小姐比少爷还要跳脱,一语道破五小姐另一桩秘密情事。让他情何以堪! 木阅微瞧着护卫有点踉跄地远去,脸上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脑子里却一派清凉:云枫活泼机灵,不像云衍那样傲岸无尘,自然会收集到不少八卦讯息。并且这小子看似没头没脑,实际上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这一条消息含金量其实不低,特别是莫氏想要和韩家结亲这一条,真是……细思极恐呵。 第15章 素衣 总算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云衍和木阅微在正确时间点抵达苏府门口。而她的车刚一停稳,四面八方的目光就跟约好似的聚集过来。 她的花车如此怪模怪样却又漂亮的不像话简直独领风骚,加上木阅微前几天曾经扬言一定要乘坐最美丽最用心的花车来苏府拜寿,此刻刚一亮相,便迎来高光时刻,让门口的人瞬间忘记不久前某王爷造出的那一场尴尬波折,纷纷好奇看着这一辆匠心独运的花车。 好几个脑袋过分正常的人压根不明白木阅微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一个特别巨大的花篮里来赴宴,她想做花仙子吗?不过这个花篮,真的做的挺漂亮,看样子花费了不少心思。 还有一些善于动心思的人,暗暗猜测木阅微是不是闷得太久,野心养大了,今天是想要艳压群芳。要知道白家的小姐今天也要赴宴呢,木小姐这是想要向情敌示威吗? 可是瑶光郡主和皇上最宠爱的凌蓉公主今天也在这里,两位都是好强的,特别是公主,最和五皇子亲密,木阅微让自己这样出挑,不怕触到这位公主的忌讳,导致真的失去奕王妃的位子? 长公主寿宴,苏府大门后算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因为数日来的传闻,因为奇葩的花车,木阅微一下子就成了中心点。围观她的人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低声交谈。 但阅微没留意到这些。 因为刚一下车,她就仿佛受到某种魔力驱使,被刚刚闪进苏府大门的一道蓝色背影夺走视线。明媚又深沉的蓝色,一直是木阅微最为深爱的颜色,而那一抹背影那个色号又是整个参差百态的蓝色王国里她最沉迷的那一种。 并且那个背影有说不出的……魅惑。 所以即使实在人头攒动的人群里,在最远的角落就那么闪了一闪,她还是一眼就锁定那个存在。 对方惊鸿一瞥,阅微只捕捉到那一抹迷之深蓝,和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背影。那个背影似天空里的一片云,投她的心湖,莫名其妙地挥之不去。就好像在人群中望见一双极其熟悉实际上完全陌生的眼睛。神秘而温暖,就那样毫无缘故垂直走心。 仿佛舔了一口薄荷糖,沁凉与清甜在唇齿间徘徊,在头脑里余音绕梁。 木阅微一边思量一边走近苏府大门。 给木阅微和云衍打招呼的守门少年脸上犹存一抹惶惑,落入木阅微眼里,激起她轻微的自我怀疑:她很可怕吗?难道她已经被谣言鬼化得让人不敢直视? 本来还打算逗逗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旁敲侧击探一下方才进去的那个人是谁,眼下只能作罢。 她不知道,此刻少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好将眼前这个据说不好搞的小姐迎接进去,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不然今天苏家的脸就被他丢光了。他实在搞不懂这些王爷小姐们的某些怪癖,比如造了一辆怪模怪样的花车来赴宴,比如刚才某位王爷神不知鬼不觉不穿正装不带宴帖地出没…… 她还不知道,不仅这个苏府的看门少年一脸惶惑郁卒,此刻,陪同她惦记着的那抹迷之蓝色走在苏府锦绣花园的定远侯世子、苏阁老的嫡长孙、苏砚眉的嫡亲兄长苏御寇,此刻也是一脸惶惑加郁卒,和木阅微面对看门少年如出一辙…… 陪他们一道的还有华之琅,此刻他是最开怀的,简直乐开了花,并且笑得不怀好意:“我说苏兄啊,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事怪不得你,瑾王殿下要和一个门卫躲猫猫,寻常人等是拦不住的。也怪我,晚来一步,早来一些时候,也不用你特意这么跑一趟了!” 苏御寇是武人,有武人的不拘落拓,也有武人的一板一眼。他与其说是郁闷,不如说是纳闷:他实在搞不懂,素来沉稳的瑾王殿下,为何要和他们开这样一个玩笑? 如果这个玩笑放在十年前,那屡见不鲜,当时的墨怀臻被兄长宠的肆无忌惮,加上脑子灵动,随便恶作剧捉弄一下谁那是寻常。那时他们无所顾忌地聚众闹腾,最为机智的墨怀臻也不是没捉弄过苏御寇,但那样的时光早就一去不返了。除了烂漫年岁已逝去,朝堂环境更是在他们,他们所有人之间竖起一座看不见的厚墙。别说闹腾,私下会面可能都会被猜忌。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苏御寇几乎是亲眼看着这个素昔视作天神一般去仰望的少年,一点点被风霜刀剑打磨,打磨成坚冰般的模样。往日机慧跳脱的性子仿佛随着兄长的离世一道被埋葬,满腔生生不息的热忱和惊才绝绝的才华也似乎因此统统覆没。少年时代那一汪灵光闪闪的海水,在一场风起云涌的惊变之后,凝冻成一座莫测的冰山。 可是这座冰山今天竟然干出让人大跌眼镜的怪事,开了一个大玩笑,但这个玩笑开在这个情境下只显得荒诞和难以置信。苏御寇真心觉得自己脑子里存的七十二路兵法变幻都不够用了。 他带点探寻意味看着墨怀臻,别有用心地将重点放在他那身没有任何身份标志的海蓝色衣裳上面,显然在等待一个解释:方才就是这身没有任何身份标志的素衣,加上其它一些意外,让身份尊贵的瑾王殿下,被他家一个青年守门拒之门外。 苏御寇不明白这位今天为何要穿这一身衣裳来赴宴。没有任何亲王专属的暗纹,没有佩戴任何属于皇家的玉佩。还……未带宴帖。 华之琅笑嘻嘻一边看好戏。 作为定远侯长子,很多时候都会在边关沐风侵沙的武将,特别还出身于苏家这样的环境,苏御寇性子耿直,胸襟磊落得就像边塞浩荡利落的长风。他身材魁梧挺拔,目光炯炯有神,整个人若巍巍高山,渊渟岳峙。 在瑶京四公子当中,这一位,正是青松公子。性情耿直,擅兵法,在排兵布阵上出神入化,估计墨怀臻也要逊色一些。 所以华之琅很乐意看这位公子微带质问意味对峙那位高深莫测的王爷。因为他也好奇这位王爷为何要做出这番古怪的举动:不带随从,单枪赴会,顺便连那身尊贵身份征象的王爷服饰也一道脱掉了。 瑾王数年来极少回京,更是极少在往昔好友府邸走动,基本上在瑶京的日子都是猫在自己的澹烟居沉思默想,所以苏宅门口那几个年轻人不认识他很正常。加上杂事一般都交给随从处理,根本没想起携带宴帖,偏偏今日又不知捣什么鬼连随从也丢开,搞得门口的护卫认不出,将鼎鼎大名的瑾王挡在门外,惊动了定远侯世子。 这也太……犯二了吧。他怎么不干脆果奔来呢?华之琅暗自腹诽。 不过深知作为密友,又素来多话放浪,自己是绝对问不出墨怀臻缘由的。 索性由苏御寇问一问。毕竟瑾王殿下不好意思不理会东道主,也不好意思怠慢一位在战场上卫国的青年将领。 墨怀臻面上平静得如高山深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与他极为熟稔此刻又密切观察他的华之琅,才在苏世子目光扫过去的第一瞬间,捕捉到某王爷眼底,竟然飘过一抹赧然。 什么鬼?华之琅还在诧异,就听墨怀臻淡淡道:“我刚刚回京不久,不想太引人注意,就穿着便衣来了。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什么? 华之琅和苏御寇面面相觑,恨不得抱头痛哭然后一起跳进不远处的清水池双双赴死算了。王爷,你忽悠人打打腹稿好不好,尊贵的瑾王殿下穿着一身看不出任何身份的素衣参加长公主的寿宴,反常得可以惊动龙庭,你还想低调,不被正常人的目光烤焦就算好运了。想要低调,你穿得高调点好不好! 华之琅和苏御寇甚至都不知道墨怀臻从哪捣鼓来这么一套素衣,毕竟到了亲王这个身份他的任何衣裳都带有亲王专属标志的,或在明或在暗,或是绣纹或是配饰,在瑾王府邸想要倒腾一件他现在穿的素衣才是千难万难。 苏御寇不相信瑾王预料不到这么穿的后果,更不相信对方幼稚的解释。如果不是对方气质过分卓绝高拔,尊贵中带着神秘莫测,令人下意识不敢乱想,他都有点怀疑眼前这一位是不是假冒的墨怀臻了。 华之琅被雷了一下后,倒是静静回味墨怀臻那句鬼话。他太熟悉这一位了,熟悉到深知某些人的鬼话也不是废话。 突然,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华之琅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明亮笑声。那笑声猝不及防,如银瓶乍破,惊得不远处在觅食的鸽群扑棱扑棱拍翅远去。 苏御寇吓了一跳,原本对着墨怀臻的探寻眼神,此刻多了一重莫名其妙,直直戳向华之琅。他今天碰到行为失常的人还不少! 华之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离奇的事情,笑不拢嘴,甚至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揶揄地望着墨怀臻。对方若一尊无辜的雕塑,淡然站着,似乎并没有将这一阵冲他抖落的放肆笑声放在心上。 华之琅笑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善心地拍拍苏御寇的肩膀:“苏兄,公主寿宴,你是嫡长孙,前方需要各种应酬敷衍,事儿肯定不少,就别跟王爷在这里耽搁了。去忙你的吧,王爷交给我,我肯定不让他给你添乱。” 说着又嘿嘿嘿嘿笑。不知道此刻他脑子里装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这一番言辞压根就当眼前这位殿下是惹事的幼童。苏御寇不明白方才还和他一般被蒙在鼓里的华之琅,突然间不知撞破了什么天机,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很显然他应当是想到了某些关窍得知这位殿下的行为为何如此失常。 对华之琅的见识,苏御寇还是信任的,何况关系到瑾王。苏御寇很清楚,虽然在瑶京,面上这位扶苏山庄的公子和瑾王殿下不咸不淡,若要问十年来谁还在墨怀臻身边如影随从,那肯定是华之琅。 这是极少一部分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素来不是好奇心过重之人,特别是在些许小事上面,方才的探寻不过是对一个举止过分诡异的王爷一种本能反应罢了。现在华之琅都这么说了,看样子他还似乎猜到些什么了,那就给他解决去吧。何况宴会那边还真有很多事情等他应付。 苏御寇简单利落地行了个礼,疑惑瞥了一眼某殿下,想了想又珍重对华之琅道:“留点心,别给人看到。”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等他走远,华之琅再次捧腹笑,一边笑一边望着墨怀臻,后者一派坦然,但终究有那么一点点不自然起来。 华之琅笑倦了,才笑嘻嘻挪步到墨怀臻跟前,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胆子直视这个人深邃的眼睛,并且意料之中在那里发现了那丝不自然。 华之琅道:“王爷,你别告诉我,你一个智识无双的人,今天做出这般幼稚的举动,只是为了和那位木小姐开个玩笑。嗯?” 王爷说想低调点不给人留意到,可是能来参与长公主宴会的,除了那些新换的奴仆,哪个人会不认识瑾王殿下。低调得了吗?除了某个在多年前为了避嫌刻意被父亲拘着没怎么见这位殿下、又痴迷书香从文章中功底认定早熟的墨怀臻一定是老头子的护国公府表小姐。 墨怀臻搞这么一出,可不是为了和一个门卫躲猫猫,他想和木小姐躲猫猫。 正是这个让华之琅瞬间爆笑。 墨怀臻面色微红,沉默不语,那样子显然是默认了。 我的天啊!华之琅捶胸顿足仰天长叹。作为一个情感经验比较丰富的人,或者说作为一个自认为情感经验比较丰富的人,华之琅特别清楚一个男子在不经意动心之后的不正常心路和奇怪举动。 娶过两个王妃的瑾王殿下这是情窦初开了? 风采清华的华之琅面如皎月,现在那一轮皎月呵呵呵地怪笑,八卦的心像一场春雨后的青草滋啦滋啦迅速生长,最终蔓延到他脸上。难道那个木小姐果然让王爷如此上心?可是之前没见他表现出来啊?对木小姐的评价他也只说过简单的“过于天真”四个字。难不成这位殿下这些天都闷在澹烟居偷偷上演内心戏,那国公府表小姐还在他华之琅没意识到的地方触动了这位殿下的心弦? 华之琅立刻变成一位八卦的姑婆:“王爷,我记得你只见过木小姐一次,是在赋花楼见到这位木小姐的,当天的重点是她聪慧机敏,破解了莫幽若暗暗布下的陷阱,还无意挽救了苏砚眉的清白。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中之重,就是这位小姐认为你是一个老头子。” 他说着,刻意上下打量墨怀臻那身看不出身份的衣裳,并且刻意让对方知道他在打量什么。华之琅:“所以你今天穿了这么一身看不出身份的素服来吓人,是想把木小姐堵在哪里吓唬她?或者是想让她认不出你来最终吓她一跳?” 华之琅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翻个白眼,这……这比犯二还犯二……这简直就是玩耍躲猫猫七八岁孩童的脑回路。 华之琅不知道墨怀臻怎么变成这鬼样子。 可是某王爷竟然一脸坦然,看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一举动有什么欠妥之处。 华之琅定定看了他半晌,漆黑清亮的眼睛从满含笑意,慢慢转为若有所思。最终若有所思道:“王爷还有其它打算?我觉得你这一身可不止是给木小姐猜的,王爷你不至于这么二!难道还有其它意图我没想到?”这极有可能?墨怀臻的心思深沉而诡谲,华之琅察觉不到踪迹也是寻常事。但肯定不会只是为了躲猫猫这么二。 华之琅很无奈地看着方才对待苏世子彬彬有礼的瑾王殿下从他面前飘过,对他这个疑惑置若罔闻,只能自己揣摩瑾王的这一稚童行为,除了关乎风月,背后有什么高深莫测的天机? 第16章 凌蓉公主 木阅微并不知道这个与自己千丝万缕关联的插曲。 进了苏府大门不久,她就和云衍云枫分开,被苏府的两个丫鬟领着去女席,云衍他们被家丁领着去男席。分别时云衍特意低声让她留心,被木阅微嘻嘻哈哈敷衍过去,可是看着云衍云枫从另一条路远去的背影,她心间的迷茫和不安又阴魂不散地弥漫开。 这该死的瑶京。就一场宴席,需要变态地将男子和女子分开吗?岂不知道越是压抑越是疯狂,这瑶京的一干千金大多数都被压抑得春心到处泛滥,因为被拘着和陌生男子平日里极少碰面,导致随便见个过得去的就桃花滥飞,第一次见眉目传情,第二次见动手动脚,第三次见基本上就滚床单了…… 这之中最典型的就是她的表妹云雪雅,只要华之琅在场,她的这个庶出表妹基本上就是一只春猫的化身,春心荡漾得都溢出来了……可她竟然要嫁给什么韩公子,怪异! 还有那个安语嫣,拼尽一身精力习得琴棋书画练得八面玲珑活得五光十色,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招蜂引蝶。安语嫣伪装功夫了得,一般不露声色,但越是不露声色的人爆发起来才越加令人大开眼界…… 木阅微毫不怀疑如果不出意外,安语嫣一般都是在攀龙附凤竞赛中笑到最后的那类人。 好多年前,十岁之余,她就开始打五皇子也就是奕王殿下即木阅微的御定夫婿墨予珩的主意,就是因为这个根底,那时的安语嫣才掩藏不屑,和死了父母性情郁郁寡欢不受任何人待见的破落小姐木阅微建立起临时友情。 不过现在,这位小姐应该没什么机会爆发了……当初赋花楼门口,安语嫣被瑶光郡主的几个磨磨扒掉衣裳当众扇脸的事情,当天就传的满城风雨,在大宸国对女子如此严苛的环境下,安语嫣基本上是毁了。 安语嫣下场如此,木阅微没有后悔过。当天是安语嫣步步紧逼,木阅微不过防卫顺便布下暗棋。且安语嫣当年对木阅微做下的那些事情,虽非她亲历,却常常会在夜半入梦,逼她大汗淋漓地醒来。那是黑暗,是屈辱,是私密被刻骨淋漓地创伤。她很清楚,只要这些事情有朝一日被放到太阳下,她自身难保。 安语嫣虽然废了,但上次的事件,并不会完全摧毁这个曾经野心勃勃用心险恶的女子,只会让她疯狂,然后在疯狂中给木阅微致命一击。但木阅微还必须等她这歇斯底里的疯狂,很多前尘事情她得弄清楚。她不习惯活得糊里糊涂。 “木小姐,这边走!”领路的丫鬟语将木阅微从幻想中拉出来,眼前阳光明丽,周围以及身上都是亮光。方才她不自觉掉进最幽暗的回忆中。那些不属于她,却已经和她形神合一的幽暗回忆。 在死去前一年,她的前身,怯懦的木阅微是以一人之身背负这一切的。她的死可能也与此有关。阅微曾经套过苏嬷嬷的话,但苏嬷嬷对木阅微从安语嫣那里经受的一切似乎毫不知情。 木阅微随着苏府丫鬟依次转过拐角,阳光极为明丽,空气甘爽清新,隐隐可以闻到独属秋日的幽秘香味在空里浮游,她的心情因此亮堂了许多。 直到看见前方一群花枝招展、鲜衣亮丽的女子聚在那里说话。 木阅微一眼瞥见服饰最为华丽的一人,瞬间觉得周围秋色里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在朝地底下沉沦——当一个人预料到麻烦将至的时候,她就会有这样一种心冷飕飕凉下去的感受。 木阅微走向前向那位衣饰华丽的女子行礼:“见过公主!” 已经渐渐习惯这种礼来礼去动不动下跪的礼数,况且她极为了解眼前这一位,在阅微眼里,可要比瑶光郡主难缠得多。郡主至少光风霁月胸襟磊落,只是性子有些乖僻,举止比较另类,但脑子没任何问题,人话还是听得进去的。 但眼前这一位……木阅微只希望在公众场合和她不咸不淡地打照面,除此之外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凌蓉公主正被身边那几位千金曲意奉承,多少有些心花怒放,冷不防被木阅微等人一声打断,她多少有些不悦,瞥了一眼行礼之人,也不让她们免礼,就那样一个行礼的姿势擎在那里。 凌蓉公主目光不自觉停在木阅微身上,在一干人里面,哪怕对方低头行礼,她也意识到这个女子卓尔不群。这个一袭蓝衣,没有多么华丽装束的女子,有着独特的优雅淡定气质,令人情不自禁就留心到她。 公主皱眉:“这位是哪家小姐?倒是挺会出风头。抬起头让本公主看一看!” 木阅微听这开场白就知道没什么好果子吃,却不明白这位公主为何还没搞清状况就对她微词,果然相互无好感的人容易一眼成仇? 思量着抬头,温和沉静的目光碰上对方恼火的打量,瞬间将对方眼神中的情绪读了个通透。 在收回目光的瞬间,阅微瞥见她趾高气昂的姿势,傲慢的脸色,俯视的眼神,以及眼睛深处的一抹凝固的不喜。这几乎是当前大宸国皇族特有的气质,将傲慢当高贵,深处没有任何真实的快乐感觉。所以他们特别擅长给别人找不痛快。 凌蓉公主带着情绪的问话,木阅微不及回答,就听到外围一个怪声怪气的声音:“公主你竟然不知道她?要知道这位可是这些天我们瑶京城最火的千金小姐,人人都说国公府表小姐貌若仙子,人品出众,是一等一的的闺秀。还有人说木小姐才貌双全,聪慧不凡,是奕王殿下最堪匹配的王妃呢。” 木阅微寻声望去,看见一个身穿粉色衣裳的年轻小姐,脸蛋倒是漂亮,身材也算不错,就是脸上一抹刻薄坏了风水。 安如心。 她方才还在这里惦记她那个出尽风头的堂姐安语嫣,这妹妹立刻就在转角等着了。 真是祸不单行啊。这番话明里告诉凌蓉公主眼前这一位是和你五皇兄有婚约的那个破落户木阅微,暗里说当下这个历来你瞧不上眼的破落户最近风光大盛风头甚至盖过公主殿下你,明里暗里都是毒。谁不知道这位凌蓉公主心胸狭隘,偏执擅嫉?只是碍于她是公主不明言罢了,不明言,挑拨离间利用一把总是不错的。 这安如心是想为她堂姐报仇哈。 木阅微来不及细想,凌蓉公主已经发话了:“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死了爹娘没人管教的破落户?什么千金小姐,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乞儿罢了。就凭你,还敢惦记着我五皇兄,想当他的王妃?你这是做白日梦的吧,也不瞧瞧你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多少名门千金我皇兄都瞧不上,怎么可能选你这样一个人做王妃。” 她呵呵笑几声,仿佛胸中那股躁气并未消解,又仿佛觉得羞辱木阅微很有趣所以意犹未尽,继续道:“要不本公主给你指一门不错的婚事,和你倒也般配。你不是一心想要嫁到我五皇兄府上吗,他家有个瘸腿的马夫,四十岁上下,去年刚死了妻子,据说是克死的。我看木小姐命挺硬,克死了父母自己还在这里招摇,嫁给他倒是挺般配的。不知木小姐意下如何?” 她虽然问了阅微意下如何,却压根不期待她回话,就等着看她暴跳如雷却不敢发作的倒霉样儿,凌蓉想着就觉得有趣。 旁边一群人捧场哈哈大笑,安如心的笑声最大,看木阅微这般被羞辱,她最痛快不过,却不防木阅微轻轻一个眼神扫过来,目光清明深黑,锐气无声,安语嫣顿时感觉心间一冷,笑声凝固在喉咙再也出不来。 那一刻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她的姐姐安语嫣,想起她那令人发冷的可悲下场,就是为了陷害眼前这个木阅微惹祸上身的。可是安如心很清楚,事后大娘和大伯无数次严厉家审大姐姐,问她陷害木阅微的事宜。可是大姐姐根本没有和那个莫幽若勾结在赋花楼对木阅微做什么,事情怎么走到那一步的他们全家人都没猜透,也不知道当天瑶光郡主为何那么狠心非要用那样可怕的方式对待安语嫣。 安语嫣在精神错乱的时候一直叫着“都是那个木阅微搞得,一定是她害的,去给我杀了她”,那疯狂的模样让安如心心悸不已,只感到一阵阵诡异的可怖。 说实话,安语嫣没落个好下场,安如心开始有几分幸灾乐祸,因为安语嫣在家里实在太霸道了,仗着自己美丽聪明,这几年在瑶京风生水起爬得够高,从来不把其它姐妹放在眼里,甚至还不遗余力地打压她们。那种蛮横霸道令安如心好多年喘不上气,可是因为这个姐姐实在太耀眼,又光耀门楣的希望,一家人都宠惯她,安语嫣也只有暗恨的份儿。 安语嫣突然失足安如心开始兴奋,觉得自己作为嫡出小姐,从此可以替代安语嫣撑起家族希望,在瑶京女子间风光无限。 但很快她就发现很大一个问题:安语嫣的事情闹个满城风雨,这不仅对她本人,对整个安家都是极大的创伤。安如心出门时,在酒楼里常常听到那些她瞧不起的街贩走卒聚在一起讨论她姐姐那天丢人现眼的境况,语气要多卑污有多卑污,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连整个安家都牵扯进去了,甚至还牵扯到安如心。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管她和安语嫣在家如何不和,在外面她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自然也恨上木阅微。所以今天一有机会就在凌蓉公主这里挑拨离间。 却没想到,木阅微一个轻飘飘的目光,就让她立刻乱了方寸。她捕捉到那个目光,不知怎的就记起安语嫣从云端跌落深渊,都是因为得罪了这个木小姐。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木阅微只是觉得安如心的笑声过分刺耳,虚假得令人侧目,皱眉看了她一眼,侧过头一脸平静,继续擎着她那个行礼姿势。 因为凌蓉公主还没让她们起身。 对于这位公主的当众折辱,她当耳旁风吹了过去,连分辨都懒得分辨一句。她不和蠢人做过多的交流,交流是为解决问题达成和谐,不是为了晒晒丑陋一争高下,她身份明显处于劣势,犯不着。 连皇帝对她和墨予珩的婚事都无限头疼,当成烫手的山芋,不敢轻易下旨,这位嚣张的公主竟然在这里大放厥词,木阅微真为她的智商感到着急。 凌蓉公主看看木阅微低头不语,以为她敢怒不敢言,瞬间觉得胸怀畅快,厌弃地挥挥手让她们免礼:“搅扰本公主的兴致。” 等木阅微直起身抬起头,她才发现这位国公府表小姐面如皎月,一派风轻云淡,哪有丝毫恼怒的痕迹?她就像一拳头打在软软的棉花上,着力落空,但拳头已经挥了出去,顿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这种空虚感会让一些人顿时茫然,但对凌蓉公主这样不知茫然为何物只会迁怒的人,她立刻觉得自己被耍了一把,俏丽的脸上浮起一层薄怒。 木阅微只期待这位奇葩公主快点放她走人,听到这句不屑之语立马心底一松,觉得这一茬就揭过了,站起来看到凌蓉恼怒的脸色,才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很显然这位喜欢折辱人来寻欢作乐的公主还没玩够。 凌蓉公主盯了她半晌,看她始终波澜不惊,那双好看的凤眼极为温和却也不卑不亢。她向来被人众星捧月般奉承惯了,目下无尘已为常态,甚至觉得这些高门女子对她笑脸作陪曲意逢迎才是正常,突然撞上木阅微这张清淡的素脸,没有任何讨好谄媚的意味,立刻觉得被冒犯了,对方是在故意给她不痛快。 怪不得五皇兄不喜欢这个木阅微,真是不知礼数,压根就是一个刁野无礼的蠢物。 念及此处,凌蓉公主倨傲道:“木阅微,你配不上我五皇兄,这谁都看的出来的事情。只是大家都给你面子,不想说破罢了。你聪明的话,就赶紧给父皇去说,说你身份地位,当不起这个王妃,让父皇取消那该死的婚约。” 木阅微吓了一跳,确定这位不是发神经而是认真说话,才委婉道:“公主说得对,阅微身份卑微,所以根本见不到陛下。”所以还是由你去给你父皇说这话吧。我倒是特别好奇你爹听了这番蠢话作何反应。 凌蓉道:“这个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见父皇!” 阅微再次吓了一跳,半晌才道:“婚约是当年先皇的旨意,阅微身份过于低微,根本没有资格对它说不。真要斗胆拒绝,也只能由表哥云衍告诉护国公舅舅,由他向陛下转达此意。若公主有此意,我一定转达表哥。” 云衍巴不得皇家人自己趟进这淌浑水把这该死的婚约了断呢。 凌蓉怒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说你想解约。和我有没有任何关系。” 木阅微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愚蠢的人大多有两个特别明显的特点,一是令人生畏的偏执,另一个是令人发指的自以为是。这公主的意思是,木阅微应该像个蠢货一样任她摆布,自告奋勇地去找死? 木阅微不说话,她没什么可说,只冷清清站着,这已足够那位公主再次怒火中烧:“你知道不知道我五皇兄多么烦恼这门婚事,多么讨厌你!你若识相,就赶紧去给我把这婚约解除了,我要让五皇兄开心。” 所以就要我撞上去碰个头破血流? 木阅微淡淡地看着这位公主,突然明白这位刁蛮的皇家女子身上最可怕的特质不是愚蠢,不是蛮横,不是自以为是,而是一种彻骨的自私,除了自己,不把任何人当回事。并且她们坚定认为所有人都必然任她们随便摆布,不然就是冒犯。 在至高无上的权力侵淫中生长出来的扭曲人性。 木阅微不咸不淡道:“五皇子不喜欢,可以自己给陛下说,陛下素来宽和,对五殿下宠爱有加,想来不会违逆他的意愿。” “木阅微,你……你好大胆,竟然敢和我顶嘴!” 阅微摇头:“阅微不敢,只是实话实说。” 凌蓉公主恼羞成怒,看了看左右,指了指木阅微:“你们,去给我掌嘴。” 众人吓了一跳,没想到凌蓉公主突然间就这样爆发,没有任何前兆,木小姐好歹也是护国公府的表小姐啊。 安如心嘴角上翘:掌嘴好,公主这般下令可怪不得别人。如果可以像瑶光郡主当日对待她姐姐那样,扒光了上衣当街掌嘴最好。可惜眼前是不成了。她暗暗计较要不要给公主怒火上浇点油。 木阅微嘴角浮出一抹冷笑,无动于衷地站着,似乎凌蓉公主下令被掌嘴的人不是她。她又不是木头,怎么能任这神经病随意折腾掌嘴,只要她敢动手,木阅微就敢把事情闹个轰轰烈烈戳到长公主寿宴上最终当然会借着宴会群客戳到皇帝跟前,她就想看看这个傻缺自己逼着云家退婚她那个能装的皇帝老爹怎么遮掩。这个二货在皇宫长大竟然不懂贵族女子的一举一动都和朝堂的动静有些牵扯,迟钝到这一步也算智力感人。 却在这时听见一个女子奇怪道:“咦,那边是谁过来了?” 众人注意力转移,朝着那位女子指着也就是方才木阅微走来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远远走来一行人,因为很远,根本看不清楚来者何人。 木阅微只看了一眼,立刻将目光收回,转向突然间说话转移大家注意力的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在赋花楼挑事被远岫制住,最终没有和安语嫣同流合污所以逃过一劫的柳如烟,吏部侍郎的庶女柳如烟。 此时远处那几个人压根没有走近并不引人注目,柳如烟这突然转移注意力让大家看向那边,很显然为她解了围,至少暂时解了围。甚至极有可能她的目的就是为她解围。 不暇细思,却听柳如烟又说:“公主,好像是白小姐。” 听到这话的凌蓉公主立刻扔下木阅微,朝着那个方向往前走了几步,看上去一团欢欣:“真的是琳琅姐姐呢。” 说罢斜了柳如烟一眼:“你眼睛倒尖。” 柳如烟吓得脸色一白,以为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凌蓉公主看破了要惩罚,却见凌蓉吩咐旁边的嬷嬷:“令本公主开怀的,赏她一块金子。” 话是打赏,但说话的刻薄语气就像赏给猫狗一根骨头,柳如烟脸上的因为害怕瞬间浮起的白气还没消褪,听到这样一句漫不经心的打赏玩话,旁边传来的不是羡慕声而是窃笑声,顿时又涨得通红,一时红白交加,被木阅微真真切切收在眼底。 阅微再次微微惊讶,她原本以为这位柳小姐会堆满笑意收下公主的嗟来之金呢。毕竟柳如烟的事情她知道的不少。 柳如烟反应了半会才果然堆起笑脸谢道:“谢谢公主赏赐。”手指微微颤抖着接过那块赏金装进怀里。 这一瞬间对柳如烟自己很漫长,在对一切观察入微的木阅微眼里也没那么短暂,但对其他人也就一瞬间,其他人窃笑完,就随着不屑搭理柳如烟的公主一道用目光迎接姗姗而来的白琳琅了。 所以只有木阅微留心到柳如烟脸上最终的那一抹恼羞和落寞:她太善于从细微处观察人了。而等柳如烟缓过神抬起头,那双透察一切的清明目光早已若无其事转过去,意味深长看着白琳琅的影子渐行渐近。 白琳琅,来的挺快的。 第17章 嫉 她和云衍的速度不快不慢,进了苏家就在这里耽误了一会,在大街上和她碰面要逆行去某个地方办点事情的白琳琅这就来了,给木阅微的感觉是这位白小姐和她碰面之后,吆喝她的马车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就来苏府了。 所以好端端干嘛要去转那一圈呢?她真的有点疑惑。因为有一件事真的太巧合了:如果不是白琳琅中途下车,她也出于礼仪中途停车与她交谈,就不会在喧哗街市毫不知觉被人拿走了血玉芙蓉。 木阅微不是云枫那样心思简单的孩子,她不大相信巧合。她对这位美丽的贵族女子发自内心的欣赏是一回事,但不代表对她就没有任何疑惑。 等那抹橘色的倩影渐行渐近,白琳琅华贵庄丽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时,她心间那点疑惑一点点散去。不得不承认,白琳琅有一种极为特殊的魅力,让人在看见她的时候,很难生起阴暗情绪,不然连凌蓉公主这样性情擅嫉、心胸偏狭、身份尊贵的人,在听到白琳琅三个字的时候,也能转怒为喜。白琳琅很像傍晚日落时分那抹烟霞,奇瑰美丽还有一种温柔的磅礴,自带让人沉醉的底气。 木阅微没有成为这种美丽征服中的一个意外。 白琳琅手执凌蓉公主走向木阅微:“木小姐,这么快又见面了!”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凌蓉公主身边捧月的闺秀千金们不久前刚捧着公主践踏完阅微,此刻脸色都一变,凌蓉公主也有些结结巴巴:“琳琅姐姐,你……你和木小姐,和木小姐很熟识吗?” 白琳琅心思细腻,从四围突然有点怪异的氛围就知道赶上一场波折,也不多问,只是一手拉着凌蓉,一手拉着木阅微,温和的目光分别看看她们,最后看着凌蓉道:“是啊,我和木小姐一见如故。” 多了个白琳琅从中调停,一路倒也没再出波折,一行千金逶迤而行,缓缓走到开宴的地方,木阅微一眼瞧见坐在那里的莫幽若母女,眼睛顿时一亮,心间的阴霾暂时一扫而空。呵呵,有好戏看了! 莫幽若母女得意洋洋地坐在花蔟馥郁的秋菊丛中,完全没有留意到周围各色目光,也自然没有看到苏府的嫡出大小姐,也就是现在的琼瑜郡主苏砚眉,在第一眼看到她们之后,脸上那一抹浓郁的疑惑与惊诧:她显然完全没有想到这母女俩会来赴宴。 尚书夫人喜滋滋地迎上去,以观看未来媳妇的眼光上下打量称赏着苏砚眉。后者强压下心间的疑虑,对这位奇葩夫人过火的殷勤和亲近小心敷衍,最终像对待其他客人一样让她们入席。完了叫来一个得力的嬷嬷,让她照看着这一块,自己却径直离去,朝着鹤寿堂,也就是祖母舜华长公主所在的地方走去。 她真是太惊讶了。尚书夫人和莫幽若怎么可能前来赴宴? 这是木阅微一行人抵达之前发生在这里的一个小插曲,当然谁也没有意识到,也没有看见苏砚眉悄然离去。 包括尚书夫人和莫幽若母女俩。 此刻她们正在那里欣赏那些姹紫嫣红,层层叠叠如波浪一样盛开蔓延的秋菊,这些秋菊比深秋时分木阅微隐花居的秋菊盛况有过之而无不及,嫣然百媚,满园溢香。 但现在已经是秋末隆冬时分,隐花居的秋菊早已销声匿迹。不,整个瑶京城的秋菊也已经销声匿迹,众芳摇落。苏家这一隅算是占尽风情。 凌蓉公主一行人也被这花团锦簇的盛景惊艳了,虽然这样的美景她们每年都要见一次,但年年都会被惊艳。 何况今年所见秋菊比往年似乎多了不少。 大家呆看半晌,凌蓉公主道:“也不知道苏府年年是怎么让这么多菊花开到这个时候的,时令早过了,还能看到这么多如此漂亮的菊花,宫里头现在都没这么多美丽的花儿。我得向舜华长公主请教请教,以后也给自己宫里常年栽花。” 这话可大可小,随行的女子都心思多孔,哪个愿意轻易搭话?凌蓉公主若无心,那就是真诚钦羡苏家的这一派养花的玲珑心思。若话里有话,呵呵,皇宫公主都办不到的事情你苏府倒这般折腾独领风骚,这是值得细细品味的。 木阅微不动声色,她也无法判断这位智商不堪一斗脑路却时常邪回的公主这番话什么意思,是自己随便说的还是听宫里那位妃子有意无意提起被她鹦鹉学舌的?沉默最好。 一时鸦雀无声。 只有白琳琅笑道:“想要常年如此栽花那在瑶京是不可能的,瑶京四季分明,冬日寒冷,公主想要常年花开,陛下只能让南方温暖地域的人快马加鞭送过来。苏府也没公主想象的那么厉害,花匠们也只能将开花较迟缓的秋菊放在暖房里停留一段时间,延缓一下时令,刚好赶上舜华长公主的寿宴,因为菊花也是前不久开,延迟片刻光阴还是可行的。但若要让牡丹也在这会盛开牡丹就不可以了。” 凌蓉公主也低头巧笑,轻轻抚弄血红色的指甲,指甲红蔻鲜艳欲滴,映衬着凌蓉脸上那一抹隐隐戾气:“原来是将秋菊放在暖房而已,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么多秋菊,得多么大的暖房,烧多少上好的炭才供养得起?瑶京城每年冬天还有不少人衣不蔽体呢。” 这下再也没人敢接话了,显然这位公主对苏府怀有某种情绪。只是不知道这不满情绪发自何处? 惶恐的众千金早就打消了讨好公主的心思,聪明地保持缄默,越发觉得这位公主很难伺候。 木阅微面无表情,嘴角却带着一抹轻微的冷嘲:这位动辄就会打杀奴婢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冤魂的公主,此刻倒是懂得关心国计民生了。凌蓉公主的心思根本就不难猜,因为她虽燃性情多变,却智识有限,是一汪浑水,却称不上深水。此刻这般作态,无非是出于一种偏狭的嫉妒:凌蓉历来注重皇宫的权威,注重到觉得一毫一厘都要巍然众生之上,她家没有的好东西别家如果有了,那就是不正常。哪怕是一片毫无入世之心的烂漫秋菊。 所以……木阅微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莫幽若,看见此刻她穿了一件大放异彩的衣裳,正在那里娉婷得意。那衣裳可是万里挑一的,虽然符合规制,并不冲突什么,但阅微相信如果两人站在一块儿,凌蓉公主那一身艳立马被压下去。而且说实话,凌蓉公主虽然喜欢艳妆,姿容却只是中等偏上,算不上美貌,京城不少女子都在其之上,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赞美公主罢了,赞美的凌蓉慢慢真心觉得自己美貌无双,若让她当即意识到有人比她漂亮,光芒又恰恰盖过她…… 木阅微微笑得不怀好意。 只是现在斗大的秋菊傲然怒放,与花枝招展的一行女子相应暄暄,莫幽若又在花丛中远远坐着,凌蓉暂时没留意而已。 等留意上了……呵呵……阅微知道,莫幽若那衣裳可是大有来头。 这边,凌蓉公主明显情绪化的言辞,白琳琅看上去倒无所谓,语气温和有礼,声线醇澈醉人:“以前很是大费炭木,所以苏家的秋菊寿宴没有这么大费周章,也没有用这许多菊花。那时长公主和苏阁老将自己的体己钱用一些,加上定远侯他们的孝心,购置一些炭火娇养一些菊花还是充裕的,毕竟是贵族之家,不光苏家,这瑶京城中其它的贵族之家,只要存这一段心,先要造一个暖房花筑也是绰绰有余的。公主如果喜欢,以后我可以试试和公主弄一个暖房花筑。” 木阅微再次折服于白琳琅的个人魅力,这样的话在场的任何人说给凌蓉听都会惹祸上身,毕竟是给苏家辩解,偏偏白琳琅用她独特的语气说出来,就有一种旁观者的客观,加上她和凌蓉说话时那种女子间的亲昵语气,这番话说的冷静而恳切,很是走心。 凌蓉公主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白琳琅却没有停下,似乎想起了什么,道:“而且自从两年前的冬天,寰微公子在赋花楼第一次用暖地龙以来,瑶京城都用起了地龙,又温暖又干净,比起以前来也省了不少炭木。舜华长公主也就是从两年前用了暖地龙以后,才每年让菊花寿宴的规模这般大的。毕竟整个冬天都难得见这么多娇媚的花儿,苏家也是接着长公主的寿宴,给京城的夫人小姐们一个玩乐观花的机会。” 木阅微听她提起了月寰微,下意识心尖一紧,朝着白琳琅看去。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对方晶清灼闪的目光此刻也恰恰直看过来,若钻石之光。 阅微耸耸肩,心知上次在赋花楼的事情,包括细枝末节,眼前这位心思通透灵敏的白小姐都从她的兄长白羽桦那里打听了去,并因此做了不少推测。 包括木阅微当时对寰微公子的私人书斋的细节了如指掌这件似乎不值一提的小事。所以白琳琅应当猜测到一点木阅微和寰微公子的交情。 当然,只是猜测。 凌蓉公主听白琳琅提起寰微公子,不知为何情绪又起,略微不耐烦道:“不就是一个粗野的江湖浪人,提他做什么。就算他弄了这暖地龙,也就是一个仆役工匠,是他的本分,做了这东西来给我们这些贵人取暖,值得在这样的寿宴上提起一个仆役吗?” 白琳琅已经为舜华公主开解了半日,这会再为月寰微辩解,倒像故意和凌蓉作对似的,她看到木阅微眼底微带嘲讽,几不可见地摇摇头,也就不做声了。 凌蓉看白琳琅不吱声,才感觉胸腔中那股恼火平畅了些。不知道为什么,凌蓉公主觉得自己今天特别窝火,心情就没有好过,平日里她就算恼火,这火势也不会有丝毫蔓延到白琳琅身上,但今天她对白琳琅,都有了那么点夹枪夹棍的感觉。 她斜瞥了木阅微一眼,看到她青海蓝的衣裳在这一片姹紫嫣红里恰到好处,因为秋菊各色皆备,红红黄黄,白白紫紫,唯独没有这样深沉明澈的蓝色,木阅微身着一袭蓝色衣裳,肤光皎皎,宛如神仙妃子,身后那娇媚的花朵,似乎都成了她的陪衬。 还有白琳琅,一袭橘色衣衫,飘逸温暖,宛如一抹笼在花海之上的烟霞,出尘脱俗。 凌蓉郡主这才发现这两个人独出众人之上,虽然她们就在人群里。但卓然的气质令人过目不忘。 一抹恼意在她那张浓妆的脸上隐隐浮现:众人高捧惯了,她认为自己此刻应该也是风姿独有,应该在这两个人之上,但亲眼看到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就在眼前女子身上,她就是不舒服。 木阅微刻意站的距离凌蓉郡主远一些,所以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她本就善于读心,此刻更是心如明镜。 都说凌蓉公主待人苛刻,唯独善待白琳琅,凌蓉善嫉,却惟独对白家小姐放下偏狭之心。在阅微看来,哪有这么一回事,一个善于嫉恨之人对最出众的女子一片真心欣赏,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偏狭善嫉的人性不会遗漏任何角落。凌蓉那种粗蠢的知觉和自我感觉良好的优越更不可能被美折服。 无非是为了讨好墨予珩,按压了对白琳琅的偏狭心思而已。但人设出来的友谊,一个不小心就侧漏了。凌蓉公主方才对白琳琅那么别扭的态度就是隐证。 白琳琅肯定心里有数,却恍若未觉。木阅微更好奇她心里在想什么,毕竟一个聪慧的女子心思要比一个愚蠢狭隘的人有趣许多。 很久之后,木阅微感觉射在自己身上那道凌厉的目光消失了,朝凌蓉公主看去,却见她双眼几乎冒火,直直盯着另一个方向。 木阅微顺着那道视线望去,远处的莫幽若不知道为什么站了起来,那一袭明亮的孔雀蓝衣裳,瞬间吸收了大多数女子的艳羡目光。 包括凌蓉公主这一道恼怒的视线。 木阅微眯眼,眼底全是幸灾乐。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凌蓉冷冷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赶紧入席吧。”说罢脚底生风似的朝着莫幽若所在的方向走去。 其他人尚未回神,忙不迭地跟在公主身后亦步亦趋,却都是一脸发懵茫然。白琳琅也有几分惊讶,随即看到凌蓉走去的方向,那个方向的尽头宛然站着一只开屏孔雀,灼灼其华,美艳不可方物,当然,也张扬得令人侧目。 她看那个孔雀倩影的目光不自觉就带上了然与悲悯。 第18章 孔雀华裳 莫幽若正在那里翩然自得,她自己也留意到今天在众女子当中算是傲视群芳。多亏了这一身别出心裁的华丽衣裳。 说实话当初她第一眼看到竟然有这样华美的衣裳时也惊艳了一把,最终抵不住诱惑千方百计将其收为己有。其实就凭她手里那点银钱根本买不来这件华裳,当时都快急哭了,又害怕这美服被其他人买走占尽风头——很显然这样一件衣裳谁看见都必然爱不释手,穿上了也必然光艳夺人,莫幽若为自己能幸运得瞧见它觉得撞了大运。后来,还好那家的掌柜是个书画迷,也还好莫幽若手里有一张从木阅微隐花居抢来的绝世名画《断崖竹雪图》,她本来是抢来送给父亲当官场吉祥物的,还没送出去就看见了这件令她欲罢不能的衣裳,几乎没有犹豫就用那副画换了这件衣裳。 莫幽若倒是没觉得对不住父亲,只在心底庆幸,还好自己没来得及把这幅画送给父亲,不然这件衣裳就没法得到了。至于给莫世名的礼物,下次再去木阅微的隐花居搞一件就行了。虽然上次挨了木阅微一巴掌莫幽若想起来心里偶尔发毛,但那没爹没娘的最终不是乖乖将宴帖给她以息事宁人了?至于挨的那一巴掌,她迟早会给她还回去,十倍百倍给那个贱丫头还回去。 而此刻在苏府,莫幽若看见自己果然吸引了这么多人的目光,想起如果奕王殿下也看见自己穿的这件衣裳,想起他可能惊艳的视线,莫幽若激动得有些坐不住,时不时站起来迎风招展,这一招展,整个衣裳像孔雀开屏一般展露无遗,自然吸引来更多艳羡的目光。 莫幽若得意忘形。 不防身后传来高傲尖刻的声音:“我说谁在这里孔雀华开屏呢,原来是莫尚书家的嫡出大小姐啊。” 莫幽若老半天都飘飘然浮在一片艳羡的醉云里,自己宛然成了一个傲人的公主甚至女王,不料这道尖刻的声音像一瓢冷水从天而降,将她粉红色梦幻瞬间浇灭。她恼怒转头正要怼回去,却看见凌蓉那张不可一世的公主脸,那瓢冷水顿时顺着她昏昏然的脑子顺流而下落到心底,心底一片冷凉。 怎么碰上这么大一个最刁蛮却惹不起的对头。 莫夫人忙拉着莫幽若给公主行礼,实在不明白凌蓉公主为何要阴阳怪气的说话,公主刚刚驾到,也没让人通报,她们礼数上并未有失啊。 木阅微乐呵呵作壁上观,自从方才看见这母女俩,特别是看见莫幽若那件耀眼的着装,她的心情就特别好:莫幽若母女自然不知道凌蓉哪根筋不对了。凌蓉善嫉,但这只是一些心思伶俐之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像一股有心人才能碰触到的暗流。明面上她还是一个俏丽高贵的公主,善嫉这个词和她毫无瓜葛。毕竟谁也不敢对当朝公主稍有微词,或者私下妄议。而且凌蓉公主还算有些小聪明,每每嫉妒别人的时候不会直接发作,却会拐弯抹角另外找茬发泄恼怒,所以像莫幽若这样自以为是又不会察言观色的人,自然是触不到这股暗流的,自然根本就无法得知现在凌蓉为何如此针对于她。 凌蓉在莫幽若行礼的片刻已经看清楚了莫幽若的衣裳,对方虽然低身行礼,那身衣裳衬托出来的华耀风采却毫不逊色。她觉得一身正红艳装的自己宛然都沦为陪衬,这是她方才和白琳琅比肩都没有感觉到的落差,这种落差顿时让她有种被戏弄的感觉,还有种对方故意在践踏她公主尊严的感觉。 凌蓉面色不善看着莫幽若:她甚至都不知道瑶京出了这么漂亮的衣裳,一个小小尚书府的女儿竟然比一个公主更能得到更漂亮的衣裳。 最令她恼怒的是,莫幽若的衣裳虽然华丽耀眼,仔细究察却无任何违规之处,凌蓉想找点茬惩治她都无从下手。 其实不止凌蓉公主,其它女子此时也目不转睛细细观赏莫幽若的衣裳,因为它实在是太漂亮太引人注目了,华丽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典雅,剪裁大胆而又莫名高贵,这瑶京的任何一个女子看见漂亮衣裳都忍不住会心动。 凌蓉的确心动,虽然她很恼怒,却也抵不住想要看一看那件孔雀蓝华裳的渴望。甚至因为想看一看那件衣裳的渴望太强烈,她无法像对待木阅微那样让莫幽若端着那个行礼姿势不起来,纠结了半晌才窝火道:“免礼吧!” 莫幽若站起来,忐忑中又带着几分得意洋洋,她太清楚自己这件衣裳的魅力,穿着它自己都忍不住飘飘然,这一切落到凌蓉公主眼底,又让她脸黑沉了一些。 等莫幽若站起来,所有人都觉得眼前霍亮,羡嫉之心暂被驱散——因为这件孔雀华裳确实美丽得有种说不出的魔力,微光轻闪间征服这每一个观望者,让她们驱逐了欲望,只臣服于某种惊心之美。 它是一袭孔雀蓝色的曳地长裙。那一抹蓝是青出于蓝介于青蓝之间的迷惑之蓝,是华贵不可方物妖艳难以抵御的撩人之蓝,是在高贵与诱惑之间蛊惑人心的莫测之蓝。是雪夜子时的幽蓝之光,素洁傲尘,宛如仙子自月而降;是山间神秘朦胧的雾岚,朦胧幽浮,似若精灵呼之欲出。 只那一抹蓝就足使人屏息凝神。 而其剪裁更是奇特大胆,和其色彩如出一辙:在纯洁与诱惑之间寻见一条幽邃的途径。其裙摆由重重叠叠薄如蝉翼的轻纱次第覆压而成,轻纱由里自外刻意剪裁城不规则长短不规则形状,宛若行舟误入藕花深处,低首赏看风起时低身拂动的莲叶,似可看到幽秘的无限深处,又却只能观望近处风情,最是那一清新娇媚的风情,便是它飘逸幽邃的孔雀蓝轻纱。轻纱上点缀着宛如星子的银色亮片,宛如孔雀开屏时的华羽。 沿这一袭轻纱而上,比裙摆更大胆的上衣,是瑶京闺秀谁也不敢想出的贴身剪裁,勾勒出豆蔻少女玲珑有致的美妙曲线,令人侧目的诱惑,偏偏几片清纯洁白刺绣薄纱虚虚实实一掩,立地无比纯洁。但随着女孩自然摆动又如风吹杨柳般不时透出几分风情。 一样奇妙的是领子,其实这压根是一件无领华衣,在寻常衣领处大胆留白,少女如白莲花瓣一般的脖颈锁骨若朝天日,却然后用一条与衣裳同色但较浅的纱巾简单一系,宛如颈间花开,半是遮掩半迷离,似衣领,又非领,不至于露骨,又恰到好处不时望见修白的脖颈,与整件华裳予人的那种高贵诱惑之美如出一辙。 凌蓉公主几乎要看呆了,半晌难以说出话来,她看得见莫幽若神情故作高傲,但穿上这件衣裳就宛如一只娇小傲然的孔雀,没有任何不搭调。如果这件衣裳穿在自己身上,那,那一定是一只华贵不可方物的孔雀之王,一定是。 凌蓉几乎掩饰不住眼底的恼恨之色:莫幽若哪配穿如此美丽的衣裳,今天应该是她凌蓉公主穿着这件衣裳艳冠群芳才对,莫幽若哪配? 可是今天偏偏是她如此露脸。因为一件风华不可匹敌的衣裳就如此露脸。 一干女子也是如此遐想,纷纷下意识想象这件华裳穿在自己身上的效果。 白琳琅的眼神在欣赏之外更有一丝了然:剪裁这件衣裳的人定然非比寻常,光这一套蛊惑人心和透察人心的本领,已经教人惊叹。比起这件衣裳,她更好奇它的制衣人是谁。 只有木阅微眼底是一派饶有兴趣的微讽:天衣阁嘛,掌柜是谁她不很清楚,但其背后最大的老板肯定是华之琅。而在两三年之前,华之琅和寰微公子在扶苏山庄的那一次经商交谈,就是从华家商铺的剪裁制衣这一块起步的,月寰微从自己极有兴趣的服饰设计入手,因为这个她比较熟悉,而且各个时代的女子对美裳的需求渴望总是无差别的。自那以后,月寰微基本上掌握了华家最高级衣裳的一切设计,并将其思维倾嚢教给华之琅极为信任的极有天分的制衣人。 这件衣裳说白了就是月寰微,也就是木阅微的手笔,她只不过是将前世最为喜欢的一些服装设计样式用到瑶京的裁衣风格里。 莫幽若这一件,可是她这些天花费了不少心思让她穿着来的。主要目的之一,肯定是免费的立体广告啊,莫幽若今天这么一露脸,孔雀华裳在今年甚至以后,都会让每一个高门女子甚至所有女子趋之若鹜,天衣阁裁制了无数价位不同样式不同的孔雀服,就等着今年赚一笔呢! 至于其他目的吗?呵呵,木阅微想还是拭目以待吧,眼前不是有好戏上演了吗? 第28章 借题发挥 凌蓉公主目色不明看着犹自摆首弄姿的莫幽若,想努力做出不屑之色却发现极为艰难,她妒火中烧至难以压制,维持平常神色已是不易,那还谈得上去演戏。 半晌凌蓉才道:“莫夫人和莫小姐倒是来的早,本公主也没说什么,就是方才看见莫小姐如此美丽风光,不由自主就想起前一阵子,莫小姐风光大盛的另外一件事情了,心中有点替木小姐不平。” 木阅微听着这句虽则掩饰犹然冒点酸气的话语,暗道凌蓉终究心胸太浅,一个不小心就人设侧漏了。好在其他人不怎么留心,以为不过是公主再次飞扬跋扈地放飞自我。 凌蓉都回过神了,周围一干女子更是从那件华裳带来的惊艳中清醒,暗嫉不忿又爬上了她们美丽的面庞,凌蓉这番意有所指的话恰恰吻合了她们的不满,或者说,公主的不满刚好发泄了她们的嫉妒。 安如心最先接话,因为凌蓉公主提到的事情她最有资格,她语气不平中楚楚可怜:“是啊公主,那一次在赋花楼诬陷木小姐的事情,我家姐姐安语嫣分明是冤枉的,她只是受到这位柳如烟小姐的邀请和她一道吃饭,没想到竟然惹祸上身。最可气的是这个莫幽若,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可是因为她不在现场,竟然就被她蒙混过去,没受到任何惩罚,只委屈了我那可怜的姐姐,受如此屈辱,都不知道她如何活下去。” 柳如烟一直低头,混淆在一群千金里,方才凌蓉公主那一块金子给予的屈辱还没散去,冷不防安如心竟然提起她,还提起当初赋花楼的旧案。在那件事情上她对安语嫣确实有点心虚:因为当初莫幽若确实是邀请她吃素华朝颜全席的,而她到赋花楼莫幽若人不在却已经预付银钱。事后柳如烟仔细推想了整件事情,当然有可能就像当初瑶光郡主判断的那样,莫幽若和安语嫣联手诬陷木阅微。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莫幽若原本是想利用柳如烟诬陷木阅微,结果安语嫣横插一脚背了黑锅。柳如烟太清楚莫幽若的性子。 此刻听安如心说这样的话,正中柳如烟虚处,她晃了晃,抬头正对上安如心不怀善意的目光。很显然,安如心在针对莫幽若的同时,矛头也暗暗对准了她。 安如心自有她的道理,因为这件事关系安语嫣,安家基本上已经将能查到的查了个通透,安语嫣抵死不承认和莫幽若联手诬陷木阅微——她甚至都承认自己当时是为了占点便宜不用承担那一桌素华朝颜全席的不菲费用,才主动上前和柳如烟这个低贱的庶女一桌的——却怎么也不承认和莫幽若联手构陷木阅微。 当然姐姐有可能说谎,但如果没说谎,这个柳如烟和莫幽若都不干净,都是害的安家女子被人嘲笑的罪魁祸首,都该去死。 柳如烟怎么也没想到这会又提到这一茬,脸色都有点发白,下意识朝另一个方向看,不期然碰上木阅微温淡然的目光,虽然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却神奇地令她稳下心神:是的,当初是安语嫣主动要求和她同桌的,一定是安语嫣和莫幽若早沟通好,想让她柳如烟出头的,自己性子暴烈喜欢奉承这些小姐她们都心里有数。她们想利用自己,结果是自作自受。 胆战心惊过一轮的莫幽若并不知道,凌蓉公主对她们这一茬破事没那么大兴趣,她甚至看都没有看柳如烟一眼,她只对此刻的眼中钉莫幽若感兴趣。听完安如心这番如泣如诉的陈词,凌蓉嘴角含笑,涂着红蔻的指头翩然舞动,傲然道:“莫小姐,本公主记得当初在赋花楼,你也参与污蔑了木小姐,安语嫣都受到那般惩罚,你却好端端在这里参加宴会,会不会让大家心生不服啊。” 安如心感动落泪:“谢谢公主这般公平。除了这个莫幽若,肯定还有这个柳如烟,肯定是她们勾结在一起陷害木小姐和我姐姐的。” 如此赤裸裸地指名道姓,柳如烟再次抖了抖。 木阅微却冷笑:安如嫣嘴上功夫不错,她那个自作聪明结果自作孽不可活的姐姐安语嫣这么快就变成受害者了。可是这个安如心心思不怎么灵活,她真以为凌蓉公主闹这一出是要替她安家平反啊?她未免太高估凌蓉了。 凌蓉公主果然没理会安如心,却看向木阅微:“木小姐,你当时在场,也是当事者,这事你可有什么话要说?放心,只要你觉得委屈,本公主立马给你做主!” 木阅微脸上露出合适的感动,心间却是淡漠的冷嘲:方才这位公主还要当众羞辱殴打她,现在立马同仇敌忾要为她平冤,果然朋友和敌人之间就隔了一条暧昧的利益之线。 然而,公主这是借题发挥。想借自己来惩罚莫幽若,以发泄她那无处发泄的嫉妒与愤怒。 如果在其他时候木阅微求之不得,毕竟有人收拾莫幽若她乐的袖手。可是现在,阅微一点都不想大肆惩罚莫幽若——她冒了那么大的风险给了她们宴帖又费尽心思安排了这个孔雀华裳,可不是让她们在这里穿着这个礼服走个红地毯就被迫快快闪人的。 她和凌蓉没有什么利益点,因此成不了同盟。 阅微低头抿嘴道:“当时在赋花楼,因为瑶光郡主她们恰恰在场,已经对这件事情做出了决断,阅微还是心服口服的。只是……” 木阅微看了柳如烟一眼,看的后者心再次提起来:难不成木阅微当时放过却要在现在旧事重提,她整颗心瞬间冰凉。 却听木阅微道:“只是虽然当时我和这位柳小姐起了一点冲突并且还动手了,双方闹得很不愉快,虽然有如此不快,阅微在公主面前还是不敢因为一己之私刻意隐瞒,说句实话,这柳小姐应当是被蒙在鼓里的,她性子急躁,当时却没有参与诬陷我,瑶光郡主已经细察了这一点。安小姐关心则乱,别冤枉了她。” 白琳琅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应和道:“对,安小姐关心情切,有点语无伦次,柳小姐别委屈了。” 凌蓉公主没有想到木阅微避过莫幽若这一茬,只说柳如烟那无关紧要的破事,白琳琅还随声应和,现在莫幽若被撂开未提,重点转移到柳如烟这一块了,和她原本的心思南辕北辙,凌蓉根本就没想柳如烟,柳如烟参与没参与关她什么事? 显然木阅微如此说话她很不满意,急躁道:“废话,这当然不关柳如烟什么事,莫幽若怎么可能自己出银子请莫幽若这么身份卑贱的女子吃饭。要请也会请安语嫣这样声望超群的。” 虽然依然是羞辱,但莫幽若这次却宛如吃了定心丸,一颗心都暖了起来。凌蓉公主都这般说了,公主的话,谅以后谁也不敢反驳的。这一茬就如此揭过,她彻底安全了。木阅微竟然会帮她说话,连带着瑶京四璧之一的白琳琅也帮她说话,柳如烟顿时忘记了凌蓉给予的羞辱。 安如心的脸却是死难看,同时盯着莫幽若的目光也更加烦躁。 凌蓉看着木阅微,继续道:“本公主是问你,对于莫幽若设计污蔑你的事情,你可还有话说。”这个该死的木阅微怎么那么迟钝。 木阅微诚恳道:“阅微当然心怀不平,但当初瑶光郡主已经为阅微做主,莫小姐没有被惩罚是因为她当时并不在赋花楼。现在公主要为阅微主持公义,阅微万分感激,只是……” 凌蓉皱眉道:“只是什么?” 阅微抬头:“今天是舜华长公主的寿宴,眼看着这宴会即将开始,如果公主为了阅微这些小事和莫小姐在此计较,以公主的身份和威仪,肯定会引起一场波折。长公主是公主的长辈,素来连陛下都是敬爱的,如果在她的寿宴还没开始就闹出波折,肯定不妥。到时若旁人追究,因为公主您是众芳之首,说不定这件事情的不善后果就要公主来背负,影响公主素来善美的名声。为阅微一己之私影响公主令名,阅微觉得不可,所以实话实说,还请公主三思。” 凌蓉听着木阅微淡淡而谈,脸上若有所思,下意识看向白琳琅。白琳琅点头道:“琳琅觉得木小姐所言极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惩罚莫小姐,其它不说,确实会给公主带来麻烦。木小姐不为自己的私怨让陷公主于隐患,想的极周全,也是有心了。” 凌蓉看木阅微的目光仿佛和善了一点,随即不善的眼神看向安如心:这个安如心在这里借机倾诉私冤是想害她吗? 安如心当然感受到凌蓉公主的怀疑,却有苦说不出:方才她分明是看公主有意针对莫幽若才趁机开口伸冤的,虽然她并不清楚公主为何会突然对莫幽若发作,但能踩踏莫幽若的机会她绝对不放过。谁想凌蓉公主的心思如此易变难测,只木阅微一番话她就立马换了一番心肠。安如心哪敢害公主啊,最多是言语挑拨利用一下而已,现在被木阅微反挑拨,一句话都没法辩解。 凌蓉看着木阅微道:“你倒是想的周全,怪不得琳琅姐姐如此喜欢你。好吧本公主听你的,暂不理会莫幽若这等下作的人了,影响本公主心情。” 但她眼睛在瞟过莫幽若那身华美的衣裳时,深处不是翻涌着嫉妒之色。 木阅微看在眼里:忍吧,忍吧,隐忍得越辛苦,爆发得就越暴烈,等合适的时候,给你机会使劲爆发吧。 第29章 魏小姐 莫幽若在凌蓉与安如心提起旧案后就一直如秋风中的叶子飒飒发抖,甚至忘记了身上的华裳。本来这事都过去了,父亲和母亲也做了各方打点,瑶京高门遮遮掩掩的事情多了去了,莫幽若甚至没觉得多少羞赧。谁会想到这个不好惹的公主好端端干嘛提这一茬!她真不明白凌蓉公主为何要和自己过不去,自己以前也好好奉承过她啊!木阅微竟然会帮腔她真令她诧异,但想到今天自己莫名身陷困境要靠着木阅微这个破落户三言两语脱身,顿时又觉得特别恼恨,木阅微她凭什么。随即又想到木阅微大概是因为讨好她才帮腔,那股恼火便转为得意洋洋:木阅微也还是国公府那个不受待见任她欺凌的破落户,还得好好地迎合她! 众女入座,白琳琅环顾一圈,略微疑惑道:“琼瑜郡主今年竟然没有在这边,往年在长公主到来前经常是由她照应着。” 其他人反应一会,才明白白琳琅所说的琼瑜郡主不是别人,正是前太子妃人选,因为一场莫须有的诬陷风波被皇家解除婚约的苏家嫡出大小姐苏砚眉,前段时间因为木阅微碰巧撞破天机证明清白,陛下为了安抚,又念其实长公主嫡孙女,特下谕旨封了琼瑜郡主。 琼瑜郡主又如何?能比得上太子妃吗?太子妃将来可是一国之后呢! 白琳琅这一提,一时之间有人暗幸有人惋惜。 木阅微也早就发现苏砚眉不在场,这里虽则留着苏家其它几个小姐照应,但显得寂寥冷落多了。苏家不可能如此失礼!随即看到莫幽若那道灼人的丽影,立刻明白苏砚眉干什么去了:绝不可能出现的二人在这里出现了,琼瑜郡主肯定是要去查个明白的,倒是她给苏砚眉增添麻烦了。 果然凌蓉公主轻蔑道:“她能去干什么了?肯定是摆架子不出来呗。没当成太子妃,却凭空长了太子妃的威风。” 木阅微已经懒得搭理凌蓉公主,浅薄、刻薄又跋扈的人本身就是咄咄逼人的负能量载体,她避之唯恐不及,躲避不了的就尽可能漠视。 白琳琅似乎也累了,默默饮茶并不接茬,余下其它女子热闹地应和公主,讨论苏砚眉的种种。阅微置若罔闻:这些非议也就是这些人过过嘴瘾,况且还是在苏家地盘上,给苏砚眉造不成实际影响,实在无须搭理,倒不如闲下心养养神。 然而这点微末的念想也不能如愿。却听旁边一个娇嗲的声音大声道:“木小姐,听说你为了在长公主宴会上大放异彩特制了一辆花车,不知是真是假?” 阅微寻声望去,所见是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木阅微一时间思绪朦胧想不起其名,却在看见其装扮的那一刻心下了然,这位就是某个以气质仙气着称的小姐,只看她一身哪怕在公主的寿宴上也要执着地一身素白全然不顾路人白眼的仙衣,还有那蔓长黑发松松一挽的慵懒仙派作风,木阅微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是啊!”木阅微淡淡道。呵呵,既然都知道是花车了,那肯定已经见到那辆车的模样,为何还要问是真是假。 果然那仙儿道:“我方才进府时就跟在木小姐后面,所以有幸一睹花车真容,做的真是别出心裁,令人一看就想到这是不是九天神女降临凡间时脚下踩的花车。我非常喜欢。” 木阅微从最后两句话终于猜到这位仙儿小姐的重点所在:九天神女下凡间,呵呵,这小姐是对她的花车有兴趣了,你看她一厢情愿将它归纳为她的仙系列作品。且以这位仙儿小姐历来的作风,“我非常喜欢”这几个字可是大有意味啊。 阅微客气道:“谢谢小姐夸奖!阅微荣幸至极。” 仙儿小姐眉头微蹙,她没有想到木阅微竟然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可能是这小姐脑子不大灵光吧,于是旁敲侧击道:“我非常喜欢木小姐那辆花车,并且觉得那花车和我的气质更相衬一些,今日我来赴宴也乘了一辆不错的马车,不知小姐可不可以和我一换,因为那辆花车我真的太喜欢了。” 话已至此,木阅微再装糊涂是不可能的了,她淡淡望着坐在她对面那位目光中已然有几分愠色的小姐,算是想起来了,这位应当是魏小姐,身份极为特殊。 一个能在公主寿宴上把自己穿成白无常模样还颇为自得的人,你可以说她品位抽象。但敢在这样场合穿成这样子还没被赶出去,你就得掂掂她的分量了,或者说掂量一下她那个姓氏的分量。 阉党崛起是大宸国权贵圈里十年来最奇特的一道风景,它随着大宸国现今皇帝景承帝墨怀雍的登基奠定地位,十年间就凶猛成长为大宸国可与世家权臣平分秋色的新权贵,威猛之力已足碾压朝臣。因为阉党之首魏桀是皇帝最近身的亲随,手里还掌握了景承帝最信赖的龙策军,不仅独独护卫皇宫,而且在整个瑶京都畅通无阻。 魏公公向来喜欢使用一个句式:杂家非常喜欢xxx。然后这个xxx不久就很快飞到他的手边。若是没有飞到,这个魏公公就非常不高兴。 魏小姐该是魏桀的干女儿之类的,不然不会如此娴熟地使用这个句式表达欲望,并理所当然期待对方笑脸奉上。 只是木阅微很不明白,魏桀收了魏无讳这个有智识有武功的人给他当小爪牙她可以理解,用人唯贤嘛,况魏无讳是大宸国四公子之一,与云衍、华之琅、苏御寇名望不相上下,不论心性,才能肯定是居高不下的。魏桀将其收纳麾下很好理解。 然而收下魏小姐这个干女儿是干嘛用的。她可不认为魏桀会豢养无用之人,当然他更不需要女人。 木阅微留意到周围其他人的神色,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世家千金对魏小姐这样的另类千金历来是又鄙视又畏惧,打心眼瞧不起她却又不敢表现出来,说不定还得屁颠屁颠地奉承着,毕竟魏公公可是陛下身边第一人,太子与奕王都要掂量着说话。 现在看她与木阅微扛上真是幸灾乐祸。 连凌蓉公主都是一脸淡漠瞧着这场风波,这俩人她谁都不喜欢,刚好看戏。 白琳琅脸色平静地继续品茶。 木阅微方才入座时被白琳琅拉着坐在她的身旁,此刻看白琳琅动作极为优雅地品茶,不禁心向往之,端起手中的茶杯慢慢送至唇边,动作也是优雅,却独独没有白琳琅那种韵味浓郁的妩媚情致,多了几分萧疏朗阔。 魏小姐看木阅微竟然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大声道:“木阅微,我的话你听到没有!” 方才进院来的路上她已经打听清楚,这个木阅微就是一个破落户,现在寄身于国公府,实际上并不受待见。国公府?魏小姐素来不理会这些事情,却也知道云家父子是义父的心腹大患,现在自己给木阅微找点茬夺她一辆车,应该会彰显彰显义父的威风吧。 木阅微心无旁骛地品茶,对魏小姐的怒意和周围因为她俩的对话带来的僵滞气氛恍若未觉。几年来在莫幽若和云雪雅那里对这种暴躁且浅薄的小姐作风已经领教得足够了,她们动辄就会板起小脸骄傲地说“木阅微我要你干嘛干嘛”,“木阅微我的话你听到没有”,作风类似得跟格式化过一样。持这种浅薄暴躁风的小姐往往是一个心胸狭窄手段庸俗的母亲和一个位高权重且严重失职的父亲教养出来的半失败产品,比如说莫夫人和莫尚书,比如说眼前这位魏小姐的奶娘和魏公公那样的义父,比如说莫姨娘和阅微那奇特的舅舅。这样的产品在瑶京城比比皆是,只要不出大岔子,她们最后都会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并且过得很幸福。 前提是要不出大岔子,比如说不去招惹看上去很好惹的人。 阅微放下茶盏,淡淡道:“魏小姐如此威武,我想说听不到可以吗?” 魏小姐咬牙切齿重复道:“我说了我很喜欢你那辆花车!” 木阅微道:“我也为魏小姐的青眼有加道谢过了!” 周围想起一阵轻笑,笑的人要么觉得木阅微很蠢,要么是被魏小姐的愚蠢逗乐了。 “我是说,我想和你换车!” “抱歉,阅微也喜欢自己的车,不想换!” 魏小姐没想到木阅微态度如此硬气,拒绝的掷地有声,这是她之前所未碰到过的,当然之前她“喜欢”东西时也会掂量掂量人家的主子,没想到这次掂量出了问题。 她一时不知所措,竟然愣在当地。木阅微毫不心软,目光炯炯看着她。 她面带嘲意看着这位魏小姐。很显然魏桀或者魏无讳并没有教给这位小姐更实质的本事,不然她今天不会在阅微这里碰钉子。自从上次魏无讳趁着云衍不在瑶京以冰峦雪魄设计陷害云岙,魏公公和国公府的友好就只剩皮面了,最终怎么打破还要看皇帝莫测的心思和命数。 所以木阅微不会像某些千金一样对这位魏小姐笑脸相陪,也根本不需要。国公府和权阉不会因为女儿家的斗嘴就会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如果这么二的事真发生了,那只是因为暗处相杀早就势不两立,女子争锋只是恰逢其时的借口。 魏小姐最终在木阅微毫不胆怯的明亮眼神下气馁下去,她后知后觉发现木阅微一点都不好惹。 阅微刚收回目光,却听到旁边传来更为倨傲的声音:“那么,如果本公主喜欢魏小姐,非得让你把你的花车让给魏小姐呢?木小姐,你是给还是不给!” 第30章 羞辱 听到这话的木阅微眼睛深处一片冷凉,如秋天子夜时分的寒凉月色。 凌蓉,毋庸置疑是故意找茬的,自己又不知道磕碰到她哪颗逆鳞,这位公主身上的逆鳞那么多——她才是莫幽若魏小姐等这类女子中的翘楚,一个极品。因为她那个失职的父亲可是这世界上最位高权重的人,她的母亲据说曾是深宫之中最会邀媚献宠也最会拜高踩低的女子,这样被教养出来的孩子最擅长的就是****。 如果这是在前世,凌蓉这话说出来,阅微压根会认定她是找抽的,我都说了我喜欢我自己的车我不想换,你还非得要我换,你这不是有毛病吗? 可是现在跟她说话的是当朝公主,她有至高的权力可以做任何荒唐的事情,比如犯抽,比如找茬。并且很显然她极为享受这权力,享受到扭曲的地步。 木阅微回过头,目光清亮地看着凌蓉公主,语气温和清简:“既然公主有此令,阅微自当遵从。” 凌蓉原本极为得意,她是公主,可以要求这里的任何一位女子做任何事情,所以才出声帮着魏小姐,目的就是要木阅微难堪。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不喜欢这个木阅微,从之前木阅微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凌蓉就莫名其妙由衷地感到不喜。 方才木阅微与魏小姐对峙,本来她是闲闲在一边看热闹地,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了,因为她特别讨厌木阅微身上透出来的那种浑然天成的傲然,那种凌蓉在云家其它嫡出身上也可以敏感觉察到的傲然——虽然这种傲然并不咄咄逼人,相反极为清淡温雅——比如凌蓉讨厌孤竹公子云衍不动声色的傲岸,讨厌神采飞扬的云枫活泼的骄傲,还有瑶京四璧之一云水遥清傲的气质。 这一切凌蓉都非常讨厌,即使云家人无论是在礼数还是在朝事都无任何不周,但凌蓉就是想看他们卑躬屈膝的样子。 包括这个木阅微卑躬屈膝。 她故意帮着魏小姐,使用自己公主的特权让木阅微必须将花车给魏小姐,就是想看木阅微赔笑脸。在她的预计里,木阅微如果坚持己见不想将花车给魏小姐,那她一定会讨好自己委曲转圜。如果木阅微不敢不遵令乖乖地听话将自己的花车给魏小姐,那她一定会表现出俯首帖耳的样子听她指挥。 凌蓉想看的就是这个。 没想到木阅微虽然遵令了,却是云淡风轻地一言以蔽之:既然公主有此令,阅微自当遵从。那种风轻云淡的无所谓态度让凌蓉更为厌恶,一阵厌恶又是一阵茫然的空虚,却是无法发作,因为木阅微言辞礼数上没有任何闪失,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却是带着某种不动声色的疏离自傲。这是凌蓉最为厌恶的。 凌蓉不知道所以然,旁边的白琳琅却了然。木阅微的傲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抹傲气,那并不是像凌蓉公主那样以高位为根基以对别人发号施令为手段显示出来的傲,那是雪藏于一个人天性深处根深蒂固的傲然气质,随外物变幻而变幻万千,却凝神一处不绝如缕。白琳琅毫不怀疑即使木阅微不是国公府表小姐,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依然是个卓然出采的姑娘。 白琳琅当然知道,因为她的内心深处也有这样一抹傲然,只是她用另外一种美掩盖了它的锋芒。其实木阅微也没什么锋芒,温文尔雅言笑晏晏,只不过凌蓉过于习惯别人对她赔笑奉承,一下子就觉察到木阅微的不同。至于自己,如果不是白贵妃和墨予珩这层关系,凌蓉也会如此对待自己吧。 如此,凌蓉公主当然不喜欢木阅微,虽然她自己想不明白为什么,但明眼如白琳琅看的出来:在木阅微不动声色的傲气跟前,凌蓉感到了某种危险,因为她的那些****的骄傲,在木阅微浑然天成的骄傲面前,压根就是花拳绣腿,看上去虚浮而夸张,彰显不出皇家的高拔,只能暴露个人的肤浅。 凌蓉当然想不到这么深,但她出于本能也会觉得不喜,因为她的一切优越感都建立在皇家权威之上,木阅微凭什么不对她战战兢兢地臣服? 凌蓉公主对木阅微做不出什么来,只冷笑一声道:“算你识相!” 随即含笑对旁边呆住的魏小姐道:“你喜欢的花车,本公主给你要到了,看你那点小本事,一个身份低微远不如你的没落小姐都搞不定。” 魏小姐没想到这个素来不好伺候的公主竟然会帮腔自己,还给自己搞定了木阅微的花车,此刻更是当众羞辱木阅微身份低微不如自己,听到这里不仅喜笑颜开:“魏舞谢过公主,并谨记公主的话。” 随即不屑看了木阅微一眼道:“想来方才是魏舞对这位木小姐太客气了,让她觉得自己真了不起。下次魏舞想要给木小姐讨东西,直接让她送我就是,犯不着用自己的去换。我倒是好心,谁想遇上个不识数的。” 凌蓉公主看上去极为满意:“这就对了。什么人什么身份她自己应当掂量清楚,别做出不适宜的举动,贻笑大方了还以为自己了不起。”方才就是在木阅微和魏舞对峙时,她从后者淡定自如的应付里感到极为不喜。碰到这样的状况,木阅微应该惊惶才是,至少也应该手足无措一阵子让本公主看看乐子。看木阅微那气势让人以为她才是皇家公主。 如此羞辱完木阅微,这个时刻她觉得放在心间郁积的那重闷气散去不少,可是斜眼望去却见木阅微一脸平静,似乎在沉思什么,这些言语对她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不,她的嘴角似乎挑着一抹冷嘲。 凌蓉觉得这个木阅微简直冥顽不化。 却听对面传来一个请求的声音:“公主,还请不要这样说木小姐,她听了肯定不好受!” 阅微冷眼望去,却是张扬得像一只孔雀的莫幽若,此刻做出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正娇滴滴对着凌蓉恳求。她要给自己说好话?未必吧! 凌蓉本来看见莫幽若那身灼人的华裳就胸赌,此刻听见她似乎替木阅微求情的样子更是脸色一黑:“怎么,你要给这个木阅微说话?本公主方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难道这个木阅微不是这里身份最为卑贱的小姐。你们的父母好歹都是朝中重臣,她的父母呢?她不过一个寄人篱下借人风头的小姐而已!能和我们一道参加宴会已经万幸了。” 莫幽若听了这话只觉得心花怒放,脸上却是另一幅小心翼翼的表情:“公主别这么说,木小姐四下可骄傲了呢!上次我和母亲去拜访她的隐花居,我亲耳听到她自己说,说她的父亲曾经是超一品的紫薇阁大学士,母亲曾经是天子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所以木小姐自己觉得身份比我还有比其他小姐尊贵很多呢?” 涉及到皇家御赐封号,凌蓉本能地冷静了些,虽然看木阅微的眼神依然不快,却是没有再大肆侮辱。只是冷冷道:“原来木小姐是得死去的父母之荫蔽啊,怪不得!”怪不得如此目中无人。 凌蓉的话点醒了旁边的魏舞,她突然呵呵冷笑:“哈哈,人死本是万事空,木小姐都没了父母,哪来这么尊贵的身份呢?要真这么追究,在座的人都追到祖宗十八代以上,哪位没有一两个身份极为显贵的祖宗呢。这木小姐的爹娘都死了十来年了,身份能尊贵到哪去?木小姐,你真不会以为自己还是一品大学士和一品诰命命夫人的娇贵的女儿吧?一个破落户而已。” 她觉得自己说的非常有趣且有道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明显的嘲讽。自看到凌蓉公主站在她这一边,她越发得意忘形,踩起木阅微也更是不留余地。 旁边也有人忍不住跟着笑,她们觉得木阅微真是太可笑了,父母都死了无数年了,若不是国公府收留,她现在就是一介平民,竟然还敢打着死人的旗号抬高自己的身价。 莫幽若笑道:“听公主和魏小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以后去找木家姐姐,我也不必那么战战兢兢,怕得罪一品大学士家的小姐了了。”她特意咬重了“一品大学士家的小姐”这个几个字,说的怪声怪气,旁边听到的人看看木阅微,都忍不住发出一阵嘲笑。 莫幽若得意洋洋看着木阅微,以后她再去隐花居找好东西,就不必客气什么了。 白琳琅坐在木阅微身旁,一直缄默不语,她觉得木阅微应该应付得了这么棘手的场景,不想对着如此羞辱,木阅微一言不发。凌蓉也罢了,她是公主,木阅微不好和她直面冲突,但白琳琅不相信以木阅微的机变能力想不出适当的应付法子。白琳琅可是事无巨细地听白羽桦说了赋花楼的一切,对木阅微的幽一定的了解。而且白琳琅个人很欣赏寰微公子,这样一个特立独行智识非凡的江湖公子,能和他论交之人,不至于应付不了凌蓉这样盛气凌人的公主吧! 可是木阅微不但对凌蓉,哪怕对魏小姐和莫幽若的羞辱,也是一语不发! 第31章 夺车 白琳琅奇怪地看木阅微,因为距离近,她可以感觉木阅微最细微的变化,虽然这种变化没在脸上浮现,白琳琅却意识到那是一抹黯然,黯然与失落。 她这才突然意识到魏小姐等人在指手画脚木阅微家道中落的往事,还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贬损语气,木阅微是当事人,她应当不好受吧! 白琳琅正要开口制止这个话题,却突然袖子一紧,是木阅微不为人察地拽住了她,同时她看到对方缓缓地摇头,脸上浮光掠影是一抹清冷的嘲意。 白琳琅下意识不再开口,却不知道木阅微在想些什么。 那边的魏小姐犹自得意:“那魏舞就笑纳那辆花车了,谢谢木小姐的美意。如果木小姐在宴席散后回家不大方便,可以直接来找魏舞,魏舞让人找车送木小姐回家。” 凌蓉不屑道:“收了就收了,那么多话干什么。” 魏舞不知这位公主又突然对她不满,但凌蓉好歹帮着她搞来木阅微的花车,她此刻满心欢喜也不生气,乖乖道:“公主教训的是。” 殊不知凌蓉只是莫名不安,因为木阅微那么清冷安静地坐着,仿佛周围人的风言风语与她毫不相干。那样的清冷孤绝之姿虽然散发着凌蓉最见不得的傲气如霜,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沉静诡异——她没见过哪个闺秀在被围观者如此羞辱时还能这般安之若素,脸上一丝恼怒羞赧也不见。 这种安之若素让她莫名不安。 白琳琅看着魏舞得意忘形的举止,暗自摇头叹息:木阅微那辆花车她刚好见过,可不是一般手笔,而且大有文章,魏舞这般豪取夺去,算是惹是非上身了。 因为公主不搭话,又发生了那么一出波折,众人一时只是安静吃茶用点心,偶有说话也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间不时看向木阅微,很显然今天这番羞辱会让木阅微低到尘埃里,以后都很难抬头。 这种安静一直保持到苏家大小姐,也就是琼瑜郡主苏砚眉到来。她一句话就让诸位女子再次惊愕。 苏砚眉礼数周全地给公主行礼,给各位道谢,完了盈盈带笑看木阅微:“木小姐,你那辆花车我看到了,真是太有心了!” 全场鸦雀无声。 魏小姐笑得翩然:“琼瑜郡主,现在那辆花车已经是我的了。木小姐已经将她送给我了,是不是啊,木小姐!” 凌蓉公主也笑着附和说:“是啊,木小姐已经将它送给魏小姐了。虽然本公主还没看到那辆花车,但能同时博得魏小姐和琼瑜郡主青眼,想来非常不赖。看来这木小姐倒是非常大方,眨眼间就将它送人了,一点都不像半路破落人家的女儿。” 凌蓉一边巧笑嫣然地说话一边歪头看着木阅微,阅微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对方眼中满满的恶意。 魏小姐和凌蓉公主唱双簧,欲要木阅微默默吞了这个暗亏,在场的谁敢说什么。白琳琅也不会再说什么,木阅微方才的小动作算是一个暗示,她心思灵窍不会再节外生枝,这时候说什么都不明智,况且她知道那辆花车应该谁也夺不走。 但苏砚眉未经那一场波折,此刻大为怀疑,眼睛里全是惊诧:“你将它送人了?这怎么可能?” 苏砚眉的态度引起凌蓉公主和魏小姐的不满,她们并未仔细品味苏砚眉的惊讶,魏小姐就大声道:“怎么,琼瑜郡主,这为什么不可能?我非常喜欢那辆车,木小姐有此美意,我也就笑纳了。”不能让木阅微这个破落户在苏砚眉这里透露什么委屈。 凌蓉公主也慢慢道:“是啊,本公主亲眼看着木小姐将她的花车送给了魏小姐,难不成琼瑜郡主还怀疑本公主?” 她顿了顿道,自以为了解了苏砚眉的心思,道:“难不成琼瑜郡主也看上那辆花车了?可惜你来晚一步,木小姐已经送了魏小姐。如果郡主真喜欢,让木小姐再给你做一辆好了,反正她不像我们一样要常常出来应酬,应该挺清闲的,给郡主做一辆花车是本分。如果本公主到时候也喜欢那辆花车,也是需要木小姐劳烦一下的。” 宛然将木阅微当成了工匠杂役。 苏砚眉并不笨,光听魏小姐和凌蓉公主的言辞就知道另有内情。她也不是故意和这两位过不去,她虽然不如白琳琅和木阅微学识广博,却恰恰知道那辆花车的典故,抢夺这辆花车实在是…… 她正想进一步说些什么,却从身后传来铿锵如玉石偏偏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看你这姑娘,既然魏小姐和公主都这般说了,你就别惦记那辆花车了。” 大家这才发现苏砚眉不是一个人前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俊目修眉,神采宛若流光飞越,生机勃勃。加上高挑身材,削肩细腰,一袭红衣烈烈欲燃,整个人宛然一座秀峰,挺拔高丽,气度凌云。 瑶光郡主,靳瑶。 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个貌美如花气质温婉的女子,一袭清浅的鹅黄衣裳,亭亭玉立盈盈微笑,温柔美丽得宛如天空最美的云,若看着她整个胸腔都仿佛春风含水,迷醉温暖。不少女子都认得,那是瑶京第一乐舞坊华箫馆的当红歌姬花涧筠,想是受到舜华长公主特邀而来的。 苏砚眉见瑶光郡主竟然阻止她,皱眉道:“郡主,你不知道……” 瑶光郡主笑着打断:“我也不想知道,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什么。公主和魏小姐都如此说了,难不成木小姐还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话语来。木小姐,魏小姐说你把花车送给她了,对不对啊!” 木阅微看着这位英姿曼丽的女子,特别留意到瑶光郡主如星子般黑亮的眼睛里那一抹神采,不得不承认瑶光郡主独特的风姿在瑶京城真是首屈一指。她不是最漂亮的,但举手投足间整个人都散发着明媚的流光溢彩,让人想起空山新雨后阳光焕发万物的生机勃勃。 木阅微对这位据说性子不好的郡主倒是好感满满,况且她曾经出手替帮过她。现在看到她如此,心知这位郡主又盘算着看好戏了,于是回答得模棱两可:“魏小姐说她非常喜欢我的花车。” 此话一出,魏小姐和凌蓉公主脸上都露出得意且轻蔑的笑:就说嘛,这木阅微就是个破落户,难道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派公主的不是?给她机会也不敢替自己出头! 瑶光郡主听闻此言也是笑得高深莫测:“如此就好!” 说罢拍拍惊呆了的苏砚眉的肩膀,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单独感谢木小姐吗,还说有事情要问问木小姐,搞得神神秘秘的,现在倒忘记了?” 苏砚眉回过神来,目光有些复杂地环视了一周,道:“是的呢,可是我要单独和木小姐说说话。” 瑶光郡主略微惊奇道:“搞什么呢,还真神神秘秘的。” 凌蓉公主不屑一笑,提声道:“什么事情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偏要搞得神经兮兮的,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苏砚眉已经完全回复状态,早已见惯凌蓉的做派,倒也不恼火,笑道:“一些私事而已。” 瑶光郡主皱眉:“那你们就去说话吧,记得是私事,花车的事就别提了。” 她眼睛看的却是木阅微。 木阅微心领神会:“都翻篇了,阅微只字不提!” 听到这话的魏小姐提着的心放了回去,同时又恼恨苏砚眉为何要搞得这么神神叨叨,害的她七上八下。她方才还真害怕木阅微当着瑶光郡主与苏砚眉的面将花车的波折戳出来,苏砚眉肯定会帮着木阅微,瑶光郡主性子刁钻难测,谁知道会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何况这事她真有点心虚。不过斜眼望去看到凌蓉公主一脸的高傲轻蔑,她那点不安立马烟消云散:抢夺木阅微花车的事公主也是有份的,任何时候这事戳出来就等于在非议公主,谅今天宴会上没谁有这个胆子! 想到这一茬魏小姐安心多了,脸上又浮现出开怀的笑。 瑶光郡主看着苏砚眉携木阅微远去,真心不明白苏砚眉这个疏阔磊落的姑娘到底有什么奇异的秘密,一边沉吟一边找位子坐下,回头恰恰瞧见魏小姐得意洋洋的脸,瑶光郡主嘴角不禁飞过一抹笑:木阅微的东西你都敢喜欢,也不知道是勇气可嘉还是无知过头。 靳瑶在赋花楼之后特意了解了一下木阅微,因为能博得她好奇最终还令她大开眼界的姑娘屈指可数,而这瑶京城经得起认真的闺秀更是凤毛麟角。然后她就好奇地认真了解了一下木阅微,几大发现之一就是发现喜欢过这位小姐的东西的人,要么被蜂蛰过,要么骨头被卸过,要么被当街拔掉衣裳用力抽过。最后一项好像还是瑶光自己的手笔。此外,好像滟世子墨潋瞳曾经也惦记过木阅微的一根玉簪,结果是滟世子从未离身的血玉芙蓉现在落在这位木小姐手里。 木阅微的东西是好惦记的么? 花涧筠看瑶光郡主竟然露出孩童的笑脸,不禁莞尔微笑,她性情姿态都极为和婉,一笑间有说不出的温柔动人,仿佛人间四月天轻灵温暖的风,吹开了无数乱花点点,一片春光温煦。 凌蓉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划过花涧筠那张婉媚生晕的脸,但看到旁边的瑶光郡主时,又生生掩饰过去。不知道为何她对瑶光郡主有些怯意,在她跟前不敢乱生事。 瑶光郡主自然觉察到凌蓉的那道嫉恨的视线,心间闪过不屑,同时看向花涧筠:“你素来细察人心,你可知道砚眉那丫头拉着木小姐去说什么秘密了?” 花涧筠摇头:“这次我还真不知道。”但看苏砚眉一派欢喜的样子,很像少女怀春动情的模样。 然而这和木阅微又有什么关系? 第32章 不安 苏砚眉携木阅微之手走到距离菊宴稍远一些的地方。是一处修葺齐整的松柏林,有参天的古松遮天蔽日,亦有初生的青柏郁郁葱葱。幽曲处是石子铺成的小径,开阔处是光风霁月的草地,林子旁边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秋水时至,澄澈清明。林子恰在一个地势较低的地方,站在林边望见远处起伏的小丘线条,错落的园林亭阁,可以说是在有限的空间做了最大限度的用心,让树林视野辽阔,意境雄奇。修葺这个树林的人算是极有心了。 木阅微也留意到苏砚眉有些异样,哪里异样又说不上来。她虽然善于透察人心,却不像花涧筠那样极具女子情致,可以将女儿家细腻的心思察知入微。何况人本身就有些奇怪,对疏远之人可以冷静清醒地打量透彻,对亲近之人却往往一叶障目捉摸不透。 而且她对苏砚眉比较亲近熟悉,完全是好友心态,并未刻意去观察。 可是,在长公主寿宴前夕这样悠闲地散步也有点奇怪哦。而且阅微虽然和苏砚眉比较熟稔,却是以寰微公子的身份熟悉,此刻以木阅微的身份,她和苏砚眉还是第一次像朋友那样散步,怎么也不会自来熟地立刻亲近起来。 “这是家兄的树林。在他很小的时候,发现家里有一处天生的松树杂丛,简直乐上了天,天天跑到这里疯玩。后来长大,就慢慢就把原本凌乱野生的杂丛修成这样的树林,祖父和祖母都很喜欢,苏家有时举办一些小家宴也在这里。不过,这里主要还是大哥读书练剑的地方。” 木阅微听着这番话,一阵了然又一阵迷茫。 了然的是这片出采的树林是定远侯世子苏御寇的手笔,对,格调极像,大气雄浑,没想到苏御寇那样的雄烈男子竟还藏了这番别致心思。 迷茫的是,苏砚眉竟然真的和她侃侃聊天,风马牛不相及地聊起了苏御寇,这样的情境木阅微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不错,是相亲说媒的感觉。这种熟悉令她脑洞大开,凉飕飕且直截了当地问道:“苏姐姐,你不会是想将青松公子介绍给我当夫君吧!” “扑棱”一声响动,木阅微警觉望去,却见一直体型不小的鸟从前面一颗粗壮的古松深处惊起,拍翅飞掠远去,浓荫静寂,再无其他动静。 阅微放下心。然后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望着苏砚眉。方才的气氛真有些古怪,而她一向不擅长在这样的氛围活动,宁可用哪怕吓人的幽默感将其打破。 不想苏砚眉惊讶地望着木阅微,突然笑了:“看来祖父和苏二先生她们说的很对,阅微妹妹,你很聪明。” 木阅微这下真有点傻了。苏砚眉什么意思? 苏砚眉道:“我只是偶尔听到祖父和祖母聊天,他们应该有这个意思,而且这次多亏你仗义出言,才让我清白得雪,不必忍辱一生。方才在花园那边初见妹妹,虽未多言,但极有好感,所以就自作聪明提起兄长,想让你稍稍留心下。我挺喜欢和你成为一家人。所以……唐突冒昧,还请你不要见怪!” 什……什么?木阅微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苏阁老和舜华长公主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开这么大的脑洞吓人?她身上还挂着一个墨予珩呢,现在他们又想着再给她挂一个苏御寇。 但旋即,她就明白了这个荒唐的计划纯粹是出于一片善意,而且是不小的善意。当然这片善意也抵充不了这个做法很二这个事实。 木阅微摇摇头:“苏姐姐放心,苏阁老和长公主的好心,阅微心领。不会因此见怪!至于姐姐……你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见怪。这个你放心。” 当信任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对其有一个深刻的理解,木阅微深信苏砚眉此举是出于好心,就好像苏家这个似乎半空掉下来的荒谬主意也是出于一片好心。 苏二先生那天已经就和木阅微稍有交流,睿智如他们,肯定也猜出木阅微或者云家绝对不会喜欢皇家这门婚事,会千方百计地解除。这样木阅微基本上就是一个棘手的麻烦,无论和墨予珩的婚约能不能解除,在这个时代,她以后都基本处境堪忧。苏家竟然在这个节骨眼暗议将家族最出采的世子许配跟木阅微。虽然阅微觉得这样结亲从各方面考量都很荒唐,对他们的一片用心却是感激深切。 而苏砚眉,应该是苏家所有人里木阅微最为了解的一个人,实际上也算是她最知己的朋友。她不至于见怪。 苏砚眉见木阅微竟然如此推心置腹,她原本以为还需要费口舌解释,毕竟这个做法有点唐突冒昧,而她和木阅微之前并无深交。然而木阅微眼睛一派清明坦诚,并不像敷衍的样子。 苏砚眉感动也惊奇:“如此就好……你……竟然让我觉得有点熟悉!” 阅微吓了一跳,忙道:“与姐姐一见如故,所以说话比较直接,姐姐莫怪。” 苏砚眉摇摇头,眼眸里是一抹奇异的光彩:“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木阅微基本上可以猜出苏砚眉想起了谁,暗自思索着怎么办,却听苏砚眉继续道:“你那辆花车……” 也是头疼的话题。阅微急忙打断:“苏姐姐,我和瑶光郡主保证过只字不提!” 苏砚眉笑了:“放心,我不会再去盘问魏小姐刚才对你做了什么,你这么聪明,肯定有你的打算。而且我知道那辆花车不是那么容易夺走的。” 这下轮到木阅微惊奇了:“你知道辛夷桂旗香车?” 她发自内心地惊奇,因为辛夷桂奇车是古书所载的一种匠心独运之车,一本极古老的奇书,此书意境奇瑰,怪象环生,算是最古老的神话书,并不被历来的读书人称道,加上年代久远,所以压根极少有人读到。 木阅微却偏偏极爱那种光怪陆离恍惚迷离的意境和故事,来自遥远的历史深处的神话传说对她来说更能激起灵感和怀念,所以不仅读了烂熟,还一不做二不休照着里面的描述做了一辆奇特的车。 可是,以她对苏砚眉的了解,苏砚眉并不喜欢这些乌七八糟的神幻故事,根本不可能读这样的书。 但很快她就自己找到合理解释:“是苏阁老当故事讲给你听的?”一家人在冬日围炉夜话情乐融融的时候给孩子讲一些神怪的故事,也是常见的。苏阁老阅书渊博,知道这样的书太正常了。 苏砚眉却摇摇头:“不是祖父,祖父虽然对这个神怪野话也有兴趣,但看我兴趣不大,就不逼迫我去学了。只没事和祖母去说着玩耍。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才华极高的人无意中告诉我的!” 因为留心,木阅微敏锐地看到苏砚眉在说话的时候眉梢眼角都带着一抹少女的娇羞,说这番话更是有种动人情致,面颊上飞起一抹嫣云。 不知道为什么,木阅微只隐隐觉得不好。这是直觉,特别是苏砚眉说话吞吞吐吐的时候。 她语气莫名有点滞塞,说话也带了吞吐,几乎是本能追问道:“是谁?” 苏砚眉低首沉吟了半晌,木阅微看见她面颊上那抹嫣云越发浓郁,她心头不安随之浓郁。但另有一重纳闷与疑问。 却在这时看见苏砚眉终于抬头,目光盈盈如水,面庞娇怯不胜羞涩,羞怯中却是一抹决绝的勇敢:“是寰微公子!” “什么?”木阅微差点跳起来,震惊让心头的不安暂时一扫而空,同时在心里默默回想和苏砚眉相处的时光,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奇葩地和她聊过这么离奇的话题。 阅微蹙眉:“寰微公子对你说起过辛夷桂旗车?有这回事……?” 有这回事? 好在苏砚眉立刻解惑:“不,他没特意说起,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我因为好奇,就去翻了祖父的书。” 就只好奇?去翻看一本自己毫无兴趣的鬼书?木阅微眉头蹙起,不安地感觉又回来了。 其实苏砚眉也极为惊奇,因为木阅微的举止显示,她对苏砚眉提起月寰微这回事毫不意外。她竟然不奇怪她认识寰微公子,苏砚眉纳闷半刻,随即又是一喜:“他和你提起过我?” 只有木阅微从月寰微那里听说过苏砚眉,才会在听苏砚眉提起这事时毫不惊奇。想到月寰微向别人提到过自己,苏砚眉顿时一阵温暖一阵明亮,还有一阵甜蜜。 木阅微默默望天:还用提起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和苏砚眉聊这个话题越是深入,她越是觉得不安,而且这种不安绝对不是因为惧怕苏砚眉发现她身份的不安。而是另一种不安,是苏砚眉那种异乎寻常的的态度带给她的不安。苏砚眉提起月寰微的神情太不对头了!这个话题带给她的感觉像是走在重重迷雾里,分不清南北,却深感不安。不暗的的感觉让她本能回避向深处探索。 却见苏砚眉又急急道:“他……他是怎么说我的?”美丽的眼睛里尽是热切和欢喜,面庞绯红娇美宛若不胜春风的桃花。 木阅微深深盯着苏砚眉,看她略微羞怯又热切的眼神,和提起月寰微时眼底的醉人光芒。木阅微感觉那光芒宛如一抹寒凉的雪光,在照亮她思绪的同时,也荒凉了她的整个身心。 苏砚眉留意到木阅微清明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我……我……” 这次木阅微单刀直入:“姐姐为什么如此关心寰微公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到从自己胸腔出去的声音发冷,因为她整个胸腔都是茫然的荒冷。 第33章 情错 面对木阅微的开门见山,苏砚眉愣了一下,随即目光炯炯,热切而执着:“我喜欢他!阅微,我从来没有这样对一个人动情过!我钟情于他!” 方才只是被雪光照拂了荒凉感,此刻若整个高山之巅的雪都在坍塌,激起寒冷黑暗宛若窒息般的雪崩。苏砚眉那张欢喜甜蜜的又微微不安的脸只让她觉得心往下沉。 木阅微用好久去缓神,最终倒吸一口冷气,感觉整个人几乎眩晕,扶住旁边的一棵树才感觉郁积的那口冷气吐了出来,带起一阵轻微的咳嗽。 苏砚眉吓了一跳,连忙扶住木阅微轻轻给她拍背,看她略微好些才继续道:“我知道会吓着你。按说经历了上次莫家少爷的风波,我应该长一些教训,行事谨慎一些,不该如此轻浮,让自己因为男子陷入窘迫的境地。可是……可是我无法自控。不知道多少天了,我想起他就觉得一阵欢喜又一阵悲凉。哪怕在祠堂思过的那些日子,我最郁郁于怀的不是名声,而是如果他知道我是那样名声败坏的女子会不会心生厌恶……” 苏砚眉顿了顿,继续道:“阅微,不知道你有没有钟情与人,然后初尝相思之苦。我……我觉得如果此生不能与他共度,这一生真没有什么意义,和在祠堂中打发时间的时光没有区别。” “别说了,苏姐姐,别说了!” 苏砚眉停住,有些奇怪地看着木阅微,她预料到木阅微会惊奇,毕竟一个女子在这个年龄想这些事情,按照瑶京的规矩会被人不齿,特别是在她已经经历一次波折的时候。她甚至想到木阅微会严厉劝阻她。也许她想要的就是她劝阻她,或者她想要的是一次倾诉,沉沉浮浮徘徊在胸臆的情感虽然甜蜜,但也沉重不堪。特别是想到月寰微如果对她并无钟情、自己只是独自相思的时候。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木阅微如此坦率,刚才在走进树林之前她的打算并非如此,她只是从祖父母的推测里风闻木阅微似乎是月寰微的至交好友,想旁敲侧击一些月寰微的事情。仅此而已。 却不知道为什么,木阅微身上有种令她莫名熟悉又莫名安心的气质,她一不下心就将心事一一道出。 可是她没有料到木阅微竟然如此激动。苏砚眉很诧异。从赋花楼的事情看来,她应当是一个冷静得异乎寻常的女子啊。 木阅微当然激动,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手足无措。她当然深知相思之苦,前世她也曾深恋,知道情窦初开时那种纯粹的爱慕相思,行至深处时时怎么样一种痛苦而甜蜜的感觉。 这却正是她最痛苦的来源。 苏砚眉怎么会对月寰微用情呢?这怎么可以!木阅微第一次想对苍天爆粗口。 只看苏砚眉眼前的神态言语,加上她对苏砚眉的了解,就知道眼前的人绝对不是以一时兴起,而是……认真…… 古代女子与现代一个极大的区别就是,因为她们没有选择权,也就没有五花八门的心思,一旦动心便是专情至情,很少有转圜的余地,基本上就是一棵树上吊死的模样。 况且苏砚眉正如瑶光郡主当初所言,是瑶京城难得一个心性端庄大气的女子:她不像云雪雅她们那样,举止轻浮,心思浅陋。她的端庄是发自内心的,她是一个认真执着的女子。 这样的人用情也自然会专心认真。 当然是好事,至少这是木阅微喜欢的,她对粗浅的东西毫无兴致。 但前提是不要所思非人……比如月寰微。还有更荒谬的事情吗? 木阅微只看她提起月寰微时的神情举止就如坠冰窟。上天怎么要和她开这么大一个玩笑?为什么是苏砚眉!如果这是不是发生在苏砚眉身上,她会觉得荒谬且好笑。偏偏是苏砚眉。 她终于有机会将她从那个荒寂的祠堂拖出来,怎么会又亲手将她送进感情上的祠堂! 木阅微第一次觉得上天真是扯淡透顶。 心乱如麻,一时不知道问什么好,半天才问出一句:“姐姐怎么会对寰微公子——对他动心?你是高门闺秀,他是江湖公子,身份境遇相去太远。” 问完就觉得自己脑子被驴踢坏了,和云衍一样会问废话了。 果然苏砚眉的回答像情爱本身一样玄之又玄:“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喜欢他,想念他。想和他在长相守!每时每刻,这一生!” 木阅微只想如前世每每压力没顶时那样,像跑到空旷的地方纵声长啸或竭力嘶吼,现在却只能忍着那一股郁霾在她胸腔激荡。苏砚眉越是情深认真,她越是觉得窒息沉闷。 末了她试探问道:“姐姐可有想过,月寰微压根不会再回来,他已经远离瑶京,极有可能从此不会归来。” 苏砚眉摇头:“这个不应该。寰微书院和他的根基就在瑶京,他不可能不回来。他是一个很有担当的人,就算要离开,不会不打招呼一走了之!” 木阅微这才想起,按照常理,不会有人相信月寰微会撂下瑶京的一切飘然远走。从这点让苏砚眉打消念头不大可能。 阅微想了想,继续道:“苏姐姐,有个想法可能有些残酷,可是阅微还是得说。” 苏砚眉转头看她,眼底一抹忧心:“你说。” 木阅微顿了顿,认真看着苏砚眉,道:“你应该知道,寰微公子和华箫馆的花涧筠姑娘历来交好,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花涧筠是月寰微的红颜知己。你有没有想过,月寰微其实倾心于花涧筠。” 苏砚眉眉头舒展,方才的忧心也随之散去。她道:“这个我旁敲侧击问过筠姑娘。虽然传言纷纭,但是我相信花涧筠姑娘和他只是朋友。” 木阅微几乎失声:“你去问过花涧筠?她……她说了什么?” 苏砚眉苦笑,当对一个人极为用心的时候,自会去关注一切有关他的事情,包括细枝末节的琐碎,包括虚虚实实的传言。她当然会留心到月寰微和华箫馆的传闻。 不过花涧筠的态度很奇怪,苏砚眉道现在都无法揣摩透。 苏砚眉皱眉道:“筠姑娘的态度很奇怪,她说和月寰微只是朋友,而且只能是朋友。奇怪的是,当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合不拢嘴,仿佛我问的是一个再有趣不过的问题。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样笑。不过她很坦荡,而且我相信她说的话,和寰微公子只是好友。” 木阅微觉得头痛欲裂,后悔干嘛不早早和花涧筠通个气,将绯闻坐实。很显然,花月二人莫须有的故事让苏砚眉心怀希望,有希望就会有期待,掐不灭心头那一簇相思之火。 而且苏砚眉这样一个历来英气磊落的女子,竟然会去认真核实一个八卦,可知她有多么忧心。 沉默,长长的沉默。 木阅微与苏砚眉各怀心事,各自凭风而立。苏砚眉为自己看不清前途是光明还是绝望的相思,木阅微则让两个念头在心底做殊死的较量。 已经不用再去追究苏砚眉对月寰微的用情细节,越是追究越是迷乱,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荒谬的错误,必须斩截。 怎么斩截? 一个念头在阅微心间如烈风般乱窜,她觉得自己有责任这么做,必须这么做,因为只有这么做了,才能让苏砚眉彻底告别这段荒唐的空相思。整个事情是她惹出来的,她必须亲手将这个错误的情结打开,哪怕付出很大的代价。 和苏砚眉相处的那段时光,一者因为自己重伤,再来因为心里清楚自己是个女子,苏砚眉的个性又是她喜欢的,所以并未刻意保持疏离,她知道即使哪天她成了木阅微,她们也会是朋友——却没有预料到会让苏砚眉别起情思。 她应该料到的:如果是木阅微自己二八年华,和一个男子某段时间交心相处,她也会让相思之花在心间绽放吧。 可是她那时竟然没有想到这一茬,是她的疏漏。 只有一个办法,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一切和盘托出,告诉苏砚眉,月寰微和木阅微本是一人,月寰微女扮男装,苏砚眉情错于他。 惟其如此,方解此结。 可是…… 沉默了很久很久,苏砚眉先打破沉默:“阅微,耽误这许久,时候不早了,我们去菊宴那边吧。我很抱歉让你听到这些,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这样的情感闷在心口,有时觉得独力难支。” 她看着木阅微:“只是我没想到会对你影响这么大,很抱歉!” 她看的出来木阅微脸色雪白,眼眸迷乱,却是迷乱的痛。苏砚眉抚慰地拍拍她:“别想这些了,我……不会有事的。” 木阅微却反手一拽,拽住苏砚眉:“苏姐姐,我有话必须对你说,关于寰微公子,可是你得答应我,必须保守秘密。” 苏砚眉被她的郑重其事愣了一下,随即深深看着木阅微,看到她的眼睛深处,想看出点什么来。但那里宛如清泓的秋水,一派清冷一派坚定,此外什么也没有。 但苏砚眉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害怕。她无意识点点头:“好!关系到他,我若泄露半句,立地身死。” 木阅微听到这话时眼睛闪过痛楚,随即更为坚定冷静。她说话快而坚决:“苏姐姐,你,你必须放下对寰微公子的想法,放下。你们……没有结果!” “为什么?”苏砚眉声音颤抖。 木阅微这次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远远的一带烟水,半晌才缓缓道:“因为,月寰微和我已有婚约。” 第34章 试心 苏砚眉错愕地看着木阅微,随即身子一软,木阅微下意识伸手,苏砚眉却已本能站稳,脸上犹自难以置信的表情,目光锥子一般盯着木阅微,灼灼的痛苦:“你方才说什么?” 木阅微没有回答她,只是平静举起左手,轻轻张开握紧的拳头:“姐姐既然如此关心月寰微,就当认识此物!” 她掌心静卧深紫微红的精致玉雕一颗,略占半个手掌,玉雕若在她白皙掌心翩翩起舞浑然忘却一切的舞女,形姿妖娆舒展,色感高贵矜持。仔细一看就发现那其实是一朵紫色的木兰花,又名辛夷花,被雕琢成绽放至最风情饱满时的模样,花枝招展,极尽妍态。静卧于木阅微宛如柔胰的手中,若静倚枝条,在人间四月天的微雨中寂然绽放,娇袭一身明媚,姿影透骨淸妍。 苏砚眉并未见过此物,但一见之下,几乎没怎么思索就颤声道:“是……紫玉木兰……寰微……公子……他的紫玉木兰。”她喃喃自语,“竟然真有紫玉木兰,寰微公子的定情信物。” 木阅微只看苏砚眉空茫的表情眼眸,就知道她此刻有多绝望,何况苏砚眉一边无意识地轻声呓语,身形却不自控地歪斜踉跄,似乎已是不支。 木阅微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苏砚眉快速推开,随之后者身体重重撞在旁边一棵倾斜的老树上才稳住身形。 木阅微伸出去的手僵在空气中,敏锐地感受到萧索秋意。这是今天第二次她做出这样孤独伶仃的动作,上一次是不合时宜的尴尬;这一次,她感到透彻心扉的疼痛:从苏砚眉本能的动作她就感到对方瞬间的反感疏离。 许久,木阅微收回手,眼底的情绪已经散去,清澄的目光平静如水。她袖手旁观,静静等待苏砚眉稳定情绪。 她只能以这种方式斩截苏砚眉镜花水月的相思,她不能告诉苏砚眉寰微公子其实就是木阅微,一个字也不能透露。 月寰微三年来在大宸国名声鹊起,以白衣之身写瑶京传奇,崛起的速度已令人侧目,虽然做闲云野鹤之态,但无疑已成为不少利益相关人人的瞩目所在:一个人只要想飞的高一点就不可能不被各色人的目光留心上。 好在他只是一个江湖公子,无权无欲,创办的最令人瞩目的寰微书院虽说闻名遐迩,在正统人士眼中却是毁誉参半,因为它最具名气的学科是商业,似乎只是一项赚钱的营生,这和大宸国历来读书以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宗旨相去太远,透着一抹异样的金钱意味。 木阅微多少是故意的,为了安全。因为一个既有声望又有点基业的人在当下瑶京这样的地方,要么被拉拢,要么被摧毁,独善其身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除非可以像华家那样根深叶茂。所以月寰微在瑶京虽然名头虽大,不少有心人却深知他的基业并非可观,甚至不能列入瑶京最有钱的商家前十。给人的印象也是一个开个酒楼书院赚赚钱的怪才公子,一个浪荡江湖无甚抱负之人。 这也是木阅微想要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尽量降低存在感。 可是一旦有人知道月寰微就是木阅微,国公府的表小姐,当年紫薇阁大学士木赟的嫡女。这一切就会被推翻重新审视。彼时不但寰微书院会被盯上,阅微所在的国公府也会成为皇帝或者魏公公的眼中钉,甚至还会连累素来与月寰微交好的华之琅。 木阅微不能以身犯险,她一身所系,已是无数人的安危。不是她不信任苏砚眉,而是她深知世界的诡异莫测,随便一个不留心就会置身深渊之侧。秘密要成为秘密,就只能紧锁在一个人的心里。 她和苏砚眉是朋友,却不是战友。 很久。木阅微看苏砚眉安静下来,缓缓道:“苏姐姐,我不知道你有如此心事,若你怪我,我无怨。” 苏砚眉徐徐抬头,有些陌生看着木阅微,眼睛微红,满含痛苦,却不遮那一缕冷意。她半晌才道:“你……你不是和五皇子还有婚约吗?” 木阅微骤然觉得一瓢水泼了下来,比方才苏砚眉闪开她伸出去的手更寒凉冷彻,她几乎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苏砚眉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不惜一切将她从月寰微身边踹开,哪怕踹到不堪的墨予珩那里。 她几乎要惯性地带上嘲讽的微笑,当她遇到荒谬的人事都会浮出那样清冷的微笑。却最终只是颤声道:“苏姐姐,为了得到月寰微,你不惜让我嫁给五皇子?” 这话出口的瞬间她旋即想到,方才苏砚眉还和她提起苏家欲将苏世子苏御寇许给她,本来木阅微以为那只是苏砚眉天真的口无遮拦,加上对她亲近,故无意透露了舜华长公主和苏阁老暗里的谋算。现在却想到,真是这么简单吗?苏砚眉不会是用苏御寇来试探自己吗?既然她已经从赋花楼的风声中得知月寰微与木阅微交情匪浅,就那么轻易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既然她连月寰微的绯闻红颜花涧筠都已经怀疑并且试探过,为何就不能怀疑并且来探探自己的口风?毕竟自己当初在赋花楼,连月寰微的书房都了如指掌。而苏家肯定掌握了这一信息。 她越想越觉得寒凉入骨,原来她们来这里,不是一场闺友间推心置腹的交谈,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试探。 如果站在她对面的是别人,她早已冷眼离去,从此与这个人陌路,可是这个人是苏砚眉。木阅微望着她,深觉自己疑心太重以至着了魔,朝着黑暗的怀疑深渊陷去。只有她如此吗? 阅微目光闪了闪,重复道:“苏姐姐,你真心想要我嫁给五皇子?” 苏砚眉从痛楚带来的恍惚中抬头,恰对上木阅微清泠泠的目光,也听到了她的话。 木阅微深深看着她,道:“苏姐姐,你若真心想我嫁给墨予珩,虽然困难重重,我也如你所愿。” 苏砚眉颤了一下。 木阅微留心到这个细微的变动,看苏砚眉的目光深了许多,语气也温和许多:“苏姐姐,既然你已经知道赋花楼发生的一切,应该也会知道,我并无与奕王殿下完成婚约的意愿。但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想我嫁奕王殿下,我立马砸了这个紫玉木兰徽,如你所愿嫁给奕王殿下!” 苏砚眉眼眸中的痛意已去大半,转为晶亮的不可置信。她震惊地望着木阅微:“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姐姐听得清楚!”木阅微望着苏砚眉的眼睛只剩一抹坚定,左手更是举起紫玉木兰朝着旁边一棵树,语气坚定温和:“苏姐姐,所以你有一次机会,也只有一次机会,你要想清楚:如果你要我嫁给墨予珩,我立马砸了这块玉佩让你称心如意,从此和月寰微再无瓜葛。” 她的声音宛如风在轻吟:“姐姐应当知道,我想解除先帝御赐的婚约困难重重,可要嫁给奕王殿下基本上易如反掌。” 苏砚眉恍恍惚惚地听着木阅微清冷的话语,后者的语气极为温和清雅却透着说不出的力道,也带着某种说不出的诱惑。她目光闪了闪,随即再次看进木阅微眼睛深处,那双美丽的凤眼此刻仅余一抹深黑的决绝,决绝到苏砚眉只看一眼就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只要她出一语,她决不食言,如她所愿嫁给墨予珩。 木阅微以自己为界限,将天堂与地狱摆在她的眼前。 苏砚眉当然动心,在她痛不欲生觉得一切都毫无指望的时刻。只要她说出一个字,木阅微和寰微公子那令她痛苦的情约立马灰飞烟灭,想到这一点她顿时觉得胸口那浓重的痛霾散去许多:是的,只要木阅微做了奕王妃,月寰微最终会死心,那她还有希望。而木阅微嫁给奕王并不是什么坏事,那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荣耀。是的,那还是先帝的遗旨,本来事情就应当如此。 苏砚眉的眼睛闪过一抹神采,看着木阅微道:“此言当真!” 木阅微郑重顿首:“若违此言,天诛地灭!”完了又仿佛诱导她似的说,“所以姐姐想清楚,你只有这一个机会!” 苏砚眉感觉自己心中那个“是”几乎从口中呼之欲出,却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徘徊着一抹不安,死死摁压住那个蠢蠢欲动的字。渴望明明已占尽上风,那抹不安却釜底抽薪般将底气荡尽,以至在这紧要的关口她身体颤抖如秋风中的叶子,却一个字一吐不出来。 她本能地去看木阅微,碰上木阅微认真的眼眸,一股可怕的破釜沉舟式的决绝在那里汹涌,最深底处却是寂然不动的淡漠,听天由命的无望。 苏砚眉头脑瞬间清明,这才发现自己放在宛在云梦,突如其来的痛苦让她钻进牛角尖,绝望中的一线希望差点让她忘却理智。此刻清醒,那种失却所恋的痛楚又回来,没有之前那么痛彻窒息,却是阴魂不散。 苏砚眉泪如雨下,咬唇道:“我不会说的。阅微……我方才太过难受,所以迁怒于你,钻了牛角……你不要放在心上。和当初我与太子的婚事一样,奕王殿下与你的婚约,那并不是一桩好婚事。” 木阅微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一抹盈盈之光:“苏姐姐,我……” 苏砚眉摇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必说了。 她相信木阅微方才所言无差,只要她在那一刻稍微被诱惑,说出一个“是”,她可能真的会嫁给墨予珩。而苏砚眉自己爱痛极那一刻,感觉仿佛被某种魔鬼般的力量驱使,只想满足自己的欲望。她极有可能做出那个决定。 她目光复杂地望着木阅微:“阅微妹妹,你我今天只是第一次如此亲近聊天,我值得你冒如此大的风险吗?” 木阅微不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是在赌,因为苏砚眉那句话撂得太狠,扎得太深。阅微不是个大大拉拉的人,如果不当场那那根刺解决了,以后它都会成为芥蒂。而在她的世界,真正的朋友没有深刻芥蒂。苏砚眉就是苏砚眉,她可能会方寸偶乱,但根本做不了自私的人。那是一个人最深刻的本真。 可是木阅微因此更加悔愧,说到底她欺骗了她一次,现在又不得不欺骗第二次。真不知道苏砚眉在知道真相那天会如何看待她。 半晌苏砚眉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收拾一下妆容,祖母的寿宴要开始了。” 说罢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脚步迟缓地离去。 木阅微望着苏砚眉的背影,脸上一点轻松都没有。直到贴身丫鬟远岫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才觉得整个人有点软。 方才因为苏砚眉神情实在奇怪,并且未带贴身丫鬟,阅微就如出一辙让远岫也远远跟在她们后面,并看着点防止有人闯进来。 远岫扶着木阅微,奇怪道:“我看苏小姐快步出去,神色极为不好,脸上好像还有泪痕。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木阅微揉揉额头,无力道:“苏姐姐喜欢寰微公子。” 远岫道:“这不错啊,如果苏府愿意,也是一桩好婚约。” 木阅微看着自己的丫鬟,干脆道:“我告诉苏姐姐,我和寰微公子已经有婚约了。” “啊!”远岫惊叫,“小姐,你骗我,你上次在赋花楼说你和寰微公子不可能。” 木阅微一点都不想费脑子:“是不可能,可是苏姐姐和他也没有可能。” “为什么?”远岫奇怪地看着木阅微,“因为门第?小姐,你向来不在乎这个啊!” 木阅微心乱如麻,并未深想就仰头疲惫道:“因为月寰微不喜欢女人,她喜欢的,是男人。” 她说的漫不经心,不料身边的丫头听闻此言一头朝前栽去。阅微一惊,忙忙扶住她,不知道今天中了什么邪。 因为她自己心烦意乱并且主仆俩忙做一堆,她没有留意到,随着她最后一句话落音,不远处那棵老树,方才惊走一只大鸟的古松,树冠此刻再次簌簌抖动,仿佛起了一阵风。 而其它的树却静止寂然。 第35章 断袖 木阅微实在搞不懂自己的丫鬟好端端怎么会栽倒,但这让她心头飘过不好的预感:到目前为止今天一切不顺遂,看来今天并非她的黄道吉日。也不知道最终她会落个什么下场。 但眼下不容多想,她小心扶起远岫,不解道:“你怎么了?头晕?不舒服?”这可不是好事。 远岫却不像生病的样子,只是神色极为诡异,她战战兢兢地望着木阅微:“小姐,寰微公子他真的……真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欲言又止。 木阅微皱眉:“月寰微怎么了?” 远岫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这让木阅微又迷惑又好奇,但她一开口阅微自己差点栽倒:“小姐,寰微公子他真的是……是……断……断袖?” 阅微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最后一句话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是另外一层意思,一层的确极具爆炸性的意思,怪不得远岫栽倒了。 木阅微哭笑不得地望着远岫。 自墨潋瞳第一次深夜驾临隐花居那天起,木阅微就不再刻意对远岫掩藏自己的秘密,包括最大的秘密。她甚至当着远岫的面以左手写字,然后又当着她的面告诉云衍那字其实是月寰微的字,而且被书法在瑶京都首屈一指的云衍当面肯定。 但也许是木阅微这个大秘密真的太骇人惊闻了,以至于小丫压根没敢往那里想,并且脑洞另类大刀阔斧地给这事想了个奇葩的解释:她家小姐故意用左手模仿寰微公子那很不好看的字来忽悠世子。 可是她没想明白小姐这么做的意义,于是某个中午郑重其事地请教木阅微,那次请教让当时架在广厦屋梁上的莫洛差点平生第一次失足,从隐身的地方跌落。 现在,听到木阅微方才的话,她再一次没有撞到寰微公子其实是女子也是她家小姐这个根本事实上。并且再一次脑洞清奇,认定月寰微是……断袖。 木阅微无语问苍天,她无从解释也没法否认,对着远岫清澈晶亮的目光,违心道:“对,她是断袖。” 同时暗想自己方才应对苏砚眉的时候若有这么清奇的脑洞就好了,直接告诉苏砚眉月寰微是断袖,避免了方才那一场心力交瘁的对峙,也免得她和苏砚眉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男子心生芥蒂。 但远岫接下来的一句话立马让她死了这份心,庆幸还好没有这么做。 远岫看着木阅微诚恳建议道:“小姐,如果寰微公子真是断袖,你更应该让他跟苏小姐在一起,这样就能治好他的病!” 木阅微诧异地望着自己的丫鬟:“他的病?” 远岫持谜之自信,猛力点头:“是啊,寰微公子喜欢男子,这不是一种病吗?如果他和苏小姐在一起,说不定病就好了。” 病? 病! 木阅微无语望天,后悔方才在在茫然疲惫之下打开了话匣子,恩,潘多拉的魔盒,还扯出这么前卫的话题,得出这么添堵的结论。现在若生猛合上会觉得憋闷,若淳淳教导自己的丫鬟又得说来话长,真是左右为难。最后她觉得什么事情都不如修正身边人的陈腐观点重要,况且她暂时不想奔赴宴席和那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碰面,也暂时不想见到苏砚眉——她们需要各自冷静。 她认真看着远岫:“为什么寰微公子喜欢男子就是一种病?”这只是一种取向好不好。 远岫更是认真:“正常的不该喜欢女子吗?” 阅微觉得无从接话,只能直接阐释自己的观点:“不对,男子喜欢女子只是寻常,当然是正常。但还有一种不寻常但也正常的,就是男子喜欢男子,或者女子喜欢女子。” 远岫果不其然被绕晕了,天真且迷惘地睁大眼睛自言自语:“怎么会是正常呢?” 木阅微运用类比谆谆教导:“有些人天生喜欢吃甜的,有些人天生喜欢吃酸的,当然喜欢吃甜的人比较多,但不能因此断定那少数就是喜欢吃酸的人有病是不是?” 似乎挺有道理的,但远岫盯着自家小姐,一脸都是怀疑:她怀疑木阅微是在逗她。小姐素来言语行止有些怪异,她见怪不怪了。但现在小姐连断袖这么被人所不容的事情都觉得是正常,她觉得小姐有些不正常了。 远岫冥思苦想,突然脸色大变,眼睛直直盯着木阅微:“小姐,会不会你也……也……也和寰微公子一样?”不然小姐干嘛要认为断袖是正常,除非她自己也…… 远岫顿时觉得五雷轰顶。 木阅微目不转睛盯了远岫好一会,盯得小丫头内胆生寒浑身竖毛脑子发麻,才见小姐脸色沉重地点点头:“对,我和月寰微一样!” 远岫不由分说就有些摇晃,晃晃悠悠朝后倒去,木阅微早有准备,一把拉住小丫头,眼底闪过一抹坏意,浓重的坏意蔓延到脸上:“我和寰微公子一样,我也喜欢男人!我们都喜欢男人!”说罢咧嘴而笑。 远岫立马站稳了,还能气咻咻地跺脚:“小姐,你故意吓唬我!” 木阅微气定神闲:“没有啊。我怎么知道你会被吓着,刚才都给你说了这个很正常。” 远岫无语望苍天:小姐,只有你觉得这很正常。她突然灵光一闪知道怎么反驳木阅微了:“小姐,我常听人说,天地生阴阳,雌为阴雄为阳,女子为阴男子为阳。一阴一阳才是自然正常的,断袖是双阳啊!” 木阅微果然被问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小丫鬟这个问题,同时也特别郁闷远岫随便一问就问到终极上去了。这可怎么回答啊。 远岫看自己问住了木阅微,小脸一扬,得意道:“小姐,我说对了吧,寰微公子喜欢男子就是不对。喜欢男子肯定不正常啦。历来都只有男女成婚,你见过男子和男子成婚的吗?大宸国也不允许啊。” 不料木阅微顿首肯定道:“我见过!” 啊!远岫长大了嘴巴。 木阅微似乎找到了思路,转过身看着远岫道:“阴阳可以概括一些事物,但概括不了所有事物。” 她拉着自己那件蓝色的衣裳:“我这件衣裳你能知道它是阴是阳吗?” 又指指旁边的一颗青松:“那棵树你能知道是阴是阳吗?” 又踹了踹脚下一颗石子:“你能知道它是阴是阳吗?” 远岫被问的哑口无言,却觉得小姐压根是无理取闹,睁大眼睛道:“小姐,它们都不是人啊。” 木阅微也睁大眼睛:“方才是你说什么天地生阴阳的,也就是天地间的东西都有阴阳之分。” 远岫真个儿哑口无言。 木阅微拍拍她的肩膀道:“好吧,那我们就说人。”她目光清亮盯着远岫:“你喜欢云衍吗?” 远岫毫不迟疑:“当然喜欢世子!” “喜欢云枫吗?” “也喜欢枫少爷?” “喜欢华之琅吗?” “恩,也喜欢。” “喜欢墨潋瞳吗?” 这次远岫脑袋摇晃的像拨浪鼓:“小姐,他太可怕了。我不要喜欢他。” 木阅微噗嗤一声笑了,笑得不怀好意乐不拢嘴,最终好不容易忍住问:“那么,假如这四个人让你选一个当夫君,你更愿意和谁结百年之好?” 远岫被自己家小姐给她列出的这么壮观的夫君阵容惊呆了,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子才哆嗦着道:“小……小姐,我只是个丫……丫鬟。” “你就不能胆子大一点吗?”木阅微做出不屑状望着自己的丫鬟,“我都给你说了假如嘛。” 远岫被她一激,立马胆色横生,表情迷幻:“那……除了滟世子,其它我都要。” 木阅微脚下一个趔趄,立马觉得这天没法聊了。 聊不下去的她郁卒地斜倚一棵树,眼睛下意识就朝另一个方向望去,一望之下瞳孔骤然一缩:因为她看见不远处一棵粗壮葱茏的老树枝叶哆嗦,仿佛有人抓住它的梢头在轻微摇晃它。 但木阅微向来思维怪异,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棵老树在花枝乱颤地笑。恩,看自己的笑话,看自己被一个丫鬟搞得手足无措的笑话。 她眼神一紧,正要走过去瞧个明白,突然发现自己衣角微动,与此同时,她发现身边的青松都微微拂动,自己脸上也有清冷的流动感。 哦,起风了!看来自己警惕心太严重,疑生暗鬼了。 木阅微回神看着自己的丫鬟,后者表情无辜,一脸茫然。 远岫的确很无辜很茫然,因为她实在不明白小姐将世子枫少爷华公子都许配给自己是想干什么。 木阅微嘿嘿一笑,她想来是个执着并且讲道理的人,何况现在一心想要解除丫鬟的偏见。所以咬咬指头继续问道:“你喜欢阿强吗?” 阿强是国公府一个安静勤快的小园丁,每天伺候那些花草忙的不可开交,人看上去沉默寡言的。 远岫点点头:“喜欢!” “阿青呢?” “也喜欢!” “阿易喜欢吗?” “喜欢” “还有阿凡!” 这次远岫楞了一下,道:“恩……也,也喜欢。” 木阅微继续方才同样的问题:“那么,如果小姐要将其中一个给你做夫君,你喜欢那个。” 远岫又呆了呆:“小姐?” 木阅微盯着她,发现远岫竟然有些脸红。什么,有情况? 远岫半晌才扭捏道:“阿……阿凡!” 阅微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丫鬟,这丫头心里装不住事,一个不小心就被木阅微撞上了。 木阅微将这一层暗暗记在自己心里,嘴上还继续自己的话题:“为什么是阿凡呢?” 远岫竟然脸色微红,木阅微之前在苏砚眉脸上已经见识过类似的微云,所以没怎么用脑子就心里有点数了。 半晌远岫才道:“不知道啊,我喜欢看见他,喜欢听他说话,无论他做什么我都觉得好。他对我笑的时候我心跳的很快,也很甜。他对其它丫鬟也这样的时候我就不舒服。” 举个例子都能撞破小丫头的情窦初开!而且远岫显然自己还懵懵懂懂。但并不是正确的时间,木阅微不准备当下深究。 “是啊,四个倒都是男子,也都不错,可是你偏偏喜欢的是阿凡,不是别人。所以喜欢一个人的关键,不在于他的看上去的样子。”木阅微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心的形状倚在远岫胸前,“关键在于这个人的心,在于他的灵魂,在于他的个性和特质吸引了你。他的外形不过是个性的载体,虽然重要,但不是最重要。明白?” 远岫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她很懂:“可是他们四个都是男子啊!” 阅微道:“但他们四个形貌都不一样啊,这都是表象。阴和阳也是表象,不过是更大更明显的表象罢了。你从小看着男子与女子互相恋慕,并且你自己恰好也喜欢男子,所以觉得只有这一种情。可是当一颗心与另外一颗心起了相思,两个人恰恰同为女子或者同为男子,那虽然不寻常,却也正常。” 木阅微利落地总结:“肯定不像你说的那样是病。” 远岫被木阅微弄得云里雾里,却也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在瑶京大家都不像小姐这般认为。” “因为人的狭隘、无知和肤浅,不喜欢接受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却尤为喜欢仅凭表象就去下结论。”木阅微看着远岫,“可是你是我的丫鬟,你必须和你家小姐一个看法。” “好吧!”对于木阅微的霸道,远岫嘟囔着答应,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同时也有些不服,并且嘟囔出另外一番话,“也不见哪个很让人敬仰的人是断袖啊!” “怎么没有,血玉芙蓉就是两个男子相互倾慕的信物。” 木阅微下意识去摸血玉芙蓉,一模一个空,这才伤感地意识到之前发生的另外一件令她头疼的事:血玉芙蓉在路上丢失了。还有莫洛,为了追踪它暂时也不在身边,安全感大打折扣。这让她心间的不祥预感再次飘散出来。 那种感觉并不好,阅微用说话转移情绪:“血玉芙蓉就是千年来最为贤明的弘烨皇帝最心爱的男子亲手为他雕琢的绝世奇宝。” 第36章 血玉秘史 血玉芙蓉? 远岫撇撇嘴:“小姐,就算你要说服我,也不能瞎编故事啊。血玉芙蓉人人都知道,那是一千多年前那位贤明的皇帝受国人爱戴,国人偶得血玉特地为贤帝雕制的。瑶京许多人因为疯了一般追慕滟世子,他随身佩戴的血玉芙蓉也就被很多人关心,故事流传得很广呢。小姐你自己曾经也说过,血玉芙蓉是贤明、智慧与崇高人格的征象,别以为我不记得了,也别以为我是个丫鬟就随便忽悠我!” 阅微笑嘻嘻看着远岫,比起三年前她刚醒来时看到的那个虽然活泼灵动却只懂得计较宅院琐事的小破孩,远岫现在可爱多了,真是孺子可教,身边的丫头会聊天可是一件美事。 阅微问道:“你既然知道这个故事,那有没有再想多一点。比如想一想最初那块血玉是怎么得来的,传说是国人所得,具体是哪个国人?当初那块玉可是稀世珍宝,无论谁得到都不会轻易撂手吧。还有它最终被雕琢成芙蓉的样子,是因为那位皇帝陛下极爱芙蓉花。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是谁的手笔?你见过血玉芙蓉,应当知道它的雕琢水准出神入化,可不是随便一个工匠就都能应付的,且一般工匠也绝对不敢对稀世美玉下手啊!” 远岫被问得无话可答。 木阅微似乎也不期待她答话,望着不远处那一泓秋水,自语道:“是羚角的手笔,血玉也是他得到的,不过为了杜悠悠众口,挂了个国人的名头罢了。” “啊!”远岫惊讶得下巴几乎掉到地上,“竟然是羚角将军?” 木阅微更为诧异,偏过头看着远岫:“你竟然知道羚角?还有,将军是什么鬼?” 远岫终于能显摆了,扬扬嘴唇哼一声:“我当然知道羚角将军了,在戏文里面听到的啊。瑶京很多戏园子都上演这一出戏文,国公府有时有宴会也会请他们唱这样的戏,在瑶京很火呢。据说这位羚角将军不但勇敢,而且非常聪明,帮助皇帝打退了比他们多十倍的敌军,守住了都城。” 木阅微苦笑,历史的真相原本只有一个,却在演化过程中,先被怀有私心的当权者含糊其辞地遮掩,随后又几经各有心思的史官之修纂,传到民间再被对传奇津津乐道的大众的渲染加工,最终就面目全非了。 “羚角可不是什么将军,他是一个有着非凡智慧的平民,确实帮着弘烨皇帝解过围城之危,却不是凭借武力,而是凭借勇气和智慧。他单刀入敌营,瓦解了当时周边许多小国的分国联盟,让弘烨皇帝有惊无险地度过难关。他们也就是这样相识的,始于羚角在危城时分的一次自荐。”木阅微淡淡道,“但羚角可不是什么将军,他是天赋极高,书史、音律、丹青、诗赋、对弈等无所不通的书生,一生痴迷于寻玉与琢玉,基本上是个玉痴。而且,他还是个相貌万里挑一的美男子。” “啊,美男子。”远岫皱眉,对自己心目中威武昂扬的将军瞬间就成为一个美男子这件事很难接受,“小姐,好端端的羚角将军怎么在你话里就变了味,我很难相信啊!”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木阅微轻轻吟诵,“这是当时一些吟诗作赋的文人对羚角吟颂的诗歌。羚角品格极高,生性爱竹,长隐于竹林间,一袭青衣,出尘绝俗,他容颜俊美精雅,又擅长玉石雕琢,有人就写下这样的诗形容他。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两句都语带双关。” 远岫沉默了一会,突然凑上来:“小姐,你说这个羚角将军会写诗,那他自己有没有写过啊。”如果没写过,肯定是小姐再信口雌黄,虽然小姐素来不对她说谎,但这件事实在是太难以相信了。 “当然有啊。”木阅微看远岫的眼神再次浮上坏意,“他写过她和弘烨皇帝城墙上约会的诗。不然小姐我怎么会知道他们的相思深意呢!这可是连正史都没记载过得事情。” 远岫立马一张雀跃的八卦脸:“什么诗?” 木阅微顿了一会才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远岫立马若泄气的皮球:“哦,是这个啊。我听世子念过。” “啊!”木阅吃了一惊:云衍似乎情窦从未开过,好端端念这样的诗歌干什么? 顿时一颗八卦之心蠢蠢欲动:“你什么时候在那里见世子吟诵过!”这么云衍念诗还被远岫瞧见了,木阅微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就不久前啊,滟世子要杀你那一晚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我从国公府的竹园那里经过时听见世子一个人在那里念叨什么。世子武功很好的,我想不小心闯入那里打扰了他他肯定发现了,就不敢擅自离开,想扥世子准许再离开。谁知道站在那里大半日,听世子吟诵好几遍,我自己都差点记住了,世子还没搭理我。后来我自个儿离开了。到现在都不知道世子那天到底有没有看到我!就是因为那天恰恰听世子说了那么多遍,现在你一提我就能想起来。” 额,竟然有这回事。云衍独自在竹林间吟诵一首情诗,当然这首诗现在的官方解读是男子与女子约会的情诗,没有人认为这是一段断袖奇情的幽会之诗。但即使如此,云衍念叨着也太奇怪了。何况还有具体的情境。最奇怪的是,一向谨慎警惕的云衍竟然连远岫靠近都没发现,可嘉他当时心绪有多么迷乱,迷乱得忘乎所以,这不是云衍的作风。 木阅微觉得疑惑的同时,心底最深处不知名的地方也隐隐升起一层稀薄的雾岚,若即若离,捉摸不透,直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她没有想到,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只有隐隐的感觉。 大半天也理不清思路,木阅微只能将这一层暂时压下去:至少在当前,那并不是最要紧的事。 远岫撞撞木阅微:“小姐,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有些信了。那个长相极美的羚角将军……羚角公子,真的是那个贤明皇帝最心爱的人吗?” “确有其事。当然,正史是不会记载这些隐秘故事的。” “那小姐怎么知道!”她还以为小姐读史书知道的呢。 “读野史啊,还有当时的一些书画、诗赋、传说等等,正史只是一个框架,这些有血有肉的事情还得从野史中来,在加上个人的思考整理就水落石出了。历史再怎么被误会,总会留下真相的踪迹,有心人都要有力透纸背的如雪慧眼,还有打破窠臼的颠覆性思考。” 末了,木阅微一言以蔽之:“所以,血玉芙蓉的确如我之前所说,是贤明、智慧与崇高人格的征象,但同时,纯粹、勇气与打破禁忌的真挚恋情的征象。” “我的天啊!”远岫那小小的脆弱的三观被颠覆了个七七八八,最终小心翼翼问道:“所以男子和男子的恋情在小姐眼里也是很美好的了?” 木阅微却摇头:“不是男子与男子的恋情在我眼里是美好的,是两个纯粹美好的人格之间产生的相思倾慕本身就绝对美好,重要的是那两个人,他们的心。如果一个人的人格是美好的,建立在这个人格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无论她们是男子或者是女子,都不重要。”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等血玉芙蓉找回来我指给你看,羚角在雕刻芙蓉是用了一个谁也想不出的独门技法,将自己的血也填入那块芙蓉玉雕的最中心,宛如芙蓉花蕊。后来天缘巧合于是侵染帝王之血,所以血玉凝结了两个深爱之人的鲜血。中间芙蓉花蕊那一块色彩极为浓郁,绽放的花瓣又色泽略亮,所以血玉芙蓉才栩栩如生,宛如芙蓉盛开,有那样的难得之美。” 一提血玉芙蓉,远岫立马清醒:“小姐,耽误了不久,寿宴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赶紧走。” 木阅微顿首,同时低头整理衣衫。 远岫一边帮她整理和查看妆容,一边问道:“小姐,莫洛什么时候回来?” 木阅微道:“我已经放了信息,让她很快回来,在寿宴那边等待。说不定她已经在那边了。” “血玉芙蓉怎么办,她找回来了吗?” 木阅微叹息:“她找不回来的。暂时不管这个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啊,小姐,为什么?” 木阅微冷笑:“这世界上,没有人有胆子对血玉芙蓉下手,除了墨潋瞳自己。莫洛虽然武功很高,论狡诈却不是不是墨潋瞳的对手。让她先回来,既然有人几天盗窃它,也是今天要收拾我,那我们很快就会重见血玉芙蓉。到时见机行事。” “也就是说,血玉芙蓉是滟世子自己拿走了?” 木阅微摇头:“不会,墨潋瞳不会监守自盗,何况东西已经送给我了。但有人拿血玉芙蓉做文章这事,他应该是知道甚至默许的。” “滟世子……他为什么这么做?” “玩呗。有些混蛋被苍天眷顾,生来天赋过人,又幸运投胎高门,不用忧愁生计问题,所以多出来的精力智慧没处去挥霍,就只能找人来玩了,一个不下心就被他玩死了!” 木阅微越说越咬牙切齿:“明明好好一孩子,心里却这么阴暗,戾气如此之重,远岫,你说他是不是小时候受过什么虐待!” 远岫对这话实在是不敢接,哪怕是只在木阅微面前,她可不想得罪那个混世魔王。 木阅微也不指望她说什么,摇头叹息:“本来他还只是玩儿。现在他要摸摸我的底,就更肆无忌惮不择手段了。” “摸摸小姐的底?”小姐有什么底? 但木阅微后面这些话显然不是对远岫说的,而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怕云衍,不怕华之琅,我只怕墨潋瞳,他知道的事情,比他们要多一点。而且还是最关键的一点。他距离真相也就一层窗纸。” 木阅微越说越忧心忡忡,最终自我安慰似的道:“好在,他对自己知道的关键一点全然不察,暂时不会将它们联结在一起。” 远岫并不知道,木阅微所说的,就是墨潋瞳知道她曾经扮作少年的模样,却一时无法想到这个少年其实就是月寰微。 主仆二人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走去,身影消失在林子转角。松林中惟余一地斑驳的阳光,破碎的风声。 沉寂很久,很久。 然后从湖边那块巍然竦峙的碣石后转出一人,一袭银绛色衣裳因风簌簌,容颜皎皎摄人心魄,眉眼间采撷世间万种风情,似睇含情,似笑含嗔,宛如精怪妖童。 他立于秋水之畔,秉绝世姿容,披漫身风华,如真如幻,美的没有任何真实感。 第37章 窃听者 墨潋瞳神情不明望着木阅微离去的方向,纹丝不动,身后的阳光在这样惊采绝绝的姿容面前似乎都略觉羞惭,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貌惊天人的溆王世子若有若无望了一眼最初惊走一只大鸟的那棵古松,才运轻功掠身而去,绛红色姿影若烟花三月香落成阵时,风旋起散漫红雨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亭榭深处。 沉寂。又是好久。 然后从那棵古松浓荫深处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王爷,墨潋瞳走远了没有?” 半晌,从距离这古松不近不远的另一棵松树上传来淡淡的回应:“嗯!” 但先开口说话的人似乎还不放心,等了等又确认道:“你说他还会不会回来?” 另一个人淡淡道:“不会。” 第一个人对这话似乎还不大确信,再次忐忑道:“万一他回来了呢?若他知道我恰恰看见他偷听两个女子的聊天,这没皮没脸的的事刚好被我撞见,再被他知道,那我以后就麻烦不断了。” 另外一个人陷入沉吟,似乎在考虑什么,也可能是为同样干了没皮没脸的事羞惭,所以半会才道:“如果他要找你麻烦,刚才离开前就找了。” “什么?”古老的松树这次叶子哗哗作响,从粗壮的树干上连滚带跌落下一个人,本是乌发白衣,神采清华,只是跌跌撞撞地让不俗神采碎在半空,行止狼狈不堪。 那般狼狈地跌下来,他却丝毫没顾及风度,站起来就冲着三四仗远的另一棵树大声道,“王爷你这话什么意思?墨潋瞳方才发现我了?” 另外一个人似乎并没有下来的意思,语气云水不惊:“恩。”完了似乎觉得这话力道不够,重复道,“发现了。” “完了!我的麻烦大了。”华之琅跌足长叹,完了又不甘心地瞪眼望着声音传来的那棵树,“他是怎么发现的?” 说着似乎觉得这样仰头问问题很麻烦,对方从容不迫的答话方式又慢慢吞吞令人心躁。他干脆三步并两步走到那棵松树跟前,“王爷我说你还待在树上干什么,真当自己是一颗松子吗?” 那棵树被他运用内力摇动得哗哗作响,随着响动从树梢飘下一个修长笔直的蓝色身影,身影若一片知秋之叶潇洒而落,无声无息地立于华之琅不远处。他目光幽深黑亮,神情云水不惊,一袭深蓝色暗银纹锦衣,是静水流深幽谧沉邃的蓝,是沧海浮光华采微溢的蓝,低调却锋芒隐隐。 瑾王墨怀臻。 华之琅跳到墨怀臻跟前,急急道:“他真的发现了我?真的吗?怎么可能啊!我隐藏得很好啊。连气息都留意了。” 墨怀臻淡淡道:“你那阵风起得太及时了。” 华之琅这才想起来,刚才在听到木小姐问丫鬟,如果将他和云衍云枫墨潋瞳给那个丫头做郎君她选哪一个,那丫头在自己的小姐的诱导下胆色冲天说了一句“都要”,将一向冰雪聪明冷静从容的木小姐闪得几乎绿脸跌倒。华之琅看的明白,几乎要笑裂却只能生生忍住,忍得五内俱焚,结果没控制好导致整棵松树有了动静,引起警惕极高的木阅微留心,差点要走过来看个清楚,华之琅情急之下忙用精纯的华家独门内力让这一小片林子都起了风,才让她安心驻足。原以为已经瞒天过海,却不想摁住了木阅微,却惊动了墨潋瞳。 华之琅懊悔不迭又幸灾乐祸:“王爷,那他是不是也发现你了?”有个人一起承担来自混世魔王的压力总是好点的,何况王叔偷听人家小姐聊天被小孩发现,还是墨怀臻这样喜欢一本正经的王叔,那很有趣。 墨怀臻依然语气清淡:“我一开始就选择离你远一点的树是明智的。” 那就是……没发现! 华之琅顿时想要抱着某棵树嗷嚎大哭,明明两个人一起躲在树上窃听人家的秘密,而且还是墨怀臻先行他才跟着效仿的,为什么上天独独惩罚他? 说来这木小姐的墙角他们已经一起偷听两次了,华之琅对天发誓两次他都不是故意的,上一次在赋花楼是这个木小姐搞事打扰他下棋,害他输得一塌糊涂。这一次,恩,也确实怪不了他们。因为瑾王殿下数年不在瑶京,更是十年来没有踏进苏府半步,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们就和默契地来了苏御寇这片松树林,当年这可是他们一行少年没事就来踩点疯玩的地儿,是他们年少轻狂时分洒下最纯粹快乐的地点之一。 所以他们只是来晃晃。 还没怎么晃就看见苏府大小姐和木阅微徐徐而来。 华之琅比较有修养,几乎没怎么思虑就要落荒而逃,毕竟窃听两个女子的谈话不是君子所为。他逃出好远才发现孤身一人,原路返回却发现历来有林下君子之风的瑾王殿下已经在一棵古松深处坐得像个君子,摆明了要极具风度地当一回窃听者。华之琅不失时机唠叨了一回,然后不失时机坐在瑾王不远处一棵枝杈上。 墨怀臻却不知为何,沉思了一会就轻飘飘飞到另一棵松树上,身形轻极,无声无息,华之琅半晌后转头要对他说话才发现被对方抛闪,他跺跺脚欲要追过去问个清楚,却发现两个女子渐行渐近,飘来飘去是有风险的,只能愤愤不平打消念头。 窃听木阅微这个菇凉的聊天就让他心花怒放,还有瑾王作伴。华之琅顿时特别开怀。 不想片刻之后让他心神不安的另一件事情发生了:他看见一抹绛色红云从湖泊后面那片林子直直飞掠而来,若一阵风惊起落红无数,沉浮漫卷,随后那抹红云飘落在湖边那块竖立的碣石后面。虽然这个情景极快,且形姿之美让人刹那间忘神,但华之琅还是从那一抹绝无仅有的绛色判断出来者何人。 他下意识就去看墨怀臻,发现后者也是微微惊讶:墨潋瞳很显然是尾随木阅微和苏砚眉而来,是刻意要听她们的交谈。这可真是奇事一桩:墨潋瞳什么时候对闺阁密谈又这么强的好奇心了? 这个意外状况让华之琅变得好忙,又要偷听二人谈话,又要不时观察墨怀臻的表情——因为他已经因为瑾王今天奇特的着装对某个呼之欲出的八卦心怀激情——同时还要小心提防不要让墨潋瞳留意上自己:开始只是为了不给自己随便添乱而谨慎,但后来,因为坐的高看得远,他偶尔可以望见滟世子的表情,那是一种华之琅觉得不妙的表情,特别是苏砚眉走后木阅微和远岫聊起月寰微之时,墨潋瞳的表情极其微妙,仿佛一根细细地线牵住了他的心神,他偶尔闪过阴沉,偶尔表情恍惚,还有一点就是……华之琅觉莫名其妙在那种令万花羞惭的倾城容颜上第一次看到痛楚的迹象,虽然很微弱渺茫,但华之琅捕捉到了,他甚至因此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华之琅极为疑惑,根据他和瑾王最最可靠的情报,名动瑶京的白衣公子月寰微和同样名动瑶京的滟世子素昧平生——这应该是华之琅觉得瑶京几大遗憾之一,因为他很想这两个人碰一碰——可是现在看木阅微提起月寰微时墨潋瞳的表情,滟世子和寰微公子应该不是一般关系吧。不然他为何有如此神情? 华之琅自己既要做一个窃听者,既要留心队友窃听者的八卦,又要关注另外一个姗姗来迟的窃听者的反常,顿时忙乱一团,结果忙中还是除了乱子:竟然被墨潋瞳发现了! 现在墨潋瞳走了,华之琅最关注的并非这一茬,而是方才窃听到的可怕秘密,比起被墨潋瞳发现这个可怕事实,这个秘密才是惊悚级别的好不好? 华之琅目光呆滞望着墨怀臻:“王爷,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你听到的和我听到的是不是一回事?那个木小姐说什么,月寰微竟然是断袖?他竟然是个断袖!” 墨怀臻自从树上飘落后眼眸中一直是一抹沉思,这让华之琅确认方才他迟迟不肯下树是肯定是因为陷入某种思索不可自拔。 华之琅收起那故作的吊儿郎当,因为这个事实太令人震惊,认真的惊鸿公子立刻显出难得的清华神采:“这怎么可能?我与他相识那么久,一点行迹都没看出来。” 惊鸿神姿维持了一瞬间立马破功,因为下一刻他破口大叫:“他是断袖,他是断袖,他是断袖竟然和我什么也没发生?王爷,我就是那般没有魅力的人吗?” 墨怀臻无语地看着瑶京最具盛名的四公子之一、以风采清华得无数女子倾慕的惊鸿公子,当下以各种风度尽失的方式死作,因为要挥发内心的震惊和迷惑。看他发作得差不多了才收回目光,眼底的深思却浓得化不开:他也非常震惊,却不是为这一件事,这件事无论如何毕竟只是月寰微的隐秘私事,虽则惊奇却无可寻味之处。墨怀臻的惊奇与不解在别处。 第38章 迷惑 华之琅自然看到墨怀臻黑得波澜不惊的眼底那一抹沉思与迷离,若天光倒影徘徊于高巅净潭,澄明而深邃,似一切都尽收眼底,却偏偏不是那么回事。因为你不知道那到底有多深! 就是眼前这个人。 半晌,华之琅道:“王爷之前所料不错,这个木小姐认识苏小姐,且非泛泛认识,而是非常熟稔。不,不止是熟稔,她压根将苏砚眉当做极珍重的知交,不然不会在苏砚眉乱了心神口不择言的时候,还有胆量将自己的未来寄于她的一句话。这个赌注太大了,木小姐不是随便对谁都善良的人,为苏砚眉竟然可以退到这一步,真是不可思议!” 他作了半日,已经基本恢复镇定,慢慢思索方才看到的一切。现在他知道这个王爷为何要有失君子之风地留下来听墙风了——这墙风还真是非同凡响。 华之琅又皱眉道:“奇怪的是,看苏家大小姐的神情举止,她压根就和木小姐没怎么打过交道,最后还明言什么两个人第一次如此深谈,这怎么可能啊?王爷?这不是很奇怪吗?” 墨怀臻倒没怎么大惊小怪:“怎么不可能?上次在赋花楼,当时你说你第二次见到国公府表小姐。那时听她与人谈话,言语间却是对你极为信任熟稔。” 他看了华之琅一眼:“真正奇怪的是,她对你和苏砚眉如出一辙地熟稔信任,你们两个也如出一辙地表现出和她素不相识的样子。” 华之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某王爷看他那一眼绝对意味深长,应该是在揶揄他,揶揄他在某些不明事情上,他和这个苏小姐一样被蒙在鼓里。 华之琅不服,灵光一闪道:“上次我都说了,肯定是因为月寰微那小子,在这个木小姐面前总是说我好话,所有木小姐和我虽未见面,却对我印象颇佳。当时你摇头不同意。现在苏小姐又这样,刚好她也认识月寰微,那肯定也是月寰微在她跟前说了苏小姐很多好话,木小姐才对苏小姐如出一辙地好。” 华之琅觉得自己切中要点,越说越有底气,最终几乎要骄傲了。 墨怀臻轻描淡写:“月寰微却没对你提起过木小姐,也没提起过苏砚眉!” 华之琅一下子若泄气的皮球,自暴自弃道:“那是因为他和木小姐更亲密,你看他都把紫玉木兰给了苏小姐,却只给我我白玉木兰。”这是他现在想起来仍然忿忿不平的事情,月寰微那小子竟然这样对待自己! 墨怀臻再次斜睨了华之琅一眼,这个斜睨让华之琅差点灵魂出窍,因为他宛然看到了数年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瑾王墨怀臻。却听瑾王殿下不解道:“每次一提起月寰微你都会情绪波动,像个小姑娘那样絮絮叨叨,你不会真对他……别有心思吧?” 华之琅反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这王爷在说他……在说他……也是断袖! 华之琅觉得自己应该暴跳如雷,在墨怀臻若即若离的逼人视线下却觉得莫名心虚,明明他不心虚好不好,他又不是真的断袖!可是他为何要心虚呢,为何要心虚呢?!华之琅心乱如麻了好一阵子才后知后觉地领悟:这是因为他华之琅是月寰微最鼎鼎大名的朋友,现在月寰微是断袖,华之琅与他的亲密关系闻名遐迩,一般人都会怀疑他和月寰微有猫腻……包括瑾王殿下! 他是百口莫辩! 特别是对着墨怀臻这样迷离又锐气横生的视线! 华之琅面色青白交加,说话结结巴巴:“王爷……我真不是……” 他自己都觉得欲盖弥彰。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墨怀臻在莫须有却是他华之琅有做贼的反应。为什么! 墨怀臻轻飘飘地转过头去,语气难得有了情感,很诚恳地道:“刚才木小姐也说了,断袖也没什么,只要感情真挚……” “王爷!”华之琅几欲暴走,“我不是断袖……!” 墨怀臻似乎没有听见,只是轻微地摇摇头,似乎对他这般激烈否认的举止不大赞赏。 华之琅面如槁木,心如死灰,一股子破釜沉舟的语气道:“我真不是,我有喜欢的女子!” 墨怀臻霍然转头,深沉迷离的眼眸似笑非笑,却是一片明悟:“果然如此!就觉得这次回来你不大对劲,我原本还以为我想多了!” 华之琅郁卒地顿悟这才是真正的上当,他摁住喉头那一口老血,咬牙切齿看着墨怀臻:“殿下!” 墨怀臻对华之琅红红白白的脸恍若未见,认真地追问道:“她是谁?” 华之琅实在想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有人八卦起来也是一副君子的模样,好像认真在请教一个问题,他一个不留心就会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为了阻止这位殿下的八卦之心,华之琅连忙转移话题道:“王爷,你说方才如果苏小姐真的说了一个是,木小姐会不会真的就顺天由命嫁给墨予珩了?!” 他很好奇这个假设。他更执着于转移话题。 墨怀臻倒真的被这个问题转移了注意力,他略微思索便摇头:“不存在这种假设,苏砚眉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木阅微应该是有那样的把握才会将心神恍惚的苏砚眉逼问到死角,一是解除二人的芥蒂,而来也是破除二人间僵立的局面。 华之琅追问:“万一呢?万一苏砚眉不下心答应了呢?王爷难道没看见方才苏小姐的神情,痴心受挫下那么大一个诱惑,她心念一动就可能同意。假如她说是,你说这木小姐诡计多端的,她会对苏小姐耍赖?还是真会嫁给那个她口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墨予珩?” “她会如约,嫁给墨予珩!”墨怀臻这次思索了小半会,才缓缓说道,然后看一眼华之琅不可置信的表情,道:“一者她不会在苏砚眉跟前言而无信。最重要的是,你别忘记她最大的心思就是查出十年前她父亲木大学士的事情,嫁给奕王接近皇族无疑是一个最为快捷的途径,毕竟木大学士的死与皇宫脱不开干系。”木阅微的心中未必没有转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代价太大,她并未选择这条路罢了。 华之琅心悦诚服地顿首,他还有很多疑团未解,毕竟这次墙角听得太意外了:他不明白苏砚眉一个闺秀怎么会和月寰微有过会面,甚至还对其倾心动情,苏砚眉并非轻浮之人,她能动心的绝非仅仅数面之缘,肯定是有深交?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如瑾王所言,木阅微为何对他华之琅和苏砚眉莫名熟稔信任?华之琅虽然满嘴跑马说将一切推到月寰微头上,但心间疑惑并未消解:因为月寰微从来不是多嘴长舌之人,他都不会对华之琅提起木阅微,就也不会对木阅微多言苏砚眉,毕竟涉及女子闺誉,月寰微素来清雅,不会这般轻浮。这个华之琅心中还是有数的。 还有刚才墨潋瞳,他真的太不对头了,且不说尾随两个女子特意来听墙脚,就算滟世子历来行事刁诡这么邪气的事他不是干不出,但能激起他如此好奇的肯定不是一般疑团。还有方才他脸上那些难以遮掩的表情怎么回事?木阅微说月寰微是断袖这事情怎么会激起他那么大神情变化? 种种疑云指向一点:这木小姐真如王爷所说,问题不小。他和云衍被差一点被瞒个密不透风。 华之琅还想追问,墨怀臻却看看天:“时候不早了,该去宴会了。” 他愣了一下,墨怀臻从来不是话说半途就撂挑子的人啊,何况他自己都说了这木小姐故事不少,和她关系匪浅月寰微更是扑朔迷离,听了这么有内容的墙角王爷应该多说点是不是? 然而一向对宴会兴趣缺缺的墨怀臻竟然要急着赴宴? 华之琅愕然瞪着墨怀臻,后者若一尊雕塑般波澜不起地被他盯着,眼底依然是一抹凝然的深思。华之琅脑中突然飘过这位殿下方才突然对他的感情起了八卦之心,那时他们正在聊苏砚眉、木阅微与月寰微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团,这位殿下难得的八卦之心一下子岔开了话题。 华之琅哈哈大笑,不怀好意看着墨怀臻:“殿下,你这一而再再而三,不是想岔开话题就是想躲开追问,是不是也被这位木小姐带进云里雾里了?哈哈哈哈!难得!” 墨怀臻倒没否认,他眼底的思虑更为浓郁,点头道:“我的疑惑只多不少。” 华之琅沉默。能让墨怀臻如此言语的,数年来仅此一个。他重复方才墨怀臻的话:“时候不早了,该去赴宴了。” 墨怀臻似乎还在凝神思索,几不可察地点点头,挺拔的身姿丝毫未动。 华之琅也不打扰他,自顾自道:“我先一步,分头而行,两个人一道出现,谁知道那些各怀心思的官员太子怎么瞎揣测。” 说罢也不看墨怀臻,一阵风似得离开了。留瑾王殿下一个人伫立秋风,像一尊雕塑似的蹙眉沉思。 但华之琅很快又一阵风似的回来了:“王爷,王爷,这园子苏家去年大为修葺了一次,还是苏阁老自己主持的,用了很多心思,据说还有一些玄乎其玄的门道,现在这花园各处形势复杂,你一个人不会迷路吧!” 他被墨怀臻认真看了一眼才再次悻悻离去:是啊,他真是瞎操心,王爷绝顶聪明,怎会迷路呢?迷路是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笨蛋才会干出的事情。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木阅微,华之琅眼中绝对聪明的人,正独立徘徊在苏府的庭院深深深几许处、痴迷于错落有致的亭台楼榭间,望风兴叹,满目迷茫,因为,她迷路了! 第39章 初见 木阅微和远岫从青松树林走出来,主仆二人同行不远,远岫略微紧张地说她要去方便。因为跟着一直跟着木阅微寸步不离,一会宴会上更是不能随便离开,木阅微叮嘱她小心就放她走了,然后自己信步边走边逛朝着记忆中宴会的方向走去。 她觉得自己记忆尚好,又有心慢慢晃荡边走边等远岫,所以看见幽静别致的小路就走上去瞧瞧,谁知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终于找不到自己进来时的小路,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所在的地方正是苏阁老别花心思的地方,还用到一些五花八门的地形之术,而这是木阅微读书极少涉及的,所以她玄乎其玄地迷路了。最终只能坐在一个小湖边的大磐石上听风。如果没记错,这已经是她第四次走到这个大石头的旁边了,这么诡异的事情让她想起鬼打墙之类的恐怖传说,再也不敢轻易走进那些幽深静谧的小路。 怎么办?怎么办?周围是四条幽谧的小路,每条路她都走过了,每一次都回到原地,这也太吊诡了,吊诡到木阅微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时还心有余悸,不祥的预感若压城阴云在眼前再次漂洋过海。不妙啊,大大的不妙。 前世就有点路痴,这一世死性未改,还真麻烦大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坐在那块大石上,斜倚石边粗壮的老树,舒舒服服地……发愁,最终愁得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暖暖的阳光,碎碎的风声,还有秋叶凋谢在空中旋舞随即跌落擦地的轻微声音,湖水轻轻荡开涟漪的声音……她自己心跳的声音就像鼓点落在这些自然的音符上。她前世就极爱音乐,更是常常在累极时闭目侧耳聆听世界徽音,已经成了习惯。到了这个时空旧习未改,何况古代比较好的一点就是,随时随地可以与自然亲近,亭阁一角就可以聆听天籁,宛如此时,秋风和畅,世界岑寂。 不对,不是刚才的声音。木阅微眼皮轻微动了动,眉头微蹙。 寂静的空气了多了一抹略微沉重的簌簌声,不是风声、落叶声、涟漪声、风吹细草的声音,不是任何一种声音。这声音如此清晰,以至于她很快就觉察了异常——却执着于侧耳聆听那到底是什么声音。这声音如此明显,刚才她听到的还是轻灵的钢琴曲,此刻却宛如间或混入几声低沉的大提琴。 簌簌,簌簌,宛如风吹枝杈上的积雪从高处跌落的声音。可是这个季节没下雪啊! 木阅微突然神经一紧,随即浑身发冷:她想到了,那不是别的,那是风吹人的衣襟或衣摆的声音,是质地极好的上等锦缎被风擦过时随风拂动的声音。 这里还有别人! 她眼睛霍然睁开,瞬间的雪亮锐气仿佛正午阳光直射湖面的潋滟之光,这一抹潋滟的锐气直直投向湖的另一侧。那一眼是狸猫听到猎户枪声那一刻,眼眸中毫无遮拦的机警和防备。 但在撞上声音的来源时,突如其来的锐意又突如其来减弱下去,转变为诧异之色——在她视线的尽头,小湖泊的另一侧,站着一个蓝色身影,不是别的,正是不久前她进门时就被吸引了视线的那一抹迷离之蓝。 木阅微警惕顿失,尽管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可是人总会有一些奇怪的情结让理智只能乖乖袖手旁观,比如木阅微对眼前那一抹蓝色的谜之情结,让她很快放弃了机警之心。 她保持原来的姿势,背倚粗树自然而坐——对方的衣饰显然不需要她起身行礼——目光却似是漫不经心落在那一抹蓝影上,眼睛深处是一抹难得的认真:对方的衣饰虽然不像权贵人物,姿容气蕴却远远超乎她对大宸国男子的一般想象。 那是一张宛如雕刻般的脸,轮廓之美让人在第一眼望见时本能止住呼吸,哪怕木阅微这样自诩用一双慧眼阅遍大宸国男色的人,也在第一瞬间不自禁将气息锁在胸腔,惟恐带动气流微颤惊动那个似真似幻的极美存在。那种风神之美在第一次望见时会错以为不在人间。其身形高拔,一袭深海之蓝的长衣,站于水畔宛如遗世独立,似阳光下的冰山惊采绝尘却并无寒气,气蕴隐微又似磅礴沧海的凝于一人之身。冰高雪冷,海谧瑰姿!让她恍惚觉得是不是神人降临为他指点迷津。毕竟穿越这样离奇的事情她都经历了,也不在乎天上掉下个指路神。 所以……闭上眼,从十二开始倒数,让指针在脑袋里转过一个轮回,同时细辨忽略耳边那轻微的簌簌声。那声音并未断去。不知为何那声音宛如春夜雨声让她觉得淡淡心安。 倒数至一时她再次睁开眼睛,朝方才那个地方望去,同时心间莫名失落——那抹蓝影不见了。 她这才发觉方才一眼之下,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让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陌生而熟悉,宛如读一本从未读过的书,那本书的某些灼见与情思恰恰吻合她之前的了悟。就那样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温暖感觉。 失落感让她心情沉重,并开始环顾四周,思考另一个更沉重的问题:怎么找到来时的路。 却在环顾的下一刻眼神凝固。因为她清晰又清晰不能再清晰地看到了那抹蓝影,他并不是幻觉,也并未离去,而是离开方才较远的湖岸,无声无息地站在木阅微不远处的空地上,仿佛鬼魅一般。 好在木阅微已经习惯莫洛这样的影子在隐花居以出入一辙的方式神出鬼没,不然一定会被吓得花容失色。 花容不惊的木阅微坦然打量着那个人。这么近的距离,想不坦然也不行啊。而且对方选择距离她这样微妙的距离,显然并不是想和她遮掩客套什么。木阅微坦然盯着他,这才发现那人有一双深黑而又迷离的眼睛,宛如群山深处的静谧水潭——前世她很喜欢旅行的时候对着这样的深潭凝望。 对方显然对在这里看见一个人也觉得惊诧,眉头微蹙,眼眸深沉,带着一抹沉静之人独有的深思。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华之琅的纠缠,云衍的问诘,墨潋瞳的刁邪甚至魏无讳的咄咄逼人,都可以游刃有余应付的木阅微,在眼前人若即若离的视线下,却觉得有点无措。那目光若有若无,仿佛秋光无处不在,又仿佛日光直直凝视。 既然对方如此不客气,那她也不必故作矜持了。阅微漫不经心那双眼睛望去,那是这个人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她想看个通透,一试才发现那眼眸其实深不可测,就好像她前世旅行船行至远海时,望见脚下深碧澄蓝的水,一派天真,深不见底。 那是最吸引她的所在,也是令她不安的所在。 为了摆脱这种不安,木阅微率先打破僵局,温和试探道:“你也迷路了吗?” 迷路?墨怀臻下意识环顾四周,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这位方才已经见过一次的国公府表小姐。他的唇角不自觉挑起一抹弯度,深黑的眼眸也拂过一抹笑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木阅微:“你迷路了?” 木阅微有些心虚,毕竟这样的奇葩事有点难以启齿,她下意识瞥了东南西北四条小路一眼,最终坦然道:“是的。走不出去了。” 这个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墨怀臻的眼睛,他也下意识看了四面,眼底的笑意更为浓郁,看着木阅微淡淡道:“你……四条路都走过了?” 如果在隐花居,木阅微此刻一定咬拳头,这么丢脸的事情要细细追究,当事人的心理过程可不那么美妙,但对面站了一个美男子,她只能摁下这种无望的欲望,并且不失风度道:“是的。都试过了。” 随即破罐子破摔:“最后都回来了这里。” 果不其然她看见对方宛如雕刻一般的脸上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谁碰见这么种事都会觉得好笑吧。 木阅微咬唇望天。却见蓝衣男子温和道:“介意不介意我带你出去!” 木阅微心松了一大半:还好他并不是个迷途者,这人丢的也算有点价值。 她点头道:“谢谢!” 然后她发现两个人的对白真是又空洞又无趣,这让木阅微大为诧异。她素来不是一个笨嘴拙舌之人,而且算得上伶牙俐齿,就算碰上迷路这样羞于启齿的事情,就算眼前要求助的是个美男子,她也完全可以做到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温文尔雅地将一切搞定,不失一个大家闺秀的气度,也不枉她饱读诗书的积淀。 可是眼前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为什么像个沉默的小兔子呢? 为了摆脱兔子的弱势心里,木阅微决定主动说话,她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姓谁名谁的人——该死,为什么她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好去问呢——她看着眼前这个不好意思请教姓名的人,鼓起勇气问道:“哪一条路可以走出去?” 但对方的回答让她决定之后紧闭嘴巴死不开口。 墨怀臻带着善意温和回答,那样子仿佛在对一个不懂事的小毛孩说话:“哪一条路都可以!” 木阅微:…… 第40章 知返迷途 墨怀臻若有若无看了木阅微一眼,一语不发朝其中一条小路走去,笔直高拔的身形有说不出的高贵睥睨,那种高贵睥睨也宛如他的目光一般,宛如实质却不露行迹,只下意识觉得此人卓尔不群,是那种即使穿一身布衣在人群中也气质独绝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墨予珩等那些皇家子弟在这种气场面前都是花拳绣腿,即使大宸国四公子,在气场上可能也会微微逊色,只有墨潋瞳站在他的旁边可能会好一些——不过是以脸取胜,那张美绝人寰的脸这世间绝无仅有了。 木阅微被那虚虚实实的一眼看的几乎灵魂出窍,然后沉默忐忑地跟在那个蓝色身影后面,一边暗骂自己为何如此没有出息、面对一个美男子竟然就如此噤若寒蝉,另一边,她漆黑清亮的眼睛却是若有所思盯着前方的笔直修岸的背影,暗自琢磨着他是什么人?气质高华,锋芒隐微,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王者之气,不是那种因身份尊贵而架势十足的王者之气,而是一种目空四海自心而生的王者之气。神凝故影从,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对于他都不过是锦上的花而已。就好像他明明形貌俊美,但你第一眼望去并不会惊艳于他的容颜,一种内在的东西隐隐超然于其光华。就好像望见横无际涯的大海,第一眼确实惊艳于其迷人之蓝,但更会对那种内在的磅礴莫测心生敬畏。 对,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宛如当初第一次望见大海的感觉。 瑶京能有如此底蕴的人,木阅微一个都想不起来。这也是她最为诧异地地方,这样的人本应该是藏不住的,却一丁点都没显山露水。 墨怀臻似乎对身后跟一个女子不言不语在林间行走的诡异相处方式也不大习惯,走了一小段便停下回望,走在她身后无语望天唇齿间锁了无数碎碎念的木阅微一个没留神,差点撞在那抹蓝色身影上。 这点小状况让她本来就郁卒的心更加郁卒,最终一狠心决定早点脱离这个给她带来诡异情境的人。木阅微看着转过身望她的蓝衣男子,自以为委婉道:“那个,多久可以走出去?” 对方没回答她的话,却反问道:“你很着急?” 木阅微指了指通过黄灿灿的树叶间透下来的斑驳阳光:“时候不早了?” 那人淡定道:“没关系,近来秋冷,长公主将宴会延迟了一些时候。” 可是木阅微一点都不想延长和一个尴尬人的尴尬散步。她很纳闷,第一次上扶苏山庄见华之琅他们可以称兄道弟,雪谷中初次遇见墨潋瞳也是不打不相识,大大拉拉有过,打打杀杀有过,唯独没遇过这么沉默尴尬的。是她的问题?不,一定是眼前这个闷声不语的人的问题。 而此人一言不发突然止步望着她这一出更有些措手不及,偏偏他自己毫无察觉,看上去无辜而淡定,还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天真。 阅微素来是遇流氓则流氓,遇浪荡则浪荡,遇上个一本正经的就努力装的比对方还要一本正经,直至正经破产,她就原形毕露。 看眼前的人神态如此自然,丝毫没有这个国度教条下一个男子与女子单独相对时的那种不安窘迫,木阅微那种无措感也慢慢淡去,同时诧异于自己之前为何那般扭捏作态。难道就因为那一抹迷人之蓝?还有这个人出尘的风采? 挥去这些琐碎疑问,她自语道:“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路,走着走着就走回原地了,跟鬼打墙一样。” 男子显然对木阅微口中这个来自异世的词汇前所未闻,但极高的禀赋又让他可以从字面领会其深意,他含笑重复那个字眼:“鬼打墙?这个说法很有趣!” 有趣?木阅微朝天翻个白眼,是恐怖好不好。她对这个神乎其神的鬼故事一边心向往之一边胆小如鼠,还好现在是秋天,虽然小路幽谧,但凋残少半的叶子散发出宁静的淡金色光芒,她方才才敢走了四次。如果是夏日黑荫浓密,方才的情况基本就让她吓死在自己的想象里了。 男子当然看到木阅微无语的样子,似乎也因此猜到一点她害怕的东西,微微笑道:“这是知返路,军中一些有韬略的将士将其用在特殊的地形上,用来诱导迷惑敌人。苏世子素喜兵法,就在府里花园略微用了点皮毛。” “知返路?”木阅微恍然大悟,敏捷地猫下身窥视那条路的轨迹,同时不忘记让蓝衣男子靠边站别挡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会才站起来,一脸了悟道,“竟然是瑾王殿下一手独创的知返路?怪不得把我给困住了。” 这下轮到男子惊异:“你知道……瑾王殿下的知返路?” “只知其名,未见其真。”木阅微简而言之,并且忍不住好奇再次弯下身去远远观望那诡异的路,显然因为这个名字精神振奋,对这路充满了好奇,“知返路?对了,这奇怪的路四次让我返回原地,知返,知返,果然只知道返回。” 男子似乎在思索什么,一边思索一边若有所思看着突然好动起来的木阅微,试探问道:“你读兵书?” 木阅微此刻的心思完全在那条路上,对美男子兴趣没之前那么大了,也就没那么拘谨了,干脆道:“还好,略懂,也就是知道一些基本皮毛的东西,不至于一无所知,惹人笑话罢了。这不是我的方向,所以没有深研精读。” 男子似乎不信:“知返路可不是一般兵书上的东西。” 木阅微嫣然一笑,显然胸有成竹:“因为我读过瑾王殿下的书啊。他的书中有提到过知返迷途。” 木阅微因为对某殿下素来的好感陷入絮絮叨叨:“真是一个奇怪的殿下,别人都是迷途知返,他反其道而用之,借知返以迷途。不按套路出牌,这个很好。” 男子本来就一直若即若离认真望着她,此刻目光更是深了很多,许久才似自语道:“你读瑾王的书?” 上次在赋花楼听闻她与丫鬟交谈,当然知道她读到过自己的一些文章,但连知返迷途都了解,那可不是泛泛一读。 果然木阅微干脆道:“对,我读过瑾王殿下所有的书。” 男子的目光更为迷离,也更为深刻,但木阅微没留意,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那条路上,并且脑袋里开始转动一个念头。不过她听得到背后男子的问话:“为什么?” 这倒是他真心想问的问题,无论是自己之前看到的,还是从华之琅嘴里听到的,以及其它渠道得来的消息,这位国公府表小姐嗜书如命,并且据说所读之书不落窠臼,千奇百怪,毫无路数。墨怀臻突然很想知道这位小姐出于什么对自己的书很有兴趣。 木阅微已经站起来,脑袋里那个新生的念头让她精神焕发,笑意荡漾,对男子的问话回答得又认真又漫不经心:“因为喜欢瑾王殿下啊。” 墨怀臻不知道为何,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子淡淡说出这话,那一瞬间有些恍惚失神,喃喃道:“喜欢?” 木阅微没有看他,不过回答问题却是很认真,一方面因为提到的那位殿下她素来神往,眼前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有聊聊的欲望,另一方面,呵呵,她已经决心要甩掉自己的带路者了,所以对他特别礼貌耐心:“人们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其实这个是表象,真正上人其实以神聚,以神分,神是精神。读古往今来那些书其实不是完全读书,而是阅读人心,你可以在留下的文辞间看懂他们的人,他们的心,在他们中间找到和你类似的,他说的那些话可以让你怦然心动,你知道那就是你未说出口的话。碰到这样的书会让你欣喜若狂,因为知道在眼前这个世界上,不孤独。” 男子定定看着她:“读瑾王的书会……不孤独?” 木阅微点头:“对我如此。但每个人心性不同,选择不同。” 男子的话略有深意:“你是说你懂……瑾王?” 木阅微摇头:“人心如海,何况瑾王殿下天资颖悟,我没那么大能耐懂他,但他,恩,确切说应该是他的一些书,让我看懂我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木阅微又感觉到男子那若即若离却意味不明的视线,这半天她已经摆脱了这视线的照拂,恍如秋光,直如日光。 阅微这次倒没有不自在,只是恍然醒悟她和这个陌生男子说得过多,自嘲道:“真是奇怪,在迷路的时候碰到一个指路人,会随便聊一些无中生有的废话。” 男子突然笑了:“我听得很好,很不错。你就当渔樵问答吧!” 木阅微眼睛一亮,也笑了。 男子道:“可以走路了。”刚才他自己莫名其妙地走在前面,这个丫头亦步亦趋地走在后面,虽然无甚大碍,但墨怀臻深觉如果这路就这么平淡无味地走到底,他应该会很失落,就半途停下。现在……恩,他突然期待这路可以长一些。 但木阅微一句话就让他愣在当地,这个国公府表小姐利落道:“你先走吧,我自己走出去!” 第41章 魅惑 墨怀臻愣在当地,却见木阅微本来就黑亮的眸子闪闪发光,饶有兴趣地盯着从脚下延伸远去的小径,就像阳光下的小狐狸盯着饱满诱人的紫葡萄。 墨怀臻似乎有些迷惑:“你相信自己能走出去?你……读过的书上有提过怎么走?”他并不记得曾在什么书中特意提到,既然是一种排兵布阵迷惑敌军的计策,就不会过分宣扬,只军中一些有天分的将领深谙其门道。流传在瑶京的那些书,墨怀臻最多偶尔提过名字,必定没有细细着墨如何破解。 果然木阅微摇头:“没有。不过我应该走的出去,这值得一试。”墨怀臻那个脑子想出来的迷途,她恰恰不知门道,才可能试着一闯,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让人血脉暗涌的挑战吗?就好像闻着书香寻章摘句,顺书上字里行间的秘密轨迹,最终勘破写书人最深刻的本真和秘密。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可是这个国家她最崇拜的那个人匠心独运的3d版活迷宫地图啊,虽然是个简版的,她也应该独闯一番是不是?完了肯定会对这位殿下多一些了解,他身上的谜太多了,而且还是当年父亲同进同退的至交,多了解一点的机会她都不会放弃。 墨怀臻深深地望着木阅微恬静的侧脸,可以看到少女那张清艳的脸上写着笃定与淡然的跃跃欲试,他突然心念一动,似是不可置信道:“你……你要这么做,是因为……因为……”他没有说下去,是因为实在不敢置信。 木阅微却似乎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言笑晏晏坦率道:“不错,因为它是瑾王殿下的路,我试试我这个脑袋能不能想出他那个脑袋想出的东西。我觉得他那个脑袋还是不错的。” 乍一听像是顽笑之语,这个小姐不知为何好奇突起,想要角逐一下当年才智卓绝的瑾王殿下的智识。 但墨怀臻对木阅微的丘壑可不是所知泛泛,他明白这个小姐对他的兴趣可没那么简单。他突然意识到,不止他对这个改头换面的木大小姐暗存探究之意,其实她也对自己早有疑惑之心。 他不知道的是,木阅微自对父亲木赟身死深宫的事情上心后,想到的几个主要人物之一就有他墨怀臻,只是这位离京数年恪守边关的亲王的讯息太难打听,而且在京城似乎还是个禁忌,连神通广大的华之琅在月寰微提起瑾王时也语焉不详,并提醒他谨言慎行。四面碰壁之后,手无寸铁的木阅微从自己最擅长的书籍着手,决定从墨怀臻亲笔写下的文章中看看这位殿下的真面目。 结果就是……生性喜书并恋才的木大小姐,一开始就被这位殿下的文才折服,最终被瑾王的奇文卓识带到云深不知处的地方,却独独对他的现实概况一无所知。 在认定这位文锋锐利、见识卓绝的亲王是个老头子的同时,她也认定这个老头子是个谜样人物,最重要的是,这谜团与当年的皇宫谜案息息相关。 谜样人物的关键就是,她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连她这个外来客都出于责任感对名义上父亲之死都耿耿于怀,那位殿下对最敬重兄长的死却无动于衷,边关一守就是无数年。木阅微并不知道她从词句间猜测到的墨怀臻的年龄出了错,却坚信一个人文章中透露出来的心性不会出错,何况不少文章是他在先帝时期所作,压根无须遮掩什么。 墨怀臻的无动于衷,不是她从他所着之书中读出的那个瑾王殿下,先帝最贤明的皇弟。这一切都不和谐,像个漏洞百出的推理小说。 当然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能看出其间的漏洞百出。 能深刻了解这位瑾王的一切,她都不会放过。包括一条令她云里雾里的路。 墨怀臻看木阅微半晌,才道:“你说过你并不懂这位瑾王,只知道一点。”他突然想到了木阅微想从哪里突破。 木阅微回答的理所当然:“您刚才也说了,这条路也只用到知返路的皮毛。” 墨怀臻竟然无言以对。 木阅微答完他的话才猛觉不对,偏过头惊异看着蓝衣男子:“你怎么知道我想干什么?” 男子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目不转睛看了木阅微片刻,才道:“你走前面,我不干扰你!”显然没有如木阅微所愿离去的意愿,并且显然要尾随她的后面看她玩。 阅微断然摇头:“不行,你会干扰我!” 但男子已利落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并善意提醒道:“时间不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能再简练的语言动作有种不由分说的力道,温和却隐隐主宰,还有种说不出的柔和迷离意味,简直是个温情的邀请。木阅微素来自我且决断,在这样一个动作一句话面前却不知道如何拒绝,特别是看一眼那双深黑迷离的眼睛,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意识跨过去走在前面。 完了,如果这个人是白贵妃墨予珩找来施美人计的,她已经完了。可是这个人的神姿气势墨予珩只堪仰望,墨予珩指使不了他吧?这般想着,木阅微回过头去,换了一副面皮嬉皮笑脸道:“你不会是某些人寻来乱我心的吧?” 兵行险着,认真地开玩笑,玩的就是心。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深黑的双眼直直盯着木阅微,比原来更为迷离,迷离出浓郁的魅惑意味。他突然靠近木阅微,似在她耳畔低身吟语:“我乱得了你的心吗?” 距离这么近,木阅微才嗅到他身上轻微的迷迭香气味,若此人的气质一般恍惚迷离,在吸气时却极具穿透力地沁入心脾。而那一抹迷蓝猝不及防就出现在眼前,如海水扑面一般清凉,又如薄暮的雾岚一般迷惑。 阅微一个激灵,又一阵恍惚,一阵恍惚,又突然一个激灵。她抬起头怔怔看了半晌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眼,想要看个通透,却几乎要溺死在那一片澄澈的深海。最终眼神一冷,敏捷地离他三步之遥。 奶奶的本来是调笑玩心的,被他搞得像调情。木阅微突然明悟为何此人明明冰山雪冷,却偏偏有一抹迷离的气质。除了他高深莫测很难看透,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深藏不露的魅惑,太他妈可怕了。 比墨潋瞳倾城一笑还要可怕。 木阅微立刻明白,要玩心,她远不是对手。 所以要赶紧走出去,离这个人远一点。 墨怀臻纹丝不动地看着木阅微若一只受惊的狐狸,迅捷地从近在咫尺的身旁躲离,方才还在鼻尖幽冷清冽的菊香,像吹过一阵风似的骤然消散,他的心随之浮起一阵淡淡的惆怅,但望见逃离的那只小狐狸警惕得亮闪闪的双眼,他下意识就浮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继续走吗?” 木阅微一语不发走在前面,努力平复自己有些慌乱的气息,并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迷宫里。好在这类探索益智类的东西向来很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不久她就聚精会神于眼前的探索之旅,几乎忘记了身后的人,也渐渐忘记了方才那一段恍惚的插曲。 所以她没有瞧见,身后的男子随着她脚步渐行渐深,随着她一颦一喜的思索,随着她在不同地方的踟躇与决断,随着她倚靠某棵树望天咬拳头,随着她嘟嘟囔囔说些语句不明的言辞——他素来平静无澜的脸上渐渐起了涟漪,看他的眼神更是深黑而迷离。 最终,感觉走完九九八十一难的木阅微眼前霍然开朗,一片光明,她欣喜万分地朝前跑去,然后……在那片阳光的后面,她今天第五次遇见了那个小湖潭和那块大磐石。 木阅微僵了一会,才面无表情道:“我在哪里走错了!” 后面的人此刻也像个雕塑不语,好像知道自己多说一句话立马招祸,只轻描淡写:“那棵半枯半荣的树。” 木阅微绕着那个雕塑边走边思索边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在那个方向选择朝着叶荣的方向走,怎么可能!” 因为她执着于思索,所以压根没有留意男子听到这话,眼底激转的暗流:如果是他自己设计,那个地方必然会往叶枯的那个方向走,不过这个庭院是苏御寇的手笔,他不是个按部就班的人,他有自己的主意变幻。 木阅微原地思索了一会,似乎想不出个所以然,但很快就打起精神道:“我得抓紧时间再走一次,你自便!” 墨怀臻以为她得到提醒会走回原路去改变,却看见她未走原来的方向,而是思索半会,极为坚定地踏上对面那一条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路。 墨怀臻纹丝不动。 可是等阅微七拐八拐,从自己选择的那条迷途中拐出林子,纯粹快乐的笑靥碰上的第一抹颜色,却是那一抹迷之蓝影。他似乎知道木阅微会从这里出来似的,看她的眼睛依然是迷惑不清,却分明有了其它一些东西。 木阅微还没回神,那抹蓝色就速速掠去,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随后阅微听到远岫轻松的喊叫声:“小姐,小姐!” 但比她的声音似乎还迅速的是一道迅疾的黑影,率先抵达木阅微身侧。 莫洛来不及和木阅微打招呼,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单望着方才蓝影离去的方向,眼底一片机警:“是谁?”她只看到一个背影,却已经足够让她留心。 木阅微也不问其它问题,只道:“身手比你如何。” 莫洛斜她一眼一言不发,显然对这个有损自尊的问题懒得正视。 木阅微恍悟:“这些瑶京的小白脸肯定比不上你和将离这样毛也不干专业打人的高手,不和你比了。那个,他和京城第一高手寒剑公子魏无讳相比若何?” 莫洛的回答让她倒吸一口寒气。 “不相上下!” 第42章 磕绊 木阅微眼睛霍然闪过冷亮,偏头看莫洛:“与魏无讳不相上下?” 魏无讳出身江湖,虽则比不上莫洛这样杀手级别的非人类,但也算一等一的好手,身手高于瑶京其他所有人。木阅微一直认为,能高于寒剑公子的,只能是将离或者莫洛这样的顶级高手。瑶京是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的。因为一个人的身手,不仅取决于天赋习练,更要刀光血影的拼杀历练。蜗居在瑶京的武者没有这样的机会去经历。 莫洛有些沉重地点点头,作为一个影卫,木阅微的一切她都了解。就目前看来,她们今天的境况并不好。 却见她的小姐半死不活道:“三年来遇见的最可怕之人,心思深沉如海,心机飘诡难测,前所未见,前所未闻。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最简单的连他是正经还是不正经的都无法断定。他不早不晚偏偏今日空降在苏家,基本上是敌非友。现在你还告诉我他身手与寒剑公子不相上下,莫洛,你是想在别人动手前先吓死我吗?” 莫洛对木阅微的德行非常清楚,这位小姐在自己紧张的时候喜欢用安静吓人,在身边人紧张的时候往往胡乱说话吓人。眼下不过是消除莫洛的紧绷感。 但令木阅微惊异的是,这个护卫的眼底却是一抹沉思,半晌才见她开口道:“很奇怪,我觉得他身形气场有点熟悉!可惜只远远看到背影,没看清脸。” “熟悉?”木阅微更觉不妙,一个女杀手熟悉的高手,能是什么鬼? 半晌什么也品味不出,她转移话题道:“血玉芙蓉去了哪?” 莫洛几乎本能地低身请罪:“小姐,我……” 木阅微一把拉起她:“墨潋瞳参与的,没拿回来很正常!我只是纳闷,是谁从我身上拿走它的,我一点都没察觉到。” 莫洛沉声道:“是鬼手。” “鬼手?” 莫洛解释,但显然她自己也觉得怪异:“江湖上以盗窃、轻功和下毒独步天下的怪人,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知道谁有本事请他来。” 木阅微沉思:“血玉芙蓉被他送去哪里?” 莫洛脸上更是一抹不解:“送去苏家二房韩夫人那里,被韩夫人收在一个锦盒中,我本想伺机拿回,只是韩夫人一直不离三步。” 韩夫人?木阅微立马想起云衍说的血玉失窃时坐在不远处的花蜜坊饮茶的韩家公子,和云枫八卦来的云雪雅和韩公子的过往,心里隐隐明白了点什么,但前方依然是一团迷雾:对方显然不知道莫洛的存在,所以棋漏一着,可是墨潋瞳知道的啊,他就没让人防着莫洛追踪?还是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阅微道:“没拿回来是好事。等等看她们想干什么。”看来苏家也并非之前她所想那样,是一片净土,哪怕是嫡出一系都似乎存在着一些干戈。 只是这墨潋瞳和韩夫人是如何搅到一起的,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远岫已经占了半天,看莫洛和木阅微说她半懂不懂的话,就只在旁听而不搭话,此刻二人沉默,她才道:“小姐,你去了哪?” 木阅微看到她平静掩盖的担忧,拍拍她肩膀道:“就是迷路了,碰到一个人带了我出来。我们去那边吧,一会长公主该驾到了!” 远岫点点头,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却见旁边的莫洛眼神一冷,身体直直朝后退去,迅疾而寂静,像一只高空俯瞰的鹰倒退滑翔,滑退至树荫深处,立刻泯灭了存在感。 木阅微有些好笑地掰回呆呆直看回不了神的小丫头,同时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果然不多时,东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高,还有几分仓促不稳的凌乱感,但显然只是一个人。 等那人的轮廓从树影中浮现,木阅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出惯常的清冷微笑。 是云雪雅。她应该也没有料到在这里撞见木阅微,第一眼看见她时也愣了一下,同时眼睛渐渐闪烁慌乱。最令阅微诧异的是,云雪雅那张一向娇俏且蛮横不讲理的笑脸此刻却铺满了红晕,绯嫣一片,最初闪出来的那一刻眼神分明盈盈晶光,若春风含水。 木阅微已经清楚少女的这一脸绯红意味着什么,她目不转睛盯着云雪雅,心头闪过各种疑惑。最终目光不动声色扫过这个庶表妹的衣裳。那一身如迎春花一般清新明艳的鹅黄色系衣裳,大致一看没什么问题,但阅微太善于观微,云雪雅儒袄的领口似乎乖张了一点,系襦裙的带子系法似乎也不是早上在国公府门口争执时的样式。 不会吧,她就是和人在林间交谈了一会,云雪雅这就与人幽了个会,似乎还动手动脚了?木阅微觉得自己想多了。 她并不愿管云雪雅,不过在外面好歹她们都是从云家出门的,为了某种责任感,她还是礼仪问了句:“去哪里了?” 随便的就好像路上熟人打个招呼而已,她也没指望云雪雅回答,甚至按照以往经验,云雪雅还有可能指责她多管闲事,所以阅微也就那么一问。 没想到云雪雅这次倒是非常乖巧伶俐:“我看宴会那边不见了姐姐,就出来找找,寿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出门时爹爹说了来了要相互照顾。” 木阅微清亮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恩,绝对有问题。不过无所谓,与她无关就好,她可不善于拦截豆蔻年光的小姑娘在秋天里谈情说爱。 她点点头:“我和苏姐姐聊了会天,这就过去。一起走吧!” 看着云雪雅有些讨巧地走在身边,反常得让远岫都睁大了眼睛她自己却浑然不觉,木阅微顿时觉着有点可怜,暗想要不要告诉她,不就是发个……春吗,犯个情吗,这是人的正常生理现象,就算刚刚和某不知名男子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某个秘密地点亲搂抱摸回来,也用不着搞得跟做贼似的,甚至忘记了她们之间还隔着斗鸡眼的仇恨这等大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虚过度,云雪雅沉默地跟着木阅微走了一小段路,在经过一棵极其粗老的大树时,连凸兀出地面、盘结虬错的老树根都没有瞧见,一个踉跄,伴随着一声尖叫,被绊了一下的身体失控地朝前扑晃,恰恰撞上离她两步之远的木阅微,并且出于本能,危急中的她撞上后死死抓抱住木阅微的腰不放手,好像急浪中的人死抓住一根浮木。 阅微猝不及防被后面的人撞上,身形不稳立刻就要朝前跌去,却又被同样跌跌撞撞地云雪雅死死抓住,两个人要死不死地纠结了漫长的一瞬间,终于齐齐跌在地上。 木阅微摔得莫名其妙,在远岫的帮助下稳神站起来,心情不大好地收拾好衣裳,才意味深长地看着云雪雅。云雪雅因为没有带随身丫鬟,正在有些手忙脚乱地修整自己,感觉到木阅微清冷的视线,她慌乱抬头,又慌乱解释:“木姐姐,木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留意那个树根,被绊了一下,结果冲撞了姐姐,还请姐姐不要责怪我。” 木阅微冷眼看去,果然一块突兀的树根虬结扎眼地横在那里,云雪雅那一下绊的太厉害,树跟的外皮都蹭去一点。看来不像是说谎。 此处距离花宴已经不远,云雪雅又闹出那么大动静,就在二人缓神对峙的这会,一些听到响动的女子闻声寻来,见二人这般形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交头接耳。而云雪雅还在忙不迭地道歉:“木姐姐,都怪我,是我自己不长眼睛,走路不看地上结果被树根绊了一下,还撞着姐姐连累你也跌倒在地上。我真的不是故意撞你那么一下的,不是故意害你被我连累摔倒的,你要真怪我,打我骂我我都不会还手的。” 其他人算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是国公府的小姐走路不小心绊着了,自己跌倒了还连累了表小姐。可是……这也不算多大的事儿啊,用不着这么连声地赔小心道歉吧。 一时间她们看木阅微的目光就有些不对劲了:这个木小姐也太刻薄了,表妹不小心撞了一下都这么斤斤计较,看把这个妹妹都吓得花容失色了。 远岫一阵懊火,云雪雅自己走路不长眼撞着了小姐,小姐还没说什么,她就在人前这般作态,安得什么心思。 木阅微却对周边眼风冷语恍若未觉,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人人走路都会不小心摔一下的,你没摔痛就好。” 说着缓缓走到云雪雅身边,像个长姐那样替她整理衣衫,特别留意将儒裙上飘逸的带子重新系成早上看到的模样,看得云雪雅脸上一阵青白。 却听木阅微温言温语道:“你没摔痛就好,女孩子家,衣裳可要打理整洁,千万不要出了差错,给人看见,会胡思乱想,以为妹妹去干了那些羞于启齿的事情。” 前面的话她声音温和响亮,末了那一句却渐渐低下去,只在云雪雅耳边轻语,听到这话的她原本青白的脸更是惊慌羞赧,下意识就使猛力推开木阅微。 木阅微摇晃着后退几步,才被远岫拦着稳住身形。远岫终于忍不住大声道:“五小姐,你刚才自己不好好看路撞着小姐,连累她跟你一起摔倒,小姐什么都没说,你却比谁都委屈。现在小姐看你丫鬟不在,好心替你整理衣衫,你还故意推倒小姐,你太过分了。” 木阅微却平静道:“算了,妹妹年龄小,摔了一下受了惊,精神有些不好。别计较了” 完了又道:“我们也别在这耽搁了,时候不早,去花宴那边吧!” 说罢也不再看云雪雅,带着远岫扬长而去。 一干人看木阅微的形容,虽然没计较,却多少是带着点气性离去,云雪雅又站在那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于是她们纷纷认定远岫刚才说的是实情,纷纷带着几分对云雪雅的不屑离去。 云雪雅一直脸色难堪地呆立,直到众人走光,那张青白的脸才慢慢转白,同时脸上浮出一抹得逞的冷笑。 第43章 屏风 木阅微回到菊宴,看见苏砚眉并不在场,心间一阵轻松又一阵沉重,有点郁卒地找地儿坐下静思。 环顾四周,比起方才稀稀疏疏不多人,现在满园都是花枝招展的女子,或三五扎堆聚在一起赏花,或矜持安静坐在桌边品茶,或独立一处不知是摆首弄姿还是安然冥想……木阅微突然觉得这与其是一场寿宴,不如是一场秋菊主题的沙龙,苏家在这个朝代能做出这样极具仪式感又不失自然随性的宴会挺难得的……她顺便还想的多了一些,以后自己要不要也搞一些类似好玩的事情来解闷顽耍,胜过天天窝在隐花居和姨娘斗法。 舜华长公主的寿宴确实有些卓尔不群。比如其它寿宴上最为瞩目的一个环节是献礼,宛然一个无形的角逐场,各方人士纷纷在此斗钱财斗权位斗心机斗乖巧,眉来眼去间搞得刀光暗影。据说瑶京以前还出现过两个人小官同时想奉承一个大官,于是在他的寿宴上比赛装孙子,最终不知怎么个因缘巧合搞死了大官爷爷的奇葩事…… 舜华长公主的寿宴弱化了这个多事环节,直接让客人将寿礼带去后堂——木阅微的寿礼就让云衍顺手带去了——这边也就饮酒作乐胡闹顽耍。 少去了风波挺好,不过眼下也挺无趣的。 木阅微无趣地四顾瞧着,突然看见不远处排了一列漂亮的竖立巨型书画,因为距离并不远,所以能看到那些画作泼墨渲染,神韵淋漓,字则龙飞凤舞,气势恢弘,阅微不禁自言自语:“很不错!” 右边的白琳琅转头好奇看她:“什么不错?” 木阅微依然盯着那些字画,听到白琳琅的问话自然答道:“那些字画不错,风骨遒劲,气势恢弘,作画写字者肯定胸有丘壑,气骨非凡,必定是个雄杰出采之人。” 白琳琅正要开说什么,却见木阅微再次自言自语:“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些字画摆在这里呢,搞书画展吗?还是有其它用途?不怕一阵风吹来将它们吹倒吗?” 白琳琅满头黑线,连木阅微身边的远岫都是一脸郁卒无语兼白眼。好大一会,缓过来的白琳琅才定定望着木阅微:“木小姐,你不要告诉我说你不认识那是屏风!”还好只有她们三人听见,不然过不了一时半会木阅微立马成为这群人的笑柄,因为这句话显得她很没见识。 木阅微愕然,立马知道自己犯了刘姥姥在大观园的尴尬错误,原地呵呵了一会,随后坦率认怂:“哦,我没见过那么大那么宏伟的屏风,只见过屋内那些格挡的精巧屏风。让你见笑了!” 白琳琅看木阅微笑靥如花,最初那一刹那的赧然过后立马安之若素,还吐了吐舌头,对自己这一无知感到不好意思,但随即又承认自己的短见,光风霁月,一片自然。她不禁有些恍惚。原本她以为木阅微至少会尴尬一会儿,然后会千方百计遮掩一下,换做她自己,应该会如此吧,为丢脸感到无地自容,然后竭尽全力遮掩解释。木阅微倒好,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笑意干净,坦率担当,还进一步承认了自己确实没见过。 白琳琅一时五味具杂,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到目前为止,这是木阅微最出乎她预料的一次,比在大街上冒昧地伸出友谊之手还让她惊讶:那好歹算得上特立独行,但眼前压根就是天真幼稚。 白琳琅朦胧道:“没什么,可能是你意在字画,没留意它们的外形吧。”这是她对木阅微的怪异言行想出来的合理解释。 她接着道:“那些都是定远侯世子所书所画,的确是个英杰,你眼力不错。” 木阅微没留意她的片刻失神,纳闷道:“可是为何这些屏风要摆在这里,屏风不是用来格挡什么吗,在这里只会遮住视线,影响了整个花园的层次感和视野,这样不好吧!” 白琳琅这次连解释都顿觉无力,难得地失措无语。倒是木阅微见她神色怪异,自觉又犯了错,安慰道:“白小姐,别在意,我第一次来这边,你当我什么没说。” 但心底却越发惊奇那道屏风到底是什么玩意。 白琳琅却诧异地看着她:“你真不知道这些屏风是做什么的?”她第一念头是怀疑木阅微在装傻,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一个方才在凌蓉公主气势凌人的逼迫下都锋芒隐隐的女子,怎么会扮傻。再说她也没理由这么做啊! 木阅微未及回答,却听身后一人带着嘲谑的笑意,同样问道:“竟然有人不知道这屏风是干什么用的?” 木阅微回头一看,却是曼丽高姿的瑶光郡主,也一脸怪异地看着她。她身边的花涧筠笑的温柔,却也是好笑地在笑。木阅微只看这几个人的脸色就知道那屏风用途特别,脑子转了几转却也没转出什么结果,不禁疑惑地摇摇头。 白琳琅有些无奈,轻声细语地告诉了她那些屏风是用作什么。木阅微听着听着眉头蹙起,眼底闪过淡淡的嘲讽。原来这屏风那边不是别的,却是男客之席,木阅微原本以为男席和女席是彻底分开的,这才能彻底体现这个国度在男女禁忌上的严苛,原来也不过是虚虚的一道屏风啊。一会开宴时,这道屏风就会被撤去,因为有长辈在场,不怕出什么乱子。 真是无以伦比的奇迹,木阅微坚信那绝对不是苏阁老和舜华长公主的手笔。以这二位的心性,肯定不会做出这画蛇添足,让人贻笑大方的事情。 因为她思索入神,脸上的沉思过于浓重,白琳琅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木阅微并未细想就道:“我在想原来瑶京所谓的男女大防不过就是一层漂亮的窗纸?” 白琳琅身形晃了晃,随即轻微咳嗽起来,对木阅微的直言不讳却是震惊至极。 瑶光郡主一阵愕然,随即哈哈大笑,笑完坐在木阅微身边:“木小姐,你这句话我喜欢。不过我更喜欢你竟然这话都敢说。” 木阅微知道自己又犯错,这怪不得她,这样场合的规矩太多,她向来不拘一格,一不小心就踩了雷。看来林黛玉初进贾府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走一步路是对的。她决心今天向黛玉学习。 瑶光郡主顺势坐在她不远处让她轻松了些,这半天她也发现了,凌蓉公主似乎对这位郡主有那么几分忌惮,现在她坐得不远,荫泽木阅微,那位气势凌人的公主暂时不会如方才那般无端侮辱人。可是这只是意外吗?木阅微略作思量,便看向另一侧的花涧筠,心里有了数。只是花涧筠很少出现在高门家宴上,这一次出现在舜华长公主的寿宴上也挺意外,最重要的是——她竟然不知道。 花涧筠似乎感到这一束淡淡看着她的目光,转过头朝木阅微浅浅一笑,温柔美丽,婉媚生晕,看见的人整颗心瞬间都柔和漾开。木阅微轻微点头,眼底依然是淡淡的疑惑,只可惜开不了口。 瑶光郡主突然问:“你们认识?” 阅微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瑶光郡主突然这般问话,真是观察力惊人。只见花涧筠不慌不忙道:“上次赋花楼初见木家小姐,印象深刻!” 木阅微也笑了,初见木家小姐,也不算说谎。 提起赋花楼,瑶光郡主却突然想起另一茬事,有点疑惑边想边道:“上次在赋花楼,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安语嫣那个小家子气的说了两句疯话,你竟然上心了。” 瑶光郡主这么一说,远岫也突然记起来,那次在赋花楼,安语嫣被戳破阴谋,花涧筠在旁边帮腔了柳如烟一句,被急躁恼怒的安语嫣当众羞辱。这大概就是郡主所谓的“疯话”了。但是她记得这一茬,主要是因为安语嫣的话音一落,她就感到身边的小姐一身寒意,和她在国公府被云浩少爷羞辱、要卸掉他下巴前浑身的寒气如出一辙,以至于远岫当时错觉小姐会冲上去卸掉安语嫣的下巴。 现在公主这般问,远岫也觉得有些奇怪:小姐认识这个美丽的花涧筠姑娘?怎么可能啊! 却见木阅微笑道:“阅微很喜欢筠姑娘,却是没有机缘相识。” 瑶光郡主再次有点惊讶,在她的印象中,这些高门小姐喜欢花涧筠的并不多,今天也是看她是长公主的座上宾随便敷衍一下,内心对这个舞姬歌女却是轻视甚至嫉妒。对此,瑶光是不屑且轻蔑的。但木阅微如此坦白说喜欢花涧筠也在她意料之外。她深看木阅微,却见她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任何敷衍说谎的痕迹,瑶光郡主的语气和善了许多:“这不认识了吗?”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木阅微陷入思量:看来靳瑶和花涧筠相交并非泛泛,那么类推,上次与她们一起在赋花楼用宴的魏无讳、白羽桦与她也绝非泛泛,对的,以瑶光郡主的性子,也不会随便请人去吃饭应酬的。 可是这个关系太复杂了,魏公公的义子,白家嫡长子,东海嫡郡主,恩,花涧筠是极具盛名的舞姬,还是……月寰微的红颜知己。 木阅微对这位瑶光郡主的行事方式也觉得不可思议! 正乱七八糟想着,却见几个打扮齐整的丫鬟走过去,拿开了刚才让木阅微闹了笑话的那些漂亮屏风,木阅微翻个白眼,深觉这个动作兼具滑稽和讽刺之精髓。但她留意到其它女子都屏声息气,眼睛发亮,于是默默低下头去,不想面对这历史性的搞笑一刻,她想的太多怕自己笑场——这多么类似揭开你的红盖头。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一开始就无须屏风让男子女子坐一处正常,还是现在这样一本正经的屏风开幕式正常。 但等很久,自觉周围气氛正常起来,她才抬头,一眼望去,眼睛却深了许多:她第一眼就望见那一抹迷之深蓝。 第44章 墨予珩 那人就坐于人群之中,木阅微一眼就锁定他的身影,坐于几案之前,冰高雪冷,海谧瑰姿,之前在木阅微跟前端倪一闪的魅惑之感此刻毫无影迹象,她只能看到一个宛如绝拔高山之人,一身素衣,卓尔不群。 但此人那种飘诡莫测之感依旧。对,此人给她的感觉就是奇诡莫测,像鬼一样于湖边落进她迷途的视野,又像鬼一样于林畔飘出她归途的视线,指了下迷津,聊了些疯话,漏了点鬼里鬼气的魅惑,让她感觉到可怕的危险,又莫名觉到奇异的安心——她暂时还想不明白那么点心安从何而来,可能是那一抹蓝色,也可能是他本身道不明的气质本身就不与阅微相克。 他身上还有一些木阅微说不出的其它感觉,就是这说不出的感觉让她从一个背影就能留意到他,在人群中也能一眼望见他。绝对不止是颜值,论颜值墨潋瞳该当最高,但她很少对墨潋瞳有这种感觉。咦,今天墨潋瞳好像不在诶! 这一切都是缥缈的直觉,当下她最该正视的是现实,最大的现实就是这样一个人恰于今日降临苏府,可能……来者不善,阅微不能不对他起提防之心。 奇怪的是,不止木阅微,男席上有不少人也用怪异的目光看着那一位,虽然那些目光的主人都遮遮掩掩伪装淡定,结果也无非是怪异得复杂了点而已。 他到底是谁?受到争议的权宠?一位白衣卿相?可是木阅微没听说最近朝堂上出现哪位白衣卿相啊,也没那个权宠竟超于阉权异军崛起啊。 方才因屏风屡屡犯下的错误,她现在不愿轻易开口问旁人那人到底是谁。况且已正式开宴,她们的座位几案都隔了些距离,又不能走动,也还真不大好问。 阅微尚在猜测,却听见立在身后的远岫轻轻“啊”了一声,阅微纳罕后望,奇怪地看着自己的丫鬟,却见远岫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啊摇啊摇:“小姐,我没事,我没事,我就是看见这许多人觉得惊奇……” 鬼才信这话。木阅微不知道这小丫头在搞什么鬼,见她不肯说也便作罢,反正远岫不会给她捅娄子。因为忽略,所以她不知道,她的小丫头与她如出一辙,也在惊讶地望着对面那个蓝衣男子,望了一会,最终眼睛一闪一闪地闪过坏笑。 木阅微深思默想,眼睛却没闲着,看见云衍云枫也在不远处,这个让她心安不少,于是很豪爽地朝冲她做鬼脸打招呼的表弟云枫打了个响指,同时挑起嘴角清冷邪气一笑。响指这么个距离是听不到的,但动作很大啊,云衍已经被不知好歹的小弟惊动,想要正色教训他两句,不想这边不知好歹的木阅微搞出更大的动作。众目睽睽啊,木阅微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虽然未必人人注意,但也会惹眼对不对?还有,她是怎么学会墨潋瞳那邪气一笑的,那个笑影让云衍瞬间有点恍神。 木阅微远观云衍,见他气质傲岸,凤目桀骜,加上形貌昳丽,气蕴高华,在人群中绝对一等一美男子,可眼下却被云枫和自己远交近攻联手弄得无可奈何。她顿时心情大好,忍俊不禁,揶揄又得意地哈哈一笑。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屏风刚拿开,四下女子无论内心戏如何暗地汹涌,面上都暂且矜持端庄,笑不露齿,她这漫不经心的疏阔一笑,还带着略微挑衅的得意,笑得烂漫,笑得舒展,宛若春花绽放于倦怠,明媚又天真,引起不少人的注目。 比如那一道若即若离,似恍惚又似锋利的视线。他似乎对木阅微这不小的动作感到意外,略带思索地看了她一眼。 但木阅微已经转移视线,因为舜华长公主和苏阁老徐徐而来。 她一眼就望见那个众星捧月般的寿星,鬓发如霜,面色红润,一双眼睛尤其炯炯有神,木阅微很清楚,一个一直被像小姑娘一样宠着哄着的老人,才会在这个年纪有这样鹤发童颜的气色,要么自己宠自己,要么被人宠。她身畔那个精神矍铄、气质清隽、散发着无形书卷气的老人,无疑就是苏阁老了。与那天见到的苏二先生相比,苏阁老多书生气,而同是状元出身的苏二先生,身上更有几分硬朗精锐、果断干练的入世气质。 然后她看见了苏砚眉,仔细观察,果然她身上多了一抹忧郁,虽然这并未影响这个真正大家闺秀的仪容风采,但木阅微并未好受些,低头用手使劲蹂躏自己的眉心——愁到无计可施的时候她就有这个小动作。 等她长吁一口气,无奈抖落这些情绪抬起头,却发现那一道若即若离、若虚若实,似恍惚又极为锐利的目光,再次照拂在她身上。阅微不及防备,满目萧索撞上那一汪无底之潭,瞬间有被冻结的错愕:冻结在自己忧心无奈里,被对方洞察了个彻底。 又一次,被不动声色地透视,木阅微觉得一切都兵荒马乱起来。包括之后苏阁老和长公主礼谢大家来赴宴,包括一群人起起落落祝酒祝寿,包括周围各色声响交叠欢声笑语,一切都其乐融融…… 其乐融融得有些倦怠。 终于她听到一声悠长的不和谐音符响起:“奕王殿下到!” 木阅微嘴角挑起,不自觉勾成一个冷讥的弧度,清冷的凤眼此刻也浮上惯性嘲讽,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第一反应竟然像是听到一个冷笑话?她斜瞥一眼远岫,笑得不怀好意:她突然想起远岫曾提起这位五皇子,也就是奕王殿下,她那可爱的未来夫君,某年被派去外州赈灾,半途虚弱得倒下的传说。话说这位殿下得虚弱成什么样子? 等墨予珩渐行渐近走到众人面前时,木阅微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或者是出于某种带偏见的阴暗心理,她想偏了。 奕王殿下能在少年时被先帝墨怀禹看中,指给他最宠爱的大臣木赟联姻,先天的资质是绝对差不到哪去的。他面如冠玉,鬓若刀裁,唇似涂脂,论容貌俊美非凡,看身姿玉树临风,整个人既有风流少年的倜傥潇洒,举手投足间又带着皇家的贵气仪容,所以他一出场立刻引起女子间一阵轻微的骚动。几个不知道什么心思的人还将艳羡的目光朝木阅微瞥了瞥,结果只瞥见一抹清淡的笑。 这是木阅微第一次直面墨予珩,月寰微未见过这位奕王殿下,倒是木阅微原身在数年前和他碰过面,不过那时二人都年幼,加上时隔数年,没什么印象。 皮相不错! 只是木阅微不止一次夜半私会墨潋瞳这样倾国绝色的,不止一次打量云衍那样傲岸昳丽的,不止一次捉弄华之琅那样风采清华的,今天还在湖边邂逅了一个惊为天人的指路神,对奕王殿下这样一个漂亮的凡人也就免疫了。 因为这个人的到来,宴会又是起起伏伏的行礼,木阅微一边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借机舒展肢体,一边暗骂这该死的礼数。所以没有看见除了台上两个主人,座中还有一人并未起身。 墨予珩看样子很享受这众生朝拜的感觉,春风满面地受礼,春风满面地让大伙免礼,然后彬彬有礼又不失皇家威压地向长公主和苏阁老道贺,表达了皇上、太子、贵妃等人的心意。 礼数周全,这位殿下好像想起了什么,春风满面地走过来,给自己亲密的皇妹打招呼:“凌蓉,记得不要淘气!” 完了又和颜悦色看着她身旁的表妹:“琳琅……” 几个人立刻在一干女子的艳羡目光中谈笑风生。当然避免不了偶尔有那么几个女子用奇诡的目光看向木阅微。 阅微不动声色,温和微笑,眼底依然一抹清淡嘲意:看墨予珩这么亲民的样子,她自省原来的推理是不是过于阴暗。 却突然听见凌蓉公主略提声音:“皇兄啊,你赶紧去给木小姐打个招呼吧,她今天可没少以你未来的王妃自居,我都说不过她呢?” 至少周边一干女子都听得见。 奕王殿下愣了下,脸色一沉道:“皇妹又调皮了。我从没见过什么木小姐,也不认识她。” 凌蓉得意地指了指木阅微,对墨予珩道:“就是她!一个破落户。” 墨予珩似乎想了一想,随即走到木阅微不远处,意味深长看了她一下,随口道:“木小姐,最近外间风言风语甚多,以讹传讹都误导了我的皇妹。可是本王并不认识你,更遑论其它瓜葛,是不是?” 木阅微点点头:“阅微历来深居国公府,并未怎么走动,自然是没见过奕王殿下。” 墨予珩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识相就好。 他又略带惋惜看了木阅微一眼:不过,就算识相,也改不了你今天的命数,谁让你前些天脑子进水竟然宣扬那道该死的圣旨,自居本王王妃的。也不看你配吗?只是可惜了点,看着还算顺眼。 却见木阅微悠然举起酒杯,悠然一饮而尽,随即淡漠却郑重道:“这个不重要。” 墨予珩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目色不善地盯着木阅微,似乎要在她身上盯个洞出来。 木阅微恍若未觉,只淡然饮茶,可淡然中的那抹坚定欲见分明。分明是一抹势在必得的姿态。 墨予珩看得怒火中烧,眼底闪过一抹阴冷,随即却笑了:“木小姐说得对,是不重要。” 说罢转身离去,临行看了木阅微一眼,眼底只有无尽的厌恶与轻蔑。 远岫担忧道:“小姐,我为什么听不懂你和奕王殿下说的话,好像你把他惹恼了。你也没说什么啊。难道你说没见过他不重要,就让他觉得你轻视了他,不把他放在心上,所以不高兴?” 木阅微清冷一笑,拍拍她以安慰,却不打算解释,因为此时此刻文字游戏不好解释。 一回眼却望见云衍,他的眼神里是满满的不赞赏和责备。显然,虽然距离很远,但她的大表哥凭借深厚的功力听到了她与墨予珩的谈话,并且听懂了,所以在责备。 刚才她对墨予珩说什么?这个不重要。 对的,她见过没见过墨予珩得不得他欢心什么的破事都不重要。所以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先帝那道赐婚圣旨。她只是言简意赅地在这位殿下面前表达了她对那个王妃位子势在必得的……决心。 墨予珩并不笨,一点就懂,所以他恼了…… 第45章 赋秋 现在看着她的大表哥对这含蓄的挑衅行为不赞赏,她耸耸肩膀,然后想了想,将双手做扇状分别遮住左右脸颊,以让周围人都看不到她,只冲着云衍的方向,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旁边的人看到素来机敏冷静仪容无瑕的护国公世子坐着竟然也能打趔趄,一个趔趄就带翻美酒湿了衣裳…… 木阅微无声地哈哈大笑。 明竹公子云衍化作一棵竹笋僵坐当地,他不明白木阅微从哪里学来这么多吊儿郎当不正经,这吊儿郎当放在男子身上尚可当做潇洒疏阔,放在一个女子特别是大家小姐身上他随时随地被惊吓,最重要的是,他手足无措无以应对! 但木阅微立刻也僵住了:因为她看见墨予珩,奕王殿下,在经过那个迷离莫测的蓝衣男子时,先愣了一下,随即上前给他打招呼,彬彬有礼,态度友好。 她立马也变成一颗竹笋,并且是表情比云衍更僵硬的冻笋,僵硬里还带着一抹怀疑:果然来者不善,是敌非友! 她默想自湖边遇见此人后的每一个细节,谨慎推敲这是不是预设好的阴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念及他可能是墨予珩的人,再想起那些原本让她略带欢喜的细节,和他在迷途随口聊天的片段,和那些原本迷离不清的画面,再想起这些,她心间飘过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和失望。 失望感让她目光变得清冷且锐气渐生。 然后她看见墨予珩走开,那个男子似乎觉察到木阅微观察的视线,迷离且锋利的目光又观照过来,木阅微发现他宛如碧海深水的眼底竟然似乎藏了一抹笑影。但她心灰意冷已经不大想再去关心他在笑什么了,只客套而冷淡地移开目光。 好,墨予珩的朋友。 她发现自己胸中那一块失望与失落的浓雾比想象中要浓郁许多,仅仅因为对方和墨予珩竟然如此友好,她的心境就突然沉陷下去,莫名的荒凉感。 因为移开视线,她没有看到,男子在看见她冷淡敷衍的目光后,眼眸中闪过惊讶,随即是疑惑不解,并且这疑惑在他眼底徘徊了好一阵子。直到已经走到苏阁老和公主身边的奕王墨予珩突然提声说话,显然想让所有人都听到。 墨予珩是在向苏阁老提议:“长公主,苏阁老,二位为了宴会上一些不好习气,去掉了献礼这个花样环节,用心良苦,应当得到父皇的嘉赏。” 苏阁老温文尔雅道:“奕王严重了,公主与我只是不想要那么多琐碎,想大家能趁着公主的寿宴好好顽耍,特别是这些年轻人,他们玩的开心,也算为公主添福了。” “长公主与阁老必然鹤寿延年。”墨予珩一边听一边点头,很快话锋一转道,“只是独在这里饮酒交谈,也没什么意趣。本王有一个小小的提议,既可以如二位所愿让他们顽耍,又可以给公主宴会增添乐趣,不知二位可否愿意?” 苏阁老有些奇怪,奕王殿下怎么心血来潮要在苏家的宴会上玩一玩,以往他都没这好兴致啊。却见舜华长公主笑道:“殿下的点子应当不错,可否先说来听听。” 墨予珩看了菊宴上坐着的一干女子,欣赏温善的目光在白琳琅那里停顿半晌,随后很快转至木阅微,眼底的情绪就没那么温情了,他虽然依然笑意和煦,但木阅微分明望见那双眼睛里的厌恶冷淡。 墨予珩道:“阁老堪称大宸国文坛英才,连父皇都赞不绝口。舜华长公主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才华拔萃在大宸国都闻名遐迩,二人可是天作之合。在二位的寿宴上,怎么少得了诗词歌赋的应和。今日长公主寿宴,所以本王提议,让在座的这些小姐各显其才,吟成诗词,较量一下文才。阁老和公主意下如何?” 苏阁老眼睛微亮,素爱诗书,显然这个提议很对他胃口,他不自觉看了一眼长公主:“你觉得如如何?” 舜华长公主沉吟道:“提议倒是不错……”只是她不知道这奕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端端怎么会提议在这里吟诗作赋。 木阅微却是心里有底。她的前身木阅微小姐并不是个爱读书的,也就简略读过一些女子则略什么的粗浅书籍,年幼时似乎还被这个墨予珩轻视嘲笑过。这些年她双亲俱失无人教诲,又蜗居后院不怎么露面,这墨予珩就认定她在读书上一如既往是个绣花枕头。突如其来这个提议不过是针对她木阅微,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下出丑罢了。当然也可以让白琳琅露露脸讨好一下她,算是一箭双雕。 只是,墨予珩难道未完全打听当初赋花楼的事情?那件满城风雨的事情,她可是从书中窥破天机的啊。 墨予珩确实没有探听那些细节,因为数年没有露头的木阅微突然冒出来,她是先帝御赐给他的正王妃这件事长了翅膀一样在瑶京速传,他只顾着愤怒恼火,并且速下决心要来想彻底了却这件事,一直在各种忙乎。还真没时间去细细打听和那个他厌恶的女子有关的破事,只大概了解了个轮廓。 因此,他自信满满地提出这一茬。 舜华长公主和苏阁老觉着这主意也不算很坏的样子,而且奕王亲口提出,倒没怎么犹疑就同意了。 很快,一些装扮齐整举止有素的丫鬟拿了一些纸笔过来,放在各个小姐的几案前。收到纸笔的千金们有人蠢蠢欲动一脸雀跃,有人蹙眉皱鼻一脸苦相。 白琳琅几乎是下意识地朝木阅微的方向望了一望,却看见她一脸清淡,眼底含着淡淡的嘲意。她现在真有点看不懂这个木小姐了,方才木阅微那一句“这个不重要”她听到了,心窍玲珑的她当然知道这什么意思,却想不明白木小姐为何要去触怒奕王。当然奕王那几句话也不友好,但木阅微连凌蓉盛气凌人的羞辱都能吞声,怎么到奕王这委婉含蓄的提醒前反而发作?她之前对自己说那个奕王妃她只是顺其自然,但方才的架势明明势在必得?她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她真看不懂这个木小姐在想什么,这个让她略微不安。可眼下赋诗还是要好好应对的,毕竟白琳琅在瑶京素有才名,很多时候名气也是一种压力。 苏阁老看一切完备,开口询问墨予珩道:“不知道奕王对于诗题,有没有什么好的提议!” 墨予珩略微思索,便道:“公主寿辰是在秋日,就以赋秋为题吧。” 此话一出,大多数人没什么,甚至还有人拍手称赏,凌蓉公主的称赞声最为响亮,一边称赏一边还不可一世看了木阅微一眼。 但另外极少一些人,若苏阁老和舜华长公主的神情就要细细揣摩了。除了他俩,座中若云衍、白琳琅等具有才名的人,脸上表情也都略微微妙。 木阅微嘴角衔一缕冷笑:墨予珩想让她出丑,结果自己先侧漏了点人设。他自诩读书不少,可是真正用脑子读书的人此刻都明白,几乎所有和秋天有关的诗赋,格调往往比较低沉,因为秋天在诗赋中历来是肃杀和凋谢的征象,古往今来的诗人才子在写秋时无不充满悲气,无不充满寥落,无不充满凋杀,几乎无一例外。苏阁老和舜华长公主种了满院菊花,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想用姹紫嫣红的花开冲淡秋末悲意。 墨予珩倒好,一开口诗题就是秋,就地取材倒是挺方便,但木阅微可以想见,这个题目被这些平日就喜欢无病呻吟的女子做诗出来,基本上都将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这可是长公主的寿宴啊,奕王您是来砸场子的吗? 很显然,奕王倒是认识几个字,就是没脑子朝深处想。这才是墨予珩嘛。 席上一时有点沉默,但明眼的人同时都会挺明智,一时不会开口说什么,后来还是白琳琅打破沉默:“殿下,要不要换个题目!” 墨予珩不解,但白琳琅的话他却听的进去:“换?为什么?” 白琳琅为难了,众目睽睽她怎么说,说表哥你出的题目不合适?她最终只得委婉地含糊其辞:“我怕这个题目大家不好作诗。” 奈何这提点过分委婉,并没点醒心窍不怎么灵光的墨予珩。不过这次他尊贵的皇妹凌蓉公主倒难得地理解了了白琳琅一片苦心。她不服气大声道:“琳琅姐姐,我知道你在为木家小姐着想,怕她做不出诗来,你也太好心了。这个题目可是奕王哥哥说的,怎么能随便更改。你怎么能为了木小姐难为奕王哥哥呢?” 墨予珩顿时明白了白琳琅的意思,原来表妹是善良为了别人着想,可是这会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拎不清?琳琅素来冰雪聪明,怎么会这般不懂分寸?应该是被那个木阅微影响的。 他不满地瞥了木阅微一眼,随即笑道:“凌蓉说的不错,琳琅你也别太善意了。如果一个人有才华,做什么题目都能做出好诗,如果她胸无点墨,再好的题目,她一样什么也写不出来。”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白琳琅也不好再多说,只是对木阅微略带愧疚。 木阅微轻描淡写看了凌蓉一眼:你的好皇兄唯一纠正愚蠢的机会,就被你这么干净地抹杀了,干得漂亮! 第46章 私生子?男宠? 墨予珩让人点上香:“就半柱香的时间吧,都是大家千金,出身书香门第,应该不难。也不用太复杂地长篇大论,滥竽充数,写得好的诗一眼就能看出来。” 木阅微看这位殿下在那边侃侃而谈吟诗作赋,谈兴甚浓,宛然一个教书老夫子,看来这世间好为人师的人还真不少,奕王殿下一个心血来潮就在苏家宴会圈地自乐了。 看周围一行女子都开始动笔写,她有些郁卒地趴在几案上,做足一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模样,看得远处一直留心她的云衍一脸纳闷:拜墨予珩所赐,这个诗题确实有了窠臼,基本不可能翻新,而且还在欢喜和洽的寿宴上,真是不怎么应景。但木阅微想要不丢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云衍可是见识过她的诗才。怎么就会这般气馁样子。还有,这姿态大大拉拉可不像个大家小姐。 云枫则是想把桌上的小酒杯丢过来打醒自己的姐姐,她这是在睡觉? 远岫也焦急,但木阅微刚才悄悄给她说“不许打扰我”,她也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小姐是做梦去梦诗神了,她这一打扰她,只得半首诗找她算账怎么办。以前有一次小姐自个儿写诗趴桌上,趴睡了,她好心叫小姐醒来她就是这么反唇相讥欺负自己的,还让她赔她没写出的后半首诗。还是别惹小姐好! 墨予珩远远看着木阅微那副德行,知道她可能什么也写不出来,嘴角再次飘过一抹轻蔑一抹厌恶,最终又飘过一抹自得,想着一会怎么羞辱她。 远岫看那柱香快燃尽了,不得不暗推木阅微:“小姐,小姐!” 木阅微扬脸看她,远岫指指香,木阅微恍然大悟,赶紧提笔在几案前的纸上淋漓而书,很快就一书而尽,随后抛笔启唇轻吹,让墨迹干掉。 她不知道这动作引起两个人的注意。一个是那蓝衣男子,他见木阅微提笔运书一气呵成,意态娴雅,挥洒自如,完后又朱唇轻动,似姣花微动,不经意将潇洒疏阔的情怀和小儿女的情态一一毕现,他自己也察觉不到地嘴角含笑。 另一个就是墨予珩,看木阅微睡了半晌终于起来,临阵抱脚也不知道胡图乱画写了些什么,眼底的轻蔑更浓郁。 “时候到!” 立刻有丫鬟走动将各位小姐的诗收走,集毕,墨予珩看着苏阁老和长公主道:“这评判,可就教给交给二位了。我相信二位皆具慧眼,肯定能让各位小姐一较高下。” 苏阁老接过那一叠纸卷,却暗自摇头,写秋日的诗,他基本上已经心里有数了。虽然评判诗赋这个事情他喜欢,但是在舜华的寿宴上共看一些悲秋伤时的调子,他不计较却也不太乐意,原本对奕王这个提议的赞赏也因为这个不对头的诗题淡下去许多。 果然,当一张一张的诗卷被打开,墨予珩特意让一个声音温雅清亮的小丫鬟一首一首念出来时,整个宴席渐渐诡异地沉寂下来。不出木阅微所料,那些写秋日的诗,一首比一首凋残,一首比一首孤寂,一首比一首哀伤,一首比一首……惨淡欲绝。难为原本活泼的小丫鬟,念得都有点发抖了!在场的人就算不受诗境的影响,也不得不受常识的影响,脸色不由自主变得怪异。 苏阁老早有预料倒是一脸平静,只是暗暗拉住舜华长公主的手,为方才轻易答应奕王的提议很是歉疚,毕竟这是舜华的寿宴,谁的喜日子一篇接一篇吟诵这样的诗歌都不欢喜吧。舜华长公主倒是无所谓,只是看墨予珩的目光有些轻飘。 可其他人脸色可就不好看了,特别是墨予珩,开始还是春风拂面,仿佛这个深秋和他无关似的。但听着听着脸上的春色就散净了,渐渐笼上秋末的阴霾,阴霾越来越厚,最终转为怒气:“今天是长公主的寿宴,本王出题,你们净写这个凄凄惨惨的东西干什么?” 简直跟商量好一齐给他添堵似的。 没人敢答话,大多数人还搞不清什么状况,就只知道奕王出的这个题目让大家写诗,结果大家都用诗歌在秋天放声啼哭,搞得公主寿宴一派愁云惨淡。在场并非所有人都是文人,所以他们很搞不懂这些小姐为何要在这个场合比惨,她们不是一个个都善于在这个场合斗艳吗?因为不是文人,他们不知道,要打破窠臼推陈出新真的很不是你想你就可以。 小部分人倒是看得分明,是出题人的没有前瞻导致如此,但方才白琳琅不好明说的话,他们更是不敢斗胆乱说,王子犯法不与庶民同罪,王子犯蠢更是不可轻举妄动。已经搞成这样了,谁敢开口怪罪奕王殿下啊! 木阅微事不关己乐意旁观,却在这时看见那个一直静坐的诡秘蓝衣男子缓缓开口,轻描淡写道:“大宸国历来秋诗就是如此,基本形成格调低沉的传统,若非奇迹很难有人翻出新意。赋秋能翻出新意的,不光得不拘一格的高才,还得光风霁月的气魄。在场男子未必可以,这些小姐都是矜贵千金,有些为难她们了。” 虽然说得委婉,却很不委婉地点出问题出在题目上,墨予珩终于知道方才白琳琅换题的意思,有些暗责她不说清楚点,更是暗恼凌蓉插话害他没有改变主意。现在明白问题出在诗题本身,顿时有些下不来台,觉得自己今天成了最大的笑话,脸涨得通红。同时对木阅微更是恼恨:若非她,自己就不会心血来潮要主持作诗。 他勉强道:“作诗就要不拘一格,做出新气象,我不相信大宸国女子没有一个跳不出这颓靡格调。” 既然方才表妹已经觉察出问题了,那么她就应该设法补救,只要有一篇出采的,他就有办法挽回现在的窘境。不然,他以后会沦为笑谈,再也没脸论诗了。 因为焦躁,他也在苏阁老和长公主身边帮看,希望很快轮到白琳琅的帮他救场。旁边那个丫鬟自然是不必念诗了。空气因此有些沉闷,但在奕王威压下又不得不沉闷着延续。 但并非所有人如此,宴会那边倒是不少人安之若素自顾饮酒。 木阅微方才看见蓝衣男子竟然冒瑶京之大不韪当面揭墨予珩之短,弄得他脸色跟酱猪似得,不禁对男子好感倍生,之前的芥蒂也烟消云散了。当然同时对他的身份也更为好奇。能是什么人呢?她冥思苦想好半晌,终于眼睛渐渐亮起来,拽着远岫的衣襟将她拽到跟前:“远岫,你最近有没有听说一些小道消息?” 远岫不明所以:“什么小道消息?” 木阅微神神秘秘:“比如,我们的皇帝陛下找到了他失散多年的私生子?” 远岫本能地头重脚轻晃了晃,好在自己小姐似乎有先见之明地拽着她,她晃了几晃歪了一歪就缓过来了,并且因为这歪斜看见远处自己家的世子不小心将茶水淋在衣襟上。 远岫战战兢兢:“小姐,没有的事情。” 木阅微挠挠额头,不满足地追问:“那你有没有听说皇帝陛下最近改喜欢男色了,比如说他找了一个特别美色的男宠?” 远岫脸色发白,被阅微死死拉着才没逃跑,几乎是拼着性命在回话:“小姐……没有的事。” 木阅微自言自语:“我也觉得应该不是,不然墨予珩哪有心思来这里搞什么诗词歌赋,他母妃被夺宠他肯定回去救场啊。” 远岫不知道小姐喝了什么酒竟然问出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问题,可是一看木阅微杯子只有清澈的菊花茶。不可能醉了啊。她好不容易勉强恢复常态,才状着胆子问木阅微:“小姐,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么……这问题?” 木阅微道:“你看见那边距离华之琅不远的那个蓝衣男子了吗,就穿着一身素衣很美色的?” 远岫一看,心立马漏跳一拍:小姐怎么留意上瑾王了,难道她的坏主意被小姐察觉了。她吞吞吐吐:“小姐为何……为何留意他?” 木阅微神秘兮兮:“我怀疑他要么是陛下的私生子,要么就是陛下新上位的男宠。”不然墨予珩怎么会对他恭恭敬敬,不然墨予珩为何明明被他搞得下不来台还不敢发怒。只能是这个男子被陛下宠坏了。还有周围一干人看他的诡异目光,肯定是他的身份就这样诡异。 这次远岫不由分说就一头栽在旁边的菊花丛里,木阅微拽都来不及。 墨予珩和苏阁老等人在认真地品评那些千金们的杰作,突然听到男子席位上传来轻微的怪异声音,他不悦地望过去,却见是在朝中领了一个闲职但身份极为另类的华之琅,窝在自己几案上花枝乱颤,不知道是犯抽还是窃笑。墨予珩眉头一皱,欲说什么又咽了下去,继续低头细看诗赋。 那边的华之琅憋笑憋的快咽气了。 方才他百般无聊所以偷偷摘了一朵白色菊花扔给瑾王殿下,结果没被理会,墨怀臻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很受伤的惊鸿公子不屈不挠,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的殿下不时望向一个方向,哇塞,木小姐那边,她好像在和丫鬟说悄悄话,而瑾王那凝神的样子,仿佛故技重施,运用上等内功在窃听。唉,其实他的位置靠前,随便凝神就听到了! 华之琅顿时八卦之心冒泡,环顾四周,发现这次窃听的还不止殿下一人,那位素来傲岸明礼的国公世子竟然也破天荒在竖着耳朵,表情特别微妙。我的天,连云衍都把不住了。他不知道云衍其实并不是故意听两个女子聊天,主要是刚才木阅微作诗的方式太随便,被云衍一一瞧在眼里,他怕这个胆大包天的表妹做什么诗出来吓墨予珩——毕竟不久前她已经有过先例——所以就看她和丫鬟在说什么。 华之琅想都不想就仿效他俩,毕竟场面被那木小姐的未婚夫搞成这样僵硬,她也得负责对不对。于是他也用功凝神,窃听,距离这么远还真不容易。 不听则已,一闻惊天,当下华之琅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他原本来以为被当成老头子已经是墨怀臻这辈子最大的笑话和最大的惨剧了,不想这木小姐竟然还能别开洞天,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哈哈哈哈哈,陛下失散多年的私生子!哈哈哈哈哈哈哈,陛下美色的男宠! 男宠……男宠……男宠……关键是还很美色! 他笑得太拼甚至没法去看墨怀臻此时此刻的表情,是不是还能保持往日的冰冻风采。 与此同时,活波好动心无挂碍的云枫后知后觉发现兄长今日各路不对劲,他知道云衍担忧木阅微但也不至于如此啊,比如现在,云衍在继打翻茶水之后再次犯错,身形不稳差点摔一摔。 云枫好心移过去安慰他:“大哥,你怎么了?” 云衍有些恍惚地看了云枫一眼,道:“我很奇怪,你的阅微姐姐竟然不认识瑾王殿下。” 云枫纳闷一阵,随即恍悟道:“殿下数年长守边关,偶尔回来也不大见人,若不是你带我拜访数次,我也不认识。姐姐不认识他也正常。而且,瑾王今天也怪,竟然穿那样完全看不出身份的衣裳。” 但这值得云衍行动失措吗。 所以……然后呢? 云衍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异样:“然后她猜测瑾王是陛下的私生子?” “噗通”一声,云衍回头,不见了自己的弟弟,好半天才见他又爬起来,咬牙道:“看来远岫应该也不认识,真是罪孽!” 云衍摇头:“远岫看样子倒认识,却不知为何支支吾吾,只告诉你的姐姐他不是私生子,却不明说是谁!” 云枫睁大眼睛:再然后呢?他方才看见远岫倒了下去,以为是不小心,原来并非如此。 云衍默默看了云枫一眼,才道:“然后你的姐姐又猜测瑾王殿下是陛下新上位的男宠!” 又是“噗通”一声,这次云枫再也没有回到云衍跟前,爬起来默默回到自己的位子。他算是知道为何远岫突然就栽倒了!为了自己的心肝,不问最好。不过大哥也奇怪,平日里这么犯二的事情他根本不会对自己提,怎么方才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说了。大哥似乎有些恍惚。对了,云衍的脸色怎么那么苍白,眼神也不完全是听笑话的样子,好像还有些悲伤。为什么啊?姐姐犯二大哥也不至如此伤神吧!毕竟姐姐很聪明,犯个二也不是救不回场。 云枫不懂。 第47章 惊采 这边木阅微已经今天第二次扶起她受惊的小丫鬟,目光却是晶晶亮:“远岫,我觉得你好像知道他是谁?”在隐花居又不是没经受过自己的冲击波,今天也不是第一次对她提断袖,怎么这又栽倒了。 远岫哆嗦着,她现在真心考虑是不是别和小姐开玩笑,直接告诉她真相好了,不然……会要她自己的小命。不过她更好奇小姐好端端怎么会留心上瑾王殿下,所以还是先问道:“小姐为何……为何觉得他是……是男……男宠?”瑾王殿下有那么像男……男宠吗? 木阅微想了想,自语:“他很魅惑。” 远岫不懂:“什么,什么魅惑!” 木阅微力图讲的通俗易懂:“就是像妖孽一样,能蛊惑人!” 远岫被冲击惯了,这次倒撑住了,而且很疑问:“小姐以前说滟世子是妖孽!” 木阅微点头又摇头:“墨潋瞳也是,但他是脸取胜,而且还年轻,妖孽在肌理上。这一个妖孽藏在骨子里,面上却不显山露水,更可怕。” 远岫偷看了一眼远处的男子,看他冰高雪冷的样子,想了一圈他的功业威名,实在很难想象这样冰冷威慑的王爷会像狐狸精那样迷惑人,于是自觉道:“王……不,他看上去应该是冰山一样的吧,小姐!不可能会惑人。” 木阅微使劲摇头:“那是表象,他骨子里有妖孽气,平常看不到,偶尔散发一下就很吓人。很吓人的!” 她抓住远岫:“你说除了专业男宠,谁能有这气质。” 远岫却脑袋一亮抓住另外的重点:“那小姐,你怎么知道她……他会蛊惑人,小姐不是不认识他吗?” 木阅微:…… 远岫越发好奇也越发自信:“小姐,你难道被他……被他蛊惑过?什么时候?” 木阅微头摇得像拨浪鼓,语气铿锵:“没有的事!” 远岫才不信,她家小姐正常时都是温雅清淡,心虚的时候才这么干练果断。远岫肯定道:“小姐,你什么时候竟然见过……见过了瑾……那个妖孽?” 木阅微自己心神大乱,所以没留心远岫那个破口而出的字已见端倪,只勉勉强强道:“没有,我迷路时他指给我路出来。” “哦”远岫恍然大悟,“所以小姐是在指路的途中被蛊惑了!” 木阅微想立马起来收拾自己的丫鬟,却还得先向她请教问题:“他到底是谁?” 远岫这次倒是理直气壮死鸭子嘴硬:“小姐,我不知道!” 小姐不知道他是瑾王都被蛊惑了,若知道那还了得?远岫还没忘记她家小姐可是某老头子殿下的死忠粉。 木阅微真想动手了,却听见那边一个声音高声道:“奕王殿下,我也想看看这些小姐们的诗作,能不能有幸与你一道鉴赏啊!” 却见华之琅摇摇晃晃站起来主动请缨,脸上的表情似快乐似痛苦,真是一言难尽。木阅微想知道他暗暗对自己做了什么又销魂又断肠的事情。 华之琅在奕王允许下慢慢走到桌案旁边,一边遥望了一下瑾王殿下:不行,得换换脑子透透气。原来这一位已经瞒着他去见了一见木家小姐,还像妖孽那样蛊惑了人家小姐。然而华之琅与墨怀臻自幼交好,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位殿下妖孽起来的样子,随便脑补了一下,就被那诡艳的画风弄得生不如死!怎么可能。他家殿下怎么可能那幅德行,还有他到底在树林里对木小姐做了什么。 不行,他要看诗!不能再放任自己思维脱缰,不然以后如何直面瑾王殿下。妖孽的墨怀臻……真是造孽啊。 华之琅走过去,却见苏阁老翻阅纸张的手停了停,道:“白小姐锦绣之心,这一首挺不错。” 墨予珩转阴为晴,吩咐丫鬟念出来,却听到:“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 华之琅立马赞道:“白小姐心思澄澈,从心入笔,笔下秋色也自是一片宁和安详,悠然自在。倒是比别的小姐气格略高。” 白琳琅起来称谢,也微微松口气:奕王随口出的这个题目太难,她也只能从宁和澄净下笔,秋天再也没法写了。要知道自小到大读过的关于秋的诗词歌赋,基本都在悲秋,她们就好像知道宴会上一定得端庄得体一样,在赋秋时也往往想到寂寥。也无怪其它小姐笔下一片悲声。 木阅微倒是深看了白琳琅一眼:白琳琅绝对是入世中的佼佼者,竟然也存了一侧出尘之心。在瑶京,她们的身世,以及与之相关的命数,想要白云红叶两悠悠。难! 墨予珩却一片失望,白琳琅诗作虽然格调略亮了些,但宁静致远,远远不够底气打压那一片悲感的萧索气。这样悠闲平和的诗作虽然上乘,在此刻也不能算出采!如果白琳琅都不能……今天他提出的诗赋比赛就要惨淡收场了。墨予珩开始绞尽脑汁,想要说几句场面话来勉强圆场。 却在这时突然听到舜华长公主轻声惊呼一声:“好漂亮的字!” 众人还没明白过来,却听苏阁老接着惊道:“诗也不错,诗更不错,真是不错,竟然可以如此写秋天!真是好胸襟,好气骨!” 墨予珩一愣,心里不知作何想法,难道还有比白琳琅更出彩的。正要让丫鬟念,却见苏阁老自己已经高声吟诵出声:“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 他中气十足,加上发现一首好诗的惊喜,这诗被他念起来抑扬顿挫,情绪昂扬,仿佛真见一只雄奇的白鹤,在明丽壮阔的大好秋光里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墨予珩转怒为喜:“很好,秋日就当这样赋诗,胸怀磊落,气骨高昂,扫尽一切颓靡之气。瑶京果然有如此人才,不负本王所望。”总算找回场子了,好险。 为了弥补方才那好大一段的凄惨,墨予珩殿下接下来不尽溢美之词,从各个方面赞赏了这首诗,终于让场子绚烂昂扬起来。 殿下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不落后,一时间夸赏起伏。说什么打破历来的秋诗的沉闷窠臼,别开生面啦!说什么风骨奇高,意境清奇啦!说什么胸襟开阔,生机勃勃啦…… 瑶光郡主点头赞赏,低声对花涧筠道:“如果不是我不会作诗,我刚才差点以为那是我写的。” 花涧筠花容月貌,低眉浅笑,道:“郡主若会作诗,这瑶京的诗象会为之一新。郡主以为那会是谁写的?” 瑶光郡主清明的目光扫了一圈,最终道:“我觉得当是男子写的,杂混进去充数。云衍、魏无讳、还有侯府世子苏御寇,应该都有这气魄。” 花涧筠笑得妩媚生晕:郡主一席话,就把全场女子全部否定了。她想了想道:“郡主难道忘了一个人?” 瑶光郡主看她朝木阅微的方向望去,眼底不禁一抹沉思,随即道:“木小姐倒是出其不意,颇和我心性,不过有手段有个性是一回事,有格局有胸襟是另一回事。这木小姐怎么说都是闺中小姐,平日里不见她出大门吧!” 花涧筠笑而不语。 这时却听长公主道:“诗是好诗,可是我最赞赏这字,打眼看疏落大气,一个一个分开看又骨力高拔,我没过女子写出这样的字,真是高才。不但诗的气骨高,字的气骨也高,融魂一体,惊采至极!” 华之琅早就看到那副诗字小小的落款,不时瞟向木阅微,忍笑忍得特别辛苦,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彬彬有礼道:“长公主,不知可否借我一阅!” “当然可以。”舜华长公主有几分惊奇,她不料这个人竟然会对一篇女子诗作感兴趣,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旁边的华之琅却打了岔。嬉皮笑脸捧着诗作凑到墨怀臻跟前,笑得不怀好意,单单只说一个字:“请!” 他细细观察墨怀臻的眼睛,想看刚刚听到木小姐对他的诸种猜测后,本尊有没有什么想法,然而那泓深潭宛如寒月高照,澄澈而迷离,什么迹象也没有。 华之琅很熟稔很不正经却绝对敬重的态度让木阅微再次跌进迷雾:这人到底是谁。华之琅……他不会对一个男宠这般态度吧?甚至她没见过华之琅对任何人会有这般态度,这个浪荡公子,对谁都是颠三倒四, 然后就看见那道锋利又迷离的视线再次扫过来,阅微漫不经心耸耸肩膀:好吧,是她的诗赋。 不,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完全不对。他竟然知道谁是作者木阅微?他怎么知道她就是木阅微! 此刻已经有人耐不住好奇,大声道:“还没说那是哪位小姐写的诗啊!” 苏阁老和舜华长公主齐齐惊呼:“忙着看诗看字了,都忘了看哪个小姐竟然如此高才。” 于是又被华之琅捧回苏阁老那边,苏阁老与舜华长公主一看,脸上都显出惊奇之色,弄得旁人更是好奇。还是琼瑜郡主苏砚眉看过后清声道:“是木家小姐写的诗!” 第48章 公子无讳 “哇,是姐姐!”云枫先跳起来,被云衍看一眼伸伸舌头坐回去。 其他人目光也看向木阅微,略惊奇,略赞赏,略嘀咕,不少人都想起瑶京这些天的满城风雨,似乎都和这个木小姐不无关系,原来竟有如此锦绣才情,也堪配为将来的奕王妃了。一些嗅觉灵敏的不自觉就看向奕王的方向,善阿谀的甚至还含蓄地向奕王道贺——方才发生在墨予珩和木阅微和凌蓉之间的小波折,他们可不知情。 脸色最难看的就是奕王墨予珩,在苏砚眉说出木小姐的瞬刻,他宛遭晴天霹雳猛彻一击,整个人为之一黑僵在那里,脸色极为难看,阴沉的目光扫过远处的木阅微,几乎能喷出火来。听到那个为将来王妃的奇高才华向他含蓄道贺的人,更是倍觉是在嘲讽羞辱,浑身上下血脉都在膨胀,恨不得一脚将其踹飞。 然而羞怒已夸赏半日,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拉扯得五脏六腑一股邪火乱窜。真该死,本是想羞辱木阅微,结果丢脸的是他自己,她倒踩着自己的颜面趁机大放异彩。 凌蓉公主更恼火,竟然让那个破落户出尽风头。这恼怒蔓及旁边的白琳琅:“真讨厌,竟然是她。琳琅姐姐,那首诗为什么不是你做的呢,你看奕王哥哥很失望很不高兴。” 俨然已经有了问责的意味。 白琳琅一笑而过:“木小姐胸襟磊落,骨气奇高,那样的诗只能她做出来。” 但要说没有失落也不可能,素来现场吟诗作赋,她都是佼佼者,可是白琳琅清楚,就算再给一次机会,那样的诗她绝对写不出来,她缺少那样的清刚野性。可是木阅微同样拘步闺阁,何来那样的拔越气象? 她偏头看去木阅微的方向,却看见一张漫不经心又失落的脸——木阅微被苏砚眉的突然出声拉到最忧心郁闷的事情上,又是愧疚又是懊悔又是忧心,一时什么也不想说,只想做个安静的思想者。 却偏偏有人不放过她。 凌蓉公主挑拨白琳琅不成,不能在她那里同仇敌忾,憋屈的恼怒更是催肝折肺,忍不住怪声怪气道:“原来木小姐竟然有这等才气,能做出这么漂亮的诗,真是了不起!凌蓉倒是看走眼了。” 木阅微皱眉抬头,看到凌蓉公主又倨傲又愤恨又嫉妒的眼睛,加上阴阳怪气的语调,顿觉烦乱。她一点也不想搭理她,何况本就心绪不佳。 凌蓉却没打算放过,低头摆弄自己鲜红的指甲丹蔻,嘴角衔一抹冷笑闲闲道:“这首诗作得真好,本公主心情大好还想看,你就再给本公主做一首诗逗逗趣!” 她语气轻佻若驱使奴才,眼底是一抹高高在上的轻蔑,才华再高又如何,身份低微,还不是任她折腾? 木阅微眼底浮上一抹阴翳,晦暗不明,晦暗不明间一抹峭刻的幽冷无声地电闪雷鸣。她当然知道凌蓉故技重施,想当众羞辱她,若阅微在她如此****的言语下乖乖作诗,呵呵,那首诗呈现出的气骨就是一个笑话。 凌蓉吃定她不敢当众拒绝,就像方才抢夺花车不敢拒绝一样。要说这位公主完全无脑,那还真低看了她,在践踏别人这件事情上,她还真是才高八斗灵感迭生! 墨予珩本来目光暗沉,看凌蓉如此言行,眼神森冷一亮,转即笑道:“皇妹想要看木小姐做什么诗?”凌蓉素来肆无忌惮,让她去折腾着木阅微吧,自己顺水推舟就好。他当然深知凌蓉的意图,凌辱木阅微,他求之不得,完了随便轻责凌蓉几句了事! 凌蓉看奕王神色就知道自己做对了,她娇声道:“刚才我听见有人说,木小姐能一扫大宸国写秋天的诗歌的颓废之气,将秋天写的高昂,写的漂亮。还说木小姐骨气奇高,胸襟疏阔。我想,我想木小姐一定也可以用同样的骨气写花。这满园秋菊真美,木小姐如果能像写秋天那般霸气地写菊花,我就真心服气了。” 这个奇葩的主意惹的众人诧异相望:太随便了吧。木小姐已经写了秋诗博得满堂彩,甚至替尴尬的奕王殿下解了围。现在还要她花心思再写一首,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这位公主还说什么,写霸气的菊花?姹紫嫣红的花儿,一朵比一朵娇美,就算是傲霜风骨的秋菊,要霸气也是异想天开!从未有人见如此作诗。这个公主素来霸道倒是真的,但满园菊花何关此乎? 纷纷都觉得这个主意太奇葩。奕王殿下应该不会准允。 然而天下奇葩往往称兄道妹,一个宫殿屋檐下,公主抽风往往会传染皇子。墨予珩只假意思考一瞬,就笑了:“皇妹真是别有心思!这个想法很不错。” 云枫一听就要冲出去讲理,被云衍一把扯住。 云衍桀骜的修眉微微扬起,凤目深黑,面无表情,冷眼旁看这两个人看似正常的交谈。 不少人也已觉察出奕王与公主的双簧深意满满,替木阅微不平又不好说什么。却听奕王道:“木小姐,你再给本王和公主做一首若方才一般霸气的诗,必须以菊花为题!”虽是温和,但无形间已转为驱令,驱令的口吻极为自然,和凌蓉公主如出一辙。刚才她要众千金作诗的时候,可不如此高高在上! 云衍的粲然昳丽的凤目更深更黑,深黑处无声的暗影寂寂游弋,俊美侧脸如冰雕般冷凝,却仍是不动声色。 木阅微眼底的阴翳亦更为秾艳,从秾艳深处绽出峭刻的光。 她揉揉额头,略带歉意:“方才那个诗题有点难,真难。可这是长公主的寿宴,阅微为让赋秋诗调明丽点死了一片脑子。本就才华纤弱,为了那个题目,现在神思倦怠,恐怕不能如公主之意。非是不愿,实是不能。很抱歉。” 菇凉能力不足,写不出。你还能绑我? 墨予珩一听这话脸就青了:木阅微这明明是含讥带嘲,暗指他出了一个不应景的诗题。 凌蓉公主怒道:“木阅微,我和皇兄的话你敢不听?” 又来了!这位盛气凌人的公主翻来覆去就会那几个命令句式和那几个反问语气,然而在这个国度凭借她爹给的身份和这个命令句式她就能畅行无阻,碾压一切她看不顺眼的。 可是,也得看场合啊! 阅微恭敬道:“公主言重,阅微不敢。实在是力有不逮,还请公主见谅。” 她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温和建议道:“如果方才公主一开始就以菊花为题,让众小姐作诗,倒是不错的主意,想来会发现不少好诗。” 墨予珩虽然努力保持微笑,一张俊脸却几欲扭曲:这木阅微一个字都不说他的不好,却句句不离他选了那个诗题的失当,明里暗里机带双敲,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在场的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偏偏她不着一字,言尽讥嘲,说的话旁人听还挺有理。谁也不能说有问题! 他看了木阅微半晌,突然笑了:“也就是说,本王和公主想要的这菊花诗,木小姐是做不出来了?”他语气缓慢随意,但只要长点心眼的人,没谁听不出来那刻意随便中的威胁意味。就好像烈日下的寒风,看不见,却砭入筋骨。 因这一句话,原本还算和缓的空气,直转僵冷。 木阅微也愣了一下,旋即颜色转常,眼底的冷嘲一如既往。墨予珩当她是三岁小儿,吓唬她?这殿下****习惯了,特别是在女子面前,以为凭着皇家的威压,她木阅微随他使唤。使唤不动他就不高兴。前世今生木阅微都烦这种人,动不动就施压威胁,还做出一副轻巧样儿,以为自己很酷,实际上不过是过早露了短裤,流氓行径! 木阅微破齿一笑,若春花绽冰,对墨予珩的威胁恍若未觉,温和的声音也带了一抹少女的娇媚,声音却稍微提亮:“殿下,阅微现在真心写不出来,不然公主有此意,自当效劳。方才公主一句话,我那价值过万的辛夷桂香车顺手就给了魏小姐,只为博得公主千金一笑。现在一首诗算什么,只可惜……阅微现在神思恍惚,力有不逮!” 她含笑说话,眼睛自然环顾四周,到云枫那里时闪了一闪。 云枫心领神会,加上本就震惊,木阅微话音刚落,他就惊声尖叫:“什么?姐姐,你的辛夷桂香车给了魏小姐!这怎么可以?”他的惊叫平地突起,众人本在关注场上对峙的二人,他这惊声一呼,他人闻声影从,瞬刻间旁人注意力就落在云枫身上。不少人纳闷地看着国公府的四少爷,不知他缘何如此乍惊。见过木阅微那辆车的人倒是心下明了,她的车因为公主一句话被送人了。 木阅微也愣了一愣,随即淡淡一笑:“哦,魏小姐说她喜欢!”只字不提凌蓉。 云枫不忿:“她说她喜欢你就给她,我这些天在家里天天磨着你给我,你怎么不给我?” 不待木阅微说话,他又灼灼盯着魏小姐,目光极为厌恶不服:“魏小姐,我也喜欢姐姐那辆车,怎么就被你拿了去!” 魏小姐本幸灾乐祸看木阅微和五皇子杠上,不想形势急转竟然提到花车一茬,还引出云枫这个小爆竹,在他那般盛气质问和浓浓厌恶的眼神下,慌乱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对着众人的视线满面通红。 阅微见此冷哂,面上却慌慌拦着云枫:“云枫,别闹!吓着了魏小姐。” 云枫偏不听:“不行,姐姐,我不服气!你不说清楚,我就没完。这魏小姐谁啊,你凭什么就把不给我的花车给了她!” 木阅微看上去极为无奈,无奈地语出惊人:“别闹了!其实主要是……她当众向姐姐乞讨。我打量魏小姐这身衣裳,觉得她家里经济条件应该不大好,很缺银子使,所以才当众乞讨。那花车姐姐就施舍了她。你每次出门碰到衣衫破烂的不也施舍人东西吗?” 云枫倒吸一口寒气,为姐姐的胆色叫绝,却是拼死演到底。他目不转睛盯着魏小姐,气愤道:“魏小姐,你是谁家的小姐啊,为何裹一身白布单就来参加宴会了,还开口向姐姐乞讨?害的姐姐看不下去施舍了她那么好的花车给你。既然经济条件比较窘迫,干嘛非来这里?算了,姐姐施舍了你,我也不计较。” 完了还不服气嘟囔:“缺少衣裳直接给施舍几身衣裳就是,犯得着赔上花车吗,她要的起吗?来这里乞讨,家人也不管管!也不知道跟谁来的。”俨然已将魏小姐当成一个乞儿。 他的嘟囔声音可不小,在场人不约而同留意上魏小姐那身特别的衣裳,其实不少人早就看到一身阴森飘诡的魏小姐,只是不关己事,加上其身份独特,不多言而已。云枫这一席话算是恰如其分,可不是裹了白布单来了?顿时,男子倒罢,女子间扬沙一般响起一阵不怀好意的讥诮笑声。魏小姐平日用类似手段夺去不少人爱物,她们都敢怒不敢言,看木阅微一语道破,人人斜出一口恶气,且人人自认为施舍了东西给这魏小姐。 魏舞死立当地,各路夹攻下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但这兄妹俩这双簧,显然不只冲着魏小姐。 脑子快的人很快看向在场另一人,那人一身黑裳,身携寒剑,气质冷锐暗沉,此刻正锥子一般盯着谈笑自若的木阅微,目色晦明不定,寒意阵阵。 木阅微暗叹云枫孺子可教,面上却是不睬他,宛然只当他无意打了个岔。她转向奕王墨予珩笑靥如花:“殿下你看,这不知谁家的魏小姐向我讨要价值数万银的花车,我都随手施舍了,我这般大度善良,公主殿下要一首诗,阅微还能刻薄计较?只无奈阅微有心无力!” 众人齐齐满头黑线:有如此当众自夸的么! 墨予珩脸有点懵,方才云枫旁逸斜出插话,打乱他和木阅微的僵对,随后这俩人噼里啪啦演了一出,旁人根本来不及插嘴,墨予珩一时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一直作壁上观的云衍面上冰凝已释,狭长昳丽的凤目却蒙上另一重惘然:木阅微遇危机则不正经,不正经得一本正经,虚虚实实化僵冷于无形,同时埋入不为人知的暗伏,看似一派天真,却丝毫不落下风。这浑然天成的风格,极像一人,只是那人诡谲邪气,木阅微机慧灵性罢了。 他下意识环顾四望,目光所及略觉清冷。 墨予珩略微诧异盯着木阅微,正要开口说话,却再次斜里插出一个森寒冷锐的声音:“不知木小姐那辆车,是何样车?” 木阅微眸底不为人察闪过笑的闪电,寻声望去,脸色却是一派不解:“无讳公子何有此问!” 无讳公子一袭黑衣,面如寒铁,从人群中抱臂缓步而出,微沉的步伐不知为何似冷雨敲窗,落在每个人耳深处,莫名挑起森冷的悸颤。他如剑气般的寒眸目不转瞬,盯着略带诧异的木阅微,后者轻飘飘望他一路走来,深黑斜飞的凤目若一汪静潭,波澜不起。 正是上次赋花楼一面之缘的魏无讳。 他身形孤直,气质寒锐,似一把将出鞘或已出鞘的绝世名剑,隐隐散发幽微寒气。眼神似冰冷漠孤傲,若无任何情感起伏,只与浑身气场如出一辙惟释冷意。容颜倒是极为俊美,宛如刀刻,历历在目,峭鼻薄唇,轮廓立体,左额前飘一缕黑发,冷锐寒沉中携二分江湖剑客的不羁狂逸。 大宸国四公子之寒剑公子,魏无讳,魏桀义子,权倾天下的剑客公子。 魏无讳向奕王微顿首:“奕王殿下,木小姐方才言谈间提及舍妹,故需叨扰半会时刻,还请见谅!” 墨予珩与在场男子一般并不知宴前女席琐事,一时懵然,但方才木阅微对魏舞极为轻鄙却看到了,听言语她似乎还不认识这魏小姐是谁。眼下魏无讳来者不善,他倒乐意暂放自己那一茬袖手看戏。于是道:“无讳公子请便,这木小姐素来轻浮蠢笨,若她得罪你,你不要一般见识便是。” 魏无讳轻微点头,冰寒冷漠的眼眸盯向木阅微,却是另一番天地:轻浮蠢笨?她比十个你加起来都深沉狡猾,上次在赋花楼,倒是走眼了! 他冷冷盯着木阅微,见那张清艳冷静的脸此刻略微惊异,却绝对安寂,随他宛如剑气一束的灼人视线,渐渐转为沉思,却依旧毫无惧色。 魏无讳盯看她许久,才转头望向漠漠长空,淡漠道:“方才听说木小姐施予给舍妹一辆花车?”声音极为淡漠,淡漠里却有说不出的凛冽,每个字都寒意沉沉,云集为一整句话便含无形威压,令人毛发一紧。 云枫亦为之一凛,他确实想要随姐姐意图引出这人,引出来却觉得有些可怕,他下意识看了看兄长:姐姐拉他出来救场?可应付得了吗? 云衍神色无漪,他自是知道木阅微为何要突引此人出场,一者暂时岔开奕王和凌蓉公主的逼迫,二来可能之前受了凌蓉和魏小姐的胁迫现在借机发作,算是一箭双雕。不……云衍看着魏无讳那张酷寒俊逸的脸,追及前事,眼底浮出冷芒,心道木阅微这是想要一箭三雕! 木阅微暗道魏无讳这发自骨髓的酷寒之气比墨予珩那花拳绣腿的把戏,不知高到哪里去了。面上却浮起惊奇,眉头微蹙极为不解:“舍妹?” 魏无讳原本望天外的黑寒眸子若淬毒暗器,泛泠泠清光,又横飞回来撞入阅微眸中,却似疾击入水,不起微澜。木阅微面上只有沉静的疑惑。他寒漠深处几不可察闪过意外,随即略提声道:“魏舞!”声音一如既往凝寒,尾声略微轻扬,依然坚锐如冰。 魏小姐一直不知所措呆立人群,见魏无讳出头,顿时脸色一喜,但看魏无讳那张千年冰寒的脸,又一阵寒颤,听闻他唤小心翼翼走过来:“兄……兄长!” 魏无讳淡漠扫了她一眼,不知为何一眼就扫见那身被云枫誉为白布单的衣裳——之前他压根不留心外人穿什么,包括自己的义妹——他眉头微紧,旋即目光如刀:“木小姐方才说施舍了你一辆车,怎么回事?” 魏小姐本就心虚,在魏无讳目光下更是噤若寒蝉,极力分辨:“是她,是她送给我的。” 木阅微轻笑,眼底掠过冷嘲:“魏小姐说笑了。阅微与魏小姐素不相识,缘何赠与?”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她深知这魏舞本色厉内荏,只仗凌蓉狐假虎威,若凌蓉闭嘴呢?木阅微坚信此刻凌蓉会紧闭嘴巴,她可不傻。就算她开口,木阅微此刻也应付得了! 魏小姐:“你……你好阴险!”原以为她与凌蓉公主联手打压,木阅微只能吃了这个暗亏,谁想她当场一言不发,却直直戳到魏无讳这里来,还说是施舍,魏无讳素来傲气,众目睽睽,如何容忍这般折辱。 木阅微冷哂:才知道我阴险?晚了。 她转看魏无讳,语意冷冽声音却温和:“方才这魏小姐众目睽睽向我开口乞讨花车,本想不予,但魏小姐这装扮,看着极像街上卖身葬父的可怜女,阅微以为哪位小姐好心顺手买来带上准备回家做丫鬟,不想走了眼,她竟然是公子之妹。阅微不知,方才言语多有冒犯,甚是抱歉。既然是令妹,那我赠与便是,不言施舍。” 众人:你表弟说人家是裹着床单来了,你更阴,说人家是卖身葬父,你们够了!不过看魏小姐裹着的这一身衣裳,倒也……名副其实!等等,卖身葬父什么鬼?这木小姐胆子不小。 云枫听着低头咂舌,姐姐你好阴损,说是不言施舍,却处处提醒人家你在施舍,况且都施舍这么半天了,不提就没事了?估计魏无讳还没被人这么阴过呢。 又听木阅微不解道:“公子闻名天下,为何令妹有随处乞讨的恶习,难不成真是公子哪天上街拎回去的葬父女,好心认做义妹,她一时积习难改?这可不好,长此以往,公子令名染瑕,必为天下笑谈。” 魏无讳心机深敏,况也略闻魏舞所作所为,只是不屑理会,现在自是能猜出发生何事。只是木阅微这般当众一揭,事情就不那么简单。魏舞在外间,代表的是魏姓,包括他魏无讳。 最重要的是,木阅微不言抢夺,不若寻常女子以啼哭告状,她姿态甚高,句句言其乞讨,句句不离施舍,偏偏魏舞拿了她的东西,毫无辩驳之机。这是这女子最狡猾的地方。 若这事就这么了结,魏小姐向木小姐乞讨花车必沦为笑谈,丢人的是魏舞,且不止魏舞。看木阅微说什么,必为天下笑谈,句句似善意,句句藏机锋。 凌蓉更是在一旁怒不可遏,她不是没想过木阅微若回头告状将如何对付。无论她向谁告状,她都像对付瑶光郡主那样说赠与就是,说不定还能抹黑木阅微一把说她虚伪,前脚赠车后脚就告状。最坏的结果也就物归原主,反正已经羞辱完木阅微,她就算哭哭啼啼拿回花车也必是笑话。不想木阅微竟然这般阴险,她不告状,不委屈,字字句句只言魏小姐向她乞讨,她施舍了花车。现下凌蓉想帮腔都无法帮,难道能说自己帮着魏舞一起乞讨?当然不能不打自招说抢夺的,那说什么,说木小姐送的?木小姐人家现在正口口声声这样说呢,说自己赠送,却已经是另一番意味,只让魏舞羞辱更甚,根本毫无转圜余地。还有,明明是她命令木阅微作诗,怎么一转眼到这一茬了? 瑶光郡主不屑看一眼呆若木鸡的魏舞:木阅微的东西是那么轻易抢的吗?就你也敢抢她?只可惜无讳,不得不出面摆平,这事……棘手。事至此处,不能像木阅微所说那样赠与了之,然而就算木阅微没事人一样收回自己的车也不是解决之道啊。 却见魏无讳目光幽寒看着木阅微:“木小姐可能有所误会,想来木小姐有一辆漂亮的花车,得舍妹青睐,魏舞欢喜之下表达不清,她应当不是想木小姐赠与!” 木阅微暗叹魏无讳享誉大宸国四公子之一,果然应变机敏。面上却似不解:“那令妹是……?” 魏无讳道:“在下为舍妹买来一辆喜欢的花车还是应该的。虽然君子不夺人所爱,无奈舍妹真心喜欢,若木小姐真有心,无讳愿意购下那辆车,成全木小姐美意!” 木阅微却闪烁踟蹰:“阅微觉得……还是赠与魏小姐比较好!” 魏无讳看一眼木阅微的含糊闪烁,料她折腾这一场之目的就是想众目昭彰下,在魏舞这里维持高高在上的姿态,狠踩她一脚,所以一定要赠车了事。女子能有什么复杂心思?无非摆弄虚荣!倒是刁钻狡猾!她真是想得美,魏无讳岂能容忍她如此得意!况且这一脚踩的可不止魏舞。 他目如寒霜,语气坚决似铁:“舍妹绝不受赠与!” 木阅微无奈:“那我拿回来便是,权当没发生过此事,魏小姐未曾向阅微乞讨,阅微也未曾施舍或赠与,公子大可不必如此。” 魏无讳寒峭的视线直直盯准木阅微,见她目光清明一派纯真,本已认定其狡诈机诡,现在却一时难以断定她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事至此处,木阅微收回自己的车,魏小姐悻悻罢手,更像她是乞讨,还乞讨不成。他冷冷道:“在下真心为妹赠车,还请木小姐割爱。” 木阅微思索半晌,状似无奈:“好吧,若你非要不可,我那花车值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辆白银,你考虑考虑再说!” 噗,不知谁直接喷了出来,这是漫天要价!还这么一长串九九九什么鬼,你怎么不直接要十万呢。天啊,十万两白银买个车什么玩意儿,魏无讳脑子进水才会这么干…… 魏小姐直接怒气冲冲叫出来:“木阅微你这是胡乱喊价,你不要脸,你那破车我不要……”被魏无讳一个寒光冷射,立马噤声。 魏无讳似笑非笑:“一辆花车如此高价,木小姐这是刻意刁难!” 木阅微笑靥如花:“据说魏公子博览群书,想来当知道辛夷桂香车,书载: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辛夷桂香车是南山女神去向西天宫主拜寿之车,阅微仿作一辆,车似春花绚烂,特意来向长公主拜寿,祝她福绵万年,松鹤长春。此车浪费上等香木无数,心血更是耗去不少。价值万计,只能如此。” 其它见过木阅微那辆招摇花车的人算是知道她为何如此招摇了,原来有此深层美意。 舜华长公主早就从苏阁老那里知道今天寿宴不怎么太平,只要木阅微来,白贵妃和墨予珩一定借机生事,墨予珩和公主刁难木阅微……只是开始,并且是极小的手笔,所以一直不假言辞。此刻木阅微提到花车,长公主只让孙女遥遥称谢:“木小姐心思锦绣,才气非凡,能有此美意,砚眉代祖母谢过。” 木阅微简单还礼。 魏无讳似笑非笑:“即便如此,这个出价也太过离谱。” 阅微淡淡而笑:“阅微花车定价,除去耗物所需,更是需要无数心思在其间。既然自拜寿车衍化而来,阅微取九,不过取其天长地久,恒久绵延之意。” 她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魏无讳随身携带的长剑,道:“就若公子身上的素渊剑,送与寻常人恐怕还嫌累赘,一块冷沉的破铁而已。但旁人纵给公子银钱千万,您未必割爱。仅此一支,有市无价。阅微愿意割爱,还是看在公子面上。” 魏无讳下意识看了一眼所携利剑,同时惊异扫了木阅微一眼。 墨予珩冷笑插话道:“木阅微你还真是敢狮子大张口,无讳公子有心要你的车,你倒不识抬举。” 木阅微冷淡道:“阅微倒不是刻意与无讳公子过不去,只不过阅微这车完工时就生怕有人非要喜欢,阅微自己也喜欢,并不想出售,就只能如此价位。已经雕刻于花车底部,无讳公子可派人去查看。阅微绝不是针对无讳公子!” 云枫算是明白了,姐姐今天弄这么一辆招摇的车,就是来招摇撞骗的,谁撞上坑谁! 魏无讳此刻也明白了,木阅微方才口口声声一定要赠与,非不要他购车,那才是真正的高招,他当时以为这小姐的本意就是不卖,意在踩踏魏舞,耀武扬威。却原来人家那是欲迎偏拒,就等着你入毂,他坚决购车,才不偏不倚走入木阅微的圈套:买了这花车,出血还丢人,十万白银买一辆车本身就是笑话。不买却更是丢人,方才口口声声一定要买,现在闻价当众鼠窜,他以后就别在瑶京混了。之前木阅微所言施舍更显名副其实。 他低估了眼前这个笑光闪闪、语气温雅的女子,他以为她若一般女子要的是虚荣,其实她要的更具价值,也更具深意。他低估了她,现在骑虎难下。 魏无讳突然笑了,难得有内容的眼眸深深望着木阅微:“木小姐真让我大开眼界。” 木阅微目光炯炯,眸光清寒:“公子可以不买,阅微绝不贱卖。” 魏无讳深看木阅微半晌,才道:“一辆花车而已,无讳买给舍妹理所当然。择日便奉上银两,还请木小姐静候。” 木阅微道:“公子信誉,天下皆知。” 魏无讳忍不住再次深看木阅微,只看到一潭凝静深邃的净水无波,并无其它。他略微疑惑,然后冲奕王顿首,如削目光最后剐过呆若木鸡瑟瑟发抖的魏舞,转身信步离去。木阅微看那个孤傲笔直的身影走远,脸上波澜不起,眼底却略微意外:她原想魏无讳还会纠缠一阵子,不料他如此干脆利落。 云衍看木阅微的目光多了另外的情绪。他犹记那一次在国公府门口和她因云妩之死略起争执,他难得对一个人苦心劝诫,木阅微却是反唇相讥,甚至言她与国公府只是利益一致,友好联盟。那一次云衍看到这个女子巧笑嫣然下如冰雪般凉薄的一面,那种凉薄几欲入骨至深。而且他冷眼旁看,木阅微素来也是清冷利落,不类寻常女子黏葛于情感,她几乎不论情分,情感淡薄得若一抹青烟,稍微闪神便倏忽消匿,他唯一一次望见她情绪波伏是刚回国公府那次,云衍咄咄逼人,木阅微冷眼对峙,完了却在夜色中伤感悲伤。 现在,在凉薄道出自己与国公府只是联盟的话语后不久,她便若无其事因魏无讳那一次阴算为云家复了仇——是的,她确实在为云家复仇,单单惩罚魏舞不用布置这么大战场。云衍突然意识到,木阅微不是凉薄,她的情感隐藏得至深至深,深不见底,表象几无踪迹。可一个女子,她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她竟然能做到如此狠绝对待自己!若没有崎岖的人生历练她根本就做不到。姑姑死后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云衍也查无所察的事情? 白琳琅神情复杂,她终于明白为何当时凌蓉与魏舞刁难,木阅微一言不发,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压根不屑与魏舞和凌蓉论理,因为这俩人本就蛮不讲理。木阅微只待后发制人,她瞄准的,是魏舞身后的魏无讳。胆色机慧无一不具,谈笑间,隐携风雷之气,暗藏慧断锋芒。 瑶光郡主看魏无讳走入人群的黑色背影叹口气,转而看了面上毫无得色清隽如雪的木阅微,转头对花涧筠道:“这该是无讳在木小姐这里第二次碰钉子了吧?上次是软钉子,这个是狠钉子。” 花涧筠桃面倩眸,略带忧色遥看木阅微一眼,才笑道:“是的。这一次无讳公子该记住她了。” 人群中,华之琅趁着大伙看戏人影凌乱,趁机窜到墨怀臻跟前,肘子撞撞他道:“殿下,木小姐这一出,我看着不止是报复魏小姐的夺车之恨,一下子让魏无讳出十万血,更像给上次他设局让那个不成器的云浩钻进去阴护国公府那一场找场子。啧啧,十万白银,买一辆破车,我这么有钱,都觉得心在滴血啊!” 墨怀臻也没想到木阅微竟然出其不意,半途突发扯出个魏无讳,让人防不胜防,机诡刁钻倒真似墨潋瞳,怪不得他乐意将从不离身的血玉赠送,想来应是见识过木阅微与他类似的手法。念及此处他轻语华之琅:“你的雪兽如何?” 华之琅立马叫苦不迭:“王爷别提这一茬,本来那家伙蔫儿蔫儿的,自那次见过木小姐之后就像吃过酒,每日活蹦乱跳闹个天翻地覆……” 墨怀臻扫他一眼:“我是问墨潋瞳?” 华之琅更是脸似苦瓜:“王爷更别提这一茬,我正要说呢。我按照你的建议,壮了一次胆亲自出马,去逗这个混世魔王顽耍,故意漏了口风我有一个雪兽对木小姐如何如何一见如故,他当时倒是云淡风轻一派天真,我几乎要以为您想多了,谁知没几日这滟世子就时时夜半光临我寒舍,他那行事作风,跟个飘诡的红衣鬼似的,还刻意不收敛给我下马威,闹得鸡飞狗跳人人惊悚,我府邸一干人都要请法师驱鬼了。倒真给他摸到雪兽跟前……我这是遭了什么罪孽啊,我何苦去招惹这个魔头呢?” 墨怀臻目光幽闪:“雪兽认识他?” 华之琅郁卒:“当然了,跟见了木小姐一样,直接就扑上去。墨潋瞳也跟木小姐如出一辙,一把就将它扔在地上。王爷你说你说这有天理么,我待它那么好它不当回事,那俩人跟什么似的对它,她摇尾乞怜,真是没心没肺的怪兽!” 墨怀臻诧异:“你对墨潋瞳提起雪兽他真没任何怪异?” 华之琅正色:“是的,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当时特意观察墨潋瞳的神色,一丝一毫都没放过,但他特别正常,看样子对雪兽对这木小姐熟稔一点都不意外。倒是一开始告诉他雪兽在我这里还让他略微意外。他对木小姐与雪兽熟稔并不奇怪,肯定有鬼。” 墨怀臻沉吟半晌,才道:“然而墨潋瞳也有被隐瞒。” 华之琅:“什么?” 墨怀臻看他一眼:“今日在松林间,她说她不怕你,不怕云衍,只怕墨潋瞳,墨潋瞳知道多一点,而且是最关键一点。然而好在他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什么。关卡就在这里。” 华之琅:“殿下?” 墨怀臻沉思道:“先不管月寰微了。查墨潋瞳。这几年何时去过北境,顺便看看那段时间木小姐在干什么?” 什么能是墨潋瞳知道却没察觉的,以墨潋瞳的智计无双,什么瞒得住他? 华之琅闻言一愣,旋即耸然一惊:“怎么可能,木小姐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深入北境雪谷。” “不入北境雪谷,如何深懂冰峦雪魄,如何对雪族了如指掌。当然她能从书中得来,但为何对一个小小雪族如此上心?最重要的是,”墨怀臻看一眼华之琅,“雪兽极具灵性,你一直好奇它为何对这俩人如此亲昵,对你却像养不熟的狼。因为,雪兽本就如此习性,只对第一眼见到人亲昵如主。” “我的天。”华之琅浑身发冷,“也就是这两个人同时在雪谷撞见那个小家伙?还带了回来,后来不知为何就丢了?”真是岂有此理。 墨怀臻摇头,眼里深沉如墨:“这个不得而知。但依当时木小姐在国公府看见你带去雪兽时的言论,她说你将其带回瑶京是泯灭其本性,她应当不会这么做。” 华之琅点头:“那就是墨潋瞳。” 第49章 菊情 木阅微略为意外望着魏无讳的背影离去,那一身黑衣在深秋西风后猎猎作响,人影杂沓里亦见孤傲孑然。阅微一脸清冷,心间意外地没有得逞后的快意,蹙眉沉思间,耳畔传来刺耳的声音:“木小姐这敲完了竹杠,本王的菊花诗也该做出来了。” 阅微真想像拍死一只苍蝇那样拍死墨予珩,嗡嗡嗡嗡个不停烦不烦。 她抬起头,看见这只苍蝇面色阴冷,目光极为不悦。 墨予珩本待借魏无讳收拾这不识好歹的蠢女坐收渔利,不想非但没收成,还让木阅微顺手捞了十万两白银。奕王殿下情何以堪?木阅微再一次激怒了他。 阅微从那个背影带来的奇异的情绪中回神,看上去有点疲惫,疲惫望向墨予珩的眼神却深含一抹沉静锐气。 她已插过一曲,墨予珩如果够聪明,就会在那不短的间隙冷静下来,不纠结于之前的口舌之争,让它风轻云淡地消散。因为木阅微已经数次婉拒,因为他自己今天还有极重要的谋划,没必要在此刻使一时之气性,争一时之长短。这都是无关紧要的琐碎,不值一提! 只要他不提,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记忆力极好也懂得适时失忆,没有谁会重提。 那一茬也就揭过。对峙对谁都没好处,墨予珩身份她不能逾越,但占理的却绝对是她木阅微,争执只能再落僵局,谁也讨不了好。 然而,她低估了这个皇子潜在的控制欲,低估了一个极度浅薄空虚之人随意摆弄别人以获快感的作恶之心,低估了墨予珩以为仅凭皇子威压就可以无所不能的盲目自信,低估了他自认为可轻而易举玩弄木阅微于鼓掌的绝对不屑。 墨予珩旧事重提,木阅微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是真正的轻视。墨予珩聪明吗?聪明,不然不能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但也仅此而已! 她耸耸肩膀:“很抱歉,奕王殿下,阅微已经说过,力有不逮。”言语温和客气,却再无之前的巧笑应对,惟余一抹平静,和平静里柔韧的坚决。 墨予珩眼神极为阴寒,几乎咬牙切齿道:“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这菊花诗写出来!” 这就跳脚了?我写不出来你又能如何?阅微笑得冷冽,黑清的双眸笼上浓郁的嘲意,她低首浅笑,很快又抬头望着墨予珩道:“高者控心,末者控人。高者向高,末者向末。” 听闻此言的蓝衣男子深黑的眼眸粲然一亮,又骤然一缩,在瞬间领略木阅微奇高慧性的同时,也瞬间领悟到她想干什么,那双沉静莫测的黑眸于迷离处惊涛拍岸,千堆碎雪乱成苍茫迷障,亦朦胧亦怅惘。墨怀臻深深看着已带有几分凛冽之气的木阅微。 云衍听闻此言,狭长的凤眸闪过赞赏,低头沉吟半刻,再看木阅微却是满目震惊,似乎想挺身而起,又生生忍了回去,但坐姿紧绷显然蓄势待发。 墨予珩怒道:“本王让你作诗你不做,却在这胡乱说什么疯话。” 听到此处,远处一身黑衣的魏无讳抬了抬头,寒彻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讥嘲,看奕王殿下的眼神变得鄙薄,转向木阅微,却变得深不见底。 同样的讥嘲在木阅微眼底幻化为似嘲非嘲,似笑非笑:墨予珩太缺乏自省之明,他听不懂。她是不是该发挥得更丰满一些? 苏砚眉皱眉沉思半晌,问苏阁老道:“祖父,阅微在说什么?” 苏阁老眼中一抹激赏:“高明的人会阅读人心,自心至人。末流的人才只想霸道控制人。高明者向更高者看齐,末流的人才以踩踏比他弱的人为乐。” 苏砚眉:“哦,这奕王确实挺末流的。” 苏阁老猛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孙女,旋即看向远处笑得意味深长的木阅微,心道不好,稍作思索就要开口岔局。 但有人快了他一步。 “木小姐!”一个低沉浑厚又带几分迷离的声音。 木阅微本能就望向某个蓝衣男子,却见他面带含蓄清浅的笑:“奕王殿下也是慕才,方才看木小姐的赋秋诗极为出采,不自觉就想看看你写菊花诗。其实不止奕王,我也想看赏你写的菊花诗,在座的其他人应该也都想看,毕竟好的诗才难得一见。木小姐可否不辞辛苦,再写一个出来给众人欣赏。?” 云衍暗松口气,瑾王殿下这话,三言两语间就将奕王的驱使意图换做众人意愿,就算木阅微作诗,也不怕什么了。 但木阅微不这么想,她本就存疑且存莫名情绪,男子一打岔,她第一念头便是:这是在为墨予珩帮腔解围吗?旋即心间一冷,嘴角挑起一抹笑,望他的目光习惯性带上嘲讽,那个至今为止对她依然是一个谜的人。 因为某种莫名失望,她眼中嘲意尤为冷冽,直直撞上那双带着笑意的深沉眼睛,想将他看个通透。但那双眼睛里只有无尽的善意,迷离却温暖,她觉得自己像一只来自冰水岛的鱼,落进一片陌生又熟悉的水潭,想要捕捉里面的杂物阴翳,触了底也只感到周身的澄净温暖。 她也从那双眼睛瞬间了悟此人将她的心思已看尽看透彻。 是的。她将羞辱之箭扣在弦上,并拔弩开弓,箭镞瞄准墨予珩:她打算极尽她上一辈子加这一辈子的才华横溢,为自作聪明的奕王殿下,订做一个绝无仅有的耻辱柱,规模不大不小,力道不深不浅,足够他这一辈子,无论何夕,念及今夕之羞辱都恨不得一头撞死就行。她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的未婚夫看清自己虚弱卑贱的灵魂。 但在眼前蓝衣男子善意温和的注视下,木阅微眼中的清冷锐气不自觉淡去,若一场急雪,融进月光溶溶的深海,很快就消匿得无声无痕。心中突然生出的邪门念头也随之消融。与此同时,头脑里生出无数理性的警惕:这个人,很危险。 她默不作声,死死压住心底渐渐冒出的不和谐念头:要不算了吧,就一首诗嘛! 不行,这样太怂,还是还是对墨予珩认怂。绝对不可以!! 正踟躇间,却见那男子伸出手掌:“若木小姐不辞辛苦,为我作诗,愿以此为酬。” 什么东西?阅微立马好奇为上,眼睛一亮,随即皱眉问道:“那什么玩意儿?” 而华之琅在看清那个东西的第一时间眼睛里就难得地闪过认真。 蓝衣男子微笑浅浅,说话时眼睛纹丝不闪深看木阅微,语气却随意:“北边雪境采来的一块石头,可以顽耍。”。 华之琅朝天翻个白眼。 木阅微看着那块石头,对它愣了片刻,随即呵呵冷笑:“国公府花园很多看着一样的石头,都可以顽耍。”所以你这石头有什么出采的地方,我可不是孩童,一块石头就骗了去。 无奈男子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个顽童,他依然笑得清浅温煦:“它在夜晚可以放出光芒,也可以散发冷香,可当烛火灯盏读书……” 木阅微灵光一闪,眼睛一亮,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道:“蓝盏石?” 她一口道破,男子认真看她一眼,却似乎并不意外,随后点头道:“是的。” 木阅微眼睛更亮,一时忘记了对这谜样男子的恩怨芥蒂,痛快道:“成交!” 一直暗暗蓄势待发的云衍暗松一口气,身姿略轻松,对搅局的瑾王感激中带了几分纳闷。 阅微走过去,想要看看此人掌中那一块传说中的奇异石头,却第一时刻被那只伸出的手攫走视线。那手修长白皙,宛若削葱,却骨节分明,足见韧性,每一根手指都力道十足,手掌有大大小小几道愈合的伤痕印记,还有一些分明的薄茧,好像一个雕塑艺术家之手,饱经风霜磨砺,犹自高贵不凡。 阅微心中一动,惊讶地抬头,下意识就去看那只手的主人。如此近的距离,她看到男子宛如雕塑般的绝美轮廓,和漆黑莫测的双眼。那双眼睛迷离亦充满暖意,这么近距离看去,她感觉自己笼在一束奇异的光晕里。 木阅微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愧疚,觉得自己是在强抢一个替人讲和的老好人的宝贝。他同时也替她自己铺了台阶对不对?毕竟她不能和墨予珩为一首诗就这么僵持着白头偕老,当众羞辱他哪怕再含蓄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人其实也为她解了围。而且,就算他不打岔云衍应该也不会任由自己胡来! 念及此处阅微良心作祟不由自主道:“如果你舍不得,我可以不要。” 说完又想锤自己。 男子略意外一愣,旋即笑了,脸上的笑意接连眼中的笑影,若夕阳下的大海,铺开无边无际的溶溶暖光,奇瑰悠远。他温和道:“一块石头而已!” 木阅微从男子手里拿过那块石头,见它通体深蓝,形状宛如千刃孤崖的微缩,高拔峭立;又宛如一个燃烧的烛盏,精致唯美。想到书中关于这块石头的记载,她顿时眉开眼笑。 还在赏玩,就听见身后一个不悦的声音:“那木小姐是愿意替本王写那首菊花诗了!” 木阅微依然看那个石头,越看越觉得占了大便宜,听见这话头也不回漫不经心道:“看在这块漂亮石头和这个美男子的份上,我就费费脑子勉为其难写一首吧。” 周边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随后…… “阅微!” “放肆!” 木阅微回头,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表哥云衍,随后扫了一眼表情难看的奕王墨予珩,眼睛是一片不解:“怎么了?” 然而这两个人方才在出声的同时,就看到蓝衣男子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显然不让他们多言。那时木阅微还低头玩石头,什么也没觉察到。此刻两人面对木阅微的询问,只能讶异着一张脸什么也说不出口。 阅微白了他们一眼,继续看手中的石头,然后抬头看蓝衣男子:“它真的会在夜晚放光生香?” 男子回答的简单又认真:“确实如此。” “不错。”木阅微将那个石头收进兜里,似笑非笑看着男子,“你最好不是骗我。今晚我回去试了,如果它不会,明天我就用它毁了你这张好看的脸。” 蓝衣男子:…… 木阅微转身,看见墨予珩不善又诧异的脸,淡漠道:“可以了吗?”墨予珩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哪怕他已经把处境搞成困境。但愿有一天他别死在自己肤浅的偏执上, 墨予珩看着她不说话,一抬手,立马有人抬着桌案至身后。墨予珩面无表情道:“记住,半柱香的时间!燃香!” 木阅微呵呵一笑:“不必!” 旋即走到桌案前,援笔濡墨,淡笑间低头运字如飞,不多时就停笔,歪着头对自己写下的东西沉思,随即笔一撂,对墨予珩耸耸肩膀。 实际上若不是墨予珩搞出那么僵滞的气氛,不少人都对木阅微再写一首菊花诗有些期待,比如白琳琅,瑶光郡主,甚至舜华长公主,苏阁老,毕竟好诗人人喜欢看。此刻见她撂笔,都围上来看诗,却见是一首《题菊》: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众人围看罢,一人道:“果然宏量豪气,风骨不凡!” 苏阁老捋须:“菊历来为隐逸之花,孤独傲世,木小姐却写西风中满院盛开,清冷中自有热闹。后两句慷慨浪漫,又不失惜花为善之心。如此胸襟,难得,难得!” 云衍却微微皱眉,气骨倒是没问题,可是……他当然明白苏阁老率先发声是为木阅微好,可是这拦得住墨予珩吗? 果然墨予珩笑:“气骨倒是有了,却是不够霸气。方才公主说了,要写霸气的菊花!此诗固然不错,却不切题。” 凌蓉公主也大声道:“对,我已经说了,要霸气的菊花,木小姐你写这么一篇小气的来应付本公主,真以为我不懂诗?” 完了又笑道:“如果木小姐写不出来,直接承认笨拙便是,不用如此这般打马虎眼!” 白琳琅皱眉,道:“琳琅以为,这后两句想象若为司掌春天之神,让秋菊与桃花一处盛开。就挺雄丽大气。” 她深看一眼墨予珩:“奕王觉得呢?” 方才就是白琳琅的话没有听,才闹出后面的事情,这时白琳琅再次开口,墨予珩不禁沉吟踌躇:就这样随人称赞木阅微一番倒也可以平息干戈,反正他有后手,木阅微今天不死也废,没必要在这里纠缠不清。可是,今天一见木阅微他就厌憎透顶,这蠢女不识相,一开始就惹得他心烦。经方才作诗大放异彩和当众拒绝赋菊,墨予珩这种厌恶更甚。现在木阅微自己露了点短,他怎么能平静放过。 不过,琳琅历来聪慧远见,她的话肯定有她的道理…… 墨予珩低头一会,道:“本王觉得凌蓉说的不错,这首诗不够霸气。不过,若木小姐能坦承自己才情有限,写不出霸气的菊花,本王倒是可以不予追究。” 白琳琅眼底闪过失望,不复多言。木阅微看在眼里,轻微摇头叹息。 不少人都觉得奕王今天真是岂有此理,木小姐这首诗在咏菊诗中算是气格极高了,寻常人等都未必做得出,奕王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再说了,写不出霸气的菊花就要承认才情有限,简直无理取闹,在场的人没人写得出是不是都得当众自贬?菊花要怎么霸气?在场之人想破脑子也没想出来。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蓝衣男子不知为何看了一眼云衍,却见他眼底忧虑甚重,不禁低头沉思。 包括苏阁老等人,都深觉木阅微至此,已经达到一个女子所能的极致。其实不止木阅微,他们觉得自己也做不出什么霸气的菊花诗啊。你奕王先给我栽一个霸气的菊花试试。 墨予珩闲闲笑道:“木小姐,你可做得出来?” 木阅微自然听得出这轻飘飘话间的得意,她眼睛一闪,徐徐道:“凡霸者必带杀伐之气,阅微素来不喜霸气。何况今日是长公主寿宴,怎么可以写一首带杀气的诗赋呢?阅微觉得不好。” 奕王眼底闪过轻蔑:这是做不出来想找借口溜之大吉了,你以为我是那么好糊弄的。 舜华长公主倒是听分明了木阅微的话,也温和道:“殿下,我觉得木小姐想的挺周全,我也不想今天看到带点杀伐意气的诗。大家还是和乐饮酒,用心赏花吧。” 凌蓉公主冷笑:“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还拿长公主做托词,木阅微你好不要脸。做不出来没事,你给本公主道个歉,再把那块蓝色石头给我,这事就了了。”其实她不知道那石头是什么,就是想从木阅微手里抢过来。 真是无耻得一山比一山高,本姑娘做个诗还得给你道歉!木阅微眼底暗嘲丛生,暗道凌蓉这样的人到现代就是神志随时错乱的神经病,现在还得小心应付着,真是郁闷。她心间浮上一层阴翳:这蛮不讲理却高高在上的凌蓉公主,今后估计会成为一个大麻烦。 半天没说话的苏砚眉一直在沉思,当下又仔细看了木阅微一眼,转对凌蓉道:“公主,你真的必须在祖母的寿宴上要木小姐写那样带杀伐之气的诗吗?” 凌蓉不屑道:“她根本就写不出来,还要在这里装相!” 苏砚眉转而对舜华公主道:“祖母,要不让木小姐试一试。孙女认为,祖母和祖父经事阅世,倒不怕什么杀气。木小姐善意为祖母着想,可是如果因为她的善意,让人质疑诋毁至此,苏家人也会觉得歉疚。。” 苏阁老和舜华长公主一起惊讶望着苏砚眉,他们哪怕什么杀气,刚才分明是想为木小姐解围而已。长公主本就才华馥秀,苏阁老更可谓文坛领袖,他们对这霸气的菊花诗都觉得荒谬至极,难以想象,木阅微如何写得出?分明是这奕王和公主在胡闹。 苏砚眉却是望着木阅微,几不可察冲她点头。虽然她和木阅微林中只聊了一会,却知道木阅微绝不是临阵脱逃之人,更不会拿长公主做逃脱的借口。当时在林中她完全可以随便敷衍一下神志恍惚的苏砚眉,却是宁可冒险嫁奕王也要扫净二人隔阂。她不写,可能真有她所说的顾虑。现在她告诉她不必顾虑什么! 木阅微心中一暖,行至几案,直立桌前,随笔涂画,刷刷如西风扫叶,不多时便撂笔离桌,从头至尾看也没看奕王一眼。 墨予珩气闷,但其他人已经好奇围观,众人看去,只见桌上题为《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瑶京,满城尽带黄金甲。 行止浪荡的华之琅第一个叫出来:“我的天,真是石破天惊,霸气到家,我吓着了。” 其他人看一句,惊一句,没人想到可以如此写菊花,娇滴滴的花儿宛如化作手擎长剑、气冲霄汉的勇士,在天地间走雷挟电,所经之地香气成阵,花开满城。真是境界瑰丽,气魄雄奇,也真是……霸气到家了! 嗯,的确也有几分隐隐杀气,但若无杀气就没有了那排山倒海的气势,也就无法达到霸气的效果。 一行人看得屏声息气,一句话竟说不出来,连评判都无法评判。 因为人影迭错,没有人留心到,一身黑衣气质寒锐的寒剑公子魏无讳,也无声无息飘进人群,对着几案上的菊诗低头沉思。 半晌才见舜华长公主叹道:“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也不枉我费心栽了这满院菊花。” 苏阁老更是震惊,他已经知道木阅微聪慧,胸襟智识非寻常女子可比,然从这诗看来,其器具宏阔与隐微锋芒寻常男儿也不如吧。 墨予珩脸色极其难看,他没想到木阅微真能写出来,再一次出尽风头,当然是以他自己沦为笑话为代价的。最重要的是,从这首诗,他更能感受到木阅微那可恶的张扬,和对奕王妃之位的势在必得。你看她说什么,我花开后百花杀。这蠢女的野心还真不小。可偏偏有那么一道圣旨助她平步青云,将她像牛皮糖一样粘在自己身上。墨予珩越想越恼恨,恨不得像撕牛皮糖一样把木阅微撕了。 但论诗,他也挑剔不了什么,只能默默无语。 却听凌蓉公主突然怒道:“木阅微你好大的胆子!” 阅微诧异抬头,不知道这公主怎么又抽风了。 却见凌蓉指着第二句:“我花开后百花杀,木阅微,你将本公主置于何地,将皇后娘娘置于何地!” 木阅微眼中锐气一闪,旋即淡淡冷哂:方才她没有一次写出后面这首诗,而写出一首比较温和的应场,原因就在于此。 这诗无心看就是一首赋菊诗,但在刻意刁难和心胸狭隘的人看就不一样了。凌蓉智识浅薄,却自视甚高,只要自己稍微霸气一些,这位公主立刻会觉得被冒犯,就像现在这样,免不了口舌之争。甚至还会给她带来后患! 她最烦和毫无逻辑毫无理性的混蛋讲道理,所以方才写了一首没那么张扬得,希望可以过关。可是皇子公主不同意啊!她若不写,嗯,人家就讥讽她写不出来…… 凌蓉的无事生非,这次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一直旁观不语的定远侯世子苏御寇道:“公主此言甚是奇怪,只是一首赋菊诗,与公主何干,又与皇后娘娘何干?” 木阅微诧异望去,只见苏御寇一身黑色劲装,高拔身材,肩宽腰挺,身姿矫健英挺宛如巍巍古松,渊渟岳峙。他浓眉利眼,从眉眼到着装到身上的佩剑亦都是一水儿的黑,不过他的黑并无魏无讳那般寒气,而是宛如高空黑鹰一般的雄阔。整个人雄阔利落,又带了略微的的不羁舒展。木阅微看着他,觉得那里有点熟,后来终于了悟,是他脸上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嘲意,与自己有点儿像。 大宸国四公子之青松公子,定远侯嫡长子苏御寇。 凌蓉公主道:“我花开尽百花杀,就是说所有的花都谢了,就只有她的花开着,这不是大不敬吗?” 苏御寇冷哂:“公主想多了,这首诗诗题就是赋菊,写的就是秋菊,难不成菊花不是在百花凋谢后才开的?若果人人都像公主这般读诗,估计以后再也没人敢吟诗作赋。” 凌蓉公主:“你……” 苏御寇:“若真冒犯了皇后娘娘,这可是大事,得陛下亲裁。要不家父明早上朝带上这诗给陛下一阅,顺便讲明来龙去脉,看陛下觉不觉得有冒犯皇后娘娘。” 凌蓉怒道:“一个破落户写的破诗,也配给父皇费神看。” 苏御寇一笑置之不再说话。不过从头至尾也没看木阅微,只是若无其事地帮了个腔。 “凌蓉,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一个低沉浑厚迷离的声音,是那半天都静观其变的蓝衣男子,看着凌蓉公主淡淡道,“你该多用功读书了!” 凌蓉公主脸上闪过恼色想要再说什么,在对方温和却逼人的视线下,只能默默住嘴。对这个人,她一边有说不出的厌恶,一边又有说不出的害怕。 木阅微震惊地望着他,几乎不能控制好表情,却见他又对奕王墨予珩道:“赋诗之事,就到此为止,木小姐才华横溢,你也见识了。” 墨予珩拱手:“如王叔所言!” 蓝衣男子拿起那两张纸,完全罔顾木阅微盯着他宛如实质般的雪锐目光,转而对苏阁老道:“这诗本是在苏家宴席所作,论理当归苏家,不过这两首菊赋别开生面,深得我心,当然阁老肯定也喜欢。不知可否割爱?” 苏阁老沉吟道:“这诗我一看就已经记住,王爷喜欢,自当割爱。只是此诗是木小姐所作,还应当问问她的想法!” 男子转看木阅微,目光迷离温暖,含着点点笑影:“木小姐,可否!” 但木阅微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像一个雕塑僵立当地,怔怔望着眼前谜一样的男子:一个敢对当今公主直呼其名并当众轻责的人,一个被墨予珩称为王叔、被苏阁老称为王爷的人,一个让华之琅这样的浪荡子肃然起敬的人,气质如此高瑰,行事如此迷离,以陌生人的姿态飘入她的视线又莫名熟悉,她疑心是暗敌却抗拒不了其眼中的那抹温暖善意…… 眼前的迷雾在慢慢散开,对将要见到的真相却不敢置信。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又让她觉得简直是在荒天下之大谬,他只能是那个人但又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木阅微僵立半会,斜飞的凤眼迷茫又雪锐地盯着眼前的人,最终才困难问道:“你……你是谁?” 自从蓝衣男子发声,苏御寇就漫不经心坐等收场,听闻此问惊为天人,诧异抬头观瞻木阅微这个奇葩。 云枫闪了闪腰勉强支撑住不让自己又一次仰天栽倒,事不过三,事不过三…… 苏阁老本就关心看着木阅微怎么答复此人,见她竟然问出如此怪异如此坦率的简单问题,不禁愕然,愕然地看向长公主,两人对望一下,了悟的同时不禁忍俊不禁。 华之琅再次望天,心中默念着这位小姐安在这位殿下头上的一切光环:老头子,陛下的私生子,皇帝的美色男宠……诸如此类! 云衍暗叹一声,暗叹间无数过往在心头漂洋过海。 瑶光郡主也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哦,我就说嘛,方才她怎么称呼瑾王殿下为美男子,弄了半天她竟然是不认识这是谁?” 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在场的关键人物都能听到,纷纷想起刚才木阅微看在某个美男子的份上写诗的话,再看看这位殿下的脸,一时有点啼笑皆非,想笑又不敢笑。 木阅微也听到了,却宛闻惊雷,浑身的血液都开始翻覆奔涌,她不知道为何自己有点颤抖,因不了解此人是敌是友而提了半天的心突然就稳稳放下了,稳得如泰山一般,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就那么轻易放下了,一丝疑虑都不存。与此同时,又有更多说不出的感觉,江海浪潮一样翻涌上来,卷起一阵又一阵的激荡,她自己也不知道它们为何就那样翻涌不息。 男子的眼底依然一片迷离温暖,略带几分笑影:“你说,我是谁?” 木阅微唇齿打战,心潮起伏,在那笑容的光晕里又平静下来,依然不敢置信:“你……你是……是墨……墨怀臻!” 云衍再次想要出声,在这这么多人跟前直乎瑾王名讳不大妥当,然而他再次被墨怀臻一个无声的手势制止。墨怀臻深深看着木阅微:“是我。” 是我。若远途归来的游子敲响往昔木门时对旧友的一声回答。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他目不转瞬盯着面前难得失措的女子,眼睛里是一望无涯的深海,略带几分好笑的光影,将她所有的情绪一一倒映进去,好像海水记忆某天那一只在它的光影里拍翅惊飞的海鸟。 可以看见她眼中的惊愕和难以置信,无数情绪在那里徘徊,激荡,然后渐转平静,平静而深思,最终“哦”了一声,于是所有翻涌的情绪在那双似逝水斜飞的凤眸中渐行渐远。 刚才那只惊飞的海鸟也消失在碧空杳杳。 此刻的她,仿佛刚从昨夜梦境归来,梦境是闲潭水畔迷离惆怅的落花成雨,行人迷了归途。此刻的她,孑然独立在繁花错序跌落的细细微雨间,在一声叹息之后,依然巧笑倩兮,眼底却多了不分明的东西。 墨怀臻看得分明,并因此胸壑间有说不清的情愫宛如雾岚般迷漫,旋转,低回,最终尘埃落海。 他突然领悟今天穿着这一身素衣来到这里,不为别的,就只为眼前这一刻,外人眼中轻描淡写的寻常一刻,在他身上被出奇拉长,长成一抹铜镜,他用它照见自己隐约的心迹。在那天赋花楼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就从无到有的心迹。 他也在这个时刻了悟,他就在期待最后她眼底那一抹不分明:在照面之前彼此费尽心机了解彼此,在照面之后,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恍惚得不能再恍惚的那一瞬刻,仿佛天光袭人,海上蜃起,最终沉淀下去的一抹不分明。 就好像他胸壑间沉淀下去的那抹不分明雾尘。 墨怀臻静静看着,木阅微笑得莞尔,手中摇晃着那块蓝色石头:“谢瑾王殿下!”随即转身欲回自己座位,却在一转身就遇见一个身形直挺,气质寒锐的黑衣男子。 魏无讳不知何时站在众人之间,素来酷寒的双眼此刻暝晦不定,似笑非笑看着木阅微:“木小姐,不置可否也为我写一首诗。” 木阅微揉鼻,她不知道这个人突然冒出来有何意图,好端端干嘛要自己写一首诗。 云枫大声道:“无讳公子,你这是干什么,瑾王殿下都说赋诗到此为止了,你这是故意找茬。” 魏无讳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冲墨怀臻深深顿首行礼,阅微留心到那姿势可比方才对奕王认真多了。魏无讳对瑾王顿首道:“无讳不是故意和殿下过不去,只是,”他转看木阅微,“木小姐,在下方才十万白银购车一辆,要车主赠我一诗为谢,也不为过吧!” 其他人想起那十万白银的车就满头黑线,神色诡异:魏无讳这要求,听上去好像……不为过…… 墨怀臻沉静亦意外看魏无讳一眼,不反对也不答应,目光转向木阅微,让她自己决定。 阅微盯着魏无讳,不知缘何对此人她无法衷心厌恶,似乎还怀了一点好奇纳闷。她缓缓道:“不知无讳公子想要何诗!” 魏无讳寒目再次看向漠漠长空,旋即视线下落,落在满园姹紫嫣红的菊影里,他淡漠一笑:“也便以菊为题吧!” “魏无讳,你是故意刁难……”云枫再次忍不住破口疑人,他和大哥那次在姐姐房里已经见过姐姐自己写的秋菊诗,今天又有二首,就算姐姐有才华,也不能这样折腾啊!这魏无讳分明是为奕王补刀的。 墨予珩的确暗自欢喜,却不止为这一刀,他想的更多更远更踌躇满志! 木阅微抬手制止了云枫,眼底七分清冷三分疑惑看着魏无讳:“公子缘何以此为题?” 魏无讳缓缓道:“菊在历来诗客眼中都是隐逸之花,花之隐逸者也。” 木阅微满头黑线:魏无讳自比为隐逸者?这才是今天最大最二的笑料! 却见魏无讳盯向木阅微,目色深寒宛如千尺高瀑之下的无底之渊,静谧又意味深长:“木小姐人淡如菊,深隐不露,与这深秋之花堪堪匹配,不是吗?” 阅微明白了,魏无讳是深意讽刺:说她人淡如菊,她其实机敏狡黠。说她深隐不露,她今天已锋芒毕露。她让她自己作诗讽刺自己! 魏无讳道:“不知木小姐意下如何!” 木阅微稍作思索,悠然答应:“既然要收公子十万雪花白银,自是不敢不答应!” 魏无讳倒没想到她如此痛快,略微诧异,却见木阅微唇间含笑,眉目清光闪烁若晨间冷露,悠悠言道:“既然公子代价甚重,阅微不敢不用心。公子名曰寒剑公子,我就取一寒字,成题寒菊,特赠公子,如何?” 魏无讳意外后了然,最终眼底凝然一抹惊奇:意外者木阅微神思如此敏捷,瞬息间立取一个这般极具深意的诗题。了然的就是这深意所在了,她将魏无讳名号融进去,做出这诗要讽刺,也把他自己囊括进去了吧。魏无讳话里的刺,她领悟到矣,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真是狡猾的狐狸。惊奇在于,他有点想知道木阅微如何以菊写他? 却见阅微行至桌边,提笔运墨,不知为何抬头看了魏无讳一眼,竟是带几分笑意,但魏无讳看了只觉不祥的阴影略略拂过。 众人很难想象木阅微两首菊诗已罢,还能写出什么花样,并且还是专门写予魏无讳,这魏无讳与秋菊的关系,难度不比霸气的菊花差多少吧!怎么写,难上加难!难矣!但这木小姐总能别出心裁,令人眼前一亮,于是他们又很好奇。于是……围看…… 魏无讳也有些纳闷站在不远处静看。 却见木阅微纸上写两句: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众人失望,倒是菊诗,但常人也能写,但方才下来他们对木阅微期待极高,这两句,太平淡!看来木小姐已是江郎才尽,运笔维艰。 魏无讳亦冷冷笑道:“木小姐这是虚意敷衍。” 木阅微淡淡一笑,不发一语,直挥笔再书,如龙蛇走舞,片刻罢笔。 站在几案边的几人眼见她写出那一行字,不约而同嘴巴微微张大,看一眼诗,再看一眼木阅微,再低头去看诗,再抬头看木阅微,好一阵子都鸦雀无声,最后才不知道谁忍不住喝彩:“好!神来之笔。” 魏无讳箭步至桌边,见后两句如此: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他看着看着,不知为何有点愣。 苏阁老捋须道:“第三句入骨之香,入骨之烈,入骨之寒,入骨之傲,可为全诗之眼。” 舜华公主亦道:“须前两句平淡,第三句才能奇峰崛起,才更能凸显后二句决绝入骨的力道,故前两句定要平淡。这心思真是玲珑通透,再无别人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赞同。 却听一个尖刻的声音道:“可是这与无讳公子有何干系!” 还在称赏的人立马想起这一茬,纷纷看诗,又小心翼翼看一眼魏无讳,纷纷疑惑。是啊,这是写给无讳公子的诗呢?但几个较有才气、颖悟略高的的文士,脸色慢慢微妙起来。 木阅微不理会凌蓉再次无事生非,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将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双眸盯着魏无讳。 那几个颖悟之士已经想到了:木阅微这可是极力赞菊,笔力劲峭,力入骨髓,傲骨寒魂,死亦无悔。魏无讳本是一江湖剑客,武功极高,效力魏公公麾下,现是龙策军之首领,身份令人望尘莫及。 本来没什么,可是木小姐这傲极寒极的菊诗若是为魏无讳而写,那就微妙了。当不起的盛名会压死你,与本人不相当的极力赞赏就别有意味,看着像讽刺了。这魏无讳一江湖剑客,本当逍遥自在无羁无绊,现效力朝中,那有什么枝头抱香死可言?木小姐这一首寒菊,显然是在反其道而行之,意在讽喻。 虽然只寥寥数人意会到这一点,但魏无讳素来机敏,又文武双全,他自己不会看不出来。 却见魏无讳淡淡盯着那一首诗,面上阴晴不定,最终仰天长笑:“木小姐果然好诗才,确实是写给我的,无讳领受了。” 言罢拿起诗赋扬长而去,留下众人你我相觑。 瑶光郡主看魏无讳飘然一去,畅快潇阔的笑声里显然有几分自嘲的萧索之气,不禁皱眉道:“木小姐不懂无讳,男儿建功立业有何不对?难道非得飘飖江湖虚度一生?” 花涧筠道:“木小姐与无讳公子交往不多,不知他也属寻常。” 瑶光郡主道:“这诗恶意满满,讽刺太过,我不喜欢。” 花涧筠摇头:“面上看如此。但这群人并无几人能解出其间深意,也还算好。而且,木小姐自己倒无太大恶意,方才无讳公子欲要她自己作诗讽刺自己,她以眼还眼反唇相讥罢了。” 瑶光郡主冷哼:“这还无恶意?” 花涧筠嫣然一笑:“我一直在细看这个木小姐,郡主也知我极擅察言观色。木小姐对奕王那是真的厌恶轻视,眼神极冷极嘲讽。对无讳公子,郡主你现在可以看她,她的眼底没有冷意,倒带了几分揶揄。郡主,发自内心的真正轻视和戏弄顽耍的揶揄,可是两回事。郡主试想,如果木小姐若不是坚信方才无讳公子一定为魏舞和魏家挺身而出,也不会有之前那一场是不是?至少他的担待,她心里有数。至于这诗,你来我往虚虚实实的游戏而已。” 瑶光郡主看去,却见木阅微尚在望着魏无讳的背影沉思,眼底一片认真,倒真无什么轻视之意,花涧筠也素来观微至理,极具眼光,这倒不似假的。 其实木阅微自己倒真有点失后悔,她亦能听出魏无讳那一阵仰天长笑中的自嘲之意,对此举大为意外,心道众目之下是不是玩过了。 魏无讳离去,其他无关人也归位,就只有一群好事之人还在喧嚣与骚动,大多数人不解其意纷纷打探,知道的又不便说,一时喧躁。 木阅微对着窃窃骚动的人群,眉头微皱,突然狡黠一笑,提声道:“还有人要写诗吗?本小姐今日闲来写诗,还有人要写吗? 乍闻此言,众人懵圈。 木阅微笑容可掬,热情洋溢又客气地招呼旁边一人:“你要写吗,要一首诗吗?来来来,我给你写一首菊花诗,不贵不贵,十万两白银一首!” 懵圈的人群顿时作鸟兽散。 潮落石出吐出一个笑得打跌来不及跑开的华之琅。扶苏山庄少庄主富甲天下,今日因笑得太多肠子有点打结,行动不大利落,索性自暴自弃歇在地上,却突然觉得周围空气安静得有点诡异,一抬头四下空荡,惟独看见木阅微闪烁贪婪之光的明眸,像盯一块肥肉的狼一样不怀好意盯着他。他心胆生寒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一边后退一边对虎视眈眈的表小姐拼命摇手:“木小姐……我不识字,我全家都不懂诗。还有,我家没钱!我家真没钱!” 言罢落荒而逃。 木阅微意兴萧索地望着这个奸商逃之夭夭,到手的肥鱼就这么滑了确实有点不甘心。 第50章 苏御疾 众人纷纷落座,木阅微也坐下,转身拽着远岫的衣襟将她拽到自己跟前:“你很早就知道是不是?” 远岫脸如苦瓜,心里乐开花,嘴里叫冤不迭:“小姐,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刚才小姐那惊呆了的样子真是太逗了,她竟然还问瑾王殿下你是谁,远岫看见白小姐的好看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连那个只是远观事不关己的公子魏无讳也目瞪口呆。 木阅微呵呵冷笑,笑得远岫毛骨悚然:“小姐?” 木阅微没事人一样道:“还好,虽非友,亦非敌。” 远岫暗暗放下一颗心:还好,这一茬这么轻易就过去了。谁知木阅微回头笑靥如花:“知道捉弄小姐了。我们回去再慢慢理论。”远岫立马又苦上一张脸。 木阅微一边如是说,一边悠悠举目四望,一下就留意到方才被她踹了一脚魏舞,因为白衣飘飘的菇凉竟正竟然和自己的未婚夫墨予珩打的热火,小姑娘低头似在噗啦噗啦掉泪,墨予珩那表情竟然是在好生安慰。 看到这一幕,木阅微思海闪过微光一道,旋即想到上次魏无讳用雪魄设局给云浩,想要阴护国公府一把的事。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魏桀如此神速对护国公府下手,固然当时云衍不在瑶京是好时机,但就整体而言似乎还并不是对护国公府下手的时候。现在看这一幕算有点意会,也瞬间有些明白魏公公养这个义女的缘由,看来墨予珩并不如她预料的那般没用,他的手腕还是挺强硬且灵活的。至少魏桀都朝着他倾斜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看眼前这一幕,想之前那一出,她心间有极其不好的预感,似一些关要的事情,被她忽略了。 那边的魏小姐仿佛感受到木阅微的视线,偏头朝这边看一眼,若小白兔看到大灰狼一样,很快地瑟缩着低下头去,随即继续转头和墨予珩低调热聊,也不知道她对墨予珩说了什么,墨予珩也偏头看木阅微一眼,眼底是一如既往的厌恶和不屑,魏小姐看在眼里,滑向木阅微的眼神梨花带雨里顺便带了一抹得意挑衅。 阅微无语,这就是她无法和这些人沟通的原因,她们以为勾引了她的未婚夫就可以趾高气昂,阅微却独独因为无需勾引就被这未婚夫绑定而感到黯然神伤。 不过她发现这魏小姐若不把自己搞得这么鬼气拂拂,也还是美女一枚,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可是她为何要走这么阴森的着装路线?难不成这是墨予珩的审美取向?看他和魏小姐相聊甚欢,连在场的表妹都冷着,喜欢那魏小姐倒不像假的。 木阅微去转眼去看白琳琅,她似自得其乐,在那里独饮小酌,但阅微素观察入微,自能留意到其眉眼间的一抹轻愁与落寞,偶尔不经意瞥去墨予珩方向的伤感眼神。 越是有点主见的女孩,在这个国度的幸福之路越是渺远,倒不是她们不够聪颖,而是大环境不给她们机会。一生仅有一次用情机会,还要受严苛的大环境和家族利益的牵绊,内心的自我基本被碾压殆尽,获取幸福的指数全凭上天施舍。倒是云雪雅莫幽若之流容易获得幸福,她们容易被被俗世满足。 白琳琅感到木阅微的观探,抬头看她,盈盈眉目流波顾盼,带了几分询问,阅微略无措,窥视别人的伤感被抓了先行谁都有点尴尬。她顺势举酒杯遥遥对祝,同时嘴角挑起一抹邪气,眼睛飞过一抹调皮,姿势娴雅,意气疏阔,显不像一个标准闺秀。 白琳琅也一愣,旋即莞尔一笑,遥遥举杯,一饮而尽,完了将杯子倒给木阅微看。阅微哈哈一笑,将自己大了甚多的杯子倒给她看,白琳琅无奈微笑。 俩人自己玩,故没去注意墨予珩的脸,望向木阅微更为不善,甚至看白琳琅也带了几分不喜。他自然留心到表妹的寥落,可是想起刚才取诗题是她明明知道犯错却不给一个明显提示致他当众丢脸,就想冷落她一会儿算给个小教训。这时看她竟然和木阅微顽耍起来,顿时觉得白琳琅过于拎不清。 阅微当然也留心刚刚通晓姓名的瑾王殿下,却是不知道为何,得知他就是墨怀臻后,阅微莫名其妙不敢或者说不想去正视这个美色的指路神,此人带给她心间的惊涛骇浪已经过去,留下一抹自己也搞不懂的奇异平静,阅微细品其间竟然有一缕曰心如死灰。 远岫突然道:“小姐,看那边那个小公子,一身墨绿衣裳、白皙纤弱的那一个,是不是就是苏二先生的小孙子?他一直在看你。” 乍一听像是木阅微又惹上桃花矣,然苏二先生的孙子今年不过六七岁。她抬头望去,果然看见那个眉清目秀、身材略显纤弱的小公子频频望向自己,眉头微蹙,眼神闪着孩童不大确信的沉思微光。 木阅微疑惑,但素来对孩童不抱太大恶感,何况还是苏二先生的小孙子。她远远冲他友善地点点头,发现这个小男孩眼神澄净略带忧思,倒是极易走心。 然后,木阅微见他慢慢离开身后说笑的祖母祖父兄长长姐,似朝自己方向走来。怎么回事?却看见那小公子亦步亦趋竟然走到瑾王案边,用一只柔胰小手拉着他的衣袖似在说话。 哦,自作多情,木阅微哑然失笑,略带自嘲移开视线,等目光再次无意识拂过去,却见墨怀臻冰高雪冷,海韵瑰姿,旁边倚一幼童竟也不影响高瑰画风。只是,他和那小公子说话间为何要频频望自己,眼底似还带着几分笑影。 阅微尚在疑惑,却见墨怀臻竟然像那孩童指指自己,那小公子回头望一眼,似向墨怀臻致谢,然后离开他,这次倒是一脸坚定,倒是眼神有点腼腆,也是亦步亦趋……真正朝着木阅微走来。 木阅微呆呆看着他走近,忙里抽空皱眉瞥墨怀臻一眼,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对这个清透的孩童施了什么巫术魔法。却见这个皮肤白如凝脂、身着墨绿色的小公子已经有点羞涩地站在眼前,腼腆问道:“你是木家阅微姐姐吗?” 阅微半蹲下身,眼睛与他平齐,可以看到这个孩子水光盈盈的晶亮眼神,一览无余的善意纯真。阅微认真道:“是啊,你怎么知道我?” 孩子回头朝舜华长公主诸人方向望一眼,又回头用黑水晶一般的天真童眼看木阅微:“祖母祖父和爷爷他们都说你很厉害,读了很多书,作诗没人比得过。御疾也喜欢读书。” 然后纯真的眼睛里又一抹黯然:“可是爷爷不喜欢。” 木阅微略微思索便理解这不喜欢之所在,却是问道:“你叫……苏御疾?” 苏御疾道:“是的,苏御疾。”完了又噘噘小嘴愁郁道:“他们都说是御疾自出娘胎便体弱多病,御疾便是要抵御疾病。可是御疾不喜欢这名字。” 木阅微皱眉,换了她也不喜欢,即使这是善意。这善意在粗枝大叶心思简单的人那里会成为勇气,在天性敏感热情多思的人那里却是伤了自尊,苏御疾显然是个聪敏又极自尊之人,他没意识到自己是被伤了小小的自尊。 阅微略微沉思便道:“御疾可不是抵御疾病的意思,他们都说错了。” 苏御疾眼睛一亮,扑闪扑闪着纯真的黑水晶之眸:“那是什么?” 木阅微道:“御疾,就是御风而行,疾知劲草。” 苏御疾愁颜顿去,眉间含笑,快乐道:“御疾知道御风,有一只很大很大的北海之鱼,变成很大很大一只巨鸟,乘着大风起飞,飞到很高很高的天空去了。姐姐,是不是啊?” 木阅微意外,苏御疾年仅六七岁而已,却知这个典故,难不成苏家还会再有一个状元横空出世。她赞赏道:“是的,御疾很厉害。” “御疾喜欢这个。”苏御疾展颜,然后又疑惑,“什么叫疾知劲草?” 阅微认真看他一眼,站起来拉着他的小手,指了指不远处,远处,更远处的秋菊,草地,树林,又深深看着他眼睛道:“大风起时,这些种在院子里的花木都会经受考验,微弱的就会折断。可是坚韧强大的,就算当时被吹得东倒西歪,完了还会重新挺起胸膛,焕发勃勃生机。什么风也压倒不了” 她看着睁大眼睛的苏御疾,看到他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深处:“你叫御疾,也就是那些强韧的草木,抵御得了任何迅疾的大风。” 苏御疾想了半晌,抬头看她:“姐姐,真的吗?” 木阅微蹲下身,目不转睛看着他毫无阴翳的清水黑眸,认真道:“真的。” 苏御疾慢慢重复木阅微说的话:“御风而行,疾知劲草。御风而行,疾知劲草……姐姐,我很喜欢。” 木阅微看他水灵灵的模样,黑晶晶透亮天真的双眼,极讨人喜欢,而且显然记忆很好,是个聪敏颖悟的孩子,她忍不住伸手刮刮他挺直精致的鼻子:“御疾喜欢就好。” 二人悄悄说话,却见苏二先生大踏步从那边走过来,客气道:“木小姐,小子调皮,在那边听了一会大人说话,竟然趁我们没留心,自己悄悄跑开了,谁知竟然还来找你,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得着的。给小姐添乱了。” 在他的经验里,这些千金闺秀们都不大乐意跟一个小毛孩顽耍,虽然木阅微可能看在是苏家孩子面上不至于露出烦意,但御疾肯定也是打扰到她。而且苏二先生素知自己这孙子寡言少语谈不上活泼,并非讨人喜欢的孩童。 却见木阅微笑道:“没有,我和小少爷聊得很开心,他非常聪明。”一句话又见苏御疾露出腼腆的笑意。 苏二先生诧异,看了苏御疾一眼,又仔细看木阅微神色,确定她并不是敷衍之言,才安下心来,却摇摇头道:“唉,这孩子让我操碎了心,从小体弱多病,偏偏还不多话,这么小年纪喜欢抱着书闷头看,我真是拿他没辙。” 木阅微纳闷:“小公子酷爱读书不好吗?苏阁老和苏二先生可都是当年状元郎,苏家书香世家,我看小公子倒是聪颖过人非寻常人能及,苏二先生素来深明大理,缘何竟然要限制他的天赋。” 苏二先生又摇头:“他性子若强硬些倒好,我怎么会跟念书过不去,偏偏他生来体弱,性子脆敏。他现在这个年纪,我本让苏御寇慢慢教他一点武学根基,长长他的气性,也是强身健体,他这么小倒竟然倔着不学。如此闷头只喜书,我怕他一味死读书读坏了,成为一身孱病、手无缚鸡之力的闷头书生。” 木阅微低身看苏御疾:“你为什么不跟大哥哥学习武?” 苏御疾天真道:“御疾不喜欢打架。” 木阅微道:“可是以后会遇见坏人,他们会欺负你,你不习武就保护不了自己。” 苏御疾摇摇头,清澈的眼睛毫无阴翳:“御疾没见过坏人。” 木阅微呆呆看他半晌,才道:“你没见到是因为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他们把你保护得很好,可是长大你就要独自走路,那时候碰见坏人,大哥哥他们不在身边保护你怎么办?” 苏御疾低头沉思,还不时抬头看木阅微,最终道:“姐姐,真有坏人吗?” 木阅微一点都不想实话实说还是略微沉重道:“会有。不过御疾放心,读书会让你聪明,再跟大哥哥习武会让你强壮,碰见坏人也不怕了。” 完了看苏御疾还是半信半疑,又威胁道:“你碰到坏人强盗如果不会武功,大哥哥又不在,他们会把你的书全部抢走。” 苏御疾抖了一抖,看着木阅微认真的眼睛并不像说谎,可还是问道:“姐姐你会吗?” 木阅微郑重点头,并且很有力伸出一只胳膊:“姐姐当然会,上次有人欺负姐姐就被姐姐收拾了。” 苏御疾眼睛一亮,回头对苏二先生道:“祖父,我明天跟大哥哥习武。” 苏二先生惊奇地看着这俩人神一般的交谈,特别是惊奇地看着木阅微,却见木阅微站起来道:“苏二先生,我很喜欢这小公子,所以有一句话可能冒昧。” 苏二先生深看木阅微:“木小姐直言。” 木阅微道:“我能猜出苏二先生对孙子寄望甚高,想他如青松公子一般疏阔勇武,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性,过分逆天性而行只能非但不能如愿,还适得其反。小公子虽然秉性纤柔,但与这样的性子与生俱来的,是他身上有苏世子这样勇阔之人所少具的韧性,疏阔强势固然好,但坚韧的性格也是极为难得。” 苏御疾听得半懂不懂,却懂得插话:“祖父,姐姐说是我御风而行,疾知劲草。” 苏二先生意外地看木阅微一眼,怅然道:“木小姐聪慧非常,倒是我走岔了。受教了。” 木阅微深深还礼,然后看着苏二先生带苏御疾离开,凝目间却扫见墨怀臻那道若即若离的视线照拂,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她耸耸肩膀,却见走了一半的苏御疾挣开苏二先生的手,不知给他说了什么,去而复返又朝木阅微跑来。 木阅微惊异看他,这小毛孩却四下看看,发现无人注意,才拽着她:“姐姐,我这个给你!” 木阅微瞧去,却见苏御寇手中攥了一块鱼状石,通黑沉亮,辉光隐隐,木阅微只看那质地就知道是极为珍奇的宝物,应该是苏家长辈送给孙辈的珍宝。 她惊讶:“给……给我!” 苏御疾快乐点头:“这是黑鱼石,因为长得像一条鱼。大祖父和大祖母给我的生辰礼物,我最喜欢这个了,大哥哥他们也喜欢。可是我喜欢姐姐,想把它送给姐姐。” 木阅微目不转睛望着他:“你把你最心爱的黑鱼石东给姐姐。” 苏御疾有几分羞涩腼腆:“恩,有人给我说要把最心爱的礼物送给最喜欢的朋友。” 木阅微被朋友这个字逗乐,但心下却感动至深,这样纯粹的给予令她动容。可即便如此,这却是不能随便收的,舜华长公主和苏阁老送给苏御疾的珍贵礼物,深意肯定不是一般般。这小孩子! 她将苏御疾手掌握住攥紧那块黑鱼石,真诚道:“你把姐姐当朋友,姐姐很开心,可是朋友不一定非要送这般贵重的礼物,而且这还是大祖父和大祖母送你的,你不能再送我。” 苏御疾目光晶晶含水,嘴巴瘪了瘪:“姐姐不喜欢?” 木阅微抓耳挠腮:“姐姐喜欢御疾送的礼物。” 苏御疾皱眉,而且显然很难过,方才神采飞扬的笑脸一下子黯下去:“那姐姐为何不要御疾的礼物?” 木阅微看他一片伤心的小脸,几欲落泪的双眸,心道苏二先生要这个小子练武都拿他的倔强没辙,自己拒绝肯定在这里夹杂半日,最终还伤孩子一片纯粹真心。她认真看着苏御疾:“你真的要将它送给姐姐。” 苏御疾可怜巴巴使劲点头:“可是姐姐你不要?” 木阅微握住他小手,再次刮刮他精致挺直的鼻峰:“御疾当姐姐是朋友,那姐姐肯定得受了。” 苏御疾立马阴转晴,兴高采烈将那块黑玉石放在木阅微手心,腼腆又热情看着木阅微,黑亮的眼睛完成两弯月牙。然后似乎怕木阅微反悔似的,赶紧飞跑去追爷爷。 木阅微四下看看大家都在自顾其乐,并未有人留心这一茬,暗自松口气,素来人多口杂以讹传讹,如果别人看到这一茬不知会生出多少口舌来。 却在此时有奇怪的被窥视感,不对啊,方才周围都看了没人留心她强抢幼童宝物哈。她凤目幽闪,机警地朝感知到的方向望去,目光尽头看到一抹银绛色身影,天人之姿,容颜皎皎,不与凡人共席,而是坐在一棵不低不高的树杈上,一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沉静若碧潭桃影,若有所思望着阅微的方向。 居高临下的优势,显然方才的一切都落入他眼。 木阅微看是他倒放下心,漫不经心收回视线,将那块黑鱼石收回衣兜,心道一会得找机会把这还给苏砚眉或者苏二先生,未成年孩童如此贵重的礼物可不能随便收,跟骗宝似的。 她低头忙活,并没有意识到,有一双的眼睛,恰在树上的墨潋瞳目之所及的死角,也在她方才草草一扫望去的区域之冷落一隅,看到她将那个黑鱼石放进兜里,枯索的眼眸里浮起一抹笑意,一抹狠意。 木阅微将黑鱼石收好,才好整以暇,双手抱臂望着墨潋瞳所坐的地方。不为别的,她知道这一整天她的好表哥云衍都在密切关心她一举一动,特别是墨予珩到来被她一句话招惹上之后,这位谨慎机警的表哥对她的观察,已经臻于监视的地步。木阅微现在这个姿势,就是摆给云衍看的,世子云衍今天在血玉失窃之后的画风太夸张了,竟然能把一个倔强顽劣的乞儿当街吓哭,这可前所未有。 木阅微环臂淡淡看墨潋瞳,同时暗想他在血玉失窃一事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只是玩心大发了还是另有动机?此刻境遇下她不得不忽略墨潋瞳那张让一切黯然失色、让任何人都不忍生出邪念的倾城之面,而是想象它戴上一张精致绝伦的银色面具,在茫茫雪谷的冰天雪地里,手段狡诈而狠辣,想法诡谲且邪乎,举止诡异得似传说中的魔鬼,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没有任何迹象可预见。 真很邪乎,那时他摆明了要杀她,却在她陷入危境却奋不顾身死也要救她,然而当他们被狼群追围时明明有时机逃命他竟然想拉着她一起葬身狼腹……真是个疯子!木阅微素来聪慧知微又善察人心,两世为人第一次被一个天上掉下的疯子搞得晕头转向,神智昏聩!她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脑子不清整个一神经病,然后关键时刻少年表现出来令人望尘莫及的智商表明那绝对不是。 第51章 溺亡 最邪乎的是,阅微无法发自内心地恨他,因为她彻身感受到那个戴银色面具的少年身上,在他狠戾如闪电的动作后,弥漫着如当时的冰雪一般彻骨凛冽的绝望悲伤,那是一种当你与他某刻因意外近距离挨上,通过刹那的眼神或呼吸像电流一样才能突然感应到的绝望与悲伤…… 木阅微至今无法想象什么能令墨潋瞳这个混世魔王绝望到跑到雪地去撒野…… 果然,云衍留意到木阅微闲暇的姿势和漠然的脸色,循着她的视线方向朝同一个方向望去,然后木阅微清晰地瞧见云衍后颈一僵,或者说云衍整个人都僵了一瞬刻。 但他转回来的脸和回望前一样平静如水,傲岸如霜,只是略微苍白。 其他女子也很快留意到大宸国最风华绝色的滟世子竟然就坐在对面高跷的地方,顿时人人心花怒放,你推我搡眉开眼笑,做出千姿百态的娇俏模样,含情脉脉望着对面的人,而且自信墨潋瞳那双采撷世间万种风情的桃花眼现在一定落在自己身上。 这骚动的情境让阅微自然而然想起动物园看猴子的盛况,人山人海吵闹喧天雀跃欢腾人人按捺不住蠢蠢欲动。难为墨潋瞳,这样被围观群宠长大,竟然没长得猴模猴样,以大众情人为天职,以哗众取宠为己任,没事就抛个媚眼秀个腹肌什么的。 也不知道是云衍那一回眸起了作用,还是群芳众艳的骚动有了效果,墨潋瞳很快从树上跃下,就近找了个秋菊馥郁葱茏的几案坐下,一个人自斟自饮自得其乐。银绛色衣裳,绝世之容颜,不挟丝毫俗尘气质,恍然间宛如花间精魅,美得令人屏声息气。 惹得一干女子甚至呼天抢地地尖叫! 木阅微不理解群芳何以如此喧嚣,不是该静静欣赏吗? 最重要她们自己喧嚣还不够,完了还来喧嚣木阅微,因为不知道哪个好记性的忆起滟世子似乎将随身至宝血玉芙蓉送给了国公府的表小姐,于是她们群情激奋,各种羡慕嫉妒恨加上期待这只是谣传的渴望,纷纷来投奔木阅微,想要问个清楚。方才木阅微手刃魏小姐她们人人畅快,俨然已经将木阅微当成她们一员,现在木阅微有义务告知她们血玉芙蓉的详情。 木阅微两手一摊:“弄丢了!” 人人撇嘴不服,到手的血玉芙蓉还舍得给丢了,这木小姐明明是光天化日给她们打马虎眼。一个小姐尖声道:“木小姐,你就给我们开开眼,我们还没见过血玉芙蓉,这么好的东西你也不能一个人藏着掖着,有什么意趣?” 木阅微一脸真诚:“今天来定远侯府的路上被扒手顺走了。” 又一个闺秀尖声道:“木小姐,不给我们看就算了,犯不着编这一套故事出来哄我们,真是的。” 木阅微只好撒谎:“其实……滟世子自己后来从我这里拿回去了!” 众小姐终于释然,装作意兴阑珊的样儿心满意足地离去。 阅微就这么虚着委蛇地在秋香浮幽的宴会上打发时光,神思倦怠,浮生若梦,过了大半晌,素来脸盲的木阅微因为百无聊赖竟然下记住了不少脸蛋,美的丑的,有故事的,空洞的…… 阅微拍拍远岫:“要不要和小姐去透个气,散个心?” 远岫不放心:“小姐,我们还是好端端呆这里吧,万一出去又碰上那个不好惹的小姐,谁知道会招来什么。刚才小姐作诗大放异彩,她们都肯定不服气,肯定会给你找茬!” 木阅微瞪眼:“小姐也要去方便啊。” 看远岫愁眉不展的样子,道:“放心,就在菊宴不远处,马上回来。” 远岫心事重重点头,紧跟木阅微,主仆二人离了菊宴。 也确实没花多久时间,苏家为了客人方便,净房并没有太远,不多久她们就朝着菊宴方向返回去,木阅微吊儿郎当舒展因为做了半天端庄闺姿已经僵硬的肢体,远岫则提心吊胆望风别让人看见小姐这不成体统的样儿。 眼看就要到菊宴,后面却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木小姐,木小姐!” 木阅微纳闷回头,却见是个着一身水葱绿衣衫兼裙裳的丫鬟,身材高挑,姿容姣好,眉目伶俐,略有几分风流灵巧之气。木阅微方才在宴会上看到她细心周至地照顾小公子苏御疾,和苏砚眉也融洽说笑,略略得知她本是舜华长公主极看重的丫鬟,因手脚利落心思灵巧,被指去特意照顾小公子。 见是她,木阅微放心,好奇道:“是桃晴姑娘?” 那桃晴点点头:“木小姐认得我就好。我正要找小姐呢,方才去宴会找,见木小姐竟然不在那,又出来找,还好碰上了。” 木阅微看她虽然努力抑制依然娇喘吁吁,显然真是着急寻她跑了个七上八下,纳闷道:“桃晴姐姐找我有事?” “是小公子。”桃晴眉目焦急,“小公子不知道想些什么,自个儿躲在那边一个树洞里不肯出来,奴婢怎么劝都没用。我叫了大小姐去劝也没用,怎么哄都哄不出来。” 木阅微奇道:“可是……我能帮什么忙?” 桃晴道:“不是我找木小姐,是小公子自己说的,和木小姐躲猫猫,藏起来要木小姐去寻他……奴婢真不知道他怎么能生出这离奇的想法,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和木小姐说好了躲猫猫,就来寻木小姐问问。” 木阅微相当疑惑:“和我躲猫猫?让我去找他?” 桃晴看上去也很无语:“看木小姐这情形就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肯定又是小公子自己生出的奇怪念头。可是……木小姐,小公子就是不肯从那个树洞出来,所以奴婢想请木小姐走过去劝一劝,大小姐也是这般言语,说木小姐肯定会有办法的。” 木阅微沉着道:“苏姐姐也在那边?” 桃晴点头:“大小姐不放心,只能守在那里看着小公子,让我来寻木小姐,实在不行找苏二先生也行。我在宴席上没见木小姐,苏二先生也不知哪去了,急的只能在附近团团转,好在转到这边就看到木小姐,情急之下就喊住了。” 木阅微望着远处思索,现在已经距离菊宴不远,她透过秋叶飒飒凋零过半的树木,倒也能看清菊宴的轮廓,在苏家人那边,舜华长公主和苏阁老身畔确实不见了苏御疾和苏砚眉,也没见苏二先生的影子。 她略微沉吟,便道:“先别去寻苏二先生了,我和你先走一趟。” 远岫着急:“小姐!” 木阅微摁住她摇摇头。一者桃晴是在苏府长大且舜华长公主极为信任的大丫鬟,行事伶俐,还有一股子沉着利索气,舜华长公主深宫长大,胸藏锦绣,对阴谋诡计自是应付有数,给苏御疾的丫鬟肯定是细细考验了的。且木阅微方才在宴会上看到她细致入微照料苏御疾,细节处见真章,对这个丫鬟倒不怀疑。 再者木阅微已经看过,苏砚眉苏御疾苏二先生都不在寿宴,而且她自己也真是恰巧心血来潮出来才被拦住,若说谎那得多巧才能无破绽。 三者就算说谎也绝对不会想出这么奇葩的谎言,什么小公子躲猫猫不出来,非得见到木小姐。要引木阅微去一个地方可以编无数谎言,这个是看着最幼稚可笑的。而且阅微也是不久前才刚刚和苏御疾认识,除了苏二先生,苏府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就是没人敢肯定苏御疾那么片刻就和她聊得投机,苏御疾对她由衷喜欢,然后用小公子对他下饵。这个谎言正常人编不出来。 木阅微跟在桃晴后面,跟她朝说的那个树洞走去,一路秋木扶疏,黄叶飒飒,桃晴不失回过头和木阅微说苏御疾的一些趣事,倒也走得顺畅。 但木阅微越走越疑惑:苏御疾为何走了这么远来藏猫猫,孩童天性心血来潮就顽耍,若走这么远玩性早散了。要说他自己跑这儿玩也不对,现在苏府热闹在菊宴那边,一个小孩子跑这偏僻之地干嘛。 远岫拉了拉木阅微:“小姐,我觉得我们在绕圈子。” 什么? 远岫悄悄道:“虽然我们走了不少路,可是却东拐西拐,绕了回来。小姐你看那棵长得奇怪的树,我们刚才从菊宴那边出来我就远远看见了,不过我们走了另外一条道,现在这树就在我们旁边,我觉得我们又绕回来了。” 木阅微眼神一冷,正要开口叫住那桃晴,却见她突然转身,眼睛闪出一缕凶狠:“木小姐,你看,就在那里!” 她指的并不是一棵树,而是突然闪出来的一个极空阔的地域,空阔处是石砌平台,平台后一个水光粼粼的湖。木阅微一眼就看见湖里一个墨绿色的人形浮浮沉沉,她瞳孔一缩,想都不想就奔向湖边,还没仔细看,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木小姐杀死小公子了,木小姐杀死小公子了!” 是那桃晴扯着嗓子朝西边的方向呼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木阅微一刹那浑身战栗汗毛冷竖,胸腔宛如一团白光猛然炸裂,整个人傻了一般呆立当地,茫然看着惊声尖叫甚至还带着哭腔的桃晴。 远岫更是吓傻了,嘴唇哆嗦着:“小姐!小姐!” 好在阅微即刻冷静下来,一边脱外衣一边用寒凛的目光扫了扫桃晴,旋即毫不犹豫跳进波光粼粼的湖水。远岫脸上立马没了血色,站在岸边带着哭腔叫:“小姐,小姐!”她并不记得小姐会游水,上一次小姐跌进湖里是三年多前被云雪雅推进水里,那一次她差点没命。 但木阅微顾不得远岫,最初看见那个在水中浮沉的墨绿色身影她浑身血液就凝住一刻,桃晴一出声喊叫她确定那就是苏御疾——他们找了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阴毒发法子朝她下手,她想都不敢想!他们为了一桩破婚约竟然朝一个孩子下手! 在最初入水的一刻阅微冷的一个激灵,寒骨之寒宛如内心绝望阵阵,她顾不上适应,便朝着那团墨绿色小小身影游弋过去。 那桃晴被木阅微下水噗通那一声惊得回头张望,看见木阅微竟然跳湖救人,不禁错愕,顿时一句话再也喊叫不出来。这是她压根没有料想到的,木阅微一个千金小姐竟然眼也不眨就跳湖了? 但人群已经被她惊来,先是两三个不远处的家丁丫鬟赶至,因为不会游水,站湖畔看了一眼立马去寿宴给苏阁老和舜华长公主报告,这消息霎时震惊了所有客人。什么?木家小姐杀死苏府小公子? 人命关天,不少人纷纷起席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包括奕王墨予珩,他的嘴角挂着一抹不为人察的狞笑,目光更为阴冷,阴冷中闪着些微得意幽光。 但走至湖边,他眼中的得意立马转为一抹震惊,难以置信望着湖中的情景,然后狠狠瞪了一眼不远处的桃晴,后者略微颤抖。 其他人也极为诧异,不是说木小姐杀死了小公子吗。怎么木小姐也在水里! 云衍与云枫也已经赶至岸边,云枫焦急地望望水中的姐姐,再看看面似寒霜的大哥,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木阅微扯着苏御疾游往这边,距离湖岸已不远,她三年多没游泳,虽然游水是学会了就不会忘记的,但不练习也是生疏,且穿一身累赘的衣裳负重太多,还拉着一个人实在寸步难行。好在令阅微稍微宽心的是,方才她看了苏御疾一眼,他的脸色并不像死人之色。没死就好! 举步维艰将人扯至岸边,几个男子帮忙七手八脚地扯上去,木阅微自己被几个身材强健的丫鬟拉上去。远岫和云枫齐齐奔过来,盯着浑身是水的木阅微不知所措,木阅微脸色似霜雪青白,却是毋庸置疑的决断语气:“找大夫!” 苏阁老请来的客人中就有不少太医,包括瑶京享有盛名的金大夫,当下立马给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苏御疾把脉,把了半会,脸色沉重,最终无奈地冲苏阁老和舜华公主摇摇头:“小公子溺水时间太长,已经没了脉搏。” 此言一出,人人色变,头发斑白的舜华公主更是晃了晃,被身旁脸色深重的苏阁老扶稳。素来端仪勇慧的舜华公主颤声道:“不可能,不会的!其它大夫呢,其它大夫呢?” 金大夫倒也没怪什么,让开身子让其它大夫看脉,眼底一抹惋惜悲悯:在寿宴上竟然发生这种事,谁都不好受。 其它大夫和金大夫的诊断如出一辙,都言苏御疾已经溺水而亡。 一个着装得体着松花色衣衫的少妇扑到苏御疾身边:“疾儿,疾儿,你醒醒啊,你醒醒啊,别吓唬娘,别吓唬娘,你醒来啊,你要什么娘给你什么,娘再也不让爷爷逼着你习武了。你醒来啊,别吓唬娘!” 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听得人人恻然。 木阅微喉咙哽住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浑然忘记周身寒冷,不可置信地盯着地上的苏御疾: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个小小的生命就这么没了,那个沉静聪敏、腼腆纯真的少年,方才还怀着孩童最纯净的心与她悄悄聊天,还将自己最心爱的黑鱼石送给她当礼物,却一转眼已经没了生命。 这怎么可能,明明在湖里她看苏御疾情况并没那么悲观,她只拉他回来怎么即刻就没脉搏了。 念及此疑,阅微灵光一闪,一道明亮的希望从心间沉霾窒息处破云喷薄,旋即浑身都为之振奋。 阅微朝前一步就要去亲自查看苏御疾,却旁里闪出一个人拦住她:“是你,是你害死了小公子,是你把它推到水里去的。你为什么要害小公子!” 木阅微冷冷看着桃晴,目光如冬天晴日里的寒风一般凛冽而明亮,冷光似刀光炯亮,看得后者一阵悸颤,一边后退一边依然指着木阅微:“是她,是她杀死了小公子。” 扑在苏御疾身上泣不成声的少妇立马抬头起身,行至木阅微跟前使劲摇她,眼底一片绝望凄厉:“你为什么要害他,你为什么要害他!” 木阅微看着她绝望得不能再绝望的眼睛,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她深知现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而时机却是稍纵即逝。 借着苏御疾的母亲摇晃她,阅微左手极为自然朝空里轻微做了一个这世间仅有一人懂得的手势,然后平静对眼前悲痛得恍惚的母亲道:“夫人,令公子不是我杀的。” 远岫也在旁边着急辩解:“夫人,我和小姐被这丫鬟带到这里来,小公子就已经在水里了,小姐如果杀了公子,她干嘛还要去救他?” 苏御疾的母亲倒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最初的凄厉过去,她的悲痛渐转茫然灰心,茫然地走到苏御疾身边,默默替他整理衣衫,然而这无声的动作更使人感到说不出的压抑悲痛,人群一时缄默。 突然一人叫道:“那是什么?” 其他人看去,只见苏御疾身上滚出一个殷红如血、精美绝伦的物件,木阅微在看见它的第一眼,漆黑清冷的眼底就疾速涌起一簇幽艳之火:到底是来了! 一个手脚极快的小姐眼睛一亮,奔过去迅速从地上捡起那个红色物件,惊声道:“这不是滟世子的血玉芙蓉吗?” 众人看了看她手中所执之物,立马朝墨潋瞳瞧去,那个小姐更是喜滋滋走到墨潋瞳面前,将血玉芙蓉递过去,满面娇羞望着他:“滟世子,你的血玉芙蓉!” 墨潋瞳绝世姿容,只冷冷看了一眼:“本世子的血玉已经送了木小姐。” 那小姐满怀妒意地看了木阅微一眼,又转头对墨潋瞳笑:“世子的血玉是旷世奇珍,为何要送给那个破落户。还是还给世子吧!” 下一刻便听她凄惨尖叫,众人一看,一只沾满血迹的手掌竟然落在地上,而那个小姐则擎着一只没有手掌的胳膊尖叫,叫着叫着倒下去在尘埃里打滚,惨声连连。墨潋瞳懒懒道:“本世子的血玉,岂是随便谁都能沾染的。” 他人被这毒辣暴戾的出手惊呆了,看着在地上哭号的小姐和那只断掌,顿感毛骨悚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却见墨潋瞳纵身而起,银绛色影子若一阵落花旋舞,最终落在木阅微跟前,他意味深长抓过木阅微的手将血玉放在她手掌,手掌与她相合共扣手心血玉芙蓉,似笑非笑道:“替本世子看好这血玉。本世子放心交予你,你怎么让它好端端怎么就从死了的小少爷身上掉下了。” 木阅微平静地看着墨潋瞳,对他如闪电一般的狠辣出手一点都不意外。从那个小姐兴致勃勃捡起血玉她就预料到她必然的悲剧。木阅微丝毫不同情她,被断定溺亡的苏御疾还在那里躺着,她的母亲悲伤得死了一般,这个小姐竟然还能跳出来一门心思讨好墨潋瞳,嬉笑玩乐没心没肺,可谓自私冷酷得忘乎所以。 现在,墨潋瞳如此含情脉脉将血玉放回她手里,举止亲昵,语言暧昧,但也在昭告所有人这事和木阅微脱不了干系。他温情脉脉说着这世界上最恶毒的话。 木阅微一动不动看着墨潋瞳,宛如那年在雪谷深处,群狼环伺他拽住她逃亡的脚步想要一起赴死,她突然就停下来一动不动望着眼前狠戾邪乎的少年。 直到耳边传来云衍略微沙哑声音:“小瞳,不要……” 木阅微敏锐地感觉得墨潋瞳扣在自己手掌上面的手窜过一缕悸颤,尽管那只手看着纹丝不动。她抬头看着墨潋瞳那双宛如倒映了十里桃花的潋滟双眸,继隐花居门口之后又一次在其倒影深处看到萧然的凋意。尽管只是一朵花凋去的痕迹。 她并不像细想这些事情,她在等,焦急地等,心急如焚地等,一秒钟漫长似一年……尽管她面上极为平静,可是她心如焦火,在等她发出去的信号收到回应,时间就是一切。 却在下一刻就听到一个任性蛮横亦高高在上的声音:“木阅微,血玉芙蓉都从小公子身上掉落了,你还敢说你没杀苏家小公子。” 第52章 衍瞳 木阅微倦怠看了凌蓉一眼,不屑一词。 金大夫诊断苏御疾溺亡后止那么晃一晃神的片刻,苏御疾的娘亲从伤恸凄厉到绝望茫然,有一个浑小姐伺机犯了个蠢,滟世子被惹使戾砍下一个人的手掌……目不暇接也就那么晃一晃神,时间不短暂也不漫长,苏家上下估计还没完全从惊恸中回神,其他人更是不好出言发声。只有这个极品公主若方才的奇葩小姐一般,不是忙着邀媚献宠就是忙着寻衅找茬,改不了吃屎的本性难移。 凌蓉见木阅微竟敢不睬她顿时气结:“你……” 她的声音凝断在喉头。 因为身后传来霹雳滚滚的乱震之音,下一刻立马骚乱。一溜儿不知哪来的爆竹突然就在人后噼里啪啦炸响,人们尚未从这突如其来的炸裂里醒神,就看见两个只用黑布蒙面身着护卫服的男子举着长剑呼和而来,见树砍树见花杀花见了人怒目举剑就要人命! 人群顿时乱做一团,没几个人有心情再去看木阅微。 云枫趁乱窜到木阅微跟前:“姐姐,大哥让我问你怎么决定!” 完了又道:“他让我带你先回国公府,这里他来应对!” 木阅微坚定命令:“和远岫挡着我,别让人看见,任何人!特别是刚才那丫鬟。” 言毕便低身去查看苏御疾,她的母亲因伤痛加上突如其来的骚乱惊惧,已晕了过去。阅微顾不得理会,她亦顾不得理会身畔不知是敌是友的墨潋瞳。 墨潋瞳被木阅微出其不意的动作弄得很诧异,目不转瞬盯着她。可接下来发生的诡谲事情却令素以诡谲出名的滟世子惊得面如白纸,芙蓉之面若经一场九月之雪。 他看见木阅微低身跪下,趴在被数个太医判定溺亡的苏御疾胸口侧耳聆听,看见她用手双手使劲摁动死去少年的胸口,他看见木阅微竟然去亲吻那个死去的少年尸身的嘴唇……像一个人在执行一个鬼气拂拂的神秘仪式! 这一切已经令他瞠目结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诡异得更令他难以置信,那个溺亡的少年他…… 他宛如走入一个阴森的梦境,心神具震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甚至伸出手去想确认看见的不过是可怖幻觉,是噩梦迷魇,是他自己看错了。可是他真真切切触摸到木阅微的衣衫。 木阅微低身半蹲,似对那个溺亡少年悄悄说话,墨潋瞳在暖暖阳光下感到周身血液凝结。木阅微面带微笑,他却从她的笑影里看到一丝诡异,小时候听到那些令他恐惧的故事里,最可怕的女鬼的凄阴狞笑。 因为她,这个被慌乱的境况弄得没人理会的角落,正在发生的事情是那么离奇,离奇到令人感到空气微冷,寒意顿生,甚至有铺天盖地令人发冷的恐惧! 他环视周围,除了他,慌乱的人群没谁留心这角落,只有瑾王和云衍疑惑地看着这边,墨潋瞳几乎下意识冲云衍张了张嘴,最后却将词语锁在喉咙。那个方位他们什么都看不到。惟独他一人看到,看到这可怕的一幕。这让他倍觉寒意阵阵。 然后木阅微站起来,墨潋瞳本能地倒退一步,戒备又惊恐地看着她。 木阅微脸色轻松了许多,拍拍云枫肩膀道:“没事了!” 然后她看见素来刁邪无所畏惧的墨潋瞳如纸般的惨白面孔。不至于吧,对这个时代的人确实有点邪乎,像一场诡异的巫术。但也不至于就让滟世子惊色吧。木阅微纳闷朝他走去,然后神乎其神看到墨潋瞳竟直直倒退结果一个趔趄几欲跌倒,桃花美眸一片恐惧墨云,死死盯着木阅微。 我的天!木阅微恍然大悟后啼笑皆非。 她邪恶一笑,冲过去一把抓住墨潋瞳:“你竟然怕鬼!我原以为你只怕云衍呢!” 明显感觉到墨潋瞳被她抓住的那只手颤了一颤,整个身体随之僵硬。木阅微亲密地抓住他,一边冷冷凄笑一边在他耳畔鬼气森森:“墨潋瞳,实话告诉你,我不是人,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我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飘来的一抹孤魂,我早已经死了,我的尸体沉入了大海,那里好冷好冷,我这是借尸还魂跑太猛跑错了地方……” 然后她感到身上压力陡增! 不会吧,吓死了?木阅微费力地撑住墨潋瞳,仔细一看他脸色雪白,虽然没有晕过去却也没好多少。 木阅微一百个郁卒,无语道:“吓唬你的,逗你顽的,快点站起来,别装尸体了,我这浑身骨头要被你压断了!骨头断了!” 然而只让墨潋瞳脸色更白一些,眼睛更直一些。 阅微恍然大悟,赶紧改口:“对不起,对对,不该这样说话,我骨头好好的,你看没被你压坏,骨头没被你压坏!你不是装尸体,是我,尸体是我。” 最终她只能对着毫无起色甚至渐渐在她怀里倒下去的墨潋瞳,自暴自弃地安慰:“我没骨头,我没骨头,我们这些孤魂哪来的骨头啊!连尸体都寻不见哪来的骨头!” 闯了大祸的木阅微抱着僵直的滟世子坐在地上,郁卒地看着已经有了眉目的战乱。云衍从这战乱中箭步穿来,可能远远瞧到这边的意外状况。 云衍面无表情看着木阅微坐在地上,一脸无语抱着娇躯横陈的墨潋瞳,似如花美眷抱着混战中殒身的情人,画风清奇,姿势悲壮,除了二人的神情有点自乱戏剧阵脚。木阅微的神色显然她并不大乐意如此深情痴恋,墨潋瞳的神色……他入戏太深,入戏太深结果过犹不及,将本该极抢眼的秋叶静美之死演成了狰狞的死不瞑目! 云衍只看一眼墨潋瞳就脸色一凛,不由自主低身半跪,目光半是忧虑半迷惑仔细查看着墨潋瞳,一只手自然而然握住他的右肩:“小瞳!” 墨潋瞳如死水般的眸子荡起一丝涟漪,可看样子还是没有焦点。 云衍目光如炬盯着木阅微:“你们在顽什么?” 木阅微目光一闪,恍若不解:“云衍,他怕鬼?” 云衍斜飞的凤眸微微扬起,目似寒星盯着恍在迷雾中的表妹,眉头深蹙,神情凛冽:“你吓了他?” 木阅微有些心虚,却是内荏色厉:怪我咯! 云衍几是不容置喙从木阅微手里接过半瘫的墨潋瞳,态度坚定动作却小心翼翼。他让他倚靠着自己更宽阔的肩膀,完全像抚慰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小孩童,紧偎怀里,右手轻轻抚摸他受到惊吓的面庞。 “小瞳!” 真完完全全像呵护一个受了惊吓的孩童,几无二异。 木阅微在身后看不清云衍的表情,但她能听到他的声音,是烟花三月频频拂槛的春风之声,料峭又温润,疏离亦关怀,郑重其事亦有一丝她说不出的温醇。是长兄对宠爱的手足毫无保留的关心,却又不惟其如此。是高山流水的知己相互欣赏的交心,却亦不惟其如此。甚至木阅微看云衍那样还有点传说中奶爸的感觉,当然更不惟其如此! 木阅微曾经推想过,若云衍和墨潋瞳如此这般之人若曾经是朋友,那将只能是挚友。云衍傲岸昳丽,机敏智断;墨潋瞳天真诡谲,姿颜倾绝。基本上都是某种程度上傲世独立的人格,且大环境是在大宸国光怪陆离的交际圈里,他们的相交只能是在极高程度上的交心,以及惺惺相惜。 但现在她突然觉得,甚至不惟其如此! 本来还想探点什么料,但云衍的姿势举止让她收了这份心。当一个人心无旁骛投入到一件事情之中的时候,哪怕是一个简单动作,哪怕他做的是一件外人看来荒唐的事情,他也将一种坚执的神秘力量注入其间,使其纯然高贵。这时任何顽笑之语都会显得轻浮且无稽。 因云衍的微小动作,墨潋瞳僵硬的脸松缓下来,目光渐欲清明,但似乎还有些朦胧,惟独清晰看见眼前的云衍:“衍……衍哥哥?” 云衍不知为何看着竟有点凄怆,修长的手抚压墨潋瞳的额头,声音坚定低沉:“是我!” 显然这个小动作让墨潋瞳安心不少,云衍的回应更让他彻底放心,唇角绽出一丝淡淡的笑,整个人都旋刻松弛:“我找到了。” 随着云衍低头重重嗯了一声,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一只手紧拽云衍袖子,真像个幼童那样缩在云衍宽阔的怀抱里,竟然是打算睡去。 云衍看了半晌他的睡颜,轻微的却又长长地舒口气,这才想起看向木阅微,目带探询。 木阅微素来善于自责自省,自行理解她表哥这意思就是: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她伸出双手握拳保证:“我真不知道他这么怕鬼,会吓成这样子。” 云衍看一眼墨潋瞳,轻声道:“他很怕,从小就怕。” 木阅微郁闷:“害怕就别听那些鬼怪故事嘛,这些故事不知道就没什么杀伤力。人往往不是被鬼怪吓死,而是吓死在自己的想象力上。这一位显然想象天赋非寻常人可及,用在其它地方不好吗?。” 云衍目光炯炯看一眼木阅微:“如果我告诉你,他小时候被人绑着逼着听那些他最恐惧的故事,你会不会信?” 什么?木阅微嘴巴微微张开,呼吸突然有点停滞,她知道她的表哥不会在这里信口雌黄。 云衍看着安憩的墨潋瞳,缓缓道:“他们知道他最怕这些,将他绑着给他说这些故事,就是为了看他惊恐的样子。那时他才五六岁,和苏御疾一样大,甚至比他还要小一些。” “他们看着他被吓得心胆具碎,魂不附体,都在一旁恶意地哈哈大笑。但对小瞳来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毕竟那时他们虽然吓他,却也还在一旁陪着,虽然都心怀恶意,但好歹也是人。最怕的就是他们闹完,将他独自一人丢在空荡荡黑漆漆的大屋子里……阅微你说得对,他的想象天赋非寻常人可及,在孩童时也是如此,其实你和他有些像,所以你应该能知道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听完那些故事后对着空荡荡黑漆漆屋子会经历什么?” 木阅微当然知道,她也害怕鬼故事,不过现在有人陪伴有恃无恐而已。别说五岁,她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听完恐怖故事还会心惊肉跳,好一阵子不敢一人呆着,更别提黑暗中了。天性中的一些恐惧并不随着成长消失,永远不会消失,只是成年的理智掩盖了它而已。 墨潋瞳,五岁……阅微莫名就觉得很冷。 “他一个人蒙在被子里满头大汗瑟瑟发抖,觉得自己周围甚至床上都是狰狞恶鬼。后来实在禁不住恐惧折磨只能再去招惹他们,哪怕被欺负被羞辱也是有人在旁相伴,哪怕是恶人。可是那些人干完坏事都累了,被他扰了好梦只会狠狠揍他一顿。可是……当那些拳脚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竟然觉得安慰,因为……因为他的周围还有人,他们都是人,不是那些阴森幽诡的怪物……” 木阅微鼻子发酸,咬咬嘴唇。 “后来他认识了我,经常大半夜来找我,却不告诉我为什么,只是扑在我怀里确认真的是我,然后说一声我找到了,就缩在怀里安心睡去。” 木阅微皱眉:“可是……可是一个人走夜路更可怕啊!” 云衍肩膀颤了颤,声音也有点不稳:“当然……害怕。他天黑没多久就出发,从溆王府走到国公府。一个人在黑荡荡的屋子呆到天亮他根本就不敢想,他觉得如果找到我这里他就不用恐惧一整个晚上。然后他一个人走出溆王府,一个人在阒寂无人的街上走。一开始我并不知道,等他走到国公府大门早就关了。他又沿着国公府的围墙走,走到有树的地方爬上去再翻进来,接着又在树影黑荫荫的园子里找……等走到墨明轩时,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脸如纸白,有时甚至直接没了知觉……他是硬撑着不倒在半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当然害怕走夜路,只是本能做了一个还能望得见光的选择罢了,其实……其实等他那样跋涉到国公府,差不多也快天亮了。这并不比一个人窝在黑屋里好多少。他揣着那些能将他吓得半死的故事跋涉几乎一整晚,风吹草动都像鬼怪狞笑。那时他就那么大一点儿,在遇见我之前,在后来我察觉不对劲解决掉那些事情那些人之前,他都是这样像惊弓之鸟一样走过来的。他什么也不告诉我,我怎么问也不说,在我自己查出来之前,能做的也就是将国公府守门换成信任的人,他来了敲门给他开门,然后带他来墨明轩,让他少害怕那么一会儿,也就那么一时半会。现在……他没那么惊惧了,也不害怕夜行了,但那些恐惧,他肯定记得。” 木阅微缓缓缓缓地舒一口气,让胸腔里激荡的酸涩慢慢流出,她不去问为何墨潋瞳身为王府世子还会有如此经历,每一个府邸背后都有无数不为人察的秘密,墨潋瞳仅这个来自皇帝的号“滟”字就可窥端倪,加上堪惊天人的不世容颜,他背后的秘密定是不可想象的错综深迷。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宠爱一个人,甚于皇子,甚于太子。墨怀雍更不是无端就做善事的皇帝。 但她更好奇的是云衍,竟然就这样给自己讲了一个往昔故事,还是关于墨潋瞳的故事,这些他不应该讳莫如深吗?大概,要么就是周遭一切他神智错乱,要么就是什么细节让他触景生情。 云衍极为不解看一眼墨潋瞳,再看木阅微:“所以我想不明白,你到底给他讲了什么故事,能让他成这样。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小时候。” 木阅微诡秘一笑:“你猜!” 但云衍心思似乎不在此处,问完即过,看了看墨潋瞳,道:“小瞳……他应该有朋友,阅微,你可以做他的朋友。” 木阅微打个哈哈:“表哥,你别逗我。” 可是云衍极为认真地看着她,加上方才那个故事带来的酸涩感还余烬未散,木阅微善良道:“那个表哥……我和他顽,不,应该是他和我顽,以后他再要跟我玩命我接着就是,我不怪他就是……” “他不会跟你玩命,”云衍不理会木阅微的大白眼,低声道,“阅微,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的手像刚才那样放在其他人的手上面。” 木阅微愣了一下,顿时想到云衍所言就是方才墨潋瞳将血玉还予她时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其实阅微不明其意。 却听云衍继续道:“而且他虽然行事不同寻常人,却真没害过人性命。传言都是以讹传讹。当然除了那几次和我在边境战场上。” 这次木阅微真嘿嘿笑了:“表哥,这个我懂,滟世子的确不会随意杀人,那个,他只会把人家的手掌给切下来扔地上。” 云衍偏过头,目光炯亮盯着木阅微,反问道:“你同情方才那小姐?” 木阅微耸耸肩:“我哪来那么些泛滥的同情心……其实,也算……活该……” 木阅微冒死直言,就等着这位素来明礼的表哥语重心长地教诲,不想云衍竟然一语不发,而且那冰样神情,竟然……默认了她的观点。确切说,默认墨潋瞳的狠辣很正确。 阅微惊异盯着云衍,她这表哥不是一般双标,他的规则到墨潋瞳那里就完全变虚线了…… 她亦突然了悟,看着傲岸明礼,行事周全的国公世子,其灵魂深处肯定也有一簇幽艳的烈火。其明礼周全只是与这个世界和解的智慧,傲岸孤直却是这簇烈焰的冰山一棱。没有这簇深藏不露的幽火,他不可能和性子诡谲刁邪的墨潋瞳有深刻的情分,因为那样他们压根不能从深处彼此理解。 木阅微下意识看一眼墨潋瞳,道:“要不要放他去哪休息会?这得睡什么时候。”她把滟世子吓睡了倒也奇谈一桩。 云衍摇头,看了一眼靠着他的墨潋瞳,纹丝不动道:“没事,这不是大半夜,他只是惊着了,一会便醒。” 果然不多大会,墨潋瞳修长的睫毛簌簌地抖了抖,随后眼睛缓缓睁开,从迷茫到清明,他第一眼看见云衍,眼底闪过一抹清采:“衍哥哥?”这一次声音倒是正常了,表情却有些迷茫,然后他又看向木阅微。 阅微又怕他突然出手算账又鬼使神差竟有点歉疚,不自然地朝后躲了躲。然而墨潋瞳只看她一眼,注意力极快转至自身:他发现自己倚靠着云衍宽阔的肩膀,云衍则温和平静地望着他,微笑和煦。 “衍哥哥。” “醒了就好。”云衍简单地说,并没有移开肩膀的意思,一动也未动,仿佛他的肩膀生来就是给人靠的。 奇怪的是木阅微没觉得任何画风不对:可能是那个故事的缘故,也可能是墨潋瞳气质本就一派天真的缘故。 她一边想一边站起来看着慢慢落幕的乱况,那两个作乱的的护卫已经被拿下,木阅微对着他们的服饰沉思,随即嘴角衔一抹冷嘲。却听耳边传来云衍的声音:“阅微,我让云枫问你,要不要先回去,这里我来应对!” 木阅微掉头,只见二人已经站起来,脸上表情风轻云淡似乎什么也未发生过,木阅微最初还怕墨潋瞳找自己算账但看那表情就明白,这一茬过了。 果然奇也怪哉! 木阅微看一眼云衍:“我回去?” 云衍点头:“苏阁老和苏二先生都是明理之人,他们即使伤痛,应该也不会为难国公府。” 木阅微笑了:“表哥,你真觉得现在的主角是苏家,或者云家?” 云衍语塞,他岂能看不出来,无论是苏家还是云家,都被一只看不见的黑手操纵着,不得不入局,他当然想得出那是谁,然而现在的境况对木阅微极为不利,那个丫鬟绝对不是一个人…… 木阅微看云衍忧思甚重,且让她先走一步虽是下下策,却是惟独为她着想的下下策,她略微思索,便看着云衍道:“表哥不是奇怪方才墨潋瞳为何如此被惊吓吗?” 云衍盯着木阅微,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这一茬。却见木阅微道:“表哥你要不要再去看看小公子。别给人瞧见。” 云衍更诧异地望着木阅微,一个死去的男童有什么好看的!可是木阅微表情郑重,且他素知她言语皆含深意,所以就诧异走了几步。 等回到木阅微身边时,他狭长的凤眸尽是骇然,不可置信地望着木阅微,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怎么回事……金大夫……” 木阅微摇头:“不可能所有大夫一齐被收买,金大夫更不会被收买。” 云衍慢慢冷静下来,长长吁口气道:“我就说你怎么一点悲戚也没有,明明之前我看见你和那孩子聊天,看样子很喜欢他,现在竟然一眨眼就没事人了,还有心思和小瞳顽闹。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着又旋即恍悟,看一眼墨潋瞳,算是明白他方才那般受到惊吓的根源,云衍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云衍道:“他看到了?” 木阅微略略点头,面带冷意看了看远处的墨予珩:“就让他们演,我还真想知道他们要演哪一出!” 第53章 登场 云衍亦看一眼远处的墨予珩,道:“刚才的爆竹和那两个护卫,是你弄出来的吧。” 木阅微叹气:“表哥果然通透,知一晓百。我本来想去看小公子的情况,被那丫鬟拦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暗处动手。耽搁那半刻倒另有了主意。” 当下说着轻松,但木阅微自己心知,如若可以,她半丝也不想耽误,稍有差池便是地狱与天堂的天渊。 云衍道:“看着装那两个护卫似是奕王的人,他估计会被这个搞得乱一些阵脚,至少得头疼一下,他的护卫好端端竟跳出来杀人。” 木阅微冷笑:这些人在莫洛眼里连菜鸟都算不上,摆弄他们跟摆弄糖人似的。亏她那么短时间就能想出拿奕王的人下手。 云衍沉默一会,突然道:“阅微,你不再一个人闷着,愿意提前告知我,我挺……开心。”至少木阅微不再倔强地一个人扛了,也至少不在那么见外,非要在护国公府和她自己之间划一条鸿壑。 木阅微愣了片刻,她最初并未打算让云衍知道,当然也不刻意隐瞒他,止是心里未念及此处罢了。然而……可能是方才的故事让她心有戚戚,也可能是素来机敏冷静的云衍竟然提出让她先离开苏家这么烂的注意让她略感温暖,对云衍隔阂少了些许,看他忧心重重倒也不忍,稍微思索便就告诉他了。 不过……感觉还好,心头压力感觉减去一半,看来她对云衍的担当还是极其信赖的。阅微嘴角微弯淡淡一笑:“当然,还需要表哥配合呢。他们竟然选了苏御疾,而不是别人,这里面的门道,可不是一般深。” 接着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你看好墨潋瞳,别让他乱说话。” 云衍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两个人默默看着渐渐整齐起来的人群,好在看样子没怎么伤着人。其实云衍在那边看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惶乱就暗自怀疑,那两个护卫趔趔趄趄根本砍不着人,眼看着要砍着人就脚下再一个趔趄歪斜闪开去,脚下自带一片仿佛偶然从树上落下的黄叶。云衍特别奇怪木阅微藏在暗处那个高手到底什么样子! 不止他发现,瑾王殿下也早已发现端倪,现在一边若有所思静看眼前乱影,一边若即若离望着木阅微所在方向。看她一脸镇静眸含冷嘲,墨怀臻迷离深黑的眼眸里云影天光次第徘徊,却又不得甚解。 苏家人也已经回过神,舜华长公主晕去数次,醒来颤颤巍巍要来看看苏御疾。苏阁老和定远侯怕她痛极过伤,皆劝着不让过来。苏二先生亦一脸沉重地劝住她,又让其他人照看好苏阁老和长公主,才一个人朝苏御疾躺着的地方走去。世子苏御寇觑他的脸色一片沉痛,不放心跟在后面结果半途被挡了回去。 苏二先生走到苏御疾身边,呆呆看着面色如生的孙儿,心如刀绞,痛得哽着脖子微咳嗽。他就想单独和他待一会儿。他今日才想明白,决定以后再也不逼着他朝苏御寇的方向拼命去够了,以后就让他自己无忧无虑地顽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以前逼他太狠,只顾望其成材,在他稍微懂事后都没好好疼爱他,孙儿都没怎么好好欢笑过。他还来不及这般做,御疾就这样去了。怎么他才走开一会功夫,御疾就冷冰冰躺在这里了呢! 苏二先生越想越悲从中来,俯下身抱住苏御疾,将他的脸颊贴在自己脸上,禁不住老泪纵横,低声呜咽。远处近处看见的人禁不住都两眼发酸。 等他从难以抑制的悲痛里稍稍回神,再次忍不住将孙子脸颊贴近自己时,却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看着怀中的苏御疾,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接着就要破口而出呐喊呼人。 一只纤纤素手摁住了他。 苏二先生的呐喊堵在心口,呆呆看着面前的木阅微。木阅微静静道:“苏二先生节哀!”眼睛里可没什么哀气,甚至还伸手刮了刮苏御疾的鼻子。 素来利落地的苏二先生傻傻看了一眼怀里的孙子,再傻傻看一眼木阅微,后者清透黑亮的眼睛深深看着他:“苏二先生,这里起风了,小公子虽然感觉不到冷,但这样躺着也不体面,先生还是找人拿来一件厚斗篷给他盖一盖。” 苏二先生一个激灵,悲伤带来的茫然瞬间退去,脑中一片清明,几不可信看了一眼躺在地下的苏御疾,又看一眼木阅微,最后长长吸口气再轻轻吐出来,他亲了亲苏御疾的额头,又然后将他轻轻放平,起身大步离去。 木阅微远远看着苏二先生过去一脸沉痛吩咐人拿两件厚斗篷来,还吩咐谁也不许靠近苏御疾,苏御疾一直都喜欢安静,现在睡了,谁也不许去吵他。直到斗篷拿来,他谁也不让跟着,自己拿着斗篷过来给苏御疾盖上,还细心地将小手放进斗篷里。 其他人恻然看这一切,心道苏二先生伤心太甚,有些六神无主了。 除了瑾王墨怀臻,他一直留心着木阅微,此刻见苏二先生如此举止,不禁眉头蹙得更深,漆黑迷离似深海的双眸直盯不远一棵秋树,神凝思竭,整个人若一尊俊美冷雕,对周边一切恍若未觉。最终,自那片深海之底闪过一道微光,墨怀臻猛然抬起头,震惊地望向不远处的木阅微。 距离太远,这一次木阅微倒没感到那道视线的照拂,不过一切平定下来后她不知为何下意识就朝墨怀臻望去一眼,却见对方一直盯着地上的苏御疾,神色变幻莫测。 木阅微的心骤然漏跳几拍。 奕王墨予珩气急败坏地清理场子,眼看就要当众收拾那个木阅微,竟然出了这一茬,还是自己的护卫在发疯,这让他大为光火。不过瞥一眼远处躺着一动不动的苏御疾,还有站在不远处神情痛切萧索的苏二先生,还有苏家悲悲戚戚的一家子,他的火气就降下去:晚一些时刻而已,该来的还是会来,木阅微休想跑掉,当然,不止木阅微…… 他清理好一切,脸上挂着十足的悲戚肃然,体恤地走去安慰苏家人,言苏阁老和舜华长公主要节哀,言他一定严查凶手替小公子报仇。木阅微冷眼远观,心道墨予珩怎么不穿到现代呢,一个头头是道的演员,演技谈不上入骨,戏份倒是占了十足,逢场飚戏说来就来,说不定能红得发紫打下半壁江山! 演,我捧场让你演个足! 墨予珩刻意威严地环视全场,道:“大家也看到了,苏家小公子遭人迫害溺水而亡。既然本王在这里,就一定要替苏家查出凶手,讨个公道。” 他的话音刚落,凌蓉公主就大声道:“皇兄,凶手还用找吗,刚才这苏家的丫鬟都看见了,是那个木阅微将小公子推到湖里溺水而亡的。而且滟世子也作证说他的血玉芙蓉一直在木阅微身上,方才偏偏从死去的小公子身上掉下来,那肯定是木阅微这个狠毒的破落户杀死了小公子。却不想小公子聪敏,死前偷偷将证据留在她身上。现在严审那个破落户就是了。” 云枫欲枪出说话,被木阅微一个眼神拦住。木阅微冷眼瞧着墨予珩兄妹,这可是苏家,这兄妹俩一个招呼都不打就反客为主了。再说,现场还有一个瑾王殿下呢,墨予珩如此急于控局,止是本性使然,还是另存其它意图? 却见方才那个绿衣丫鬟桃晴扑出去跪哭道:“殿下,奴婢亲眼所见,是木小姐杀死小公子。” 凌蓉得意道:“木阅微,你还有什么话说?” 木阅微面不改色:“既然是这丫鬟亲眼所见,就让她说的清楚点。公主急什么。” 凌蓉气结。木阅微不屑一笑。她也是突然灵醒,对这个凌蓉实在不必客气,因为她最擅长欺软怕硬蹬鼻子上脸且自身逻辑混乱,对她讨好逢迎只能任其踩在脚下,小心周旋也会被她的脑残摧毁心血。该像青松公子苏御寇那样,该怎么着怎么着最明智。当然,尽量不要和她狭路相逢! 墨予珩正想训斥木阅微无礼,却见她又徐徐道:“阅微有一点不明白,这个叫桃晴的丫鬟,本是长公主亲选出来伺候小公子的,现在小公子溺水身亡,她不向长公主告情,这一出来就直认殿下您。阅微恍然觉得这不是在定远侯府,而是在奕王府;这丫鬟也不是伺候小公子的贴身丫鬟,而是熟稔奕王的丫鬟。” 此话一出,有几分心思的人都转了转心思,舜华长公主望着那丫鬟的眼神深了数许。 墨怀臻则嘴角不可察勾起一抹笑:在林间一起寻路时他已意识到,这个小狐狸擅长玩心弄险,话里有话,虚里藏实,心神稍微紊乱就被她迷惑露了破绽。眼下这番话无关者听纯属无稽,但舜华公主是当事人肯定能听出点意味。可墨予珩,只要心虚一点点,木阅微的话就是暗言这丫鬟是他奕王的人,只要他听出点这层意思,就会直直否认,而否认就是不为自己所察地隐晦承认心虚。简而言之,直直否认就上当了。当然,这个只有木阅微自己心里有数,摆不上明面。毕竟这丫鬟只是出于本能露了痕,却称不上犯错。 墨予珩道:“你休要胡说八道,这丫鬟和本王又什么关系!” 木阅微眼底一道幽光闪过,理所当然道:“既然没关系,殿下何苦庸人自扰,辛苦于定远侯府的宅邸之事。阅微还以为你要光明正大地护着谁呢?” 墨予珩嘿嘿阴笑:“木阅微,你倒是口齿伶俐,可也别忘了,杀人可是触犯了我大宸国的国法。本王维护国法,有何不可!” 阅微呵呵:“阅微不敢忘,可是殿下,这事真要以国法处论,却也有陛下亲命的瑶京府尹。殿下若真不想苏阁老和长公主甚至定远侯亲处苏家宅务,辛苦姜大人一趟处理国务也是可以的。”反正就是轮不到你! 墨予珩恨不得掐死一脸平静应对自如的木阅微,她竟然敢当众踩踏他的威严令他下不来台。他冷冷盯着木阅微,正想做出不屑状绕过此节直接问案,耳边传来舜华长公主冷冷的声音:“奕王殿下,本宫与阁老虽然刚刚死了小孙子伤恸过度,还是有能力处置自己的宅务的。” 她面色极为不悦,而身旁一身清隽的苏阁老虽带悲色,眼神却利爽清明。从木阅微和墨予珩磨牙的间隙里,他们同时意识到,墨予珩趁着苏家主人情绪伤恸意气低迷,无形中主持这件事,让苏家主人沦为旁听,此行极为无礼,压根就是不把苏家人放在眼里,他何以敢如此,恐还另有文章。 墨予珩语滞,狠沉沉剐了一眼木阅微。 舜华长公主深深盯着桃晴,语气因为悲伤和气愤极为冷凛:“你说亲眼看见木家小姐杀死御疾?” 桃晴素来多见长公主温和一面,纵然有皇家威仪却也如沐春风,几乎从未见公主这般凛冽的模样,心间有点颤抖,语气却是稳重:“是的,长公主。方才在宴席上,小公子给我说要去找木家姐姐玩,奴婢当他是顽笑之语,却一转眼真不见了小公子,奴婢一瞥木小姐桌席上也没了她的身影。奴婢就想到小公子真去找木小姐玩耍。可是奴婢受公主之托照顾小公子,岂敢丝毫大意,就离了宴席一路寻去。结果……结果走到这湖边,看见小公子竟然……竟然沉在湖里,而木小姐就站在湖边,冷冷地看着小公子溺水……” 远岫气急大声道:“你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说小公子非得找我们小姐玩,我们小姐才跟你来这里的,来到这里小公子已经在湖里了,是我们小姐跳湖救人。你怎么竟然说是她杀死小公子。” 桃晴对此早有应对:“长公主,奴婢都没跟木小姐搭过话,怎么可能去找木小姐和小公子玩?这丫鬟分明是为了替木小姐开脱胡言乱语!至于木小姐为何跳湖救人,那是被奴婢发现喊破,奴婢一出声大家都会闻声赶来,她才跳下水救人弄个假象,这是……这是苦肉计。那时……那时小公子早就被木小姐害死了,救又有什么用呢!” 木阅微冷冷看着这丫鬟,她现在知道了,这桃晴丫鬟早早就盯上了自己,甚至一直在盯自己,只要她一离席,苏御疾就立被带走遭暗算,这湖泊又不远。是啊,苏家准备那么上好的菊花茶,净房她总是得去的。而这丫鬟,就在那里候着!亏她那份耐心。她带自己绕那么一大圈,一者是拖延时间等苏御疾溺死水中,二来,木阅微只去了个净房,若在宴席消失那么短时间,哪有足够杀人啊,当然消失得久一些了!当然,她肯定不会一个人分身杀人,她只是在那里候自己上钩,杀人者另有他人。那饵真是大胆且别出心裁,苏御寇找自己躲猫猫?简直是量身定做的。木阅微当时一眼见苏砚眉苏二先生都不在宴席上,想来也被调走了。真是纯天然,真是周密,真是天衣无缝。 舜华公主看向木阅微,神情并没有暖一分,依然威仪端贵,语气寒凛:“木小姐,你可有话说!” 木阅微思索已毕,微皱眉道:“阅微只是不明白,我为何要杀死小公子,我和他无冤无仇,刚才在宴席才初次认识,甚至还相聊甚欢,阅微很喜欢小公子的聪敏纯真。这个丫鬟口口声声言我杀死小公子,可是阅微为何下此毒手?” 桃晴诧异地望向木阅微:这时候她不是应该极力替自己辩解吗?像方才她身边那个小丫鬟一样。当然结果会越辩越乱,因为她出来后的行踪桃晴都了如指掌,策划谋杀的细节都一一吻合,木阅微分辨只会恰入圈套最终惶惶间自乱阵脚。待她方寸大乱之际,后面将有更险的局面等着她。 可是木阅微不按套路出牌,这就有点麻烦了。她怎么竟然不替自己分辨呢? 奕王突然插话道:“木阅微,你不要胡搅蛮缠。你为何杀死了小公子,当然只有你自己知道,别人如何清楚。” 木阅微摊摊手:“阅微还真不知道,听奕王此言,您可能比较清楚。” 奕王:“你……真是不识好歹!” 木阅微从容不迫道:“这个桃晴姑娘非要说我谋害了小公子,可她也是执一人之词,有谁能证明她所言非虚?好歹有一群人能证明我在湖里救了小公子上来,谁能证明这丫鬟说的不是谎言?谁能证明她的信誓旦旦不是信口雌黄?她口口声声言我杀人,但在阅微看来,是这桃晴姑娘杀死了小公子,然后赖在阅微身上?” 桃晴插话道:“木小姐你血口喷人。奴婢为何要杀死小公子!” 木阅微淡淡一哂:“方才咱们的奕王殿下说了,这要问你自己!” 桃晴:“你……” 木阅微:“奕王殿下也说了,我不识好歹!” 众人听她俩说话,尽是各执一词,就好像两个连环套着的玲珑玉镯,根本无从判断孰优孰劣,孰真孰假,也就无从知道该留哪个摔碎哪个? 却听木阅微继续道:“阅微是国公府表小姐,还是未来的奕王妃,杀死小公子除了招惹一身祸端,没有任何好处。请问我为何要杀死他?倒是桃晴姑娘,心比天高,身为奴婢,被谁重金收买杀人栽赃,倒是可能性大一些!” 众人听了这番话,细细琢磨倒极有道理,木阅微今天才华绽放,风头大盛,还是钦点奕王妃,好端端干嘛要杀人灭口给自己惹事? 云枫看木阅微沉着应对,倒没落下风,便好好看戏,关心间也忍不住腹诽一下:姐姐你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恶心一下奕王,就怕他不跳脚? 果然墨予珩听木阅微这番话极为恼怒,却是不能当众发作,他可以私下言笑晏晏告诉木阅微我和你无关你最好闭嘴,却不能当众表现出无视先皇圣旨的样子。恼而不能发让他对木阅微更恨一重。 木阅微看向舜华长公主:“所以阅微觉得,应该是这丫鬟被人重金收买,谋杀主子,栽赃阅微。还请公主明察,给予严审。” 桃晴脸色极难看地盯着木阅微,她不明白木阅微何以如此镇定,她不是应该方寸大乱吗?一个千金小姐在湖里看见尸体,还被说成杀了人。肯定慌了神!她不是应该语无伦次替自己分辨吗。她都细细想过木阅微怎么分辨,她当然只能实话实说,说自己去净手然后被桃晴欺骗,她可能的每一句话,心思伶俐的桃晴都想好怎么应对。然而为何这木阅微一句也不为自己分辨,反而倒打一耙言桃晴谋杀且振振有词?桃晴从未设想竟是如此境况,一时间难以辩驳。 她想不通,明明应该是木阅微手忙脚乱陷入困境,等待被人落井下石。为何竟是自己目瞪口呆落了下风。 长公主冷冷盯着二人,正准备开口,却见旁里横出一人:“公主,老奴知道,老奴知道木小姐为何要杀死小公子?” 阅微低头细看,却是一个看着精神还健旺的老嬷嬷,看脸也是苏御疾身边、似乎被称为奶娘的,当然论年纪肯定不是苏御疾的奶娘,只是在苏府做过奶娘被习惯称呼而已。恩,世子的奶娘应当不错,资历想来该不浅。 舜华公主目光幽闪:“奶娘,你知道木小姐为何要杀死小公子?!” 奶娘使劲叩头道:“奴婢看见了,老奴看见了,都怪老奴,当时以为那不算什么,一件小事而已。现在想想,木小姐就是因为它杀死小公子的。老奴后悔啊,应该早早告诉公主,这样小公子也不至于为一块石头身死了。” 木阅微浑身一震,下意识就要摸苏御疾送给她的那块黑鱼石,却生生忍住。她看着这个奶娘,眼底一片浓云冷雾,雾后是星辰微寒的锋芒。 舜华长公主皱眉:“一块石头!” 奶娘带着哭腔道:“是公主和阁老送给小公子的黑鱼石。” 舜华公主眉头皱得更深:“这和黑鱼石有什么关系。” 那奶娘道:“之前在寿宴,老奴看见小公子不知为何去找木小姐,还和木小姐说了一会话,后来小公子将公主赠与的黑鱼石给木小姐看,小孩子家有好东西总喜欢给人炫耀,从不想宝不外露,外露会炫耀出祸端来。这木小姐当时就很喜欢小公子的黑鱼石,要小公子将宝石给她,小公子当然不愿意。当时在宴席倒也无事。后来奴婢路过湖边,看见木小姐和小公子在湖边争执,奴婢猜想又是为那黑鱼石,就没大理会,左右小公子肯定不会给她,这可是公主和阁老亲送的啊。所以就走开了。不想木小姐竟如此狠心,为了那石头将小公子推进水里!” 舜华公主转看木阅微:“木小姐,可有此事!” 木阅微低头不语,一脸清冷盯着那奶娘,现在她明白,苏御疾来找自己时,他们两个人就已经落在别人的毂中,他表面看着是自己顽耍来寻木阅微,实际上绝对受人教唆,熟悉他的人利用了他酷爱读书、天真好奇甚至善良至纯的性情。当时苏御疾说,有人告诉他要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送给喜欢的朋友,阅微以为是苏家人淳厚家风的教诲濡染,现在看,却是有人居心险恶地利用纯善童真。真是……其心可诛!苏御疾说他没见过坏人,阅微念及此处只觉苦涩。 舜华公主看木阅微沉默不语,清冷的脸上一片悲怆哀悯,眼中一片清盈晶光,下意识问道:“木小姐,你可有分辨!” 木阅微还未答话,那奶娘就在旁急道:“公主,如果她杀了小公子,黑鱼石一定就在她身上。公主搜身便是。” 云枫再次忍不住反驳:“你这奴才胡说八道,凭什么搜我姐姐,就凭你一面之词?” 那奶娘道:“木小姐如果不是心怀鬼胎,如何害怕搜一搜。老奴敢拿老命保证,那黑鱼石就在木小姐身上,不然老奴立马以老命给木小姐赔罪。” 她下如此狠心,云枫倒不知说什么了,其他人更是顿时一凛,下意识看着木阅微。 长公主未及问话,就听旁边的凌蓉公主盛气凌人道:“木阅微,你敢不敢搜身。” 云枫再次反驳:“一个老婆子疯言疯语也要搜我姐姐,搜不出来怎么办?你随便发个狠姐姐就要被搜身,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奕王嘿嘿冷笑:“枫少爷如此情急,倒显得心虚。” 云枫还欲辩,旁边的云衍摁住他。一直不言不语的护国公世子轻描淡写道:“云枫倒未必心虚,只是他的话也没错,国公府的人不是一个奴才发个狠,就能随便搜身的。” 奕王怎么也没想到云衍竟然出言袒护木阅微,这云衍素来都是傲岸明直,公众场合极少出言袒护云家人,怎么反倒袒护木阅微了。不是说这蠢女素来不受云府待见吗? 他惊异得倒忘记反驳。 一直作壁上观的瑶光郡主突然闲大发了似的懒懒插话:“你们争成一片有何用,本郡主想听听木小姐如何说辞?” 木阅微显得非常无奈,无奈且平静:“阅微无话可说。” 众人正诧异,却听木阅微淡然地语出惊人:“因为黑鱼石就在我这里。” 她的手掌中,正放着一个通体淳黑,状似游鱼的物件,光华内敛,质感极好,想来便是那黑鱼石了。 第54章 黑鱼石 云枫第一感觉是自己被姐姐涮了,涮得面上无光。 云衍脸上也闪过惊色,木阅微看在眼里,心道这个表哥还是挺有道德感的,自己和苏御疾的聊天他倒没窃听了去。 瑶光郡主也是大吃一惊,她就是随口插个话,结果随随便便就平地起了惊雷。 连舜华长公主都难以置信地盯着木阅微,从头至尾她倒是没怀疑过木阅微,哪怕她一直被指认为凶手,她也相信其间应该有什么误会。不因别的,她和苏阁老可是细细讨论过这木家小姐,当时赋花楼一切苏家都细细打探清楚已了如指掌。一斑可窥全豹,木阅微的大抵性情她还是有数的。甚至苏二先生特意去了国公府一趟,暗自通气让木阅微放心赴宴,一切有苏家担待。这木小姐怎么可能会对苏家人下手?还是一个孩子。 甚至现在,当木阅微自行拿出黑鱼石,舜华公主都不信她杀了苏御疾。她惊讶的是,这黑鱼石怎么真如奶娘所言,竟然就在木阅微身上。也太蹊跷了! 舜华公主眼神变得幽深,目光依次在桃晴、木阅微、奶娘三人身上流过:在木阅微拿出黑鱼石之前,她虽然言辞凛冽,行事端贵,摆出公主该有的架子,却是一碗水捧平不倾向任何人。桃晴是舜华公主看着在苏家长大的丫鬟,奶娘更是给世子苏御寇喂过奶水、苏家极有资历的老嬷嬷,木阅微则曾奋不顾身救过苏砚眉的清白,苏家算是欠了她一份情。这三人她都信任,所以不偏不倚。她一直认为其间存有误会,因为桃晴并未亲眼所见木阅微将苏御疾推进水里,如果她看到,当时肯定喊人救命,御疾就……就不会死了,这丫鬟也只是看见一些苗头捕风捉影半带猜测。甚至这奶娘,她只看见木阅微和御疾争执,关于杀人也半是揣测而已。她们对木阅微的激烈态度大抵缘于对御疾突然溺亡的痛惜和唯恐担责,舜华公主能想到。 所以舜华公主让三人各自分辩,目的并不是在三人中揪出凶手,她一直坚信凶手另有其人。她的目的是澄清事实,是什么就是什么。 但现在她发现,自己想的简单了。三人她无一个怀有疑心,但其间肯定有人说谎,这让她的目光变得极为幽冷。 同时这还让她感到迷惑,感觉进入一个死局,因为依表象和现有证词证据看,奶娘和这丫鬟似乎是对的,木阅微谋杀了御疾,为了一块黑鱼石。可舜华公主年过半百阅世颇深,早年还是宫里度过,眼睛和头脑一样不含糊,她怎么可能相信这样荒唐的事情?木阅微连奕王妃都拼死不要她会稀罕一块石头?还为之杀人?简直是瞎扯。 因此,虽然证据齐全,但舜华公主怎么可能如此草草断案。 并且因大惑不解,她略略沉默,只视线依次扫过这三个人。 奕王无声给了凌蓉一个眼色,凌蓉立马洋洋得意道:“木阅微,黑鱼石都被你夺了去,可见这奶娘所言非虚,你还敢说你没有杀死苏家小公子?你竟然如此歹毒,为了一块黑鱼石竟然就杀人灭口,真是狼心狗肺!” 其它人都默默地看着木阅微,事至此处,这个冰雪聪明、才华横溢的木小姐,还有言辞替自己分辨吗。为一块黑鱼石就杀人真是有些不可思议,但当下证据确凿,倒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阅微似是懂得他人心声,呵呵冷笑:“公主殿下,为一块黑鱼石就杀人,你太小瞧我了。” 凌蓉一愣,众人也是一愣,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味。 却见木阅微面如傲霜秋菊,清冷孤美,微带冷嘲,却有说不上的自傲:“阅微用一根略显名贵的芙蓉玉簪就换了滟世子的血玉芙蓉,用一辆花车就换了寒剑公子十万白银,深谙取物之道,堪称个中高手。若真看上了苏小公子的黑鱼石,自用擅长之法,犯得着给自己手上染血,杀人以取物吗?这也太蠢了!或者公主认为这六七岁的孩童比滟世子和寒剑公子还有心计,我搞不定他只能杀人灭口?” 若不是苏御疾溺亡气氛肃穆哀沉,真的有人想笑出声来。木小姐这是在自夸吗?深谙取物之道,堪称个中高手。恩,确实,名副其实。然则仔细想想,这话倒也极有分量,木阅微连墨潋瞳这样诡谲莫测的混世魔王和魏无讳这样寒锐冷酷的权臣公子都随便敲到了,苏御疾一个小孩童,犯得着为一个黑鱼石灭口吗? 木阅微说完话就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墨潋瞳,苏御疾给自己黑鱼石的时当,只有这个怕鬼的溆王世子坐树上居高临下看到了,然而他就喜欢看自己像笼中鸟一样拍着翅膀扑棱却飞不到天空,可能给自己作证吗?当然是妄想,那只能自己主动利用他了。至于那个魏无讳,抱歉,抱歉,今天刚发生过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更具说服力! 魏无讳本是事不关己作壁上观,谁知木阅微突然提到他,还是以这种不伦不类的方式,不禁愣了一下,随即深寒的眼眸中多了一抹兴味。 华之琅听得冷汗涔涔,天下那个千金小姐敢如此夸自己,夸自己是个招摇撞骗的好手?真是……气壮山河,鬼神折服。只是木阅微这离奇不羁的作风让他想起了月寰微,偶尔就会这般大刀阔斧地黑自己一把。可是木小姐一个千金小姐欸…… 他下意识就看了看墨怀臻,却见对方嘴角含笑,眼底也是一抹笑影,微讶却颇感好笑地望着木阅微。华之琅暗叹瑾王殿下这真是……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是月寰微经常唠叨的话。据说西施是个倾国美人,华之琅只憾素昧平生,数次让月寰微牵线认识,然这家伙只是高深莫测地笑。藏娇,绝对藏娇。哦,不对,他还是断袖,要藏也藏男子啊,难不成这西施是个男子?一定这样!要不然月寰微在自己非要认识时缘何笑得那么飘忽诡异? 凌蓉怒道:“木阅微,你这是强词夺理!” 墨予珩脸色极为难看盯着木阅微,这番话一听他更厌恶这女子了,听她说些什么,还有一些名门闺秀的廉耻吗?墨予珩道:“木阅微,你一个千金小姐,为了掩盖杀人罪行,连这种恬不知耻的话都能说出口,真是脸皮极厚。” 木阅微冷笑:“为了让阅微难堪,殿下七尺男儿,不惜时时威压逼迫,刻意刁难,您是殿下,阅微不敢和您比脸论厚。” 墨予珩脸色微红,正要发作,却听见旁里有人问到:“木小姐,你的黑鱼石是如何得来的。” 墨予珩将要发作的怒气被打断堵在怀里,一阵气闷,恼火望去,却是半天未开口的瑾王墨怀臻,面带疑惑问木阅微:“若依你言语不是杀人取物,那么你肯定有其它法子拿到黑鱼石了,那你告诉大家,你是如何得到的。” 此问一出,大家立刻忽略之前奕王和他未来王妃的当众互辱。是呢,没杀人这黑鱼石如何得来。 云衍却是看了瑾王一眼,瑾王殿下今天多次不动声色为木阅微解围,倒也奇怪。 木阅微无奈地笑:“我怕我说了,没人会信。” 众人一愣。果然木小姐不负其言说出令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话:“这黑鱼石是小公子自己送给我的。小公子诚意相赠,阅微盛情难却。” 大多数人一听这话立马晕菜了,这苏家的丫鬟和奶娘说木小姐为了一块黑鱼石害死了小公子,然而木小姐却口口声声小公子早将其赠与她。那她还犯得着杀人吗? 舜华公主一听木阅微说是苏御疾赠送,倒有些了然,她低声和苏阁老议论几句,问道:“你说赠送,可有证据。” 凌蓉一听就急了,长公主怎么竟然好似听信这木阅微的胡说八道。 阅微无奈道:“小公子私下给我,都要急哭了,我只能暂时收下,想回头转交苏姐姐。阅微没有证据,因为无人看见。可是……” 舜华公主皱眉:“可是什么?” 木阅微道:“我之前和小公子相聊甚欢,苏二先生是亲见了的。小公子跟我聊完,本已经跟随苏二先生离去,走到半途又折返回来,就是为了送我黑鱼石。想来苏二先生应当是记得这一茬的。阅微也不知道算不算证据。” 凌蓉嗤笑:“这也能算证据?” 舜华长公主看也没看她一眼,只和苏阁老对望一下,苏阁老冲守在苏御疾不远的苏二先生道:“二弟,可有此事?” 苏二先生一直就站在苏御疾的尸身不远处不言不语,旁人皆以为他悲伤过度,他却一直冷眼旁观,若说之前他对木阅微只是风闻,现在倒当场见识到其胆色与慧芒。苏阁老和长公主尚蒙在鼓里,但他自己已被透底,岂能看不清这三人熟黑熟白,木阅微落在预设好的陷阱里还能临危不乱,真是寻常女子之难及。只是……她现在竟然提到他,苏二先生疑惑,自己要如何说话是帮她呢?他暂时不能完全透察她的意图所在。 下意识看一眼过去,木阅微却只目不转睛盯着地上躺着的苏御疾。苏二先生立有所悟,实话实说道:“木小姐此言非虚。我远远看见御疾在和木小姐说话,怕他一个小孩干扰到木小姐,就过去带他回来,不想御疾竟然和木小姐聊得很开心,也很喜欢木小姐。后来我带御疾离开,他也确实跟我走了一半就折返回去再找木小姐,至于送没送黑鱼石我没亲见。不过御疾心性善良,又孩童心性无大挂碍,喜欢木小姐将黑鱼石送给她倒也极有可能。不然他也没理由折返回去。” 他现在可不能胡乱说话,会带坏小孩的。 苏二先生的话,对长公主和苏阁老来说,那不是有分量这么简单,他的话是什么就是什么,他们一分都不会怀疑。所以,舜华长公主怀疑的目光直直落在另外二人身上。可是她想不明白这俩人好端端干嘛要害苏御疾?难不成真是被人收买了?可这奶娘和桃晴都是在苏府数年,谁能收买她们?舜华公主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奕王,她和苏阁老都深知墨予珩今日会在苏府对木阅微做什么,现在不正是木阅微脱不开干系吗?可是为了陷害一个木阅微就杀害苏家小公子与定远侯府结仇,这太荒唐了。况以奕王的地位,绝不至于亲自收买两个奴婢。那会是谁呢? 她尚在沉吟,却见人群中又一黑影闪出,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长公主,木小姐杀死小公子,不光是为了黑鱼石,黑鱼石只是恰好收了而已。她杀小公子,是为了世子!黑鱼石也是为了给世子!”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哗然又茫然,突如其来,他们搞不清这和定远侯世子苏御寇有何关系。 舜华公主眼神突变,冷芒乍现:“你在胡说什么?!” 一直冷静旁看的世子苏御寇一个错愕,神情微僵,旋即诧异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黑影:“蒋昊,你这是在干什么?” 却见那蒋昊眼睛闪了一闪,道:“世子,虽则你历来待我不薄,蒋昊铭念于心。然而这事干得太作孽了。小公子他才那么大,又那么讨人喜欢,你竟然指使木小姐将他推到水里淹死,蒋昊虽然一直忠心于世子,但这事太昧良心了,蒋昊怕将来遭报应,所以要将实情说出来。” 苏御寇听得明白,眼睛定定锁住这个自己最为信赖的护卫,目光渐渐冷了下去,旋即又如鹰隼一般锐利且黑亮地盯住蒋昊,道:“你想清楚你在做什么了吗?若干蠢事,到时候本世子也救不了你!” 那护卫眼神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好歹也是苏御寇身边的得意属下,胆量和气势还是不差的。他旋即又挺起胸膛,大声道:“世子,属下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属下这也算是背叛世子,可是属下得讲良心啊,不能看着世子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儿却一语不发!” 闲了半天的奕王墨予珩见此情景,嘴角衔一抹阴冷的笑,脸上看着倒还端肃,他盯着那护卫义正辞严道:“你说是你们世子干伤天害理的事儿,让木小姐将小公子推到水里溺亡?你要知道,污蔑世子可是重罪!” 蒋昊俯身叩头:“属下没有污蔑世子。” 墨予珩正色道:“那就一五一十如实说来!” 舜华公主犀利地扫一眼墨予珩,想说什么又没说,转而盯着跪在地上的蒋昊,看他能说出什么来!她现在真的意识到,她将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审了这半天,竟然审到自己嫡长孙的头上,她算是品出点阴谋的气息了。倒是要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木阅微见苏御寇的护卫站出来,终于神色一凛:重头戏来了。只是……自己和苏御寇什么鬼?于是她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兴趣甚浓地盯着那蒋昊听他讲故事。 却听那蒋昊说道:“世子一直就倾慕木小姐……” 木阅微脚下一个不稳当一头栽倒在地,只觉横空一个雷劈下来正中下怀,雷得她浑身颤栗。 你妹啊菇凉自穿过来还没被这么惊吓过呢。 她动静太大不少人都回过头来看她,连那个蒋昊也放着精彩的故事不说纳闷看过来。远岫不知道小姐突然怎么了,赶紧低身扶她起身。 木阅微忍住一股不明内力催肝折肺,被远岫扶着对观瞻的众人做出淡定样儿微笑回应:“没事,没事,受了点惊吓!你……继续,继续……” 然而谁也没有回过头去继续自己的正事,约好了似的一水儿神色异样盯着她看,仿佛她脸上长了老大一朵花。包括那个说书人蒋昊。他竟然也一动不动地看着木阅微看。 木阅微双眉倒竖,盯着那蒋昊恶狠狠道:“看我干什么?说书啊!你们世子一直就倾慕我,然后呢?!” 蒋昊受到惊吓似的回过头去,其他人也像头羊领路的小羊一般回头。摆脱了猴子错觉的木阅微抚抚胸口舒口气,目光漫不经心地四下转悠,却直直撞上一双略含笑影的双眸,那双眸子的主人冰高雪冷,海谧瑰姿,一袭迷之深蓝绝尘高拔,又有说不出的迷离魅惑。 木阅微不知为何不敢直视墨怀臻,胸臆间一种莫名的雾岚起起伏伏最终被她冷静压下,她目光黯了黯整个人沉寂下来。 但再也不敢侧耳细听那蒋昊的故事,随便听了听,大意就是,嗯,苏御寇一直就倾慕她,后来俩人就勾搭上了,上了手的小情人就开始互剖心事,木小姐得知情郎苏御寇一直都很厌恶自己家那个……本是奴才之孙却当了少爷的小公子,且特别嫉恨自己的祖父祖母竟然把一块当世至宝黑鱼石给了那小奴才,于是一直都想除掉他,只是怕遭家人怀疑不得其便。木小姐也想替自己的情人出头,二人约定趁着这次寿宴解决了那小子,因为这一天定远侯府人多手杂,死个人也难查是谁干的。并且把苏世子一直惦记的黑鱼石给拿回来…… 大抵如此! 木阅微听得心脏都需要搭桥了,头脑都发麻了,四肢都软瘫了,白眼都翻不过来了,她半死不活地朝四下环视,果然云枫也正在翻白眼,云衍则是眉头深蹙恍入忘我之境,于是木阅微揣测她这傲岸明直的表哥除了把断袖情诗误当情诗读过一两首外应当没什么情动阅历,除了情感空白的孩纸,谁会从一堆狗血中领会钟情真义? 最终那蒋昊痛哭流涕地叩头结尾:“我以为世子只是说一说泄泄心中的不满,没想到,没想到木小姐她真的向小公子下手,小公子竟然就这么被淹死了!属下失职,当初应该劝劝世子,也许就不至于如此了!” 第55章 相思囊 众人听完故事,震惊得呆若木鸡又兴奋得蠢蠢欲动,本能望了望定远侯府世子、青松公子苏御寇,再望了望他的秘密情人也就是国公府表小姐、钦点的奕王妃木阅微,前者直挺挺站在那里,渊渟岳峙,人如其名宛如一棵劲拔雄阔的黑松,脸上带一抹若无其事的不屑冷嘲;后者则漫不经心地东张西望且哈欠连连,似乎对重温一遍自己的隐秘情事感到相当腻歪。众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年年参加各类宴会围观私情曝光也见怪不怪了,就是没见过这么俩不把事儿当事儿的二货,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舜华长公主也不知所措,乍闻此讯她勃然大怒,但听完故事就被弄得有些失魂落魄,毕竟历来疼爱熟悉的长孙干了些一听就失心疯的事情她也挺受打击,她也想不通这看着挺灵醒的护卫为何要编出如此漏洞百出的故事来给人添堵。她默默看了一眼做出死人样的嫡长孙,动动嘴唇想说话,却被苏阁老暗暗拽了一下,于是也懒得动嘴,轻飘飘扫了一眼奕王。 恩,这些尴尬的风月情案还是让跃跃欲试的奕王去应对吧! 奕王确实有点尴尬,他原本预想的是这护卫的故事讲完之后会引起一片哗然,他的使命就是压下这哗然,当然以严审苏御寇和木阅微为手段。结果却恰恰相反,整个场子诡异地陷入一场默然,苏家这边从最威望的苏阁老长公主到当事人苏御寇到丫鬟家丁们都一语不发,云家那边从世子云衍到当事人木阅微甚至那个最欢腾的云枫也都不置一词,他们跟约好似的保持神秘静默。主角若如此,观众复何如?其他人虽然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一脸猫腻但怎么也是配角啊,况这些人都死聪明死聪明的,戏演热闹了他们哈哈呼应,主角制造冷场才不当出头鸟。 在如此静默环境下,原本踌躇满志准备用质问语气审问苏御寇的奕王殿下,只能客气地问苏家家长:“不知长公主和苏阁老如何看法?” 舜华公主冷笑:“胡言乱语,不值一提!” 奕王恼火,却只能生生摁住,客气里带着某种凛冽意味,道:“事关小公子之死和世子清誉,还请长公主正视。本王也必须弄个明白,不然今日过后谣言四起,对定远侯府、国公府甚至本王都极为不利,毕竟木小姐是本王未来的王妃。” 舜华公主听闻此言,颜色倒是一正。 木阅微却是眸含浓烈冷嘲望一眼墨予珩,原来他也还有愿意承认这桩婚事的时候。 却听奕王又道:“所谓无风不起浪,这护卫是苏世子近身护卫,对苏世子的事情知情最多,他的话总有几分道理。不然缘何偏偏不是别人,非要将木小姐和苏世子扯一起,总是有些根源的。” 舜华公主听到奕王“缘何偏偏不是别人非要将二人扯一起的话”,脑间一道亮极的冷光闪过,她和苏阁老的确私下有过将寇儿和木小姐促成因缘的想法,当然是在她和奕王婚约解后。现在有人刻意将寇儿和木小姐扯一起,是不是恰恰因为知道这想法,从他们这想法中得到启发搞这一出,不然缘何偏偏将这俩人搅合一起,太巧合了吧?若真有此人,将只能是苏家人,且是苏家极其重要的主子,她和苏阁老可不会随便对人提及此念,毕竟木阅微还是奕王妃。 舜华公主目光再去看那奶娘、桃晴丫鬟和苏御寇的护卫,脑海里渐渐有了一个模糊轮廓,然而大部分依然混沌。 奕王看向苏御寇,语气就没那么客气了:“苏世子,你的护卫举发你和本王未来的王妃有私情,还因此杀害了苏二先生的孙儿,你作何解释!” 苏御寇回道:“殿下,木小姐曾在赋花楼为小妹仗义执言,还她清白,苏御寇自是感激不尽。然我与木小姐素无往来,怎么可能有私情?这护卫虽是我近身护卫,但我近身护卫又非他一人,岂能听一人片面之词,殿下可传其它护卫问问,谁还认为我有私情?至于我杀害幼弟之语更是无稽之谈,我与御疾相处如何,苏家上下有目共睹,殿下亦可当场查问,不是这蒋昊一人夸夸其谈就能下定论的。还请殿下明察。” 木阅微松口气,青松公子就是青松公子,头脑清醒,言辞简利,句句皆有分量直指漏洞,她的压力减了不少。不过木阅微旁看,无论是那个蒋昊举发苏御寇之时,还是青松公子自辩之时,他的眼光都会时不时瞟一眼向瑶光郡主的方向,怎么回事! 众人听闻苏御寇自辩,不禁眨眼沉思,这苏世子并不完全撇清自己与木阅微的干系,直言因为苏砚眉对其感激不尽,倒显得光风霁月毫无遮掩。后面反驳这护卫更是有理有据,甚至不惧奕王现场查证,如此坦直硬气,看来这桩事情还有曲折。 奕王没想到苏御寇竟然如此难对付,想了想看一眼木阅微:“木小姐,你如实说来,和苏世子可有私情!” 这是想捡软柿子捏?木阅微不屑一辩,只淡淡道:“显然,苏世子身边这个护卫编故事的能力不错,做护卫倒是可惜了。然而故事就是故事,和事实可不是一回事。没有证据的故事便不过笑谈一桩。” 苏御寇这下倒是略带惊异看了木阅微一眼。 墨予珩则冷笑盯了木阅微一眼:等会让你哭。 他转身问那个护卫蒋昊:“你这番话若无证据,便是污蔑。” 蒋昊俯身叩头痛心无奈道:“属下并无确切证据,世子历来聪明,行事瑾密,这些事情怎么会给人留下把柄?他和木小姐偶尔密会,其它时候都靠书信联络,看完后书信便付之一炬。我是他的心腹,所以略知一二。今日也因为小公子溺亡尤敢愧疚才斗胆揭发主子,临时起念哪有证据?” 众人听他之言也极有道理,苏御寇大宸四公子之一,形貌胆略智识无一不具,行事周密也是事实。且这护卫竟然说出如此琐碎细节,连书信联络、看完付之一炬都一一道出,这寥寥数语极具画面感,闻者不禁都半信半疑,脸上纷纷露出古怪神色。 木阅微也是正色深深看这蒋昊,不愧为青松公子苏御寇的护卫,前面的故事谎话连篇荒唐透顶却面不改色讲完,后面于细微处摆弄人心,虚实相间,简直奇异之思。这心术功夫就像一副极简写意画,大片留白,虚空处随便一实笔便有模有样。现在他就算没有任何证据,也便将疑念植入人心,空手套白狼能如此效果,高!真……可惜了。 苏御寇冷冷看着蒋昊,却是一言不发,蒋昊这话虚虚实实,却是容易入心,他无论如何反驳,都将显得心虚跳脚。他的护卫,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墨予珩皱眉思索半晌,道:“你这话虽则有几分道理,但若没有真凭实据,便是污蔑世子,谁都会当你是胡言乱语。” 蒋昊沉重叩首,语气沉重无奈:“属下只是为小公子不平,所以直言直语,没有任何证据!” 但在这种情形下,他越是如此行事,越是显得恰有其事,只是苦于无证据。甚至其一片侠义之心极容易让人动容,从而本能为他鸣不平。木阅微都能感觉到人群中气氛的异样,不少人都露出忿惜之色。 却在这时一道鹅黄色的身影从众人间盈盈而出,一个有几分胆怯的女子声音吞吞吐吐道:“殿……殿下,我想我应该看……看到了这个善心的护卫所说的证据。” 奕王还没说什么,就见国公府四少爷云枫急急冲出,又惊又怒道:“云雪雅,你这是想搞什么鬼!” 出列的姑娘正是国公府云雪雅,她上身着鹅黄色绣琼花枝儒袄,搭一袭樱草色百褶流仙裙,宛如一支绽放的迎春花,青春娇俏,令人眼前一亮。 木阅微眼底却是一抹疑惑:这云雪雅怎么扯进来了!她下意识去看云衍,却见云衍也正在朝她瞧来,眼底分明也一抹疑惑,显然对此景绝无预料。 护国公云岙一直也在人群里,只是这些事素来云衍处理,他不擅长就不出面罢了,且他知道木阅微应不喜他插手自己的事情,就只关心看着却不言语。此刻见自己的庶出女儿竟然出来说这番话,再也忍不住出来走至云雪雅跟前:“雪雅,你这是在干什么?” 云雪雅之前被云枫一吼,现在又被云岙质问,不禁有些畏缩,但还是结结巴巴道:“爹爹,阅微姐姐是女子,你……你和四哥都……都是男子,阅微姐姐不好向你们诉说心事,她……她和苏世子的事情却是和我说过几次,雪雅知道……阅微姐姐喜欢苏世子,苏世子也喜欢姐姐。” 什么?木阅微瞠目结舌地看着云雪雅:她和这个脑子没事就抽风的人诉说心事,还将和苏御寇的私情告诉她了!真是……扯淡。 云枫恨不得一巴掌抽醒这个愚蠢的庶妹:“云雪雅,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云雪雅看着他道:“四哥哥,我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不就成全了阅微姐姐和苏世子吗?” 云枫还想说什么,却被木阅微一个眼神拦住:云枫现在这样,说不定会被倒打一耙说国公府欺负庶出。 木阅微冷冷看着云雪雅,显然这个脑子秀逗的小姐,被人利用一把,将成为这个阴谋链上的某一环。但阅微纳闷,她能做什么? 其它人见国公府自己家小姐竟然出来指证自家人,不禁一愣,但听闻云雪雅之言,又一悟:这个看上去带几分稚气的娇俏小姐原来是想成全姐姐和她的情人,也对,都是国公府一屋檐下的千金,妹妹知道姐姐一些秘密倒也正常。看来这云雪雅倒像个知情人。 定远侯府的人则面面相觑:他们也看不懂了! 奕王墨予珩倒是兴趣甚浓,他目不转睛盯着云雪雅,温和道:“你是说你知道木阅微和苏世子之间的事情?” 云雪雅从来没被奕王殿下这般直直盯着还如此温柔地说话,不禁脸上一片绯红,害羞低下了头,动作也有几分扭捏,看的云枫真想一脚踹飞她,直后悔今天在国公府大门口为何就没死谏父亲,别让这个上不得台面的来这里给国公府丢人现眼。 却听云雪雅娇声道:“殿下,雪雅确实知道苏世子和姐姐两情相悦。阅微姐姐经常对雪雅说他,每一次提起苏世子都满心欢喜,面带红晕,有时候正看苏世子给她写的书信被雪雅瞧见了,她就非常害羞,背过脸去不好意思地笑,又忍不住红着脸和我说苏世子……” 木阅微只羞愤欲死,为她加起来两世为人都从未有过的娇羞!这云雪雅她奶奶的背正常一点的台词会死啊?如此众目睽睽折损她的形象会遭报应的! 木阅微恨得发抖,余光却瞥见似乎有人已经在发抖,正眼瞧去却是风采清华的惊鸿公子华之琅,正两股颤颤浑身瑟瑟,若一棵正在抽风的树。他似乎感觉到木阅微冷冷的威胁目光,看她一眼却抖得更厉害。 墨予珩却听得认真,问道;“那你可有苏世子写给木阅微的书信?” 云雪雅迟疑半刻,看一眼旁边的蒋昊,道:“这个护卫说的很对,姐姐似乎和苏世子约好,每次看完信虽然舍不得,都会烧掉……” 墨予珩失望,却听云雪雅又道:“可是……” 他旋即眼睛一亮:“可是什么?” 云雪雅吞吞吐吐道:“今天姐姐和苏姐姐去说话,我一个人在宴席等了好久不见姐姐回来,苏小姐却已经回来。我就去找姐姐,结果……结果在树林那边,看见姐姐和苏世子在私会,两个人看上去很是亲密,后来……后来苏世子还递给姐姐一个很精致小巧的东西,像是装有折叠锦书的相思囊。” 众人哗然,锦书可不是一般书信,自前代某个很有名的风流才子之后,锦书就是男女之间鸿雁传书的情信,于锦缎书写相思,书完后折叠起来装入极为精巧华美的香囊内,香囊亦与寻常香囊不同,囊面绣有男女情思相悦的标画,被称为相思囊。 木阅微诧异地盯着云雪雅,不明白她为何要编造这样的谎话,有何意义?但听完最后一句,看云雪雅极为笃定的神态举止与往常异样,且在说完后略微得意地看了她一眼,木阅微猛然一个激灵,脑海里电光火石一亮,想起今天在林间云雪雅被树根绊到差点摔倒最终在她腰上那狠狠一撞又一抱…… 她有点颤抖地朝着腰间的兜袋摸去,然后整个人都为之一僵…… 云雪雅还在和墨予珩说话,但木阅微已经听不到了,她脑袋嗡嗡嗡一片作响,极力冷静却发现极难冷静,穷尽思竭却发现苦无一策,最终只能破罐子破摔地冷静下来,听天由命呗! 冷下来她听见墨予珩问:“你亲眼看见你姐姐收起了那个相思囊?” 云雪雅道:“是的,我亲眼看见,姐姐就将它放在腰间的衣兜里。” 众人的视线又落在木阅我身上,却见木阅微一脸平静与深意望着云雪雅。墨予珩嘴角闪过一抹冷笑,阴阴盯着木阅微道:“木小姐,可有此事?” 木阅微淡淡一笑:“阅微不知此事。” 忍了半天的凌蓉公主终于找到机会得意:“木阅微你不要装糊涂!” 云雪雅带着几分得意看着木阅微:“姐姐,你就不要隐瞒了,我都亲眼看见了,苏世子给了你一个相思囊。妹妹也是为你好,过了今天你和苏世子就不用偷偷摸摸了。” 阅微不发一语,只是略带冷嘲看着掩不住得意的云雪雅,很显然今天她在林间撞上云雪雅时,这个没多少脑子的五小姐正与人幽会回来,当时她以为她只和人动手动脚了,现在看来她还动了歪心思。被突兀的树根绊了一下?木阅微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真是大意了,这个历来珍惜自己喜欢装矜持到底的云雪雅,怎么会被那么明显的树根绊到呢。她真真太大意了,今天被人上下其手摸一次塞一次竟然都毫无知觉。自作孽不可活,得自省自省了! 墨予珩有几分为难,这木阅微如果执意不把相思囊拿出来那也没辙,前面发生的事情摆明国公世子云衍不会让人随便搜这个蠢女,那可如何是好?思索半刻他道:“木阅微,现在是你国公府的妹妹亲眼见到苏世子将一个相思囊给予你,你们是一家人,她不会无端陷害你,你如果不给大家一个说法,唯恐不能服人,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心虚,那样就算这事如此不了了之,你和苏世子的清白也是保不住。” 木阅微听着墨予珩这番面上极有道理实际上阴险至极的话,看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寒意料峭。这墨予珩正事不怎么上道,邪门歪道却是造诣颇深,行事浮夸专断,内心阴柔糜暗,过得去的皮相上怎么都透着几分性格扭曲的迹象。 木阅微嫣然一笑:“阅微的确不知雪雅所言之事。” 墨予珩正欲再说,却见木阅微言笑晏晏看云雪雅一眼,从容道:“但既然是国公府的人说看见我和苏世子私会,还是雪雅妹妹,那就不防劳烦妹妹一趟,将那相思囊找出来!” 墨予珩皱眉:“木阅微,你什么意思?” 阅微淡然道:“阅微的确不知雪雅妹妹所言何事,但既然是她提起什么相思囊,就应该她找出来。” 她抬起双臂环抱胸前,一副袖手模样:“别人要搜我自然不行,但雪雅妹妹说的相思囊我倒好奇一见,要不雪雅妹妹从我身上找出来给大家看看,也给我见见世面。” 墨予珩不知这木阅微葫芦里卖什么药,皱眉不悦道:“你自己拿出来就好了,为何做出这般姿态。” 木阅微笑:“我都说了,并不记得这回事,偏偏雪雅妹妹非说苏世子给了我什么相思囊,那就让她自己拿出来给大家看。” 她嫣然笑看云雪雅:“妹妹不防在姐姐身上一寻。” 云雪雅惊讶地看着木阅微,她没想到木阅微竟然放手让她搜身,略微迟疑就鼓起勇气朝木阅微身边走去,但看着她那双似嘲非嘲的眸子却觉得心中一片惶惶。 众人对着姐妹俩的举止只觉云里雾里,要说云雪雅所言是真,这木阅微却毫不遮掩就爽快地让云雪雅搜身却很奇怪。 云衍素来心思缜密,此刻冷眼旁观,见木阅微面上沉静如水,不禁眉头微蹙:这件事听来甚是荒唐,以这个表妹的性子,不应当如此正经的表情。是的,木阅微现在的表情极为认真,云衍今天难得一见的认真。认真到平静。是一个聪慧机敏之人在如临大敌时才有的平静。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可能容忍云雪雅搜身,现在竟然主动要求搜身。 难道还有什么曲折! 云衍突然前走一步,拦住快要走到木阅微身边的云雪雅,狭长昳丽的凤眸认真看着她:“你要想明白了,如果今天你做出什么昧良心的事情,到时护国公府也不会护着你。” 云雪雅一惊一惧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不忿,为什么连世子云衍都相信那个木阅微,却对她冷言冷语。她偏要给他们瞧个清楚,这木阅微就是个不知廉耻与人私通的荡妇。 她楚楚可怜看云衍一眼:“大哥,我是你妹妹,木阅微只是表妹,你为何如此偏心,信她却不信我。你想要包庇她吗?” 云衍冷冷看一眼她,一语不发闪开身子让她过去。 众人见云雪雅走到木阅微身前,不假思索思索地在她腰间摸索,随后喊一声“这不是了”,然后将手上的东西高高举起。 待看清她手中所持物件,在场人立马哗然一片! 木阅微在喧嚣中冷静望去,云雪雅手里执一个极为精美的浅绿色香囊,她一眼就看到,香囊上所绣不是别的,正是上次在赋花楼她从中勘破天机为苏砚眉洗净冤屈的关键,苏家极为特殊的定情标志:并蒂莲花。 第56章 私情与谋杀 看见那朵互偎的并蒂莲花绣画,是两朵婀娜的水中莲同茎并心,栩栩如生,阅微第一感觉这是讽刺第二感觉这是报复第三感觉这是赤裸裸的命数。当初她在赋花楼以此为引线炸开瑶京数年来最大的惊天风月案之一侧,将清白的苏砚眉从阴谋中拉出,现在就有人以此穿针引线欲将她包进另一个阴谋,像是在同她示威,又像是在嘲讽她。 但无论如何,都是她一手改变了这一路的命数! 相思囊被云雪雅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果然有一块折叠精巧的锦缎,锦缎极轻薄又有独特质感,隐约可见书中墨字的影迹。云雪雅有些讨好地将其交到墨予珩手里,可惜墨予珩这一次再未对她温和微笑或温言软语,他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冷着脸接过她递去的锦书。这让云雪雅瞬间有被冷落的委屈,看向奕王的眼神立马溢上浓郁的幽怨,墨予珩当然更无暇捕捉如此细微的怨女情绪,他只目不转睛盯着手里的锦书,阴了大半天的脸上不可察觉闪过一丝冷笑。 木阅微自然清晰看见这一幕,对云雪雅无语得不忍卒视。她自己不反感笨一点的人,笨一点的人如果良善常常会被命运不期然眷顾;她也绝对接受自恋者,自恋的人若聪明且个性彻底常常会形成特立独行的腔调。他们都是这世界一道别样风景,无可指摘,甚至会让人欣赏。她却厌倦云雪雅这样蠢入骨髓却缺乏自知之明往往还揣了一颗玻璃心的人,一个灵感飘过就会给人添乱,往往还自认为路数高明,稍被忽略立马露出委屈万千的神色。现在站她面前给她冷脸的是墨予珩,若是木阅微,这就是一场干戈! 墨予珩是什么人,当他对你温软微笑时你若觉得是自己在被温柔对待那脑子一定是涂浆糊了,这世界上有一小部分人只要他们对木阅微无端微笑,她就会条件反射般去思考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利用价值。墨予珩绝对属于这部分人。云雪雅因他一个微笑就立地自造粉红梦幻真称得上是痴人造梦。 墨予珩看完那块锦书,面色铁青让人传给苏家人,极为不悦道:“若本王记忆不错,这的确就是苏世子的手迹,他的一些奏章和手稿本王还是看到过的。且这些天瑶京风传甚广当年长公主和苏阁老的期遇佳话,这相思囊也不像是伪造。苏世子,你竟然与先帝指婚予本王的未来王妃私通,不敬先帝,羞辱本王,你可知罪!” 沉压压一顶罪帽就戴在苏御寇头上,不惜光闪闪一顶绿帽压在自己顶上。木阅微淡漠瞧着,心道这才是白贵妃和墨予珩的手段,未婚妻和青松公子有私情总比一个和流氓混混有私情好看点,虽然墨予珩不情愿,但这时他也知道抬举未婚妻就是抬举自己,日后人们提起这一段私情总比说奕王妃竟然和一个地痞勾搭也不要奕王好听。 至于为什么是苏御寇,木阅微能想到一点,却不能想得透彻。 苏家人在相思囊被从木阅微身上搜出来时就大吃一惊,舜华公主和苏阁老对看一眼,随即明白和苏砚眉当初一般,遭人暗手了,眉头同时笼上一层愁云。 等奕王开口,他们都只草草浏览了一下那锦书。半年前发生在苏砚眉身上的事情记忆犹新,现在即使有一封苏御寇的手书,那也未必是真。伪造书信的人又不是没有。 苏御寇也只浏览一圈,并未细看,闻奕王如此质问,倒也不见惶恐,只顿首道:“这字迹虽然是我的字迹,然众所周知,小妹上次被人诬陷,同样有一纸她的手书,但现在此事已经被证明实属诬陷,那一纸手书也是有心人仿造而已。这并不是我的手笔。且这相思囊与锦书,方才木小姐也并未承认她有收到。此事定有曲折,还请殿下细察。” 奕王冷笑:“相思囊都从她身上搜出来了,你还帮着开脱说另有曲折,能有什么曲折?你如此包庇本王都觉得你们有猫腻。上一次琼瑜郡主事件,谁都知道那个证物上有了疏漏,标画并非苏家定情所用,现在这个相思囊可没如此疏漏,你让本王如何相信这是伪造!” 苏御寇沉默,话虽如此,然赋花楼之后,祖母与祖母当年之事在瑶京成为美谈,谁都知道苏家的定情标志是并蒂莲花,是纯贞眷侣的征象,伪造私信之人绝不会在此处犯同一错误。奕王将前事与现事相较不过变相地强词夺理。且这事牵扯到木阅微,苏御寇虽与她素不相识只言片语也未有过,但苏家好歹欠其一份情,且木小姐现在的处境和小妹当日并无二致,苏御寇顺口为其开脱一两句不过男子本能的担待,说的也是实情,木阅微的确未承认收到相思囊,不想奕王竟因此言语质疑他果然和木阅微有私,他倒是不屑置辩了。 瑾王墨怀臻在苏家人看完那锦书之后,不知为何默默走过去拿起锦书认真看阅,此举让华之琅呜呼哀叹,涉及到木小姐的事情他的殿下连八卦都不愿错过,一封不用看就知道伪造的相思情信有何好看?这几个月他跟盯木小姐这么紧,连她偷偷在国公府墙上开了个后门都没放过,若这两位有私情能瞒过他华之琅吗? 墨怀臻却是执信细看,仿佛这是倾慕之人所书予他,看着看着,他迷离深黑的眼底闪过一道幽光,头极其轻微地摇了摇。随后很自然地将其递给不远处的华之琅。 华之琅暗乐,自从今天一起躲在树上窃听小姐聊天之后,这位高冷殿下竟然乐意与他分享八卦了,他虽然对那伪情书不屑一看,但瑾王金手相递,他怎么都要给个面儿。所以惊鸿公子端起那信看了个彻底。恩,情话水准庸凡,措辞华而不实,别说苏御寇那根木头写不出这么花言巧语的情话,就这写锦书的水平会不会被那位才高且毒舌的木小姐嘲笑都是问题。可惜这些都不能作为证据。 华之琅翻来覆去看个遍,百无聊赖拿在手里玩儿,却发现瑾王轻微蹙眉看他,看完他又看一眼清冷抱臂站在那里一脸嘲意的木小姐。哦,原来殿下是想他把这锦书还给木小姐啊?为何?为何? 华之琅摸不着头脑地将锦书送去给木阅微,顺手还从幽怨呆立的云雪雅手里拿过那个相思囊一起递上,嬉皮笑脸道:“木小姐,你的东西,完璧归赵!” 木阅微诧异接过,华之琅怎么会好端端递回她这个?看一眼华之琅,然后她自己都不知为何本能朝瑾王墨怀臻看去,却见对方迷离深黑的眼睛恰在注视她,对上她的眼神后却转盯她手中的相思囊。 阅微意会,打开相思囊取出锦书,其实华之琅不递她也会找机会看一眼,现在墨怀臻特意让她看那更要一阅了。 看一遍,坑妹啊真个浅薄浮浪,原来这些人就是这样约小情人的。这都能得手?那女子肯定是云雪雅之流。不过若这些千金小姐幽困闺中百无聊赖,一封随便的情书就忘乎所以牵动情思也不是不可能。这是大环境造就的集体宿命,每个时代都有其独特的时代病。 等她再细看,眼睛一下子就落在书中某一个字上面,随即无语朝天翻个白眼,心中惟一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珍而重之将那情书收起来好好装进锦囊,这可得好好收着! 墨怀臻看神色就知道这个心细如发机敏聪慧的小姐看懂了,虽在意料之中却也略微意外:木阅微的比他想象要快,毕竟那不是一个女子容易发现的。看来对她还有低估。 那边,墨予珩看苏御寇沉默,脸上露出满意表情。随即有看向木阅微:“木阅微,你还敢说你和苏御寇没有私情,你们的私信写得如此露骨嚣张,分明是私通已久!” 木阅微看向墨予珩的目光略含轻视,淡淡道:“一封伪造的私信而已,既然已经有人构陷我和苏世子有私情,当然就要部署到位,口说无凭毕竟难以服人,这路数都没变过,不是私信就是私物,苏家半年前被污蔑一次,阅微多半月多前被污蔑一次,现在又是如出一辙,殿下历来聪明有加,现在事出不先怀疑其真实性,到如此断然下结论,倒是让阅微诧异。” 墨予珩冷笑:“你倒是能言善辩。说是构陷,这里这么多千金她们怎么不被构陷,就只陷害一个你?陷害你和谁不行,偏偏就是这苏御寇?” 木阅微侃侃道:“为何是苏世子我不大清楚,可能因为恰恰是苏家举办宴会,有人想给公主和苏阁老一个惊喜。至于为何是我,殿下您不是最清楚吗?” 墨予珩极怒:“木阅微,你是不是慌乱跳脚口不择言了,这关本王什么事?难不成是本王污蔑你?” 墨怀臻在一旁摇头,墨予珩太急躁,一不小心就被木阅微惹得乱了阵脚露了口风。木阅微这话又是双关两意,墨予珩急躁直取露虚一意。 果然木阅微冷峭一笑道:“殿下想多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您构陷我和苏世子。您方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么多人惟独污蔑我,那是因为我是先帝钦点给殿下您的奕王妃,肯定有人看不下去这桩婚事啊,就好像有人看不下去琼瑜郡主当太子妃一样,所以有人构陷她,亦有人污蔑我!” 墨予珩道:“你这只是臆测,方才你自己都说了,故事和事实之间隔着一个证据。你倒是花言巧语,可是如果没有证据,你这番辩词也不过一个遮掩自身丑事的故事而已,都是捕风捉影,本王如何信你!” 看木阅微闭嘴不言,墨予珩略满意地瞥她一眼,然后不屑理会这个不识好歹的蠢女,转对舜华公主道:“既然苏世子和木小姐果然有私情,那这个护卫蒋昊的话就值得一听了,小公子极有可能是苏世子因为嫉妒作祟,暗通那个木阅微谋害的!二位虽然疼爱长孙,但也要为小公子主持公道。” 舜华公主冷冷道:“真是岂有此理,一封莫须有的伪造之信也能认定私通?这也罢了。现在竟然还因为一封虚假的信认定寇儿杀死疾儿?奕王殿下,你这推测也太随便了吧!” 一直都没有怎么开口的苏阁老缓缓道:“殿下方才也说了,凡事要将证据。虽然现在有人拿出一封寇儿写给木小姐的私信,但殿下也知道,毕竟瑶京能模仿他人字迹伪造私信的不乏其人,砚眉半年年前就是如此被污蔑的。这里人人知道此事!前车之辙,后车之鉴,苏家谨记当初砚眉被污蔑的教训。现在这封所谓私信的真假还有待考量。殿下还是勿要下断然结论,认定就真是寇儿写的!虽然寇儿和苏小姐暂时不能证明其一定是假,但殿下除了家喻户晓的并蒂莲花和许多人都能拿到的寇儿的书迹,是否能证明它一定不存在造假可能?谁有又证据说不存在造假可能?至于寇儿杀人更是无稽之谈,这封不能证实真假的信里面,都没提到只言片语寇儿指使木小姐杀掉疾儿!” 木阅微暗叹,姜还是老的辣! 其它人听闻也是思索,毕竟已经出现过极为典型的苏砚眉事件,也还是在苏家,摆明了私信有造假渠道,那这一封也就有假的可能。木小姐和苏世子都不承认,跟半年前苏砚眉与莫少珂一样都不承认,那还真要细细斟酌! 墨予珩才意识到半天不言不语的苏阁老才是最难说话的,木阅微与墨予珩好歹都沉默了,这个苏阁老还一口咬定那私信是假,甚至反问他要不造假证据,真是刁钻的老东西。半年前他们在苏砚眉那桩事情上没这么难对付啊!怎么今天一个个都跟他较劲! 他呵呵冷笑:“苏阁老如此言辞,倒像是在袒护世子,却罔顾苏二先生的孙子性命。” 对这挑拨的诛心之论,苏阁老远远看一眼苏二先生,急不可察交换个眼神,道:“二弟素来明礼,他定不会做出这番肤浅又自私的论断,苏家不会护着犯错的孩子,但我也定然不会为了一个公平明理的虚名就让无辜的孩子背上黑锅。” 墨予珩脸色一黑苏阁老这是说他的论断自私又肤浅?这个不识数的老东西,看他今天怎么收拾苏家。但眼下的还需要一些外力坐实苏御寇罪名。 正在头疼,却见地上跪着的奶娘突然叩头哭言道:“公主,阁老,世子真的有可能和这个木小姐一起杀了小公子啊!” 舜华公主沉声怒道:“你在说什么?” 那奶娘连连叩头道:“世子从小被我看着长大,我对他的私下为人非常清楚。世子为了讨好苏阁老与公主还有侯爷,一直都在外面表现得特别温和有礼且正直,对小公子也特别好。可是私下他一点也不喜欢小公子,常常对其口出恶言,怀有怨望,甚至还经常暗地里欺负小公子,小公子好多次都被他欺负哭了。我是世子的奶娘,现在还是小公子的奶娘,不敢对谁有所偏倚,只能实话实说。以前我见世子在我跟前欺负小公子,现在小公子常常跟我哭诉说大哥哥欺负他,甚至还骂他是奴才的儿子,让他滚出苏家!” 舜华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奶娘,你是苏家的人,从小看着世子长大,他历来光风霁月深爱弟妹,怎么会是你说的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要污蔑世子?” 奶娘哭道:“公主有所不知,世子那是只在你和阁老跟前表现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因为你们是苏家的家长,他特意表现给你们看而已。在其他外人跟前世子也是彬彬有礼,因为他得博出个好名声。可是我是他的奶娘,是个奴才,也是他亲近之人,他只有在我跟前才有恃无恐,敢表现出本来的面目。他是真的对小公子恨之入骨,我一句虚话也没有啊!” 那个护卫蒋昊也赶忙叩头道:“公主,蒋昊是世子的近身护卫,对他的言行比外人了解更深切。世子确实不是外面表现得那般温顺有礼,正直礼爱,他私下里真的会做很多让人看不下去的事情。也的确和木小姐私通要杀了小公子。属下只是为小公子不平,没有任何虚言。” 那桃晴也跪下道:“公主,其实你让我去照顾小公子后,小公子就常常给我提大哥哥常常暗地里欺负他,有时还偷偷殴打他,我经常看见小公子身上红一块青一块的痕迹,都觉得小公子可怜。但世子是世子,奴婢从来不敢随便非议主子。今天连奶娘和世子的贴身护卫都如此这般说,可怜的小公子更是无辜溺亡,可见世子欺负小公子所言非虚!奴婢却是亲见木小姐在湖边冷冷看着小公子在水里溺亡,肯定是她将小公子推水里的。小公子被世子和木小姐联手谋害,好可怜啊。公主你要为他做主啊!” 舜华公主越听越气,最后气得狠狠拍案:“你们这些奴才,一个个信口胡言污蔑世子,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罪?是谁花钱收买了你们,杀死了我的小孙子又来构陷我的大孙子的?!是谁!?” 她气得使劲咳嗽,最终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苏砚眉和苏夫人赶紧给她揉胸口捶肩膀,还低声劝慰。但舜华公主只怒气冲冲盯着那跪着的三个奴才,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分明是这几个奴才不知被谁收买,串通一气杀死了她的疾儿,现在还要将脏水泼到寇儿身上,他们怎么敢有胆子这么做!谁给他们的胆子!他们要对付的不只是木阅微,还要对付的是她苏家的嫡长孙!怪不得她一直觉得不对劲,要收拾木阅微为何要杀死疾儿,原来,原来寇儿也是他们的目标!这根本就是里外联通、坑瀣一气的构陷! 苏御寇倒不怎么吃惊惶乱,他在舜华公主拍案时示意苏砚眉照看好祖母,就目不转睛盯着蒋昊!自从蒋昊站出来举发他,他就差不多料到这个局面了,蒋昊是什么人他最清楚,和他在战场上一道冲锋陷阵在苏宅可当兄弟的贴身护卫,一般的构陷怎么收买得了一个有远大前程的他?有人连他最亲近的护卫就能买通,买通他的奶娘和苏御疾的丫鬟就不奇怪了。只是他没想到会在祖母寿宴上闹这么一出,谁好端端会针对于他呢? 墨予珩面带冷笑看这一切,道:“长公主,苏御寇的奶娘和护卫可都是苏府的人,他们好端端怎么会污蔑主子,这可是大罪。看来苏世子平日行为果然不端,能骗得了外人,却欺瞒不了亲近之人,连长公主和苏阁老都被欺骗了!由此看来,他和木阅微那个不知廉耻的私通,共同谋害小公子也在情理之中。” 舜华公主还要说话,却被苏御寇走过去握手止住,苏御寇安慰道:“祖母不要担心孙儿,保重身体要紧。孙儿素来光明磊落,也不至于被这写宵小之辈污蔑了去,是黑是白,自有公道。” 话虽如此,他言语间却已带几分萧索,苏家当然不会让他就被抓去坐牢,但此事一出,名声几毁,他的将来若无奇迹,是可看得见晦暗。 却听一个尖刻的声音道:“苏御寇,已经证据确凿,你就是一个面上一套背地一套的卑鄙小人,还是一个心狠手辣杀害幼弟的歹人,现在还好意思在这里假惺惺?怪不得方才本公主说木阅微那个贱人写诗不敬本公主,你竟然敢和本公主斗嘴给她分辨,原来你们早就暗地里私通了,真是毫无廉耻!” 木阅微摇头:这凌蓉公主一张嘴,就暴露了她那个尊贵的母妃不好明说的出身!还有,苏御寇心灰意冷之下竟然又去看一眼瑶光郡主那边,有什么状况? 苏御寇不屑与凌蓉辩驳,只暗暗思索现在如何是好,显然要撬开那几个奴才的嘴是不可能了。苏御疾也是死无对证,现在他算是有口说不清,这个污蔑与罪名是背定了。念及此处不禁一阵灰心。不知这将对祖母和祖父多大打击!对苏家又是多大打击! 旁人看苏御寇不置一词,而苏家苏御寇的近身奴才皆如此之言,不禁纷纷议论,原来青松公子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背地里却是这般无耻之人,与人私通,谋害幼弟,竟然连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喧嚣无礼,言辞也越来越不客气。 墨予珩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胜者微笑。 他极为满意,正要开口总结,却突然一个极高极尖带着哭腔的幼稚声音穿过嗡嗡人声大肆哭叫:“你们胡说,你们胡说,你们都是坏人!大哥哥没有欺负我,也不是姐姐把我推到水里的!你们胡说!” 第57章 假死 这一喊叫如石破天惊,人人骇然:听声音显然是童声,然在场的孩童除了苏家那溺亡的小公子苏御疾,并无他人。而有些熟人听这声音分明就是那小公子的声音,不禁心中一寒,浑身毛发竖起一半。 怎……怎么可能? 于是,他们纷纷跟疾风吹过时翻脸的大树叶子一样,骇着一张脸同时小心翼翼朝放苏家小公子尸身的地方望去,看到的景象让他们顿时毛骨悚然魂飞魄散,唬得人人面白嘴巴微张眼珠无神,一时宛然呼吸窒住想惊叫都叫不出来,只撑着那个惊骇的姿势呆立当地。 华之琅反应最快也跳的最高,鬼哭狼嚎一个蹦跳弹到瑾王背后藏起来:“我的妈呀,这什么东西!诈尸啦!” 却又忍不住好奇从墨怀臻背后探出头来东张西望看是什么鬼,毕竟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景象。结果除了远处那个他看一眼就浑身发毛的小鬼,他还看到风轻云淡的云衍和一脸无语的木阅微,后者看他探头探脑张望,一脸鄙夷地冲他伸出两个朝下的大拇指晃了晃,这动作华之琅从月寰微那里领教过,意思就是“你很怂”。 被一个闺阁女子嘲笑胆小如鼠的惊鸿公子忍着惊惧从瑾王背后爬出来,查看了一眼墨怀臻的表情,瑾王的神色表明他确实有几分惊异,但绝无恐惧,甚至还有几分了然,似乎这景象已经在他预料之中。 墨怀臻确实料到这个可能,因为苏御疾当初是经他指路去木阅微那里的,木阅微与他的聊天他全落在眼里,苏御疾溺亡后木阅微的表现极不寻常,她竟毫无悲戚之色,她连苏御疾极强的自尊心都要照顾到却在其死后若无其事,此大过异常。 还有之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乱子也不寻常,墨怀臻不是云衍,他知道木阅微暗处那个高手就是极擅回风流雪指法、也就是用一片叶子变幻万千的莫洛,那场乱子说白了就是木阅微的手笔。 且之后木阅微和苏二先生的举止也很奇怪,特别是苏二先生,看着像痛极乱了心神,举止却是极有章法,特别是中途为木阅微辩解那一次,表达清晰哪像失神的样子,完了还小心翼翼扫了一眼地上苏御疾的尸身。 虽料到这种可能,但当看着苏御疾果然没有死突然掀开身上的斗篷坐起再直挺挺站起来时,他还是被惊了一惊。他无法想象木阅微是如何做到的,一个被数位大夫包括金大夫断定没了脉搏已经溺亡的孩童,突然就好端端站在那里喊叫。 这……这确实挺骇人的。 瑶光郡主也被那一声叫喊惊了一惊,然后看到的景象她简直难以置信,碰了碰旁边的花涧筠:“你……你看见了吗,我是不是眼花了?”花涧筠开始也悚然诧异,然后她本能去看木阅微,却见对方一脸淡然,面上一抹清冷嘲意,对眼前情形毫不吃惊。花涧筠顿时明白大半,见瑶光郡主发问,轻声和语道:“我想小公子没死,刚才木小姐应该救了他?” 没死?瑶光郡主震惊望一眼木阅微,实在难以相信这个事情。 寒剑公子魏无讳本是不关己事作壁看戏,为了看得舒服直接找了一块石凳坐下,看到此处惊然站起,不可思议瞧着这一切。怎么可能? 云枫下意识就朝云衍跟前蹭了蹭,紧挨自己的兄长:“大……大哥,我看见什么了?那……那死了的小公子他怎么……怎么站在那里?他是不是觉得苏世子太冤屈所以诈尸了?” 云衍云水不惊:“别怕,小公子没有死,你姐姐干的。” 云枫张大嘴巴:啊! 脸色最为难看的就是奕王墨予珩,他最初也被惊了一下,随即脸色极为难看地剐向人群中的一个着装华丽的男子。然那男子脸上尽是震悚惊惧,压根无暇留意他的质问。 舜华公主和苏阁老以及苏御寇也听到了那带哭尖叫的童稚声音,却是恍在梦中:那不是疾儿的声音吗?舜华公主和苏阁老双双朝苏御疾停放尸身的地方看去,果然看见苏御疾竟然好端端站在那里,小小的脸庞一脸悲愤望着这边。 舜华公主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看到的依然是方才那副景象,苏御疾可不是好端端站在那里?她扶着苏阁老和苏御寇颤颤巍巍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道:“疾儿,是你吗?过来,给大祖母看看!” 苏御疾偏头看了旁边的苏二先生一眼,才慢慢朝公主走去,一边走一边瘪瘪小嘴,那样子快要哭了,却生生忍住。 眼看就要走到舜华公主跟前,却突然从旁边迅疾闪出一个影子狠扑过去将他推倒,那叫桃晴的丫鬟拦住舜华公主,指着倒在地上的苏御疾扯着嗓子喊道:“公主,小公子这是诈尸了,公主赶紧离远点!大家赶紧离远点,快找人打死这个诈尸的鬼怪,不然他会害死人的!快打死他!” 然后她被一个人揪住狠狠甩了一巴掌,那个巴掌力道过猛,桃晴一下子就斜下去倒在地上。她爬在地上下意识护住身体,嘴角挂着一抹血迹抬头去看,木阅微目光极寒极冷地盯着她:“你害了他一次,现在为了怕暴露,你还想蛊惑众人活活打死他,再害他一次。好毒的心思!” 桃晴目光惊惧看着木阅微,她想不明白这个小姐怎么能救活死去的苏御疾,苏御疾明明已经死了,她的好日子看着也到眼前了,怎么会这样? 木阅微却是若有所思盯着桃晴,方才她一巴掌下去,这个丫鬟在倒地那一刻本能用手护住腹部,有问题! 华之琅这次一下子窜到云衍背后,凉飕飕道:“我说世子,你们家小姐当众这么凶真的好吗?你也不管管!” 云衍也被木阅微突如其来的暴力惊了一下,听见华之琅的话却淡漠扫了一眼那半边脸都肿起来的丫鬟桃晴,淡淡道:“死不足惜!” 那一刻华之琅特别怀念月寰微,自这个清雅温慧的妙人儿走后,他华之琅身边尽剩下些什么人?都是墨潋瞳之流明着凶巴巴和云衍这样暗着凶森森的大坏蛋,还有瑾王这样讳莫如深和木小姐这样难探根底的不明危险物。真是人生维艰! 那边苏御寇在桃晴出手推人那一刻就斜掠出去,却不能阻止苏御疾倒地,好在苏御疾并未摔伤。苏御寇扶起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摸摸他的脸,再摸摸他的身体,最终朝舜华公主道:“祖母,疾儿根本没死!” 没死?吓直了的人恍然大悟,赶紧动动筋骨照顾自己受惊不小的心脏,稍微好点就睁大眼睛继续看戏:没死?方才好几位大夫可都诊断没脉象了,怎么回事? 舜华公主惊喜交集,将苏御疾搂在怀里,摸摸他的脸,再摸摸他的手,虽然有点冷凉,但肯定就是活生生的人。苏家人顿时化悲为喜,围着苏御疾各种欢喜,倒把其它事情暂且放置一边。 后来连华之琅都忍不住凑过去摸了摸这个之前被断定溺亡的小公子,然后气咻咻走进人群拉出一脸懵然震惊的金大夫,直直拉倒苏御疾跟前:“金大夫,这怎么回事?你说人家死了,现在人家好端端站在这里。你要吓死本公子吗?本公子刚才魂魄都被你吓飞了你知道吗!” 金大夫也是一脸难以置信摸摸苏御疾的脸,甚至还在他鼻子底下摸了摸,最后才去摸他的脉搏,最终摇头纳闷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老夫平生未见,平生未见!” 然后又对苏阁老道:“阁老,方才我把脉小公子确实是没有脉象,而且当时他真的就是溺亡。我没有说谎。” 苏阁老点头:“我知道,你我多年老友,你好端端说谎干嘛?就是知道你判断不会有误,才奇怪这到底怎么回事!” 金大夫摇头:“平生未见,老夫也想长长见识!” 苏阁老看了看一眼苏二先生,突然想起苏御疾活过来后这个二弟毫不惊异,好像他知道点什么,不禁问道:“二弟,怎么回事?” 苏二先生也摇头:“我刚才以为疾儿死了,就想抱抱他,结果发现疾儿还在呼吸,我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至于他怎么活过来的,我也不知道!还是问问疾儿自己,还有……木小姐!” 木阅微?苏阁老惊奇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再看看苏御疾,决定先从自己熟悉的小孙子问起,他看着苏御疾:“疾儿,你刚才不是……不是晕过去了吗,怎么醒来的?” 苏御疾被人千娇万宠大半会,惊惧去了不少,见大祖父如此发问,下意识看了一眼木阅微,然后用小手指摁住自己的嘴巴,抬头看着苏阁老羞涩道:“姐姐亲亲御疾,御疾就醒了。” 木阅微用手扶额,这…… 此刻不少人都竖着耳朵听苏御疾说话,比如墨怀臻云衍华之琅苏御寇魏无讳瑶光郡主金大夫等,因为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苏御疾怎么就死而复生了,这应该是他们这些年见到的最诡异还带点神秘气息的怪事,不弄个明白怎么安生?于是他们怀着将听神怪古谈不死传奇的期待侧耳细听,听到这个答案纷纷被闪了一闪,觉得这回答简直是二呆了。苏御疾溺亡,木阅微亲了亲他,这溺水的小公子就死而复生了?这玄乎其玄的怎么都透着不正常。 偏偏苏御疾还拉着苏阁老的手,用稚气却清脆响亮的童音重复:“姐姐亲亲御疾,御疾就醒过来。” 木阅微满头黑线,抚抚额头将其抹匀,然后发现这一抹脑子里立马成了一团黑麻线。在一群人飘诡的视线下挠了挠头,才道:“嗯,苏阁老,小公子他其实本就没死……” 金大夫目光炯炯看着她:“不对啊,我给他把脉都没脉象了!” 木阅微再挠挠头,语出惊人:“那是……假死?” 假死?在场之人都面面相觑。 木阅微索性一口气说完:“是我在一本古今怪奇志事的书中中看到的,说是海边捕鱼的渔民,因为长期经验,发现人在溺水之后,因为惊惧和体内积水,会出现呼吸若停滞脉搏消失的假象,看着像是死了,不过是脉搏和呼吸都极其虚弱,很难发现罢了,其实并没有真实死去。恩,小公子恰恰是溺水,我就按照书上写的试试,将他体内的水挤压出来,再帮他顺了顺呼吸,本来只是试试,不想小公子福大命大,竟然真醒了。” 只能这样半真半假说了,总不能说她是穿来的,刚才那叫人工呼吸,若这伙人知道她才是真正的死鬼,不群殴打死她才怪! 金大夫捋捋胡子沉吟:“竟然有这等事?” 木阅微忐忑不安望着他,希望他听信自己的说法,还有今天的事情不要被传的神乎其神,她可不想被谣传成一个神婆,多不美好啊! 众人还觉匪夷所思,却听瑶光郡主突然道:“木小姐如此一说,本郡主倒想起在东海真听过此类传闻,说海边捕鱼人家的孩子不小心溺亡,呼吸脉象都没了,父亲将孩子背在背上驮回家,结果回到家那孩子却莫名醒转,并且那一路颠簸倒在父亲肩上吐了不少水。想来和木小姐说的是一回事。以前听来只是奇谈,不想今日真见了。” 瑶光郡主是东海郡主,她这样说,大家虽然还觉得诡异离奇,却纷纷都信了,这事原来在东海那边发生过,不过是瑶京离海很远,他们不知道这回事罢了。 木阅微松口气,看瑶光郡主一眼,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应该是真的吧,毗海的海民长期积累的实践智慧,往往是不可小觑的,只是不被寻常书所记载而已。不过无论如何,瑶光郡主总算为她解围了。 苏阁老牵着苏御疾,看着明眸善睐的木阅微,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上次木阅微在赋花楼帮苏砚眉洗清了冤污,这次又救了疾儿性命,甚至救了寇儿的清名。苏家应该好好谢她,然而这么大的情分轻易说谢反而虚飘飘的。木阅微看苏阁老表情就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冲他轻微摇头,却是低下身认真看着苏御疾,有些事情她也疑惑着。 墨怀臻发现木阅微每次和苏御疾说话都不若寻常人那样随意,而是低身与苏御寇一般高,眼睛与他的眼睛平齐,这样苏御疾就不用仰视着她说话了。这个细节让墨怀臻眼睛深了数许。 不光他,袖手看热闹的墨潋瞳也留心到了,目不转瞬盯木阅微看了一会,不知想起了什么,潋滟眸底一片苍茫。 木阅微认真看苏御疾,温和问道:“御疾,你会游水是不是?” 苏御疾稍微惊讶了一下,然后本能转头去看苏二先生,神色有些腼腆羞怯。 苏二先生惊异看着木阅微,道:“木小姐,疾儿可不会游水,他还小,我们都怕游水危险,不让他靠近湖水。木小姐何出此言?” 旁边的苏御寇听他如此说,动动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只是惊讶地望着木阅微。 谁知苏御疾突然高声清脆道:“爷爷,疾儿会游水,疾儿会游水。疾儿会像小鱼儿那样游水!”然后又转过头来惊奇看着木阅微:“姐姐,你知道疾儿会游水?是大哥哥告诉你的吗?” 木阅微看一眼惊愕茫然的苏阁老等人,再看一眼欲言又止的苏御寇,恍悟道:“原来是大哥哥瞒着祖父爷爷和奶奶偷偷教御疾游水的啊?” 苏御疾羞涩地笑,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祖母祖父爷爷,才看着木阅微孩子气道:“大哥哥在湖里游水像鱼,疾儿也想做小鱼,就缠着大哥哥教我游水做小鱼儿。” 阅微算是明白了,这孩子喜欢鱼,怪不得知道北冥鱼的典故,也难为苏阁老和舜华公主,眼巴巴找了一块鱼状的宝石送给他当礼物,果然是他最喜欢的物件。 木阅微目不转睛看着苏御疾,澄黑的凤眼一片深思,沉思半刻,最终她望着苏御疾试探问道:“那大哥哥教你游水时是不是还装死逗你顽耍了?” 苏御疾惊异地长大嘴巴,呆呆看着木阅微,下意识转头再去看苏御寇。苏御寇比他还惊奇,震惊看着木阅微结结巴巴道:“木……木小姐,你如何知道?” 木阅微摇摇头,没有回答他,不过心中的疑惑却是去了大半。她看着苏御疾:“今天坏人将你推到水里,你是不是学着大哥哥逗你的样子装死骗他了?” 苏御疾瘪瘪嘴抽抽鼻子,下意识就靠近苏御寇,靠在他的怀里,才抬头看苏阁老和苏二先生:“坏人骗疾儿说姐姐和疾儿躲猫猫,到湖边玩将疾儿推到水里,说疾儿是奴才的孩子,不应该在这里舒舒服服当少爷。他说他要看着疾儿淹死。疾儿讨厌他,想要他赶快走,就学着大哥哥装死,后来坏人走了。疾儿使劲游水想游上去,可是水太冷了,疾儿没力气,后来就游不动了。” 周边人都在听他说话,听这番言语,似乎能亲身感受到当时的情形,想到这么小一个孩童孤零零在水里挣扎,又惊又惧,想游到岸边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在湖里扑腾,最终被冷冷的湮没。看苏御疾当下楚楚可怜的水眸,那情形想想就心酸,人人一阵恻然。 苏御疾看着苏阁老,目光晶晶黑亮如宝石:“爷爷,什么是奴才的孩子。” 苏阁老还没说什么,旁边的舜华公主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别听这些人说胡话,那些人都在胡说八道,疾儿是祖母的小孙子,大哥哥最爱的弟弟,谁以后胡说祖母将他打杀出府去。”今天过了得好好整顿苏府这些人了! 苏阁老却是认真看一眼木阅微:“木小姐,你如何知道这些情形?”苏御疾会游水连苏家人都不知道,还有装死这细节,她如何能知道这般清楚。 苏御寇也惊讶:“木小姐,游水这事情是今年夏天我偷偷教疾儿的,除了我和疾儿,绝不会有其它人知道。” 木阅微看了一眼那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桃晴,道:“那个丫鬟说御疾和我躲猫猫,藏在一棵大树洞里不肯出来,然后带我去找。我第一次来苏府,不熟悉地形,被她带着兜了好大的圈子,耽误了不少功夫。那么久的时间,御疾如果不会游水,万万撑不到我赶到岸边,早就溺水而亡。所以他应该会游水!可是如果他会,又怎么瞒得过害他的人,既然决定下毒手,一定会等御疾彻底溺死才肯干休。我只能猜他可能装死骗过凶手。他年龄尚小,凶手绝然预料不到这一点,才大意了。然而御疾虽然聪敏,若没这经验,他自己不会好端端凭空想出装死这一招的,除非他见过。” 其他人恍然大悟,小公子今日是险险逃得性命。 却听木阅微继续道:“多亏青松公子闲暇时教他游水,又逗他顽耍,加上小公子本来就聪明,关键时灵机一动仿效装死,才逃过一劫。不然今天就算十个木阅微,也免不了小公子暗遭毒手。” 大家之前听苏御寇身边的亲信和奶娘众口一辞说苏御寇面上对小公子温和宠爱,背地里却时时刁难,俨然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然现在若不是青松公子偷偷教幼弟游水,今天小公子早就没命了。苏御寇都能瞒着家人偷偷教苏御疾游水,要杀他在游水时下手就好了,何必等到现在弄得人尽皆知?且看现在苏御疾一害怕就朝苏御寇怀里钻,孩童本能想装都装不出来,分明二人关系不是一般融洽和美,苏御寇对幼弟的宠爱比寻常兄弟更甚,哪像那几个奴才说的厌恶苏御疾? 苏御疾抬起头看苏阁老和苏二先生:“奶娘他们为什么说大哥哥欺负疾儿?大哥哥教疾儿读书、习武,还教疾儿游水,从来没有欺负疾儿。还有姐姐,姐姐没有将疾儿推到水里。” 苏阁老拍拍他的肩膀,想了想又忍不住抱抱他,才将他交给舜华公主和苏御寇看管,然后转身看着墨予珩清声道:“奕王殿下,方才这几个奴才说是寇儿杀死疾儿,殿下也是断然判定寇儿败德杀人,万幸苍天有眼,疾儿并未身死,也还可能还寇儿一个公道清白!现在就继续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看寇儿到底是不是杀人凶手!” 舜华公主也冷脸道:“此话甚是!” 墨予珩当然能听出这两位话里的刺,然而眼前的状况猝不及防节外生枝,他压根就没有任何准备。只能干笑着道:“阁老,长公主,这是一场误会,本王也不过是就事论事。不过本王想不通的是,既然小公子都醒了,那干嘛不早早起来,还直挺挺躺在那里,惹得苏家上下一片悲恸,孩子自小就如此顽劣,可不是什么好事!” 木阅微只冷冷哂笑,墨予珩这是准备将一切推到这个小小孩童身上,现在先铺垫,一会无论苏御疾说什么,都能以顽劣为借口推挡。他这是坏事谋空准备全身撤退了。想得美! 却听苏御疾大声辩解道:“祖父,御疾不顽劣,御疾不顽劣。是姐姐让御疾装睡,说要让坏人像小丑一样都自己跳出来,坏人是小丑,御疾装睡,姐姐抓坏人,不然以后坏人还会害御疾!” 第58章 局破 其他人这才知晓木阅微方才与这些人舌辩,不过是可有可无演一场,催着反角快快出场,等着最后一起包个饺子。亏她演的那么用力,辞锋犀利数人轮战都偃旗息鼓。若不是后来国公府自己人拿出个相思囊……对了,那个相思囊怎么回事! 苏阁老和舜华公主也明白了,木阅微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掉进阴谋,救醒苏御疾却缄默不言,当机立断埋下最大的暗伏,就等这些人自己跳进来!的确,如果她当初就让苏御疾站起来,麻烦是少了,但这些隐患依然潜伏,谁知道最终会带来什么后果。 甚至苏御寇都有些不可思议,之前木阅微虽为苏砚眉洗清冤屈,他感念在心,却也一直认为她不过酷爱读书,闺阁千金的手段,是比寻常小姐独特,却也有其局限,现在看,她压根是将一些兵家韬略也用在其中!还有细致入微的推理能力,知一晓百,见所未见。 墨怀臻则再一次望向木阅微,视线中的女子明眸善睐,肤光皎皎,清冷脸上携一抹若有若无的嘲意,说话温文尔雅,幽默里常带几根机慧隐刺,一袭蓝裳,身姿笔直,清冷傲然中有种说不出的温暖明媚,宛然在这凋冷季末绽放的一支秋菊,泠然傲霜又带着不经意的美。他不自觉就心中一动! 听苏御疾如此说,舜华公主傲然道:“疾儿做得对,谁说疾儿顽劣,这分明是聪明得紧,就让他们一个个跳出来,祖母就看谁在这家里捣鬼!” 大家听舜华公主这话,分明不给奕王面子,当众驳斥他反而去赞赏一个孩童。也无怪,方才奕王言语间可是将苏世子羞辱狠了,苏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记。 因为苏御疾出其不意活过来、眼看着要得意收网却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墨予珩本就气急败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此刻更要忍受舜华公主冷言冷语,不禁脸上青白交加,内心恼怒勃发。最终他将这一切都归恨于木阅微,那个蠢女糊里糊涂救了苏御疾,想出风头却偏坏他大计,她压根就是他命里的灾星,今天才第一次撞见她就处处不顺。他一定要除掉她! 而苏御寇的护卫蒋昊、丫鬟桃晴和那个奶娘,自苏御疾醒来就知事情败露,浑身瘫软瑟瑟,听了苏御疾那话更知道自己一早其实就入人家之毂,迫不及待跳上来当小丑。 其实方才那半天苏御疾已经将事情说了大半,现在就剩几个关要。苏阁老一直想问苏御疾到底是谁将他推到水里,却深知这必然涉及苏家主子。仅看底下跪着的这几个原本极为得力的苏家奴仆,还有差点糟害的苏御疾,差点被污蔑清名的苏御寇,就能猜测背后黑手的大概轮廓。 然他迟迟问不出口。 舜华公主也有同样森然的感觉,她顿了顿,还是旁敲侧击绕圈子问道:“疾儿,你的黑鱼石去哪了?” 苏御疾不好意思看了他们一眼,腼腆道:“我给姐姐了!” 众人面面相觑,当初木阅微那最让人难以置信的辩词竟然才是真话。却听苏阁老又问:“你为什么要把黑鱼石给姐姐!” 木阅微看他清隽的脸一片沉奥深思,立马知道他也想到了,苏御疾肯定是受人挑唆。果然苏御疾道:“祖父祖母和爷爷都在那里说姐姐读书好,作诗好,奶娘在一旁就问御疾想不想认识姐姐。御疾喜欢读书,当然想认识姐姐。奶娘就说姐姐在那边喝茶,御疾可以自己去找,如果喜欢姐姐就把最喜欢的东西给姐姐,这样就能和姐姐成为朋友了!御疾喜欢姐姐,想和姐姐做朋友,就把黑鱼石给姐姐了!” 然而奶娘之前却口口声声称木阅微为了一块黑鱼石与苏御疾争执,最终将苏御疾推下水,现在真相出水,竟然是她一手挑唆谋划,欺骗小公子将黑木鱼赠与木阅微然后反咬她一口,真是手段阴险。 苏阁老默默看了舜华公主一眼,狠狠心就要问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却听木阅微突然发声道:“御疾,是谁给了你血玉芙蓉!” 苏御疾皱着小眉头貌似听不懂:“血玉芙蓉?” 木阅微拿出墨潋瞳还予她的血玉给苏御疾看:“就是它。” 苏御疾开心高声道:“这是姐姐的。” 木阅微澄黑眼眸一深,定定看着他:“你知道这是姐姐的?” 苏御疾使劲点头:“是二婶娘说姐姐丢了,要御疾拿着还给姐姐,就给御疾装兜里了,还怕御疾丢了帮御疾把小兜兜系好!” 木阅微眼神一凉,果然如此!莫洛当初跟血玉芙蓉到韩夫人那里,倒也没再出曲折。什么把小兜兜系好,分明那时就知道这孩子会被谋害,怕血玉沉水所以如此。 周围都沉寂下来,没有人开口说话,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缓缓出气,苏御疾口中的二婶娘不是别人,却是苏家二夫人,苏阁老与长公主之次子,苏翰林大人的嫡妻,韩夫人。谁都意识到了,这是苏家内宅各房之间的阴私秘事。然而怎么把木阅微扯进来了却是古怪。 苏阁老狠狠心,就要问那个最核心关要的问题。他当然也心痛,可自己儿子手足相残,他能如何!做了什么孽就承担什么果。 木阅微却是摁住苏御疾的肩膀,轻声问道:“那么御疾,推你下水的人,是不是韩家哥哥?” 她这般问令舜华公主和苏阁老霎时惊色,根据方才血玉芙蓉牵涉到的韩夫人,和之前苏御疾说坏人推他下水时说什么“奴才的孙子”之类的话,甚至还有非把苏御寇和木阅微强牵私情的设计,他们确定主谋是苏家主子,加上被害的是苏御疾背锅的是苏御寇,他们几乎都要认定这是二房所为,怎么竟然扯出韩家公子。 二人大惑不解,双双看着苏御疾,等着他回话。 苏御疾哇的一声就哭了:“就是他,就是他,他是坏人,他是坏人,他说姐姐和御疾躲猫猫要御疾去找,却把御疾带到湖边,他很凶,眼睛很可怕,他把御疾推到水里要淹死御疾!” 舜华公主和苏阁老面面相觑:“怎么会是他?” 旋即恨极大骂:“一个外来的狗崽子,也敢在定远侯府行凶杀人,还敢大言不惭羞辱我孙子,把那狗崽子给我拿过来,我要亲自问他为何这儿做!” 然而人群间并未有韩公子踪影,有丫鬟家丁说方才韩家公子急匆匆从这里走了。舜华公主恨道:“跑了?他以为跑了就没事了,明天就让寇儿去给他爹爹韩侍郎要人。在侯府干完坏事竟然就这么跑了!” 木阅微却是暗自摇头,这韩公子若是不跑,好端端待在人群里,最多被长公主痛骂痛打一顿,受些皮肉之苦,然后交给韩家去惩罚。毕竟他是外人,作为韩夫人娘家人也算和定远侯府沾亲带故,苏御疾又没死,舜华公主和苏阁老可以整顿宅务收拾韩夫人,拿他却没大辙,教训教训就那样了!总不能把他送官府吧? 他这一跑路,惨了!血玉芙蓉丢失却没亲手拿回来,莫洛这一辈子估计还没如此丢脸呢!那个韩夫人她会因为木阅微和苏府放过不提,然那盗窃血玉的江湖鬼手今后可能那双手真要变鬼手了,这落跑的韩公子也不知什么可怕下场。 舜华公主发完火气,看着木阅微奇怪道:“木小姐,你怎么知道是韩家公子将御疾推到水里的。”幕后黑手不是原本预料的苏家二房,她的心里轻松一大半。想想也是,二房那爷俩都是死读书的木头,怎么会跟着他媳妇瞎折腾?要折腾怎么会瞒她和阁老个密不透风?二房那点手腕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木阅微举起血玉芙蓉:“今天在来侯府的途中,国公府的马车遇到韩公子的人当街抓小偷,等他们抓到小偷,阅微身上的血玉芙蓉也不翼而飞。可是之前却在御疾的身上出现,还是韩夫人放在他身上的。木阅微就想这韩公子抓小偷,恐怕另有文章!” 她再看一眼苏御疾,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苏御疾这半天情绪还比较平稳,谁推他下水这事儿别人不问他自己也不提,口口声声直说坏人。如果真是苏家二房人动的手,朝夕相对的亲人,对不谙世事的孩童心理阴影就太大了,苏御疾那么纯真的小孩童怎么受得住,怎么可能这么快恢复天真烂漫的模样,这半天又如何能忍住闷口不提!只能是远一些的人了! 各种迹象都指向韩夫人动用的是自己的侄儿,并非儿子! 这并不是苏宅内兄弟反目的阴谋,而是有人利用苏家一个心怀不忿的二房夫人挑起整个宅邸干戈的阴谋。那韩夫人以为毁了苏御寇打击了大房,二房就可以崛起。却不想她的丈夫苏翰林从来都是淡泊不争懒问世务之人,苏家大房受击,兼苏二先生一家受击,苏家的顶梁柱等于折损大半。再看方才舜华公主和苏阁老的神色,若苏御疾真溺亡,苏御寇背黑锅,他们会直直认为这是二房所为,怎么还会容忍她张狂,她最终害己害人包括丈夫和儿子!苏家才俊凋零,极可能就此渐见萧条!那时还有什么苏家二房可言,她压根只是被墨予珩利用一把人性的自私短见之弱,日后想后悔也来不及! 也算是强,只用这韩夫人一人,东拉西扯,溺死一个诬陷一个,基本可以搞乱整个苏家! 当然,这还牵扯到更深远的事情,比如木阅微想不通墨予珩为何要对定远侯府下手,就好像她想不通上一月魏桀好端端干嘛对护国公府下手。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她把该说的已经全完道出,其他的该苏家人自己处置,毕竟是苏宅私务,她是外人! 人群中已经没了韩夫人,应该方才苏御疾醒来后悄悄走开了。苏阁老让人将那护卫、奶娘、丫鬟桃晴都带走严密看管,今日宴会过后再做审问。 木阅微却突然道:“等下!” 其他人不明所以看着她,木阅微却皱眉对金大夫道:“金大夫,能不能帮我把个脉!” 金大夫不解:“木小姐不舒服?哦,对,方才你还在冷水里浸过。” 木阅微摇头:“不是给我,给她!” 她指的不是别人,却是那丫鬟桃晴。 金大夫不解何意,看了一眼苏阁老,苏阁老也是不解,却示意他按木阅微所说给那丫鬟把脉。不想那丫鬟死活挣扎,木阅微笑嘻嘻道:“桃晴姑娘怕什么,怕诊断出个喜脉来?” 桃晴吃惊的看着她,阅微趁她发愣的功夫断然抓住一只手放到金大夫跟前,金大夫被她这彪悍的动作惊得一怔,却也迅速把脉,然后脸色微变:“阁老,公主,她果然已有身孕了” 木阅微挂个大大的笑脸,笑里藏刀:“恭喜桃晴姑娘,云英未嫁,早生贵子!” 华之琅跳出来少见多怪道:“木小姐,金大夫把个脉才知道她怀孕了,你竟然打一巴掌就能断定她有身孕了。” 阅微不做声,方才她那一巴掌桃晴斜倒地上,本能却是护住腹部,加上今天这一出,她便有些疑惑。 桃晴被各种鄙夷视线戳过来,脸上青红交加,恨恨地看着木阅微:“你好阴险!你好狠毒!” 木阅微嬉皮笑脸:“桃晴姑娘,你可想明白了。我这是善良,我是怕那些人不知情磕着碰着你,甚至还会对你用刑。虽然你混账,你找的男人也混账,然你们的孩子却是无罪的。哦,让我猜猜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不会就是这蒋护卫吧。父母一起参与谋杀小公子,并污蔑定远侯世子,苏家想处死你们都绰绰有余。记得一五一十把知道的说出来,说不定能救你们的孩子!” 桃晴惊呆了地望着木阅微,不知她到底是善心还是恶意。 云衍却已有经验,知道这心思奇诡的表妹是恶里藏善,她喜欢做看着相悖的事情却自有逻辑,比如抖出桃晴有身孕让苏家以孩子要挟那俩人如实吐出实情是真狠招,怕苏家在不知情境况下对桃晴动刑伤孕也是真善心。 苏阁老和苏御寇惊讶望着木阅微,不想她临局终还出此奇招,竟然看出这桃晴与蒋昊私通且怀有身孕,大概这也是这次他们背叛主子的主要动机吧。的确木阅微给了他们一条审问二人的最好渠道。无论苏阁老和青松公子都心里有数,仅凭一个在苏家并不主事的二房夫人,怎么能买的通苏御寇的奶娘和亲近部下,这些下人一个个都心思精明着呢。肯定背后有更大的暗手,是得好好审问! 墨予珩冷脸看着这一切,眼底越来越阴冷。 众人目瞪口呆看苏御寇让人将那几个奴才带走,心道总算可以去喝茶了,闹腾了一阵子这寿宴肯定还是会继续的。 不想突然听到一个刻薄的声音大声道:“木阅微,你不要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你和苏御寇那些不知廉耻的事情还没说清楚呢!” 哦,对,还有一个相思囊呢!爱看热闹的人又纷纷驻足流连,这比喝茶有趣。 木阅微清明目光看着凌蓉公主:“不知公主此言何意?” 凌蓉冷笑道:“你不要装傻!虽然你们没有杀小公子,可你和苏世子私相往来,互通款曲却是有真凭实据的,你们做出这般没廉耻的事情,羞辱奕王殿下,不敬皇家,你们可知罪!” 木阅微笑了:“公祖殿下,那个说青松公子和我有私情的护卫是凶手,他都被带走了,他的话岂能相信?” 墨予珩突然冷笑一声:“他的话不可信,你国公府人的话总可信吧!” 他边说边转过身,对一直呆站一边的云雪雅温和笑道:“五小姐,你之前说你看见苏世子和木阅微私会,并且苏世子还给了木小姐一个相思囊,是不是?” 云雪雅因为那韩家公子竟然杀人现形,一直心乱如麻,整个人都不好了。待凌蓉公主重提这一茬,她更是慌了神,心间各种计较乱撞:继续说谎还是坦白认错?毕竟韩公子已经被揭发了,她以后肯定不能和一个杀人凶手在一起,那就不必为他说谎了,也免得再得罪爹爹云衍他们!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怎么能在木阅微那个贱人跟前打自己的嘴巴呢,何况云枫一直帮着木阅微,云雪雅想起自己收回话替她分辨就觉得胸堵。凭什么? 墨予珩这冲她一笑,云雪雅立马六神无主,感觉整个人都有点飘:奕王殿下那样对她笑,是不是有点喜欢她?若自己现在取悦了他,说不定,说不定……这可比韩公子光彩大多了…… 她正想,却听到旁边冷不丁一个声音:“云雪雅,你若敢做有辱国公府的事情,今天就别跟着回家了。” 墨予珩沉声道:“云枫你这是在威胁?!让雪雅小姐不敢说实话,这可不是护国公的公子该干的事情。你们是不是心虚?” 云枫接到木阅微的眼光,闭嘴不言,只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云雪雅。 木阅微笑道:“云枫历来是好孩子,怎么会威胁妹妹呢?他不过是善意提醒雪雅妹妹,说话要小心点,不要一个心猿意马就浑然忘形,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要知道,只要是谎话,就会有漏洞,雪雅妹妹,你说是不是!” 云雪雅莫名觉得木阅微这话恰恰戳着自己那点小心思,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小心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澄黑双眸,若了然又若茫然。再看一眼奕王,奕王殿下正在万分温柔地注视着她,云雪雅顿时脸有点红,双手扭捏地绞帕子。 墨予珩温和道:“你不用怕,只管实话实说,有本王为你做主,云枫他不敢乱来。” 云雪雅娇声道:“雪雅就是亲眼看见苏家世子和阅微姐姐私会,那个相思囊就是苏世子亲手给他的。” 此言一出,苏府人和云府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不知云府这位小姐那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云枫更是恨不得将其一脚踹飞。 瑶光郡主更是鄙夷看一眼云雪雅,转对木阅微懒懒道:“我说木小姐,你怎么总惹上这些破事情,本郡主这都围观第二回了,你就不能消停消停,让人耳根清净清净。” 她对木阅微说话,鄙视冷意的目光却是时时看向云雪雅,显然这番话话里有话。 木阅微接口道:“还好,还好!” 瑶光郡主倒是诧异:“还好?木小姐你真是特别,谁碰上这种事敢说还好!不彻底栽了就算还好。” 木阅微叹气:“上次在赋花楼,我们雪雅妹妹的表姐莫幽若说我与人有私,郡主当时在场,应当也看见了,她给我找的那是什么人,那地痞我看一眼一个月都不想吃饭,她偏诬陷我与那人有私,还给人活路不?现在雪雅妹妹好歹和我一个屋檐下过活,倒是大手笔替我谋算,一找就是大宸国的青松公子。阅微真三生有幸。” 苏御寇本大刀阔斧在那里站着负手闲看,虽然事涉于他,却是国公府的小姐作证,他不好言语什么:虽这云雪雅行事荒唐,但云衍他素来欣赏,木阅微今日也让他刮目相看,他不愿与国公府冲突。加上此事甚是荒唐,所以青松公子就不辩驳分毫,且看这个木小姐如何应付。不想木阅微开口就这样提起他,听着倒像夸赏,却夸赏得不伦不类,苏御寇顿时哭笑不得。 木阅微如此一说,众人纷纷想起这段时日瑶京的满城风雨,根蒂就在于当初莫幽若在赋花楼构陷木阅微与人有私,那是一桩构陷,那眼前呢,是不是也是构陷? 瑶光郡主见木阅微语气闲暇,倒像是有底,她倒想知道她如何应付,毕竟这些是非,虽则荒唐,不捣鼓清楚就是大麻烦。瑶光郡主看着木阅微,带点逼迫道:“这话是不错,你这一个屋檐下的妹妹倒替你计算得好,可是人家青松公子呢,万一人家有心上人怎么办?” 这半天木阅微一直瞥见苏御寇不时朝瑶光郡主那个方位看,老觉得不大对,难不成苏御寇喜欢瑶光郡主?可是现在瑶光郡主一语道破,那必然不是她。噢噢噢噢,那就是……木阅微恍然大悟:为何有人今天莫名其妙就空降在苏家宴会上,还有寿宴开前那一排屏风,苏御寇从来都是低调的人竟然将自己龙飞凤舞的作品做了一个奇葩的屏风书画展……哦哦哦哦哦,瑶光郡主素来眼明心快,今天又近水楼台,倒是冷眼旁观早早看出点猫腻了! 木阅微摸摸鼻子,突然就笑不拢嘴:青松公子眼光倒是不寻常诶!敢惦记她的菇凉,花涧筠可是月寰微的红颜知己哦! 瑶光郡主看木阅微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心细如发反应机敏的木小姐从自己话里听出深意了,不过木阅微看着挺乐呵,这倒在瑶光郡主意料之外,她以为这个千金小姐会很不赞赏这段恋情呢,毕竟苏御寇是高门才俊,而花涧筠若以寻常眼光看就是一个歌姬。但木阅微这突然就眉开眼笑的样儿看着倒不是一般开心。瑶光郡主深深看着她,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姑娘了。 只是……瑶光瞥一眼尚在迷糊中的花涧筠,暗想这木阅微真就不认识花涧筠? 第59章 裂缝 凌蓉公主见木阅微竟然还笑,大声道:“木阅微,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还好意思笑?” 木阅微这一次很痛快:“公主断定我和青松公子有私,无非就是我家雪雅妹妹说的今天看见的所谓私会和这个相思囊。” 凌蓉鄙夷看她一眼道:“难道还不够?” 木阅微转看苏御疾,眼底不动声色带一抹探究和笑意:“今日侯府寿宴,作为侯府世子,青松公子应该很忙。” 苏御寇看木阅微突发此问,不知她出言何意,但对这个国公府表小姐的丘壑机断倒是信得过,沉吟道:“的确很忙。不知木小姐何意?” 木阅微冷静道:“阅微说的很忙,就是说你可能在宴会那边与人应酬,与来客作陪。去一趟净房大概都需要抽空,与人私会更是没有任何时间。你应该一直在男子宴席那边,在场人都可以给你作证吧!” 苏御寇恍然大悟,转对奕王道:“殿下,今日苏府宴会,我根本没有离开过男子席位那边,都是在招呼宴客。很多人都是看得到的。”在客人陆续到苏家后,他的确是连去净房的时间都没有,没有离开过。还好没离开! 奕王问:“一次也没离开?” 苏御寇仔细思索回想,然后,慢慢道:“哦,对,离开过一次!” 木阅微稍皱眉,离开就说不清了!她原以为苏御寇不会离开,净房固然要去,但从早上客人到苏府到刚才出事时间并不很长,主人应该都会尽量不离宴席。作为客人,木阅微自己百无聊赖才去了一趟净房。她断定苏御寇应该不会离开宴席才那样发问!这是家族举办宴会的一些经验,主人会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难以抽身,就像前世木阅微自己的朋友结婚,她当伴娘,就尽量少喝水,因为离不开。可是离开过就说不清了! 果然凌蓉公主插话:“苏家这么重要的寿宴,你好端端离开去干吗?还不是去私会?” 苏御寇道:“公主,我只是去门口接瑾王殿下进来。离开宴会那会与他在一起,瑾王可以为我作证!” 木阅微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一亮。 墨怀臻道:“苏世子的确去门口迎接本王了,然后一路带本王过来。”当然中间分开了,但此处没必要提这茬。 墨予珩皱眉:“今日客人都是拿着宴帖被苏府选定之人带至宴席,为何苏世子要单单到门口去迎接王叔?” 苏御寇想说什么,看了瑾王一眼,却沉默了。 凌蓉不失时机道:“的确,其他人都是拿着宴帖由丫鬟引路赴宴,苏世子偏偏去门口迎接瑾王殿下。这不是很不正常吗?分明是找了个借口去私会!瑾王殿下与你一道从苏家门口走到宴会可以为你作证,那从宴会去门口的路上呢,你是不是就借机和那无廉耻的木阅微私会。本公主看来,接瑾王殿下是借口,你分明是为私会特意设了这一茬!” 苏御寇想说什么,一想那段时间确实没人证便也作罢,他真不想和这个蛮横无理语言粗俗又脑子不清的公主争辩什么。 不过这情形落在他人眼里,都觉苏世子是心虚,毕竟苏世子单单去门口接瑾王很突兀,怎么都像是别有用心的刻意设计,真如凌蓉公主所说,为了去见木小姐特意装作去接瑾王,然后借机与木小姐私会。 凌蓉道:“木阅微,你还有什么好说。苏世子为了私会你,竟然敢拿瑾王殿下做借口,你们真是狼狈为奸!” 木阅微不理会凌蓉的脏话,只看一眼云雪雅:“你是说苏世子在去接瑾王的路上和我私会?” 云雪雅看木阅微那双漫含嘲意的眼睛有点怪怪的,但眼下显然她有理说不清,于是得意道:“当然。不然他为何好端端特意去接瑾王殿下!” 木阅微冷笑一声,转向苏阁老:“公主,苏阁老,我想请二位找门口那几个守门的人来问问,特别是今天记得瑾王殿下那一位。” 凌蓉半是不解半是傲慢,插话道:“你找他又如何,他在门口,还能证明你们没私会?” 木阅微淡定言:“此事关乎青松公子和奕王的清誉,还有我这个未来奕王妃的清誉,当然得问个清楚,青松公子怎么好端端要去门口接瑾王殿下?” 木阅微自己也奇怪啊!苏御寇好端端干嘛跑一趟门口,断了她的时间证据,害她多一道手续证明清白。她纳闷地看一眼显然有话说不出的苏御寇,再认真看一眼墨怀臻,瑾王殿下依然冰高雪冷,海谧瑰姿,一袭素衣也不言掩高瑰深蕴。等等,等等,等等,木阅微看着墨怀臻那身素衣,恍悟的同时无语望天! 华之琅则一脸坏意:殿下今天来就是给苏世子添乱的! 苏阁老和公主在木阅微提出要求后就让人去门口找人,压根没理会凌蓉那一茬。不多时门口那几个门守就被带来,他们特别郁闷,因为今天事儿真多,现在被带来又不知道什么事! 木阅微看着今天门口记住的那个小门守:“你们世子今天在瑾王进门时是不是特意去门口迎接他了!” 提这一茬那小门守更郁闷:“是的!” 苏阁老和舜华公主倒不知这一事,很是奇怪:“世子好端端干嘛特意去迎接瑾王?”要知道男子宴席那边要比女子席忙很多,因为大宸国毕竟男子居主,且如此正规的宴席一定要苏家嫡出且主事之人撑场面,苏御寇和父亲定远侯根本没有空隙抽身。 那小门守郁闷看一眼墨怀臻,再郁闷看一眼自家世子苏御寇,欲言又止。 众人看他亦如此,不知道门口发生过什么事情竟然让这几个人都如此难以启齿,讳莫如深。 华之琅斜一眼墨怀臻:你看你把人家为难成什么样了?就为了和那个当你是老头子的小姐躲猫猫。 他正想开口解释,却见木阅微拍拍那守门的肩膀,爽利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瑾王殿下穿了一身惊天地泣鬼神谁也认不出的奇裳,他又多年不在瑶京,导致你没认出他老人家把人给拦截在门口了。结果这么个事惊动了苏世子,只能他走一趟了?” 苏御寇华之琅齐齐看木阅微,这也能猜到? 墨怀臻则是毫不意外,他刚才看到木阅微瞥了一眼他的衣裳然后朝天翻了个白眼。 舜华公主和苏阁老哑然失笑。 但更多人看的是墨怀臻,纷纷再次瞩目他那一身在今天算是极其另类的着装,纷纷恍然大悟,又搞不懂这殿下为何穿成这样来赴宴。 难得墨怀臻这那么一大把视线的观瞻下还能神色不变,迷离眸光淡看木阅微逗弄那年青门守,同时不忘略带挤兑刺自己一两句。很显然,他给她惹了点乱子。 那年轻守门也是惊诧:“木……木小姐,你……你怎么知道!” 木阅微安慰他:“这个你也不要太挂心,这不怪你。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因为我也没认出他啊,瑾王殿下要躲猫猫,我们又太年轻,认不出他老人家有什么办法!” 年青门守眼睛瞪得老大:啊! 不少人想起木阅微在寿宴确实不知道瑾王殿下是谁还称他美男子的趣事,不禁无语白眼,也不知是白眼这神一样的瑾王殿下还是这神一样的木小姐。 却听木阅微继续嘟囔:“他这躲猫猫玩的我原本想出来的完美无瑕的时间证据裂了个缝!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华之琅长叹:殿下好可怜,特意穿这一身陪着木小姐躲猫猫,然后人家不知情不领情罢了,现在还怪上他了。唉,也确实怪他,现在木小姐要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和苏御寇私会啊?难!她自己倒是一直在宴会上,但作为客人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特意留心她是否在场,云衍云枫倒留心了,奕王能听信他俩作证?不倒打一耙就不错了。瑾王和自己也留意了,但他们是男子,贸然作证反而突兀让人起疑,木小姐和苏御寇还折腾不清呢。只能是苏御寇,他是主人,很多人都看着!现在可如何是好?这瑾王殿下躲猫猫搞得…… 凌蓉公主得意道:“木阅微,你无话可说了吧,明明就是苏世子特意找借口去和你私会的。恰恰给你的妹妹看见了。” 奕王冷笑道:“如果没有证据,那这五小姐所言就当属实。木阅微,你作为先帝指婚给本王的未来王妃,竟然悖逆圣旨与人私通,真是恬不知耻。苏世子,你明知木阅微已有婚约,还色胆包天与她有染,这是大不敬!本王很快就将此事情禀告父皇,看他如何处置。”虽然没让这俩人背上杀人罪,但这私情一出,目的也达到了! 苏御寇不想奕王如此轻率下论,愕然间略带几分轻视。 木阅微笑得更深了些,面如春花绽放,嫣然明媚:“奕王殿下急什么?你为何不顺便问问这个小门守,苏世子带瑾王殿下进门后,门口又发生了什么?” 奕王居高临下道:“木阅微,你休要花言巧语,再找什么别的借口!” 木阅微叹息道:“看奕王殿下的样子,似乎巴不得你未来的王妃与人有染,阅微很想不通,头顶飘绿让你感觉就那么良好?” 噗,笑点极低的华之琅再次忍俊不禁,他觉得自己今天笑得都有点胃疼了。 其他人也想笑,但看奕王铁青的脸只能生生忍回去,倒是瑶光郡主颇为赞赏看一眼木阅微:胆子挺大的。不过这墨予珩也确实让人心累。 墨予珩脸色铁青,木阅微则毫无惧色盯着他。墨予珩愚蠢吗,当然不,她不认为这位奕王愚蠢,他就是过分自大倨傲,盲目偏执,以为踩踏木阅微轻轻松松,稍微受挫反偏执更甚,当下他就是任着那股子偏执劲儿控制,非和自己死扛到底。他认为他一定赢,所以他经不起输。对这位殿下,她只能说:认真你就已经输了。 舜华公主也有点忍俊不禁,斜眼看一瞥墨予珩,然后问那小门守:“世子带瑾王殿下进来,门口又发生了什么?” 那小门守想了一会:“哦,然后就是护国公府的世子、枫少爷和木小姐他们到了!” 人人一愣,反应慢的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反应快的却已经朝云雪雅投去鄙夷的视线了。真是岂有此理! 木阅微满含嘲意看着墨予珩,道:“奕王殿下,我的好妹妹说看见我与苏世子私会,然而在苏世子唯一离开宴席的那个时间,云家人还没进国公府大门呢!你说我和苏世子如何私会?” 她转向云雪雅:“我更好奇这好妹妹那只眼睛竟然能看到如此有违常理的事情。” 墨予珩脸色极难看,他没想到木阅微又一次险里逃生,心下焦火暴躁,他忍不住问那个门守:“你会不会记错,今天门口那么多人!” 此话一出,连很多旁观者看他的脸色都有些异样:这奕王果真像木小姐说的那样喜欢头顶飘绿? 却见那小门守自信道:“我绝对不会记错,因为前面我把瑾王殿下拦在门口闹了笑话,这个我是记不差的。瑾王刚进去,木小姐他们就到了,木小姐有一辆很特别的花车,所以这两个人我记得都特别清楚。” 他一提木阅微的花车,人人满头黑线,下意识就去看寒剑公子魏无讳,那辆花车现在可是他的了,十万两话说…… 华之琅听到此处才明白木阅微非要传这个门守来,并不是要问苏御寇为何去门口接瑾王,这只是顺便,她真正要的,是要这个门守亲口给她证明苏御寇压根没有和她私会的机会。厉害,厉害!只是这木小姐如何知道…… 他尚在想,就听一个最熟悉的温醇迷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木小姐,你是如何知道苏世子和本王在你前面入府?” 华之琅回头看,果然是墨怀臻,身着他那一袭惹事却好看的不得了深海迷蓝衣裳,冰高雪冷,海谧瑰姿,正略带几分深思,目不转睛望着木阅微,迷离深眸一片探询,显然对这个问题十分关心。 这也是华之琅的疑问所在,虽然他不明白墨怀臻为何对这问题那么大的兴趣。所以他也转看木阅微,然后奇迹般地看见这个素来沉着狡猾的表小姐有点支支吾吾地揉鼻子,然后斩钉截铁地忽悠人:“反正我就是知道!” 远岫纳闷看木阅微:小姐怎么又心虚了!刚才瑾王殿下问了什么来着? 华之琅本来还没多大兴趣,这么一来倒是兴趣膨胀,他慢腾腾走到木阅微跟前仔细瞧她的脸,却见木阅微面色平静似深潭,破天荒的一本正经,在他最初盯她看的时候眼底不着痕迹飘过一抹呵呵呵的敷衍闪烁。这表情似曾相识啊。华之琅琢磨一会,突然想起今天进苏家门不久,他嘲笑墨怀臻穿一身素衣特意来和木小姐躲猫猫,当时心里有鬼的瑾王殿下就飘过这样的表情哈。 木小姐心里有鬼诶,还是和殿下有关诶,怪不得瑾王如此关心诶。 木阅微的确有些迷乱,她一心想着证明自己和苏御寇没有私会时间,这才道出瑾王与苏世子不偏不巧恰恰在自己前面入府,这样时间就岔过了。冷不防斜里插出个墨怀臻,不问正事竟问她这个问题。她毫无防备,加上莫名心虚,顿时有些……乱。请问她怎么知道瑾王在她前面?啊,当然是她色色地留心上人家的蓝色谜样背影啊,那个背影她过目难忘……奶奶的这怎么说得出口,而且墨怀臻那魅惑难测的心思,估计自己随便说一句他就能领会全部,魅惑,魅惑……背影也魅惑智商更魅惑……沉默是敷衍魅惑的可行途径! 云衍看木阅微证明了没时间和苏世子私会,不禁松口气,然后又见瑾王无端问这样一个问题,不禁也有些好奇,毕竟他和木阅微一道,都不知道前面是瑾王进了门,木阅微如何竟然知道?故他也留心她的回答,没想到她半天竟然沉默不语。念及墨怀臻今日多次替木阅微解围,她这么沉默以对不答话似乎不好,于是云衍善意提醒木阅微:“阅微,瑾王殿下问你话呢,你没听到?他问你怎么知道他在你的前面进入苏府?” 木阅微平生第一次想朝她的表哥举起屠刀,就这么沉默着无痕迹无创伤地划过去宛如什么也没发生不好吗?! 只是云衍一重复,这都第二问了如何无痕划过啊! 于是木阅微抬起头白着一张脸东张西望漫不经心大大拉拉破罐子破摔道:“哦,就是因为我恰恰看见瑾王殿下的背影了,嗯,他那个蓝色衣裳很独特,嗯,我就记住了,嗯,当时我不知道是他。嗯,后来当然就知道了。嗯,苏世子方才说他接瑾王殿下进来我就想他和瑾王应该刚好在我们前面。嗯,如此这般!” 华之琅大失所望: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其他人也觉得没什么,木小姐恰恰运气好知道瑾王和苏世子在她前面进府,于是就有了证据。 墨怀臻却是深深看着木阅微,迷离深黑的眼底浮上一层浓郁的笑影。 阅微大大拉拉说完,莫名有点心虚,下意识就去看墨怀臻,却见他眸色迷离温暖,若最美时分的夕阳在湛蓝海面上投下光影,瑰奇温情,暖光溶溶,令人一见便沉醉不知归路。 木阅微愣了愣,羞赧一扫而空,怔怔回首,心底如月下大海一片寒凉。 却在此刻眼前飘来墨潋瞳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他不知为何,站在木阅微对面不足一步远的地方,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木阅微被他盯得毛骨悚然。然而滟世子还是如鬼如神地凝望着她,一双潋滟的桃花美眸像日光照射一般直直盯入她眼眸深处,心湖正央。木阅微有些心虚:“看什么看,再看把你吃掉!”墨潋瞳又看她一眼,然后站在身边不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偏头看了墨怀臻一眼。 云衍看墨潋瞳突然有此举动,不解其意,又见他立于木阅微身侧,天真皎皎,不禁片刻失神。 第60章 名讳 那边舜华公主冷淡对奕王道:“木小姐已经证明了她与寇儿根本不可能私会,奕王殿下还有何话?” 奕王沉着脸不说话。凌蓉公主大声道:“就算没见面,那个相思囊和锦书怎么一回事?难不成那不是苏御寇的笔迹?” 舜华公主奇道:“那雪雅小姐说了,木小姐和寇儿是私会时互传锦书,现在见都没见,那锦书肯定伪造了。” 凌蓉公主冷笑一声:“伪造的?那也得证明那是伪造的,她如何证明那是伪造的?” 舜华公主实在对这个蛮不讲理的公主忍无可忍,立刻就要发作,却从旁里传来一个清朗温雅的声音:“要证明那是伪造的,倒也不是不可以!” 舜华公主等人诧异望着木阅微,那锦书他们已经看过,的确是寇儿的笔迹,要如何证明那是伪造?这一次相思囊上他们可是好端端地绣了并蒂莲花。 却见木阅微漫不经心从兜里取出那个相思囊,打开锦书看一眼,不屑摇头道:“伪造的这么烂,我都不想看第二眼!”不待有人说话,她就自顾举起那锦书边看边道:“苏阁老文坛大家,自然对笔墨极为讲究,据说苏家哪怕只要稍通文墨之人,哪怕一个小文房,阁老规定也要用苏家提供的松云香墨,此墨色沉质厚,墨香氤氲。现在青松公子给他的心上人写情书,竟然用的不知道哪来的地摊货,墨迹颜色虚亮,气息纠结,肯定是伪造的啊!” 众人一愣,苏阁老眼睛一亮,暗叹这木小姐竟如此心细如发,转对奕王道:“的确,定远侯府一切书写,皆用松云香墨。不然,定非苏家人书写。” 云雪雅不服道:“不过用墨而已,哪有那么多讲究?” 阅微笑:“妹妹或许是个随便的人,但不要臆测所有人都如你一般随便,自律与讲究在很多人身上,依然如呼吸与本能一样重要。毕竟,细节处见真章。青松公子是定然不会如此随便的。” 苏御寇望木阅微的眼神深了许多,却是霁月清朗:她倒是对他有自信,胸襟气魄一如男子,有种睥睨傲物的雪样风采。当然,此言不虚!不过,要应对意在刁难的墨予珩,估计还有些难,毕竟他的目的,似乎就是坐实这桩私情!苏御寇还是看得出奕王的心思的,他甚至开始怀疑奕王是今天这一切背后的终极之手!一开始他并未这样想,虽则奕王为那桩婚事在定远侯府对木阅微下手伺机悔婚他料得到,但为了这目的谋杀构陷苏家主人就动静太大了,苏御寇难以置信奕王竟敢如此愚蠢。可现在,被墨予珩步步紧逼,他本能就会想深点了,墨予珩可能有其它路数! 木阅微正待继续说,却突然想起什么看了云雪雅一点,走到她跟前,似笑非笑道:“我劝诫妹妹以后也稍微讲究点,不要随便哪个男子给你抛个媚眼立刻心猿意马觉得他对你有意,一篇如此随便的情信差不多就是始乱终弃的前奏,你小心被人骗财骗色骗身骗个片甲不留!” 其实云雪雅这个年龄若拘于闺阁,见个男子眉目传情也算正常,毕竟是懵懂萌恋的年纪,苏砚眉和远岫不是也情动初刻吗?木阅微觉得很美好,杜丽娘还牡丹亭游园惊梦呢。问题是,少女怀春和犯蠢是两码事,随便和男子动手动脚就任其摆布构陷自家人就太二了。 云雪雅又气又心虚:木阅微这是在教训她?她配吗!但木阅微那双眼睛似笑非笑盯她系襦裙的带子,目色莫测冷然,云雪雅不自觉想起一些画面,脸一片绯嫣。半晌才恨道:“现在这封情信可是姐姐的,应是姐姐善自珍重,不要太随便为好!” 木阅微似嘲非嘲看她一眼,转去身继续说话。 却听木阅微对着那锦书又道:“苏世子为大宸青松公子,其字如其人,宛如巍巍古松,雄阔劲拔,渊渟岳峙,这是一个人与其字的魂脉之所在,神为关要,行迹次之,旁人根本无从摹仿,要模仿也就若现在这样模仿个皮面。只能忽悠才识平庸之人。此书虽则笔迹像极,却毫无韵致,字体虚浮,和青松公子本人书迹相比,就好像,嗯……就好像一个花花公子逛了十八趟青楼回来,对着镜子给自己妆上与苏世子一模一样的脸,看着类似,可是谁眼睛瞎了才敢认为他就是青松公子本人!” 众人:……似乎有点道理!逛了十八趟青楼什么鬼?哦哦哦,脚步虚浮诶。这譬喻真是没准了。 华之琅悄悄扫一眼脸如黑云压城的墨予珩,腹诽道:木小姐说你眼睛瞎了!还有,为什么是逛了十八趟青楼?等等,这小姐光天化日下在说什么呢! 苏阁老和舜华公主哭笑不得,扫一眼旁边的定远侯苏御寇也是一脸啼笑皆非,却也知道才高之人常会罔顾一些寻常规禁,木阅微跳出大宸国千金亦步亦趋的姿态如此跳脱也没准了。 云衍无奈苦笑看着木阅微,他知道木阅微口无遮拦大部分是特意做给奕王看,激起他的厌恶,不过这肆无忌惮的……云衍再一次看向站在木阅微身边面无表情一派天真亦宛似精魅的墨潋瞳,越来越觉得理解他将血玉给木阅微的深意…… 墨予珩的确厌恶至极,这木阅微不但不识相,还不知礼数,说话粗野,行事猖狂,如何做奕王妃?一定得毁掉那该死的婚约。 却见木阅微将那锦书抖了抖继续道:“再看这内容,文笔天下奇烂,达意浮夸薄浪,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下流猥琐气,这能约到姑娘?这也敢约本菇凉!接到这书我立马让云枫将写书人扒光绑在国公府门口供人观瞻!如此一篇陈词滥调只能恶心人的混蛋之作也有人敢说是青松公子所书?若真有人非要认为这是青松公子之文章,那他根本也就是在暗讽大宸国国无人杰,最出采的大宸男子之一青松公子不过才华尔尔!也就下三滥的水准。当然与他齐名的云衍华之琅魏无讳也就必然徒有虚名喽!” 她抬头看了看人:“是不是这道理啊?” 众人错愕,无人答话。 云枫:姐姐,为何要我扒光男人。我不喜欢!我是直的。 木阅微巧笑嫣然举起那锦书,盯准奕王道:“奕王殿下,你非得要认定这等低劣伪作是青松公子所为?当然你也就间接承认与他齐名的寒剑公子惊鸿公子明竹公子皆是如此下三滥水准!” 魏无讳不想木阅微再次提到他,一看她那剑拔弩张的架势,便料她行至绝路再无它法,于是回头和奕王对峙玩心。以青松公子的特殊身份将其与另外三人捆绑,对奕王形成施压,且有理有据。众目睽睽,奕王作为大宸国皇族,这说话可要掂量着了。 说白了木阅微就是将两条路摆在奕王面前:一是放弃愚蠢的任性偏执,尊重四公子名誉。是的,奕王当下不过是在一意孤行地找茬,之前谋杀一出已过,加上木阅微已证明二人无时间私会,云雪雅的证词算是漏洞百出,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木阅微和苏御寇不可能有什么,不过是奕王偏执到底。四公子当然是明眼人中的明眼人。比如魏无讳一直就在面带轻蔑瞎瞎看戏,看戏而已,换而言之就是看奕王玩任性偏执和木阅微含笑抵御,断不会把剧情当真。把剧情当真的都是外围人,他们未必看得真,传谣却一传一个真,所以奕王不放弃,木阅微必须陪他演到底:为了自己的名誉。现在,木阅微将四公子放在奕王任性前行的路上,要他掂量掂量是踩还是罢手。 第二当然就是踩了,四公子名头当然不会因为木阅微这么随便一拎奕王这么一踩就受影响,但要说不在当事人和有心人那里留点什么那也不可能。比如魏无讳就很关心奕王怎么选,倒不是在乎他踩还是护,他不屑于此。他却要看墨予珩是愚蠢还是聪明,是一意孤行还是顾全大局,是为自己那点不值一提的偏执自私意气用事还是稍微会为这几个大宸青年才俊着想一点儿,有点爱才之心,或者摆个惜才的姿态。这很微妙,但玩的就是心。 恩,倒是个办法,魏无讳认真看着木阅微,暗自思量若自己遇到这境况,应该就这么来着,赌!输了一千也会让对方自损八百! 不止魏无讳,苏阁老云衍等人也是如是想法,齐齐看着奕王,看他如何选择。 惟独瑾王墨怀臻知内情,看木阅微那架势,暗道这小狐狸一点亏也不吃,亮出致命底牌前还要狠咬奕王一大口。 奕王几乎不假思索,不屑道:“若青松公子连与人私通的事情都能做出来,那他本就徒有虚名,写出水平庸凡的文辞也属正常。换谁都一样!” 木阅微峭刻一笑:她就不该和墨予珩玩儿,此人的自大已经深入骨血,皇族身份赋予他的最大特质就是自命不凡,本能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且他看人不看才华与人格,只看有用或没用,这几个人他暂时不用,就懒得笼络。他连她的话都没怎么掂量。然而一个事实是,这样的人往往会在夺权路上走得很远! 在场不少人神色一变。华之琅认真微笑,嬉笑怒骂的惊鸿公子看奕王的眼神难得有了点凉意。云衍见怪不怪,不这么说就不是墨予珩了,他本就是予取予夺泯灭心性之人,阅微应该有底吧。魏无讳眼底则浮上一抹冷嘲轻蔑,墨予珩根本就不配玩心,他只会摆弄手段,玩心对他太高段。 凌蓉公主道:“木阅微,你拿不出证据就不要虚张声势!” 木阅微呵呵一笑:“刚才我是随便顽顽,现在给你证据吧!” 她看着云雪雅摇头:“你这个伪造的锦书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你知道是什么吗?” 她无语地看那锦书,一看一叹气,最后道:“我都不忍心说,云枫,把这伪造的锦书拿个青松公子,他肯定看得出来。” 云枫莫名其妙,可还是接过那锦书,拿到苏御寇跟前递给他。 苏御寇更莫名其妙,却见木阅微道:“方才苏世子心知这是伪造,不屑一阅,草草看过,阅微现在请世子用心一阅,你肯定能看出一个荒唐的问题。” 苏御寇半信半疑打开锦书仔细看,却听木阅微幽幽道:“青松公子乃礼孝之人,有些错误,你是绝对不会犯的。别说你,读书人都不会犯!” 苏御寇心间一凛,认真阅看,周围人都诧异沉默,不知这木小姐搞什么鬼。却突然听苏御寇提声道:“真是岂有此理!”随后喜道:“祖父,祖母,这不是我写的。” 苏阁老没好气道:“当然不是你写的,你能写这么下三滥的玩意儿?现在你得给人家奕王殿下证明这不是你写的,这才是最重要。”嗯,下三滥,这话跟谁学来的? 苏御寇正要指给苏阁老看,却突发奇想道:“那个,祖父你还是自己看,孙儿都看得出来,肯定你也看得出来。” 苏阁老的确好奇木阅微从中发现什么玄机,也不多话接过那锦书就认真看阅,不半刻就拍案:“荒唐透顶!”他的嫡长子定远侯大人今天一直低调,因为父亲和母亲说今日事多他们照应,果然多事之秋,他就索性袖手,此刻却是好奇心起:“儿子也看看!”结果看一遍再看一遍什么也看不出来,一脸疑问看看父亲又看看儿子。苏阁老瞪他一眼:“你啊,就是当局者迷。”然后手指锦书中一字给他看,定远侯大人愣一下顿时明白:“哦,这确实挺荒唐的。” 其他人纷纷好奇,不知这锦书中有何玄机,瑶光郡主纳闷道:“本郡主也瞧一眼!”还未起身去拿锦书,木阅微竟然就看见自己的表弟云枫像个乖巧兔将那锦书递给瑶光郡主,一脸谄媚殷勤。瑶光郡主惊奇看他一眼,道了句“云枫倒是长高有出息了”,就低头与花涧筠共看那锦书。花涧筠看着看着就突然捂嘴妩媚一笑,瑶光郡主纳闷偏脸看她,花涧筠也不说话,直指着锦书中一字给瑶光郡主瞧,瑶光郡主看一眼,一愣,眼睛幽闪,不屑道:“真是岂有此理!” 木阅微怀着八卦心思旁看,青松公子在花涧筠指锦书上的某字时眸藏激赏,一脸温柔,面露神秘笑意。嘻嘻,果然有鬼,等会事情结束她得好好去瞧瞧那些奇葩的屏风展。 瑶光郡主看毕,一抬头见魏无讳竟然在一边站着,略好奇盯着她俩,瑶光郡主直接将锦书递给他。寒剑公子愣了一下,也不知为何就接过细看,然后很快就放下手,只道一句“愚蠢透顶!” 这么多人似乎都在玩神秘的猜谜游戏,华之琅立马坐不住,他窜过去从魏无讳手里接过那锦书,也是埋头细看。之前他已经翻来覆去看过不少次了,为毛什么都没发现?为毛大家都发现秘密了他却没发现?华之琅不服气地再看一遍,仍是……什么都没发现。他哭丧着脸无语问天! 墨怀臻在旁边善意提醒:“刚才木小姐说了,青松公子是礼孝之人,有些错误他绝对不会犯。苏阁老也说定远侯大人是当局者迷,你还想不到?”华之琅看他一眼,立刻明白这位殿下一早让他将其拿给木小姐时就已发现端倪,传书给木小姐原来用意在此。 华之琅低头再看,然后也“啊”叫出声来:“确实挺……犯二。伪造情书棋漏一着!” 然而其他人都是自己一眼看出,他却要后知后觉瑾王提示才能看出问题,华之琅顿时各种心塞,环顾一圈,耶,云衍还没看呢。他浪里浪荡走过去将锦书呈在云衍跟前:“云衍,你能看出来吗?” 云衍也不接那锦书,微微一笑道:“听瑾王殿下所言,应当是书中恰巧有涉定远侯大人名讳,青松公子遇父亲名讳得避讳。但此信系伪造,造信者忽略了这一茬,没有避父讳。” 云衍不看都能猜出怎么回事,他看了那么多遍竟然没看出来!华之琅没找到茬只找了一鼻子灰。 木阅微看着这一幕幸灾乐祸暗笑。虽然皆为大宸四公子,都是文武双全,但云衍是以智识卓绝与书法奇崛闻名,论机敏明断居四人之首,华之琅这浪荡子虽然也极聪明,在这方面与云衍是无法相提并论的。然华之琅精于商业运作之道,与人交游及掌管扶苏山庄之事务无人能及。若论排兵布阵用兵如神,只有青松公子苏御寇,瑾王墨怀臻估计也稍逊一筹。但三人虽然都懂武功,拔尖者却是剑客出身的寒剑公子魏无讳,此外,论心思沉敏魏无讳也大概就略逊云衍。 华之琅找云衍碰眼力机敏,基本是以己之短磕彼之长,必然一鼻子灰。 碰了一鼻子灰的华之琅恢复倒快,举起那锦书高声道:“锦书中有一句:共沐瀚漠之高风,同赏长河之落日,唉,这篇情书中惟独能看的就这一句,偏偏撞了定远侯大人的名讳,没有避讳。应该不少人都知道苏大人名讳里有个瀚字。其它你们自己去想吧。” 还用想吗?大宸国父为子纲是铁律,木阅微说的对,读书人都不会犯的错,避讳自初识字时就已经渐成习惯渗入本能,寻常根本就不会犯讳。这锦书上那么酣畅淋漓一个“瀚”字,没避字,没换字,没减笔。绝对伪造! 木阅微清泠泠看着脸上黑得能落一场急雨的墨予珩,不屑一笑。 魏无讳却是认真再认真地打量木阅微,因为他的再一次错估。前一次他以为木阅微要虚荣结果被敲十万,这一次以为她落入绝境,不想却是出奇招前反咬一口,将对方的损失最大化,每次她都出乎他意料。不过这刁钻狡诈的心机魏无讳竟然觉得出奇合胃口! 只见阅微拿起那个相思囊,不屑道:“恩,并蒂莲花,这次倒是乖觉了没弄个破鸳鸯戏水,怎么不再学乖点呢?你以为给废物贴个才俊的标签他就真才俊了,以为伪造一分青松公子的手书就构陷成功了。扯淡!” 云雪雅还不服气:“爹爹,那锦书可是从木阅微身上搜出来的呢,她肯定怀有鬼胎。” 她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木阅微立马想起这被人塞东西竟一无无察的丢脸事,道:“那锦书不是妹妹从我身上搜出来的?” 不待云雪雅辩驳,木阅微就道:“今天我与妹妹一道走路,妹妹好端端就摔了一跤撞在我身上,还惹得不少人来看。这伪造的锦书应当是当时给我放身上的吧?妹妹说锦书从我身上搜出,我都不知道它在那里,所以特意让你搜,果然你一搜一个准,肯定是你放进去的喽。” 云雪雅这才知道木阅微让她搜不过为了确认是她塞信,她竟心甘情愿地上当了。 瑶光郡主道:“我记得这回事,当时你们摔倒惊叫惹人去看,搞了半天却是妹妹栽赃姐姐,这一场演的真是让人心寒。我说云衍,你们云家一个比一个出采,怎么还有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姐?” 云衍没看云雪雅,只冲瑶光郡主淡然一礼。 确实又不少人记得这茬事,现在木阅微自证清白,那锦书肯定就是云雪雅放她身上的,顿时特别鄙夷看着她,云雪雅如芒刺在身,又是气恼又是羞恨。 木阅微一把将那锦书拍在不知所措的云雪雅身上,嗤之以鼻道:“还共沐瀚漠之高风,同赏长河之落日,惟独这一句写得有气骨,然而你以为苏世子擅长兵法又居军职,他就会傻乎乎带着他喜欢的姑娘去塞外喝西北风啊?也得看人家姑娘喜欢什么啊!瀚漠高风、长河落日……我早就看腻了,菇凉我就喜欢勾着情人的小手看雪看月亮……” 说着说着觉得有点不对劲,方才她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打完硬仗有点轻松忘形……怎么周围这么安静……她刚才说了什么? 木阅微感到四边陷入诡异安静,想着自己最后一句放浪形骸的话,顿时整个脸僵住不敢抬头,没人听到吧,没人听到吧,为毛你们这么安静?她不敢去去看人,傻呆呆愣在当地。神啊,来救救她的尴尬。 果然,视线里出现一只精致小巧的手,不知所措的木阅微顺着那只小手寻根溯源,看见六七岁的苏御疾站在跟前,换了身干净的漂亮衣裳,一脸纯真热切地望着她,羞涩道:“姐姐,御疾是小手,你可以勾着御疾的小手一起看雪看月亮……” 然后她听到华之琅那肆无忌惮的嘲笑,然后就是好几个人哄然大笑,原本因她那句浮浪话错愕的人,看见苏家小公子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木阅微失魂落魄拉着这小破孩的小手,点头虫似的一个劲儿顿首:“好,好,姐姐勾你小手看雪看月亮……” 第61章 衍情 恰在这时,有三五个丫鬟家丁急匆匆奔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也难掩脸上的震悚惊骇:“苏阁老,公主,找金大夫……金大夫,请你赶紧过去一趟,那边,那边……”不知想到什么竟然白着脸说不下去。 苏阁老变色问道:“那边怎么了?”可别再出什么事端,然而看这几个人的神情,一定是发生可怕的大事了。 那丫鬟面色苍白骇得说不出话,还是旁边家丁胆子稍微大点,却也是震惧得结结巴巴:“那边……刚才离开的韩公子被人抬了回来,两只手都被……被切掉,脚筋好像也被挑断,浑身是血。他方才出门没多久,不知道被谁害这样……好可怕……他身边跟的想起金大夫在这里,就赶紧抬了人来……韩公子都痛晕过去……” 众人皆异悚变色,纷纷想起不久前滟世子戾气突发切下那个小姐手掌的事,对,这韩公子也是盗窃染指过血玉芙蓉。一干人下意识去看墨潋瞳,突然想到这个非常时刻瞪他万一被挖出眼珠子怎么办,脖子转了一半立刻原地转回去。哦,滟世子半天都在此处并未离开,肯定不是他做的。那会是谁呢? 墨潋瞳对一干人想看不敢看所以只能活动活动脖子的集体奇诡动作视而不见,只偏脸瞥一眼木阅微。 木阅微朝天翻白眼:这莫洛学谁不好,跟着墨潋瞳学坏!然后她看到墨怀臻深海潮生一般的眼眸迷离又锋利地看向她,顿时一凛,他怎么知道?对,华之琅!不行,今天回去得重新整理思绪,某殿下回京那可是非比寻常之大事。现在貌似他已留意上她了,这可不妙! 金大夫匆匆而去,有人跟去看热闹有人回去寿宴喝清净茶。 曲终,幕落,人散。 木阅微也得去换身衣裳,她倒没觉得很冷,苏二先生在给苏御疾拿来披风时也让人悄悄给她拿了一件,不过这秋寒之水浸一浸,骨头估计会痛几天,嗓子估计也会哑几天。唉! 她看人差不多走空,回身堵住云雪雅去路,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盯她半晌,目光清锐犀利,盯得后者心惊肉跳浑身寒冷眼睛瑟缩不知往哪儿躲。阅微这才邪邪一笑,闲暇道:“姐姐知道,你今天在小树林和韩公子玩过十八摸了,他摸了你什么地方?” 云雪雅一心虚一震惊,旋即又羞又气又恨盯着木阅微,可惜她此刻在木阅微跟前就像被猫逮着的耗子,气势上输了大半,心理上输了另一小半。木阅微直身横挡着不让她走,目不转睛盯着她胸前的襦裙系带意味深长地笑:“我说你还没发育好呢就给他乱摸一气,这万一蹂躏坏了影响发育怎么办?姐姐劝你,以后悠着点,别给人乱摸哦,揉坏长不大就惨了。” 看着云雪雅羞恼得发抖,阅微却继续幽幽道:“其实哈,更惨的是那韩公子,现在都没手了,以后再也没法和你玩这摸摸哒的游戏了。你要不要把那只断掌捡回去做个纪念,没事自己摸着玩?” 云雪雅半晌说不出话,她没见过木阅微这样明目张胆着说邪恶的话偏偏一脸清雅的千金小姐,瞪一眼撞上她那不怀好意的澄黑眼睛,又莫名感到心虚,憋了半天才跺跺脚憋出一句:“流氓!”捂着脸奔跑离去。 木阅微错愕,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喂喂喂,你说什么?流氓你的是那个韩锐公子,是他摸你的……姐姐我要流氓,应该去找墨潋瞳啊,他倾城倾国的你能比吗?找你?我是直的!我是直的!” 说到后面变成低声自言自吟了! 远岫胆颤心惊面色苍白瑟瑟发抖看着不远处没走的世子、枫少爷还有滟世子,哦,还有另一边边的瑾王和离他不远笑得直不起身的华公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哭丧着一张脸:小姐啊,你在干什么呢,地地道道的流氓相被世子和瑾王看个真真切切。还有你竟然想流氓滟世子,他自己也听到了。 云衍面无表情走道木阅微身边,昳丽桀骜的凤目深视察观她,目光凌厉似寒星,深沉如夜色,他自觉孤陋寡闻,竟然才见识到这清雅明慧的表妹还有如此一面。她从哪学来这流氓样? 木阅微望着这修岸恪律的表哥,无奈摊摊手,漫不经心赔笑道:“压力太大,压力太大,我顽笑顽笑!顽笑顽笑。” 云衍想起不久前她宛在刀刃上走过的一场虚惊,无奈叹口气,眼神缓和下来,道:“可能还没完。你去换身衣裳,冷了这么久,我找苏世子让人准备姜茶给你送去。” 他转身欲走,又有些疑惑不解望木阅微一眼:“你为何喊你是直的?”云衍方才听见木阅微这话立在当地思索良久,都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然木阅微说话极少废话,颇多深意,所以云衍遇不解且多问一句。 木阅微抓耳挠腮,这问题如何回答呢!如何对云衍这么明礼恪律的兄长回答如此刁邪高深的问题呢! 她嘿嘿傻笑着想怎么敷衍塞责过去,却见云枫突然探头探脑不知死活道:“大哥,这个姐姐告诉过我,她曾经说男子喜欢女子就是直的,男子喜欢男子就是弯的。大多数人是直的,少数人是弯的。直的可以掰弯,弯的基本弄不直。恩,就这样。” 木阅微狠狠瞪一眼云枫,以后和这个藏不住话的小子说话得挑着说,这么先锋的话题他竟然给戳到云衍这里来了,让云衍怎么看她!还有活路吗? 木阅微浮一脸虚虚的笑,破罐子破摔地扶额,准备再领略一次云衍挟带质问的冰脸凤眼。 “那个,衍表哥,我和云枫闹着顽耍,那个他不会被我带坏的,恩,他应该也不会被我掰弯的……”木阅微边说话边斜眼死盯云枫,盯得后者吐吐舌头低下头才罢,然后偏头看云衍便陪笑边承诺,想着怎么让云衍不要追责。 却在望见云衍时住口微僵。 因为,她再一次撞上云衍来不及深掩的惊变神色,痛楚眼眸,与早上出发前在护国公府门口那一霎间他突出其来的眼神如出一辙,止那么一瞬刻,止一个眼神撞击交汇,但云衍狭长粲昳的凤眸中那一抹激烈痛涡,立马无声无息暗袭了她,像是冬日一场寒密暴雪突至,片刻间凋冻了冷江客魂。 “云衍?”木阅微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她那身湿衣的冷凉,仿佛起了一阵瑟瑟秋风。可能云衍那个眼神传递的情绪太激烈太深刻太极致太具感染力,她虽然不明所以,依然为此神思惊痛。为一个她发自内心欣赏的人深藏的秘魇。 与晨间一样,云衍极快回神,并且知道自己再一次恍惚间泄了心思,在同一天,在同一个人面前,不过这一次木阅微眸底没有任何疑惑惊奇,只有纯粹的关切。云衍心中稍暖微安,深处却是激起更汹烈的暗潮,那烈潮在他斜飞的凤眸深处恍惚浮沉。木阅微淡看不语。 止极短的时间,一弹指而已。 云衍似漫不经心道:“你和云枫竟然……无话不说,还会聊这些!” 木阅微讶然于云衍竟然没有责怪他,似乎还有深一步探究的意思,索性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云枫活泼明快,只要根基稳了,多接受点事物应当无害。” 云衍看半晌木阅微,似想问什么却最终没有问出口,道:“去换衣裳吧,完了姜茶应该就好了。墨予珩……应该还有后手。” 言罢飘然离去,修岸笔直的背影阅微觉得有几分寂寥。云枫看木阅微一眼,一步一晃跟上,不忘记龇牙咧嘴给她竖个拇指,姐姐都说些什么鬼话,大哥竟然嘛也没说就放过了,顺便连他也放过了。 木阅微直直望着云衍的背影,感觉身边多了一人,以为是远岫走近,不禁恻然道:“云衍本就傲岸净直,又明礼恪律,基本上双层掩蔽,他的心思是遮天蔽日的茂密竹林下的幽潭隐泉,只在风拂竹动的瞬刻,恰当一道阳光直射,才可捕捉一闪而过的耀烈强光,可是只那一瞬间的强光就可以闪瞎人眼。静水欲流深,逆光欲激烈。你说他暗流的情感有多么深沉可怕?他为何要如此雪藏呢!” 身侧之人凝然不动,木阅微偏脸一看,却是墨潋瞳。 墨潋瞳也是望着云衍离去,潋滟眸底花落半春,碧潭艳影凌乱横飞,似有无数情绪又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就那么沉静在木阅微身畔站立半会,半会都没有说话,直到木阅微觉得异样认真望向他,墨潋瞳才偏头与她对望一刻,又斜看一眼远处站着不动的墨怀臻,起身掠去,倒是没计较木阅微打算流氓他,让远岫长松一口气。 然后,木阅微一脸无语看着华之琅对他挤眉弄眼,并且还说害怕一个人行走太孤单骗着自己的丫鬟与他一道离去。 墨怀臻走到木阅微身边,先抬头望了望四围葱茏的树。木阅微一凛:他果然知道。 她心绪因云衍略微沉重,又因墨怀臻这一望略微虚弱,勉力做出嬉皮笑脸:“瑾王殿下,衣裳真特别!衣裳真特别。特别!” 墨怀臻不说话,若方才墨潋瞳一般沉静站立,不过这一次是在她对面,沉静地望着她,迷离目色若霞光中的大海,底蕴磅礴,意境瑰远,溶溶无尽间一片温情暖意。木阅微望着那双眼眸,感觉自己就像一叶倦行的帆,在这一片迷离里索性不想再张牙舞爪地疾行。打了一场硬杖,分分钟被逼至死角,她有点累,落败的敌人之后只会更疯狂,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她就消停消停吧。 木阅微看着墨怀臻:“瑾王殿下有事?”不然华之琅为何拉走自己的丫鬟。令阅微一头黑线的是他竟然还以为自己做得毫无痕迹。 墨怀臻不置可否,静静看着她:“你在关心云衍?” 木阅微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是我表哥!” 墨怀臻不说话,只目不转瞬认真望着她。木阅微无奈,如实黯然道:“他是我表哥,我很欣赏他傲岸明直的个性,他差不多一个人担当整个国公府,我很期待他所有事情都能如愿。当然,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人在某一瞬间情绪可以感染,就好像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照亮却不能尽然洞悉,但仅仅极亮那一刻望见的东西就让你如覆冰雪。”木阅微回想晨间与方才捕捉到的那痛彻一眼,只觉冷凉。 因护国公云岙耿直又不假思索的性子,云衍自年少时就担当起国公府这艘大船在瑶京这一片汹涌莫测之海安全航行的重担,机敏明断是天性,也是风急浪高的大环境磨砺出来的智慧。一个双肩如山担得起国公府的人,他心间能看不透什么事情? 可是,她为何要对瑾王说这些事情?木阅微突然发现自湖边遇见这个人起,就莫名其妙会与他随意聊天,哪怕当时她并不知道他是墨怀臻。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阅微素以为和不知根底的人交流真话是脑残犯二,特别是在瑶京这个错综深林。可是她今天早早就以身犯险,还在明知这日是绝对险恶一天的前提下。 墨怀臻只是看着她,许久才道:“你已经帮云衍担起一部分重量。” 木阅微摇头:“我只是解决我自带的乱子。”墨予珩与那纸婚约是她自带的祸害,应该她亲手料理。 墨怀臻静静看她:“云衍历来机警缜密,若不是有片刻闲暇,怎么会想起自己的心事,让你有机会看到他的疏漏?恰恰因为你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才有间隙关照自身。” 有这样吗?阅微惊奇抬眼看墨怀臻,望见其眼底那一抹深思静泊,显然方才的话不是敷衍而是深刻洞见的真言。于是郁结顿散大半。 墨怀臻留意到她眼中散开的云翳,于是看看四周,似漫不经心道:“你想流氓墨潋瞳?” 木阅微一个趔趄,余下的一点郁气也尽被惊跑,跑了个风烟俱净。 第62章 十八摸 她惊诧地看一眼墨怀臻,不知道这个如山一般拔尘绝俗如海一般静谧深沉散发着神秘瑰采的瑾王殿下,怎么就问了这样一个有辱神采的问题。不,倒未必有辱他的神采,他就那样漫不经心又正儿八经一问,一派天真,纯净得似六七岁的苏御疾邀请她勾着小手看雪看月亮,让人觉得无语望天又难以拒绝。 什么鬼?方才明明是他们俊男美女款款诉说流年心事,那画风多深情幽美,怎么一眨眼就变得这般粗俗且无厘头?什么叫她想流氓墨潋瞳,她明明一矜持端庄的好菇凉,要流氓也是墨潋瞳惦记着流氓她! 木阅微嘿嘿假笑,一边嘿嘿假笑一边迅速转动脑子欲将这个不着调的问题绕过去,然而在对方若即若离的视线下,她的智商路路堵车,什么辙也没冒出来,倒是将嘿嘿嘿的虚假干笑要命般延续,真心跟个抽风的神经病似的。 倒是墨怀臻自己问道:“你……倾心于他?” 木阅微的假笑立马有了诚意,笑得特别有底气。她记得云衍也问过类似问题,只不过云衍的表达方式很绅士,问的是墨潋瞳是否倾心她。当时木阅微就是这般嘿嘿冷笑。这个瑾王一点也不照顾她的女儿家虚荣,竟然问是不是她倾心墨潋瞳。 于是木阅微大言不惭地修正:“殿下,血玉在我手里,滟世子亲手递上你方才也看见了,要倾慕也是他倾慕我。”完了觉得分量太轻,继续道:“苏世子的护卫也说了,青松公子一直倾慕于木小姐,看来青松公子应当也是我的仰慕者!” 墨怀臻突然笑了。这是木阅微第一次见他笑,之前都止是在他的眼底或者唇角窥见笑得隐迹。此刻这粲然一笑若一人纵船独至湛蓝远海,见出离绚瑰的月光在万顷碧波洒下光絮,于是那船那人都荡漾在沧海月明的瑰光里,似真似幻。 木阅微有点呆,色色的呆。然后旋刻机警,趁着他一笑的宽松氛围赶紧转移话题:“殿下今日这一身衣裳真是万众瞩目,独领风骚,艳压骄傲的孔雀莫幽若小姐,把人家的风头全抢了,她都快嫉妒疯了。呵呵呵!殿下,你今个儿真不是来走秀的?” 莫幽若那一身抢眼的华服本是要艳压群芳且夺得墨予珩关注的,结果瑾王一身寻常素服穿出另类事故夺得人人眼球,几乎忽略了莫幽若的华采。墨予珩也因为歪谋连连受挫压根没有心思看某个姑娘漂亮的衣裳,于是木阅微幸灾乐祸地在莫幽若脸上捕捉到狰狞的幽怨!呵呵呵,幽若小姐,别着急,想要奕王,我用那身亲手设计的华裳助你心想事成!很快你就心想事成,耐心等哦! 墨怀臻当然听出木阅微话里的揶揄,却恍若未觉,还低头认真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面上依然冰雪,眼底却一道幽光闪过,似乎记起什么之前忽略的什么重要事情。然后他抬眼认真地望着木阅微若有所思。 这一望木阅微立马觉得隐隐不妙,仿佛预感到自作孽不可活的前奏。 果然墨怀臻像在树林里那般再次靠近,低声道:“你今天在门口就看见了我?” 声音迷离醇厚,清雅中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又略带男音力道,可沁人心间。宛如一壶温醇又微烈的酒,一口就醉溢心怀,沉醉间微呛的酒意又在唇腔时时游弋。他比阅微高许多,迷离深黑的目光宛如子夜月光自高处照拂,说不出的迷离,却也说不出的明亮。一样悖感是再一次覆压上来的迷迭香气息,既恍惚迷离,又清冽激凉。 木阅微那一瞬息有无数念头在翻覆,最终成功地让自己灵醒,没有像上一次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魅惑气息吓的远远蹦开。恩,打怪升级,抵御能力增强,不错! 然而灵醒后立刻明白果然前脚挖后脚自己就跌进去。这个她一而再而三回避的问题被当事者自己问到面上来。 她东望一眼西望一眼然后漫不经心道:“恩,看到了。” 墨怀臻盯着她:“只背影?” 木阅微蠢蠢点头:“恩,是的。所以不知道是谁。” 墨怀臻深深看她:“可是你记住了!” “嗯……是。” “为什么?” 木阅微突然发现把一个唯美的短镜头切成一张一张的照片细细研究是会死人的,她不明白这个冰高雪冷的殿下为何在这个她曾色色地流过口水的细微处突然如此碎碎念,心一横,决定使出比较擅长的杀手锏。 木阅微抬头,眼底一派墨潋瞳式天真有邪,道:“就是那个背影比较美色,看着挺诱惑的,让人想入非非,我喜欢男色,就收藏了。” 定定盯着墨怀臻,准备欣赏一个冰高雪冷的王爷被当成男色后的羞赧,谁知墨怀臻认真看了她半晌,温和道:“你喜欢就好!” 木阅微只觉得自己那颗虚荣心若安徒生童话中的美人鱼一样噗噗噗噗变成了肥皂沫。知道真心话大冒险最丢脸的是什么吗?就是肥着胆子将不敢说的真心话当笑话说出来希望别人也当笑话乐一场完事结果竟然真被当真了!被当真了……憋屈又丢脸! 木阅微再一次确认:和此人玩心,她段位太低! 墨怀臻似乎意识到她歪歪闷闷的郁卒,从极近处退开去一点,那缕本在鼻尖徘徊的幽幽迷迭香气息亦清淡了许多,笼罩着阅微的魅惑意味也清淡不少,压力减小的同时,她也莫名感到说不出的失落惆怅。 却听墨怀臻道:“还有一个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木阅微昏呼呼反应半会,才明白他是说还有一个问题要问,看着这殿下正色庄容的认真模样,料想打了这半天太极终于绕到正题了,他想问什么?不会是想问隐在某处的莫洛吧?还是苏御疾起死回生的真相? 于是也庄正面色道:“瑾王殿下还有什么问题?” 墨怀臻认真看着她,恍似不解:“什么是十八摸?” 哐啷! 木阅微之前端得太正,这意外一击之下小心脏差点被闪裂,上一遭玩心失败被挫得颓废木然的面庞也瞬间起死回生——如果傻呆也算是一种生机的话。她傻呆呆地望着墨怀臻,看了半晌对方脸上纯真的疑问,几乎要相信此人真是不懂即问的好少年,却在收回眼神时余光瞥见他眼底终于忍不住隐隐浮上来的笑影。 奶奶的,玩开了很乐呵是不是?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捉弄菇凉,猛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叮当猫?就说嘛,云雪雅这反应迟钝的名门小姐一听就领会精神的情色词汇,这位智数非同凡响的瑾王殿下怎么就懵圈了呢,搞了半天是装纯,亏他装的如此天然绿色无痕绝对纯真,自己差点被糊弄过去! 可能是今天被这位王爷捉弄得太厉害,阅微反而放下自从与这位殿下照面后就不知哪来的鬼包袱,勇气从绝处逢生,机慧自谷底萌芽,情智被碾压的无措感也一荡而空,阅微恢复了语笑嫣然、似嘲非嘲的寻常风采,眼底挟一抹笑意盯着墨怀臻。本来嘛,触底反击就是她的拿手家当。 木阅微抱臂环胸,邪邪扫一圈墨怀臻,从脸扫到脚,眼眸到关要地方还抑扬顿挫地停上半刻,最终色感满当当的眸子落在墨怀臻深黑迷离的眼睛里,那是一片莫测深沉的海,不过她决定像苏御疾那样学着泅水游弋。 木阅微笑嘻嘻笑得不怀好意:“殿下真不知道?” 墨怀臻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似乎有点意外,却没有太惊讶,似乎她如此反应在预料中却比预料快了那么点。他依然一副冰高雪冷的绝尘气质,依然一张天真无害的俊美面庞,依然一双迷离深黑的眸子。他没有回答,只眼底一抹笑影静静望着木阅微。 阅微晃了晃自己的左手,笑的比他还天真烂漫,道:“这个问题嘛,一般是可意会不可言传,然而殿下悟性太差,意会不了,那也没辙。可是看殿下如此好学,要不要我手把手教你?” 她的左手白净修长,在泠泠飒飒的秋风里宛如一支皎皎木兰错季绽开,开到极致,整个姿势透出欲说还休的风情模样,张牙舞爪的蓄势嚣张,木阅微笑得别有用心:“怎么样,殿下?” 墨怀臻高冷的姿态倒是一点也没受惊,甚至他的一根毛发都未受惊,迷离眸底一片迷离深光,静静看着似乎已有成算的木阅微,简单道:“好!” 木阅微倒也没诧异,情色之爪若被料峭春风吹落的木兰花瓣斜落大地,直直掠向墨怀臻胸的部位,眼睛却是似笑非笑盯着他的双眸。 那只手稳稳落在墨怀臻左胸偏上的地方,在着陆的那一霎那,木阅微明显感到某殿下的身体微微一僵,虽然极其轻微,轻微得似第一片秋叶挨地时大地似有似无的叹息,虽然他的眸底一丝涟漪也未起。 但阅微感到了那丝轻悸微僵,一个人遇到意外时身体高于智识的本能! 这就反应了?还早着呢!菇凉今天不吃茶不吃酒,专吃美男豆腐,这可是你自己送上来的。木阅微笑得高深莫测:原来把顽笑开真了也不是那么坏!掉底的未必是她哦! 第63章 心动 木阅微一支秀手轻稳落在墨怀臻左胸稍下,带着些微揶揄些微恶作剧些微报复的复杂心理和破釜沉舟式的孤掷勇气,想试探这位殿下到底能有多深,能忍到哪一步。我让你玩,我让你玩,我让你玩的自己想哭都哭不出来! 敏锐察觉到墨怀臻那轻微一悸,她的嘴角挂上略有所料的危险笑意:小样儿现在怕了?知道你们这些古代人玩不起身体游戏,剪次头发都要哭爹喊娘乱吼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位王爷身份尊贵还一副冰雪模样,基本没被谁袭过胸吧。 然而墨怀臻就只那么轻微一僵悸,就再也没了别的异样,仿佛那一轻悸真只不过是不习惯外物突侵的本能颤动,随即木阅微亦感到手心那一块僵硬缓缓冰释,无声无息地冰释,之后若一潭深水归于凝谧,除了其间深沉而稳定的心跳。那心跳却如幽涧鸟鸣其涧欲静,如此深沉轻微的心跳只让她感到那片胸怀的磅礴沉谧,其深莫测! 阅微澄黑的眼底没了揶揄与轻弄,只余一抹认真的意外与惊奇,她秀手依然摁在那个胸口,却下意识闭上眼睛,随着手心沉静的跳动,仿佛聆听感知到遥远的大海深处潮起潮落,她的手心正触摸着一片深沉的海水。她似乎要为之屏住呼吸!睁开眼睛去看墨怀臻,那双眼眸此刻也是一片磅礴静谧的深海,沉静地望着她,似乎沧海在他的胸腔暗涌横流,他的双眸只如海面般倒影天光云影,世间纷呈。此刻那海面沉静地惟独倒影着木阅微。 她怔怔地望着墨怀臻,若衔石的精卫凝望脚下的大海,想要用石子征服它却发现自己除了勇气一无所有,拼尽一身之意气也只能留给后世一个带着怜意的传说。就那样天真的一往无前和绝望的自知甚明! 为什么游戏玩着玩着,就情不自禁入戏太深认了真? 她心如死灰却不肯干休,最重要的是适应不了这莫名其妙就突然认真的氛围,所以跟自己跟游戏甚至跟眼前这个人较上劲。 木阅微皱眉似是不假思索道:“秋裳太厚,我得换个方式!” 一边说着话,秀手顺着他交领领口肆无忌惮探了进去,并且随时等着这位王爷暴走或喊停。然而没有。墨怀臻只在她最初动作时低头看了一眼,眼底闪过意外和好奇,然后就一直略带好奇地瞧着她。于是木阅微就像被赶上树的鸭子,除了硬着头皮往深处探似乎也无退路,她自己也带着几分好奇几分蠢蠢欲动还有几分诡异的平静,秀骨之爪破开双重质地极好的衣料,微微停顿,掌心便一五一十地贴在他匀称温润的肌理上。 “还挺有料的!”阅微带七分叹赏三分揶揄望着墨怀臻道。她触手所及的第一反应就是质感,若触到一块玉,却又比玉更温润弹性。掌底硬玉微微隆起,略觉肌肤的生命吸感,恰好与她的掌心密合,密合处可感到比之前不知清晰多少倍的心跳,沉稳且有力。 墨怀臻对木阅微带着调笑的赞赏浑不在意。他方才在木阅微的魔爪破开他的衣裳之前就看出来了,这丫头看上去轻浮薄浪肆无忌惮的一系列举止,最终指向的惟独一样:他的心,她要摸的是他的心。隔着秋裳还觉不足,要破开阻隔一五一十地抓摸。看来之前在树林里所料不错,眼前的女子果然对他充满探索之意。想到此间墨怀臻嘴角微微挑起,望着木阅微的眼睛更为沉静,也更为迷离。 “这是第一摸吗?”墨怀臻轻声问道。他记得木阅微在嘲弄云雪雅时说什么十八摸,墨怀臻虽闻所未闻却自然能领会其深意,却在面对她时问出方才自己也说不清具体什么心思的问题。为何?想吓唬一下这个看着聪慧无畏的丫头?好像是,又不全是。想逗逗她看她猝不及防吃惊的表情?好像也是,又不全是!似乎还想看她如何应对,应该是,但亦不全是! 木阅微没有回答,她慢慢觉出了异样! 掌心原本因为秋水之寒略带冷凉,此刻触贴墨怀臻胸前肌体,其肌理的温度立马弥散在她掌心,从掌心到手背再到手臂,闪过肩膀最终抵达心胸。 一种无声无形的温情与悸动如影随形般悄然传递。 一开始阅微并未在意,只感觉自己在手心触及肌理那一刻似乎屏住了呼吸,是下意识屏住呼吸,然这一屏息若墨怀臻之前轻微的悸颤一般极快恢复,她就没有在意,甚至还开了一句玩笑。 直到她突然聆听到自己的清晰的心跳。仿佛空山回声一般的清晰心跳。与她手掌之下的心跳亦想回声那样遥遥呼应,仿佛一个镜子映出两根一模一样的燃烛,风吹烛闪,镜子里的那根蜡烛也随之舞动,一模一样的舞姿。此刻她掌心宛如化作一抹铜镜,因其感应,她清晰感到墨怀臻与她这一时刻几乎如燃烛与烛像般如出一辙的心跳,一个在此,一个在彼,破天荒般从此起彼伏到默契一致,她的手触着他宛如触着自己的心。或者说因为掌心的连感,自己的心跳竟然毫无痕迹地慢慢与他高度吻合。而周围四下,惟余大片寂静,惟能清晰不能再清晰地听到或者说感到奇诡融合的心跳。 木阅微突然想到,她觉察到了,眼前灵敏的墨怀臻肯定比她更早察觉。 她顿觉危险,下意识就要抽离手,一直凝然不动宛如神美雕塑的墨怀臻却突然动了。他伸出自己的手,隔衣按住木阅微欲要抽离的手。 “微微,不要动!”声音一如既往温醇迷离,却深含清刚韧气,语气极为温和清雅,却带着不由分说的力道,若在树林间一样,温情却隐隐主宰。 木阅微没有发现他突然改变称呼又什么异样,只是有点莫名心醉又莫名害怕,整个人似乎与他笼罩在一个只有彼此可以感知的神秘光圈里,光圈传感着某种隐秘的暗流。她下意识就听从了墨怀臻的话,并且下意识去看他的眼眸,那双眼眸深处有暗潮涌起,那是从她掌下的深海涌现在海面的潮汐,木阅微深知自己眼底也有,就好像这个时刻她胸中跃动着与他如出一辙的心跳。 木阅微呼吸略不稳看了那双眼眸很久,然后默默收回手。 这一次墨怀臻没有阻拦! 两个人寂寂站立在一片寒秋里,谁也没有说话,仿佛小剧场样是一个整体,又仿佛各自孑然独立。 木阅微用半晌时刻冷静下来,理智回归后第一个念头便是“玩大了”,大到她只能隐隐感到不妙,却不能具体勾勒出这感觉的轮廓。大到素来狡黠机慧的她和眼前这个她印象中大宸国最智瑰莫测的人,双双无语静默!大到她竟然不敢去细想,方才那神诡一刻,到底真正发生了什么!大到她在彻底冷寂下来之后,竟然无法去看墨怀臻一眼! 直到华之琅行止浪荡地跑来,才打破了这片静寂。惊鸿公子颠三倒四地边跑便低声喊叫:“王爷,王爷,你猜我看见谁了!” 但他的声音即刻就卡在喉咙里,一样卡住的还有他原本特意带上夸张色彩的表情。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显然衣衫不整的墨怀臻:我的天啊,他才离开这么一会儿,怎么场景就这样放肆了?瑾王殿下怎么还宽衣解带了?我的天,他这是在色诱人家木小姐?不对,应该国公府那彪悍的表小姐对瑾王殿下做了什么? 华之琅目瞪口呆吞吞吐吐:“殿……殿下,我是不是搅扰了你……你们?” 墨怀臻斜睨他一眼,然后目不转瞬盯着木阅微,看木阅微转眼看向他,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微敞的衣衫。那意思很明显! 木阅微心底默哀,手握拳头以背砸额头,心道终究尝到自作孽不可活的恶果。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八卦雀跃的华之琅,终究没法毫无愧疚拒绝墨怀臻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走上前去给某殿下整理衣衫,毕竟善始善终,自己解开的衣襟还得自己整回去。她一边整理一边感到斜侧里华之琅张得可以塞进鸡蛋的嘴巴,最终索性破罐子摔到底,回头看着华之琅笑靥如花:“没关系,不打扰,我们完事了!” 华之琅倒吸一猛口秋寒,嘴巴合了回去。 木阅微替墨怀臻整理衣衫,因为领子错位,整理好衣领需要重系腰带固定好,她在心猿意马收拾是一闪而过瞥见他精致的锁骨及锁骨一片春意盎然的深美风光,之前的心跳还没稳下来,猛然不可自控再次一震悸动从神经闪过,然后又心虚不已怀揣鬼胎望向墨怀臻。他……没发现吧? 墨怀臻正低头望她动作,距离如此近,可以感到他的呼吸落在脸上,温柔而令人心神不宁,于是尚未平稳的心潮又再次涨起。等望见他幽深迷离的眼睛,木阅微才感到一重接一重的悸动一直在血液里电闪雷鸣,激起一阵阵心潮起伏。前世今生前所未有。她暗问自己:这是所谓心动吗? 等替他系好腰带时,感觉过了一世纪。听见墨怀臻轻轻的耳语:“不用惦记,还剩十七!” 木阅微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崴脚,墨怀臻似有预料问问扶住了她,眼中一抹笑影。 华之琅看着这两人方才暗地里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后现在竟然还当着他的面旁若无人地耳鬓厮磨,不禁感觉自己特别多余,为了刷到存在感于是多管闲事道:“王爷,我说你们这是不是点快了?”他才离开多大功夫怎么一转眼就是这么离奇的风景,跟他的想象差距太大了,他以为墨怀臻会静沉沉站到他来呢! 木阅微猛猛点头同意:“我也觉得太快了,我今天才认识瑾王殿下。” 华之琅对她这先得手然后勇于认错的作风不大适应,有点不知所措。墨怀臻却是认真看着她:“微微,你真的是今天才认识我吗?” 微微?华之琅脚有点软! 木阅微立刻想起树林里不认识时对他说看过瑾王殿下所有书并且当时一无遮拦表现出对某王极其感兴趣且崇拜的糟糕情形,有些心虚道:“嗯,嗯,瑾王殿下今日才认识我,被我动手动脚也真是委屈哈。” 墨怀臻却道:“本王也不是今日才知道你。” 木阅微灵光一闪想起今日他看赋秋诗作时一眼就锁定自己是木阅微,显然之前认识她。不禁认真问道:“王爷倒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墨怀臻道:“你很小的时候,过四五岁的生辰。那时还拿走了本王亲手雕刻的一块贴身玉佩,我自小到大最珍重的玉佩,那块玉佩应该还在你那里。” 木阅微满头黑线:“那个,殿下,那个……人类是有遗忘天性的,记不住那么遥远的事迹,我只拿了你一块石头,不记得玉佩。” 墨怀臻却极是认真,打算追究到底:“是一块蓝玉,我当时在皇兄那里看到,甚是喜欢,他就送了我,我花去很多闲暇时间,亲手雕刻成玉佩的模样。那块玉佩很……很独特,你回去找找,应该可以找得到。” 蓝玉?独特? 木阅微脑子在自己的玩具库里搜索,她对书情有独钟,木赟和云妩留给自己的那些宝贝可不就是玩具? 然后突然眼睛一亮,难以相信道:“那……那个眼睛邪恶、龇牙咧嘴的小怪物是……是你的雕刻的?” 木阅微的的确确有一块神样玉佩,玉质极好,色泽微蓝宛如山黛,然莫幽若云雪雅之流来她隐花居扫荡了无数次都对其置之不理,因为那玉佩实在是……其丑无比,简直糟蹋了一块美玉。木阅微倒是极其喜欢,常常拿着玩儿,取了个名字叫小怪兽,因为那模样极具她前世最爱的卡通形象星际宝贝史迪奇的风采,睥睨邪恶又天真好奇的眼神,牙齿竖呲一副凶样,木阅微常常拿着它摩挲着玩,同时好奇这个国度是谁有如此另类审美雕刻出这样一幅尊容。 其实她何止经常拿着玩,因为由衷喜爱,她还将它…… 竟然是……墨怀臻!竟然是眼前这个冰高雪冷、海谧瑰姿的男子。他怎么会雕刻出那样一副有损尊荣的形象?怎么可能?说那是墨潋瞳雕刻的木阅微还好接受。可是墨怀臻……木阅微实在觉得画风不对。 墨怀臻看上去很满意她能记起自己的得意手笔,沉静间一抹不动声色的自信,道:“你喜欢就好!” 木阅微做出一副宛遭雷劈的表情:“王爷,你知道不知道,云雪雅和莫幽若这些年无数次洗劫我的隐花居,一条破簪子都不放过。却连你这宝贝看也懒得看一眼。”你那奇葩的玉佩算是爹不疼娘不爱差不多被打入冷宫,得意个猫啊! 墨怀臻毫不气馁,深深看她:“那你呢?也不喜欢?”旋即伸出手:“不喜欢就还我!” 木阅微下意识就用双手紧紧摁住自己的脖颈:“嗯,不喜欢,所以丢了。” 话音未落就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墨怀臻带着笑意深看她,然后……不容置疑欲挪开她摁住脖颈的双手,木阅微死死摁住,然后……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从上覆压握住她手,木阅微一个激灵就闪开。 眼睁睁看着墨怀臻毫无风度地顺着她勃颈上编织精致的银绳,拎出一个微蓝玉佩,玉佩被雕成一个不知名兽类形状,表情狰狞,眼神邪恶睥睨,龇牙咧嘴。 木阅微望望天又看看地:“我不知道是你的,恩,就是觉得他比较奇特,嗯,恶狠狠的可以辟邪。恩,这般丑陋也没人要,嗯,觉得可怜兮兮,就自己收了。” 墨怀臻眼睛深沉看他,显然为她竟然把这个玉佩戴在身上又意外又开心,半晌温和问道:“绳子是你编的?” 木阅微咬咬手指:“嗯,是的?它的模样又丑又可怖,我怕别的绳子都拴不住,自己辛苦一趟。嗯!就这样。” 墨怀臻又笑了,那笑让站在一边的华之琅瞬间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 却让近在眼前的木阅微又色色一呆。 墨怀臻道:“挺好!”然后将玉佩轻轻放回,那蓝玉玉佩阅微亦是贴身带,随墨怀臻放回原处,碰触肌体,又激起她血液里轻微的悸颤。墨怀臻盯着她看了许久,木阅微一直在咬手指,又完美恢复到之前郁卒的模样。 墨怀臻眼底闪过笑意,这才看向华之琅,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华之琅等了这么久才找到存在感,脸色诡异望一眼若无其事的两个人,稳了稳心神,才道:“王爷,我方才和莫洛在树梢追着玩儿,你猜我看到谁了?” 木阅微眼神一闪望着他,这家伙竟然也将莫洛调虎离山了。 华之琅留意到木阅微呵呵冷笑的视线,不知为何有点冷,却是正色道:“我看见莫少珂了,莫尚书家的嫡长子,莫幽若的嫡长兄,他竟然来了苏府。鬼鬼祟祟进来,却又大大方方换上自己的衣裳。我觉得不妙,不知他想干嘛?” 木阅微眼神一冷,整个面孔立马一片深思!莫少珂?之前和苏砚眉传出私情,苏家根本就没下帖子给他,避之唯恐不及。这个关键时候,他好端端出现,显然来者不善! 第64章 警惕 阅微直立原地,左手握拳托住秀逸精巧的下巴蹙眉思索,澄黑凤眼直望眼前寒澈的秋湖,神凝思聚,浑然忘却身后二人,也顺道将方才轻松的插曲置之脑后。墨怀臻只望她一眼,便沉静独立宛如雕塑,一语不发。 良久,才见阅微松开拳头放下手,肢体稍微动作,但眉头并未舒展,反而蹙得更深,澄黑的凤眸里一道恍悟,一道机警,一道惊愕,又一道疑惑,口中喃喃道:“连环炮,原来是连环炮!我就说墨予珩怎么非要将我和苏御寇绑在一起,原来收拾我只是顺便!他的主要箭靶竟然不是我。他好大的手笔!谁给他这么肥的胆子?” 华之琅莫名其妙,不知她这番话何意,转看墨怀臻,却见瑾王静静望着木阅微,眼底一派了然,显然知道她这番匪夷所思的话暗藏何意。华之琅赧然,暗暗思索前事,尽力理解所谓连环炮到底何意,显然依这木小姐的意思它和不久前苏府那一出紧密相关。 却听木阅微又自言自语:“他这连环炮都折损了一炮,还敢一无所惧继续往下赶,这墨予珩突然发起疯病来,还真是驷马难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华之琅尚未听懂这话,已见木阅微淡淡转身,温文尔雅对瑾王一礼:“殿下,耽误了不少时候,阅微也该去更换件衣裳。谢殿下这轻松一叙,阅微告辞!” “微微!” 木阅微翻着白眼回头:“那个……殿下,你若真要和我套近乎,可以像云衍那样叫我阅微,直呼其名就是了。你这称谓,微……微,我爹娘都没这么腻歪地叫过我,被人这么称呼,我听得毛骨悚然,宛然一下子缩成了个半大的小姑娘。” 华之琅郁卒,殿下没皮没脸想和人木小姐套近乎竟然就被这么当面戳破拒绝了,他华之琅还没这么丢脸过呢。 墨怀臻倒是毫无愧羞之意,他走近木阅微,深黑的眼睛带着笑影看她,宛然就是看一个小姑娘,看得木阅微浑身不自在,却听他道:“你小时候抓着我的玉佩不放手那次,我看着你天真烂漫,直接就称呼你微微,当时你很开心。我觉得就叫你微微好。在我眼里,你本来就是个丫头,就好像墨潋瞳一直是个刁顽的孩童。” 木阅微不知他缘何提起墨潋瞳,有点疑惑。但对这个名字的渊源,却暗自叹口气,没法告诉他自己和四五岁时已不是同一个人,也料定自己拗不过这位殿下,就随他去了。称谓而已。她可不会为真假木阅微这个半人半鬼的思辨问题钻牛角,她就是木阅微,她坦然接受她的一切,高门优裕的身份,不堪回首的过往。一切! 不过干嘛突然叫住自己? 木阅微带着探询意味望着墨怀臻,墨怀臻却几不可察叹口气,道:“罢了,没事,你去换衣裳吧!” 木阅微看他竟欲言又止,不知他想说什么又不好说,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地离开。 待她走远,墨怀臻那张宛如雕塑的瑰美面孔立刻变得凝重,深黑眼底似涨潮卷起寂寂无声的惊涛骇浪,华之琅只看他脸就知道他方才带来的讯息不是一般关钥,下意识心就一紧,道:“殿下?问题很棘手?” 墨怀臻淡淡道:“看样子墨予珩原打算彻底捣了苏家?” “什么?”华之琅难以置信,“他怎么敢?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话一出口就突然想到方才木阅微亦说过类似的话,顿时明白那个瞬间木阅微应该就是想到这一点,顿时为这个小姐神诡的心思感到一惊。如此,她说的连环炮折了一炮,应当就是墨予珩前计落空。可是后手会是什么?什么能一招之下就能毁了苏家,还和莫少珂脱不了干系?这莫少珂在瑶京星罗棋布的青年才俊中算是平平庸庸,惟一名声鹊起的事情就是之前和苏砚眉那一出伪私情花案,现在已被证实纯属构陷,他一个小泥鳅还能折腾出什么风浪? 对他的疑问,墨怀臻只淡淡道:“别忘了,苏砚眉现在已经是陛下亲封的琼瑜郡主。” 那莫少珂岂不更是什么都折腾不出来了!华之琅很不理解。 不过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殿下,奕王为何要突然对苏家下手?苏家已经不在太子的船上了,这个时候基本就被陛下倚重,奕王打击苏家,且不说没那么容易斩草除根,光这在太岁头上动土就够他受的,就算他谋算成了,完了对陛下如何交代?这事对他百害而无一利。他为何在这关键时候做出如此决定!” 墨怀臻摇头低声道:“不清楚,此事太突然,谁都不会料到墨予珩突然下此狠手,但其间肯定有更大的阴谋,不然怎么敢冒如此大的风险?至于陛下,他应该也不知情,墨予珩这是想先斩后奏!也有可能是打着太子名号也说不定。毕竟他的图谋还在暗中进行。” 华之琅默然。却听墨怀臻继续道:“得让太子快速来苏家一趟,不然墨予珩若方才一般无理取闹,谁也没辙。” 华之琅答应一声:“是,这个我去办。”略微思索又道:“既然涉及莫少珂,那个黄虎也就该用上了。”自赋花楼后他就按照瑾王的吩咐暗地里拿了黄虎,当时还不解其意,现在看来足见这位殿下的深谋远虑,这件事似乎还没结束。 华之琅一边摇头一边去找人办事,走远了忍不住回头一望,墨怀臻如一尊极美雕塑伫立当地,纹丝未动。就好像他现在的境况,身居高位,却连墨予珩对苏家下手都不能明着干涉,惟恐触及某人敏感,疑心他涉及朝政嫡争。如此治国奇才,只能静静袖手虚度年华。华之琅心下一黯,怏怏离去。 木阅微换衣出来回到寿宴,苏砚眉已候她半会,身后一个黄衣丫鬟捧着精美的带盖铜盅,里面盛着温热的姜茶。木阅微道:“怎么竟劳烦你亲自送来了!” 苏砚眉叹口气:“家兄说了,苏家的奴才不争气,估计现在别人送的茶水你都不敢喝,只能我亲自送来。” 木阅微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暗自惊叹苏御寇精细心思,道:“没那么疑神疑鬼。不过姐姐来了,我还真有事,要不你就别忙活了,就在这里陪我聊天吧。” 她本来只是随口开句玩笑,不想苏砚眉还没说什么,她身后捧着姜茶的黄衣丫鬟却巧笑道:“木小姐,这个可不行,我们郡主可不能光停在这菊宴上打发时间,她还要去别处忙活盯着呢。” 木阅微扫一眼那黄衣丫鬟,却见她目光轻微闪烁一下,阅微恍然未察,不解看着苏砚眉奇怪道:“今天苏家的主子可都在这寿宴上,姐姐你一会还要去哪忙活?” 苏砚眉笑道:“这菊宴只是个好看的繁华面儿,后堂里不少人进进出出为它忙乎,人多手杂,谁知道会折腾出什么花样风波来。反正净待在这里也挺闷。小棠就建议我没事去别处瞧瞧拘束着下人,别在祖母寿宴出乱子。” 木阅微目光幽闪,笑意嫣嫣望着那黄衣丫鬟:“想来她便是小棠?” 小棠不知为何,在木阅微澄黑清明的目光下总有点不自在,笑得也没方才那么讨巧,低头小声道:“奴婢正是小棠。” 木阅微赞赏道:“好伶俐的一个丫鬟,看着挺讨人喜欢。”旋即又看一眼远岫道:“苏姐姐,方才我的丫鬟看着远一点那片菊花开的不错,一直唠叨想让我带着她一块赏赏花,我这还没腾出空隙你就来了。现在我想与姐姐聊会天,能不能让你这聪明伶俐的丫鬟带着我的远岫去看看那一片花?” 苏砚眉笑:“当然可以。小棠,你就带着远岫去那边看花,我和阅微妹妹也聊聊,今天都没抽出空来。” 那小棠还想说什么,旁里却插出一个慵懒傲丽的声音:“你们郡主都如此吩咐了,你就带着木小姐的丫鬟去赏赏那片菊花吧,本郡主也来凑凑热闹,和琼瑜郡主和木小姐一块儿聊聊天。” 却见瑶光郡主款款走来,秀拔高丽,气度凌云,行走谈笑间带几分慵懒风情,却又不掩其神采精华,英气勃勃。和她一道的是花容月貌的花涧筠,温柔妩媚,倩目娥眉,柔美得令一干女子也几乎迷醉。 小棠原本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瑶光郡主俊目修眉顾盼间带几分不悦的冷意,顿时有点气怯,拉着远岫有点不甘心离开。木阅微给远岫一个眼色,道:“别走远了,让我能看到你,就刚才你给我指的那片花,开得就不错。” 等二人走远,苏砚眉才认真看着木阅微:“阅微,你是不是又觉察出什么问题,要支开那丫头?” 瑶光郡主看她一眼,摇头无奈道:“你总算是警醒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忙糊涂了。” 苏砚眉看着瑶光郡主:“郡主此言何意?” 瑶光郡主偏头不屑扫了一眼那小棠的背影:“定远侯府再忙,你是嫡出小姐,还是陛下亲封郡主,犯得着亲自出去吆喝那些奴才干什么吗?管事的妈妈都去哪了?这丫鬟跟你几年了吧,怎么会这点光景也不懂?我看戏半天,今天有人成心找苏府主子们的亲随下手,你悠着点,这小棠看着不对头。定远侯府待下人宽厚,那些存心不良的倒纵出毛病、奴大欺主来!” 苏砚眉看一眼木阅微:“阅微,你也是这意思?” 木阅微暗叹瑶光郡主荆棘丛长大,心思倒是精敏,点头道:“方才御疾出事前,那个叫桃晴的丫鬟编谎说御疾躲在树洞不肯出来,姐姐你在那边劝也没用,御疾是特意找我躲猫猫,只能找了我去劝劝。桃晴当时说你就在那边与御疾一道等着我过去。我一开始也没轻易信她,特意朝寿宴瞄看一眼,见姐姐并不在意菊宴上,方才信了她的话。” 苏砚眉也不傻,当下立即悟道:“你是说那时我是被人存心调离开了。” 木阅微看她一眼,点头道:“就在御疾出事前不久,那会你不在寿宴,当时是谁想着法子让姐姐离开的,你心里得有数。还有苏二先生,他当时也不在宴席,就是因为你俩恰恰都不在,我才信了那桃晴的话,跟她走了一趟。” 苏砚眉不说话,眼睛却直直盯向远处正陪远岫赏花的小棠,目光一片深思。而那边的小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候朝这边望一眼。 苏砚眉看了良久,然后认真看木阅微:“阅微,兄长方才告诉我,让我警醒点,说今天的事儿应该还没完,你也是这般意思吗?” 木阅微蹙眉:“我不大好说,但青松公子如果这么说了,他必然有他的思虑,姐姐务必小心。而且……”她突然顿住,有点担心望着苏砚眉。 苏砚眉不解:“而且什么?” 木阅微踟蹰半刻,索性直言道:“姐姐,你还是不要离开花宴,一步都不要离开,无论是为什么事情。不但不要离开,最好还能像青松公子那样让人看见你一直在这里。” 苏砚眉一凛,突然感觉有点冷意,道:“发生什么事了?” 瑶光郡主和花涧筠也有些纳闷望着木阅微。 木阅微看了一眼瑶光郡主,才再看苏砚眉:“我刚才更衣完在那边园林晃了晃,姐姐,我应该看见莫少珂了。他竟然来了苏府。”恩,只能说自己看到,总不能说是华之琅看见告诉她的,好在华之琅的讯息总不会错。 “什么?”瑶光郡主皱眉不悦道,“他来干什么?” 花涧筠也花容稍失色,面上看去极为不安,却是下意识望望木阅微。 木阅微看着脸色苍白的苏砚眉,道:“姐姐不用太过紧张。可是我千思万想,他好端端今天来,只能是冲着姐姐,肯定不是什么好心思。所以你不能离开宴席,不然到时出个什么状况,有嘴也说不清。” 瑶光郡主看一眼苏砚眉:“依我看,你就听木小姐的话,提防着点总是不错,那个莫少珂像个牛皮糖一样,上次粘得你差点不能翻身,这次再有一星半点沾染上他,你估计这辈子再也没法子洗清你自己。” 完了又厌憎道:“我本来还以为上次他不过是不中用被人做了筏子,和你一般遭人陷害。现在看来他还安了黑心思,上次的事他十有八九脱不开干系。他倒是胆子肥,癞蛤蟆敢惦记着天鹅!” 苏砚眉认真看木阅微:“阅微,我听你的就是了,不离开这里,也防着小棠。方才我也看见了,唉,你和兄长之前照面都没打过,被人污蔑费了那么大心思才澄清,换做是我,肯定当即就一团乱说不清,被人栽赃了去。我不会再让自己再掉进那种困境,你放心!” 木阅微摇头又点头:“姐姐胸襟磊落,深美大气,应付不了那些阴损下作的手段也寻常,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瑶光郡主看一眼木阅微:“木小姐你就安心,琼瑜郡主从现在起就跟我一块,半步也不会离开,如果到时候谁再要闹出什么趁空私会的破事,那得牵着本郡主一道去幽会情人了。” 木阅微担心的就是这个,万一苏砚眉离开寿宴,被底下人摆一道,在哪里被正在苏府乱窜的莫少珂堵住,还恰恰给人抓个正着,那就有理说不清了。这里扯开一道口子,往深里去追究那可真会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一大片,可能包括木阅微自己。而这似乎就是墨予珩的打算! 眼下瑶光郡主如此说,苏砚眉这边,木阅微算是放下心,瑶光郡主的承诺她有底。只要苏砚眉没被人算计着和莫少珂碰上,那莫少珂无论什么阴谋心思都会少个最具说服力的证据,就像瑶光郡主说的那样不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厢情愿而已。至于墨予珩,木阅微算计着让莫少珂的好妹妹提前上场秀秀风光给大家看,如果他还敢轻举妄动,最终阅微一定让一切都将反噬道奕王自己身上。 瑶光郡主则略微惊奇且若有所思地看着木阅微,上次木阅微在赋花楼拎着刀子逼迫那个黄虎摘请苏砚眉她已经很奇怪,后来询问苏砚眉,却道和她木小姐并无深交,只是自己都记不清怎么无意中帮过她一把手。而现在木阅微提前警醒苏砚眉,显然有送佛送上天的意味,瑶光郡主见惯了一些女子为争风吃醋相互倾轧,却难得见木阅微如此行事,不禁极为好奇纳闷。看了她一会,道:“木小姐,你之前不是想认识筠姑娘吗,要不你和她也去那边赏赏花,我和琼瑜郡主也聊聊。” 木阅微突然一笑:“郡主明眼,赏花倒罢了,我想我还是和筠姑娘去看看那些屏风吧。” 瑶光郡主不解看一眼木阅微,又下意识看一眼单独放到不远处那些屏风,恍然道:“你倒是细心,本郡主还没留神,你们先去瞧,一会我也去瞧一眼。不过木小姐,你看归看,戳破可就没意趣了。” 木阅微笑:“郡主喜欢看戏,阅微也喜欢,自然不会瞎瞎剧透的。” 花涧筠看看这个,又看一眼那个,似乎她们都意有所指,却不大明白她们暗指什么。木阅微微笑摇头。苏阁老今天说什么来着,当局者迷。 木阅微与花涧筠别了二人一道去看那屏风,瑶光郡主看着她们背影,直觉这两个人有点怪怪的,却又不知道哪里怪。 那几道屏风现在就摆在远离宴席的一块空地上,木阅微有心走近细瞧,果不其然,青松公子那高格幽拔、清丽疏狂的画作都画了些什么,秾丽绝尘的花,幽静的深涧,一丛丛清雅的绿竹,算得上是明目张胆的画作,好在一般人不会留心细究其中深意。 然而青松公子和花涧筠是怎么认识的?她真的好想八卦八卦,又怕惊醒了身边这个尚不知所然的美丽姑娘,花涧筠冰雪聪明她心里有数,现在不过是没往那里想罢了。瑶光郡主说的对,戳破就没意思了,不是看戏没意思,而是当事人可能会多心思想,反而闹得不好,那就让他们幽愁暗恨情情切切自己生长去!不过,木阅微还是有担忧的。 “阅微,你要小心点,我觉得今天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花涧筠在背后突然说道,那语气俨然并不是对刚认识的木小姐说话。 木阅微回头看,花涧筠妩媚温婉的花貌已没有方才柔美如霞光的暖暖笑意,笼上一层薄薄清霜般的思虑,整个人妩媚中透出一抹清傲,真若这画作上石涧深处、幽竹丛中那一簇明媚皎皎的辛夷花。看来青松公子对花涧筠的风神,把握得倒是极仔细留神。 木阅微思索一会,才道:“放心,我应当无碍。” 完了又看她半晌,道:“现在我有点后悔,让你掌管华箫馆是不是明智之举!” 花涧筠秀美微蹙:“阅微,是不是华箫馆出了什么岔子。” 木阅微无奈摇头叹气,善良的菇凉总敏于自省,却不顾自失,她深深看花涧筠半晌,才道:“我怕这让你以后在追寻自己幸福的时候,因为掌管华箫馆,得费神诸多,走的路会艰难许多。” 花涧筠笑了,这一笑妩媚清傲中带了几分淡定:“阅微,这问题你最初就说过,后来不止一次谈及,都是替我着想。可是你当明白,我的幸福,本来就没那么容易得来,能不能来都得看命数。掌管华箫馆,我自喜欢,哪怕以后嫁人,恐怕也不会放手。” 木阅微下意识摸摸鼻子:“谁的幸福又不是一半在自己手里,一半靠命数呢。罢了,你觉得尚好就行,不过,你随时可以反悔离开。” 同时又觉得好笑:“你想身上挂着着个寻欢作乐、美女如云的歌舞馆嫁男子,也算别出心裁,我怎么感觉像挂了个三宫六院嫁男子,还没见过比你更逗趣更有勇气的。” 花涧筠一愣,仔细一想,倒也被自己逗笑了。 她俩兀自谈笑,都没有留神,寿宴另一头,瑾王墨怀臻正若有所思瞧着这一幕,特别留意到木阅微抹鼻子那个小动作。在他的计较里,这是一个下意识不设防的小动作。寻常人若不是和比较熟稔或喜欢的人说话,不会有这个小动作。 第65章 惊觉 花涧筠娥眉深蹙,看木阅微道:“你方才说那个莫少珂,他真的来苏府了?” 木阅微极有把握地点头:“华之琅看到了,方才我与人在湖边聊了会天,他逗着莫洛在这府里飞檐走壁转树梢,结果给他撞到莫少珂。我将今日事件前后连接囫囵想了一圈,才察觉这奕王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想玩盘大的。不过现在他的谋算垮了一半,根基不稳,倒也不难应付。令我纳闷的是他竟然不打算收手!给我一种猪油蒙了心的感觉!” 花涧筠轻微叹息:“奕王殿下自小聪明过人,太子犹然不及,又得陛下宠爱,众星捧月般娇养宽纵着长大,心比天高,加上本就性子略虚急浮躁,行事刚愎自傲也在情理之中。他输不起,一输就乱了阵脚偏执行事,结果反而钻进牛角进退两难。” 木阅微听这话就知道方才的一幕她瞧得分明。墨予珩那压根就是由着性子往牛角尖里死钻去,最终输得连方寸之地都不留。眼前这光景若换做木阅微处在奕王位置,事至此处绝对罢手,连环炮第一炮已经被毁个干净,余下的那一个也就根本发挥不了原本的威势,保存实力留个空间才最重要。然而墨予珩看样子还准备赌一把。真是二呆了,那就给他点颜色瞧瞧,之前那一出阅微自己也堵着呢。 花涧筠想起什么似的,道:“华公子竟然这么早就又和你有了关联,还知道莫洛就在你身边?” 木阅微苦笑:“他早就知道了,你知道那家伙喜欢在人家的府邸宅院乱窜,有次我收拾莫幽若和云雪雅,被他撞见。还是在赋花楼那一出之前。” 花涧筠认真看她半晌,才道:“阅微,我说过,你这样的人是根本藏不住的,除非你什么也不做。上次赋花楼你用障眼法瞒了过去,可是今天,显然无讳公子肯定也已留心上你。” 木阅微点头:“我知道。敲了他那么一大笔他不留心才怪。以前我一直想着小心行事不要被谁盯上,不过几天前我差点被国公府那个姨娘摆一道,这才突悟这想法基本是掩耳盗铃。只要往高走一步,必然惊动更多人。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也犯不着自己缚手缚脚了。” 花涧筠沉思半晌,秀美目光一明道:“阅微,其实那莫少珂若真跳出来干点什么,倒也不是无计可施。数月前琼瑜郡主刚一出事,你就安排暗里对他下手,想找机会给苏小姐洗清清白。虽然赋花楼得缘巧合另见天机,可是莫少珂那边,我并未让人罢手。或许,这釜底抽薪,今日倒用得上!” 木阅微叹气:“这就是我必须和你聊这一聊的根底。阿筠,我让琼瑜郡主一定不要离开寿宴,一方面是为了她,另一方面也是尽量不想你出面。釜底抽薪之计用不上最好,当初我实在没辙才用此阴毒损招,莫少珂是活该,但我可没打算为了收拾他让你亲自出面。你以那样的方式出面,惹人嘲笑,遭人非议。不值得!” 花涧筠想起什么似的调皮一笑:“方才你要勾着情人的小手看雪看月亮那会,还不是弄得人群哄笑,瑶光郡主都没忍住喷笑,我看见难得一笑的无讳公子当时难得地笑了。阅微,你不用替我想太多。我怕什么嘲笑!” “那不一样。阿筠,你的端庄和矜持是在骨子里的,是与生俱来的天性,你自己也喜欢如此,所以即使你掌管华箫馆,一些明眼人也能看到你的清傲。”木阅微一边说一边看身边那些字画,上面的画有寂涧清丽的辛夷花,“既然是天性,就不要违逆它,按照你喜欢的方式来。我惹他们疯笑,那是因为我不在乎。我不能以我的不在乎圈住你,你也别。” 花涧筠想了想微笑:“今日我恰恰就在苏家,真撞上这一出也算是命数安排,你该相信我,到时说句话而已,我知道怎么说不给自己惹麻烦。” 木阅微沉默不语,其实之前华之琅一说莫少珂在苏府,她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花涧筠,今日恰恰也在苏府算是阴错阳差。长叹一口气:“到时再看情形。不过你还是和瑶光郡主一起,帮我看好眉姐姐,尽量不要走到这一步。” 花涧筠点头:“放心吧,瑶光郡主既然已知关紧,就定然不让她离开花宴半步。” 二人沉默一会,花涧筠失笑道:“我该走了,郡主心思跟明镜似的,我瞧她肯定觉得不大对头。” 木阅微遥望一眼瑶光郡主,果然她正在若有所思望一眼这边。阅微也无奈笑:“郡主光风霁月,我倒也不是刻意跟她瞒着什么,就好像我也不是故意告诉眉姐姐我和寰微公子已有婚约,无奈而已。” “什么?你和……寰微公子有……有婚约?这太荒唐了。阅微你在干什么?”花涧筠第一次面露惊色。 木阅微无奈:“眉姐姐情错倾心月寰微,你说我能如何?” 花涧筠被噎无语半晌,才恍然道:“我就说嘛,她好端端怎么起了心思问月寰微对我是不是倾心,唉,我疏忽了。” 木阅微道:“怨不得你。”她忽然破齿神秘一笑:“不过现在我倒明白眉姐姐问你这句话,不完全替自己问。嘿嘿。” 花涧筠惊讶:“那她还能替谁问?” 木阅微深深望她,看一眼身畔屏风上气骨高拔的花枝深涧幽竹书画但笑不语。花涧筠感到匪夷所思,但看木阅微这神情就知道她绝对不会透底,纳闷了一会便作罢。 花涧筠道:“阅微,我过去了,你务必小心。” 木阅微点头,见她欲走又道:“阿筠。今天无论我出什么意外,你都要稳住,不要给人发现端倪。” 花涧筠猛然偏头看她:“你不是说接下来好应付吗?你会出什么意外?” 木阅微摇头:“你不要挂心,我是说……万一,万一我有什么状况,你不要乱了方寸。我能处理好一切。” 今天没出门她就感觉到各种不安不祥氤氲环绕,虽然接下来墨予珩的路数她心里有个轮廓,但还是觉得心间不稳,这状况并不多。 花涧筠面色不安看她,终道:“我明白。” 花涧筠转身离去,走了几步突然回身看地上:“我说这地面怎么好端端落了这几片黄叶。” 木阅微低头一看,旋即瞳孔一缩,直直朝最近的那棵大树望去,果见墨潋瞳一袭绛衣,天人姿容,眉目潋滟,大大方方坐在秋树深处望着这边。 木阅微哀叹一声,原以为有莫洛在高处放哨,这屏风周围除了花丛又无他人,自己和花涧筠交谈声音也不高,怎么也不会被人听了去。谁知莫洛也有没辙的人。墨潋瞳就如此坐在明处,她总不能像在隐花居门口那样和他空里飞着干架,还不吓死这一群人。看地上这些叶子,莫洛给自己如此提醒数次,她竟然没察觉。估计莫洛正躲在树荫深处翻白眼呢。 花涧筠也瞧见了墨潋瞳,花容略惊,旋即又转寻常色,看了一眼木阅微,又看了一眼高处的滟世子,静静离去。 花涧筠一走远,墨潋瞳就稳稳落在阅微身畔,潋滟双瞳望了远去的花涧筠一眼,旋即转看木阅微:“你和她很熟。”不是疑问是肯定。 木阅微道:“你该知道我和月寰微很熟,认识她倒也正常。” 墨潋瞳盯着她:“她知道!” 木阅微奇道:“知道什么?” 墨潋瞳绝美桃眸看上去一派天真:“知道我不知道的。” 木阅微哭笑不得,对这个姿容倾国倾城的大巨婴颇为无语。她想了一会,道:“关于你,云衍也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 原以为墨潋瞳会被激怒,不想他神色毫无惊动,甚至还偏头看了云衍那边一眼,而云衍也正在望着这边。 墨潋瞳道:“是的,没人比他知更多。” 木阅微不想他竟然如此平静坦诚,抬眸望去,却见他那双采撷世间无数风情的桃眸里一片迷惘,迷惘间又含几分说不上的别样光芒,仿佛十里桃花尽皆倒影在碧水寒潭,潭水上氤了一层水雾,阳光一射便雾岚略去,透出几分灼灼其华,和阳光温暖明亮的别样光芒。 哇,墨潋瞳看上去竟然心情还不错?不,不是。木阅微悉心感觉良久,才明白那温暖的光芒是自心而生的喜悦和幸福,虽然只有淡淡几分,却极有底气。当然,墨潋瞳自己或许并不自知,只是……流露出来。 木阅微以攻为守,八卦兮兮道:“那个,你当初为何与云衍断交?” 墨潋瞳闻言愣了一下,旋即似是本能看向云衍的方向,然后不知想起什么,神色惊变。木阅微深觉大有文章,不怕死地继续八卦:“你们发生了什么?”眼睛转几转又继续道:“我当初问云衍这问题,我那个历来机敏缜密的表哥竟然编了个三岁小儿都骗不过去的谎话敷衍我,机敏冷静的明竹公子破绽破到底,也算奇了。所以你们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必须断交?” 从云衍讲的那个故事看,他和墨潋瞳的友情岂止是挚友。能让五六岁的小墨潋瞳半夜撑着内心最大的恐惧跋涉整个晚上去寻找,以为那个肩膀怀抱是这世界上他最安全的所在,那得多大的信任和倚赖。能让当时仅比墨潋瞳大数岁的少年云衍挺身而出插手溆王府事情,替他料理那些坏蛋,那是怎样的一种绝对保护。友情的种子都这样了,还能长着长着长裂了?断交,呵呵! 墨潋瞳却盯着木阅微:“他说什么?” 木阅微耸耸肩膀,引开墨潋瞳注意她暗松一口气,错开身子绕着墨潋瞳转圈儿边走边说,看上去极为闲暇:“肯定是说谎了哦,具体什么我忘记了,没任何价值的谎言记它干嘛。” 墨潋瞳骤然急转身,一只手抓住她肩膀,抓的木阅微一阵剧痛。墨潋瞳上身前倾直直问到她面上:“他说什么?” 木阅微认真看他,看到眼睛深处:“你觉得云衍会对我说真话?” 然后半晌,才觉到抓着自己右肩的墨潋瞳力道缓缓轻去,右手依然放在自己肩上,却更像是方才用力过猛后顿感无力,所以搭在那儿支撑。墨潋瞳亦是目不转瞬定定地看着她,就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保持那个姿势,定定望着她的眼睛。这个凝望也并不是刻意看她,而是心情骤然紧绷又突然失落后的本能,止定定望着眼前的物象,眼神云水苍茫。 墨潋瞳喃喃自语道:“谎话我也想听听。” 木阅微震惊望他,不止是因为这句话传达的荒唐语意,更是因为这个不可一世的魔王就这么低到尘埃的姿势。云衍敷衍她的破谎话他竟然想听听? 然而墨潋瞳眼神是认真的茫然,不似在说谎。 他怔忡的样子让木阅微有些不忍,可能是因为这个表情出现在那张绝美容颜上有西施皱眉以沉鱼的效果,木阅微心间一片迷茫怜惜,直直有些后悔如此捉弄他,虽然她初衷是为了岔开话题。 不过她更奇怪的是,为何墨潋瞳作为当事人竟然不知道他们为何断交,竟然还要从她这里获取云衍的口风?这也太奇葩犯二了!云衍不是那种甩手撂摊子就走的人啊,为何断交连个交代都木有。 还有墨潋瞳这神情举止怎么跟个如花似玉的怨妇似的…… 怨妇?木阅微突然灵光一闪,旋即那道灵光照亮了整个大脑。并且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一道光接着一道光次第在她脑子里像烟花那样绽放,照亮了许许多多她之前不解的画面……她整个人都为之震愕。 木阅微的脸瞬间变得雪净,她的呼吸窒在一瞬,整个胸腔似乎都是冰冰凉凉空空荡荡的僵冷,她的人也僵在当地,宛如一个冰凉的雪人。 墨潋瞳倒是被她突然的异样打断回过神来,下意识去看她的眼睛,木阅微却一把抓过他靠在自己身上,以错过那个要命的对视。她的眼底是顿悟后可怕的荒凉,一望无涯的悲伤,激烈得将欲迸出的清水,她刚刚以拥抱的姿势停靠墨潋瞳就任其无声落在他的肩上。 墨潋瞳不知为何她突然有如此激烈动作,难得倒没动任她抱着,还在她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木阅微伏在他的肩上突然就激烈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似一棵被风刮得不支浑身颤抖的幼树,就那样不要命地咳喘。最终她推开墨潋瞳,一个人半弯下腰使劲地咳,整个心肺似乎都要被她咳跌在地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余光模糊里似乎瞥见云衍渐行渐近,木阅微才用仅存的清明神智去克制咳嗽,但怎么也克制不住五内八荒那雪冷摧心的混乱力道,咳嗽仅断断续续地停了下来。 木阅微感到被一把极大的力道扶起,抬眼恰恰撞上云衍那焦急关切的眼眸,她无论如何也收不去自己眼中绝望的荒凉悲伤,简单的遮掩都做不到,就那样看向了云衍。 那纯净的悲恸眼神一览无余地落入云衍眼中。云衍一个激灵,他想象不出什么事能让木阅微痛彻如此。他抓住她的肩膀:“阅微,你怎么了?” 木阅微摇摇头。 云衍又看墨潋瞳:“小瞳,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墨潋瞳眼眸略伤看半晌云衍,然后偏过头去,冷冷望着那一片盛放的秋菊,却没有离开。 见此情形,云衍下意识就道:“小瞳……” 木阅微听在耳里,本能就绝望地闭上双眼,同时长长吸一口气来抵御胸腔徘徊的荒冷。 三个人相对不言,冷寂无声。 最终,木阅微借着云衍坚实的臂膀站起来,又丢开他的胳臂,淡淡道:“衍表哥,我没事,本来只在瞎聊天顽耍,我之前受了湖寒,吹了点冷风就咳嗽起来。” 云衍关切道:“我让金大夫帮你把把脉。” 木阅微摇摇头:“事情还没完!” 旋即又低声道:“衍表哥,莫少珂来了苏府,你仔细想想,就能知道墨予珩打的什么主意,我得小心应付。” 云衍惊讶:“莫少珂?” 木阅微点点头,不想再多说一句,云衍知一思百,她犯不着多话。她现在想静静,想直接乘了马车回她的隐花居躺下静静。可是不行! 木阅微没再说一句话,只不知为何看了墨潋瞳一眼,自己也说不清为何那样做,然后她将那两个人撂在身后,直直朝自己的几案走去。她需要缓缓。 胸腔中尽是荒凉,和荒凉过境后的虚空,一阵荒凉一阵虚空。 木阅微想起那一年在北境雪谷,她和墨潋瞳遇上了雪崩,当时墨潋瞳拉着她的手本能就要转身朝后逃跑,而她却使出那时最大的力气,反拉着他朝着雪崩来的方向向山上跑,因为她看到,在那座发生雪崩的缓崖,就在距离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口。 他们艰难抵达那个凹口。然后铺天盖地的碎雪浪潮从眼前像瀑布一样滑跌,直至后来湮没他们…… 等一切寂静下来,木阅微从身边刨出半昏迷的墨潋瞳,然后又刨开眼前堵了许多重的雪,不敢下山,止顺着那山崖朝上攀登,最终从背面比较陡峭的山体下去。 那一路墨潋瞳都半死不活,但嘴边一直瑟瑟发抖却执着地念叨着一个短句,木阅微一边为了克服害怕一边为了打发无聊,曾经无数次将耳朵放在墨潋瞳嘴边聆听,想听懂他一直重复的那个模糊不清的字眼,她曾自嘲猜测那说不定是埋宝的地方,那个少年是去雪谷寻宝的……然而声音太微弱,她什么都听不清楚! 而方才,灵光一闪又一闪的连接画面里,就有当初那么一帧,墨潋瞳躺在她的怀里冻得瑟瑟发抖,发紫的嘴唇一直颤抖着一个字眼:衍哥哥! 衍哥哥…… 第66章 设局 在木阅微折腾的这段时间,其他人也没闲着。比如说户部尚书杜大人,太子墨予黎的心腹大臣,一边悠闲喝茶一边苦心琢磨着方才那一出怎么回事。好像和奕王墨予珩脱不开干系,看他那上蹿下跳的样儿,胸间藏了几分丘壑的人都能将这事与奕王挂点勾。可是奕王好端端的为何非要揪着国公府那表小姐和苏御寇不放?他非要说木小姐与人有私杜大人能理解,奕王对他那桩不起眼的婚事不满嘛。可是为何非要揪着定远侯世子? 作为太子阵营极为重要的心腹,杜大人无论如何对朝局敏感度不错,他直觉这里面肯定有他想不透却极为关键的文章,却一时看不明朗。一定要想明白,奕王已经鬼鬼祟祟动作很久了,要和太子对着干,他的动向一定得观察细微。 然而杜大人想来想去想的都有些晕头转向,都不明白这苏府小公子还有世子苏御寇还有木小姐如何和能和奕王扯上关系,于是起身去净房顺便路上散散心醒醒神再琢磨。 走到距净房还有一段路时,听见几个似是同僚的人在依从灌木树后聊天。杜大人似乎听到奕王的的字眼就下意识停下脚步。却闻其中一人道:“你们说,方才那小公子被害那事儿,真有那么简单吗,真的就是那个韩夫人指使自己的侄儿干的,为了跟定远侯大人那一房争口气?”另一人则道:“你想的太简单了,也不想想,韩夫人都在府里不风光,被大房压着,她怎么能收买得了世子的心腹呢?那几个奴才是傻啊随她一个妇人折腾?”又一人问道:“那怎么一回事,难道背后还有其它更大的手?”第二人沉默半刻,道:“悄悄说,我觉得这事儿是奕王殿下在背后指使,你们也看到了,他一直揪着苏世子不放?”第一人不解道:“他干嘛要和苏世子作对?这是有私仇?”第三人道:“一直说你看事太浅你还不服,奕王哪是和苏世子作对,他这是和定远侯府作对。而且我觉得这还没完,他说不定想折了定远侯府!”第一人道:“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这可是定远侯府。奕王哪来那么大的胆子。他就不怕陛下问罪?”第二人沉吟道:“我觉得奕王就是这打算,不过他不是替自己折了苏府,他是效忠太子,太子没娶到苏家大小姐,那可不是要折了苏府?奕王不是一直替太子办事吗?估计对定远侯府下手是太子的主意。陛下到时要问罪,也问太子之罪。太子毕竟是储君,陛下想来也不会拿他如何……” …… 杜大人听得冷汗涔涔,心胸巨寒,我的天,差一点就让那墨予珩得手。一阵风吹来顿时觉得眼前一片灵醒,方才没想通的关节即刻就想通了。不行,他得派人赶紧通知太子来一趟,要坏事了,这居心叵测的墨予珩竟然敢如此利用陷害太子!他顾不上去净房,直冲冲就朝寿宴走奔去,准备找人赶紧去通知太子墨予黎。 等他走远,近处一棵粗壮大树上就闪下一人,乌发白衣,神采清华,意味深长看着那个急急离去的背影,嘴角噙一抹笑意,同时朝灌木丛挥挥手示意散去。华之琅点头低声满意自语道:“看来太子很快就来了,墨予黎啊,你一定要快点!”然后又皱眉沉思:那个黄虎怎么搞呢,怎么让把他无痕迹地插进来呢?哦对了,苏御寇那根木头估计还不知道那莫少珂在苏府乱窜,得赶紧去通知一下他,他可是根木头呢。 华之琅吊儿郎当走了几步行至宽敞处,立马化作一道惊鸿影子斜斜而去,身姿清逸出尘。 同样没闲着的还有莫幽若,她今天穿了一件华彩耀目可以秒杀公主闪瞎瑶京四璧的孔雀华裳,以为可以出尽风头并且夺得奕王青睐,轻轻松松博个妃位。不想奕王殿下从头到尾看都没看她一眼,他甚至都对云雪雅那个卑贱的庶女笑了好几次却没看她一眼,莫幽若只觉的一颗芳心拔凉拔凉的。同时不知名的嫉恨亦在胸腔乱窜,她嫉恨那个作诗出尽风头的木阅微,甚至嫉恨她被人下套爬了出来惹得一群人都看着她,连奕王都时不时问她话。那该死的还不停地说什么自己是未来的奕王妃,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回事。莫幽若听一次浑身就升起无名光火,恨不得冲上去捣碎木阅微:她一个尚书的嫡女都只能给奕王殿下做侧妃,她木阅微那个破落户凭什么做正妃,还想压她一头,休想! 可能是她火气太大,在湖边看完戏回到寿宴,慢慢感到秋日正午的热火与她心中热火通了气,身体似乎慢慢感到有点燥热,一股奇异的燥热,虽然有点烦乱但打心眼说还有点渴望惬意。莫幽若用宽大的袖子慢慢扇风,凉感袭来,就更惬意了,于是也便用更大一点的力道扇风。 这情景落在不远处一直漫不经心望着她的木阅微眼底,澄黑斜飞的凤眼慢慢溢上一层淡淡的嘲意和坏坏的笑意。她慢吞吞走到瑶光郡主几案边,她正和花涧筠与苏砚眉聊着什么,木阅微看苏砚眉一眼,吊儿郎当道:“眉姐姐,记好了,千万别单独出走,千万,务必!” 她这浪荡又认真的样儿把三人逗乐了,苏砚眉道:“记着了。”瑶光郡主挑眉:“你这是不信我?”木阅微倒也不变色:“方才那一出我心有余悸,人家能让御疾亲手将证据递给我,我竟察觉不到傻傻接了!现在能不多点心吗?坏人太狡猾,我得小心点!”瑶光郡主一听倒是理解:“也是,想那一层还真是工于心计,连你都算计到了!”木阅微唉声叹气:“所以一会如果万一有什么热闹,比如说有人喊着什么木小姐被人砍杀了浑身是血,脑袋剩半颗了……之类的。眉姐姐,你也一定不能乱,一定牵着瑶光郡主的手才能去看热闹,别跑丢了!” 三人见她竟然如此这般黑咒自己无底线,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最终还是花涧筠镇静道:“知道了,看热闹也不能大意!”眼睛深处却是一派沉思:木阅微不会无缘无故来叮嘱这一趟,看她这话风意思是等会有热闹瞧? 木阅微吊儿郎当回自己几案,踉踉跄跄坐下,却见墨怀臻和云衍都在看自己,前者深黑迷离眼底一抹笑影,木阅微看见那深海似的眼眸已经觉得不紧张,还心定了定暖了暖。这很有问题。所以她自省可能是摸过人家胸的缘故,摸着摸着就混熟了。如此作想她下意识就隔衣摸了摸自己脖颈下方那块硬玉佩,这个微小动作被墨怀臻远远看到,嘴角微微挑起。 云衍则镇静中略带忧虑,很显然他想明白了莫少珂那一层关节。木阅微却在看见他时脑海里瞬刻只闪过之前不久那一个痛彻的眼神,那时她不明所以,现在彻悟之后,却感觉整个胸腔都覆了一层冰雪,荒寂空冷。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一开始她竟然没有撞到真相上,这两个人情形那个诡异而她那么敏感。那是因为这两个人对他们自己比谁都狠。云衍傲岸机慧或者墨潋瞳天真诡谲的纯粹人格让人很难往别处想。木阅微亲眼看着墨潋瞳一个大人歪在云衍怀里都没怎么往别处想。明竹公子的怀抱估计连云枫都要退避三舍,墨潋瞳就那样自然而然地靠上了。他看上去根本就像一个天真孩童。木阅微没多想。也可能也是当时云衍说的那个故事过于残酷伤怀,她沉浸在那种纯净氛围里,不愿意多想。 当下木阅微只猜出轮廓,具体细节无法想象,但她确定一点,那一年墨潋瞳去北境雪谷寻死觅活,是因为云衍。应该就在那之前没多久,衍瞳断交。至于为什么,情同手足的好友突然因为某个机缘发现他们对彼此的情感超出寻常莫逆,一种隐秘感情在他们互相陪伴成长的那些年也在暗处悄悄滋长,终于有一天成了气候破冰而出,想忽悠自己都忽悠不了,于是他们双双惊呆。 这样的情愫在大宸国环境下是天理难容的,何况二人都是高门星俊,背后各一群时刻盯着他们没事就尖叫的骨灰粉和抽空就瞅他们两眼瞄瞄动向的路人粉,这事若被人窥得一二估计瑶京都能被掀翻,二人说不定还能因此名垂大宸青史,以被毁谤的反面教材形式。于是他们对自己狠绝到底,做出那个惟其能行的决定。 断不了秀当然就只能断交了。 云衍明礼恪律,他的规则在墨潋瞳这里形同虚设,那是一种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深刻的宠溺,但不代表他可以对自己同样宽纵。按照云衍的行事风格,他肯定会把一切责任归咎自己,怀着各种深刻入骨的悔愧不安歉疚从这段友情中抽离。 然而这对墨潋瞳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以他那特立独行的性子,和云衍随便提到的溆王府生存环境,木阅微猜测墨潋瞳的朋友也就云衍那一个。遭到毁灭性打击的墨潋瞳不知得了什么灵感去北境雪谷,估计想想干些殉情之类的事儿,本来就刁邪的人此时还得了失心疯,运气不好的寰微公子穿过来还没怎么适应环境就那么碰上了,运气不济至此也算得上天劫中的一道猛雷。 木阅微暗自回忆揣摩墨潋瞳当时那落魄样儿,不能说一心求死也算生无可恋。这个木阅微能理解,如果她的生存世界像墨潋瞳那样周围全是鬼怪只有云衍这一道亮光,那么有一天这道亮光突然没了,无论是出于失重出于孤独还是出于绝望,她也就那疯样。 这个云衍还不知道吧! 下意识四下看去,并不见墨潋瞳踪迹。 阅微环臂抱胸,一只手可以清晰感触到血玉芙蓉的独绝硬质和精美轮廓,隔着衣衫似乎都可以感触到那穿越千年的精血魂魄在周边游弋。帝王与国才的故事在千年以后被模糊了本来面目,血玉芙蓉却阴错阳差落到墨潋瞳之手并被他偏爱,感觉像是某种刁钻的宿命。 一玉成谶。 木阅微想起远岫曾经说看见云衍在墨潋瞳第一晚踏月访隐花居那晚之后,在国公府花园若失自我地当诗人,木阅微猜测云衍这两三年也没怎么闲着,古往今来的相关的篇章都被他翻烂了吧,肯定比自己精通。怪不得听闻自己给云枫科普这问题都没怎么惊奇,只是被戳中下怀痛点霎间失色。 并且远岫说是在得知自己手中拿有墨潋童血玉之后两三天看见世子在园子读书,阅微想起那天云衍云枫探访隐花居云衍最执着的那个问题:滟世子是不是钟情于你?当时她不明所以,现在恍然大悟。 但……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看她表哥背的这诗,那是他心就开始乱成一池秋水了吧。 念及此处,木阅微猫一眼云衍,给他做个安心的简单手势,然后就时不时看一眼莫幽若。她的好戏快要上演了,临时改了点剧本,不过没关系,只会越改越精彩。这一出上演后,墨予珩如果还敢让莫少珂出场,那他脑子肯定是被门夹坏了。 莫幽若在那边只觉得越来越热,虽然止是一丝一缕地冒泡,却让她觉得有些难以自抑制。她不时地瞄一眼脸色并不好的墨予珩,却迟迟没得到她的回应,不禁黯然伤心。后来有一次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位子时,却发现不见了奕王,莫幽若顿时伤心,身上那簇不知名火苗却似乎更旺了一些,她看看周围,就离开宴席不远找了一棵树在树荫下凉着,没多久就见一个身形略高的丫鬟朝她走来。 那丫鬟看上去与寻常丫鬟略为不同,脸上带着几分淡漠之气,长得倒还算漂亮,不过一双眼睛像冰那样带着凛冽的寒气,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无形傲气。莫幽若看见这人就不大喜欢,她喜欢丫鬟们都对她奴颜婢膝,丫鬟就该有丫鬟的样儿! 然而那丫鬟却对她说话了:“你是尚书府的莫小姐吗?” 莫幽若奇怪:“你怎么知道我?” 那丫鬟看她一眼,开始开口说事,语气也是淡漠:“我是奕王殿下身边的丫鬟。他今天在寿宴上没空和你搭话,看你这身衣裳很漂亮却没机会欣赏,觉得很遗憾,想请你去那边一趟,和你说说话。” 哦,原来是奕王身边的丫鬟啊,怪不得这么傲气,奕王殿下好有个性哦。 莫幽若先激动了一阵子,却很快冷静下来:“你说你是奕王的丫鬟,谁信?” 那丫鬟看上去很不耐烦,直接扔给她一个物件:“奕王贴心,知道你可能不信我,所以让我将这个给你。你自己看看再决定,不过快一点。奕王殿下可不是谁都愿意等的!” 莫幽若接过一看,哇,奕王的腰佩,他竟然将这么珍贵的东西拿给自己当信物,她好幸福哦。 那丫鬟漫不经心道:“这下信了吧!要不要跟我走?” 莫幽若当然愿意,并且很不愿意将奕王的贴身物件还给这丫鬟,下意识就握在手里。那丫鬟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语气依然淡漠但意思却很贴心道:“奕王殿下说了,这个腰佩你就自己拿着,一会亲自还给他。我只带你走一段路就好,还要望风防着外人呢?” 莫幽若立马雀跃暗喜,心道奕王殿下竟然对她如此体贴,原来在宴会上不看她一眼是为了暗处幽会啊。念及此处顿时喜不自禁,想起奕王哪俊朗的样儿整个人都有点眩晕,身体深处的那簇火苗也似乎更旺了一些。如果奕王殿下一会有什么过分要求那人家要不要同意呢,同意那多羞羞哒,不同意万一惹奕王不高兴那就不好了。那还是勉为其难同意吧! 她通红一张脸边走边想,手里那块腰佩似乎都有点烫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前边的丫鬟:怪不得这么骄傲,原来是奕王殿下身边的人啊,殿下的丫鬟能是其它人可比吗?不过这丫鬟倒有几分姿色,自己和奕王在一起后得想法子将她调离奕王身边…… 她跟着那丫鬟身后走,忘乎所以的顾不得看路,反正有奕王殿下的人带。直到那丫鬟指了不远处一大片花和一个亭子:“奕王在那里等你,你自己去,我去了他不高兴。” 莫幽若听闻这话倒是非常高兴,假意给她道谢就步步生莲朝那片花那个亭子走去…… 给她带路的丫鬟看着她走远,退到离那地方远一些的地域,一把就扯下身上那身别扭的丫鬟服,露出一声黑色劲装,整个人气质立马变得利落寒锐。她拽下那身丫鬟服想随手扔地上,想了想又拿在手里四面望望,最终成功将其塞在一个比较高的树洞里,下面什么也看不出来。 然后她自己直直朝一棵粗树上飘去,若飘诡的鬼魅,迅疾而寂静,飘到一棵大树的浓荫深处,立即泯灭了存在感。瞬间周围一切都安寂,似乎什么也没有,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除了某个躲在树上的人恶狠狠的内心戏:成精的木小姐,该死的月寰微,竟然敢让我一个身手入了化境的绝世高手干这么无聊犯二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还穿着那身难看的丫鬟装。竟然让我去和那蠢呆的莫幽若搭话,还让我拉皮条,该死!口口声声说什么我竟然被旧主子一勾魂就跑路了,明明是你一见美男子就没魂了,我跟着华之琅去顽耍顽耍给你留点空间怎么了?竟然说我这事做的不对要惩罚我!惩罚我捣鼓这破小姐心想事成?现在还要望望风去禀告她?这事是我能看的吗?远远看也不行!我要告诉将离你竟然让我看这个!这应该是华之琅那浪荡子干的事情!真是该死! 自从跟了这犯二的小姐,她的杀手生涯就这么犯二地抽下去了,越抽越二终于脱轨得不像话了。 莫洛一边腹诽一边居高临下观望,额,是不是得去通知那要命的小姐了!别人只给她塞了一个相思囊,她让人家在这里表演活春宫。莫洛顿时认同她这小姐和墨潋瞳才是一个路数,比起互递锦书那么曲里拐弯的唯美途径,木阅微这一场香艳戏现场估计能把所有人眼珠子都闪瞎。 第67章 开演 木阅微只要一想莫洛去干什么事就想发笑,不是她要为难自己的影卫,她需要用一个丫鬟,然而墨予珩准备了大手笔暗桩栽满苏府主子身侧,苏府的丫鬟现在各个和主子上演无间道,万一她点一个出来是墨予珩的卧底那就玩大发了。只能莫洛去了,重要的是莫洛忽悠完莫幽若顺便还能顽失踪,到时候他们想指证谁谁都难。 然后她看见对面一棵树仿佛起了风,几片黄叶飘零落下,如果这时有人和木阅微一样留心数叶片,就会知道,不多不少,刚好七片。 木阅微抿一口热茶,同时笑得意味深长。 后来…… 事情是几个在定远侯府观菊亭看风景的千金小姐先发现的。长公主的寿宴比较开放式,到这个点想活动活动手脚的人都可以在附近转悠赏花,观菊亭是特意为今日赏秋菊修建,就在寿宴不远处,地势稍高一点点,周边比较疏阔,可以遥望不远处秋菊花宴全貌。千姿百态的秋菊从观菊亭开始顺势铺开去,一直蔓延到花宴。 所以三三两两扎堆在这里的人比较多。 几个小姐带着丫鬟在这里谈笑赏花,轻言慢语说话,一片娇声谑语的和谐。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不和谐的声浪,听着似乎是娇嗔的女声,却似乎又有刚性的男声与之应和此起彼伏,窸窸窣窣,唧唧哝哝,间或一两声粗重或娇喃,诡秘又让人想入非非。 那些小姐丫鬟们开始不知道是什么声音都侧耳聆听,待听明白了不禁面面相觑脸红耳赤,然后不知道哪个丫鬟指着花丛一处惊声尖叫,不知是受到惊吓还是故意拉长的声音立马响彻不远处的整个宴席: “啊——” 花宴在座的人当时就震惊了。几个脑洞大的吃货第一反应是苏府这是不是为了款待大家在杀猪宰牛呢,但人家动作快的已经朝声音的发源处跑去了,于是其他人也各怀心思不甘示弱跟上去,宴席瞬间空了一半。 木阅微浪荡过去问苏砚眉诸人:“我们要不要就好好待这里别去凑热闹,说不定是调虎离山。” 瑶光郡主斜看她一眼,指了指趁木阅微晃过来这短暂功夫又走了不少人的宴席,撇嘴道:“所有老虎都被调离出山了,谁留在原地才真正被调虎离山。” 木阅微环顾一眼正在落跑的人,立即受教:“那眉姐姐我们也赶紧出山,跟人在一起总是没错的。” 完了又蹙眉猜测道:“方才那边的尖声听着挺恐怖的,不会真是谁发现了剩半个脑袋的人吧。我怕血腥,我跟在你们后面。” 另外三人被她这寻常人难出的诡异想象力弄得踟蹰了一下,还是瑶光郡主最终无语白眼了犯神经的木阅微一下,一手执花涧筠一首牵苏砚眉如风般走去,木阅微低头悻悻跟在后面,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含嘲,眼神泛冷。 云衍等人也被那声音惊了一下,华之琅想都没想就窜出去瞧热闹,一边奔一边还在猜测那到底什么声音。云衍倒是想了想,毕竟能判断出那是女子的声音,也不似是救命之声,不知去那边是不是贸然。后来发现偌大的花宴就剩瑾王墨怀臻、坐如寒钟的寒剑公子魏无讳和他自己,于是彬彬有礼邀请二位道:“还是随众人一起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距花宴远不了多少步的观菊亭,先到的人目瞪口呆地观望着眼前的场景,保持了难得的鸦雀无声,咋咋乎乎的华之琅都不咋呼了,捏着下巴专注懵圈且嘴巴里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为什么今天他总看到如此劲爆的场景,你们一个个都把长公主寿宴当什么了,嗯? 他不咋呼,比他晚一步到来的木阅微开始咋呼,先是咋呼着拨开人群非要挤到前面去:“借个光,借个光,麻烦让开点路给我们进去看一眼,有热闹大家瞧!有热闹大家瞧!” 瞧到热闹的人都回过头来脸色诡异眼睛直直射向她,木阅微一头雾水状:“怎么了?你们干嘛看我?”嘴里忙说话身子也不闲趁人家懵呆的机会一下子通关到前排,一看那场景立马结巴了,胳膊戳了戳身边的华之琅:“这……这是在……在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行止浪荡的华之琅毕竟只是行止浪荡,还没骨灰倒可以和一个女子讨论活春宫细节,他支吾了一下自作聪明地脑筋急转弯道:“打架,打架!” 于是木阅微提高声音喊道:“衍表哥,衍表哥,快来看,快来看,这里有两个人光着屁股在打架!” 其他人不管正在吸气的还是正在呼气的瞬间都被噎了一下,见了鬼似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木阅微身上。 原本在她身边惊愕看她的华之琅立马一个弹跳弹离她至少十八步远。 其他人也顿时明白这诗才极高又古灵精怪的国公府表小姐原来竟然是一个高才的活宝,看华之琅趔开其他人也纷纷自觉后退一圈,独剩一个兴致勃勃盯看花丛艳景的木阅微。 所以姗姗来迟的云衍、墨怀臻和魏无讳轻而易举就走到最前面,一眼就看到花丛中的景象。 魏无讳一眼认出花丛中长发半乱面目难辨的男子,寒凉眸底闪过轻蔑。 云衍只瞥了花丛一眼,立马面无表情走上去拉开兴高采烈的木阅微,宽大的袍袖遮住她的视线。 木阅微觉得一朵黑云突然降临眼前,一下子就遮住好风光,下意识用手拨开那黑云:“别挡着我,别挡着我!” “阅微!”是云衍低沉温润的声音,声音里挟一抹兄长的严威之气。 木阅微转头看他,表情一派天真烂漫:“衍表哥,你怎么才来呢,你看这边都快打完架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话。那边突然一阵猛烈动静旋即沉寂下去。看热闹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压得顿无声息,还有些年青男子低头羞赧自愧不如。 云衍宽大的袖子依然挡在木阅微眼前,昳丽桀骜的凤眸却是一片冰凉,他此刻也认出那流连花丛的男子是谁了。 却听见一个做作声音娇声道:“奕王殿下,你……你真厉害!” 奕王?怎么可能?众人目瞪口呆地盯望向花丛,这才是最让他们难以置信的事情。他们以为是苏府没了高低的下人在鬼混,怎么竟然是奕王殿下? 方才还欢呼雀跃的木阅微突然结结巴巴:“衍……衍表哥,他说什么,那……那是奕王殿下?” 她扫了一眼人群,人群回望她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可怜或闪避或幸灾乐祸,于是木阅微黑晶晶的眼睛转向花丛中显然已经告一段落的两个人,嘴唇动了动就要上前去看。 “阅微!”云衍一时搞不明白眼前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但还是一把拉住木阅微。 花丛中的男子在那一声极乐的低吼后,神志似乎也渐渐清醒,他不可置信地看一眼身下娇羞的女子,再看一眼赤身的自己,最终阴冷的目光转向围观人群,立马变得羞怒交加,冲着一群人吼道:“都滚开!” 他这一回头众人立马认出这果然就是奕王殿下那张尊贵的俊脸,听到这声王子的怒吼下意识准备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就要奔离,却突然听到另一个女子爆发了:“衍表哥,竟然是他,竟然真是奕王殿下,他竟然当着我的面和别的女子鬼混!他有没有把我这个未来王妃放在眼里……” 木阅微哭了几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大怒道:“我要看看胆敢勾引奕王的这个狐狸精是谁?”语罢不顾云衍拉扯,三步并两走到那两人跟前,在墨予珩如刀子一般的目光下看地上那女子一眼,旋即捂着脸奔回来跺脚:“衍表哥,是莫幽若那个狐狸精,是她,上次在赋花楼害我还不够,竟然趁着人多勾引奕王殿下,她和我的夫君在这里洞房花烛……她好没廉耻!” 云衍冷冷瞥了花丛一眼,转眼对木阅微温和道:“阅微,我们先回寿宴那边,让奕王殿下和莫小姐穿戴完整。” 木阅微哭的声嘶力竭:“我不要,我不要,奕王殿下这么又大又白的屁股,本来是给我一个人看的,现在这么多人瞧见,我吃亏了怎么办?大家都瞧见了还躲什么啊!现在躲开也已经看见他的大白屁股了!还有什么用。” 众人瑟瑟发抖,一边是看见奕王阴黑的脸吓得,一边是听见木阅微奇葩的哭词想笑不敢笑憋得,但都不约而同偏头看了一眼花丛中那浑圆之物…… 华之琅回过神忍不住腹诽:刚才明明是你这个犯二的小姐站的最靠前瞧的最清楚叫的最欢畅!现在竟然觉得吃亏了?还有,你竟然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啊,我差点被你误导的以为自己眼花了真是俩蛐蛐在咬架呢! 墨予珩恨不得一把撕了木阅微。他知道应当是着了谁的道,算是所有的脸一起丢这里了,然这蠢货女子为了争风吃醋如此蹦跶只会让他更抬不起头。她闹得越欢腾,大家就越记得这一出。既然知道自己是奕王妃,就应当想法子替他圆了过去,这个蠢货,怎么配当他的奕王妃! 然身上不着一片,他总不能就这么众目睽睽站起来穿衣裳,只能用一双阴沉的眼睛狠狠剐过木阅微。 云衍好说歹说,木阅微总算同意避开让奕王体面穿衣,却是泪已涟涟望着云衍:“那衍表哥,你答应我,明天早上就让舅舅给陛下上书,让奕王殿下赶紧娶我为妃,好不好!” 众人黑线:他们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心急嫁人的千金小姐。 却听木阅微可怜巴巴又哭道:“娶了我,奕王殿下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光着屁股在外面和别的女子乱搞了!我不想别人看见他那又白又大的……” 华之琅两眼望天:别看这小妮子字啊这里撒野,实际上还是有章法的,至少今天过后谁都记住奕王殿下的又白又大了。墨予珩这脸算是捡不回去了。 云衍似乎是在哄着木阅微:“好,你别哭了,我们先离开让奕王殿下体面穿衣,我让父亲明天就给陛下上书。” 大家听到世子云衍竟然跟着这个活宝小姐一道胡闹,不禁万分诧异,而墨予珩听闻此言脸色更是黑沉阴冷,看木阅微的眼睛沉思中多了几分刻毒。 大家像各怀心思来了一样又各怀心思地离开,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个了遍。 人群中却冲出一个中年妇女,疯疯癫癫地扑上去,也不管身边的奕王,一把揪住地上那女子:“幽若啊,你怎么能干出这般糊涂事呢,你以后可还是要嫁人的,你说这以后谁还敢要你啊。” 尚书嫡妻严夫人是个利索的人,她三下五除二就给自己的女儿套好衣服,尖声道:“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接着又问道:“幽若,你如实告诉母亲,你是不是被逼迫的?” 她心里算计的很清楚,只能这个时候把奕王堵在这里让他对幽若有个说法,至少那侧妃的位子免不了了。 这么多人都目睹了她和奕王殿下在这里颠鸾倒凤,莫幽若虽然有些羞赧,但更多是得意,羞涩又得意的目光扫了人群一眼,然后才绯红着脸娇声道:“母亲,你不要错怪奕王,他没有逼迫我。我和奕王是心甘情愿的,是他约了女儿来这里!我们情投意合,一时……一时情不自禁……” 凌蓉公主立马忍不住怒道:“莫幽若你胡说八道,我的五皇兄怎么能看上你这贱人?” 木阅微第一次和公主殿下统一战线:“就是,你胡说八道,我夫君怎么看得上你!” 莫幽若娇羞羞道:“奕王殿下怎么对我公主都看到了,难道还要我多说什么吗?我们就是两情相悦,情……情不自禁!” 凌蓉还想说什么,忽然对上墨予珩那阴冷的视线,立马住了口。 众人先是恍悟:哦,原来是情不自禁!然后立马神智回来:什么,情不自禁?在这里?奕王殿下这是脑子被门挤了吗? 尚书夫人还算满意,拉起莫幽若背着身子对墨予珩道:“奕王殿下,既然你和幽若是心甘情愿的,我就不多指责什么,希望你能对我们莫家有个交代!”说罢拉起衣衫不整的莫幽若疾步离开人群返回花宴那边。 墨予珩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受过如此羞辱,先是光着被一群看热闹的堵着与人私通,然后被木阅微那个蠢物闹腾丢脸,莫幽若那个脑残还说自己与她两厢情愿,最终还要被一个一看就上不得面儿的妇人警告,偏偏他没穿衣物,只能憋着羞恼任她们折腾,直憋得一张脸都紫青紫青的。 众人散去,最后走的是白琳琅,她看了一眼狼狈伏在草丛中的墨予珩,面无表情。可能她是所有人当中惟一感到受伤的。 木阅微看到白琳琅的苍白脸色,眼神软了软,旋即又恢复澄黑清冷:有些事情她管不了,有些细微她也无法顾及。是她下的手,墨予珩是在去净房时被莫洛放倒的,嘴里顺便给塞了一颗药。他不是喜欢在净房附近对人下手吗,她现在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本来虽然确实打算将墨予珩和莫幽若扯一起,却没打算如此阴毒弄得人尽皆知,但见过他对苏御疾下的狠手后就改了初衷。 特别是知道莫少珂进了苏府,那她就必须把莫幽若稳稳挂在奕王身上,不然完了如何让他作茧自缚?她原来的计划不够说服力,挂的不够稳,墨予珩随便一洗就白了。那就只能中途加戏了! 至于莫幽若,问题当然在那件衣裳上,那衣裳的最里面贴身那一层是浸了东西的,发挥作用非常慢,而且要合着苏府年年必供的茶水才会发挥作用。单独用只是一种衣裳熏香,无害! 当然,这一出只是临场改戏,那件衣裳的好处还不止于此。奕王殿下,我们……走着瞧!这只是头盘请慢用,会用连环计的可不止你! 第68章 宴帖 回到寿宴的人犹自兴奋难平,都道长公主今年寿宴真是好戏迭出,谋杀命案、私情花案、春宫艳戏连台出演,既能看到滟世子使戾剁人手,还能看到木小姐耍猴斗蛐蛐,真是精彩纷呈啊,不知道这后续还有什么好看的! 不少人觉得有些诧异,这奕王殿下素来也是英睿知礼,玉树临风,怎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苏府做出这样不堪的事情,难道是以往看错了?或者真的就是情难自禁?一些阴谋党想的较深一些:奕王殿下这十有八九是被人算计了,可是谁好端端会算计奕王殿下与一个女子鬼混呢?想了半天才得出一个结论:奕王殿下这是落进温柔陷阱了,肯定是那莫家的女子急着上位所以算计了奕王。看那女子今天穿一身孔雀华裳的轻狂样儿,摆明了就是来勾人的,果不其然奕王中招了。 执这种想法的人还不在少数,特别是女子席位那边,身着孔雀蓝裳的莫幽若都快被一干女子用目光凌迟了。莫小姐倒是毫无惧色,甚至还带了几分得意之色:可是奕王殿下约的他啊!她到了那亭子还没怎么想好怎么说话,奕王殿下就动手动脚,动作放肆大胆,一上来就抱着她亲,莫幽若开始还矜持着躲闪,可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躲得过奕王这样英伟的男子要用强呢?加上奕王亲着抱着,她觉得自己身上那簇小小的火苗就燃烧旺了。于是半推半就着将奕王从亭子引向一旁的花丛,也便就由着他了,之后的事情她就记得不大清,只记得冰冰热热,销魂蚀骨,原来殿下竟然这般想她呢! 凌蓉公主本来就因为那身衣裳对莫幽若嫉恨在心,现在更是恨不得直接撕了她,就说她穿了这一身衣裳是干嘛呢,原来是来勾引她五皇兄的,真是不要脸!亏她还坐在那里得意地笑,好像她多荣耀似的!真是不知羞耻!凌蓉一脸暴躁凶狠,默默算计着一会怎么收拾莫幽若。 云衍魏无讳等人却是一到现场认出墨予珩就知道他这是被人摆了一道,因为墨予珩不会做出这蠢事,当然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们对他发自内心的轻视,毕竟当你看惯了一个人道貌岸然的形象,再不小心看到他光着大白屁股伏在草丛中的狼狈模样,你就很难对他有什么由衷的敬意了。 华之琅这浪荡子则很清楚,墨予珩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为一个女子冒险赔上名望,墨予珩才不是这么知情识趣的人儿呢!他华之琅这个多情种子干这赏心乐事还差不多。可是,是谁算计了墨予珩呢?谁干出这么大快人心的事情呢?华之琅百思不得其解。 云衍却是一离开观菊亭就认真地盯上了木阅微。他想起今早出发前云雪雅在国公府门口为了来苏府与木阅微争执的片段,当时云雪雅口口声声说木阅微将苏家送给她和莫姨娘的寿宴宴帖给了莫幽若母女,当时云衍猜测木阅微做了手脚想在今日收拾莫幽若以复赋花楼污蔑之仇,当时还有点不大同意,因为他不想木阅微在多事之今日惹乱子。现在看来,木阅微只是顺带着收拾莫幽若,她的主要目标是墨予珩,也就是那一纸婚约。是啊,她这表妹怎么会屑于和莫幽若单干呢,她收拾魏舞那女子都是通过魏无讳的。因此云衍完全可以肯定刚才那一出是木阅微的手笔,那放肆得没有底线的玩法恰是云衍对木阅微最新的认知,和墨潋瞳像极的手法。 想到这里云衍叫来云枫低声道:“你去安排人送雪雅先回府!不要留在这边了。” 云枫惊讶:“为什么?” 云衍看他一眼:“她可能像之前一样会对你的姐姐不利。” 于是云枫一句都不多问,立马旋风一般去办事了。 云衍看一眼对面若无其事的木阅微,昳丽桀骜的凤眼一片沉静,沉静处微光闪闪。他不知道木阅微如何做到方才那一出的,却能料到她应该还有后手。既然他自己能从宴帖争执猜出木阅微有问题,那在场一些有心人就有可能猜到,不能让云雪雅在这个时候成为木阅微的潜在危险。 可是那宴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衍想了半天不得其解,看见不远处苏御寇渊渟岳峙站在那里,略微沉思,便起身朝他走去! 木阅微百无聊赖地眼睛乱看,然后看见她修长傲岸的表哥竟然去找青松公子苏御寇聊天,真是松竹相映哈。聊了一会就见苏御寇吩咐一个丫鬟找了和瑶光郡主在一起的苏砚眉去一块聊,又聊了几句就见松竹公子双双变色,云衍还若有若无遥望了木阅微一眼,苏御寇则目色深深朝莫幽若那边望了一眼。被云衍一望,木阅微的小心脏就突突跳了几下,她这表哥可不是一般智数,他发现什么端倪了?还需要征询苏砚眉的意见? 木阅微忐忑不安东张西望,一眼看见墨怀臻也看着她留意的方向,脸上一抹奇异之色,完了还略带微笑扫了她一眼。于是木阅微不顾那虚虚实实的男女大防,兔子一般窜到墨怀臻跟前:“那个,瑾王殿下,你偷偷听到苏世子在和我那个好表哥说什么呢?” 墨怀臻没想到她竟然就这般突然从天而降,愣了一下,倒是没大惊小怪,可能他被华之琅这个没事就大惊小怪的练出了城墙一般稳固的免疫。墨怀臻眼底带着笑意看一眼木阅微,单刀直入:“你是不是造了假宴帖给莫幽若母女?” 木阅微顿时脚下一软,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这么二的事我干不出来!” 墨怀臻看着他:“你不用否认,云衍在拐弯抹角地套苏御寇的话,琼瑜郡主告诉他们莫幽若母女的宴帖根本就是伪造的,不过一般人无法辨识。如果你不是突然落到我眼前,我还想不到是你做的。” 木阅微郁卒,墨怀臻的思维,她不敢去揣摩,再揣摩也是一片海。 墨怀臻悠悠道:“你那表哥正在煞费苦心给你善后,既不要苏家看出是你做的,还要让他们一会不要明着发作怕莫幽若咬出你给你惹来麻烦。” 木阅微愣了一下,其实既然她敢给莫幽若假宴帖,就不怕今日这事抖出来,她有的应付。但雁过留痕,宴帖造假和她挂钩难免被有心人盯上,嗅觉灵敏的人可能就顺着这痕迹顺藤摸瓜摸到她这里了。 云衍都猜到宴帖了,肯定是先猜出方才那一出是她的手笔。对哈,一个墨予珩,一个莫幽若,外人看不出什么,但云衍既然知道她铁心退婚,加上他那智识,一下子就会猜到与她有关。 木阅微眼看着云衍那边给苏御寇简礼,一时不知道什么感觉。 墨怀臻望着她不说话,但木阅微只感觉那迷离深黑的眼神,就知道他基本猜到全部。只要知道她造了个假宴帖忽悠着莫氏母女赴宴,加上方才那一出,机敏之人就能猜到她算计了莫幽若,这也是云衍现下去给她善后的原因。 其实在木阅微看来,除了云衍和墨怀臻,其他人基本不会这么快想到她身上,毕竟不会有人脑洞大到猜测她设计她的未婚夫与别的女子鬼混,因为没其他人认为她比墨予珩更想退掉这门婚事。就算宴帖事发,火烧到她身上,寻常人的思维应当是那母女俩去夺宴帖,她没有办法只能弄个假的忽悠她们,但这样一来她怎么知道她们会夺帖提前造了假又是一个问题,也挺麻烦。 特别是也不排除一些有心人会顺着假帖追根溯源疑心到他,特别是墨予珩,吃了亏日后肯定会彻查细节,如果他知道那宴帖是假,又从莫幽若那里知道假帖是她给的,那还不是一般后患无穷。 云衍历来行事缜密机警,不会留下任何可能的后患。这事不明着发作最好,让莫幽若母女和其他人直接认为那是真宴帖,她的谋划基本就天衣无缝了。至于苏家,今天结束得去给长公主和苏阁老说真话…… 木阅微还在发愣,却见华之琅跳过来道:“木小姐,你越界了,你没看到那群小姐都用羡慕嫉妒恨的眼光杀死你呢。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木阅微尚未回答,就听身后一个慵懒的的声音道:“我历来以为只有我敢这么做呢!” 回头一望,却是瑶光郡主。她奇怪看一眼木阅微:“我说你一个千金小姐,怎么一点都不注意矜持呢,你看那些千金小姐,可都乖乖在那里端庄坐着呢。谁敢像你这样一下子就蹦跶到男子席了?” 木阅微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一群人又嫉恨又鄙视又羡慕的目光,她回头呵呵冷笑:“郡主,我看见了,她们中间坐的最端庄的那个刚刚和我未来的夫君花丛销魂罢,脸上的热还没褪尽呢。只允许她端庄地与人滚花丛,不允许我调皮一下猫过来聊个天?” 瑶光郡主噗嗤一声笑了,转头不屑看一眼莫幽若,旋即奇怪盯着木阅微:“我看你倒是一点都不上心?” 木阅微道:“什么上心?” 旋即领悟大大拉拉道:“哦,没关系,我的目标简单粗暴,就是要做奕王妃,就算奕王花丛里滚了十个人,我也是奕王妃。” 瑶光郡主半信半疑看着她,不知道这话该信还是该当成胡言乱语。墨怀臻和华之琅却是不言不语,默默地听她胡说八道。问题是她这胡说八道还透着几分道理,由不得人不信上几分。 木阅微看瑶光郡主:“郡主怎么过来了,也来找瑾王聊天?” 瑶光郡主却是抬抬下巴示意她的另外一个方向:“琼瑜郡主被叫走了,我来找无讳说会话。” 木阅微这才发现身边投下一道淡淡的暗影,一抬头,果然寒剑公子魏无讳就站在瑾王身后不远处站着,正淡淡地盯着她,眼神若有所思。 木阅微纳闷望他一眼,旋即看向苏砚眉那边,她可不能让苏砚眉不小心离开。却看见苏砚眉向云衍和苏御寇简礼离开,走了几步却折回去,似乎低声对苏御寇说了什么,苏御寇远远扫了一眼远处一脸焦虑的小棠,颜色郑重点了点头。 阅微听瑶光郡主又道:“这奕王殿下是不是现在不大愿见人直接走了?穿上个衣裳也不用花这么大会功夫吧。” 阅微嘴角衔一抹冷嘲:墨予珩,他才不会走呢!以她今天对奕王处处观察的结论,这位殿下是赢得起输不起,越输越急越失了阵脚。现在吃了这么大的亏,他岂能甘心走? 不过……也说不定,现在他都和莫幽若搅合一起了,聪明的就会趁早撤了莫少珂速速了局,不然越陷越深。是她就会这么做!聪明的人不仅要懂得进,更是在必要的时候舍得退。 不过……若墨予珩收手,那也挺索然无味的哈,她留的那一手就白留了! 木阅微一边想一边淡漠环顾整个花宴,却突然眼神一缩,猛然站直道:“不好!” 其他几个人不知何故,却见木阅微眼神似冷箭,直直盯着一个方向。在那个方向有一个奇怪的人影在动。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宴席上所有人都各行其是一派悠闲样,那个影子却在急急地跑,看打扮又不像是下人急着给主子通报事情,而是一个穿着体面富贵的谁家公子。 他跑去的方向不是别人,却是方才和定远侯世子苏御寇说话正朝着花涧筠方向走的琼瑜郡主苏砚眉。距离仅仅十几步远,并且眨眼间就在快速接近。 席上的人都在自己玩乐,压根没人留意到这异况。留意到的人也只是莫名其妙看着那奔跑的公子哥儿。 木阅微瞳孔微缩,声似寒霜道:“莫少珂!” 那确实是莫少珂,他急急忙忙奔向苏砚眉的方向,不顾旁观者或诧异或莫名的目光,然后快快拦住苏砚眉的去路,大声叫喊:“眉儿,眉儿,我可见到你了,我想你想的好苦!” 第69章 莫少珂 苏砚眉被人突然横里拦截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谁脸色立马变了:“莫少珂,你怎么来了这里?苏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罢就要闪开走人。 莫少珂双手撑开横挡住她,做出一副很亲密的样子:“眉儿,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确实太怯懦,也实在没脸再找你了,而且你都已经被陛下册封琼瑜郡主,我就应该死了那份心,我们两个那一段情缘也就作罢。可是眉儿,我心里放不下你,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做了那么长时间没名没分的夫妻,我怎么可能不对你牵肠挂肚?” 苏砚眉不解且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莫少珂一脸情真恳切道:“眉儿你别生气,当心气坏身子。我就是来见见你,我太想念你了。” 突此变节,不少人都吓了一跳往这边看,莫少珂如此行事,很容易让人乱想的。 瑶光郡主见状就要脸色一冷就要冲过去,却被木阅微挡臂一拦。 木阅微看着她认真道:“郡主,还是让眉姐姐自己处理吧。” 瑶光郡主被她这么一拦顿了顿,又看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倒是极为纳闷,因为之前因这莫少珂突然来苏府最担忧最碎碎念的就是木阅微,现在事情果然发生了,她倒一副淡定闲暇样。瑶光郡主冷哼一声道:“你倒是相信她能处理?” 木阅微遥望苏砚眉慢慢道:“凡事总有第一次。郡主在东海,应当听过一个道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时不时给人一些鱼让她养家糊口不如让她知道捕鱼的方式。郡主今日帮眉姐姐挡了莫少珂,以后她再遇上张少柯王少柯李少柯怎么办?眉姐姐磊落大气,端庄深美,这是她的玉璧之质,然而怀璧其罪,她也得有点勇气和手腕守住自己的玉璧!” 瑶光郡主认真看她一眼不说话了,倒也没再想着冲出去。 墨怀臻和华之琅对木阅微算是有一定深度的认知,听了她这番话倒没怎么,墨怀臻微偏头看一眼略带几分嘲意看似漫不经心的木阅微,眼底闪过淡淡的温润之气。 魏无讳却是极为认真地望了一眼木阅微,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正纠缠苏砚眉的莫少珂,然后黑寒的目光望向浩浩秋空皱眉思索,不多晌他寒眸霍然一亮,猛然偏头看向木阅微,眼里一幅难以置信的幽焰。 他如此激烈的反应,惹得瑶光郡主看他一眼:“无讳,怎么了?” 魏无讳摇摇头回应她,宛如剑气般的目光依然落在木阅微侧脸上,那侧脸极为清艳,凤眸澄黑斜飞,面上一派清冷,似嘲非嘲,似笑非笑,间或天真,间或机慧,间或温雅,间或疯傻,间或漫不经心,间或语笑嫣然,然而魏无讳现在才突然意识到那张脸背后,藏了多么难估的一颗玲珑聪慧心窍。 木阅微感受到那宛如实质般的视线,带着一点森寒的探究之气,她下意识偏头,不解却温和道:“无讳公子,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忽悠了人家十万白银,之前替自己辩诘又不少次利用人家名头,总得客气一点。 魏无讳就那样盯着她澄黑的眼眸盯了半晌,才道:“没什么,想起一点旧事。”旋即偏过头恢复了原本淡漠看客的模样,似乎方才他并未看过木阅微,然而他自己才清楚心底起了多大的惊涛。 木阅微摸不着头脑,却也没多想。一边的墨怀臻却是暗暗叹口气:魏无讳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当初在赋花楼就该发觉的事情,知道一点木阅微当初的思索路径,现在当然震惊了。 那边莫少珂扯着苏砚眉非不放她走,苏砚眉从最初的惊惶中已经稳神,虽然还有点胆怯,但倒能不慌不忙地招架。周围客人这时候已经被圈了眼球,表情各异盯着那俩人。令阅微惊异的是,苏家人竟然也没有上去给苏砚眉解围的,只是平静且关切看着这一切。 最奇怪的是苏御寇,方才木阅微见苏砚眉折返回去给苏世子说了句什么,苏御寇便看了一眼远处的小棠,木阅微原猜测他肯定会让人将小棠先带走关起来,不想他只目色微沉看了一眼,然后就若无其事任其待这里,所以木阅微猜测青松公子这应该也是有什么底气,准备让这些人放手演一场,看他们搞什么鬼!可是他有什么把握呢? 却听瑶光郡主道:“我真不知道那莫家那混人哪来的底气,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纠缠污蔑一个郡主,难道他还留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后手?” 木阅微漫不经心道:“子虚乌有的事情,哪来的什么后手,郡主且放心,他这底气肯定不如之前那几个人构陷我和青松公子的底气足。” 瑶光郡主看她一眼,不知道她这吊儿郎当说出来的话是真的还只是打哈哈,她现在发现这小姐特别喜欢一本正经地鬼话连篇,或者吊儿郎当说真言,导致说出来的言辞似真似假,真伪莫辨,你可以当她开了个顽笑,你也可以当她说了真话。反正随便当哪一个都挺头疼。 倒是魏无讳突然问道:“为何如此说?” 木阅微不想他突然问话,不知为何看了墨怀臻一眼,下意识蜷起右手食指以指背揉揉鼻子,然后笑道:“瞎猜的。” 魏无讳眸色深浓看她半晌,不复言语。 墨怀臻却是记得木阅微在湖边的言语。连环炮第一炮首当其冲,其锋难挡,旨在打乱阵脚,后炮则成合围之势趁机压上,但论锐气绝对不能与首炮相提并论,它要趁着首炮冲锋横扫后的残局才能趁机发挥威势。墨予珩方才第一局可谓布置精妙至极,若不是木阅微几乎逆反常识地救活了苏御疾,墨予珩一定是胜了。然他第一局都输了个彻底,这后手炮至少从布局上,应是平平。比如莫少珂一出来,木阅微就能猜到他想干嘛!至于魏无讳,他现在只是陷在对木阅微突然发现的震惊里,暂时没想到这些,但也快了!不过看来他也并不知道墨予珩的打算。奕王墨予珩这一次真是令不少人都猝不及防。 几个人聊天这片刻,苏砚眉已经被莫少珂搅扰得有些不耐烦,回头对苏御寇高声道:“兄长,张几个人将这个人赶走,他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耍酒疯呢!” 嘻嘻,木阅微笑,苏家的菇娘最多单纯了些,却绝对不傻。 那莫少珂见苏砚眉竟然说了这话,看上去极为震惊,大声嘶吼道:“眉儿,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你忘了当初我们多么恩爱融洽,忘了说好再困难这辈子也要在一起了吗?当初还和太子有婚约你都不怕,现在太子都成婚了你还怕什么?难道你变心了吗?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周围人听了这话立马一凛:这琼瑜郡主不是被证明和莫少珂没有苟且之事吗,皇帝为此还特意封了她为郡主,怎么听着不是这么一回事呢?看这莫少珂情急切切的样子也不像作假,难道其中还有什么曲折? 木阅微则是冷嘲道:“咱们吏部尚书家的嫡子,脱去这副还能将就看的皮囊,也就和那个流氓无赖的黄虎没什么区别,满口胡言,死缠烂打,嘲讽的是这大宸国对女子素来严苛,这些无耻至极的浑蛋往往随便就能得逞。” 瑶光郡主看她一眼:“本郡主看了这么多场,也就是你能两次给自己洗清清白,其它人遇事就慌成一团,哪还能替自己分辨一二。” 那边苏御寇已经吩咐两个人挟着莫少珂作势欲将他弄走,却在这时听到一个傲慢跋扈的声音:“苏世子,这人一直口口声声说他与琼瑜郡主有私,就这么将他赶出去恐怕不大合适吧。” 木阅微冷冷望去,果然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见缝就插针不给别人找点不痛快自己就不痛快的凌蓉公主。 苏御寇不屑道:“一个鬼鬼祟祟、没有宴帖偷偷摸摸混到定远侯府的蠢物,谁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看这人不知在哪喝多跑错了地方,他的话岂可相信?” 那莫少珂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辩解道:“世子,我是有宴帖的,我不是鬼鬼祟祟来的,我对眉儿是真心的。来就是想与她见面,澄清误会,倾诉相思之情。”说着就将手中宴帖递了出去。可能因为有公主撑腰,他说话中气足了许多,腰板也直了许多,整个人也从容不少,倒还真表现出玉树临风的模样。 苏御寇冷冷盯他一眼,接过那宴帖一看,脸上不禁露出惊讶疑惑之色,旋即又有一丝了悟。 木阅微看苏御寇表情,自己也愣了一下,立马也反应过来,四下草草一扫,果然不见莫尚书的影子。就说嘛方才自己女儿和嫡妻一起丢脸也没见他出来给奕王解围,原来他将宴帖给了嫡子自己没来啊,看来这尚书大人是下了决定投靠墨予珩了。真是有勇气! 凌蓉公主道:“信不信不妨听一听,本公主觉得这人倒是一脸诚恳,显然和琼瑜郡主很是熟稔,万一有什么苟且呢?苏世子如此情急赶人,倒显得心虚。” 苏御寇冷哼一声不说话,他是真的懒怠于和凌蓉说什么,说什么都夹杂不清。 却听斜里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凌蓉说得对,苏世子既然问心无愧,何妨听一听这莫家少爷说什么,本王觉得他倒不至于胡说八道,毕竟他也是莫尚书的嫡子。” 木阅微惊喜道:“哇塞,奕王殿下来了,他这是刚提起裤子就准备搞事情吗?” 华之琅一脸卒败,他想不通这鬼小姐是怎么长成这德行的。清雅的时候比谁都清雅,给自己的屋子周围载满了鲜花,她隐花居那格调仅从外观看,无论是整体的大布局,还是细微处门廊上的字,都俨然低调精奢,蕴华掩香,让华之琅这样吹毛求疵的人都无话可说。还有这小姐的衣着装扮,清雅大气,低调奇丽。而且她是真的聪慧机敏,胸襟疏阔,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话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极致,这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中华之琅难得能瞧上眼的一个。不,岂止瞧得上眼,华之琅觉得自己有点折服,前提是这小姐不犯二…… 然而这小姐犯二流氓起来竟然深不可测,华之琅至今都无法估计她这流氓德行的底线在哪……他偷偷瞥了一眼墨怀臻,后者正在用指背蹭鼻子,眼底却一抹笑影。而瑶光郡主这个自比贵族中另类的人正用看另类的目光看木阅微……至于魏无讳,这个曾经行遍江湖的人在他的江湖中大概没见识过这样的二货,惊奇得都撑不住他那经年不化的护身寒气了…… 然木阅微似乎犹嫌不足,对着那边提声道:“奕王殿下,你刚刚才在花丛中睡了人家的妹妹,现在一出来就立马护着这莫少珂,会显得你很没原则的。作为你未来的王妃,我好心提醒一下,我们奕王府刚刚秀完大白屁股,不要再管这档子闲事招惹麻烦了,反正幽若妹妹都给你睡过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不用帮着莫少珂来讨好她!” 在场的人齐齐闪了一下子腰…… 奕王无声无息站在人群中他们并未发觉,出了声他们才看见的,可是人家衣裳都穿上了,而且是皇子,一般人还是会聪明地留点分寸不说什么……谁知他这活宝未来王妃就这么扯着嗓子揭了个底朝天,还自以为自己好心。不过……她的话似乎透着几分道理来着,奕王方才已经很难看了,此刻出来静静呆着方对,干嘛还要替莫少珂出头?于是,一些人纷纷信了莫幽若说的奕王和她两情相悦情难自已的说辞。 莫幽若听闻此言则是心间一喜:奕王殿下是为了照顾她的颜面帮腔哥哥呢!顿时她容光焕发,觉得高人一等特别有光彩! 云衍已经基本适应木阅微这出其不意吓人的举动,现在则是深黑粲然的沉静凤眸中目光中带几分锋芒瞧着她。木阅微看似口无遮拦,但云衍清楚她这样的人哪怕口无遮拦也是藏了心思的,她这表妹自作诗赋秋引起瞩目后就一直自毁形象锲而不舍,她肯定有她的目的。 明竹公子略微思索就突然了悟:她这是在给皇帝铺台阶,或者确切说是在给解除婚约铺台阶。木阅微一方面信誓旦旦称自己是未来奕王妃,对奕王妃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但另一边她却无所不用其极地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她绝对是个不称职的奕王妃。她在大庭广众下身体力行,给自己塑造了一个诗才奇高处世却很幼稚的形象,摆明就是一个犯傻犯浑的书呆子,做不了大宸国的奕王妃。奕王成婚皇帝肯定会在朝堂提起,木阅微今天这么一来,估计到时很多大臣都会反对,而皇帝怎么也得斟酌大臣的意见…… 墨予珩绝对想不到这一点…… 墨予珩被木阅微当场揭短,真恨不得一脚将她踹出定远侯府,然而一来木阅微距他较远,说话要提声,一提声就没了力气恼怒。二来看那蠢女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儿,他不屑与之说话。于是不理会木阅微对苏御寇道:“苏世子,这莫少珂的话恐怕还得问个清楚!” 苏御寇对这奕王殿下已经不知说什么好,略微思索,然后客气却疏离道:“既然奕王殿下都开口帮这莫少珂说话了,那苏府就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若敢胡言乱语污蔑小妹清白,请奕王和所有在场人作证,定远侯府一定追究到底!” 墨予珩一听这话脸色极为难看,苏御寇虽然听了他的建议,态度也尚可,但这番话却很不客气。他接上了木阅微所说奕王帮着莫少珂的话头,显然让所有人认为因为奕王莫少珂才有说话机会。二来后面这两句话意思极不客气,甚至带了点威胁的意味。墨予珩眼底闪过一抹阴光:恐怕这事完了你就没有机会追究了,先让你得意一会,一会有你低声下气求饶本王的! 木阅微却从苏御寇的话里确认他手里果然有一张不错的牌。是什么呢?什么呢? 却见墨予珩对莫少珂道:“你如实说来!你与琼瑜郡主的事上次陛下已经查询完毕,断定苏砚眉与你毫不相干,更遑论私情。甚至为弥补苏家特封苏砚眉为郡主,你现在又这般闹腾,到底有什么曲折?” 那莫少珂风度翩翩行了一礼,情绪低沉道:“殿下,其实也没什么大曲折,眉儿她原本与太子有婚约,可是因缘巧合,偏偏让我们两个遇上了,并且暗生情愫。这怨不得眉儿,哪个少女不怀春啊,而且我们是真心喜欢彼此的。怪就怪我太优柔寡断,还生性怯懦,虽然真心喜欢她,却畏惧太子威严,不敢与她光明正大在一起,也不怪她现在心生怨恨,不愿意搭理我。都怪我,真的都怪我,本来上一次东窗事发,我应该站出来勇敢承认我喜欢眉儿,恳求太子成全我们的,可是那时我怯懦,做了一回缩头乌龟,不承认我和眉儿的私情。本来我以为我是为她好,嫁给太子又风光又体面,比我好上一万倍不止,我喜欢她,而且我还有些怯懦,所以我觉得我是在成全她,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莫及啊!她喜欢的是我,嫁给太子又有何快乐可言呢?这话她给我说过,说和我在一起怎么都是快乐,然而我总是听不进去,我以为她故意这么说着骗我。” 莫少珂无奈悔恨叹口气又继续道:“人算不如天算,谁知后来太子没有娶她,反而取了宋家的小姐为太子妃,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最大的感觉竟然是开心,原来我并不希望眉儿嫁给太子,我喜欢她,我希望她嫁给我,她当然要嫁给我。于是我没日没夜地思念眉儿,惦记着眉儿,总想见她一面,和她说说肺腑之言。可是因为之前怯懦,没能勇敢承认她和我的感情,眉儿对我生气了,她甚至有些瞧不起我,觉得我没有骨梁,压根就不再见我一面。我传递了很多口信和纸信给她,她都没有回应,苏家自那次事情后我再也进不来,就没法见到眉儿。好在长公主今日寿宴,虽然苏家没有给我宴帖,可是我一早就偷偷找到父亲的宴帖,就是为了来见眉儿。” 然后他转头对苏砚眉道:“眉儿,你原谅我好吗,虽然我以前怯懦不争,畏惧你和太子的那纸婚约,可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就原谅我这一次,我们暗地里已经在一起那么久了,情分也断不了,你原谅我,我以后不让你一个人承担,什么事情都和你一起面对好不好?眉儿,你别生气了,原谅我!” 苏砚眉冷淡地看着他,平静道:“莫少珂,你这么污蔑我,有意思吗?” 莫少珂道:“眉儿,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怪我,你生气我也不说什么。” 苏砚眉懒得再理会他,转对苏御寇道:“兄长,这些话都是胡说八道,我与他没有任何瓜葛,兄长不必顾及什么,也不必替我遮掩什么,就事论事,砚眉只需要真相就足够。” 苏御寇点头,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盯着莫少珂,眼底有不屑,也有洞察,还有几分发自内心的清晰敌意。 苏砚眉不在乎,但在场的旁听者可就不一样了,莫少珂一副情深意切却自责自悔的样子,显得极为真实,这故事他们怎么都听进去一大半。 木阅微都想替他点个赞,所谓类似的剧情戏码,不同的风格演绎,这栽赃污蔑被那黄虎在赋花楼演起来就一副癞蛤蟆吃天鹅肉的德行,被这莫少珂如此一说,简直就是一对情真意切的小儿女不能在一起又闹别扭的场景。且莫少珂这故事虽简单,却将之前和苏砚眉种种的漏洞都弥补了,比如上次不承认和苏砚眉有私情是因为自己怯懦。而现在苏砚眉自辩和莫少珂毫无瓜葛,被他一说就是在和他闹别扭。 这莫少珂果然尚书嫡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恐怕他也有后手吧! 第70章 断臂 墨予珩目光阴沉盯着莫少珂:“也就是说,你与琼瑜郡主有私情一事,原是真的了?” 莫少珂坚定道:“千真万确!”说完又偏头对苏砚眉黯然伤感道:“眉儿,你看我现在都状着胆儿承认了,你就不要和我别扭了,看你这样子我这心肝都碎了。”那好声好气的样儿,真像一个痴心恋慕的少年郎好声好气哄着自己闹别扭的心上人。 人群顿时嗡嗡嗡嗡地响动,苏砚眉莫少珂之事因为苏砚眉极为尊贵特殊的身份,算是大宸国几十年来最耸人听闻的一件风流韵事。这件事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初经历了苏砚眉莫少珂私情被察、各路人雷鸣严查、太子择妃另娶、舜华公主深宫求情、苏砚眉幽禁祠堂、莫尚书停职面壁等诸多事端,席卷后宫与前朝,波及皇族与权贵,算得上是万人空巷。后来因为木阅微赋花楼撞破天机,瑶光郡主也卷入其间,最终为苏砚眉洗涤清白,陛下为补偿苏家甚至还册封苏砚眉为琼瑜郡主。如此峰回路转又让各路人的眼珠子掉了一次,真堪算大宸国有史以来最跌宕起伏的偷情花案了。原以为事至此处就告终,不想现在又奇峰横出,莫少珂竟然自发承认与苏砚眉有私情。这怎么回事? 头脑简浅的人还在想这是怎么一回事,胸壑深敏的人眼神已经变了,浮上一层震悚的情绪,深知今日苏家这一出必不能善终。 云衍自木阅微告诉他莫少珂潜入苏府,大概就猜出将发生什么,这莫少珂名不见经传,身上惟一的料就是和苏砚眉那段扑朔迷离的莫须有私情,他来能干什么云衍随便一想便知,但眼见事情果然如此他还是极为惊撼,墨予珩这是要将那旧案再翻一次,以此为杠杆撬动整个苏家,顺带收拾木阅微,说不定还能稍创护国公府。真是好大的手笔!估计在场的人包括整个苏家在今天开宴前都没料到吧。智识卓采的明竹公子顿时不明白这位殿下那脑子在抽什么风,他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阅微她能应付吗? 舜华公主、苏阁老和苏二先生等人如果这时候还不明白是谁在唱哪一出,那这辈子就白活了,他们保持静默,面容肃穆,眼底微带冷芒盯着这个皇五子。就说么他设计木阅微怎么敢拿苏家人做筏子,谋杀溺亡一个嫁祸污蔑一个,搞了半天苏家才是他的主目标,他这是想要折了苏家。谁给他这胆子! 苏御寇看上去倒是镇定,直直盯看莫少珂,眼神若鹰眼一般疾利,仿佛洞观烛照,带着不屑也带着讥嘲。莫少珂寻常公子哥儿,在苏御寇如此锋利的视线下不禁微微躲闪避过。 苏御寇这才转眼看苏砚眉:“阿眉,你可还有话说!” 苏砚眉略微沉思,目色略深看一眼莫少珂,沉着道:“听莫少爷这意思,是说本郡主在和太子有婚约的情况与你有了幽情?” 莫少珂看她沉着的举止,与上一次惊惶失措大为不同,不禁一凛,避过她的直问道:“眉儿,你就不要再明知故问了。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对,你就别和我闹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苏砚眉认真道:“你真的对我情深至此!” 莫少珂看她那眼神不知为何觉得不好,还是硬着头皮道:“当然,眉儿,我对你情真意切。” 苏砚眉也不多话,身子一闪直接抽出旁边苏御寇腰间的宝剑仍在莫少珂脚下,目色庄重冷然道:“切下你左边臂膀,本郡主就谅解你,完了和你一道去面见陛下,千刀万剐也求他赐婚与我们。莫少爷,如何?” 莫少珂吓了一跳,看着她不由自主道:“眉儿,你这是……” 苏砚眉冷笑道:“你不是说对我情真意切吗,不是说现在胆子大了不少吗?怎么,要你一条臂膀你就不敢了?” 木阅微暗自摇头,苏砚眉这是仿照今日她们二人在苏家松林中,木阅微将苏砚眉逼到绝境让她软下来的办法,然而木阅微敢这么做是深知苏砚眉端庄闳美、善良磊落,这莫少珂是虚浮油滑的投机者,岂会跟她认真?不过…… 果然莫少珂只愣了片刻,旋即捡起那宝剑,直直走到苏砚眉跟前递给她,好声好气道:“眉儿,你就不要这么逼迫我也苦着你自己了,我知道你心里压根不舍得。你真要砍我胳臂,就自己动手吧!” 他拎着那宝剑擎到苏砚眉跟前,眼底一副得意兼嘲讽,深知苏砚眉绝对不敢如此做,他上次可是和她一道经历过风波的,这苏家小姐遇事就是一只受到惊吓的猫儿。只要她不敢,就这么板着脸,这情形大家就更要认为他们两个是在闹别扭了! 大多数人果然这般想,看着莫少珂低声下气赔笑的模样和苏砚眉冷脸不搭理的画面,阵阵感觉他们就是你侬我侬,现在不过是在闹闹别扭。许多人不禁相信了莫少珂的言辞! 旋即却见眼前一花,一道雪亮的光闪过,伴着寒刃擦风的轻微振响,随后是一声闷闷的钝响,血腥味顿时在风飘荡荡的空气里散开。 众人一惊,凝目望去,只见地上血淋淋扔着一只带手的胳臂,那手中尚握着宝剑之鞘,而苏砚眉则一脸寒霜,手中举着把雪亮的宝剑,剑上沾着殷红的血迹…… 莫少珂僵立当地半晌,呆呆地盯着地上那只慢慢流出鲜血的胳臂,反应了片刻再看看自己身上,才明白那胳臂竟然是自己的,立刻一股平生未经之痛从臂断之处传来,莫少珂一手摁住伤处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同时身体倒下去在地上翻滚!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掺杂着血腥味的变故惊呆了,瞠目结舌什么也说不出口,呆呆看着在地上打滚的莫少珂,再呆呆看一眼自己也吓住了的苏砚眉。 包括苏家人所有人,他们也惊呆了,是在想不到平日里端庄乖巧几乎从不违逆父母的苏砚眉会突然做出这般激烈举动,这怎么……可能!不过真是……解气! 苏御寇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妹妹端庄苍白的脸,不明白她凭空怎么突然有了这勇气。看苏砚眉面色苍白虚汗微出几乎摇摇欲坠,心知她自己也吓着了,箭步过去让她靠着自己宽阔的肩膀:“阿眉,阿眉,别怕,有我在!”一只手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苏砚眉眼神恍惚抬起看着兄长,慢慢那一片苍茫里浮上清明之气,斜靠着苏御寇,虽然还在颤抖,却偏头看了一眼地上打滚的莫少珂,眼底一抹冷然。 这边瑶光郡主等人也吓了一跳,华之琅直接打个寒战,为何他今天遇见的人都这么凶,连好端端的苏大小姐也被他们带坏了,墨潋瞳砍了人手掌,她现在手掌带臂膀一起给人卸了。真是痛快啊!那莫少珂胳膊好痛,苏御寇那根木头这把剑很快!华之琅看着地上打滚的莫少珂,不禁心有戚戚双手抱臂珍惜自己的胳臂。 瑶光郡主那个瞬间呼吸都顿住了,缓过神来眼底却一抹冷峭:“这丫头今日真让我大开眼界,干的不错!”她偏头看这几人或深或浅都带了几分惊撼,只有木阅微脸上一片漫不经心,漫不经心里一抹浓郁的冷嘲。 瑶光郡主难得有点噎着,道:“你……你知道她会这么做?” 木阅微冷哂道:“这莫少珂肤浅油滑,依他看来琼瑜郡主也就是个女子,娇弱胆怯,只能任他摆布,他亲手将剑递到郡主手里,自作聪明认为她绝对不敢动手只能就此屈服,岂不知这压根就是自己找死!琼瑜郡主善良单纯,不代表她怯懦愚蠢。方才那情形,她不砍这一下,谁都会认为她不忍,继而认为他们有私。琼瑜郡主已经吃过一次苦头,现在岂能手软!她可不是那种拎不清瞎善良的人。莫少珂活该。” 瑶光郡主道:“你倒是看得分明,我方才都没敢认为她能砍下去。” 木阅微依然冷冷盯着那边已经被几个大夫扶着看伤口的莫少珂,随口道:“我和她单独相处那么长时间,她不是没见过血腥画面,也不是那种任人践踏毫不反击的软弱之人,只不过和苏御疾一样,因为定远侯府大环境比较简单,她一直被呵护,没有被触及底线罢了。” 瑶光郡主奇道:“你和她什么时候单独相处很长时间,怎么没听她提过。还有她一个闺秀在哪见过血腥画面?” 木阅微猛然回神,知道自己专注那边情形这边说话漏了口风,愣了愣下意识指背蹭鼻道:“哦,她见过血腥画面是听说的,郡主自己可去问苏姐姐。且定远侯大人和苏世子都是征战沙场的武人,苏姐姐有点虎气也是应当。好几年前我还小时和苏姐姐单独相处过,她可能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她,人的心性是不会变的。” “哦,这样。”瑶光郡主觉得也有道理,也是随口那么一问,当下随便一听也便不过问。 木阅微刚默默松口气,却感觉到斜里一道若即若离的目光照拂在自己脸上,提着心偏头,果然是墨怀臻,深黑如海的眸底一抹探寻之光,相当地锋利。仿佛洞穿了自己随口编造的谎言。木阅微顿时有点心虚,却是心虚气不虚,朝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来遮掩。墨怀臻愣了一下,旋即眼底浮上笑意,探究思索之气散去,温和地看着她。 木阅微觉得自己和某殿下真不像今日初识,难不成摸了个胸真就心安理得和他打成一片了?情色的社交力道竟然如此霸气。 那边莫少珂被几个大夫收拾,痛的几乎晕过去,却是咬牙不晕,时时阴毒地盯向苏砚眉,他打死也没想到这该死的小贱人竟然真的敢砍掉他一条胳臂,现在他成了残废,成了残废,不行,他要拉着这小贱人一起下地狱,谁都别想好过。他要毁掉整个苏家为他这条胳臂报仇。 莫幽若和尚书夫人则是在一旁哭天抢地,口里骂着苏砚眉,却惧怕苏御寇不敢直接照上去理论。只是哭喊着要讨一个公道,瞬间没了贵妇的体面,和骂街的泼妇倒是风格类似。苏御寇冷漠站着,对这一切似乎都漫不在乎,面上尽是不屑嘲讽。 墨予珩也被震惊得面色一变,此刻见场面慢慢安定下来,不禁冷然道:“琼瑜郡主,你在这么多人跟前如此狠辣残暴,竟然砍下尚书大人嫡子的臂膀,刁蛮任性,你这是压根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苏砚眉已经勉强恢复,不再靠着苏御寇,听闻墨予珩这话冷冷一笑:“殿下,这不知哪来的无耻之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污蔑一个郡主的清白,要知道在大宸国,女子的清白就是她的生命,这混账污蔑我清白就是想要我性命。殿下亲眼所见这无耻之徒污蔑我清白,不但不对这混蛋有半分微词,现在反倒指责我狠辣残暴。殿下,你这心也太偏了点。” 完了似乎想起什么又盯着墨予珩道:“殿下不会真因为方才和她妹妹在我苏家观菊亭有了苟且之事,现在就护着这莫少珂?若如此,苏家真不敢让奕王殿下来评判此事,我们现在就去宫里向陛下陈情,若这莫少珂所言非虚,我和他真有苟且之事,那我赔一条臂膀给她便是!” 墨予珩气结,没想到苏砚眉竟然也有胆子揭他之短。却是无法辩驳。 二人如此激烈,场上顿时静默,谁这时打岔就是找死。 只有那未来奕王妃似乎对这气氛恍若未觉,高声笑道:“琼瑜郡主说的对啊,奕王殿下和莫幽若那自己没名没分地咬蛐蛐,那原来叫苟合啊,按照大宸国的规矩,苟合是不能当侧妃的,就算你们方才咬的很快活,她最多就是个侍妾。奕王殿下,你千万记着别坏了这规矩,让我们奕王府惹人嘲笑。” 完了又大声嘟囔:“原来那莫幽若最多做个侍妾,那我不跟她争风吃醋了。她不配,以后去了奕王府也就任我使唤,真爽,真爽!” 满场人翻着白眼看这个活宝在这么血腥僵冷的气氛中竟然还不忘记耍宝,高声喊着什么“苟合”、“咬蛐蛐”、“快活”之类的言语,不禁面面相觑,一脸尴尬。 墨予珩终于忍不住了,双眼冒火道:“木阅微,你这个没有礼数的粗蠢货,闭上你的嘴巴,不要再丢人显眼了。” 木阅微毫不气馁反唇相讥:“我丢人现眼?你鼓着你的大白屁股在草丛中与人乱搞就不丢人现眼了?你可以给大家都看你的大白屁股,我为什么就不能心里不痛快说两句了。你与那莫幽若乱搞就算了,现在和她乱搞完竟然还为了她偏着她哥哥,连是非曲直都不顾了。你现在就这么偏宠她,将来娶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宠妾灭妻呢,你宠她你让她做奕王妃啊!” 她越说越委屈,最终眼圈儿一红,呜呜呜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靠上旁边一个人:“衍表哥,你看他欺负我,我就说了句那莫幽若的不是,他就说我是蠢货,你说将来我进了奕王府还有立足之地吗?呜呜呜,衍表哥,他现在就想要宠妾灭妻了!” 云衍身着一身月华色衣裳,傲岸直拔站在那里,远远看着表妹木阅微靠着旁边一个气质寒彻的黑衣男子大肆哭喊“衍表哥”,再感到四面八方传来的诡异目光,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原来尴尬,就是额头上爬满了黑线。 木阅微哭着哭着觉得不对劲,退开一步纳闷道:“衍表哥,你之前没这么冷啊,怎么突然变这么冷了,又冷又直的,跟个僵尸似的。” 揉着眼睛仔细看一眼,顿时自己立地变成僵尸,看着刚才她靠着哭戏的男子,半晌才干巴巴道:“抱歉,抱歉,靠错了,我以为是我的表哥呢,我以为是云衍呢。那个对不起,对不起,无讳公子,那个你怎么突然站到这里了。我不是故意吃你豆腐的,不小心,不小心……” 一边说一边自以为不着痕迹地退开到远处去…… 魏无讳淡淡看着她退开,淡漠的眼底起了一层雾气,方才她靠上来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本能闪开,因为那个瞬间,一抹极为熟悉的感觉在心底漾开,他说不上那什么感觉,惟独知道那个霎间意识到那极为熟悉,仿佛曾经经历过。就是一瞬间的闪念,仿佛惊鸿一瞥,瞬间就消匿了。怎么会那么熟悉呢? 华之琅闷头狠笑,笑毕才意味深长看一眼木阅微:这小妞和她的未婚夫得有多大仇恨啊,时时揭短不说,还见缝插针就给他埋桩。莫幽若真只做墨予珩侍妾,那墨予珩拉拢莫尚书就是空谈了,莫尚书不恨死他才怪。可是要做侧妃,被木阅微这么喊破于规矩不和,到时必然是困难重重。她给未婚夫竖了个大难题啊!还有,她为什么一个劲儿要将莫幽若和墨予珩扯一起,难道有什么想法? 墨予珩真恨不得拎起苏御寇那把带血的冲过去直接剁了木阅微,不分场面胡乱打岔,处处给他难看。他都快忍得裂开了。 却在这时旁边传来带着阴狠之意的微弱声音:“苏砚眉,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心,竟然如下下得了狠手。我明白了,你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你嫌弃我没有身份地位,想一脚踹开我重新找个高枝儿去攀,于是就想装作不认识我,装作和我什么也没发生过。没想到你是这样狠毒卑鄙的贱女人,我真是瞎了眼了才对你动了真情,才才千辛万苦赶了来想讨你欢心和你重归就好。原来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恶毒女人,你会遭报应的!” 因为疼痛和愤怒,他说了几句便停下来喘气,喘了一会又道:“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你以为你装作不认识我就没事了,你以为你这样狠毒下手别人就会信你和我毫无瓜葛?呵呵,你别忘了,去年在碧栖寺你就已经是我的人了,光你去年中秋节在碧栖寺呆的那七天你就和我欢好了很多次,你现在压根就是个破鞋,谁会要你啊。你是个淫荡的破鞋,不但在碧栖寺和我偷欢,回到瑶京后更是常常与我私会,甚至还怀了我的孩子。你想遮掩这一切甩掉我嫁给别人,你休想!你生是我莫家的人,死了也将是我莫家的鬼,你都怀过莫家的孩子了!你还想跳腾到哪去?你砍断我的胳臂你只能自己吃亏,以后就跟一个残废过一辈子,你自作孽不可活!”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听着他这番咬牙切齿的狠话,因为那痛楚和阴狠,这话特别容易走入人心。越听他们越感到胆寒惊骇:什么,这莫少珂竟然说苏小姐怀过她的孩子,怎么回事?还有碧栖寺,碧栖寺发生了什么? 木阅微目色如寒烟,莫少珂果然有后手,而且看着还是极为阴毒的后手。 她正在思索,就听见女子席上传来一个声音:“对呢,去年中秋节我和母亲也去了碧栖寺祭拜秋神,当时看见了苏家人也在那边,也看见了苏小姐。哦对,当时莫家人似乎也去碧栖寺祭拜秋神了,我还看见了这莫小姐呢?这莫少爷这些话倒是不差,难不成他真的和琼瑜郡主和碧栖寺产生私情了?” 旁边一人也随声附和:“对呢,那些时候我也恰恰在碧栖寺,也看到琼瑜郡主了,当时莫少爷好像也去了碧栖寺呢,是兄长来接我和母亲的时候说的呢,说他看见了莫尚书家的公子。” “对对对,我也在,我也看见了!” “看样子,这莫家公子的话倒是不假,琼瑜郡主果然和他有私情,现在是想攀高枝就不想理睬这莫少爷了,可怜莫家公子,如此深情还被砍了一条臂膀,真是可怜。” …… 木阅微冷冷地听着那议论不绝,冷冷地盯着莫少珂,看见他灰败的眼神里闪出一抹阴毒。怪不得墨予珩不肯收手,原来他花大心思了!她倒是低估了他。就算苏砚眉不砍下莫少珂的臂膀,这一幕还是会发生的吧,现在莫少珂绝望报复,只会更狠辣更肆无忌惮。 第71章 私情 莫少珂痛切且阴森的话落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隐忍的痛楚和报复性阴狠,仿佛可怖的诅咒,具某种以恐怖蛊惑人心因此让人难以怀疑的诡秘力道,一五一十地渗入人人心间,几乎所有人都本能地相信了他的话。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寻常人,平生并未有如此遭际,不会相信一个人在如此痛彻绝望的时候还有心情说谎设局,就好像受了重刑之人筋疲力尽神思恍惚之下会吐出他们藏得最深得秘密。这个时候大家想不起狗急跳墙这样的箴言,想不起绝望与仇恨在某些时刻可以爆发出更具毁灭性的非人力量。 莫少珂这个公子哥儿现在就是被这种暴戾且疯狂的力量撑着,他会无所不用其极毁掉苏砚眉。 木阅微觉得这事情真是坑爹的扯淡,害人的混蛋因为他所遭的报应得到同情分和主动权。 墨予珩没想到莫少珂断臂竟然有如此惊喜效果,当下也不计较苏砚眉砍了别人的臂膀,按捺住心头的涌动的兴奋,肃脸盯着莫少珂:“你是说你去年中秋节就已经和琼瑜郡主有了私情?” “是的。”莫少珂阴冷望一眼苏砚眉,然后道,“去年中秋我和眉儿……不,和琼瑜郡主认识,之前都只是知道她却从未搭过话。每年中秋瑶京的很多人都会去城外的碧栖寺祭拜秋神,去年我护送母亲和妹妹碧栖寺,到那边安顿下来后我就到处游走欣赏碧栖山风光,却在山路上遇见刚刚和家人一起上山的琼瑜郡主。那天她穿的很漂亮,很端庄也很美丽,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然而琼瑜郡主名望很高,又是钦点的太子妃,我虽是尚书嫡子,却无甚名望,不敢作任何非分之想。但是我怎么也忍不住不去看她。谁知当我看她的时候,我看到琼瑜郡主竟然在朝我笑。我当时就傻呆了,感觉跟做梦一样,她竟然朝我笑。” “回到寺院自己房里后我魂不守舍,辗转反侧,脑海里总浮现出她那个笑脸,再一转念又想起她是未来太子妃,已经有了婚约,不禁又黯然伤神,整颗心都是凌乱的。谁知道晌午后有一个丫鬟来找我,说是苏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给了我一个纸条就跑了。我心砰砰乱跳,颤抖着手打开那纸信,竟然是苏小姐给我的私信,邀请我去碧栖寺远一些的僻静山崖去同赏祁雪峰夕照。我开始以为这肯定是谁捉弄我,但那丫鬟的确是苏小姐身边的丫鬟我是记得的。思前想后,快傍晚的时候,我也怀着一些鬼胎,就半认真半游赏去了信中所说的那处山崖,那山崖果然僻静,且远远能望见祁雪峰常年不化的雪,再日落下分外妖娆。我这时就信了一半,在那山崖各处转悠,后来果然看见琼瑜郡主身着一身烟霞色披风在背对着我站在那里看日落,身姿极美,我简直以为就是天仙降临。” “那天我和郡主同赏日落,那里僻静没有外人,我想郡主应当对碧栖山极为熟稔,竟然能找到这样一个极美又隐秘的地方。那天我们也没多说什么,就是聊着天一起观赏日落,但是我很开心啊,那霞光照在她的笑脸上又美又让我沉醉,我简直都忘乎所以了。” 木阅微听到这里长长吸一口气,你妹啊文艺男青年编起故事害人来真是出神入化到极致,她心性这么坚韧现在都有些化了,跟着这莫少珂那鬼故事一起沉浸在碧栖山无以伦比的瑰美霞光里。其他人还用说吗?原来编故事最重要的不是情节,情节都千篇一律,最重要的是细节,细节才能窥见秘密,直走人心。受教了! 却听那莫少珂又道:“自那天后,我天天和琼瑜郡主去那个僻静的山崖幽会,前两天还只是傍晚看日落,可是第三天起我们经不住相思之情,得空就会去那边看对方在不在那里。也就是在第三天傍晚,就在那僻静山崖的一个山洞里,琼瑜郡主和我情不自禁有了肌肤之亲。她的躯体很美,很迷人,我把她摁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疯了似的地要她,她在我身体下面叫的很快乐,我们那天都很快乐。” 木阅微确认这莫少珂有妄想症,并且严重到忘却自身的地步,她相信这些不止是莫少珂编造的故事,这个猥琐的混蛋肯定一次次地yy过这场景,只不过只能想想罢了。一个严重的妄想症患者在眼前的情境下,才是最可怕的敌人,因为他自己都信了他的谎言,谁又能不信?如果不是她和苏砚眉朝夕相处过,她都要慢慢被这情色与唯美兼具的言辞洗脑,莫少珂这谎话说到极境了。 所以有几分灵窍却心术不正的文艺青年渣起来才最可怕,极品渣。 现在阅微有些担忧了,虽然她知道苏御寇可能手里有一张牌,但这张牌木阅微觉得应当压不住这个故事的感染力,毕竟故事是一字一句走近听众心里的,潜移默化的洗脑功夫比一个从天而降的证据更能感染人,而一般人毕竟是感性走在理智前面,心情走在脑子前面。 她自己手里倒也有两张牌,一张在花涧筠手里,她压根不想用,因为不知道会给花涧筠带去什么后果,可是现在这情形,她有条件不用吗。现在就算她两张一起上了,这里主局的是墨予珩,鹿死谁手还是未知。唉,没有一个能压制墨予珩的人。 墨怀臻倒是可以,但如果他今天敢插手这事,他,和他暗暗保护着的那些人极有可能会很快迎来死期。木阅微一直猜测在十年前那场神秘惊变之后,奇迹般地现任皇帝没有血洗旧臣,让苏阁老国公府这样的府邸都安然无恙保存下来,一定是墨怀臻付出了什么代价,一力苦撑。现在她更确认这一点。不能在这今天对他有期待! “后来那几天我们就常常在那个山崖私会,正是因为她有了婚约,身份极为特殊我们看不到希望,所以才更疯狂,我像个疯子似的狠狠折腾她,好在她自己看上去并不反感,很喜欢我如此狂暴。当时我没多想,现在我明白了,苏砚眉,你就是个荡妇,你就喜欢我把你脱光了摁在石头上折磨你,我如果真心实意地对你好,对你动了真情,你反而不要我了。你天生就是个荡妇!” 周围一片寂静,几乎没有人说一句话,没有寻常围观私情是那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是这才是最可怕的,就好像一场细雨沉寂了整个世界,莫少珂的故事正在覆盖吞噬每个人的理智。听到他后面这声嘶力竭的呼和,一些人才迟迟回神,神色异样地盯看面无表情的琼瑜郡主苏砚眉,眼底慢慢浮现出鄙夷不屑。这些话太具有画面感了,木阅微相信基本上所有人脑海里现在都是一副高清版情色镜头。她面色不明望向苏砚眉,这打击她受得了吗? “没几天她就和家人下山了,我失魂落魄的,跟个行尸走肉似的,我知道我永远失去她,再也没法和她一起在夕阳下欢好,一起观看日落了。我和她就那点缘分,再也没机会和她亲热了,她过不多久就要嫁给太子,将来还会是皇后,我的福分也就是只能和她在碧栖山野合几天。” “谁知道我都绝望了,回到瑶京一段时间后,她却派人给我送了信,说忘不掉碧栖山的快乐日子,想以后都要有这种快乐。她问我愿不愿意和她私奔。我吓了一跳,当时真吓了一跳,我太怯懦,当时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勇敢地和她私奔,而是想到可怕的后果,想到这样做了陛下大怒怎么办,到时整个尚书府都会被我连累,父亲、母亲和妹妹都可能被连累至死。我虽然喜欢郡主,但我还有家人啊,我怎么能自私地考虑我一个人,所以我不同意。是我怯懦让眉儿生气失望,但我没办法啊!” 不少人听到这里都悲愤地望着苏砚眉。这不要脸的怎么可以如此自私?为了一个人寻欢作乐就这般逼迫莫家公子。他们没有觉得莫少珂怯懦,甚至没有觉得他有任何不对,他们神奇地对这个说故事的人有了某种同情心和同理心,一致站在了他的立场,对苏砚眉充满敌意。 莫少珂继续道:“虽然我不能和她私奔,可是我忘不了她啊,也不能和她彻底断绝往来,我们就只能这样藕断丝连,想念对方的时候偷偷幽会,见了眉儿又逼着我和她在一起。有时她要我和她私奔,有时又威胁我说要向太子坦诚一切,光明正大和我在一起。她质问我是不是没有这胆子,我只能苦心敷衍她。眉儿越来越生气,说要和我断绝往来,嫁给太子。” “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她竟然有孕了,怀了我的孩子,眉儿这时又逼着我赶紧娶她,说回去就和苏家人坦诚一切,说与我有了私情,还有了孩子。我现在最追悔莫及的就是,如此关要的时候我竟然不像个男人,还是害怕太子的权威,害怕陛下在震怒之下追责,我不敢和眉儿一条心,如她所愿与她共结连理。而且因为被她逼迫太紧,我心情特别浮躁,不但不如她所愿,还说了重话打击她。这都是我的错,所以眉儿,我不怪你了,我刚才不该骂你,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当时我对她说了重话,还说我们不能在一起。眉儿伤心欲绝,她也终于对我的软弱感到疲惫了,也终于受够我了,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见我。我开始以为那只是气话,想过两天再去见她,等我们都消气了我也想出办法就去找她。没想到……没想到我令她那么伤心,她心如死灰当天回去就找了郎中,弄到一些红花药、生南星、麝香之类的东西,把我们的孩子杀死腹中了。我真是该死啊!后来眉儿果然就不来找我了,我悔恨交加给她传了很多信件,可是她再也不回了,只让人给我回过一个口信,说不要再打扰她了,她已经把我们的孩子拿掉了,她是要做太子妃的人。我看她如此坚决,慢慢也死了这份心,反正我们是没有结果的,我缠着他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让她称心如意嫁给太子,我远远看着她就好了。” 莫少珂说着说着又咳嗽了几声,谁都能听出来后面他的嗓子已经慢慢干哑,但还是追悔莫及地说。场上一片沉寂,谁都没有打断他的话,外人是听着这故事入了神,同时各怀心思千般计较。苏家人没有人言语,是因为他们知道,在这种情境下打岔只会引起众怒只显得自己心虚,十有八九会被倒打一耙,不如看这莫少珂到底编了多少故事。 木阅微对这莫少珂真是佩服至极,看他一会声嘶力竭怒骂苏砚眉,一会温言惜语承认错误,看这就像个精神错乱的疯子,但在眼前情境下,这状态更具真实感,只能让人更加信任他。木阅微相信这莫少珂绝对入戏极深,把自己讲的故事当真了。你这么能演,你咋不穿过去当影帝呢! “谁想人算不如天算,我们的事情还是在那次宴会上被人发现端倪,我想念眉儿,所以一直将她给我的信件带了一封在身上,其它怕留祸端都烧掉了。我没想到眉儿其实也惦记着我,她竟然将我送给她的贴身玉佩随身带着,导致自己的太子妃都当不了。可是当时我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我口口声声说我和她没私情,一方面真是因为我懦弱,另外一方面就是因为之前眉儿说了她要嫁给太子,那我就成全她吧。不想后来她竟然还是没能当成太子妃,我之前害怕我们的事情被人知道所以懦弱地不敢和她在一起,最终我们的事情还是被人撞破了。早知如此,我何必当初!这时候我反而放开了,反正眉儿她已经不能嫁给太子了,她干嘛就不能嫁给我呢,我么的事情都已经人尽皆知了,为何还不能在一起呢。于是我又开始一直找眉儿,给她传信,还让父亲找人去提亲,没想到眉儿气性这么大,她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提亲也没有同意。苏家我又不能进来,好在今天苏家举办宴会,我偷了父亲的宴帖,我昨晚和他喝酒把他灌醉,这才偷了父亲的宴帖,就是想来见眉儿一面。眉儿,眉儿,是我不好啊,刚才我不该把剑递给你,你冲动之下做出这事,我们以后怎么办呢?” 说罢就失声痛哭! 全场都陷入僵寂,好半晌才有人转转眼珠子活动活动脖颈的微动。 瑶光郡主揉揉额头道:“木小姐,你说是不是这琼瑜郡主心机深沉可怕,她其实真和这莫少珂有私情,却装模作样骗了我们大家。我怎么都有点信了这莫少珂呢?” 木阅微语重心长道:“郡主千万不要这样想,要往大处想,想开阔点,别被这莫少珂一面之词糊弄了去。” 瑶光郡主点点头,心道这诡变多端喜说疯话的木小姐总算说了句人话,没有再搞怪。也证实了眼前发生的真是一件让人屏声息气的大事。 不止她,华之琅也这般作想。 却听木阅微顿了一下又道:“岂止是琼瑜郡主骗了大家,郡主太小看苏家了,这事是和苏世子有私情的未来奕王妃和整个定远侯府合谋,骗尽了天下人!” 华之琅和瑶光郡主双双猛然偏头,嘴巴微张错愕地盯着她。 华之琅瞬间明白了她之前所言为自己所不理解的连环炮是什么意思,思及上一桩苏御疾溺亡差点导致苏御寇和木阅微因私情双双背锅的波折,再念及二十多天前赋花楼的情境,不禁有些发冷:这,这手笔真是,真是太骇人了。 瑶光郡主亦觉得寒意森森,连呼吸都窒住半晌,然后木阅微才感到她不稳的呼吸和结结巴巴的言辞:“我……我的天,这是……这是想戳天,谁……谁在背后谋划这一切,连苏家都算计!” 魏无讳冷冷哼一声不说话。 瑶光郡主看他一眼,再看场上一眼,旋即明白过来:“是墨予珩,怪不得他跳腾得这么厉害。他……他怎么敢,谁……谁给他……” 她说不下去,下意识看向木阅微想要一个答案。木阅微耸耸肩膀摊摊手:“郡主,这下不骗你,我也不知道谁给他这胆子,或许为了那莫幽若当王妃色胆包天也不一定。我想不止我不知道,无讳公子和瑾王殿下可能都想不出我这未来夫君脑子被哪个驴给踢了一下!” 瑶光郡主看一眼墨怀臻,又看一眼魏无讳,最终看向木阅微,郁闷道:“奕王如此,摆明了是不想让你当奕王妃,你竟然还想给这个奕王当妃?” 木阅微道:“怎么不想啊。我有先帝的一道圣旨保驾护航,当今陛下仁德,肯定不会任着奕王胡来,当奕王妃是天下女子心向往之的荣耀,我为何不想?” 瑶光郡主目光幽闪道:“你竟然愿意嫁给奕王,嫁给墨予珩这样的男子?这倒大大出乎我意料。” 木阅微道:“郡主说得对,我是想嫁给奕王,不止是墨予珩。我要做奕王妃,要嫁给他,不是嫁给他这个人,而是嫁给他的皇族身份、亲王地位、至高权力、难数财富,我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些,这些是硬货。至于他是什么样的男子?呵呵,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大宸国的男子个个自以为是,在家里都像泥菩萨一样端坐着当大爷,女子就是伺候他们的高等奴仆。他们娶一个嫡妻和一堆小妾,还要嫡妻和小妾和平相处,说白了就是将女子物化,像物件那样当摆设,从根底上就没有任何尊重可言,一个可以发泄欲望,可以指手画脚,可以驱使奴役的玩偶物件,在这点上这些黑乌鸦基本没什么差异。只不过有些人手段温和,有些人肆无忌惮罢了。既然事实已经如此,那我将自己摆在寻常之家,为何不爬高点把自己摆在皇家,做一个豪华精美的物件?” 瑶光郡主看她半晌,感觉这就是自己肺腑之言,最终道:“此言甚合我意!” 两个不让须眉的女子如此达成和谐,站在他们身侧的三只黑乌鸦顿时表情各异。 华之琅明明知道木阅微一本正经在胡说八道,因为他之前在赋花楼偷听过她和小丫鬟的聊天,可是即使那样,他现在还有些怀疑到底哪个是她的真心话。这木小姐随便扮演一个角色都能入木三分,跟真的似的,鬼才知道哪个是真的。还有,他不是黑乌鸦,他没有一个嫡妻管着一群小妾,他只和姑娘们做你情我愿的赏心乐事。 魏无讳眉头蹙得极深,五味杂陈,分不清听了木阅微这番话到底什么感觉。瑶光他了解,知道她的心结,她有情绪魏无讳理解。然木阅微的父亲母亲当年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的护国公大人也就一妻一妾,她哪来这怨气。 墨怀臻的眼底一片海深沉谧,他能知道木阅微这话半真半假,都是她的真实感受。因为墨怀臻自己某种程度上也是极为悖感之人,木阅微和他很像。她这番语言大部分是真心,是一种无奈和不屑。同时墨怀臻因此确信,她确实转过念头,赔上这一生嫁给奕王,去查明当年深宫的真相,这番话就是她做这个打算的真实计较。好在她最终没如此选择,还好没有!其实归根到底她也不会那般选择,人一生会转过无数荒唐念头,但最终做的那个决定才是真实的她自己。 只见墨予珩脸色沉沉问道:“你和琼瑜郡主这事,苏家人知道吗?” 莫少珂思索了一下,慢慢道:“应该知道,眉儿那性子,在我跟前都那样,肯定对家里瞒不住,好几次她都给我说要告诉祖母祖父给她做主,她说祖母是长公主,应该可以去说服皇后娘娘去掉这个婚约。后来她确实给我说,她已经告诉祖父和祖母了,要我勇敢点,苏家人会帮我们” 听闻此言,整个花宴陷入可怕的沉寂,不是白痴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第72章 欺君 眼见慑住全场,墨予珩嘴角噙一抹满意冷笑,阴阴扫了一下苏家主子们,却见各个面无表情,被莫少珂提到的长公主和苏阁老一脸平静,仿佛莫少珂刚才放了个烟,苏御寇脸上还挂着淡定的嘲讽。 墨予珩这次倒也没恼火,等一会证据罗列开,罪名压下来,看你们这镇定模样还如何装得下去。他扫一眼苏御寇,又扫一眼苏砚眉,道:“不知世子和郡主可有话说?”他倒没直直问到长公主和苏阁老面上去,这俩老东西不好对付,无所谓,反正罪名下来苏府一力承担,谁也跑不了! 苏砚眉慢慢抬头看了苏御寇一眼,不知为何又看了稍远些的木阅微一眼,面容冷漠一语不发。 木阅微看见苏砚眉扫过来那个眼神就觉得大事不好,立即想起今日苏砚眉可不是第一次受撞击,之前月寰微之事给的情感打击已够她至少一段时日去消化,之前就是强颜欢笑敷衍寿宴事宜,现在又一重击打击下来,她能撑得住吗?苏砚眉那个眼神让她觉得突然一冷一空,感觉她会做什么极端的事情!而她对奕王问话冷漠地应对,更让阅微加深这感觉。 苏御寇也感到苏砚眉有些异样,但想起如此被泼脏水的情境,苏砚眉肯定不能坦然承受,便心下了然。他拍拍苏砚眉的肩膀,然后看着奕王道:“一个无耻之徒的片面之词,有何好说的。” 莫少珂躺在不知谁给拿来的一张软塌上,看一眼自己的断臂,狞笑道:“苏世子,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明明知道我和眉儿的事情,还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因为眉儿和我在一起对你们苏家没任何好处,做了太子妃却可以光耀门楣。若不是你这个拜高踩低的,我和眉儿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言罢又对奕王道:“殿下,我有证人。郡主身边那个贴身丫鬟知道我们的事,当时就是她给我传了郡主的信,约我在那个僻静的山崖私会,后来我们多次私会她都知情。郡主怀孕的事她应当也知情!” 莫少珂的话音刚落,阅微就见站在不远处的小棠疾步走过去,跪在地上道:“殿下,这莫少爷说的是真的,当初就是我给莫少爷送那张纸条,说小姐邀请他同赏日落。我只是个丫鬟,被小姐指使没有办法!” 墨予珩问道:“那之后你们小姐与莫少爷产生私情的事可是真的?” 小棠叩头道:“莫少爷说的句句属实,他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并不带随从。所以小姐带着我去,虽然那处山崖僻静,但日落却是很美,小姐害怕有人也来看日落撞见他们,需要我看着放风。” 小棠一边说一边偷偷看苏砚眉一眼,想着她若反驳怎么应付,然而苏砚眉看都不看她一眼,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什么。 墨予珩道:“你可有什么证?” 小棠摇摇头道:“奴婢没有什么物证。殿下情仔细想想,郡主和莫家少爷的事上次已经被人察觉,闹了后来个天翻地覆,就算有什么证据,也会被人销毁啊。郡主既然已经打算与莫少爷断绝,怎么可能还再落人什么把柄呢?” 此言入情入理。这个时候,被方才那个故事惊惑的人已经纷纷回神,听闻此话立马交头接耳,议声鼎沸。墨予珩满意地压下人群骚动,这才发现看着丫鬟跳出来苏御寇和苏砚眉竟然毫无反应,似乎这个在他们预料之中。墨予珩莫名就有一丝丝不安,但旋即又问道:“苏世子还有话说?” 苏御寇道:“无话可说!” 墨予珩不悦,苏家一个个如此平静,他感觉这些人都不把眼前这么大的事情当回事,他也没有人演对手戏,只自己一个人演独角戏。这样一会就算事发,也不会有那么轰动的效果。墨予珩沉脸道:“世子不要儿戏,这可是关乎琼瑜郡主的大事,甚至是关乎整个苏家的大事。” 苏御寇这才看他一眼,不知为何墨予珩觉得那一眼意味深长。苏御寇道:“苏家的贴身奴才今天各个跳腾,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魇,一个个上蹿下跳,叛主欺主,奕王殿下之前也看到了,我的护卫和奶娘不知被谁收买竟然污蔑我,这还没去审问呢!这没什么奇怪。别说一个丫鬟,就算一会有来头更大的人背叛主子了,本世子也不会觉得诧异。” 说罢目光疾亮如鹰眼,扫了一圈苏府的奴才们,特别是眼睛扫到长公主和苏阁老身边时,特意顿了一顿,然后道:“我不希望祖母和祖父身边也有人如此!” 木阅微暗叹一声苏御寇果然灵敏,到小棠这里,苏家主子身边的奴才一水儿被收买。也不奇怪,人家都要重创甚至捣毁苏府,花点大代价收些奴才算什么。苏家大环境比其他府邸相对简单,只有嫡出没有妾室,想闹闹妻妾矛盾那不可能。两房矛盾方才已经闹过,也只能收买奴才了。苏砚眉的私情如此大事仅凭一个丫鬟小棠是撑不住的,而这小棠口口声声说没有物证,那就一定有一个会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人出来压阵,无论是谁,现在苏御寇率先道破,一会真有奴才出来,那这奴才就有点被动了。 墨予珩果然脸色突然就难看了,他没想到苏御寇不替苏家辩解,竟然出其不意来这一手。他冷笑道:“如果琼瑜郡主和这莫少珂真有不堪的私情,那么苏家奴才作为知情人,揭发作证也是义举,谈不上叛主吧。苏世子言重了。” 苏御寇冷冷一笑,话里有话道:“奕王殿下倒是比我这个世子了解定远侯府的奴才,也是替他们打算得好。” 墨予珩冷声道:“苏御寇你什么意思?” 苏御寇淡然道:“没什么意思,就是突然觉得奕王殿下竟然懂得照顾定远侯府的奴才们,一片苦心替他们着想,连背叛主子这样的事情也说成义举,如此悉心照拂,作为定远侯府世子,苏御寇替这些奴才们心存感激而已。” 完了又扫一圈,提声温和道:“奕王殿下如此替你们着想,本世子也不好为难你们,你们谁还知道郡主和莫少爷的事情,站出来说句话吧,奕王殿下说了,此刻背叛苏府是义举,你们也不用怕,若所说属实,本世子看在奕王面上,不但不为难你们,还会有赏。” 木阅微听着如此言语低声笑,青松公子虽然胸襟雄阔,磊落男儿,但性子里也有一抹不拘一格,嗯,是呢,若非如此怎么会用兵如神呢,若非如此怎么能深刻了解花涧筠如此冰雪聪明的菇凉呢。念及此处木阅微心情微好,下意识就看了妩媚中带着几分清傲的花涧筠。 却听见华之琅也低声自言自语:“之前都没发现过,原来这根木头心还挺黑的。” 但看上去应当是奕王的脸更黑一些,苏御寇这话落到外人耳里,深处意思分明就是将他和苏府奴才扯在一起。然而在面上他却无法反驳,他方才确实是说了此举是义举,总不能打自己嘴巴,但若从深意反驳会被苏御寇反咬一口说自己多心,更说不清楚。 因为苏御寇声音提高,一圈人都听到他的声音,觉得这话说不出的古怪,奕王殿下说奴才背叛苏府是义举,苏世子还要看在奕王面上赏他们,这事情透着诡异,什么状况!但一些有心人,比如户部尚书杜大人,已经盯着墨予珩慢慢转脑子。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木阅微看见长公主身边一个鸭卵青衣色的嬷嬷,犹豫了一下然后出列,从容道:“殿下,这莫家少爷说的都是实情,郡主她确实和这莫家少爷有私,苏府上下都心里有数。可是郡主有孕的事情,其它人是不知道的,长公主和大夫人也都不知道,公主不敢告诉她们,单单告诉了我。当初那堕胎药,也是我给她找来的。” 原本一直端直站着的舜华长公主见到竟然是此人,身形晃了晃,被身边的定远侯夫人扶稳,稳住立马看向说话的嬷嬷,比方才初次听到孙儿杀人还要惊惑。她面上甚至维持不住纯粹震惊的表情,那表情是懵然的,懵然而迷惑:“覃嬷嬷,你这是在干什么?” 木阅微摇摇头,估计今日过后,苏家人的三观会被毁个七七八八,这苏家的其它奴才也会被这些人连累,以后的日子没以前那么悠闲了。这些奴才真是害人害己。这覃嬷嬷可不是别人,她是舜华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宫女之一,自小就陪在舜华公主身边,后来的婚嫁都是请公主扶持操办的,一大家子都靠舜华公主照应着。此外,她还是琼瑜郡主苏砚眉的奶娘,在苏砚眉和月寰微相处那段日子,她提起这位嬷嬷的次数比祖母和母亲还要多一些。这些木阅微能理解,大宸国礼法较严,导致一个结果就是尊重纲常的家长和子女的亲厚程度还不如奶娘,苏砚眉对这个覃嬷嬷的倚赖,比母亲和祖母更甚。 现在她却成了背叛者。 念及此处她看一眼苏砚眉,却见苏砚眉偏头看一眼这覃嬷嬷,眼底划过诧异但旋即又一片木然。木阅微看如此更觉惊凉,碰碰瑶光郡主:“你有没有觉得苏姐姐看上去怪怪的?” 瑶光郡主道:“我也刚刚发现不对劲,不知道这丫头在转什么念头,平静得过了头,看上去和往日完全两样,她那眼神我都没见过。” 木阅微抿唇托腮盯紧了苏砚眉。 却见那覃嬷嬷不慌不忙道:“公主,我们替郡主瞒了这么久,也算对得住她了。郡主如果孝顺,当初莫家提亲就嫁给这少爷了事,毕竟她已经有过莫少爷的骨肉,身子残破,怎么还能嫁给太子?她一个人任性刁蛮,先是轻浮行事与人私通不知悔改,后来两人闹不和又发狠拿掉腹中胎儿,还装着没事的样子要做太子妃。她也不想想这会给定远侯府带来灭顶之灾。长公主历来疼爱孙女,替她遮掩一二奴婢体谅,但也不能一手遮天欺瞒皇家啊,太子是什么人,怎么能让一个刁蛮阴狠的残花败柳做太子妃呢?后来郡主和莫少爷东窗事发,奴婢就说了别再替郡主遮掩了,纸是包不住火的,可是公主,您不该如此宠溺郡主,为了给郡主洗白竟然再次设局欺骗世人,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瞒人呢,还欺骗当今圣上,奴婢胆战心惊,不想再替定远侯府做这些会招来杀头的事儿了,还请公主赎罪。” 这一下人群哗然了,期满皇家,欺骗圣上?这嬷嬷说的什么意思? 云衍在莫少珂跳出来就预料到这一层,这莫家少爷今日突袭最终的目的无非就是到这里。他略带忧色望望木阅微,却见后者似嘲非嘲,一脸清冷。 瑶光郡主和华之琅方才经木阅微提醒已经预料到这局面,但看到覃嬷嬷背叛长公主还是万分惊惑:“怎么会是她呢?这比琼瑜郡主持剑砍人还让我吃不消,这么多年下来,长公主已待她如姐妹家人,郡主待她似祖母一般敬重,她在哪去找这么好的主子,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折腾!” 木阅微冷笑:诱惑大呗,也不知道墨予珩给了这些人什么好处。问题是这嬷嬷就不想想,墨予珩白贵妃那为人,给她开的极有可能是一张空头票!完事后杀人灭口才是他们的手段。 华之琅想起什么似的道:“苏家那二房夫人肯定料不到还有后面这一场,折了苏家她再蠢也不会做,所以这覃嬷嬷肯定不是她收买的。可是奕王殿下怎么能和这深宅老嬷接头呢?” 没人回答,半刻却听魏无讳冷哼一声,简短道:“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华之琅受宠若惊,没想到这块千年寒冰竟然会解答自己的疑问,这句话意思很含蓄也很明显,这覃嬷嬷既然是从深宫出来的宫女,那肯定是白贵妃通过人收买的,而不是墨予珩。 魏无讳不知为何看了木阅微一眼:这一点她也应当想到了吧!他倒好奇这木小姐如何应付马上就降临在她身上的风暴。 瑶光郡主道:“想来上次证明砚眉清白的丫鬟也被灭口了。” 那是必然。 瑶光郡主郡主又道:“其实这局也不是没破绽,琼瑜郡主没生育没破身能验出来,可是,砚眉那性子,宁可死也不会受这折辱吧!” 木阅微一个激灵,面色突变浑身发冷,整个人都晃了一晃,被瑶光郡主扶住问道:“你怎么了!” 木阅微惊愕看她:“苏……苏姐姐应该就这打算,验身证明清白,然后……然后……” 怪不得苏砚眉如此冷静,面如槁木,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瑶光郡主也面色一变,木阅微稳稳神继续道:“这覃嬷嬷比我们了解琼瑜郡主,知道她这矜贵的小姐肯定不愿受验身之辱。但她这样的叛主之人,定想不到郡主会有勇气死。这个计划在她眼里没有破绽。” 但瑶光郡主比她更熟悉皇家门道,她沉思半刻面色惨然道:“不,这个局本来就没有破绽。墨予珩收买了这么多人,不可能让琼瑜郡主一个主动验身就破了。大宸国可以给郡主验身的嬷嬷本来就寥寥无几,墨予珩肯定也收买了。” 木阅微心一沉,她知道瑶光郡主说的很对。就算一会苏砚眉舍身忍辱,也不会有任何转机。 那边墨予珩做出一副震惊的样子:“你说什么?期满皇家,欺骗圣上?你不要信口开河,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那覃嬷嬷叩头道:“就是因为知道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老奴才日夜惊惧,不得安眠,现在只能背叛主子,将事实一一说出,不想被琼瑜郡主一个人的任性刁顽,害的丢掉全家性命。长公主宠溺孙女,把她宠的无法无天,连当今陛下都骗了去,老奴惶恐啊!” 墨予珩阴冷得意扫一眼苏家人,转看这覃嬷嬷,面色阴冷道:“如实说来,若敢有半句欺瞒,这必是抄家灭族。若陈词属实,当你将功赎罪!” 那覃嬷嬷叩首道:“这莫少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和郡主的私情是根本瞒不住苏家人的,长公主当时一发现端倪,就严审了孙女,果然得知郡主已经和莫少爷有染。苏阁老和定远侯大人闻之大怒,本来如果郡主嫁给太子,将来成为皇后,苏家就是皇亲国戚,风光地位其它家族都不可匹敌。谁知郡主不懂事,竟然和别人有染,苏家计较了一阵子,严令郡主和那莫少爷断绝来往,甚至还惩罚了郡主。郡主这时却发现自己怀孕了,不敢告诉旁人,只能哭着悄悄找我想办法将腹中胎儿拿掉,我一万个害怕,但当时看郡主可怜的样儿,心里一软就给她找了一些堕胎药,她当时答应我以后不再任性,拿掉孩子就央求公主和阁老成全她和莫少爷,从此好好过日子。我想着总比欺瞒太子好,就从了她。谁知公主拿掉胎儿立马变脸,说自己一定要当太子妃,我着急却也没辙。好在后来终于事发,她也没嫁给太子,奴婢这心总算放下了!” “没想到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这事刚消停,郡主本该在祠堂好好反省,她却任性寻死觅活,折腾着长公主和夫人不得安生,公主和夫人真的很疼爱郡主,不得已之下想出一个办法,替郡主洗清之前那些罪孽,想让她重新做人。” 墨予珩阴侧侧遥望一眼远处的木阅微,盯着这覃嬷嬷道:“他们想出一个什么办法?” 覃嬷嬷道:“奴婢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国公府的表小姐,郡主好像之前和她关私下系不错。苏家人发现之前郡主送给莫少爷的肚兜上的绣画是鸳鸯,就以此为借口,说郡主是冤枉的。其实虽然苏家的定情信物是并蒂莲花,但郡主历来任性,而且她那时和太子有婚约,这才是名门正娶,要送并蒂莲花也会给太子。给这莫少爷,只能是一些年轻人喜欢的鸳鸯之类的了。” 墨予珩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当初木小姐以并蒂莲花为由头在赋花楼替琼瑜郡主洗清罪名,是和苏家串通起来,刻意为了给琼瑜郡主隐瞒私情设计的阴谋?” 覃嬷嬷沉声道:“是的。奴婢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伺候,这些事情公主会和奴婢商量,当时奴婢就不同意公主为了郡主如此冒险,可是公主说她不能让郡主背着这个污名过一辈子,郡主就算不能嫁太子,也还得找个高门大户嫁了,她必须替郡主洗雪屈辱,哪怕欺骗世人。我只是公主身边的奴婢,只能言尽于此,其它的事情也不敢多说。没想到苏家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欺骗所有人,让人认为郡主是个冰清玉洁的千金小姐,这也罢了,是要郡主过得好也说得过去。奴婢万万没想到的是,陛下如此恩典,竟然因为太子不能娶苏家小姐为太子妃,愿意册封小姐为郡主,这可是隆重恩典啊,但恩典越隆重,奴婢就越觉得害怕,这可是欺君之罪,杀头的大罪过啊。既然今天莫少爷喊破了,奴婢也就全部招供吧,只求一个恩典,不要带累奴婢的家人。对苏家欺瞒圣上之事,奴婢也无能为力啊!” 这一下子人群哗啦一下子炸开,他们没有想到木阅微替苏家小姐平冤和苏砚眉被册封琼瑜郡主竟然都是苏家一首算计的,这可是算计到皇上头上去了,真是胆大包天。 华之琅突然想起在湖边某王爷给他说“琼瑜郡主可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这样的话,原来就是这意思,亏他华之琅还认为琼瑜郡主被陛下册封墨予珩就更得忌惮点,他好单纯,某王爷揣摩墨予珩这恶人如此精准,心思也挺险恶,还有那木小姐,一丘之貉! 木阅微确定苏御寇无论手里握着一张什么牌,此刻都不能抵充人群的惊骇,先是苏砚眉和莫少珂细致入微的私情,再是一个欺君的滔天大罪,特别是后一个压下来,任何分辨都显得苍白,越是用力越色厉内荏!加上这件事的惊悚度大大刺激了人群的本能兴奋,他们本能宁可相信这故事。 怪不得墨予珩在第一轮输掉之后还不收手,原来他准备得如此充分。她猜出了轮廓,却没猜中细节。 是的,眼前这情景才是墨予珩今日阴谋的整体面样。连环炮的第一炮就是溺亡苏御疾,然后将罪名栽赃到苏御寇和木阅微身上,坐实苏御寇和她的私情。这么做第一方面就是折损苏家一半,让其失去士气,再无头无脑掉进第二轮陷阱。木阅微最初纳闷奕王为何要将自己和苏御寇扯一起,就是为了这第二轮,苏御寇和自己有了私情,那么自己和苏家串谋,在赋花楼为苏砚眉洗清污名瞒哄世人就是理所当然了。 欺君之罪,这可不是区区小罪,墨予珩这是想将自己绑在苏家这条船上一网打尽。好大的手笔! 可惜他第一轮败了,苏御寇和自己没有任何私情,所以木阅微当初不明白这奕王怎么还敢肥着胆子继续往下演,现在算是知道了,他有他理所当然的自信。局布置成这个样子他有理由自信,好一出定远侯府瞒天过海护恶女!她得演出震骇度等量齐观的戏码才能压住场子,不然所有牌扔下去都打了水漂,水漂,水漂…… 怎么演呢!木阅微心念电闪将赋花楼所有细节一一细想。 第73章 谋逆 墨予珩对眼前的境况感到非常满意,端着那张尊贵的皇子脸静静享受了一会人群的喧嚣与骚动,那简直就是胜利在望时告捷一方隐隐的吉音。然后他挂上皇族高高在上的客套脸看一眼苏御寇:“苏世子,你可有话说!” 苏御寇淡漠以对,却在心头百般衡量,他当然意识到当下宛如四面楚歌一样的不利情境。他也确实有一个人证,但在精心谋划的这一张阴谋网之前,他那一个人证即使原本举足轻重,现在亦显得微不足道。人家欺君之罪都压下来了,说一切一切都是苏家的谋划,他现在任何举动都显得不够分量。就好像敌方大军压境的时刻,你手中有一个以一敌万的猛将又如何,只是石投深水罢了。 可是要申辩,怎么申辩?莫少珂讲的那个故事细致入微深潜人心,面面俱到。有阿眉最近身的大丫鬟和奶娘替他作证,苏家去年中秋亦是的确去了碧栖山祭拜秋神,木阅微也确实在赋花楼为苏砚眉执言,莫少珂和阿眉莫须有的私情亦的确被渲染得纷纷扬扬……这些都是这个阴谋极为狡猾的一笔,虚虚实实,实处振聋发聩人人皆见,虚处假晃一招却偏偏迎合人性弱点,苏御寇自己都没有办法替妹妹辩论说她没和莫少珂私会。而且这事情越辩越遭,越分辨大家注意力就会越集中在这不堪事情上,渲染得越发不堪,莫少珂那个故事已经够险恶,再分辨阿眉这一辈子就彻底毁了。 可是不作为,欺君之罪这顶大帽子就这样落在苏家,差不多就是灭顶之灾! 苏御寇想到的,舜华公主和苏阁老以及苏二先生亦已经想到。他们倒是还算淡定,毕竟阅历一世风雨,大风小浪走过来的。他们只是有些不明白墨予珩为何下此狠手。定远侯府很清楚皇帝当下肯定不会如此折腾,苏家已经和太子绝缘且素来忠君,皇帝没必要忌惮。但如果是墨予珩幕后操控,他今日肯定会雷厉风行将罪名扣在苏家头上,弄出一个让皇帝也只能憋闷的局面,最终实打实收拾苏家。他布局都如此精妙,怎么可能没有后手收局!苏家之难在所难免。 苏御寇思想反正进退无路,不如亮出手中证据做破釜沉舟一搏,反正那人就在手里,最不济也会反咬对方一口。且他需要继续与墨予珩盘桓争取更多时间,这样苏家才还有一线生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他正要开口,却听见一个人抚掌大赞:“好精彩一场戏,比方才你的好妹妹和我夫君滚花丛咬蛐蛐那场香艳戏还要精彩,我看得都要忍不住给你扔十两银子做奖赏了!” 赞赏的口吻,冷峭的语气,极尽讥嘲的语意,带情色意蕴,潜八卦可能,大家一下子就回头去看是谁在说话,毕竟这世道人人喜看人损人。 苏御寇也本能回头看,却见是木阅微,正抚掌从人群中走出,身着一袭青海蓝裙裳,深沉明澈,奇丽淡雅,恰衬得肤光皎皎,明眸皓睐。但此刻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斜飞如逝水的凤眸,澄黑清亮,极深极黑,旁人打眼看去一下子就留意到这双凤眸,语笑嫣然里带几分清冷的嘲意。 她缓缓走到覃嬷嬷身旁,深黑的眼睛定定望她一眼,然后才提声对着人群道:“我和定远侯府合谋策划了赋花楼那一出戏,哪里是因为长公主疼爱宠溺孙女想要为她谋个未来,欺君之罪算什么?我明明是和苏家勾结起来坑瀣一气,只手遮天欺瞒尽天下人,加上还欺君罔上,我们分明是想谋逆!” 谋逆?众人立马被这个字眼吓得傻直,眼睁睁看着木阅微,这可是比欺君还更可怕的事情。 苏阁老、和长公主以及苏御寇、苏二先生等都被她吓了一跳,方才奕王半天都没达到这效果,木阅微一出声就让他们霎那失色,不知这小姐这般肆无忌惮放言如此到底想干嘛! 华之琅也吓了一大跳,他看木阅微不慌不忙出了场,以为她胸有韬略,不想她语出惊人。谋逆?她这是嫌事情还不够大吗?她是想吓唬墨予珩吗?这般作想华之琅不禁偏头看了墨怀臻一眼,却见墨怀臻也有几分疑惑,但很沉静,沉静地望着木阅微的方向,显然他一时也不知道这鬼小姐在干嘛,却摆明极信任她。 瑶光郡主和魏无讳也吓了一跳,眼中一片云翳皱眉望着木阅微! 墨予珩没想到这个拎不清的蠢女又出来搅局,怒道:“木阅微,你与苏家勾结欺君罔上已成定局,你以为你现在危言耸听就能逃脱罪责吗?” 木阅微看他一眼,冷冷一笑,道:“殿下,这莫少珂半天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讲了一个比他娘的裹脚布还长的故事,你都让他说完了。怎么,本小姐我就不能讲个故事吓吓大家?你就算被他妹妹睡了也不能如此软蛋护着大舅子,这可不像男人啊!” 墨予珩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木阅微上次搅局他功败垂成,现在又跳出来,他可不想再出什么事端。正欲挡回去,却听人群里一个声音道:“殿下,我觉得还是应该给国公府这小姐一个自辩机会的,毕竟方才这几个人所说之事也涉及她。而且这木小姐说什么苏家谋逆,谋逆可是大事,大伙还是听听好!” 回头一看,却是户部尚书杜大人,笑容可掬,一副老好人的奸猾样。杜大人左等右等太子还不来,若给这奕王毁了苏家太子就倒大霉了,这木小姐既然要说话,那就让她撑一会! 杜尚书是太子的心腹,他一出声,立刻有几个人也附和说应该给木阅微一个自辩机会。墨予珩不再做声,阴沉的目光却是直直盯着木阅微,恨不得掐死她算了。 木阅微恍若未觉,对着众人清声道:“当日我在赋花楼为琼瑜郡主澄明清誉这事,可不是我一个人在玩独角戏。大家想想,仅凭我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替琼瑜郡主辨明清白?这里很多人当日并不在赋花楼,那我就大概说说吧。当日在赋花楼,瑶光郡主、无讳公子、首辅大人的嫡长孙白羽桦公子都在场,正是有这些大人物压场子,主持查问了这个事情,我才有机会道出实情,为琼瑜郡主恢复清誉。不然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闺秀,没有任何声望,就算我告诉旁人琼瑜郡主是清白的,谁又会相信!” 大家一边听一边思索,觉得这话极是,在赋花楼之前木阅微根本不露面,甚至连寻常的社交也都没有,大多数人根本就记不住她,可谓平平。以她的身份地位,若站在赋花楼告诉别人苏砚眉是冤枉的,估计只会招来白眼和不屑,甚至还会引来祸端,肯定不能有当初的效果。她背后得有其他人关心这件事情。 却听木阅微又道:“所以呢,在替琼瑜郡主陈明冤白、恢复清誉这件事情上,郡主、无讳公子和白公子才是主角,我呢最多是用了点小聪明,说出了我知道的事实,推测出那件事情中的破绽。” 木阅微看了那覃嬷嬷一眼,继续道:“可是这位嬷嬷却说这一切是苏阁老和长公主为了袒护郡主的私情,宠溺郡主让她嫁给太子想出来的阴谋。如果这真是阴谋,那么,苏家不但要和护国公府表小姐勾结,还要和东海瑶光郡主勾结,和龙策军首领无讳公子勾结,和首辅大人的嫡长孙勾结,如此勾结成林,结党营私,暗地款曲,各个都是朝中权贵,社稷肱骨,他们竟然齐齐与苏家合谋,欺君罔上,我说这定远侯府分明是想要勾结这些乱臣贼子一起谋逆,难道错了吗?” 华之琅噗嗤一声就笑出声来,云衍紧锁的眉头松懈许多,魏无讳面色不明望着木阅微,瑶光郡主松口气斜看那危言耸听的鬼小姐一眼。墨怀臻则是好笑又认真地望着木阅微,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一手,不自辩,不伸冤,偷换些微概念,让旁观者成为主持者,拉着其它人一起下水,等一伙人都下水了就可见这个设局的荒谬性! 苏阁老、舜华公主和苏二先生你看我我看你,哭笑不得,他们没想到方才还黑云压城一般僵滞的难题木阅微用这近乎无赖的方式就给破开了。苏御寇又惊又喜用几乎崇拜的目光望着木阅微,这说难不难,但如果一个人思维局限找不到那个点,就根本想不到这一茬,至少他自己都没想到。 木阅微却知道,根本的问题在于,对于满城风雨的那件事情来说,当时具体谁在场旁观并不重要,这止是微乎其微的细节。对于核心事件大多数人都只听流言了解个轮廓就开始以讹传讹,谣言在任何时代都有其可怕的传播力度,有时甚至可以碾压真实,那吞噬细枝末节更不在话下。更别说关注到围观者。 苏家倒是认认真真查实了整个事情,但他们关注点也就在那件事情本身上,围观者他们就算留心到瑶光郡主魏无讳和白羽桦在场,也不会太关注这一茬——因为对于件事情来说,这几个人只是旁观者,和当日赋花楼其他人一样的旁观者,与其他人一道泯然众人矣。没有人太关注他们。 这是寻常人思考视角的问题,常规思维都存在盲点,但当剧情从赋花楼转换到当前的定远侯府,这个盲点是惟一的救命稻草。 同理,墨予珩也根本不会留心这个,他连她从书中窥破天机替苏砚眉洗冤这样具体的细节都没了解到,更别提这个深藏不露的盲点了。 众人听着木阅微这番言辞,句句在理,道理上丝严缝合没任何疏漏,可是得出的结论为何如此……荒唐呢?别说这些朝廷重臣没有任何谋逆之举,他们这辈子能不能好好合作一次干个什么事都会是问题,还一起谋逆?他们互相谋对方还差不多。这些权贵之间的关系可微妙着呢?既然如此,那木小姐和苏家勾结欺君的事情可得好好斟酌了。 墨予珩没想到木阅微竟然一脚就踹开他原本极为周密的策划,沉着脸道:“说不定是你狡诈至极,利用了恰好在那边用餐的郡主无讳公子和白公子!” 木阅微对着瑶光郡主和魏无讳的方向扬声挑拨道:“郡主,无讳公子,奕王殿下瞧不起你们,说我这个菜鸟随便逛个赋花楼将你们玩弄于鼓掌。” 瑶光郡主斜瞥一眼嚣张的木小姐,才板脸道:“本郡主还不至于被人利用着去谋逆欺君,奕王你的意思是我很愚蠢?” 魏无讳冷哼一声不说话,但对这么寒剑公子来说冷哼这么一声就是态度,不屑的态度。 岂止这俩人反对,其他人也鲜有人认同奕王的话,这木小姐才华虽高,看着也精灵古怪的,但她没事就犯个二说句浑话,一看就有几分活宝的风采,哪有什么心机可言。还想要欺骗瑶光郡主这样不让须眉的女子,甚至魏无讳这样心思深沉的权臣公子,那简直是荒谬。 又在这时听到一个怯怯的女声:“殿下,木小姐她是不可能花费心机利用谁的。当时在赋花楼,木小姐带着丫鬟要离开,先是我拦住木小姐,和她拌了几句嘴。后来我们两人作罢,御史中丞府的安语嫣小姐又拦住不让木小姐离开。如果不是旁人从中拦挡,她早就离开了,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她一直是被我们拦住走不开。” 木阅微寻声一看,这替她分辨的竟然不是旁人,就是上次在赋花楼最先为难她的侍郎庶女柳如烟。她好端端竟然替她说话,为什么? 华之琅打个哈欠道:“这下好了,御史中丞和侍郎家显然也参与谋逆了,赶紧禀告陛下,这么多人一起勾结欺君谋逆,这可是大事。” 木阅微语笑嫣然,道:“还不止他们呢,还有我们这位莫少珂少爷所在的尚书府,也参与谋逆了!” 嗯?什么意思? 却见木阅微道:“知道的人应该记得,当初替琼瑜郡主洗清冤白的关键之物,就是一件绣着戏水鸳鸯的肚兜。你们知道那肚兜是哪来的吗?就是我们的莫幽若小姐,她买通一个叫黄虎的地痞流氓构陷与我,污蔑我的清白。如果不是这个鸳鸯肚兜让郡主他们触景生情,提起了琼瑜郡主的事情,我还没有机会发现那件事情的破绽,澄清琼瑜郡主的清白。” 木阅微顿了一下道:“也就是说,如果不是莫幽若小姐找流氓构陷我,拿出了这个鸳鸯肚兜,我还没机会发现郡主被构陷事件的端倪。奶奶的我要和苏府合谋替郡主恢复清誉,她奶奶的我还得先和这位莫幽若小姐勾结好,让她找一个流氓混混拿出个鸳鸯肚兜将我自己往死里整。善良到这份上,你们以为我是观世音他娘亲啊!” 众人听这木小姐骂奶奶,闻此言纷纷觉得这事情简直了,有些人原本并不清楚赋花楼细节,这时才第一次听到,顿时觉得木小姐和苏府合谋这事情真是荒天下之大谬。这木小姐为了给苏砚眉洗白竟然和她的情敌勾结用一个流氓栽赃自己,这也太扯淡了。而且现在莫少珂也在这盘棋里,那就更荒谬了。 木阅微冷静看着纷纷摇头不再置信的人群,清冷一笑:这就是谣言的刚猛和脆弱处,刚猛在于它能迅速地席卷人潮狂风一般传播,脆弱就在于它其实往往经不起认真。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只知道当日的事情是莫幽若构陷木阅微,木阅微帮苏砚眉洗清冤白,却并没留心其中的关节在哪里。更何况之后华之琅、瑶光郡主和赋花楼还为了掩住她放了烟幕,大多数人知道的也就人云亦云那些事情,他们也就只关心这些,为了娱乐自己的生活嘛,谁还去追究真相。 但那些他们懒得去追究的细微,往往会扭转局面。 墨予珩也一样,他最大的关注点在于木家那个该死的破落户小姐竟然想黏上他,他一心一意做的事情是设局,局设的真不错,却存在蚁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那个蚁穴,那些他忽略的细节中存在的思路盲点。 凌蓉公主没想到木阅微这么快就无罪了,傲慢道:“若那苏砚眉是清白的,那这莫少珂怎么一回事,苍蝇不叮无缝蛋,她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 苍蝇不盯你爹啊,你和你那个皇兄才是苍蝇和有缝的蛋。木阅微一边暗自骂人一边漫不经心看了凌蓉一眼,这个神经病今天没少给自己添乱,自己一会一定要礼尚往来要送她一份大礼,一份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大礼,她绝对过瘾。 木阅微道:“他和他这个好妹妹为了莫家光耀门楣,不惜以身犯险,算计奕王殿下,谋害当朝重臣,羞辱琼瑜郡主,污蔑先帝钦点奕王妃,如此机关算尽,肯定是为了用一种途径阴谋上位了。你们还看不出来?” 其他人看不出来!聪明人似乎看出来一点,这个莫幽若小姐似乎就是。 木阅微嬉皮笑脸盯着脸色惨白的莫少珂,用心险恶道:“我说你今天左手牵着你那个有很长裹脚布的娘亲右手牵着花丛功夫了得的妹妹,赔上你莫家的脸都不要了,来给长公主寿宴助兴,你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丢脸事情,你那个尚书爹爹知道吗?你确定你回去他不会打断你的狗腿!” 莫少珂没想到木阅微三言两句就解除了苏府危局,顿时对她极为痛恨,却从来没见过如此口齿伶俐又嘴损的名门闺秀,愣了一会才狠狠道:“你休要羞辱我莫家!” 木阅微笑了:“我倒是不想羞辱,可是你们也别干这些丢人现眼的事儿啊。你来晚了一步,所以可能不知道一件事情,方才你的妹妹和我未来的夫君光着屁股在苏家的观菊亭咬蛐蛐,咬得又狠又浪,你妹妹都给这一群人看光了,我说那勾栏卖身的也没有这样给人看的,你觉得这丢人吗?” 莫少珂不知道这一茬,无法辩出真伪,下意识就去看莫幽若,果然见她脸上绯嫣一片,眼底竟然还有几分得意,顿时一口闷气窝在胸口,加上本来就已经虚弱至极,几乎晕厥过去。他不明白自己辛苦设局,妹妹为何要从中作乱! 墨予珩道:“木阅微,你想要分辨就分辨,现在在这里借机胡言乱语是不是心虚?” 华之琅也喊道:“木小姐,你方才说这莫家人阴谋上位是怎么一回事?”他可不知道这诡计多端的木小姐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给她配戏他还是乐意的,反正这丫头的戏没不好看的。 木阅微扫一眼被这个字眼镇住的人,声音清朗道:“我就是想问大家一个问题,方才大家和我一样,看了我的未来夫君和莫家小姐一起滚花丛咬蛐蛐,我就想问问大家,你们觉得这正常吗?” 众人不明所以,却见木阅微又道:“奕王殿下素来英睿知礼,玉树临风,威仪堂堂,一表人才,素来深的陛下疼爱,也素得女子仰慕,在大宸国可谓声誉极佳。这样的一个皇子,他竟然破天荒在别人家的花园里干出如此不堪污秽的事情,你们就没觉得奇怪吗?” 木阅微不提这一茬,大多数人已经觉得极为反常了,现在她一语道破,不少人纷纷点头。 木阅微又道:“你们当时也看到了,奕王殿下因为长发遮面,我当时没认出这是我未来的夫君,所以扯着嗓子在旁边大喊大叫,手舞足蹈,闹出了多么大的动静大家都亲眼所见。外界的干扰如此猛烈,奕王殿下竟然浑然不觉,他可是习武之人啊,警惕心怎么可能这么差呢?别说他,就是一寻常男儿,与人咬蛐蛐之时旁人打扰,是不是也会被惊动?可是奕王殿下竟然没有毫无察觉。你们不觉得特别诡异吗?” 岂止是一般诡异。 木阅微又道:“很显然,我这未来夫君是被人算计了。” 这个几乎没有人不愿意同意,但是她们不知道木阅微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木阅微道:“算计他的人我就不用说了吧。这莫家的小姐早在半月多之前,就已经为了奕王殿下在瑶京的赋花楼构陷过我一次,这事大家应当记忆犹新。她没有算计到我,可是她又想当奕王侧妃,你说她是不是就要谋算奕王殿下了。” 其实这正是大多数人心里的揣摩,只是不能说出来只能私下议论罢了,木阅微现在一一道来,正好戳中他们心坎,于是静静听木阅微说什么。 莫幽若尖叫道:“木阅微,你胡说八道,我没有算计奕王,分明是奕王殿下让人找我去见他的。” 木阅微冷笑一声,阴险道:“所有算计过皇子的姑娘都会说是皇子算计她的,皇子钟情于她,你好歹问问别人,他们信吗?你又不是多么漂亮迷人,又不是多么聪慧端庄,奕王殿下为何要对你独独青睐。这里的漂亮姑娘这么多,他们没有得到奕王殿下,是因为她们没有你不要脸,没有你不择手段。” 对那群本来就对莫幽若咬牙切齿的姑娘,木阅微这话太得人心了,花枝招展的闺秀群里顿时传来与那风光不相称的“贱人”“不要脸”“淫荡”之类的声音,莫幽若方才还在云端,现在立刻跌倒深渊,脸上青白交加,瞥一眼奕王并无为她说话的意思,顿时更加幽怨。 木阅微叹口气:“本来我还以为她就是想做个侧妃侍妾之类的,虽然闹腾但也罢了,奕王喜欢也没辙。可是这莫少珂一蹦出来跳腾,我突然发现他们居心险恶,他们不止想要一个侧妃,他们还想踢掉我这个奕王妃,让他的妹妹莫幽若当奕王妃。” 木阅微看着莫少珂恶狠狠道:“你们想的美,告诉你们,我的奕王妃是有圣旨保驾护航的,你们谁敢惦记这个妃位,我跟你们拼命。” 第74章 妄想症 大家有点乱:怎么莫幽若又算计奕王妃了?奕王妃是先帝圣旨钦命的,岂能算计。 却听木阅微道:“今天在公主寿宴上,这兄妹俩上蹿下跳,先是莫幽若不知用了什么下三滥手法引诱算计奕王,事情还没了结,她的兄长又来攀扯琼瑜郡主。别人都好端端地喝茶赏花,就他兄妹俩闹腾,还只闹腾着算计皇子和郡主,你们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大家之前还没留心,木阅微这么一说确实觉得有点太巧,为何就单单这兄妹俩? 木阅微又道:“请大家回想一个细节,方才莫幽若和奕王殿下在观菊亭明目张胆地厮混被大家发现,看见女儿和奕王殿下竟在青天白日下如此行事,换做一般母亲肯定要狠狠教训女儿做出这等有辱门风的事,是不是?可是我们的尚书夫人做了什么?她竟然没有一句责怪女儿,甚至还趁奕王殿下没穿衣裳行止狼狈之时,威胁殿下对她的女儿负责,这不就是威胁奕王娶莫幽若为奕王侧妃吗?” 众人一回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那尚书夫人替女儿套上衣裳可不就立马威胁奕王殿下了? 尚书夫人尖声道:“木阅微,你血口喷人!你血口喷人!” 云衍有些佩服地看着木阅微,他估摸木阅微在得知莫少珂进苏府后就有将这母女三人搅在一起收拾的念头。其实这尚书夫人的做法无可厚非,毕竟奕王是皇子,发生这事也不能追究他什么,为女儿图谋未来是上策,加上这尚书夫人本就拜高踩低,做出那举止再正常不过。但木阅微这么引导,旁人就会觉得有问题。毕竟,路人看个戏谁还愿意大动脑子,有热闹就行。 木阅微不理会尚书夫人跳脚,继续循循善诱:“所以方才的事情,应该是莫家这母子三人一起谋划的,目的就是为莫家谋取荣华富贵,女儿算计皇子,儿子攀扯郡主,若都成了,那莫家既是皇亲国戚,又能和定远侯府联姻,这不是一步登天了吗?然而这莫少珂算计不成,就另出歹念,索性直接污蔑定远侯府欺君罔上,顺便将我这个未来奕王妃也捎带上。这样的话,定远侯府与我一起被降罪,不但他可以泄恨,他这个妹妹还可以借此上位。可不止是侧妃,如果我被污蔑降罪,莫幽若甚至可以取代我成为奕王妃。不然的话,我之前和定远侯府素无往来,也就因为琼瑜郡主曾经在路上看我被人欺负仗义出手了一次,我在赋花楼得知她清白的天机投桃报李说出真相,仅此而已,莫家人却为何凭空将我和苏家扯一起?不就是为了谋取奕王妃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人细想,好像也真是这个道理,但是…… 却听一个人疑惑问道:“这莫少珂为了攀扯琼瑜郡主,赔上自己一条臂膀,这不值当吧!” 木阅微冷笑一声:“我想问问大家,在方才琼瑜郡主动手之前,你们谁想到了她真的会砍下莫少珂的胳臂?” 众人一愣,谁能想到这一茬啊,如此血腥残暴的举止!琼瑜郡主素来给人印象是一个端庄深美的侯府闺秀,瑶京四璧之一,谁能想到她会出手! 华之琅大声道:“本公子可没有料到,我说你这郡主,要卸人家胳膊也不打个招呼,本公子被你那勇猛一剑吓得魂都快飞了!苏世子你也真是,搞那么锋利一把剑干嘛,弄钝点的剑说不定就砍不下来了!你们定远侯府今天是想把本公子吓死这这里吗?” 瑶光郡主叹口气:“我一向觉得自己了解郡主,刚才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动手。都不知道她怎么砍得下去的!” 木阅微道:“这事倒不是郡主不了解琼瑜郡主。你们想想,琼瑜郡主方才被那莫少珂逼到了什么份上?莫少珂那混账如此轻浮油滑,竟然说郡主舍不得砍他,琼瑜郡主如果不砍这这一剑,那她就一定会被认为和莫少珂有染。她不久前已经因为和莫少珂被污蔑的事情吃尽苦头,现在还能不狠心动手?大家都没料到郡主会如此行事,那莫少珂当时肯定也没料到这一茬。他以为郡主一介女子,又温柔端庄,只能任他摆布,被砍了臂膀,是咎由自取。不止郡主,换了在场任何一个女子,被一个无耻之徒逼到那份上,难道还任他嚣张不成?” 众人思索,也确实有理,莫少珂没料到会被砍掉臂膀。琼瑜郡主已经吃过苦头,肯定心会狠点。 却听又又一人问道:“这莫少珂承认自己与郡主有染,说自己去年就与琼瑜郡主私通,那可是在太子和郡主有婚约之时,他这么承认,不是得罪了太子,侮辱了皇家吗?如果不是真有其事,他为何甘冒如此风险!” 木阅微道:“你们回忆一下,半年前莫少珂和琼瑜郡主被人污蔑私通,最终陛下是怎么处置的?” 其他人想了一想,似乎这俩人并没得到大的惩罚,羞辱皇家这可是大罪,陛下也就让尚书府和定远侯府反省,甚至连职位都没怎么动。有点诡异! 却听木阅微道:“当今陛下与太子仁德,那件事名声受损的是皇家,令皇家威名受损的是定远侯府和尚书府这样的朝中肱骨大臣,陛下爱惜臣子,只是让琼瑜郡主和莫少珂面壁静思,并没有追究大责任。这是当今圣上的宽仁和对臣子的体恤。谁知陛下宽仁,竟真的长了这莫少珂的野心,上一次被污蔑给了他想法,他这次竟然真的肥起胆子打起郡主主意了,收买了定远侯府这一干叛主之奴,辜负陛下苦心,污蔑郡主清明,就是为了自己一步登天,真是不知死活!” 华之琅腹诽:你明明知道那位皇帝是为了权衡太子和奕王势力放过这两家的,现在却一本正经在光天化日之下拍皇帝马屁,你不知羞耻! 又有一人怀疑木阅微的话:“你说莫少珂收买定远侯府的奴婢,这怎么可能,她难道能将舜华公主身边的嬷嬷都收买了吗,他怎么有这本事?” 木阅微看了不动声色看了莫幽若一眼,语出惊人道:“那是因为莫家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几个奴才!” 噗!众人这下狠狠闪了一闪。京城权贵交错,虽说这莫家是吏部尚书府,但要说莫家有钱还真是会给人笑话的。而且莫尚书向来都是一幅清简的样子,说莫家有钱,让在座的权贵之家情何以堪! 木阅微却罔顾众人白眼,胸有成竹道:“我也是看见莫小姐才猜到的。你们今天肯定留心到莫小姐身上这件孔雀华裳了吧,那真是大放异彩,一枝独秀,艳压群芳,在场的女子都被她秒杀了,莫小姐今天可是华彩照人,风华无匹啊!” 大家下意识就朝莫幽若望去。顿时莫幽若如愿得万千观瞻于一身,别提多么得意了。大家终于留心到她这件衣裳,木阅微竟然做这好事! 木阅微又道:“这衣裳是瑶京的天衣阁今年最新款式的华裳,我曾经看见过,但天衣阁仅制几件是为了试试水看瑶京女子喜欢不喜欢,所以基本上是天价,我当时也青睐这衣裳,打算买下来匹配那辆花车参加今日花宴,可是我一看价格就胆寒溜掉了。因为这件衣裳卖价七万两白银!” 什么?七万两白银!他人顿时像见了鬼似的,目瞪口呆望着莫幽若那件华裳,我的天啊!原来魏无讳天价买花车并不是唯一的失心疯。但回过神后那沉思的目光可就意味深长了。特别是户部尚书杜大人等人,那低头幽闪的眼神可不是一般晦暗不定。 华之琅继续腹诽:莫尚书没来,结果还免不了池鱼之灾,这吏部尚书府有钱成这样子,嫡女身穿天价华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吏部尚书得卖官鬻爵多少笔交易啊!这木小姐真是歹毒,看着只是钦羡一件衣裳,言外之意却是给尚书府埋桩呢。 所以……他怎么能落下呢? 于是华之琅很公正道:“这件衣裳的确是我天衣阁今年新出的华裳,价格也确实很贵,因为所费衣料极为珍贵,千金难求。但如果瑶京女子喜欢这样式,天衣阁还会做出同种款式的孔雀华裳,一样漂亮,就没这么贵了,大家都买得起!” 女子群立马传来惊喜尖叫声:“华公子,我们喜欢,我们喜欢!” 华之琅给她们抛了个媚眼。木阅微不屑斜看他一眼:奸商! 木阅微看没有人再发问,于是道:“之前琼瑜郡主和这莫少爷的私情确实是被栽赃的,为何栽赃大家也心里有数,就是有人嫉妒她这个准太子妃嘛!这事瑶京府尹姜大人已经彻查清楚,难道你们还不相信姜大人的判断?陛下后来也是亲审了的,难道陛下也会被欺瞒?只是没想到之前被污蔑一次,陛下没有追罚,倒让尚书夫人和莫少珂起了心思,真想攀上苏家,设计出这么大的阴谋。真是胆大包天!” 墨予珩,你不是说我欺君吗,乖乖等着,我让你真正欺君!要翻案,那我们就翻个彻底! 瑶光郡主、魏无讳等人看木阅微一人舌战长公主菊宴群客,硬生生将莫少珂那出定远侯府欺君护恶女的戏码彻底颠覆,颠覆成尚书夫人手携子女谋权宠,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真亏她这么短时间能整理出来! 苏御寇也有点崇拜地望着木阅微,木小姐解了大难题,他一会将人证带上来,那可就有力多了。 墨怀臻则笔直站着,宛如一尊神美雕塑,深海眸底却是一抹笑影。木阅微在不知道是谁雕刻了那块小怪物蓝玉佩的情况下却能从一堆饰物中抓出那一件,也算目光极为独特。其实她并不是第一个如此做的人。另一个人是墨潋瞳。 当年墨怀臻玉佩还没雕琢精美,只雕刻出轮廓,睥睨的眼神,竖呲的牙齿,狰狞的面目。那时墨潋瞳就在瑾王府瞧见此物,极小的孩童在那块未成品之前盯着站了半晌。墨怀臻猜想他应该很喜欢,墨怀臻也挺喜欢那个长相极为漂亮话语不多但显然聪慧灵秀非同常人的孩子,就想着雕琢好送给他。 后来雕琢好将其带到木家女儿寿宴上也是以为在那里会看到墨潋瞳,没想到一看到木赟的女儿,那孩子一把就抓住他这块玉佩不放手,墨怀臻虽然看的清楚,知道那小女孩只是下意识抓住并未细瞧,但也不知为何,就直接送了她。没想到她长大后却是极为喜欢,也算意外之喜。 墨潋瞳和木阅微极为相像,他们的思想世界本来就是一片丛林,别人的条理只是他们的素材,他们在接收信息的时候就顺便将其整理成自己的。临场应变很快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们压根不顺着别人的思路走。 墨予珩脸色极为阴沉,目光若锥子盯着木阅微,这该死的蠢女果然给她添乱,这么一大通话搅乱人心,现在要定罪苏家就没那么容易了。可是他这次算计苏家能得手依仗的就是出其不意。若算计不成,反噬回来被咬一口,自己可就麻烦大了。 墨予珩道:“你也只是胡乱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没有证据,那就是口说无凭!” 木阅微惊奇道:“难道那莫幽若算计了你,搞得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咬蛐蛐丢人现眼不是大家亲眼所见?殿下,我半天这么努力可是为了我们奕王府着想,不让你被人算计了去。要不你让金大夫给你把把脉,你方才那神魂颠倒的样子简直像是吞了几十斤药,雄风大展得过了头,整个苏府都被你最后那一声荡气回肠的雄伟嘶吼声震得摇了摇。简直不像人类,像发情的公牛!” 她这么一说,大家立马想起之前在观菊亭奕王殿下在菊花丛最后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极乐嘶吼,果然荡气回肠,人群都被奕王殿下那个瞬间的雄风惊得面面相觑,鸦雀无声,不少青年男子自惭形愧,原以为是龙子果然非同凡响,现在思索原来是迷药的效力。 华之琅听木阅微那句整个苏府都被震得摇了摇和发情的公牛,觉得譬喻极为恰当,他当时都惊呆了。看来奕王殿下的公牛吼和大白屁股一样要出名了。 云衍看一眼墨予珩青白纠结都有些狰狞的面孔,不屑一笑。木阅微应该是为墨予珩下了药,她怎么做到的?现在又将一切归到莫幽若头上。墨予珩虽然为了大局不吭气,但心里肯定犯疑,这样就算将来封莫幽若为侧妃,那也是芥蒂深种貌合神离。 凌蓉公主看五皇兄被木阅微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不禁极为恼怒,木阅微这样子是将皇子不放在眼里,竟然敢如此羞辱奕王。虽然木阅微收拾了莫幽若她很开心,但没人收拾这木阅微,她更不痛快。 凌蓉公主傲慢道:“木阅微,你以为在这里信口开河说几句妖言惑众的话,那苏砚眉就清白了,方才这莫家少爷说他和苏砚眉那贱人的故事那么真情实感,那么清晰动人,难道还不是真的?你为了那苏砚眉竟然顶撞奕王,还敢说和苏家没勾结?” 木阅微淡淡看了凌蓉一眼,面上清冷的似嘲似笑一如既往,眼睛深处却是一抹冷光:好,你来找茬,轮到你了,也该轮到你了!你等着。你要真情实感,我给你。但愿今晚回去你不做噩梦。 木阅微温言软语道:“这个公主可能就不知情了,我曾经听这莫少珂的妹妹和我们国公府的五小姐聊天,莫小姐告诉雪雅妹妹,说他的兄长喜欢女色,却喜欢的很奇怪,不怎么对他们府里的丫鬟做什么,却常常妄想一些很荒唐的事情?” 一直静静听着的花涧筠听闻此言心间一凛突然抬头,木阅微说莫少珂不近女色,不对府邸丫鬟做什么,她这是已经在慢慢铺垫了,准备连消带打,重创这个莫少珂,替苏砚眉彻底除了后患。那么自己手中那张牌,也会被用上了。 莫幽若喊道:“木阅微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和云雪雅说过这些!” 木阅微道:“这些事情涉及莫少爷的隐秘,你不承认也罢。可是我真的是听到你和我们家雪雅妹妹聊天说的。国公府有一个听风阁,两层的小亭阁,亭阁下面有一个深水碧潭,水潭边有几块很大的粗朴石头,旁边还有几棵极为粗壮的老榕树,你当时和雪雅妹妹就是站在那几块大石头上聊天的,你不记得了?” 莫幽若见她说的如此一本正经,头头是道,不禁有些迟疑,回想自己是不是真和云雪雅站在那地方说过什么关于兄长的话? 一直一语不发的护国公世子云衍突然道:“国公府的确有这个听风阁,景色极为幽雅,不少去过国公府的人都知道这回事。”他大概猜出木阅微打的什么主意,帮着补充一句。说完却发现瑾王墨怀臻有些惊异望了自己一眼。 墨怀臻听见莫幽若否认就知道木阅微准备仿照莫少珂讲故事,令他惊讶的是云衍明明看出表妹信口开河竟然还帮腔,可不是以往的明竹公子!或者他自己对云衍了解本就不够深刻。还有,木阅微要讲什么故事能让大家忘记方才莫少珂那个栩栩如生让人想入非非却对苏砚眉极为不利的故事呢? 并且墨怀臻深知木阅微此刻所言所行完全是为苏砚眉,看来她和苏砚眉瓜葛甚深,怪异的是苏砚眉自己浑然不觉。 却听华之琅叫道:“对了,护国公府听风阁清雅一景,本公子常去,喂,你们几个,那次国公府宴会你们还陪着本公子在那几块石头上喝酒呢!不记得了?”他一说立即引来几个年轻人的附和。其他人也就信了一半。 华之琅演的这么卖力,无非想听故事,完了道:“木小姐,你听见者莫小姐和云雪雅说了些什么?” 好奇,好奇! 木阅微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那一回眸立马让华之琅觉得不妙,觉得自己问错了。木阅微肯定要讲人神共怒的可怕故事。 却听木阅微道:“当然是说她那个兄长的怪癖了!据莫小姐说这莫少珂有妄想症的怪癖。” 第75章 辱凌 莫幽若尖叫:“你胡说,我没这么说过哥哥。” 阅微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顿一下继续道:“是不是胡说大家听了再说。我不知道这京城有没有一个叫做李雪薇的小姐,也不知道是谁家小姐,据说这小姐粉雕玉琢,肌肤胜雪,长得非常漂亮,皮肤特别好,而且还能歌善舞。然后我们的尚书公子就肖想她……此处省略木小姐编造雪地情趣六百字” 我的妈呀!华之琅长大的嘴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怎么竟然是这鬼故事,好变态,他眼前都莫名其妙有了那副画面。那个李小姐……。 他这个浪荡子都瞠目结舌了,其他人更是反应不上来,人人脑子里一副唯美的雪上闻歌起舞的高清画面,人人长大了嘴巴呆呆听着这奇葩的妄想,莫幽若都忘记了反驳。 木阅微继续道:“还有一位小姐好像叫做什么蓁蓁,具体名字我忘记了,但据说这位小姐肌肤微丰身材玲珑前凸后翘,在京城女子中当居翘楚,谁也没有她身材好。所以呢莫少爷就想着……此处省略木小姐情涩脑洞七百字!” 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莫幽若,你这个贱人,你竟然敢如此羞辱我!” 木阅微看女子那边骚动一会安静下去,意味深长笑笑继续道:“还有一个好像被称作小辣椒的小姐,我怠于社交,不知道是哪个小姐,但愿只是这莫少珂凭空想象的。据说这小辣椒小姐不但人长得小巧美艳,而且性子活泼,才有了这小辣椒的美称。这莫少珂又惦记上这小辣椒小姐了,他常常肖想……此处省略四百字。” 众人只听得目瞪口呆,屏声息气,半天回不了神,因为这几个故事画面感太强了,木阅微说的李雪薇,叶蓁蓁,还有名号小辣椒的,都是京城官中女子,大多数人都知道,随着木阅微的故事,他们眼前就展开了画面。真是……太刺激了!他们被唬得喘不过气,有几个混账男子的身上直接有了本能异动,还有几个稍微好点的嘴巴大张眼睛发直眼底一片绿光。 那几个被提到的女子也是在木阅微语落好半晌之后,才突然想起来骂人:“莫幽若,你这混账的女子,你污秽不堪,你兄长也不知廉耻!”“你们莫家人都是混蛋,不是好东西!” 华之琅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引来这么劲爆的故事,他猜想这个劲爆度木阅微应该编不出来,难道这莫少珂真这么变态。一回头看国公府的云枫不知何时站在木阅微之前站的地方,也就是瑶光郡主身侧,不禁问道:“你姐姐说的是真的?她真的听到莫小姐和你们五小姐如此说莫少珂?” 云枫看了瑶光郡主一眼,踟蹰道:“应该是!” 但华之琅认真思索一会,目光就变得深沉,深深看着木阅微。这个李雪薇在苏砚眉出事后曾经在酒楼大肆放言侮辱苏砚眉,声音极大,语言极其放肆不堪,当时华之琅和月寰微在酒楼吃茶,听了个一清二楚。至于那个小辣椒,木阅微说什么活泼可爱,实际上就是飞扬跋扈,也没少在人多场合说过苏砚眉的坏话,极尽辱骂之词。那个叶蓁蓁应当也是如此。木阅微拿她们做筏子,不像是漫不经心的。莫少珂也不会这么巧只肖想妄想这几恰好羞辱过苏砚眉的…… 却听见莫幽若扯着嗓子喊:“你胡说八道,我哪有说过这些!我没有说过哥哥这样子,哥哥也没有这样子!” 莫少珂痛的满头是汗,阴森盯着木阅微:“你休要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我哪有如此不堪地羞辱这些名门闺秀?” 木阅微冷笑:“你别替你的好哥哥遮掩了,莫公子也别否认了。当时你妹妹莫幽若和云雪雅就在听风阁那石头上站着聊天,以为没人听到,可是我和我的丫鬟远岫那天恰好躲猫猫,就躲在你们身边那棵粗大榕树的上面,所以听到了你们的聊天。不信问问我的丫鬟!” 她看了远岫一眼:“远岫,你替莫小姐好好想想,就是那次我和你躲猫猫,我躲在听风阁那棵榕树上面,结果你没找到,后来你给我说你都找到听风阁了,却没想到我在树上躲着。” 远岫想了一想,木阅微提醒他:“就是那次我为了躲你结果躲到树上,自己爬上去却下不来那次,你好好想想。” 远岫恍然大悟:“哦哦,我想起来了,就那次我和你躲猫猫,我在听风阁隐约听见五小姐和莫小姐聊天,却没找到你,对,那天五小姐穿了件鹅黄色的衣衫,莫小姐确实一袭浅紫色襦裙。我确实听到她们两个说什么李雪薇小姐,还有什么小辣椒,却没听清楚具体是什么。小姐,你就别提这个了,那次你为了躲赢我,竟然爬了那么高,结果自己上的去下不来,我又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事笑话你,后来只能找到枫少爷扛了梯子你才下来的!” 小姐,对不住,是你说自己爬上去下不来,我只是顺着你的话头牵下去了,不怪我。你平日也说了,不自损个一二,怎么能杀敌一百呢! 听故事的人都满头黑线,神情诡异地看了一眼木阅微,又看了一眼云枫,没想到这看上去清雅端庄的表小姐竟然这么猴,为了和丫鬟躲猫猫,自己爬到大树上结果下不来,还要枫少爷扛个梯子接她下来。 云枫脸上挂不住,大声嘟囔:“姐姐,你上次警告过我,不许让我告诉别人,你说你是端庄的闺秀,将来还要做奕王妃,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怎么你自己说漏嘴了!” 众人无语:端庄的闺秀?爬到树上的闺秀真少见。然而木阅微都如此说了,她的丫鬟连莫幽若和云雪雅穿什么衣裳都清楚,看来此话不假! 木阅微仿佛刚刚回神,急急忙忙遮掩道:“对对对,我没有爬上树听到雪雅小姐和莫小姐聊天,我是躲在一快大石头后面听到的,你们忘记那一茬啊,我可是奕王妃,怎么能爬树呢?我没有爬树。” 才没人信她这句话,且众人看这三人的情形,不由自主就信了她口中莫幽若和云雪雅聊天的事情,也就信了那莫少珂的妄想症怪癖。 木阅微给远岫一个眼色,又不着痕迹看了凌蓉一眼。 远岫打个寒战,颤抖望着木阅微:小姐你真要惹那公主吗?你真的要惹那公主吗?她可是公主啊! 但木阅微的话她拼死也会遵从,于是稳稳神,道:“小姐,你就别说了,你自己丢人,还让这几个小姐也不好看。那莫小姐说了莫少爷觊觎那李小姐和叶小姐,还说了他觊觎凌蓉公主,那是他妄想,你就别说了……” “胡说八道!”木阅微立马厉声何止,“虽然公主尊贵美丽,气质傲人,但莫少珂那蠢物,岂敢侵犯肖想公主,他当日并没有提到凌蓉公主!你听错了!” 远岫突然回过神来似的赶紧改口:“哦,对,对。这个莫少珂,他可没有胆子对公主不敬,莫小姐和五小姐也没有提到公主,是我刚才说错了。” 然这主仆如此作态,旁人已经猜到莫少珂也曾经肖想公主,只是这木小姐忌惮公主,闭嘴不言罢了。可是她越是卖关子,旁人越是想入非非,这莫少珂肖想那几位千金小姐的画面都挺刺激,且和本人极为搭调,那他会如何肖想凌蓉公主呢?公主身份可是极为尊贵,还有这位公主霸道蛮横的性子,那莫少珂会想着怎么对待凌蓉公主呢? 木阅微只是唯唯否认:“对嘛,这莫少珂再色胆包天,又怎么敢肖想公主?虽然公主身份尊贵,美丽霸气,艳冠群芳,经常让这瑶京城一干男子都拜在石榴裙下,暗起相思。但他们也就单相思罢了,可不敢胡思乱想,遐想怎么在秋千上一起顽耍,他们只会被公主的魅力征服!” 什么?秋千上?这凌蓉公主喜欢荡秋千不少人都知道,她甚至在自己的宫殿让匠人做了不少秋千,以便随时荡秋千。这莫少珂竟然,真是……难以想象,难以想象又禁不住各色想象。这木阅微口风漏了一缝,只更让人浮想联翩绮念邪生。 木阅微对大众的怪异好奇表情视而不见,不着痕迹瞥了凌蓉一眼,然后不屑看半躺地上有些发呆的莫少珂,暗想自己是不是还真撞着一些门道,这莫少珂能编出那个碧栖山的故事,脑子里肯定胡七八糟转过一些念头。当然这半年来因为某些木阅微心知肚明莫少珂有口难言的隐秘原因这念头转的更甚。 木阅微道:“你肖想不该肖想的人,有如此妄想,那不算什么,毕竟这些女子各个貌美如花魅力四射,他人起了绮念也算人之本性。可是自己心思污秽就罢了,你不该妄想过了头,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将自己的妄念说出来,还将其当成了真的,这压根就是失心疯!妄想症!” 莫少珂一介公子哥儿断一臂膀撑到此刻已属不易,实在是那报复的仇恨撑着,但此刻已经有些神思倦怠,加上场上情势逆转心气渐弱,整个人都大不一样,他呆呆看着木阅微清锐的目光,本能否认:“我没有,我没有妄想症,我没有失心疯!” 但他那虚弱无力的神色举止只让人觉得他心虚难辨。 木阅微冷笑一声还欲说话,却听一个傲慢跋扈的声音道:“木阅微,那个莫幽若究竟对云雪雅说了本公主什么坏话,你如实道来!若敢违逆,本公主定不饶你!” 木阅微眼帘低垂,凤眸深处闪过一道危险冷光,抬起头面上却一片惊诧:“公主,莫幽若和云雪雅并没有提起公主,她们没这胆子!这莫少珂也不敢肖想公主殿下,想也是白想。” 凌蓉见木阅微不敢说还假装糊涂遮掩,眼底滑过一抹得意又滑过一抹歹毒算计:“本公主命令你立刻说,这莫幽若到底说了本公主什么坏话?”她方才脑子转了一圈,如果这木阅微坚持不说,她就以违抗公主命令为由让人当众羞辱鞭打她。她如果胆敢说什么不中听的,她就以不敬治罪,当然木阅微还是免不了吃苦头。 木阅微心底闪过冷嘲,面上却是笑靥如花,道:“莫少珂他可没胆子肖想当朝公主,他只是肖想一个喜欢穿红色衣裳、喜欢使用鞭子、喜欢荡秋千、有女王之霸气的公主!” 众人白眼:那说的还不是凌蓉公主?难道还有第二个公主这般模样? 墨怀臻却是仔细斟酌木阅微的话半刻,心间亮光一闪,然后眼眸深处浮出淡淡的笑影,暗道真是一只小狐狸。 凌蓉面色阴冷戾气隐隐,傲慢道:“他说什么,你如实道来!” 木阅微侃侃道:“他就是想这位公主性子跳脱飞扬,行事活泼骄傲,如此令万人膜拜,他如果征服了这样的女子……省略木小姐编造重口味八百字!” 人人听得瞠目结舌,如果说前面莫少珂妄想那几位千金闺秀还有几分情涩美感的话,那现在肖想公主完全就是在施虐玩弄,不但自己玩弄还要让其丑无比的奴才玩弄,自己还要在一旁看,简直是混账。最后剃光公主的头发不但放肆而且滑稽,最低等的勾栏女子都不会有如此遭遇。这莫少珂是把公主当什么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画面还真让不少猥亵之徒脸上都泛着油光。 木阅微看着扫一眼人群的表情清冷地笑。很多人的心里都潜伏着一抹阴暗戾气,那就是践踏高贵,蹂躏权威,而这个片段恰恰迎合人性弱点,因为这个公主历来跋扈高傲,自诩高贵,不知道被多少人暗恨,现在听到她被如此糟蹋,基本上会有些快慰。 木阅微不后悔利用人性的弱点,因为人群中墨怀臻、云衍、华之琅、苏御寇、瑶光郡主、白琳琅甚至魏无讳等人依然风清月朗,没有什么油腻心理,如此具有深刻理智或善性至少其一的人是存在的。 华之琅的眼珠子几乎跌出眼眶,觉得自己脑袋里那些浪荡的想法简直纯洁呆了,和木阅微那重口味比起来他这只懂风花雪月的浪荡子简直就是无知孩童。他抵死想不到自己引木阅微讲故事听到的却是这么惊世骇俗的荤段子。 缓了好半晌,华之琅才喃喃道:“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些鬼东西的,肯定不是凭空想出来的!” 他只是随口一问,旁边倒真有人淡定地回答了他,云枫坦然道:“应该是一些春宫野史吧!” 华之琅猛然偏头,一脸八卦:“你姐姐竟然看春宫野史?不是,你这小破孩竟然知道你姐姐偷看春宫野史。” 云枫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得令其他人纷纷闪腰:“姐姐才不会偷看,姐姐光明正大地看!” 光明正大地看春宫,国公府表小姐? 其他几人的视线即刻落在云枫那张年轻秀逸的脸上,却见他竟然一脸坦荡,似乎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华之琅试探着问:“那你也看过了?” 云枫看他一眼,又看瑶光郡主一眼,虽然略见几分羞赧,还是如实道:“看过一点啊,不过现在不看了!”看华之琅翻白的眼睛和瑶光郡主诧异的眼神,又继续道:“姐姐说了,我已经是成人,有些知识必须知道,不然连洞房花烛夜干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被哪个坏心思的人摆一道还懵懵懂懂。她说无知不是纯洁,不解风情也不代表矜贵,看一看春宫图了解人自身的秘密很正常,那我就看了点了解了解啊!” 华之琅未料他如此坦然,噎了一下才道:“也就是说,你那个姐姐竟然给你这破小孩看春宫。” 云枫眼睛澄澈却纳闷地看着他,那眼神让华之琅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特别土,当然,人家都习惯看春宫了,他还有色心没色胆的。云枫想了想说:“我记得姐姐说,人的欲望本来是美好的东西,只要不去滥情湎色纵欲,那情与欲就是上天赐予人的一种美好本能。强者会正视自我欲望,然后用理智平衡它。弱者才会害怕而妖魔它。那些说情色肮脏的人,首先是自己心思本身就肮脏。看春宫也没什么啊!” 华之琅立马觉得自己云枫说的那个心思不干净的就是他自己,于是更不干净道:“那你会和你哪个学识广博的姐姐聊这些?” 云枫摇头否认:“才不呢。姐姐说了,有些事情做着很快乐,和有情人,做快乐事。情到深处必有欲,不然那应该不是相思恋慕,而是友情或其它。但那是仅仅和深爱的人才能单独分享的秘密快乐。但如果不知分寸在哪哪都随便说出来,要么就是脑残犯二,要么就是下流污秽。她给我看这样的书,却不和我聊这些。我也不会和她聊。” 他们两个说话,旁边的墨怀臻、魏无讳和瑶光郡主都闲听着,听着听着神色渐渐认真起来,魏无讳黑寒眸底闪过一抹奇异沉思:这木小姐看个春宫都有这么多想法,怪不得脑洞那么颠覆。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她的奇思异想相当共鸣,这个小姐是大胆而不亵秽。 墨怀臻听到那一句“和有情人,做快乐事”。想起某小姐给他整理敞开的衣襟时,澄黑灵动的凤眸里时时滑过色感的微光,想起那双聪慧狡黠的眸子那一刻潋滟一闪,不禁心潮微微起伏,胸腔某个地方温润而甘甜。 瑶光郡主认真看云枫一眼:“这孩子,说这些话看着似乎大胆放肆,实际上却光风霁月甚合我意。人也通透干净,心思也通透干净,这番话本郡主听着极入耳,倒是比那些衣冠楚楚内里肮脏的虚伪男人看着让人亲切多了。” 云枫不同意了,郁闷道:“郡主,你也就是比我长三四岁,不能叫我孩子了。你今天都叫我两次孩子了!” 瑶光郡主大笑:“好,竟然嫌我叫你孩子,看来果真长大了。云衍,除了你和你家那个鬼头鬼脑的表小姐,我看你家云枫也不错。” 云枫闻言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大哥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不禁面色一惊,虽然他可以坦荡荡说方才那些话,可是云衍历来可是明礼恪律,知道自己竟然看春宫还不回去收拾自己?顺带着连姐姐也被连累。今天他们已经两次撞到大哥这里了。 他有点心虚道:“大哥……” 云衍却只认真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瑶光郡主简单谢礼道:“借郡主吉言!”就站在几个人旁边望着木阅微那边,并未对云枫多言。云枫暗松一口气,却觉得方才第一眼看云衍的神色有几分异样,带有几分惘然的异样,却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他不知此刻云衍站在那里心潮暗起,心间反复咀嚼方才从云枫嘴里听到的木阅微之言:情到深处必有欲,不然那应该不是相思恋慕,而是友情或其它!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么三年前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者并没做错什么? 却见那边木阅微悠悠叹气:“越是高不可攀难以企及,就越是妄想的污秽难忍;越是肖想尊贵的人物,就越是下作不堪。这莫少珂的妄想症真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了!” 凌蓉公主浑身颤抖立在那里几乎站不住脚,浑身上下都在发毛发热,似乎真有一只肆无忌惮的手在她浑身上下游走,令她毛骨悚然。更可恨的是,周围各类目光闪烁躲避地看着她,她深知这些人在脑子里已经像木阅微说的那样将她放在秋千上任奴才羞辱折磨,这个认知让她怒火攻心浑身颤抖。 凌蓉旋风一样走几步,众人只听见“啪”的一声,却见公主一个拼尽全力的巴掌拍在距离她两三步远的莫幽若脸上,完了凌蓉似乎觉得怒火未消,反手又是一个巴掌落在莫幽若另一边脸上。顿时莫幽若那张有几分姿色的面孔挂着几个手印肿胀起来。 莫幽若没有木阅微的思维和舌辩能力,有口难言,心中恨极,眼泪花花气急道:“我没有这么说过公主,是木阅微那个贱人……”她的后半句话被凌蓉狠戾疯狂的眼神盯了回去。 凌蓉抽完莫幽若觉得那股恼火泄去不少,胸口起伏平复半晌,才阴狠盯着木阅微大声叫道:“木阅微,你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本公主,如此不敬,看本公主如何收拾你。来人,给我把这板子拿去打这大不敬的贱人,给我打她!” 如果能当众狠狠杖责这木阅微,那她这脸也没白丢。毕竟莫少珂妄想了那么多人,她也不是唯一一个。一会等她把木阅微打的衣衫尽破,她倒要看看丢人现眼的是谁! 众皆变色。 墨怀臻和云衍却是云水不惊,云枫瑶光郡主等人知道木阅微既然敢如此放肆,那必然有的放矢,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着急,闲闲看戏。 却见木阅微不慌不忙道:“公主,无缘无故你为何杖责与我?” 凌蓉有几分得意:“你竟然口出狂言,众目睽睽之下对本公主大肆羞辱,如此不敬,难道本公主让人打你还错了不成?” 木阅微不解:“敢问阅微何时羞辱公主!” 凌蓉气急败坏:“你不要装糊涂,你方才夸夸其谈说了那么一大篇言论,可不就是在羞辱本公主。你以为你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就算了?” 木阅微目光幽闪:“公主你想歪了,我方才说过了,这莫少珂压根就不敢肖想公主,就算他肖想了,阅微也不敢肥着胆子将其妄想之言说出来侮辱公主。” 凌蓉怒道:“你还没说出来,你方才洋洋洒洒说那么一大篇是什么。不要狡辩。” 木阅微眼底一抹冷嘲道:“在阅微说那些话之前,还说了一句这莫少珂他可不敢肖想本朝公主,他只是肖想一个喜欢穿红色衣裳、喜欢使用鞭子、喜欢荡秋千、很有女王霸气的公主!难道公主不记得这一句?” 凌蓉越发生气:“木阅微,你不要狡辩,难道这说的不就是本公主?” 墨予珩也在旁边道:“木阅微,你竟然敢大放厥词羞辱公主,这么多人瞧着,就不要托词了。”他自己是男子,无缘无故当众给木阅微不好看会招来非议,但凌蓉这性子如此惯了,谁也不能说什么,况且她也不是无事生非,这木阅微方才说出那般言论怎么都有理由惩治她。收拾了这木阅微,他还有机会收场。 却听木阅微摇摇头怒其不争道:“真不明白殿下为何非要将如此羞辱难堪的事情安到公主身上。阅微方才都明明确确说了,大家有目共睹:莫少珂不敢肖想本朝公主,大家肯定听到这句话了。这莫少珂肖想的,是前朝一位极有声望的公主,叫夜华公主。这公主长相美艳,喜穿红色衣衫荡秋千,武艺不错喜欢使鞭子,并且还因艳名远播因此留名青史。史书记载她极擅寻欢作乐,有时一个晚上宠幸好几个美貌男子。这位公主不但貌美如花而且野心勃勃,后来还当了一段时间那个王朝的女王,莫少珂是在肖想她啊!因为妄想这个女王更有征服满足感。公主为何非要扯到自己身上?阅微之前说的清楚,不是当朝公主,而且还说了具有女王的霸气。公主虽然也喜欢穿红色衣衫荡秋千,但却是当朝公主,也没做过女王,阅微说的可不是公主。这莫少珂也没胆子肖想本朝公主!阅微更不敢乱议公主。” 她如此为自己辩解,但这半天几乎所有人都惯性思维,脑子里刮过的是关于凌蓉公主的劲爆猛风,再说了那位前朝公主长什么样子谁知道,人的刻板印象太坚韧,就算木阅微解释了不是凌蓉,他们也会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凌蓉。毕竟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是木阅微讲了前面莫少柯肖想瑶京三个闺秀的故事后,凌蓉自己逼迫木阅微将她自己的。就算木阅微讲的是前朝公主,观众也会带入凌蓉。 但这是观众自己带入,在逻辑上木阅微说的很清楚,她没提凌蓉。 凌蓉怒极:“你……”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偏头看墨予珩道:“皇兄,你看这木阅微竟然巧言令色,你要为我做主!” 墨予珩也没想到木阅微如此刁钻狡猾,故意设置言语陷阱让人误会。现在若他们非要将木阅微故事里的公主安到凌蓉身上,那压根是自取其辱,还是非自取其辱不可;但若就这么放过木阅微,凌蓉这受的羞辱可就白受了,而且她的羞辱比那另外几个千金更甚。 木阅微这是早就想好了金蝉脱壳。 墨予珩半晌不语,踟蹰不定。 木阅微则讥讽地望了一眼凌蓉:你真的以为你那皇兄对你多好吗?若他为你着想一分,方才就不会让我将那些莫少柯肖想的故事说出口,前面已经说了三个,什么基调大家都能猜得到,傻子也能想到没好话,可你这好皇兄为了捏到我的把柄,就那么让你当众被侮辱。你自取其辱是愚蠢,你皇兄可精着呢! 舜华长公主到此时长长舒一口气,看一眼孙女苏砚眉,见后者面容已经放松下来,甚至偶尔闪过惊讶表情,她悬着的心也放下来,然后目光深深遥望木阅微。大概在场的人中,她是为数不多知道木阅微如此放肆言辞的根底,其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为苏砚眉洗净屈辱。舜华公主是过来人,又深爱了解孙女,当然知道莫少珂讲的那个故事对苏砚眉打击多大,那基本可以毁灭她活下去的渴望。哪怕苏家已经没有欺君之罪,但只要人们提起莫少珂甚至以后到了碧栖山,都会津津乐道这个虚假传说,即使它是假的。那对苏砚眉贻害深远,甚至是毁灭性的。 可是那个故事和木阅微后面这几个片段想较,顿时黯然失色。而且木阅微将数个闺秀拉着入局,凌蓉公主更是首当其冲,以后提起莫少珂大家最先想起的肯定是凌蓉这一茬,苏砚眉基本被掩盖了。舜华公主因此极为感念木阅微,可以说她再一次救了苏砚眉,可是自己的孙女就算当初仗义出手帮她,值得她如此吗?舜华公主当然知道木阅微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冒的不是一般风险! 于是舜华公主高声道:“木小姐既然讲的是前朝公主的故事,那就压根和凌蓉公主没任何关系,谈不上羞辱公主。刚才也是公主非要逼迫木小姐说的,木小姐也是万般无奈,这会倒是委屈了,被迫复述了这莫少柯的癔症。” 又听一个慵懒风情的声音道:“既然木小姐没有羞辱公主,那公主也不必如此恼怒了!不过误会一场,这莫少珂肖想的,原来是前朝的夜华公主。本郡主倒是知道这个公主,木小姐所言不假,其实不少人也应当知道这个公主,毕竟那是艳名远扬的,莫少珂妄想她倒合情合理。” 凌蓉怒目一看,却是瑶光郡主,带着几分曼丽的不经心说这番话,显然准备揭过这一茬。 凌蓉正要反驳,却见一直一语不发的苏御寇道:“虽然木小姐皆是推测,但猜测也大体不差,本本世子有人证,可以明白证明这莫少珂算计谋权夺宠。” 人证?大家一听,立马不关心眼前八卦,反正已经八卦完了,而是转看苏御寇,想知道他有什么人证。 第76章 黄虎 不多时大家就看到苏二先生带着一个肮脏凌乱的男子从远处走来,木阅微第一眼望见是苏二先生就心间叹息,竟然需要苏二先生亲自看押证人,苏御寇现在已经无法相信苏府的任何一个下人了,看来今日之后定远侯府得风声鹤唳一阵子。 岂止定远侯府?木阅微扫了一眼墨予珩,拜这位殿下所赐,瑶京今日过后可能都会渐闻漫城风声,奕王竟然敢对定远侯府动手——虽然现在尚无任何证据指向他,但嗅觉稍微灵敏的人都知道幕后之手是谁。 墨予珩干出如此疯狂的事情肯定不是突然失心疯,背后肯定有一个谁都始料未及的覆天阴谋。木阅微现在连这个阴谋的端倪都瞧不出,却深知苏家这一幕定然会如打开潘多拉魔盒那样,令瑶京甚至大宸国都动荡一阵子。不知为何,阅微直觉今日之事和差不多一月前魏无讳设计云浩谋算护国公府有点相关,只是直觉,然而方才多次扫过魏无讳那张寒面,显然他对墨予珩今日的举措也并不知情。 那是怎么回事? 等瞧见苏二先生押带的那人是谁时,木阅微脸上浮起一抹惊诧:他竟然没死,竟然还有命活到现在?莫世名莫少珂父子竟然没能斩草除根?苏御寇手中那张牌竟然是他! 看见当初在赋花楼污蔑自己的黄虎,阅微各种疑惑不解浮上心头。不过也知道这边暂时没自己什么事了,于是不动声色静静退到原来站立的地方,也就是云衍魏无讳等人所在之地。 瑶光郡主揶揄道:“木小姐,你真令本郡主大开眼界!然而从赋花楼到今日,我一直有一个疑惑,琼瑜郡主和你有什么渊源,让你竟然为她做到这一步?” 她可不是迟钝之人,木阅微要替自己和苏家辩白仅需方才第一步就罢了,后面这一出活色生香的荤段子完全是为苏砚眉。为此木阅微搭进去不少自己的形象。不过她今日给人的印象整体就挺分裂的,谁知道哪个是她的真像。 木阅微知道自己这一出瞒得了别人,却绝对瞒不了云衍和墨怀臻,也瞒不了在荆棘丛长大心思明快又在赋花楼观瞻过自己一次的瑶光郡主靳瑶,当然也就瞒不了心机深敏更胜靳瑶的寒剑公子魏无讳。 可是有什么办法,墨予珩玩的这么大,她只能拼尽一身之力图存,韬光养晦的计划算是死了大半。现在她暗自考虑的,是今日过后如何彻底解决莫少珂,让他声名狼藉地死,将妄想症这个疯病坐实于他,那样自己的后患会相对少一些。 木阅微瞥一眼其他几个商量好似的望着自己人,笑嘻嘻道:“没辙,没辙,我是善良的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琼瑜郡主曾经搭救我于困窘之境,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心死自刎吧。” 瑶光郡主遥望苏砚眉一眼,也是暗自叹息,恐怕木阅微不演这一出,苏砚眉就算不玉殒当场,日后也会被瑶京的留言淹死。莫少珂讲的那个故事会被津津乐道各种渲染,谁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现在好多了,好歹几个人包括凌容君主挡在了苏砚眉前面。 但她面上却是一抹清利:“你倒是涌泉相报了,可你今日一出面讲了这么多露骨的故事,人的初印象很难改变的,你都不怕你名扬瑶京。” 木阅微漫不经心道:“郡主此言差矣,那几个露骨故事是莫少珂妄想的,我只是听到了口无遮拦将其说出来,最多被认为没脑子,别的却沾染不上。且我已经是钦点奕王妃,不怕其它男子因今日之事不敢要我,我是茄子是冬瓜咱们奕王都得收了当王妃!” 说到最后竟然有几分幸灾乐祸,好像若因此能给墨予珩添点堵她也不枉似的,瑶光郡主顿时无语! 华之琅斜斜看她:就你今天这样还想做奕王妃?大宸国可从未有过在青天白日下说荤段子的王妃,你今天真是勇猛得超乎本公子想象。基本上今天过后奕王要娶你为妃比现在不想娶你还难,皇帝敢提奕王娶你为妃会被各路谏臣的奏折压死! 云衍却认真盯着木阅微一脸忧色:“脸色怎么如此坏?”木阅微的脸色比方才与墨潋瞳闹腾时差了许多。 木阅微揉揉眉间回答:“湖里游水上来就感觉有些累,可能经了湖寒,赶紧结束吧,结束我要提前回隐花居睡觉。” 墨怀臻也发现木阅微脸色略微苍白了点,眉间还有点隐隐青霜气,那可不止像是浸水经寒的模样。墨怀臻早就从华之琅那里知道这小姐可不是寻常闺秀,她没事就会跟边塞小兵似的在偌大的国公府去跑个圈什么的,身体应当不至于这么脆弱,苏御疾那小孩童浸水后都活蹦乱跳的。 墨怀臻望着木阅微沉静思索,不知为何想起那次华之琅在云家亲眼所见,木阅微在挨了云岙十个板子之后直接吐血晕倒的事情,在瑾王府澹烟居华之琅纳闷提起这一茬时,墨怀臻也有如此异样的感觉。 魏无讳则特别惊奇,她的居所还真叫隐花居,她还真当自己是隐逸者?怪不得今日秋菊诗赋如此了得,也算对头了她的心性,魏无讳自己不喜繁花,却独爱傲霜秋菊,所以之前才心血来潮提起要木阅微为他赋秋菊诗一首。然这木小姐哪像个隐世之人,她和自己一般,大隐隐于朝才对吧! 那边黄虎一见断了臂膀狼狈躺在那里的莫少珂,先愣了一下,旋即发出一阵畅快的疯笑:“莫少珂,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眼见你成了残废,我就算死也可以瞑目了,哈哈哈哈哈!” 莫少珂本来已是神思昏倦,看见黄虎立马一个冷激灵:“黄虎!怎么是你?你……你怎么还活着?” 黄虎冷笑道:“我活着你很奇怪是不是?你以为已经让人杀死我了?现在很失望吧?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混蛋,我那日在赋花楼被人拿刀子逼着都没有供出你,以为你善心可以留我一条性命,没想到你狼心狗肺,害怕我告诉别人你一手安排了构陷苏家大小姐和你自己的事情,竟然要斩草除根!” 莫少珂道:“我没有……”他倒是想,可是压根没找到黄虎的人,后来却找到尸体,以为被别人先下手为强了,也便就放心不问,不想黄虎竟然还活着。 华之琅呵呵坏笑,这黄虎为何还活着,当然要问他扶苏山庄的少庄主了。当日某殿下在赋花楼提醒他留心这个黄虎,他就彻底留心了,照顾着他在在瑶京府狱关了几天不被人弄死,出来后又找人扮作莫家父子派去追杀玩了几天,最后才装模作样救了半死不活的黄虎,还找了个差不多的尸体糊弄莫家,简直比他娘对他还有心。当然如此惊魂逃命之后这混混倒豆子一般什么都吐了。苏御寇这根木头除了在边境排兵布阵斩人头颅聪明点,在瑶京就是个木头,聪明的华之琅当然得拉他一把了。 其他人却震惊了:这黄虎说什么?莫少珂一手安排构陷自己与苏小姐的私情?这……怎么回事? 黄虎不再理会莫少珂,对着奕王和苏御寇痛快道:“奕王殿下,苏世子,当初就是这莫少珂自己栽赃自己,谋划了苏小姐和他的私情,苏小姐和他根本没有私情。当日苏小姐身上搜出来的那块玉佩是我让苏府二等丫鬟袭香找人放到苏小姐身上的,她找谁我不清楚。莫少珂那封信也是伪造,苏小姐的书迹也是袭香自己偷到的。这些都是莫少珂指使我做的,他想做苏家大小姐的夫婿,就将自己和苏小姐扯到一起!”他这些天都被关着,却不知苏砚眉已经被封琼瑜郡主! 什么?莫少珂自己栽赃自己?他真的失心疯了吗?苏家的宴客顿时觉得他们此刻才看到今日所有戏码的巅峰,之前私情欺君的都不算什么。莫少珂竟然栽赃自己和当时钦点太子妃有染这件事在脑洞上才是一流的,难道这莫少珂果然有木小姐所言的妄想症,不,这不只是妄想症,这是颠狂症!他们看了这么多出私情花案现场,见过不少人被别人栽赃,自己栽赃自己这还是第一次! 莫少珂嘶声叫到:“你胡说,你这疯子,你是个疯子,满口疯话,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谋算钦点的太子妃!” 黄虎不屑看他一眼:“我哪知道你怎么敢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完了又看着苏御寇道:“苏世子,那件事真是莫少珂指使我做的,我当时以为他要栽赃别人,事发后才知道放到苏小姐身上那块玉佩竟然是他自己的,他才是个疯子,他就是个疯子,竟然自己栽赃自己。” 木阅微看这俩人渣竟然互相称赏对方为疯子,愤愤不平道:“你妹啊,疯子是人类的杰作,你们这俩人渣竟然敢在这里礼尚往来互相谬赞对方是疯子,扯淡!墨潋瞳和我才堪称是疯子,你们最多算两条疯狗!” 她太愤怒所以没有留心本来站在两侧的瑶光郡主和云枫听了这话不约而同白着两张吞了苍蝇似的脸闪离她身畔…… 苏御寇之前已经听过黄虎的供词,看上去还算稳定。舜华公主和苏阁老这半年斟酌孙女之事时多少猜到一些苗头,神色也冷冷的没多大变化。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宛遭雷霆劈头,只觉得震悚惊骇,难以想象莫少珂为何做出如此疯狂之举。 黄虎见人群震栗,人人难以置信,便大声解释道:“当日就是这个莫少珂指使我构陷太子妃,这事情又被她的妹妹莫幽若悄悄看见了,她又惦记着奕王,才学着她的哥哥找到我,让我在赋花楼栽赃木小姐说和我有染,不然你们想想,这莫小姐一个闺秀,压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怎么会认识我这样的流氓而找上我!” 木阅微立刻大声道:“你胡说,上次你明明告诉我说,是别人惦记太子妃的位置,才构陷苏小姐的,你说是女人构陷他的。”不行,奶奶的今天这一场真要命,她得掩护自己韬光养晦,虽然这掩护已经漏洞百出了! 黄虎道:“木小姐,那话是我编出来骗你的,真正指使我的是莫少珂,我当时怕得罪他就含糊其辞,没有想到这狼心狗肺的,我拼命不招供他,他却找人灭我口。苏世子,奕王殿下,我说的都是真话,我现在只想实话实说,不然这莫少珂还会找人杀我保住他做出的弑头罪。” 木阅微的掩护显然没什么效果,瑶光郡主听闻黄虎之言思索片刻猛然震惊看着木阅微:“上次在赋花楼,你就知道其实那件事是莫少珂寻这黄虎自己栽赃自己,她妹妹仿照他找了黄虎,就好像苏御疾学着苏御寇装死一样。所以你当时才那样用刀子逼着黄虎必须承认,你就是这样认定他脱不了干系的?” 她一直深知木阅微当时拎着刀子逼迫黄虎承认构陷苏砚眉莫少珂肯定有她自己不为人知的理由,当然不是那天面上表现出来那样荒诞无稽。瑶光郡主一直琢磨不透。但现在知道真正答案她比当日还震惊。莫少珂敢做她惊,但这木小姐敢想她更惊,这鬼小姐的脑子里都长了些什么?当日仅凭莫幽若找黄虎构陷她自己就敢想她的兄长莫少珂找同一个人构陷苏砚眉。这脑洞可以破天了! 瑶光郡主自己震惊完,一看其他人除了云枫竟然都面不改色,更是诧异,问道:“无讳,那天你也看出来了!” 魏无讳意味深长看了木阅微半晌,才淡淡道:“我是方才莫少珂再次跳出来攀咬琼瑜郡主才想到这一茬的!” 连无讳都需要莫少珂再次露面才能想到,他可是靳瑶接触过的人里面心计最缜密机警的人之一,与明竹公子云衍不相上下,所以云衍这表妹的心思到底可怕到底什么鬼程度? 华之琅看靳瑶如此惊栗顿时特别有成就感,多亏他当日刚好和某殿下在赋花楼下棋,所以早早就知道这木小姐是个鬼精怪,当然他的殿下也是神诡莫测的妖孽,对,木小姐说了墨怀臻是美色的妖孽,就是! 木阅微却是忧思百转,只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魏无讳,再忐忑看了一眼云衍,自己不被魏无讳留心上不可能了,不知道云衍会不会暗怪自己给国公府招来祸端。她这表哥驾驭着护国公府这个方舟在瑶京这片幽灵海航行,最怕的就是被鬼盯上兴风作浪,第一次打照面云衍对她疾言厉色木阅微可是记忆犹新,她倒是理解护国公世子的警觉,换做她是云衍只会比他更草木皆兵,毕竟一人之身担着全家干系。所以今日玩得如此大发,云衍多少会怪自己吧? 云衍面上倒是不惊,见木阅微看他眼底不禁浮上询问之色,木阅微摇摇头,不再想这些,而是默默看向了花涧筠。根据黄虎这言辞显然当初莫世名并未出面,只是莫少珂一人与黄虎对接,他肯定不会有把柄在这混混手里,不然当时黄虎办完事肯定就没命了。 现在双方各执一词,都不能给对方致命重击,花涧筠一会将说的话加上自己放在莫幽若身上的东西肯定会钉死莫少珂,还会将火烧到奕王墨予珩身上。但现在主局的是墨予珩,那她手里的牌威力会大打折扣。话说太子墨予黎今日为何没来苏家?木阅微当初布局时料定太子今日一定会在苏家的,毕竟苏砚眉含冤没做成太子妃,舜华公主寿宴,太子怎么都会过来客套一番,顺便拉拢拉拢苏家。他竟然没来! 果然莫少珂狞笑道:“你们听,这黄虎就是一条疯狗,你们看他说什么,我自己栽赃自己?我不怕被抄家灭族吗?你们谁信啊!我当时和郡主有私情都不敢承认,还敢栽赃自己?” 完了看着奕王道:“殿下,这黄虎当日在赋花楼一套说辞,现在又是一套说辞,压根就是油滑钻营之人,他的话压根不可信。” 墨予珩也看着苏御寇道:“苏世子,黄虎这话让人难以置信!且他说话前后不一,说出来的话骇人听闻,且并无证据,仅凭他一面之词,本王不敢论断这莫少珂有罪!” 苏御寇当然知道这话令人难以置信,但他也不是要谁信什么的,华之琅方才将黄虎交给他时说太子会很快到苏府,他这么快让黄虎出来一是为了方才打岔凌蓉公主,给木阅微解围,另一方面是为了拖延时间! 木阅微却不知这一茬,她看着莫少珂和黄虎像疯狗一样互咬,极尽辱骂之能事,互相问候彼此数代祖宗,问候了很久才探讨出彼此的祖宗都是禽兽不如……阅微不禁觉得索然无味,偏头一眼花涧筠却不时望望自己,眼神略微焦急,当然是木阅微这样的密友才能觉察到的焦急。木阅微叹口气,对她轻微点头。 就算太子没来,这现场也有太子的心腹吧,那就演戏给他们看! 花涧筠正正神色,看一眼场上僵持叫嚣的人,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一个高亢的声音:“太子殿下到!” 第77章 隐疾 木阅微乍闻此音如闻天籁,上天总算落幕前眷顾了她一把,然很快就冷静下来:怎么会这么巧,她一需要这人就恰恰从天而降?太子怎么可能会在这个点来拜寿?太阳都快落山了呢!阅微瞥一眼四周,其它人多少与她一般有几分惊诧,就瑾王那张冰高雪冷的美人面依然一派冰雪之色,华之琅的清华神采亦了然得风清月白,看来果然是这两个看上去很无辜的人在暗地里搞事情! 木阅微对太子墨予黎印象不太深刻,主要是这个太子除了是太子之外身上没有任何其它关键词,千篇一律的政客面目。作为一个骨子里残留几分文艺余孽的收藏家,木阅微脑子里的男子藏品都至少具有鲜明个性,墨予黎没有这一点。阅微可不敢大而化之认为太子殿下因为庸凡所以如此,相反,此人做太子做得出神入化以至于泯灭了最根本的自我,这才是最可能的答案,也是最惊心的答案。 没有鲜烈个性,又没有像墨予珩那样被迫参与到木阅微的命运之中,所以她对太子印象不深。 太子在一片行礼中走入众人视线,虚扶一下示意大家免礼。木阅微这才起身抬头打量了一下墨予黎。当朝太子并不算是美男子,然整个人却恰到好处诠释了太子这个身份,透着一种上位者最常有的精明、自信、圆融、得体、不怒自威等气质,除了在看向墨予珩时眉宇间不经意闪过一抹郁悒,其它基本毫无缝隙。木阅微可以推测出来,这抹郁悒是得到那位皇帝之父至高信赖的得意与讨不了他欢心的失意双重情绪长期纠结的结果。宸帝墨怀雍对待太子墨予黎与奕王墨予珩的态度倒是极为文艺个性:我把尊荣给了你,爱却给了他! 墨予珩见太子竟然突至不禁面色一变,瞥见墨予黎眼风扫过他时略带阴冷之气更是心间一寒,慌忙暗自计较着该怎么应付这一变数。墨予黎怎么可能来,他不是被自己特意支开今天不会来苏家的吗? 墨予黎扫一眼场上带几分血色带几分滑稽又显然剑拔弩张的情况,终将目光停在断臂的莫少珂身上,眼里闪过一道森意,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予珩看一眼众人,忙道:“皇兄,今日我们参与长公主寿宴,不想这个莫少珂竟然突闯侯府,说自己和琼瑜郡主一年前起就有私情,还曾经怀有这莫少珂的骨肉,现在依然藕断丝连。半年前这二人东窗事发,不想苏家护短,为了替这不肖之女洗去污名,竟然串通国公府表小姐也就是臣弟的未来王妃,在那赋花楼演一场戏说这苏砚眉是清白的,瞒骗天下人,甚至欺君罔上。这些长公主身边的覃嬷嬷和琼瑜郡主身边的丫鬟都可以作证!臣弟正在处理此事,虽然涉及本王未来王妃,却一定不留私心彻查清楚,替皇兄讨个公道。皇兄就不必为此劳心了!” 墨予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哦,竟有如此事情!可是那尚书嫡子的胳臂怎么回事?” 墨予珩不知为何觉得墨予黎的眼神有点怪异,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但想到自己素来与太子亲厚并无破绽,心下微安,稳声道:“琼瑜郡主性子暴戾刁蛮,被这莫少珂当场戳破羞辱之事,竟然使狠砍断了他的臂膀。” 墨予黎意味深长盯着他:“果真如此?” 墨予珩在墨予黎别有意味的目光下欲觉惴惴,还是勉力道:“果真如此。臣弟查明这苏家企图欺瞒太子的真相,也是一心为了皇兄。” 华之琅两眼望天:你就别再你皇兄跟前装臣弟了,当初赋花楼事件当晚,你皇兄就从心腹那里知道了你要夺嫡的小算盘。是我找人通风报信的哈! 却听那黄虎突然高声叫道:“太子殿下,不是这回事,那苏家小姐和莫少珂根本没有私情,当初是那莫少珂找我构陷他和苏小姐的,这个疯子他想要抢你的太子妃,当初查出来的那莫少珂的玉佩是我中间勾通给苏小姐放身上的的。” 墨予黎森冷看一眼黄虎,再回头看墨予珩:“为何有人陈情与你不一样?” 墨予珩应付自如:“皇兄,这黄虎就是个地痞混混,上次在赋花楼他说他是受别的女子指使,因为那女子妒忌苏砚眉未来太子妃的尊荣。现在又反口说是受这莫少珂的指使,言辞荒谬疯癫,言论前后不一,不足为道。” 太子停顿稍许,然后望一眼苏御寇,神情温和些许,道:“苏世子,你怎么说?” 苏御寇道:“太子殿下,定远侯府并未与木小姐合谋欺君罔上!”于是将木阅微之前关于瑶光郡主、魏无讳等人在赋花楼主持为苏砚眉澄清清白的言辞再说一遍。 墨予黎眉头微展,深看墨予珩道:“很显然,当时赋花楼一事,是魏首领、瑶光郡主与白羽桦主持的,木小姐与定远侯府勾结之事纯属无稽,皇弟历来明睿,为何竟做出如此草率的结论,认为定远侯府欺君罔上?” 墨予珩缓了这半天已经有了主意,从容道:“皇兄,这莫少珂陈情恳切,甚至偷了尚书大人的宴帖来定远侯府面见郡主,被她砍去一臂依然痴心不改,他说起他郡主痴恋的故事令人动容丝丝入扣,不像是假的。且郡主最亲近的奶娘和丫鬟都可以作证。而这黄虎却是言辞大谬疯狂,令人难以置信,理智之人都不会相信他的说辞。” 可以退却一步免去欺君之罪,但只要能坐实私情,苏家就难逃罪咎,接下来其它都好办,他还有其它后手。 丫鬟小棠和覃嬷嬷急忙叩头承认:“太子殿下,郡主和这莫少爷,真的自一年前起就有了私情啊。” 墨予黎冷冷看着他们,然后又扫了一眼舜华公主和苏阁老以及定远侯、苏御寇,他当然清楚这几个下人是被收买了,然而苏家若拿不出有力证据,面上说不过去,他也无法当众过分偏袒,令人非议。 却见瑶光郡主突然道:“太子殿下,这莫少珂的妹妹莫幽若之前曾和人聊天,说他兄长有妄想癔症,喜欢遐想自己得不到的女子,往往想得神魂颠倒自己也分不清真是虚假。所以莫少珂说自己与琼瑜郡主有私那件事纯属个人妄想,且她不但妄想了郡主,还妄想了那李雪薇小姐,叶蓁蓁小姐等人,甚至还胆大包天妄想了公主,各个都是香艳污秽,不堪入耳,他的话做不得真!” 华之琅斜看一眼瑶光郡主:你竟然也跟着那鬼小姐现编的鬼故事胡闹! 太子墨予黎对妄想症这个病状极为陌生,皱眉道:“妄想症?” 却见那笑面佛户部杜尚书站出来慈眉善目道:“殿下,那莫少珂真是下流猥琐,心思肮脏,他因为得不到人家,就胡思乱想宛如癫狂,肖想那李家小姐不着寸缕给他在雪地上跳舞,肖想那叶小姐褪尽衣衫给野猫舔舐全身,甚至还肖想什么公主一丝未挂在秋千上给他占有,真是常人难以想象,肯定是癫狂了!那他肖想郡主那故事,肯定也是妄想了!” 墨予黎上半辈子都在循规蹈矩谋政事,连洞房花烛都是按部就班,脑洞从来没给人如此勇猛地开疆僻壤过,情色认知也从来没被如此猛灌过,顿时一下子被雷得愣在当地,半晌才道:“真是……荒唐污秽!”又看一眼墨予珩:“如此疯癫之人,显然已经丧心病狂,他的言辞岂可相信!”对莫少珂这个他婚事被毁的始作俑者,墨予黎有他说不出口的恨意和狠意。 墨予珩没想到墨予黎如此倾向于偏袒苏家,寥寥数语就下了结论,他原本以为太子应该偏向他这边,毕竟他与太子情同手足,素来是太子最得力之人,而苏家与他的姻缘已断,听闻未婚妻早就与人有染应当大怒不是吗? 然事至此处,他不能白折腾一场什么也捞不着,于是道:“皇兄,话虽如此,然请瑜郡主与莫少珂之事闹得纷纷扬扬,太子令名受损,今日又起波折,还有郡主丫鬟与奶娘作证,莫少珂妄想一说只是推测,若苏家没有有力证据证明二人并无私情,那很难服众。” 这也是苏御寇思虑所在,虽然木阅微那妄想症一说替苏砚眉解除了屈辱,但毕竟很难作为有力证据,而这小棠和覃嬷嬷却是极具说服力的证人。此事如果不能彻底澄清,就算太子判断并无私情,这捕风捉影的事儿日后还会成为后患,阿眉未来堪忧。 可是要除了小棠和奶娘自己招供,没有别的办法,这俩人目前是不会招供的。 苏御寇正在思索,却听见一个妩媚清傲的声音道:“太子殿下,不知民女能不能说一句话?” 苏御寇闻声一震,猛然偏头看去,果然不是别人,正是华箫馆的掌管人花涧筠,今天他特意费了心思让祖母下帖请来的客人。青松公子惊奇地望着花涧筠,不知她怎么突然出来淌这乱水。不过看花涧筠说话间,不经意淡扫一眼地上的莫少珂,那双清光流转的倩眸又看他一眼,苏御寇突然就觉得提起来的心慢慢放了下去。 墨予黎猛然看见一个花容月貌又秉冰雪之姿的绝美女子,不禁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惊艳之色,然后才问旁人:“这位是?”眼睛却是又不由自主看向花涧筠。 不知为何,木阅微望见墨予黎看花涧筠那个惊艳眼神,心间顿时划过一丝不安。 却听瑶光郡主道:“殿下,这位是本郡主的朋友,华箫馆的筠姑娘!”她没想到花涧筠竟然会突然出来说话,但她想做的事情靳瑶肯定会推一把。 墨怀臻则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木阅微,却见她脸上闪过一道忧虑,旋即消匿。 果然墨予黎道:“既然是郡主的朋友,那不防说来听听。” 花涧筠有点踟蹰看一眼莫少珂,才笃定道:“殿下,这莫少珂,他是万万不会与郡主有私情的。这事情很荒唐,不可能发生。” 万万不会?不可能发生?大家都匪夷所思望着花涧筠,不知她为什么如此肯定。苏御寇则惊喜望着她,见她竟然开口为苏家说话心间有说不出的奇异快乐与喜悦。 却听凌蓉道:“你不要因为苏家请了你一个身份低微的舞姬来参加宴会就拍人家马屁,给苏家做伪证。” 瑶光郡主不屑冷扫凌蓉一眼,收回目光时却瞥见木阅微目色亦是寒意凛凛盯了一眼这公主,眼底一抹犀利的冷嘲。 花涧筠却未见恼意,破唇一笑若春花绽冰,妩媚明艳又风骨清傲,宛如幽涧空谷一枝明艳皎皎的辛夷花。花涧筠道:“民女倒也不会因为长公主一张宴帖就敢欺瞒太子,只不过同为女子,不想看郡主无辜污蔑,物伤其类罢了。” 墨予黎眼睛一亮:“你说郡主是被污蔑的?” 花涧筠点头,道:“方才我说了,这莫少爷万万不会与郡主有私,其实不止郡主,他也不会与其它女子有私,因为……因为……” 墨予黎皱眉:“因为什么?” 花涧筠略微歉疚看一眼莫少珂,坚定道:“因为这莫少爷他……莫少爷他有隐疾,根本就不能行男女之事。” 什么?人群这下子是真的轰隆炸开了,尚书公子身有隐疾不能行男女之事?可是他竟然说与郡主有私,这果然失心疯了?我的天啊!看来有人今日真在苏家排了一场大戏,不仅荟萃了司空见惯的寻常戏码,还空无前例排出了他们想都没想过的刁诡戏码。 木阅微闲来无事撞了一下旁边的人:“我说郡主,科普一下,什么是隐疾?” 却感觉被她胳膊肘撞到的人又硬又冷,被撞一下居然稳如泰山,余光所见则是一道宛如直崖的高拔黑影,阅微诧异回头:“咦,方才不是郡主站在我身侧吗,那个无讳公子,怎么变成你了?” 华之琅斜她一眼:瑶京最英勇的郡主被你这疯子一句话吓的就闪离了,你还好意思问! 木阅微看着魏无讳那张寒面笑得小心翼翼:“那个无讳公子,你怎么总站在我旁边给我骚扰。那个,你这寒气森森的的一看就冷淡,肯定不知道什么是隐疾,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华之琅诧异长大嘴巴,崇拜看着木阅微:冷淡?她这是在调戏那块千年寒冰吗?够胆肥!够胆肥!你都骨灰到本公子望尘莫及了竟然不知道什么是隐疾?装! 没想到魏无讳竟然轻描淡写道:“就是不能咬蛐蛐!” 墨怀臻云衍瑶光郡主华之琅的视线齐刷刷射在魏无讳脸上,神情比听到莫少珂有隐疾还诧异:这块冷血的寒冰竟然会开玩笑? 木阅微也有些受惊,看一眼魏无讳面无表情的脸,懵呆道:“哦,哦,哦……” 那边莫少珂听到花涧筠的话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比方才断臂之后还更显惨白,眼底现出几分绝望:“你胡说,我没有隐疾!” 花涧筠不理他,不知想起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悲悯又闪过一道冷意,然后继续道:“殿下,华箫馆的姑娘历来都是卖艺不卖身,但这些姑娘花容月貌,到了二八年华也会情窦初开,有自己的心悦的情郎。这莫少珂与华箫馆一个能歌善舞的柔双姑娘素来交好,这一年来更是盟定终身,誓诺要白首偕老。柔双姑娘不久前得知莫少爷竟然身患隐疾,不能行男女情事,不禁大为苦恼,便与我诉说心事,问我如何是好!我一直都没有办法替她解忧。今日见莫少爷竟然又来攀扯郡主,不禁极为诧异,所以道出实情!” 木阅微冷笑,事实是这柔双姑娘本来是华箫馆一个身材窈窕、美目流盼的舞姬,被莫少珂无意间留心上,各种纠缠无果后,竟然利用尚书嫡子的身份使了黑手将其玷污,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莫少珂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底一亮,尖声大叫:“没有,我没有隐疾,我明明可以和柔双行鱼水之欢,她可以作证,我没有隐疾!” 人群轰的一下又炸开了:与一个舞姬鱼水之欢? 木阅微看着渐渐神志不清的莫少珂,眼底一抹嘲意一抹冷意,大声道:“我说莫少爷,你一会和那个李雪薇小姐雪地行欢,一会还会攀扯什么红衣公主,现在又和一个柔双姑娘夹杂不清,说你有妄想症,你还不承认!我就说你一个看上去道貌岸然的大家公子,怎么好端端会凭空想象一些常人想不出的香艳秽事,搞了半天你是空有雄心,却是个一蹶不振啊!怪不得想象力变态的非寻常人可及!你也就只能想一想了!” 其他人听了这话立马恍然:怪不得这莫少珂妄想的东西都那么不堪,原来如此,确实如此!还有……这木小姐在说什么?一蹶不振! 华之琅瞥一眼墨怀臻:你瞧上的菇凉知道的太多了,怪不得一见你就上下其手! 墨予珩未想竟有如此变节,冷冷看一眼花涧筠,暗恨她多管闲事,沉声道:“筠姑娘,你可有证据,如此紧要之事没有证据是不能乱说话的,不然惹祸上身!”言语间已经有了威胁之意。 木阅微冷冷看他一眼,语笑嫣然大声道:“奕王殿下,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啊!” 话毕走到苏砚眉的丫鬟小棠身边指了指她道:“这莫少珂就是个银样蜡枪头,这丫鬟却偏偏说她与郡主有私,那就让她和这莫少珂像方才奕王殿下与莫小姐那样咬蛐蛐啊,不能咬那就证明患有隐疾了啊!” 噗!众人闪了一闪,为这活宝小姐提出的奇葩主意感到晕菜。 墨予黎好奇看一眼木阅微,却见一双斜飞澄黑的凤眸似笑非笑似嘲非嘲,似天真无邪又仿佛深不可测,这女子似乎有些眼生,却言辞风趣大胆令人耳目一新。且现在谁和墨予珩作对他都看着顺眼。 却听旁边苏御寇道:“殿下,这莫少珂有没有隐疾,现场有几位大夫,他们应该断定得出来!”他看了一眼花涧筠,深知她不会信口开河,不过这一切真是巧妙得令人惊异。 墨予黎闻言立刻就让几个大夫替莫少珂诊脉,却听木阅微突然道:“那个金大夫还是算了,让其他人把脉吧,这金大夫和苏阁老历来交好,一会别被人反咬一口说徇私。” 苏阁老纳闷看一眼木阅微,不知她何出此言,想了一想道:“殿下,让其它大夫看脉吧!” 墨怀臻认真看了一眼木阅微,心间却起另一念头:金大夫可不是一般大夫,他是行走江湖做了十几年郎中最终在瑶京做了大夫的,在大宸国都极有名望,把脉看诊之术高出这里其它大夫一大截。这鬼精灵丫头拦住他,看来莫少珂果然有问题! 好几个大夫诊脉后齐齐向太子禀报:“殿下,这莫少珂果然有隐疾,根本不能行房!” 立刻,整个场子都嗡嗡作响,嗡嗡作响一阵诡异地沉寂下来。 金大夫被木阅微一句话里在一旁,却心知她的话也极有道理,索性袖手旁观,眼睛下意识四下望望,然后遥遥撞上一双深黑莫测、沉谧凝光的似海双眸,那双眼睛他极为熟悉温暖。在对上自己的视线后那双眼睛转眼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莫少珂,几不可察地轻微点头。 金大夫心间一凛,趁太子与那几个大夫说话人群有骚乱的时机不慌不忙摸了一把莫少珂的手腕,旋即眼底一抹惊讶,不可置信又认真摸了摸,顿时倒吸一口寒气!下意识望向方才那双眼眸,却见那人冲他轻微摇头。 墨予黎听了几个大夫言论心里已经有数,看金大夫因为医家好奇竟然也把了把脉,不禁问道:“金大夫,如何?” 金大夫对墨予黎稽首道:“太子殿下,这莫少珂果然有隐疾,几位大夫诊断并无差错!” 第78章 密信 墨予黎面色暝晦不定,望着奕王话里有话道:“这莫少珂身体残废,与宫里的太监无异,如何与人私通?本宫不知你今日为何如此糊涂,差点被一个疯癫之人糊弄过去,冤屈朝中重臣!” 墨予珩未料竟如此横生枝节,这莫少珂搞了半天竟然是个难以启齿的残废,现在釜底抽薪搞得他今日谋算付诸东流,心胸一片堵闷,又在这时撞上太子的疾言厉色,墨予黎显然是在责难,甚至能听出几分疑意。他心里七上八下,觉得太子今日整个儿都透着怪异,勉强辩解道:“皇兄,臣弟也是因为心系皇兄,看此事涉及前太子妃人选,以为她暗地做出羞辱皇兄之事,故焦虑心切,还请皇兄见谅!” 墨予黎目色更深一些,眼神也更锋利一些,道:“琼瑜郡主清白之事,当初父皇亲自过问审查,你如此行事,是不把父皇的判断放在眼里?还是觉得父皇不及你耳聪目明,需要你来重翻他审过的案子?” 墨予珩不想墨予黎今日如此咄咄逼人,目无君父,这话可不是一般严重,墨予珩忙跪下道:“臣弟不敢!” 木阅微冷笑:呵呵,这就不敢了,等着,还有你更不敢的呢! 却见那笑面虎户部杜尚书道:“太子殿下,就不要苛责奕王殿下了,他包庇那个莫少珂并无他意,也就是一时糊涂,被那莫少珂的妹妹所惑,一时鬼迷心窍而已!” 木阅微低头笑:没见过比这户部尚书更笑里藏刀的人,明里为奕王开脱,但包庇莫少珂一定沉压压的帽子却是死扣在他头上,甚至还引出莫幽若,这分明是想奕王的大白屁股再见一次光。所以,她怎么能落下呢! 于是众人听见那活宝未来奕王妃天真无邪道:“太子殿下,那个笑眯眯的大叔说的对,你就不要为难我那未来夫君了,方才他光着大白屁股和那莫少珂的妹妹在花丛中咬蛐蛐,我这个未来王妃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奕王殿下是个多情慕色之人,因为倾慕他的妹妹包庇哥哥一二,那也说得过去!” 墨予黎这才知道这个明眸皓齿的蓝衣女子竟然是国公府表小姐,也就是先帝钦点给墨予黎的奕王妃,但他更震惊得是墨予珩竟然如此不顾廉耻光天化日与人苟合,整个人都镇住了,目光如刺盯着墨予珩。 墨予珩冷汗涔涔,他今日被木阅微因此事多次嘲讽不做辩解,甚至木阅微自己都说他可能被人下药他也不做辩解任人误会,就是为了大局,他一承认莫幽若下药那明显就是承认莫家人算计皇子与郡主谋权宠,为大局他咬牙忍着,但现在没必要了,莫少珂那废物落败,他得摘请自己。 正要开口,却见那群女子那边起了一声喧嚣,好像一阵风吹过片铃铛。 方才木阅微又提莫幽若勾引奕王之事,众闺秀中便有人愤愤不平,然后不知为何搅动一阵推搡,可能是有人推挤了莫幽若一把,也有可能谁受池鱼之灾站立不稳,反正最后两个女子在热闹中身子倾斜几欲跌倒,为了稳住身形下意识抓住旁边的莫幽若裙摆。只听见清脆悦耳的裂帛之声响过,然后响起莫幽若恼怒骂人的声音。 谁都没留意从人群后方突然起了风似的飘来的几片莫名带了力道的小黄叶,包括被叶片敲到小腿的两个小姐。 几个闺秀盯着地上另外一个东西:“咦,那是什么?好像是信诶,做的那么精巧,不会是情信吧!”那是从莫幽若撕破的裙子里掉落的。 一个闺秀捡起地上那封精美的纸信,一看面上的字立马不嫌事大地嚷开了:“太子殿下,奕王殿下,这里有谁给这莫幽若写的一封情书呢,上面的字样真是羞死人了!” 致吾爱幽若小姐!真是肉麻,还酸不拉几的!也不知道哪家酸秀才写给莫幽若的酸情信。交给太子就有好戏看了! 让你勾引奕王殿下,让他知道你私下与他人有染还怎么愿意娶你做侧妃,到时你可就是个谁都不要的破鞋! 那封信被呈到墨予黎面前,他看了封面那几个字就神色一变,目光如电射向跪在地上的墨予珩。墨予珩一看那眼神就觉得大事不好,却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墨予黎让人拆信,拿起看了一会,然后呵呵冷笑,笑得一干人都毛骨悚然,寒毛直竖,笑得云衍等人莫名惊诧,东张西望! 墨予珩寒声道:“念!” “幽若:前所赖卿兄之力,自冒风险谎称与琼瑜郡主有私,毁太子与苏家之姻缘,去其一臂膀,我心极悦。卿兄乃我肱骨大才!然只憾苏家老儿冥顽不化,不愿将苏砚眉嫁与卿兄,不然尔兄可得佳人,又可绑定远侯府一起为我之助力,太子之失为我之得,损彼以利吾,大快人心矣!赋花楼之事不可再为,不然恐打草惊蛇,我心你知天知,只有卿幽若小姐一人。他日若我为太子,必封卿卿为妃,其他一干女子于吾,皆夺权之利器耳。我心所慕,惟卿卿一人!珩!” 这个场子史无前例地寂静。奕王殿下自言将来若为太子,还被太子当场抓获,现在谁敢说话! 墨予珩唬得面无血色,回过神来立马连连叩头:“皇兄,这是栽赃啊,有人想离间太子与我的手足之情!是有人使用反间计!皇兄不可误信这伪造之言啊!个人的书迹也可以伪造,之前大家都看到了,有人仿照苏世子给木小姐私传锦书!” “误信?伪造?”墨予黎笑得阴测寒凉,“你自己看看这封信,除了笔迹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这封信里所有字,点勾都不使力饱满,随手一提敷衍了事,状若未尽,你如此细微习惯只有父皇与我知道,他人根本就不会留心,难不成是父皇与我构陷你不成?”言罢便将那诗文扔在墨予珩脸上! 瑾王墨怀臻闻言心间一凛,目光一下子就看向一脸诧异的木阅微,电光火石念及一个场景:当年他与紫薇阁大学士木赟同为皇兄左臂右膀,同时木赟还被皇兄钦点为尚是孩童的墨予珩之师,一次他与木大学士共阅墨予珩交上的诗文,木赟看一眼便叹息道:五殿下虽然聪明过人,然心思急躁,虚浮慌张,点勾不力,虚虚一提敷衍应事,不是好事。当时他还安慰木赟,等奕王稍微长大些有点耐性就好了。木赟却摇头,道有些习惯一生难改! 墨予珩战战兢兢捡起那信打开一看,不禁字迹与自己一模一样,而且所有带勾之处都神奇模仿自己素来习惯,不知谁竟有如此心机。当下心如死灰只一个劲儿本能辩解:“皇兄,这不是我写的,我没给莫幽若那女子写过这个,今日之事还是她为了上位算计我呢!” 木阅微冷冷一笑,现在辩解,有点来不及了! 果然墨予黎冷笑道:“算计你?算计你之前怎么不提?算计你竟然还能被她兄长漏洞百出的疯话蒙蔽?上一次莫少珂攀扯琼瑜郡主是你指使的,那这一次他又来攀扯郡主是不是也是你的手笔?本太子现在如何信你?” 木阅微看的乐呵,眼珠一转胳膊肘戳旁边的人:“无讳公子,你看这是谁写的啊!” 魏无讳乍听那信就第一念头这就是木阅微所为,因为只有她当日猜出苏砚眉被陷是莫少珂的手笔,这信中恰恰提及此事,然回过神立马打消这一念头,这信直接将奕王圈了进去,木阅微野心勃勃要当奕王妃,可不会如此行事!后来太子道破那信里的细微之处,他更不再怀疑木阅微,木阅微怎么会知道奕王如此细微的习惯?现在听木阅微竟然问他,思索一会,看墨予黎的目光变得深寒:“可能是太子自己!奕王暗地动作被他察觉,将计就计!”太子要找人在莫幽若身上下手太容易了! 除了墨怀臻,其它人也都这么认为了!太子这是早就知道奕王暗地动作所以黑了他一把! 云衍虽然也如此作想,却有些疑惑,不知为何看了木阅微一眼。 木阅微听魏无讳如此作答,思索半晌,做赞同状点了点头,澄黑凤眸极深的地方,划过一丝笑意。这么认为就好! 太子面色阴沉拂袖而去,奕王稍作思索便跟随离去,不出所料的话,这兄弟俩联手往皇宫坑爹去了,够皇帝消化的。明日上朝更有一堆事儿等他消化。与木阅微无关了!她今天回去收收尾料理一下那莫少珂,然后就静候佳音,等一纸退婚圣旨,说不定皇帝还会赏赐她很多银子做补偿呢。当然皇帝未免这么痛快,还会作一作,没事,大风大浪都过了,陪他作一作又如何,今个儿小命没丢在这里算上天眷顾! 木阅微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心间计较。 云衍看木阅微脸色脸色雪白间泛着几分青霜之气,心下极为担忧,思量着破一下礼数让云枫去问问木阅微要不要他给长公主打个招呼提前回去,发生如此多事长公主肯定不会见怪。思量间却见一个银绛色影子落在木阅微跟前,云衍顿时神色一变。 墨潋瞳! 墨潋瞳目不转瞬盯着木阅微的脸,眉头微蹙,绝色之面一片冷凝思索。阅微只觉得疲倦不堪,甚至还有些气短胸闷,不想再陪这个倾国倾城的巨婴折腾,挥挥手道:“自个儿一边顽耍去,有空再和你闹!”这神出鬼没的世子方才肯定坐在哪棵树上看戏,说不定就在莫洛所在的那棵树上,莫洛在暗他在明。 墨潋瞳一动不动凝视着她,木阅微只觉得越来越不舒服,看着他疲惫道:“你去告诉云衍,说我要先回去了,让他去给公主打个招呼!我很累!” 远岫满头黑线:你这是把滟世子当跑腿的?不过她也看出木阅微不大对劲,跟散了魂似的。小姐支开滟世子不想应付他。可是这么着能支开吗? 然后她嘴巴张得老大看着墨潋瞳一言不发朝云衍的方向走去。 谁知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那个无讳公子家的僵尸妹妹捧着一樽酒水娉婷万千地走来,梨花带雨道:“木小姐,今日是我冲撞了你,一杯薄酒向木小姐道歉,还请不要将那些琐事悬挂在心。” 这个基本不会,木阅微的心现在挂着魏无讳那里刮来的十万两白银,没空地儿挂其它。 魏舞满面歉意将酒递过来:“木小姐,如果愿意看在家兄面上原谅魏舞,就请喝了这杯酒,魏舞这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木阅微神思倦怠,打着精神看了这魏舞半晌,最终接过那酒,衣袖遮挡一饮而尽,痛快得远岫想挡都没来得及。 魏舞见此笑容满面,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又一朵云似的轻轻地走了。 远岫大惊失色:“小姐!她的酒你怎么能喝?” 木阅微笑笑,指了指自己衣裳的脖颈衣领处,那里淋漓一片,肌肤都能感觉到酒水的濡湿微凉。魏舞好端端怎么会过来给她敬酒致歉,阅微可没忽略她的好夫君离开前和这白衣姑娘的小动作,话说他们之前打得那么热火木阅微敢喝这姑娘无端端的酒吗?不过一来实在疲倦不愿搭理任何人,墨潋瞳如此养眼的都被她支走了那还愿意敷衍这个裹尸布缠身的,索性打发了事。二来木阅微不知为何觉得还是别和这姑娘再正面干戈,毕竟她已经敲了魏无讳不少银子,就不要在弄得更难堪了吧! 她这边作这番计较,那边盈盈折返回去的魏舞心间却是另一番计较,她当然看的出来木阅微做了个假动作,她并没有喝那酒,然而没关系,有人告诉她了,只要木阅微肌肤沾染上一些,她就会在今日子夜无声无息地死去,这可是一种极其少见的奇毒。到时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也肯定不会怪罪到她的头上。这个该死的破落户,今日竟敢让她丢那么大人,还因此让兄长丢脸,魏舞自料回去肯定有大苦头吃,现在先收拾了木阅微再说!何况这还是奕王让她做的。看来奕王殿下也烦那个破落户! 然而她俩似乎都计较错了! 远岫看木阅微将酒倾倒在衣领处顿时放心,不想下一刻木阅微就突然站起来,左手抚胸,眼神痛苦,整个人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僵冷,煞白得远岫一看就觉得魂魄散去一般,煞白得远处正和墨潋瞳说话的云衍猛然站了起来,煞白得不时留心观察她举止从容优雅的墨怀臻面色突变。 连稍远点的魏无讳都寒眸一缩,他当然看到魏舞的做了什么,也当然猜到这杯酒不怀善意,然而他坚信木阅微不至于愚蠢到会喝了它,魏舞这点蠢手段骗莫幽若还可以。因此他就没怎么动作,可是现在木阅微这脸色不对! 然后这几人同时看见木阅微一口红血如同雨雾从口里喷出,雨雾飘落染红了身前一株硕大无比的白菊,木阅微身姿软软地朝后倒去! 魏舞还没有折返抵达她的几案!此刻距离她预计的子夜差去很远! 第79章 三大秘毒 远岫本就站在身后,急忙用身子拦住木阅微倒下的趋势,却见她狭眸深闭,双唇紧抿,雪面煞白不似人色。远岫顿时唬得魂飞魄散,扶住木阅微带哭腔叫道:“小姐,小姐!小姐你醒醒!”又抬起头冲着云衍的方向叫道:“世子,小姐她中毒了!” 云衍已经看到这边的状况,听见远岫哭喊疾步赶过来,见木阅微已是不省人事,软软歪在远岫怀里,只是远岫身材比她小许多,那样靠着歪歪斜斜摇摇晃晃甚不稳当。云衍过去替过远岫让阅微靠着自己,寒声道:“找金大夫!” 金大夫被苏御寇快步带来,替木阅微认真把了脉,眼底闪过浓郁的疑惑,嘴上也是不停道:“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云衍问答:“她怎么样?” 金大夫却是问远岫:“小姐之前吃了什么东西!” 远岫指了指魏小姐敬酒的那个酒樽,道:“刚刚喝了魏小姐敬的一杯酒,可是小姐告诉我她并没有喝,全部都倒在衣领处了,怎么会中毒呢?” 金大夫脸色沉重摇摇头,抽出木阅微腰间的帕子塞在她衣领濡湿处,这才拿起几案上的酒樽认真看。 云衍缜密机敏,留心到他那个奇怪的动作,问道:“这毒是不是可以通过人的肌肤沾染?” 金大夫沉声道:“雪族三大秘毒之一,子夜眠。人饮下或者沾染后当时无事,但会在当日子夜无声无息地长眠不醒。” 云衍一听雪族秘毒几个字心就沉了下去,再看一眼双目紧闭的阅微,怀一线希望道:“可是阅微她现在……现在尚未到子夜!会不会……” 金大夫也是疑惑,看一眼旁边白菊上略带黑意的鲜血:“这是老夫最疑惑的地方,小姐明明中的就是雪族子夜眠之毒,却在顷刻毒发昏厥,脉搏情状亦与中此毒情形似是而非,实是令人费解。但老夫可以肯定,小姐一定中了子夜眠。” 云衍顾不上这些异样,微急道:“金大夫,你可能解此毒?”既然是雪族三大秘毒之一,那么十有八九不是寻常外人可以解毒的。 果然金大夫摇头道:“雪族三大秘毒之子夜眠、忘忧露、销魂散,药材极为珍稀难采,毒性极为隐秘,素来都是掌握在雪族皇室手中,也只有雪族极为德高望重并且效力过皇室的大夫才能彻底清毒,那化毒针术是雪族绝不外传的绝密针术,旁人根本不得其解!” 云衍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宛如浇了冷雪:雪族距瑶京千里之遥,阅微能撑到那时候吗?他看一眼金大夫,勉强问道:“大夫,还有其它法子吗?或者你能不能让她多撑一些时候,至少能等到我去雪族一趟!” 金大夫摇摇头,面色沉重道:“这三毒之所以称为雪族秘毒,一个极为奇异的地方就在于三毒两两互克,任何一种都可以是另外一种的解药药引,然而要加上雪族秘密的针术才能解毒,此外再无旁门。而这子夜眠只要沾惹上,无论如何解救但凡不得其法,肯定过了了当日午夜!老夫也是因为在雪族那边呆过一段时日,见识过有人沾惹了子夜眠和忘忧露,才能诊断出来中了此毒何种情状,但在医治上却不能解!至于那销魂散,老夫更是前所未见!世子,老夫很是抱歉!” 过不了今日子夜?云衍难以置信望着脸色雪白的木阅微,很难相信今日宴席竟然如此了结,惊心动魄过了墨予珩的布局,却总终没挡住一杯薄酒的阴算。他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瘫倒在地的魏舞,昳丽狭长的凤眸深处闪过危险的冷意:“云枫!” 云枫着急却一点也使不上力,见云衍前所未有地面似寒铁声音深重,不禁应声道:“大哥!” 云衍轻声道:“带魏小姐回国公府。今晚亥时之前,魏公公若不带上解药和雪族医人来我国公府救人,那以后就再也别想见魏舞这个人。若云家表小姐今日有任何三长两短,国公府以后必然和魏家势不两立!” 他的声音很轻,但轻微力有说不出的杀伐冷酷之意。这群人素来只见明竹公子云衍明理微笑、温雅有度地处理与国公府相关的各类事情,极少见他当面与人冲突。可看眼前这样子,那个素来谨慎缜密的国公府世子竟然主动要挑起与魏公公的干戈,为了这个据说在国公府并不被待见的表小姐?周围人顿时神色各异! 魏舞方才尚未走到自己的位子,见木阅微竟然当场毒发吐血,顿时两腿发软一下子瘫倒在地,此时被云枫吩咐一个云府护卫牵扯着要走,顿时惊慌大叫:“兄长,兄长,兄长救我!” 魏无讳在远岫叫喊时就寒寒盯了魏舞一眼,本要当场询问是谁给的毒药,但看云衍如此行事反而什么都不再说,略带讥讽携剑冷站,对魏舞的叫喊却也置之不理,淡漠寒眸不时看一眼面色雪白的木阅微。 墨怀臻亦未聊到云衍竟然如此出言,面带诧色一直看着他,待见云衍抱起木阅微就要站起要走,温和道:“世子稍等!” 云衍诧异止步回望,却见墨怀臻走上前来,看一眼症状极为怪异不合常理的木阅微,又看一眼那些硕大白菊上飘染的红血,那红血这一时半刻已是转黑。墨怀臻突然灵光一闪,旋即抓起她的左手看了一眼,却见其左手手指隐隐泛清,而另一只右手手指已是青黑之色。 他不可置信看一眼木阅微,旋即问金大夫道:“金大夫,子夜眠可有如此症状!” 金大夫摇头:“未有。子夜眠中毒后与常人无异,任何症状都没有,药性在暗处潜伏蔓延,之后中毒者在午夜无声无息死去。木小姐想来应是体质与常人不同,竟然有如此情状,老夫亦是不解!” 墨怀臻又道:“你方才说你可能诊断出子夜眠和忘忧露的症状,对销魂散却不得而知?” 金大夫不知他为何要问如此问题,下意识道:“的确如此,老夫平生无缘见得销魂散。” 旁人不知瑾王殿下为何要在这紧要关头问如此不相干的琐碎问题,但云衍心思敏锐,加上中毒者是木阅微他关心情切,顿时灵光一闪,不可置信看着墨怀臻:“殿下,你的意思是……” 墨怀臻做个手势止住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却见云衍怀里的木阅微突然咳嗽,云衍连忙低身,却见木阅微又吐出一口黑红鲜血,脸色却是更为煞白,煞白中带了几分青黑之气。 “金大夫!” 金大夫急忙上次诊脉,却是大惊:“不好!小姐脉象紊乱急促,又虚弱无力似有似无,怕是大为不好!脉象再这样下去,性命恐怕只在顷刻之间!” 什么?云衍震惊看一眼木阅微,却见她吐血之后再次昏死过去,眼睛甚至都没有睁开一下。不是说午夜子时吗? 他惊愕当地,旁边站着似不关己的墨潋瞳却突然走上前来,用手拍了拍木阅微的的脸,顺便将攥在手里的一颗异香非常的丸药送进她嘴里,捏了捏下巴将药送下去。 云衍诧异:“小瞳,那是什么?” 墨潋瞳看他一眼,没有言语,只目不转睛盯着昏死状态的木阅微,只见不多时一直昏迷的木阅微就悠悠转醒,眼眸自懵雾转清明,冷静道:“衍表哥,这是……怎么回事?” 云衍未及说话,就听墨潋瞳道:“你中了雪族的一种秘毒,本世子浪费了一颗价值万金的芙蓉丹给你,从阎王哪里讨来一个时辰的性命。不用谢本世子,一会本世子忙完了去国公府看你,记得死前给本世子讲一个最重要的故事!” 众人看着滟世子那张羞煞满院姹紫嫣红的面庞,直觉惊心诡异,这木小姐都要死了,这世子竟然给她一颗药丸延续两小时性命,竟然还要让她死前讲故事。原本看着这木小姐和滟世子交情不错,毕竟滟世子将血玉芙蓉都给了她。可是现在看来,跟滟世子有交情也是需要勇气的,毕竟没有谁在死前还会有精神讲故事! 木阅微转看云衍,然后又看一眼两只眼睛通红的远岫,最终不知为何视线落在人群中面色苍白的花涧筠身上,停了半刻,几不可察给了她一个眼神,才回望云衍:“衍表哥,我要死了?” 云衍温和道:“你会没事,魏公公神通广大,他肯定能想到办法来救你。” 木阅微深思半朦胧,脑袋转了几转才知道他这表哥干了什么好事,她不可置信望着云衍,很难相信素来缜密机警的云衍竟然如此冲动,半晌才到:“魏公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让一个蠢丫头来毒我?又哪来的解药!想来又是一个想当奕王妃的,以为弄死了我就可以上位了。争风吃醋而已!” 云衍当然知道木阅微为何如此说话,还要再说什么,却听木阅微道:“云衍,带我回国公府吧!” 云衍点头,当下也不想计较那乱七八糟的事情,反正有的是时间计较,当下抱起木阅微,却见定远侯府那个小公子苏御疾拽着木阅微:“姐姐,你怎么了?” 木阅微微笑看他:“姐姐没事?” 苏御疾黑晶晶的眼里一片惊惧:“你们刚才都说姐姐要死了?” 木阅微刮刮他的鼻子,笑道:“姐姐没事,只是今天顽得太久有些累了,现在要回去睡觉。过些日子再来找御疾顽。” 苏御疾闪着水灵灵黑晶晶的眸子望她:“真的吗?姐姐真不会死?” 木阅微拿有些费力从兜里拿出那块黑鱼石,并且在这过程中猛然意识到这次并不只是中了魏舞之毒,因为方才她吐血倒下前胳膊与上次在国公府倒下前一模一样,僵直冷硬不能动弹分毫,连胸前的闷痛都一模一样,很有可能她在隐花居就已经着了道儿。现在双臂倒是能动,只是极其倦怠乏力。 木阅微冲苏御疾晃了晃那块黑鱼石:“如果御疾明早醒来,在枕头下看到这块鱼儿游回去了,那鱼儿就是告诉苏御疾姐姐好了。” 苏御疾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好!” 云衍冲苏阁老和长公主点头道别,和云枫疾行穿过苏家园林,却在快要到门口的树荫里看见一蓝一白两道身影等在那里。 瑾王墨怀臻! 第80章 形迹 云衍看到墨怀臻本能就快步走上前:“王爷,你方才猜测阅微她,她可能……”他没说下去,因为觉得实在太不可思议。 墨怀臻却点头:“她应该在之前就已经沾惹销魂散的毒。雪族三大奇毒与其它任何毒药绝不相融,也绝不会受其它任何毒药的干涉,现在小姐只沾惹子夜眠竟然受牵引提早毒发,只有可能是身体之前就已经染上金大夫从未见过的销魂散!所以他诊断不出。” 云衍惊讶地看着陷入思索的木阅微:“她怎么可能在隐花居被人下了销魂散?”木阅微心思机警胜过常人,若别人在她的地盘对她下手那怎么可能?且云衍已经知道木阅微暗地有人保护,若别人下毒怎么逃脱得了那人眼睛?再说雪族秘毒如此珍稀,遇上一次已是难得,怎么可能被木阅微再三沾染? 这也是墨怀臻不解的地方,若有人在隐花居对木阅微下手,怎么可能逃得开暗处莫洛的锐眼?这影卫可是无处不在的,隐花居别人鬼鬼祟祟干什么不可能不被她发现。至于木阅微连三中雪族秘毒,墨怀臻则想到更深更远的地方,极有可能这次中毒牵涉甚大。雪族的秘毒不是寻常人就能拿到!甚至他自己想要得到都没那么容易。 云衍反应也极为迅速,知一晓百:“半月前她被父亲杖责吐血,就已经……那一次金大夫就没有诊断出来,直说她身体虚弱忧思过甚……但阅微她不可能那么虚弱,那几个人被方嬷嬷监看也不会失了轻重,让表小姐挨十来下板子立马吐血……”忧思过甚这症状倒是挺合“销魂”二字的。 墨怀臻和木阅微也是如此作想,二人眸底都漂洋过海般徘徊过云翳,面上却是一片冷静。 华之琅跳出来叫道:“我说你这小姐,都中毒活不过一时辰了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墨潋瞳那丸药可不是顽闹的!”还有王爷,都和人家发展到宽衣解带肌肤之亲了,怎么人都要死了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这么冷血可不像他! 木阅微的确不怎么着急,因为现下为止莫洛还没有自己跳出来吓人,如果真的情急至此不可收拾,以莫洛的性子方才在菊宴就想法跳出来了,现在如此平静说明有些事情还在掌握之中! 但云衍很着急:“王爷,小瞳他不会说谎,且那芙蓉丹只有一个时辰的作用,也不可续用……” 墨怀臻看去倒是胸有成竹,看云衍一眼正要说话,却见云衍身后匆匆忙忙跑来一人:“世子,世子!” 云衍回身一看来人,视线下意识转向被他横着抱在怀里的木阅微,同时墨怀臻的目光也落在木阅微脸上。 木阅微被两道略带探视的目光照拂难得也能面不改色,心里却一个劲儿郁卒:花涧筠之前在菊宴上因为莫少柯隐疾一事开口,她会不会被别人留意上木阅微不确定,但肯定被眼前这位智瑰莫测的王爷和她那机敏卓绝的表哥先留意上了,毕竟这有点儿巧合! 花涧筠一路小跑过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花容月貌笼了一层薄薄的红云,更显得妩媚生晕、秋波流转。她稍作喘息便对云衍道:“世子,滟世子让我来告诉你,说雪医药叉先生这一年来都云游四海,最近恰恰到了瑶京,他就在城外的望瀑庐住着。” 木阅微眼见墨怀臻三人皆带思索之意望着花涧筠,心里将墨潋瞳骂了十万八千遍:这混蛋明明方才在菊宴就可以告诉云衍这回事,却偏偏等到现在让花涧筠亲自跑一趟。他分明是坐在树上听到自己和花涧筠说话断定她们关系非比寻常,又没能从自己这里套出什么,心有不甘索性用这种方式给云衍透点风,这样他就可以和他的衍哥哥一起顽猜猜看的游戏了,一起猜猜看她木阅微这鬼葫芦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药。只是他肯定没猜到瑾王墨怀臻恰恰也在这里。这三个堪称大宸国最有心思最有智识最有想法的人一起顽猜谜,这下顽大发了!木阅微感到自己已经丢掉的那件旧马甲跟中了魔咒一样要跳出来搞事情了。 果然华之琅率先发问:“可是筠姑娘,墨潋瞳她为何让你来告诉云衍?”按说这花涧筠和墨潋瞳从未有任何交集,怎么就找上花涧筠传话了? 花涧筠似是早有准备,温和道:“我不知道。滟世子行事历来让人捉摸不透,可能他今日恰恰瞧见我和木小姐刚刚认识站那里聊天吧,他让我来我也不敢不来。而且若能救人一命,我跑一趟也不算什么。”完了又转移话题道:“世子,滟世子那芙蓉丹毕竟只有一个时辰药效,还是赶紧前往城外望瀑庐去请药叉先生为上。” 华之琅摇头晃脑:“那个药叉先生性情极其孤僻古怪,一大把年纪了却还跟个顽皮任性的孩童似的,他若不高兴当然是很难请到的,他若高兴了请你和他一道喝酒也是万万不会走一趟的。本公子交游如此广阔都和他没什么交往。罢罢罢,好在本世子长袖善舞什么人都能应付,云衍,你这就带你家小姐回去,我替你走一趟去请那药叉先生,他不来我把他捉来!” 墨怀臻拦住他,认真看一眼云衍道:“世子带小姐先回,我曾经与药叉先生有过两面之缘,想来他不忍拂却我的请求,还是我走一趟!” 云衍这才想起墨怀臻好端端站在这里应当是如墨潋瞳一般知道药叉先生就在城外,且心里早就有了如此主意。墨怀臻关心木阅微中毒状况他心里有数,是因为当年木赟的缘故,墨怀臻数年来几乎每次回瑶京都是简单问问这个小姐的状况,于是当下也不客气:“那就有劳殿下了!” 木阅微看这三人自顾交流基本视她为无物不禁特别郁卒,请那怪老头其实她比那三人更有把握,且她现在有些明白莫洛为何竟然如此镇定了! 还在思索就见一个黑影轻轻从上方飘下,鬼魅一般无声无息落在华之琅身侧,表情淡漠,眼神寒锐。这让木阅微瞬间错觉这莫洛是不是受她意念驱使,她刚刚惦记起她她就自己从树上掉下了。 云衍惊了一下,护住木阅微本能戒备,然后发现墨怀臻竟然目不点瞬神色不惊,略带深思淡淡望着同样神色未变的花涧筠,花涧筠看见来者似乎还轻轻舒了一口气。云衍立刻冷静且沉思,想来这个身法飘诡的高手应当就是木阅微暗处那个影卫了,奇怪的是看样子花涧筠竟似知情! 反应最夸张的就是莫洛的旧主华之琅了,莫洛最初落在他身边他还浑然不觉,直到其他人都用看鬼的目光看着他身后,惊鸿公子立马浑身发毛嚎叫着蹦开了,蹦远发现是莫洛立马有些没脸,于是开始唠叨掩饰:“我说你跟谁学不好跟着这鬼小姐学鬼吓人,跟真鬼一样连呼吸都没有,本公子当场被你捞走都不知道……”说到这里他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恍然大悟:“我说今天墨予珩那笨蛋是不是就是被你这样出其不意捞走去花丛那边秀大白屁股的?我说你在我扶苏山庄时我让你干什么你都爱理不理的,现在这鬼小姐让你拉皮条还扒人裤子你竟然去了,本公子有什么比不上这鬼小姐……” 莫洛只看了他一眼,然后罔顾其他人目光直直走到木阅微跟前伸出一只手:“给我!” 木阅微一头雾水状:“什么给你!”完了扫一眼墨怀臻又道:“瑾王殿下都说了,他和那个药叉先生打过交道,自告奋勇去请那个怪老头,你就别出头了,找棵树顽耍去,让瑾王殿下走一趟哈!”墨怀臻竟然愿意为了她跑腿,木阅微可不认为这是今日摸胸摸出来的交情,当然其间还有当年木赟旧交的缘故。可是尽管如此,素来明礼的云衍就由着这位尊贵的王爷去跑腿也挺奇怪,看来墨怀臻和护国公府的渊源也是她没看透彻的谜团。 莫洛面无表情看一眼墨怀臻,伸出去的手并未收回:“他太慢!” 华之琅笑得不怀好意望着墨怀臻:殿下,我扶苏山庄出去的人嫌弃你武功太低! 木阅微被莫洛的耿直吓了一跳,在她发愣的功夫莫洛已经动手在她身上摸索,不多时便摸出一个深紫色的玉佩握在手里,看了一眼木阅微就倏忽离去,身形飘诡如魅影令其他人都愣了一下。华之琅惊声道:“什么?她确定用紫玉木兰徽可以请动雪医药叉?月寰微那家伙竟然和雪族那怪老头有交情?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不行,本公子要去瞧热闹!”言罢望了墨怀臻一眼就如渡越山水的飞鸿直直离去,身姿飘逸流利。 木阅微听到华之琅的话才猛然回神,突然想起有一件极其极其极其重要的事情她的影卫并不知情,等那怪老头一入隐花居给她把脉肯定会被吓一跳,到时绝对是个大麻烦。 木阅微一边思索看一眼云衍:“那个衍表哥,我觉得我挺精神,你放我下来自己走到门口去,你抱着这么大一人也挺累的。”主要是她从未与这个表哥如此亲近,方才一路疾行倒没觉得什么,现在被其它事打岔突然意识到这回事,立马觉得被云衍这般抱着真是有些怪异。 云衍拒绝数次终究拗不过木阅微,慢慢放她双脚着地同时留心她的变动。木阅微真觉得自己没那么脆弱,双脚一落地就使力想站直,这一用力就发现自己也就嘴上留了点精神,稍微使点力即刻头晕目眩浑身发软四肢百骸潜藏着的无数痛彻都苏醒过来。同时这一用力胸口那一团浓郁的闷痛立马炸开,木阅微喷出一口血立马朝前栽倒! 云衍一惊伸手就扶,然而一来木阅微倒去的方向与他恰恰相反,二来抱举木阅微很久突然松弛双臂麻木僵硬,他动作略微迟滞,眼看着木阅微倒去却救不及,旋即看见一个迅疾的蓝影落在木阅微身前。 墨怀臻稳稳抱住木阅微,感觉一个柔软温暖带着清冽菊香的娇小身躯落在自己怀里,第一次身体如此亲密接触却没有任何陌生感,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熟稔在碰触时立马弥散开来。仿佛本来就该如此,他的怀抱就应该让她这样倚着,就好像大海让鱼儿自在游弋那样天经地义自然而然!墨怀臻有些吃惊地望着木阅微,不知他自己这感觉从何而来,却是不由自主从怀里拿出块微蓝色帕子擦去她嘴角血迹,同时试试她的鼻息和脉搏,最后仔细认真察看帕子上沾惹的血迹,那血迹红中带黑,却比最先落在白菊上的黑意淡去不少! 墨怀臻看一眼神色惊惶突变奔至过来的花涧筠,才去看云衍:“应该就是销魂散,金大夫说了三大秘毒两两相克,她现在应是被子夜眠催发吐去之前体内的余毒,好在墨潋瞳的芙蓉丹发挥效力不至于耗尽心血,脉搏和呼吸都还好!” 云衍松口气,却见木阅微果然并未似之前那样晕去,在墨怀臻怀里慢慢睁开眼睛,不过眼眸似乎有些朦胧。 木阅微的确意识朦胧,方才一站直立马天旋地转整个人都不好了,现在方睁开双眼就望见一张熟悉美丽的菇凉忧虑焦急地望着自己,她有点搞不清状况,但这场景似曾相识,不及细思下意识就握住她手微笑温和道:“阿筠,别担心,只受了点小伤,躺几天就好!” 她声音极低却咬字清晰,墨怀臻与云衍听得一清二楚,互望一眼齐齐看向花涧筠。 花涧筠心知木阅微现在有些恍惚,将眼前情境当成那次受伤在华箫馆休养了几日的情形,在瑾王和明竹公子的清明目光下只觉如芒刺在背,努力镇静道:“木小姐,你没受伤,是中毒。莫洛和华公子很快带药叉先生回来!” 话音一落就发觉自己担忧惊惧兼心慌意乱下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 墨怀臻也不多话,干脆地抱起木阅微站直,眼底一抹笑影望望怀里显然还有些迷茫的小狐狸,再望一眼明显惊疑的云衍,最后才看向花涧筠,温和道:“筠姑娘,你是和我们去国公府等药叉先生还是回去寿宴那边?” 真有意思,据说今日才初识的华箫馆掌管人竟然知道木阅微的影卫叫什么,方才华之琅可没有透露莫洛的名字! 花涧筠好久才道:“我想我还是回去寿宴那边吧,滟世子还在等我回话,不辞而别也对主人不敬。她……她肯定会没事的!”言罢望一眼木阅微又冲其它二人简礼就转身离去!稍微离开远一点她沉鱼落雁的面庞就挂上忧虑:从墨潋瞳坐在树上听她与阅微聊天开始,她们就露了不少形迹。她也不完全清楚月寰微和雪医有何具体瓜葛,但只要和月寰微有关现在对木阅微就肯定是麻烦,阅微现在半昏沉状态,在瑾王殿下和国公世子的明眼下还能藏住秘密吗? 第81章 心猿意马 花涧筠在这边提心吊胆,木阅微可没想那么多,再次吐血之后她神思倦怠,半是昏沉半清醒躺在一个怀抱里晃晃悠悠优哉游哉,下意识以为是云衍的怀抱就未作细想,直到后知后觉发觉气息似乎不对。明竹公子云衍人如其名,隐隐散发清香的竹木气息,但现在冲入她鼻腔的是另一种有些熟悉的气息,那气息似药香,清激微呛且极具穿透力,深吸一口潜入心房却又如陈年老酒那般后劲十足,迷醉魅惑的气息浩浩汤汤在胸腔沉浮,蛊惑的快乐,让人乐不思蜀。 木阅微在沉醉里下意识就朝那气息更浓烈的地方钻去…… 云衍在墨怀臻身畔并肩慢行,有些无语地发现方才在他怀里乖得像一只小猫的木阅微一到墨怀臻怀里就闹腾。他们这才走了一小段路,木阅微就不时用她那张精致清艳的小脸去蹭瑾王胸口,最后索性将脸深埋在人家的胸口不再出来…… 云衍下意识看一眼墨怀臻,不知这位心思其深莫测气质雪冷高瑰的王爷被一个女子如此折腾会不会反感。然而墨怀臻神色安宁恬静,眼底带一抹笑影惊讶望着怀里不安分的人。那样的表情云衍一看就略有体悟可以通感:多年前很多个夜晚当小瞳抵达墨明轩在他的怀里安然睡下,像木阅微此刻一样抓着他的衣裳梦呓“衍哥哥”时,他那时应当就是这样的表情,恬静而宁谧,静谧里有种说不出的快乐甜蜜暗暗涌动。很多事情在最初其实已成定数,只是他用了惯常目光去看待,一晃就是数年,等发现真相时为之已晚,情结凝固在心间重要一隅,解不开,忘不掉…… 墨怀臻好笑地看着怀里的小狐狸。她在清醒的时候一边对自己警惕地退避三舍,一边又按不住好奇地肆意探索,但无论哪一种情形,墨怀臻都知道她理智绝对走在前面,举手投足都挟带了心思在其间。而现在她中了毒意识昏倦,竟然毫无顾忌钻在他怀里一副不欲罢手的任性侵扰样。这情形让墨怀臻眼神温柔唇角微微扬起,期待着这条路可以更长一些。他突然想起今日迷途初遇给她指路出去,两个人一道慢走,那时他和她仅寥寥数语,却也莫名怀了同样的期待,期待那条与她同行的路可以更长一些,哪怕当时初识气氛有些微妙尴尬,他也想那样多走一会。 然而现在他期待似乎要落空。 木阅微将脸埋在那浓郁的深处嗅了个饱,渐渐触底反弹欲足智起,昏昏然开始回想为何这伊甸园的气息如此熟稔。因为半昏迷思绪昏倦她思想极慢,好像一个打着灯笼的老人在黑夜里徇香探路,曲曲折折不知走了几许远,然后突然风起灯落,燃烧的猛烈光明照亮了眼前一张脸。 墨怀臻! 这是他的迷迭香气息! 木阅微霍然睁开眼睛!眼前极近的地方果然就是瑾王殿下那张轮廓立体宛如雕刻的神美面庞。 木阅微身体微僵,呆呆地望着眼前那张美的不大真实的侧颜。 她突然的细微动作惊动了墨怀臻,后者面庞微偏低头看过来,对上木阅微清明却又有点呆呆的双眸,微微一笑:“醒了?” 木阅微使劲摁下一颗颜控的心。她很郁闷的一件事就是无法摆脱对这位殿下随时随地的见色起意。明明这瑾王并不是最美的,木阅微对墨潋瞳那绝无仅有的倾世姿颜都自带免疫只用欣赏美的目光去打量,并不会引起诸如心跳加快血液潮生之类的生理反应。可是墨怀臻的美色让她常有看见一颗鲜美苹果的类似渴望,总惦记着扑上去咬一口,咬一口…… 木阅微虚虚笑着望墨怀臻:“那个殿下,我怎么魂游到你门口来搅扰你了?很是抱歉。我觉得我应该挺沉的,现在感觉比方才好了许多,那个,殿下,你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墨怀臻当然留意到她眸子里微光明漾的的潋滟一闪而过,他的胸腔因此雷声低鸣般轻微一振,随之那轻振余波若湖面水波散开那样涤荡至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带了些微醺。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觉,被一个秾烈又秘密的眼神触碰到心灵不知名地域,那个地域寂静热烈地开出秾艳的花,瞬间芬芳了整个身心。 墨怀臻平稳了心神,才望着木阅微温和道:“刚才已经试过,不用再试了!” 云衍也在旁边帮腔道:“阅微,不要逞强了,你中的毒谁都说不清怎么回事,也不知轻易妄动会有什么严重后果。离门口不远了!你再躺一会!” 木阅微闭嘴,她知道当自己不得已成为包袱的时候,最理智的方式就是做一个安静的包袱,别再起事添乱。现在她行动不便那就是别人的包袱,可是包袱也是有烦恼的,这么靠近墨怀臻她得努力控制心猿意马……于是头靠着墨怀臻默念语词自我催眠,以抵御绵绵不绝的迷迭香气息与墨怀臻自带的惑感气息完美融合对她造成的蛊惑。 墨怀臻见她竟然如此听话,云衍一发话就乖乖闭嘴,不禁大为惊奇,这可不是这小狐狸的作风。当下仔细留心她的举动,却见木阅微闭目养神念念有词。那默默念叨几乎无声本来应当听不出什么,然而瑾王殿下实在太好奇了,又是观察她的唇动又是调动内力侧耳仔细聆听,加上高深莫测的智理能力,墨怀臻最终心想事成,完美凑成一句让他哭笑不得的话:“这是一个诱惑的妖孽美男?非也非也,这是一个装了迷迭香草的绣花枕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妖孽美男即是变了花样的迷迭香枕头,迷迭香枕头……” 云衍也留意到木阅微的奇异举止,纳闷地从一旁询问她:“阅微,你在念叨什么?”他发现木阅微一个极好的地方就是哪怕毒药加身危及生命也是自行其是,除了面色差点基本不改活泼特性,该顽耍就顽耍该该闹腾就闹腾,完全没有病恹恹的样子,这很大程度上消除了他和瑾王的紧张感。 木阅微不理会自己的表哥犹自紧密念叨洗脑咒语,云衍纳闷看一眼瑾王。墨怀臻微笑坦诚道:“木小姐在说本王是一个装了迷迭香草的绣花枕头!” 轰隆! 木阅微像是在人世间捣鬼的魔怪听闻浑厚的佛音,被一句话又镇又捣僵傻当地,再也不能为乱作怪。她一脸挫败地望着墨怀臻,感觉自从遇见这位殿下就马不停蹄直直抵达她人生丢脸的巅峰,为了不创新高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期待赶紧走快一点到达马车那边。 墨怀臻好笑地看着木阅微那张郁卒的脸,看了云衍一眼道:“世子,前面不远就是大门了,你可以快步一些让人整理好马车,里面可以躺靠着!小姐一会过去就不用停等了!” 云衍一想极是,瑾王倒是比他想的周到些,马车车厢素来只有坐席,木阅微必须躺得舒服一些。当下也不多话,带云枫快步离去收拾整理车厢。 木阅微哭丧着脸看云衍背影远去,就差当场喊出来一句“云衍,你被这狡猾的殿下调虎离山了!”,她不喊是因为知道喊出来只能成为笑谈,瑾王难道还会调开云衍对她做什么?当然不会!然而……这狡诈的魅惑王! 木阅微盯着墨怀臻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坏意的似海双眸虚虚地笑:“那个殿下,你累不累,不累我们去追云衍吧!” 墨怀臻却认真地看她,问出的问题坦率得木阅微差点无法招架:“你担忧我蛊惑到你?”从树林初见起她就念叨了一次这问题,后来他又侧耳听到她对丫鬟说自己是蛊惑人的妖孽,现在竟然在自己怀里念避妖咒。墨怀臻长这么大,从之前的惊采绝绝到现在的冰高雪冷,各色路议都风闻过,却从未有人有人担心过他有妖气会被蛊惑。那问题肯定就出在这木小姐身上了,所以真正是什么问题墨怀臻想探究个明白。 木阅微就知道没好事,这位殿下绝对干干净净不会对她做什么,可是他犀利地问一些细枝末节才是最可怕的好不好,偏偏那些细枝末节无一例外都是她心怀鬼胎的所在!真是冤家路窄啊冤家路窄。 木阅微又虚虚地笑,回答得同样光风霁月:“嗯,很怕,王爷美色,阅微俗人一枚,难以抵挡,难以抵挡!” 墨怀臻又深深地望她,望得她都忘记自己中了毒,整个儿灵魂出窍只剩个躯壳硬撑。墨怀臻道:“你也如此害怕墨潋瞳吗?” 直击要害!木阅微却避重就轻:“那个殿下,我和他混熟了,看惯了,所以不怕了。” 然而墨怀臻不打算放过:“那你最初认识他时像怕我一样怕被他蛊惑?” 木阅微回答得很聪明:“那时他带着面具,殿下,我没看到他的脸。” 墨怀臻死追到底:“那后来你看到后呢,被蛊惑了?” 木阅微坚持负隅顽抗:“殿下,那时他一门心思想要杀我,我顾着保命顾不上看脸!” 呵呵,你道高一尺我魔高一丈。木阅微不知道这位殿下到底追根究底想问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何总提墨潋瞳。但直觉告诉她避开是对的,因为这也是她在心底问自己的问题,等回头独自一人了应该直视这问题:为何她没有被墨潋瞳的美色俘虏反而一打照面就落进了墨怀臻的桃面陷阱?明明在姿色上前者才是倾国倾城的好不好! 谁知这王爷仍不死心:“那你有没有过一次像怕我一样害怕被他蛊惑?” 真正被逼到死角,木阅微愣了一会,才正面拒绝:“殿下,这是个秘密,不告诉你!” 墨怀臻停下脚步定定看她,看得她目光微闪,墨怀臻神美的面庞上笼上一层惘然,望着前方叹息道:“看来你心悦他却不自知。” 木阅微沉默。 理智告诉她就任这殿下如此瞎想去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云衍也曾经如此误会过,反正那些知道血玉芙蓉在自己手里的人脑袋里肯定也这般乱想。随他们去了,木阅微懒得理睬,只要她自己心里有底就好。我心悦汝是一种极美的化学感觉,这感觉从未在墨潋瞳和她之间发生过,那在她的表哥云衍和滟世子之间踩着禁忌不为人控地发生了。 她沉默是因为直觉不该如实告诉墨怀臻这些,为何不该她暂时没想明白,只是下意识觉得有些怕。 可是不知为何,望着墨怀臻那惘然的神色,就如此任他若旁人一般如此误会,木阅微只觉得说不出的闷慌。她本能地要开口否认,却被理智拦截,直觉与理智双方交战的过程她一直沉默。 沉默看上去很像默认! 墨怀臻重新起步默默往前走,不再像方才那般逼问她这些细微枝节。本该轻松一大截,木阅微却感觉到无尽的失落。他沉默一分,木阅微的失落感就深陷无数。她直觉如果就这么沉默着走到底然后无声分开,她的胸腔会留下一个荒冷的深渊。 怎么会这样? 木阅微想否认刚才他的判断,可是迟到的回答不但虚弱无力而且显得突兀异样。她只能默然并且任着这误会延伸下去了,同时觉得整个人都荒凉了一截,甚至他的怀抱都荒感顿生。只是默默撒了个谎,竟然会有如此破坏力! 墨怀臻再次停下脚步。 阅微竟然不敢再去看他的脸,压下胸臆间的荒意看了眼睛看地面道:“殿……殿下,前面不远了,我应该能走这几步……我自己走过去吧……”心间的荒冷随着说话像旋涡那样搅动,搅出更多的荒凉。她后知后觉发现一句话将两人距离甩远之后就只能远下去了,随便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远!她亦后知后觉地发现之前墨怀臻穷追紧逼时她慌不择路的躲闪里有一抹难察的甜蜜欢喜,只是当时懵懂中罢了。现在她一个沉默就将其都甩远了…… “微微!”墨怀臻没有理会她的要求,却单单唤了她的名字,声音有点沉哑。 木阅微下意识就去看他的眼眸,视线对上时胸臆间浓郁的荒感立竿见影地慢慢消弭,那双深黑莫测的如海双眸亦像是一个旋涡,吸走了她碎雪般乱絮的荒冷,然后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木阅微安静地望着他,荒雪过境后的安静特别沉着澄净:“墨怀臻。” 墨怀臻并未想到她会如此反应,黑眸里浮起一层温润的雾岚。木阅微明显地感觉到他颤抖了一下,随后她自己也跟着颤了一下,并且知道对方如他一样感觉到了。 木阅微感觉拥这自己的双臂紧了些许,墨怀臻带着笑影看她,像是对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没事,微微,你喜欢谁都好,墨潋瞳也好。我都想你心想事成。我都会守护着你。” 只有自己才深知微笑说这话时心间飘过一场急雪,整颗心都往下沉。可是他不会说。他面不改色移动步伐继续往前走! 守护?木阅微蹙眉稍作沉思,她知道墨怀臻口里突然说出这个词眼时绝对不是甜言蜜语,那语气也不像是如此虚浮,木阅微猜测肯定与当年他和木赟的某些秘密渊源有关,也应该与他和国公府不为人知的联结有关。 但她现下无暇细思这些,方才墨怀臻那些话除了让他捕捉到这些讯息,更重要的是她从他的语词语气里感同身受地觉察到一种荒凉,如她方才在他的沉默中体味过的浓郁荒凉,她不知如何感觉到的,但她感觉到了,甚至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 “墨怀臻!” 墨怀臻低头看她,并未着意去掩藏眼底的情绪,木阅微果然在那里看到荒冷若沙尘一般正在过境。木阅微长吸一口气:“墨怀臻!” 墨怀臻停下脚步。木阅微用乏力的手尽力去够,最终将掌心覆在他的宽阔的额头,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在凝视一潭深水。墨怀臻就这么任她的掌心覆在额头,也低头静静凝视着她。很久,木阅微才道:“墨潋瞳和我很像,他是我一起顽耍的小朋友,但就算他和我躺在一张床上,我也不会担心什么。我非常喜欢他,因为他纯粹得很彻底。是朋友的喜欢。墨怀臻,我没那么……单纯,我清晰地知道我对身边每一个重要之人的感觉。不会心仪他却不自知。” 墨怀臻没有说话,就那样静谧地看着她,凝视了许久,最终才问:“微微,那我呢,你对我什么感觉?” 木阅微眉眼一皱,如实道:“殿下,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我恰恰今日才认识你,还没来得及去想呢。” 墨怀臻笑了:“微微,今日解毒后接下来几天你都会休息,你有时间慢慢去想。就算还想不明白,也不着急,你可以一直慢慢想!” 木阅微很想告诉他如果自己今天就这么挂了那就没任何机会去想了,可是看着墨怀臻宛如笼了一层霞光般又奇瑰又静谧的表情和眼神,她觉得不应该说出这种万一来大煞风景。 她纳闷问道:“你为什么总提起墨潋瞳?” 墨怀臻看着她:“你今天喊你想流氓他!” 木阅微躺着也几乎打个趔趄,这殿下竟然把这句犯二的浑话惦记了这么久…… 半晌,墨怀臻用那霞光氤氲的眼睛望着她:“这是第二摸?” 木阅微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手覆盖在他额头上是不是十八摸的第二摸。为毛他还没忘记这回事? 却见墨怀臻微笑道:“还剩十六!” 木阅微郁闷地将头深埋在他质地极好的衣料里,一边忙着郁闷一边理性思考这人身上可以光明正大碰触的零件加起来够不够十八个。思考着思考着就下意识用脸蹂躏他的前胸,我让你得寸进尺,我让你有勇无畏,虽然始作俑者是菇凉我然而现在你一个君子应该识趣忘记不是么?退一步海阔天空你懂不懂? 然后她觉得自己的脸不时蹭过一个微微凸起。里衣纽扣?这个时代还有纽扣?为何她都没见过?之前她蹭他也没发现这枚小小的暗扣啊。 好奇心大发了的木阅微更频繁地去蹭那暗扣,碰触半天没有新发现,最终索性嘴巴凑上去轻轻咬了咬。竟然有弹性?什么纽扣这么神奇? 百思不得其解正要请教本尊,却从头顶传来沙哑的声音:“微微!” 木阅微抬头天真地看,墨怀臻竟然脸色前所未有地怪异,怪异里还有一丝羞赧,甚至还有极细的一丝慌乱。 这可不是这位殿下的风采! 木阅微觉得自己折腾他够了,作恶的脑袋离开他的胸前,手摁住那个纽扣道:“殿下的衣裳用了什么奇怪纽扣?” 话一落音她电光火石般立刻从墨怀臻怪异的表情和自己手指所触的暧昧坐标明白了自己方才蹂躏半天的纽扣是什么,顿时整个人都傻掉了。再也不敢随便动弹一丝一毫,更是不敢去看墨怀臻的脸。真是欲哭无泪欲笑无胆,她竟然追问那是什么?好像还动上嘴了……木大小姐不忍卒想! 最终被羞耻心锁牢的木阅微干巴巴地自我解围:“那个殿下,这……这是第三摸!” 感觉到墨怀臻狠狠僵硬了一下,于是心大的木小姐幸灾乐祸着再也不尴尬了,幸灾乐祸心道,我让你惦记着那十几摸!一边想着一边嘴里还轻松地哼起了小调! 第82章 雪医药叉 等墨怀臻和木阅微走出苏家大门,云衍已整理好国公府马车等在那里,心思缜密的明竹公子察觉到这俩人似乎有点不对劲,具体怎么个不对劲法却又说不上所以然。面上看去貌似什么事也没有,墨怀臻依然一副雪冷瑰谧的深海样,但云衍觉得这瑾王仿佛有一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紧张,什么能令他紧张?云衍下意识去看木阅微,他的表妹倒是一派轻松模样,轻松过了头显得颠三倒四,云衍甚至怀疑她的奇毒已经在路上自行消解,或者这奇毒本质是致癫狂的。 木阅微一眼看见大马金刀站在那里的侯府世子苏御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件交给他:“世子,麻烦你晚上趁苏御疾睡着的时候把这块石头放在他枕头底下,他明早起来就能看到了!” 苏御寇认真看了木阅微一眼,却是没接那黑鱼石,淡淡道:“既然木小姐告诉疾儿身体好后鱼儿才能游回去,那就兑现诺言吧!” 木阅微愣住,她总不能半夜确定自己没死后大半夜爬到定远侯府来给苏御疾送鱼吧,跟圣诞老人似的。 苏御寇纳罕地看着凤眸澄净深黑的木阅微,他已经深知这小姐心机极其复杂缜密,诡谲多端,这一点云衍恐怕都有所不及。可是她和苏御疾顽耍的时候完全一副简单无邪的天真样,连怎么可以毫无痕迹地让孩童开心都照顾得到。竟然可以同时游走在复杂机慧和天真烂漫的两极,苏御寇前所未见。 苏御寇又道:“阿眉也很担心木小姐,晚一些时候府里宴会结束,我和阿眉去国公府看望木小姐,黑鱼石到时再说吧。” 木阅微斟酌一会,她当然知道苏御寇和苏砚眉去国公府是为了确认自己无事。反正莫洛已经去请那个怪老头了,若不出什么大意外,她基本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且自己在苏家中毒,舜华公主苏阁老他们肯定悬心,那就让苏御寇兄妹跑一趟图个安宁吧! 木阅微道:“也罢,那就稍候再见世子与眉姐姐!”言罢简单致礼告辞,云衍也和苏御寇互礼道别。 木阅微看见墨怀臻轻轻将她放到车厢后就站在苏御寇身侧不远,心料他不会再去国公府,心间微松:再和这位殿下亲密接触一些时候谁知会是什么光景,还是留些空间静思好。且一会药叉先生到来场面肯定也棘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莫洛并不知情,那怪老头来后给她诊脉肯定会震惊,到时若墨怀臻这智瑰莫测的在场就顽大发了。他最好像现在这样乖乖呆在苏家然后穿着那身漂亮的衣裳乖乖回家。 云衍却是知道,墨怀臻一会肯定会去国公府,基本上会像墨潋瞳一样走小道,为了某些云衍不愿去提的政治因素。 等行至国公府门口云衍将木阅微抱出马车时,阅微却摁住他:“衍表哥,一会在隐花居不要提莫洛的事。” 云衍惊奇:“其它人都不知道?” 木阅微点头:“就远岫一人知道!” 云衍想了一会,道:“要不要我先去拍了其它人睡穴,留下苏嬷嬷就好!”一会墨潋瞳和墨怀臻都会过来,木阅微竟然能在隐花居沾染销魂散之毒,看来这些下人间卧虎藏龙,谁知道都是什么角色。 木阅微沉思道:“等我回去再看。” 云衍一边抱起木阅微一边道:“完了把这些奴婢重新换一批,我让云枫找可靠的牙婆。” 木阅微摇头:“是人都会有弱点,新人也会被收买,罢了吧!况且现在还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她在路上已经仔细揣摩过这回事,若真像墨怀臻推测的那样自己事先已经沾染销魂散,那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她很难想象隐花居哪个奴才给她下毒能逃过隐在暗处莫洛的法眼。这……是大隐患!没那么容易揪出来。 木阅微中毒归来自然在隐花居引起一阵兵荒马乱,平定后云衍果然顽拍拍让其它人提早休息了,只按照木阅微意愿留下远岫、苏嬷嬷和南宫挽霜。他猜得到木阅微留下这个挽霜是冒险探底,从表象看这个出色的丫鬟嫌疑最大。 挽霜很不安地趴在木阅微躺着的软塌前:“小姐,是我不好,我应该随你去的。” 木阅微淡淡看她一眼:“与你无关,是雪族秘毒,你去了我也避不开!”她中毒的事的确与南宫挽霜无关,但其它事就不好说了,比如说血玉芙蓉失窃一事,那个江湖鬼手就算神不知鬼不觉,也是需要条件的,比如能准确判断血玉放在她身上何处才能一举中的。血玉失窃后她发现衣裳上一个极其明显的疏漏,肯定不会是远岫所为。所以木阅微不知道这南宫挽霜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什么?雪族秘毒?怎么可能?”南宫挽霜闻言立刻大惊失色,那惊变的模样令木阅微有些诧异,挽霜这样子竟似知道雪族秘毒并且不加掩饰。 不及细思,南宫挽霜已经极快抓住她的手腕,同时细看一眼她青黑的手指与掌心,抓摸半晌后才不可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竟然会连中销魂散和子夜眠两种毒药,谁会这样下毒?”旋即面色又一松,急切看着木阅微:“还好是子夜眠,还来得及,小姐,雪医药叉先生就在城外,现在着人去请肯定来得及!” 说完才发现木阅微澄黑清明的凤眸瞬刻不动地深盯着她,旁边站着的世子云衍也用与她如出一辙的凤眸犀利地探察她。 木阅微清明的目光看了她许久,才漫不经心道:“应该请不到,据说药叉先生脾性古怪至极,大宸国的高门大户,他一般都会费心刁难。国公府的表小姐应该请他不来!” 南宫挽霜无法判断这小姐不紧不慢说这番话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性命垂危她竟然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若是假的,那肯定有人已经去请药叉先生了。然国公府要紧之人都在这里,会是谁去了呢?南宫挽霜思索一会还是决定将此言当真,毕竟涉及木阅微性命,她诚恳道:“小姐,备个快马,我可以请到他!” 木阅微这次带着思索盯看她半晌,和云衍交换一个眼神,才若有所思道:“原来你竟然是雪族人,应该还是高门簪缨的出身。挽霜,一会药叉先生可能会来隐花居,你需不需要躲开一下?” 南宫挽霜听闻这话倒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没关系,药叉先生不认识我。”猛然才醒悟木阅微说了什么,支吾道:“小姐,你……你怎么知道我是雪……雪族人!” 木阅微只是猜测加试探。云衍早上说过曾望见南宫挽霜一个人烧纸钱并且神情举止极像一个仪式,那说不定是外族部落一些神秘的仪式。加上她竟然熟稔雪族秘毒且有自信请到雪医药叉。然而听到后一句话木阅微更惊惑,南宫挽霜不认识雪医都自信能请到他,那她的隐藏身份还真是不一般!但看样子她又没打算彻底遮掩。这样半是遮掩半清明的迷惑状态才更难辨真伪,木阅微深谙此迷惑相悖之道。她可以认为既然如此那隐花居销魂散之事应该与她无关,她看样子并不想她死于中毒,因为现下她完全可以装作一无所知;但也许相反,这来路不明的丫鬟极有可能在演戏,她的目的更深远,她懂雪族之毒那意思也就是只有她能下毒! 真是复杂! 云衍却是看着她:“你确定小姐的确沾惹了销魂散?” 南宫挽霜忧虑点头:“我确定!我能诊断出她的脉象,她中毒已经半月之久。”然后猛然抬头:“这样她根本撑不到子时!” 云衍和木阅微不说话,这个他们心里已经有数,木阅微岂止撑不到子时!现在也就不足半个时辰光景了。 木阅微又吐了一次血,没有等到莫洛归来,却等来墨怀臻和墨潋瞳一前一后光临,这让她压力陡增。奇异的是这二人看见南宫挽霜时不约而同看了她半晌,眼底转过深思,看样子他们与云衍一般对这女子觉得面善,面善却又不认识。木阅微顿时觉得情境有些吊诡!暗猜这挽霜是和她一样曾经女扮男装了还是更惊悚些和她一般借尸还魂了,还借了个同时代的尸体?果然隐花居卧虎藏龙。 后来云衍都露出焦色,不时去屋外观望,他们在苏家耽搁一会兼路上浪费,现在已经接近芙蓉丹所能承受的一个时辰了。木阅微看一眼墨潋瞳又看一眼挽霜,最终目光落在墨怀臻身上,有些艰难地问道:“殿下,你是如何知道药叉先生在就在瑶京城外的?” 墨怀臻没回答,因为他瞬间就知道木阅微何以如此发问:“你是怀疑有人在路上拦击他们?” 木阅微微弱点头:“既然你们都知道雪医就在城外,下毒之人怎么可能不留心这一茬,我猜测药被转给魏舞时奕王暗地也安排对雪医动手了,釜底抽薪。”墨予珩肯定没料到他会被逼到用毒,他的计谋已经华丽精密到家了。但他还是留了这一手,以他的阴狠一下手绝对殃及雪医。 云衍一把拽住南宫挽霜:“你能诊断出她中了什么毒,那你应该也会解毒针术?” 挽霜焦急地看着他:“世子,我不会!我没学!” 她说着便忧虑重重地望了一眼木阅微,就算雪医到来木阅微也不会就此无事,那解毒针术痛彻入骨,非寻常人所能承受,她更担心木阅微撑不撑得住。挽霜当初就是不忍看中毒之人解毒时痛彻的样子才没去学针术的,她寻常女子下不了那个狠手!可是木阅微一会要解毒就得生生承受。 云衍放开他,又焦急地跑出去,墨潋瞳仔细看了一眼木阅微,也便跟了出去。后来南宫挽霜也焦虑出去等待。 木阅微昏沉欲睡,墨怀臻在身畔使劲扶起她道:“微微,不要睡,你不能睡!”他的声音携了前所难见的迫切。 木阅微勉强睁开眼睛望着他,却见他素来宁谧的眸底一片焦虑。闭上眼睛长吸一口气勉励清醒,却换来一种大限将至的感觉。这感觉她经历过一次,有些熟悉,感觉死神就在身边徘徊,时候一到就用宽大的黑袍拢走她的魂魄。再死一次,原来的世界她绝对回不去,她的尸身在海底早就被群鱼瓜分了吧。现在的世界……她突然发现其实很舍不得,原以为她肯定不会死,都魂穿了该做的事情没做完怎么会死。现在却发现命运之神和她玩黑色幽默。 “墨怀臻!” 墨怀臻低头看她,为了让她不睡去他直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撑着她不那么舒适。木阅微想抬手指方位让他拿东西却发现双臂已经僵硬抬不起来,她看了墨怀臻一眼,然后对丫鬟道:“远岫,上次我给你看的那个深紫色雕辛夷花的锦盒,给我拿来!” 远岫眼睛已红肿,她半天看着木阅微眉间的黑气渐渐扩散开,现在整张脸都煞白间有青气隐隐,却只能背身着急地哭。拿来锦盒,木阅微看墨怀臻一眼,墨怀臻接过,不看那锦盒惟看木阅微:“微微,相信我,你不会有事!” 木阅微慢慢摇头,眼底一片苍茫,坚定却不减分:“如果我死了,将这个给华之琅,让他接手帮忙料理寰微书院和月寰微名下的一切。解散也好继续经营也罢,都随他乐意……让他帮助月寰微照顾好晏崇老先生和花涧筠。呵呵,莫洛与将离不用我说他肯定会照顾。想来他应该愿意看在月寰微份上料理这麻烦。” 墨怀臻听到这话惊惑地打开锦盒,旋即面色就变了。锦盒里面躺着的不是它物,正是一枚紫玉木兰徽,而墨怀臻记得清楚,不久前莫洛为请雪医药叉已经拿走一块。看着一模一样的另一块紫玉木兰,墨怀臻瞬间转过无数念头,但都是草草略过无暇细思,因为木阅微交代完这事后松懈了不少,眼中的光采也黯淡去些许。 墨怀臻啪一声合上锦盒抱过她,让她的脸距离自己极近:“醒醒,醒醒,微微,不要睡!你不许睡!”他看了她朦胧困倦的脸庞试探问问题:“微微,你不能睡。你还没告诉我,月寰微去了哪呢?他去了哪里?” 果然木阅微听了这话有了点精神,清淡一笑,笑意缥缈得好像那个笑脸在逝去:“不用想他了。我死了,他就不会回来了!” 墨怀臻看她开口说话略微放心了些,并未细想这句话的深意,只慢慢在她耳畔不断低声说话,声音极低却很有力道:“微微,你不要睡,我得照顾好你,我得照顾好你们。皇兄和大学士死后,我整个人都是空的,活着和死了已经没有区别,只是被一些重负压着不得不撑下去。可是我看见你,看见你现在长大的样子,才觉得一些活着的东西回来了。微微,你不要睡,你和我一起,和我一起查明当年他们发生了什么好不好?你不要睡,你得替他们陪着我!” 他提当年旧案本是为了激发木阅微的精神意志,因为他清楚木阅微暗里也在调查此事,甚至那就是她的终究目标。但越说越发现,这些话其实就是自己最真的感觉和意图,他想和她一起,去面对成谜的过去,难测的将来。 木阅微倦极,使劲听墨怀臻的话过耳不过脑,只能听进去零星残句,她的理智已经真空,意念也仅残存那些耿耿于怀的。听到墨怀臻“和我一起”的只言片语,心间一个激灵最先浮上的是深藏的凶恶梦魇,那梦魇惊得她自己清咳一声,然后略微清醒了一点。木阅微低声道:“墨怀臻!” 墨怀臻抓紧她。木阅微惨然一笑:“不能一起,墨怀臻,我不能和你一起!” 墨怀臻一惊,下意识问:“为什么?” 木阅微道:“墨怀臻,你不会了解我。你并不知道这些年我……我经历过什么,你也不知道当年安语嫣当时对我做了些什么。有些事情大宸国的男子肯定都不会接受,我自己有时夜半醒来都……都无法面对。我……我今天知道你就是墨怀臻的时候……最先想起的其实是这些可怕的事情。那时我也知道我不会和你一起!还好……还好我要死了。不用想那么多。” 墨怀臻听她断断续续颤抖着说话,渐觉浑身发冷,挥挥手让留着的远岫离开,才使劲抓住木阅微肩膀寒声问道:“安语嫣对你做过什么?”当日在赋花楼他就觉察到木阅微和安语嫣过节不小,连华之琅都觉察出这二人有宿怨,但现在能让她这样的人濒临意识消亡之际还念念不忘的事,肯定比他预想的要黑暗残忍许多,墨怀臻甚至不敢去想! 木阅微不说话了,她太困,巨大的困意像一张绵厚的黑云劈头盖脸压下来,她只想睡。墨怀臻使劲摇晃她:“不要睡,微微,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却听木阅微若有若无道:“我现在觉得死了跟睡觉一样舒服!” 墨怀臻知道这必然是她最后一句话,就好像夜幕压下来前最后一道光,然后整个光明都会松懈下去,她的意识也会在吐出这句话后彻底懈怠,放纵自己向那无限黑沉的地方销匿,她抵不住那黑暗的力量。 墨怀臻只能使劲干戈让她别那么舒服,同时觉着自己的神魂也似乎一齐沉向某个不知名的黑暗之乡…… 后来朦胧间突然冲进来一人:“王爷,王爷,木小姐还好吗?”同时连忙拉拽旁边那个鹤发童颜、笑容可掬,眼神炯炯黑亮的老头儿:“赶紧看看那个小姐,看她!赶紧看她!” 谁知那老头儿看了眼前情形立马特别诧异:“小姐?不是公子吗?骗我!”说罢竟然抬腿转身就要走!华之琅慌忙拦,接过二人动起手脚来。 “药叉先生,劳烦你看一下,也许……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那白须白发的老头儿循着这嘶哑低沉毫无生气的声音望去,才发觉那是一张一张看去有点熟悉的面孔,瞪了他半晌才惊讶:“瑾王殿下,怎么会是你?你看你这脸色,我觉得你才来不及了!你这形容差不多已经死了大半。” 说罢不理华之琅就走去给倚靠着瑾王的木阅微把脉,旋即颜色一凛,嗖嗖嗖几根银针扎在木阅微人中心口等关键部位又重新把脉,如此反复数次,忙乎了一会才道:“等一下有了脉象再说!” 墨怀臻偏头看他,枯败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她……她还有救?” 药叉先生瞪他一眼:“废话,老夫手下能有死人吗?耽搁了会,不差来得及!” 完了又瞪华之琅:“你们拿着那臭小子的物件来忽悠老头子,我以为那臭小子又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搞了半天半死不活的是别人。” 完了又纳闷看墨怀一眼:“看你这死了大半的样子,我还从没见过,难不成这小姐是你的小情人?” 华之琅忙打岔以谎圆谎:“那个,她是月寰微的小情人!” “胡说八道!”药叉先生立马直直否定,“月寰微的小情人怎么可能是姑娘!她怎么会喜欢女人?跟老头子扯谎胡说!” 华之琅张大嘴巴,和墨怀臻对望一眼,才结结巴巴泛酸道:“药……药叉先生,你竟然知道……知道那月寰微是个断袖?”这么隐秘的事情月寰微不告诉他竟然告诉这怪老头。 “断袖?”药叉先生再次吹胡子瞪眼,“她怎么可能是断袖,你断袖她也没法断袖!” 华之琅这下真迷糊了,连墨怀臻也有些迷茫:这月寰微的情人既不能是姑娘,他也不是断袖,那还能怎么。 却见那脾性似顽童的古怪老头道:“好了,有脉象了!”言罢立马抓起木阅微的手腕替她把脉。然后…… 墨怀臻和华之琅看见这精神健旺、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怪老头一把扔掉木阅微手腕,青蛙一样三步并两步逃窜蹦跳到门边,跟见了鬼似的瞪着躺在床榻上的木阅微,脸上一副错愕不可置信。 这时等不及去了大门口的云衍和墨潋瞳疾步疾步进来,看见华之琅立刻松了一口气,云衍问道:“如何?” 却见一个鹤发童颜着装怪异的老头儿扒着大门一脸惊疑盯着木阅微:“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几人大惑不解,不知这老儿把个脉会受什么惊吓。却见药叉先生指着木阅微战战兢兢道:“脉搏,她的脉搏我知道……她……她……她是他……是他?我认识他……可是,他怎么可能是国公府的小姐?” 第83章 锥骨 墨怀臻深知雪医这话大有玄机,极有可能牵涉木阅微身后深藏的秘密,但此情形下他不想多问,只目光深看那怪异老头道:“先生,你可不可以先让她醒来?” 药叉先生拍拍脑袋:“对,是她就更得救了,我先让她醒来!” 说完又兔子般窜回来,他人只见眼前几道银针的清光闪过,便听药叉道:“等会就醒。”然后这几人竟然看到这古里古怪的老头儿将自己那张白眉白须的脸凑近木阅微,仔细端详她那张清艳的脸,后来甚至还伸出手摸了摸,似乎对这张脸感到大惑不解。 如此举止对一个名门闺秀有些过界,云衍下意识就道:“先生……” 墨潋瞳则是冲过去直接拉人:“不许乱动她!”作为一定程度上的知情人和过来人,他倒是知道这老头儿在研究些什么。 药叉先生果然不再动木阅微,却是因着声音举止留心上墨潋瞳,他瞪着眼睛盯了这个绝色男子半晌,然后又像个小哈巴狗儿围着他使劲嗅了半晌,最终一拍脑门眼睛发亮:“你……你就是那个……那个和她一道戴了个银面具的坏小子。我说你这奇香怎么调配的?我自己搞了半年都没调出来,可是味道却记得,别人都没有!你肯定是当初那带银色面具的臭小子!” 墨潋瞳闪开他嗅来嗅去的骚扰,躲到云衍身边然后鼻子重重哼了一声,显然对这老头很不待见。 药叉先生见此立马跳得老高:“两个坏小子,两个混蛋,两个都带着假面的混蛋坏小子凑到一堆干尽坏事欺负我老头子!” 华之琅算是听出一些关节,看了一眼留心照看木阅微的墨怀臻,纳闷素来灵敏的瑾王竟然没听出这话里的千秋,看来王爷是被这鬼小姐迷了心魂。他悄悄瞄一眼墨潋瞳,肥着胆子试探问道:“你……你认识滟世子和木小姐?” “滟世子?原来他竟然就是墨潋瞳?”药叉先生茅塞顿开,然后立马捂脸嗷嚎大哭,“怪不得,怪不得这俩臭小子一扎堆就差点把我雪谷药境给掀翻了,原来竟然是俩捣事的魔头。我这是哪辈子造孽了啊遇上了这俩混世魔王!” 几个年青人都有点适应不了一个年老长者这说风就是雨的嚎哭怪叫,一时面面相觑哑然无话,最终还是云衍结结巴巴道:“表妹她……她去过北境雪谷?”他太震惊,听这药叉的意思木阅微和墨潋瞳是去他的雪医药境倒腾了,然而木阅微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去过那地方还能活下来?还有小瞳他干嘛去那里?俩人还碰上了! 药叉老头一手捂脸继续大哭一手指墨潋瞳道:“当初那个带银面具身上有奇香的臭小子只剩一口气了,像现在床上躺着的这个臭小子一样半死不活,那个臭小子就扯着他来找我非要我给救活,她不给钱还不愿意给我干活儿当药童,我当然不同意。结果那床上躺着的臭小子诡计多端竟然耍滑头绑了我老头子还放火烧了我的茅草屋,呜呜呜呜,雪谷那么冷她竟然烧了我的草屋,把我丢在雪地里挨冻,还让一只不知他俩怎么逮着的小畜生欺负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还要给他救这混小子!救什么救,救活了结果两人和一只畜生一起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几个人算是听明白了,但是听明白后更觉瞠目结舌,木阅微救了半死不活的墨潋瞳? 华之琅也明白了,瞟了一眼早有先见之明现在却置若罔闻的墨怀臻,心里翻个白眼:果然墨潋瞳和木阅微是在北境雪谷认识的,那个欺负老头的小畜生当然就是他美美的宠物雪兽了哈! 云衍的震惊中带了几分颤抖,眼睛直看墨潋瞳:“小……小瞳,你什么时候有过性命之险,我……我为何不知道?” 墨潋瞳绝世姿容,清泠泠站着不说话,潋滟眸底一片苍茫,苍茫深处一抹黯然。终究还是那药叉道:“就是差不多三年前。明明是这个臭小子自己不想活了,那个躺着的臭小子还非得我救他,我能救活自己一心想死的人吗……”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一个精致的茶盏冷飕飕飞过去直接斜斜嵌在他眼前的桌案上,雪医老头惊骇看一眼行凶肇事的墨潋瞳,随即扫过几人脸面,眼珠乱动转了转立马躲到云衍身侧,继续鬼哭狼嚎:“他现在还威胁,他现在竟然还威胁我不让我说话,当初明明他就那要死不活的鬼样儿……” 云衍心神俱震,眼神一片错惊直直望着墨潋瞳,三年前他和小瞳因为突然发生的一件二人都难以面对的事情决定不再来往,可是这药叉先生说一心寻死怎么回事? 华之琅却是好气又好笑,别看这老头子一副活宝顽童样,心思可精明着呢,这几个人一瞄他就能看出来只云衍能挡住墨潋瞳,直接逃窜到他的身后躲起来避难。华之琅之前都没想过这一招,以后用得上了!然而墨潋瞳拦挡这一下他是没胆问了,可是那么多疑问怎么办啊! 却听云衍疑惑看一眼木阅微道:“当时重伤的是小瞳,可是你怎么识得表妹的脉搏?”现在紧要的是木阅微的毒,小瞳的事情完了一定要问清楚。 药叉瞪眼:“半死不活的是这有奇香的臭小子,可是那个放火的臭小子也不省事,她不知怎么搞得被雪狼咬了个乱七八糟,亏她被咬成那样还能拽着这臭小子找到我那里欺负人!我当然得给她把脉了。这还不算,救了她不到一年,她不知怎么也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我刚好也离得不远,她让人忽悠了我去救她,那么十几天我天天给她把脉当然熟悉她的脉象了。” 他说着话又凑过去仔细看木阅微的脸:“不像,不像,真不像!” 云衍觉得自己的三观今日被颠覆了个七七八八,雪医药叉这一番话比他亲眼在苏家见到的木阅微翻云覆雨还让他悚然,他知道木阅微与寻常女子大异,可是折腾成这样子,深入北境雪谷、多次在生死边缘游离、被狼咬的半死不活,这样惊骇的事情他和多在边境战场的父亲云岙都未必经历,他这表妹到底干了些什么?还有小瞳为何去北境? 华之琅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他惊讶道:“可是……可是你是怎么认识月寰微的?为何他的一块紫玉木兰就能让你立马来看人了?”他更想知道月寰微和这雪医药叉什么关系?在望瀑庐开始他没拿出那紫玉木兰,这老头儿拉着他喝酒死活不来,拿出紫玉木兰人家立竿见影就来了! 谁知老头儿听华之琅这话比他还惊讶,像看怪物一样围着看了半天华之琅,眼珠子转了几转恍然大悟,看了一眼躺着的木阅微,才看华之琅:“原来你竟然不知道啊!你是月寰微最好的好朋友竟然都不知道,她……她和月寰微……” 华之琅自觉见识受到羞辱立马抢话:“我当然知道,木小姐和月寰微关系特别好,那该死的月寰微只给了我一块白玉木兰,却给了这鬼小姐一块紫玉木兰。我原来以为他和这鬼小姐是情人,谁知他竟然是断袖……” 于是药叉先生懒得理会这个与月寰微形影相伴还被蒙在鼓里的笨蛋,期待的目光看向其他几位据说比较聪明的人,然而人人一脸迷雾,药叉老先生盯着墨潋瞳:“你和她一起在我药境打家劫舍你竟然不知道?” 墨潋瞳蹙眉,他知道木阅微有秘密,也暗自听过她说自己就和那秘密隔了一层窗纸,却是到现在都没法戳破。 药叉看这光景也不再理他,转眼又看墨怀臻:“殿下,你的心思是我见过最明敏难测的,只会别人不知你,谁想瞒你,难!难道你也不知道?” 墨怀臻看了一眼木阅微,摇头:“先生觉得我该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微微她并不倾心于寰微公子。” 于是药叉怪老头也懒得再理他,有点期待地看着云衍:“你应该就是国公世子,大宸国的明竹公子,你难道也不知道?” 云衍看了一眼华之琅,道:“我知道阅微有一块寰微公子的紫玉木兰,他们关系应当不错。想来先生与寰微公子交情甚好,所以愿意救表妹一命。” 他一提紫玉木兰,墨怀臻下意识就碰了碰自己的胸口,眸底闪过深思,那里有木阅微交给他的另一块紫玉木兰。 药叉先生见木阅微的嫡亲表哥云衍竟然都不知情,立刻浑身一冷,连忙回忆自己方才夸夸其谈说了一大篇有没有说漏嘴什么,原来这臭小子的事情是个谁都不知道的遮天秘密,竟然今日被我一人戳见了,万一我给她捅出来那不糟了,以后岂不被折腾死。不怪他,不怪他,他也是方才把了脉才知道闻名瑶京的寰微公子竟然是国公府默默无闻的表小姐,当年木大学士的女儿。之前他只通过把脉知道寰微公子不是公子是女子!他那张假脸那么真他一直以为是真脸,仅仅女扮男装而已!原来他装的那么彻底连脸都给换了。 药叉先生嘿嘿一笑,笑得特别得意:“现在我知道了,这天下第一聪明人是国公府表小姐,第二是寰微公子,第三是我老头儿,你们几个据说聪明的,嘿嘿嘿嘿,其实都是笨蛋!” 得赶紧圆回去一些,其实这几个笨蛋也挺聪明,说不定就猜着了! 那几个聪明的笨蛋被这怪老头弄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却是不知所云! 却听墨怀臻问道:“先生,阅微她之前真沾染过销魂散?”他当然知道药叉先生这番作态其中玄机不小,但现在不愿想这些,他只想知道木阅微的中毒情况。 药叉先生肯定:“是的,半月之久,她手指青黑,唇舌亦是微青,应该是手指与唇舌沾染。右手中指最严重,唇舌很轻,该是不经意沾染的。”可是他想不明白仅仅是右手和唇舌沾惹能是干什么中毒的,当然不是食饮,食饮的话首当其冲应是口喉胃脏,木小姐肝脏倒是轻微,最严重的是右手。 其它人也想不明白干什么事情能如此中毒! 云衍担忧问:“解毒会很麻烦吗?” 药叉看他一眼,又看墨怀臻一眼,终于脸色沉重闪过不忍之色:“不麻烦,可是……会受点苦头。” 墨怀臻猛然抬头:“什么苦头?” 雪医顿了一刻,面色难得认真起来,又看了一眼面色稍微好转,睫毛似在闪烁的木阅微,才道:“锥骨之痛!” 什么?在场的男子齐齐变色,连素来刁邪的滟世子墨潋瞳也是倾颜一凛,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躺着的木阅微。 墨怀臻眼神里难得带了哀肯之色:“先生,还……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药叉老头又吹胡子瞪眼:“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折腾?行针之人也是不轻松的。倒是有其它办法,把她这臂膀砍了你愿意吗?” 云衍声音带点抖意:“可是……先生,为何非要如此?” 药叉先生难得耐性:“她今日沾惹的子夜眠倒不碍大事,刚沾上就受销魂散牵引发作,也不知道哪个懂点道的给塞了个帕子阻隔了毒力继续,我用针灸就可以清除。难得是那销魂散,从手指入侵盘桓胳臂半月有余,肝脏离得远倒还好,加上半月前她肝脏似乎受了某种重击吐出当头毒血,所以沾惹很轻,数日药剂下去就没事了。难得就是这首当其冲的右臂,我必须以银针锥骨探髓以察毒况,然后才能对症下药,不然遗患无穷!” 锥骨探髓?华之琅一听就觉得浑身发寒,呼吸着的空气似乎都带了凉气,看了其他人一眼,人人都是一脸忧惧不忍。瑾王墨怀臻的脸则微微发白,像是突然冻住了。 屋里沉寂一片。 “也就是说,你这个破老头要在我的手臂上用你那银家伙钻个窟窿?”清雅凛冽的声音突然传来,几人齐齐抬头一看,木阅微不知何时醒来坐起,眼眸冷光汹汹看着说话的药叉先生。 “阅微……你什么时候醒来的?”云衍语气有些艰涩,不知道怎么和木阅微说,不过显然她已经知道了,云衍略松一口气然后更加沉重! 木阅微眸光犀利看了一圈人:“从你们几个商量着给我骨头钻个窟窿开始,我吓醒了!” 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不知说什么。总不能劝着木阅微不治了吧,宽慰她也无济于事,怎么宽慰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一想起木阅微将经受什么,谁也不愿多嘴说什么。 墨怀臻就坐在她床边跟前,仅能低声一句:“微微!” 木阅微下意识看他一眼,凶狠坚硬的眼神在他痛惜无奈的深深眸色里慢慢软下去。木阅微叹口气:“没事,我受得了!” 然后她一眼留心到显然松了一口气的雪医药叉,猛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你……你趁我睡着还和他们胡说八道了什么?” 三年前她和墨潋瞳在雪谷初识雪医药叉,后一年又身负重伤再次搅扰他,这雪医和墨潋瞳都知道他有个少年模样,不过雪医后来知道那少年是月寰微,墨潋瞳恰恰相反不久前知道她是木小姐。俩人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然这雪医把脉后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他没惊吓之下乱说话吧! 那怪老头立马举双手保证:“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就说了你和这身携奇香的坏小子去我那里捣乱,我没说你和月寰微两个人的秘密。” 木阅微真想一个榔头敲倒这惹事的怪老头,不过后来听到“你和月寰微两个人”就放心了些,看来这老头还不笨,后果没自己预料的糟糕。 木阅微目光突然停在华之琅身上:“你怎么满身血迹?”又看了一眼药叉先生:“你也是?”然后旋即眸色一缩,跳下床扑到华之琅面前揪住他:“莫洛呢,莫洛怎么不在,她人呢?你们遇到有人阻击了?莫洛为何没回来?” 华之琅难得没跳脚,认真看着她惊惶的表情,耐心道:“木小姐,你不用担心,我们的确受到阻拦了,在回来的路上有人想要阻杀雪医先生。因为时间来不及,莫洛让我带人先走,她在后面拦截。你放心,那些人压根不是莫洛的对手,她也闷了好久想要活动活动筋骨顽耍顽耍,我就随她去了!而且我一入瑶京就发了信号出去,已经有人去援助她了,她很快就回来!” “哦,”木阅微后退三两步,望着门外自语道,“是的,这瑶京除了曾经的将离,没有人是她对手。” 华之琅张大嘴巴看了墨怀臻一眼,惊喜兼惊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将离果然没死,可是这木小姐竟然知道将离,看来月寰微竟然什么都未隐瞒她!然而这个讯息似乎并没有让墨怀臻惊诧多少,这个华之琅觉得有些怪异。 其他人这才发现华之琅素来雪白的衣衫上竟然沾惹了不少血迹,因为他一进来大家关注点都在木阅微中毒这件事上,竟然谁也没留心二人衣裳。这几个人脑子随便一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底都闪过深思。 木阅微看了一眼药叉:“你呢,可还好?” 那怪老头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客气关心,不禁有些受宠若惊,面上却骄傲任性:“我没事,又不是没身手,也不是没轻功!”木阅微沉吟:“望瀑庐不能回了,暂时也不能瞎走动,罢了,完了我再想你该去哪儿!如果你没事,那就先解毒吧!” 其他人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干脆,原以为她一个小姐会因为惊惧折腾半天呢?墨怀臻倒是没诧异,木阅微不是面对恐惧拖泥带水的人,延迟也减轻不了什么?不如早日面对! 雪医药叉结结巴巴:“现在?” 木阅微目光一闪:“现在不行?你有问题?” 雪医连忙连点:“当然行,当然行,越快越好!” 木阅微低头沉吟:“那就尽快,不要让莫洛回来看到,也别让远岫和苏嬷嬷知道。” 云衍等人这才知道她这么干脆是不想让身边其它人看到她经受折磨,人人面上一片了悟恻然。那药叉见此状难得好声气道:“你们也不用这幅样子,她已经是我经手的中过此毒之人最幸运的了,毒从手指进入,在胳臂刺骨扎针。那些被人在吃食上下毒的才真正死去活来痛不欲生,老头子要以银针在他们肝脏和胸骨……” 他的话被木阅微一个凶狠眼神堵在喉咙。 木阅微抬头正要开口让其他人出去外面,却旋即瞳孔一缩,震悚望着门的方向:那里一颗冷光微闪的流星正在迅疾又寂静地悄然划来,直取面朝里背朝门站着的华之琅后心。流星无声而极速,仅在木阅微惊诧一刻的功夫已经直逼华之琅咫尺之遥…… 墨怀臻和云衍也看到了,然暗器已如此逼近他们救亦不及喊亦不及。墨潋瞳手疾眼快,撂出去的芙蓉凋却在那杀机寂静的冷芒后面无能为力划出一道空空的弧线,最终轻微一声深嵌在对面桌案上! 华之琅浑然不觉! 然后惊愕的他们看见眼前一道影子闪过,一身白衣的华之琅倒了下去…… 云衍看一眼华之琅脸色,眼底闪过一抹惊诧,然后却看见方才站得距离华之琅最近的木阅微同样倒在地上,左边上胸近肩处一抹扎眼的血迹,血迹中心深埋一把锋利精巧的匕首,匕首几乎全部没体。木阅微受此冲击再次晕倒过去! 云衍浑身发冷地扶起抱木阅微,难以理解地望着她紧闭的双眸,不知她缘何竟如此举动。雪医药叉迅速察伤口看然后长舒一口气:“还好,无毒,没伤要害!”墨怀臻从云衍手里接过晕倒的木阅微,低声道:“去看!” 云衍看一眼木阅微,直直飘出门去。而在他之前,反应最快的墨潋瞳在芙蓉凋离手瞬间,自身已经化作一颗银绛色芙蓉凋无声追了出去。 站起来的华之琅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呆若木鸡看着晕过去的木阅微,口中喃喃道:“她为什么要替我挡,她为什么会自己挨一下救我,她为什么这么做……” 墨怀臻将木阅微抱住,看她的眼神痛惜又不解,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什么感受。刚才的暗器突如其来且寂静无声,他们觉察时已是不及,暗器毫发不爽只取华之琅后心,眼看他必然无幸。离他最近的木阅微却在千钧一发之时断然冲出去撞开华之琅,暗器最终落在木阅微身上。华之琅无事墨怀臻猛揪着的心松了一下。可是他很难理解木阅微为何瞬间做出如此举动,人在面临危机那个瞬刻的反应极为本能,木阅微和华之琅相识未久谈不上深交,就止说话逗乐顽耍,怎么会本能就会舍身救他呢? 华之琅还在茫然喃喃:“她为何要这么做?” 药叉先生冷哼一声看他一眼:笨蛋,笨驴,月寰微当然会救你了! 未几云衍与墨潋瞳进来,墨潋瞳一眼就看见居然安然无恙的华之琅,惊诧之下潋滟桃花眸扫了一眼四周,然后目光一凝看见躺在床上身染血迹的木阅微。他疾步过去看一眼她的伤,然后亦是惊疑不解地看了一眼还在茫然喃喃的华之琅,眼底闪过思索。 墨怀臻看云衍,云衍面色沉重点点头。行刺者已被他们重伤,点了穴道扔在外面,也未有其他疑影。却在这时听墨怀臻沉声道:“世子,你们三个守在外面,我留在里面!药叉先生,现在就清毒吧!” 他如此当机立断,其它人竟毫无异议,沉默安静地各司其职。 最终墨怀臻看着木阅微,低声道:“趁她还没醒!” 药叉先生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忍心告诉他这小姐一会无论如何都会醒来的。瑾王应当也知雪医这回事,只是能宽慰一些是一些。他在屋里东找西找找到一块干净帕子扔给墨怀臻:“塞在她嘴里!”墨怀臻颤抖了一下,并未拿那帕子,却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块帕子递给药叉,雪医检查一番:“迷迭香气息很浓,不过无碍!” 墨怀臻呆呆看一眼帕子上之前沾惹的木阅微的血迹,认真将其叠在里面,然后长吸一口气,将折叠好的干净帕子放在木阅微唇边让她衔住。 木阅微是被一阵排山倒海般的锥心痛意惊醒的,那痛楚来自她的右臂,是她平生所未经历之痛,每一瞬的痛似乎都在她的极限边缘,然而下一刻更甚的疼痛绵绵不绝涌来显得上一刻根本不算什么…… 药叉先生看木阅微在银针刚触骨就惊醒不禁露出悯色,旋即脸色一凛手里银针徐徐深入…… 墨怀臻看见木阅微方才只是痛苦的面色瞬间惨白,惨白得不似人面。方才只是软软塞在她嘴里的帕子现在被她死死咬绞,似乎要将其咬烂。她整个人被难以想象的痛楚攫住,僵直而绝望……她的额头也一点一点渗出汗珠,从极小到豆粒大涔涔落下,最终整张脸如被水洗。她的面色也随着药叉先生手中银针的深入由白转青,渐渐一片惨青,与微蓝色帕子上咬唇渗出的血迹相映显得极为阴惨…… 墨怀臻无法想象木阅微承受得是何等之痛,这等缓慢的锥骨之痛和一支箭射入人骨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那只是一瞬的刻骨之痛,眼前木阅微承受的,却是那种刻骨之痛不断绵延增强……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随着银针深入感同身受地浑身寒彻,面色同样惨白。他甚至不敢多动,怕稍微一动只能加深她的痛楚。只能默默握着她另一只手,掌心相贴并不断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但痛成这样她什么都听不到了吧! 木阅微确实痛得神智恍惚,仿佛除了这不能承受的生命之痛此外再无别的东西,锥骨之痛到极致与死亡一般,脑子里只剩一片真空,痛意一波一波浪潮般席卷,她无可逃避,无一倚仗,心如死灰惟独承受。自己仿佛被扔到茫茫荒漠,痛不欲生却不知向谁去求救。原来极痛的巅峰,不是死亡,便是孤独!独自承担了这一切,以后便看破人的终极孤独了吧! 慢慢察觉到真空中似乎有一抹清激惑感的气息,有些熟悉的气息。迷迭香!比起这黑云压城摧毁意识的痛意,那一抹清冽气息显得极为微弱,却坚韧的游丝般不绝如缕。仿佛荒漠中的一朵芬花,比起荒漠微不足道,却瞬间就让人起了惊喜,不再恐惧整个荒漠。 木阅微几乎本能就想起一张脸!她渐渐也似乎听到这脸焦痛的呼唤,那呼唤宛如陪伴:微微,微微,微微!她渐渐也有了一点痛彻外的其它知觉,那是紧紧握住她的一双潮湿有力的手! 还有人! 墨怀臻似乎听到木阅微在说话,赶忙看她,却见她面色依然雪惨,嘴边的帕子却在微动,显然她已经不再咬着。墨怀臻拿开帕子,果然听见木阅微嘴巴在蠕动,声音极低极低但墨怀臻听到了! 墨怀臻,墨怀臻,我痛,痛,很痛…… 他几乎要泪如雨下,紧咬双唇握住她的手:“微微,我在这里,就在这里!很快就不痛了!” 然后他看见药叉先生徐徐拔出银针,悬在空中细看! 云衍等人守在门外度刻如年,无一人能开口说话,直到被大哥遣去大门口等候的云枫等不及自己回来。云枫一眼看到躺在地上受了重伤的人,止看一眼就直奔云衍:“姐姐如何?雪医来了没?” 云衍看他一眼终究没说真话,淡淡道:“在里面,先别进去!” 云枫纳闷不解,却不敢招惹询问墨潋瞳,于是碰了碰华之琅。华之琅看了一眼云枫,懵懵问道:“她为什么要替我挡暗箭?她竟然舍命替我挡暗箭?为什么?” 墨潋瞳闻言盯了华之琅一眼。 云枫无语,又觉着三人一个比一个古怪,想着法子试图打破。他抬头看见隐花居门面上那几个字,没话找话道:“姐姐的字写的很好!” 华之琅呆呆应一声:“是的!很好!” 云枫却摇摇头:“可是我的大哥那一次竟然把她写的字当成是寰微公子写的,他竟然认为姐姐的字和寰微公子的字是一人所写!他竟然犯这错!” 华之琅注意力终于从那个牛角点被转移,不可思议望着云衍:“我说明竹公子,你书法一流,要怎么眼拙至此。月寰微那破字是我见过读书人里面最差的,都不知他怎么写那么差劲,你怎么可以和木小姐相提并论……” 他话没说话。因为一个银绛色影子听闻此言直直奔至云枫跟前,揪住他的衣领:“你刚才说什么?” 云枫最怕墨潋瞳,被他揪住魂都散了一半,结结巴巴道:“大哥……大哥那次以为姐姐写的字是寰微公子写的……” 墨潋瞳潋滟眸底一道激烈的清光看向云衍:“衍哥哥?” 云衍苦笑:“是的,那次我竟然眼拙了,也不知为何竟然犯了这错误……” 然后就看到墨潋瞳绛色身影旋风一般疾疾卷进屋里…… 第84章 瞳晓臻知 墨潋瞳无声的风一般冲进屋里,看见雪医药叉正在给木阅微右臂、左臂甚至脖颈等部位针灸,他的身旁不远处的白布上放着一根一尺细长、比寻常小针略粗一点的银针,银针一端沾染隐约血迹。墨潋瞳心跳了一跳,下意识就走过去细看那银针,却见粘血那一端细极,却在锋芒处有肉眼几不可察的倒刺,想是医家为让这探毒银针带出毒素特意如此。 墨潋瞳面色微变,下意识去望木阅微,却见她面色苍白,鬓发尽湿,整个人似水浸过一般淋漓。滟世子冲到舌边欲要急急问出的惊惑顿时退潮一般都退回心间。其实他已经没有疑惑,他已经确认,最后那一层窗纸方才不经意被云枫一语戳破。云衍的某些能力别人或许不深解但他知之甚彻,因为曾经两人莫逆之时一些别人不知的经历,墨潋瞳知道有些错云衍绝对不会犯,哪怕他自己以为自己搞错了,哪怕那个表象错误看上去很荒唐。且在这一层关要之后墨潋瞳之前想不通的细节一一合上,哪还有什么疑问!他的确撞破了那道秘密之门。 只是,答案太惊心动魄,哪怕是刁邪如墨潋瞳,他也难以置信!他冲进来不过是惊撼之后的下意识举动。 墨怀臻抬头不解看了墨潋瞳一眼,不知他为何如此突然冲进来,面色还那般震讶失神。旋即却又低头去看木阅微,眼底是海啸之后一望无涯的深沉平静,平静里有一抹徐徐的温暖微光。方才木阅微在疼痛抵达极限的非常时刻,唇间竟然颤抖着咬出他的名字,她像个绝望的孩童一样被疼痛逼至无处可逃的时刻将手伸给他。那一刻墨怀臻几乎落泪。现在看着木阅微苍白平静的睡颜,他心潮起伏间尽是深沉的感激,感觉十年间失踪的幸运神鸟今日齐齐落在他的肩头。微微本来就是一只英勇翱翔的鸟,那他就要给她一片天空和可以栖息的森林!她也是一只逆流激浪的大鱼,那他就给她一片嬉戏休憩的深海! 墨潋瞳看了半晌木阅微,最终眼光转至沉着细微照料她的墨怀臻,看看他又看看她,潋滟眼底晦明不定! 雪医针灸完毕就拉扯墨潋瞳出去,按照墨怀臻吩咐叫了远岫进来。墨怀臻背身过去,让她给木阅微换件清爽干净的衣衫。其实墨怀臻很想亲自做这琐碎小事,木阅微的肩膀胳膊都带着伤,任何人他都不大放心,担心会磕磕碰碰撞上痛着她。可是……不行啊! 但他也不想离开这里半步! 雪医一出屋,云衍就快步走上前:“药叉先生,阅微她怎么样!” 雪医有些疲惫地点点头,这丫头身中奇毒其实是他见过最幸运也最轻微的,但他劳心劳力却不少,薄薄出了一层汗。雪医缓缓道:“她耗神太多,让休憩一会存点精神,一会我再施针让她醒来!” 华之琅跳过来:“为何还要醒来,天看着都暗了,为何不让她直接睡到明天再醒!存够精神!” 雪医瞪他一眼:“你倒是好心!可是她这雪毒销魂散怎么沾染上的你清楚?万一这一晚功夫又沾染上了怎么办?她现在前毒未尽又体力空虚,再随便沾染一点,神仙都救不活了!” 云衍一凛:“可是阅微她怎么中毒的?” 药叉道:“我只知道是手指与唇间沾惹且右手中指最重,具体得问她自己了!” 云衍思索一会,还是想不到如此这般木阅微是如何沾惹毒药的,仅仅中指能干什么?他皱眉不得解,又问道:“先生方才说阅微之前因为受了重击肝脏受创吐出毒血,所以现在肝脏侥幸较轻!” 药叉捋须:“是哪,也不知这臭小子怎么又折腾自个儿了,折腾的肝脏受创,她真能折腾!不过还多亏这一折腾吐了那毒血,销魂散那当头毒血很要紧,吐出去大好!日后暗毒再积累侵入肝脏还需时日,所以她不是一般幸运,因为毒入肝脏医治起来会非常棘手,也更疼痛难忍!” 云衍不知如何是好,那日云岙因为木阅微言语放肆杖责于她,偏偏木阅微任性矜傲不许臀部受击,于是背部生生承受十个板子。本是一件有损身体的坏事,现在竟然成了她的幸运。也不知道木阅微那性子知道这一茬怎么个表情想法!基本会再次冷嘲热讽护国公云岙一番…… 静默半晌,药叉突然道:“咦!怎么起了一阵风?” 云衍亦觉得面上凉意飘过,一扫周边的树叶却丝毫不动,顿时心间一凛就要冲进去,墨潋瞳却一把拉住他。云衍诧异,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瞧去,石砌台阶上竟然好端端落了两片黄叶。云衍豁然开朗,应当是那影卫回来了,弄出这动静给他们知晓。 远岫已经给木阅微换好衣裳,她觉着瑾王有点奇怪,下意识就静悄悄走了出去。墨怀臻静静站立远一些凝望着沉睡的木阅微,心间不知想些什么?他们仅今日认识,但他因为木赟的缘故一直暗地关切她,每次回京云衍也会抽空去瑾王府拜访,当然会提木阅微。可是他现在得知这只小狐狸瞒天过海藏了一些很大的秘密,甚至还有一些寻常人不敢去揣摩的经历,远远跳出了云衍和他的视线。本事还真不小!可是她心里装了些什么?安语嫣是怎么回事?让她濒死之际仍然耿耿于怀?她当时都想不起投毒害她的墨予珩却偏偏记得安语嫣?且木阅微只言片语似乎透露出安语嫣还是一个后患,如果是真仇恨且遗患无穷以她的机慧让安语嫣死太容易了!她却留着此人,为什么?安语嫣……有用?一个在瑶京闺秀间长袖善舞的讨巧女子能对她有何用?她自己若愿意会胜出那安语嫣十倍不止!那就是一些木阅微关心的事情只有安语嫣知情,木阅微留着她原因应在此! 能是什么事情?墨怀臻想着木阅微朦胧间提及此处的言辞语气,神情带了几分沉重。 一个鬼魅一般的暗影悄无声息落在墨怀臻前方不远处,木阅微床前。她寒水一般清亮深沉的目光缓缓扫过苍白虚弱的木阅微,一眼望见她肩下和右臂的伤口,眼神极其惊惑。 墨怀臻也有些惊惑,因为他看见一件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瑾王盯着莫洛,轻声问:“你受伤了!” 莫洛看一眼自己的手臂,亦是低声道:“一点皮外伤,剑气划了一下。他们人太多!”墨怀臻她认识,毕竟这王爷是华之琅甚至整个扶苏山庄最信赖的皇族之人,无论是老庄主还是现在的少庄主,他们若愿意效忠皇族,那绝不是皇帝,而是这个瑾王。且看样子这鬼小姐对瑾王也挺喜欢,所以今日在定远侯府莫洛才敢擅离职守跟华之琅去顽耍。 但墨怀臻还是震了一下,深海眼底闪过深思。他深知莫洛根底,瑶京第一高手魏无讳都远远不可能让莫洛受伤,哪怕对方人多势众。但墨予珩派出去的人怎么有能力让莫洛受伤?哪怕轻轻在她胳臂扫一下!论实力以一当数十他们也难以靠近莫洛。莫洛当年可是差点接替将离成为华之琅扶苏山庄暗处力量的首领。 二人又静等半晌,雪医等人进来,他在木阅微身上扎过几针,就见木阅微渐渐醒转。阅微目光清明后一眼就看见莫洛,眼底一抹惊疑:“你受伤了!”旋即看向华之琅:“拦击你们的是多少人?” 华之琅现在在这救了他的鬼小姐跟前有点莫名乖乖的,正容道:“十几个?” 木阅微闪过一丝恍悟但更多疑惑:“那也不可能让莫洛受伤,墨予珩竟然有这样的身家底气。” 华之琅眼底一抹极为难得的深沉认真,瞟了墨怀臻一眼,又下意识看看周边:“我看不止墨予珩的人,他的人没那身手。我自己猜测,似乎还有魏公公龙策军高部的人,他们乔装了,但身手我认得出来。” 天子龙策军?云衍诸人尽皆变色。 木阅微亦是变色,半晌才看华之琅一眼:“怪不得竟然敢跟踪到国公府当着这么多人对你下死手,他是非对你下死手不可!这可是他们万万不能泄露的天机!”华之琅低声道:“他们应该是想不到我为了凑热闹竟然跟着莫洛去请雪医。他们就埋伏在望瀑庐不远的地方,我们带雪医回来时动手了。大概墨予珩以为云衍派去的人怎么都不是他们对手,也肯定认不出他们的路数。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敢大意,拦击的人都是高手。看来今日墨予珩计谋落败,账都算到你头上了!” 墨怀臻斟酌道:“也未必仅仅为了报复她。极有可能为了那子夜眠,墨予珩绝对料不到你当场发作,还被金大夫诊断出来。子夜眠正常毒况不是如此!他当然要留神,那可是雪族皇室的秘毒!” 木阅微一凛,看来墨予珩暗里勾结的人还真不少,爪子伸到雪族了,倒小看了他。那更说明他野心不是一般膨胀。她猛悟看向墨怀臻:“怪不得墨予珩敢对苏家下手,他是不是和魏桀做了什么交易?” 这也是墨怀臻此刻的猜测,他沉吟道:“可是魏无讳看样子并不知情!” 木阅微沉默,今日她亦留神魏无讳,墨予珩的在定远侯府手笔他看上去的确毫无预料。 墨潋瞳突然插话道:“他不一样!” 不一样?木阅微诧异看向墨潋瞳,什么不一样?但她深知墨潋瞳这个出入皇宫跟顽过家家一样且心思诡密的人对魏无讳的评判绝非废话。然而这鬼话几个意思! 云衍自觉充当翻译:“魏无讳虽然是魏桀义子,但他亦是多才且有政治抱负之人,助魏公公权倾天下只是为了施展抱负。他素来不看好奕王,认定他只是一个疲软的绣花枕头,喜欢笼络夺权却不走人心,空有野心却做不了实事,所以基本瞧不上他。魏桀若与奕王勾结,肯定没告诉他!但今日之后他应当有所察觉。” 木阅微惊奇:“魏无讳竟然如此之人,这个倒在我意料之外,怪不得瑶光郡主那样的人乐意和他走一路。可是他上次为何对国公府下手?” 云衍面色冷凝:“这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按照魏无讳的思维,他虽为阉党义子,却不喜一党独大,权大即会权力滥用,各部势力并存制约才是王道。所以多年来他助力魏公公崛起牵制豪门贵族,时至今日阉党成势他亦不再膨胀势力,而是开始琢磨一些强国之策。因此他趁我不在竟然对国公府下手我很诧异,这与他的初衷相悖!” 木阅微摇头:“他这想法倒是不错,可惜挑错了主子,魏公公权欲心重,受得了他制约吗?太监这种玩意儿,少了个零件,人格多少有些扭曲变态,本能人欲转移到别的地方,转化成探知欲望还好,转成权欲根本就是权欲熏心欲壑难填!” 这话倒是很对。然而……在场其他几个不少某零件的男子纷纷避目不看这言无忌惮的鬼小姐……华之琅又偷偷瞟墨怀臻:这小姐看春宫图看得如此博学,你得小心点! 云衍轻咳一声,思索一会不得其解,便道:“阅微,先别想这些,先仔细你沾染的毒。” 几人说话这会药叉早就接了木阅微一个眼色替莫洛诊脉包扎完毕,见机道:“丫头,你自己好好回忆回忆,你这毒怎么沾惹的!我还没见过如此沾惹销魂散之人。” 在他说话之际,莫洛从兜里拿出那块紫玉木兰给木阅微,阅微伸左手接过,然后猛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墨怀臻。墨怀臻也恰在看她,深黑如海的眸底一抹锋锐的思索。木阅微暗道:顽大了,之前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给这殿下漏了不少风,墨怀臻就算现在脑子一时堵车,但一回身肯定就猜个透底。她怎么就给这殿下了一个最大的暗示! 她还在失悔,却见云衍身边的墨潋瞳突然起身,像回了自个儿家一样在木阅微闺房拍拍打打敲敲。木阅微郁闷:“世子,这销魂散的毒是你的眼睛查找不到的!敲碎也敲不出来!” 墨怀臻却意味深长看着墨潋瞳。他方才留意到墨潋瞳在莫洛将紫玉木兰递给木阅微后,盯了半晌那紫玉木兰,然后眼睛一闪就开始四下乱找,且墨怀臻现在观察他翻查的路子很明确,翻找的全部是盒子抽屉类的东西:显然他在找木阅微已经给了自己的那块紫玉木兰!可是他怎么想到另一块紫玉木兰也在木阅微这里!和墨怀臻接手前一样认为它在月寰微手里才正常啊。 墨怀臻记起木阅微曾经说过:墨潋瞳知道的最多,与真相仅隔一层窗纸。方才风风火火冲进来,看样子他似乎捅破那层窗纸了。 墨怀臻低头沉吟细细思索,心间闪过今日几个他极为不解的片段:木阅微在苏家松林快剑斩断苏砚眉对月寰微的相思,她为苏砚眉不顾一切苏砚眉却其实与她并不熟稔。花涧筠和木阅微单独聊天且其间木阅微不自觉微笑摸鼻子,之后花涧筠挺身而出直指莫少柯隐疾,一力解决莫少柯污蔑事件中木阅微最后的难题。木阅微濒临死亡拿出另一块紫玉木兰托付月寰微一切于华之琅,她奋不顾身推开原本难逃一死的华之琅。雪医药叉口口声声两个带着假面的坏小子,他说月寰微不是喜欢女子却也不是断袖,还说他们几个都是笨蛋……最终这一切画面都落在那两块紫玉木兰和木阅微的的一句话上。木阅微自觉将死,她靠着墨怀臻无奈清淡地笑:我死了,他就不会回来了! 墨怀臻身体晃了一晃。 他想起那一次在瑾王府澹烟居与华之琅聊天,当时华之琅口里说的是寰微公子,而他嘴里说的是木阅微,可是他们的聊天竟然天衣无缝进行下去了,两人谁也没意识到两人交谈早已错位,答非所问,似乎他们谈论的是一个人。后来意识到错谬之后墨怀臻心间一道极亮的光闪过,惊得自己站了起来,惊得华之琅下了一跳,可是他当时思索半晌都没抓住那道光! 现在他知道那道光是什么了!可以照亮他之前不解的一切的一道光。可以照亮月寰微和木阅微一切秘密的一道光! 木阅微看着墨潋瞳翻找特别头疼:“喂,你小心点,我这屋里说不准哪里沾毒呢,你这么摸来摸去小心沾上了。” 墨潋瞳不理会她继续找,云衍倒是面色一变,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小瞳,先不要随便动!”木阅微特别留神,看到被云衍拉住墨潋瞳那只胳臂僵了一僵,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云衍拉住他的手,然后默默合上正在翻开的一个朱红木盒。云衍眼底一抹担忧:“先听雪医先生怎么说?” 木阅微揉揉眉心又摸摸怀里的血玉芙蓉:它好像该易主了! 雪医继续之前的话题:“丫头你中毒太奇怪,旁人中此毒我轻易就推断出毒从何处沾惹,可是你这中法我想不透。你比其它中毒人都幸运!” 幸运?木阅微恨不得找个榔头敲死这药老头,奶奶的在她胳臂上钻个窟窿还说她幸运?可是莫洛在场,她不愿让她知道,所以只能做出狰狞瞪眼的表情却嘴上没顶回去! 药叉老头看她不服也开始吹胡子瞪眼:“你以为在胳臂上锥骨探毒就了不起了,如果不是大概十日半月前你吐出那口当头毒血,免了毒入肝肺,那可不止在胳臂上用银针探毒了!毒会入你肝肺!那才生不如死!”反正木阅微已经挨过了,他也不怕说出来吓吓这臭小子! 莫洛脸色一变,看了木阅微右臂一眼,目光寒气凛凛盯着药叉:“你说什么?她胳臂的伤怎么来的?” 木阅微赶紧打岔,瞪着药叉:“你意思是说我还得谢谢护国公大人,十多日前让我挨了十个板子差点吐血身亡?” 药叉老头一拍大腿惊奇:“哇,竟然还有人敢打你板子,那他现在活着没?你怎么没一把火烧了护国公府,把你的舅舅吊在树上挨风吹?” 不过药老头这话还真是让木阅微惊诧,若不是半月前挨了云岙板子吐了毒血她会中毒更深,所以她沉默看了一眼云衍,没再顶撞回去! 那老头却不肯干休:“还有,若不是今日你又沾惹了子夜眠,再过十来天,销魂散在你体内盘桓足够四七二十八天,也就差不多一个月,那时就算老头子在你身上戳十个窟窿,也捡不回你臭小子这条命!染毒后九九八十一天,你必死无疑!不,不,染毒二十八天你就注定必死无疑!剩下的日子是让你欲哭无泪的。到头来别人还会以为你是体虚过度,忧思过甚!” 木阅微听闻此话顿时幸灾乐祸眉开眼笑:“也就是墨予珩那蠢货本来想毒死我竟然救了我一条性命,看来人品太烂连上天都看不下去!” 完了低头看一眼自己右臂缠着的纱布。纱布泛出隐隐血迹且痛意阵阵,木阅微笑靥如花:“我会好好感谢他的!” 华之琅看着她那烂漫笑脸顿时浑身一寒! 云衍诸人纳闷地看着这俩人夹杂顶嘴,对木阅微竟然如此阴错阳差险险捡回一条命感到惊奇又胆寒。 云衍道:“阅微,雪医先生说你是右手中指染毒最甚,唇舌稍有沾染。你好好回想一下可能从哪里染毒,不然隐花居这么多物件,想要察明毒源太过不易,稍有闪失你就会有大麻烦……” 药叉冷哼:“什么大麻烦?丫头你现在敢再沾染一点必死无疑!” 木阅微望一眼雪医又望一眼云衍:“右手中指和唇舌?” 她思索沉吟半晌,都想不到干什么能如此这两处沾毒,可能性太多了!思至深处下意识用抬右手碰嘴唇,惊痛一下立刻换左手中指,在唇舌间碰了一碰,然后手指几乎条件反射般就放下去做出一个令旁人不解的动作! 木阅微浑身一凛,立刻震惊地望向云衍:这个动作她太熟惯了,几乎是她最常做的动作,惯常到几乎本能,只在干一件事情的时候! 第85章 云妩之死 云衍撞见木阅微的眼神就知道她想到了关钥,然而木阅微在刹那的惊愕之后,眸底接连划过一道又一道的闪电,一道比一道亮,一道比一道冷,那些冷亮的闪电在她澄黑斜飞的凤眸深处凌乱流窜,形成两个闪耀的旋涡,似乎能将人吸进去。木阅微的神色也是电闪雷鸣般诡异变幻,一会微笑一会悲怆一会恍悟一会冷嘲一会寒凝一会悯然。 不止云衍,连墨怀臻都心间一凛,心知必是一场人人料之不及的狂风暴雨在酝酿。 云衍声音低沉问道:“阅微,怎么回事?”他预感极为不妙! 木阅微呆呆看了他一眼,目光渐渐清明,最终笼上一层哀悯和凄怆,但还是目不转睛盯着他。 云衍看着她的目光,觉得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沉入某个不知所谓的寒湖之中。他声音带了点抖意:“阅微,怎……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 木阅微这才发现窥破前尘秘密的这个时刻,她比较担心的竟然是云衍,这个自少年起就用双肩撑起国公府的年轻男子。 她终于开口说话,声音略带沙哑艰涩:“衍……衍表哥,有些事情已经发生,甚至……甚至已经过去,有时出了疏漏,不是你没有做好,而是……命数。那是命数!” 云衍不知木阅微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似在安慰他,她好端端怎么会安慰他。的确,木阅微在国公府和苏家接连中毒他感到深重的自责,自责且后怕,因为木阅微是为了那桩婚约、具体说为了国公府以身犯险,而他是国公府的顶梁之人,却只能旁观。就是因为自责和害怕才会在苏家当着那么多人冲动之下说出威胁魏公公的话。不过眼看木阅微扛过难关转危为安,他放松许多,就一心想着查出凶手。 云衍看着目不转瞬看着木阅微:“阅微,你发现了什么?” 木阅微声音低沉道:“那边霜菊的书架上,又一个老紫檀木蟹爪纹盒子,衍表哥,你把它拿来。找块布衬着,别用手动!” 她话音一落,墨潋瞳就疾奔过去,不知哪扯了一块挺华奢的布,托着那个精美的紫檀木盒过来打开,其他人只听到几声窸窣轻响,就看见药叉先生面前的大桌上,整整齐齐排列了十几本书。 雪医算是熟悉木阅微,见她如此神色言语立马一凛,戴上一只精美的银手套开始翻看那些书,偶尔嗅一嗅或者做些旁人看不懂的举止。 屋子一时极为沉寂。 很久,药叉先生差不多翻阅了所有书,道:“除了封面,书页都有分量不重却也不轻的销魂散,奇怪的是竟然很均匀。老头我都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木阅微低声道:“我大多数时间都在读书,最近半月余更是只读这二十本。我习惯右手中指翻书页,极其偶尔中指会搭在唇上或者指背揉鼻思考,指腹沾惹书页所以嘴唇惹毒。看久了常会下意识舌尖舔唇于是又沾惹到舌尖。” 云衍盯着她:“你想到是谁害你了!” 木阅微摇头:“没有人要害我,或者说有人要害的不是我,我只是运气不好……碰上了。” 云衍惊讶:“你说什么?怎么会碰上?那有人下毒害的是谁?” 木阅微认真看着他:“衍表哥,这是云妩的遗物!也是她生前日日观阅的书。” 几个人脸色顿时惊变,木阅微口中的云妩,正是当日国公府嫡出大小姐、护国公云岙的嫡亲妹妹、前紫薇阁大学士木赟的夫人、木阅微的亲生母亲、先帝御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云妩,也是云衍的嫡亲姑姑。逝于五年前。 云衍对着空气僵然独立,脸色变得苍白,口中喃喃道:“云妩姑姑。她当日就是积郁缠绵、忧思过甚而死。” 木阅微不再说话,静静等着云衍消化这个消息,她知道云衍接受和消化要比她自己难很多,云妩毕竟不是她灵魂上的亲生母亲,也未与她有过照面,她对云妩之死的关心,不过是出于对一个勇慧女子的欣赏,和重新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责任感。然而这对护国公世子,是真正的亲情,还不止亲情。 她沉默。云衍心思明敏,不需要她说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云衍声音苦涩问道:“这书哪里来的?” 木阅微轻声说了苏嬷嬷将这些书带回家中前些日子又带来的经过。 又过了很久,才听见云衍低声说:“我知道了!”言辞简略,但木阅微清楚,对于云衍这样的人,平静的深处,才是真正的惊涛骇浪。 她思想良久,还是开口对着凭窗站立不知想什么的云衍道:“衍表哥,你不用想太多,母亲自己都没防住,我自己若不是阴错阳差也难逃一劫,害人手段精微用心至此,没人能抵挡。你要顾着整个国公府,这个怪不了你!” 云衍没有想到木阅微突然得知此事反复说的最多的话不是死死追问到底怎么回事,而是温言宽慰他,他静静看着木阅微半晌,粲然狭长的眸底浮起温润之气。 云衍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数!” 木阅微又揉眉:“也不知道怎么给苏嬷嬷说这事,还是别说了,她肯定也会非常自责!她是母亲当年最贴身的嬷嬷。” 墨怀臻看着木阅微关怀忧虑的脸,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却住了口,暗暗思索怎么措辞提醒让她可以容易消化点。 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国公世子云衍却已经缓缓开口,口吻沉重却坚决:“阅微,你……你不要再信任苏嬷嬷,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把她调出隐花居!或者直接赶出国公府!” 木阅微一惊:“为什么?” 云衍道:“云妩姑姑身中销魂散身亡,且是在她最钟爱的书页之中,下毒之人必须是非常熟悉她生活习惯的身边人,苏嬷嬷是最熟悉云妩姑姑之人,只有她能做到!” 木阅微松口气,心想云衍震惊之下是不是有点杯弓蛇影,她温和道:“当时母亲身边也不止她一人啊,不是还有个什么嬷嬷后来被遣散了吗?” 云衍回头看她,狭长昳丽的凤眸一片阴翳:“苏嬷嬷早不拿晚不拿,偏偏在你与墨予珩的婚事闹了个满城风雨之时拿出这些书,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木阅微心间飘过一道阴影,但还是辩解道:“是我,是我那日我和她提起云妩,让她想起了这些旧书,就给我拿来了!” 云衍看出来了,尽管木阅微骨子里有一抹奇怪的凉薄,但对过了她某道关隘的人却毫无余地信任,甚至不惜让她的聪慧大打折扣,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木阅微早就看出端倪,压根不用云衍提醒。现在她却强力为苏嬷嬷开脱,可是…… 云衍口吻温和却很坚定:“按照你方才的说法,莫氏在云妩姑姑死后大闹隐花居非要这书不可,以苏嬷嬷的精敏和经验,应该已经察觉出这些书与云妩姑姑之死有关,却毫不犹豫将它们拿给你,让你若云妩姑姑一样日夜抚摸读阅却闷声不语,这不奇怪吗?” 木阅微沉默,同时感到极冷,这才是半天最有分量的言辞。木阅微心知心思机敏的云衍这半会站在窗边应该想通不少关节,他极有底气,只是在慢慢深入让自己一点一点接受。 却听云衍又道:“云妩姑姑给你留了多少遗物,她和姑父特意做给你的珍贵首饰别人抢去她不闻不问,偏偏带回家收藏这几本书?” 她勉强道:“她可能是觉得母亲死前在书里留下什么线索,比如批注之类,看我喜欢读书让我翻翻!” 云衍挑眉望她,斜飞的凤眸带了凌厉气:“你日夜观读,除了让自己身染奇毒,看出其它线索来了?” 木阅微不想云衍如此犀利,无可辩驳只能郁闷地沉默。确实,她这些天闲居读完了所有那些书,特别是云妩的批注,除了涨了点知识中了点毒,基本没任何关于云妩身死的线索!唉,其实云妩也没做多少批注!若不是墨予珩今天抽风,她过些时候也就无声无息死了!就算她过些日子感觉精神不对觉察出问题,按照雪医说的,只要未来十日内不发觉端倪,过了期数亦为之已晚,欲哭无泪! 云衍继续道:“云妩姑姑若要给你留什么遗物,也就几本书,不是什么大物件,她为何不直接找你却找了苏嬷嬷?你当时的确年龄小点,可是难道几本书都受不起?就算书中有非常讯息必须留给你,她可以托付母亲,姑姑与母亲是自小的手帕交。她为何偏偏找了苏嬷嬷!她死前虽然受了些冷落,但在那之前国公府也发生关乎存亡的大事,她心思通透勇慧大气,岂能想不通其中关节,而去钻牛角质疑与嫡亲兄长几十年的兄妹情?!她对自己敬爱的兄长和至交闺友仇恨到连紧要之物都不敢托付,托付给一个奴才?” 木阅微越发寒彻泠泠,因为她知道云妩不是这样的人,云妩与云岙还有国公夫人林毓的交情也不是面上的。重要的是,苏嬷嬷这些年数次提起云妩死前被国公府冷落的事情,尽管次数不多却都恰恰走心,若不是木阅微自己聪慧有主见擅察人性,且多少是个旁观者而不是原身,她基本就恨上国公府了…… 若是这样,那她最信任人之一的苏嬷嬷才极有可能是当年直接下手毒害云妩的人,而她之前说莫姨娘在云妩死后特地来隐花居搜查这些书籍的言辞就真假难辨。前身木阅微的记忆并无此事,半月前苏嬷嬷初次提及时她也疑惑过,但苏嬷嬷说云妩身死木阅微心神恍惚她不忍干扰,木阅微当时信极苏嬷嬷,理解为前身不懂事她只能自作主张私藏云妩遗物,甚至她还因此感激苏嬷嬷。现在看来,大有问题!她极有可能是让莫姨娘背锅,当然莫姨娘也不干净,让她背锅顺水推舟木阅微几乎毫不怀疑。苏嬷嬷当日给她书时特意提起云妩喜欢这些书和云妩死后莫姨娘找茬这回事,也许是用心极深,最大可能是深知她极为关心云妩身死之事,让她迫不及待地翻书,迫不及待步上云妩后尘! 木阅微喃喃道:“可是……可是母亲五年前就已经中毒身亡,她……她干嘛还非要留下这些书。五年前我压根不翻书……我是三年多前才开始埋头书香的,她那么早怎么能预料到留着这书将来害我……” 墨怀臻开始揉鼻子,墨潋瞳斜看了她一眼,态度极为鄙视。连反应比这几人慢一拍的华之琅都感到惊奇,这小姐跟月寰微有一拼,聪明的时候谁拍马都追不上,犯笨的时候也是谁拍马都追不上。 云衍无奈看木阅微一眼,说实话木阅微如此信任身边人让他反而感觉好一些,至少这个表妹聪慧的同时不会瞎疑神疑鬼。他走到木阅微对面,狭长昳丽的凤目盯着她很久:“阅微,我知道你依仗苏嬷嬷,甚至以防不测为她安排了养老等诸多事宜,可是她不值得。你……” 木阅微这下反应倒快:“我说了蠢话?” 墨潋瞳冷哼一声懒得看她。华之琅郁闷道:“我说大小姐,人家留着那书可不是为了毒害你,她不留着那证据,拿什么要挟暗地指使她害死木夫人的人?她一毁这证据,下一刻就是她的死期。这是干黑事的人起码的保命原则!至于她为什么突然想起把书拿给你,有可能就云衍说的你和奕王的事满城风雨,这时杀了你可以邀媚献宠,趁机捞一大笔彻底翻身!” 木阅微突然想起,她已经将卖身契还给苏嬷嬷,她差不多半个自由之身…… 云衍却凤眸流转细细察看了那些书,并且低声问了雪医一个问题,木阅微没听清楚,只见雪医不住点头肯定。 云衍又沉吟思虑半晌,才望着木阅微道:“阅微,莫姨娘和苏嬷嬷都脱不了干系,并且是最紧要干系,她们在国公府与人里应外合。但她们肯定都不是在这些书页里面下毒之人。” 木阅微不解望着他,刚才是谁先怀疑和母亲最亲密的苏嬷嬷的? 云衍拿起其中两本书:“这两本……” 然后“啪”的一声,木阅微看见方才在她闺房翻翻碰碰无所顾忌的墨潋瞳使劲打了一下云衍的手,将那两本书打得摔落在地上。云衍愣了一下,看了看地上掉落的书,又看了墨潋瞳一眼,最终目光落在自己被打的右手上。那只手悬在半空半晌没有收回,就好像云衍突然迷蒙惘然了的凤眸半晌没有恢复正常。 木阅微又摸了摸怀里的血玉,不知为何有些伤感难受。 其它人都吓了一跳,不知这滟世子好端端干嘛抽风,墨怀臻看了木阅微一眼,看到她微微伤感的神色,不禁眉头微蹙。 雪医药叉吹胡子瞪眼看着墨潋瞳:“都说你聪明,我今天发现你最笨,人家下毒能下到书面上?盒子和书面都没有,毒在书页里!” 墨潋瞳清冷站着不说话。 雪医又道:“不过这么久时间,书面沾惹上也不是不可能。丫头,这盒子和书你都别动了,一会我带走处置。” 云衍回神继续沉重道:“我记得那两本书是姑姑去世前三两月父亲送给云妩姑姑的,现在想应当是莫姨娘使计挑唆的,也有可能是莫姨娘自己拿来借父亲之手转给云妩姑姑的,你知道父亲,他对这些事根本不上心,莫姨娘装好人他不设防,甚至还开心她会送云妩东西,当然乐意为之。可惜当时我和母亲都没想到这一茬!不知书里还可以做文章,今天这些书出问题我才想到!” “这里面还有好些书是姑父买的,我猜测与原本已经调换。这是苏嬷嬷起的作用。她偷偷拿着那些云妩最喜欢的书,神不知鬼不觉慢慢换了一模一样却沾染销魂散之毒的书。同时她陪在母亲身边还要想法子让她日夜读阅那些书。” 木阅微郁闷盯着云衍:“你为什么非要想得如此复杂曲折!” 直接书页下毒不好吗? 云衍苦笑:“阅微,我方才问过药叉先生了,销魂散是散状物,不能直接用于书页。云妩姑姑论聪慧细敏也就比你差些,比寻常女子却不差,别人要害她还得花费心思,直接在书页下毒瞒不了她。且雪族秘毒如此珍稀,别人是不会放心把它直接交给莫姨娘之流的,万一她们私自留下拿去害人走了风声怎么办?因此销魂散肯定不是直接放到书物里的,这样云妩姑姑肯定发现。是有人特意将毒融水做了这些书,千方百计送到她的手里!云妩姑姑才会着了道。阅微,我和母亲之前千方百计防着莫氏,所以之前你之前说云妩姑姑被人害死我才不信,我不认为莫氏能手段通天,却没想到竟然可以有如此精密之局瞒天过海。” 木阅微终于意识到在某些地方她和明竹公子云衍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是啊,销魂散是散状毒物,云妩又不是傻子,书里多了些粉末也不问问查查,就那样蘸着吃了,然后把自己吃没了。若直接将云妩的书浸水沾毒,纸书浸水后那熊样丑的云妩根本不能看。 只能像云衍说的那样瞒天过海!制毒书并以书易书,下手者也只能是母亲身边的人!莫姨娘一人绝对做不到。且雪族秘毒极为珍稀,墨予珩为了不让消息透露可以对雪医下杀手,甚至那些人不惜以身涉险对华之琅下毒手,这毒又怎么会轻易被拿给莫姨娘和苏嬷嬷如此之人呢!她们是这个阴谋的末端,只负责那些沾惹了毒的书。 她也确实冲动,知道云妩身中销魂散立马断定有人在她的书里下毒,这销魂散是没法这样轻易下的。 为了给云妩下毒,特意做出这些书,这心思与功夫都是到家了!那也说明,云妩之死干系甚大,莫姨娘是见财起意被利用了,若苏嬷嬷有问题,她也被揪住人性弱点收买利用了!背后黑手,木阅微大概能猜测,毕竟都是雪族秘毒那也太巧了。 但具体指向却不好说! 木阅微还是有些想不通:“如果他们合谋害死母亲,那就一条船上的,为何上次莫姨娘还非得置苏嬷嬷于死地?” 云衍无奈看她,他知道木阅微遇上自己素来信赖之人,且今日种种折腾耗神太多,她的聪慧当下都有些懒怠。云衍道:“她们不是合谋,是有人分别利用了她们,莫氏心思浅又离得远,她在明。苏嬷嬷就在云妩姑姑身边,莫氏做什么她心里有数,她在暗。莫氏不知道她,她却看得清莫氏。所以她也会用心思挑拨你去对付莫氏。莫氏则误以为她是你的人所以对付她。” 木阅微沉默,这个是事实,苏嬷嬷确实有时会有意无意说些莫氏的话,她当然就听信了。 云衍又道:“云妩姑姑之死背后肯定大有文章,阅微,这个来日方长不急一时,我会去查,你先养好身体别想这些。现在关键的是苏嬷嬷,你得下决心,我想还是我直接带走好!雪医先生说了,你现在一点差池都经不起,不能冒险!” 木阅微思索一会,道:“没必要!” 云衍惊诧:“阅微,你……不能心软!” 木阅微摇头:“云衍,这些书你看一遍应该就能记住是些什么书,至于这盒子,木质极好应是名品,我觉得几日内应该能再找来一模一样的……” 云衍立悟:“你是想……” 木阅微点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书易书,我再易一次,试试她到底是红是黑!”话虽如此,但木阅微心已沉下数许,回忆诸多细节,苏嬷嬷的确用心极深,木阅微不过求个心死彻底。 云衍沉吟:“可是我将书带走会不会让她察觉什么?” 木阅微苦笑:“只带走三两日,若她就留心上了,如此关注这些书,那就说明真有问题了。而且她若问,我只说世子过来瞧着这书有趣,借去几日一阅。我看看她的心到底能有多狠!” 华之琅突然道:“可是我看见她刚才就在这里,她难道不知你中了子夜眠勾出销魂散?” 木阅微看了云衍一眼:“衍表哥缜密,我们进来后虽然给他们说中毒了却没说什么毒,接着我试探挽霜,让她和远岫都出去了。因为我和远岫年龄相仿更亲近,加上不想让苏嬷嬷太挂心,后来只让远岫进来伺候,没让她进来,她不知情!挽霜知情,但她是雪族人且心思沉静细敏,涉及雪族秘毒她肯定不会乱说。远岫没我准许也不会说。苏嬷嬷现在肯定不知我是销魂散毒发。” 华之琅道:“你总算聪明回来了!” 木阅微泄气:“我现在一点也不想聪明,我只想闷头养伤。隐花居还真是卧虎藏龙,一个来自雪族扑朔迷离的南宫挽霜已经让我得花心思,现在又一个深藏不露的苏嬷嬷浮出水面。衍表哥,我很累,不想头疼,远岫和莫洛给我留下,其它都扔出去算了!” 却有两个惊讶的声音同时响起:“雪族的南宫家?” 木阅微定睛一看,一个雪医药叉,一个墨怀臻! 木阅微看了药叉一眼,对墨怀臻道:“是的,雪族人,复姓南宫!还有,云衍觉得面熟,我却查不出根底。” 又一个声音响起:“可以信她!” 言简意赅的是姿容倾国倾城的滟世子墨潋瞳。 木阅微一看他开口如此说话立马来了精神头:“是你,对吧,她是你的人,所以她帮着你盗窃血玉芙蓉栽赃我。那个天才大盗江湖鬼手呢,是不是也是你的人?如果是那莫洛就不用剁他手了,免得得罪了滟世子!” 第86章 赠玉 说完这句话又觉得大有问题:“不是,莫姨娘给我塞这几个丫头的时候你还没找到隐花居来,她应该不是你那时使计塞进来的。” 墨潋瞳很鄙视哼了一声。 木阅微瞪他:“哼什么哼,人虽然不是你塞进来的,可南宫挽霜肯定是你的人,不然她不敢与人联手盗窃血玉芙蓉。” 云衍旁边惊讶问道:“阅微,是那个叫挽霜的丫鬟偷血玉芙蓉?” 木阅微暗道每个人都有不少盲点,比如涉及苏嬷嬷她就有些迟疑,涉及墨潋瞳云衍根本就一叶障目跟瞎了无差别。 木阅微看他一眼,又看墨潋瞳一眼:“衍表哥,除了滟世子自己,谁敢对血玉芙蓉下手?盗窃血玉的是那个江湖盗才鬼手,可是就算他是盗才鬼手,不能一次中的也会给人发觉。血玉芙蓉本来装在我一个系银绳的兜里,要拿走并不弄破衣兜并不容易,今日丢失时我衣兜未破,很显然血玉被人暗自移换位置,换到旁边一个紧邻的无绳兜里,才被鬼手轻易盗取。因为两个衣兜距离很近我早上离开时感觉它在身上且大略位置不变,并无太多怀疑。能做到暗自移换血玉的,除了远岫就是挽霜!昨晚挽霜给我提前说今日穿什么衣裳她打点好。” 木阅微看着墨潋瞳:“挽霜不是你塞进来的,那她好端端干嘛替你办事?难不成她和姑娘我一样是个颜控,被你的这张倾绝世间万象的脸给迷住了,然后甘心为你赴汤蹈火!” 华之琅倒吸一口冷气,膜拜地看一眼木阅微,然后才小心翼翼瞟看墨潋瞳:这鬼小姐竟然敢调戏滟世子,真是胆肥!最令他惊奇的是墨潋瞳竟然没动。 木阅微也惊奇,她都感到莫洛准备抵挡这魔神的杀招了,结果人家纹丝不动,木阅微仔细一瞧,却见墨潋瞳听闻此言竟然毫无怒气,潋滟双眸暗暗瞥一眼云衍,竟然升起一丝……那什么,那什么?我靠,竟然升起一丝腼腆之气。这个神思奇转的大巨婴不会以为她在当着云衍的面夸他姿容过人而羞涩吧。 木阅微有点犯晕,却见云衍看一眼墨潋瞳道:“阅微,小瞳他不会对你有恶意,他应当是和你顽耍顽耍,不会真的……” 木阅微晕得更厉害,立马拦着他的话:“苏御疾差点被他顽耍给玩死了,衍表哥!” 云衍想起苏御疾差点溺亡还身上掉出血玉的事情,顿时有些语塞,不知怎么分辨才好。旁边的墨潋瞳指了指莫洛,特别理所当然:“她可以拿回来!” 木阅微一个激灵顿时明白这个心思诡谲的混世魔王在捣什么鬼。他明明知道莫洛在自己身边,却让人去盗窃血玉,如果自己当初让莫洛将其拿回来可能就没事了。可是这混蛋特别了解自己绝不是察觉敌人阴谋中途放手的人,她一定会让血玉留在别人手里放纵他们把阴谋游戏玩到底。这万一出了差错玩坏了,比如苏御疾今日真的不幸溺亡,木阅微到时肯定会自责痛苦悔不当初,后悔当初若拿回血玉就没事了。他留了一个疏漏,就是让自己选择自己承担后果,她就说嘛怎么墨潋瞳明知莫洛在她身边还放手盗玉。奶奶的他在玩心。混蛋! 墨潋瞳看木阅微的脸色就知道她明白自己的用心良苦,不禁露出笑意。他笑得千娇百媚,木阅微只觉得毛骨悚然,不住嘟囔道:“疯子,这就是个疯子!” 华之琅自言自语凉凉道:“木小姐,今天你说了,疯子是人类的杰作,你自己和墨潋瞳才堪称是疯子!别人都不配!” 木阅微被堵了一下,恨恨去看墨潋瞳:“你找来那个江湖鬼手,我顾忌莫洛今天忙着还没时间去剁了他的手,滟世子,你说这手我是留着还是剁了。” 墨潋瞳干脆得理所当然,天真得宛如孩童:“不许剁!” 木阅微不同意:“休想!摸了你的血玉你不计较无所谓,但无故就从我身上摸走东西,这口气我咽不下,要不你随时跟着他,不然这鬼手保不住。” 墨潋瞳突然笑了:“本世子会给你准备一分礼物!” 木阅微立刻抖了一下:“我不要你的礼物!” 却见云衍眼底略带忐忑歉疚:“阅微,小瞳他肯定也不知道他们会拿苏御疾下手,他不会有心害一个孩童的性命的。” 木阅微似笑非笑看着偏袒偏出水准底线不知飘到哪去的云衍,道:“既然这么说,衍表哥,把你右手伸出来给我!” 云衍不知他何发此言,但看见她清澈纯真的眼眸,又念及的确是墨潋瞳顽出是非自己还替他辩驳反劝木阅微,不禁有些亏欠,下意识就伸出自己的右手,同时纳闷木阅微要干什么。 方才还雍容得意的墨潋瞳也颜色一凛面带警惕望着她。 云衍眼看木阅微伸出握紧的左手,慢慢靠近他的掌心,那样子像在顽一个神秘的游戏,又像是一个郑重的仪式。她似笑非笑似嘲非嘲,既像是恶作剧又像是认真时,最终云衍感觉掌心触到一个温润硬质的物件,他眉头微蹙。 待木阅微移开自己的手,他即刻惊愕失色,身旁的墨潋瞳无双的容色也是微微一变。因为云衍的手里,放着一块温润精美、华光流转宛如神明的血色物件。 “阅微,你……” 木阅微漫不经心呵呵冷笑:“你对墨潋瞳如此有自信,觉得他只是天真无邪地游戏顽耍。我可不敢确定哪天会被他顽死。那么你自己收着这惹事的血玉芙蓉,我不收了。” 木阅微看一眼呆愣惊愕盯着云衍手掌的墨潋瞳,略微得意道:“下次当这玩意儿再从死人身上滚下来,滟世子,记得去找你的衍哥哥要,别来给我要。当然,现在你也可以把云衍的手给剁了!”哼,治不了你这个刁顽巨婴。 墨潋瞳目色晦明不定望着木阅微,不明所以她到底安的什么心思。然后转头怔怔看了半晌那血玉芙蓉,最终视线慢慢落在云衍面上。 木阅微诚恳望着云衍:“你帮我收着吧,我这个月可能都要养伤,血玉失窃的事情滟世子监守自盗发生了一次,说不定会给有心人其它想法,万一再被谁惦记上冒险就麻烦了。你收着,没人知道在你那里。” 云衍目光对这空气神色有些迷惘,修长如竹节的手却慢慢坚定合上,深深握着那块血玉,昳丽凤眸变得深邃。他缓缓道:“好,我收着!” 墨怀臻目光微明看着木阅微,他知道这小狐狸常常态度模糊做一些别有用心的事情,他可不相信木阅微因为苏家那一幕胆怯到就连一块血玉都不敢收,她给云衍肯定有她的意图。墨怀臻望望云衍,又望望墨潋瞳,最终目光望向了外面的渐渐黯淡的天色。 雪医突然道:“那南宫家的丫头什么样子?” 木阅微看他一眼:“她说你不认识她,却自信能请到你来给我解毒!” 看那怪老头皱眉,木阅微继续道:“她能把脉把出我沾惹两种雪毒,却说不会针术解毒。” 药叉思索半刻,突然拍脑,看了墨潋瞳一眼,对木阅微道:“哦,我没见过,但知道她是谁了。丫头,这坏小子说的对,你可以信那南宫丫头,她不会害你。我本来还在发愁你身边没个会医术的,我这么离开也不放心,她在我倒去了一件心事。” 木阅微皱眉:“看样子你知道她是谁?” 雪医挠头:“这个她不同意我不能说。我是雪族人,我得有我的束缚和原则,丫头你别为难我。” 木阅微见他如此倒也不为难他,连怪老头都闭口不言更可见这南宫挽霜在雪族身份名望非同一般。可是她为何来国公府给自己当丫鬟,木阅微现在推测她极有可能是主动来的国公府。阅微反问道:“她医术很好?” 雪医看她不追问就轻松些:“是的,比你们那个金大夫好,雪族南宫家族是药香世家,相信我,她肯定不会害你。” 木阅微好奇:“那她为何不学解毒针术!” 药叉叹口气,又瞪她一眼:“我说你幸运你还不信,今日虽然你吃了苦头,然而你这销魂散和子夜眠却是我见过中毒最轻的。三大秘毒解毒特别劳神,中毒者正常根本发现不了他们身中奇毒,大多数发现时已是不及,只能眼睁睁等死。就算及时发现,解毒过程惨痛异常,有的人是宁可丢却性命也不愿解毒。若非如此也不会被皇室收归列为禁毒。那南宫丫头一个女子,应该是不忍看解毒者那惨痛的样子,所以索性不学那针术。” 木阅微也瞪他:“你说你一介医者也不知为病患排忧解难,这大千世界肯定也有许多麻醉之草药,你云游天下可以试着寻找采摘,说不定就能找到一些,在施针的时候将病患麻醉过去啊。” 药叉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又瞪一眼木阅微:“你这小子脑瓜很好,就是太坏,常欺负我老头子。” 木阅微被他一瞪貌似好心:“那个,你万一碰到疑似草药,千万不要自己试药,先来问我看谁不顺眼,我骗他试药,知道吗?” 华之琅看这明目张胆着邪恶的鬼小姐,直直咂舌,对如此刁邪之人竟然舍命救自己感到更为受宠若惊,也更为大惑不解。 药叉先生眉开眼笑,这丫头倒是关心他。却见那鬼小姐自言自语:“万一你吃错什么药傻了或者死了,我到哪去找这免诊金的大夫。” 那药叉又是吹胡子瞪眼却是没再怼她,说实话这丫头就是狡猾刁钻些,人还是不错的,她不付诊金但给予他的便利比诊金要高处很多,她虽然一把火烧了他的茅草屋,在知道他经常光顾瑶京且喜欢城郊幽景后就给了他个望瀑庐,而且经常还出血奇思妙想令他茅塞顿开。 木阅微用心斟酌那药老头的话,猜测这南宫挽霜到底何方神圣。雪族南宫家她是知道一些的,却只风闻和纸上学来,毕竟北境雪谷她只去过一次,并未深入雪族贵族之家。 却听一个醇厚迷离的声音道:“微微,雪医先生的话是对的,这个南宫挽霜你可以信她。” 连墨怀臻也如此言语,木阅微盯他一眼,思索半会终究不解,于是揉着眉心道:“好吧,你们都这样说,反正我也不想动脑子,就随了你们。”然后突然灵光一闪念及一事,问道:“那她是不是必须得留着长长的指甲?” 药叉又瞪:“她是医者,留着长甲掇捡药草方便些。也不止如此,最重要的是对于雪族她那样出身的女子那是一个信念,雪族是雪神之族你知道的,千万别为难她。” 木阅微立马心虚,她已经刁难过了! 药叉一看她那模样就知道这刁钻的坏小子又干了好事,立马追问:“你干什么了?” 木阅微也不说话,直接左手二指比了个剪刀的模样。那药老头愣得直接呆在当地,半晌才道:“你这个坏小子,就欺负人家姑娘和我老头,臭小子。”又看了墨潋瞳一眼,恨恨道:“两个欺负人的混世臭小子。” 木阅微有点心虚。第一次见南宫挽霜时她一眼看出这女子不是丫鬟出身,留那宛如削葱的指甲是对原先身份的惦念。当然可以,然而木阅微素来以为被摧毁后有勇气舍的人才有勇气重得,加上那天和云衍对峙片刻心情不大好,就刻意恶言逼迫让那丫鬟自己选择,剪掉指甲或者回到院子做苦工,结果南宫挽霜就那么把指甲给剪掉了……现在猜度,家道中落倒是有可能,然而听怪老头言,那指甲还可能是她的一种信仰,那自己逼迫就有些过了…… 于是木阅微赶紧没话找话打岔:“那个,雪医先生,今日我竟然中了两种秘毒也算奇缘,你顺便给我说说我没缘沾惹的那第三种毒什么样儿,什么叫忘忧露?这销魂散却是黯然销魂至死,子夜眠也却是子夜身死,那忘忧露就奇怪了,难不成还能优哉游哉乐呵乐呵去赴死?” 墨怀臻看木阅微半天都任性与这老头死怼顽闹,现在竟然一本正经叫人家先生,可见心虚至极了,不禁微微露出笑意。然而下一刻,雪医药叉说出来的话就让他神情突变,深黑无底的双眸卷起了前所未有的狂风猛浪。他宛如当头给人用重锤一击,整个世界顿时都天翻地覆破碎沉陷…… 第87章 忘忧露 雪医先是瞪了木阅微一眼:“以后不要再欺负人家姑娘!” 然后才侃侃道:“所谓一日子夜眠,九九八十一日销魂散,百日忘忧露。前两种你已知晓我就不说了。这忘忧露则是沾惹后百日必死无疑,可救期是一个满月,也就是这一月你哪一日中毒,下一月的此日起就再无救转可能。毒气依然是暗地侵体不为人察,具体症状就是忘忧。一来中毒者容光焕发精神倍好,似忘却忧愁烦扰。其实这是以提前支取生命根本为代价的。人的生机活力本是日日循序渐进,有所食取才有体力劳耗。忘忧露则不然,沾惹后则将后继之气迅猛攫取支撑眼前的精神奇佳,最多百日,耗尽则命尽。二来就是中毒以后会比较嗜好饮酒,美酒以忘忧,当然不会突然成为酒鬼,这会明显异样易为人察觉。惹毒者只是比原来饮酒要频繁许多,每次也只是小斟小酌,表象看去就似突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快故有此形状,其实已是中毒矣!满月不察必无可救药!” 人人听得动魄惊心,木阅微惊愕下直接骂出来:“你妹啊,我经常还会有段时间日日喜笑颜开小酌几杯呢,也有过一两月内常常如此,这对俺们性情之人太正常了,如何能察觉中毒?还不允许人好端端饮酒作乐一阵子了?” 他人也是如此作想,因为人人都会某段时间心血来潮小酌小饮,几乎是贵族公子生活场景的常态,谁犯抽才会轻易怀疑自己身染奇毒。 然一月内不察怪异就玩完了。 药叉冷哼:“跟那销魂散子夜眠一样,不然何称三大秘毒?” 木阅微还要继续大骂那害人的雪族玩意儿,却一瞥间看见墨怀臻神情大变,虽然这位深海莫测的王爷很快就恢复了冰高雪冷的模样,至少面上恢复了。但木阅微近距离接触过又离得很近留心观察,看得见他胸口微微颤动显然心潮起伏。并且这状态在其它人说话间又持续很久。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雪山一般直直矗立在那块方寸之地,可木阅微似乎能感到绵绵波振从那个点逐渐荡漾至自己身旁。 阅微还在细察,云枫突然进来:“姐姐,方才大哥让我去前面看,若苏世子他们来了直接告诉一声说姐姐无事。可是琼瑜郡主执意要来看姐姐一趟才好!还有瑶光郡主和筠姑娘。苏世子知道大哥在这里便也一道来了。” 木阅微撑这半日等的就是苏砚眉,却没想来了这么多人,倒也无妨,只是…… 在云衍让人进来的功夫,她拽了拽瑾王,低声道:“墨怀臻,你怎么了?” 墨怀臻苍海云涌的双眸落到她身上好一会,慢慢有了凝光。他也低声道:“放心,微微,我没事!” 苏砚眉等人一进来看见竟然如此多人都吃了一惊,不过旋即了然并未多话,苏砚眉疾步走到木阅微床榻之侧:“方才云枫说你毒解了,可是真的?” 木阅微笑:“眉姐姐放心。毒解了,再吃几日药就无事。” 苏砚眉千言万语,但看着她苍白疲惫的面庞,最终单单说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瑶光郡主笑:“就知道阎王也不敢收你这个鬼小姐。” 木阅微也是笑语搭话,同时看看花涧筠,花涧筠忧虑退去,只是眉头微皱看她苍白的脸。 苏御寇和云衍等人简单搭话几句,木阅微将黑鱼石递给苏砚眉:“现在收了吧!”苏砚眉点头收下,轻声道:“阅微,你面色很不好,尽是疲惫倦态,今日还是早早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其它几人也看到木阅微的状况,想起她今日又是落湖又是劳神又是中毒,肯定需要休憩养身,于是稍微耽搁一会就纷纷告辞。苏砚眉要离开时才看见独自坐在那里的雪医药叉,眼底一道奇怪又一道了悟,和他顿首打个招呼,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云枫送人出去,云衍看墨潋瞳一眼,抻着墨潋瞳之前衬紫檀木盒的那块布认真翻开那些摊在桌上的书,然后道:“雪医先生,阅微方才说望瀑庐暂时不能回去,你若不嫌简陋,暂且在国公府停留可好?” 药叉先生还未说话,旁边的墨怀臻突然开口:“世子,让雪医随我去吧,我还有问题要相询。雪医先生,可否?” 云衍知道墨怀臻不会与他虚词客气,既出此言便必有用意,于是便道:“随殿下与雪医先生之意。” 与雪医商议罢便和这几人顿首,告辞而去。他知道这几人不会从大门离开!故也不相送。 墨潋瞳不知为何看了墨怀臻一眼,走上前来附在木阅微耳边悄悄说话,木阅微一听脸就变了,急忙摇头:“不劳世子,不劳世子!” 墨潋瞳意味深长笑笑,那千娇百媚的笑再次让木阅微心里发毛,滟世子这才施施然离去。木阅微觉得那容光皎皎的家伙出去她房间都瞬息黯淡几分,看来美色还有电灯泡的作用。 木阅微惊愕半会,才无奈看向一直站在一边的莫洛:“苏嬷嬷应当已经睡下,你去拍了她的睡穴,其它人也拍了吧,让她们好好睡觉,然后你也休息。” 莫洛站着不动。 木阅微叹口气:“滟世子替我们跑腿去了,也不知他想干嘛,等到明天再看,你受伤了早点休息,下来几天会很费神。”刚才墨潋瞳离开前在她耳边悄悄说的话是:“你的人今天累着伤着了,本世子替你去收尾那个莫少柯,这是本世子给你的礼物,记得明天好好感谢本世子。” 木阅微不知这魔童又想去捣什么鬼。真是两面三刀的魔头,在云衍跟前像个邻家男孩一样清纯静默,说话都是惜字如金,到了她面前邪恶本色立刻就原形毕露。不过……事至此处这莫少柯若料理不好多少国公府也会受累,换而言之就是云衍也会受累,因此木阅微估摸墨潋瞳不会太邪恶,尽他去吧。可是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莫洛离去。 华之琅拽着雪医药叉,话里有话道:“殿下,我先带着先生回你家等你!”于是用那块布带着那书和盒子一道离去。 屋里只剩下墨怀臻与木阅微。墨怀臻低身看木阅微:“微微,你在那个屋里休息?”木阅微警惕盯他:“你想干嘛?”却发觉墨怀臻看上去似乎突然换了一个人,身上无尽的忧伤沉静,仿佛之前那一片莫测之海,突然记起不为人知的深沉回忆,那回忆带着伤。墨怀臻声音低沉道:“微微,我抱你回屋休息,然后我离开!明日再来看你。” 木阅微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叹口气道:“殿下,你先回去,这个点我是睡不着的。”这是实话,秋冬天黑得早,这个点最多就是现代的晚上七点多,木阅微没有这个点睡觉的习惯,哪怕她再累最多也就躺着养神,睡去不可能。人体生物钟不是顽闹的。 墨怀臻也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知她所说不假,于是低声道:“微微,我想和你待一会,你好好躺着养神,我看着你睡,睡着我就走!你陪陪我!”木阅微认真看墨怀臻很久,点点头道“好”! 等墨怀臻抱起她,果不其然感觉到他整个人的体温都突然下降不少,好像方才这方寸之地在他一个人的世界独独下了一场素白的雪。 他方才想到些什么?在药叉先生说忘忧露的时候! 墨怀臻将木阅微轻轻放在她的寝床,又守在床边沉静望她许久,才道:“微微,我好了很多!” 木阅微澄黑的眼眸静静望他,这个时候只能适合倾听。然墨怀臻只用那沉静无涯的双眸如出一辙望着她,眼底一片澄澈深邃的忧伤,那忧伤却宛如蓝色一般带着说不出的温暖。木阅微一看便被吸引进去。 直到她觉得再这样两两相望会出事,才偏头岔开道:“也不知墨潋瞳那魔童又去莫少柯那里给我捣什么鬼?” 墨怀臻微笑:“放心吧,他虽然行事邪气诡谲,却心思缜密冷静,会行险着逗你顽耍,却不会收不了场。他只是个自小就孤独的孩童,又天资聪颖,需要能让他放心又旗鼓相当的人陪他顽耍,因为他一直没有这样的玩伴。” 木阅微撇嘴:“你倒是放心。” 墨怀臻微笑:“他小时候经常去我府邸顽耍,都是后半晌去,一个人在我府邸看书顽耍射箭,也不大和人说话,有时晚上不回去,就呆在瑾王府过夜。时间长了我才发现他是故意挨到晚上逗留在我的府邸过夜,索性收拾了个院子给他随便顽耍,他却偏偏每日在我主屋的耳房过夜。后来有人送了我一个花豹,看上去很是凶狠人人都怕,墨潋瞳却和它顽得很好。那时我忙于国事经常很晚回来,他都抱着那豹子睡着了。比他一个人要睡得安稳很多。有些事我是后来才知道,那时他都长大不小了。” 木阅微想起云衍之前所说的墨潋瞳幼年的一些故事,不禁伤感,一个王世子童年若惊弓之鸟处处找安全的地方,挺伤感。 木阅微郁闷:“溆王为何如此待他!” 墨怀臻摇头:“那是一些只有皇族内极少人才知道的秘辛!” 墨潋瞳的身世果然有问题! 木阅微皱眉:“可是皇帝虽然宠他,他却并不待见皇帝。” 墨怀臻奇怪:“你连这个都知道?” 木阅微深看墨怀臻:“因为大概不到一月前,我问了云衍一个问题,吓着了云衍,当时他没有回答,却反问我为何要和墨潋瞳一前一后问同一个问题为难他?当时我吓了一跳没多想,可是后来思及此处,我就知道墨潋瞳能向云衍问出我问的那个问题,他和皇帝的亲近只是表面?他和殿下你,倒是可能近一些。” 墨怀臻奇怪:“你问云衍的问题,难不成还与我有关?” 木阅微盯他:“你真的要问,很吓人的。” 墨怀臻深看她,很久才淡淡道:“当然。” 木阅微目不转瞬看着他:“我问云衍,先帝那么贤达明慧,而且他的嫡亲兄弟瑾王又是数百年难遇的治国奇才,为什么他老人家临死前干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不把帝位传给嫡亲兄弟、治国奇才瑾王殿下,反而传给了一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当小跟班、才能极其平庸、疑心重得恨不得把自己搞死的庶弟?” 她留神看墨怀臻的眼眸和表情变换,一丝一毫都不放过,结果人家的根本没有变化,就是那么一面平静莫测的深海。深海是澄净的伤感。 墨怀臻看她半会,才道:“微微,你想差了,墨潋瞳的身世并没有问题,他就是溆王之子。当年溆王妃虽然倾国容色,却是对情忠贞之人!”木阅微方才那个了然的神色他留心到了,他惊讶木阅微心思竟然如此通透,一下子就想到,墨潋瞳的身世与皇帝有关。 转移话题! 木阅微嘴角歪了歪,不过没辙啊,这个问题她确实也挺好奇,而且她意志坚定料墨怀臻也撇不开原本的问题。 木阅微沉吟道:“也就是说那心怀鬼胎的溆王殿下和自以为是的当今圣上都以为墨潋瞳是皇帝之子,看来这是两个贪色却无能的混蛋男人导致一个倾绝红颜薄命早逝的故事,真是混蛋到家了!” 她郁卒看着墨怀臻:“当年溆王妃为何喜欢的不是宸文帝,姿容太倾绝的女子,要么她自己手段非常,要么就让一个贤明的皇帝护着,方才有可能安平一世!不然难保被几个占有欲强的贪色之人连累得命途多舛!” 墨怀臻苦笑:“皇兄当年倒是倾心她,可惜遇见得太迟,只能怅惘抱憾。” 木阅微冷哼一声:“太迟不会强抢啊,墨怀雍不是用了非常手段后者居上了嘛?” 墨怀臻给她掖掖被子:“那也得看溆王妃的心在哪啊,当初她是一心钟情溆王。皇兄就算横刀夺爱也只徒添她的痛苦。” 木阅微冷哼一声:“人就不能只谈一次恋爱,生而为人都是懵懂混沌,然后摸石头过河步步探索的,加上当时环境的制约,要知道自己要什么需要一个过程。知道自己的真爱是什么也需要一个过程。当然有人幸运一次中标,但大多数人需要机会。溆王妃若是自由的,她未必会在溆王这棵愚蠢的歪树上吊死。当她看破溆王的薄情懦弱,说不定就会看到其它长得不错的树,比如宸文帝!” 墨怀臻微笑看她:“微微,你这么认为就好!” 木阅微诧异看墨怀臻一眼,不知他为何如此干脆肯定,却见墨怀臻有些忐忑望着她:“微微,我有过两个王妃!” 木阅微不顾左臂针灸后微痛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同时有?” 墨怀臻看她虎视眈眈,又看一眼狠狠揪住自己胸前衣裳的粉拳,眼底浮上一抹笑意和无奈:“不是,微微,陛下赐给我一个王妃,没多久死了,后来他又赐给我一个!” 木阅微放开他,似笑非笑:“你命数克妻!” 望着墨怀臻难得忐忑的眼睛,她道:“墨怀臻,我知道你有过王妃这回事,可是刚才都没想起来,这对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并不了解我,你今日才认识我,我不适合这个男子没事就三妻四妾的世界,我没打算过在这个世界和谁一起白首偕老。”她看了墨怀臻一眼:“我原本的打算是,在做完我该做的事情之后,让国公府表小姐红颜薄命英年早逝的!” 墨怀臻认真看她:“微微,现在依然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忌太多。我想说的只是,如果你的经历成为你的负担,你可以把他卸下一些给我,我应该对其负责。” 木阅微不解看他:“为什么?” 墨怀臻道:“当初是我让护国公大人和云衍在木夫人死后对隐花居不要过分照顾的,只留下苏嬷嬷和远岫也是我建议云衍的,当年我目光短浅,轻下结论断人有误,不知你心思聪慧有自己的担当,以为一世安平就是对你好,结果反而束缚了你甚至害了你。” 原来如此。 木阅微揉鼻子:“你没判断错误!”她不是人性突然就爆发了,而是魂穿了,以前身的性情,平淡一阵子推掉与奕王的婚约然后择良人另嫁确实是保得平安无虞的路子,即使墨怀臻不这么插手,云衍也会如此。 墨怀臻诧异看她,木阅微道:“我说了,人要不断经历才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男人也一样,命数也一样。” 完了又目光炯炯盯着墨怀臻:“你不要以为聊这些有啊没啊的,就可以含糊其辞我问云衍的问题!” 墨怀臻深静看她:“微微,我不会含糊其辞你任何问题,特别是这一个。这也是我留下来的原因。我没想到你和墨潋瞳竟然都会好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曾困扰过我好多年,我当年不解皇兄为什么要让政道和他南辕北辙的墨怀雍继位,临终一道遗旨将我发落边疆,一手毁掉我们多年的革新心血。可是刚才一瞬间我就明白了!” 木阅微看着他。 墨怀臻看了漆黑的窗外良久,才缓缓道:“皇兄当时命数已定无力回天,微微,你的父亲木大学士还有那个刺客,他们配合着皇兄,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我们当时的心血火种埋藏起来,把机会留给了我,让我以后有机会让其重新燃烧。十年前皇宫的那桩刺帝血案,其实是他们两人一手谋划的。” 木阅微震惊:什么? 十几年前宸文帝墨怀禹、瑾王墨怀臻和紫薇阁大学士木赟在大宸国进行了一次自上而下的深彻革新以强国,就在他们的新政略有成效的时候,宸文帝却莫名被刺深宫,那一晚木大学士恰与陛下谈论国政,为护驾以身挡刀,但终究没改变那个贤明帝王的命数,自己亦殒命皇宫!当然那个刺客也没逃脱。 这当然是一场阴谋,虽然它很快被湮没,木阅微甚至怀疑过那个刺客就是现在皇帝墨怀雍的手笔,因为当时的事件转换太快太突然,不由人不疑心。 可是现在墨怀臻告诉她:那是宸文帝与木赟二人的手笔,他们串通那个刺客置自己于死地。 木阅微看着墨怀臻:“为什么?” 墨怀臻很久才道:“因为那时皇兄命数已定,无力回天,别人也布置下牢不可破的阴谋之网静待他身死,为了反客为主,他们谋划了那场深宫血案,取得一些主动权。” 木阅微灵光一闪,立刻想起墨怀臻方才是在雪医药叉提及忘忧露时神情大变的,顿时了悟大半浑身雪冷:“先帝当时身染忘忧露并且已过满月。” 墨怀臻很久才说话:“在皇兄驾崩前两月,突然精神奇好,并且隔三差五拉我和木大学时饮酒小酌。当时我年轻气盛没有多少心机,加上那段时日刚好是我们的新政三四年后渐有成效的时候,我觉得是他心怀宽慰所以如此,没往心间去。那时我太年轻,好高骛远,心思稍微缜密点可能就不致如此!” 他声音极低极沉,木阅微不知道说什么,这比云妩之死带给云衍的冲击更大更凶猛,怪不得墨怀臻方才如此激烈反应。她只能握住那只带着薄茧的手由衷道:“墨怀臻,这不怪你!”忘忧露本来就极难察觉,人家还用对了时机,三四年的辛苦努力换来可喜成果,人的状态佳好再正常不过。 “我想后来木大学士应该发现了端倪。因为那时皇兄对雪族采用宽仁政策,雪族与大宸国来往密切,木大学士与雪族南宫家族素来交好,且那时他心思比我缜密冷静,学识广博,后来应该看出皇兄的异样。在得知皇兄遭人毒手且为之已晚的时候,他们应该开始瞒着我暗暗密谋一切。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样子的,只是在方才得知皇兄那时已身染忘忧露后,才猛悟那桩深宫血案是他们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在几乎绝境的情况下,皇兄主动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大学士也赔上自己的命,最大限度打乱幕后黑手的阵脚,也尽可能地保住我。” 木阅微不说话。既然忘忧露都被成功用在宸文帝身上,那么背后之人的后手肯定不软,他们布好坚密之局,就等着宸文帝身死,然后他们就会黑云压城一般开始反扑。仅凭那时十七岁的瑾王和靠着皇帝支持大刀阔斧革新的木赟,他们是无法挡住的。宸文帝与木赟料知这一切,然后他们采取主动。 忘忧露…… 第88章 旧宫迷雾 二人相对静默了很久,墨怀臻寥寥数语道出旧年秘密的关钥轮廓,两个人便不再多话。木阅微不是没有疑问,而是问号论吨装她反而什么都问不出来。这事太大了,本就是一个诡怖莫测的黑暗森林,初次窥见其端倪一角,哪怕智瑰莫测的墨怀臻与明慧狡黠的木阅微,也只能缄默以对,无论是在理智还是在情感上。 很久很久后,墨怀臻握住木阅微的手:“微微,这些天你只好好休憩,只留神提防那个苏嬷嬷就好,木夫人的事你不要想太多。十年前皇兄与木大学士殒身之际,木夫人并未被牵累,可是五年后却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置她于死地。木家只剩下她与你两个女子,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在数年后刻意不放过她。这本身就令人不解。木夫人身死之事肯定和十年前的皇宫血案有隐秘关系。” 木阅微点头同意:“很有可能是父亲给母亲留下什么被她发现端倪?” 墨怀臻道:“是的。甚至木夫人身死之前,护国公府那一场差点被诬陷覆巢的浩劫,也应该与此有关。这需要时间去察明和思考,所以微微,你现在不要为木夫人的事劳神。” 木阅微突悟:“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就是不想我这些天纠结深陷于母亲中毒身死这事之中。” 墨怀臻看她:“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伤身体恢复。木夫人的事若单独去思考可能会事倍功半,我不想你为此劳神。” 木阅微亦看他:“但是你会去辗转反侧,对吗?” 墨怀臻笑:“微微,这是我必须去做的,且我没受伤。如果你没受伤我也不会阻拦什么。我只想你这一个月不要费神,让我去查,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 木阅微看他许久:“好,墨怀臻,我答应你,这个月不劳神思考这事,只去想苏嬷嬷的事,嗯,还有与墨予珩退婚之事。” 墨怀臻低头道:“有今日种种事情做铺陈,云衍肯定会让护国公大人明日陈奏折请退婚,但陛下也不会立刻同意取消这桩婚事。” 木阅微有些烦恼:“这个我料到一些,这位陛下如此能作,我不给他铺个三四个台阶他怎么会轻易走下来。”这才第一个台阶。 墨怀臻笑:“你也不用烦恼,陛下也想推掉这桩婚事,不止为了平衡奕王和太子的势力,他有更深的用心,绝不会让你做奕王妃。所以给他铺两三层就够了,他会走下来的。” 更深的用心?木阅微诧异看墨怀臻。 墨怀臻偏头看向黑暗,眼底不为人察划过一抹尖锐冰冷,这才温和看木阅微:“这也是我刚刚才想到的,他怎么都不会允许让你给奕王当妃。微微,等你养好伤且和奕王的婚约解除后我再告诉你为何!”最重要的是现在就告诉木阅微更深层的那件事,她肯定惊骇震动以致情绪波动。他自己方才想明白其中一些关节之时,都感觉心底极度深寒。木阅微想不到,因为她并不清楚当年宫中一些细微情形。墨怀臻现在也不想让她知道。 木阅微看着墨怀臻成竹在胸的神情,退婚这一茬心事稍微平复,关于皇帝更深的用心,脑子转了两转却终究没转出什么答案。本来她以为奕王夺嫡,护国公府这张牌帝王不想落到奕王手里这才不支持这桩婚事的,听墨怀臻所言还不止如此。 墨怀臻笑看她不得其解的小脸,岔开话题道:“微微,退婚这事我可以给你当最后一层台阶。毕竟这是皇兄当初下旨的联姻,我出面当一层台阶陛下肯定更安心。可是我上面还需要一层,不然国公大人一提出退婚我就支持,这有些太突兀,痕迹也太重,会让陛下认为国公府和我串通一气。” 木阅微无语,那位陛下他不瞎猜疑会死啊,疑来疑去这位殿下在国公府暗度陈仓他也没嗅到什么。不过听到墨怀臻自甘为台阶的话,不禁眼睛一亮:“殿下,你愿意做第三层台阶就好,第二层我已有想法。” 墨怀臻惊奇看她:已有想法? 木阅微揉鼻思索:“我得让云衍找一个在瑶京极有名望和威信的算命先生!而且必须靠谱。这个有点难。” 墨怀臻心间一动立刻微笑,他知道木阅微想干什么了。 墨怀臻又给她掖被子:“不用云衍,这个交给我。除了华之琅,别人都不知道一件事,碧栖寺的晦明大师与我是至交好友,他在瑶京贵族与皇族间极有名望,此人若说你与奕王婚姻犯冲,陛下是不会多疑的。” 晦明大师?这个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推命理在瑶京极有声望,甚至还深得墨怀雍之心的老和尚,竟然与墨怀臻有私交。 木阅微郁闷望着墨怀臻:“还有哪个看着好端端的人,其实被你遥控着!” 墨怀臻哭笑不得:“我少年时去碧栖寺游玩遇见晦明大师,那时就与他相谈甚欢。他行遍天下古刹寺院,走过万里之路,是个见识广阔又深悉佛理之人,我由衷钦赏,这一交往就十几年。他不是我的人,可是要他帮我做一件事还是可以的。” 木阅微揉了揉眼睛,盯着他目光有些迷离,还是穷追不舍:“那……还有哪个会让人眼珠子跌下来的人也是你的……故交?” 墨怀臻好笑看她:“微微,你这是撒娇?不怕我了?” 撒娇?她有撒娇吗?不过无理取闹是真的。她盯着墨怀臻那张轮廓极美风神绝俗的脸,脑子一闪而过今日给他整理衣襟时一瞥而过的春光,顿时心神一漾,眼前的男子又化作一颗鲜美的红苹果让人想咬一口咬一口……不行,得赶紧让他走,这金风玉露良宵夜半与一个美男子席前问答,她会心猿意马都跑出来撒野了…… 奇怪,怎么总是会冒出绮念!木阅微揉揉眉心,感觉自己实在是不正常。 墨怀臻却看出来了,木阅微这折腾一天眼下终于困倦,这小狐狸在清醒的时候可不会露出丝毫女子的娇媚。眼见木阅微眼眸朦胧,甚至嘴唇微启小小打了个哈欠,她竟然不自知,还迷迷糊糊道:“我有点神志不清,是不是又中毒了!” 墨怀臻好笑又无奈:在自己面前就这么好端端娇花欲睡,也不知对他太放心还是觉得他毫无引力。不过睡了好,也该好好休憩了。 他低身将原本垫得很高的枕头拿下两个,又掖掖被子让她睡得舒服,然后就保持那个近距离的姿势静静看她的睡颜。 木阅微秀鼻抽了抽蹙眉揉鼻,嘴里嘟囔道:“迷迭香,迷迭香……墨怀臻你这个魅惑妖孽……不许引诱我胡思乱想!” 墨怀臻听得明白,脸距离她的脸更近一些,可以清晰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迷丽气息。墨怀臻声音低醇迷离:“你胡思乱想了什么!” 木阅微眼睛似睁非睁,朦胧间闪过一道潋滟的光,嘴角微斜挂一抹迷醉的回味笑意:“墨怀臻……我看见了你……看见了……锁骨,还有……嘿嘿,很美,你个性感的大苹果,我想咬一口,咬一口……”言罢咬咬嘴唇,似乎蓄势待发真要咬那一口。 性感?墨怀臻不解其意,心间记住决定下次请教,当下他脸离她更近一些,挺直的鼻峰几乎挨着她的鼻尖,顿时一抹冷冽的菊香与药香夹杂的气息缓入鼻腔。他的唇与她的就隔了那么近的距离,几乎按捺不住自今日在苏家湖畔起就暗暗滋长的谜之渴望,欲覆压上去深深探索采撷。 当时在湖畔,当她手落他胸前肌理,他一个激灵就下意识想要将她拥怀入抱;当察觉到两人一掌之连心跳渐渐一致,他在那一刻整个心神都春风沉醉,被一种自身心深处而来的奇异冲动席卷,想就那样不顾一切拥紧她深深长吻,从心起,从唇起,深切甜蜜地席卷一切的她,让她填满自己所有空落之处。就是她,刚刚好,与他身心中失落的所在不多不少恰恰吻合,就好像他一抱起她就了悟这个怀抱只为她而存在。他的整个人也恰恰为她而存在! 墨怀臻轻声道:“微微,我对你的绮念都深切到想占据你整个身心,你却才只想看看摸摸,最多想咬我一口了事。你太慢了些,我想我还有的等。不过我很快乐,我有耐心慢慢等你。”他顿了顿,嘴角含笑:“我惟独怕你不想咬我,对我若对云衍或华之琅那样,一派真心对待,却毫无绮念思慕。” 已然睡去大半的木阅微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又似乎听到了些,嘴里嘟囔道:“迷迭香……想咬一口,咬一口……” 墨怀臻无声地笑,脸离她更近一些,不知就这么如她所愿是不是趁人之危。 木阅微似乎对这近在咫尺却惟嗅其香不能上口的情形很是不满,手自然出击拉低了他,然后干脆地、漂亮地、如心所愿地……咬了一口。 墨怀臻一震又一僵,一种轻微闪电般的感觉从面上被侵犯的地方涟漪一般漾开,低沉激烈的快乐瞬间传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墨怀臻略懵讶地看着肇事的木阅微,却见这家伙心满意足咂咂嘴巴舌尖舔唇:“很好吃,就是……带了点刺!有刺。” 被她极诱惑的小动作激起又一次心神荡漾的墨怀臻哭笑不得,她方才一只小手毫无方向落在他的脖颈摁低他,那一口不偏不倚恰恰咬在他的下巴。他不刻意留须,但她娇嫩的嘴唇还是感觉到胡茬的微芒。 被轻薄了的瑾王殿下略感满意,距离远一些让她安心入睡,直到她呼吸匀称深沉才悄然离去。 瑾王府。 华之琅像到了自个儿家一样熟稔随性,安排了雪医药叉休息的房屋,又安排了将那个他们从隐花居随手挟带回来的刺客关起来。他已经收到讯息,派去的人配合着莫洛将所有拦杀者都灭口,一个逃脱者本以为他会回去报信,就留了暗地追踪看往哪边去,不想竟然追踪到护国公府,后见滟世子追出来,夹击拿下了。 华之琅方安排这场血杀善后,又一个不速之客趁夜光临瑾王府,华之琅追问逗弄了大半会也不能让这个白天在苏家见过的熟人说他来找殿下有何事,正在头疼就见墨怀臻挺拔修直的身影闪了进来。 金大夫一下拜倒:“王爷!” 墨怀臻一把扶起:“在我府邸,无需多礼!” 金大夫望着他摇头:“老夫倒不是虚礼,王爷回京多日,不能前来拜访。今日终于有机会,老夫老怀甚慰。” 几人坐下,金大夫忍不住又问:“王爷此次回京,不用再去边疆了吧!” 墨怀臻看他摇头:“劳金大夫挂心。这个我尚不知道,还得看陛下的安排!” 金大夫还想说什么却忍了回去,心间五味杂陈,终道:“王爷,今日你特意让我给那莫少柯把脉,老夫得知,那莫少柯虽然脉象看去是隐疾,却并不是天然疾病,而是有人对他用了一种极为阴毒的药物导致如此!” 华之琅惊起:“啊,竟然这样,我就说那莫少柯好端端怎么就有了隐疾,搞了半天是被人用了损招,谁干出这等好事竟然不留名。” 金大夫也叹息:“不知是谁干的,还好如此巧合,不然今日阁老那孙女真不知如何洗清,阴错阳差也算上天有眼。” 墨怀臻问道:“大夫能不能探出他中毒多久?” 金大夫沉吟:“半年有余,至少半年。” 华之琅不解:半年前谁会对这个莫少柯下毒手呢?为什么如此做?半年前都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他细细思索然后眼睛猛然一亮,看向墨怀臻:“殿下,是……”他没有说下去,而是看了金大夫一眼将话咽下去,还是别让他知道,预感到瑶京往后会不那么平静,知道越多越麻烦。 金大夫却是问墨怀臻:“殿下,木小姐她如何?” 墨怀臻道:“大夫放心,雪医恰好在瑶京附近,木小姐现无大碍。” 金大夫心放下去,还是不解:“可是她的中毒情状为何如此怪异。” 墨怀臻这个倒不瞒他:“她之前已经身染销魂散。” 金大夫一惊又恍悟:“怪不得怪不得,老夫早该想到,除了雪族秘毒还有什么药能催发子夜眠,不是忘忧露那必然是我未见的销魂散了。对对……上次在国公府给她看脉就是忧思过度思虑太甚。唉,老夫见识浅短差点误了她。” 墨怀臻眼底不为人知闪过一道激冷,才温和道:“大夫不必自责,这雪族秘毒极为珍稀且毒性隐秘,大夫能诊断是子夜眠已经不易。别说你被隐瞒,我之前曾被隐瞒亦是毫无察觉。” 瑾王被隐瞒?金大夫不解,但看墨怀臻沉静的脸闪过一抹悲怆,他终究没问。 等金大夫告辞,华之琅让人送他出去又暗地送他回去,进来便立马道:“殿下,是有人在半年前为了苏砚眉给莫少柯下毒,这是一出釜底抽薪。这边莫少柯与苏砚眉私情事发,那边几乎立刻就有人对莫少柯下手,让他患上隐疾,有人那时就筹谋准备日后给苏砚眉洗白冤情。可是会是谁呢?反应如此之快,决断如此迅速,下手如此阴狠!” 墨怀臻轻声道:“是月寰微!” 华之琅一拍脑袋:“对,花涧筠那般知情,只能是他。为了和他不知有何猫腻的苏砚眉,让他的红颜知己花涧筠暗地下手,这家伙明明是个断袖,却偏偏和这些瑶京一等一的女子都纠缠不清装多情种子,害得苏小姐对他起了相思,等他回来我得好好说道说道。” 墨怀臻有些无奈地看着华之琅,他正是因为和月寰微走得太近,反而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森林,看来他是猜不出月寰微和木阅微的秘密了。 华之琅还在唠叨:“那时月寰微没料到日后木小姐会在赋花楼因为一个鸳鸯肚兜瞧出破绽,也恰恰会在那日碰上黄虎,所以他对莫少柯下手准备日后釜底抽薪给苏砚眉洗冤屈,他果然又快了一步。可是……可是木小姐后来都给苏砚眉澄清了,花涧筠那边怎么还不停手,真狠,吃那么多药这莫少柯真就废了!” 墨怀臻轻声道:“月寰微和筠姑娘如此做,不止为了苏砚眉,应该也为今天筠姑娘所说的那个叫柔双的姑娘,莫少柯应该对她做了不见光的事。这半年给他下毒又遮掩着不让他发觉的,应当就是那个柔双。” 华之琅想起花涧筠在苏家说的那番话,略有所悟!莫少柯染毒后身体渐渐异样肯定羞恼,又碍于耻辱心不能去看大夫,偏偏在柔双那里可以雄风无恙——当然这肯定是那个对他恨之入骨的女子用了手段折腾瞒骗他——于是多多去寻柔双,也便不间断惹上那伤根之毒…… 华之琅打个颤,却更是担忧:“那个莫少柯虽然今日被认为有隐疾,但日后他必然不会再去找那柔双姑娘,且明日皇帝知道这些事情后不免让人审讯他,如此折腾反复终究会留下后患。王爷,要不要趁他还在尚书府让我出手!” 墨怀臻看他一眼:“这次不必了,墨潋瞳已经去了。” 华之琅再次发抖:如果是他去,一刀了结了那莫少柯给个痛快,墨潋瞳……华之琅开始同情莫少柯了。就是不知道这滟世子能给人什么惊喜。还有他好端端怎么会插手这事? 半晌,华之琅深觉今日大事已毕,于是开始忧愁自己的悬心事:“我说王爷,你能想到这么多,还是先帮我想一想,那个鬼小姐今天好端端为何要扑出来救我?我这就都想半天了,脑子都疼得不行,还是没个所以然!” 第89章 帝心 听闻此言墨怀臻目不转睛认真看着华之琅,看得后者心里很不自在:“我说殿下,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墨怀臻转过头去思索良久,然后好奇问道:“月寰微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华之琅不想墨怀臻竟然突发此问,有些纳闷他怎么置自己的问题于不理却对月寰微突然感兴趣了。但这个问题他可以说上几天几夜,于是滔滔不绝道:“月寰微,那可是一个清雅温慧的妙人儿,论心思狡敏比你那刁钻的木小姐绝对不差,然人家月寰微是个清雅温敛的君子,可不如国公府鬼小姐那般邪气放肆,我都想不明白月寰微那样雅致的妙人怎么能和木小姐相处愉快,不过话说回来他是什么人都能见识接纳的……” 墨怀臻嘴角挂一抹笑意,他算是知道为何华之琅作为几个人里面唯一见过月寰微和木阅微的人却无法窥破秘密了。他对月寰微的印象太深刻太具体,而月寰微和木阅微差距还真不小。那只狡黠的小狐狸! 华之琅说着竟然瞟见墨怀臻嘴角含笑。不禁停下来郁闷道:“王爷,你在笑什么?” 墨怀臻笑意未褪去,也未回答他的问题,转话道:“不用再去查月寰微和微微的事情了,墨潋瞳和她在北境的事情也不用再查,今日苏家寿宴之后瑶京必然风潮暗起,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啊,不查了?华之琅张大嘴巴不可置信,今天在苏家这殿下刚刚给了他新任务去查墨潋瞳,一日还未过竟然收回命令?当然雪医药叉先生一现身很多事情被道破,但更多疑惑同时也冒出来不是吗?这正是查查那鬼小姐的最好时机,王爷怎么反而要罢手! 华之琅认真地思虑半会,又认真地察看了墨怀臻半会:这一位从来不是做什么事中途撂挑子的人,如果他好端端主动罢手,那只会有一个可能…… 华之琅追问道:“王爷你是猜到月寰微和木小姐之间的秘密了?” 墨怀臻倒是毫不隐瞒:“嗯,我想我猜到了!” 华之琅立马好奇心大发:“是什么秘密?” 墨怀臻却深深看他一眼:“这个应该你自己去发现,你是最应该自己察知这个秘密的人。” 他最应该发现?华之琅顿时大惑不解。 却见墨怀臻又道:“你方才问我为何她会奋不顾身去救你,等你知道这个秘密就会明白,她本能救你其实自然而然再正常不过。” 自然而然?华之琅越发云里雾里心焦头大:“王爷,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到底什么秘密?” 墨怀臻从胸前暗兜拿出一个雕辛夷花的深紫锦盒,打开道:“当时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让我将这个给你,让你接手料理月寰微名下的一切包括寰微书院,还让你看在月寰微面上照顾好晏崇老先生和花涧筠。”微微没死,但话他还是得传到,当然这个精致的物件墨怀臻铁心是要据为己有了!也是给华之琅一个提示。 华之琅呆呆接过那个锦盒细看,竟然是一枚紫玉木兰,他难以置信地抬头:“不可能,不可能!当时莫洛已经拿走一枚紫玉木兰,另一枚应该在月寰微手里,怎么她手里还会有另外一枚,这绝对不可能!”说完又愣愣痴痴惶恐胆颤看墨怀臻:“王爷,上次你说那家伙将瑶京一切交到木小姐手里,自己是不打算再回来了,这是真的吗?不然他为何将两块紫玉木兰都留给木小姐!月寰微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 墨怀臻本想告诉他月寰微是的确不会再回来了,但看华之琅惊惧慌恐的言行便迟疑了,他深知眼前这家伙虽然行止浪荡吊儿郎当,对至亲挚友却是用心极深极纯粹。若告诉他月寰微果真就此飘然杳去不再回来真会伤了他一片对挚友的真情,这也绝不是月寰微愿意看到的。且看这情形,他看见两块紫玉木兰第一念头竟然是惦记月寰微还会不会回来,连原本好奇的秘密都置之脑后,墨怀臻断定华之琅是万万猜不到木阅微其实就是月寰微了。 墨怀臻收起紫玉木兰道:“他肯定是会回来的,不过应该准备离开瑶京很长时间,顾忌会在外面飘荡一年左右。因为耗时较长,恐怕瑶京出什么乱子,所以才将两块紫玉木兰都留下,反正他带着这木兰飘飖江湖也用不着。”一年后,那小狐狸应该愿意告诉至交好友她的秘密了吧! 华之琅听闻此言大为宽慰,竟也不去追问月寰微和木阅微有什么秘密了,只要月寰微还会回来他就觉得什么秘密都不重要。墨怀臻看得极为诧异,不禁问道:“你不会真对那月寰微有什么你没发现的隐情吧!” 华之琅跳脚:“我是直的,我是直的!我那么多风花雪月的经历怎么可能喜欢男子?” 墨怀臻想起今日木阅微同样喊过如此的话不禁嘴角微挑,下一刻又是诧异望着华之琅:“那……到底是哪家小姐获得了你的青睐真心?”什么人能让华之琅动真情。 华之琅立马如临大敌:“不许问我这么私密的问题,这是我的秘密!王爷,不是我突然动真情了,是我本来就心中有她,已经很多年了!” 墨怀臻更诧异:按照华之琅历来行事作风,若他对谁动了真心那肯定一往无前去抓人家芳心了,怎么竟然如此遮遮掩掩。不过他确信华之琅这是动真情了,唯有牵动深处情感才会有如此瞻前顾后类似近乡情更怯的迟疑,这个墨怀臻自己深有体会。 墨怀臻试探道:“她与人有婚约,又或者是有心上人了?” 华之琅哭丧着脸,眼底无限失落黯然:“殿下,你就不要再戳了,我本来就是一片伤心画不成。” 墨怀臻知道自己又撞真相上了,会是谁呢?能让华之琅明知神女无意还流连徘徊。 华之琅一看瑾王殿下竟然静默思量忖度他的隐秘恋情,不禁心下惴惴,墨怀臻智瑰莫测常人难以预料,若被他留心上自己心有所慕,再一个疏忽他绝对就猜到那人是谁了。本来没什么,华之琅素来不是遮遮掩掩之人,然人家已经心有所属,自己纵恋慕数年也只能云散水流。单相思不成再张扬出来就太丢脸了,若再给别人添乱就更不好矣。 华之琅急忙打岔:“殿下方才说瑶京日后风潮暗生,怎么说?” 墨怀臻斜看一眼华之琅,今日过后若谁还察觉不出瑶京风生那大可不必在朝堂谋生了,亏小狐狸那封伪造的奕王情信,太子与奕王夺嫡都浮上水面了,华之琅为岔开话题说出如此明知故问的话,可见内心是真焦灼。 华之琅也有些羞赧,他这个问题无脑得可以去撞墙了。 不过话题还真的给他岔开了。墨怀臻似乎被勾起什么脸上浮出难得一见的寒森一抹,旋即道:“今日起不用过分留心太子墨予黎,让人去留心墨予珩,要比当时对待太子更用心更缜密?” 华之琅大惊失色,这急转弯也太令人吃不消,墨予珩有什么好留意的?除了那个大白屁股和公牛吼深入人心。然他知道墨怀臻不会无故下此命令,亦猜测到接下来二人的交谈内容必定是他始料不及的:墨怀臻不会无端就盯上看上去弱呆了的墨予珩。 华之琅稳稳心神,问道:“殿下,为何要像警惕太子那样留神奕王?他就算要夺嫡,也不过是陛下制衡墨予黎的一颗棋子,太子朝中权势盘根错节底气汹汹,连陛下都有所顾忌这才容得奕王放肆,但即使他再放肆也只能给墨予黎玩玩,让太子抽不出空隙继续扩张势力威胁陛下。但墨予珩是绝对抢不到皇位的,王爷缘何对他如此忌惮?” 墨怀臻沉默很久才出声,华之琅听到他的声音带了说不出的寒气兼涩意:“我一直以来也这般认为,认为墨怀雍最中意的皇帝人选是墨予黎。并且因为这个数年来我一直心怀纳闷,想不通当初他缘何毫不迟疑就立了墨予黎为太子,对最深宠疼爱的墨予珩置若罔闻提都没提。我甚至还想过是不是因为墨予珩曾得皇兄宠爱所以墨怀雍有所芥蒂顾虑。可是今日我才恍悟,墨怀雍心中的太子人选只是墨予珩,他压根就没有打算让墨予黎继位过。只不过墨予珩心思毒辣又不择手段,墨怀雍太忌惮太惊惧,这才先立墨予黎为太子先一步压制墨予珩,然后才让墨予珩一点一点从太子手中夺取皇位。墨予黎才是那个陪玩的。” 华之琅听得整个人都如镇冰中,这也太颠覆了,等于是将之前所有的思谋一举推翻重新再来。但墨怀臻绝对不会空穴来风,能让缜密的他做出如此逆天结论的事情,一定更是怵目惊心。可是今日苏家发生的最震撼的事件也就是奕王夺嫡欲倾覆苏家,还有木小姐身中奇毒这二事,并不能从其中得出如此逆天结论啊! 华之琅道:“王爷,你缘何有如此想法?” 墨怀臻又望着外面的夜空望了很久,华之琅似乎感到这谧夜的静寂若寒水一般在他周围弥散开,一点一点砭入肌骨。瑾王什么都没说,他却觉得整个人一寸一寸寒凉下去,料定墨怀臻艰难出口的定是一个可给他当头一锤的惊天秘密。 墨怀臻喃喃道:“十年前是墨予珩与墨怀雍里应外合,让皇兄沾惹了忘忧露毒入膏肓最终难以回天!” 什么?华之琅眼前一黑,整个儿头冒金星身子大幅度晃了晃,最终撞上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稳住身形,他靠着柱子呼吸紊乱很久才慢慢恢复,然后咬咬唇艰难问道:“殿下,你在说什么?” 他缓缓神清醒些又道:“先帝是被夜半刺客刺中要害身亡,当时你第一时间抵临现场亲眼所见,父亲当时作为陛下近臣也是亲自看见,不少朝中重臣都是亲眼验证了的,怎么会是身中忘忧露而亡?” 墨怀臻苦涩地笑:“就是亲眼所见并且日后查探没有任何瑕疵,我才相信了近十年。” 华之琅慢慢平复心绪,问道:“殿下发现什么了?” 墨怀臻道:“皇兄中毒前的情状,和今日雪医所言忘忧露一模一样,他本来不是嗜酒之人,那两个月却是隔三差五就小酌小饮,我那时却以为他心怀畅快。” 华之琅浑身一凛,想起什么似的猛然道:“对对对,我记得这回事,先帝驾崩前一两月常常也留下我家老头子陪他饮酒,说是他们的新政有了成效值得举杯相庆。我家老头子当时回家还和母亲说道,言先帝关心国务为了国计民生都要变酒鬼了……我的天!竟然是忘忧露,竟然有人给先帝沾惹雪族秘毒。” 明白了这一茬,却有更多惊惑浮上水面,华之琅斟酌道:“当日先帝携手你与木大学士革新国策,周围不少明里暗里的政敌无所不用其极地破坏朝纲,我记得你当时提防紧密到连细蚊都飞不进去,木大学士更是缜密冷静洞察知微,怎么可能让人得手?有谁能逃过你们三人法眼?” 突然念及刚才墨怀臻提及墨予珩,他大惊失色:“是奕王墨予珩,怎么可能是他?他当时才十来岁,且得先帝深重疼爱,先帝对他的宠溺宛如亲子,他又是那么一小小孩童,怎么可能寻见空隙下手不被察觉?他又怎么忍心对先帝下得了手?先帝那么疼爱他!殿下,会不会另有其人?” 墨怀臻静静道:“那时我和皇兄还有木大学士三人几乎日日形影相伴,他沾惹过的东西我和大学士都沾惹过,可是中毒的仅是皇兄,肯定不是我们几人常碰的物件。当时皇兄后宫只有皇后与宁妃二人,他们都是与皇兄相伴长大且宅心仁厚之人,且她们娘家都竭力拥护皇兄革新改政,皇兄死后更是一个殉情一个青灯相伴,毒害皇兄她们只会殃及自身。且皇后和宁妃身边亲随亦是皇兄和我精挑细选过的,就算忘忧露隐秘有人做出异样举动却瞒不过去,所以皇兄亦不会在后宫染毒。” 他心潮起伏很久才缓缓继续道:“皇兄当时极疼爱墨予珩,特别是指婚于大学士之女后更是宠爱有加。那时墨予珩极爱一种杏仁花生乳露,每每用一个精美的小玉瓶装着拿在手里饮用,我记得那个露瓶瓶身是一个吉祥兽类,恰恰以小兽两只耳朵做瓶嘴。墨予珩孩童心性,有时自己喝着开心了就得意忘形给皇兄喂几口。这本来是极其失礼的,但皇兄疼爱他就那样就着喝了,他们二人一人一口就那样玩着饮用,顽耍得特别开心。皇兄看自己疼爱的孩童与自己分享珍爱饮露当然开怀,后来皇兄更是看墨予珩拿着那玉瓶就凑上去与他共享杏仁花生露。因为墨予珩自己喝着没事且看去一派孩童烂漫,所以我和大学士就都没有在这里留神,现在回想那玉瓶的两个耳朵大有问题,应该就是一个巧夺天工的下毒装置,墨予珩只用无毒的那一边,皇兄……皇兄大多数时候其实饮用了沾毒的杏仁乳露……” 华之琅觉得浑身汗毛慢慢竖起:“也就是说墨予珩那时知道先帝日日饮用毒饮,还眼睁睁看着最疼爱他的人一点一点饮下毒露。他当时才十来岁,怎么下得了如此狠手?而且还做出孩童毫无顾忌的姿态,怎么能有如此精密的心思!” 墨怀臻又沉默了很久,才苦涩道:“就是因为他是个孩童,我和木大学士才没有往心里去!皇兄也没提防。” 华之琅没有再急着说话,因为仅听墨怀臻的声音,他就知道瑾王瑾王现在肯定沉浸在当日的回忆场景之中。旧景重忆,所有的温情画面都染上阴谋意味,回头看都刺心得不堪回首吧。 墨怀臻的确沉浸在当日温情脉脉的美好画面中,深得皇兄宠溺的墨予珩不用通报就可以走到皇兄身边,日日捧着那个有着一对细长耳朵的玉瓶心无挂碍地饮露顽耍,常常将一个耳朵凑到帝王嘴边给他喝自己心爱的杏仁乳露,皇兄畅怀大乐之下就那么毫无提防地喝了下去,任着那忘忧露流入他的四肢百骸…… 最令墨怀臻刺心难忍的是,在皇宫刺杀案的前两日,已经得知真相的宸文帝为了不让背后黑手察觉有异,还是目不转睛看着天真烂漫的墨予珩,就着他的手一点一点饮下那染毒的乳露。当时随着那露饮一滴滴流入肝肠,他的五脏六腑都一寸一寸变得冰寒痛极吧。成为一代贤明帝王的鸿业毁于自己最疼爱的十岁侄儿之手,他估计至死都心如刀绞耿耿于怀…… 而现在念及当日种种细节,念及血案前皇兄与大学士装作一切正常的表情和举止,揣摩当日他们心如死灰的沉重心境,墨怀臻只看见那乳白色的杏仁乳露化作一片片冰冷的白雪,覆盖了他们的整个世界…… 墨怀臻激烈地咳嗽起来。 华之琅连忙走上前扶稳他,却见一滴清泪跌落入尘埃倏忽不见。他感觉墨怀臻身体寒凉微微颤抖,颤了很久才停下来。华之琅听见他低声喃喃:“皇兄一生所求就是要做个贤明的皇帝,为了那次革新那三四年他都是呕心沥血枕戈待旦,刚看见希望之火,立马就被一个宵小之辈弄得折戟沉沙。我都不敢去想无力回天还要装作无事的最后一段时日他和木大学士何等绝望痛苦!他们得多么绝望多么痛苦!” 华之琅没有说话,他也说不出什么,只觉得胸臆间一阵寒冷又一阵激荡,一阵哽咽又一阵空虚,别说墨怀臻是当时宸文帝的左右手和最亲密的嫡亲弟弟,是大学士木赟最交心的知己。他这半个外人现在听着这往事都觉得气息阻塞。他的父亲从朝中退回扶苏山庄多年来,每次谈及十年前他们变革功败垂成的事情都扼腕叹息,每每想起必然饮酒大醉一日。墨怀臻沉静隐忍数年,华之琅都怕他闷出病来,不想今日真相给了他最痛彻的当头一击…… 又是不知多久,华之琅才听见墨怀臻似笑似哭:“你说墨予珩亲手毒杀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皇伯伯,亲手送给他父亲一个皇帝之位,墨怀雍怎么可能立墨予黎为皇嗣?他当然要投桃报李将皇位留给墨予珩。可是墨予珩孩童时就那么阴毒狠辣,他过于忌惮,立墨予黎做太子不过提前给他竖立个敌手罢了!” 华之琅终于当头一棒彻底醒悟,这墨怀雍的心机还真是别出机杼,所有人都认为他看中的是墨予黎所以立他为太子,其实他唯一疼爱有加的只是墨予珩,只不过墨予珩十岁是就暴露了他心机深沉且心狠手辣的一面,皇帝虽然看重他却也对他忌惮入髓,先立了一个太子对墨予珩造成威胁这才放手让墨予珩夺嫡,这心术功夫真是炉火纯青了。可是,他有这份精敏心思,为何偏偏用在这些混账的事情上面…… 华之琅艰涩道:“可是那一场深宫血案怎么来的,他们都下了毒手为何还要画蛇添足?” 墨怀臻心潮起伏许久才简单道:“那是皇兄与木大学士的手笔!” 他只说一句,但华之琅瞬间就明悟缘由,明悟后却更是觉得胸臆间一片堵塞闷慌,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都掀翻解恨:两个帝王,两种心思,一个被人暗手后自谋身死只是为了给他们未竟的功业留下一丝生机,另一个费尽心机让两个亲子你死我活只是为了他自身大权在握。这都是什么混账事,但那一个居心叵测的却是这大宸国的皇帝,碾压着一个治国奇才不得喘息,眼见这个国度日日衰弱民不聊生边境血流成河……混蛋! 华之琅喃喃道:“让殿下守卫边境十年是先帝的手笔,是他的遗旨。那么他们肯定不止策划了那一场深宫血案,肯定还留下了其它手笔,也就在十年之后?” 墨怀臻眼底划过一道光采,整个人慢慢变的平静:“是的,我知道。” 华之琅一震:“殿下发现了?” 墨怀臻摇头又点头:“只是一点苗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复道:“皇兄当年中毒之事,除了他与木大学士二人知情,肯定还有另外一人知情,应当就是雪族南宫家的人,木大学士当时肯定找了自己最信赖的药香世家的雪族大夫给皇兄诊脉察毒,所以还有一个知情人。当年大宸国皇帝更换之后不久,雪族那边皇室也发生政变,南宫家族也没落,但肯定有一个人与皇兄他们有约定!” 华之琅思索一下:“南宫家族?和木小姐身边那个南宫挽霜有关吗?” 墨怀臻道:“就是她。南宫挽霜不早不晚恰在十年后潜入护国公府,肯定不是巧合。不过皇兄与木大学士肯定不让外族侵扰大宸国政,南宫家族也素来只是掌握雪族祭祀并不干政,他们是虔诚雪神之家。所以我想皇兄可能只让人给我一个他懂我懂的谜题。我只是猜测。” “那就好!”华之琅黑暗半天的心终于看到一丝亮光,“殿下,明日起我就开始留意墨予珩。”旋即又道:“我就说嘛,魏公公怎么会眼瞎了去帮着墨予珩夺嫡,现在看来他是最懂皇帝心思的那一个,莫世名敢冒险让自己的嫡子帮着奕王祸害苏家,想来他们已经狼狈为奸一片了。” 墨怀臻道:“太子虽然势大,但现在我怀疑他的内部有不少应当是墨予珩安插进去的,所以极有可能外强中干徒有其表,你要留心。” 华之琅点头:“殿下放心,我明白。还有皇帝既然有了这心思,那明日他肯定不会怎么大动干戈严惩奕王,最多做做表面功夫。也好,让他哥俩先咬去,咬累了再说,皇帝不是喜欢他俩儿子咬吗?让他称心如意!就是墨予珩别真咬死太子自己上位。” 墨怀臻眸底一寒淡淡道:“他当不了皇帝。” 华之琅一个激灵,墨予珩先是下雪毒让木阅微受锥骨之痛惦记上了,现在又让这心思难测的王爷恨之入骨,他若要心想事成简直做梦。念及此处他问道:“木小姐知道这个吗?”王爷在隐花居耽误那么久,这事又是事关木大学士,很有可能木阅微已经知情。 墨怀臻黑寒眸底浮上一层暖意:“她知道忘忧露,却不知是墨予珩下手,我暂时不让她知道。”就是因为墨怀雍挑定墨予珩为太子,才一定不会让木阅微做奕王妃,因为奕王妃是未来的皇后,他绝不会给木赟的女儿做。这个他暂时没让微微知道。 华之琅突然望着夜空自语道:“奕王这么阴毒,我不能让她沾惹上奕王,这不行!” 墨怀臻目光一闪:“你惦念的女子倾心奕王?” 华之琅忙道:“殿下,我不会为了私情耽误大事,殿下放心,任何秘密消息绝不会从我这里透露。” 墨怀臻斜看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惦念的女子若钟情奕王,你就别观望了,快将她抢过来。免得墨予珩误她。” 第90章 瞳真 木阅微倒是一晌贪欢,第二日醒来已是天色大亮。冲入脑子第一件事是昨夜梦中绮色一片她在幻境中咬了某个美色殿下一口,还好只是个梦;冲入脑子第二件事是不疯魔不成话的滟世子昨晚也不知怎么去折腾那莫少柯了,预计今日会有一个大惊喜等她,惊的能量应当可观,至于喜木阅微不抱期待;冲入脑子的第三件事是护国公大人早朝肯定会呈上退婚请折,云衍的措辞文章绝对完美,但在今日乱哗哗的朝堂这件事只是小波浪,可皇帝一定上心;冲入脑子的第四件事是她的地盘还有一个年老的嬷嬷和一个年轻的雪族女子等着她去猜谜,这么扑朔迷离的角色在之前的隐花居绝对是不被允许存在的,自己的窝还是稳妥为善,但现在她的窝她都不能随心所欲了! 苏嬷嬷之事至少需要二三时日观察,轻薄美男之事木阅微自觉是个析梦的心理学问题有空再想,退婚之事云衍估计忙完会让人传话至少晌午后了。所以眼前问题是……墨潋瞳怎么折腾莫少柯了? 让用了雪医良药伤无大碍已经静候暗处的莫洛去顽耍探察消息,这才唤了远岫和挽霜来伺候自己穿衣梳洗,她现在伤的不大中用只能尽人照顾。一切完毕便斜斜靠在厅堂一软塌上冥想着等莫洛消息。苏嬷嬷面色如常在身边不时出没,木阅微偶尔望向她的眼神略带苍茫,如果苏嬷嬷真的如云衍所断是隐花居藏得最深的那个黑影,木阅微还真的有点无法直视她,毕竟三年来她对自己体贴自己对她信任……木阅微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为了不吓着这位年长的近身嬷嬷自己没让她知道莫洛,也没在隐花居走漏任何月寰微的消息。 莫洛回来已过晌午,木阅微对着她带回来的消息愣了好大一会,放心地略微宽慰又警惕地大惑不解:墨潋瞳这是搞什么鬼? 尚书嫡子莫少柯在早上接近午饭时刻,于人流如织的瑶京名地赋花楼大肆闹了一场,疯疯癫癫神经错乱胡说八道念念有词,言行举止特别符合前一天木阅微给他定论的关键词:妄想症。连念叨的台词也是极其符合,比如说他站在赋花楼显眼的地方大肆宣扬他没有任何隐疾给他诊脉的大夫都是骗子,为了证明此言他滔滔不绝言说曾经将某个红衣公主剥光了在秋千上与几个奴才共享,比如说他曾经将某个小辣椒用红绳绑在柱子上一边折磨一边销魂…… 这独臂侠闹腾了很久,精明的赋花楼掌柜秦柏拦不下最终索性不理睬,反正莫少柯只是激情四射地演讲又不破坏财物,这演讲还给他招来源源不断的食客。但木阅微以为这位精敏干练的掌柜之前肯定得到滟世子派人传了什么话,秦柏可不是喜欢闹腾的人…… 后来实在闹腾得有些厉害惊动了瑶京府尹姜黑面,尚书嫡子青天白日下大肆羞辱瑶京一干女子的令名这可是干系甚大,何况其中还包括凌蓉公主。他命令衙役立马拘了尚书嫡子去府衙,结果疯狂的莫少柯竟然敢和瑶京府尹对着干,拉扯着怎么都不去并且继续他激情四溢的言说,令人诧异的是这个断臂的书生竟然破天荒力气惊人,双方拉扯到街上还没个开交,结果莫少柯还在水泄不通的大街上演说了好一阵子……后来,前一刻还生机勃勃的莫少柯突然倒地不起,几个衙役忙活了一大阵子发现他竟然已经断气了。 几人不敢马虎又怕担干系,赶紧抬了回去找验尸官查验,结果是这莫少柯不知吞了多少烈性春药致自己疯癫暴毙,据小道消息他身上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肿胀到令验尸官瞠目结舌,不知此人何以如此自虐……最终这些人得出结论:果然尚书嫡子有不可为人道的隐疾,导致他患上颠三倒四的妄想症,昨日隐疾曝光又失去一臂于是莫少柯羞愤交加吞了很多春药想证明自己很行结果适得其反导致疯癫暴毙…… 木阅微很满意这个结局,如果是她自己动手基本也就如此行事,从昨日上蹿下跳开始,莫少柯必须要死,并且还得声名狼藉地死,他妄想症的名头坐实木阅微才不会被牵累,他死木阅微和花涧筠才不会有后患。现在旁人看来她最多就是无意听到一些秘密并口无遮拦说了出来。莫少柯若不死,他的父亲莫世名若追查起来,那就麻烦大了。所以这个结局不错! 可是,墨潋瞳怎么会如此善良,按照他的行事方式就算好心给她解决后患应当也会顺手制造点麻烦吧,所以木阅微大体满意后,注意力立刻放在整个事件中比较异样的地方,就是多出来的地方。 这场闹剧节外生枝的就是,莫少柯妄想的绯色名单里多了几个阅微陌生的名字,也就是他的激情演讲除了有涉木阅微昨日提到的叶蓁蓁等女子,还多了三四个名字。这是好事,妄想的人越多越能坐实他疯病的事实也越能摘清木阅微。 然而…… 木阅微将多出来那几个名字写在纸上,盯着它们一动不动思索,她可不敢大意,墨潋瞳说不定就是在让莫少柯多妄想的几个人里面做了手脚,可是这几个女子有何干系呢,墨潋瞳为何要让莫少柯羞辱这几个女子呢,与她木阅微又有何牵连呢? 她还在低头冥思苦想,就听闻背后一个声音:“阅微,怎么又在劳神苦思了?” 木阅微转身看,却是云衍亲自来了,木阅微道:“无大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云衍看一眼她绷着纱布的右臂,关切问道:“伤势如何,还痛吗?” 木阅微低头看一眼道:“无碍,药叉先生的药不错,没很大痛楚,就等着慢慢恢复,估计得个大半月以上。” 云衍望她一眼:“你这些天休息等消息就好!不要过分劳神。” 木阅微眼睛一亮:“退婚之事有眉目了?” 云衍摇头,但脸上并无气馁,简练说道:“没有,几日上朝父亲向陛下递了奏折,说你虽则聪明且有些诗才,却是一味钻研诗书不谙世事,加上心无城府抵挡不了那些嫉妒者的暗箭,从半多月前被人诬陷到昨日被人下毒,不仅名声受损而且性命差点不保,所以他陈词你并不适合做一个奕王妃,请求陛下取消这个婚约。” 木阅微松口气,云衍很让人放心,他不把木阅微说的一无是处,也不会避讳奕王之过,同时也揪着莫幽若和魏舞那档子事情不放以做借口,辞情不卑不亢合情合理,基本上就是昨日她演出来并期待外人所见的模样。这样那个皇帝才会放心。木阅微道:“可是陛下还是没同意。” “对,他没同意,折子压了下来!”云衍低声道,“不过没关系,我看他的神情松动很多,至少心里有了底知道我们有心退婚。而且今日又不少朝臣在父亲奏折后各类谏言说你并不适合做奕王妃,有的言辞委婉有的语气直接,但都同声气谏言取消婚约。我察言观色这个出乎他的意料,想来他散朝后会稍微了解一些昨日的事情。过些日子我再找机会让父亲请辞,应该婚约会解除。今日朝事很烦乱,光定远侯府上的奏折和太子的人弹劾奕王的奏折就够他头大的,他能特意留心父亲的奏折说明这事上心了。” 木阅微呵呵冷笑:“看来青松公子昨晚连夜审了苏府那几个奴才。” 云衍点头:“定远侯大人第一次当朝弹劾皇子。不过,昨天闹那样换谁都会如此,不弹劾陛下也会多心。陛下没有当朝定论但他肯定得抚慰定远侯府和苏阁老,还有奕王这次瞒着他在侯府大动干戈也让他忌惮恼火许多。” 木阅微冷笑,能怎么处置奕王,只要这皇帝还需要墨予珩帮他分忧,就不会对奕王伤筋动骨。 云衍皱眉:“我觉得陛下对奕王的态度太过暧昧不清,他如果想要奕王制衡太子,那就先别立太子让两个皇子一道成长那就好了,偏偏他很早就立了太子,现在又纵容奕王夺嫡。我觉得他的举止很怪异!” 木阅微脑间一道冷光划过:“陛下最疼爱的一直是墨予珩。” 云衍点头:“可是奕王的实力完全没有办法和太子比较。” 木阅微沉默,半晌才突然想起另一事:“云衍,现在不要去查母亲沾毒身亡的事情!” 这次云衍惊讶且认真看了她半晌,最终道:“你觉出问题了?”昨晚他辗转反侧想了很久,云妩在五年前而不是十年前被人谋害至死怎么都透着诡异,云衍自己觉得此刻宜静不宜动,这个非常时刻细查此事不知会惊动什么惹来什么。现下已是多事之秋,云衍想过了这场嚣乱再查此事。但他不知如何对木阅微言说这意思,护国公府的主人被人暗手却要隐忍不发,他有些忧虑木阅微会对他横眉冷对,不想她现在自己提出忍而不发。 木阅微顿首:“现在不宜乱动,都是雪族秘毒,云妩之死肯定牵涉到皇宫,现在皇家已经骚乱了,国公府还要退婚已经惹人注目,这时再起干戈会很麻烦。” 云衍心间松弛很多,木阅微聪慧压根不用他多费唇舌去解释,甚至她的思绪走在他前面。苏家宴会后云衍猛然发现自己肩上的压力轻去很多,因为木阅微自己能解决与奕王婚约之事,这本来是数年来云衍自己扛在肩上的负担,结果在苏家他基本是个看客。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木阅微虽然只是插手这一件事,但好像站在他身侧与他共同扛起一些看不见的重担,他无形中就轻松许多。并且与木阅微感觉亲近许多。 云衍思量着走到木阅微身侧,看见她桌上放着的那张纸,立马神色突变:“这是什么?” 木阅微看他神情异变自己的心也瞬间跳了好几跳。完了!她因为右臂昨日针骨受伤,所以方才用左手写下那几个女子的名字思索查探,那是月寰微的字迹。云衍心思细敏洞火烛微,他认识这是月寰微的字。上次瞒了过去但这次墨迹崭新,而月寰微,那个家伙已经离京数月了,加上昨日种种铺垫,云衍会不会看出问题…… 她心跳骤快强装冷静并且极速措辞想着怎么应付云衍的探察,甚至那个时段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却听云衍似乎也有些慌乱问道:“你为何写下这几个女子的闺名?” 什么?云衍留神到的竟然是那几个名字而不是字迹?木阅微心一松又一紧,仔细观察云衍的表情,却见素来冷静傲岸的明竹公子面上竟然含分慌乱,甚至……好像是一丝羞恼。于是木阅微脑子转的极快,墨潋瞳招惹的女子,云衍神情异样貌似知情,绝对有隐情! 木阅微不动声色挡住那张纸遮掩自己的心怀鬼胎然后开始和她表哥对玩无间道察探对方的疑似心怀鬼胎…… 木阅微看似不明所以:“这几个名字有问题?” 云衍面上一抹冷气飘过,粲然的凤眸略带凌厉盯着她追问道:“你为何写这几个名字?” 木阅微亦是目光清明:“看样子表哥很熟稔这几个女子?” 云衍噎了一下换了策略:“是父亲给你这几个女子名单让你劝我的?” 什么鬼?护国公云岙让她劝云衍和这几个女子有关的事情?能是什么鬼。木阅微依然不明所以,但云衍的表情和直觉告诉她不该闪烁其词玩下去了,她心间有一种模糊的预测这和墨潋瞳云衍的隐秘情感有关,之前不知道二人事情她可以百无禁忌,现在知道了反而要遮遮掩掩不让云衍察觉她已知情免得二人尴尬,或者戳痛云衍什么。 于是木阅微望天,坦率亮牌以试探:“衍表哥,这是墨潋瞳捣鬼,不是我!我写下这名字就是想知道他捣什么鬼。” 果然云衍神情大变:“小……小瞳,他和这几位女子有何关系?” 木阅微做出无奈的表情:“表哥难道现在还没听闻莫少柯大闹赋花楼的事情?” 云衍点头:“听说了大概,阅微,是你做的吗?”显然莫少柯被人算计,应该是受了什么折磨导致神智恍惚甚至疯癫,所以才跑到街上去那样闹腾。莫少柯昨日意志已接近崩溃,晚上谁再折腾折腾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并给他灌输些疯话也就那样了。做此事之人显然是为木阅微除后患。 木阅微如实道:“不是我,墨潋瞳昨晚离开时告诉我说莫洛受了伤,让他去料理莫少柯。结果就这样了。令我奇怪的是今日莫少柯疯疯癫癫念叨污蔑的女子除了昨日我提到的那几个,还多出这几个,我生怕墨潋瞳那魔童给我添乱,不知他在多出的这几个女子里做了什么文章,就写下来仔细查一番。衍表哥若知道隐情不妨告诉我!” 云衍呆愣:“是……是小瞳他……” 木阅微点头肯定:“滟世子让莫少柯在赋花楼中伤这几个女子清誉,我在思索为什么?我不能再被他摆一道。” 然后她看到自熟识以来后云衍面上所露出的最激烈的神色,那神情似顿悟似怅惘似惊愕似甜蜜似赧然,但这所有神情的底色,是一种油画般极具质感又略微明亮的隐隐喜悦,或者说幸福感。那神色就好像一幅画的打底色寻常人并不留意,但经历过同样由衷喜悦幸福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云衍此刻整张表情的大意境,就好像懂画者一眼就能从整体色调看透作画者那一刻的心境。云衍的神情虽然复杂,但整体的色调是,顿悟后明亮的由衷喜悦甚至微甜。 云衍很久才恢复正常,然后就发现木阅微那双澄黑的眼眸若有若无望着他,不逼迫却很犀利。他心跳了一跳。 木阅微似懵懂:“表哥知道墨潋瞳弄这几个女子给我捣什么鬼?” 云衍平复心情一会才道:“阅微,小瞳他没给你捣鬼,你不用再思索这几个人了,他这次没再和你闹腾顽耍。” 木阅微看着他:“表哥确定?别到时再弄出什么死人的事我甩不开。” 云衍听木阅微这话面上似轻松一些,诚恳看她:“放心,和这个无关。” 木阅微看云衍半晌:“若如此我也不追问了,表哥若知道其中关节那就麻烦你帮我解决那后患,墨潋瞳只怕你我倒是知道。” 看云衍很中肯地答应她却更疑心其间有鬼,云衍离开没多久就让远岫悄悄请了云枫来,让他保证绝对保密不告诉云衍才问她那几个女子和云衍什么鬼。云枫看了看又思索半晌,才突然拍脑袋,指着纸上两个女子道:“这两个小姐家里今年春天和夏天分别找了人来给大哥说媒,都是不错的千金小姐,父亲母亲特意还说叨大哥这两个女子可以给国公府做世子夫人。这个李小姐前段时间总是缠着大哥还私下给他送东西,大哥很是头痛了一阵子……还有这个周家小姐告诉别人说大哥对她有意惹得我很是恼火了一阵子……” 木阅微:…… 她憋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就等着自己表弟走人开启狂笑模式,偏偏云枫今日不知为何赖在她这里不走,直到木阅微将所有几乎爆破的笑都吞噬回去他还不走。后来木阅微觉得有些怪异:“云枫,你怎么了?有心事告诉姐姐?” 云枫一脸羞赧却迟迟不说,木阅微仔细斟酌他表情便明白大半,敢情她昨日受难流血倒浇开隐花居一片桃花灼灼其华。木阅微认真道:“情窦初开了?”云枫嘿嘿笑。木阅微不再顽笑:“姐姐可以帮你做什么?”云枫还是摸着脑勺不说话。于是木阅微诧异问道:“你喜欢的是谁家姑娘!”云枫这次倒是开口:“姐姐,什么底都没有我不想说,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 木阅微又认真看他半天,这才用手比了个心形在他胸前:“用心去做!别人告诉你怎么打动女子的芳心那都是虚的,那是别人的经验,套用在你这里只显得虚情假意路数老套。可是真心对一个人需要你自己用心去想,用心去做,花心思做你自己想做的,这样你真打动了人家菇凉那才是属于你的。”云枫担忧道:“那打动不了呢?”木阅微抿嘴道:“若你竭尽所能还打动不了她那说明你们真有沟壑,很有可能就是不合适,因为真爱绝对是两情相悦,仅凭一个人是撑不了很久的。” 待云枫走后,木阅微对这那纸上的名字翻白眼:真是神一样的墨潋瞳,自己去削情敌了还要说是给她善后。怪不得云衍方才表情那么精彩,也不知道他得知墨潋瞳打杀他的各路桃花后第一感觉是什么! 这一茬问题一解决,木阅微立马留神到这闹剧当中的其它异常问题:墨潋瞳是让莫少柯在赋花楼闹事的,他为何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赋花楼是月寰微的地盘,墨潋瞳和月寰微素无瓜葛,且赋花楼虽则有名却并不是瑶京最有名的酒楼,他为何偏偏选了这样一个地方? 木阅微猛然一凛:他不会已经知道自己是月寰微了吧? 可是这不大可能,就算药叉先生前日道破一些事情,这些事情都是墨潋瞳本就知道的,不会给他新的关键提示,他怎么可能猜到他就是月寰微?这不科学。昨日后木阅微最担心看破这层的人不是墨潋瞳,而是墨怀臻,毕竟他替华之琅挡了那一下,还有花涧筠,最关键的就是那两块紫玉木兰,破绽成这样子,木阅微现在都不敢肯定墨怀臻看出些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她索性不再去想,兵来将挡水来撑船。于是让远岫将那纸条拿到自己寝屋去,方才云衍心怀鬼胎没留心字迹,再来一次就没那么侥幸了!云衍现在肯定对她各种疑虑,只是不道破而已!不能再破绽下去了。 然后木阅微又想到墨潋瞳这次让人笑破肚皮的巨婴行为,看来他特别留心云衍的婚事,换而言之也就是他很清楚自己对云衍的感情是什么,他不懵懂。木阅微非常喜欢墨潋瞳的一点就包括这个,他很真很纯粹,清醒、自我、理智、不懵懂也不装懵懂,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哪怕世界不允许也会去试着拿。他与大环境和解然后毫不犹豫去拿属于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情,哪怕这情是禁忌。 木阅微想起墨怀臻让她这几日慢慢想的问题,她也该直视了:她对那位总想色一把的瑾王殿下是什么感觉? 第91章 嬷嬷 墨怀臻于这一日薄暮时分再次降临木阅微的隐花居,彼时木阅微正因为沉思她对这位殿下的感觉问题将自己搞得魂不守舍。 因为昨日之前她想起瑾王想起的全部是他的崇高人格和瑰绝智识,睡了一觉起来她再想这位殿下扑面而来的是他魅惑的迷迭香气息和不小心窥见他一闪而过的胸前风光。昨日之前墨怀臻三个字在她这里是智性的代名词,就打了个照面他立地成为色性的代名词。这让将智慧崇拜作为自己人生信念的木阅微极受打击。但打击也不能让她摆脱脑子里时不时飘过的魅惑人影。 于是她开始思索一些紧要的事情移开注意力,比如与她现世责任相关的最根旨的那个问题,也就是墨怀臻昨日所提的先帝身染忘忧露的问题。 既然那一场深宫刺杀是木赟与先帝排演出来打破敌方阵脚稳住黑手的,那么从这场刺杀血案中获益最大的就应该是最大黑手。宸文帝一书遗旨将帝位传给墨怀雍,这可是个天大的诱惑,暗地用心应当就是让他在这极致诱惑之下做出权衡妥协,放弃原本密划好的屠戮计划。如果没有这场血案,墨怀雍在宸文帝身死后依然可以谋夺帝位,但名正言顺袭位和谋逆夺权可是云泥之别,墨怀雍这么能装怎么可能不受诱惑呢!但只要他在这关钥一点妥协,在其它一些地方就没理由抗争到底,比如对当日帝王身边的那些英才他不能大肆屠戮,再忌惮也不能明着大肆屠戮,再加上瑾王墨怀臻的从中计谋,至少可以保住不少贤才的身家性命。 当日的苏阁老一家和护国公云岙就没被牵连,墨怀雍最初肯定深为疑虑,但物换星移境随事迁,随着十多年后皇子夺嫡战打响,这样被他忌惮的家族反而成为他手里比较稳定的牌。当然忌惮也还忌惮着。 所以,当日谋划宸文帝身染忘忧露的一定是墨怀雍。 那么云妩在五年之后发现了什么招来杀身之祸?甚至还差点给国公府带来灭门之祸。以云妩之慧,就算她发现了什么也不至于随便声张,导致祸从口出,怎么会就给宫里嗅道风声了呢? 木阅微念及一处突然浑身一冷汗毛顿竖,是苏嬷嬷!若她真是下黑手杀云妩之人,那么作为云妩亲近之人,五年前她极有可能从云妩那里看到什么蛛丝马迹透风出去,这才给云妩招来杀身之祸……那么她身上担的就不止是杀云妩这一件事,她知道的更多。 想到自己身边竟然潜藏了这么一个人木阅微只觉得骨寒毛竖…… 然后头顶突然响起一声叹息:“看来我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 木阅微先被吓得一个激灵这才看见身后站着的是墨怀臻,顿时放下心来微舒一口气。墨怀臻见她竟如此惊吓黑眸一紧忙靠近,下意识让她倚在自己怀里:“你在想些什么如此出神?还被吓成这样子!” 木阅微轻微摇头抬脸看他:“在想苏嬷嬷,就算这几日我验出她的确就是害死母亲的真凶,怎么处理她还很棘手。”她很危险但又知道不少秘密,同时可能还和宫里的黑手一直暗通款曲,单单除掉她说不定打草惊蛇。 墨怀臻就保持那个被她倚靠的姿势,无奈道:“你果然没乖乖听话。” 木阅微听这话似乎有点怪怪的,仔细一品味才发觉有些暧昧,他要她听他话,还是乖乖听话,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乖巧的兔子。随后发觉二人的姿势更为暧昧,她几乎是上身斜靠在他的胸前,眼睛还深情款款地仰望着他,基本上就是那些深情眷侣拍婚纱照时的一个经典甜蜜拥望姿势…… 这一次她没有因为警惕迅速闪离,然而心怀鬼胎的诡异心情让她想要推来墨怀臻,这时他却开口了:“微微,不要动!”于是木阅微不动,盯着他的脸极力遏制想咬一口的渴望。 却慢慢觉察出不对劲。 墨怀臻的体温依然如昨日离开前一般寒凉,与那日在苏家抱着她的那个人明显有了差距,木阅微下意识错开身体抓握他的手,果然那双修长的手手心也是一片冷凉寒意。于是木阅微断定,自那天听闻忘忧露起,在他的世界下的那一场雪就没有停下来过,哪怕从表象看他一切正常甚至在微笑。那一场清冷的雪无声飘落溶入静谧的深海,寒凉了他的整个世界。 木阅微的绮念瞬间烟消云散。 她没有离开那个怀抱,抬头盯着墨怀臻眼睛认真道:“墨怀臻,你这几天想了些什么?” 墨怀臻知道一些事情瞒不过她,当下也并不想隐瞒,他望着木阅微道:“我只是被触动心怀,回忆了一些当年与皇兄和大学士共事的画面,觉得很温馨。” 身在苦寒之境回想温暖的繁华才更扎心戳肺吧。 木阅微看墨怀臻很久很久,这位殿下不是沉溺伤怀的人,如果他如此这般了,那只能是…… 木阅微目不转瞬道:“墨怀臻,你觉得先帝和父亲死不瞑目是不是?药叉先生说雪族秘毒子夜眠和忘忧露沾惹一月后就注定必死,剩下的日子是让人欲哭无泪心情痛苦的,这句话你上心了是不是?” 昨日雪医药叉说的时候几个人都觉得这秘毒用心险恶至极,不仅在身体上摧毁一个人的健康,更在心境上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让他感受到死神步步逼近的恐惧却毫无办法,一丝一毫切身感受到时日无多的绝望。 发生在自己最亲近的皇兄身上,墨怀臻基本就掉进一个情绪旋涡。 感觉到墨怀臻身体颤了一颤眼底浮出一抹痛楚,木阅微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的手下意识去掩住墨怀臻那双藏不住痛楚的眼眸,阻塞视觉让他更能听清楚自己的话:“墨怀臻,他们没有你想的那样痛苦,虽然最初知道消息的时候他们确实有可能心如死灰,但很快先帝和父亲就缓过神来了,他们很沉着从容。” 墨怀臻握住她的手慢慢拿下却没放开,眼底一片伤痛:“微微,你在安慰我!” 木阅微摇摇头:“两个为了国计民生敢在大宸国上下深彻革新国政的人,他们的世界可没那么狭隘,至少胆魄与胸襟是绝对不缺的。有胆魄就有勇气直视死亡,有胸襟就不会恐惧一身陨灭。他们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直视这一切,事实证明他们真的并未恐惧,因为恐惧的人心神大乱之下绝对不会设下如此精密杀局瞒过墨怀雍。他们是破釜沉舟的勇士,心间即使有无奈,即使有所畏惧,也不会在绝望和痛苦中拔不出来。” 墨怀臻声音低沉:“可是他们有很深的遗憾。” 木阅微微笑:“遗憾当然是有,但没你想的那般浓重不可排解。你可以换位思考,如果十年前必须是你和父亲身死换取先帝的一线生机,为你们当日未完的事业留下火种,你会不会遗憾?墨怀臻,你肯定存有遗憾,因为不能亲眼看见国政焕然一新后的成果了,可是必需时你会慷慨赴死对吧!” 墨怀臻深黑无澜的眸底浮起一抹神采,木阅微道:“当日革新已经取得初效,他们已经心怀宽慰,知道革新必有效果,又悄悄将火种和日后点火的人都保护起来,在他们的心里,使命已经完成,就不会那么遗憾。他们不是那种钻牛角却看不透命数的偏执之人。有大智慧与大胸襟之人必然晓得达观知命。最重要的是,他们是相携赴死的,身边有共同担当的知己陪伴,哪怕面对死亡也没那么凄惨。相反先帝和父亲极有可能觉得对不住你,因为留下你一个人才是最孤独的,并且要孤独地担起一座山。” 墨怀臻眼底的痛结化开一些:“微微,我现在没那么孤独,我还有朋友,还有你。” 木阅微手重新覆盖上他的双眼:“墨怀臻,我两次经历过死亡,一次是三年前一次是前日,我知道人在死亡脚步逼近的时候是不会挂念功名什么的,他挂念的是自身。而且我相信人有灵魂,哪怕死去也灵魂不灭,这是我一直相信的。如果你真的很想念先帝和父亲,那就当做他们还在你的身边陪伴着你,其实我觉得他们真的可能还在。你闭上眼睛就能感觉他们在你周围。” 掌心感觉到墨怀臻双眸阖上,木阅微继续道:“昨日药叉先生说我中毒是所有沾惹雪族秘毒之人当中最轻的,而且墨予珩那个笨蛋本来想杀我却露了马脚让你察觉到十年前的秘密,也让我察觉到杀死父亲母亲之人的踪迹。所以我觉得是这是他们神灵不灭给的一些启示。” 木阅微前世就是有自己信仰的有神论者,魂穿之后当然更坚定了。她感觉到自己提起墨予珩名字时墨怀臻的身体再次微僵,虽然很轻微但木阅微可以留神他的心绪变化感觉了个一清二楚。墨予珩这样的人不至于会激起墨怀臻心境的波澜。 所以墨怀臻睁开眼时看到眼前思维清晰的女子眼神一冷,寒声问道:“墨予珩和先帝以及父亲之死有何关系?” 墨怀臻无奈苦笑:“微微,我就知道瞒不了你多久。”不过他现在也不打算瞒了,本是担忧木阅微身体不好知道这些情绪波动,但眼下看她其实胸襟闳阔反过来宽慰自己,并且一下子敏锐地直击问题要害,墨怀臻想还是不隐瞒了吧,反正不给这家伙知道她自己琢磨得更辛苦。而且墨怀臻很想愿她共同承担一些秘密。 墨怀臻道:“当年是墨予珩直接下手害死皇兄的。” 什么?木阅微第一反应和华之琅基本无差,墨予珩当年才多大?但电光火石般她旋即想明白其中关节,能从宸文帝三人眼皮子下投毒成功的人,也就只能是这个被先帝无比疼宠并且天真烂漫的孩童了。怪不得墨怀臻反应如此激烈,他被寒彻心骨了吧。仅从五皇子和木阅微的那桩婚事,就能看出来先帝当初多么疼爱墨予珩,墨予珩也就趁着这疼宠的机会才能下毒成功吧? 半刻后木阅微眼神泛冷,寒声道:“还好我识趣要解除与奕王的婚约,不然这陛下还不暗里动手置我于死地?他的把柄落在墨予珩手里,怎么也得乖乖给他留个皇位吧!”怪不得墨怀臻昨日说陛下不会让她做奕王妃,因为更深的用心。 墨怀臻看木阅微这么快就打通这么多关节,倒也不意外,却听她又冷冷道:“墨予珩当皇帝?那这大宸国还有我立足之地吗?我宁可以身犯险先取了他的性命。”墨怀臻微笑,看来微微和他的心思果然一致。 墨怀臻不再提这一茬,反问道:“那个苏嬷嬷你如果觉得杀了不好,就等查明真相后找个借口撵出去,然后找人盯死,看她还会和谁接头!” 这也是木阅微的想法。 但事实是苏嬷嬷最终压根不需要她绞尽脑汁往出撵,因为木阅微中毒大约半月后这位嬷嬷自己就提出年老体衰不能悉心伺候小姐,想要回去养老。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木阅微中毒后第三日,正坐在花厅阳光里胡思乱想,旁边的远岫突然问:“小姐,你这几天怎么也不看书了?你以前可是手不释卷呢!”木阅微这几日的确一页书都没有翻动,一方面在做戏,另一方面她更多时候在冥想观察。 木阅微看远岫一眼,却见这小丫鬟眉头深蹙一脸担忧。怎么回事?于是木阅微道:“最近不知为何有些懒怠,精神不大好,晚上常常梦魇连绵,所以休息几天等身体好些再慢慢读书。” 远岫“哦”一声,脸上忧心并未褪去,忧心忡忡道:“小姐这几日连夫人留给小姐的那些书都懒得翻动,前段日子可是对它们爱不释手呢,现在书都丢的没影儿了,我还以为小姐身体很不舒服。可是小姐,夫人留给你的书呢,我看寝屋也都没有?” 木阅微立刻一个警觉,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周围,果然斜侧里背对着她们正在擦书架的是苏嬷嬷。阅微眼底一道冷气飘过,嘴上漫不经心道:“哦,母亲那书啊,前几天云衍过来隐花居看见了,翻了翻觉得那书有趣得紧,就借去几日观阅,过几日就送回来了!” 特意留心到正在干活儿的苏嬷嬷手停顿在那里,背影也是明显一僵。 木阅微的心立马暗沉下去。 晚上木阅微等苏嬷嬷睡沉实,便将远岫拉倒自己屋里,目光清炯看着她:“你白天怎么想起问我母亲的书了?”远岫尚未回答,身边就落下一个轻飘飘的黑色魅影,莫洛寒锐的目光冰一样盯着她:“谁让你问的?” 远岫颤了一颤,木阅微摁住她:“不用怕莫洛。告诉我实话就好,那肯定不是你自己想起来问的对吗?”连莫洛都能判断出来不是远岫。 远岫看木阅微脸色便知关节甚大,于是如实道:“是苏嬷嬷和我聊天的时候说,小姐你这几日都不见读书,连夫人的书也不翻阅。是不是身体非常不舒服又不让我们知道担忧,我看苏嬷嬷那么忧虑忡忡,想她的话也有道理,就自己问问小姐。” 怪不得远岫当时问她的时候一脸担忧焦虑,原来是苏嬷嬷利用她对自己的关心探路。果然狡猾!木阅微看远岫:“苏嬷嬷再让你问什么做什么你都照做,但私下一定要悄悄告诉我知道吗?” 远岫只是年幼没经验,但脑子却灵光,听闻这话立马变色:“小姐,苏嬷嬷她怎么了?”木阅微不再瞒她,简单道:“我中毒是因为沾惹了母亲留下的那些书,书页里有毒,书是苏嬷嬷拿来的,但我不敢确定是不是她,所以得留神些。”远岫嘴巴眼睛里面一片恐惧:“那夫人……”木阅微沉重点头:“也有可能是苏嬷嬷,所以你要小心点,别走漏了风声!”远岫一下子能想到云妩,果然也是聪明的小丫鬟,调教调教前途可观。木阅微倒是放心了! 抚慰送走一脸惊惑的丫鬟远岫,木阅微才看莫洛:“看来我得投石问路了。” 于是过几日晌午过后云衍拿着一个盒子走进隐花居,昳丽凤目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各行其事的几个人,才对懒懒歪着打发时候的木阅微道:“我看了几日,这些书真是有趣的紧,不仅如此,旁边的批注写的也是大有意趣,这几日闲暇功夫都忙着看这些书了。不过怕你也惦记着姑姑留下的书,先给你送一半回来,另外一些我看完再来和你换。” 木阅微笑道:“倒是你想的周到,我还真惦记母亲留下的这几本书呢,连远岫也惦记着前日提起呢。你总算给我送回来了!” 云衍踌躇一会,终究道:“有件事我想我还是告诉你好,毕竟这书是你的。前几日我正在看书被父亲瞧见了,他得知这是云妩姑姑留下的书不禁触动衷怀缅怀旧事,于是从我这里拿了两本去看。” 木阅微立马横眉怒目:“不行,你给我要回来!” 云衍无奈道:“阅微,你就别和父亲过不去了,我看那样子他真是惦记姑姑。加上最近母亲不在莫姨娘又被禁足,他自己闲暇下来,都在翻阅云妩姑姑的书,有时还说云妩姑姑做的批注让他记起她的音容笑貌。” 木阅微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于是兄妹二人又聊了些书里的精彩篇章和一些旧年事迹,等苏嬷嬷等人后来听得不大耐烦出去,云衍粲然深黑的凤目立马笼上一层冷霜:“阅微,就是她,不会错!”木阅微这半会也在留心察看苏嬷嬷听闻他们说话的动静,心里基本已经有了底,却是道:“我隔两日再试一试。” 云衍焦急,木阅微这次有些过分优柔寡断:“阅微!” 木阅微深看他:“云衍,就算是她,我也不能随便早就这么处置她。她所担的干系可不止这一件。很有可能她知道母亲为何被下黑手的秘密,甚至知道五年前国公府那场危机的秘密。” 云衍一点就通,沉吟道:“你是说五年前也是她从中作梗?” 木阅微点头:“极有可能。所以衍表哥,不要焦急,我再试试她。顺便想清楚怎么处置她。” 下一日木阅微一边翻阅那些书一边嘟囔埋怨:“也不知道云衍是怎么看书的,我这表哥是不是坐在风里看书了,还是看书有什么特殊习惯,这书被他拿去一趟竟然多出些奇怪的玩意儿,什么黄树叶,什么乱涂的字画纸片,全部都夹带在书页里。” 她吩咐身边几个人:“远岫,挽霜,苏嬷嬷,你们几个帮着我翻翻书页,看里面有多余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我不喜欢累赘。”远岫一边答应一边腹诽:小姐,这些玩意儿分明是你前一晚和我一起夹进去的,我们忙活了很久,现在你还埋怨世子。 木阅微一边说着话递给她们一人三两本书让整理,又递给苏嬷嬷几本:“嬷嬷,你们仔细着翻看查找,最终什么都不要留下,我可不喜欢书里夹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远岫和挽霜立刻低头一页一页翻查那些书页,苏嬷嬷却踟躇了一下这才慢吞吞接过书。木阅微低头忙活了一会,抬头还苏嬷嬷纹丝不动,有些惊恐地看着挽霜和远岫一页一页翻书的动作。她眸底一道冷意闪过,面上却是诧异道:“嬷嬷,你怎么不动,赶紧翻阅,忙完了收起来大家就可以休憩去了!” 苏嬷嬷赔笑道:“小姐这书向来都是自己打理,老奴笨手笨脚怕弄破了书页反而不好,还是小姐和两位姑娘慢慢翻弄吧,这又不是紧急活儿。”木阅微眉头微蹙,苏嬷嬷忙道:“老奴这两手粗糙笨拙,若手上老茧划破书页,老奴心里过意不去!”木阅微看她一眼,旋即道:“那好吧,嬷嬷,你自己重新找事儿去做!”看着苏嬷嬷极其轻微松口气走出去,木阅微盯着她的背影眼底一片冷凝阴翳。 又过了些时候,却见苏嬷嬷一脸为难来找她:“小姐,老奴想向小姐请辞!” 木阅微一脸诧异:“苏嬷嬷,你要离开隐花居,离开我,为什么?” 苏嬷嬷满是愧疚道:“自从上次遭姨娘算计给小姐招惹麻烦后,老奴一直有这个念想,老奴年纪大了,眼睛耳朵都不如从前亮堂聪明,现在伺候在小姐身边,不但不能给小姐分忧解难,还会给小姐带来一些祸患。老奴在国公府数年,现在想回去安享几年太平。” 木阅微婉言留了一阵子,但苏嬷嬷执意要走。 最终木阅微无奈道:“嬷嬷真要走,那我也留不住,只是嬷嬷打算何时离开?” 苏嬷嬷道:“只要小姐同意,我这两日就想走。” 于是木阅微让远岫拿了一张银票,递给苏嬷嬷道:“嬷嬷辛劳一辈子,也该安享晚年,既然你有心走,我也就不强迫挽留了,这是三千两银票,当时我给嬷嬷的养老钱,你拿着!” 苏嬷嬷立马跪下:“老奴怎敢担待小姐如此善心。”木阅微淡淡道:“接着吧,你应得的。” 苏嬷嬷是两日后离开的,离开前什么也没再说。屋里无人的时候,木阅微对莫洛道:“找个可靠的人,盯死她,一言一行都盯紧了。她若与什么可疑的人碰头接触,一起抓了。半月内若一切寻常,就下手抓了她囚禁起来等我过问。” 她当然知道苏嬷嬷为何这时候离开隐花居。若没有记错的话云妩的书已经拿来一月多了,苏嬷嬷料定她必死无疑,现在要去领赏了。加上云衍、云岙、甚至挽霜和她这几日都在翻看这些书,苏嬷嬷多少有些恐惧胆寒,她这是准备溜之大吉了!木阅微那日给她三千银票是想唤起她哪怕一丝良知,就算苏嬷嬷不承认以前做过什么,木阅微也抱了些期待,想她哪怕发一丝善心给他们一点暗示别再沾惹这些书,木阅微都有可能对她手下留点情。可是苏嬷嬷竟然就这么走了,任着这一干人沾惹那带毒的书页一声不吱。重要的是,她走得时候还没忘记给木阅微要了两本盒子里的书说是想怀念夫人,真实意图当然是华之琅所说留个证据。看来果然是这隐花居藏得最深也最毒的一条蛇。 从十年前先帝的忘忧露到前日木阅微的子夜眠,这背后的黑手已经浮出水面,五年前云妩之死宫里的谁脱不了干系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来。 木阅微能猜测苏嬷嬷这一次肯定是擅自行动想先杀死自己再去领赏,之前没和主子通气这才和墨予珩闹了个大乌龙。墨予珩肯定现在都不知道这好端端的子夜眠怎么就当场发作了。苏嬷嬷这一去领功他们才会知道是这自作聪明的奴才坏了他的大计并且露了破绽,杀苏嬷嬷压根不用木阅微动手。 但若这样墨予珩或者白贵妃肯定也会知道木阅微沾惹销魂散之事,并且国公府寻根溯源已经留心到云妩之死。如此基本上会再次给国公府引来一场浩劫。她可不能让苏嬷嬷这么去打草惊蛇。 苏嬷嬷自己请辞是好事,到时候她若出事可怪不到别人身上。木阅微倒不想纵容这半月看她和谁接头,她心里有底,但苏嬷嬷一出国公府立马失踪那可不好,她那蠢儿子说不定就赖上云家了,到时候闹个没完说不定也会打草惊蛇。只能等苏嬷嬷回去一段时日沾不上国公府再说! 她要让这嬷嬷吐出肚子里所有的黑底! 第92章 瑶光之邀 苏嬷嬷走后第二日木阅微就找云衍让人跑一趟消了苏嬷嬷的奴籍,又大张旗鼓让人提了财礼跑一趟去告诉苏嬷嬷这件事情,跑腿的人回来说苏嬷嬷特别感谢小姐,街坊四邻知道苏嬷嬷竟然得如此待遇都是羡慕得不得了…… 云衍有些不理解木阅微这葫芦里装的到底什么药。 “先礼后兵,是蒙了一层糖衣的砒霜。”木阅微眸底带着清冷的嘲意,“这样她与国公府就彻底没什么瓜葛了,过些日子她若是失踪了,没人敢来国公府撒野要人!” 云衍发现木阅微这性子还真是一朝风雨一朝晴,飘忽不定诡谲难测,不多日前还因对这位近身嬷嬷的感情让自己聪慧大打折扣,云衍甚至担心她下不了手,但一回头她立马对她丝毫不留余地冷酷无情。云衍当然能想到木阅微所言“过些日子苏嬷嬷若是失踪了”深意所在,十有八九是准备解决掉她免除后患或者是抓起来严刑逼问她肚腹的秘密。 云衍不知道的是,木阅微历来对这位母亲留下的嬷嬷都是敬重有余,情分不足。因为阅微坚定认为人与人之间产生情分的关钥并不是时间,而是理解与共鸣。情分顺着这个根基才能发芽长大,不然绑一起十年八年都是白搭。她与墨潋瞳或者华之琅的交情深刻并不是因为交往时间长,而是因为他们与木阅微的人性里有很大的共鸣点,哪怕面上嘲谑不经,也会内心彼此激赏。 苏嬷嬷这个古代老妪与木阅微这个来自现代的年轻灵魂基本没有什么共鸣点,木阅微对待她就好像对待一个兢兢业业却与自己毫无共同语言的长辈,敬重亦疏离,实质上并无粘乎的情感。再加上阅微自己人格独立,对身边人绝对信任却绝不倚赖。所以苏嬷嬷被证实的确背叛后,基本上不会让她多么难以下手。 这也许是她凉薄的一面,但木阅微认为人的真实感情那么珍贵,不对一些泛泛之交凉薄怎么能凸显对另一些真正知交的用心? 打发走苏嬷嬷之后她继续在隐花居优游卒岁。云衍在苏家宴会第二日就非把之前莫姨娘送的那些干粗活的下人完全换掉,挑了自己信得过的粗使奴婢放在隐花居,所以木阅微基本上没了什么隐患,每日都听些外面的风声调剂心情! 比如听说陛下在数日徘徊后终于下达对墨予珩的处置,剥夺其王爷封号与尊位,同时让其思过一年不得沾染朝事。于是这位殿下在封王数年后又成了五皇子。其母亲白贵妃似乎也受到连累,被夺取原本与皇后一起掌管后宫事宜的大权…… 听起来似乎挺严重,但木阅微知道尊荣的予夺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墨予珩哪天让他爹高兴了墨怀雍再给尊荣都是随随便便的事儿。眼下举止不过是为了评定物议和抚慰朝臣。墨予珩这次伤的只是皮相,几乎丝毫没有伤筋动骨。他瞒着皇帝在苏家大动干戈甚至可能和魏桀有暧昧,此举基本上是作祟消掉皇帝一张牌还惦记着与他的王牌有一腿,皇帝就这么举重若轻吞咽了还真不是一般有鬼。别的皇子甚至太子敢这么做说不定就被墨怀雍忌惮怀疑到封个偏僻之地的王赶出瑶京了,看来墨予珩果然前程不可限量…… 估计有些人看不下下去陛下如此的青眼有加,于是没多久墨予珩与莫幽若的风流韵事就在瑶京走了风声,五皇子鼓着大白屁股在苏家花园与尚书嫡女颠鸾倒凤的事情很快被传的沸反盈天,据说五皇子在某些方面的能力胜似禽兽声如公牛,还有人说他不过吞了春药才如此…… 听到风声的云衍忧心忡忡来过一次隐花居,他可以断定这股浪潮的始作俑者是太子,太子出手打击墨予珩的声誉,其它臣子可不敢这么做。但墨予珩说不定会把这笔账算在木阅微头上,当日闹腾得最厉害的可是木阅微。 木阅微倒是满不在乎。在定远侯府墨予珩对自己再三出手却最终一败涂地,日后哪怕仅仅因为恼羞成怒他也会千方百计折腾木阅微。浅薄狭隘刚愎自负的五皇子无论如何绝不会饶了她。有些人注定是死敌,那就没必要抱侥幸之心。间接害死木赟的家仇在那横着呢!染毒后木阅微终于有点悟到命数安排自己魂穿的深意,这辈子不搞得墨予珩满地找牙她就真对不住这二次生命。 不过要她一个人背这笔账木阅微还真不乐意!于是……两三天后尚书夫人趁着五皇子裤子没拎起来光屁股趴在花丛不能动弹时下手逼着奕王娶莫幽若为侧妃的新谣言掩盖了原本的谣言,对于传谣大众算是精彩迭出的福利…… 华之琅在在自己的府邸替墨予珩发愁,五皇子第一次在瑶京红的发紫是因为大白屁股和公牛吼,人的初印象很难改动,若这墨予珩以后真登上皇位让臣民如何直视他们高高在上的帝王? 皇帝墨怀雍据说极为震怒,莫少柯大闹赋花楼后凌蓉公主的声誉就遭到很大损失,虽然莫少柯污蔑的是一干贵族女子,但显然大众对公主更偏爱一些,口味也出乎意料地重,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津津乐道莫少柯妄想糟践公主的事情。后来皇帝下了死令,如果以后谁再敢提起这个混账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令贵族女子声誉受污将必遭严惩,于是这一轮谣言慢慢销声匿迹。 谁知皇帝还来不及喘息,他的儿子就取代女儿名声鹊起,依然是令人想入非非蠢蠢欲动的桃色绯闻。可一不可二,墨怀雍这一次都没太有脸下令严厉镇压,毕竟这并不是某人失心疯说的蠢话而是确有其事,怒气勃发之际他阴测测记起礼部尚书莫世名,两次事怎么都与莫家脱不开干系…… 木阅微在隐花居听到皇帝严令日后不许提起莫少柯的口旨,斜丽澄黑的眸底涌上浓郁的嘲讽,这也是她当日必须将凌蓉公主扯进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只有将公主扯进来让皇帝自己膈应一下,这莫少柯给苏砚眉的后患才能彻底被拔除。皇帝如此震怒,看这瑶京日后还有谁敢提莫少柯给苏砚眉不痛快! 等谣言都平息下去大概也过去二十来日,木阅微伤势好转,静极思动,恰在这一日云衍送来一张瑶光郡主发的帖子,邀请她数日后在赋花楼赴宴顽乐,木阅微料那一日她身体痊愈也就应了,却是大为不懂这位郡主邀请她有何深意。 云衍也不知,却是赞成木阅微闷了那么久成出去与人交往,好动的云枫这次倒是难得清静,望着木阅微的帖子不知想些什么。后来墨怀臻傍晚看见那个帖子,详细问了木阅微具体那一天在什么地方,木阅微深知他不是无聊发问肯定有目的却猜不透她想干嘛? 那一日木阅微携远岫赴宴,赋花楼格局她真是太熟稔,所以到了三楼一进雅间门就懒懒倒在一把斜椅上闭目养神,一路马车上摇摇晃晃慢慢腾腾真是够呛,反正瑶光郡主多少已经知道她的德行也就不必装矜雅了。 “小姐……”是远岫战战兢兢的声音。 木阅微知道自己这丫头胆小,自己在人前这么不正经的坐姿吓着了她,于是闭着眼睛悠闲道:“嫌闷就自己出去街上顽耍,小心一些别被坏人欺骗拐去。不想去街上就去楼下自己点东西吃着玩,完了我付账。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你就别在我跟前浪费年华了,自己快活找乐子去!” 这下远岫不仅颤抖而且有些结巴:“小……小姐,这里……有人……” 木阅微郁闷叹气:“当然有人了,难不成郡主还能与鬼共舞?没事的,我方才问过了,郡主还没来,筠姑娘在这里,她不会介意。云衍不让我骑马招摇过市,我被那囚笼似的马车颠得魂不守舍,你让我还会魂!” 然后果然听不到远岫的声音了,空气变的好安静,不是安静是寂静,寂静到木阅微觉得诡异。 正要睁开眼睛瞧,却听见一个温柔悦耳的熟悉声音:“木小姐看来很不喜欢乘马车?” 木小姐?花涧筠叫自己木小姐? 木阅微眼睛豁然睁开警觉一扫,果然看见身侧极近的一把椅子坐着身形如钟黑眸寒淡的魏无讳,正目不转瞬地打量着她。而对面一席身着白色暗银纹衣裳的温煦公子正是白琳琅的嫡亲兄长白羽桦,也用略带好奇吃惊的目光看着自己。花涧筠则坐在另一侧,看她的神色既欣慰又有几分无奈。 木阅微赧然,她以为瑶光郡主既然无端邀请她想来十之八九有正事,那她最多也就邀请个花涧筠,毕竟自己与其它二人并不熟识。谁知这位郡主果然豪爽闳阔且个性独绝,她的客人亘古不变就是亘古不变。 这下阅微有点懵圈。她淡定地懵了一瞬然后更淡定地回话花涧筠:“嗯,是的,马车里面沉闷得厉害,常常让人透不过气有身在囹圄的错觉。”一边说一边四下扫瞄,预备淡定地站起来换个位子,毕竟这么近挨着一块俊逸的寒冰还真有点生理反应,她一直想打喷嚏…… 她这还没起身,就听魏无讳寒声道:“怎么,木小姐很反感坐在无讳身边?” 木阅微被戳破心事一个心虚立马坐实了,暗道这些古代人怎么各个似会读心术,她微笑得体道:“无讳公子何出此言?” 魏无讳不答话,寒眸淡淡地打量木阅微,他现在有些搞不懂这位小姐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当日苏家宴会结束后他让人将木阅微那辆花车赶回自己的府邸,后来一日好奇心大发就将那花车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翻过去看——他自己失心疯莫名其妙想知道木阅微到底有没有在花车底部雕刻那辆车的价位——结果他果然在车底看到一串九的独特天价。看来木阅微造这辆车用心就是准备给欺负她的人吃点苦头,魏舞是自己撞上去的……这小姐果然是心思丛生! 但真正令魏无讳瞠目结舌的并不是那个标价,而是那个价格周围还刻有一行漂亮醒目的小字:购此车者必为瑶京第一大蠢驴。 素来正经的寒剑公子被雷得僵立当地半晌回不了神…… 此刻看着木阅微清艳的如花容颜和灵动的明眸善睐,他发觉竟然无法定义这位女子。人再复杂都是有主干性格的,且魏无讳心思沉敏擅察人性,常常能看透他人的心思性情。但他看木阅微却如观望一湖奇谲的秋水,看似明净澄澈,内蕴机诡难测,她天真的时候可以和苏御疾那样的孩童媲美,但复杂的时候应当自己也有所不及。对于这样表象极具惑感内心不知几何的人,魏无讳不知为何竟然极有兴趣。 魏无讳寒漠略带锐气的目光审视她良久,才道:“无事,方才以为木小姐要换个位子呢?”木阅微面色不改撒谎道:“阅微确实有此意。近来隆冬渐寒,这一进屋就坐在门口饮风还真是不大明智,阅微的确想换个位子。” 她可以大大方方换得离这块寒冰远一些哈,不然呆久了会着凉的。 谁知魏无讳看了一眼门口,接着转头看另一把椅子道:“木小姐可以转坐这边,这里离门较远,并且阳光还可以照进来。” 于是木阅微有些郁闷地从一块寒冰的一侧换到对称另一侧,她可不认为这几朵阳光可以化掉魏无讳自带的寒气。令她欣慰的是这个位子不远处就是花涧筠这美丽的菇凉。 她这刚坐定就听对面的白羽桦好奇道:“近日在家常听小妹提起木小姐,对木小姐很是欣赏,小妹素来心性高傲,我之前还没听她如此由衷赞赏哪个女子呢!” 她一提白琳琅,木阅微脑中闪过的画面是那次她在街上第一次和白琳琅打照面的场景,哪个极为美丽又带着几分神秘气息的女子,木阅微记得首次看见她立刻想起森林中那些高贵而灵性的鹿。白琳琅气质华贵矜丽却又秾美自然,作为瑶京四璧之首,她在帝都的名望与四公子之首的云衍不相上下,与苏砚眉都是这个国度的环境熏陶出来的真正佼佼者,属于那种端庄大气至心骨的女子。不过苏砚眉端庄里有一抹英气与闳阔,白琳琅略带书卷气的端庄里有一抹矜贵与慧敛。 于是木阅微由衷道:“我亦很喜欢白小姐,她近来可好?”想来应当不好,墨予珩与莫幽若的绯闻闹得铺天盖地,白琳琅好受才怪?可是木阅微不理解白琳琅如此女神级的菇凉怎么会瞧上墨予珩那般木阅微连三星都不愿给的男子,勉为其难给两星其一是给他尊贵无上的皇族身份,其二是给他那副还说得过去的皮囊。可是上次在苏家木阅微看得出白琳琅对墨予珩是一片真心,她这片皎皎真心换个地方挥霍不好吗,非要挂在墨予珩这个歪脖子树上? 木阅微不完全相信这是为了家族需要,白家作为当朝首辅之家已经荣显至极,再容显就要被那个没事爱瞎想的皇帝忌惮了。且当朝首辅也就是白琳琅的嫡亲祖父白恪大人,虽然陈腐守旧但人还是说得过去的,不是那种为家族显贵非得倒贴孙女的阿谀之辈,所以白琳琅若不中意墨予珩还是有很大转圜余地。 且当下太子与墨予珩夺嫡格局已定,白家真要将白琳琅嫁给墨予珩还真得掂量掂量,皇帝未必乐意。墨怀雍在继位后数年刻意不遗余力打压过太后的外戚势力,甚至扶植阉党上位。他对外戚势力应是心有余悸。且木阅微已知道墨怀雍内心敲定墨予珩继位,他肯定不喜欢白琳琅这样家族显赫的女子为后,避免将来外戚势力尾大不掉。 当然,白琳琅与墨予珩可是表亲,中书令与贵妃的兄妹情分那是必须考虑的…… 果然白羽桦轻微叹息一声才道:“她……很好,就是不大出门,常常和几个要好的小姐下提帖交游,木小姐若不嫌弃,下次琳琅再顽耍应该很乐意木小姐能参与。” 木阅微知道白羽桦能说这话那肯定不是客套之辞,于是谢礼道:“若白小姐愿意,阅微不胜荣幸!” 却在这时旁里插出一个矜贵曼丽的声音:“本郡主来迟一步,你们倒是聊得不亦乐乎!木小姐养了一阵子也是好精神。” 木阅微本就直觉瑶光郡主好端端给她下帖可不是心血来潮,此刻听着这番略带微刺的语气,再看这郡主扫一眼自己的目光略含恼意就知道果然宴无好宴。可是她与瑶光郡主自上次隐花居一别再无会面,当日分别二人光景融洽,怎么她就遥遥招惹了这郡主呢?再说若自己招惹了她,找自己单聊就是了,怎么还搞出这一场疑似鸿门宴? 于是木阅微目光清越地盯着瑶光郡主,等着她发作某件不为己知的事情,这郡主素来是耿直之人,应当不屑拐弯抹角。不想瑶光郡主在她探寻的纯粹目光下竟然有几分闪烁,含糊其辞却没怎么好气道:“本郡主就是怕你这鬼小姐闷头养身闷坏了精神,今日恰好邀几位好友小聚,不妨也拉你你来散散闷气,看你这气色光景,倒像是好了大半。” 于是木阅微明白,瑶光郡主今日邀了自己来有事是真,看她痊愈没有或让她散散闷气的善意也是真,于是诚挚道:“郡主邀请阅微想来不止这一个缘由,有话不妨直言,若阅微无意冲撞了郡主一二,先行道歉,还望郡主多多包涵!”自己这些天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令这位光风霁月的郡主欲说还休呢! 在座几位都是见过她在赋花楼和定远侯府慧芒毕露的模样,不想她却一言不合先赔不是。他们当然看出来瑶光郡主不大对劲,却是深知她的性子故不多发问,乐呵呵袖手看戏,想知道这两个都不好惹且双双不让须眉的女子能撞出个什么天雷地火。谁知最擅打怪的木阅微这次先行偃旗息鼓。 瑶光郡主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料想那件事木阅微应当并不知情,被自己无缘无故呛了一下还能和颜悦色赔不是,当下也略感不好意思,却是依旧紧绷着脸道:“与你无关!” 与她无关?木阅微大诧。然而她知道瑶光郡主虽则性子刁钻且有几分戾气,却不是无故寻衅之人。眼下给自己颜色瞧那应当确实与自己有几分干系的。 她捉摸不透,却听一边花涧筠温和轻语道:“木小姐且安心饮茶用食,郡主并非与你置气,此事也真与你无关。”木阅微认真察看花涧筠,却见她一本正经的劝言里带了几分忍俊不禁的逗趣,一边说话一边笑嘻嘻看面色紧绷的瑶光郡主,虽然惹来后者的黑脸怒目却依然嬉笑不变。 木阅微心放下大半,对这情形依然觉着匪夷所思。却听花涧筠又笑道:“是云家枫少爷,一团孩子气冲撞了郡主,郡主看他是个心思干净的好孩子不忍过分苛责,想他也就是孩童心思一时着了魔。郡主想让你管劝着这孩子,别让他在如此疯下去了!” 云枫冲撞瑶光郡主?木阅微更诧异:“云枫素来是个好孩子,怎么会冲撞郡主?是不是其间有什么误会?” 瑶光郡主冷哼一声:“他原本倒是个好孩子,就是不知最近着了什么魔魇,竟然敢拿本郡主来寻开心,若不是看在云衍与你面上,我非得亲自修理这小破孩不可!” 木阅微越发纳闷:“那云枫到底是怎么冲撞了郡主,郡主告知我回去才好修理那小子。” 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木阅微发现这个气度凌云任性刁钻的郡主竟然面色红了一下,然后蛮不讲理道:“你自己去问他!不,你不许问他,一个字都不许问,只管严厉告诫着他以后别来我这里闹腾就是了!” 木阅微更是诧异,不止她诧异,除了花涧筠一人,其余两个对瑶光郡主比较了解的人此刻亦是满腹疑问。看情形显然是护国公府公子云枫不知为何得罪了瑶光郡主,这郡主有了情绪又不好冲一个孩子发作所以找了木阅微想让她管着云枫。怪异的就是素来英豪阔量的瑶光郡主竟然吞吐其词言语支吾,再观她形容虽然恼怒却并无素日真正勃然大怒时那种乖戾,更像是一种这郡主从未有过羞恼。 怎么回事? 第93章 枫慕 木阅微被瑶光郡主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态度举止弄得一头雾水,她看了一眼抿嘴坏笑的花涧筠,才小心翼翼问道:“那郡主可否告诉我,云枫是什么时候冲撞君主的?” 瑶光郡主大概意识到方才自己些微失态,此刻狠狠盯了木阅微一眼便一语不发:不能再说了,这小姐精灵鬼怪的,万一给她不小心猜出点什么那她还不给尴尬死。被木阅微那双清明澄黑的灵动双眸盯着她还真有点忐忑。于是瑶光郡主自己换话题道:“木小姐,你还真令我感到惊异,当日魏小姐抢了你一辆车你誓不罢休,怎么一转眼她给你下毒差点害死你你倒不见计较?”说罢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魏无讳! 对这明目张胆的挑事,木阅微笑得不怀好意:“谁说我不计较?这不是没想起来吗,等哪天路上撞见她再说!” 瑶光郡主却是意味深长:“估计木小姐没有机会再见那魏舞了。” 没机会?木阅微惊奇:“为什么?”定远侯府菊宴后瑶京算是好戏连台,她还真顾不上理会这个主场以外的小角色。怎么就没机会见那衣品另类的魏小姐了?瑶光郡主见她不知所然竟极为诧异,下意识看了一眼其它几人,只见人人面上都带一抹惊疑望着木阅微。白羽桦缓慢道:“难道木小姐不知道那一日苏家宴会后滟世子令人带走了魏小姐,至今下落不明?” 木阅微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墨潋瞳?他干嘛要带走魏舞?”为何她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那魔童又要给她布下什么天罗地网让她闯关,看来这混世魔王已经成功对她造成心理阴影。 瑶光郡主看木阅微神色知她不是作假,她亦没必要作假,纳闷道:“看来你果然一点都没把那魏舞放在眼里,她害你染毒你竟然都没打听一下她的下场。那日云衍带你走后,墨潋瞳说这魏小姐害她损失了一颗价值万金的救命灵丹,他得把人卖了弥补自己的损失,到现在谁也都不知道他到底将魏小姐卖哪去了!” 木阅微愣了半晌才玩世不恭道:“他还真是个神……不过这魏小姐真得感谢滟世子,她只是被卖了而已,说不定会被卖到某个富贵人家享荣华。若非如此,她现在早就没命了!” 卖到富贵人家享荣华?才怪!但其它人都没有说话,除了温煦纯厚的白羽桦有点莫名其妙,其它人都知道木阅微什么意思。魏舞用子夜眠这样珍稀的雪族秘毒给木阅微沾惹,她毫无疑问是被人利用了,如果墨潋瞳不带走她,她一定会被指使她的人灭口背锅。 魏无讳亦是面如寒霜一语不发。苏家宴会那日后他才发觉魏桀竟然有向奕王投靠的念头,而魏舞就是他的义父准备给墨予珩的女子,他可没忽略在苏家墨予珩和魏舞眉来眼去的暧昧动作。但他想不通义父缘何支持墨予珩,那压根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实力更是不能与太子同日而语! 墨潋瞳带走魏舞看着像是任性使气,但魏无讳知道这位深得皇帝宠爱的溆王世子面上刁邪诡谲其实心思缜密非常人所及,他能得到墨怀雍的宠爱可不止因为他实际上是皇帝亲子,当今陛下并非重情之人。墨潋瞳常常出其不意为皇帝排忧解难,他察知皇帝心思比那些用尽心机的人更灵敏,那对他几乎是一种别人难以企及的嗅觉天赋。当然也有可能因为他与陛下血脉相连心有灵犀。 比如这一次他带走魏舞说白了也是为皇帝排忧解难,墨潋瞳肯定看出背后黑手是奕王,如果魏舞向别人招供出这一切那皇帝就难做了,有些事皇帝只需心里有数并不想爆发出来,他要权衡奕王与太子的势力所以并不想踩死奕王。奕王这次惹事诸多已经够麻烦,陛下不会愿意多一个毒杀罪名压下来让他再无翻身之机。当日墨潋瞳带走魏舞魏无讳并未阻拦,魏舞是愚蠢透顶自作自受,她被处理掉对魏家并无坏处,免得以后义父和墨予珩纠缠不清再惹祸端。 当然这并不能让魏无讳彻底放心,墨潋瞳在想些什么谁都难以揣测,魏舞被他带去做什么谁也难以想象,终究是个遗患。最干净利落的法子就是她被奕王自己灭口。但墨潋瞳插一手就是要阻止墨予珩这么做当时谁也没法阻拦。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而这个木阅微当日行事也极为诡异,那日她染毒后护国公世子云衍明知幕后黑手是奕王却不惜挟持魏舞威胁魏家,魏无讳深知他当时的心思是想逼迫义父与云家一道迅速出动寻觅雪医,这样木阅微尚有一线生机。这威胁也确实有用,倒不是魏舞举足轻重,而是义父绝对不会让国公府从魏舞那里问出什么大张旗鼓戳到陛下跟前去。然而云衍如此胁迫极不明智。倒是木阅微轻描淡写就将云衍一时不冷静戳出的窟窿补了回去,言魏舞给她下毒不过是和莫幽若一样争风吃醋,瞬间大事化小。魏无讳不知她到底何种心思,他有好几个答案却不知那一个才是。就好像墨潋瞳一样,木阅微行事能让人猜到无数可能却下不了定论,恍恍惚惚的。 瑶光郡主好奇道:“你不知道他将魏舞卖到哪去了?” 木阅微深知这郡主纯粹只是好奇,并不是替魏无讳问什么,魏无讳之傲性也不需要别人替他发声,于是无奈道:“我中毒那日隐花居一别,就再没见过这位神出鬼没的世子!谁知道魏小姐被他卖去哪儿了。”旋即更好奇道:“郡主,云枫到底如何冲撞了你?”她这半会并未放下这个问题,实在想不通那么灵醒通透的一个孩纸怎么就冲撞了瑶光郡主? 瑶光郡主不想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一茬,勃然大怒道:“不许再提这事,你回去告诉他别再来说些疯话叨扰我就是?” 说疯话?木阅微匪夷所思,再看一眼瑶光郡主古里古怪的态度,慢慢思量她那纯真活泼的小表弟最近有无异常举止。说实话云枫一切正常哈,丝毫没有闯祸后的忐忑心虚,一日来一次隐花居看她痊愈如何,除了那一次…… 瑶光郡等人看木阅微蹙眉思索旋即嘴巴突然张大,恍悟又受惊似的吸一口气噎一下才慢慢吐出来,然后澄黑眼眸不可思议盯着瑶光郡主好一会又鬼鬼祟祟移开,一脸鬼头鬼脑的了然还鬼模鬼样揉揉鼻子。瑶光见此不安正要说什么,却见木阅微气定神闲道:“原来云枫一心倾慕的女子竟然是郡主啊!” 她云水不惊,再坐其他二位男子倒是大吃一惊:什么?国公府云枫倾慕瑶光郡主? 瑶光郡主没想到木阅微不但猜测到还当人面说出来,恼怒拍案:“木阅微,你胆敢说出如此浮浪言语,小心本郡主将你丢出去!” 却见那鬼小姐使劲点头同意:“这小兔崽子竟然肥胆包天敢对瑶光郡主有恋慕之心,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郡主素来英豪阔亮不让须眉,这瑶京哪个男子见了不是毕恭毕敬退避三舍,就他跟个拼命三郎似的往前冲,竟然对郡主生出倾慕之心,真是不知死活!换个人倾慕不好吗?”然后又诚挚对瑶光郡主欠身道:“郡主放心,我回去一定让云衍拘着那兔崽子,不再让他出来给郡主添乱。” 然而她这一番话怎么听怎么怪,瑶光郡主纵得心所愿也是闷火另燃,阴测测道:“你方才说什么?”木阅微一脸无辜:“我再说一定不让云枫再来搅扰郡主清宁。”瑶光郡主横眉冷脸追根究底:“这话前面,你意思是说本郡主性情刁钻横戾,要让云枫退避三舍!”木阅微嬉皮笑脸:“此言差矣,是郡主英姿飒爽,云枫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匹配不上!”瑶光郡主哼一声,盯着她道:“你说让他换个人恋慕?”木阅微坦然回应:“那当然了,前些天他忧心忡忡跑来给我说喜欢上一个人,问我该怎么办,我看他病的不轻,随便问了下就知道他是真上心了,可是郡主神女无意,我当然要狠心剪了他这倾慕真心啊,最好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让他移情别恋了!” 看瑶光郡主呆愣了一下,木阅微接着道:“郡主,那个你还是实话告诉我云枫哪里你瞧不上了,我好回去让他彻底死心!也免得来烦你。” 瑶光看她一眼道:“就是个没长大的小毛孩,竟然拿我来寻开心!”木阅微道:“他也就比我小不到一岁,比郡主小个三四岁,怎么就是小毛孩了!就算他性情骄傲活泼神采飞扬,但论行事还是挺稳重且有心眼的,怎么会轻浮薄浪拿郡主寻开心!阅微肯定他是一片真心,郡主想差了。” 瑶光郡主默然,自那日云枫跑来告诉她一番话后她一直认定这浑小子拿她寻开心,却并未往深处想。她素来与男子交往都是清风霁月的论友之交,并未对谁有任何情动之心,所以云枫突然来闹这么一出让她生出平生未有的奇异感觉,并且数日不得安宁,瑶光因此大为懊恼。木阅微惊奇:“难道云枫真做出轻浮薄浪之举令郡主厌恶反感?” 瑶光郡主一语不发,这个倒没有,不然她早就收拾那浑小子了。问题就在于那臭小子明明一本正经却扰得她心神微乱,此刻在木阅微清光炯炯的目光下更是羞恼至极,蛮不讲理道:“你就告诉他别再来搅扰我就是!” 这次木阅微干脆果断:“不行!” 瑶光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木阅微摊手:“郡主,就算我是云枫的姐姐,也不能管孩子情念一动哈,我又不是那些面目虚伪可可憎的卫道士。云枫并无轻浮之举,我要如何训斥他!而且云枫是倾心与郡主你,郡主素来有主见,缘何不自己决断?” 瑶光怒道:“我长他数岁,岂容他这个毛孩子胡思乱想!” 木阅微一本正经:“云枫不是胡思乱想,他是真心倾慕,郡主年长三岁又如何,云枫倾慕这就是郡主如此傲丽英曼的女子。换我是云枫也会被郡主魅力折服一心倾慕!且郡主要容貌有容貌要智慧有智慧要性格有性格要身份有身份,你这样有底气的女子才能随心所欲喜欢云枫这样真纯的小鲜肉,我倒觉得蛮绝配的,云枫这样干净漂亮的小鲜肉就是上天安排给郡主这样独绝的女子解颐人生的,其他人要不起……” “木阅微,你给我住嘴!” 木阅微乖乖住嘴,却见一边花涧筠低头抿嘴偷乐,白羽桦神情大诧,魏无讳则是嘴角微挑不时看木阅微一眼。然后妩媚温柔的花涧筠不知死活道:“郡主,我觉得木小姐所言挺有道理!”瑶光郡主冷冷看她:“你也跟着胡闹!”花涧筠倒是不怕笑嘻嘻道:“郡主不妨认真对待!” 醇厚公子白羽桦好奇道:“木小姐,什么是小鲜肉?你为何说云枫是小鲜肉?” 木阅微大言不惭道:“小鲜肉就是我们家云枫这样又年轻又俊俏又清新又纯良还身材健硕高大的花样美男啊!瑶京仅此一枚,再无其它!” 白羽桦不解:“瑶京若云枫这样年龄气质的富家公子不少啊。” 木阅微不屑:“要么不够漂亮,要么不够纯良,要么没有担当勇气导致气质猥琐,要么没有青春神采,要么没有云枫这样高大健硕的气概,怎么配称小鲜肉?就只一点,他们谁这么有眼光又有勇气跑到瑶光郡主跟前去给她告白!” 瑶光郡主面色微红:“木阅微,你还敢胡说八道!” 木阅微冒死谏言:“郡主,那个别人的欢悦情动旁人不该不掺和,不过云枫真值得你认真对待一下。他虽然目前并无显赫地位,却也是个潜力股……” 瑶光郡主真恨不得用酒瓶堵住木阅微那张嘴,她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邪门小姐还、妄想她劝诫云枫收手,结果越劝越乱她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收场。这鬼小姐竟然劝她认真对待云枫那发疯的浑小子!问题是有那么几句话竟然莫名飘心让瑶光郡主偶然心神一恍惚! 白羽桦又好奇道:“云枫是小鲜肉,那木小姐看我这样的人是什么?” 木阅微看他一眼,认真道:“白公子应当是优质暖男,我素来并不喜欢暖男,总觉格局太小没甚个性,不过白公子这样的优质暖男例外,大多数女子心向往之的良配!”白羽桦愣了一下才道:“多谢小姐青眼!” 素来寒淡的魏无讳面无表情看了半晌,突然发问:“那木小姐眼里,无讳是什么男子?” 寒剑公子竟然对木阅微的胡说八道表示有兴趣其它几人都大为惊奇,瑶光郡主甚至忘记怒气惊讶望着魏无讳,然后又好奇望着木阅微想知道这鬼小姐怎么给魏无讳答复。 第94章 犯冲 木阅微自己也吓了一跳,望一眼魏无讳那冬日夜空般沉黑又似笼了一层薄暮寒烟般淡漠的眼眸,目光轻闪语气清淡道:“无讳公子嘛,一看肯定是高冷禁欲系的男子。” 高冷禁欲系?几个人都愣住,从木阅微言辞大约能捕捉到其中意蕴,魏无讳的确挺高挺冷挺无欲则刚的,这个概括算是言简意赅。然这个说法他们闻所未闻,于是面面相觑了一会瑶光郡主问道:“本郡主还未听过,什么叫高冷禁欲系?木小姐,这又是你从哪本怪论奇谈的稀奇书上看来的玩意儿?” 木阅微呵呵笑:“高冷禁欲系就是像瑾王殿下、云衍还有无讳公子这样长得好看又一脸不食人间烟火模样的高冷美男子,最大的特点就是面瘫脸,说话少,一年四季都面无表情仿佛自出娘胎他们就不会笑,说话惜字如金似乎多说一个字就会短去万两金银,这样才显得酷。像华之琅虽然颜值很高却话也很多的家伙就不能成为高冷禁欲系男子,他不酷,也没有无讳公子这样的面瘫脸!” 面瘫脸,说话少?几个人瞬间秒懂,看一眼面无表情听木阅微言论的魏无讳更是心领神会,不约而同脸上绽出硕大的向阳花。瑶光郡主似笑非笑继续挑事:“无讳,你看木小姐给你这评判如何?” 魏无讳依旧一副不露声色的俊逸霜冻脸,几人素来看惯觉得正常,但眼下不知为何看见他那不带表情的冷脸就想笑。木小姐说什么来着?面……面瘫脸?魏无讳看一眼木阅微,淡淡道:“恐怕无讳与瑾王和护国公世子还是有差别的!” 呵呵,性情兀傲的寒剑公子。 木阅微沉着应付:“要说差别,人与人之间都存在很大差异,但同时人与人也存在一定相似性,归类就是暂且不论差异只言相似。不过……你和另外二位高冷禁欲系男子还真是有点不一样。” 魏无讳淡眸看她认真问道:“木小姐觉着哪点不一样?” 木阅微笑靥如花认真回:“他们是高冷禁欲系,也就是冰雪之姿,你比他们两个胜却无数筹。冰冻千仞非十年之寒,你是高寒绝欲系。无讳公子,你常常让人怀疑春天是不是真存在。话说你的府邸是不是只能种松柏或者寒梅这样不怕挨冻的树木,还有水缸里放的都是又冷又硬的大冰块来了客人要喝茶就得凿取冰块融水泡茶,府邸的丫鬟一年四季都得穿着棉袄抗寒出门才敢换件单薄的轻衫?” 白羽桦等人本都是瞧着热闹凑趣,因为魏无讳素来都是凛若冰霜不苟言笑,现在他竟然跟一个小姐漫扯也是离奇。瑶光郡主特别想知道这鬼小姐能将无讳扯到哪去,但此刻见她扯得如此荒诞不经也是醉了。白羽桦目瞪舌挢,魏无讳面寒性冷谁都知道,但没有谁有胆子将其戳到本尊跟前来,当然这位素来寒漠也绝不与人顽笑,他如何应对这看上去古灵精怪的木小姐调笑? 魏无讳认真看木阅微,言辞清简道:“我的府邸没有丫鬟。至于其中情形是不是如你所言,木小姐哪天得空可以亲去一瞧,眼见为实!” 瑶光郡主就白羽桦这个大为震惊:无讳竟然邀请木阅微去他的府邸一游,这太令他们意外了。 木阅微也吓了一跳,随便脑补一下魏无讳府邸的状况然后果断摇头:“那个无讳公子,去看就不必了,我能想象一个雪洞似的地方关着一群男子是什么情形。”大学男生宿舍的德行她上辈子还是有幸见识过的,那真是五味俱全一言难尽,寒剑公子的生活画风竟然如此活色生香。 瑶光郡主看木阅微形容就知道她脑袋里没好货,这鬼小姐脑洞奇大且敢想旁人所不敢想,无讳的府邸被她估计成什么样子还真不好揣摩。魏无讳看木阅微的表情亦能猜到一二,明知问不出好话却忍不住问道:“木小姐在想些什么?” 木阅微望着他若有所思:“无讳公子,你的府邸为何没有丫鬟?因为你有厌女症吗?那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娶妻生子?你这么大是不是还没对哪个女子情窦初开过?”这么寒气逼人,木阅微脑洞那么大也无法想象他情窦从哪开! 瑶光郡主目色曼丽又带几分清气望着木阅微,这鬼小姐是在探无讳的八卦情史。说实话靳瑶也有几分好奇,魏无讳素来一副高寒兀傲的淡漠样,且他们几人论交亦从不窥探彼此私事,这个还真不得而知,毕竟问出来失礼。然而看木阅微一脸天真无邪的好奇的模样,似乎她问魏无讳这问题天经地义,也不知这鬼小姐如何突生出这般让人不设防的纯白气质。 她不知道的是,木阅微此刻对待魏无讳完全是一个地球人对待外星异形的求知态度,对求知她素来是虔诚的。她突然间对一块寒冰的情欲世界发生了兴趣:话说魏无讳这样的冰寒男子恋慕某个女子会固执自我将她冻死示爱呢,还是像许多怀春女子yy的那样一旦情动就反其道行之用燃烧的火苗将其烧死达情?反正都不像好下场! 魏无讳静默以对,寒玉俊面不起波澜依旧朝着原来的方向,寒水黑眸若有若无升起一抹怅惘的烟气。他略略偏头看着木阅微,声音清淡却蕴一种认真入骨的力道:“有,我一直在找她!”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不仅为魏无讳竟然还有心动倾慕的女子,也为木阅微竟然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探出魏无讳的情秘根底。这都什么鬼? 木阅微也被闪了一闪,旋即便大惑不解,魏无讳说一直在找自己恋慕的那个女子,怎么搞得跟神雕大侠找姑姑似的。寒剑公子怎么就弄丢了他心爱的菇凉?她茫然不解却又不好追根究底,毕竟这是人家的私密,说不定还是人家的伤心事。木阅微的八卦举止一般都是做出来吓人的,八卦之心她却没有热透,此刻虽然好奇却不预备追究了,只由衷道:“无讳公子,但愿你很快找到她,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中途刹车令其他人猝不及防,魏无讳也略微惊异看向她,一碰她那双澄澈的剪水秋瞳立刻明白这小姐虽然面上荒诞不经,骨子里的某种底线却极高,她就此打住只是出于一种深切尊重。这一点魏无讳这样对外人的热络横眉冷对的人深有认同感,反而更愿意多说两句,于是他不由自主就慢慢道:“我不知她是谁,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姓谁名谁!” 这下木阅微差点从自己正襟危坐的斜椅上跌落下来,她噎了一下道:“那个无讳公子,我方才以为你是神雕大侠在找姑姑,现在看来我想的还太现实够不上你这高寒绝欲系的浪漫高蹈情怀,你这压根是虚竹和尚在寻梦姑!” 她察觉到在提到梦姑二字时魏无讳漆黑剑眉略微抖了一下,当然这只有距离极为切近且认真观察他的木阅微才能发觉。见此阅微某根心弦莫名其妙就轻振一下,然后听魏无讳不解:“虚竹和尚?梦姑?” 这下木阅微大大拉拉回话,目光却是清澈如剪:“虚竹和尚就是少林寺一个循规蹈矩的小和尚,他被一个武功高得反人类的天山童姥看中要他做灵鹫宫宫主,为了让这小和尚破戒天山童姥就在夜半时分将一个貌美如花不着寸缕的女子放在小和尚身边,小和尚果真与之欢好破了色戒并且恋慕上这美貌女子,却因天山童姥意外身亡不知那女子到底是谁,一直唤她梦姑来者,意思是在梦中遇见的姑娘。并且小和尚一直跟个傻子似的寻找她。” 魏无讳目光微缩看了木阅微一眼:“后来呢?” 木阅微暗叹口气,语气中嘲谑意味慢慢淡薄销尽:“虚竹和尚一直找不到梦姑,后来随着他的结拜兄弟去另一个小国给这个兄弟求亲公主当驸马,结果那银川公主问所有求亲者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这一生最快乐的地方是在什么地方,那个给你最大快乐的人是什么人?求亲者的回答五花八门。这虚竹和尚虽然并非求亲但已是灵鹫宫主名气极大,银川公主也顺便让他回答了这问题。这个失心疯的和尚便说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在一个漆黑暗冷的冰窖里,他不知道那个带给他最大快乐的姑娘是谁名何。这个失心疯的回答让所有求亲者差点笑裂皆称这和尚是傻瓜连自己恋慕的姑娘是谁都不知道,然而最终这傻和尚却做了那个银川公主的驸马。” 白羽桦不解:“为……为什么?” 仔细聆听的花涧筠巧笑嫣然:“想来那银川公主应当恰恰就是当初与这虚竹和尚两情欢洽的女子,她一直也在找梦中的情郎,于是才有了这个公主全天下聘驸马的事情。”瑶光郡主亦道:“就是如此,那天山童姥既然如此看重那和尚,肯定不会给他物色寻常女子敷衍一番。”旋即又纳闷问木阅微:“这又是你从哪的奇志怪书上看来的故事,我也去瞧一瞧!”木阅微嘿嘿笑:“很早之前不经意看到的故事,早就忘记那本书了!”她总不能告诉瑶光郡主这是她上辈子在金庸大侠的天龙八部上看过的故事吧! 木阅微嬉皮笑脸说故事,间隙不着痕迹瞥一眼巍如寒山面无表情的魏无讳。什么都不用多问,她距离他极近所以很多细微变动的情绪可以感知,那座寒山淡淡升起一抹极为轻薄的雾岚,轻薄得木阅微无法得知那到底是怅惘还是轻冽。 她暗暗感慨这大宸国四公子的情缘果然与众不同,她的表哥云衍被一个绝色男子弄得神魂颠倒,华之琅那个死不正经的一个劲儿冒充花间浪子谁都不知他的真爱花落谁家。这寒剑公子更绝,他干脆喜欢上一个似真似幻的虚像存在,也不知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庄生晓梦迷蝴蝶而已。还好阅微已经暗知苏御寇喜欢花涧筠,不然她会猜测那个雄阔如鹰的男子如某朵自恋水仙那样恋慕上自己的倒影,青松公子若有这样的画风还真是诡丽!不过这样四公子的诡异情史才能凑齐。 半晌,魏无讳淡淡道:“木小姐的故事真是有趣!” 木阅微没答话,她突然觉得魏无讳整个人其实就是一个寒烈的冬天,他偶尔温和或怅然的态度却是冬天里的一场飘雪,清冷凛冽之余又有一抹说不出的剔透温柔之意。木阅微坚信此人性寒至骨,但这一场雪还真令人捉摸不定。 几人正在漫扯,就听旁里楼梯道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晦暝大师,您这边请!” 晦暝大师?木阅微心间一凛,立马明悟当日墨怀臻问她哪一日在赋花楼与瑶光郡主与宴的意图。她神神叨叨嘟囔:“这正说着和尚就来了一个和尚,这赋花楼的风水还真是邪气!”瑶光郡主瞪她一眼:“这是晦暝大师,别无礼冲撞了他!每年都去碧栖寺也认识他,既然在这里碰上就给他招呼见个礼吧!”木阅微不服气开启碎碎念模式:“我对六根清净的老和尚不感兴趣,我只喜欢六根清净的花样美男,比如俺们家云枫这样的小鲜肉……” 瑶光郡主真要不顾风仪过去和她动手开交,却见雅间旁边的空阔之地迎面被赋花楼老板亲自带来一个身材笔直面容清癯的和尚,立马打消与木阅微干戈的邪念,走到宽大门边闳阔有礼道:“大师,不想得缘在此一见!” 赋花楼这一层是挨墙靠窗隔成几个疏阔精致的雅间,两两相隔较远并不透音,雅间之间花木葳蕤扶疏。整层中间大片区域亦用花木相隔做成三个极具意趣的露顶饮茶空间,极适一人独饮小酌,还可以随意走到床边观景,看来晦暝大师应当会被带到那边去。 那看上去其实没多老的和尚也望见瑶光郡主与魏无讳,施以佛家见礼:“郡主,魏首领,竟然在此得见!” 和晦明一打照面木阅微立刻惊讶了一下,墨怀臻给她说碧栖寺的得道高僧,她头脑里一直想象对方应该是个须发斑白、面目慈和、口里念叨着老衲的高龄和尚,这才是她心目中得道高僧的模样。然而面前的晦明与刻板印象中的得道高僧相比算得上相当年轻,看上去只有三十一二岁上下,身着一袭雅正的广袖海青僧服,身形高瘦挺拔,神情沉静温和。五官并不十分出色,气质却是极为出众。木阅微蹙眉,她留神到这个和尚双目如电炯炯有神,不露声色带着一抹如过水疾风的轻凌之气,出于经验阅微相信和他一对视就能若有若无可被他看个透亮。 魏无讳淡漠施礼,瑶光郡主问道:“大师怎么竟来瑶京?” 晦暝轻微摇头:“奕王殿下近来似是运数不佳,故邀请贫僧看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邪气,交谈中得知贫僧对那寰微公子有些兴趣,且知道这赋花楼一些素斋做得别具心裁,就颇具美意让人带了贫僧来在此用斋。现在看这赋花楼格局天地,寰微公子果然别有心思!” 木阅微一冷笑一轻凛又一纳罕,冷笑者奕王殿下遇见的那股邪气自然是她木阅微了,轻凛者明明暗地邀请晦明大师是墨怀臻的鬼主意,他竟然能通过墨予珩,看来瑾王殿下果然神鬼莫测,纳罕者这和尚怎么就知道她区区寰微公子了? 瑶光郡主冷笑:“这奕王殿下一月来的确邪气侵体了,可能他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荒谬的事情。可是大师怎么竟然认识那月寰微?”说完下意识看一眼花涧筠又看一眼木阅微。 晦暝和尚摇头:“贫僧倒是不认识他,只是那寰微书院就在碧栖山另一座高峰的半山腰,贫僧今夏一次游赏风光不知不觉走到那座山峰去,见书院气宇峥嵘其间学子各个精神不凡,又得缘与晏崇老先生攀得山中一聊。在寰微书院盘桓几日领略起光景便对那年轻院首大为好奇,想来应当是一个器居卓然的非凡公子。” 瑶光郡主道:“本郡主见过几次,也随便聊过几句话,倒是个清雅不俗之人。” 晦暝看一眼花涧筠又看一眼木阅微,目色略深:“这两位是……” 瑶光郡主正要答话然后目光一闪突发奇想:“大师,这两位都是月寰微的至交,一个是他的红颜知己华箫馆的筠姑娘,另一个是他不为人知的知己国公府的表小姐木小姐,大师能猜测将二人对上号吗?”晦暝大师虽然不拘方寸之地交游甚广,但他肯定不认识这样的闺阁女子。 晦暝大师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主意弄得愣了一下,旋即释然微笑道:“郡主还是那样竟然偶起孩童心性。”旋即如雪目光淡淡扫一眼木阅微和花涧筠,才对瑶光郡主道:“那一位花容月貌风骨清傲的应该是筠姑娘,这一位……”他顿了顿目光幽深一些才继续道:“慧芒隐隐,想来应当是木小姐。” 木阅微被他那一眼看得心间一凛,嘴上却是大为不服:“胡说八道,明明我才是那个花容月貌的,我才是花容月貌,你为何看不见我的花容月貌!” 晦暝一愣,他其实刚望见这几个人就留心到木阅微,此人乍看天真皎皎若一面澈澈秋水,再看那双明眸却慧芒隐约,她的确姿容不俗,但晦明却一眼留意到那双奇谲明眸和浑身气蕴,这在同龄的年轻女子里极为罕见。怪不得那个人愿意为这个女子亲自请他出面。 心间如此作想,面上却是微微摇头道:“木小姐自然姿容过人,且看面相应当极为聪慧颖悟且心思澄净。不过,木小姐近来应当亦是运数不佳,受挫连连!” 木阅微道:“的确,最近运气有点欠缺,差点丢了半条命,不过这半条命终究是没丢捡了回来,看来运气还是不错的。” 晦暝大师摇头:“那只是侥幸险险避过,若小姐这次邪运之根未尽,则下次冲撞还会如此危险。” 木阅微吓一跳:“大师的意思是我还会像这次一样倒霉?那怎么办?邪气之根怎么回事?” 晦暝大师看瑶光郡主等人一眼,最终才看木阅微:“我方才从奕王府邸出来,素来有礼的奕王这次竟然遭此困顿坎坷,事出之日的言行举止也与往常大异,贫僧很是不解。现在看木小姐面相就豁然开朗,木小姐眉间亦笼了一层如奕王类似的青气。恕贫僧直言,你与奕王殿下姻命不合,缘分犯冲,结果冲撞了双方!” 木阅微大怒:“你这和尚胡说八道。我和奕王殿下的婚约是先帝亲指,当日先帝已经让人对了生辰八字,明明我们姻缘极合,大可终成眷属相敬如宾白首偕老,你这和尚分明是诅咒我!” 晦暝倒是沉着:“生辰八字只是姻缘一道保障,此外人之命数生生不息瞬息万变,先帝极具美意,本来小姐和奕王殿下也的确良配,但数年前小姐似遭生死之劫,因这一劫难冲击导致命数微变,此后和奕王殿下再无和谐姻缘,你们二人情缘犯冲,非要绑在一起后果难料,稍有冲撞便定然两败俱伤。” 木阅微这下真惊了一惊,这邪门的和尚说她几年前遭生死之劫,他是怎么知道的。这诡异的和尚难道能看出她魂穿了?不可能,天机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的。 心间如此计较但面上她依然恼怒,特别是看见楼下不少人留心这边的动静,楼上雅间也有一些千金小姐探头探脑朝这边张望更是怒不可遏大声道:“你这和尚不许再胡说,我和奕王明明是天作良缘天生一对,我就快要做奕王妃了,你休要在此胡说八道。你实话说,你是不是又是莫幽若那个笨蛋找来给我添堵的,是她让你说我和奕王姻缘犯冲这样把我打下去她就能做奕王妃了?她休想!” 瑶光郡主拦住她的手舞足蹈:“木小姐,休得无礼,晦暝大师是不会打诳语的,他说的一定是真话,且莫幽若那样的人怎么能请到大师,还让大师说谎,这简直荒谬!” 木阅微理所当然:“那就是莫幽若她兄长请的!” 瑶光郡主无语:“莫少柯都死了一月了!他就算活着也绝对请不来大师如此高僧,见都未必见得到。木小姐,你还是好好听大师直言,这不是顽闹的!” 魏无讳寒眸晦暗望着眼前一幕。自从苏家菊宴第二日云岙上书请辞婚约他就知道又被这个小姐忽悠了,木阅微在苏家举动明明是一心解除婚约,但他理解木阅微在苏家故意夸张做出一心钟情墨予珩的举动,她是不得不如此,皇家婚约总不能明目张胆说不喜欢。反正皇帝也不喜欢这婚事,木阅微这么做恰好。眼下情境却令他多想,晦暝大师的名望他是坚信不疑,但还是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太凑巧了。可是要说晦暝是谁买通在这污蔑木阅微的那根本不可能,没有谁能买通这位碧栖寺的得道高僧。奕王也买不通,难不成木阅微和墨予珩真是姻缘不和?但如果生辰八字呈现出姻缘不和那十几年前宸文帝就不会把墨予珩指婚给木阅微。先帝指婚前肯定是要查验二人八字地,人的生辰八字又不会改动,怎么以前好好地现在不和了。 晦暝和尚倒是不和木阅微多说,只道一句:“贫僧只是恰巧遇见木小姐从眉宇间望见天机,木小姐还是擅自珍重为上!”然后竟然扬长而去不再理睬她。木阅微噎了一下才对远远围观的人怒道:“都没看见,都没看见,出去不许胡说八道,明明我和奕王天作之合,这老和尚胡说什么姻格犯冲,休听他的胡言乱语,谁敢说出去我跟谁拼命!” 但显然她的威胁没用,还没到半天的功夫,木小姐和奕王姻格犯冲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瑶京,比上次莫幽若污蔑她还要快很多。 所以木阅微回去国公府一进大门就看见世子云衍在那里静思等待! 第95章 情与惧 冷静明礼的云衍都等不及她多走几步回隐花居,特意等到大门口来等。可见今日晦明大师的断言对国公世子是恰如私愿。云衍亦看见了木阅微,声容并不见喜形于色倒是极为清淡沉着:“阅微,明日父亲会再次尚书请辞婚约,这一次陛下最多将折子压几日,但终究湖同意取消这门婚约。” 云衍目色微含锋芒看着她:“阅微,晦明大师是你请来的?” 木阅微啼笑皆非,可能是觉得以前过分低估自己,苏家菊宴过后云衍对她的能力开启超量估算模式。她苦笑道:“衍表哥,我连那个和尚认识都不认识!”云衍沉吟道:“我思索半日,寰微书院坐落之地与碧栖寺相去也就大半日路程,寰微公子如此风雅高才之人肯定会去拜访晦明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他们大有可能交谈投机成为忘年之交,所以……晦明大师说不定愿意为月寰微走一趟。” 木阅微对云衍跑偏的脑洞感到哭笑不得却亦有几分暗暗惊心,云衍虽然想岔了,但今日晦明大师亦道出与云衍如出一辙的心思,他顽赏风光误入寰微书院并且对院首月寰微略起欣赏。云衍在断人心性上没有出岔子,这乌龙闹得也是别具深意。 木阅微摊摊手:“月寰微和晦明大师也素昧平生。所以衍表哥,你觉得这怪和尚什么来头?” 云衍看她表情便知不是说谎,沉思道:“晦明大师虽然打着奕王的旗子,但他这样的人绝不会为奕王所用。奕王最多是最近受挫连连请晦明大师看看运数破破邪气,要他帮着做假戏却是不行。晦明大师愿意在赋花楼大张旗鼓如此说一番只能是你和奕王姻格真有问题,他出于明直慈悲之心说了出来。但我自己觉得……”说着便噤口皱眉。 木阅微问道:“表哥觉得如何?” 云衍抬头,狭黑昳丽凤眸一片思索:“太过凑巧!这一切有些太过凑巧,显得有些突兀。一月前父亲刚提出退婚现在晦明大师如此有名望的高僧立刻说你们姻格不合,你一月不出门今日出去逛了个赋花楼就恰恰撞见晦明大师,一语道破你与奕王姻格不合。” 木阅微叹息:“衍表哥能觉察到这一切太凑巧,看来此局果真太见痕迹!陛下说不定也会如此作想。” 云衍沉默一刻,这也是他忧虑所在。晦明大师当然有可能从奕王府出来就在赋花楼恰恰撞见木阅微。但这太凑巧,凑巧到哪怕真有其事也难免多疑的陛下瞎想,他刚瞌睡天上就掉下个枕头下来,怎么可能?那就是有人做戏。做戏给皇帝看没事,但墨怀雍一定得知道做戏人是谁且将背后之人心思瞧个通透才放心,现在他觉得有人利用晦明大师做戏却不知是谁那就麻烦了,难免皇帝不乱怀疑。 云衍沉吟道:“陛下当然不会认为是晦明大师被墨予珩所用,奕王没这本事;但以晦明大师的名望品格,他就算知道你与墨予珩姻格不和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乱说,他偏偏说了出来!这矛盾让人生疑。陛下若认为有人不但能摆布晦明大师还能利用奕王那就不好了。”他当然知道晦明大师为何要在赋花楼说出来,这样会形成舆论压力,但因此做戏痕迹也更明显。 然后他猛然抬头看木阅微:“你方才说此局痕迹太重,你能确定是做局,不是月寰微不是你,那是谁?”木阅微不解:“你都想到是月寰微了,为何没想到是瑾王殿下,想解除这婚事的除了国公府就是他老人家了。”云衍摇头:“我倒是一开始就想到他,可是这局我都能看出破绽,肯定不是他的手笔。”木阅微立刻怒目:“可是这破局如此露痕迹你却敢认为是月寰微的手笔,月寰微怎么会如此蠢笨?” 云衍哭笑不得:“我就是随口问你一问是不是他,毕竟你和月寰微更熟稔一些,你为何因一言如此置气?而且这局也就一点痕迹,陛下疑心过重我怕瞒他不过。再说我连寰微公子见都没见过,对瑾王却是知根知底,深知他不会做出这般带破绽的举止。” 木阅微愤愤不平:“告诉你吧衍表哥,这个漏洞不小能把人装进去的局就是你信若神明的瑾王殿下搞出来的。我原以为他会用什么不露声色的高招不想他竟然如此不假思索。你知道吗今天在赋花楼那和尚猴子一般蹦出来逸兴遄飞大谈特谈木小姐和奕王姻格时我都惊呆了,你没看见魏无讳脸上的怀疑都能冲破冰层。这么明目张胆的犯二手笔就是瑾王殿下所为!我被他搞来的和尚雷得现在还没缓过神呢!” 云衍面上略带惊奇:“果真是瑾王殿下所为!” 木阅微冷哼一声:“当然是他,他给我提到晦明大师也问了瑶光郡主哪日何处宴请我。”云衍听闻此言却舒口气:“是他我就放心了,阅微你不用再担忧,他肯定还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这个看上去很重的痕迹未必真是痕迹。” 木阅微不想云衍对墨怀臻竟然如此信任,一场露马脚的戏也坚信他能圆了回去。不过阅微自己也深知墨怀臻不会有如此疏漏,晦明大师从天而降直言她与墨予珩婚事太过突兀难免皇帝犯疑。当下不言暗暗思索墨怀臻到底还做了什么。 却听云衍疑惑问道:“瑾王竟然告诉了你他与晦明大师有交情如此隐秘之事!” 木阅微心跳了跳一阵虚意然后理所当然道:“他要我配合着演戏当然得事先透点剧情,不然演砸了怎么办!” 云衍目不转瞬看她:“他也知道瑶光郡主赋花楼宴请你的事。”木阅微明知故岔:“我告诉他的啊,不然他怎么演戏!” 云衍看着她道:“阅微,你知道我的意思。瑶光郡主的帖子前几天我才给你的,瑾王殿下这些日子是不是经常去隐花居看望你?那天在苏家我就觉得不对劲,瑾王他处处维护你,他对你……”木阅微急忙打岔:“衍表哥,在苏家那天我和他才刚认识你也知道。且一个和我爹爹曾经交情不错的长辈关怀一下晚辈也是理所当然!” 云衍静静看她一会,才道:“阅微,若瑾王殿下真对你有心且你也有意于他,你倒可不必顾虑太多,有他照料你我也放心些。” 木阅微大为意外:“衍表哥,那个,瑾王可是比墨予珩更危险更招祸端的存在,你如此忌惮护国公府和奕王联姻,怎么对瑾王倒放心了?” 云衍冷哼一声:“墨予珩只是个虚有其表且手段狠辣的权昧之徒,你若成为奕王妃国公府必然身不由己沦为他的夺权工具。瑾王殿下不一样,阅微,他本就用心周全护国公府,若钟情于你亦会周全你的一切。” 木阅微看他对这位殿下竟然如此信服也是各种疑惑,于是决定吓一吓自己的表哥。她下意识看了看周围。云衍看出她的小动作,道:“你不用担心,这是一片空阔地,就算谁躲在树后面也是什么也听不到!”木阅微暗暗叹息,看来那日苏家差点被几个奴才覆巢之事和后来的苏嬷嬷之事不仅给她留下阴翳,也让云衍暗自起物伤其类的警觉,这国公府奴才成群未必没有谁的暗桩。 木阅微漫漫道:“衍表哥,瑾王殿下和我都不是拎不清的人,你就别关心我们的有没有私情了,护国公府还有另外一桩潜在姻缘等着你去忙活。”云衍诧异,却见木阅微慢悠悠道:“你说护国公府的云枫小少爷如果有一天想娶东海瑶光郡主,这皇帝会不会不乐意?”云衍愣了一下,旋即失笑:“我就说这小子最近怎么有点失魂落魄,弄了半天原来是有心上人了,他倒是有眼光且胆子不小,竟然看上瑶光郡主。郡主今日宴请你就是因为这回事?”木阅微诧异:“你倒是放心!”云衍沉吟道:“虽然瑶光郡主为东海王嫡女,但现在东海王妃并非她的亲生母亲,她与东海王素有芥蒂,虽然身份尊贵但地位未必重要,这桩情缘果真有心未必没有出路。我担心的倒是,云枫这小子未必能让郡主青眼,她可不是一般女子!” 木阅微看这个吓不到云衍,于是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他们自己去。我告诉你另外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你做好倒下去的准备!”云衍失笑:“你今日出去还听到什么比这些日子瑶京的传言更精彩?” 木阅微靠近他压低声音含笑道:“十年前墨予珩与墨怀雍联手利用忘忧露害死先帝,所以帝王宝座皇帝肯定是留给墨予珩的,眼前能看见的都是那位皇帝的障眼法兼权衡术。可是现在瑾王偶获天机知道十年前的阴谋,他肯定不会让墨予珩当皇帝并且绝对另有韬略。衍表哥,你知道了这个还愿意让我和瑾王殿下谈情说爱吗?” 眼看着云衍的笑容僵在脸上,昳丽面孔瞬间变的煞白,木阅微觉得特别得意,笑靥如花在他身畔优哉游哉,她就知道明竹公子会被吓一大跳,这个劲爆秘密用来吓他还是不错的。却听云衍喃喃道:“怎么……可能?当时父亲进宫亲眼所见先帝与姑父被刺客刺杀身亡。”木阅微悠悠道:“那么你认为先帝和父亲谁是束手待毙之人?”云衍浑身一凛,好半晌才道:“他们……自己……” 木阅微看他想到就不再说话,等他慢慢消化这个事情,毕竟这不是易化食品。很久才见云衍慢慢道:“是瑾王殿下让你告诉我的?”木阅微摇头:“他倒不会让我给你当传话筒,不过肯定也不会反对你知道这事。”木阅微看他神色慢慢转常才胳膊肘子戳戳他:“衍表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瑾王殿下接下来会不会夺位我不知道,可是用脚拇指都能想到他肯定会复仇,他做如此危险之事你还愿意我跟他谈情说爱吗?” 云衍凤眸凌厉扫过来,在她笑靥如花的清明目光下又慢慢缓和。他无奈苦笑:“阅微,你不用试探我什么?我倒是期待瑾王能夺权,这样瑶京即使风声鹤唳一阵子,却会有今后几十年的太平。”木阅微揉揉鼻子:“我没有试探你,我就是觉得这么大的事告诉你比较好,你上次说皇帝待墨予珩太过暧昧,我怕你被他的障眼法弄迷糊走错方向,觉得这秘密你还是知道好一些。还有就是想吓你一跳。” 云衍才不信,木阅微极擅一箭数雕,她告诉他这事的确是想助他更能清醒把控局面,但未必没安心思探知他的态度,云衍道:“你都这样试探我了,显然你是愿意和瑾王站在一起的。难不成你对他真有动心?”木阅微望望天然后坦率道:“我不是和他站在一起,是墨予珩谋杀了木赟和云妩那我责无旁贷得踩死他。至于我和墨怀臻,云衍,我一直相信情爱之事怎么想当然都是没用,能走到哪一步才能断定情有多深。” 云衍怔了一下,才喃喃道:“有时候放手,也是为了保全。” 木阅微摇头:“我不这么看。我长想一个人存在这世上的价值是什么,无非就是ta真正的自我,建立在真我之上的真爱与智慧,还有ta喜欢的一切美好事物的总和。这是ta最可靠的理想国,也是整个生命最深沉的底蕴。如果我倾尽全部智慧在外面打打杀杀却对自己的真爱轻易放手,那么我所有的动作都将毫无意义可言。不管别人怎么认为,真爱对于我就只有一条生路,那就是在一起。这不是占有欲,而是长相守!” 云衍猛然转头盯着她,目中凌气顿生,很久才道:“有的人是不能在一起的!” 木阅微没有回答他,盯着极远处的天际微云,缓缓道:“只要人无法停止去爱,就永远停止与之相伴相生的怕。但也可以反过来说,只要人永远无法停止恐惧,也就永远无法停止与之相伴相生的爱。” 她回到隐花居时整个人已经沉静下来,仿佛秋日沉静瑰美的傍晚。现在已经入冬矣!她沐浴完就让其他人各自去休憩,自己拎了一本书斜靠在枕上沉思。床前坐上并没有燃烛,却是放着那颗精美宛如山峦的蓝盏石,在暗夜里散发着温润明亮的光,静谧沉沉幽香阵阵,宛如一盏陪伴在侧的台灯。 她告诉了云衍云枫的事情,顺便告诉前尘旧事,因为自从上次苏嬷嬷事件后木阅微意识到,明竹公子云衍在某些方面的洞察精微她有所不及。且驾驭国公府这艘巨船需要熟稔瑶京这片海风起云涌的规律。她不欲对云衍隐瞒信息。 她静默凝思,直至墨怀臻高大直拔的影子落在床畔,木阅微望他良久,然后……出其不意张开双臂,目光无辜且真切地望着他。墨怀臻愣了一下,旋即低身抱住她,木阅微的臂膀亦轻轻落在他的后背环抱住他。很久很久,墨怀臻略微担忧问道:“微微,你怎么了?”木阅微静默了一会,才慢慢道:“没什么,墨怀臻,我就是想试试抱你什么感觉。”然后她感觉抱着自己的臂膀紧了紧。 又是很久。 木阅微感觉自己胳臂略微发酸,放下手臂直身看着眼前男子道:“墨怀臻,我现在伤已痊愈,你以后不用日日来隐花居看我。”然后她看见墨怀臻眼底升起一抹忐忑不安。墨怀臻呆了一呆,才小心翼翼道:“微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来看你?” 木阅微见他竟如此小心不禁一怔,手不由自主就拉过他一只手,然后她的手被那只略感薄茧的手紧紧握住。她突然发觉日日相见的这些日子两人虽然只是相看交谈,有些东西却已经从深处慢慢生长,有些距离感已经悄无声息地弥合。她现在对他有了依恋感,也有了疼惜心。这些日子墨怀臻常常借故靠近她让她倚靠,或者浅浅拥她入怀,她无以抗拒就那样与他挨着,却在日复一日的习惯中渐渐喜欢不由自主与他相拥,似乎那个怀抱那个人对她具有某种神秘磁力。 墨怀臻望着她。 木阅微亦望着他,然后抽出一只手慢慢去刮他挺直的鼻峰,直到亲昵感让他眼神中那抹忐忑气褪去,才轻声道:“不是因为这个,墨怀臻,你想岔了。” 墨怀臻问:“那时因为什么?” 木阅微低头一会,才道:“瑾王府和国公府路程并不很近,你每日一人来去,回去都已经很晚了,不安全。”墨怀臻愣住,眼底升起一抹温暖的光:“微微,你是在关心,你……惦记着我?”木阅微又沉默很久最终实话实说:“是的,墨怀臻,除了第一晚我早早睡去什么都不知道,以后每天晚上你走后我要等很久估摸着你已经到家才敢睡下。想到你一个人在黑暗里来去,我确实会牵肠挂肚,提心吊胆!” 然后她看见墨怀臻胸口起伏深深看她,木阅微有些赧然,望望屋顶自我解嘲道:“我忧虑过甚这些天都没心情贪恋你的美色了,这损失太大了点!所以你还是别来了。” 然后她感到被墨怀臻紧紧拥入怀里,墨怀臻坚定道:“微微,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木阅微在他怀中抬头望他:“在一起?” 墨怀臻道:“是的,在一起。我知道现在提出这个不合适,我还有很多必须去做的事情要去做,那些事情极为危险,理智的做法应当是离你远些不给你带来困扰,至少现在不要说这些话。可是微微,我想让你陪着我,也让我陪着你,所有的事情都一起经历。有你在,我在黑夜中往前走的时候才不至于荒寒得只剩复仇的信念。微微,你陪着我好吗?” 木阅微清亮的黑眸略含水光望着他。此情此境,她能说不好吗,她说得出不好吗,一个她深知自己会爱的男子将自己放到如此卑微地位,小心翼翼说“你陪着我好吗”,她既受不住爱的诱惑,也受不了他如此忐忑不安的期待。她终于知道今日在大门口为何要和云衍谈及爱与惧的问题了,因为她欲爱,同时又忧惧。 木阅微深吸一口略带冷凛的冬夜空气让自己冷静沉稳些,这才望着墨怀臻道:“可是,你并不了解我!” 墨怀臻另一只手也握住她:“微微,我了解我该了解的,这就足够了。你也并不知道我很多事情,我会慢慢让你知道。你也如此,好吗?” 木阅微望了窗外漆黑的夜空,夜空中依稀可见几颗星子闪烁,却更显深夜的寒凉。木阅微转眼看眼前人道:“墨怀臻,我有秘密!” 墨怀臻深望她:“你现在想告诉我吗?” 木阅微摇头:“我自己还没完全弄清楚,我无法告诉你。” 墨怀臻这次看了她许久,最终道:“你留下安语嫣,是为了弄清楚这个秘密吗?” 木阅微澄黑斜挑的凤眸霍然一冷:“你怎么知道?” 墨怀臻双手握紧她的双手,感到那双秀手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就再次拥她入怀,同时敏锐觉察到她微微抗拒。墨怀臻心间一凉,更用力拥紧她,这才深看她眼眸:“你上次中毒在意识迷蒙中说了一两句。微微,安语嫣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中带了坚冷的寒气。 木阅微本能就要再次推开他,却发现身边这人无论如何推都是一座岿然不动的山,还是黑山老妖那样将人缠死的山。木阅微郁闷地抬头望着墨怀臻。却见他问道:“这个秘密对你很重要?”木阅微思索一下道:“没那么重要,可是我不能糊涂着,我得弄清楚来龙去脉!”墨怀臻深看她:“那你为什么为了它不和我在一起!” 木阅微清冷面上带了一抹阴翳:“我不知道,当我那日认识你得知你是墨怀臻的时候,我脑子里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件事情。如果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会对你隐藏秘密,可是现在我不想告诉你。” 墨怀臻听着她说话,深黑眸底的寒意慢慢弥散开:“那就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我,可是微微,这个秘密并不影响你做决定和我在一起。” 木阅微坚定道:“影响!” 墨怀臻沉默,沉默了很久,木阅微能感觉到他胸口起伏,似乎在思量一件为难的大问题。最终墨怀臻双臂抱她紧一些,并且看她:“微微,我有过两个王妃,这个都没影响。” 木阅微几乎破口而出:“至少你知道你的王妃是谁是什么人,我却不知道他是谁!” 然后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声音猛住,澄黑斜丽的双眸不可思议望着墨怀臻,眸底从愕然到茫然,最终转为一抹明亮的清寒。她猛然醒悟墨怀臻方才最后一句话是试探她,他从中毒那晚她朦胧的字句里勾勒了那个秘密的轮廓却不敢相信,于是默默试探她,她神思不稳之下一句话便透露出痕迹。 阅微觉着自己心间一寒一颤,最终望向墨怀臻的目光却尽是浓郁的冷嘲,若每一次如临大敌她对峙谋算于她的人。 “时候不早,既然瑾王殿下的好奇心已经满足,那也该离开了!”木阅微淡淡开口道,声音不含任何感情似对陌生人说话,语气寒漠轻薄得好似窗外冷寂的冬夜。 第96章 失恋 墨怀臻如坠冰窟,如果木阅微那句泄露端倪的话宛如给他当头浇了一瓢寒水,她接下来冷若冰霜的态度就是一场凛冽的北风,让他僵冻当地,整个人整个心都不能动弹分毫。而木阅微看见他那瞬刻煞白的脸失神的眼,觉得自己一颗心向无底黑渊沉下去:他在乎,他很在乎!原来就算是瑾王墨怀臻也无法洗净这个时代留在他灵魂中的烙印,得知她被用迷药算计着与人一了个夜情就无法直视眼前的菇凉了。 唉,其实就算是在现代,她也会成为那些幸灾乐祸者鄙视的对象,或者成为那些自作聪明者同情的对象,而这,是木阅微最反感且深觉恶意满满的。很多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沉重的负担源自于更多人坐井观天且无知着。 三载之前刚醒来从前身的记忆中得知她竟然还有如此一段经历时阅微自己也有点小崩溃,但那种崩溃感一闪而逝。 她自身极度反感这种过分随意的身体交付,那种反感源自于生理与心理深处的先天洁癖,对陌生人本能的警惕与疏离,和他们裸裎相对根本不可能。但一夜情这种事如果在她的人生中因为某种意外狗血地发生了,她倒也不至于觉得那就是灭顶之灾,郁闷一阵子然后耸耸肩膀自嘲一番也就去他妹了。她的人生有潜在的严格纪律,那纪律并不因为这一件荒唐的破事儿就崩塌,甚至随着时间流逝这件小事会露出无伤大雅的本质,是她林林总总的回忆森林里一棵寻常的树而已。记忆与生活情境中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哪有闲暇老惦记着一棵她并不大喜欢的树! 如果真有恐惧,那恐惧只源于未知,因为前身的糊涂,那件事也就在记忆中留下诡秘的黑影和幽暗的轮廓,此外的真相却不得而知。每个午夜梦回时刻那个未知的黑影都会让她觉得不安。特别是那日在苏家遇见墨怀臻之后,这种不安抵达巅峰,因为在乎,所以忧惧。她自己看得通透,但她无法知道墨怀臻如何看待! 而现在看见墨怀臻难以置信的痛彻神情,她一颗心慢慢黑沉下去抵达绝望渊底,显然在瑾王心里这是晴天霹雳,甚至哪怕他之前已经猜测出一点端倪也难以接受。她……如置寒渊般感到绝望!与此同时,原本一切恐惧忐忑也都慢慢尘埃落下。她渐渐出奇地平静!没有什么比未知更可怕,当你已经面对答案,哪怕那个答案是最坏的,原来也不是接受不了。 “王爷应该离开,我也该休息了!”木阅微重复,声音淡漠如烟,淡漠如烟里藏一抹寒冽的平静。 墨怀臻猛然回神,这才留心到木阅微看他的目光慧静如雪,说不出的陌生疏离,相识后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拒他千里之外的目光神色。墨怀臻宛被刀刺瞬间惊醒,下意识就靠近想要抱住她:“微微!” 木阅微闪避开了,她已经从他最初的本能反应里得出想要的答案。 木阅微嘴角衔一抹冷嘲,淡淡道:“王爷费尽心机套出我的话,可见这件事对您干系甚大。抱歉不能如你所愿,我并不是你向往的那种干净无瑕的女孩儿!” 墨怀臻难得地口齿结巴:“微微,我没有,我只是想……” “墨怀臻,”木阅微打断他,并且站起来直视他的双眸,在他无法平静下来的颤抖忐忑里更加清冷,“你不用辩解,也不用否认,这事你知道也无可厚非,反正它于我无足挂齿。我没来就没打算隐瞒你,你现在知道也好,免得我还要头疼怎么告诉你,毕竟有点难以启齿。” 墨怀臻眸中的疼痛更加炽烈,而这只叫木阅微的心愈发往深处沉。他下意识就要靠近木阅微,木阅微松松肩膀漫不经心避开。墨怀臻道:“微微,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因为在乎所以试探你,不是这样,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背着它……”他清楚地记得一月前木阅微濒死之际念念不忘的是这件事情。 木阅微冷冷一哂:“若我愿意一个人背着呢?那一日王爷告诉我你有过两个王妃的时候,我连他们是谁都懒得过问,这是不在乎。可是王爷您,您处心积虑试探我,现在又如此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抱歉,您的言行举止我真的难以相信你不在乎。你也不用怕伤害我,这伤不了我,我说了无足挂齿!” 墨怀臻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心神俱乱一句完整言辞也说不出来,且他无论说什么木阅微都会顺着她自己的理解往更深处误解,情绪浓烈之下辩解毫无意义。可是他不想离开,哪怕就像现在这样僵持站着他也想站在她不远处,特别是她现在像个受到威胁的小刺猬一样张开所有刺对世界横眉冷对之时。何况他自己还是始作俑者。 可是木阅微明显不让他如愿,她漫不经心揉揉眼睛道:“瑾王殿下,你该回去了,我颠簸了一天,很困倦!”墨怀臻忐忑道:“微微……我看着你睡,你睡着我走,好吗?”木阅微几欲心软,张嘴却道:“没这必要,你回去吧,你呆在这里我睡不好。”墨怀臻小心翼翼几乎低声下气:“那我明天再来看你!”木阅微坚定摇头:“你不必来了,墨怀臻,以后都不必来了。你和我,我们不是同一种人,纠缠下去没什么意义!” 墨怀臻猛然冲到对面死死看着盯她:“微微,你就这样随意把我丢开?”木阅微在他锥子一般的视线下颤了一颤,但最终抬眼直视他道:“墨怀臻,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你看在我父亲的面上善心收了我,这才是对爱最大的羞辱,也是对我自尊最大的践踏。你现在就离开,我不要再看见你!” 墨怀臻站在原地又盯了她半晌,木阅微毫不逊色盯着他,双眸一抹冷意一抹敌意,墨怀臻的目光慢慢软下去。他道:“微微,你好好休息,我走了!”言罢无声离去。 木阅微站在原地将那个僵持的姿势保持了很久,这才愣愣走到床畔直直倒下,抓住一个枕头摁在头上无声抽泣,胸口随着她的抽泣不住地起伏,她感觉心间荒寒空虚若压了一个巨大的冰川带,就算她耗去无数泪水也不能让其消融。她可以释然羞辱,但现在却承受不住一种温暖的割舍。是她赶走了墨怀臻,可是不赶走又如何,留下来两人继续面上的相安无事?她宁可断腕,至少能留住自尊! 只是没料到会这么痛苦,胸口那块冰压得她几乎窒息,阅微都哭累了也没见它消融多少。最终她索性翻身趴在床上,换个枕头压在脸下继续无声流泪。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就那样趴着睡去了! 桌上的蓝盏石散发着温柔明和的光。 一个修长直拔的影子落在床侧,静静看着上心睡去的木阅微,眸底一片绵邈的疼痛。他慢慢走近从后背点了她的睡穴,这才轻轻给她翻身想让她睡好,就在将她脸转过来那个瞬间,一滴将落未落的泪水悄然跌在墨怀臻扶着她后颈的手上,那滴清泪似温似凉,却在那个瞬间从手背开始灼痛了他整个人。 墨怀臻看着木阅微紧闭的眼睛一片红肿,大痛之下情不自禁去亲吻。微微! 拥她很久,墨怀臻这才慢慢给她脱去外面长衫,让她安然入憩。她头下的那个枕头已是濡湿一片,墨怀臻微颤去拿另一个枕头,这才发现那个枕头更是泪水淋漓。他呆了呆,这才换起身去床榻另一边拿了个干净枕头给她垫在头下,一边等她入睡一片面色不定抚摸着那个几乎湿透的枕头。等木阅微呼吸匀称,他看额看手里的枕头,然后带着那枕头离开! 木阅微一觉醒来不用照镜子都能感觉到自己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了,她郁闷地叫来挽霜看怎么收拾。挽霜一面给她冷敷一面纳闷问道:“小姐昨晚哭了!”木阅微坦然点头:“做了一晚上不大好的梦,应该在梦里哭了,忘记了什么梦,光记着难受了,现在胸口还闷着!” 她的胸口真闷痛着,还是压了一块寒冰,反正不能完全瞒过去,索性找个借口承认了。也不知这淤积的荒寒之气多久才能散去,至少整个白天都压在她的胸口! 夜幕降临时,木阅微不可自控一个劲儿看外面的天色又看门的方向,等她猛悟自己潜意识在等待什么时心间一个激冷,立刻动身闪电般洗漱解衣上床休息,想用睡眠来阻断这种妄想。然而即使是躺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不成眠,她翻来覆去间一眼望见那散发柔和光晕的蓝盏石,起身一把盖上盒子,颤抖着点燃一只蜡烛远远照着她的无眠。木阅微自己折腾很久,墨怀臻平日到来的时间过去很久后,她依然呆望着那燃烧的明烛。 墨怀臻站在床畔时只看到木阅微安憩的脸,只是双眉深蹙梦中依然紧绷,他下意识就去抚摸那眉目间的哀愁,却在一碰之下就见木阅微紧闭的双目抖落一行泪水。墨怀臻惊疑,一探才知道木阅微如此安睡,依然如昨晚般是被点了睡穴。他百感交集坐在床畔握着她的手,直到她呼吸渐渐匀称才离去。 木阅微慢慢体味道时间过得多么缓慢难捱。她本以为第二天是最难过的,可是第三天,也就是墨怀臻未至那个晚上的第二天醒来,她才觉得活着是一件极其消沉的事儿。真是漫漫白日兼长夜,真想莫洛点了她的睡穴睡上一月再说!接连着三日晚上都不见墨怀臻的影子,木阅微才猛悟这几日她其实是期待且渴望看见她的,这种期待深藏在理智之下。 可是就算他来又如何?他们还能毫无芥蒂和好如初?不可能了。从墨怀臻开口试探那一刻起他们就没了任何转圜余地,他能用心试探就说明了问题。以后就算他们勉为其难在一起,木阅微在他眼里也是一个受到某种难以启齿伤害的女子,木阅微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对未来不抱任何期待。因为她的理念恰恰相反,如她与墨怀臻这般心术复杂的人,如果连爱欲都没有体验过,那还谈什么懂爱?至少她不是这般天真单纯之人。如果墨怀臻真是个严苛的卫道士,木阅微还真不敢要他,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哪一天大梦初醒懂得欲望然后整个颠覆成一个浪子,很多面上极为正经的人只是表面正经,如云衍这样正经入髓的人算是凤毛麟角。 那样她宁可一个人过一辈子,反正她有那个底气! 但失恋太痛,偶尔会想或许她不应该告诉墨怀臻这一切,直接让秘密闷在自己心里不见天日。可是不见光的秘密和羞辱一样,都会横亘在两人之间隔阂深爱的可能,这是她更不愿意的! 怎么选择都是两难,说明他们的情爱并不被祝福,那就分开吧。 可能是上天成全勇下决断的人,下一个晚上墨怀臻没来,消失了一个月的滟世子墨潋瞳竟然从天而降掉落在隐花居。木阅微第一次对那张羞煞世间姹紫嫣红的倾绝面容感到出奇欢迎,现在谁让她哪怕片刻走出那该死的失恋状态她都满怀好感。 但墨潋瞳不理睬她空虚的热情,天人之姿站在隐花居门口的夜风中,目不转瞬盯着门匾上那几个沉蕴掩香的鸟篆体大字。木阅微隐隐不安,略微警惕地盯着这个思维诡谲的溆王世子,暗暗揣摩他准备干什么事情吓人。 墨潋瞳缓缓开了口,面上神色像雾像雨又像风:“他从来不会猜错!” 木阅微心怀鬼胎立马一个激灵,面上却也是像风像雨又像雾:“世子此言何意!” 墨潋瞳桃花美眸淡扫她一眼,然后又去看那匾,眼神似凝望着匾上那几个字,但思绪显然已经飘远:“我很小就认识他,那时他极为喜欢书法字画,他自己的字也很漂亮。我第一次看见他,他就在一碑石累累的地方认真观摩那些碑上的字。我惊扰了他,他却教我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后还教我写字。后来长大我和他经常玩一个游戏,我从许多地方寻来一些字画给他,却不告诉他那是谁的,掩住下面的题名只给他看字,让他猜写字者是谁。只要是他研习观摩过的人,哪怕他从未见过那幅字画,甚至从未见过那个人写那种字体,他也能猜出写字者是谁。而只要他确定是谁,就不会猜错!” 木阅微心间微冷,她知道墨潋瞳说的是谁,当然也猜到他大晚上来这里的原因,真是来者不善,怪不得他上次在赋花楼折腾,原来他真已经窥破天机。不过……墨潋瞳这寥寥数语就勾勒出某种画面,他这是在秀恩爱吗?从这只言片语中木阅微发现云衍和墨潋瞳的某段过往还挺情趣高雅的,嗯,红袖添香,青梅竹马!而她绞尽脑汁思索的,只是一会怎么堵住这位世子的嘴。 果然墨潋瞳目不转瞬盯着木阅微:“他一次都没有猜错过!所以,他若说这是月寰微的字,那就一定是月寰微的字。”墨潋瞳看了看匾上的字体,目光如水再次落在木阅微面上,“可是云枫却道这是你写的字,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木阅微第一次想将她那坠入爱河的小表弟找来揍一顿,他怎么好端端和这混世魔王谈论书法惹乱子呢! 莫洛黑色影子如鬼魅无声无息落在木阅微身侧不远处。木阅微只淡淡问道:“他们都睡了?”莫洛轻声道:“是!睡死了!”目光如临大敌一瞬不乱警惕望着闲暇站立的墨潋瞳。 墨潋瞳笑得千娇百媚,不理会莫洛的威胁,慢慢踱步到木阅微身边:“看你们两人如此害怕,本世子觉得特别好玩。你说如果明天本世子将这个秘密散布出去,是不是更好玩一些,寰微公子!” 木阅微无声制止因为好久没练手耐不住想收拾人的莫洛,微笑看着墨潋瞳:“去吧,明天有点晚,你现在就去想办法将这事捅出去告诉别人,特别是告诉那些对国公府虎视眈眈的人。别人会怎么对待我倒无关紧要,不过月寰微是护国公府表小姐这事儿可不小,说不定有人认为这是国公世子在暗暗蓄谋些什么,反正护国公府的当家人是云衍,一切麻烦有他担着,我犯不着头疼。” 墨潋瞳神色微变:“我先去告诉他!” 木阅微更加干脆爽利:“去吧,你的衍哥哥这些年为国公府鞠躬尽瘁,最近为了那个婚约更是头发白了一半,你再去告诉他这个,让他另一半头发也白了,这样你就能和他白首偕老了!” 莫洛噗嗤一声笑了。墨潋瞳却是面色大变,如花容颜问道木阅微脸上来:“你在说什么?” 木阅微笑吟吟看他,一字一句报出几个女子之名,然后漫不经心道:“我一直在想你为何要和这几个菇凉过不去,想了几天了还是想不透,可是哪天云衍一来看见那几个名字就神色惊变,看样子他好像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他不告诉我,我说滟世子,你和我的表哥云衍到底有什么秘密!” 墨潋瞳压低声音道冰森道:“你知道了什么?” 木阅微笑靥如花一头雾水:“不知道啊,想了好多天都没想明白,你就是帮我收拾了几个女子,云衍他为何那么高兴?” 墨潋瞳呆了一呆:“他……高兴?” 木阅微哦了一声,然后凑近墨潋瞳八卦兮兮道:“你告诉我他为何那么高兴?”看着墨潋瞳呆愣的样子,她一个进而在心间腹诽:真是人类一恋爱,智商就下线,她随便提一提云衍,这刁诡莫测的世子立地变为一个倾国倾城的巨婴,有了她表哥这个挡箭牌,以后她要打要杀这混世魔王都是无往不利!可是为何她和墨怀臻不明不白了一个月,智商还是如此飘高呢?大概是她对这位殿下只有色心并无爱意,那就好,那就好,她现在不过是陷入失恋幻觉而已。 木阅微算计这优哉游哉准备回屋,她才不怕墨潋瞳威胁什么要将月寰微的秘密告诉别人,只要涉及云衍,这巨婴一定畏手畏脚。却听身后墨潋瞳却猛然喝道:“不许走!” 木阅微回望这个蛮不讲理的世子,眼珠一转诡计上心,她轻飘飘看半晌墨潋瞳身后的空地,眼底一片不解看墨潋瞳:“世子平日都是一个人来我隐花居,今日缘何带了个丫鬟?你身后那个披散长发一身红衣面色惨白的丫鬟是谁啊?” 丫鬟?莫洛不解地望着墨潋瞳身后的空地,丫鬟在哪? 墨潋瞳也是不解,但看木阅微真有其事的模样不禁莫名其妙浑身一寒,下意识就警惕地看了看身后,身后空空如也,他面色一变。 木阅微看如此模样不禁想起云衍和墨怀臻说过的一些旧事,有些失悔这样吓他,嘿嘿一笑岔话:“世子,时候不早,你该回了!”她那个鬼故事讲的很隐晦,但愿墨潋瞳没听懂! 谁知她前脚进门墨潋瞳后脚就跟了进来,几乎要踩了她的脚后跟。木阅微大诧:“世子这是想干嘛?”墨潋瞳理所当然天真道:“我不回了,在这过夜!”木阅微吓一跳:“世子,这不大好!”墨潋瞳更是理所当然:“我害怕红衣丫鬟跟在后面!” 木阅微噎了一下,想捧腹大笑嘲笑这个胆小如鼠的世子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的节奏,她说了个鬼话想吓跑这世子,结果把他吓的不敢回去了!?木阅微想了片刻,十分诚挚道:“你可以去找云衍,你们都是男子不用避嫌,如果你还害怕从这里走到墨明轩去,我可以陪你走过去!”也不知道云衍知道她再次惊吓了墨潋瞳会怎么用目光杀死她! 墨潋瞳桃花眸怅惘瞬刻,旋即坚决道:“就在这里!” 好吧,木阅微手指了指一间屋子:“那是客房,你自己去休息!”她倒是理解墨潋瞳不敢回去的心境,现在让她走一段黑漆漆的夜路她也会惦记着身后长发披散的红衣丫鬟,真是恐怖哈。她真不该口不择言一个心血来潮就吓唬墨潋瞳,大半夜挺吓人的。 谁知木阅微前脚刚进自己屋里墨潋瞳后脚就跟了进来,理由语气依然理所当然:“红衣丫鬟在那个屋里!”木阅微翻翻白眼,干脆直指床:“你睡那里!”然后抱了一床被子准备在屋内那个小塌上将就一晚,谁让她自己要吓唬墨潋瞳呢! 墨潋瞳却轻轻松松将她拉至床边推倒:“陪本世子一起睡,不然那红衣丫鬟睡在本世子身边怎么办?” 木阅微看着笑得不怀好意的墨潋瞳,终于从他的得寸进尺里知道自己是被忽悠了。墨潋瞳笑得烟视媚行,风情入髓:“你不是说就算躺在本世子身边也不会对我产生什么念头吗,那你就躺在我身边睡呗!” 木阅微觉得这话极为耳熟,回想一下才想起这是当初在苏家她对墨怀臻说过的话,想起当时她躺在瑾王怀里被这位世子瞧了个一清二楚,木阅微郁闷道:“我说世子,你这么一个人没事老躲在一棵树上听人墙角真的好吗?” 墨潋瞳却目不转睛盯着她:“你喜欢瑾王叔?” 他现在一提这人木阅微整个胸臆都是无尽伤感,伤感地想在身旁找个东西抱抱,一把抱住绝色的世子嘟囔:“我试试会不会对你见色起意!” 一抱之下却有更深刻更荒冷的伤感浪潮一般席卷了她,这个轮廓陌生携带异香的怀抱和她熟稔的那个迷迭香气息的怀抱相去甚远,一抱之下物是人非的感觉瞬间让她痛苦不堪,哪个混蛋说的要想走出失恋的阴影就赶紧开启下一段恋情,以为像切换空调模式那般容易啊! 等墨怀臻这一次与夜半时分落在木阅微的寝屋时,却看见她与墨潋瞳正合衣相拥而眠,远处明烛高燃,两张姣好天真的面孔好似一对心思澄净的花童。墨怀臻呆呆探视良久,面上表情晦暝一片,最终无声离去。等他离开,一直阖目安眠的墨潋瞳慢慢睁开绝美桃眸,看一眼身畔蹙眉沉睡的木阅微,眼底一片沉思! 木阅微并不知道这晚间光景,只是将行尸走肉的失恋时日延续下去,从墨怀臻连续三日不再光临隐花居,她就彻底断了任何对他的期待念想。就算那一晚他的本能反应不说明问题,这三日也足以说明问题!她甚至算计着等婚约解除之后离开国公府一阵子,等回来就会忘记那段该死的恋情! 奇怪的是墨潋瞳从那晚被她惊吓之后竟然找虐般地夜夜光临她的隐花居,木阅微开始也郁闷,唠叨着让他去云衍那里顽耍,后来也便作罢随他去,反正她和墨潋瞳不可能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爱慕,失恋的漫漫长夜有人陪着聊天说话也是好过一些。过了几日她才后知后觉恍悟,墨潋瞳呆在她这里是不是因为这样可以距离云衍近一些? 不过也没几天,这几日外面风声阵阵,木阅微皆当耳旁风听了,直到圣旨在几日之后抵达国公府,接旨的木阅微走到大门前那块空地,一眼望见那个直拔修长的蓝色身影,瞬刻明白她这几日的平静全部都是虚妄,碰到眼前这个人,立马碎了一地! 第97章 空欢喜 木阅微自然想得到皇帝缘何让瑾王墨怀臻来传旨。毕竟这桩婚姻是先帝墨怀禹所赐,让墨怀臻传解除婚约的新旨说白了就是借光,违逆先帝旨意如此不敬之事拉着他疼爱的嫡亲兄弟一起做才有安全感。墨怀雍自己则派了一个信任的太监跟随墨怀臻前来。 木阅微再次见墨怀臻那感觉真叫五味杂陈。第一眼望见那深海之蓝的影子立马眼睛一亮心间一暖,那个人是一道明亮的光,无论何时何地看见他自己都会被照彻整个身心,笼罩在一片光晕融融的和煦温芒里,整个世界恍惚而甜蜜。然后她猛然醒悟那个人已经不属于她且永远不会属于她,于是所有爱的幻念都被浇了一瓢雪水,瞬刻寂灭,原地化作一巨块冻冰封锁在她整个胸腔里面,悲伤而荒冷。 木阅微伫立凝望墨怀臻的身影,僵在她一眼望见他的地方不能动弹。原以为智性可以控制一切自己的情绪,却原来它控制不了爱情的直觉。她自以为凭借理智快刀斩情切断了对墨怀臻的一切念想,实际上却丝毫没有吓退来自内心对这个人对深切的想念。她控制得了行为,爱情却是一种心境。 她第一次对木阅微这个身份给予的东西有了不愿直面的脆弱。之前一直抱定我就是她她就是我的铁心,既然接受了这个前身给予的生命与尊荣,那就应当如出一辙接受她给予的羞辱与不堪。可是现在她想逃避这个身份给予她的斑驳过往,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和眼前那个男子光风霁月站在一起接受爱的照拂,不会自惭形秽,不会卑微折腰,不会临阵退缩,不会色厉内荏。 她这才意识到那一晚她姿势强硬将墨怀臻赶出隐花居,不过是因为当不堪过往呈现在眼前,她输尽一切底气,哪怕她才馥书香,哪怕她机敏灵慧,哪怕她素来目下无尘,都会在那个顷刻自觉无限卑微,低到尘埃里。她信仰的爱是绝对势均力敌,可她在他面前坐失江山。 木阅微呆愣愣孑然站立,许久才发现泪水满面,退回凋落叶片的树丛背后半晌,再出来已是笑靥如花,哪怕心如刀绞也是笑靥如花。她就是木阅微,融合了两个人命运的木阅微。没有勇气担待命数的人,哪会有勇气去担待爱! 墨怀臻一眼看见木阅微沉着走来,笑面娇靥,如花微拂,鹅黄色的交衽上衣接一袭湖蓝色曳地长裙分外明艳,宛如错开在隆冬时分一朵清艳的娇花。她过分清亮的笑脸却微微刺痛了墨怀臻。这些天他每日深夜去隐花居看她,但她却从未见到他,他的想念时时刻刻都在深处蔓延激荡,她却如此这般若无其事轻描淡写。难道她真的可以轻而易举将他割舍? 木阅微走近时并未去看墨怀臻,却能感觉到他目光如针一直跟随着她。她阵阵紧张几欲出汗,旋即想到这王爷可是数日未光临她隐花居了,他如此嫌弃那她还矫情紧张个毛啊。如此作想心间微冷,再抬头已是神情清冷目光如雪! 那跟随的太监用尖细的公鸭嗓念旨:“……木小姐天资聪慧,端庄婉约,本与五皇子墨予珩为天作良配,然二人命数相悖,姻格不合,婚约与命数相冲,强成姻缘于二人皆有不详,故解除二人婚约……” 然后几人就听见那个神奇小姐突然嗷嚎大哭:“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明明我和奕王是天作之合,明明我们的姻缘很美好,那个破和尚明明是胡说八道,陛下怎么就信了呢。我就要做奕王妃了,我就要做奕王妃了,怎么可以这样啊……陛下为何要信一个和尚胡说八道呢,呜呜呜……” 那太监吓了一跳然后不知所措,他传旨也算有几年经验,还没见过那个接旨的人胆敢在圣旨没念完是就大哭打断的,且墨予珩已经被陛下下旨褫夺奕王封号了,这小姐竟然还在这里口口声声奕王奕王的,看来这木小姐果然如群臣所言不知礼仪毫无心数,也确实不堪为王妃了。可是看瑾王站在那里不动声色,他也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就任着木阅微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天抢地。 还是云衍劝道:“阅微,陛下这也是为了你好,你看那日在苏家你和五皇子的形容,五皇子素来知礼却偏偏坏了名誉,你更是莫名其妙被人下毒差点丢了性命,你们的确姻格不合互有冲撞。陛下取消婚约,以后你们再见就不会犯冲了!” 木阅微抽抽戚戚:“衍表哥,都怪你和舅舅,你们干嘛要给陛下上书取消婚约,你们明明知道我不愿意的,我不愿意的,我很中意奕王殿下!” 云衍明知木阅微在胡闹演戏还是很无奈:“阅微,我和父亲是为了你好,你天真单纯根本做不了王妃。”木阅微怒目:“胡说,谁说我做不了王妃!我肯定能做个好王妃。现在我当不了王妃被人嘲笑怎么办?呜呜呜呜!” 墨怀臻本是满腔郁楚。他所有沉潜的思念撞上木阅微的漫不经心立马没了着落,晃晃悠悠浮动在自己周围,去处苍茫,却不愿收归。他自知无法割舍。如果谁如他一般在孤独很多年后初次体验到那种又甜蜜又悸动又热烈又寂静又隐秘又明目张胆的纯粹快乐心境,他也将从此无法割舍。一个女子就那样走入他心的最深处,温柔了他的整个生命。这是一生只开阖一次的花,他听见它在自己深处饱满地绽放,花瓣每裂开细微的弧度他都能清晰感受到并为此心潮暗涌。他想用一生守护着这次花开,并守护着那个带给他花开的精灵。他无法割舍,不然生命除了忍辱负重再无甜蜜可言!他不愿割舍。 他期盼木阅微有与他如出一辙的心境,就好像那一次手掌贴心她与他有如出一辙的心跳,从各自心里滋长出来和对方纠缠的相思藤,从望见彼此的那一刻就注定不死不休,不离不弃!他期盼她也无法割舍。 可是木阅微巧笑倩兮间笑得清冷,笑得无动于衷。 他只想她哪怕看他一眼他都能从中获取她的心绪。可是从始至终木阅微哪怕一个眼神也未施与。他顿时只觉得不尽消沉倦怠,周围原本明亮纯金的清晨阳光亦黯然失色。身侧的太监念圣旨时他只目不转瞬望着木阅微,期待她哪怕不经意目光落在他身上。然后却看到木阅微顽耍闹腾,下意识嘴角就微微挑起。原来,仅仅看着她顽闹亦会激起快乐的微澜,情真,所求也不过简单的快乐。 木阅微听到一个醇厚迷离的声音,声音极为温和善意,像在哄一个顽童:“木小姐先别难过,等听完圣旨再难过也不迟。” 听到这话的木阅微下意识就朝墨怀臻望去,撞上他眼睛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这个没被大脑控制的小动作算是坏极,她都能从眼眶的温度感觉道自己那个眼神必然秾烈而喜悦。该死! 墨怀臻愣了片刻,旋即胸臆间沉霾一扫而空。 却听那个太监也好声道:“木小姐,瑾王殿下说得对,你还是听完陛下的旨意再说话吧!” 木阅微不再闹腾,她就是个那个不羁的猴子,墨怀臻就是那个如来佛,在某个无形的磁场里她走不出他的佛音,只有乖乖被摆布的宿命。 等听完圣旨,木阅微立马呆愣当地傻傻似不能回神:“我好像听到陛下封我为明慧县主,衍……衍表哥,你也听到这个了吗?我是不是听错了?陛……陛下他真封我为明慧县主?” 云衍不及回答,那太监就尖着嗓子道:“当然是真的了,木小姐,你没有听错,陛下封你为明慧县主,还不赶紧谢恩?” 于是木阅微笑逐颜开特别热情特别豪爽地跪拜谢恩:“谢陛下!”旋即站起来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望着那太监:“公公,我能不能看一眼圣旨啊,我怎么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呢?”那太监带着几分倨傲道:“你当然能看,接旨吧!” 于是木阅微接旨过来,目色犀利清冷扫一眼那明黄缎面上的字迹,面上却是不住欢欣夸夸其谈:“陛下真是太英明了,他没见过我都知道我是个聪明人,明慧县主,明慧县主,这不就是夸我是那个又聪明又灵慧的小姐吗!我本来就是那个又聪明又灵慧的。公公啊,你回宫帮我谢谢陛下,说我很喜欢这两个字!” 那公公无语望了一眼木阅微,对她这番没见过世面的作态很是轻视。还有,这不识数的小姐竟然敢让他给陛下带话云云,她以为自己是谁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他还真会将这情形说给陛下当笑话听。心间如此计较面上便道:“圣旨已传杂家就要回宫给陛下通报,这就回宫了。瑾王殿下,你与我一道走吗?”墨怀臻看一眼云岙道:“我回京已有月余还没拜访过国公大人,既然来了就叨扰一番再回去。”那公公乖觉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那瑾王殿下,国公大人和世子,杂家就告辞了!” 等那公公离开,木阅微将那圣旨朝空里一撂,长长吁一口气道:“自由了!”至于明慧县主那个封号她提都懒得提,不过明慧那两个字她倒的确喜欢,墨怀雍竟然舍得赐予她也算奇怪。 云衍也是长长吁一口气,然后凤眸深深望着木阅微:这桩婚事在他心间压了数年不得其解,木阅微却在不到两个月时间就将其搞定,当然她也是撞对了时机,但那以身犯险的勇气和算计精巧的玲珑心窍也的确绝无仅有。 云岙也是心间轻松一截,转身对墨怀臻道:“瑾王殿下,屋里请!” 木阅微闻言目光幽闪,看云衍道:“衍表哥,你们去谈正事,我回隐花居休憩了,这下可以安心好好睡大觉了。自由了!”云衍大惑不解道:“你这大清早回去睡什么觉,还是随我与瑾王殿下一道去厅堂说会话吧。”真是奇怪,瑾王在这里木阅微竟要溜走。 云岙也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阅微,你随我们一道去厅堂,这件事你必须知道。”木阅微纳闷护国公大人找她能有何事,却听云岙又对云衍道:“还有你,衍儿,也和你有关!”于是木阅微和云衍面面相觑,不知国公府最近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却见云岙又对墨怀臻道:“瑾王殿下,这事也希望你也能做个见证,我想你肯定也会觉得很好!” 于是墨怀臻、云衍和木阅微这三个臭皮匠纷纷蹙眉搞不懂护国公大人这诸葛亮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木阅微仔细斟酌云岙那宽慰又神秘的表情不禁有种不详的奇妙感觉。 墨怀臻对云岙道:“国公大人,你与世子先行,我与微微说句话,我们随后就来。”云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木阅微一眼,倒也与云衍先行离去。 木阅微扬了扬手里的圣旨,笑得风清月白:“瑾王殿下,谢你援手协助,不然不会如此顺畅。”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墨怀臻做了什么让皇帝对晦明和尚突然蹦出来不抱怀疑之心。 墨怀臻却目不转瞬认真看着木阅微:“微微,这么多天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木阅微一愣,旋即笑得有几分讽刺:“是啊,这么多天了,若您今天不来,阅微都快记不起世上还有瑾王殿下这个人。遗忘是人类的天性!” 话甫出口,她才发觉自己数日来的努力释怀下其实深藏一抹坚韧的幽怨。即使她认定这是命数不怪墨怀臻,甚至她理解墨怀臻对她的某种嫌弃,但在内心深处,她还真是别有幽愁暗恨生,暗怨他数日的冷落!这幽怨无中生有无凭无理,偏偏若无根的幽冶之花秘密生长得葳蕤茂盛,大概就是爱过的后遗症吧。 墨怀臻在意的只一件:“微微,你真心放得下我?” 若其它人说这话木阅微绝对抱以冷哂嗤之以鼻,你不自恋会死吗?可是不知缘何,墨怀臻直直望着她,说出这番听似自信的话,眸底的情绪却是道不尽的浓郁忐忑和哀肯,声音有几分沙哑,语气迫切而锋芒毕露,木阅微不由心间一软又一虚。她是不是错觉,墨怀臻怎么像是在害怕?害怕她放下?胡扯! 她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殿下,我曾经还真心喜欢过墨予珩呢!”这倒不是说谎,她的前身的确极为喜欢墨予珩,情动并非作假。可是这具身体换了灵魂就同时移情别恋了,所以木阅微继续道:“可是后来有一天,我猛然发现原本恋慕的五皇子不过是个油头粉面的草包,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所以你看,人类的情爱多么不稳定,随便一点小波折就可能让有情人终成陌路。情爱经不起颠簸。有什么放得下放不下的,时间可以让一切褪色,包括当初的浓情蜜意!只要一个人决心放弃,那就会忘记。” 墨怀臻逼近她:“所以你现在决心放弃我!” 木阅微不懂这殿下哪来那么正义的怨气,被嫌弃被抛弃的是她才对啊!虽然那一晚是她赶走了他,可是如此利落一赶就走从此再不露面她也是恰合他心意对吧,那就风轻云淡地分开不好吗?阅微道:“无论别人如何认为,我相信真爱,并且相信只有一次,在遇见之前所有的心动都是预热和草稿,让你对爱的理解更为深刻而已。那是幻觉。能走下去的那一次才是真爱,没走下去的相遇都是幻觉!不正确的人我不会浪费精力恋战纠缠。谢谢瑾王殿下,与墨予珩一样,给我一场空欢喜!” 墨怀臻怔怔望着木阅微笑得惨然:“微微,原来我不是正确的人,不过是你的一场空欢喜!在你心里和墨予珩没有区别。” 木阅微说得冷静自持,内心却随着言辞道出一个劲儿在坍塌,宛如末世一般荒冷空虚,等听见墨怀臻后面这句话,她莫名其妙生出一个恐惧念头:他就是那个正确的人,因为前世今生从未有谁让她感觉如此契合!如果她就这样丢开墨怀臻,她以后将再也遇不到另一个可以如此深入心境的人,她的世界从此也将是一片毫无生机的森凉荒原。她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冷战,面色微白。 墨怀臻留心到了,即使被木阅微一番话弄得心灰意冷也不由自主靠近她:“微微,你怎么了?” 木阅微这次没闪避看着墨怀臻,伤感地发现她即使心怀责怨也无法做到恨他,更伤感地发现即使她决意斩断对他的情思也不能抵御他身上绵绵不绝的魅惑气息。因为前来传旨,墨怀臻穿了很正规的深蓝色亲王命服,如此严谨的衣裳都能被穿的那般性感,木阅微还在惦记着咬他一口,不,她不仅惦记着咬他一口,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深入了解和亲近,她还想扑倒他。 墨怀臻在木阅微长长的沉默里慢慢生出希望,他口吻略迫切:“微微,你是还在怪我那天试探你对吗?” 木阅微诧异看一眼他,摇摇头:“墨怀臻,我不怪你,也无法怪你,你有洁癖又不是坏事。这世上不少人同样有洁癖,只要他们自己也洁身自好我一样尊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嗜好选择,我不强求!你在乎我不是什么完璧之身,我也不怨恨。然而我自己并不是特别保守之人,对我来说年少时某些历练是必须的,我可能会为此付出代价,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就好像五年之前我年少无知,现在就不能和你在一起。恪守或者开放都没错,关键是你得找与你有同样理念的人。墨怀臻,你不是我的那个人!勉强与我在一起,以后你会心怀芥蒂,我也不得不暗怀鬼胎,我们一开始就有裂痕,没有幸福的可能!” 墨怀臻猛然发觉这半晌他们二人的交谈压根不在一条道上,木阅微想她所想,他自己想他所想,他们压根就在自说自话。他心跳猛然加快,意识到二人之间存在不小的误会,不禁慢慢回忆那一晚开始的一切细节。 木阅微也发现她今日在这位殿下跟前话多了点,原来无论是相识前相识后哪怕是情结断裂,她在他跟前都一样可以轻易吐露心声。她低头苦笑一声,深知要走出这一场情雾需耗费很大力气,抬头却笑语嫣然望着墨怀臻雀跃邀请:“走吧瑾王殿下,我们去看看我的舅舅护国公大人在筹谋些什么好事,我虽然猜不出来,但看他神情我觉得这老头肯定有一个令我们都大开眼界的奇思妙想,他会吓我们一跳。瑾王殿下,去见识见识!” 墨怀臻看她的笑靥如花宛如隔雾看花,第一次发现自己揣摩不透木阅微在想些什么。但他明确察觉到自从那一晚开始他与微微就思绪偏差产生严重误会,这让他原本灰败的心绪洒然一亮。 墨怀臻看着木阅微,目色如霞光下的大海暖意融融:“好,微微,我们去看看国公大人想干什么?”言罢也不理会木阅微的之前的冷淡,一把牵起她的手就朝前走去。 木阅微唬了一大跳,被拉出好远才醒悟要甩开,可是压根甩不开,木阅微怒道:“墨怀臻,你放开我,你在干嘛?”墨怀臻顿住脚步看她道:“我本来打算带你走一跳不会撞见人的小路,可是你如果这般大喊就算走僻静之路别人也会看见我和你手牵着手,你还要喊吗?”言罢牵着她的手转进一条小路。 木阅微不知缘何就突生此变,墨怀臻不徐不疾牵着她往前走,她像个迷路的小狗一样一愣一愣的,好久才再次想起要甩开他:“墨怀臻,那个……我们在吵架!”说完又想掐自己,脚步仓促导致她思维短路胡说八道。墨怀臻同意道:“是啊微微,我们在吵架,可是有情人没事都会闹闹别扭吵吵架!”木阅微当机立断修改自己的措辞不当:“不是,那个墨怀臻,我们是在分手,分手,我们不合适!”郁闷地发现同样的话在这种情境下说出来极没底气。分手是个力气活儿,她被人这样拉扯着分手显得极不严肃,于是感觉像顽耍。 墨怀臻停下脚步,没有看她却握紧她的手:“微微,不要一吵架就和我分开,你如此轻易丢开我我真的很难过,我听你说不要我就很难过,因为我根本舍不得你!我要你和我一样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我。”木阅微又愣了一下,然后就那么直愣愣被他一路拉到护国公府的大厅。她坐在椅子上呆愣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乱如麻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梦游?墨怀臻抽风? 直到云岙发声她才猛然惊醒,是被吓醒的!她的舅舅果然有一个让人拍案叫绝的神样主意,木阅微当场就震惊了。 第98章 探衍 等几人坐定,云岙诧异看一眼惊魂未定的木阅微和面带微笑的瑾王墨怀臻,不解这两人到底说了什么话表情如此不寻常。不过他心有更重要的事对这个也就不特别好奇,清清嗓子便道:“瑾王殿下,这些天衍儿给我说阅微和奕王的婚约肯定能解,他断事历来准确,我也大为放心,就琢磨着阅微婚约解除后该怎么样会稳当。现在陛下诏书下了,我眼前一亮就有了个很好的主意。” 木阅微闻言也是眼前一亮,澄黑凤眸水晶晶盯着云岙:她的舅舅在关心她的下半辈子怎么处理,也不知他一拍脑袋拍出了什么奇葩念头。 却见云岙道:“衍儿早过了适婚年纪,可是这些年提亲的人家他一律拒绝门外,他真不喜欢那些女子也不能强求,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成亲。这一两月我看阅微和他相处倒是比其它女子融洽得多,现在阅微也没有皇家婚事牵绊,我想将让衍儿和阅微结成姻缘,你看如何?” 不管墨怀臻觉得如何,木阅微当时就觉得五雷轰顶天打雷劈,她的舅舅果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木阅微被雷得无数灵感呈排比式迸发次第涌来:第一个念头是疯魔巨婴墨潋瞳得知此事会将她大卸几块?第二个念头是云衍拒绝人家提亲是因为他被某个如花似玉的男子掰弯了护国公大人不明实情竟然敢让她形婚?第三个念头是这具身体的娘亲和云衍的父亲是兄妹所以她和云衍血缘上应当是近亲,近亲,近亲!第四个念头是国公夫人出门在外云岙一意孤行乱点鸳鸯谱等林夫人回来他会不会跪搓衣板! 想到最后一点木阅微立马笑容满面连声赞叹:“舅舅,好主意,不错的主意,我好久都没见识如此清新脱俗的脑洞了。舅舅不愧为大宸国的护国猛将,鬼斧雷工神来之笔,我坚决同意绝无二话。” 云岙看木阅微竟然不计前嫌叫他舅舅,暗思自己果然正中下怀出了个好主意,于是问道:“阅微,你同意了?” 木阅微郑重其事点头:“我非常同意!”反正有云衍挡着,她就火上浇油作壁上观呗,话说她傲岸且孝顺的表哥当如何应付他鬼斧神工的父亲。 于是云岙转向云衍:“衍儿,阅微这都同意了,你也别推辞!” 云衍开始也惊了一大惊,旋即望着大肆赞叹完毕坐在椅子上两眼望天的木阅微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木阅微故意给他添乱,从墨予珩退婚一事就能看出木阅微的婚事是别人动不得的,她才不会被这些家长在姻缘一事上瞎瞎摆弄,更何况她现在倾心瑾王殿下。但他也深知父亲完全出于好意,云衍自是懂得木阅微聪慧,心思非寻常女子可及,但对不了解她的人来说被皇室退婚后婚嫁就是难题,父亲也的确一片心为木阅微着想。 于是云衍不慌不忙微笑附和道:“父亲这提议确实不错,虽然我素来只当阅微是妹妹,但阅微自己若是真心同意这婚事,我也没意见。”瑾王和阅微互相倾慕,他总会想法子应付父亲吧! 木阅微不想云衍竟然如此狡猾,烫手的山芋立马就给她扔回来了,看云岙大为激动立马就要一锤定音,她连忙阻拦道:“不行,这可不行!” 云岙欲出口的拍案收了回去,不解看着木阅微:“阅微,怎么不行,你方才不是同意了吗?衍儿也同意了,这不刚好是一桩良缘吗!” 木阅微狠狠瞪一眼笑得优雅的云衍,心念宛转一个狠极的主意冷不防冒出来:我让你笑,我让你笑,我看你一会还笑不笑得出来。总有特别在乎的东西让你不能如此淡雅神定!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应付云岙。木阅微斟酌着笑嘻嘻行缓兵之计:“舅舅啊,表哥是舅母最疼爱和看重的长子,他的婚事应该等舅母回来你们共同商谈。”云岙一拍脑袋就有了这么中二的脑洞尚且能理解,但是不和当家主母商议就这么自己一意孤行搞事情就挺诡异。一来云岙不是没脑子的人,二来他和林毓的感情木阅微还是有底的。 云岙看她提起这一茬倒是很有底气:“放心,这个也是你舅母的意思。我和夫人本来就打算等婚约解除了让你和衍儿结成夫妻,你有衍儿照料并且还继续在护国公府生活我们也放心。你母亲父亲若泉下有知也是欣慰的。但衍儿素来和女子不做任何亲近,我们给他提过几个女子试试他的心思他都不理,你舅母还担心他这般性情将来冷落你。现在看你们这么亲近融洽我们就放心了。” 木阅微心间的暖意突然就像斜阳照着一川烟草那样明丽起来,慢慢消融这些年横亘在心间对国公府的芥蒂。其实自从得知苏嬷嬷是害死云妩的黑手起这种隔阂就在慢慢消解,刚才云岙提出这一茬,一些暖意慢慢渗出心灵。木阅微心思灵慧,当然知道云岙夫妇这样做的深意是庇护她一世安稳。他们在表象上冷落她防止墨予珩将国公府作为夺权工具,但在暗地计划里他们把自己最优秀的长子许给她保证木阅微未来幸福。并没有真心冷落她。 木阅微不接婚约上的父母之命,也并未对云衍产生情爱,但护国公夫妇的这份深厚用心,她乐意领。 但是提议还是得拒绝。毕竟从各方面权衡这都是恐怖级的提议。 木阅微真心道:“舅舅,这个不行,我和云衍是表兄妹,我娘是他姑姑他爹是我舅舅我母亲是你妹你是我娘亲她哥,所以我和云衍结亲那叫乱伦,不可以!” 云岙被木阅微的姑姑舅舅一大串绕得有点晕,不明白这怎么就能乱伦了。云衍倒是听得分明,素来明礼的明竹公子礼尚往来开始给木阅微添堵:“不对啊阅微,亲兄妹那才乱伦,表兄妹亲上加亲缔结姻缘在大宸国很多呢,怎么能叫乱伦呢!我看父亲这个主意蛮不错,难道我不入你眼?”演的还蛮失落。 于是阅微对一会将要对云衍做的阴狠事那一点残余愧疚也烟消云散。为说服云岙她开始苦口婆心普及科学:“那个,虽然大多数人这么做,但不代表正确,有亲近血缘关系的人如果缔结婚姻,最后生出来的孩子要么会像狸猫那样长尾巴,要么就是智力偏弱痴呆犯傻,舅舅,你总不会希望护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有如此缺陷吧!” 完了眼神诚挚地看着一行人期待他们相信自己的生物论。 但显然这一屋子坐的人没一个跟得上科学的脚步。云岙怀疑道:“阅微,你在哪看到这些古怪玩意儿,哪来这么一说,分明是瞎说八道。”云衍却是知道木阅微一般若开旁人难测的脑洞那基本都是有凭理的,上次救活苏御疾就是明证。他眼底一片深思问道:“阅微,又是你从什么书上看来的奇怪想法?” 却见半日没开口的墨怀臻接话道:“国公大人,世子,我想小姐此言不差!虽然瑶京有不少表亲结缘,但若仔细追究的确也存在隐患。前几年那薛将军府的小姐与李家表哥缔结姻缘,后来得子却是天生跛足行动不便,可是薛李两家祖上素无如此病情。还有那御史段家的赵公子和钱家表妹结亲,他们后来生有二子,大儿子智识比寻常孩子相差很多,现在都七八岁了还宛如二三岁小儿不会说完整的话。表小姐所言隐患虽然不是必然,但在很多表亲缔结姻亲的家庭都发生了,还是勿要如此最为保险。” 云衍立马蹙眉回想,瑶京城的确有一些表亲缔结姻缘并无大碍,但还真有那么几桩存在一些病患,看来木阅微阅书无数并非信口开河。不过她是如何对这个警觉的?一般人压根不会注意这些,也不会认为那是因为血缘结亲惹的祸端,都会认为是不幸罢了。毕竟在大宸国贵族间亲上加亲太普遍了。 木阅微心一松,有些敬服望一眼墨怀臻:虽然他不懂生物,却懂逻辑和实例,能以个别推及整体也是挺高明。但这分量不够,自己最好再加点分量:“你们都知道雪医药叉先生,他和寰微公子探讨过这个问题,不止在瑶京,在整个大宸国过去和现在,雪国的过去和现在,都存在这样一个问题。表亲缔接婚姻对后代不利的状况屡出不鲜,只不过很少有医者意识到这一点罢了。药叉先生也认为表亲最好别缔结婚姻,以免殃及子孙。” 木阅微这话半真半假,其实是现代魂穿的月寰微看依然不少人近亲成婚特意给雪医提起的,借他的名望希望科普大众少造点孽。 云岙听这话不禁犹豫,雪医的名望那在大宸国非同凡响,且瑾王说的两家人他都知道,的确存在那个娘胎带来的病患。墨怀臻开口那也不是一般分量。云岙甚至还想起其他一两个表亲成亲孩子也有天生病患的人家,他心间一紧,不要自己好心却害了这俩孩子,也害了护国公府。 看云岙犹疑,木阅微心花怒放趁火打劫开启复仇模式:“舅舅,衍表哥说的很对,我就是一直把他当做兄长来着,结成夫妻那是不行的。我在云家待着也能被你们照顾,结亲还是小心为上。而且我已经有意中人了,我和他才是真的情投意合,就等着五皇子和我解除婚约呢。你老人家就别再乱点鸳鸯谱啦!” 她一说这话,云衍和墨怀臻不约而同抬头望着她,云衍还看了一眼墨怀臻:难不成表妹这是想要让父亲同意她和瑾王殿下来往?墨怀臻却是眉头深蹙,别说他和微微尚在闹别扭,就算没这回事,木阅微倔强独立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如此嬉笑让云岙成全她的钟情。她这么嬉皮笑脸肯定是有鬼。 云岙不想木阅微竟然愿意向他透露自己的意中人还托他提亲,惊讶也高兴,便放下之前那一茬问道:“你有意中人了,是谁,我这就让人去提亲!” 木阅微不看云衍不怀好意笑靥如花道:“舅舅应当已经知道滟世子墨潋瞳的血玉芙蓉可是送给了我,我的意中人当然就是他啊,而且他对我也是落花有意,就等着和我成亲呢。舅舅你还是和衍表哥商议着去溆王府说亲吧!” 她就不信云衍这次还能处之泰然顺水推舟?哼! 果然云衍面色一白,语气变的紧张吞吐:“阅微,你……你说的是真的?” 木阅微诚恳点头:“当然是真的,我好端端干嘛要骗你们?墨潋瞳这几日天天晚上都是在我隐花居过夜的,每晚我都和他同床共枕相拥而眠,不信你去问问他自己。” 这话只真了一半,墨潋瞳的确夜夜与她同床共枕,然而这只是两个情爱失意的好友纯净的相互陪伴,很多次墨潋瞳在熟睡中都会下意识向她倚靠,像个孩童一样将那颗漂亮的脑袋凑近她,梦中呓语与三年之前在北境雪谷他昏迷之时的呓语如出一辙:衍哥哥。 衍哥哥! 木阅微对插手他人恋情兴致不大,爱只能顺着直觉的方向行进,哪怕智慧也只能为其所用而不会让爱改变路径,况且别人的只言片语。越是能认知自我和认知深爱的人越不会被他人左右。云衍和墨潋童都是这样的人。当初得知云枫恋慕瑶光郡主她当时只是顽笑说几句让靳瑶上心的话,却绝不会一厢情愿说太多,他们的恋慕只能自己决定。话说云枫后来都没再找她来着,瑶光郡主宴请她这心怀鬼胎的小表弟怎么也得来探探风吧? 不插手,可是……快进一下剧情总是可以的吧!谁让云衍和墨潋瞳自己撞到她这儿来。 却见云衍面色突白,口吻艰涩:“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你和小瞳是……是好朋友而已,你们看着像是玩闹的朋友不像倾心彼此,那一次你也是这样告诉我的的。” 木阅微暗叹云衍观察入微却面上嬉皮笑脸:“以前那是朋友,可是他这几天晚晚光临我隐花居,夜夜与我相拥而眠,慢慢就生出情愫,嗯,衍表哥,他今晚还会来呢。我这得赶紧去睡觉休息了,晚上还要和他说话顽耍呢。” 言罢不理会神情晦暝不定的墨怀臻和面色惊变痛楚的云衍以及被她这罔顾礼法与男子共眠行为弄得神情大变的护国公云岙,直直离开厅堂,看样子果然是准备回她的隐花居补觉。听到背后隐隐传来云岙“这像什么话赶紧去溆王府邸提亲”诸如此类的焦虑言语。她嘿嘿坏笑。 木阅微跑跑跳跳行至一处浓绿的常青灌木树下,身后果不其然传来云衍的声音:“阅微!”木阅微笑意盎然转身回望:“衍表哥,还有事吗?” 云衍斜狭昳丽的深黑凤眸望着木阅微,眼底掩饰不住的痛意让木阅微暗自叹息。云衍道:“阅微,小瞳……小瞳他现在真的钟情于你?”木阅微本来谋算着玩得狠一些,但云衍眼底的痛涡让她不大忍心,于是头摇得似拨浪鼓:“没有,衍表哥,他没有钟情于我!”云衍目色一亮又一诧:“那你……你刚才说提亲?”木阅微点头:“提亲是真的。” 云衍这下有些糊涂:“他没有钟情与你,我看你也不像钟情于他,为何还要提亲!”木阅微开启满嘴跑马模式:“他不钟情与我,我也不钟情与他,可是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啊。缔结姻缘不一定要真爱才可以,我们这样性格很相像都懂得彼此的知己也可以成亲啊,成亲也能幸福啊。衍表哥你说是不是?” 看着云衍不知所措的模样,木阅微继续跑马:“我知道那家伙心里有人,我能看出来他得了很深的相思病,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心里再也没别人了。大概他喜欢的那个人死了。看样子他不可能对别人用情了,那就和我将就将就呗。目前看来我俩挺很快乐。” 墨潋瞳纯粹的执着让木阅微不得不动容,将一份无望的隐秘情感坚守数年不放弃,木阅微自愧弗如。换做是她和某人分手三载,那人早就从她的记忆中灰飞烟灭了,只会留下从那段失败恋情中汲取的智识。肯定是回忆太美好情动太深彻,这才情根深种无法拔除,曾经沧海难为水吧! 云衍面色一震:“你说他……心里有人?” 木阅微一边查探云衍设色一边做出自作聪明嘟囔状:“对,应该还是青梅竹马恋慕多年的情人。衍表哥你和他熟稔你知道他心上人是谁吗??知道赶紧告诉我!据我猜测他被人家一甩数年还念念不忘,换做是我,除非那前任欠了我很多钱我才会如此刻骨铭心,难不成他钟情的那个人真卷了他的身家钱财跑路了?不行,今晚我要问问他怎么回事,说不定还能把被骗去的钱追回来给我们成亲用。你说他都这样相思病入膏肓,我是不是该当当救世主救救他?我一个活生生的大美人当然能替代他心中那个没肝没肺的负心人。” 没肝没肺的云衍笔直的身形晃了一晃,面色突然雪白,僵直伫立当地怔忡许久,语气变得极为艰涩痛楚:“青梅竹马,恋慕多年,怎么……可能,他不是应该极其反感憎恶……憎恶他才对吗?”云衍很清楚那些年陪伴在墨潋童身侧的只有他一个,可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憎恶?捕获信息的木阅微凤眸一闪,这两人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件直接导致断交? 云衍很久才从自己惊痛不定的情绪世界回神,压下自己的无限心事,深深看木阅微:“你和小瞳结亲,瑾王怎么办?你和瑾王怎么了?你怎么当着他的面说这些!” 木阅微演戏演的热情高涨的心立马就空落下去,一片云水苍茫。她自失一笑:“我们不合适,他需要一个干净端庄的传统好菇凉当王妃,在他眼里我不够贞重。可是我需要一个有历练有担待有胸襟且不拘一格的男子共度人生,在我眼里他太刻板。墨潋瞳好,我们能理解彼此的心,还有曾一起出生入死的经历,就算不钟情彼此也无伤大雅,我们在一起也能过稳妥的生活。衍表哥这一点你当能理解。” 云衍看提起瑾王不能让木阅微改变想法,一边暗自思索这俩人是不是吵架了,一边回到自己关心的问题:“小瞳这几天每晚都在你那里?你们……同床共枕?” 木阅微看云衍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嘿嘿笑道:“我们天天躺在一起讲鬼故事,要想留住一个绝色的男子,只能把他吓得不敢离开半步。我就不相信他和我亲密接触一阵子忘不掉他那混账的前任。衍表哥,记得去提亲啊!” 云衍变色:“鬼故事?阅微你怎么又吓他?” 木阅微摊摊手做无辜状。 云衍问:“今晚他还会来?” 达到目的的木阅微点头结束交谈:“当然,他可不是会失约的情郎!”她打了个哈欠:“昨晚折腾那么晚我都没好好睡,我回隐花居补觉了,那个衍表哥,记得务必让舅舅去溆王府提亲!” 言罢施施然离开,忽悠云衍的感觉不错! 可是…… 她没走很远就在一个拐角的凉亭看见墨怀臻深蓝色的影子,背对她站在那里,瑰姿雪冷。木阅微一看见那身影条件反射般在凛峭的隆冬里起了一层薄薄春意。她按捺住自己的想入非非,目光幽闪几下准备退回去从另一条小道溜掉。这殿下今日的行为有点失常,大概是失恋后寂寞难当想吃回头草,她还是离他远点好。他们不合适,可是如果墨怀臻忍了对她的嫌弃将就着和她在一起,她说不定看在美色面上就真的妥协了,她当下失恋之痛难当就是这么没出息。趁理智尚在知道不能如此赶紧撤,不能让他发疯! 她一边留意墨怀臻动静一边悄悄后退,然后猫腰从左手边一个灌木小径悄悄开溜,溜出去很远很远觉得安全了这才抚抚胸口回望凉亭的方向,不知是庆幸终于逃脱了还是伤感没被墨怀臻发现竟然给逃脱了:“奶奶的真是个蓝色妖孽,蓝色妖孽,分手了也敢在菇凉面前如此性感魅惑,也不怕我就地推倒吃了你。要知道菇凉我三年前就趁着月色朦胧推倒过一个不知名男子!” 越说到后面她越伤感:“如果当初我不推倒他就好了,那么今天我就敢推倒你了,其实我最想推倒你,惟独想推倒你,不用别人的催情药搞得意乱情迷我也想推倒你。呜呜呜,为毛你都嫌弃我不干净了我还跟个白痴似的想推倒你?我这病的不轻怎么办啊!我怎么忘掉你啊!呜呜呜!我怎么忘掉你?” 她本来只是强作解嘲自言自语着散去心间横亘愁郁痛结,刚才见到墨怀臻才知道几天前凝结成的那个冰川带还在她胸腔原封不动悬着,一动都是荒冷深痛,于是自我解嘲以冰释郁痛,嘟囔着嘟囔着顺便应景加上两句假哭戏。唠叨完觉得嘴里咸咸的,一抹脸这才发现自己实打实满面泪水。 她索性任那没出息的清亮液体无声淌个痛快,觉得畅快一些这才转身准备回去。 一回身就撞上一堵比她高许多的墙,木阅微透过泪眼朦胧看到墙是深蓝色的。她愣住了。 墨怀臻看着木阅微那张来不及掩饰、泪痕阑干的脸,一言不发将她按进自己的怀抱,一时百感交集。看到木阅微唠唠叨叨数落他并且如他一样割舍不掉心间的执迷情思他觉得甜蜜幸福,但看她转眼又悲伤得难以自持他又无限自责。 熟极的迷迭香气息,熟极的怀抱轮廓,似有魔力般摧残着木阅微的理智,她即使心里明白应当避离,身体却不想从那个熟稔的地方出来。嗯,让我醉生梦死一会儿顺便想着怎么敷衍过去这么尴尬的情景!会轻功的人太可怕了。 于是她将头靠在墨怀臻胸前将他的迷迭香气息吸了个饱,然后笑靥如花道:“那个墨怀臻,谢谢你将你的肩膀借给我这样的文艺青年倚靠,我们文艺青年都喜欢伤春悲秋触景伤神,你看秋天一到这树上的叶子都凋零光了,我看着挺难过就哭了个稀里哗啦,让你见笑了!” 墨怀臻也笑意清朗:“微微,现在是冬天。” 木阅微噎了一下,乖乖言归正传:“瑾王殿下,你怎么从厅堂跑到这里来了,舅舅在找你呢!你回家可不会从这里路过。”墨怀臻面上闪过一抹奇异神色,旋即坦然道:“我怕你真要嫁给墨潋瞳,就跟过来听你和云衍聊天,结果却听到别的东西。” 木阅微面上忐忑:“你听到了什么?”玩大了,云衍和墨潋瞳的秘密估计保不住了。 果然墨怀臻皱眉:“我一直纳闷你那天为何要将墨潋瞳的血玉芙蓉给云衍,现在明白了。” 木阅微特别郁闷,就要溜之大吉待脑子清楚再想怎么办,墨怀臻拦住深深看她:“微微,我很想念你,这几天一直在想你,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再说离开。我晚上再去隐花居看你。” 他很想念她?墨怀臻又说了一次,看来不是幻觉。木阅微发愣,还想说什么,墨怀臻拦住她的话:“微微,无论如何我们得聊一次天对吗?” 木阅微不再说话,说清楚也好!只是晚上夜色迷离能说清楚什么?罢了,再说! 于是木阅微看一眼墨怀臻蹙眉离去,她得整理思绪。疑惑的木大小姐兼明慧县主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唠叨对墨怀臻的揣测,碎碎念得很自恋:“原来他这些天虽然没来看我看样子却是也在相思我,和我相思他一样在相思我。然后理智告诉他我不干不净他不能要,可是他贪恋我的美色却无法不相思我,就好像我贪恋他的美色一直也相思他一样,同时理智也在告诉我不能和一个嫌弃我的男子将就让情爱一开始就长裂。作为女人思维我选择了理智不和他将就,作为男子思维他选择了贪图情色放纵欲念准备和我将就。我明白了!就是这样。那我是不是应该和他一样贪图美色暂时忘却理智将就一下?今朝有酒今朝醉嘛,何况他的美色那么迷人,为何我就不能为了美色折腰?不行!我连墨潋瞳的美色都不贪图我贪图他的美色,绝对不行!可是……我偏偏就是连墨潋瞳的美色都不贪图却贪图他的美色啊怎么办?” 墨怀臻并没有离去,他悄悄跟在木阅微身后想看着她再走一段路,听到她这碎碎念不禁苦笑不迭,他现在明白两个人问题出在哪里了,但这让他觉得略微沉重,微微在乎一些她认为自己并不在乎其实也不该在乎的东西,这个让他觉得沉重。而他,当日听闻真相宛若晴天霹雳,本能陷入自责悔恨导致举止失措更加深了她的误会。 还有……她之前为何说她趁着月色朦胧推倒一个不知名男子?墨怀臻当然知道什么意思,可是……这怎么可能? 第99章 情幻 这一晚是墨潋瞳先抵达隐花居,这几日天擦黑这个容色摄人的世子就一脚踏进她的门槛,让木阅微怀疑他是不是真被吓得有了心理阴影,时时刻刻惦记身后跟一个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的红衣丫鬟。 木阅微与他一人抓靠着一个枕头倒在床上聊天,在抓过枕头那个瞬间她脑子里清风过水念着仿佛有什么小事要询问墨潋瞳,但偏偏踪迹飘杳没抓到到底何事,反正就是一件细微的事。木阅微苦思半会不得其踪,后来索性不想了,反正她有更重要的问题相询。如果她预计不错墨潋瞳今晚之后就再也不会来隐花居过夜了,此时不问何时问? 木阅微目色危险望着眼前容色皎绝睡姿勾人的世子,贼兮兮问道:“你和云衍在三年前到底为何绝交?” 云衍今日竟然说墨潋瞳应当厌憎他。木阅微大略能揣测其隐意,应当就是三年前两人石破天惊发现自己对彼此的幽秘情愫,云衍如此傲岸高华之人必然产生某种自厌心理,并推己及人猜想墨潋瞳也会厌恶他。 但若这样另一个问题就会随之而来:他们怎么发现的? 躺得风情矜贵的墨潋瞳愣了一下,潋滟眸底划过异常明亮的光色,旋即蒙上怅惘的雾岚,那雾岚间浓烈的疼痛像朵明艳的花摇曳了一下,倏忽不见踪迹。 木阅微以肘撑手双掌捧脸半躺在床,俯视着倚枕高卧花面朝天的墨潋瞳,将他的神色观察了个细致入微,却不解其意:缘何云衍是那般激变迷惑颜色,墨潋瞳又是这般甜痛相间的神情? 墨潋瞳回过神来,认真盯一眼眼发绿光八卦西西的木阅微,顾左右而言他:“蓝盏石呢,我记得瑾王给了你一块蓝盏石,那个可以照明,为何还要用这烟气熏人的蜡烛?”旋即风一般起身在她屋里乱翻,不多时就翻出那个精美锦盒,一打开便亮出里面明光氤氲的蓝盏石,顿时半室生辉,一抹奇异的冷香立刻在屋子里弥散开。在这宛如甜蜜记忆一般清亮的光晕里,木阅微直直怔住,既忘记了打听墨潋瞳的八卦也忘记了阻止他的野蛮举止。 墨潋瞳似笑非笑瞥她一眼,痛快倒下来目光灼灼盯着她:“明明有夜明珠一般的照明宝物,却用那萤火之光,你将这蓝盏石收起来,是不是不想要瑾王了?你是不是对本世子生出恋慕之心,准备移情别恋将瑾王一脚踢开?” 木阅微不理会他虚有其表的自恋,呵呵冷笑自嘲,倒是挺坦率:“明明是你的王叔不要我了,他觉我的不是他的良人,准备一脚踹了我!”墨潋瞳却直直逼到她脸上冷笑:“不要花言巧语欺骗本世子,本世子还没见过踹了别人,还每晚趁她睡着偷偷摸摸来探望的。你以为本世子这么容易被你欺骗!” 什么?木阅微这一震讶,惊疑死盯墨潋瞳:“什么意思?” 看她变色墨潋瞳笑得危险且得意:“每晚你睡着,瑾王都会偷偷来看望你。可惜那个时候你正和本世子柔情蜜意相拥而眠,我估摸着他以为你已经移情本世子。你说他会不会心如死灰再也不来探你!” 木阅微终于知道这家伙为何夜夜勤勉光临他隐花居,竟然是居心叵测想让墨怀臻误会。他上次既然在定远侯府尾随看到她和墨怀臻的情状,自然也知道墨怀臻对她和墨潋童有心结,索性把这个误会玩大发。哼哼,自己情场不顺就给她也添些堵然后欣赏她痛苦的模样。这才是这行为刁邪的世子! 木阅微不理会墨潋瞳的自鸣得意,显然这个只有一段暗恋情史的家伙在感情上还很幼稚,以为拈酸吃醋这样弱齿的手段就可以离间情爱,其实这点小手段没事怡个情就够了,能被这点破手段离间的情爱本身就没什么生命力。何况墨怀臻今天已经知道云衍和墨潋童的内情,所以木阅微才不忧虑这一茬。 她只是暗自凝思:这些天墨怀臻每晚都来看她?怎么可能!他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出现? 墨潋瞳看她沉默不说话,以为自己得逞了,于是更加得意,反客为主开启冷嘲热讽式八卦模式:“本世子知道你也喜欢瑾王叔!不然为何总在睡着时使劲蹭着本世子叫他的名字?你经常跟那个缠人雪兽似的如此这般胡乱蹭瑾王吗?可是你为何蹭他又不要他!” 木阅微这下有些恼羞成怒,自己没出息的熊样完全落在这个混世魔王眼里,以后还不会被嘲笑至死?她危险地看着这个明明感情纯白还自作聪明的家伙,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抛出杀手锏反诘道:“我拉着你的袖子喊他的名字就是倾慕他?那么你每晚跟个小狗似的蹭着我叫云衍,是不是你也倾慕我的表哥?” 墨潋瞳面色一变,眸色森凉灼灼盯着她:“你果然知道!” “你们露马脚露得一个比一个厉害,我想不知道也难啊!”木阅微毫不畏惧打个哈哈,然后眼睛一闪道,“你们三年前到底缘何断交?”看墨潋瞳沉默不语,她更加犀利明确地追击:“你们本来是好朋友,好端端的好友至交做着,怎么就突然发现了对彼此有倾慕之心?这是寻常人是发觉不了也不敢往那里揣摩的。” 这才是最关钥的问题。 墨潋瞳和云衍如此缜密冷静之人,绝不会无端突然发现对彼此有禁忌恋情。人总有惯性思维,做惯了朋友之人很难从中衍生恋慕之情,何况还是两个男子,绝不会脑子抽风灵光一闪就猛然知晓对彼此怀有倾慕之心,还是禁忌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石破天惊的事情让这个真相撞到他们眼前不面对都不行!所以……能是什么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呢?木阅微颇怀期待! 她不怕无底线地八卦墨潋瞳的秘密情爱世界,反正这家伙无所不用其极地在八卦她的秘密,礼尚往来嘛! 木阅微问得开门见山,心里却算计着不披星戴月地浪费些脑细胞应该是问不出什么的,就算死一大堆脑细胞也未必问得出什么。毕竟这是这混世魔王隐藏极深的秘密。 谁知墨潋瞳坦率得差点让她闪腰,这家伙只痴呆了一会,就面色略带惘然道:“他亲我!” 木阅微先是被墨潋瞳的坦率惊了一惊,醒悟答案的内涵立马觉得青天白日下一个猛烈焦雷:什么?云衍亲吻墨潋瞳?她一直暗暗揣测墨潋瞳应是始作俑者戳破了禁忌,毕竟他肆无忌惮的性格明摆着。搞了半天竟然是明礼恪律的云衍轻薄了当初的绝色少年!我的天啊怎么可能?云衍怎么会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情!怪不得他说墨潋瞳应当厌憎他! 木阅微瞠目结舌好半晌,才结巴道:“怎么……可能!” 当下墨潋瞳似乎也想说说话,可能一个人守着一个秘密太久。他望着屋顶眸底一片怅惘:“我们去城外山庄避暑顽耍,躺在溪水旁的大石头上聊天,他亲吻了我。” 木阅微傻愣半晌,最终目光落在墨潋瞳宛如精魅的倾绝容颜上,立马若有所悟,于是自我感觉良好道:“唉,看来定力最大的还是菇凉我,你在我身边躺了这么些天都辣么安全,本姑凉对你无动于衷坐怀不乱!” 墨潋瞳斜斜睨她一眼,回应简练干脆:“那不一样!” 木阅微瞪眼:“有什么不一样?” 墨潋瞳慵懒地散发鄙视:“你对本世子坐怀不乱是因为你胆小如鼠,根本不敢肖想本世子。那一次在定远侯府你刚刚钻到瑾王叔怀里,立马就对他又咬又蹭,本世子也没看见你坐怀不乱。” 木阅微直直逼到他脸上,神态同样鄙视:“本菇凉不是不敢肖想你,是不愿肖想你。你这青涩小妖孽也就能把和你一样纯情的云衍搞得神魂颠倒,对本菇凉没有吸引力。” 墨潋瞳认真想了一会,好奇疑问:“你为何不对本世子动心,那么多人做梦都肖想本世子?”他倒是能看透木阅微对他光风霁月,和那些一看见他就当地打滑恨不得扑到他怀里的女子两样。 对他的绝对自恋,木阅微翻个白眼亦以绝对自恋反击:“本姑娘太过智慧冷静,你这样的纯情孩童道行太低,没有足够的魅惑底蕴让菇凉我冲破这冷静藩篱。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就是,菇凉我看你这张脸虽然漂亮得绝无仅有,却一点都不想亲吻,更不想推倒。对我来说,你不性感!哼!” 墨潋瞳亦冷哼:“本世子也不想亲你,你若敢轻薄本世子我立马让你飞到屋外去。” 木阅微就要发飙,墨潋瞳突然拽过她不解道:“什么是性感?我为什么对你不性感?”木阅微看他一眼:“就是你躺在石头上看云看天,那个姿态挑起了云衍某种深藏的情念冲动,他在这种倾慕冲动驱使下忘记理智亲吻了你,你对他就是性感的,因为你激发起他对你的渴慕冲动。性感一定是以情动为动机的,不情动就不性感。我对你没情动。” 看墨潋瞳面上一抹怔忡,阅微幽幽道:“听你刚才的语气,你是很喜欢云衍亲你了?他亲你什么感觉?话说当初你们是热吻还是拥吻,或者仅止于纯情的蜻蜓点水之吻?” 墨潋瞳不说话,却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领,潋滟眸底浮上五分甜蜜二分怅惘其余皆是深思的追忆之色。木阅微扫见却并过心多想,她在想别的。她估摸着云衍就是一时情动蜻蜓点水般亲吻了躺在他身旁的墨潋瞳,云衍的作风应当仅止于此。 这一出不可避免,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是炽烈的恋慕之情,总有一天会被内心最本能的渴慕驱策,想要更亲密热切的接触。她不是不相信柏拉图之恋,相反木阅微前世今生都是柏拉图恋情的绝对笃信者,但那位智者在定义他的概念时从来都没有说过这种恋情仅限于精神,这是一种误读,如果没有渴慕欲念,那压根就不是爱情。柏拉图之恋的精髓是专情、纯粹与完美,世界上我的那个你仅此一个完美唯一。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兄弟友情,尽管内心暗涌甜蜜也无暇细思,以为那是友谊的常态,直到那一天云衍没克制住自己最本能的情动恍惚间去尝身边少年唇间的蜜意。 这可是晴天霹雳……怪不得必须断交,以云衍的性子自己当时也绝对震惊得找不着北。对自己最知己的至交竟然怀有如此龌龊心思,加上这个知己是绝色,当时还未涉足情爱的云衍会被自厌心理和罪恶感压垮,断交是他自以为最好的交代,至少当时他想不到别的。 墨潋瞳没有再说话,木阅微也知道他必然不再透露天机,他告诉自己只言片语是因为一个人的恪守太过孤独无望,想从和自己的交谈间捕捉一点信念与芬芳,用另一种途经品尝回忆的甜美。至于那一天在小溪边两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一切细节他会锁在记忆里,一个人慢慢回味那种甘甜与苦涩。 可是……云衍当初真的只是蜻蜓点水亲吻了一下墨潋瞳?想知道答案的木大小姐更加八卦兮兮旁敲侧击,反正这个心智卓绝的魔童在情爱方面尚是幼童,任她这个理论上情爱智慧丰富的菇凉收拾。木阅微一本正经问道:“他亲过你后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对他想入非非产生过绯色幻想?白日幻想和梦境幻想都可以。嗯……若没有这种幻想你就不用惦记躲避他了,你只把他当朋友而已!” 果然墨潋瞳神色一顿问道:“什么幻想!” 木阅微神秘兮兮道:“就是抱着一个枕头当他是云衍,幻想他亲吻你拥抱你,甚至幻想他与你洞房花烛两情欢洽。或者你干脆曾做过这样的梦,梦里芙蓉倚明竹春色袭人你侬我侬,云雨巫山枉断肠,你在梦里与他……”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墨潋瞳听到这里抄起一个枕头就朝她砸过来…… 木阅微脑袋挨了一下推开枕头就要发火,却见墨潋瞳绝色之面若芙蓉映霞,笼了一层让人不能不多想的绯色雾岚,导致他瞪木阅微的犀利目光看上去像是羞恼。木阅微恍然大悟:“我的天啊,你果真如此幻想过他,你竟然做过与他共赴云雨的春梦。你没有过经验是不是看了很多特殊春宫图才有这联想能力的……喂喂喂喂,你别再扔枕头掩羞了,这很正常,这很正常,我不会嘲笑你的,情动本来就该有幻想,你不幻想他这才不正常呢,别扔了,别扔了……” 云衍来的时候,木阅微正和墨潋瞳纠缠不清地闹腾,因为她被枕头一砸猛然间想起自己之前抓枕头的时候要问墨潋瞳什么问题。这下她一把抓住墨潋瞳衣领,恶狠狠道:“别扔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从我这里偷了一个枕头?你偷我枕头干嘛?难道自从遇见我你就被我风采折服,准备甩了云衍移情别恋,所以偷了个枕头对我想入非非?” 她随便念及墨潋瞳竟然yy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墨潋瞳愣了一下,才冷哼一声表示不屑:“本世子才不要别人用过的东西,更不会幻想你这个怎么伪装一看就弱不经风的病猫儿!” 木阅微先是怒目:“我这里本来放了心形四个靠枕,分别绣着秋菊、寒梅、木兰、青竹,这两天却发现秋菊那一个不见了,不是你拿走了还是谁?”旋即咀嚼着墨潋瞳的后半段话倒吸一口冷气:“你不喜欢弱不禁风?我理解,你喜欢的是云衍这样身材挺拔体魄强大的,那么当初他强吻你你肯定觉得很甜蜜了哦,原来你是个傲娇的受啊墨潋童。怪不得为了他跑到冰天雪地去寻死觅活,你都有为他殉情的勇气干嘛不直接推倒他让他为你负责呢?” 墨潋瞳听她言语不知想起什么竟然没再砸人,潋滟眸色依次扫过他方才用来扔木阅微的那几个枕头,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靠枕上面望了许久。木阅微正要偏头看他望什么,却见墨潋瞳神色突变,怔怔望着门的方向,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只剩潋滟眸底的一片不可置信。 木阅微看这表情就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想起自己方才最后那几句话,心突突跳了几跳才回头笑盈盈道:“衍表哥,你怎么来了!” 云衍原本直直望着木阅微身侧的墨潋瞳,昳丽狭黑的凤眸尽是震惊与痛楚,此刻被木阅微打岔不禁一阵恍惚,懵然将头偏向木阅微,看上去整个人都有些朦胧:“阅微……你在说什么?” 木阅微看将云衍似霜打茄子一般的神止尽收眼底,知道自己最后那几句话终究是被他听了去。她撞了撞墨潋瞳悄悄对他幸灾乐祸道:“你看,一报还一报,你故意来我这里让瑾王殿下误会,这下你和你的衍哥哥也无法澄清了,你说他看见我和你在一张床上躺着耳鬓厮磨,现在你还是如此一幅娇羞模样,云衍看见会不会从此心如死灰再也不理你了?”看墨潋瞳竟然面不改色,她继续雪上加霜:“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啊,今早我让云衍去溆王府给你我说媒,我忽悠他说我和你情投意合愿意永结同心,你说云衍现在看见我们如此亲密会不会就信了这回事,以后就对你彻底死心?” 墨潋瞳震了一下,绝美桃花眸底一道犀利的光猛然看向她,木阅微毫不畏惧对视,笑得包藏祸心险恶万分。 谁知墨潋瞳仍然毫不慌乱,淡然看一眼云衍就镇静起身准备离去,竟然一点也没有被人捉什么在床的尴尬。他走到半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抓起木阅微床上那三个枕头中的一个迅速闪人,木阅微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擦过门边的云衍扬长而去,木阅微追到门口:“我的枕头,我的枕头!你不是有洁癖吗干嘛偷窃我枕头!你不许抱着那枕头对我想入非非!” 她在寒意砭肌的门庭下嘟囔了一阵子才回头,看见云衍面色如霜站在那里望着方才墨潋瞳离去的方向,空气中游离着那位魔童独有的芙蓉奇香。木阅微望着云衍抱怨:“衍表哥,他把我的枕头抢走了,估计以后想对着枕头睹物思人在梦里念叨我。还有刚听完几个很恐怖的鬼故事就离去,会不会吓死在路上!你看你干的好事儿,好端端干嘛来打岔我们约会的夜晚。” 云衍昳丽凤眸犀利扫了一眼木阅微,一语不发就朝着方才墨潋瞳离开的方向追去。木阅微喊道:“记得枕头给我抢回来!”望着云衍月华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她先是腹诽墨潋瞳:敢情所有的情伤都在她这里秀场了,见了云衍立马一副没事人的清淡样儿跑路,还很是个骄傲的孩纸。不,他那不是骄傲,是傲娇!完了又腹诽云衍:想追就直接去追,还非得菇凉我给你铺个台阶!我就不相信方才我不说鬼故事你就不去追了!真是一双幼稚纯情的笨蛋,看见你们菇凉我宛如看见自己的初恋! 腹诽完了走回寝屋便开始大张旗鼓换床单被子,墨潋瞳以后不会再来。她还真不习惯这床上留着那抹奇异的香气,总有些别扭。别扭得她只能和衣而睡不然总觉得身边这香味的主人阴魂不散。搞定后她郁卒地望着床上仅剩下的两个枕头,显然墨潋瞳顺走了那个绣有青竹的。奶奶的你喜欢明竹公子你盗走我绣竹子的枕头干嘛,你直接去扑倒他啊。这孩纸真是直接得让人侧目,木阅微想起他将对自己的枕头做什么就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 她尚在思索,就见一袭海蓝之谜的墨怀臻若方才云衍一般出现在门那里,看那姿态木阅微觉得他不像刚来,木阅微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动间,墨怀臻已经靠近她身边,声音醇厚迷离又带着几分犀利笑意:“微微,你有没有在梦中幻想过我?” 木阅微一听就知道方才她和墨潋瞳的聊天他听了个真真切切,这些武功不错的古人为何总喜欢顽窃听者的游戏呢。不知是因为这几天她失恋伤痛期已过了极限,还是方才听墨潋瞳那里得知瑾王夜夜造访探望她平衡了些,现在看见墨怀臻虽然惊了一惊倒没有太难过,倒也能平静以对。她呵呵一笑:“瑾王殿下,难道你喜欢我在梦里非礼你?” 墨怀臻深看她,很坚定道:“喜欢!” 木阅微噎了一下,后知后觉发现她总是被这个不知是装天真还是真天真的殿下突如其来的天真言辞闪得一颗小心脏乱颤。她咬咬手指镇静道:“没有幻想,虽然可能会一见钟情,但情路发展却是需要循序渐进的。我和你认识时间太短,单单被你美色俘虏想过要咬你一口,还有不小心看见你的性感诱惑的胸肌想摸一摸,还不及幻想其它呢。” 她没有说谎,在墨怀臻跟前掩饰只会欲盖弥彰。说完才遗憾地发现她和墨怀臻痴缠了一阵子原来都是顽你来我往的文字游戏,忙着谈论恋爱了她竟然都没有亲吻过他。 真是遗憾…… 第100章 理智与情感 墨怀臻靠近她微笑,笑得那么温煦可口木阅微潜意识又蠢蠢欲动,舌尖暗暗地舔舔里唇。墨怀臻的声音迷离温醇,不怀好意倚过来的身形更是魅惑色感:“没关系,微微,十八摸你也才摸到第三摸,剩下十五摸的时间,足够我慢慢等你春梦见到我。”绝不多占便宜的木阅微立马纠正:“我摸过第六摸了!” 看墨怀臻惊疑不解,她掰着手指算计道:“摸过眼睛摸过鼻子也摸过手了!” 话落就发觉色令智昏她的情智再次短路。 果然墨怀臻微笑:“微微,你记得就好。” 木阅微底气全无有气无力:“墨怀臻,如果我没记错,我们正在……嗯,吵架……”鬼才知道她在墨怀臻幽深清明的目光下竟然硬生生将“分手”二字咽了回去。 墨怀臻看上去很满意,得寸进尺地靠近拥住她:“微微,我们是在吵架,可是这都好几天了,你再生气也该消火,我们也该和好了!” 木阅微叹口气,她发现因为眼前这个人不把事儿当事儿,自己这几天尽是一个人在自虐地上演内心戏。今天晨间看见来传旨意的墨怀臻,这伤情虐心抵达巅峰,现在已经慢慢回潮。所以她觉得当下可以比较清醒地和墨怀臻谈论理智与情感的问题。 木阅微叹口气,心平气和道:“墨怀臻,现在你已经知道我的经历和秘密,如果你愿意直面事实就会知道,我们并不合适。” 墨怀臻这下没有再刻意与她亲近,而是认真看她道:“微微,为什么?” 木阅微蹙眉:“因为我们在意的东西不一样。” 墨怀臻看了她很久,才问道:“三年前的事情,你真的不在意?” 木阅微咬唇不语,这个问题她自穿过来有空就会认真思索,在那日被墨怀臻戳破后更是日日苦思:真的不在意吗?但在方才云衍与墨潋瞳走后,她才猛然间将答案想得通透。现在墨怀臻问,她如实点头道:“在意!”然后又抬起澄黑清明的眸子直直望着墨怀臻:“可是我在意的本源与你不一样。” 墨怀臻深看她:“你在意什么?” 木阅微目色变的清冷寒凉:“自尊,我在意自尊。因为我是被安语嫣算计得手失去清白,这让我感到羞辱,智识和身体的双重羞辱。如果是我自愿发生的,那现在我不会有任何心里负担。等我将这件事彻查明白该灭口的灭口该报复的报复,讨回了失去的自尊心,修复了缺失的安全感,那么这件往事就会像炊烟那样从我的记忆中淡去,提起来我就再也不会耿耿于怀。我不是放不下的人。” 这是真话,毕竟她承袭的只是一段耿耿于怀的记忆,并未亲身经历,所以她并未被伤害,更多是自尊和心灵受到羞辱,还有因那段往事至今晦暗不明带来的安全感缺失。但这些都可以得到救赎。 她看了墨怀臻一眼:“可是你不一样,墨怀臻!” 墨怀臻眼睛深黑染一抹深邃看着她:“那么微微,你觉得我在乎什么?” 木阅微望天冷哂:“你跟你们这个时代的男子一样,在乎我是不是完璧之身,不是就不干净。可是现在除非你把我杀了扔回去重新投胎,不然我这辈子都是你眼中不干净的人。因此就算我将来可以洗雪自己的羞辱,也洗净不了你的偏见,有些失去是回不来的。” 墨怀臻盯着她审视:“你不在乎这个,微微?” “在乎,但没你那么在乎。”木阅微狭黑斜飞的凤眸里含着失落也含着嘲讽,“我尊重那些有完璧情结的人,如果他们对自己同样严苛和洁身自好。然而即使如此我对这些人也就仅止于尊重,他们基本上和我不会有太深刻的交集,更成不了好友。在我看来一个人的灵魂得有多么苍白才会过分执迷于他所爱之人是不是童处之身,在知觉上却相当麻木感知不到彼此的心灵。墨怀臻,在这一点上,我没那么在乎所谓完璧,没那么在乎你有过两个王妃。” 说着目光清锐地看着墨怀臻,却发现他目光滟滟沉沉,像一道奇瑰的光拂在她身上,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木阅微灵识下意识就一漾,暂停自己的思路,不自觉轻声问:“墨怀臻,你在想什么?” 墨怀臻把她拉近靠在自己身上,木阅微听到他醇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在想那天在定远侯府你对我的第一摸。”木阅微一把挣脱怀抱斗鸡似的站在站在墨怀臻跟前就要发飙,却见墨怀臻迷离得眸光凝视着她:“微微,你摸了我的心!” 木阅微的飚就发不出来了, 却是忧伤而真挚看着他道:“墨怀臻,从我心悦你到洞房花烛两情欢洽到和永结同心是一条永无止境的路,爱没有归途只能勇往直前。如果你的确有完璧情结却为了一时意乱情迷而将就说服自己没关系,我怕我们的感情一开始就建立在裂痕之上。” 墨怀臻好奇:“微微,你是一直都这么认为的吗?”这丫头成熟得有些猛,墨怀臻自己是在一段并不成熟的初恋和被迫接受两个陛下赐给的王妃之后才慢慢有了自身体悟,且他年长木阅微数岁。这丫头情感阅历简单怎么可能比他还了悟快,墨怀臻顿时觉得特别没有安全感。 “不是,三年前才这样看待的,以前就被束缚在那该死的窠臼里。”木阅微黯然,她的前身三年前香消玉殒,直接原因是在湖里溺水,但在精神上也是被那段黑暗的记忆折磨致精神恍惚。这是这三年木阅微一个现代灵魂告诉自己必须走出的诅咒。当然前身之死是一个复杂的谜题,也是阅微自觉有义务查清的谜题,但这不是眼下的问题。 眼下木阅微纳闷墨怀臻竟然还能平淡以对,自己的这些理论在他这个怀有某情结的人那里应该算是惊世骇俗吧?于是她更犀利一些道,“这是理智,也是我对爱的信念,应该更闳阔深刻而不止于身体,不然不是我的真爱。对,现在我会在你面前自惭形秽,会伤心欲绝,因为我对你动情,动情会让人晕眩找不着北甚至遗失自我。但随着时间渐深,我自身根深蒂固的信念会消灭这不该有的眩晕情绪,我的理智会清醒过来,那时起我就会开始发现你不合我意,你不是我理想的情人,情爱会淡薄,心灵空泛苍白的人对我没有吸引力,就算我因色入迷也只是暂时的。” 这次墨怀臻坐在木阅微对面眉头深蹙,看上去很是痛苦,并且果然直接发话道出他的痛苦:“微微,听了你这些话,我觉得非常难过!” 木阅微心沉了沉,艰涩道:“我知道!失恋会令人难过伤痛,可是我不想你和我将就。” 墨怀臻却掰过她的身子直直问到脸上:“那天在知返路你说你读过我所有的书,我相信以你的聪慧至少读到了我是怎么样的人。甚至后来你亲自触摸感知到了我的心。这就是你得到的结果?我是一个心灵空泛苍白对你没有吸引力的人?我不合你意而你对我只是因色入迷?” 木阅微被他逼问得定定说不出话来,终于意识到她正在为了摆脱痛苦而一边否定自己的感情一边否定眼前这个人。墨怀臻直直看着她道:“微微,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骗完之后让我伤痛欲绝,而你自己去面对身后一望无际的荒凉和孤独?” 木阅微沉默,这的确是她打算的,除了……她笑得无限苦涩而伤感:“墨怀臻,我不认为你嫌弃完我还会伤痛欲绝。”你会好好的,荒凉留给我自己。 墨怀臻长叹一口气,他不想她明明在意却逞强说不在意,明明有心结而装做没有却将其生吞猛咽下去横亘在心里,他想给她解开,但木阅微现在卡在那里死活不出来。看来不能太心急,得让她慢慢了解自己。 于是再次掰回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神:“微微,本来我打算慢慢等你做春梦梦到我那一天,我们慢慢相熟你对我色心一起推倒占有我,如此我就可以和你永结同心。现在听你这番话我明白,就算到了那一天我被你推倒占有,要抓牢你的心让你被我绑死离不开,还有很漫长的一段路要走。想到这么漫长一段路你随时会像这次一样丢开我我就很绝望很难过。所以微微,现在我就给你推倒占有,然后我们直接开始走从身体交付到永结同心那一段路,好吗!现在你推到我吧,我不反抗!” 木阅微本来还在伤感,听了这番话伤感跑个一干二净,直直瞪着眼前这一脸天真态度诚挚的家伙呆呆愣了半晌,才想起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墨怀臻,我很认真!我没你跟逗乐子!” 墨怀臻很淡定:“微微,我也很认真!” 于是理论上情爱智慧特别渊博的木阅微若被风车斗败的堂吉诃德,对着自己天真无邪又冥顽不化的分手情人,第一次感到智慧的匮乏。她盯着墨怀臻确定道:“墨怀臻,你是不是忍受不了失恋之苦想和我将就?那个,失恋是一场重感冒,吃不吃药过完七天最终都会痊愈。我还是相信走下去的是爱情,走不下去的,都是幻觉!” 墨怀臻摇头:“微微,我的确忍受不了失恋之苦,想到以后没有你我很害怕。还有,我不是和你将就,我永远不会认为和你在一起是将就。你是我心悦的人。” 木阅微很有些无措,墨怀臻却定定望着她:“微微,我明白你的意思,先来后到的次序很大一部分是命运决定的,而人能决定自己的心。一生中会因缘际遇碰到形形色色的人与之牵扯,但我想要相携白首的只有你一个。这不止是一个承诺,还是一个决定。你是第几个来的都不重要,我当然也不会去留心我是第几个来到你身边,但我要你和我一样认定是我,然后我们像你说的那样永无止境走下去。可是我已经认定了你,你却会随随便便就把我赶走!” 木阅微怔怔看他许久,不敢相信这样在自己深处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半晌才嘴硬道:“是你先嫌弃我。”墨怀臻苦笑却坚定:“微微,我没有!”木阅微冷哼:“是你先试探我让我说漏嘴自己的秘密的,你之前一定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不嫌弃我怎么会试探我?”墨怀臻有些郁闷有些歉疚:“微微,你不告诉我你的秘密,又说我不知道你的秘密就不会和我在一起,那我就只能狠狠心让你自己道破。是我不好,我太心急!” 木阅微继续冷哼:“可是你知道后的第一表情很震惊伤痛,本能上你在乎,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因为人会言不由衷,我相信你的本能,我自己能判断你在乎不在乎!”墨怀臻苦笑:“微微,如果你有一个推心置腹的知己,那个知己为了你们共同的事业身死,你觉得你有责任照顾好他的女儿,可是你一个疏忽却让那个小女孩经受她不该经受的黑暗,你会不会震惊难过?” 这次木阅微真的震惊当地,敢情她自己心怀鬼胎一开始就思维走岔,那晚墨怀臻脸上的震惊痛苦是因为这个震惊?因为他没照顾好木赟的女儿?她瞪了墨怀臻半晌,最终言不由衷道:“我不会难过,我会告诉她这是一次必须经历的成人礼。” 墨怀臻一呆,旋即明白这是这古灵精怪的丫头某种程度上在宽怀他。他本能抱住木阅微:“微微,我们和好吧,不闹了!” 木阅微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再闹腾,墨怀臻不是多话之人,今晚却说了这么多。从他的言辞木阅微可以察知他的真实态度,加上对这个男子素来的直觉和了解,为了这个分手似乎是无中生有。最重要的是她没有什么底气再闹腾,伤痛的情绪在这几天已经过了极致,现在她也知道了那晚并非她想的那般,倒是不知如何是好。 她还在恍惚,墨怀臻却顺势带倒她,两个人齐齐倒在床榻上。木阅微吓一跳:“墨怀臻,你干嘛?”墨怀臻那张轮廓神美的面孔无辜且认真:“微微,我觉得我们应该快马加鞭赶路,不然谁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和你永结同心那一天,在这之前我都很没安全感,因为你随时会丢掉我。” 木阅微知道他在口头报复,但和他这如此亲近暧昧尚是第一次,如此姿势靠近他,顿时脑部充血整个人潜藏的色念浓度都在猛增。木阅微一个激灵:“不能这样,墨怀臻,赶紧站起来!” 墨怀臻笑笑:“微微,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木阅微死死推他:“那个,殿下,我担心的是我会对你做什么。” 墨怀臻微笑:“你最好对我做什么,那样我们离目的地就更近一些了!” 木阅微无语,口头上占不了上风只能使劲推挤闹腾将这人挤走,墨怀臻却抓住她的手疲惫道:“微微,别推我,我很累,和你躺着说说话,一会就回去!” 木阅微不动了,她看墨怀臻眸底果然一抹很难以察觉的倦意。木阅微想着他这些天都是在后半夜潜入隐花居探望自己压根无暇休憩,兼朝堂之上小心应对墨怀雍的怀疑本就耗费心血,加上前不久得知先帝中了墨予珩的暗算肯定大伤心力,此外还要暗中未筹谋未来。林林总总下来这段时日肯定耗神极深。然后……她竟然在这个时候和他折腾分手…… 木阅微是个特别容易心虚愧疚之人,念及这些她立马被愧疚感冲袭。她释怀自己愧疚的方式极为另类,就是不安分地用自己的脸不停地去蹭墨怀臻前胸深嗅他的迷迭香气息,蹭着蹭着不禁想起墨潋瞳之前形容自己这德行很像雪兽那只粘人的小动物,于是羞赧地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望着墨怀臻。 墨怀臻看上去倒是很喜欢她这小动作,看她停下来用黑晶晶的目光无辜望着他,下意识就将她抱紧了些,眸色清黑深邃又似乎蒙了一层雾气,沉醉又无奈:“微微,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想入非非!” 木阅微闻言瞪大了眼睛。 墨怀臻微笑:“我那一次在苏家看见你就觉得你像一只警惕戒备的小狐狸,黑眸闪闪发光留意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生怕被人骗了去。你很独立,也很清醒,偶尔像个赖人的小狐狸这样亲密蹭我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受用,因为我知道这太难得。” 其实岂止如此,今天他发现木阅微理智清醒地超出他的预料,她对自己的情动都是不动声色地冷静分析,会由衷喜欢,却不会过分沉迷。墨怀臻同很多天前的云衍一般,从另外一个角度第一次碰触到木阅微骨子里的那抹凉薄,与理智清醒并存的凉薄,她过分独立,所以对谁都不倚赖。 这让墨怀臻怅然若失,他很期待和微微会罔顾一切沉迷于彼此的钟情。 木阅微郁卒:“墨怀臻,我有这么难以讨好吗?” 墨怀臻坦直点头:“有,但我很喜欢,也很欣慰,你至少能守护好自己的心不受伤害。”不然木阅微这几年如何抵御外界有意无意加在她身上的风霜刀剑,她可以一边是木阅微另一边是月寰微,倚仗的就是这样的清醒理智吧!因此墨怀臻虽觉怅然若失,但更是心怀感激,还好她就是这样孑然独立的女子!他哪怕只陪伴着她亦觉幸福。 木阅微觉得心头的愧疚感更浓郁了些,于是很郁闷地去扒墨怀臻的外衫,又捣鼓着弄掉他的靴子,同时嘴里嘟囔:“知道我这人难讨好这几天竟然还敢冷落我,你竟然有胆子冷落菇凉,就要接受惩罚。今天不许走了,惩罚你出卖色相解我闺房寂寞以补偿。今晚不许走。” 墨怀臻惊讶看她:“微微!” 木阅微动作间已经拿去他的外衫,同时发现他的里衣亦是质地极好的微蓝色交领素衣,这样看上去眼前的美男更加楚楚动人水灵可口了一些。她咂咂嘴巴同时意识到自己肚腹中竟然莫名感到不尽饥荒感。木阅微咬咬自己的拳头目不转睛盯着身边那极美的诱人面庞:“墨怀臻,我肚子很饿,必须咬你一口!” 话落就凑过去咬墨怀臻的嘴唇,接近的过程中发觉自己惦记着这样咬他一口已经不知多久,只是未付诸行动。她的唇落在墨怀臻略薄微凉的唇上,立马感到他整个人轻轻一僵,有力双臂却下意识抱紧了她。 只是蜻蜓点水一吻,仿佛前世望见大海捧起第一鞠沧浪之蓝,那沁染手掌并传至心间的芬芳与微凉立刻让她轻轻一悸,整个人若被第一缕春风掠过的树叶颤了一颤。只是蜻蜓点水一吻,轻微迷迭香清激气息与男子深处澎湃的温热气息糅合,在他的唇齿间幽浮游离,清甜而蛊惑,就像海岸边妩媚的海水一下一下拍打着脚丫,诱惑着踩水的女子游向大海深处。 木阅微的唇刚离开他微凉的唇,就立马深觉意犹未尽,这蜻蜓点水一吻惟独唤起她更浓烈更绵长的渴慕与相思。 第102章 枫瑶 “什么?你的初恋情人是当今太子妃?”木阅微炸得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旋刻又万念俱灰落下去不偏不倚把自己砸在瑾王怀里,花面若丧明眸含露,“墨怀臻,你就不能找个次一点的女子让我有点优越感!” 宋玲珑,当今太后娘家侄女,半年前与太子成婚取苏砚眉而代之的当今太子妃,因为大宸国的家族都相信越是尊贵的女子越要娇养深闺所以木阅微对其素昧平生从未谋面。但作为瑶京四璧之一,仅看白琳琅苏砚眉以及木阅微嫡亲表姐云水遥的风采,就能猜测这个太子妃的姿容定是出类拔萃。她竟然是墨怀臻的前任,木阅微顿时觉得上天不长眼。 墨怀臻将自由跌落的女子拥在怀里妥帖的地方:“微微,我不会拿你和别人比较,任何其它人。”木阅微嘟囔:“那是因为我没得比!”墨怀臻摇摇头:“不是,微微。我不知道怎么说,认识你的时候我喜出窗外,直觉你就是我失落的那一部分。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说那种感觉,你和谁都不同,你只和我站在一起,要比也只能和我比。”木阅微郁卒缄口:和他比?论美色论才华论身份她都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好不好,才不自讨没趣。 于是木阅微换个话题八卦兮兮:“你和她亲吻过没有?”墨怀臻好笑:“微微,十年前我17岁,她比我还小几岁。”木阅微奇怪:“都没亲吻过也算得上前任?”墨怀臻反问:“你和墨予珩亲吻过?”木阅微立刻面色难看头摇得像拨浪鼓:“墨怀臻,不许这么膈应我,我明天还要吃饭呢。你如此一说我画面感扑面而来真是够了。我就年少无知的时候恋慕过墨予珩几天,并未有实质关系,不过他是先帝指给我的未婚夫啊,所以说是前任不为过。” 墨怀臻声音温醇:“那个时候太后还不是太后,但宋玲珑常常进宫,宫里人都熟识她。皇兄后来也有念头将她指给我做王妃,就等她长大一些。我没有反对。”木阅微睁大眼睛:“你喜欢她!”墨怀臻点头:“嗯,那时很喜欢,她漂亮也聪明,还很有才华心智,我很少与女子说话,与她还能聊得投机。”木阅微郁闷:“那现在还喜欢吗?”墨怀臻哭笑不得:“微微,都过去十年了。” 木阅微冷哼一声:“有些人就是特别奇怪犯抽,那歌怎么唱来着,得不到的东西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没沾惹上的女子就是他床头那片白月光,心口的那颗朱砂痣,永远念念不忘。”墨怀臻反诘:“微微,你会如此吗,觉得得不到的人就是最好的!”木阅微冷嘲热讽:“不会,至少我信念不会并朝这个信念去做。怀这种彷徨心思之人往往在现实中将就苟且,梦境中又yy着自我安慰,同时还有一个贪欲的不得了的心和一个虚弱的找不着北的自我。他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爱,所以得到了就厌倦,得不到就觉得那是天上的云还真不错,其实给他够到了一样糟蹋。真爱没有最好最坏之分,就是惟一那一个,用不着去和人比较。” 说道这里猛然想起方才墨怀臻说不会拿她和任何人比较,要比就和他比的话,呆了一呆。墨怀臻轻声道:“微微,我和你想的一样。” 木阅微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开始唠叨无理取闹:“哼,吻都没接过也算得上是前任?不是前任却念念不忘硬说曾经拥有,其实最多就是个眉目传情。就个眉目官司你还非要给她名分说是前任!呜,你这么重视她!你和她玩纯情却和菇凉我玩情色,呜呜!我记得你当年拒绝了先帝给你与菇凉我的指婚却不拒绝宋玲珑,呜呜呜,你不要我却要她!” 墨怀臻哭笑不得,这聪慧狡黠的小狐狸刁钻起来让人无法应付,什么叫他给宋玲珑名分?她竟然还知道当初皇兄指婚他们二人的旧事,木大学士后来都不让他们俩怎么见面怎会告诉她这个?肯定是这小狐狸自己长大后从记忆中挖掘推测出来的,对了,她连墨予珩的书写小习惯都从大学士那里挖到了。 墨怀臻认真解释:“微微,我没有念念不忘,我只是不想隐瞒如实告诉你,万一你以后从别人那里知道我却没告诉你怕误会更深。当初皇兄去世我去边疆没多久她就传书言另有心仪之人,让我不要再惦念她。”木阅微抬头,眼睛里可没有任何呜呜哭的痕迹:“你就这么随便放弃了,都没有难过!”墨怀臻眼睛一黯:“微微,那个时候我没有为情伤怀的余地。” 木阅微心一揪,当时先帝突然驾崩,墨怀臻被调往边疆,被兄长娇宠长大素来意气风发的少年瑾王当时肯定是整个世界都坍塌殆尽,他当时只有十七岁,风华正茂,那场变故于他无论是亲情还是理想都是一场毫无防备的灭顶之灾。木阅微随便一想他当时的处境就觉得心间沉痛压抑,她下意识靠近自觉拥紧他:“墨怀臻,不说这个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前任,我才不放在心上。” 墨怀臻嗯了一声,却想起这次回京后宋玲珑暗地两次私自传信给他的事情,眉头紧皱眼底一抹寒凉阴翳浮沉:“她现在变了很多,和年少时不大像。”木阅微轻声道:“墨怀臻,人是不会变的,只是时间之流让一个人的完整模样呈现出来,水落石出而已。你就没有变,只是沉稳成熟了,先帝让你镇守边疆,肯定有他的意图。”墨怀臻轻声道:“我知道!”就没再提宋玲珑,非议她和赞赏他墨怀臻都不大喜欢,他只想将这件事告诉木阅微而已。 二人又轻声慢语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阅微惟一记得清晰的一句就是告诉墨怀臻明晚不要再奔波过来,隔几天想来再来。听到他答应便放心。再后来木阅微听到墨怀臻声音略带朦胧,留心看他果然也是双眸迷蒙,不过强撑着与自己交谈。于是她不再说话,放松原本与他紧密相拥的姿势,拉开距离掖掖被子让他睡得安适一些。后来似乎听到他匀称轻微的呼吸,木阅微亦困意袭来渐入梦境。 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共眠的男子,只在床边桌案上看见白纸黑字酣畅淋漓:微微,我睡得很好。旁边还以一行蝇头小楷,笔力遒劲:秋菊枕头是我偷走了……木阅微愕然,墨怀臻竟然干出如此鸡鸣狗盗的事儿?又留心到墨迹未干,想来他离去不久。略微失落,没有机会道别的失落,但想到如果他不这样离去二人肯定还要纠缠好一会。就这样也不错,恰好想念。墨怀臻也是想到这一点吧。 接近晌午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昨晚不是要和墨怀臻说清楚分开吗,怎么不但没有分手还攻城掠地前走了一大步,脑海里那些头头是道的爱情理论恍恍惚惚,现在她就清晰记得那几个浓淡不一的蜜吻,似一口陈年花酿从嘴里甜到心底,深刻幽长余音绕梁。 意识到爱是脱缰的野马不可驾驭,而她已经深陷热恋不可自拔,未雨绸缪的木小姐便另辟蹊径新开脑洞聊以自慰:万一有一点墨怀臻将她甩了,那似乎天也不会塌下来,她还有身家可依傍,还有单身的自由可以期待,不过就是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一种状态,并非天塌地陷。嗯,那就……任性恋吧,她还算有底气,任性得起! 从这个泥潭出来她就可以心无旁骛思索其它事情。木阅微确定着今天云衍会来隐花居寻自己,昨晚那一出拙劣的戏码当时就瞒不过云衍,不过他急于去追墨潋瞳无暇计较而已。 木阅微在隐花居等待她的大表哥心怀鬼胎来问罪,结果却等来小表弟心怀鬼胎来问安。 木阅微笑眯眯不说话,别有深意望着云枫,望得云枫心虚胆怯,倒是心间一松坦然道:“姐姐,你都知道了?”木阅微笑意不减:“我当然知道了,我们家的枫少爷竟然胆色超群去追慕谁也不敢招惹的瑶光郡主!”云枫一赧,小心翼翼觑一眼木阅微,不知道她这话是真心称许的好话还是仅仅打趣戏弄他,反正姐姐心思无数特别擅长话里藏话。 木阅微好奇道:“你是什么时候留心上瑶光郡主的?”虽然她对这个小表弟的人品十足放心,但云枫好歹还年轻,她有些忧虑他是心血来潮或者一时性起,年轻人的情思同样轻盈,而这大宸国经不起这种折腾。云枫略微不好意思:“姐姐,我一直就很喜欢她,她和那些装腔作势的女子天差地远,和大姐姐苏小姐她们这些名门闺秀也极为不同,我第一次见到她见识到她的言辞举止就想和她这样的女子做朋友,当时我还还小什么都不懂,就想跟她做朋友一起说话顽耍,哪怕只是跟在她后面。” 木阅微略放心,面上却似笑非笑:“现在你长大了?” 云枫脸微红,声音却是沉稳:“姐姐,郡主面上英豪阔丽不拘小节,骨子里却比那些矫揉做作的小姐更矜持自爱。她有心智有胸襟有胆色,我觉得她比这瑶京任何一个女子都要美很多,是那种很真实很入骨一点都不作假的美,她一颦一笑我都觉得很别有意蕴。我有一次看见她和东海王世子说话,教那小世子学道理,我觉得她是最温柔也最尽心的长姐。” 木阅微问:“你也想她如此温柔地对待你。” 云枫脸再红一点,站得倒是宛如一棵小白杨毫挺拔明亮:“嗯,我当时特别想我是那个小世子让她那样对待我,可是后来……很长时间以后我才意识到我不想是那个小世子,我想站在她身边,我想……我想她做我的妻子,我喜欢她的温柔。也让她可以倚靠我,她虽然看上去很强势独立,但我还想站在旁边让她可以倚靠我……” 云枫没有再说下去,他多少有些心虚,瑶光郡主倚靠他?郡主那样一个独立强悍傲然曼丽的女子怎么会倚靠他?虽然这都是自己心里的实话,但云枫极有自知地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说不定姐姐会嘲笑自己。 木阅微却没有笑,甚至原本漾在嘴角的笑意都淡去几分,颇为意外深看她的小表弟:云枫固然是在一个人想入非非,但所有的恋慕情思一定伴随着这样的幻念,这是爱情极美好的一部分。令木阅微惊异的是,云枫对瑶光郡主的思慕情愫里面,不仅有寻常的倾慕,更多了一份他对靳瑶独到的深刻了解,一份恋慕期难得的责任担待。的确,这还没个准头呢云枫看似想的有点多。却正是因为如此木阅微才感动,八字还没一撇这家伙就设想了全套,可谓用心至极,这已经不单单是倾慕了,这已经潜入爱的元素。 云枫看木阅微不言语更加心虚:“我以前怕她当我是个小毛孩,就想等长大一些再说,现在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她却还当我是毛小子……” “云枫。”木阅微打断他的话,目光沉黑慧光隐隐,“你追瑶光郡主很难,比追这瑶京中任何一个女子都要难,你知道吗?”云枫有些黯然:“我知道,她那么美丽又那么聪慧还那么高贵,我觉得她的光采可以盖过一切,可是我这么寻常……” “不是因为这个!”木阅微再次打断他的话,“是因为经历。你应该大概知道东海王府的境况,现在的东海王妃并非郡主的亲生母亲,东海王世子却是郡主的嫡亲弟弟。可以说从母亲去世那一年瑶光郡主就开始在荆棘丛中成长,要保护好自己还要保护好弟弟。所以一方面她固然气度凌云英姿曼丽,但另一方面她也心术复杂思绪深沉。你很有目光一眼就看到如此非同凡响的女子,姐姐很开心。但要走到她心里却是步步荆棘要走很长很长一段路。” 多年前东海王妃的秘事在靳瑶心里是不解之结,促成她性格中的戾气,也促成她对天下男子的偏见。不仅云枫,谁要彻底打动靳瑶的心都是极为艰难。 云枫抬头:“姐姐,我知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一蹴而就,我向她表白心思是想让她早早看到我,知道我对她是倾慕之心,不然她会一直当我是小孩子。” 木阅微微笑安慰他:“要走进郡主的心里一定很难,但姐姐觉得郡主对你也有些动心,而且姐姐可以肯定,这瑶京城若有一个男子可以最终打动郡主,那不会是别人,只能是你。”云枫干净磊落挺拔明亮,身上没有寻常男子的俗气和低迷,这是他的优势。 云枫眼睛一亮:“姐姐,真的吗?” 木阅微点头,想起那天在赋花楼靳瑶面上难得羞恼的样子不禁嘴角微挑:“她若对你的倾慕没有丝毫入心就不会那般羞恼,这个郡主可不是随便就害羞的女子。以她的个性若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一定会干净利落地扫地出门。这羞恼是她第一时间最本能直接的反应,是本心。你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表白她也是恰恰最能冲击这位郡主的心,做的不错。可是云枫,这只是开始,郡主并不是心念一动就情动的肤浅女子,所以等她冷静下来后,你还有很长的瓶颈期要过。” 这下云枫倒没有太气馁:“姐姐,我知道了!”旋即又郁闷道:“如果我又大哥那么聪明又能干就好了,我太平常了,和郡主很不般配!” 木阅微猛然给他敲一记爆栗子:“平日里白教你啦?不要没事就瞎自卑还瞎钦羡,瑶光郡主并没有倾慕云衍不是吗?她也并没有倾心瑾王或者无讳公子。她是一个智识和心思上都高端的女子,若她对你动心那只能是因为你是云枫,其它要素重要但不是关钥。而且,你和云衍只是两种不同的天分,上次若不是你提前告诉姐姐那韩锐和云雪雅的事情我就不会那么快将当时的阴谋穿起来揪出那韩公子,这一点云衍做不到。他是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榕树,你却是一棵挺拔明亮坚韧不拔的小白杨。郡主倾心的,说不定就是这样一棵小白杨。” 云枫眼睛又亮了亮:“姐姐,我知道了!” 木阅微没有再多说,云枫不是一个糊涂孩子,而且他闷了这么多天才来找自己说明这家伙还比较独立,更愿意自己去面对自己的爱情,这个木阅微很欣慰。等云枫走后她各种念头在心间徘徊,其实她是期待云枫和瑶光郡主在一起的,不仅仅是深觉这的确是花好月圆的一对,从长远看也是考虑到云衍,考虑到护国公府。 然后她就看见她的大表哥一袭月华色的衣裳徐徐走来,凤眸粲然高丽宛如画中之人,不过面色如霜眸藏锋气。木阅微瞪了他半晌才意识到哪里不大对头:这云衍并不是从门外的方向走来,而是从她寝屋的方向走来,显然这半会她都在那个屋子里不知听去多少。更重要的是,明竹公子何时如此罔顾礼法私闯女子闺房?嗯? 云衍倒是光风霁月风轻云淡,这让木阅微觉得不可思议直接想仔细查探云衍的面部材质:无论是云衍心怀鬼胎的那个禁忌秘密,还是现在私闯女子闺房这有损礼貌的贸然举止,他都应当忐忑那么一下是不是? 云衍清淡道:“我看你和云枫说话就没打扰,而且我手里拿了个枕头给他看见也不好解释,就直接送到你屋里,顺便在呆在里面等他离开!” 他一提枕头木阅微自己先心虚了,面上笑成狸猫脸又是危险又是虚弱:“谢谢衍表哥,表哥出手,谁与争锋,你果然就把墨潋瞳抢去的枕头给我夺回来了!” 云衍站在木阅微面前与她对视,他身姿高华傲岸,凤眸凌厉,桀骜的修眉微微扬起,目色犀利深黑:“你早就知道了,昨天只是试探我,对吗?” 言罢缓缓伸出右手,掌心躺着的正是那块温润潋滟鲜红欲滴的血玉芙蓉。 第103章 忆旧游 云衍如此坦然且开门见山在木阅微意料之外,她以为云衍今天来怎么都得先表演一会尴尬,毕竟他和某个绝色世子的禁忌恋情被她猜破了。不想她的大表哥脸皮厚比竹笋,不但没有任何不自在还能先发制人发声问责,木阅微顿时有点错估人格后的闪腰和无措。 她笑靥如花东张西望:“嗯,知道了!”言罢目不转瞬盯着云衍宛如霜雪的俊逸华颜,不得不承认云衍的姿容在瑶京男子当中也是掐尖儿的臻品,傲岸高华昳丽清雅,可是他一言不发就拐走了瑶京绝无仅有的绝品墨潋瞳,青梅竹马暗度陈仓不动声色。一对另类有情人折损俩优质夫君人选,这让瑶京那些春风暗慕的菇凉们情何以堪。 云衍面上风清月白似竹叶间洒落的一束月光,没有任何多余的乱绪。但他的目光亦别开没有如往日那样直接看向阅微的眼眸,只眉间深锁一段木阅微解不开的思虑之结。他侧立低首静静问道:“怎么知道的!” 木阅微大大拉拉侃侃而谈:“那晚在隐花居你们第一次和我打照面就露馅了啊,墨潋童竟然被你吓到落荒而逃。但那时我还不敢多想,只猜测你们是不是两家长辈乱情弄出来沾点血缘的亲兄弟,可是再想一想舅母是绝对瞧不上溆王那德行的,舅舅那衰样也绝对成不了当年溆王妃的入幕之宾,所以就打消了这念头。后来相处渐多你们露陷漏得跟瀑布似的,我想不知道也难啊!” 云衍霍然看向木阅微,她这“不敢多想”真让明竹公子大长见识,本能地就抽了抽,他猛然醒悟木阅微那难测的脑洞不但可以出奇制胜收拾敌人,偶尔跑偏了还能毫发不爽拆解亲人,威严的国公大人和端肃的国公主母就这样被她断舍离了。云衍本来打算一丝不漏问询木阅微的思维过程,现在却考虑着敬而远之,他言简意赅道:“你最终如何知道的?” 木阅微大言不惭:“墨潋瞳啊。说实话你这里只是偶尔浮光掠影露一点馅,墨潋瞳却是不小心就显山露水了。” 云衍眸底浮上痛楚,从上次雪医药叉和昨晚木阅微透出的口风,他已经隐隐勾勒出轮廓,却是不敢置信也不想置信。如果真是他听到的那样,那这三年他的隐忍疏离算什么?云衍艰难问道:“他……怎么了?” 木阅微叹口气:“那家伙无所不用其极地探索我的秘密,为抵御他我就只能礼尚往来探索你们的秘密了。我问他你们当初干嘛断交,为引出他的话我就先告诉他也问过你同样的问题,然后你随口编造了个不聪明的谎话忽悠我。结果这家伙明知是谎话还要追根究底问你说了什么,因为那破谎话是你说的,他就想听听。衍表哥,那德行给我的感觉就是你随便揪根头发扔掉他也会觉得是宝贝捡起来收着,跟个如花似玉的弃妇似的,我就灵犀突至猜到了。重要的是,苏家那一天你们遇见,我知道了他称呼你衍哥哥,三年前那家伙在北境雪谷半死不活的时候嘴里就只嘟囔这三个字,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那天知道了。真是晴天霹雳啊!还有衍表哥你,当初滟世子刚探访我隐花居没几天,你就没事在园子里瞎背什么断袖情诗背的情迷意乱神魂颠倒,被我的丫鬟撞见了都没发觉。这么多线索,笨蛋这时候也会知道你们之间是什么秘密。” 木阅微言罢怒其不争地摇摇头,眸底却一片清明。她知道云衍缘何要问清楚这些问题,明竹公子忧虑其它人会不会如她一般也瞧出点什么春秋。其实大可不必,没有谁有她这近水楼台之便既能和墨潋瞳肆无忌惮互套八卦也可以对云衍洞若观火,没有第二人了。 木阅微嬉皮笑脸:“衍表哥,你今天来是不是准备杀我灭口以保守秘密?” 云衍偏头看她,这是自他们说话起云衍第一次看她,令木阅微惊异的是他狭长昳丽的凤眸里并无太多情绪,只是澄冷清黑宛如一泓深藏的潭水,不过这潭水微动间涌动轻微的光蕴,来自主人心灵深处的光蕴。云衍道:“阅微,如果你是我,会如何作为!” 木阅微愣了一下,云衍今日行事处处出乎意料之外。然后她蹙眉:“衍表哥,问题就在于,我并非是你!”云衍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想知道如果你在我的处境,会如何行事!”木阅微沉默半刻,道:“衍表哥,我以为我上次从赋花楼回来在大门口已经和你说清楚了。对我来说,真爱与所有我在意的美好事物之总和才构成我真正的人生和底蕴,我期待它们是自由的,我汲取智慧披荆斩棘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就是为了保障它们的自由。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云衍问道:“那如果它们冲突呢?如果你的钟情与你同样在乎的其它事物冲突!” 这下木阅微看去漫不经心:“既然是我自己选择一砖一瓦亲手搭建的王国,那它们就不会冲突,就好像护国公府这个大花园里面的一草一木不会冲突一样。有时你看到冲突,只是表象。而且退一万步,若真冲突了也无妨,别开一个洞天盛放它们就是了!” 云衍蹙眉,木阅微这态度压根是不把事儿当事儿。这大宸国哪有属于他和墨潋童的别有洞天? 却听木阅微正色问:“衍表哥,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年之后你要死了,或者墨潋童要死了,你觉得你最后悔的是什么?是后悔你情不自禁轻薄他了,还是后悔当初自觉明智的挥剑斩情,或者是后悔你压根没和他认真开始过?” 云衍面色一震。 木阅微继续道:“你问我如果在你的处境会如何?那么我告诉你,我最后悔的是压根没开始,后悔且遗憾终生。如果是我和瑾王殿下的恋情不容于世我会如何?我会继续爱他,只要他这个人值得,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爱他,只要他需要我就给他我的爱,对,爱不只是得到还是给予。我做不到明明自己情动并且知道他需要我的爱还收手。不能明晃晃地爱我就锦衣夜行地爱,那是两个人的事,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云衍霍然看她:“你不考虑后果?” 木阅微淡淡一哂:“最坏的后果就是不爱了。可是如果裹足不前,断舍离是迟早的事。衍表哥,最初得知血玉芙蓉在我手里时你最执着的问题是滟世子是不是钟情于我?我现在想问你,如果那时他真的钟情于我了,你会如何自处?”说到最后话里带了几分揶揄笑意。 云衍淡淡睨她一眼,语气很坚决:“他不会钟情于你!”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还挺自信挺有底气的,或者换个角度说,占有欲还挺强的。木阅微不服:“谁说的,滟世子遇见我时我可是个清雅聪慧的少年,和他心有灵犀出生入死,那时你伤尽他的心我刚好乘虚而入,他把血玉留给我就是为了让我去找他然后他对你移情别恋钟情于我。他既然是弯的为何不能钟情于另一个少年?哼!还好我这几年都懒得去找他,不然衍表哥你肯定被我挖墙角了。哼!” 听闻这话云衍蹙眉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面色一痛,半晌后才喃喃:“后来他不辞辛苦又去雪谷一次把那个雪兽找来带到瑶京……就是为了找到你。” 木阅微恍然大悟,然后沉吟着自言自语:“对啊,我都没想到这一层,衍表哥,他当时不会真对我动情了吧,不然干嘛费这么大周折非要找我?他那时就想忘掉你移情别恋?!” 云衍斜睨她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木阅微怒目:“那你什么意思?” 完了又贼兮兮大开脑洞刺激她表哥:“云衍,你真的确定那一年赠我血玉的时候,墨潋童没有因为恨你而对我精神出轨?如果他那时心念一动移情于别人你会不会有些小小的扎心?”她一点都不怕给墨潋童添乱,礼尚往来嘛!种个疑惑的苗头让她表哥和那魔童玩猜猜去。 云衍沉默,昳丽的面孔无声无息涌起不尽伤感,搞得木阅微摸不着头脑她表哥深处在上演什么内心戏?如果他并不相信墨潋童不辞冰雪去北境把雪兽带到瑶京是对木阅微精神出轨动了心,那他现在情绪波动是在伤痛些什么?墨潋童自然不会像现在木阅微鬼话连篇刺激云衍这样是对她动了情,那他千里迢迢把雪兽搞来想要找到当初和他在雪境你死我活的那个少年又是为了什么?为何会让云衍如此伤感? 还有,云衍真一点疑虑都没有吗?动情的人可最容易因情发神经了,恨不得双双锁死彼此的心独吞了。曹雪芹把这叫什么?不虞之隙,求全之毁。 半晌云衍才恢复平静,桀骜澄黑的凤目盯她:“你说你们遇见时你扮作一个清雅少年?” 木阅微猜想云衍是不是真的嫉妒墨潋童当时移情别恋另一个少年,大大拉拉继续演:“是啊衍表哥。” 却见云衍眼神突然犀利深沉,目不转瞬盯着她,盯得木阅微心里发毛,下意识问道:“衍表哥,怎么了?”不会真把她当情敌了吧。 云衍清明的眼神看了她很久很久,才慢慢软缓茫然下去:“刚才你说你是个清雅少年那一刻,我突然灵光闪过想明白一件很难以置信很重要的事情,可能是太难以置信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所以一个念头闪过瞬间又忘记那到底是什么。会是什么呢?阅微,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让我都不敢去想象?” 木阅微心下一个惊悚:云衍刚才是灵光一闪差点猜破她是月寰微。她恨不得敲破自己的大嘴巴:为了忽悠云衍差点原地自爆。她倒不特别忌惮云衍知道这个秘密,毕竟墨潋童墨怀臻都知道了。和她在立场上并无太大利害冲突并关系紧密的寥寥数人知道了无伤大雅。但同时她对这个将国公府安全作为第一要务的表哥不得不有所戒备,云衍若知道她是月寰微会不会忧虑给国公府惹麻烦而劝说甚至责令她放弃寰微书院,木阅微心里还真没底。但她不愿意和云衍有冲突的可能,所以瞒着是上策。 但她预感应该也瞒不了太久了。云衍最近只是诸事缠身没法在这一点上用心琢磨,等他静下来离猜到就不远矣。 还有她表哥真神奇,竟然都不关心墨潋童有没有精神出轨这事,一个神思奇转就转到另一件事上,可见他现在得知墨潋童其实钟情与他后对两人的情分多有底气。 这么有底气不去好好恋爱瞎虚度什么年华呢! 于是木阅微笃定道:“衍表哥,你本来就清楚自己的感情,甚至已经无形做出了选择,舅舅和舅母给你说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次次拒绝。你本来就没有打算成亲对不对?你本来也决心自己独守这份情矢志不渝不是吗。” 云衍默然,他的确如此作想。如果当初溪水岩畔他冲动之举被自己定义为一时魔障心思不堪,那么三年时光足以让他清晰认知到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时时刻刻在心间盘旋不散的情结,不是别的,是相思!从多年前小瞳一夜跋涉到他的墨明轩,那个惊惧不安的孩童在他怀里安然酣眠,他看着他皎洁如花的睡颜胸臆间无限踏实。那一刻,那情愫就是不动声色的相思。他记得他常常在他额上轻轻一吻,不过那时他还是个孩童,他以为那是对一个孩童表达喜爱的寻常举止,后来才知道那时另一种倾心初露端倪。不,甚至在更早之前,他第一次在古碑苍青西风飘落的季节看见那个漂亮的孩童就心念一动,以为他是从那诡秘的地方突然冒出来的小小精魅,天真皎皎,慧色潋滟,那个时候他就一头撞人他心间最神秘的地域。 三年间他翻遍所有典籍与此有关的篇章,只为了给自己不见光的情思找到底气,证实那不是荒谬的乱情。当窥破血玉芙蓉背后真正的秘密时他心砰砰乱跳,从此再也不怕正视自己的心思。可是,他不完全确定墨潋瞳是何种心思,更不知道果真两情欢悦他如何给思慕找到宁谧的栖息地,毕竟这不为世间所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接纳任何其他人一个人走入心间自己默默守望。其实别人也进不去! 前提是他并不知道墨潋瞳竟然同样倾心于他…… 云衍没有回答木阅微的问题,反而问出另一个似是毫不相干的问题:“三年多之前,你为什么要去北境雪谷?” 木阅微一愣,她不想云衍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旋即想到云衍可能以此为口询问墨潋瞳在雪谷的诸多情形。但这次,阅微没有很快对答,静默了很长时间,云衍则目光带些犀利之气静静看着她。 木阅微笑得有点自嘲,轻懒语气中挟一抹沉着的认真:“三年前那一次算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劫难,我被莫姨娘暗地下手差点害死,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才大难不死被放回阳间。可能是生生死死走一遭人总该有些开窍吧,醒来后我明白再不能如此浑浑噩噩过下去。可是周边环境如此,我怯懦度日已成惯性,当时甚至不知道如何作为。要么就若一个寻常的闺秀那样在深宅打发无聊时光然后嫁人生子,要么就是冲破这牢笼扑棱飞出去看看外面的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前者我不甘心,后者我缺乏勇气!后来我就想到的主意就是,走一趟前所未有的华丽冒险,如果我从这次冒险中死去,那就是命数。如果我命不该绝侥幸存活下来,那么我从此就不管这大环境何等惊涛骇浪周围何等风霜刀剑,也要在这个国度按照自己习惯并喜欢的方式活下去,为自己搭架一个绝无仅有的理想城堡作为今生倚赖,拼尽一生智慧和勇气守护好这个城堡,不惜一切代价!然后就这样了。” 这话半真半假,原主已被害死。但木阅微三年前睁开眼睛后发现身处如此糟糕的环境的确因万念俱灰铤而走险,那一趟雪境之行一半类似于墨潋瞳,抱了找死的念头,但千难万险出来后她就萌生了新的希望! 云衍语声艰涩:“我和父亲没有照看好你!”莫姨娘这些年对木阅微做了什么云衍已经查透彻,初次得知他只觉得浑身如敷冰雪从发肤寒凉入心骨,他甚至自忖若换了他能不能从那些狠辣的招数里全身而退。怪不得木阅微对父亲总是冷嘲热讽骨子里藏一抹凉薄,她没有因此仇恨上国公府,已是非常人可及。 木阅微淡笑:“与你无关。除非那时你有功夫时刻死盯莫姨娘,要不然免不了她冷不防出刀子。每个人命中的劫数应当自己去面对,光靠别人罩着不行!” 云衍这次沉默了很久,他并不习惯在面上表达歉疚,而木阅微谈笑风生间的淡定和坚韧更会让这些显得多余敷衍。他静寂良久才喃喃道:“小瞳他当时真的……真的……”他没有说下去,若那是真的,那么他三年前做了一个多么残忍的决定! 他话说了一半,木阅微却听懂了,心中叹息面上清朗:“他未必是去寻死觅活,心情不好去找个地方撒撒野吧,不过有些失心疯倒是真的。” 当时雪崩之后墨潋瞳昏迷了好一阵子,偏偏他们在这个时候撞上十来只雪狼,木阅微当时眼前一懵就知道这下死定了,谁知那一直昏睡的少年却醒转过来,木阅微刚喜上眉头,那疯子呆呆瞪了她半晌竟然拉着她一齐冲向狼群,不知死活的样儿摆明了要和她一道葬身狼腹。免不了被狼撕咬几口的木阅微暗骂那混蛋是不是睡迷瞪了。果然那小子应当是睡迷瞪了,被狼咬几口立马疼醒,又呆愣瞪了她一会立马甩出几颗芙蓉凋杀死三两只雪狼并吓得其它几只倒退,然后他们挣扎着逃爬到附近一棵粗壮枯树上躲过一劫。 木阅微一直认为墨潋瞳那时绝对是迷糊了,但现在她想起的是群狼环伺的惊险时分他呆呆瞪她的那两个片刻,那两个清晰的长镜头被她一次次在脑海倒带慢放:墨潋瞳当时绝对清醒,并且真心想拉着她一道葬身狼腹。因为她有一双和云衍如出一辙的狭黑凤眸,云家血脉里的特殊标记,即使在做月寰微的时候也是如此。那少年从她如出一辙的眼眸形状里看到另一个人的幻影,当时他对他心怀浓烈怨念,又身怀等量齐观的深刻思念。他的情思无处宣泄想索性拉着他一道赴死算了,却又在他深陷绝境时终究不忍。 云衍寂然听这这些,面上的血色无声无息褪得雪净,站在那里遗世独立又带着几分萧寂。他比谁都清楚从小在恶狼环伺荆棘满林的环境中磨砺的墨潋瞳长大后心性多么坚忍不摧,所以他很难相信三年前他那个决定会对他冲击如此之大。怎么会如此?三年来很多个夜晚云衍痛彻心扉耿耿不眠,心间惟一的安慰就是小瞳应当愿意如此,他自己当初的轻薄之举应当付出代价,这幽秘的恋慕亦没有出头之日只会让他烦恼,慧剑斩情是对的。可是现在,云衍怀疑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木阅微寥寥数语说完就不再多言,沉静等待云衍慢慢消化,自己则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动猜测着云衍昨晚追出去和墨潋瞳发生了什么?他肯定看到那个枕头上的青竹刺绣了不知作何感想?看见云衍慢慢回温木阅微八卦兮兮探问道:“衍表哥,你昨晚怎么帮我拿回枕头的?从那家伙手里掠夺可不容易。”当然墨潋瞳在云衍跟前就像个小绵羊,可是昨晚那情形墨潋瞳看着一点也不绵。 云衍若有若无横了一眼木阅微,看得她心里突的一下,面上却笑靥如花:“衍表哥,其实你早知道要做什么了,来我这里就是走个过场顺便给我点颜色瞧瞧对吧!”云衍不置可否,淡淡道:“我用东西换得!”木阅微特别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但看云衍那清冷样儿立马打消念头,她还是去捣鼓墨潋瞳吧,这些禁欲系的男人不好捣鼓,墨潋瞳好歹和她一个疯子系。 念及此处木阅微不再提这一茬,转话题道:“过些天我要出去玩一趟,那几天这隐花居你就帮我照看下,别让人欺负我家的小丫鬟们。” 云衍猛然看她,清亮的凤眸升起一抹锋利之气:“你又要去哪?”他瞬间就想起上次雪医说木阅微将自己搞得遍体鳞伤的事情。 木阅微倒是轻松:“这好不容易退婚了我怎么都得出去通透透气,你也不用担心,我和瑾王殿下一道,他能照看我,估摸着最多两三日就回来。” 云衍放下心,却是目光幽闪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木阅微隐隐觉得不好,果然半刻后云衍坚定道:“不行,我还是不大放心,我和你们一道去!” 木阅微傻眼,云衍这是要做一个一千瓦的贼亮电灯泡?她比云衍更坚决:“不行,衍表哥,你不能和我们一道去。表妹与人谈情说爱,你好意思插一脚吗?”云衍笑得清雅飘逸如竹子花开:“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放心,一定要跟随你们去!” 然后不等木阅微拒绝就扬长而去! 木阅微站在原地愕然半刻才想起来崩溃,对着云衍尚未走远的背影道:“我要趁着月黑风高良辰美景对瑾王殿下下手将他拿下,你一个光杆司令好意思破坏表妹的好事吗?就算你是弯的你也不能觊觎我的男人啊,我们好歹是表兄妹!” 云衍傲岸高华的背影僵了僵,却是头也没回坚决直行。木阅微见状胆子大了点,在他背后问道:“你到底拿什么换了我的枕头回来?”这次云衍没回音也没停顿就那样飘然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同一时刻在溆王府,滟世子墨潋瞳高卧床榻手里握着一块美玉呆愣,并且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大半日,从且昨晚归来就是这样一副呆愣模样。作为最熟悉云衍的人,他自然知道这块玉是他自小就贴身佩戴的。可是他……给了他?昨晚云衍追了不久就拦住他的去路,在他面前默默站了许久呆呆望着他,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墨潋瞳也并未去看他,只觉站在荏苒夜色中的自己荒芜而凉薄,却不知为何没有离去。最终云衍无声无息抽走了他手里的枕头,默默看一眼,然后就将这块玉摘下来戴在他的脖颈间。墨潋瞳呆呆看云衍,却见他面色如月下霜华,似是一抹温暖又似是一抹迷惘。 她更不知道的是,这一晚明竹公子因为思绪万千久不成眠,在墨明轩月华皎照的子夜独立中宵,思想着他能想起的一切关于墨潋童的过往,不可避免就想起他和木阅微的碰撞,从当初北境雪谷的遇见到定远侯府的血玉构陷,以及墨潋童帮木阅微除掉莫少柯这个后患,他慢慢地咀嚼在这一路上墨潋童对木阅微的心思——木阅微白天故意埋下的那根刺多少让他走了心犯了酸。念及墨潋童在赋花楼让莫少柯中伤闺誉的那几个女子,云衍嘴角弧度弯起,唇边的笑容逐渐甜美。 但这甜美的笑容不多时就僵住。国公世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同时身形颤抖得这口气几乎堵在胸腔:云衍眼前浮现出一张墨汁淋漓的白纸,白纸上写着方才他想起的那几个女子的名字,可是那字迹,那鲜湿淋漓的墨汁…… 明竹公子月华色的身影直直飘出墨明轩,在子夜月凉的国公府慌不择路,却毫发不爽直直朝着隐花居的方向飘去。 云衍站在隐花居大门口,荏苒夜色中几乎浑身冰凉地望着隐花居的门匾,那三个曾经让他大惑不解的鸟篆体大字,黑色字体在月色与夜色互染的浓郁掩映下晦暝暧昧,临瞰着云衍前所未有的惊骇。 莫洛黑色的魅影轻飘飘落在云衍身侧,略微好奇地盯着他,声音淡漠又释然:“你终于猜到了?” 云衍茫然看着这个身手诡异气质冰寒的女子,神情茫然:“怎么可能,表妹她……怎么可能?” 莫洛看上去很淡定:“为什么不可能?”她现在对云衍知道这个秘密倒没那么如临大敌转过把他干掉的念头了,毕竟上次木阅微是用她这个表哥堵住获破天机的墨潋童的嘴的。从那时起莫洛就对云衍没大戒备了,然后好奇这个大宸国以明察善断和恪守礼律的明竹公子哪天知道她表妹的真德行会是什么表情。现在给她抓了个正着。 即使疾行了半个府邸缓冲心间的惊撼,云衍吐词依然磕绊:“阅微她……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莫洛呵呵一笑,以身作则给云衍淡淡解释:“我也一个女子,这大宸国的男子没一个打得过我!” 云衍一愣,然后很久才冷静下来,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牌匾:“滟世子已经知道了?”莫洛没回答,算是默认,然后看见护国公世子长长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面上神色似喜似悲。他准备转身离去,却看了一眼莫洛:“不用告诉她我来过。”后者淡淡一哂:“国公世子命令不了我!” 云衍停下欲行的脚步:“她瞒着无非是怕我阻止她动这么大干戈,或者担心我肩上又多挂一个月寰微的担子。我不会阻止她,也阻止不了。我不知道这秘密,她少一些困扰。至少她这么认为。” 因为云衍突然插一脚,木阅微郁闷了两三日也不知云衍捣什么鬼,难不成她的表哥真怕墨怀臻拐了她去,可是他不是挺信任这个瑾王殿下的么,还是掏心掏肺的信任哈。且云衍素来是个有眼色的人,这次怎么如此大煞风景。 等三两日后墨怀臻再来隐花居,听闻木阅微的疑惑烦恼,微笑说了一句话,木阅微当时就醍醐灌顶猛悟云衍安的什么心,同时被他的表哥气得七窍生烟,你不这么曲里拐弯会死啊!真是个表象明礼内里腹黑算计的…… 第104章 赋花辞 两三日后墨怀臻踩着夜色降临隐花居,自然地将原来他们脉脉对望的见面礼篡改成拥吻礼。木阅微倚在他的怀抱里享受那份缱绻甜蜜,等墨怀臻停下来温情脉脉注视着她才面颊微红,却是毫不瑟缩,目光清炯盯了回去。墨怀臻身上有抹奇怪的天真无辜气质,明明奇诡莫测,打眼看却纯真迷惑。特别是二人世界时她常常忘却这是那个深诡难测的瑾王殿下,就好像在海岸线上嬉戏顽耍的人沉迷在澄蓝妩媚的浅显海水里,常常记不起它深处的磅礴汹涌危险丛生。也恰是这种无辜纯情气质让她每每看到这位殿下就色念时起想要推倒咬一口,但他不动声色的磅礴底蕴又让她觉得安心可以倚赖。就是这么相悖。嗯,因为相悖,所以性感! 在墨怀臻温丽眸光的凝视下木阅微开始咬拳头,瞪着他道:“墨怀臻,不许这么看着我,小心我忍不住把你吃掉。你不知道你这样看多么诱人多么让我想入非非吗?”言罢就踮起脚凑上去在那个弧线极美的下巴咬了一口,然后咂咂嘴巴觉着味道极好,心里却思量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特别是那微刺她唇齿的胡茬,碰到舌尖时略带痛痒却极具挑逗性,木阅微觉得自己在被刺到那个瞬间浑身血脉猛然一涌,她差点忍不住丢人现眼……啃一啃那个下巴! 阅微目瞪口呆没出息喃喃道:“墨怀臻,你这个行走的荷尔蒙,我如果不把你吃干抹净会一直惦记着,戒不了忘不掉!”墨怀臻闻言目光幽闪,冷不防一手扣住她的后腰将她挟至胸前离得极近,木阅微可以感受到他惑感迷丽的气息扑在面上,放大了的神美轮廓近在眼前。墨怀臻眼底一抹沉思盯着她:“微微,你的意思是哪天你把我吃干抹净了就要戒掉忘记?” 木阅微敏锐觉得他似乎有点薄怒,这怒气里还有一抹忐忑一抹凛冽,她有些不明所以却本能觉得疼惜那神情,双手环上墨怀臻脖颈脸停靠在那里道:“墨怀臻,你是大海,我只是一条逆流的鱼,鱼是一辈子也吃不净大海的。” 可能是她这个亲密小动作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她这句话走了心,墨怀臻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渐渐散去,同时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多心去咬文嚼字。他双臂拥紧木阅微很久才猛然发现,那激动情绪是患得患失,而他这些年已经俢炼得不是一个情绪波动的人。却听耳畔木阅微轻声道:“墨怀臻,我怎么觉得有了你之后我就变成了多愁善感的人。”墨怀臻下巴抵住木阅微的额头,闷声道:“我也是!”原来他们的心声都是类似的,墨怀臻稍微放心。 木阅微抬头纳闷望着墨怀臻,眸光清亮疑惑:“墨怀臻,为什么我觉得我对你没有吸引力?我看见你就想扑上去咬一口,可是你一直一副冰雪之姿,是不是我在你眼里不够性感?要不要下次我用点什么手段亮亮你的眼让你欲罢不能,不然总是我想咬你你却岿然不动显得我太雀跃不够矜持。”墨怀臻毫不犹豫沉声道:“不要!”然后又轻笑道:“微微,等你做了我的王妃再使用那些手段。” 木阅微自个儿纳闷,所以没看到墨怀臻无奈苦笑的脸。什么叫她在他眼里不性感?天才知道他一看到她就想将其拥入怀里亲吻,吻至深处情潮暗涌需要极大自制力才能压下去。他竟然还想用手段?她方才轻微咬他下巴那一下挑逗得墨怀臻整个人都僵住一刻。他当然要一副冰雪清淡模样了,他清淡她才能放心地对他动手动脚,如果他们俩人都纵情任性那还不闯出祸端!只能她纵情他兜着,反正他喜欢,喜欢看她古怪精灵的模样,也喜欢她大胆又含蓄地色色一吻。 墨怀臻好奇问道:“什么叫行走的荷尔蒙?”木阅微囧了一刻才言简意赅:“就是那些随时随地都能勾人让人想入非非想推倒的妖孽尤物的简称。”被贴上尤物标签的瑾王殿下惊诧一刻,旋即嘴角露出神秘笑意。如果华之琅听到这番言论看到这等情境肯定傻眼了,他的殿下被当做尤物还能乐在其中。 木阅微与墨怀臻厮磨良久才想起正事,郁闷望着墨怀臻:“墨怀臻,云衍非得要和我们一道去游山玩水你说肿么办?”她倒是不反感有云衍陪伴,良朋好友游山玩水才更有意趣,只是大不明白素来有眼色的明竹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墨怀臻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看来你那天试探云衍还是有用的。”木阅微纳闷抬头,墨怀臻微笑:“没关系,他和我们一道去。当然,你还要想办法让墨潋瞳也去!” 木阅微恍然大悟她的表哥打得什么鬼主意,压根就是让自己代劳帮他约会墨潋瞳好不好。亏得自己冥思苦想三两日都没撞到这一茬,她应该在云衍说出那一瞬间就心领神会的。主要是她太高估明竹公子傲岸高洁的人格,不想他美其名曰照顾表妹为自己谋私情…… 木阅微皱眉:“云衍肯下这样的决心,那肯定是谋划好了未来,他不是个只顾眼前罔顾长远的人。可是他和墨潋瞳在瑶京压根没有未来,墨怀臻,他不会是打算……”她没有说下去,瞬间觉得心情特别低沉。 墨怀臻却道:“你不必忧虑,那并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就算云衍打算去做闲云野鹤,他也只会在确定国公府绝对有保障的境况下才敢安然离开,那需要很长的时间。” 木阅微黯然:“我还是觉得他这样浪费一身才智。” 墨怀臻宽慰她:“他最终未必会离开!他与墨潋瞳都更适合这瑶京的环境,他不会不考虑这一点。且动一颗棋子可牵动全局,现在瑶京局势暗潮刚起,等尘埃落定那一天未必没有他和墨潋瞳的容身之地。” 木阅微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仔细咀嚼这番话后却浑身一震,猛然明白了墨怀臻谋划着怎样的未来局面,她纵然有所预感还是心神俱震。不过片刻功夫又冷静下来,喃喃道:“这样也好。不,这样最好!”墨怀臻听见了她的细吟,拥紧了这个让他觉得温暖且找到生之意趣的女子,念及方才自己所言,看向窗外的眸子渐渐风起潮涌寒意沉沉。 木阅微第二日醒来又不见墨怀臻踪影,她在收拾床铺时还发现又一个枕头不翼而飞,看来这位殿下准备顺走全套。木阅微郁闷了一会便作罢,反正她是个会留备用的人,等都飞走了她用另一套。 早饭后木阅微招来莫洛道:“最近能平静一阵子,我想你在隐花居闷久了也不好,几日后你离开去浣花山庄和将离呆一阵子,顺便活动活动手脚。”上次莫洛受伤她心有余悸,虽然心知那避免不了毕竟对方非等闲高手且人多势众,但木阅微不可能不生出警惕之心,生怕自己这闲暇无聊的隐花居呆废了莫洛。 莫洛眼睛一亮,旋即又皱眉。木阅微道:“最近不会有事,而且我还准备出去一阵子,有云衍瑾王在你大可放心。还有,你可以去逗一逗华之琅看他愿意不愿意随你去一趟,他不愿意就算喽!” 莫洛眼睛又一亮,寒锐的眸底散发出一抹异采。 接下来木阅微的时光果然悠游自在,看看书,幽幽会,没事还涂鸦涂鸦掌握一下这瑶京可能的风向,同时还趁莫洛没走想法子让她给墨潋瞳传了个信,毕竟溆王府不是等闲人可以自在出入的。 木阅微闲暇,有人却在这一个月忙坏了。华之琅自从得知皇帝和墨予珩瞒天过海的勾当后就脚不沾地忙了这一个半月。可是这时候竟然还有人不长眼色邀请他去城外顽耍。玩什么?打架!华之琅毫不犹豫一口拒绝。和莫洛打架?他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除了逃之夭夭的轻功华之琅仗着华家的惊鸿斜影身法可以勉强追上莫洛的影子,其它华之琅就只有被收拾的份儿。他可不去招惹这个随手就能搞死人的疯子。 可是……莫洛看他竟然拒绝似笑非笑丢下一句“随你便”就扬长而去再不多话,华之琅那颗小心脏就七上八下了,揣摩着这莫洛并不是随便找他打架的无聊之辈,且她的小姐可是狡黠刁钻的鬼小姐。华之琅生怕这中间有什么他没看透的诡计,于是就摸到瑾王府邸来请教,毕竟这殿下对那个鬼小姐更熟稔。 “你是说莫洛邀请你去城外打架,你拒绝了?”墨怀臻面静如水沉吟道。 华之琅道:“是啊,我当然拒绝了,我才不自讨没趣。除非她和我在树梢追着玩儿我能应付一二,和她打架那压根是要我的命,实力太悬殊就没了意趣。” 墨怀臻略微思索,道:“她有没有说去哪?” 华之琅有些疑惑:“说是去什么浣花山庄,说那里地形嶙峋适合放开打架。我听了这名字觉得有点耳熟,回忆好久才想起来这地儿不就是当初国公府那不成器的云浩羞辱木小姐,她卸了他下巴以此要挟从那莫姨娘手里夺回来的木家山庄吗!我之前去过,确实是个挺美的地方,春看山花烂漫夏日避暑摘果秋看黄叶萧萧冬末看梅花疏影横斜,都不错,可是这寒风凛冽的隆冬我去那里喝风啊。肯定是那小姐让莫洛去办事她觉得一个人闷拉上本公子解闷,我才不被她骗。” 墨怀臻却静静道:“你不去才会被她骗了!” 什么?华之琅大惑不解。 墨怀臻缓缓道:“你刚才也说了,浣花山庄冬末梅花不错,说来这浣花梅影若非私家山庄,还真是瑶京城郊清绝一景。” 华之琅不解:“那又如何,现在并不是花季啊。” 墨怀臻不疾不徐继续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寰微书院所在地本来是一处没多少人问津的木兰苑,二三月木兰花开皎灼却并无多少人去游赏。因为路途稍微崎岖地方比较幽僻。” 华之琅更不懂:“是啊,可是殿下,你好端端干嘛说起寰微书院?” 墨怀臻却又绕远了一层:“你第一次在护国公府看见木小姐时,是被菊香吸引过去的,她的隐花居铺天盖地的秋菊姹紫嫣红宛如一个菊园?” 华之琅认真盯着墨怀臻:“那又如何!”他觉察到这殿下看似闲聊的言辞定有深意,并且和月寰微有关。 墨怀臻淡淡道:“最近闲暇时我翻了翻木大学士的一些精彩文章。在当日他高中状元的那次殿试里有辞赋这一小科目,因为皇兄偶尔也喜欢一些文采很好的文章,看木大学士才高八斗就现场让多写了一篇辞赋观察他的文采。你知道木大学士写的是什么吗?” 墨怀臻看了华之琅一眼:“题目是《赋花者辞》。” 这次华之琅很快抓住重点:“赋花楼?” 墨怀臻点头继续道:“对,赋花楼。但赋花楼只是一个幌子,我猜测它其实是秦柏的产业,月寰微最多和你一样占了一些份子。当初月寰微应当就是这样邀请秦柏这个难得人才一起合作的,能在京城自己做老板秦柏肯定乐意,月寰微的名头和你的关照对他也是好事。” 华之琅道:“赋花楼是秦柏的也不错,这人靠谱。可是月寰微为什么这么做?” 墨怀臻微笑:“邀请秦柏这样的人自然是需要大手笔的。且月寰微重点并不在赋花楼。” “那在哪?”华之琅一问立马自己回答,“寰微书院,还有花涧筠的华箫馆。” 墨怀臻看他一眼:“在木大学士那篇文章里,他由衷激赏了寒梅、木兰、秋菊、青竹四种花木,激赏其或傲霜抵寒或冰姿雪影或风骨高洁,你自己对号入座吧。” 华之琅回想他们之前的对话恍然大悟:“木兰是寰微书院,秋菊是木小姐隐花居,青竹是花涧筠华箫馆,怪不得那地方明明是个歌舞馆里面却葱葱郁郁幽深曲折只栽青竹,我曾经还纳闷询问那家伙,他却笑而不语。真是有心。对,花涧筠和华箫馆的名字本身就蕴含青竹,这家伙真是心思用尽了。” 墨怀臻却不说话意味深长看着他。 华之琅略微思索就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将离,寒梅就是将离。你曾经推测月寰微最后一块白玉木兰在将离手里,刚才也说了浣花疏影是那个山庄的清绝一景。将离就在浣花山庄,莫洛是故意摆弄姿态不让我去,她明明就是去见将离。哼,竟然敢跟我耍滑头了,肯定跟那鬼小姐学的。” 墨怀臻道:“所以你还是不打算去?” 华之琅气咻咻坐回原位:“不去!让我去我就去?明明活着却不来见我让我凭空伤怀,现在好不容易要见了还这般装神弄鬼作弄我,他就是这样对待旧主和兄弟的吗?不去!” 墨怀臻却眉头深蹙,想了想慢慢道:“这次是莫洛在跟你顽耍。且将离不见你是为了你好,而且他可能……可能不是以前状态了,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华之琅一凉,问道:“他……他怎么了?” 墨怀臻徐徐道:“按照你当初记忆的,他重伤之下被水冲走,这是最后的画面。所以他就算万幸保住性命,也绝对不会毫发无伤。就算他痊愈,也不会是以前的将离了,至少他的武功绝对不是之前的水准,他的伤你心里有数。上次木小姐在隐花居自言自语说过,现在的莫洛,只有曾经的将离是她的对手。她说的是曾经的将离。” 华之琅不想墨怀臻洞隐烛微观照至此,喃喃道:“那也没事啊,只要他回来就好,哪怕他没有武功也担得起惊寒。” 墨怀臻却言:“这就是将离不能见你的原因,他已经承担不起惊寒,可是你却非他不要。且月寰微是三年多前才从瑶京崛起,而将离是五年前就在那场事故中被认为殒命,之后一年时间你重新让惊寒起步。月寰微因缘巧合结识将离时惊寒已经有了新的首领和纪律。将离这时回扶苏山庄如何自处?你的性情肯定不会让将离屈居人下哪怕他武功尽失。但惊寒本身就是强者居高。这样将离回来只会让惊寒再起一次干戈,甚至留下内部不稳的后患。倒不如他与月寰微一道,反正月寰微是你的至交,他不过换个方式与你站在一起。” 华之琅心神俱震,心间那一点点纠结也旋刻冰消雪融,只余一抹清凉的心痛。 墨怀臻问他:“你是不是还坚持不去和莫洛走一趟了?” 华之琅羞赧,略微惊奇看着墨怀臻:“殿下,你真是越来越出乎我意料了,月寰微这赋四花的奇思妙想看着明目张胆,实际上讳莫如深,没有谁将它和木大学士当年的殿试赋辞联系起来,当然现在没几个人记得那篇文章,竟然就被你刨出来了。” 墨怀臻摇头,他也是在隐花居看见木阅微那四个枕头才幡然醒悟联系一起的,而且他太熟悉木赟。 墨怀臻看一眼显然还在念叨将离的华之琅,不动声色问道:“莫洛这一茬解决了,那其他事情你准备如何办?比如那个白小姐,你恋慕这么多年就这样放手,让她去做奕王妃?” 华之琅还在自己的世界里,恍若未觉道:“还能怎么样,她倾心的是奕王又不是我,难道我还能横刀夺爱!” 墨怀臻不再说话。二人沉寂了很久华之琅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比刚才跳的还高:“殿下,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竟然如此阴险,趁我惦记着将离的身体心不在焉套我私密事,我发现你自从惹上那彪悍的小姐之后更阴险了一些!” 墨怀臻意味深长看着他。 华之琅顿时气馁:“好吧,你知道就知道了,反正迟早给你套出来。” 墨怀臻淡淡道:“如果是白小姐,你倒是不必万念俱灰。陛下是不会让奕王娶白琳琅为妃的。如果白琳琅执意要和奕王在一起,还会让陛下忌惮白家招来祸端。” 华之琅大惊:“为何?” 墨怀臻道:“首辅之家已经荣极,再攀扯上皇子可就烈火烹油了。皇帝是不允许哪个家族如此显赫的。再说墨怀雍忌惮外戚你不是不知道,他不可能亲手指婚培植外戚势力给皇家未来留下隐患。” 华之琅斟酌:“对。且奕王那般心狠手辣,将来真外戚成势他未必会善待白小姐。” 墨怀臻道:“我也不会对墨予珩有任何手软。所以从哪个角度看,白小姐与他在一起一点幸福可能都没有。这次因为莫幽若事件白小姐肯定有些离心,你自己斟酌着看。当然感情不能强求!但以白琳琅的冰雪聪明,她若愿意应当看得清墨予珩并非良人。” 华之琅陷入沉吟,半晌抬头看一眼墨怀臻,又略微羞赧四下乱看一阵,最终说出来的话却是大煞风景:“那个殿下,我为何觉得你那个桌案摆的花瓶很眼熟呢?似乎在哪见过!”不能再让这殿下挖掘自己的秘密动情了。 墨怀臻顺着他的目光瞧去,面色立马变了。 那是一个造型极为奇异的金壶,华贵精奢流光溢彩,上部是镶嵌几颗深蓝宝石与羊脂白玉的方身酒樽,下部是一个承露金茎般的空心柱,柱上刻有君臣对答的传说名雕。金壶底部则是四面陛阶状底逶迤散开。整个金壶给人感觉不似一个器物,而是一个建筑:顺着陛阶走上露台仰望金壶悬挂的承露金茎。 墨怀臻目色认真盯着华之琅:“你真见过?” 华之琅也奇怪,自从得知皇帝和墨予珩的勾当后瑾王就想到在澹烟居这个谁也不知道的密室议事,他从瑾王府一个不起眼的竹林那边绕进来,墨怀臻从自己这一侧进入密室。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这里,可是那个器物他真的在哪见过! 华之琅思索一会,肯定道:“我一定在哪见过,肯定见过!可是华家也有古董生意,我见过的这类东西太多了,一时想不起在哪看见它。” 墨怀臻目光灼灼看他:“给你时间,多久都可以,一定要想起来在哪看见过!” 华之琅看他神情如此知干系甚大,郑重点头:“我一定会想起来。可是殿下,这个……很重要?” 墨怀臻盯着那器物:“这是皇兄去世前半月莫名其妙赐给我的,我当时还没太在意就那么随便一放,可是后来他突然遇刺我就觉得定非寻常,将其移到这里。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这有什么秘钥,但我猜测会有另一个!等你想起告诉我。” 华之琅一震,果然干系甚大!他有些奇怪:“殿下早就知道有另一个?” “嗯。”墨怀臻简练道,“上面的雕刻和一些提示。” 第105章 远游 就在墨怀臻和华之琅对着那个金玉器物思索交谈时,木阅微亦在隐花居对着如出一辙的同一个玩意儿发呆。她主要是有些闲大发了,当日在国公府大堂莫姨娘用其构陷苏嬷嬷,木阅微第一眼看见这个玩意儿时立马受了惊,因为这器物她有过一面之缘,上一世的国家博物馆,并且跟一个怪奇博士学会了那诡异复杂的开启方式。 可是这一世她暗自用原来的方式摸索着开启机关时,立马傻了眼,这……上天在跟她开玩笑? 远岫和挽霜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看着木阅微对着这个东西摩挲沉思,远岫不理解小姐怎么竟然玩物丧志了,摆弄器物从来不为她所喜。她纳闷问道:“小姐,你以前并不喜欢这些富丽堂皇的宝贝啊!” 木阅微看她一眼,远岫吐了吐舌头,木阅微的目光却望向一侧眸色不明的南宫挽霜:“上一次我晕倒后,别人都先照应我,你却先顾着把这个金器并带了回来,真的只因为觉得我很在乎它?就没有其它原因了?” 南宫挽霜不想木阅微突然如此发问,愣了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旋即低首不语。木阅微看这光景便明白大半:“你之前见过这个器物,对吗?”南宫挽霜一赧,然后摇头沉静道:“小姐,并非如此,我并未见过。”木阅微看她一眼,却见南宫挽霜咬唇继续道:“我并未见过,只是……看见它时我有点疑惑。”木阅微目光清炯:“什么疑惑?”挽霜难得不安地避开她的盯视:“小姐……我,我并不确定,瞎想而已。”木阅微咄咄逼人:“我就是想知道你瞎想了些什么!” 不想南宫挽霜一听这话立马跪下:“小姐,我……”木阅微沉吟的断定:“你是揣了一点疑惑但不能告诉我对吗?”南宫挽霜没说话,只是叩首下去。木阅微盯着她旁敲侧击:“那你会告诉墨潋瞳吗?”南宫挽霜这次很果断:“不会!”木阅微纳闷:“你知道不知道如果换了别的人,看到你现在这欲言又止的模样,说不定会不择手段让你说出点什么。你方才明明可以什么风都不透敷衍我一番,我也没辙。”南宫挽霜低声道:“我……我不想欺瞒小姐。”木阅微更郁闷:“你倒是没欺瞒我,却让我吃了一噎还挠得我一阵痒痒!罢了,起来吧!以后在隐花居别跪来跪去,有话说话便好,我老担心被你们跪短寿了!” 南宫挽霜站起来,很意外地看一眼木阅微,她没想过这么容易就揭过去,原以为木阅微怎么都会为难她一会。她目色略复杂看一眼那个金壶。她不能对木阅微透露什么,这是她必须恪守的原则,可是木阅微怎么都是当年木大学士的嫡亲女儿且和瑾王走得非常近,她也不能像对待其它人一般死咬秘密。不过人心难测,她负担的东西太重大,不能有任何闪失。况且她目前什么都不确定。 木阅微又盯住金器凝神思索。上次莫姨娘恰用这个器物来陷害苏嬷嬷真只是巧合?木家财产里有不少类似玩意儿,都是先帝当初御赐木赟,因为当日的大学士太得先帝信宠,这一件并非最惹眼的,莫姨娘用它来构陷母亲留下的老奴婢,真的只是随手拿到而已?木阅微不相信偶然与巧合!所有偶然背后必有不为人知的幽深关联。 那么,莫姨娘动用这个金器,是不是知道它与云妩之死有点干系,用它再下一次手害死云妩身边的嬷嬷,可以得到某种扭曲奇怪的愉悦。会不会这样?这倒挺符合那位目光狭隘又自作聪明的大宅姨娘性子的。那么,关于这个金壶,莫姨娘应当也知道点什么?那苏嬷嬷呢,她会不会也知道点什么? 御赐金器,云妩之死,南宫挽霜,莫姨娘,苏嬷嬷……木阅微揉揉脑袋,真是一团不能再清楚的乱麻啊!很显然她只看到冰山一棱,甚至只看到这一棱的侧影,还有很多东西都埋在深水里…… 还有……她似乎应当深入了解一下南宫挽霜了! 阅微一直猜测墨怀臻要带自己去哪顽耍,什么地方是她应当带墨怀臻去的?深觉和墨怀臻之前并无深刻交集的木阅微实在想不出能有一个什么秘密地方只有他们知道。等冬日渐深最终有一天墨怀臻告诉她要去哪时木阅微顿时有被耍了的感觉。 墨怀臻说:微微,与我去寰微书院吧。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晏崇老师。 木阅微发现自从认识这位殿下她的小心脏就一直被迫在荡秋千,一惊一乍的,并且智数一直处于被碾压的状态。他能问出这话十有八九是已经猜到她就是月寰微,但此人那说话时奇异平静的姿态让她怀疑压根不是这么回事。若他知道她是月寰微怎么都得震惊一下捧场对不对? 木阅微心怀鬼胎盯一眼墨怀臻:“你都知道了?” 墨怀臻一派懵懂状似不解:“知道什么?” 木阅微就有些侥幸,墨怀臻说不定与她一般谈恋爱谈得有点傻,即使握着一块紫玉木兰,现在还迷迷瞪瞪没撞到真相上,她试探:“你为何要和我一道去看晏老先生?” 墨怀臻道:“他是我和木大学士的授业恩师,你是大学士的女儿,我们自当去看望他。微微,晏老若知道你和我在一起肯定会觉得宽慰,当然,他也会很伤感。”木阅微默然,她和墨怀臻在一起,应当会挑起当初那些与木赟瑾王一起围绕在先帝周围的英杰才士比如晏崇老先生、苏阁老和华之琅的父亲华樾老庄主的忆旧心境,他们都会有一点伤感吧。 不过,墨怀臻这样说似乎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月寰微? 她还在沉吟,却听墨怀臻问道:“微微,你当初为何要让晏崇老先生做寰微书院的院首,他那时已经安然隐退。” 木阅微愣了很久,看到墨怀臻那压抑扭曲的笑容才幡然醒悟,他这话问的是月寰微,是月寰微当初让晏崇做了寰微院首的,也就是说墨怀臻已经知道。按道理木阅微应当震讶尴尬的,毕竟自己的秘密被人撞破,可是被墨怀臻七七八八捣鼓这一会她已经没余力表演如此激烈的情绪了,她很平静,平静里一抹咬牙切齿的抓狂,危险瞪了墨怀臻半晌才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墨怀臻无辜微笑看她:“你中毒那天!” 中毒那天?也就是他当场就识破!木阅微真要抓狂了。 墨怀臻靠近不着痕迹让她倚上,然后从胸口间拿出那个紫玉木兰:“微微,我很喜欢这个玉佩!”月寰微竟然就是木阅微,墨怀臻无法言明最初得知这真相时他心间涌起的惊涛骇浪,无法想象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三年间如何做到这一切。月寰微这三年在瑶京的名气并不亚于大宸国四公子。不过他是白衣公子并非王侯贵族,但也正因为如此,在传奇性上他的声望隐隐盖过云衍魏无讳华之琅苏御寇诸人,可谓异峰独起出类拔萃,声望上差不多可以和滟世子墨潋瞳平齐,不过是两种不同的风格罢了! 最令墨怀臻欢喜的是当初关于紫玉木兰徽的传言,说是一块在月寰微手里,另一块一定会在他相携白首的挚爱也就是院首夫人手里。 木阅微稍微尴尬了一会就回答墨怀臻的问题:“不是我让他出山的。当初我去绛州拜访晏老,本意只是想旁敲侧击从他那里打听一些爹爹的事情,不料得知他本就打算回到瑶京,然后我就顺水引舟让他来了寰微书院。当然,当初的寰微书院还是个类似书坊的小地儿,规模极小人数寥寥无几,委屈了晏老先生。” 墨怀臻惊讶:“两三年前晏老就自己计划回京了!” 木阅微思索:“当初我也吓了一跳,他这样和父亲先帝关系紧密的人能从墨怀雍手下逃得生机安然归隐就已经不错,况他的儿女族人都在绛州,不好好安享晚年缘何又来趟瑶京这浑水。可是现在想来……” 墨怀臻凝神想了很久才平静道:“现在想来晏老应当知道皇兄和大学士一些事情,他返回瑶京,极可能也是一步棋。”木阅微缓缓点头,晏崇老先生是墨怀臻与木赟共同的授业恩师,是当年皇权中心那次清明国政的中坚力量,他不会安然归隐后又无端回京。 无论木阅微如何疑虑丛生,也无从瑶京深处如何暗潮涌起,这一日她总归是与墨怀臻诸人一道出门放风了。去寰微书院也没错,她好久没回去了。 那一天到来,木阅微与云衍在出城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等待。凛冬之际,树上只残存零星叶片。林间尽是黑白灰不明的单调色彩,但因此天地间顿显其它季节未有的萧疏悠远意境。木阅微很久未出城,看得倒是心旷神怡。 不多会视线里就出现墨怀臻策马而来的明蓝身影,在百草凋折的季节白马蓝裳分外明艳,骏马如飞,流光似箭,由远及近连翩而来。木阅微见惯了墨怀臻寻常冰高雪冷的模样,亦见过二人相对时他天真温柔的深情举止,但从未见过他如此狂野恣意雄姿英发的一面,一时间眼睛有点直。 等一人一马靠近,她意识到最惊艳的还是他的容颜,轮廓极美,绰约出尘,仿佛从四围萧疏的背景中凸出来的天人画像。那画美人渐行渐近,与云衍顿首招呼,然后策马行至木阅微跟前,望着她呆愣的样子心领神会地微笑。趁云衍望着城门的方向没留意悄悄凑近木阅微道:“微微,每次看到你这眼眸发亮的模样我就会多一点放心。好歹我还有点什么能将你迷一时半刻。哪怕是色相。” 木阅微郁卒,这殿下平日明明一副雪冷模样,私下却常流露出初恋的少年痕迹,难不成人一恋爱真就返老还童?却听墨怀臻又道:“万一下次又吵架,我找个好看衣裳穿着来取悦你,你就不要生气好不好?”木阅微听到这没羞耻的话,差点从马上栽下来,斜一眼发完惊悚之语立马恢复无辜正经的瑾王,她嘿嘿一笑,眼眸自上而下将他打量一番,凑近压低声音:“你若什么都不穿来取悦我,倒是不错!”看墨怀臻僵住,阅微得意退开,谁知墨怀臻就僵了一瞬,旋即微笑道:“如你所愿!” 木阅微郁卒看云衍,云衍似对二人的低声言谑恍若未觉,神情有些惘然,时不时看一眼城门的方向。木阅微看他这神止不禁暗地叹息。可是墨潋瞳怎么这时还不见踪影,这不可能啊!木阅微不禁略微觉得不安,按说墨潋瞳早该到了,难不成他还可能不来?木阅微之前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现在却有些惴惴不安。她并未向墨潋瞳掩饰什么,就是一五一十将云衍使心机的情形告知了他,让这个世子自己去裁决,但她觉得墨潋瞳不会不来。但现在她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自信,墨潋瞳心思诡谲难测,虽然在她跟前不知为何并不掩藏他对云衍的情慕,但情途怎么走这个非常自我傲娇的世子也许并不需要别人插手,他更愿意自己单独直面云衍。 然而最了解墨潋瞳的当是云衍,既然知道这样做他不会来为何还要如此行事? 木阅微略为担忧看一眼云衍,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他们清晨出发,到这里时也是天色尚早,现在一轮薄日已渐挂梢头。又等了一会,云衍道:“殿下,你和阅微先走一步,留我一人在此等候。” 木阅微心知云衍这是想打道回府,若墨潋瞳不来,他就没有跟着他们当灯泡的必要了。她心有不忍想说什么,却终究目光幽闪道:“好,衍表哥,我与瑾王殿下晃荡着看风景行路,你等到他追上来便是。” 言罢与墨怀臻对视一眼,两人真的晃荡着慢行而去。 云衍一个人在当地伫立良久,狭长深黑的凤眸渐渐涌上痛楚之色。他不会来。他早该想到的。当初是他在情动之下做了错事,又是他惭愧之下快剑斩断二人交情,现在他又自行其是发出一记轻飘飘的邀约,这算是什么?这些天当他清晰看明墨潋瞳同样的心迹时也同时明白,从三年前溪水石畔那一刻起,都是他一人决定二人的感情走向,他冲动,他挥剑,现在又想挽回。小瞳从来都是一语不发听从他决定的那个人,他说绝交小瞳从此就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宁可一个人在冰冷雪境舔舐自己的伤痛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他的决定是多么的盲目!他以为他为他们两个人好,结果却是前所未有伤了他!他压根就没弄明白过小瞳到底在想什么,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在给予,那给予被三年时间证明是一种掠夺。云衍随便一想木阅微寥寥数语提起当时雪境的事情就觉得一颗心抽搐着痛,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墨潋瞳这个在溆王府妖魔鬼怪中长大心性坚韧的孩纸有毁灭的消沉。他经历了那样的痛苦,又独自行走这三年,自己在他的世界已经微不足道了吧! 云衍策马慢慢朝城门走去。如果时间能倒流回三年前,他肯定不会那么冲动地做那个看似理智的决定。他竟然将那个人赶出了自己的世界。云衍知道,自己的痛楚才刚刚开始,将比三年前墨潋瞳感受到的只多不少。这三年他都在自己编造的幻念里自我安慰,现在他醒了,痛也将醒来。 …… 木阅微和墨怀臻按辔徐步而行,木阅微忧心忡忡:“若这家伙不来,云衍会得多伤心。”墨怀臻奇怪:“你不觉得当日在雪境遇见墨潋瞳时他更伤心一些?”木阅微郁闷:“当然。可是如果他现在不来,云衍就会一一领略他当日的痛楚绝望。我这个表哥类似家长,免不了好心办傻事,以为自己让孩子与他人一样就是幸福,也不看他的孩子多么另类。”墨怀臻道:“所以你放心,墨潋瞳会来,明竹公子断事察人一流,却除了墨潋瞳。墨潋瞳更纯粹一些,他断定二人的感情更准确,不忍云衍伤心的。”木阅微想了想一遍思索一边绕口令:“也就是说墨潋瞳不但知道自己对云衍的情感,甚至也清晰知道云衍自己没搞明白的他对墨潋瞳的情根深种。”她绕的如此辛苦墨怀臻还是听懂了,肯定道:“没有这种底气,他不会对云衍三年念念不忘,墨潋瞳可不是什么等闲情痴!” 云衍在城门不远处凄惨微笑,笑得好像彤云密布下的惨清日色。他牵着马绳心如死灰朝城中方向僵直走去。 然后在冬日晨曦中看到一个不能再熟的身形,银绛色的影姿分外明媚皎灼! 木阅微和墨怀臻行至碧栖山脚下时,果然云衍和墨潋瞳追了上来,这已经是大半日之后的事情。木阅微看二人神色有点异常却不多问,倒是云衍问道:“阅微,我还没问你,我们这是去哪?” 木阅微郁闷看一眼姿容倾国面无表情的墨潋瞳,闲闲道:“还要去哪我不知道,然而瑾王却是先要去寰微书院拜访一下晏崇老先生的!”然后一直没有大变化仿佛木然的墨潋瞳灼人的视线就落在她身上。 木阅微恍若未察:“走吧,近来冬寒渐深,山中更是刁冷,学子们都已回去休假等待过年,院中就剩晏老先生和几个路遥不愿回去的学生。我们刚好叨扰一番。” 一行人下马上山,木阅微这才发现今日天公真不作美,一路走来阴云渐压朔风乍起,几人所牵之马不是吼叫一声,真个风嘶马鸣。木阅微不明白这殿下挑来挑去怎么就挑了如此一个黄道吉日,按说他这常年用兵之人应当有几分气象意识。木阅微嘟囔:“殿下,这就是你挑选的好日子,你是邀请我们与你一道灌几口碧栖山独有的西北风吗?” 墨怀臻闻言转身微笑:“微微,这是我特地为你挑选的好天气,我知道你肯定喜欢。” 木阅微一脸吞了苍蝇的憋屈,墨怀臻竟然无辜着一张白脸自信她会喜欢这鬼天气,她再瘦一点就会被当风筝放走了。她不明白这王爷缘何说鬼话也这么认真。 云衍闻言却是认真看了墨怀臻一眼,旋即心念一动,然后就看见一旁的墨潋瞳鄙视木阅微:“一会下雪!”木阅微不服:“笨蛋都知道一会下雪,看天这德行我只期待在雪落下来之前赶到寰微书院,东西院可是有暖地龙的,我们可以美美地喝酒聊天。” 墨潋瞳更鄙视看了她一眼,然后不知为何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墨怀臻,最终略带伤感收回目光,倒是不去看云衍,头也不回跑到最前头去了。云衍紧跟着追了上去。 木阅微不解:“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墨怀臻叹息:“微微,墨潋瞳都知道我对你的用心良苦,你却茫然懵懂。墨潋瞳比你懂我。”于是木阅微更加迷惑,迷惑却莫名心虚地跟在墨怀臻身后。 等几人抵达寰微书院时,第一片雪花恰恰落在木阅微修长浓密的睫毛上。 因为是书院学生都归家休假,冬季的寰微书院极为清冷萧瑟,却又有一种喧嚣时未有的遗世独立意味。其他三人毫不惊诧看木阅微拿出钥匙打开书院巍峨高墙下紧闭的大门,毫不惊诧看她熟稔地带着他们穿过大院小院,毫不惊诧看她最终停在一处清雅疏阔青瓦白墙的院落前,道:“这是西苑,晏崇先生现在应当就在这里!”言罢抬腿欲走。 其他三人却并未动身,且目光微沉,一幅戒备的姿态!木阅微诧异回头看他们一眼,然后感觉身后似有异常寒意拂过,她又将头偏回去,却见两个一袭黑衣身姿挺拔的男子面无表情挡在她身前,无声无息的。 木阅微一愣,旋即目光诡诡闪了下笑靥如花:“两位大哥,我们都是院首先生的亲戚,来看一眼他老人家,麻烦让个路。”那两个人不说话,巍然不动挡在木阅微身前。 木阅微眼珠骨碌骨碌转几转,旋即……出其不意双拳凌疾直直朝二人要害招呼。再然后……其他三人都看到木大小姐身姿如燕凌空飘了出去。 墨怀臻掠出去接住木阅微,却见这家伙一脸笑意盯着已经动手打架的四人。方才木阅微招惹人家,云衍一看那人招式就上前拦住其后招,然后……就这样了。 木阅微闲闲看打看了半晌,一边看一边惹是生非:“衍表哥,你和滟世子应当好久没有与人干架了,这两个大哥守着这寰微书院也应当闲大发了,你们都活动活动手脚。你俩小心点,这俩人是将离练出来的,嗯,就是莫洛的师父。” 那俩人闻言面色一诧,趁空看一眼木阅微,原本逼咄咄逼人的招式缓了一些。 木阅微一边看戏一边眼观八方,于是瞧见场地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僧人,一身袈裟佛衣,身姿笔直瘦削,双目如电,不是别人,却是上次赋花楼打过照面的碧栖寺高僧晦明大师。另一个人一身青衣,须发灰白略黑,却是目光清朗,面色清隽和煦,正是寰微书院的院首晏崇老先生。 他二人亦在袖手看打! 第106章 庄周梦蝶 晏崇意识到木阅微瞧过来的视线,目光从正在过招的四人那里转移过来,和她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下意识,他的目光顺着阅微清艳的面庞朝上偏移去看怀抱她而站立的明蓝色身影:不可置信地,他看到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等反应过来那意味着什么晏崇的整个心神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而剧烈一痛——那张脸他魂牵梦萦很多年。 场上四人心无旁骛地见招拆招,从木阅微的三言两语里意识到来者和书院有渊源后两个护卫没有了如临大敌的架势,但就像木阅微说的,身在江湖的习武之人闲久了多少有点无事生非的念想,何况木大小姐还话里有话告诉他们正在接招的二人是出身将门的护国公世子和诡谲莫测的滟世子。两个护卫就一点也不控制他们闲久了骨头痒痒得只想和人干架的职责本能了。 木阅微则意味深长地盯着另外两个人:她的表哥有次无意中提了一嘴他和墨潋瞳在边境并肩抗敌的经历,现在木阅微看二人这默契得宛如双剑合璧的运剑配合,暗自怀疑明理恪律的明竹公子在少年时代到底偷偷带着绝色倾城的溆王世子去了边境多少次二人才能将联手御敌的招式练习到熟稔如此的境地,还是他们默契产生的高效灵犀?也不知道这样联手打上一架能不能让他们找回点曾经温软的情怀、消褪一些现在的隔阂。她可没忽略墨潋瞳人虽然来了,神色却在郁悒和心事重重之间彷徨,出于素来和这魔童打交道的经验她有种不好预感:如果这个如花似玉的世子过得不那么快乐,她木阅微的快乐可能就悬在某个不确定地儿了。 心下思量这些,所以和晏崇交换完眼神后并没有留意他激烈的情绪变化。后来她从墨怀臻心潮起伏的动静里醒过神来,这才发现自从接住被两个护卫撂出去的自己,这个王爷一直保持那个姿势打横抱在怀里仿佛忘记放下来,而她因为思量云衍和墨潋瞳的八卦也一时忘记自己下来,本来无所谓,但寰微院首和慧明大师往这里一站就看上去不怎么像话了。 她拍拍墨怀臻的肩:“那个殿下,我们该见过晏老了!” 墨怀臻在二人朝这边徐徐走来时就看到面色清隽一袭清灰长衫的老者,自然留神到晏崇突然看见他时情绪的激烈,十年山海茫茫,再次翻涌起这些天在他心间和睡梦中本就翻涌不息的旧事,无数百感交集凝成新伤。却心下明白无论自己还是晏崇,都绝对不愿意在如此情感流露下四目相对。他倒是还记得木阅微在怀里,却不愿在当下微妙的情境中放下她,越是在自己心绪紊乱和外界环境微妙的情境下,越是想确定她稳稳在自己怀里。 他看了木阅微一眼,缓缓放她下来,倒没有像阅微那样觉得俩人怎么不像话。木阅微却敏锐地从他照拂自己的那一眼察觉到伤怀和迷惘,并且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这情绪在那位于万物凋折的冬日孤守深山的老院首眼底只会更浓郁。游什么山啊,他们都是携问题而来想问荒郊野岭要答案,云衍和墨潋瞳要解决他们的感情问题,而她和墨怀臻即将向晏崇叩响的问题,则要危险得多。 与寰微院首和晦明大师互相行礼招呼完毕,木阅微看到这半会地面上已薄薄铺了层碎雪,那四个玩枪弄剑的人脚下独独挥舞出一片净地,她扬声冲着几人道:“天寒地冻我们要去厢房围炉饮酒了,你们玩够了再回来哈!” 话音刚落一抹银绛色的影子从四人里面突围而出,不偏不倚落在木阅微身前,木阅微没理他,冲着以一把银色长剑稳稳架住二个护卫招式给墨潋瞳自由脱身的云衍道:“衍表哥,木南木北,到此为止吧,下雪天黑早,冬天学生要么回家要么去城里了,书院就这几个人,一会我们还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能耽搁太多时辰。”木南木北就是那两个护卫,他们见木阅微初打照面竟然就能熟稔呼出他们的名字不禁面面相觑,而木阅微明明是一个陌生女子,她言语里蕴藏一抹捉摸不透的东西让他们不假思索就听从她。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的功夫,一行人已经一边交谈一路逶迤朝着书院深处走去。二人连忙跟上。 木阅微此刻心思已经转移到其它事情上,因为知道晏崇和墨怀臻数年不见肯定需要一个空间于是她慢慢退离瑾王身侧,然后意识到另外一个人似乎竟然和她心照不宣——于是木阅微不小心与晦暝大师这个打过一次照面却留下无数疑惑的和尚渐行渐近,不可避免地想起墨怀臻到底是怎么让这和尚在退掉她和墨予珩婚约的过程中明目张胆插了一嘴还不让那个多疑的皇帝起疑的。 她心下思量这些,不知不觉问出来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晦暝大师,上次在赋花楼你曾言数年前阅微遭遇生死之劫所以从此和五皇子姻命不合,这些天我思量无数,数年来并未遭遇什么生死大事,最多就是家宅琐碎闹些矛盾,所以想请大师给我个提醒,影响了我姻命的到底是什么生死之劫!免得我稀里糊涂。” 即使在灰暗的雪天暮色中,木阅微也能察觉到这位得道高僧突然转头看她时眼中的锋气,也是那天在赋花楼她从这位身姿挺拔的和尚身上留神到的出众气质。对,她在明目张胆地扯谎,数年之前的生死之劫无非就是原身的逝去和自己的魂穿,但她确定再怎么牛叉的得道高僧也绝对看不到魂穿这一茬对不对。但确切地指出生死之劫也足够让人心惊了。这和尚知道些什么? 晦暝停下脚步,木阅微也不由自主随他停下脚步,此刻他们一行人已经三三两两分散开,倒也不显得瞩目。就是云衍和墨怀臻略微往这边看了一眼。 晦暝笑得温和疏离,双目却隐隐掠过闪电:“县主能特意向晦暝提起这一句,想来生死之劫必然心中有数。” 木阅微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她这么大张旗鼓问人家本来就是此地无银好不好。面上却是一片茫然:“大师,但我并不明白!” 她这般装糊涂,晦暝审视她良久,才缓缓道:“县主肯定已经得知是瑾王殿下托付我在赋花楼如此言辞,那么所谓生死之劫姻命不合之说无非一个让陛下下旨的托辞,既然是托辞,县主便无须在此间较真。” 坦率直白,却以假应假,木阅微输了。这狡黠的和尚,看他那诚恳的模样,木阅微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心怀鬼胎真想多了,生死之劫如这和尚自己所言,找个司空见惯的托辞给墨怀庸顺水推舟下旨退婚。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一个深沉的、倔强的声音告诉她并非那么简单,晦暝的生死之劫一说肯定意有所指且蕴味深长。 直指木阅微藏得最深的秘密。 这位气质极为出众的僧人生平上次赋花楼打过照面后木阅微就兢兢业业地翻个底朝天,于佛学而言,晦暝可谓天之骄子。她相信这样天赋极高悟性极好又用半生精研佛理的得道高僧,对魂穿这种吊诡的事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在他渊博知识范畴内、却高于一般常识的佛理说法。他肯定倚仗他这些玄妙渊博的知识从木阅微身上看到了些什么苗头。 她本来想着替原身过好这一生就行,但随着摆在她隐花居那个前世打过照面的帝君问答的精美器物的出现,这种心安理得被打破了:那个在前世和她有过关联的玩意儿给她一种不安:穿越这种事,可能不是她做好木阅微就能搞定的。一个在她所熟稔的历史上完全不存在的皇朝,为何竟然在她所在的历史中单单留下这样一个证据?当前这个完全不属于她的皇朝背后,是不是还藏着更大更玄奥的陷阱。 这种对谁都不能道破的不安让她想在一位悟性造诣极高的僧人这里找到点苗头,但魂穿这种中二的事岂能随便说破。而对于晦暝这种机慧的人物,不说破谜题是问不到丁点谜底的,他能看透你的虚与委蛇并且用更高明的虚与委蛇应对。所以木阅微无奈苦笑:“无妨,大师,可能是我太过执着了!” 也许是她苦笑得太真挚太无奈,这次晦明倒是认真看她半刻,笃定道:“县主有寻常人无法意会的烦忧?”木阅微敏锐发觉这次问话眼前僧人平易近人得多,语气也诚恳关切。但更令她惊奇的是晦暝知道她所疑惑和苦恼的事情非寻常人可意会。 于是阅微也斟酌着用听上去不那么离谱的途径试图表达她的处境:“大师学识渊博,肯定知道一个典故叫庄生晓梦迷蝴蝶,说一个叫做庄子的书生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醒来后他陷入怀疑不能自拔,不知道自己是梦见蝴蝶的庄子,还是梦见庄子的蝴蝶。”她看了晦暝一眼,都说到这一步了,索性说得更透彻一些:“不瞒大师说,现在我时常陷入一种类似的幻觉,觉得自己是那只蝴蝶,当下得木阅微不过是个真切的梦境罢了。” 方才一直气定神闲的晦暝这次霍然转头,一泓深水般的眼神目不转瞬盯看她,那眼眸深而黑,澄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却让人感到笼罩在他幽静森凉的洞察里。木阅微被盯得心里升起阵阵虚弱,掩饰着摊摊手道:“我就知道不应该说出来,这看上去压根像是精神分裂,是个人都会认定我病得不轻。” 晦暝深深看她一眼,低头沉吟:“精神分裂,精神分裂……当下世界没有这个说辞,流传下来的典籍里也没有这样奇怪的注解,县主是从自己方才所提到的蝴蝶世界里得到这个语词的吗?” 木阅微开始心里发毛,她还是低估了这个僧人。却见晦暝语不惊人死不休问出另一道惊雷:“在县主刚才提到的那个譬喻里,庄生梦到自己是只蝴蝶,但县主和他略有差异,你梦见的是个人,你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 这应该是木阅微来到这个世界后直面的最大惊悚,她站立在幽幽飘落的雪花中,感觉到自己从肌肤到血液到整个人逐渐僵冷而苍白:“你……如何知道?” 晦暝却微笑:“如果是和庄生一般梦见蝴蝶,以县主慧悟,不至于陷入如此恍惚迷离的境地,分不清物我。庄生梦蝶意境极美。但蝴蝶毕竟是蝴蝶,不会让县主陷入如此不安的境地。” 木阅微也笑了,叹息:“我有那么不安么!” 晦暝面上一片认真的坦率:“深度不安。” 木阅微不笑了:“可能我真的陷入佛家所说的某种心魔了。” 这次晦暝摇头:“不,县主悟性极高,慧根极深,非凡之人定有非凡境遇。凡夫俗子即使如县主一般梦见自己是他人,醒来不过一笑置之忘却梦境,不会陷入如此诸多思索步入迷阵。” 木阅微苦笑:“可能是因为我的梦境比他们都更清晰漫长,于我自身渗透太深,让我怀疑自己压根是梦中人。” 晦明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半刻后道:“可能我无法帮县主解除庄生梦蝶的心魔,这得小姐自己慢慢领悟,但佛家有诗【云在青天水在瓶】,水在瓶则静而定,在天则为云自在飘忽,但无论为云为水,都遵循同一道法。为云为水都是法相。县主和自己梦见自己以为所是之人又何尝不是同一藤上次第绽放的花,去年开过,今岁又开,以梦为引,形影相伴,双双以为自己是隔年花。” 说者可能无意,但听者极为有心:难道她和木阅微本人是宇宙和时间无涯的荒野里结在某条看不见的藤蔓上的花?但会是什么藤曼呢,那个前世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帝君问答的金玉古董又在这条藤曼那里挂着呢? 这是目前为止阅微自己觉得在晦明这里听到的最有价值的一句话,所以诚挚道:“谢谢大师,阅微豁然开朗。” 其实她没开朗多少,晦暝只给他提供了一条思路,只是这并非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之前子夜眠忘忧露销魂散三种雪族密毒揭开的朝堂阴谋,木阅微因此明确了自己在这个莫须有朝代必须完成的事情。但然后呢,如果没有那个将她和前世连接起来的帝君问答金玉古器,木阅微会心安理得在这个时代背着别人的皮囊替她活下去,但这个媒介出现了,木阅微就没那么高枕无忧了。 二人已在此间踯躅良久,此时木阅微道谢,同时也是结束交谈的意思。拉着个一面之缘的僧人说这些已是交浅言深,但这个问题除了叩问晦暝这样佛理造诣高深之人,木阅微与其他人无从谈起。恰恰在半山间的寰微书院遇见,又恰恰心照不宣给晏崇和墨怀臻让出空间走在一起,木阅微姑且一问。但她察言观色,觉得她自己给这个和尚带来的疑惑也不少,并且对方没说出的话更多。只是不好追根究底了。这和尚太敏锐,阅微有她的顾虑。完了她自己会慢慢思索晦暝给的这个思路。 木阅微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但晦暝看上去反而想多谈一些,阅微觉得自从她用庄周梦蝶的譬喻把穿越这种事四舍五入成梦境说给晦暝后,这个和尚对她的兴趣就浓郁了许多。他站在当地审视木阅微良久,最终道:“晦暝亦有疑惑,想请县主释疑,不知县主可愿意。” 木阅微意外,不由自主就回答:“大师请讲!” 晦暝目色藏幽:“此前坊间传闻听闻县主在定远侯府以非常之法救醒苏二公子的小孙子,这非常之法也是县主从那个蝴蝶的世界得来?” 木阅微确定自己遇见了墨怀臻以外最能洞幽烛微之人,但墨怀臻让他觉得安全,这个和尚,可能因为没有曾经木赟和墨怀臻那样的知己交情铺垫,这个僧人同样高深莫测,却让她极度不安。她暗自反省自己拉着一个不怎么熟稔的僧人交谈是不是过于轻率。 所以这次她镇静地摇摇头,决定终止二人交流:“不,那方法是从一本闲话野史上读来。” 此时他们站在寰微书院一个空阔的缓坡上,视野正好,透过稀疏的树木,远处是千山暮色。木阅微意识到晦明将目光遥遥投向群山万壑,沉思良久,然后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坚定自语道:“是瑾王殿下。” 墨怀臻?木阅微当头一个激灵,她这个和鬼神扯在一起的穿越怎么扯到墨怀臻了? 晦暝目光从眼前的群山万壑转向木阅微,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极不分明的迷惘,却是认真道:“方才县主问生死之劫,晦暝确实从从命理上得知县主曾遭生死之劫。因为瑾王殿下曾经也为县主的一些事情感到大惑不解。”然后似乎觉得无奈,微微一笑,“殿下与县主如出一辙,觉得一些事情晦暝可以解惑。” 木阅微周身发冷,喃喃道:“墨怀臻?他什么时候?他……和你说了什么?” 第107章 生死之劫 晦暝蹙眉:“大概两月之前,殿下回京不久,他来碧栖寺与我叙旧,在山上盘桓了一阵子。有一次交谈他很奇怪,问我一个原本智识寻常、心性纯真之人,有没有可能在经历一些人生波折之后,突然智力出类拔萃并且心术复杂诡谲,宛然换了一个人。他给我讲了些细节,此人的过往和现在,却并没有言明此人是谁。县主是聪慧之人,自然知道人之本性与天赋难以迁移。即使经历重大变故磨难,也只在本性的根旨上增添阅历与智慧,而绝不会变了根旨。晦暝听完瑾王之言也极为惊奇,但瑾王殿下绝口不言此人是谁。” “后来县主在赋花楼挺身而出为定远侯府琼瑜郡主力争清白,又在长公主寿宴上拼得一身保住定远侯府,在京中一干女子当中脱颖而出,瑾王恰恰又在这时亲自请我于解除奕王与县主得婚约上助他一臂之力,加上当年紫薇阁木大学士与殿下的渊源,晦暝就算愚笨,此时也猜到他当初所提之人是谁了。” 木阅微再也不想控制她的犀利口舌了,她意识到上次赋花楼一面之缘后不止她把这个和尚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出于另外一些不同的契机,这个和尚殊途同归也把她木阅微查了个底朝天。他甚至知道她用人工呼吸之法救醒苏御疾这些小细节不是么。阅微是在认定一个和尚对她这样的高门闺秀不甚了解的前提下与其借步一谈想摸索点魂穿的玄机的,但如果对方早就对她知之甚深,晦暝还是极为警悟之人,阅微渐渐意识到自己是在以身犯险了。 她似笑非笑看着晦暝,毫不掩饰自己的冷嘲:“怪不得前朝有个书生骂隐逸之士写出【翩然一只云间鹤,飞来飞去宰相衙】这般没有礼貌的句子,大师你夜夜在世外听雪,听到的就是这些皇宫深处与王侯府邸的鸡毛蒜皮?” 这话于晦暝这样被高门大户非常尊崇的得道高僧来说算得上十分刺耳,但晦暝只是略为意外地偏头看她,仿佛没想到她会突然发作,凝视了她半晌,眼底才一片清朗的了悟:“县主心有忧惧。” 木阅微默然,如果不是心怀忧惧,她不会这般毫无章法地嘲讽一通。别说碧栖寺本身就是与皇家颇有渊源的寺院,就是阅微自己,也不认为得道高僧就应该找一片净地心无旁骛地念经。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的道理她很认同,作为读书者,她不认为画地为牢死读经书有什么作用,更倾向于纸上学来的道理都该去尘世验证。所以她并不认同刚才提到的那位诗人的讽刺诗,说白了读书人有读书人的窠臼。 她嘲讽晦暝,无非是出于一种深度的不安不详的预感。方才晦暝与她交谈时打马虎眼她不满足,现在二人交谈渐行渐深碰触到了木阅微最想了解的问题,她却渐生不安。她相信晦暝对她态度的转变从方才那个庄周梦蝶的隐喻开始,他甚至主动谈起了之前敷衍塞责的生死之劫。这种迹象让木阅微觉得二人谈话的终点定是个会给她迎头痛击的诡秘存在。出言嘲讽,无非是在下意识摆脱这种内在的不安。 她叹口气稳了稳神:“你知道瑾王所说是我,然后呢!” 晦暝目光清炯并且毫不隐讳他干了什么好事:“我推演了县主的生辰八字,从而得知了县主的生死之数!” 一之间从心底冒出来的疑惑和震惊太多,木阅微竟然说不出话,不知道应该先解决哪一茬问题。 呆楞了半晌才纳闷:“人的经历这么容易就能从生辰八字推演出来?怪不得满大街算命先生。”这次她倒不是嘲讽,就是觉得惊奇,但说完发现其实这话听上去很像嘲讽,特别在上一句峭刻的讽刺余韵未绝的语境下。 晦暝苦笑:“怎么可能。以晦暝学识,一个人在精舍钻研了七天七夜,耗去无数心血,才观得一二天机。并且,晦暝平生仅如此用心观阅过二人命理,生死有数,但天机不可轻易透露,晦暝这般行事亦会折损自身寿数。” 木阅微翻白眼:“吃力不讨好你还非要钻研七天,哪怕折了你自身的寿数也在所不惜。尽人事听天命,放下执念不才是你们修行之人应该秉持的态度么!” 晦暝摇摇头:“以往就算是帝王将相要问晦暝命数天机,晦暝绝不会透露。然而瑾王殿下例外。且出于一些晦暝自己也说不清的预感,晦暝判断瑾王所提之事定然非同小可。尤其略加推演县主的生辰八字,其所呈现的非比寻常的气象让晦暝更觉震愕,以至难以自控不能停止推衍。” 木阅微又想起另一茬问题:“你如何得知我生辰八字?瑾王殿下给你的?”墨怀臻对她曾有疑虑她不怪他,毕竟木阅微和原身相比变化也太大了点,而墨怀臻一直关心着木赟的女儿,就算怀疑也是出于一种关怀。何况俩月前二人还未相见更为有什么情分,探查一番木阅微能理解。 但如果为了自己的疑惑竟然背着木阅微把她生辰轻易泄露给一个和尚去探究……木阅微心间浮起薄薄的烦躁和不安。虽说那个时候他刚回瑶京,俩人还未在定远侯府相遇,也还未在经历一番波折之后情愫渐生,但在内心她认定墨怀臻不会如此随便把木赟女儿的生辰八字透漏给另外一个人。她和墨怀臻能这么快走在一起,除了情动,还有当初他和木赟并肩作战、莫逆于心的坚实情分,如果不是有这一层相信,仅靠情愫暗生就如此迅速在一起,木阅微这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确信自己对男人没有这么托大的信任。 但现在。这信任眼看存在疑云。 晦暝似乎看穿了她的烦恼,微笑道:“不是瑾王殿下,县主大可宽心,瑾王并非如此轻浮之人。碧栖寺本来就藏有皇族之人的生辰八字,何况多年前先帝为县主与五皇子指婚,县主的生辰也在寺内,晦暝有心便能翻到。” 阅微已经不知道该惊奇这和尚对她过了头的兴趣,还是惊奇他竟然一片坦率完全不掩饰自己过火的兴趣,但听到墨怀臻没有不知珍重地随便把她地生辰八字给别人她心情明快多了。无奈道:“好吧,你从我的生辰发现了什么机关!”她还真不大相信短短的八个字里面蕴含了一个人的生死之数。 晦暝看她,目色中有犀利的审视也有一丝自己也不解的迷惘:“按照生辰中呈现的命数,秉如此生辰之人少年早逝,青春殒命,寿命终于三年前冬天。” 而后目光炯炯看向木阅微:“我自信自己呕心沥血的推演绝不会出错,人只是无限苍穹中的一粒微尘,有着自身的必然路途。造诣高深便可窥得一二,至少能窥得生死。” 木阅微心脏突的一个冷跳,觉得自己如履薄冰,冰下是万丈深渊。她整个人有一种瞬间冻住的错觉,勉力微笑掩饰道:“看来是晦暝大师算得很不准。果然这些江湖术士占卜问卦的把戏是忽悠人的,真不可轻信。那个,晦暝大师,我们言尽于此。阅微已经没有什么好疑惑的了。谢过大师耐着性子与阅微这荒唐一谈。” 言罢抬脚就要走。暗想自己攀得这黄昏一叙岂止是无事生非了,简直以身犯险,她万万想不到当初赋花楼晦暝说出生死之劫四字时已经凭借出尘脱俗的佛理知识对她窥探到了这一步,那她送上庄周梦蝶的隐喻简直就是帮他打开了原本迷惑之门的那把钥匙。该死! 却见晦暝没有任何羞惭,他在阅微身后一字一句道:“那么县主,十年前瑾王处于生死艰危之际,一位与先帝有莫逆之交的高僧拼着性命叩问过他的命理,他当殒命于今年冬春之交死于非命,距此时不过数月有余。县主认定这个是江湖术士胡说八道的把戏了!” 木阅微身影生生顿住,脸色苍白似雪,口齿艰难:“你说什么?什么……非命。” 晦暝眼底无尽的怆然悯然恻然,谛视脸色瞬间失去血色的木阅微:“取决于县主和庄生一样的蝴蝶梦境。县主,你必须回答方才我的问题:之前在定远侯府,金大夫断定苏御疾溺水而亡,你却能救他于绝命。你救他的方式,是不是来自于你所言的蝴蝶梦境?” 木阅微深吸一口气。依然觉得自己在云山雾罩的深渊之畔,刚才听到的宛如晴天霹雳的话让她不断虚弱下去。她没有办法在听到方才那样噩梦般的预言后将其当成荒诞不经的疯话一走了之,并且意识到这才是晦暝听到那个蝴蝶梦境后停下来和她深谈的根底。现在图穷匕见。直觉告诉她不该继续隐瞒,无论如何晦明已经主动告他这么多,更何况关乎墨怀臻。况且……瞒不住。 阅微点头道:“是的,那个梦境极为清晰,我在梦里度过另一个人二十四载的短暂一生。最后她死于溺水。是在三年之前的冬季,我遭人暗手差点同样死于溺水,那次我昏迷了五天五夜。你知道人在梦中对时间的感知比现实中快得多。梦醒之后我认为我是她,甚至我怀疑自己不是原来的自己只是她。但我还留存自身原来记忆,所以我认为我依然也是木阅微。但之前对弈王殿下的迷恋烟消云散,所以那次在赋花楼大师说生死之劫决定了我和奕王姻命不和,我才心有所感,念念不忘,今天恰恰遇见大师,故有此一问。” 晦明目色变得迷惘,对着群山自言自语:“也许不是恰恰相遇,也许晦明来此就是为了等待县主。” “什么?” 晦明像突然回过神来,目光清明:“十年之前法谛大师,也就是方才我给你提到的那位得道高僧,他凭借自己渊博的学识,从瑾王殿下的生辰中窥探一二天机,得知瑾王大限就在明年来春,也就是数月之后。” 此刻还是黄昏,琼花般薄薄一层白雪让视线明亮。但就那么一瞬刻,木阅微感觉到黑夜在她的头顶缓缓倒灌,灌进整个她的感知和灵魂里。那是纯然的灭顶感。很久很久,她还在那一片灭顶的暗黑中哆嗦。眼底是一片视物不清的朦胧,心灵绝望如渊。世间一切美好事物和之前蕴藏在心间那些对未来的构想和野心,泡沫般次第破灭。 直到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影子在她面前晃动,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肩膀:“明慧县主,明慧县主,明慧,明慧,你醒醒!” 阅微渐欲看清眼前晦暝和尚的轮廓,仿佛做了一个噩梦此时初醒,但那个噩梦给她带来的心痛还在胸腔轰鸣。她盯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瘦削的僧人,似哭似笑,似喜似悲,宛如迷狂:“你知道吗,一个月前我九死一生才终于确定了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价值。晦暝大师,你一脚就给我踹翻了。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我以为我看见了光,原来是回光返照。呵呵呵呵呵。”她觉得自己就在崩溃的边缘打转! 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眼前僧然似乎微微笑了,幽寂无波的眼底有了抹温度:“明慧县主,我不是为了让你绝望才与你交谈,你关心则乱,我话还未说完。因为你,瑾王殿下的命运已经从绝境偏向扑朔迷离,你可以救他,甚至,你可以挽救的,不只他一个。” 木阅微摇头摇得悲伤而苦涩:“你高估我了!” 晦明不说话,认真谛视她。良久,木阅微才清醒些,喃喃道:“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想着既然我能打破生辰八字锁定的生死劫数,就可以从经验中让墨怀臻逃过一劫?不。人在寰宇苍穹之间仅仅沧海一粟。我不过是一颗偶尔跌落这里的棋子,我帮不了墨怀臻。” 晦暝语气很坚定:“县主,没有偶尔。” 她偏头看向晦暝,心底依然悬挂着地狱:“既然碧栖寺有法谛大师和你这样能从人的生辰八字推衍生死之数的高深佛法造诣,那么无数年来作为皇家寺院肯定不止法谛大师推衍过瑾王的生死,你窥测过我的生死,这么珍贵的资料碧栖寺藏经重地肯定有记载。作为这种佛法秘宗的传承者你肯定熟稔那些过往被推衍过命理的人的生死,我就问晦暝大师一句,可有人逃得过生死之劫?” 晦暝有些惊奇地看木阅微,他想不到眼前地女子这么快就猜测到这一层,猜测到碧栖寺宛如舍利般珍藏的秘脉。是的,碧栖寺的曼殊沙华仅在寥寥数位得道高僧的意念中存在,一种秘而不宣的佛法秘术和要旨,一脉单传,选择寺内天赋品格最为出众的弟子继承衣钵。其它人闻所未闻。所有一切都落在藏经阁一个看上去古旧的紫金塔盒里,存放着数百年间传承这道佛法秘术之人探破生死天机的记载。但就算寺内其他僧人撞见了,也不过认为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生辰八字。 所以面对木阅微直锐的问话,他只能默然:目前碧栖寺曼殊沙华塔下秘藏的所有幽魂,都是过去二三百年间改变世界的人间佼佼者或者帝王将相,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惊才绝艳之人。但在被推演出来的生死大数之前,他们无一生还,无人逃得过劫数。 经碧栖寺传承这则秘术的僧人选择出来的他们认为值得折损自己的寿数去推衍其命数的人里面。墨怀臻是下一个。 木阅微从晦暝脸色就能得出黑暗得没有任何悬念的答案。地狱依然悬挂在心下,她艰难问:“瑾王殿下自己知道这些吗?” 晦明看到她的眼底:“这就是我正要对你说的,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一个秘密,天地之间除了你我不能再有任何人知道。瑾王殿下自己并不知道,你不能告诉他。” 木阅微疑惑而咄咄逼人:“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出来游个山散个心哪里碍着你了?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完了冷冷一笑:“你倒是信得过我!但我和瑾王之间没秘密,特别是如此大的秘密。” 这次晦暝沉静而悲悯:“你不会告诉他,除非……你想让他切身经历方才你经历过的灭顶绝望。县主,我知道方才心神混沌那一会你经历了什么。” 木阅微双掌捧脸,很久很久,这才抬起头,刹那脸上一切复杂表情消失,面若春花绽放,她笑得烂漫:“我什么都没经历。晦暝大师,你给我讲了一个很荒诞的笑话。” 言罢再不理会这个恐怖如斯的僧人,直直离去。 凝望着那个背影离去,晦暝再次将目光望向方外,山峦起伏,山风阵阵,天地一片苍茫。却听见他对着群山万壑喃喃自吟:“越生死之劫,魂似双生之花,灵出于未来,一身负二人精魄。我也是在碧栖寺只有至高修为的人才能观阅的那些深奥的书里读到过,如此魂带双生之人三百年出一个,能更天地走向,换帝王之数。我一直以为那是先前高僧的虚构。竟然在有限的一生中得缘一见。但为什么我心中却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这边木阅微直直地朝前走着,那边墨怀臻已经和晏崇初度聊过,晏崇离去。墨怀臻停在这个长坡尽处寰微书院一个别致的观景楼阁望向她的方向,看样子是在等她。但木阅微觉得自己已经去了三魂六魄。她想走得快一点,她习惯在快速的奔袭中让把情绪甩在身后让头脑冷静下来。但这么短一段距离她疾走很快就会到达他的面前,到达她当前最不想直视的墨怀臻的面前。但如果就这么慢悠悠地走,五味杂陈的情绪似有千钧沉重,她举步维艰,恨不得整个人直接倒下去躺在这一片白茫茫地干净里。 所有的意念被朔风吹得七零八散,只有那句噩梦般的言雪地上的痕迹般清晰悬在意识里:来年冬春,死于非命。 第108章 白色山墅 风雪舞得正紧,木阅微就这般跌跌撞撞朝前撞,像一只受伤且茫然的兽。直到毫不意外撞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迷迭香的气息清激芬馥,呼吸进肺腑, 眷恋带来的甜美快乐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噩梦般的阴影抹杀殆尽。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原来天堂和地狱之间,不过隔了她无事生非和晦暝和尚的一席话,隔了听上去荒诞无稽的八个字。 她惟独庆幸的是墨怀臻一个字也没有问,像一块沉默稳健的山崖让她稳稳靠着自我疗愈。她亦奇迹般地在这里平静下来,伤痛依然伤痛,但原本麻木茫然的伤痛中自己最倚赖的理智渐渐复苏。她靠在墨怀臻肩上,问话的声音极为轻微,似乎怕惊动了这天地间和四下里看上去尚且安详的氛围。两个人拥抱的姿势使她轻微的声音清晰响在他耳畔。 “墨怀臻,晦暝大师可信吗?” 微微,你可以相信他! “可以相信到哪一步?” 他和华之琅都是我可以交托生死的好友。 木阅微闭上眼,心间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随着墨怀臻的话语声幻灭殆尽。从退婚事件就知道墨怀臻和晦暝定非泛泛之交,能让瑾王在自身都如履薄冰的境况下放心找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戏的人一定是他交付生死的人。但她还怀了一丝丝希望,希望在墨怀臻这里找到晦暝人格上的瑕疵和动机上的疑点,让自己相信方才那个和尚的胡言乱语是一个有备而来的阴谋。但现在,这个惟一能救赎她的阴谋论幻灭了。晦暝如果是墨怀臻生死至交,那么他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没必要无端扯出这样的无稽之谈,虽然木阅微想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告诉墨怀臻而要告诉她木阅微。她只隐约地猜测和那个庄周梦蝶的譬喻有关。 因为思索,她的情绪渐渐平静,然后听见墨怀臻在她耳边问:“微微,晦暝大师对你说了甚么?”方才木阅微撞到他怀里眼神跌落他眼底,刹那让他呼吸一窒,他看到了认识以来在那双剪水明眸里从来没有存在过的绝望,一团漆黑的绝望,甚至在木阅微当初沾惹雪族密毒以为自己难逃一死时也没有过的绝望。似一潭无波的死水。 木阅微压下胸腔中到处乱窜的无尽荒寒,不忿道:“我看你和晏老在说话,就慢慢和那和尚走到一块,我绞尽脑汁想套他的话,问上次在赋花楼你是怎么偷偷摸摸请到他在赋花楼搞出那么蹩脚一出戏还能瞒过皇帝去的。这臭和尚跟我阿弥陀佛地打马虎眼不说,我逼得紧了还跟我胡说八道装神弄鬼,我们也就是站得离山崖远了点,如果站在崖畔我当即就把这鬼和尚推下去了!” 这倒是木阅微心里话,她没说谎,最多有些心虚。还能顺水摸鱼探下当初这殿下到底怎么让晦暝打着墨予珩旗号在赋花楼演戏还不被皇帝怀疑的。不过她自己也有些诧异,之前她渐渐和晦暝走近初衷的确是想旁敲侧击问下这个问题,话到舌尖不知怎的就打了个拐换了方向,可能在她潜意识里,最终问出口的那个问题更接近心魔。 她从墨怀臻怀里窜出来,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一来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像心虚的模样,二来想从墨怀臻那里盯出个答案。她自问欲盖弥彰的意图更多点,她不能让墨怀臻看出她内心虚弱。但这么一动弹才意识到方才漫天风雪中那个怀抱多么温暖,现下透骨寒的山风肆无忌惮在她和墨怀臻身畔乱窜,她不自觉就打了个冷颤。 墨怀臻眼底漫上一层笑那抹笑意让木阅微心底一松,却见他稍微移动了下替她挡住漫漫汤汤的狂风,然后看着她道:“陛下以为晦暝大师是他自己请来的,他认为晦暝大师是顺从他的意思去墨予珩那里。是魏公公向他提出这个建议的。” 寥寥数语,但传达的意思让木阅微一个激灵:“魏桀身边有你的人?” 墨怀臻点点头,看着木阅微一幅震惊得抓耳挠腮的模样,眼底再次划过一抹笑意,却是不徐不疾道:“可是微微,方才你在避重就轻对不对?” 木阅微一愣,心知自己方才虚虚实实那一套终究没能瞒过墨怀臻去,当下心事沉重也不想再虚构谎言,她看着墨怀臻的眼睛道:“当时他在赋花楼的说辞有让我觉到疑惑的地方,我想请他解疑,但是他反而带给我更深重的疑惑。墨怀臻,我得花时间冷静下来认真想一想才能和你说,现在我自己也一团乱麻。” 墨怀臻的眼神似无处不在的月光深深凝视,仿佛想要探照到她心底每一处幽微和试图掩饰的角落,木阅微也毫不回避坦率迎着他的目色,并且意识到方才所有的崩溃感在她迫切需要时可以立地凝聚成说谎的勇气。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心头上那一处痛切与绝望是否能在眸中掩饰彻底。 墨怀臻目不转瞬盯她良久,温和,甚至有些过分乖顺地说:好! 然后牵着木阅微的手朝之前提到的暖阁方向走去,他们已经在雪野风地踟躇过久。木阅微松口气,有些木然地随着他的节奏前行,让无限心事和簌簌落下的雪一道静默。静默里心上某个块垒依然横亘在那里地隐隐作痛。 直到听见低吼的山风送来刀戈相错的声音。 木阅微一惊:十多天前她就给晏崇写过信,说要带几个特殊且重要的朋友来书院,虽然没有明确提到是谁,但她清楚晏崇绝对不会意会不到她的意思,此时寰微书院一定没有闲杂人等。加上正值入冬渐冷,山上一片凋肃酷寒,也是寰微公子安排的冬休期,大多数学子都回家,几个离家远又家境贫寒的学生也自己请求到城中月寰微店铺赚点银钱并在城中过冬,这时节山上除了保护和照顾晏崇的护卫,即使留有几个学生也一定是晏崇和她非常看重信任的。怎么会动兵器? 她一急就从墨怀臻护着她的那块安稳地里跑出来,逆着风匆匆向前冲,墨怀臻却拉过她:“应该是云衍和墨潋瞳!” 果然峰回路转来到一片矮松树环绕的平阔处,雪地上一银绛色一月华色身影在暧昧阴晦的暮色中战得正酣。云衍显然只在招架,墨潋瞳却冷着他那一张灼灼其华的美人面步步紧逼。 木阅微戳戳旁边的木南,也就是那个眼睛纯澈看着尚未褪去少年跳脱心性的护卫:“这怎么回事?” 木南哭丧着脸:“木小姐,滟世子方才看到半山小筑,这是当初寰微公子亲自画图并监督匠工盖好的那座白色半山别墅,我们都没见过这个形状奇特的房子,第一次看见都感到惊异。滟世子看样子也没有见过,方才路过特地上去看了一看,然后下来就非要住这里!” 旁边的木北道:“小筑在半山腰,水不好运上去,冬天书院也就留了寥寥数人,很长时间都无人进去,加上高处没有遮挡因此风大,这会根本没法住人。我们给两位世子说明,但滟世子执意今晚要住那里。明竹公子劝了两句,也不知道为什么滟世子就和他动手了!” 木阅微扶额:她一直忧虑墨潋瞳兜了一腔闷抑了三年的情怨被云衍暧昧不明约出来郊游,会不会处处找她撒气,看来自作多情了,冤有头债有主,云衍在侧,墨潋瞳的余光可能都看不见自己。 木南不懂为何这位小姐方才还秀眉微蹙忧心忡忡,转眼间就目光闪闪笑得不怀好意。那闪闪的的笑还透着一抹危险的、慧黠的、让木南觉得好像在哪见过的熟稔,但他发誓国公府表小姐和他从没打过照面。 木阅微其时在破罐子破摔讽刺地想:也不知道如果墨潋瞳和她易地而处,比如云衍过个一二月就要死了,这貌惊天人的世子还会不会用这种激烈的方式表达他情路上积存的幽怨。他们的路还长着——云衍目前只是初闻墨潋瞳倾心于他之后情心松动,做了人生中可能最重要的决定。但接下来该怎么走估计聪明如明竹公子也有如临深渊的忐忑不安。又恰恰撞上大宸国这波诡云谲的朝堂动变,一个打滑谁的幸福都会陪葬深渊—— 她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恢复一定程度的思考能力,慢慢想到方才晦暝所提到的那个不详预言一定是和这几个月她隐隐觉得不对劲的那道直觉相关:从魏无讳趁着云衍外出第一次算计云浩,到定远侯府墨予珩出其不意的设局,一些秘密浮出水面,但木阅微一直知道最根本的那个东西她没抓到。 那边云衍应该也看到墨怀臻和木阅微,一直只被动招架墨潋瞳长剑的他突然出击,木阅微一阵眼花缭乱然后听到轻微而悦耳的金属撞地声,等她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时很无语地朝天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那边云衍把剑捡起来给墨潋瞳,果然墨潋瞳没接只目光复杂甚至有些冷漠地盯着他。云衍顿时心神大乱,自己手中的剑也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木阅微听到不知所措的且温柔的声音:“小瞳!”木阅微内心哀叹,她的表哥再这么不解风情地木下去死得说不定比墨怀臻还早,墨潋瞳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情伤裂开把他劈了。 却听到身侧墨怀臻温醇似乎还夹着一抹笑意的声音:“木南木北,你们去看晏老那边还需要什么帮忙,滟世子交给我们!”两个青年如蒙大赦地离去。墨怀臻握住木阅微的手:“我们去救明竹公子!” 木阅微一脸惊惑看向他:“云衍不是笨蛋啊,我的表哥是瑶京数一数二的聪明人,他是怎么木到这一步的?竹子是有名的岁寒植物啊,就算冬天也不至于突然就变木头了啊!” 墨怀臻好笑地看着她:“明竹公子没有任何情动经历,又走上和一般人不同的路,自己也茫然。”完了又道:“他心思还没转换过来,我相信以往墨潋瞳调皮捣蛋时云衍也会这般纵容到一定程度然后教训他一下,也就因为云衍如此严格,墨潋瞳自在溆王府的妖魔鬼怪群长大,又遇上墨怀庸居心叵测的极宠,才不至于长歪。他对墨潋瞳一直都是至交、兄长、甚至半个老师!” 木阅微郁闷:“但这不是墨潋瞳现在想要的啊。” 墨怀臻道:“对,明竹公子得从他以往对墨潋瞳的方式中转换过来,他心境变了,但两个人面对面时习惯还没变过来。” 木阅微大大拉拉走过去,恨铁不成钢地拍拍她表哥的肩膀:“云衍,刚才你们打架的时候我暗自念叨你这路还长着呢,打完架我想我估计的还乐观了。”完了意味深长直视墨潋瞳:“那房子是月寰微亲手画图设计,找了很多工匠苦心孤诣琢磨、还不辞辛苦亲自搬了几块砖最终造好的,你就这么想住进去?” 那不是这个时代的房子,是木阅微梦境中存在的东西。那是一座和隽永幽雅的中式建筑截然不同的建筑,洁白的大理石和清阔的落地窗,在这个时空的确会引起好奇。但好奇到不顾严寒非要冒着被冻死的危险进去住那就奇怪了,所以木阅微以为他只是想给云衍找点茬。 墨潋瞳本来目不转瞬盯着云衍,听到这里眼神霍然转向她,语气突然有些迷惑:“寰微公子?怎么……可能??” 木阅微敏锐地意识到这话里有些不明意味,却是不露声色道:“怎么不可能,寰微公子那么博学有才,怎么就不能造出这么一座别人都没见过的房子?” 却见墨潋瞳暂时放下云衍,锥子一般凝视她半晌,然后一步一步逼近她,那双美丽深黑的桃花眼多了抹浓郁且危险的执迷。 木阅微瞬间意识到他和云衍打架压根不是甚么雪地调情,而是为了这来自于现代的白色半山小筑。不知为何之前晦暝带一语道破蝴蝶梦境带给她的危险直觉再次漫上心头,她一半下意识一半被理智支使着步步后退。 墨潋瞳盯着她:“你为甚么要造这个房子!” 木阅微第一时间看了眼云衍,云衍正担忧地看着墨潋瞳似乎并没意识到他话里暗藏的春秋,木阅微松口气后冷冷对墨潋瞳道:“不是我,月寰微造的,你去问他!”她知道墨潋瞳发起疯来不管不顾,但不管不顾到把她和云衍忧虑的所在都撂在一边只顾自己,她也不会太客气。他如果敢当着云衍的面让她是月寰微这件事曝光,她立马不惜代价把他俩都赶下山。 墨潋瞳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再那么逼迫,侧身冷冷道:“本世子今晚就住这房子!”木阅微看他没那么放肆也松口气,淡然道:“可以,虽然没有水暖通上去,但里面有壁炉。上面也不是床榻是可以烧火暖起来的火炕。一两个时辰屋内能暖起来的。”完了又道:“这会院子人不多没人伺候世子,要住就自己去动手清扫和取暖。” 说罢就错身要移动到墨怀臻那边去,现在她没闲心调节这二人的情感问题了,并且看墨潋瞳的模样似乎不全是为情伤怀。 却听见墨潋瞳轻声问:“寰微公子……她为什么要造这样一座房子!” 木阅微顿足回身,目光如锥:“世子能不能也告诉我为什么对这房子如此执迷!” 然后发现墨潋瞳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创伤、迷惘和追忆:“这房子……我见过!” 木阅微的脸倏地一下变得苍白,口齿比墨潋瞳还要艰难:“你……在哪……见过?” 这个时代并未与其他更远的大陆又来往,就算有来往,这座源自现代维多利亚灵感的白色欧式建筑,墨潋瞳一个毋庸置疑的古代人,他能在哪里见过? 墨潋瞳的迷惘看上去不比她好多少,回答得有些过于痛快:“在一幅画上。” 半晌后轻声道:“我现在要去收拾那个屋子,明天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造这样一个屋子”!、 完了丢下所有人一个人沿着崎岖古拙的岩石台阶一个人朝着白色的半山别墅而去,背影不知为何有些寂寥,看得木阅微觉着有些可怜巴巴。但看着被墨潋瞳看也没看一眼就撂在身后的云衍,又觉得他的境况堪称凄惨:墨潋瞳看上个心仪的房子,眼里心上全是那个房子,甚至给云衍一丝空隙都没留。 谁知墨潋瞳走到半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顺原路返回直直走到云衍跟前:“你和我去!” 木阅微差点一头栽倒。 目送那俩奇葩走远后木阅微今天遭遇的各种绝望的阴暗的迷茫的明亮的心境混做一团,已经没有任何真正的心境可言,胸中只剩一潭混沌死水,对着向她走近的墨怀臻指了指那座惹事的半山别墅,彻底破罐子破摔到底道:“墨潋瞳说他认识那破玩意儿,还说是在一幅画上,瑾王殿下,你听说过那幅画吗?” 看上去墨怀臻不像见过的模样,他对突然发生的这一茬亦是疑惑,凝望着伫立在一座孤立小山半山腰那座形状独特的白色房子,沉吟道:“微微,我没有见过。但是,能让墨潋瞳如此在乎和执意接近,并且拉着云衍一块住进去,半山小筑一定和溆王妃有关。” 第109章 雪落臻微 木阅微终于身在她心心念念的寰微西院暖阁,但心境已换了一番天地。从书院门到暖阁这短暂一程,风雪载途,意外的人和意外的消息似冒雪敲门的不速之客,扰乱了她预期好的冬日之旅。甚至扰乱了她预期好的穿越之旅。 之前和上一世相关的物件只有那个在博物馆见过的刻有君臣问答的金玉古器,现在多了一栋来路不明的白色山墅。之前她已经做好准备面对写在木阅微命运里必须去直面的庙堂诡诈和权力阴谋,她看见了敌人并决心挫败他们。现在她有了看不见的敌人:所经阅的两个时代深处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翻云覆雨。如果那只手是仁慈的,如果过去三年做出的努力是值得的、过去三月揭晓的答案是正确的,就不该让墨怀臻死于来春这个无解的灾厄横在她即将走去的路上——已经走过的路所有谜题的答案、未来之路所有希望的端倪和她自己在这孤寂的时间里感知到的一切幸福可能,惟独指向的人。 她自己窝在暖堂偏外的一个软榻上,这里视野开阔能看见外面的风雪和山野。墨怀臻和晏崇对坐在暖堂深处的炉火旁一边对饮一边低声交谈,木阅微特意隔出一段距离,能不时听见他交谈的声音却听不真切内容。炉火烧得正旺,连着暖墙一道散发热气,整个屋子一片暖意洋洋。木阅微知道木南木北守在门外护着这一方安全,暖堂附近看不见的地方将离还安排了隐卫提防一切可能发生的不测。 本该是安全无虞之地。 木阅微远远看到她傲岸明雅的大表哥在风雪之中劈柴、打水,然后步履艰难地把柴火和水桶沿着蜿蜒的石阶小径运上山去,除了相貌出众些服饰华丽些,动作熟稔得和普通的挑山工没什么区别。这让木阅微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敬意:当一个人放下外在的身份和地位,回归到一个质朴的普通人,他还能游刃有余应付眼前一蔬一菜的生活,那才真正让人肃然起敬。 墨潋瞳像个不懂事的漂亮公子,在云衍艰辛劳作时不闻不问,一直在他不远处悠闲地对着风雪舞剑,仿佛之前打斗时剑被云衍一把打掉的余怒还没有消解。木阅微蹙眉,仅靠云衍那一双手,天黑之前是没法在那栋半山小筑安顿下来的。 不过她也奇怪为什么天一直没有彻底黑下来,一直是这样暧昧不明暗香浮动的黄昏状态。后来想到虽然暮色一直低垂,但时间尚早,不过天阴下雪,制造出眼前一直是傍晚的假象。木阅微隔着空间远远凝视云衍在这漫长的傍晚里渐渐整理墨潋瞳挑选的属于他们的家宅轮廓,应该也在慢慢整理自己内心和情感的秩序。 墨潋瞳看上去置若罔闻。 直到后来云衍提水上山,可能体力终于不继加上雪落路滑,脚下一个趔趄,沉重的水桶歪了一歪洒落半桶并沿着台阶跌滚,连带着云衍身体失重摔倒。木阅微远远看见她表哥的小腿恰恰撞上台阶的棱角,仅凭视觉就意会到那种物理疼痛,有些不忍地移开视线,恰恰看到风雪中墨潋瞳舞剑的动作慢了下来。很显然他看上去心无旁骛在顽耍,却无时无刻不留神云衍的一切,跟过去很多年如出一辙。 木阅微笑笑,感觉到一丝丝活的生气回到她心间,于她内心弥漫着的绝望感于事无补,却多少让她尝到灰暗之外的另一种味道,等她抬眼再看时,云衍已经将刚才留存的半桶水提上去并再次拎着桶走向井边汲水,墨潋瞳盯着他的背影呆呆看了半晌,然后扔掉剑走上去抢过水桶自己去打水…… 木阅微野望良久。夜终于真正落压下来,暮色四合,真正的凛冬之夜近在咫尺。木阅微对着外面深不见底的一团漆黑依然保持那个姿势,此时借着不远处树灯的微弱光芒她只能看到头顶飞蛾般乱舞的零星雪片,苍白且无头无脑。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察觉到身旁有人。 木阅微侧头抬眼,果然看到墨怀臻一袭在这山野显得过分美丽的海蓝华裳,和那张轮廓出众的好看面庞。只是很不应景地,左手捧了个雪白菜碟,右手执着个拳头大的琉璃碧酒盏,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此刻看到她终于留神过来,很自然地低下身,于是木阅微看到白瓷碟中的春秋:不薄不厚排放齐整的红色冷牛肉片,切成两半的煮鸡蛋,调拌得清新可口的凉菜,像一尊精美动人的盆景映入她眼帘。瓷盘角落两个精巧的小包子恰似一座观景亭。 木阅微惊奇的是,这个营养有数的拼盘是她在隐花居被悠闲无趣的小姐生活弄得胃口不佳又不得不吃点东西跟进营养时的简餐,一天用一顿就够了。墨怀臻这是在哪取到经的? 如果在往日,她肯定揪着墨怀臻追根究底了,但现在她整个人就像一条沉滞绝望的河,其它零碎的意念和情绪都是间或蜿蜒汇入的涓流,不痛不痒不足挂齿。甚至如果在往日,刚才在山间她就揪着墨潋瞳追问那幅画的根底了,但那时只轻飘飘问了一句就放过。现在终于找到一块静地彻底松弛下来接受到底发生了甚么,她才意识到晦暝那几个字带给自己的崩溃感多么彻底。悄无声息就把她吞没了。 她看了看榻边的矮几,示意墨怀臻把瓷碟放那里就好,现在……是没有任何胃口的。但眼前人仿佛没看见她那个示意,餐碟向跟前凑得更迫切和真挚了些。于是木阅微闻到酒盏里散发出的味道,玫瑰醉,剔透漂亮度数却很低,瑶京千金小姐喜欢的果子花露醉,也是木阅微想微醺时钟爱的所在。却不是寰微书院该有的藏酒。 木阅微避无可避对上墨怀臻那泓秋水明眸,不似以往这双眼睛深海般的迷离,而是一抹澄澈的忧心忡忡。 木阅微一阵怔忡。盯着那双眼睛怔忡了很久,本能就摸索,摸索到餐碟上的竹筷,颤抖地夹起一片牛肉往嘴里送,咽下的过程发现吞进的食物恰如其分地堵住自己看见这双眼睛时这个人时突如其来的阵阵哽咽,于是不假思索地,一片接一片的冷牛肉被她送入嘴里吞下肚腹。感觉到随着那股哽咽涌上的泪意一道被推下腹心,仿佛危险被推下悬崖,木阅微多少松了口气。 半晌后,看着空了一半的白瓷碟,丢下筷子,用手拿起半块水煮蛋继续往嘴里送,第一口还好,然后……像遭遇一切不能如意的事情那样,噎住了。 像跟不知名的什么存在较劲似的,木阅微不声不响想把那阵噎感和之前的牛肉一般彻底吞咽下去,显然这次没那么容易,很快她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让之前那些狼吞虎咽的努力付诸东流,蛋清蛋心白白与黄黄散落一地狼藉。 木阅微放弃了努力。像一只被冒犯后疯狂还击又败下阵来的猫,乖巧地、颓丧地、委屈地窝在软榻一隅,等待可能降落下来的一切糟糕可能。 然后迷迭香气息的怀抱环住了她,轮廓稳妥得像一块憩息之地。她不由自主双臂环上那座温柔的山。簌簌跌坠的泪并没有让她情绪宣泄得好点,反而扯出深层的、无法可解的绝望和恐惧。 依然不知过去多久。但肯定很久。 崩溃感过去渐渐有些羞赧时,那座温柔的山抽离她怀抱。木阅微一阵失落又一阵轻松,她盯着墨怀臻拿起那杯冷了的酒盏去到远处沸水中缓缓温烫,蓝衣白瓷,举止幽雅,让木阅微恍恍惚惚宛在画中。目不转瞬盯着那画中人姿势流丽地温酒又走回来,跟刚才一样捧到她跟前。 一杯烫酒的确是她眼下最想要的,没有犹豫就接住饮一大口,没有咽下,让那种甜甜辣辣的刺感在唇齿间转动,激起她更多的清醒和力量。如许数次,酒盏见底,温热回归到身体。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墨怀臻。会有那么一些脆弱、糟糕情绪浓郁得绷不住的时刻,正常木阅微都会把人赶空放任自己崩溃到底,然后在谷底慢慢呼吸、慢慢清醒和卷土重来。但被另外一个人全程凝视这个过程……她没有过。 墨怀臻看着见底的酒盏,认真打量木阅微:“微微,你好些了没!” 木阅微点点头,无论怎样灭顶的一击,只要当时没死,后面总会沉着地清醒。 她凤眸炯炯盯着墨怀臻,自黄昏到现在第一次在理智上陷入两难:晦暝当时让她绝对不能把这件事透露给墨怀臻,但木阅微是有自己独立想法不被人摆布之人,她自忖着若是和墨怀臻易地而处,面临必死之劫的是她自己,她一定不愿别人以善意的谎言为理由,让她生命最后一程傻傻活在不知危险的浅表快乐里。她不是乐于接受糊涂快乐的人,她宁可清醒地接受可能无幸的命运。墨怀臻肯定也是。她确定自己会告诉他,至少告诉和晦暝的这次交谈的具体细节,无论轻言生死之数在这个时代是不是乱力怪神的虚妄之谈,无论墨怀臻信不信。 但肯定不是在这个她心乱如麻的风雪寒夜。 墨怀臻在她身边坐下,眼睛温和平视她的眼睛,没有任何逼迫却也没有任何放过:“微微,晦暝大师和你说了什么?你现在愿意告诉我吗?” 木阅微看着他,先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沉缓坚定地摇了摇头。 墨怀臻抱起她:“好,那就不说了。但你该休息了!” 休息?木阅微诧异看一眼外面的天又回望一眼厅堂的火:“我还有事情要问晏老呢?他人呢!” 墨怀臻无奈又微笑:“你真不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窝了多久吗?现在都子时了!我让晏老去睡了。他刚才一直问你怎么了,我说你这些天累了来到山里心上一松想自己呆呆,他一直觉得你有自己想法也没多问。” 子时?也就是现代的子夜,12点!木阅微倏的一下从墨怀臻身边挣脱,不顾寒冷三两步跑到门廊处,不可置信地看漆黑的天穹,虽然明知道什么也辨别不出。她竟然一个人在那个软榻里窝了近三个时辰!果然哀莫大于心死,时间的流逝都无动于衷了。墨怀臻竟然也就傻傻地等在那里让她把这个过程进行到底,没有以关心为理由来打断她。就好像此刻风雪野地里、孤灯门廊下,不徐不疾站在她身畔一样。 木阅微回过身,自下午到现在第一次没有任何闪避和没有任何心虚地面对他:“墨怀臻,给我三天时间,我有一些疑惑必须搞明白,等我们离开书院回去之前,我一定把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好吗?” 摆在她心头的几件事情:一个是和晦暝今天的交谈并没有终结,她隐约记得晦暝说她可以挽回什么不过当时心神巨恸方寸大乱她没听下去。二是自从深秋那次魏无讳算计云浩差点给国公府带来灾厄到定远侯府墨予珩将她和定远侯府绑在一起的阴谋,她一直直觉仅仅这几个月瑶京眼前发生的事情她依然有些忽略了,明天一定和晏老聊一聊看忽略了什么。三是她刚刚突然想到的,十年前木赟在得知先帝沾染雪族秘毒忘忧露后心理上所受的灭顶之灾无疑和今天晦暝带给她的如出一辙,甚至更严重,毕竟他面临的是残酷现实而她只收到一个预言。这种相似感让木阅微有种异样的感觉,她无论如何都得事无巨细查清最后那些天他们经历了什么。这个依然得先和晏老先生聊才能慢慢接近。所以刚才神智慢慢恢复正常她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晏崇。 墨怀臻握住她的手:“微微,晦暝大师和你说的话,与我有关对吗?” 都猜到这里了,木阅微平视他的眼睛,不知为何觉得他双眸忧郁:“是的,殿下!” 然后又视线移向漆黑的虚空转开话题,仿佛就可以甩开整个半天那块压得她几乎窒息的块垒:“我怎么就自己想不出当初魏无讳为何要陷害国公府和墨予黎为何要倾覆定远侯府呢?” 她没有看见,墨怀臻在听到她这话时唇角一顿欲言又止,然后又抿了回去。 木阅微并不想回屋睡觉,耿耿忧惧压在心头必然导致辗转反侧的失眠之夜,并且在重叠的黑暗中忧惧会被放大无数倍。眼下厅堂中炉火与烛火散发出的橘色光芒是她舍不开的慰藉。 她眼巴巴望着墨怀臻:“殿下,你也别睡了,我们围炉夜话好不好。” 墨怀臻似乎早有预料,很优雅地在她对面的软垫上席地跪坐:“微微,我意亦如此!”方才二人在门廊风口站了许久,进来后他直接着木阅微来到炉火跟前的矮桌边。木阅微顺势盘腿坐在一个软垫上。现在二人隔桌相对凝望,炉火的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 木阅微看他的眼神带着一抹沉思、失悔和疼痛:“墨怀臻,我刚刚在门口那边胡思乱想的时候,想起来我都还没怎么真正了解你。”她对墨怀臻心性和智识的判断源自过去几年读过的他写下的文章旧稿,情动中理性的部分尽从纸上得来。在苏家秋菊宴第一次看见墨怀臻被他的颜值和气质心折,然后被墨予珩当时搞出的剧情顺水推舟地推到他身边,情动中感性的部分十之八九都在让恋爱脑横行卿卿我我小打小闹。 可能今天晦暝传递的黑色消息太过突如其来,之前在她那里很广阔的时间转换成只争朝夕的迫切,她突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她从来没去认真关心过去数年墨怀臻经历过什么。那么长一段糟糕的岁月他是怎么时时刻刻挨过来的。那些细节。这个秋天情爱太过鲜甜她耽溺眼前,唯独没有关心这个人。在现实这个层面。她头脑中存有的莫姨娘的资料可能都比墨怀臻多些。 木阅微歉疚而痛惜:这是热恋期情爱的盲点还是她心太大。 墨怀臻似乎意外了一下,然后认真看她,眼眸中一抹犀利的思索:“微微,你终于想要知道我的过去了。” 木阅微蹙眉:“你好像一直在等我问起?” “是的。你在苏家中毒那天晚上,我陪在你身旁,我以为你那时就会追根究底。” 这下木阅微纳闷了:“你为甚么希望我问。”其实她更诧异的是墨怀臻想她问关于什么,似乎和她正在惦记的不是一回事。 墨怀臻看上去有些忧虑:“因为我很不安,我……怕你在意。但又想亲口告诉你让你多了解我,我是说多了解我的心一些。” 这下木阅微真不懂了,瑾王殿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却听那位殿下小心翼翼道:“微微,我告诉过你,我之前有过两个王妃。你没有仔细问过。” 瑾王的牛头果然对不上她的马嘴。木阅微对于打探另一半前任这种事素来处于心理上的纠结状态,既认为自己多少应该了解一些又认为应该尊重彼此的过往留下空间,既想知道墨怀臻曾经怎样爱过一个人又害怕知道后自己犯酸。所以上次墨怀臻提了一句她没接下文。何况她自身还有一段疑点重重的过去。 但是……既然……墨怀臻……自己……又提起,木阅微立刻正襟危坐话里有话:“殿下,不对现任的前任追根究底是一个人的修养和礼貌。过分关心情人曾经对别的菇凉动过怎样的心似乎有些无端找虐。” 墨怀臻一下抓着重点:“微微,你怕我对别人动过的心让你受伤?” 木阅微点头:“只要对情有专一的高要求就一定会为情变而受伤。甚至会引起嫉妒。但我是个内心骄傲的菇凉,我不想嫉妒其他菇凉。” “微微,上一次在隐花居我对你提起过我曾经有两位王妃,我没想隐瞒你,当时只要你问,我就会一五一十告诉你。”令他意外的是彼时木阅微点到为止一句也没多问,这让墨怀臻多少有些失落。人都会对在意的事情追根究底,但木阅微看上去仿佛没有这根筋。同时人内心会有些秘密有些艰辛无法对外人言说,他遇见了那个想要言说的人,她却似乎无意于此。 木阅微嘿嘿笑:“殿下,我对你的专一要求从我们决定在一起那刻起。不是说你不能有过往。”毕竟预见墨怀臻时他都27岁了,这个年龄以他的身份如果一点情感经历都没有那也挺造孽,木阅微会怀疑有没有爱的感知能力。守身如玉这种事不是她一个现代灵魂衡量男性的标准。罗切斯特先生不也有不堪的过去吗!不过她可不喜欢罗切斯特先生。 念及此处木阅微站起来隔座抓住墨怀臻的衣襟,将他那张美得令人想犯罪的脸凑近自己:“殿下,本来我想尊重你的过往不想八卦兮兮追究你的旧情,但看样子你不吐不快,并且看你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觉得我过去想简单了,现在你告诉我你家阁楼上是不是关了一个疯女人是传言中你死去的前妻,如果是这剧情我不假思索直接踢你出局!” 墨怀臻无奈微笑,用木阅微自己的话说,有时她这脑洞大得正常人拍马都赶不上。阁楼上的疯女人……她在哪本书上看来的夸张故事。以后岁月漫长,她这些非同凡响的想象会成为他们怡情的生活小调。 墨怀臻脸上的无奈淡去,看着木阅微抓住他衣襟的手,笑意逐渐浓郁。木阅微还在不依不饶:“现在一五一十告诉我,除了那个宋玲珑,你还用你的美色俘虏过几个菇凉。”凶巴巴地说完,看着被她拎到眼前那张随时随地动人心魄的脸,到底很没出息地深深啄了一口。 “说你的第一个王妃!” “皇兄去世后三年,陛下说我该成家立业,这样他才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先帝。他为我挑选的王妃是工部尚书的嫡长女,当时在京中也久负盛名,是贵族甚至王族子弟最理想的嫡妻人选之一。这桩婚事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木阅微目光幽闪:“实际上呢!” “沈小姐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兄,是当时御史宋大人的嫡子,两家本来打算结亲。但这些家宅间的儿女情长只有自家长辈和两个人自己心里有数,不会流传到外间损坏小姐声誉。如果不是陛下暗地里打击我,他们本来可以过平淡幸福的生活。” 这句话传递的信息量很大。木阅微不露声色道:“后来呢!” “我常年在边关,从回京不长的时日里沈小姐对我的怨怼中渐渐查清事情的根底,我没有勉强她,但也不能纵容她损害王府声誉。但沈小姐并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也不是屈从命运摆布的人,后来她的马车从桥上坠落,是在和她表兄幽会回来的路上。” 木阅微深吸一口气,外间知道的讯息是瑾王妃去庙里为瑾王祈福回来的路上不幸惊马坠桥。 “整个事件,你都……查清了吗?” 墨怀臻转身看她,目色有些幽明不定:“微微,你不怀疑是我做的吗?当时京中贵族圈风声渐起,沈大人到现在都认为是我为了维护王府名誉暗中下手。” 木阅微摇头,墨怀臻不是那种为了一块遮羞布伤人性命的人。哪怕权力赋予他这样的便利。重要的是,工部沈祁大人虽然不是当年墨怀臻和木赟清明朝政的中坚力量,却是个不折不扣不向既得利益派靠拢的中间派,这个在当时已经不容易。并且沈大人是个为朝廷办实事的务实官员,墨怀臻怎么都会考虑这一茬。在朝廷重事面前,个人的情感甚至荣辱真的没有那么沉的分量。理智的人都会选择温和手段解决。墨怀庸算是一箭n雕,一桩看似美满的婚事膈应一把墨怀臻并让他受制于肘腋,在丑闻露出端倪时又让沈小姐恰当死去…… 木阅微同情看了一眼墨怀臻,被绿+犯罪悬疑,除非他脑子有坑,不然他对这位沈小姐应该是没任何念想的。这事其间曲折肯定说来话长,但既然墨怀臻没有用心钟情过她暂时不想追究太多细节,知道墨怀庸干过的缺德事以及工部尚书和瑾王府的宿怨就够了。 所以她轻声问:“第二个王妃呢?” “姜小姐和太后有些沾亲带故的干系,有之前沈小姐那些事,这一次我警惕和提防的心思很重,对她没有太多和颜悦色。我很清楚她是墨怀庸的棋子。但她……”墨怀臻口吻变得艰涩,“她是真心待我的,并且她很聪慧,瞒着我挡过了很多明枪暗箭。最初我不知情,我的戒心很沉重。去世前半年我才知道她自小倾心于我。我真心待了她半年!” 木阅微叹息:为情叛变的女间谍。墨怀庸这一次失算了。 她站起来离开燃烧得有些过头的炉火慢慢走到门边,柴火太多她渐渐起了一层躁气。她尽量不去想墨怀臻和姜影相濡以沫那半年,一个为情人倾尽一切的女子,除非铁石心肠,不然墨怀臻不会没一丁点动心和怜惜。可能……不止怜惜。 木阅微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淡:“她是怎么死的?” “我意识到她在保护我的时候,太后也意识到了,她是不允许她认定是棋子的人有任何违逆的,她恼羞成怒,那几个月,我们挡过了四次暗算,但没挡住最后一次。到现在为止我依然没查明他们是怎么在瑾王府下手成功的。” 瑶京公开的传闻是第二个瑾王妃因病香消玉殒。 但木阅微此刻念及的不是这个。一个与墨怀臻共担生死,最终又为他付出性命的如花女子。她有些失悔为何要在情绪纷乱得不得安息的夜晚听到这样凄美的故事。 走廊外的雪恋旧地落着,只是看着也能一点点感觉到那抹凛冽又沁人的凉。凛冽而清透,落在指端凉到心间。很凉。但她很不应景地想起曾经默记在心的纳兰古词:回廊一寸相思地,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十年如此,三四年又如何淡薄遗忘!忘不掉。淡薄不了。 木阅微转身对墨怀臻道:“殿下,我有些困,想去歇息了!” 第110章 寰微院首 那一夜睡得并不好,更不好的是一觉醒来,木阅微清泠泠地意识到,热恋期结束了,以昨晚墨怀臻告诉她那个前瑾王妃为情而死的凄美故事为界限,她和墨怀臻无头无脑、纵情甜蜜的热恋期结束了。 她记得昨晚道别前,墨怀臻磁性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轻言:“微微,在遇见你之前,我本来以为,不会再为谁情动了。” 木阅微有些迷惑,这位殿下是想表达甚么,是想说她木阅微魅力过人弄皱了瑾王心间那一湖早已死去的春水,还是想坦诚他对他的上一个王妃情根深种让她心里有点底数。前者并不能让阅微觉得多么荣幸,后者却着实让她感到沮丧。 她甚至脑洞大发地怀疑难不成这位殿下想用一副对前妻深情款款的模样让她陷入爱河不可自拔、以此来俘虏她的芳心?如果是这样这位古代王爷也太不了解她一个现代灵魂的情感方式了。简直是踩着雷点作死。墨怀臻不至于如此……中二吧。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被这位殿下这么一打岔,她昨天听闻晦明那个黑色预言后就压在胸口的窒息感轻了一些。对呵,瑾王殿下都有一个为他痴情到香消玉殒的菇凉了,她又何必搞出一副没他不行的死样荒废光阴呢! 意识到一股酸溜溜的情绪从心底冉冉上升,木阅微一骨碌从床上果断爬起,踱步到窗前,盯着外面的簌簌落了一夜的积雪开始在头脑中整理今天要和晏崇交谈的事情。 一边思量一边磨蹭,等走到书院暖堂,看见墨怀臻和晏崇已坐在那里交谈。她先没和他们打招呼,径直走到风雪扑帘的大门边,遥遥看了眼矗立在那座矮孤山半山腰的白色小筑,冲不远处舞剑的木南招了招手,待他走近道:“两个时辰内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里。包括书院的其他学生,也包括云衍和墨潋瞳。” 自昨天到现在,此刻是木南看到这位木小姐最正经的时候,他有些奇怪木阅微怎么突然看上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连和她一道来的两个人都拦在门外,但这如临深渊的感觉才是以往训练中他熟悉的,他郑重顿首——院首昨晚叮嘱过他和木北这位国公府表小姐的吩咐一定要听。这时他意识到这位千金小姐冬天来这山院绝非闲游。 木阅微和木南说话的声音并不轻,所以进屋时晏崇和墨怀臻已停止交谈,不约而同看着她。她也不打话就在墨怀臻旁边席地而坐,坐下去时仿佛很自然地扶了一把墨怀臻的肩,心里很清楚是想通过这个亲密小动作向墨怀臻传递昨晚的交谈不影响什么。虽然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多此一举。 木阅微给自己倒了杯茶,选择开门见山:“晏老,先帝驾崩和父亲去世前一个月,你有没有觉得他们有甚么异常的地方?” 看晏崇瞬间惊诧的模样,她暗自叹息果然墨怀臻昨天到现在只和自己的恩师温情叙旧了。这是人之常情,毕竟他们十来年未见,这时肯定百感交集。本来她也是打算多在山上盘桓一阵子,让他们好好叙旧,再慢慢和晏崇聊些往事,旁敲侧击打探一些想知道的消息,并且尽可能不让这位灰发萧然的老人担忧。 但现在木阅微意识到渐渐朝她心间聚拢的不安气息,甚至在这寥廓空间中不断逼压的危险气息,那种不详的氛围甚至就浮游在寰微书院上方,和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身边。 一定有甚么她忽略了。现在她没条件磨蹭。 晏崇虽然不像墨怀臻和木赟那样是十年前那场强国运动的一线执行者,却独独是这两个人共同的授业恩师。如果危险正在逼近,他必然也不能幸免。 她没任何闪避目不转睛盯着晏崇,这位德高望重的鸿学博士身材颀长瘦削挺拔,让人想到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的那种树,气势峭樾,风骨卓烈。多年前木阅微去绛州拜访这位父亲的故人时第一眼看见他多少有些惊奇,晏崇的模样并不符合她想象中学识渊永造诣深厚的古代学究的印象。她有点纳闷自己温文尔雅的父亲怎么会给这样一个气质宛如古树的人当学生,虽然木赟具体的长相她已经毫无印象,但总有个温文尔雅的影子。 晏崇压根不像一个学者,倒是很容易让人想起古书中荆轲那样的剑客。面容清隽,身姿挺拔,喜怒不形于色。但他学识的出类拔萃是实打实的,所以当初听说晏崇想回瑶京她就邀请他到寰微书院给她镇场子。多年来书院学生都知道有两个院首,一个是温雅狡黠跟着那个扶苏山庄的华公子浪荡的月寰微,一个是这个让人肃然起敬的晏老先生。 晏崇清隽面孔一顿,敏锐看了木阅微半刻,再认真看一眼墨怀臻,放下手中茶杯,道:“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寰微书院地处偏僻多不接世,但木阅微素来认定哪怕是关门读书的学子也得留神身处的环境,所以京中消息还是会源源不断传到山上的。苏家的事情晏崇肯定多有风闻,魏无讳通过云浩陷害云岙的事木阅微当场处理,当时也没有意识到这个波折的重要性,所以晏崇并不知晓。 但木阅微现在要说出的话比这严重许多。她看了眼旁边把茶杯紧紧握在手里的墨怀臻,决定自己开口,并且尽可能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先帝是墨怀庸和墨予珩联手用血族秘毒谋害的,十年前那场深宫血案是他和父亲亲手策划。晏老,我必须这样不加遮拦地告诉你,是近来瑶京突然波诡云谲,我得知道现在我们身在怎样的危险处境。” 毫无意外地,晏崇手中的杯子直直跌落应声而碎。 她站起身,留晏崇独自消化这个消息,这只是个结果,除了墨怀臻告诉她的那些,木阅微并不知道太多因果和细节,但晏崇当初和他们朝夕相处,等他消化这个消息,他对当前处境的分析,肯定要清晰得多。 木阅微朝门外走去,快到门口听见晏崇声音在身后响起,苍老而破碎:“阿臻,你也出去,我一个人安静下。” 木阅微掀开帘子走到屋外,穿过回廊信步前行,最终站在一棵粗壮高大的古松下,古松积雪深压枝叶低垂宛如华盖。木阅微游目四望:寰微西苑本就是为冬居而建,故选址在几面环山的低洼地一处崛起的矮崖上。昨晚一夜雪,盛大的白勾勒出近处平原起伏开阔的轮廓,远处雄峭冬山黑黑与白白相染相间,一番寥廓骨感的意境。天涯霜雪霁寒宵,薄薄一层瑰丽的阳光洒落,视野所及称得上壮丽,有种江山如此多娇的心旷神怡。 她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知道是谁就没有回头,就是目光淡淡黯了一下,迅速恢复正常。 却听墨怀臻低沉的声音在身畔响起:“微微,昨天晦暝大师到底给你说了什么?” 木阅微指背揉眉间,一副很头疼的模样:“墨怀臻,我昨天说了,离开书院前会告诉你一切。” 身边人静了一会,后道:“可是现在你很着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木阅微感到短短几个字里有一抹温和的威压,和以往墨怀臻和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区别。她心轻微一缩,偏头看了一眼墨怀臻,淡然道:“我知道,但是你放心,这两年我陪伴晏老的时日并不短,对他有了解,他不会撑不住。”墨怀臻这是责怪她不做铺垫就把这么惊心的消息传达给晏崇,这种问咎她情绪上有点不舒服,理智上却理解。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这么做。 墨怀臻霍然转身:“微微,我不是这意思。” 木阅微整个手掌干脆压在额头上,同样转身直视眼前的男人:“墨怀臻,我不想追问你到底什么意思,只要你相信我不是故意勾起晏老的伤怀,现在就不要问太多。我当下千头万绪,心事艰难。” 身边的人安静了一会,后道:“好!”又安静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微微,昨晚我和你说我……” 这次木阅微心烦意乱摆摆手直接打断他:“殿下,我之前说过我并不在乎你有几个王妃的事,这话现在仍然作数。你昨晚告诉我那些你的旧情并不影响我们什么,我不是非要男人背个贞节牌坊身心干净一尘不染的菇凉。除非你认为会影响什么。” 这番话虚虚实实看看上去认真又杂着一抹调侃的意味,墨怀臻直视着木阅微的侧影,目光开始变得复杂和意味不明,阅微侧身对着他也有点芒刺在背。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果断转身直视墨怀臻的眼睛,语气真挚而伤感:“殿下,昨天你说的很对,我心里藏着很多秘密。有些我自己都梳理不清。我相信在我养伤的这俩月墨予珩和墨怀庸肯定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和企图,对,是墨怀庸而不只像我之前想的那样是墨予珩,也并不是像我之前想的那样受挫就罢手。但我什么苗头都捉不到。现在我心乱如麻,不想再为其他事分心。” 墨怀臻深深凝视她狭黑澄澈的凤眸,最终相信了她现在确实没有心思挂怀那些所谓风花雪月。他转移视线遥望远处的山雪,没让木阅微觉察他眼底升起的黯然。却听木阅微轻声道:“殿下有心思在这和我你侬我侬,还不如抽个空去在墨潋瞳那里给我打听下那幅画怎么回事,哪怕晌午后和我一起去也行。我知道他小时候得到过你的照拂,你又是长辈,在你面前他应该会乖觉很多。” 她兀自啰啰嗦嗦,仿佛没留神墨怀臻离开的脚步,直到墨怀臻走远眼底一抹浓郁的伤感才肆意绽放:她可一点都不想再听墨怀臻哀伤惘然地追忆那个为他而死的间谍王妃,有前任在所难免,何况是墨怀庸胁迫威压圣旨厚赐的,但今早她后知后觉地认为和前任有关的那些情绪还是墨怀臻独自消受好。她并不乐意知道太多细节。所以设法堵住墨怀臻的欲开的口。 不远不近传来墨怀臻回应她刚才那个提议的声音:“好!” 约莫一个时辰后,她和墨怀臻再次回到晏崇跟前。 木阅微看一眼比一个时辰前萧索不少的晏崇,心下中终究歉疚:“晏老,我……” 晏崇抬手打断她,正色道:“你是对的,我很欣慰你能当机立断,木赟有个青出于蓝的好女儿。” 对墨怀臻看上去就相当不满了:“如果不是阅微坦诚告诉我,你还准备瞒我几天?” 木阅微顿时有了一种和墨怀臻同窗攻读她竟然是学霸的不真实感觉。 晏崇的昂然情绪就那一瞬间,很快低落下去,木阅微听他低沉问墨怀臻:“你当初和他俩形影不离,肯定已经发现墨怀庸是怎么做到的。” 木阅微再次听到当初墨予珩是怎样借着宸文帝墨怀禹的疼宠用那个盛放花生乳露的双耳玉瓶谋害了对他钟爱如亲子的皇伯伯,即使已经听过一次,心灵还是宛如深渊密匝匝落下寒凛的雪粒。疼,并且冷。她不知道要不要去看似乎平淡述说的墨怀臻的脸,或者去看平淡聆听的晏崇的脸。至少在这个瞬间她灵台空明心无挂碍,不再去追究他心上可能住着一个朱砂痣般的旧情人这种糟心事,而只是发自内心格外纯净地心疼他。人世间美好事物被寸寸损毁时一切心有所感的人那种深沉的共情引发的痛心可能比拈酸吃醋这类浅表的情场干戈更深刻。 她没意识到自己慢慢握住墨怀臻的手,也就没留神到他眼中的意外和渐渐浓郁的温柔。但回过神时那双比她好看很多的手紧紧反握住她的。她另一只手揉揉鼻子:刚才她干了什么?偷香窃玉? 晏崇听罢萧然僵坐半晌,木阅微不时忧心忡忡看他一眼。然后听晏崇问:“你们是怎么发现的?”除了疑惑,语气中更多地是不安。 木阅微知道晏崇是怕他们发现这么埋藏多年的惊天秘密打草惊蛇给自身带来灾祸,她看一眼在追述往事时脸色极其苍白的墨怀臻,自觉接过这个问题,因为恰恰能引到她最终想问的问题上。她尽可能平淡地说了那天在定远侯府菊宴山发生的事情,她知道晏崇肯定有耳闻,但细节只有参与其中的人才能说得事无巨细。 这次晏崇听完比方才反应明朗很多,敏锐看木阅微:“刚才你迫不及待把这些戳到我跟前,现在没有其它说的?或者,你在忧虑什么?” 木阅微挑眉:晏崇的敏锐正是她期待的。她相信晏崇听完一切能给她解惑,清晰破开目前让她极为迷茫的处境。她依赖这个曾经为木赟之师的人偏僻入里的精微分析。于是蹙眉慢慢思索:“是魏无讳,他一月前在趁云衍外出借着那个不成器的庶子云浩差点把舅舅和国公府扯进深渊。我一直只被动应对,只应对就已经疲惫不堪,却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隐隐作祟,却摸不清是什么。” 这次晏崇听完她说完表情没太大变动,甚至有些异样盯着她,盯得木阅微有些发毛。却见晏崇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看她:“你想问我的竟然是这个?你聪明了这么多年竟然在这里失足?把国公府和定远侯府先后扯进不能翻身的陷阱你都想不到关联?” 木阅微脑中霎然一亮瞬间又跌入迷雾,云家和苏家都是当初和宸文帝牵扯较深的侯府高门,但突然这么一股脑接连摧枯拉朽,也犯不着吧。毕竟墨怀庸已经不痛不痒留着他们这么多年了,不时还能用一下。晏崇看她不以为然,顿时语塞,转移怒火不可思议望着他的爱徒墨怀臻:“你呢,你是身在山中不识山没有想到,还是心里清楚但觉得危险无关紧要。这些没有你风花雪月重要?” 这句不但大有千秋而且阴阳怪气。但木阅微见怪不怪,这位老先生心境不佳时那种才华灼灼的刻薄月寰微也不是没见识过。 木阅微决定先理会阴阳怪气的部分,看样子晏崇知道根底那就没什么着急,对,不但晏崇知道看似墨怀臻也知道,那就更没什么着急的。 于是她郑重其事对晏崇道:“晏老,瑾王殿下血气方刚的男儿,在边寒苦地戍鼓声中呆久了回到京中跌进哪个菇凉的温柔乡太寻常了。”嗯,假装不知道温柔乡就是她自己。 晏崇恨恨看墨怀臻:“烽火戏诸侯,千里送荔枝。” 木阅微扶额,这些典故还是月寰微心血来潮时为了博学识渊深的晏老一笑给他瞎讲的。真是天道好轮回啊,紧跟轮回到木阅微自身。但墨怀臻这没良心的哪有为她做到这一步?能一心一意看上去都是奢望。 却见晏崇再接再厉瞪她:“狐狸精!” 墨怀臻震惊地发现他印象中向来端肃的老师有些不对劲,还是自己印象出错了。 木阅微却知道这个须发灰白的老人是在听了刚才一番干戈心怀忧惧,不管是诙谐古怪的药叉先生,还是庄严端雅的晏崇,不管是走南闯北的江湖郎中,还是层高居庙堂的鸿词博士,他们毕竟都是心力承受渐渐单薄的老者。 木阅微尽量让晏崇开怀,她指了指墨怀臻:“晏老,你看看他那张脸,你再看看我这张脸,在那样一张面孔前我自惭形秽是没有什么底气自称狐狸精的。狐狸精是他,蓝颜祸水是他,昏惑的殿下也是他。” 晏崇叹息一声,看墨怀臻的眼神简直是看不可救药的死人,再看木阅微的眼神多少有些不忍:“是啊,都是他。” 木阅微听出这话里藏有春秋,并且从晏崇德语气里捕捉到不详的氛围,她声音有些僵硬:“什么意思!” 晏崇叹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道这段时日京中发生了两件大事,却没意识到其实发生了三件大事。瑾王回京了,墨怀庸一切动作的指向,只有他,只是他!” 木阅微脸色倏地冷白。 方才眉飞色舞的嬉笑怒骂戛然而止,像被骤然降落的零下三十度冷空气骤然冻僵的史前巨兽,所有的她只剩下一道清明意识:对哈,这么明确的、明确到几乎摆到桌面的线索,她怎么就如此愚蠢地、骑马找马地无视了呢。 在魏无讳设计云浩不久,瑾王就回京了。 墨怀庸心心念念要除掉的,除了瑾王还能有别人吗!相比这位殿下于他的心腹大患,他那两个蠢儿子夺嫡于他而言就是娱乐节目。局从墨怀臻回京前就开始布好,动机就是要将他这些年如粳在喉的先帝旧臣一网打尽。木阅微以为自己再步步为营地结局,其实可能已经身不由己渐渐入网。 她面如金纸喃喃道:“他压根没有相信先帝和父亲十年前策划的那场刺杀。” 晏崇看她重创之下还能想到如此深远的事,半天对这两个本该聪明的人突然眼盲的愤恨算是平息了些,眼底一道慰藉:“倒也不至于,他半信半疑。先帝和你父亲的目的也正是如此,没让他全信,一道传位诏书只是诱惑他收手屠杀,弑兄篡位和名正言顺继位可是两码事。而且,如果先帝是被刺杀而死,墨予珩当初给先帝下毒的重要性就会相对减轻,也在这父子俩之间暗埋一道有利于你们的隔阂。” 完了恍然叹息:“怪不得我再用心追查也不着踪迹,竟然是他俩谋划的阴阳局。” 木阅微只木然接收但并没有用心细想这些讯息,这个瞬间破她头脑而出的想法太多了,暗暗捉摸着一切异常,试图抓住最大头。然后那俩人看见她霍然抬头:“龙策军,天子龙策军,他一手扶植了阉党并史无前例让阉党掌握了军权,就是为了十年后,他就算不相信也早有防备。对,先帝遗诏让瑾王边关十年。天啊,太监掌控军政大权,如果让他得逞,阉党在大宸国粉墨登场,这个世界就混账得不可描述了!” 晏崇看她的眼神接近于激赏,然后恨铁不成钢转看自己的嫡亲弟子:“你看你,连个女子都不如。” 但这只是快速闪过木阅微头脑中的无数念头中的一道,最令她寒彻泠泠的是,如果就是这个因果,那么晦暝所说的墨怀臻会于冬春之交死于非命的现实逻辑就再明确不过:墨怀庸得逞了。以及很显然,墨怀庸并不是只谋害墨怀臻一人,他是想整个护国公府都给这位殿下陪葬。经过前两场波折之后,她木阅微也早已成为他的箭靶了吧。亏她还在此地无银地遮遮掩掩还觉得自己所做不错。就一个……嫩。 却又听晏崇沉吟道:“皇帝和墨予珩没你认为的那么迟钝。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什么了。封你明慧县主肯定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明慧……县主? 第111章 宫宴图 一时间千般念头丛生乱起,木阅微摁下它们只待一人时慢慢梳理,当下沉吟良久对晏崇道:“晏老,你细细想一下,在父亲出事前那两个月,他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地方?” 这话出去刹那,感觉到不远处一直默然不动宛如静物的墨怀臻霍然偏头,即使没去看也意识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酸酸涩涩的伤感涌过的脏,阅微面上看着并无任何差别,专心地盯着晏崇似乎等待他给出一个让她期待的答案。 墨怀臻却记得清晰,最初进来时她问晏崇的是“父亲和先帝有什么异常的地方”。现在她只问木赟一人。墨怀臻确定能意识到这个微小差异并非自己过于敏感。 木阅微把问题抛给晏崇本意是想这一两日他能细细回想,并不指望立刻得到答案,毕竟陈年旧事,刚刚得知当初刺杀的真相再回去重新一一审视过往细节需要时间。 却没想到晏崇立刻就果断给了她答案:“有,你父亲当初让我交予你一幅画。我一直捉摸不定他为何这么做,方才我才意识到他那时做了陪先帝殒命的决定,也许是想给你留个念想。” 留个念想?甚么念想?木阅微隐隐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以及听到竟然是一幅画,她整个心神都颠晃恍惚,太阳穴突突乱跳:一幅画,又是一幅画! 一个箭步闪到晏崇跟前:“什么画,现在在哪?” 晏崇有些诧异地看她,仿佛不理解木阅微为何突然对一幅画如此感兴趣,当然这是木赟的遗物,木阅微情绪激动能理解。但激动到冲动的地步却是他在月寰微身上难得一见的:月寰微发疯的时候都是需要发疯,绝对没有一次情绪失控是真失控。却见木阅微道:“父亲会不会留了什么线索在画里?” 晏崇这才明白这菇凉思路转到哪去了,看她的目光有无奈甚至有些同情,说实话他也希望如此,但…… 木阅微问完自己也即刻醒转:如果真是这样以晏崇的敏锐和经验这些年怎么可能一无所察?自己这番作态简直是瞧不起人。她耸耸肩自嘲道:“神经高度紧张!”完了又问道:“父亲让你交给我,那么画现在是不是也在书院,我可不可以看看?” 晏崇却摇摇头:“按照你父亲当初的叮嘱,十年后冬至那一日,也就是今年冬至后,才能交给你。” 木阅微更是大惑不解,头脑中一重诧异一重预感交替丛生,隐隐觉得那幅画大有机关:“那到底是一幅什么画,晏老,你现在拿给我好不好?现在距离冬至也差不离一个月了。” 晏崇坚决摇头:“你父亲千叮咛万嘱咐,我不能违背他的遗愿。” 一听这话木阅微就知道不能说服晏崇现在就把那幅可能解开无数机关的画拿出来了,但还是锲而不舍可怜兮兮道:“晏老,你就忍心这么吊着我的胃口让我惦记一幅画惦记得魂不守舍人比黄花瘦?” 晏崇不吃她这一套,面无表情道:“等你把眼前这局面理清,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木阅微见他竟然回话立刻顺竿爬:“晏老,你真不怕这一个月耽搁下来我们错过爹爹留给我的重要讯息么?”晏崇浑不在意摆摆手:“一幅当着十几个人画的画能留给你甚么重要的讯息啊,别在这上面执着,你相信我,你父亲的确只是想留给你一个念想。” 当着十几个人画的画?木阅微觉得心头的迷雾越来越浓郁,正想继续追问,旁边一直被俩人出于不同心思有意无意晾着的墨怀臻突然开口:“微微,那幅画很多人都见过,当初这幅画落笔完成时许多人在场看着,包括……墨怀庸也在场,我想大学士只是想把这幅画留给你让你以后有个念想,并没有太多其它意图。” 甚么?墨怀臻竟然也知道这幅画,甚至墨怀庸都知道这回事。木赟竟然是让把一幅大庭广众之下画好的画交给十年后的自己?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看墨怀臻:“这是怎么回事?”很快更具体一些:“当日到底什么情形?” 墨怀臻走到她身前,木阅微留意到他眼神中也有一些不解,可见他自己也并未完全相信自己所言木赟只想留个念想这句话。却听墨怀臻道:“十年前的秋末,皇兄在宫中举行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宫宴。本来这次宫宴和以往宫中小宴没特别不同,都是皇兄宴请那些朝中的肱骨大臣。惟独有点奇特的地方,就是突然冒出一位技艺高超的丹青画手。”他知道木阅微想了解甚么,所以略去那些旁支末节直言重点。 丹青画手?宸文帝宴请朝中重臣的宫宴中冒出一位画手。木阅微沉思:“那个画家是先帝自己下旨让赴宴的?” 墨怀臻摇头:“并非如此,他本来就是朝中重臣,那次宫宴他是例行与会。只是那次宫宴大家才知道,他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丹青画手。”他顿了顿,似乎也无法释怀心间的疑惑:“其实岩白大人和当时身为渝王的墨怀庸交情极好。” 木阅微发觉头脑中云遮雾罩着的迷惑已经不仅仅是迷惑,而成了能把她扯进去的漩涡。木赟留给她的画,还扯上墨怀庸了。木阅微斟酌道:“就算那位岩大人是个画手,在先帝的宫宴上也不会无端作画吧?他为什么突然就想起画了一幅画?”不用问,那幅画现场作画的出品应该就是木赟留给她的遗物。 墨怀臻顿了一顿,静静道:“因为当时良宴之夜,皇兄突然乐极生悲,说出盛筵难再,胜地不常的感怀之语,说与如此多的济世之臣萍水相逢于当世,如此盛景深怕无常的感慨。” 木阅微叹息,就算当时晏崇和墨怀臻不解为何宸文帝突然伤怀无常,现在也该明白了。果然墨怀臻语调渐渐迟滞低沉,但很快,木阅微听他道:“岩大人为了纾解皇兄的低落情绪,就自告奋勇说自己能把这良夜以画铭记,并言要在数年后盛世既成之日,与在坐君臣再共贺赏。于是皇兄顺水推舟就让岩大人将当日的光景画了出来。我们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一手,都好奇着看,但等他慢慢画开景物人物次第分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画有问题?” “不是有问题,而是岩大人的画是古往今来所有画家中技艺最为精湛的,他的画并不像很多画家那样以意取胜,而是以真取胜,说实话当时在场一些懂画的臣子并不赞赏他的画作,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人物画极为逼真,简直就是真人走进画里。” 哦,古代没有摄影技术,一个画手能把人画得和本人一模一样的确是大本事,但这未必能成为出色的画手。上乘的画作皆以意以境取胜。木阅微慢慢沉吟:“先帝应该也挺惊奇的,然后这位岩白大人就把当时情景栩栩如生地记录下来画出一幅宫宴图。但……这画怎么到了父亲手中?” 墨怀臻道:“皇兄私下给他的。那幅画在宴会结束后自然归了皇兄,几天后我想起这幅画想再一观,皇兄却告诉我他赏给木大学士了。并且,是木大学士主动给皇兄要的。” 宸文帝当时已身染忘忧露,并且木赟也做了身死酬明主的决定,一君一臣共担如此重要的担子,且以素来并肩作战的情义,木赟要,宸文帝肯定就给了。 可是,木赟为何要这样一幅画并郑重其事让晏崇再十年后冬至这一日交到女儿手中?就真的只是当时木阅微年幼,怕她以后记不清爹爹的模样,所以留个念想吗?显然晏崇和墨怀臻都是这么认为的。木阅微听完前因后果也觉得无非这一种解释。不然一幅当着众臣临时起意的画作,能藏下什么机关? 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道:“那么。这位岩白大人现在还在朝中没?方才瑾王殿下说甚么,他和墨怀庸当初交情不错,那么墨怀庸登基后他肯定平步青云了?” 墨怀臻摇头,显然已经率先想到这一茬,并且因此思虑极深:“岩白大人已经于四年前去世。墨怀庸登上帝位后也并未重用岩大人,不但没有重用反而有所冷落。”木阅微直视他的眼睛:“所以岩白大人是正常死亡吗?四年前他年龄几何?”墨怀臻也看着她,显然很清楚此刻木阅微的想法:“五十三四岁上下,病逝。但是墨怀庸没必要对岩大人暗下杀手。微微,当日岩大人的确是临时起意作画,并且我可以向你保证皇兄和大学士不会对岩白信任到跟他合谋做戏给墨怀庸看,毕竟岩大人当初和墨怀庸走得太近。” 木阅微点头:“我知道,但就怕岩大人是无心插柳,父亲却是别有用心,而墨怀庸暗怀鬼胎。” 一直静听两人说话的晏崇突然道:“你什么意思?”几年相处,他知道月寰微的见地比起他的得意门生墨怀臻只更出色绝不逊色,她只是少了些庙堂经验,但一些想法之刁钻透彻恐怕墨怀臻也有所不及。 木阅微一双昳丽的凤眸看上去深而清,她转头看问话的晏崇:“我和殿下能撞破十年前的秘密是因为墨予珩在苏家被我逼得气急败坏于是以身犯险想用子夜眠置我于死地,恰恰我又认识雪医药叉被他一语道破天机。这是事情发展中的偶然事件。先帝和父亲就算再胸有丘壑和绝对预料不到这一点。那么先帝和父亲原本打算用什么方式告诉十年后的瑾王当初宸文帝是被谋害的?” 晏崇缓缓站起来,并开始在方寸之地踱步沉吟:“也就是说,你父亲留下这画,还真可能大有千秋。可是一幅连墨怀庸都知道具体什么内容的画,能藏下什么机关?” 木阅微见机会就顺杆爬:“晏老,你把画现在给我看不就水落石出了。” 这次晏崇没再敷衍塞责:“阅微,我也恨不得现在就给你一解心头疑惑,但你要相信你的父亲,他特意叮咛我冬至后交给你肯定有理由,如果我现在交给你说不定会坏了先帝和他的筹谋。” 好吧,木阅微不执着了。却听墨怀臻慢悠悠道:“微微,大学士不是要告诉我,而是要告诉你。” 木阅微愣了一愣才醒悟这句话是针对晏崇插话前方才她那句“先帝和父亲原本打算用什么方式告诉十年后的瑾王宸文帝被谋害真相”那句话说的,对,木赟让晏崇把画留给她而不是墨怀臻。父亲选择的是她。 旋即,一抹毛骨悚然的闪电掠过她的心神:就是说木赟十年前就让自己的女儿承担先帝被谋害的真相。可是木赟那时怎么会知道十年后的木阅微承担得起这个重担?自小就被云妩和木赟视作掌上明珠,木阅微原身从来没被苛刻地当做才女培养,而被娇生惯养。木赟哪来的底气认定这样的女儿承担得起天大的秘密的?如果不是魂穿,原身早就被谋害宅中。 墨怀臻初衷只是出于善意提醒木阅微她的父亲在十年前就看出自她的过人之处,同时还自愧不如,刚回京见识到出类拔萃的木阅微竟然有所疑惑。看来还是大学士更了解自己的女儿。 但他看见木阅微听见这话后面色突然苍白,甚至眼底有惊骇一闪而过。虽然她很快又自我解嘲似的笑了。但那道惊骇刹那划过时极为浓烈。墨怀臻看她笑骤然提起的心放下,只纳闷方才那瞬刻木阅微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木阅微确实羞赧,她都胡思乱想些什么乱力怪神。把自己都吓着了! 晏崇遇到难题立马像个老小孩陷入冥思苦想:“那幅画到底有什么千秋是我们都看不破只有他女儿能看破的?” 木阅微对他那股既想知道谜底又死守承诺不给她看的劲儿感到无语,耸耸肩随口问道:“那幅画画了几个人啊!” 晏崇也不假思索即口就答道:“先帝和九个大臣,三个侍宴的宫人。” 墨怀臻做算术:“一共十三人,没错微微,画上十三人。” 就在墨怀臻报出十三这个数字的刹那,一道极为熟悉、仿佛在那经历过的感觉从木阅微的头脑间飘过,极其极其熟悉,熟悉到几乎甜美,熟悉得仿佛回归故乡。她几乎身临其境当日岩白作画的那个风和日丽的橘色傍晚。 怎么会有如此感觉?木阅微确定自己用脑过度了,决定快速终结话题出去看雪,于是侃侃而谈这个数字给予她的理性思考:“耶稣有十二门徒,其中一个是背叛者,和敌人勾结要谋害耶稣。最后一次晚餐时耶稣说你们其中一个要背叛我了。背叛者慌乱之下打翻了餐桌上的盐瓶。”她才不管墨怀臻和晏崇知不知道耶稣是谁,领会精神就行。 她猫一眼墨怀臻又猫一眼晏崇:“那幅画你俩都见过,记不记得餐桌上谁的盐瓶打翻了。”这纯粹是瞎扯,最后的晚餐这个现代宗教故事木赟肯定不知道,都是十三个人只出于巧合。但用如出一辙的心思在画中标记凶手却极有可能。 自然没有画中谁打翻了盐瓶,晏崇却突然开了窍,从令人大惑不解的迷局中率先出来:“我们是不是想岔了,你父亲如果是想给你传递信息,直接留下密信告诉你真相更直接。为何要布置这么大阵仗留个难解的谜题。” 木阅微摊摊手:“对我们容易的,对墨怀庸更容易。密信谁都看得懂。一旦暴露就是杀身之祸!”于是晏崇当机立断:“那这一茬就等到冬至你看过那幅画再说。现在你们先要一五一十搞清楚墨怀庸到底在搞些什么。如果他真心怀鬼胎,你在苏家身染子夜眠那一日起他就醒了,你却还在做梦。” 这的确是当下最紧要。但木阅微没那么忧心这一茬,她眼神极其复杂看了眼墨怀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