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世家女 卷二》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长公主府。 顾衡在侍女的引路下进了堂屋,瞧见坐在主位上的华服女子,顾衡低头,恭恭敬敬行礼:「草民拜见长公主。」 寿安长公主手里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漫不经心般打量眼前的男人,见他肤色白皙,跟她料想的俊俏书生差不多,不禁感慨女儿眼光差,好在这人气度还算不错,勉强也能凑合吧。 「听说昨日你冲撞郡主了?」她意味不明地问。 顾衡坦然承认:「确有此事,冒犯之处,顾某甘愿受罚。」 寿安长公主哼了声,慢条斯理地道:「你明知我女儿是郡主还敢冒犯,胆子果然不小。」 顾衡并未露出震惊之色,低着头道:「长公主误会了,顾某当时并不知郡主身份,只是见郡主身边侍卫跟随,斗胆猜测郡主乃大户人家的千金,后又见郡主童心未泯才不禁发笑,之后种种,相信您都知道了。」 「不愧是读书的,嘴子皮就是厉害。」 寿安长公主似斥非斥,似赞非赞,直截了当道:「我且问你,你觉得郡主如何?抬起头,看着我说。」 顾衡从命,抬正脑袋直视长公主道:「郡主花容月貌,顾某得见一面,乃三生有幸。」 寿安长公主喜欢听男人对她甜言蜜语,如今有人对宝贝女儿这般,她目光就冷了下来,「那你可知郡主右眼天生看不见?」 顾衡惊诧,似是回想什么,疑惑道:「昨日短暂一面,顾某并未发觉……」 寿安长公主笑了,抱着猫慢慢朝他走去,最后停在他身前,「现在呢,现在你知道了,又如何评价郡主?」 顾衡面露倾慕,垂下眼帘轻声道:「白璧微瑕,不损其质,皓月小缺,不减其光。」 寿安长公主放声大笑,「好,好一个痴情儿郎!」绕着顾衡走了一圈,再回来时,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寒意逼人,「既然你倾慕我女儿,那就用你的甜言蜜语哄她一辈子,胆敢让她受一点委屈,我要你的命!」 她也想给女儿找个真心喜欢她的人,可女儿一个闺阁女子,平时素不爱走动,她往哪去找?眼下女儿被人勾动了凡心,羞答答甜蜜蜜,那她就帮她调.教一个好夫君,只要女儿过得好,女儿认定顾衡是真心喜欢她就够了。 顾衡意外事情如此容易,心中大喜,当即跪了下去,「谢长公主成全,子衍定当铭记长公主的训诫,待郡主如珍似宝,终身不负。」 一个是皇上的亲妹妹,一个是皇上的亲外甥女,郡主本身又是大美人,他就是一辈子只守着郡主一人,也是占尽了天大的便宜。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那他便只顾眼前可图之利,他没有任何背景,就算考了状元,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熬出头,迎娶郡主后,有了妻族撑腰,成了皇家亲戚,仕途定如长风破浪。 「去吧,殿试上好好表现,至少赢个探花当聘礼。」寿安长公主淡淡地道。 顾衡再次拜谢,告辞离去。 寿安长公主自己坐了会儿,高声吩咐侍女去安排车驾,她得进宫去跟皇兄说一声,让他特殊关照关照顾衡,免得顾衡殿试失常挤不进一甲,只捞个普通进士,给女儿丢人。 宫里,明德帝刚刚处理完政事,得知亲妹妹进宫了,不禁头疼,怕她又是为了楚倾来的。 「给母后请安了吗?」人来了,明德帝笑着问道。 「一会儿再去,我有事情与皇兄说。」在亲哥哥面前,寿安长公主就跟小时候兄妹相处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这届考生有个杭州来的叫顾衡,会试第四名,人也风流倜傥,不知皇兄听说过没?」 明德帝心中惊讶,面上不显,摸了摸下巴,打趣道:「听说了,前五名我都看了他们的考卷,此人写得一手好字,朕印象尤深,怎么,你不是瞧上他了吧?」 这个妹妹,出嫁前虽然顽皮,在男女上头也规矩,丧夫后不知被谁带坏了,竟然……算了,那是妹妹的私事,太后都管不了,他也懒得管了,妹妹怎么开心怎么过吧。 「我喜欢什么样的皇兄又不是不知道,会看上一个白脸书生?」寿安长公主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哼道:「不是我,是仙仙,昨日在九华寺遇上了,动了心。仙仙第一次喜欢谁,我虽知顾衡有心攀附,还是想成全仙仙,不想看她伤心落泪,反正有咱们给仙仙撑腰,不怕他欺负仙仙。就是想求皇兄殿试时给他点体面,他有真才实学最好,没有,会试都第四了,皇兄看在仙仙的份上,好歹给他个探花当当?」 「仙仙,真看上他了?」明德帝目光变了变,想到儿子定王那番话来。顾衡此人果然势力,先抛弃对他无用的小户女,一进京转眼又盯上他的外甥女了。 寿安长公主叹息道:「是啊,女大不中留,仙仙的心都飞到他身上去了,皇兄没看到她脸红羞涩的样儿,我当娘的,只能顺了她的意。」不答应,她怕女儿哭,怕她把另一只眼睛也哭坏了,女儿一哭,简直就是要她的命。 明德帝也心疼外甥女,他儿子多,目前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出生之前,他一直都把外甥女当亲女儿疼爱的。若外甥女身体康健,明德帝宁可伤了她心也要给她挑个真正配得上她的,偏偏外甥女眼睛不好,人也体弱多病,一年到头好时候不多,真正是风一吹就倒的娇气姑娘。 外甥女想要的,妹妹不忍拒绝,他也不忍。 至于顾衡,虽然势利,暂且没发现大错,儿子都说了再给他一次机会,以观后效,那他就应下这门婚事,给顾衡安排个小官。顾衡把外甥女照顾好了,为官上也没有大错,他再抬举他,否则…… 「朕知道了,就给他探花吧。」明德帝一锤定音。 寿安长公主欢喜道谢,「那皇兄继续忙吧,我去给母后请安去,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明德帝笑着目送她脚步轻快地离去,扣扣桌子,命人去传定王。 儿子先提醒的他,如今事情有变,他还是跟儿子说一声吧。 「皇上答应了?」黄昏时分,程钰被定王叫到了王府,因为路上已经猜到几分,此时倒也没有太过震惊。 定王心里可不舒服。 他生气,一气程钰来托他办事,他信誓旦旦应了,没想中间出了岔子,定王自觉丢了颜面,二气自己非但没能收拾顾衡,反让他讨了他天仙似的亲表妹,遂将怨气都算在了顾衡身上,连番骂道:「我就知道他是个小人,只知道靠女人往上爬的东西!姑母怎么那么糊涂,顾衡哪里配得上仙仙?父皇也是,他……」 「二哥。」听他连明德帝都要埋怨,程钰及时阻止。 定王狠狠砸了一下桌子,「真想杀了那个畜.生!」 他没有亲妹妹,表妹孟仙仙生来体弱,内向胆怯,纯真地跟孩子似的,他们几个兄弟不管多不和气,对表妹都怜惜有加,待她如亲妹。掌上明珠却便宜了顾衡那个忘恩负义的,早知今日,当初在杭州,他就该一剑要了他的狗命。 程钰也后悔没有杀顾衡了,但现在万万不能杀了。 定王先跟明德帝说了顾衡的不是,在明德帝眼里,初来京城的顾衡也就定王这一个敢视人命为草芥的对头,那么明德帝前脚刚应下婚事,后脚顾衡就死了,明德帝会不怀疑定王?杀顾衡事小,罔顾皇命公然挑衅,可是大错了。 为了一个顾衡让定王不喜于明德帝,不值得。 v第二章 他开口劝道:「木已成舟,二哥别再气了,冲动只会坏事。」 定王不傻,正是因为清楚他没法坏了这门亲事,才更加生气。默默平复了会儿,见对面程钰平平静静的,他奇道:「你怎么没事人一样?不怕顾衡留在京城坏了你的计划?」 程钰难得笑了笑,「二哥你说,明知顾衡是为了攀附皇家,皇上与长公主为何还要成全他?」 定王气道:「他有本事,会哄仙仙开心。」小姑娘都好骗。 程钰颔首:「正是,为了让郡主顺心如意,皇上都退一步了,顾衡更得全心全意讨好郡主。他认不出江家姐妹最好,认出了,他也不敢声张,一旦走漏半点消息,江家姐妹会倒霉,他原形毕露伤了郡主的心,长公主第一个杀了他。顾衡是聪明人,他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冒险的。」 他暂且松了口气,定王反而更郁闷了,瞪着他道:「用我表妹一辈子的幸福保你‘表妹’周全,你高兴了是不是?」 程钰知道他在说气话,没跟他顶嘴,笑着给他满了一杯酒。 定王将酒杯扔了,命人端两个酒坛上来,要与程钰拼酒。 离开定王府时,程钰已有六分醉意。 赶在宵禁前回了静王府,下马前,看到正院一片柔和灯光,程钰又看向兄长程铎的院子。再过半个月长嫂就要进门了,兄长也不再是孤家寡人,只有他,自己住在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陈朔端了醒酒茶来,程钰没喝,躺在榻上,怔怔地看房顶。 他有点冷。 他知道哪里暖和。 可他决定不再过多见她了,免得越陷越深。 可他冷。 就那样不知躺了多久,程钰慢慢坐了起来,打开衣橱,里面好几件黑色.衣袍。初夏夜风不冷不热,衣裳也不用多穿,程钰熟练地换好衣裳,吹了灯,等到二更时分,悄无声息地出了静王府,连陈朔都没有惊动。 云阳侯府并不远,他很快就到了。 侯府侍卫森严,程钰想要进去也得小心翼翼,好在他功夫好,侯府又那么大,总有守卫薄弱处。 莲院的灯早就暗了。 程钰站在她窗前,犹豫不决。 又是半夜找她,她会不会生气? 可他有理由,他是来跟她说顾衡的婚事的。 怕惊动丫鬟,程钰先往外间吹了迷.香,因这香对小孩子恐怕不好,程钰就没往内室吹,轻轻撬开外间的门栓,他慢步朝内室走去,门虚掩着,程钰轻轻推开。 进来了,他长长呼了口气,吸气时,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儿。 程钰皱皱眉,刚后悔没洗漱一番再来,里面突然传来了动静。程钰大惊,迅速退回门帘之后,怕发出声音,没敢带上内室的门。 「姐姐,我想嘘嘘。」阿洵含糊不清的声音传了出来。 程钰忍不住笑了。 含珠揉揉眼睛坐了起来,阿洵憋得急,人早坐起来了,没等含珠坐稳就摸黑抱住了姐姐脖子,闭着眼睛小声哼唧,「把嘘嘘……」 天暖和了,阿洵穿得少,人就不显得那么圆滚滚的了,抱起来更加舒服。含珠拍拍他,柔声哄道:「阿洵等等,姐姐去点灯。」 阿洵乖乖坐在床上等着。 含珠挑开纱帐下地,因为阿洵夜里事多,她火折子摆在显眼处,很快就找到了,点了一盏灯,再将恭房里的点上,赶紧去抱阿洵,自己也睡眼惺忪,没留意原本虚掩的房门开了。 阿洵嘘嘘完了,打个哈欠,转身靠在姐姐怀里,继续睡。 含珠无奈地摇摇头,先将人放回床上,她去打湿巾子帮他擦手。 拧干时,余光里瞥见了门。 是敞开的。 含珠怔了怔,下一瞬,浑身发冷。今晚阿洵迟迟不睡,她哄了很久,最后躺在床上不想动了,就让如意四喜吹灯出去,她看着她们一个提灯一个带门的,怎么这会儿…… 程钰将她惊恐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顿了顿,挑帘跨了进去。 含珠手里的巾子掉在了地上。 看着一身黑衣的冷峻男人,自从上元节那晚两个多月来就再也没见过的男人,含珠不受控制地乱了心跳。她以为她真的已经忘了那份悸动,可是此时此刻,她才知道,那只是她没见到他,见到了,她还是那么没出息。 「我去后面等你。」 她穿了身绣着浅绿兰花的睡衣,胳膊腿都遮住了,衣领低,露出一段雪白脖颈,中裤裤腿松松垮垮,没能完全遮住她一双玉足,淡青色的软底绣鞋鞋尖微翘,只遮住了脚指头,脚背露了出来。 程钰没敢多看,匆匆去了后面。 他从她身边经过,留下淡淡酒气。 他喝酒了? 含珠第一次遇上喝酒的他,是刚应酬玩,还是有烦心事? v第三章 马上就想到了顾衡。 含珠迅速收起心中的涟漪,草率地帮阿洵擦了手,见他面朝里侧睡得熟,含珠穿上小衫长裙,套上长袜,再换双出门穿的绣鞋,这才去了后面。慌里慌张的,看到人了,才记起自己忘了梳头。 她红了脸,站在门口问他,「是不是顾衡的事?」 她长发披散,在昏暗灯光里更显柔媚。脑袋里一片混沌,程钰忘了守礼,肆无忌惮地盯着她,她羞红的脸,她低垂的眼,都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两个多月不见,她好像长高了些,气色更好了,面颊微丰…… 「胖了。」他喃喃地道。 含珠没听清,也是想不到他会说这两个字,本能地往别处理解,分辨不出来,她疑惑地看他,「你说什么?」 这一问,程钰总算清醒了些,不敢看她清澈的眼,侧身道:「事情有变,顾衡偶遇长公主府的郡主,郡主对他一见倾心,白日长公主进宫为两人求了婚事。」 含珠傻了,顾衡,这么快就要另娶了? 毕竟有过几年婚约,含珠就是不喜欢他,听到这种消息,心里还是有点复杂,脑海里浮现去年这个时节,俊朗温柔的书生突然从树后转出来,要送她珠花。 程钰见她发怔,胸口没来由发赌,冷声道:「怎么,前未婚夫娶了旁人,不舒服了?」 语气十分的冲,人也靠近了一步,吹了她一脸酒气。 含珠蹙眉往后退,没理会他的冷言冷语,反正他说话一直都那么冷,温柔下来才值得奇怪。「他娶了郡主,定会留在京城,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她说「咱们」,程钰面色稍霁,将道理给她讲了,最后叮嘱道:「你是楚倾的女儿,将来少不了出门做客,他成了皇家亲戚,与你偶遇的机会更多。真遇上了,你只需将他当成陌生人,无论他如何试探,你都别理会,他若纠缠,你就威胁要告诉楚倾,他肯定不敢了。」 也只能这样了。 含珠点点头,「好,我都记住了。」她本就不想与顾衡有更多牵扯,装陌生人最好不过。 他依然没有走的意思,含珠对着他胸口问,「还有别的事吗?」 程钰明白她在撵他走,他不痛快,却也没办法。 「没了,你回去吧。」他盯着她的脸道。 含珠转身就走。 程钰目光紧随她背影,想到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心口没来由一紧。 「含珠……」 他冲动唤她,第一次唤她的名。 那声音低低的,仿佛有种压抑隐在其中,含珠僵在原地,不敢相信他真的喊她了。从小到大,她接触过的外男不多,儿时玩闹不算,长大后,除了父亲,男子里面,只有顾衡这样喊过她。 「含珠。」怕她没听见似的,他又喊了一声。 像是被雷电击中,含珠身上起了一层小疙瘩,心砰砰乱跳,强撑着不让他察觉她的失态。没有回头,她背对他问,「怎么?」一开口声音都是颤的,含珠听出来了,连忙闭上嘴,不再多说。 身后传来他嘲讽的笑声,「若他这样喊你,你也停住,马上就露馅了吧?」 如同跳跃的烛火突然被风吹灭,含珠乱跳的心也瞬间平静了下来。她看着远处的窗子,沉默片刻,轻声道:「谢谢你提醒,以后再有人喊我本名,我绝不会再停下了,从今往后,我只有楚菡一个名字。」 言罢快步走开,吹了内室的灯,合衣钻进纱帐。 程钰站在原地,许久许久,跌靠在墙壁上。 抬起手挡在眼前,知道她听不见了,他又轻轻唤了声,「含珠……」 四月初六殿试,明德帝点了顾衡为探花郎,随后的琼林宴上,赐婚顾衡与永福郡主孟仙仙。 顾衡大小登科一起来了,顿时成了京城百姓人人称羡的人物,就是勋贵高官人家,因为寿安长公主的关系,也纷纷同顾衡走动了起来,家里有宴请酒席,会记得给他送去一张帖子。 「爹爹,探花郎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啊?」楚倾赴宴归来,楚蔓好奇地问,「我记得戏折子里都说探花郎貌比潘安。」 才十一岁的小女儿都惦记这种东西了,楚倾瞅瞅越来越像大姑娘的长女,嗤道:「再好看还能有你们爹爹我好看?别听那些戏子瞎唱,只是一般容貌而已,你们都不用着急,等你们长大了,爹爹会给你们挑个如意郎君的。」 楚蔓害羞地红了脸。 含珠也微微低了头。现在楚倾只是随口说说,到了认真的时候,她就说自己放不下弟弟,要在家里多留几年,以楚倾此时对她的态度,应该不会逼迫她嫁人。 「什么是如意郎君?」阿洵听不懂,傻傻地问爹爹。 楚倾笑着捏捏他鼻子,「就是你姐夫,再过几年姐姐们就都要嫁出去了,搬去姐夫家里住,早晚都要分开,阿洵现在就搬到前院跟爹爹住吧?爹爹给你做伴。」 「我不!」阿洵这话听多了,不再哭了,绷着小脸从爹爹腿上爬了下去,扑到含珠怀里,扭头看楚倾,「姐姐嫁人了,那我跟姐姐一起去,去姐夫家里住!」 理直气壮的。 楚倾朗声大笑。 含珠这下红了脸,娇声斥弟弟:「不许再乱说。」忍不住埋怨地瞥了楚倾一眼,哪有当着未嫁女儿的面教儿子喊姐夫的。 这一眼含嗔带怨,楚倾被瞪得心头巨震。 长女从来没有跟他撒过娇,出事前没有,出事后也没有。女儿忘记了,不再仇视他,但父女之间那种血缘关系好像也淡了,无论他怎么补偿女儿,女儿都客气有礼,不跟他生气,也不跟他亲昵。 今日是女儿第一次不「敬重」他这个父亲。 v第四章 楚倾高兴又心酸,怕被女儿看出来,他低头哄儿子:「阿洵听姐姐的,不许再喊姐夫,姐夫都是坏人,是跟咱们抢姐姐的,往后有谁没事往姐姐跟前凑,阿洵要把他们赶跑,知道吗?」 「您……」含珠真的听不下去了,红着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了。 「姐姐等我!」阿洵赶紧丢下爹爹追了上去。 楚倾笑声不断,神色温柔地目送一双儿女,这两年都没有哪一天比今日更高兴。 楚蔓幽怨地看着他,在父亲看过来时才低下头。 楚倾要去沐.浴了,摆手道:「蔓蔓也回去吧,爹爹还有事忙。」 楚蔓轻轻哦了声,垂头丧气地走了。 看着小女儿落寞的背影,楚倾皱了皱眉头。 晚云暗中打量他神色,跟着楚倾去侧室时轻声提醒道:「侯爷,绣房为大姑娘准备的新衣都做好了,是直接送过去,还是拿过来先给侯爷过目?」按理说大姑娘管家了,绣房也归大姑娘管,但做衣服这种事,侯爷怕大姑娘舍不得打扮自己,就提前吩咐了下去,先瞒着大姑娘,好给她个惊喜。 楚倾想了想,「先拿过来给我看看。」 晚云乖巧地应是,挽起袖子,准备为他擦背。 楚倾心里有事,没用她,打发她下去后,背靠浴桶想事情。 他知道小女儿最近为何闷闷不乐,无非是见他越来越疼嫡姐,少了她的,她委屈了。 都是亲骨肉,楚倾舍不得任何一个女儿受委屈,因此除了长女刚回府那会儿,他对姐妹俩几乎一视同仁,并未明显偏心谁。然而从年前到今日,小女儿依然觉得委屈,这一委屈,楚倾终于惊觉自己想错了。嫡庶有别,他一视同仁,本该委屈的是长女,可该怨的长女没怨,不该怨的小女儿反而拈起了酸。 为何酸?还不是他从前对她太宠了? 现在争的是父亲的疼爱,等女儿们大了,谈婚论嫁了,小女儿会不会继续跟嫡姐攀比婚事?楚倾再自信他的庶女也会有人争抢着娶,也知道小女儿的婚事肯定要差嫡姐很多,那么与其让小女儿一日日糊涂下去,不如早早让她知晓嫡庶差别。 所以这次做新衣,小女儿的依循旧例,长女的他命人多做了几套。 次日上午,绣房便将一套套夏衫长裙送到了莲院。 全是最上等的绸缎,全是豆蔻少女最喜欢的娇艳颜色,除了大红,樱红桃红海棠红石榴红,红得夺目粉得醉人,其他素色的也不少,衣料柔软顺滑,手从上面轻轻拂过,如触流水,阳光洒过来,又有光晕流转。 含珠第一次对着衣服发了痴。 衣服都挂在衣架上,阿洵跟在姐姐身边,小胖手好奇地东摸摸西碰碰,摸到一只蝴蝶,阿洵喜欢极了,扯住姐姐袖子,兴奋地喊:「姐姐穿这件,蝴蝶好看!」 那是一条大红色的绣百蝶穿花的对襟褙子。 大红色,含珠没有孝的时候也很少穿,更何况现在楚菡生母的孝期过了,父亲的还没有,碍于形势,含珠不可能正正经经守孝,但她依然…… 「姐姐穿给我看!」阿洵抱住姐姐,扭着小身子撒娇,「姐姐穿好看,比二姐姐三姐姐都好看!」 含珠头疼,这孩子怎么这么磨人呢! 四喜笑着劝道:「姑娘穿上瞧瞧吧,这也是侯爷的一片心意。」 「嗯,爹爹的心意!」有人帮他说话,阿洵求得更欢了,不停地催姐姐。 含珠无奈,撵他出去,「姐姐换衣裳,阿洵去外面等着。」 「那你快点换!」阿洵迈着小短腿跑了出去。 含珠就领着如意四喜去了屏风后头。 才换好,外面传来楚蔷哄阿洵的声音,含珠瞅瞅穿衣镜里的自己,莫名羞臊,急着要换回去。如意抢先抱着换下去的衣裳跑了,四喜更是抱住含珠胳膊,好声哄道:「姑娘别羞了,姑娘这么好看,就该这样打扮!」 含珠气得嗔她:「你们都不听我的话!」 四喜佯装害怕,松开她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嬉笑道:「奴婢不听话,甘愿受罚。」 含珠又气又笑,怕楚蔷等得急,理理衣衫,出去招呼客人了。 楚蔷蹲在地上给阿洵看她摘的牡丹花呢,听到动静,侧头看去,这一看傻了眼,惊艳过后将牡丹花塞给阿洵,她快步走到含珠跟前,扶着她胳膊道:「姐姐这样真美,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了。」 过了年,这个只大她几个月的堂姐身段就跟抽了条似的,个子比她高了不少,腰细胸.鼓,脸颊也丰润起来,瞧着依然偏瘦,但少了大病初愈时的淡淡哀愁,多了落落大方,怪不得老太太总夸堂姐面带福气。 这样的美人,那是既招男人喜欢,又招长辈们疼的。 含珠被她夸得浑身不自在,瞅着阿洵道:「绣房刚送衣裳来,我先穿上试试,这就换回去了。」 「不许换!」阿洵扔了牡丹花,跑过来抱住姐姐大腿,小脑袋紧紧贴着她,「姐姐好看,我就要姐姐穿这个!」 「你怎么什么都管,还管我穿什么了?」含珠点了点男娃脑顶,决定不能再继续惯着小家伙,免得他越来越霸道。 阿洵不理她,抱着宝贝般不松手。 楚蔷喜欢极了小堂弟,摸摸他脑袋,笑着邀请含珠:「花园里的牡丹都开了,我是特意过来请姐姐一道去赏花的,姐姐这便跟我走吧,做了新衣不穿出去走走,岂不浪费这一身好料子?」也浪费了这副好模样? 不顾含珠反对,与阿洵一起,硬是将含珠拐出了莲院。 姐妹俩牵着心满意足的阿洵,一起赏牡丹。 大抵是天气好,大家都想赏花,没一会儿楚蓉楚蔓也陆续到了,都是自家姐妹,自然聚到了一起,赏累了,同去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一方石桌,摆了五个石凳,正好分。 v第五章 阿洵额头出了汗,含珠拿出帕子帮他擦。 「姐姐也出汗了。」阿洵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姐姐,抬手点了点姐姐额头。 含珠笑了笑,也给自己擦了擦。 坐在她对面的楚蓉轻轻吸了吸气,惊讶道:「什么味儿这么香?」 楚蔷也闻到了,嗅了嗅,脑袋挪向含珠,了然道:「是大姐姐身上的。」 她对香料不是很热衷,三姑娘楚蓉却是最好打扮的,对首饰香料都很在行。遇到从未闻过的香,楚蓉十分新鲜,笑着问含珠:「大姐姐用的是什么香?真好闻。」眼下她与含珠关系不远不近,坐到一起还是会闲聊的,都是姑娘家,最常说的就是这些,因此她这样问并不失礼。 含珠浅笑道:「月华香,如意配的,我很喜欢,一直都在用。」 「月华香,」楚蓉喃喃地重复,「没听说过呢……」 含珠看向身后伺候的如意。 如意低头道:「回三姑娘,这是奴婢外祖母家的祖传方子,只传自家女儿,外面应该没卖的。」 楚蓉本想讨要方子的,听说是祖传的,便打消了主意,夸了如意几句,聊起旁的来。 楚蔓坐在含珠另一侧,三个姐姐说话时,她安静地听着,心思却都在别的上头。 当晚一家人聚到上房,摆饭前照旧要聊些家常,楚蔓瞅瞅父亲,忽然转向含珠,有些怯怯地道:「姐姐,上午你说的月华香,我也很喜欢,可以,送我一盒吗?」 一双酷似夏姨娘的桃花眼里,满是期待。 含珠很少与人拐弯抹角地说话。 江家人口少,勾心斗角几乎没有,邻里关系也和谐,含珠只从顾老太太与顾衡的妹妹顾澜哪里领略过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顾老太太明里暗里地嫌弃她,含珠都默默忍了,不愿与长辈为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争辩,只有关系到自家的名誉关系到妹妹,含珠才会回嘴。 拜顾老太太所赐,她没有天真到认为楚蔓只是临时才想起与她讨香。 当时她们几个姐妹都在的时候,楚蔓怎么没要,非要等到楚倾在场才开口?她给了是好姐姐,不给,在楚倾眼里难免会落个小气的印象吧? 含珠看向楚蔓,在那双清澈渴望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挑衅。 楚蔓见嫡姐望了过来,眼神越发可怜了,小声问:「姐姐不说话,是没有了吗?」 「什么月华香?」两个女儿中间有些不对劲儿,楚倾放下茶杯,困惑地问。 楚蔓抢着答道:「上午我与姐姐们一起赏牡丹,闻到姐姐用的香特别好闻,就是月华香,是如意外祖母家只传女儿的方子。当时我没好意思跟姐姐讨要,回去试着制香,都没有月华香好,刚刚又在姐姐身上闻到,就想跟姐姐讨要一盒。姐姐那边还有的话就送我一盒吧,没有就算了,毕竟是稀罕物。」 含珠刚要说话,被楚倾抱在怀里的阿洵不高兴了,大眼睛瞪着楚蔓道:「不给你!不让你香!」 好看的衣服是姐姐的,好闻的香是姐姐的,他也是姐姐的,都不能送人。 怕姐姐把好东西送人,阿洵着急地跑到姐姐那边,抱着她腿道:「姐姐不给她,都是姐姐的!」 楚蔓的脸瞬间白了,低下头,没一会儿眼泪就落了下来,哽咽道:「算了,我不要了……「 含珠看得清清楚楚,她安抚地摸摸阿洵,歉然地道:「妹妹若是喜欢姐姐的衣裳首饰,你喜欢哪件姐姐都会送你,只是这月华香是如意的祖传手艺,家里都不卖的,她制给我用是她的一片心意,我不好送人。如果是四处可买的方子,上午三妹妹询问的时候,我就送她了……」 还没说完,阿洵突然急着道:「三姐姐没跟姐姐要!」 意思就是没要就不用给了。 这快嘴的小家伙,含珠没想太给楚蔓难堪,但阿洵这一句歪打正着,含珠心里也舒服,捏捏阿洵的小胖手,继续同楚蔓道:「当时我明知三妹妹喜欢都没有主动开口送她,眼下给了你,回头被三妹妹知道了不太好,要不我领妹妹去我屋里看看?我还有别的香,或许妹妹也会喜欢。」 没答应给月华香,却也摆出了一副好姐姐的态度。 楚蔓震惊地都忘了哭,盯着对面嫡姐的绣鞋发怔。嫡姐平时安静话少,都是爹爹问什么才答什么,要么就是管教阿洵,她以为嫡姐不会说话,没想到说起来一句一句都打了她的脸堵了她的嘴,更可恨的是,嫡姐还会让阿洵配合她,让阿洵把她说出来会显得明显回击的话说了。 爹爹会怎么想? 楚蔓悄悄地朝主位那边瞥了过去。 楚倾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见小女儿怯怯地望了过来,脸上带着泪,楚倾平静地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哭的?老三,你送蔓蔓回去洗脸,然后不用回来了,一会儿我让人把你们的晚饭分别端过去。」 楚泓明白,父亲不高兴了。 妹妹这点小心思,他都看出来了,父亲会猜不出? 只怪他平时在前院待着,没能提前看出妹妹的心事。 他沉默应是,将低着脑袋抽搭的妹妹扶了起来,领着她出了正房。 因为楚蔓哭了,阿洵有些害怕,不敢再乱动乱说话,紧张地靠在姐姐腿上,大眼睛望着姐姐。含珠笑了笑,纤细柔软的手温柔地将阿洵的小胖手握在手里,无声安抚。阿洵不怕了,小脑袋枕在姐姐腿上,眼睛偷偷往楚倾那边溜。 楚倾朝儿子笑笑,「阿洵过来。」 他没冷脸,阿洵更自在了,乖乖地走了过去。 楚倾将儿子抱在腿上,低头夸他:「阿洵刚刚做的很对,姐姐的东西,除非姐姐主动送人,姐姐不想送,旁人就不能抢。姐姐没有哥哥,只有阿洵一个弟弟,阿洵虽然小,也要帮姐姐护住东西,知道吗?」 被爹爹夸了,阿洵更觉得自己做得对了,用力地点头,「不许别人抢姐姐的。」 楚倾捏捏他小脸,「但大人们说话,阿洵也不能再胡乱插嘴,你先看看,如果姐姐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你才能替姐姐说,姐姐会拒绝,你就不用说了。还有,咱们是男人,不能跟姑娘们吵,不好看,男人就要多做事,比如将来阿洵长大了,有人欺负姐姐,你不用骂他不用跟他解释,直接打他一顿,要是坏蛋来头太大,咱们家惹不起,阿洵就偷偷地打,别让他知道是你打的,记住了吗?」 v第六章 含珠咬唇忍笑,不愧是大梁勇将,教导儿子都与众不同。 楚倾看看长女,又继续看儿子。 阿洵似懂非懂,呆呆地重复道:「不跟姑娘吵,有人欺负姐姐,我就打他,偷偷地打……」 楚倾亲了儿子一口,先让晚云去传饭,又对含珠道:「怪爹爹以前糊涂,对你妹妹太好,惯得她心高了,回头我会告诫她,菡菡别跟她计较。」 含珠抿抿唇,低声道:「我知道,妹妹还小,若是别的东西,我肯定给她了……」 楚倾马上打断她,「给什么?什么都不用给她,你的就是你的,她那里又不是没有香料。女人的香料就如同男人的刀剑,谁敢跟我讨要宝刀,我一刀抹了……咳咳,反正菡菡你记住,该拒绝的时候就拒绝,不用同对方啰嗦,谁敢找你麻烦,直接告诉爹爹来。」 「爹爹打她!」阿洵大声地道,「谁抢姐姐的东西就打谁!」 小家伙狐假虎威,含珠再也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用饭。 饭后楚倾去了小女儿那边,远远看到夏姨娘的丫鬟与柳枝一起守在外面,楚倾心中动了动,示意两人不许出声,他放轻脚步走到内室门口,双手负在身后,光明正大地偷听。 夏姨娘正在哄回来后直接钻进被窝哭得连晚饭都没用的女儿,「别哭了,娘亲手做的面,蔓蔓最爱吃了,快起来吃点,现在不饿,晚上你就难受了。」 她自称「娘」,楚倾并没有不悦,他不太在乎那些规矩,母女情分在那摆着,不叫娘叫什么?当然只能娘俩私底下相处时这样喊,在外人跟前也敢如此没规矩,不将亡妻放在眼里,他肯定要罚。 好在这娘俩都懂事,在他面前,没有逾矩过。 「我不吃,爹爹不喜欢我了,我饿死了算了。」楚蔓哭得发抽,「我只是跟她要样东西,他们姐弟俩合起来欺负我,爹爹也被他们骗得团团转,还把我赶了出来……」 「闭嘴!」夏姨娘冷了声音,强行将女儿掰了过来,盯着她眼睛道:「只知道埋怨别人,你敢说你没有私心?故意在你爹爹面前要东西,不就是想逼姐姐给你吗?你怎么不想想,你从未对姐姐好过,她为何要把心爱之物送你?自己没道理还要怪别人,再这样下去,别说你爹爹,连我都要厌你了。」 在楚倾面前耍心眼,女儿不想活了是不是? 夏姨娘目光严厉地瞪着女儿,铁了心要让女儿醒悟,免得将来后悔。 楚蔓刚要回嘴,门口楚倾挑帘跨了进来,楚蔓一看到他,吓得白了脸。 「侯爷?」夏姨娘也是慌了一下,心知刚刚的话都被楚倾听去了,跪下去为女儿求情:「侯爷,蔓蔓人小不懂事,求侯爷饶过她这一次吧,贱妾会早些教她明白错在何处的。」 楚倾没理她,隔了几步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之极的小女儿:「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楚蔓咬了咬唇,到底惧怕男人的威严,低头哭道:「知道了,我不该觊觎姐姐的东西,不该在爹爹面前耍心眼。」 楚倾脸色缓和了些,「知错就好,只要你改了,就还是爹爹的好女儿。」 明知她犯了错还没有罚她,楚蔓心中一喜,乖巧道:「嗯,爹爹放心,女儿一定不再犯错了。」这次是她低估了嫡姐,往后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再也不敢用这种小手段了。 楚倾颔首,朝她走近了一步,楚蔓以为爹爹要来哄自己了,红着眼圈抬起头,「爹爹……」 楚倾却与她同时开口,「不过你犯了错,该罚的还是要罚,明日起不得离开院子,把女四书抄写三份,一份给我,一份给你姐姐,一份给你姨娘,用心抄,什么时候抄完了,我看完满意了,你再出门走动。」 光是嘴上道歉谁不会?他观察小女儿这么久了,不信她一句话就能改了性子。这次先小施惩戒,给她尝点教训,以后改了最好,不改,他以前怎么对长女的,照旧会同样对这个庶女。 没人能违背他的话,包括他的子女。 「听见了吗?」楚倾冷声问道。 楚蔓被这陡然转冷的声音吓得打了个激灵,从难以置信中回神,还想再撒娇求情,对上男人冷厉的眼,楚蔓脑海里忽然浮现以前爹爹同嫡姐对峙的情形,那时爹爹就是这样看嫡姐的! 楚蔓终于明白了生母的意思,爹爹只喜欢听话的女儿,她不听话,爹爹也会厌恶她…… 「听见了。」楚蔓哆哆嗦嗦地道,浑身发冷。 楚倾转身就走,夏姨娘匆忙起身去送他,楚倾回头,看看她,皱眉道:「让她自己反思,她解禁之前,你不得再跨进这边一步。」 有爹有姨娘有兄长,从小到大顺顺遂遂心想事成,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最后瞥了一眼床上失魂落魄的小女儿,楚倾毫不留恋地走了。 夏姨娘呆呆地望着他无情的背影。 这是他从辽东回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啊,训完女儿,他突然出现,夏姨娘有惊无惧,还暗暗期待他会看在她用心管教女儿的份上奖励她一次,可他……难道他有了懂事的嫡女,为了嫡女的心情,连她这个姨娘都不打算再碰了? 一时屋内,母女俩都伤碎了心。 接下来几日,楚倾下朝回来照旧会问问楚泓的功课,对楚蔓那边却再没上心。 饭桌上见不到楚蔓,含珠没有打听什么,一心照顾阿洵,开始教他认最简单的字。她教阿洵,是连哄带夸的,阿洵记住了她还会亲他一下,阿洵学得开心,姐姐坐在院子里绣枕套,嘴里念叨一句,他就跟着念一句。 楚倾从走廊那边过来,一看姐弟俩这副温馨相处的模样,心里一片柔软,笑着唤道:「阿洵在嘀咕什么呢?」 「爹爹!」阿洵从藤椅上跳了下去,颠颠地朝楚倾跑,「爹爹我会背诗了!」 楚倾吃了一小惊,走下台阶,将儿子抱了起来,先狠狠亲了一口,「会背诗了?那阿洵背给爹爹听,背得好爹爹奖励阿洵。」 阿洵急着显摆,没问爹爹给什么赏,瞅着那边站起来的姐姐背道:「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咬字清晰,字字不差。 楚倾很是高兴,又亲了儿子一口,朝含珠那边走去,就坐在阿洵刚刚的位置,怀里抱着儿子,手摸了摸含珠快要绣好的大红鸳鸯枕套,「这是给静王府世子夫人准备的礼吧?」 v第七章 含珠嗯了声,「我们商量好了,我送枕套,二妹妹送荷包,三妹妹送帕子。」 云阳侯府与静王府是亲戚,世子程铎娶亲,她们要过去看新娘子,送些小礼物聊表心意,她最长,又是跟静王府关系最近的,送的理当比楚蔷楚蓉重些。 女儿行事稳妥,楚倾很是放心,瞅瞅枕套上栩栩如生的鸳鸯,再瞧瞧儿子身上她姐姐给他做的小衣裳,心里不由一阵羡慕,感慨道:「菡菡绣活越来越好了,上次你送老太太的那条抹额,看她多喜欢,常常戴在头上。」 「我也有!」阿洵指指身上的衣裳,腰间的小荷包,还把小短腿抬了起来,指着小老虎鞋告诉爹爹,「都是姐姐给我做的!」 臭小子故意显摆,楚倾就哄孩子似的道:「是啊,姐姐最喜欢阿洵了,给阿洵做了这么多,爹爹一件都没有。」 阿洵得意地笑,姐姐最喜欢他了。 含珠听出楚倾的意思了,见男人还幽怨地看了自己一眼,一点都不像初见时的冷峻将军,含珠识趣地道:「我给爹爹做条腰带吧,爹爹喜欢什么样的绣纹?」 楚倾似乎很是意外,随即随意地道:「什么都行,菡菡看着做吧,爹爹都喜欢。」 故作平静,又有隐藏不住的兴奋欢喜,就是一个初次得了女儿孝顺的普通父亲。 看看他与父亲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含珠重新垂下眼,轻声道:「从王府回来我就给爹爹做。」 他待她如亲生女儿,日复一日,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急,菡菡有空再做,别累着。」楚倾体贴地道。 含珠点点头。 阿洵本来也想要条腰带的,听到这话就闭上了嘴巴,想起爹爹答应的奖励来。 楚倾哈哈笑,「爹爹带阿洵去表哥家看娶媳妇的,阿洵高兴不?」 小孩子好糊弄,阿洵眼睛亮了起来,兴奋地问:「看表哥娶媳妇?」 楚倾哼了声:「不是,是你表哥的大哥娶媳妇,你表哥啊,媳妇还没影呢!」 阿洵眨眨眼睛,决定见到表哥后问问他什么时候娶媳妇。 含珠恍若未闻,继续手里的针线。 一双枕套缝好了,转眼就到了静王府迎娶世子夫人的日子。 吴家远在山西,提前两个月在京城赁了宅子,方便为女儿送嫁。新郎官程铎早早去接新娘子了,程钰陪着父亲程敬荣在门前迎客。 「恭喜王叔,大哥成了亲,王叔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定王一身红底绣蟒锦袍,笑声爽朗。 程敬荣面带浅笑,拍拍他肩膀道:「你只比他小一岁,也该娶王妃了吧?」 定王看向他身后侧的程钰,「我不急,等怀璧也娶媳妇了,我再着急也不迟。」 程敬荣摇摇头,吩咐次子:「请王爷进去坐吧。」 程钰便引着定王走了,绕过影壁,迎面撞上一身喜庆打扮的钧哥儿。 六岁的钧哥儿从小被父亲宠大,大喜日子四处乱跑,哪好玩就往哪去,笑呵呵的,这会儿瞧见冷脸二哥,就跟见了鬼似的,吓得拐了个方向,躲远远地跑开了。 「他怎么这么怕你?」定王奇怪地问。 程钰不知道,也懒得去想,「走吧。」 定王瞅瞅他冷漠的侧脸,忽的懂了,低声笑道:「这世上的小孩子,恐怕也就阿洵不怕你吧?」 程钰脚步顿了顿,回想无意遇到过的那些孩子,确实只有阿洵不怕他。 「瑞王已经来了,你自己过去,我先回前面去了。」将定王领到宴席处,程钰就转身走了。 到了门口,正好看见云阳侯府众人到了,阿洵局促地靠在楚倾肩头,大眼睛四处寻找,看到他,一下子就精神了,大声喊表哥。 程钰嘴角翘了翘,大步走了过去。 接阿洵时,明知女客们会从侧门直接去后院,程钰还是不经意般扫了马车一眼。 今天,她又是什么打扮? 静王府办喜事,老太太不爱动弹,今日没来,含珠姐妹三个便跟着大夫人三夫人来做的客。 先去正院见静王妃谢氏。 谢氏今日十分忙碌,要盯着府里上下别出差错,还要应付一波波客人,但她脸上依旧是淡漠的神情,来了客人淡淡微笑,嘱咐下人时收敛笑容,多了威严。楚家人过来的时候,她刚好打发走一个管事嬷嬷,听说云阳侯府的人来了,谢氏微微皱眉,放下茶碗,换上客气疏离的笑。 「两位夫人请坐。」说话时她目光落在了含珠身上。 含珠与楚蔷楚蓉一起上前行礼,「见过王妃。」 楚蔷楚蓉都见过谢氏,没什么好打量的,含珠进京后第一次来王府,平时从方氏口中听说过程钰在静王府的处境,对这位只长程钰七岁一进门就得了程敬荣宠爱的王妃还是很好奇的,行礼时飞快瞧了对方一眼。 上等容貌,没有三夫人美,但是肤色白皙,堪称冰肌玉骨,眉眼冷漠,别有一种韵味。 察觉对方朝她看了过来,含珠及时垂下眼帘,娴静秀雅。 v第八章[10.21] 谢氏眼里闪过惊讶。 这位表姑娘,以前看到她总带着浓浓的敌意,仿佛她抢了她姨母的位子般,忘了是她姨母病死在先,她进门在后,两家并无恩怨,而程敬荣对她亲表哥是好是坏,又与她何干? 听说她忘了前尘往事,现在瞧着,传言确实不虚。 谢氏并不想与程敬荣前两任王妃家的亲戚多打交道,态度比招待其他客人更冷淡,没说上三句话,就请她们先去花园与其他女客一起赏花,「一会儿新人就要进门了,恕我招待不周。」 「瞧瞧她那态度,」三夫人很是气愤,路上牵着含珠与她低声说话,「真把自己当王妃了,娘家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小官,攀上王府后才勉强升到了五品,没有王爷,她都不配跟咱们家坐到一起,现在还好意思对着咱们摆王妃的谱。」 含珠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接话。三夫人不满谢氏,主要是因为楚菡生母的关系,算是为了她抱不平,但含珠不习惯背地里说人坏话,还是如此刻薄之词。谢氏娘家身份再低,她现在都是王妃,而且今日她确实忙,为何要同关系冷淡的楚家人多客套? 三夫人瞧瞧她尴尬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啊你,出事前性子随你娘,跟三婶也像,出事后就像你舅舅了,老实巴交的,真让人担心。 「让三婶费心了。」含珠顺势承认道。 三夫人无奈地笑笑,拍拍她手,跟上前面的大夫人,不再提谢氏。 到了花园,长辈们聚在一处,姑娘们三五成群散了开去,或是赏花,或是观鱼。 「静王府的花园是京城园子里的翘楚,恐怕只有宫里的御花园胜过这里了。」楚蔷笑着给含珠介绍,指着前面的莲花池道:「我记得姐姐最喜欢站在桥上观鱼,咱们过去看看吧?」 在含珠眼里,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又确确实实是难得的好景色,就点了点头。 楚蓉瞅瞅桥上,嫌弃道:「那里日头晒,你们去吧,我到别处看看。」她更喜欢待在树荫里。 于是楚蔷引着含珠去了莲花池中间的石桥上。 荷叶连片,水里有颜色鲜艳的锦鲤游来游去,带着淡淡腥气的湖风迎面吹来,清爽怡人。 「呦,这不是楚大姑娘吗?我记得你不是最不屑来我姑父府上吗,怎么今儿个又来了?」左边桥头,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含珠扭头看去,发现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穿了一身梨白色绣枫叶的对襟褙子,底下是浅绿长裙,袅袅娜娜地走了上来,小巧白皙的下巴微微扬着,精致的瓜子脸上带着讽刺与不屑。 「是谢氏的侄女,谢槿,」楚蔷在含珠耳边轻声提醒道,「素来与你不合,姐姐不必理她。」 含珠真就没理对方,继续与楚蔷观鱼。 姑娘间吵架,这种充耳未闻的态度比巧言回嘴更气人。 谢槿就气到了,快步朝含珠走去,距离五步时被四喜拦住。谢槿大怒,瞪着她道:「这是我姑父家里,你一个丫鬟敢对我不敬?」 四喜个头比她高点,低眼看她,就多了一种轻蔑:「我不管这是何处,你再敢靠近一步打扰我家姑娘赏鱼,我身为姑娘的丫鬟,当然要护着她。」 「大胆!」谢槿挥手就要打四喜巴掌。 「啪」的一声,四喜左手攥住谢槿手腕,右手结结实实扇在了谢槿脸上,随即将人往后一推。 她力气大极了,谢槿踉跄后退,若不是被丫鬟扶住,险些滚下桥去。 站稳了,惊恐稍微平复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就清晰了起来。谢槿一手捂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四喜:「你,你竟敢打我?」父亲官职不高,可姑母是受宠的静王妃,出门做客,大多数贵女都会对她客气三分,楚菡的丫鬟,竟敢打她? 四喜冷笑,朝莲花池扬扬下巴,「再敢上前,我扔你去池里喂鱼。」姑父姑父,喊得倒是好听,可她别忘了她家姑娘同样是静王府的表姑娘,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楚家的嫡长女,是她一个五品小官之女想欺负就欺负的? 「你,你……」谢槿气得俏脸通红,目光陡然投向桥栏旁的含珠,「楚菡你给我等着,今日这一巴掌不还回来,我跟你没完!」说完气冲冲朝正房那边去了,不知是去告状,还是敷药。 含珠望着谢槿的背影,再瞅瞅同样惊住的楚蔷,真有种莫名其妙之感。 「姑娘不用怕,就算她去告状,丢的也是谢氏的脸,姑娘绝不会吃亏。」四喜瞪着谢槿离去的方向,安抚完含珠,继续解释自己并非一时冲动,「不是奴婢惹事,实在是她无理取闹,姑娘若惯着她,下次她还会来,这种狐假虎威的,就得一次让她认清自己到底算个啥。」 「我不怕,你就不怕那边算起账来,非要罚你怎么办?」 含珠最近常听楚倾的霸气之言,加之今日确实是谢槿挑衅在先,她并不担心自己,就是怕四喜出事,也,怕四喜一时冲动给程钰添麻烦。她们是外人,吃完喜酒就回侯府了,程钰还得继续住在这里,程敬荣那么宠爱谢氏,会不会因此找程钰的麻烦? 念着谁谁就来了,石桥另一头,有人兴奋地喊姐姐。 含珠意外地转身,就见程钰抱着阿洵站在桥下,正仰着头看她。明媚的阳光笼罩了他整个人,照得那俊美脸庞越发白皙如玉,只有那双清冷眼睛被湖光阳光恍惚了,叫她一时看不清。 程钰却将桥上的姑娘看得清清楚楚。 她穿了桃粉色绣兰花的褙子,白底长裙随着穿透桥栏的湖风摇曳,露出底下粉红色的绣鞋。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红色的衣裙,方才抱着阿洵走过来,远远认出她,知道是她,单单这一抹粉就让他乱了心跳。 靠得近了,她柔美的脸庞是最美的花,水眸盈盈看过来,潋滟赛过秋波。 俏生生站在那儿,静若处子,美似仙女下凡。 瞥到她身旁楚蔷动了动,程钰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弯腰将阿洵放了下去,垂眸对她道:「前面人多,我怕照顾不好阿洵,就把他送了过来。阿洵去吧,散席后表哥再陪你玩。」 「那你早点来找我。」阿洵已经往上走了两个台阶了,听出表哥要走,他回头撒娇。 程钰摸摸小家伙脑袋,没再看含珠,转身走了。 含珠一颗心也平静了下来,走下去牵住阿洵,柔声问他:「前面好玩吗?」 阿洵嘟起嘴:「不好玩,都是大人。」 含珠笑了笑,「看到庭表哥他们没?」 v第九章[10.21] 阿洵点点头:「他们刚来,没看见舅母,也没看见凝姐姐。」 含珠瞅瞅凉亭那边,料到方氏应该是去见谢氏了,估计很快就会过来,便朝楚蔷对个眼色,姐妹俩一起牵着阿洵往回走:「那咱们去找找舅母。」 阿洵高兴地笑,走了两步,看到姐姐腰间垂下来的香囊,上面绣着荷花。阿洵想到了自己的,低头看,一看却着急了,「姐姐,我的香囊不见了!」那是姐姐给他绣的,上面有只白仙鹤,早上他看着姐姐帮他挂上的,刚刚还同表哥显摆着! 姐姐给的好东西没了,阿洵撇撇嘴,哇地哭了起来。 莲花池畔,含珠蹲在垂柳下哄了好一会儿,阿洵才不哭了,靠在姐姐怀里,小声地抽搭:「我要绣两只白鹤的……」 「好,姐姐给阿洵绣两只白鹤,也绣两个香囊,给阿洵一边挂一个,阿洵喜欢不?」瞅瞅那边一直偷笑的楚蔷,含珠无奈又心疼地哄道。 「喜欢。」阿洵抱住姐姐脖子,「姐姐给的我都喜欢,不挂在身上,都藏起来,不丢了。」 小孩子的喜欢最单纯也最容易让人生出被人需要的满足感,含珠亲亲阿洵小脸,刚想再哄哄,阿洵也捧着姐姐在她脸亲了一口,眼圈红红的,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含珠贴着男娃额头顶了顶,笑着道:「那咱们去找舅母了?」 阿洵乖乖点头。 方氏刚到花园就瞧见含珠姐弟俩了,远远见含珠一身粉红褙子,暗暗叹息。程钰在王府的身份尴尬,弄得他们这边的亲戚也难办事,譬如这种喜事,穿素净了,旁人会不会误会她们没有底气来静王府?而她们穿的打眼些,也是给程钰撑腰,不被亲爹看重又如何,程钰还有武康伯府云阳侯府两家亲戚,是谢家吴家比不上的。 「舅母,我的香囊丢了……」遇到了伤心事,阿洵看到亲人就委屈,扑到舅母怀里又掉了几颗金疙瘩,「姐姐给我做的……」 方氏看向含珠,含珠一脸无奈。 方氏就笑着拍拍外甥,「不怕不怕,让姐姐再给阿洵做个更好的,阿洵不哭了啊,再哭旁人都笑话咱们了,笑话你,也笑话姐姐。」 阿洵揉揉眼睛,马上止了泪。 方氏将阿洵抱在腿上哄,瞅瞅不远处的女眷们,轻声同含珠道:「壮壮不大舒服,阿凝在家陪它,说什么都不肯来。」 含珠笑了笑,「妹妹还是孩子脾气。」 心里很清楚,因为顾衡来了京城,为了以防万一,这两年妹妹都不好频繁出门,等妹妹再大两岁,模样长开了,顾衡看到人也不敢十分肯定了,方可放心些。幸好楚菡姐弟俩出了孝,含珠想妹妹了,可以多去武康伯府几趟。 「舅母,刚刚四喜打了谢槿一个耳光……」含珠低声将石桥上的事说了。 「她该打!」方氏很是痛快地道,满意地看了四喜一眼,「还是怀璧会挑人,你性子软,身边就该多两个硬气的。有的人能讲道理,谢槿那种,最会蹬鼻子上脸,打一顿她才老实。含丫头不用怕,那边没脸找你对质的。」 若是身份跟女儿差不多的,还可以给对方家里点面子,谢槿这种,故意到他们跟前显摆谢氏受宠就够不识趣的,还敢仗着谢氏挑衅,谢家不会教女儿,他们替谢家教。 含珠忧心问:「会不会,给表哥添麻烦?」 小姑娘细心体贴,想的周到,方氏神色复杂地道:「没事,你表哥早不在乎了。」程敬荣再不满还能如何?父子父子,如今剩下的也只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 一句「不在乎」,含珠心头忽的一酸。 怪不得他总是那么冷,生母死后父亲很快续娶,对他不闻不问,他却要看着父亲疼爱继母的子女,日子过得跟原来的楚菡差不多了。楚菡身边好歹还有个弟弟,姐弟俩互相慰.藉,程钰什么都没有,自己住在一个院子里,孤零零的。 含珠摸了摸被方氏抱着的男娃。 程钰那么看重阿洵,是不是因为在阿洵身上感受到了亲情的暖? 小孩子的喜欢,最纯真也最打动人。 静王府正院,谢氏快步走进一间客房,透过镜子看到谢槿高高肿起的脸,她皱眉道:「她为何打你?」过来路上丫鬟将大概经过跟她说了,现在她只想知道是不是侄女又去挑衅楚菡了。 「我听说她病了,看见她在那边赏鱼,就想过去跟她打声招呼,还没靠近五步,便被她的丫鬟打了,说什么不许我打扰她。」谢槿哭着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脸给姑母看,「姑母你看看!真是欺人太甚,那又不是楚家的桥,她凭什么不让我上去?姑母你得替我做主啊!」 谢氏深深吸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所有丫鬟下去。 人都走了,谢氏目光越发冷了下来,盯着面现茫然的侄女道:「孰是孰非,你心里有数,今日姑母把话说清楚,你再敢仗着我的身份去找周、楚两家人的不痛快,被我知道,休怪我不认你这个侄女,往后再也不许你踏进王府大门。」 这样拙劣的谎言,当她是傻子? 一个个都想沾她的光,他们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为了前程,母亲兄长将她送给了程敬荣,根本不想想程敬荣堂堂王爷,为何只挑小户女破落勋贵之女当王妃。现在连一个侄女都想吸她的血,不顾她的脸面给她四处丢人,凭什么? 「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下午宾客都走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冷冷告诫完,谢氏转身离去,很快门外就传来她吩咐丫鬟不许放谢槿出门的声音。 谢槿僵在屋里。 她的丫鬟捧了消肿祛瘀的膏药进来,谢槿一把抢过瓷瓶,厉声将她撵了出去。 脸上疼得难受,谢槿回到梳妆镜前,轻轻往脸上涂药,涂着涂着,视线从脸上挪到了镜子里她的眼睛上。 楚菡,她等着,早晚有一日,她会靠自己报了这一巴掌的仇,还有姑母,她也要让她仰头看她,让她尝尝求人的滋味儿! 爆竹声响,新娘子进了门。 静王府的亲戚们早早候在了新房,等着新郎新娘过来挑盖头。 其中身份最尊贵的,是寿安长公主。 静王府的爵位传了好几代,到了程敬荣,他与明德帝这对隔代堂兄弟关系并不是多亲,但都是皇家子弟,有热闹还是会互相走动的。 v第十章[10.21] 含珠牵着阿洵站在方氏身侧,察觉坐在主位上的寿安长公主朝她这边瞥了好几眼。 楚倾与寿安长公主的风流帐含珠有所耳闻,因此招来对方的不满,含珠也无可奈何。倒是阿洵,不懂这些,见那人一直看他,阿洵攥紧姐姐的手,悄悄回视寿安长公主。 男娃漂亮可爱,脸上有楚倾的影子,寿安长公主瞧得入了神。 若她能跟楚倾生个儿子该多好,她还年轻,还能生的。 「新郎新娘来了!」不知谁兴奋地喊了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含珠头回看这种热闹,没有多看世子程铎,眼睛只好奇地盯着盖头。 盖头挑开,露出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鹅蛋脸庞,略显丰润,很有福气相,若说美貌,上等之姿,却并不惊人,瞧着跟龙章凤姿的程铎不是那么相配。新郎程铎心里不知怎么想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行完一整套礼,笑着去前院陪客了。 含珠等小姑娘则负责陪新娘子。 晌午吃席,方氏瞥见含珠只挑素菜夹,心生愧意,用完饭,一手牵着含珠,一手牵着阿洵,笑着道:「走,舅母领你们去你们表哥那里坐坐,他那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不知道收拾成啥样了。」 含珠眼睫颤了颤,原来他不用丫鬟的啊? 「表哥回来了吗?」阿洵闷闷地问。 「舅母也不知道。」方氏认真地哄小家伙,「他没回来,舅母就派人去找他。」 阿洵低着脑袋走,到了长风堂,大眼睛四处乱看,看向院门口,正好瞧见表哥一身绛红色锦袍走了出来,阿洵立即挣开姐姐舅母的手,蹬蹬蹬朝男人跑了过去,「表哥,我的香囊丢了,你看到了吗?」 程钰低头看他,疑惑地问:「什么香囊?」 阿洵拍拍自己的小腰,「就是姐姐给我做的那个,上面绣了白鹤!」 程钰面色微沉,回头吩咐陈朔:「你去前院问问,可有人捡到一个宝蓝底绣白鹤的香囊,捡到者有赏。」 「是。」陈朔大步走了。 程钰抱起阿洵,轻声哄道:「表哥让人去找了,找到了马上还给阿洵。」 阿洵紧张地看他,「找不到呢?」 程钰本能地看向含珠,她那么会哄孩子,肯定早想到应对的办法了吧? 含珠以为他不知该怎么哄了,笑着对阿洵道:「姐姐不是答应再送阿洵一个更大的了吗?」 阿洵点点头,大声对表哥道:「姐姐说绣两只白鹤给我!」 程钰捏捏阿洵的小胖手,抱他往里走时,唇角难以察觉地扬了起来。 程钰的长风堂坐落于静王府西院,背靠一片竹林,景色清幽,跟正院那边的热闹比,这里仿佛另一片天地,静的出奇。 「表哥有乌龟。」阿洵坐在程钰腿上,指着后院的方向道。他来过这里很多次了,表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阿洵都知道。 含珠微微惊讶,悄悄瞥了程钰一眼。 程钰瞧见了,放下茶碗,淡然地道:「我不喜欢锦鲤,便往池子里放了条龟,表妹想看的话,让阿洵带你过去看看吧,他记得路。」将阿洵放了下去。 阿洵跑过来牵姐姐的手,要带她去看。 含珠正好不愿与程钰坐在一起,便跟着小家伙去了,方氏笑着看姐弟俩出门,扭头对程钰道:「上午的事,怀璧都知道了吧?」 程钰点点头,「舅母放心,没事的。」 方氏嗯了声,打听起程钰最近的起居,外甥身边没人,只能她替他操心了。 后院,阿洵站在水池旁边的柳树下,大眼睛盯着水里,大声喊乌龟出来。 含珠一手牵着他,目光也在水里四处打量,迟迟不见水波动静,她看看阿洵疑惑的小脸,笑着哄道:「晌午天热,乌龟睡觉了,阿洵困不困?」 没看到乌龟,阿洵一点都不困。 他低头瞅瞅,捡了个鹌鹑蛋大小的石块儿,用力丢到了水里,「出来!」 「阿洵的石头太小了,看我的。」 身后忽然传来少年欢快的声音,姐弟俩一起回头,就见周文嘉笑容灿烂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儿,瞄准那片碧绿莲叶就要扔。 「嘉表哥别扔!」阿洵着急地拦在他身前,担忧地盯着他手里的大石头,「砸到乌龟怎么办?」 周文嘉愣了一下,见含珠转过去了,侧脸带笑,他就笑着把石头扔了,摸摸阿洵脑袋道:「还是阿洵想的周全,那你继续喊吧,我不扔了。」 阿洵放了心,一边喊,一边捡小石头扔。 周文嘉视线慢慢移到了含珠身上。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看到表妹了,母亲去侯府不再带他,他又不能自己去。 「表妹最近过得可好?」她右手牵着阿洵,周文嘉就绕到了含珠左手边,努力找话说,「我就倒霉了,练武时不小心扭到了腿,肿了好几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含珠没有听说这事,低头看他脚,「表哥现在还疼吗?」 v第十一章[10.21] 「早好了。」哪怕是最简单的关心,周文嘉也高兴,故意原地蹦了两下,「你看,这不好好的。」 少年笑容明朗,含珠被他逗笑了,顺口叮嘱道:「以后练武表哥小心些,别再伤到了。」 周文嘉被她温柔的浅笑迷了眼,呆呆地看着她,忘了笑,也忘了说话。 含珠顿时记起周文嘉对楚菡的情意了,她能把他当表哥看,周文嘉则是将她当成青梅竹马的。为免他尴尬,含珠尽量自然地别开眼,瞅瞅水面,轻声哄阿洵:「看来乌龟真的睡觉了,咱们回去吧?」 「不,我就要看乌龟。」阿洵嘟着嘴道,怕姐姐不答应,小家伙挣脱开手,跑到了周文嘉那边,「嘉表哥牵着我,咱们去那边找找!」小胖手拽着周文嘉朝前面使劲儿。 周文嘉无奈,求助地看向含珠。 只要不跟周文嘉单独相处就好了,因此含珠点点头。 周文嘉再不舍,也不敢得罪阿洵,强颜欢笑陪小家伙去找乌龟。 含珠远远看着他们,看了会儿,目光重新投向水里,思绪飘远。 一片茂盛花木之后,程钰也在看她。 看着她站在他的院子里,从没有那一刻,比此时更让他希望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那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将她娶回来,让她做长风堂的女主人。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撵走任何想靠近她的人,表弟也好,其他人也好,让她身边,只能站着他。 可他根本没有资格,不能娶她,就只能看着表弟去讨好。 「姐姐,乌龟在这里,你快过来!」那边阿洵突然高兴地喊道。 含珠回神,新奇地走了过去,到了跟前,果然瞧见水里有只深褐色的大龟悠哉悠哉游了过来。池水颇深,胜在清澈,大龟龟甲上的纹络身后短短的尾巴都看得十分清楚。 阿洵兴奋极了,身子往前倾,瞧着很是危险。 「阿洵离水边远些。」含珠轻声提醒,怕周文嘉自由后又来她身边,含珠没有重新牵弟弟。 刚提醒完弟弟,耳边忽然传来嗡嗡声,含珠回头,就见一只黑黑的大蜂迎面飞了过来。大多数姑娘都怕虫子,含珠也不例外,才看到一团黑黑的影,配合着远胜过蚊蝇之类的嗡嗡声,含珠吓得脸都白了,惊叫一声,缩着肩膀往一侧躲,不想一脚踩空,朝水池里跌了下去。 因为事发突然,四喜都没来得及拉她。 扑通一声,水里的大龟吓了一跳,迅速游了回去。 「姐姐!」阿洵哇地哭了起来。 「你看着阿洵,我下去救人!」周文嘉将阿洵推到四喜那边,要下水。 「不必,嘉少爷照顾小少爷吧,我会水,我去救姑娘。」四喜当然知道周文嘉对姑娘的心意,他救人是好,但男女授受不亲,姑娘那么薄的脸皮,被一个男人碰了,姑娘就是被救了心里也有疙瘩。 不肯接阿洵,四喜刚要下去,忽见水里含珠自己站了起来。 「姑娘!」她惊喜地喊。 阿洵哭声顿时止住了,张着小嘴泪眼模糊地看向水里。 含珠整个人栽进水里,虽然现在站起来了,肩膀以上露在外面,但浑身也湿透了,狼狈之极。抹把脸,她先安抚阿洵:「姐姐没事,阿洵别哭。」说话时眼睛紧张地扫视空中,怕那只虫子还没飞走。 瞅着瞅着,对上程钰意味不明的视线。 含珠傻了,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再想到自己落水的理由,含珠苍白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垂下眼帘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嘉你先回去,让舅母吩咐厨房准备姜汤。」程钰平静地吩咐周文嘉。 周文嘉一对儿浓眉皱了起来,不服气地道:「不用,我要救表妹上来,表哥去吩咐人吧,这里是你的院子,他们都听你的。」表妹身上湿透了,他怎么能让程钰看?程钰还想打发他走,果然有心占表妹的便宜! 程钰不悦地看他。 周文嘉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 阿洵瞅瞅水里的姐姐,着急了,跑到程钰身边催他:「表哥快捞姐姐上来!」 大人知道是救人,小孩子只记得从水里取东西都用捞,这会儿就嘴快逮什么用什么了。 四喜低头偷笑。 含珠脸红了又红,见两个男人恍若未闻还在对峙,她硬着头皮道:「表哥你们都回去吧,四喜帮我就够了。」都是男人,她湿漉漉上去,谁在旁边都不合适,哪怕有人早看过了。 忆起当时情景,含珠没忍住,悄悄看向程钰。 程钰在她开口时就看向了她,目光对上,她飞快别开。程钰继续看了两眼,利落褪下外袍交给四喜,随即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听周文嘉没有跟上来,他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周文嘉懊恼自己没想到衣裳的问题,被程钰抢了先,又恨又气,绷着脸跟了上去。 都走了,含珠瞧瞧水里的自己,咬咬唇,一步一步往岸边走。 「姑娘慢点。」四喜将阿洵领到远处,让他在那儿等着,她蹲回池边,紧张地提醒道。 含珠满心是气,气自己丢了人,脚步并没变慢,很快就到了岸边,被四喜拉上了岸。 「姐姐冷不冷?」阿洵迈着小短腿走了过来,一脸担心。 v第十二章[10.21] 含珠呼口气,抬头时笑了,「不冷,刚刚阿洵是不是吓了一跳?」 姐姐一笑,阿洵彻底不怕了,很是认真地将粘在姐姐头上的一根水草捡了下来,嘿嘿笑道:「姐姐让我站远点,自己掉下去了,吓得乌龟都跑了,差点砸到它。」 含珠盯着男娃手里的水草,想到刚刚自己就是顶着这根水草同他说话的,俏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都没理会坏小子的天真奚落。 「姑娘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别着凉。」四喜见她盯着水草,心想现在哪是计较妆容的时候,赶紧将含珠扶了起来,再将男人宽大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掩住那玲珑姣好让她看了都脸红心跳的惹.火身段。 姑娘才十三,怎么就这么鼓了呢? 含珠在后院落水,程钰就直接将她安排在了后院正房休息。 衣裳湿透了,肯定得换,偏偏程钰这边没有女眷,便挑了身没穿过的中衣先让四喜送进去服侍含珠换上,含珠那身洗好了摆在外面晒着,这时候日头足,用不上多久就能干了。 内室里面,含珠盖着薄被靠在床头,红着脸道:「舅母,真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你别误会,嘉表哥没有欺负我,他不是那样的人。」 方氏越误会,含珠就越觉得丢人,好好的自己都能掉水里。 「真不是?」方氏再一次问道,就怕自己的儿子长歪了,求而不得生出坏心思。 含珠摇摇头,为转移长辈的心思,问起前院的事情来,「您怎么跟侯爷说的?」在这些知情人面前,含珠一直都喊楚倾侯爷。 方氏温柔地摸摸她还没有干透的长发,笑道:「实话实说呗,前面应酬忙,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就是怀疑也没法过来看你,让你安心休息,什么时候方便回府了,派人去知会他就行。」 大夫人三夫人散席后就告辞了,自家与含珠姐弟是程钰正经的亲戚,过来坐会儿理所应当的,反正有阿洵这孩子,就说他舍不得表哥,非要赖在这里多玩会儿,迟些走合情合理。 事情都安排地妥妥当当,含珠放了心,见方氏疼爱地看她,含珠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我笨手笨脚,舅母别笑话我。」 方氏拍拍她手,柔声道:「这有什么好笑话的,舅母三十多岁了,照样怕虫子,前两天你嘉表哥绑了一只知了引壮壮抓,阿凝胆大在一旁看,我就不敢。唉,一到夏天虫子就多,都是没办法的事。」 「姐姐,你换好衣裳了吗?」阿洵乖巧的声音传了过来。 含珠与方氏相视一笑。 方氏走过去让阿洵进来,她去了堂屋,对守在这边的外甥儿子道:「含丫头没事,哪都没磕到,你们放心吧。」 周文嘉松了口气。 程钰指着西屋道:「表妹衣裳等会儿才能干,舅母也去歇歇晌吧。」 方氏点点头,领着丫鬟去了对面。 程钰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周文嘉坐他斜对面,瞅瞅他,对着外头问道:「府里这么忙,表哥不用去前面招待客人?」 话里带着一股怨气。 程钰侧目看他。 如果说之前他不明白周文嘉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在池边一番对视后,程钰很清楚了,无非是将他看成了争抢心上人的对手。换成无关的人,程钰不屑理睬,但周文嘉是他表弟。 正好有些话,程钰也想同他说了。 「你随我来。」他起身走了出去。 周文嘉看看东屋,气鼓鼓站了起来。 程钰站在走廊里与他说话,左右视野开阔,不必担心有人靠近偷听,「文嘉,我知道你喜欢表妹,但表妹已经忘了以前的事,人也彻底变了性情,就像我以前厌恶表妹的臭脾气,不讨厌这个,你确定你依然喜欢现在的表妹?」 「你岂止是不讨厌她,你根本就是喜欢上她了是不是?」他把事情挑明了,周文嘉压抑了半年的怨气一股脑都爆发了出来,一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程钰冷了脸,「你胡说什么?」 都要跟他抢人了,这会儿居然还要否认?周文嘉气得直笑,指着上房东屋道:「你不喜欢她,为何总是偷看她?一次两次是我误会你,七次八次也是我多想?还有刚刚,你明知我跟表妹的关系,为何要让我走?表妹与我青梅竹马,该救她也是我救,你凭什么跟我抢?」 「她都忘了,」与周文嘉脸红脖子粗的愤怒模样相比,程钰十分平静,「她都忘了,现在在她眼里,我这个表哥更像是兄长,我帮忙比你合适。」 「呸!」 周文嘉怒不可揭,猛地冲上前攥住程钰衣襟,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逼问他:「表妹是忘了,难道你也忘了?你也忘了我跟她的感情吗?你是我表哥啊,你明知我喜欢她,为何还要趁虚而入!别找那些狗.屁借口,有种你对天发誓,说你对她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半点私心!」 程钰本想掰开少年手的,却看见他眼里滚下了泪,神色越愤怒,这泪就越显得他可怜。 他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去。 周文嘉不要他的沉默,提着男人衣领逼他回答:「你说啊!说你不喜欢她!」 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少年脸上泪水越来越多,程钰不忍再看,别开了眼。 他不想表弟难过,可他想到了含珠对表弟的态度,那日在书房,他才提了一句表弟与她合适,她就哭了。 她是真的不愿嫁给表弟的。 那么与其让表弟继续执迷不悟,与其让表弟怨她心狠,不如他来扛下表弟的怨。 今日的一切,本就是他惹出来的。 v第十三章[10.21] 看着背对他坐到长椅上无声落泪的少年,程钰低声承认道:「是,我是喜欢她,喜欢她胆小害怕的样子,忍不住想去护她,喜欢她温柔如水的样子,忍不住想被她关心照顾,喜欢她做的糕点,喜欢她绣的针线,喜欢她哭喜欢她笑喜欢听她说话……对不起文嘉,我决定以后都会对表妹好,直到她喜欢上我,你怨我恨我我都不在乎,除非她又变成了原来的表妹,除非她不喜欢我,我不会把她让给你。」 周文嘉眼泪渐渐止住了。 他望着远处的竹林发怔。 表妹还会变回去吗?他不知道。表妹喜欢程钰吗? 脑海里浮现她因为看到程钰羞红的脸庞。 周文嘉闭上眼睛,微微仰着脖子道:「你不配当我表哥。」 程钰笑了笑,坐在他旁边,面朝相反的方向,「随你,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表弟,你喊我我就应,你不喊我我也不逼你。不过你跟我怎么生气都行,这事别跟表妹说,也别闹得人尽皆知,既惹她为难自责,又让舅父舅母难过。」 周文嘉冷笑,瞅着他侧脸道:「别以为我怕你,你等着瞧,我能让表妹喜欢我一次,就能让她喜欢我两次,只希望你到时候有个男人样,收起你那些心思,别再纠缠表妹。」 程钰唇角上扬,看着他道:「既然这样,那你我做个约定,输了的要心服口服,主动退出?」 嘴角的笑意,说不清是对自己的自信,还是对少年的不屑。 哪种都是挑衅,周文嘉愤而起身,居高临下瞪着他:「赌就赌,我怕你不成?」 程钰笑而不语。 周文嘉自认没有他那么厚脸皮,实在气不过,一刻都不想再在他这里多留,拂袖而去。 余光里少年的身影消失了,程钰才敛了笑。 先是恃强凌弱威逼她们姐妹,现在又以大欺小,他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隔着衣裳,按按怀里藏着的从最信任他的阿洵那里偷来的香囊,程钰烦躁地揉了揉额头。 鬼迷心窍,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东屋里头,将阿洵哄着了,含珠平躺在床上,右手无意识地摩挲身上的男人中衣,眼睛一寸寸打量屋里的陈设。 这是程钰未来妻子的房间,等程钰定下婚事后,现在这些摆设肯定都要换的。 他又会娶什么样的姑娘? 亦或者,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冷冷的一个人,罕有温柔的时候,含珠完全想象不出他与妻子琴瑟和鸣的情景。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含珠扭头。四喜见她醒着,心虚地笑了笑,凑近了道:「姑娘,二爷有事要与你商量,问你现在方便说话不,舅夫人在西屋歇下了,嘉少爷也走了。」 言外之意,她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连拒绝的借口都没了,含珠还有什么好说的?况且程钰真有事找她,早晚都会来的,现在说了,总好过大半夜的他又跑去她的闺房。 瞅瞅里面熟睡的男娃,含珠慢慢坐了起来,垂眸吩咐四喜:「纱帐掩好,搬把绣凳放床边。」 四喜心领神会,乖乖照做,然后退了出去。 夏日纱帐单薄,浅绿色的,上面绣着几枝出水芙蓉,含珠瞧着那淡淡的粉,直到男人走过来坐下,她才收回视线,静静地等他说。 程钰对着纱帐里朦胧的人影苦笑,他真没料到她会用这种方式与他说话,七分朦胧,乍一眼好像看得很清楚,凝目去辨,却像是隔了一层雾气,如虚似幻。 「阿洵睡着了?」 含珠轻轻嗯了声。 程钰低头,把玩腰间的云纹玉佩,「以后再遇到惊吓,看清方向再躲,若池底下有石头,定要吃苦头了。」好好的突然栽了下去,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跑过去却瞧见她白着小脸从水里冒了出来,还没站稳,先忙着安抚阿洵,狼狈又……可爱。 含珠慢慢涨红了脸,难道她想掉水里?如果有反应的时间,她也不会往水里跳。但终归还是因为她自己胆小才出的事,含珠只能默默接受他的「好心提醒」。 沉默片刻,确定她还在气那晚他醉酒喊她闺名又讽刺她的事,气到连句「你找我做什么」都不想与他说,程钰攥住玉佩,抬起头,简单地将他与周文嘉的约定告诉了她,当然省略了一些她不必知道的话,「长痛不如短痛,我撒这个谎,是希望文嘉早日对你死心,所以希望你配合我,咱们做样子给文嘉看,他死心了,自然不会再纠缠你,以后你我到底如何相处,他也没心思留意。」 也就是说,骗了周文嘉相信后,他们就不必再装互相喜欢了。 含珠真是懒得再与这人有太多牵扯,可周文嘉…… 那样可怜的一个人,含珠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他,那么,彻底断了他的希望也好。 「怎样配合?」她平静地问。 「要端午了,舅母定会请咱们去过节,到时我找机会单独见你,你,绣个香囊送我,表弟看到了,便明白了。」程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无异,「表弟真正放弃后,我再把香囊还你。」 他太冷静,冷静得仿佛没有事情会让他紧张,包括这等同姑娘索要贴身物件的事,也正因为如此,含珠亦没有胡思乱想,淡淡应道:「好。」 一个字,转瞬就说完了,让他想细细回味探究都不行。 看着纱帐内镜中花水中月般的朦胧倩影,程钰识趣地告辞。 躺了半个时辰,含珠的衣裙干了,四喜抱着衣服走进来,服侍含珠洗脸更衣。 梳头打扮,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一身宽松男人衣袍的狼狈姑娘就又变成了俏生生的大美人。 v第十四章[10.21] 四喜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含珠却看着搭在屏风上的程钰中衣发了愁。她贴身穿过的,就这样留在这里不太合适,回头他看见了,会不会认为她不检点?带走就更不妥当了,哪有姑娘房里藏男人衣裳的。 「四喜,拿去洗了吧。」想了会儿,含珠低声吩咐道,「简单过下水就好。」 四喜愣了愣,刚觉得多此一举,转眼一想衣裳虽然干干净净的,却沾过姑娘的身,原封不动留给二爷继续穿确实不妥,就听话地抱着衣裳出去了。跨出堂屋,一抬头,撞上程钰主仆。 程钰看向她手里。 四喜低头解释道:「姑娘刚换下来,命奴婢去洗了。」 程钰皱眉,「先放回去吧,回头我吩咐下人洗,前边侯爷派人来问,姑娘醒了吗?」 「怎么回事?」方氏神清气爽地从西屋走了出来,得知楚倾催了,就对四喜道:「去跟你们姑娘说一声吧。」最近楚倾对含珠姐弟俩不错,今日含珠落了水,他肯定着急了。 四喜就抱着衣裳走了回去。 含珠一听,顿时忘了衣裳的事,唤醒阿洵,利落收拾一番出了屋,瞧见程钰站在那边,她客气地喊声表哥,就只同方氏说话了。程钰也没有看她,抱起阿洵走在前面。 终于见到担心了半天的女儿,楚倾都没跟小儿子打招呼,径自走到含珠跟前,仔细端详:「可有哪里不舒服?」 含珠摇摇头,微微红着脸道:「只是虚惊一场,爹爹不用担心。」 女儿第二次出意外,楚倾如何能不担心? 他并不太信方氏派人传给他的说辞,女儿现在乖巧懂事,怎么可能会自己掉到湖里去。想到半路不见影的周文嘉,楚倾冷哼一声,看都没看方氏与程钰,亲手扶着女儿上了马车,再把阿洵送上去,他没有骑马,也跟着上了车。 阿洵坐稳后,凑到车窗前想像以前那样跟舅母表哥告别,小胖手还没碰到窗帘,就被楚倾抱了回去。摸摸儿子脑袋,楚倾冷声吩咐车夫:「回府。」 车夫领命,立即催马走了。 马车里头,楚倾知道女儿有心袒护旁人的话,肯定不会跟他说实话,所以他也没有多嘴问女儿,低头从儿子这边套话:「阿洵,姐姐是自己掉进水里的吗?」 含珠猜到楚倾的心思,笑了笑,没有插嘴。 阿洵点点头,歪着脑袋对姐姐笑,「有只大黑虫子飞了过来,姐姐害怕,掉到水里去了,差点砸到表哥的乌龟!」姐姐没哭也没受伤,这事在阿洵眼里就成了一件趣事。 楚倾担心儿子也被人糊弄了,继续问:「那阿洵当时在哪儿?你两个表哥也在池子边上?」 阿洵记性好,又是刚刚发生不久的事,马上就答道:「嗯,嘉表哥牵着我,他想下去捞姐姐,表哥来了,也想捞姐姐,然后姐姐自己站了起来,身上都是水……表哥嘉表哥走了,四喜拉姐姐上来的,姐姐喝姜汤,一点都不好喝……」 话说到这个份上,楚倾已经确定这确实是一场意外了,不由有些尴尬,扭头对含珠道:「菡菡别怪爹爹多心,实在是没料到……」 没料到她会自己掉水里? 含珠难为情地低下头,「以后我会注意的,不再让爹爹担忧了。」 小姑娘面皮薄,这样就脸红了,楚倾目光温柔,笑着夸道:「菡菡越来越懂事了。」 「我也懂事!」阿洵仰头告诉爹爹,「我听姐姐的话,没掉水里!」 含珠顿时又闹了个大红脸,楚倾朗声大笑,狠狠亲了宝贝儿子一口。 将孩子们送回家,楚倾在前院歇了会儿,很快又得去静王府吃晚上的那顿席面。 夜幕降临,新郎官程铎被一群世家子弟拉着,非要灌他喝酒,程钰身为弟弟,免不了帮兄长挡几碗。几轮觥筹交错,眼看程铎装醉离席了,程钰不想再陪这些人热闹,便也装成不胜酒力支撑不住,由陈朔扶着走了,摇摇晃晃的。 「下去吧。」进了浴室,程钰哑着声音道,喉咙难受。 主子沐浴从来不用人伺候,陈朔将换洗衣裳搭在屏风上,低头退了出去。 程钰揉揉额头,连续喝了三碗凉茶,解了渴,这才脱了衣服,跨进浴桶。 温热的水弥漫过来,带走一半疲惫。程钰放松下来,漫不经心地撩水擦拭,听着正院那边传过来的人语喧哗,想到今晚是旁人的洞房花烛,要说他没有一点羡慕,那是不可能。 有一个妻子,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早上她会服侍他穿衣服,会亲手给他做他喜欢吃的饭菜。白日里他去当差,她留在家里帮他管家,料理他们的小院子。晚上他回来,她会温柔浅笑,迎接他进门,夜深人静,夫妻俩睡在一张床上,亲密无间。 普通又满足。 程钰无意识地摩挲胸口。 遇到她之前,他很少会想这些事情,屋里再冷清,他都习惯了。遇到她,知道世上还有一个那样好的姑娘,娇弱得让他想保护她,温柔得又让他渴望得到她的关怀体贴,他就不习惯一个人了,一日比一日想她。 果然人都会贪心,自以为清心寡欲的,不过是还没遇到真正渴望的人或物罢了。 水渐渐凉了,他人也渐渐清醒了,越清醒,越觉得这长夜漫漫,太难熬。 换上干净的中衣,程钰回了内室,拿出她亲手绣的白鹤香囊,放在手心,细细端详。 细密的针脚,仿佛看见她坐在窗前,眉眼温柔,一针一线的缝,累了就抬头看看窗外,偶尔还会应付阿洵的捣乱,哄完阿洵,再低头继续。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 有阿洵陪着,肯定不会觉得孤单吧?阿洵那小家伙,还真是让人羡慕,不过,今年是最后一年了,明年阿洵四岁,记性越来越好,不适合再继续睡在她旁边,再大几岁,也不能再随随便便亲她…… 满脑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夜色浓了,整座王府静了下来,但程钰知道,兄长那边肯定正忙。 v第十五章[10.21] 小登科,哪个男人不憧憬? 目光从香囊上移开,落在身上的中衣上,程钰突然想到了被她穿过的那身。 她离开的时候,他吩咐过,里面的东西一样都不许动。 不许动,他又能如何? 程钰心跳加快,良久之后,他起身吹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门,直奔后院。 这是他的院子,再熟悉不过,不用提灯笼,便熟门熟路地到了地方。 站在门前,程钰犹豫很久,最终还是推开了那两扇门,轻轻的一声吱嘎,像是有人在叹息。 程钰顿了顿,跨进去,关上门。 没人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他只要随心所欲就够了,不必担心旁的。京城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很多都娶妻生子了,他不能娶她,难道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或许是心魔作祟,又或是晚上喝酒后劲儿涌了上来,程钰脑海里一片混沌,等他重新清醒过来,人已经到了内室。摸索出火折子,程钰点了一盏灯,灯光昏暗,毫不起眼,但足够让他看清床上的情景。 被子铺得整整齐齐,那套中衣,也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摆在床尾。 程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床。 她曾经躺在这里,穿着他的衣服,盖着他的被子,两人还隔着薄薄的纱帐说过话,她离他那么近,触手可及。如果,如果屋里只有他们两个,如果他身体正常,如果她是他的新婚妻子,如果今晚是他跟她的洞.房花烛,他又会怎么做? 他会…… 像是心上人真的还躺在眼前,程钰迫不及待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被子是凉的,沾了她身上的香,程钰将她穿过的衣裳拿过来,低头去嗅。香气清幽,似有若无,他手伸了进去,清凉光滑的锦缎,让他想起当日在河边,他掐着她下巴为她渡气时,碰到的她细腻光滑的脸庞…… 因为太过渴望,明知现在做的事情令人不齿,他还是放纵自己继续。 他想她,很想很想。 一夜绮梦,做到黎明时分才醒。 头疼欲裂,对着陌生的床顶发了好一会儿呆,程钰才记起这是什么地方,记起他为何会在后院,记起他昨晚都做了什么…… 程钰震惊地坐了起来。 掀开被子,旁边是一身皱巴巴的衣裳,而他身上的中裤和垫着的床褥,又脏了。 程钰羞愧难当。 都是梦到她,但上次他只是想,昨晚他却,对着她留下来的东西发了痴。 她若知道,知道他是这种小人,往后,恐怕连见都不肯见他吧? 懊恼抚额,余光里瞥见外面有些亮了,程钰暂且收起那些复杂心思,迅速褪下脏了的中裤,换上那条皱巴巴的。穿好了,他把脏衣脏被褥全部卷到一起,趁下人们还没起来,悄悄溜回前院,再把自己床上那套干净的换了回去。 做贼一般。 早上陈朔端水进来,发现床上被子又卷了起来,忍不住偷乐。 自家二爷再不近女色,也是个正常的男人,眼看着兄长娶了媳妇,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想? 被人要求送香囊给他,含珠答应得挺痛快,真拿起针线,发愁了。 绣什么图案? 含珠没有,没有心上人,自然没做过这种不合礼数的事,但她知道哪些绣样最能表达姑娘的喜欢,池中并蒂莲,水里双游鱼,枝头雀鸟交颈而眠,树下梅鹿追逐嬉戏…… 只要是成双成对的,都能看出倾慕来。 可含珠不想绣这些,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凭什么为了一次做戏就送他这种? 绣平安如意罢,反正他会安排周文嘉看到,相信在周文嘉眼里,她送什么意义都差不多。 定好了绣案,含珠瞅瞅桌子上的几块儿绸缎料子,记起他爱穿深色的衣裳,便选了一块儿宝石蓝的。刚要裁剪,含珠心中一动,目光投向那块儿桃粉色的,再看看手里的,含珠轻轻咬了下嘴唇,嘴角翘了起来。 他既然要装样子,收到香囊后,多半会整日戴在身上,含珠不想看他戴她的香囊四处走动,送他个桃粉色的,既可以骗过周文嘉,又叫他不好意思戴出去,岂不是一举两得?他不喜欢她,想必就算察觉她的意图,也不会在乎。 含珠很满意自己的小聪明,舒心地裁剪起来。 院子里突然传来黑黑汪汪的叫声,是瞧见生人那种警惕的叫。 含珠蹙眉,放下剪刀站了起来。 黑黑跟壮壮一样,都快八个月大了,这会儿看着就是一条大狗,跳到床上躺在阿洵旁边,都能把阿洵挡住,直起身子爪子轻轻松松能碰到她腰。身上呢,毛黑发亮,只有四条腿以及脸上小部分是棕黄色,瞧着很是威风,跟在阿洵后头去外面玩,吓得小丫鬟四处乱跑,这也是阿洵越来越喜欢带黑黑出去玩的原因,坏小子俨然已成了云阳侯府的小魔头,偏楚倾惯着他,那些丫鬟敢怨不敢言。 若是别人家养的大狗,含珠肯定也怕,但她几乎一日日看着黑黑长大的,黑黑在莲院也老实温顺,没有闯过祸。刚开始看阿洵喂黑黑吃骨头,含珠还会提心吊胆劝阻,时间长了,如今阿洵摸黑黑的牙含珠都视若无睹,楚倾也夸黑黑是条好狗,聪明有灵性。 这会儿警叫,定是有生人来了。 含珠快步出了屋,朝走廊那边看去,就见楚蔓躲在柳枝后头,小脸惨白,主仆俩一起瑟瑟发抖地看着花坛旁的黑黑。黑黑来回踱步,没有上前的意思,但也没打算离开,似乎是不希望她们进来。 v第十六章[10.21] 阿洵就站在黑黑旁边,不用猜也知道坏小子肯定看得起劲儿呢。 「阿洵,带黑黑去那边玩。」含珠指着远离走廊的方向道。 姐姐发话,阿洵摸摸黑黑的大脑袋,又瞅一眼楚蔓,这才领着黑黑转身走了,脚步轻快。 「姑娘,那狗走了,咱们不用怕了。」柳枝底气不足地安抚主子。 楚蔓紧紧攥着柳枝胳膊,看着阿洵坐在树下的藤椅上,大黑狗卧在他旁边,她略微放了心,再看看正屋门前一身水绿裙子的嫡姐,手越掐越紧,疼得柳枝心里连连叫苦,不懂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四妹妹进来坐吧。」人走到了跟前,含珠客套地邀请道。 楚蔓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低着眼睛从柳枝手里接过她辛辛苦苦抄写的一套女四书,递给含珠,「姐姐,之前我觊觎你的月华香,还故意在爹爹跟前耍小心思,我知道错了,求姐姐原谅我好吗?」 眼帘始终未抬,声音平平静静却隐隐藏着一丝不情愿。 含珠看着小姑娘微微颤抖的手,想到她的年纪,接过东西道:「妹妹别多想,我没有怪你,回头好好跟爹爹说说,爹爹也不会再怪你的。」都是孩子,就跟阿洵想独占她一样,楚蔓的心事含珠能理解,楚倾都这样罚她了,她更不会再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计较。 她跟楚蔓没仇,不想与她有罅隙,也没想同她做好姐妹,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妹妹进来喝杯茶吧?」她再次邀请道。 楚蔓摇摇头,对着嫡姐身上的苏绣裙子道:「不了,我还要去等爹爹。」 楚倾黄昏时分才回来,含珠瞅瞅还高的日头,没有强留:「那妹妹慢走。」 楚蔓点点头,离开莲院后,真的朝上房那边去了。 晚云见她来了,笑着问道:「四姑娘抄好书了?」没有讽刺,却暗带讽刺。 楚蔓恍若未闻,故作淡然地道:「爹爹还没回来吧?我去里面等他。」说完直接进了堂屋。 晚云侧头看她,气这个庶女不将她看在眼里,又明白侯爷还没有完全厌弃这个女儿,因此暂且压下心中不满,含笑吩咐小丫鬟端上糕点茶水伺候四姑娘。 日落黄昏,楚倾同往常一样的时候回了侯府,刚下马,瞧见巷子口亲侄子楚淮领着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他一身锦袍摇着扇子走在前面,后面的人气喘吁吁抬着三条能容八人坐的龙舟,龙舟船身涂着红漆金边,龙头器宇轩昂,好不气派。 「你又在瞎折腾什么?」楚倾瞪着眼睛问。 楚淮春风满面,指着城外的方向道:「端午有赛龙舟的习俗,那边鱼龙混杂,老太太妹妹们不方便去,侄子就想在咱们府上也办场龙舟赛,大伯父大哥一队,您与三弟一队,我跟我爹一队,再各挑几个家仆补上,给老太太她们开个眼界,您觉得如何?」 楚倾瞅瞅那三条龙舟,哼道:「跟你爹商量过了?」 楚淮咳了咳,「这不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吗?再说我爹那么胖,肯定不敢跟两位伯父比,跟他商量,他一准不答应。」 臭小子油嘴滑舌只会拍马屁,楚倾狠狠捏了少年肩膀一下,「好,你爹不敢跟我们比,看来你敢了,那我就陪你们玩玩,你若输了,自己扒光衣裳在湖里游三圈。」 楚淮想说被妹妹们瞧见不好,不过见二伯父眉开眼笑的样子,识趣地将俏皮话咽了回去。 楚倾确实挺喜欢侄子送的这个惊喜,回正房的路上脸上都带着笑,想着换完衣服马上去看小儿子,问他要不要跟爹爹一起赛龙舟,远远却见柳枝立在门口。 他敛起笑,面无表情走了进去。 晚云识趣地退下,将屋子留给父女俩。 「抄好了?」楚倾落座,盯着小女儿问。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等到许久不见的父亲,楚蔓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捧着书卷跪到楚倾面前,哽咽着道:「抄好了,爹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惦记姐姐的东西,再也不耍小把戏了,爹爹原谅我好不好?女儿不想关在院子里,女儿想爹爹了……」 哭得肩膀颤抖。 楚倾细细端详小女儿,见她瘦了不少,心里也疼,接过书扔到桌子上 ,再将女儿牵到身前,掏出帕子给她擦泪,语重心长地道:「蔓蔓你记住,你们都是爹爹的女儿,只要你们听话,爹爹哪个都喜欢,不会亏待谁。然嫡庶有别,你姐姐有些东西注定会比你好,你要习惯,别再处处跟她比,知道吗?」 「我没想跟姐姐比。」楚蔓一边抽搭一边道,泪眼模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我只是受不了爹爹突然喜欢姐姐多过我,我知道我不该不舒服,可我就是难受,怕爹爹越来越喜欢姐姐,再也不喜欢我了……」 哭得跟孩子一样。 楚倾失笑,他知道这是女儿的心里话,声音不由更温柔了,「放心放心,爹爹哪个都喜欢,蔓蔓别哭了,一会儿该吃饭了,快回去换身衣裳,今晚爹爹让厨房添两道你爱吃的菜。」 楚蔓乖乖点头。 楚倾亲自送小女儿出屋,看着主仆俩绕过走廊了,才吩咐晚云:「都听见了?去厨房吧。」 「是。」晚云心情复杂地走了。 楚倾换身家常衣裳,去莲院接儿女。 「蔓蔓下午来赔罪了?」傍晚院子里最凉快,楚倾没进屋,在树下的藤椅上坐了,怀里抱着儿子,大手摸摸黑黑脑顶,眼睛看着女儿。 含珠猜到他的意思,笑道:「是啊,爹爹,我看妹妹是真心知错了,爹爹就别再罚她了吧?」 楚倾颔首:「嗯,知错肯改就好,晚上我叫她过来用饭。」 含珠无所谓,阿洵不高兴了,嘟着嘴嘀咕道:「我不喜欢跟她吃饭。」 含珠心头一跳,紧张地看向楚倾,楚倾笑容不变,低头问儿子:「为何啊?」 阿洵很是认真地道:「她总偷看我,我不喜欢让她看。」 v第十七章[10.21] 楚倾哈哈大笑,捏捏儿子的小胖脸道:「那是阿洵长得好看,四姐姐喜欢你才看你的。」 阿洵不稀罕,扭着身子从爹爹腿上滑了下去,抱住香香的亲姐姐,「我只给姐姐看!」 含珠就拿出帕子蒙在他脸上,笑着逗他:「那一会儿姐姐给阿洵蒙上,谁都不给看行了吧?」 臭小子,吓了她一跳,一个回答不好,楚倾大概要怀疑她私底下说楚蔓坏话了。 楚倾将女儿前后的神色变化全看在了眼里,心里又酸了。 女儿还是怕他,怕他阴晴不定,在女儿心里,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父亲? 他不知道,也没法问,只能对儿女更好,次日武康伯府下帖子请姐弟俩初三那日去过节,即便知道周家有惦记他女儿的毛头小子,楚倾还是答应了。 女儿想去,她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要去见妹妹了,含珠兴奋地睡得晚起得早,外面丫鬟一起来,她就跟着醒了。 「姑娘穿这件怎么样?」四喜从衣橱里取出一件水红色的裙子,再看看其他红色的,小声埋怨道:「这么多好看的裙子,姑娘都没穿过几条,多可惜啊。」 两个丫鬟并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不过如意比四喜心细,知道姑娘不爱穿招摇的颜色,换了条湖蓝色的问含珠:「姑娘觉得这件如何?」 含珠摇摇头,走到衣柜前看了看,拿了一条浅绿色绣兰花的褙子,一条草绿色的长裙。 夏天处处都是绿草绿树,程钰要见她,她肯定得单独前往某个地方与他会和,穿身绿色的,遇到丫鬟下人躲起来,不容易叫人察觉。 如意四喜面面相觑,总觉得一身绿太素淡了,不过姑娘喜欢,她们也没办法。 含珠自己打扮的素净,轮到阿洵,就是一身宝蓝色的圆领小袍子,腰间先挂上羊脂玉佩,再挂上她重新绣的双鹤荷包,上次那个也不知被静王府哪个小厮捡去了,至今没找到。 「姐姐系紧点。」阿洵低着脑袋看姐姐帮他挂,认真地提醒道,生怕又丢了。 男娃小脸洗的白白净净,含珠忍不住亲了他一口,「姐姐让四喜看着,不会再弄丢的。」 阿洵捂捂香囊,「我也看着。」 含珠笑了笑,姐弟俩一起用早饭,因为着急见妹妹,又是亲舅母家,含珠没有特意等到日上三竿,用完早饭就牵着阿洵出门了,还把黑黑带上了。上了马车,姐弟俩并肩坐榻上,黑黑蹲坐在阿洵旁边,时而用鼻子拱拱窗帘,想要往外看。 武康伯府门外,周文嘉早早等着了,每次街口有马车动静,他都伸着脖子往那边望。 「少爷还是先回去吧,表姑娘来了我立即去喊你,你看你盼得满脸汗,表姑娘看了也不喜欢是不是?」他的长随好心提醒道,「少爷忘了有次你满头大汗地去见表姑娘,表姑娘还嫌你身上难闻着?」 周文嘉摸摸额头,眼前浮现表妹一边埋怨他一边帮他擦汗的模样。 他苦涩地笑了笑,走到树影下站着,「我在这儿等。」 少年一身天青色锦袍,傻傻地站在树下,一心等待心上人来。 等着等着,街头转过来一辆马车,周文嘉眼睛一亮,可是当他看清赶车的人,看见车外没有护卫丫鬟跟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到树后头去了,双手抱胸,眼不见心不烦。 马车停下,程钰挑开车帘走了出来,一身月白色绣如意纹的锦袍,抬起头的那一霎,眉如远山眸似星子,冷峻脸庞冬天看起来冷,在这端午仲夏时节,看着竟然格外舒服,仿佛有清风迎面吹来。 周文嘉的长随看呆了眼,今天的表公子,怎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衣裳,他从未见过表公子穿这种浅色的,如今一穿,整个人就像白玉修炼成了精,雍容高雅,内敛光华,论俊美大少爷要逊色三分,论英气,二少爷更是远远不如。 「表,表公子来了。」他结结巴巴地招呼道。 听出他声音有异,周文嘉皱皱眉,探出脑袋看,一看也傻了,随即怒发冲冠。这人要跟他抢表妹,脸皮厚来他家也就罢了,竟然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是不是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少年炯炯有神的眼里快要飞出刀子来了,程钰笑了笑,明知故问:「文嘉怎么在这站着?」 表弟才十五岁,性子都没有彻底定下,他相信假以时日,表弟定能从这段打击里走出来。 他笑得越好看,周文嘉就越气他,愤愤转身,装没听见。 程钰摇摇头,刚要进府,听到又有马车来,他与周文嘉一起望了过去。 这次真是云阳侯府的马车了,四喜跟在马车旁边,四个护卫随行左右。 眼看周文嘉从树后走了出来,程钰也侧转过身,看着马车缓缓而来。周文嘉抢着站到马车前,准备扶表妹下车,还威胁地瞪了程钰一眼。程钰没跟他抢,隔了几步站着,听里面阿洵清脆的声音。 「阿洵下车吧,表哥抱你!」 周文嘉高兴地挑起车帘,脑袋也凑了过去,谁料没看到心上人,一只大黑狗哈着气闪了出来,温热的气息都喷在了他脸上。周文嘉受惊退后,黑黑见车前没人了,熟练地跳了下去,绕着马车溜达一圈,又回到这边等主人。 「表哥抱我!」阿洵先出来,瞧见程钰,高兴地伸手。 程钰自然上前,阿洵眨眨眼睛,盯着他道:「表哥今天真好看。」 程钰瞥向马车里面,仅看到她一角绿色裙摆,但他知道她肯定听见阿洵的话了,眼里不由闪过一丝不自在。他没有刻意……打扮,他也不懂男人要如何打扮,只是今日来舅母家过节,再穿深色不合适,偏偏周文嘉主仆包括阿洵都或暗示或明示他此时与平日不同,那她见了,又会怎么想? 抱着阿洵退后,程钰专心同小家伙说话。 周文嘉见他没赖在车前,心里稍微舒服了些,正要重新过去,被四喜抢了先,周文嘉不好表现地太过明显,只得老老实实在四喜身后看着。 含珠出来先瞧见他,少年炙热的眼神看得她心虚,慌忙避开了。 而在周文嘉眼里,表妹肤白赛雪,目光落在她脸上就舍不得移开了,哪会去看她衣裙好不好看?他心跳加快,热络地与她道:「我娘她们在后院等着呢,表妹随我走吧,外面日头晒。」 v第十八章[10.21] 含珠点点头,垂眸欲跟他走,几步外的那人却忽然轻声唤她表妹,主动得不像他。 现在就要开始装了吗? 那她该怎样回应?故作自然地喊声表哥,还是,含情脉脉回视他? 不知是因为为难还是什么,含珠脸越来越热,实在做不到后者,她低低喊了声表哥,便对一侧的四喜道:「撑伞吧,有些热。」将脸红推到了暑热上头。 四喜信了,利落撑伞,周文嘉目光在她与程钰身上转了一圈,双手握成了拳。 含珠借四喜挡住了身影,谁都没再看。 「姐姐!」一行人才走到后院门口,一身浅紫色长裙的凝珠便兴奋地跑了出来,亲昵地挽住姐姐胳膊,仰头看她,「姐姐来了,我可想你跟阿洵了。」 九岁的小姑娘,脸蛋白里透红,有点肥嘟嘟的,配上那双水灵灵的杏眼,娇憨又可爱。含珠心里一片柔软,忘了程钰忘了周文嘉,甚至忘了阿洵,注意力都在妹妹身上,捏捏她小脸道:「怎么又胖了?」 能吃是福,可别一不留神长成大胖丫头啊。 提到这个,凝珠愧疚地低下脑袋。义母知道她有孝在身,没有给她夹过荤菜,义父人好,见她只挑素菜夹,会劝她多吃点肉,轮到周家两个哥哥,就是直接给她夹菜了,义母没法解释,她借口不爱吃他们都不信,都当她是认生,最后她还是吃了。 但凝珠心里清楚,就算他们没有「逼」她,她也是想吃的,看不见还好,看见了,忍不住馋。 所以她觉得自己对不起爹爹,也对不起姐姐,哪怕晚上自己睡觉时想到爹爹,她也会哭。 小姑娘转眼就蔫了,含珠猜到妹妹有心事,碍于这会儿不好说话,笑着赔罪:「好好好,是姐姐的错,咱们阿凝一点都不胖,现在正好,阿洵你看看,凝姐姐是不是很好看?」 「是。」阿洵跑到小姐姐这边,认真瞅了瞅,点头道:「姐姐最好看,凝姐姐第二好看!」 凝珠扑哧笑出了声,俯身亲了阿洵一口,「走,我带你去看壮壮,壮壮能从椅子上跳过去了。」提到玩的就忘了忧伤,凝珠牵着阿洵往院子里跑,跑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大声跟姐姐撒娇,「姐姐,义母要包粽子,我不爱吃甜的,你做两个咸的给我,就是上次你给我做的那种!」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两天小丫头一直在念叨咸粽子,周文嘉纳闷地问含珠:「表妹什么时候给阿凝做过咸粽子?粽子还有咸的?」 含珠抿唇笑,边往前面走边轻声解释道:「之前在庄子上养病,喜欢翻杂记看,看到书上说江南那边喜欢吃咸粽子,就照着法子做了几个,阿凝是苏州人,正好合了她的口味。」 「那表妹多做几个,我也要吃。」周文嘉高兴地道,瞅一眼程钰,又道:「表哥爱吃甜的,让我娘给他做,表妹不用做表哥那份了。」 含珠不禁看了程钰一眼。 程钰也在看她,而且没有回避,眼含深意地道:「我在福建时尝过咸粽子,感觉还好,许久没吃,你们一提我竟然有些想了,既然表妹会做,那帮我做个火腿粽子?」 态度比以前亲昵了不少。 含珠虽然知道他在故意演戏,但还是被这样亲昵又带着一分讨好戏弄的眼神弄乱了心跳,胡乱嗯了声,加快脚步去寻方氏了,留下心情完全不同的表兄弟俩。 周文嘉胸闷地几乎喘不上气,恨不得用眼神将程钰烧成火,还火腿粽子,脸皮怎么这么厚! 程钰没理他,继续往前走,眼睛看着含珠窈窕轻盈的身影,心里有些惋惜。 其实他,还是更喜欢吃甜粽子。 不过她亲手包的,就算只有一团糯米,他也爱吃。 周家算上凝珠一共五口,加上她与程钰,一共是七个大人,含珠就做了七个火腿粽子,七个蛋黄粽,又单独给阿洵包了一个蜜枣的。她做咸的,方氏做甜的,娘俩一边包粽子一边闲聊,院子里不时传来凝珠阿洵欢快的笑声。 「往后你多带阿洵过来,」方氏瞅瞅外面,慈爱地对含珠道,「人多了热闹,跟过年似的。」 含珠嗯了声,想到妹妹的异样,低声问道:「妹妹是不是做错事了?我看她有点不对劲儿。」 方氏疑惑地抬头,马上想起来了,叹道:「她不爱吃荤菜,你两个表哥非要她吃,她不好拒绝……」人家姐妹俩都在孝期,大的不得不出门赴宴应酬,小的有口难言,吃了荤,心里恐怕都不好受吧? 她说的隐晦,含珠却懂了。 包好粽子,含珠洗洗手,出去找妹妹。 程钰与周文庭坐在走廊长椅上看周文嘉陪两个孩子玩,瞥见含珠出来,程钰侧目看了过去,周文嘉则匆匆放开怀里的大黑狗,理理衣衫迅速站了起来,朝含珠笑道:「表妹忙完了啊?」 含珠点点头,「刚包好,嘉表哥帮我看着阿洵,舅母说妹妹有心事要同我讲,我先去陪她。」 那边凝珠听到姐姐的话,低头哄阿洵:「阿洵先陪黑黑壮壮玩吧,我请姐姐去我屋里坐坐。」 阿洵舍不得两个姐姐,跟着凝珠走了两步,牵着她手道:「我也去!」 凝珠扭头看姐姐。 含珠蹲下去,指着堂屋同小家伙说悄悄话:「姐姐给阿洵做了一个特别好吃的蜜枣粽子,就一个,舅母表哥他们都没有,阿洵得在这里看着表哥他们,你跟姐姐去了,蜜枣粽子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阿洵一听,转身一一打量三个表哥,目光最后落在了最大的表哥身上,记得舅母说过大表哥最爱吃甜的,马上用力地点头,也不跟两只狗玩了,迈着小短腿朝堂屋跑去,自言自语地嚷嚷,「我去屋里看着,枣粽子是我的,谁都不许抢!」 含珠低头偷笑,怕被人误会,赶紧牵着妹妹走了。 到了自己的房间,凝珠埋到姐姐怀里哭了起来,「姐姐,我又吃肉了,你会不会生气?」 含珠连忙扶起小丫头,笑着用帕子帮她擦泪,打趣道:「姐姐就穿这一身衣服来了,被你哭皱了,一会儿我怎么出去见人?」 「姐姐不怪我吗?」发现姐姐没有生气的意思,凝珠茫然地问。 v第十九章[10.21] 含珠摇摇头,握着妹妹手道:「不怪,妹妹喜欢吃就吃吧,咱们心里想爹爹,跟这些没有关系。」她尽量坚持替父亲守孝,是一种缅怀父亲的方式,妹妹还小,这些俗礼在她心里还没有扎根,她或许都不能理解为何不吃荤菜就是孝顺父亲,那她何必强求?说到底,礼数都是虚的,那么多礼法,有几个人真正都做到了? 她们心里记得父亲,记得自己的真正身份就够了。 「妹妹站起来给我瞧瞧,我看你好像又长个子了。」安抚好妹妹,含珠跟小丫头一起站了起来,抬手到妹妹脑袋,对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欣慰道:「再过两年,妹妹也该变成大姑娘了。」 凝珠瞅瞅姐姐,由衷地道:「姐姐也更好看了,姐姐,义母说顾衡来了,我尽量不出门,那等我再大几岁,你说他还能认出我吗?」 提到顾衡,那就有很多话要叮嘱妹妹了,含珠重新拉妹妹坐到床上,窃窃私语起来。 一聊就腻歪了小半个时辰。 「快回去吧,不然他们以为咱们谈论什么大秘密呢。」姐妹俩叙旧够了,含珠领着妹妹回了正院,未料找了一圈,不见阿洵人影,方氏也不在。 周文嘉大声笑道:「阿洵说怕我们抢他的蜜枣粽子,非要去厨房看着,我娘陪他去了。」话里带着揶揄,分明猜到是含珠编瞎话糊弄阿洵了。 含珠红了脸,不是因为周文嘉,只是因为另一道若有似无的注视。她记得阿洵跑去护粽子前似乎多看了程钰几眼,那程钰会不会误会她点名道姓说他要抢了?这些人里头,就她所知,确实只有程钰特别偏爱甜食。 「我去找他。」越想越不敢面对他,含珠逃也似的走了。 但晌午吃饭时,还是聚到了一起。 摆了两张桌子,男女各一桌,那边周寅领着程钰三个表兄弟,这边方氏陪着含珠姐妹,阿洵坐在姐姐旁边,眼巴巴看着丫鬟给他剥粽子。方氏做的粽子都一样,不必区分,含珠做的,火腿馅儿的用红线系的,蛋黄的用黄线,阿洵的两样都用了。 「这个是我的!」阿洵得意地瞅着对面的一桌男人。 那炫耀的小眼神,跟当日朝他显摆香囊一模一样。程钰瞅瞅小家伙,第一次想用力捏捏表弟的胖脸蛋。他煞费苦心给他找了个好姐姐,阿洵竟然反过来跟他炫耀,真是小白眼狼。 摇头笑笑,程钰专心吃自己的火腿粽子。 因为挨得近,含珠留意到程钰连续吃了两个。 是真的那么喜欢吃,还是故意吃给周文嘉看的? 饭后她领着弟弟妹妹一起去菊园歇晌,四喜抓空跟她说了一句话。 程钰让她去葡萄架那边等他。 怕四喜误会,含珠神色淡淡的,也是提前做好了准备,才能装得像。 等凝珠阿洵都睡着了,含珠悄悄起身,简单收拾收拾身上,去了这边的小花园。来过几次了,含珠记得路,很快就瞧见了那片绿油油的葡萄架,因是晌午时候,丫鬟们也都在各自屋里打盹,一路无人,她脚步飞快,不消一刻钟就到了地方,身上出了一身汗,香气遮掩不住。 含珠隐在阴凉里,拿出帕子擦汗,一双美眸紧张地留意周围。 身上的汗渐渐落了,透过葡萄藤的缝隙,她也看到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闲庭散步般缓缓朝这边走来,跟她之前偷偷摸摸的举止简直是天差地别。想到他或许躲在何处看见了她过来的样子,含珠臊极了,不再看他,皱眉寻找周文嘉的身影。 没找到。 但程钰已经走了过来,含珠再无心思寻找周文嘉,咬唇背转过身。 程钰慢慢停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身绿裙站在葡萄架下,终于明白她为何这样穿了。以他对她的了解,程钰相信这是她第一次与人私会,看来还是有点小聪明,知道如何隐藏。 「表妹找我?」他低声问道。 含珠傻了眼,分明是他叫她…… 难道这就开始作戏了? 含珠忍不住又打量周围,声音细如蚊呐:「他,他在哪儿啊?」 那声音要多轻柔就有多轻柔,听得他骨头发软,程钰情不自禁又靠近她一步,声音更低了:「不用管他,装作要送我荷包。」他猜到周文嘉晌午定会来这边晃悠,所以他过来时故意让那小子瞧见了,这会儿肯定躲在哪个地方偷看呢。 他好像就在她耳边说的话,含珠被他吹红了耳朵,扭捏一会儿,想着早点送出去便可以早点离开,含珠强迫自己转身面对他,从袖中摸出那个香囊,低着脑袋递了出去,「你,表哥,送你的……」 不用照镜子,含珠也知道,此时她脸肯定红得没法看了。 所以他一伸手,她扭头就要走。 手腕却被人攥住了。 这是意料之外的,含珠慌乱回头,撞上他幽如深泉的眼,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得她六神无主。 含珠忘了什么约定什么演戏,紧张地心要跳了出来,「你,你做什么……」 「你绣的?」程钰紧紧攥住她手腕,不会让她疼,也不会让她跑掉,她往后退,他便往前走,直到她抵在缠绕在支架上的葡萄藤,他才停住,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娇小的她完全遮掩。 含珠心跳快到不行,又好像停了,对着他胸膛,什么都无法思索。 她脸红如霞,香汗淋淋,程钰暗暗品味这香,一时也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不说话,她乖乖缩在他身前,呆呆傻傻的,他趁机把玩手里的香囊,粉色的绸缎上绣了青花瓷的宝瓶,里面放着一柄玉如意,旁边还有书架花卉,似是男子书房。 「表妹亲手绣的?」他又问了一遍,盯着她的眼睛。 含珠闭上眼。他喊她表妹,他是在演戏,她不懂怎么演才像,那就跟着他走吧。 「是。」她微微别过头,露出一段染了粉色的脖颈。 程钰目光移了下去,喉头发紧,「为何送我?」 v第二十章[10.21] 含珠明白了,他要逼她说喜欢他,说给周文嘉听。 可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做不到他那样以假乱真。 就算她真的喜欢他,她也不可能说啊。 他又问了一遍,含珠忽然生了气,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周文嘉又不是傻子,一个姑娘偷偷约表哥出来,还羞答答送了一个香囊,不是喜欢是什么?她明白程钰是想让周文嘉亲耳听到彻底死心,但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他可有考虑她的感受? 「表哥不知道吗?」心里有气,含珠仰起头,蹙眉怒视他,「为何送你,你真不知道?」 程钰怔住,为她眼里浮动的泪光。 含珠眼泪滚了下去,一把抢过香囊,推开他要走:「不知道就算了,我不送了!」 她不陪他演了! 「含……含含……」她又气又哭,程钰情急之下想喊她名,出口后察觉不对,及时加了个字,手更是再次抓住了她。她不愿被他碰,使劲儿挣扎,红唇赌气噘着,神色倔强,脸上泪珠不断,程钰怕继续下去被周文嘉看出不对功亏一篑,没有办法,片刻犹豫后,抬起另一条手臂,将娇娇小小的她搂到了怀里。 她先是浑身一僵,随即越发挣扎。 「别闹了,我,我知道你为何送了,」他紧紧搂着她,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喜欢我是不是?」 轻轻飘飘的六个字,像是春风,一直吹到了她心里。 面前是他宽阔结实的胸膛,隔着单薄衣衫,含珠甚至听到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就在她默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就在她努力保持清醒思索该如何回答他,如何回答给周文嘉听的时候,她听见他用一种轻到宛如幻觉的语调在她耳边说,「别哭,其实我,我也喜欢你。」 进京之后,含珠不是第一次被人在耳边轻轻说喜欢她了。 阿洵是个黏人又爱撒娇的孩子,晚上含珠哄他睡觉,小家伙有时候乖乖睡了,有时候会搂着她脖子问姐姐喜不喜欢他,含珠说喜欢,小家伙就会咧着嘴笑,凑到她耳朵前轻轻说我也喜欢姐姐。 男娃的声音稚嫩天真,含珠听了心中柔柔软软,会抱住小家伙亲一口。 而程钰的声音,低沉如雨后空山里,最后一颗水滴掉落在叶子上发出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些恍惚有些飘渺,带着他惯有的清冷,正因为那一丝丝冷,在这炎炎夏日才如此清晰,让她听得清清楚楚。可他的呼吸又是那么热,直接拂在她脸上耳上,一句「我也喜欢你」,软了她的身。 没了力气挣扎,她只能被他手臂压迫着靠在他怀里,他胸口就在她眼前,咚咚的心跳是那么有力。她微微侧目,旁边是他白皙的下巴,他低头说话,两人挨得那么近,好像她动一动,脸就会贴上他的。 她的心也砰砰砰越跳越快。 程钰好像看到了花开。 她在他怀里,腰细得惊人,惊得他不敢多用力气,怕一不小心折断了这纤细的亭亭花枝。而她羞红的脸就是开在他心头的那朵花,散发缕缕幽香。程钰听说过女人身上都有体香,但他从没听说过她这种香法。起初只是淡淡的无迹可寻的一缕,等她脸红了,紧张地呼吸快停了,香气渐浓,迷人心神。 越紧张就越香吗? 最香又能香到什么地步? 看着近在眼前的羞红耳垂,看着她衣领下露出的雪白微粉脖颈,程钰恍然如梦,但他知道这不是梦,因为她真的在他怀里,娇滴滴羞答答,傻傻地等他怜惜。 眼睫颤动,他闭上眼睛,去亲她的耳朵。 腰被他搂得更紧,上半身不受控制往后稍退,含珠受惊看他,看到他闭着的眼,微张的唇。 是,要亲她吗? 她心跳如鼓,手里的香囊掉了下去,砸在他靴子上。 不疼不痒,却砸醒了他。 对上她水色浮动惊慌失措的眼,程钰眼底波涛暗涌,转瞬又恢复平静。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似有人狼狈而逃,猜到是周文嘉,程钰顺势松开含珠,退后一步道:「好了,他走了。」 含珠也想走,可她迈不动脚,全靠右手撑着后面的葡萄架才没有跌下去。心跳还没有平复,她垂眸看他的衣摆,脑海里一片纷乱。他没想亲她吧,做那种动作,只是为了给周文嘉看的吧? 一定是了,他只是在演戏,又怎会真的亲她? 「对不起,刚刚冒犯你了。」程钰捡起那只粉色的香囊,仔细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 他想要她亲手绣的香囊,想要借这次演戏正大光明戴在身上几天,这几天都在想,期待又担心。姑娘送心上人的,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绣案,如鸳鸯戏水彩蝶双飞之类的,万一她也送个那样的给他,他万万戴不出去。 先前看她绣了平安如意纹,他松了口气,又因为收到礼物高兴,没有想太多,现在才发现这颜色不合适。哪有男人戴粉香囊的?他又不是那些整天不误正业只知道招惹女人的风流子弟。 瞥一眼她身上的绿裙子,想到她也有点小聪明,程钰忽的懂了。 她就是不想让他戴。 「为何绣粉色的?」程钰笑着问,他喜欢她的温柔,但更喜欢她闹别扭时露出来的女儿娇态。现在他倒想听听她会如何解释,看看她能有多聪明。 男人话里带笑,含珠第一次听到他笑,她不敢相信,悄悄抬起眼。 他站在她两步之外,嘴角翘着,目光促狭。 这样的程钰含珠陌生,更无法招架,瞅瞅他手里的香囊,她低下头,一时找不到理由,硬着头皮小声反问:「粉色不妥吗?」 「戴不出去。」程钰看着她乱颤的眼睫道。 v第二十一章[11.01] 含珠咬了咬唇,藏在后面的手无意识地摩挲葡萄藤,「他都看到我送你了,不戴他也知道。」 程钰太喜欢她现在强词夺理的小模样,只觉得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一个十四岁的豆蔻少女,不是谁的姐姐,不是那个只肯在夜里偷偷哭白日里强颜欢笑照顾妹妹的温柔姐姐。 因为喜欢,明知不合适,他还是继续胡诌道:「表弟性格执拗,看到一次他会生气,未必会放弃,我戴在身上,他看一次无异于提醒他一次,次数多了,他更容易死心。」 含珠震惊地抬起头,「你,你是说,他现在还没死心?」周文嘉先看到她送香囊给程钰,又看到程钰抱她,她,她也没躲,一看就知道两人是两情相悦的啊。 程钰在她的注视下收起香囊藏到怀里,眼看她红着脸扭过头,他心情更好,认真问她:「如果你的青梅竹马因为忘记喜欢上了旁人,你会马上放弃,还是努力想办法重新赢他回来?」 含珠皱眉。 程钰没用她回答,心情复杂地道:「文嘉那人,恐怕不会一次就死心,初九是表妹生辰,咱们看看吧,如果他放弃了,应该不会再讨好你,否则,恐怕还得再委屈你一次,或更多。」 含珠低头。 她后悔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或几次方才那样的紧张心跳,不想再感受他假装流露出来的温柔,她本来就为他心动过,正在努力忘了那份悸动,早知送一个香囊不够,还要被他抱在怀里,当初她一定不会答应。 程钰一直在观察她,见她露出一种说是后悔又有些难过的情绪,他莫名心疼,不由朝她走了一步,「生气了?我,我知道我不该碰你,这次是我没把握好,下次,下次我绝不碰你,你大可放心。」 是他太贪心了,明知不可能,还想多取一些她的好。 「那就再骗他一次,如果他真没死心,我会直接跟他说我,说我跟你的事。他虽然执拗,却不是不听道理,我说了,他应该会放弃。」含珠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道。 她知道周文嘉喜欢「她」,但周文嘉只是对她好,没有直言,那她就没法主动戳破那层窗户纸,直截了当地拒绝他。如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周文嘉真没有死心的话,下次多半会表白心迹,那时含珠也没有顾虑了。 「我走了。」该说的都说了,含珠绕过挡在身前的高大男人,匆匆离去。 程钰站在原地目送她,直到她头也不回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垂下眼帘,靠在了葡萄架上,她刚刚靠着的位置。 人走了,余香还在。 重新取出那个香囊,程钰细细摩挲上面的针脚。 他到底在做什么,不能随心所欲靠近,又舍不得利落地走,可她是好人家的姑娘,是温柔守礼的小家碧玉,他屡次冒犯,她早晚有一天会厌了他吧? 或许,已经厌了。 下午歇完晌,方氏请含珠姐妹去水榭打叶子牌,等天凉快些再回去。 含珠领着弟弟妹妹过去时,发现只有方氏与周文庭坐在里面。 「怀璧有事先走了,文嘉还在睡觉,幸好你庭表哥也会玩牌,就让他给咱们凑手吧。」方氏笑呵呵地道。 「那我呢?」阿洵嘟起嘴问,「我也要玩。」 方氏早有准备,从身后拿出一个空荷包给他,「阿洵帮姐姐收钱,姐姐赢的钱都给阿洵买好东西吃。」 小孩子好糊弄,阿洵立即高兴地笑了,乖乖坐在姐姐旁边。 可惜含珠心里有事,常常走神,一次都没赢,就当出钱的了。眼看四喜又数了两颗银豆子给凝珠,阿洵瞅瞅凝姐姐那边堆着的一堆豆子,着急坏了,含珠摸牌他伸着脖子看,凝珠摸牌他也看,仿佛能看懂似的。 因为盯得紧,叫他看到凝姐姐在桌子底下比划了一个手势,阿洵不懂,但下一刻周文庭打了一张牌凝珠高兴地抢过牌又和了,阿洵眨眨眼睛,忽然就懂了,指着周文庭嚷嚷道:「庭表哥,庭表哥故意喂凝姐姐的!」 小孩子不是第一次看大人们打牌,有些打牌的话他都会说了。 凝珠小脸一下子红了,周文庭淡然自若,笑着问阿洵:「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在阿洵眼里,害姐姐输钱的庭表哥就是坏人,气呼呼道:「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含珠惊讶地看向妹妹,小丫头真的作弊了? 方氏习以为常,大儿子最照顾凝珠,兄妹俩常常联手骗二儿子,眼下拆帮了,方氏乐不可支:「该,叫你们俩糊弄我们,这下让阿洵看见了吧?好了,那些银豆子都是阿洵的了!」 阿洵一听,立即跳下椅子,跑到周文庭与凝珠中间去抢豆子。 玩牌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谁也不是真想赢钱的,短暂的难为情后,凝珠马上又开朗起来,帮着将豆子往阿洵的荷包里装。周文庭在一旁笑着看,豆子滚到他那边,他伸手一挡,故意用手指中指的缝隙夹住豆子。 「豆子呢?跑你那边去了一个。」阿洵都盯着呢,一颗都不能少。 周文庭露出手背给他看,低头看地上,「掉下去了吧?」 阿洵真的去找,凝珠刚要找,看见周文庭反过来的手。 她扑哧笑了出来。 含珠见妹妹跟周文庭相处的好,如亲兄妹般,自己那点烦心事好像也不重要了。 自楚淮抬了三条龙舟回府的消息传开后,云阳侯府的丫鬟小厮们就都在盼望端午节快点到了,城外龙舟赛年年有,他们困在府里没机会瞧,如今不出家门就能看到热闹,怎能不期待?再说楚家的老爷少爷们个个都是好容貌,小丫鬟们春.心荡漾,更是翘首企盼。 初五一早,大夫人洗漱后服侍丈夫穿衣,想到上午的龙舟赛,忍不住笑道:「你说你,都快抱孙子了,还陪着小辈们瞎折腾,传出去不怕让人笑话。」 大老爷无奈道:「二弟都答应了,我不答应,岂不显得我怕了他?反正是为了讨好你们,一年就这么一回,你就别再打趣我了。」 大夫人揶揄地点点他胸膛,「你是大哥,既然要比,第一不行好歹拿个第二,别输得太难看。」 大老爷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对自己很有信心。龙舟不同于打仗,功夫不重要,拼的是力气,他虽然是个文官,年少时却是同楚倾一起练武的,这些年坚持晨练,身强体壮,不比楚倾差多少。老子难分伯仲,儿子远远胜过楚泓,加起来还会输?至于三房那边,孩子们三叔最不中用,楚淮也就比楚泓强一点,跟楚渊完全没法比,所以他们大房就算拿不到第一,肯定也能捞个第二。 v第二十二章[11.01] 夫妻俩收拾好了,出门时,楚渊楚蔷已经在堂屋里等着了,一家四口一起去了荣禧堂。 三房那边,三夫人也在念叨这事,瞪着儿子道:「比比比,就你花样多,今天要丢人了吧!」 楚淮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那可未必,娘别太看不起我跟父亲。」 兄长笑得有些坏,楚蓉眼睛转了转,走过去问他,「哥哥是不是有什么奇招啊?快点告诉我,你要是确定能赢,我就把彩头压你身上,否则你可别怪我压旁人。」 楚淮这会儿又装神秘了,摇着扇子道:「输赢天定,谁能有十分把握?蓉蓉不用给哥哥面子,你想压谁就压谁,万一因为压我输了银子,回头哥哥掏钱补你。好了,咱们过去吧,别让老太太那边等咱们。」 楚蓉嗤了他一口,兄妹俩相视一笑,并肩出了屋。 三老爷看着孩子们的背影,侧头同妻子感慨,「一眨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他们三四岁的时候。」说完瞅瞅妻子,见妻子这么多年容貌几乎没什么变化,娇美如初,不由握住她手,声音低了下去,「只有你没变,瞧着还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哪像我,越来越不能看了。」 男人甜言蜜语,三夫人抬头看他,其实楚家哪有丑男人,自己的丈夫就算胖了,依然是个美男子,不过再好看,站在那人跟前,都如萤火与皓月,天壤之别。 所以那年她与小周氏一起赏花,偶然遇见楚家兄弟,她们都先看向了楚倾,看最京城最出众的男人。楚倾兄弟呢,则同时将目光投在了小周氏身上,那个在容貌上始终压她一头的好姐妹。 没过多久,楚倾去周家提亲,她心里有说不清的滋味,既羡慕小周氏被那样的男人看上,遗憾为何不是自己,同时也替小周氏担心,怕她降服不了楚倾,不得善终。她好心去劝说,小周氏开始还试图用道理反驳,后来大概是嫌烦了,冷眼问她:「既然你觉得嫁给楚倾不会有好结果,为何也倾慕于他?如果今日他是向你提亲,你会拒绝吗?无非是嫉妒我得了他的喜欢罢了,想取而代之,装什么好心?」 直到那时,三夫人才意识到,小周氏根本没把她当好姐妹,否则怎会如此猜忌她? 两人吵了一架,很快又在方氏的劝说下和好了,至少表面上是好的。小周氏嫁过去不久,她随父母去九华寺上香,遇见现在的丈夫,或许是京城第一美人成了他的嫂子,这次丈夫终于看见了她,登门提亲。 她与小周氏又成了妯娌,一个是侯爷夫人,一个是得仰她鼻息的弟妹。 然后很多事情,都变了样子。 侯府正院,含珠姐弟、楚泓兄妹都聚到了上房。 含珠穿了身白底绣浅蓝梅花的褙子,明眸皓齿,清新灵动。楚蔓则穿了身桃粉色的裙子,发上戴着粉碧玺蝴蝶簪,粉粉嫩嫩的,衬得那白净小脸越发娇嫩可人。 姐妹俩一个婉约如玉兰,一个人娇俏似朵粉海棠,都是顶尖的姿色。楚倾看了赏心悦目,转而问楚泓,「这几天划桨练的如何了?」 楚泓有些尴尬地道:「划是会划了,就是速度不快。」 楚倾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情况,笑着问小儿子,「三哥没有大哥二哥力气大,阿洵帮帮三哥?」 阿洵不喜楚蔓这个四姐姐,连带着也不喜欢四姐姐的亲哥哥,马上拒绝:「不,我要陪姐姐!」 楚泓摇头笑,并不介意。 楚倾摸摸小儿子的脑袋,率先朝东院走去。 楚家这顿早饭吃得十分热闹,饭后男人们先去湖边准备,女眷留在屋里说话。 日头渐渐升高,楚渊过来请人,「祖母,画舫已经收拾好了,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男人剑眉星目,身材高大,换了一身黑色劲装,沉稳内敛。 老太太一边起身一边好奇地问,「怎么换了这样一身?」 楚渊嘴角扯了扯,「二弟让人准备的,我们穿黑,二叔那边穿白,三叔他们穿红,便于区分。」 老太太惊讶地看向三夫人。 三夫人好笑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看他们爷几个,弄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就是这样才有意思,」老太太笑呵呵的道,「走吧,咱们快去瞧瞧。」 阿洵大眼睛盯着前面楚渊的身影,仰头对姐姐道:「我也想穿白衣服。」 他想跟爹爹穿一样的。 含珠刚要哄他,前面楚渊回头道:「四弟也有,你二哥给你准备了,在船上放着。」 听说有自己的衣裳,阿洵高兴坏了,看这个冷冷的大哥也不觉得害怕了,美滋滋地笑。 这么大的孩子最招人喜欢,楚渊多看了堂弟两眼,回头时目光无意扫过含珠,就见小姑娘正低头看弟弟,脸上带着浅笑,温柔娇美。 察觉他的注视,含珠疑惑抬起头,楚渊本能欲躲,又觉得兄妹俩对上眼也没什么,躲了反而奇怪,就大大方方地跟堂妹撞了个对眼。 对于含珠而言,楚渊楚淮这两个她很少打交道的堂兄同陌生人差不多,四目相对,含珠挺别扭的,马上别开了眼。 楚渊皱皱眉,刚觉得堂妹举止古怪,转瞬想到堂妹忘了曾经,对他有这种面对陌生人的反应也可以理解,除了阿洵,她对家里谁不客气?也只跟自己的妹妹关系比较近罢了。 回过头,他不再多想。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湖边。 大户人家过节,对下人们要求也松泛些,今日有热闹,各院的小厮丫鬟们都赶到湖边来了,三五成群站在岸边柳荫下,窃窃私语。 含珠眺目看去,只见湖边停着一艘双层画舫,不远处三条龙舟齐头并靠,每条龙舟上都坐了六个划桨手,身穿三色衣裳,还有一个站着擂鼓的,最前面两个位置空着,留给主子们坐。 画舫前面,楚倾领先而站,一身白衣胜雪,乌发用玉冠束在头顶,翩然若仙。 老太太微微眯着眼睛夸道:「瞧瞧侯爷这气度,把三个少年郎都比下去了,怪不得他还是京城第一美男子,至今都没人能把他挤下去。」 v第二十三章[11.01] 大夫人笑而不语,三夫人多看了楚倾一眼。 「爹爹,」阿洵见父亲如此英武,兴奋地大喊,「爹爹,我要跟你穿一样的衣裳!」 楚倾大笑着走过来,抱起儿子道:「好,咱们穿一样的,过几年阿洵长大了,咱们爷仨一起陪你大伯父三叔他们比赛。」 阿洵高兴地点头。 送女眷们上了画舫,男人们就去龙舟上了。 画舫带着女眷们缓缓朝湖对岸行去,清风徐徐,从四面吹过来,十分的惬意。 楚蓉站在二层船头凭栏赏景,含珠与楚蔷待在里头陪长辈们说话,阿洵现在已经换了一身白衣,低头自己新鲜着玩儿。楚蔓照旧闷头不语,歪着脑袋眺望龙舟那边。 等画舫到了对岸,后面传来咚咚的擂鼓声。 龙舟赛要开始了。 老太太由大夫人三夫人扶着去了船头,楚蔷楚蓉分别站在各自母亲旁。船头够宽,那边还有很大的地方,含珠就牵着阿洵站在了三夫人母女左侧,吩咐四喜守在阿洵另一边,主仆俩一起看着小家伙。 其实船栏只比含珠腰略低点,大人们得非常不小心才会掉下去,阿洵个子矮,完全不用担心。 楚蔓落后一步,虽然不愿跟含珠在一起,现在这情形,她也只能凑过去,挨着四喜站了。 刚刚的鼓声只是提醒她们注意,紧跟着又连续传来三声响鼓,下一瞬,岸上鼓停了,龙舟上的不约而同咕咚咚咚响了起来,三条龙舟宛如刚从酣睡中醒来的游龙,争先恐后向前。 出乎意料的,竟是三房领先! 楚倾心知有古怪,但此时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不想在儿女面前丢脸,他一边吩咐众人全力以赴,一边大声逼问侄子,「你那龙舟上是不是有机关?有的话你马上去掉,不然回头被我翻出来,今天你都别想上岸!」 楚淮哈哈笑,扭头回他,「二伯父此言差矣,咱们只说赌输赢,可没说不许投机取巧,二伯父若不想比,或是输不起,那我现在就弃桨不玩了,主动认输。」 楚倾功夫超群,嘴皮功夫还真不如侄子,狠狠瞪他一眼,全心划船。 三房耍诈领先一步,大房二房齐头并进。 画舫上,含珠目不转睛地瞧着,正为楚倾父子终于超出大房些许紧张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余光里桃色衣角一闪,有人直直朝湖里栽了下去。 是楚蔓! 扑通一声巨响,惊动了所有人。 楚倾猛地站了起来,听画舫上有人大喊四姑娘,顿时丢了船桨,跳入水中去救女儿。 那边堤岸上,同样过来看龙舟赛的夏姨娘见女儿落了水,双腿发软,直接晕了过去。 楚蔓落水,楚家的龙舟赛不欢而散。 因为只是个庶出姑娘,大夫人三夫人都没有留在这边等消息,楚蔷楚蓉是同辈的堂姐妹,不管是真心担忧还是为了明面上的姐妹情分,都留了下来,与含珠姐弟并排站在一块儿,看郎中为昏迷不醒的楚蔓号脉。 「四姑娘应该只是受惊过度,其他的还得等四姑娘醒了老夫再做诊断。」郎中从床前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对楚倾道。 楚倾颔首,吩咐下人请郎中去客房看茶。 郎中走了,他看看守在床边不停抹泪的夏姨娘,神色凝重的长子,目光落到了女儿跟两个侄女身上,「蔓蔓应该没有大碍,蔷蔷蓉蓉你们先回去吧,给长辈们报个平安,菡菡,你去送两个妹妹,然后带阿洵回莲院,这边不用你惦记。」 单凭他的神情语气,判断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想到被楚倾派人关起来的四喜还有其他几个凑在她们那边看龙舟赛的丫鬟,含珠轻声朝楚倾告辞,牵着明显受了惊的阿洵走了,与楚蔷楚蓉道别后,姐弟俩回了莲院。 「姐姐,四喜为什么要推四姐姐啊?」姐姐帮他换衣服的时候,阿洵小声地问。 如意抱着换下来的衣裳正要出去,听到这话,难以置信地回头。湖边的事她听到消息了,听说柳枝指认四喜推楚蔓下的水,如意根本不信。她与四喜过来是保护姑娘小少爷的,楚蔓使坏她们会出手,楚蔓老老实实的,她们也不会主动惹事给姑娘找麻烦,可是听小少爷的语气…… 含珠帮男娃系好最后一颗中衣花扣,见如意在那边站着,知道她担心什么,她轻轻点了点阿洵的耳朵,给他解释道:「四喜没有推四姐姐,阿洵不能因为听柳枝这样说你就信了,有些人会撒谎,比如柳枝说我不喜欢阿洵,阿洵信吗?」 阿洵摇头,扑到姐姐怀里,「姐姐最喜欢我了,柳枝撒谎,她真坏!」 如意松了口气,出去做事了。 阿洵在姐姐怀里拱了拱,眨巴眨巴眼睛,又问:「那柳枝为什么要撒谎啊?」 小孩子最喜欢问问题,这个含珠却不好回答,因为她也不清楚柳枝的想法。含珠很确定四喜没有做,柳枝咬定四喜,既可能是她撒谎诬陷四喜,又可能是有其他人推了楚蔓,因为对方逃得快,柳枝看过来时只见到了四喜,那么在柳枝眼里,便成了四喜害人,她「没有撒谎」…… 宅门里人人都不简单,她都能做出以假乱真的事,柳枝是演戏诬陷还是误会,含珠真说不准。 万一是后者,那真正推楚蔓的人是谁?又或者,是楚蔓自己跳下去的? 忆起楚蔓对她的敌意,故意设局冤枉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但人都被楚倾带走了,她现在能做的,唯有等待楚倾的审问结果。 楚倾没有急着去审人,他坐在床边,默默守着昏迷不醒的小女儿。女儿才十一,即便全身湿透抱起来也没有多少分量,轻飘飘的让人越发心疼,而他还记得小女儿周岁两岁三岁的那些年,娇娇地扑到他怀里,让爹爹抱抱。 他对长女有愧,从今以后他也会更看重长女,多多补偿她,但论父女情分,他跟小女儿更深,毕竟他跟长女错过了十来年的相处时光,而那些年,他都在疼爱小女儿。现在想想,楚倾更觉得对不起长女,可他与小女儿十年相处处出来的父女情,也都是真的。 「侯爷,蔓蔓怎么还不醒啊?」夏姨娘红着眼圈问,双手一直握着女儿的小手。 v第二十四章[11.01] 楚倾看看母女俩握在一起的手,再看看脸色苍白的小女儿,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长女。 长女从梅丘上摔了下去,她昏迷的时候,身边都有谁?她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又是谁?小女儿掉到水里,他亲自救女儿上岸,为她请郎中,守在她旁边,而长女出事的时候,他远在辽东…… 那刚刚长女看到这一幕,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儿?特别是柳枝还指认是她的丫鬟推的人。 楚倾突然坐不下去了,起身道:「我先去莲院,蔓蔓醒了马上派人去喊我。」 夏姨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地抬起头。 楚倾已经抬脚往外走了,楚泓出去送他,出了堂屋,楚倾吩咐儿子好好照顾妹妹。等到出了院子,楚倾慢慢顿住,回头看看,沉声对富贵道:「去喊晚云过来,让她代我守着四姑娘。」 富贵心中一凛,瞅瞅男人大步离去的背影,终于明白了大姑娘在侯爷心里的地位。四姑娘落水,任谁都看得出侯爷的紧张与心疼,可即便是这样,侯爷也不信大姑娘会害人,所以他不在的时候,马上派晚云过来盯着,如此四姑娘醒了,夏姨娘就是想趁侯爷不在嘱咐或提醒四姑娘什么都不行。 莲院。 听丫鬟说楚倾来了,含珠很是吃惊,赶紧放下碗,帮阿洵擦擦嘴道:「咱们去接爹爹。」 阿洵瞅瞅白瓷碗里姐姐给他做的甜甜杏酱,很是恋恋不舍地跟着姐姐往外走,还没出门,楚倾先进来了。 「爹爹!」阿洵快步跑到爹爹跟前,仰头求他:「爹爹,柳枝撒谎,四喜没推四姐姐,爹爹把她放了吧?」姐姐的两个丫鬟,他更喜欢爱笑爱闹的四喜,所以想要四喜快点回来。 含珠头大如斗,难道以后她每给阿洵解释一件事情,都要叮嘱他别对旁人说? 「爹爹别听弟弟胡说,四喜有嫌疑,理该关着的。」含珠坦然地道,再低头看一脸迷惑的弟弟,「阿洵别着急,爹爹查清楚了就会放了四喜的。」 底气十足的样子。 楚倾笑了,女儿看着柔弱,平时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真出事时却敢替自己的人撑腰,毫不怯弱,这才是真正侯门嫡女该有的样子。 他抱起儿子,笑着道:「阿洵放心,过两天爹爹就放四喜回来。」 说话时目光投向了女儿。 男人目光温柔平静,含珠看懂了,楚倾是在告诉她,他相信这事与她无关。 含珠心头起了丝涟漪,就像顾老太太冤枉她偷盗时隔壁的长辈站出来替她辩解,那种被信任的感觉,比什么言语安抚都更让她暖心。 她身体放松下来,请楚倾落座,疑惑问道:「妹妹醒了吗?爹爹怎么过来了?」刚开始她以为楚倾是要兴师问罪来的,这会儿看着完全猜错了。 「还没醒。」楚倾简单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瞅着桌子上的白瓷碗问:「这里是杏?你做的?」清新诱人的果香扑面而来,楚倾抓起儿子的小勺子尝了一口,品了会儿道:「太甜了。」 「沾馒头吃!」阿洵抢着给爹爹解释,「还沾排骨,可好吃了!」 楚倾捏捏儿子胖乎乎的小脸蛋,笑着道:「你姐姐做东西好吃,都便宜阿洵了。」 阿洵嘿嘿笑。 含珠这才道:「爹爹派人送过来一筐杏,我试着做了几罐杏酱,想着爹爹不爱吃甜的,就没送爹爹,老太太大伯母三婶那边都送了的。」 女儿温婉懂事,楚倾欣慰道:「好,菡菡手艺越来越好了,不过你也别总去厨房,那里烟气重,小心熏到。」女儿娇娇滴滴的,哪能总跟锅碗瓢盆打交道。 含珠听话地点头。 楚倾本来有千言万语想说给女儿听的,告诉她如果她昏迷时他在京城,他肯定也会日夜守在女儿旁边,可是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坚强独立的女儿,他说不出口了。说了有什么用,对于长女而言,他永远都不是一个好父亲,哪怕女儿不怨他了,他自己也会记得。 「你继续喂阿洵吧,我去看看你妹妹,兴许只是她不小心摔的,柳枝不明情况才胡说八道。」楚倾站了起来,转身前点了点阿洵的小嘴,一本正经地道:「吃几口解解馋就行了,别一下子吃太多,小心牙里长虫子。」 阿洵吓得捂住嘴。 楚倾大笑出声,抬脚走了。 含珠送他到堂屋门口,望着沿着走廊离去的男人,心中奇怪,这人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百思不得其解,含珠索性不想了。 而楚蔓那边,夏姨娘低着脑袋看女儿,脑海里一片纷杂。 侯爷打发晚云过来盯着她,是已经查到什么了吗?女儿对嫡姐早有不满,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连她都害怕女儿为了争宠想出了这招苦肉计,侯爷会不会也这样想? 「娘……」 耳边传来细弱的呼唤,夏姨娘猛地回神,就见女儿眼睛还没有睁开,眉头蹙起,梦呓一般。 「蔓蔓醒醒,姨娘在这儿呢。」夏姨娘忍着心酸,落泪唤道。 楚蔓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床边温柔的母亲,也看到高大威严的父亲从远处走了过来。 楚蔓眼睛一酸,后怕地哭了起来:「爹爹,有人要杀我,我害怕……」 当时她紧张地望着父亲兄长的龙舟,就差大声替他们鼓劲儿了,背上突然传来一股巨力,她不受控制朝栏杆外跌了出去,回头时,看到四喜的脸。 楚蔓又怕又恨,泪眼模糊地道:「爹爹,是四喜推得我!」 夏姨娘心提到了嗓子眼。 楚倾眸光变了变,沉声问道:「蔓蔓确定是四喜推得你?」 v第二十五章[11.01] 楚蔓哭着点头,大概是太委屈太害怕,越哭越止不住,看起来可怜极了。 楚倾将夏姨娘楚泓晚云等人都打发了出去,他坐在床前哄女儿:「蔓蔓不哭了,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别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好好跟爹爹说说,你真看见四喜动手了?」 楚蔓继续抽搭了会儿才止住泪,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是,有人突然推我,我掉下去的时候回头看,四喜手还没收回去,爹爹,你要替我做主啊,我,我都没惹过她,她……」 楚蔓忽的住了口,一脸难以置信。 她没有惹过四喜,但她招惹过楚菡,楚菡是不是怀恨在心?是不是看她最近乖了爹爹又开始对她好了,楚菡心里不痛快,才唆使四喜推她落水,万一她淹死了,楚菡好独占爹爹的宠爱? 「爹爹,」楚蔓越想越怕,白着脸抓住楚倾的手,「爹爹,姐姐她……」 楚倾紧紧盯着小女儿,没有错过楚蔓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而他也太了解这个女儿,她会使小心思,但她还没练到不漏破绽的地步,好比上次向嫡姐讨要月华香,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她的把戏。 所以女儿确实看见四喜伸手了,因此认定是四喜推她,很快又联想到嫡姐要害她。 但楚倾也相信自己的长女。 他稳稳扶住小女儿肩膀,另一手温柔地替她擦泪,「蔓蔓听我说,四喜伸手可能是为了救你,未必是推完你要收回去,你仔细想想,推你的人在你什么方向。」当时柳枝四喜分别站在女儿左右,想要不引人注意,只能从两侧发力,女儿肯定有感觉。 楚蔓震惊地看着男人幽如深泉的眼睛。 父亲这样说,是怀疑柳枝推她?如果没有怀疑,为何要这样问?可柳枝是她的贴身丫鬟,忠心耿耿,父亲放着最有理由害她的四喜不怀疑,甚至不信她亲眼所见的证词,是铁定心要维护嫡姐吗? 楚蔓心里发凉,她低下头,忍住咬嘴唇的冲动,哭着道:「右边,她从右边推的我。」 她右边,是四喜。 楚倾目光变冷,「抬头看我,再说一遍。」 听出男人话里的冷意,楚蔓心中一慌,但既然已经开了口,就不能再改。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可信,知道父亲不忍心看她哭,她一边抹泪一边哽咽着道:「右边,她使劲儿推在我腰上,还往上提了我一下。」 自以为能骗到人,殊不知她慌乱扑闪的眼睫早泄露了她的心虚。 楚倾忽的站了起来。 楚蔓茫然地抬起头,对上男人冷漠的脸,就在她心慌自己是不是被看破了的时候,楚倾平平静静地道:「我问你最后一次,那人是从哪边推的你,你再撒谎,我就认定是你自己跳下去的,要与柳枝一起诬陷你姐姐,好让我厌弃她。」 楚蔓面白如纸。 楚倾见她不说话,转身要走。 楚蔓一下子从床上扑了下来,跪着拦住他,哭得肝肠寸断:「爹爹别走,我,我是撒谎了,当时太乱,我不记得是哪边推的我,可我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啊,我也没有跟柳枝诬陷姐姐,爹爹你信我,我真没有,我没有……」 「知道了,回床上去吧,好好养病,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敢跟我耍心眼,我不会再信你的任何话。」楚倾没有看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姨娘等人就在外间,将里面父女俩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晚云面无表情,楚泓望着窗外,神情复杂,只有夏姨娘泪流满面,楚倾一出来,她立即跪下磕头,「侯爷,蔓蔓受了惊吓胡言乱语,求侯爷体谅她落水害怕,别跟她计较行吗?这事肯定不是大姑娘做的,回头贱妾带蔓蔓一起去给大姑娘赔罪,求侯爷别怪蔓蔓……」 楚倾没理他,朝楚泓道:「走,随我去审人。」姐妹俩之间有罅隙没有太大关系,但长子与次子就算不能亲如一母同胞,也不能心怀怨愤。他带上长子一起审问,好让长子真正相信非嫡姐害人,而不是他给个结果,长子碍于父威信了,心里却不服。 父子俩一前一后去了正院。 除了四喜柳枝,还有六个丫鬟,一个是荣禧堂的二等丫鬟红羽,一个是三夫人的大丫鬟湘平,一个是楚蓉的贴身丫鬟弦音,另外三个则是含珠安排在画舫上端茶倒水的小丫鬟。 红羽跪在那里,很是镇定,楚倾问她,她从容回道:「老太太这边挤满了,后面也没有地方,奴婢见左边还有空地,就跑那边去看了,旁边有人惊呼,奴婢回头,只瞧见四姑娘掉了下去,没瞧见是如何落的。」 楚倾目光移向湘平。 湘平能做三夫人的大丫鬟,遇到事情自然也很冷静,「回侯爷,奴婢与弦音原本在夫人姑娘身后伺候的,后来龙舟赛越来越激烈,奴婢们心痒痒,见老太太那边的姐妹们都挤到了船头,奴婢们也忍不住往前面凑,但奴婢二人站在柳枝左侧,柳枝可以作证。」 柳枝低头默认。 楚倾看看她们,又问红羽:「你当时站在何处?」 红羽道:「奴婢去得晚,只有船角一个位置,奴婢就站那儿了,左边无人,右边是弦音。」 弦音点头附和:「是,奴婢还与红羽姐姐说话来着。」 「你们呢?你们站在后头,看见谁从四姑娘身后走过没有?」楚倾问最后的三个小丫鬟。 三个小丫鬟战战兢兢的,两个站在阿洵身后,有四喜作证,一个站在红羽弦音后头,都称当时一心看龙舟赛,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们旁边之人可有离开过?」楚倾一个个盯着问。 众女左右看看,都摇头。 柳枝越发肯定是四喜推的了,指着四喜道:「侯爷,就是四喜推的姑娘,我亲眼看见的!」 四喜真是后悔死了,狠狠瞪她一眼,直视楚倾道:「侯爷,奴婢离四姑娘近,见她要掉下去了,伸手想抓住她,可惜迟了一步,谁想竟因为这样被柳枝冤枉!要奴婢说,就是四姑娘不小心掉下去的,当时四姑娘踩到底下的栏杆上看龙舟赛,柳枝劝四姑娘下来,四姑娘不听,奴婢就没多余劝,结果四姑娘意外落水,想必柳枝怕侯爷责怪她没有照顾好四姑娘,才将脏水泼在奴婢头上!」 她声音清脆,中气十足,听起来没来由让人信服,至少旁边跪着的一溜丫鬟都怀疑地看向了柳枝。柳枝额头冒汗,对上楚倾凌厉的目光,她瑟瑟发抖,颤着音替自己辩解:「不是,四姑娘站得稳稳的,没有人推她她绝不会掉下去!」 如果站在栏杆上真那么危险,她硬拉也会拉姑娘下来,分明就是四喜推的! 「也就是说,你只看见四喜伸手,没看见四喜推姑娘?」楚倾沉着脸问。 柳枝原本因为指责四喜神情十分激动,此刻被楚倾这样问,她眼神立即就变了,咬着嘴唇,似是想撒谎又无法马上下定决心,同楚蔓撒谎前的犹豫模样如出一辙。 v第二十六章[11.01] 楚泓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同父亲道:「父亲,妹妹贪玩无意落水,柳枝冤枉四喜推卸责任,这等丫鬟,护主不力心术不正,还是发卖了吧。」之前听妹妹咬定有人推她,他还信了,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妹妹对嫡姐的怨恨,竟然在短短时间想到利用这事诬陷嫡姐,与柳枝不谋而合。 柳枝如坠深渊,膝行着爬到楚泓身前,哭着求他:「三少爷,奴婢冤枉啊,四姑娘那么大的人,怎么会自己站不稳落水?她……」 「四姑娘多大?她才十一,她做那么危险的事你都不管,侯府留你何用?」楚泓一脚踹开这个没用的丫鬟,若她看好妹妹了,妹妹就不会落水,也不会犯糊涂冤枉嫡姐,更不会因此让父亲不快。 「拉出去,打二十板子再卖了。」楚倾突然开口,也是结了这个案子。 富贵马上带人堵住柳枝的嘴,将她押了出去。 楚倾吩咐楚泓:「你去看看蔓蔓,给她解释清楚。」 楚泓白着脸退了出去。 楚倾靠到椅背上,摆手撵眼前的一溜丫鬟:「你们也都回去吧。」 众丫鬟齐声告辞,转过身,先后往外走。 楚倾漫不经心地转着茶碗,回想几女在船头的位置,他朝紧挨着柳枝而站的湘平看了过去,眼底寒意一闪而过。 湘平一无所觉,出门后与弦音一起回了三房的西院。 「怎么说的?」三夫人打发走其他丫鬟,单独问湘平。 湘平低声道:「如夫人所料。」 也怪楚蔓自己不小心,她若老老实实站着,她未必能轻易得逞,偏偏楚蔓踩着底下的栏杆,上半身几乎都要趴了出去,那她稍微往后错一步,趁他人不注意伸手一推就够了,柳枝那个蠢货,果然将罪名推到了四喜身上。 三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楚倾现在宝贝嫡女,本能地会站在嫡女那边,如今认定是柳枝诬陷,肯定会迁怒夏姨娘与楚蔓,如此夏姨娘楚蔓还能忍下去? 人一旦失去理智,往往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她就等着看热闹了。 楚蔓屋里,夏姨娘母女听完楚泓的解释,都愣住了。 楚泓语重心长地劝妹妹:「算上这次,妹妹两次针对姐姐,都惹了父亲不快,以后你还是安分些,别再闯祸了。」 楚蔓受了委屈,兄长不心疼她反倒责怪她,不由气得浑身发抖:「爹爹不信我,你也不信我,楚菡到底有什么好,你们都信她不信我!」趴在夏姨娘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楚泓见她冥顽不灵,无奈地叹口气,对母亲道:「娘你好好劝劝妹妹,我先走了。」 看着儿子出了门,夏姨娘抿抿唇,扶起女儿最后一次问道:「蔓蔓,你跟娘说实话,真的有人推你了?」 楚蔓哭着点头,「娘,我该怎么办啊,爹爹哥哥都不信我,都信楚菡……」 「蔓蔓不哭,娘信你。」夏姨娘紧紧搂住女儿,嘴上柔声哄她,脑海里各种念头闪过。 府里的一切变化,都是从楚菡失忆开始的。她以前没有怀疑其中真假,是因为楚菡摆出了与女儿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但亲眼目睹女儿落水险些丧命,夏姨娘不得不怀疑,楚菡的失忆是装出来的。先装柔顺讨好楚倾,再故意激女儿针对她,让女儿在楚倾那里留下欺负嫡姐的底,如今彻底赢了楚倾的信任,时机成熟,楚菡便朝女儿报仇了。 好深的心机! 是武康伯府的人指点的吗? 那这次没有成功,下次又会使什么手段? 搂着怀里单薄的女儿,夏姨娘目光渐渐坚定了起来。 既然楚菡能装,她便拆穿她的真面目给楚倾看。 含珠对侯府众人的心思一无所知,对她而言,楚倾没有怀疑她,还了四喜的清白,处置了罪魁祸首柳枝,这事也就过去了,她更发愁的,是即将到来的楚菡生辰。 周文嘉到底死心没有?他没死心,程钰又打算如何演? 男人温柔的眼低沉的嗓音再一次涌入脑海,含珠不由失了神。 楚倾疑惑地瞧着她,见女儿对着菜碟里的清蒸鲈鱼发呆,就给她夹了一块儿,笑道:「想吃就吃,别总吃素菜,你看你,阿洵越来越胖,你越来越瘦了。」 含珠看看碗里的菜,脸慢慢红了,她没馋鱼…… 楚倾无声地笑。 女儿不爱跟他撒娇,他就喜欢看女儿害羞脸红,只有这时候父女俩的关系才亲近了些。又给阿洵夹了块儿鱼肉,确定没刺儿才喂到小家伙嘴里,楚倾看着女儿道:「后天菡菡生辰,想要什么礼物?你说,爹爹都送你。」 「我想要小龙舟。」阿洵仰起脑袋,讨好地道,「大的我划不动,小的能划动。」 楚倾捏他脸,「我又没问你,姐姐先说,姐姐说了爹爹一起给你们买。」 阿洵听了,马上催姐姐快说。 含珠没什么想要的,看着阿洵道:「爹爹给阿洵买就行了,我不用,我那边什么都有。」 女儿跟他客气,楚倾想了想,道:「这样吧,明天下午爹爹早点回来,带你们俩去七巧楼挑首饰,菡菡长这么大,爹爹还没带你去逛过首饰铺子。」 温柔目光里带着歉疚。 含珠婉拒两次,楚倾非要坚持,她只好应下。 v第二十七章[11.01] 答应要带女儿去逛首饰铺子,这日楚倾便提前半个多时辰回了侯府,派晚云去莲院知会姐弟俩,他先去浴室沐浴,白日出了一身汗,洗洗干净,换身衣裳再陪儿女。 洗好了,楚倾挑了身浅灰色绣如意云纹的夏袍,系上女儿孝顺他的腰带,瞅瞅镜子,心情很是不错。听外面小儿子疑惑地问爹爹是不是真回来了,楚倾笑笑,大步走了出去。 「爹爹!」 阿洵高兴地跑到爹爹身前,迫不及待地指着姐姐跟他显摆,「爹爹,姐姐今天特别好看!」 楚倾一出来目光就落在女儿身上了。 女儿出事前喜欢穿大红色的衣裳,出事后反而偏爱素色,除了几次出门做客打扮地招摇些,在家都是素素淡淡的,夏日里看起来十分清爽。今日女儿却穿了身水红色绣玉兰花的褙子,乌发里插一支金镶红宝石步摇,耳垂上戴了水滴状的红玛瑙坠儿,轻移莲步走进来,满室生光。 即便是看惯了的女儿,楚倾也看呆了。 含珠微微低头,眼睫颤了颤。 她没想刻意打扮,但因为顾衡来了京城,说不定两人什么时候就遇上,含珠仔细想过,才决定以后出门除了去武康伯府,她都会尽量穿戴地招摇些。一来楚菡出了孝,她总是素淡打扮有些奇怪,将来事发这也会成为楚家人质疑的地方,二来顾衡熟悉她的性子,在顾衡眼里,她是温婉守礼的好姑娘,生父过世不足三年,她绝不会穿红,如此她反其道行之,更容易打消顾衡的怀疑,让他确信她真的是楚菡,是一个与他前未婚妻容貌相似的侯府贵女。 「爹爹衙门里的事情都忙完了?」男人一直盯着她不说话,含珠主动开口道。 楚倾回神,并未因方才的失态尴尬,女儿长得好,他看呆了也没什么奇怪的。摸摸儿子脑袋,他在主位上落座,喝口茶才回道:「嗯,这会儿兵部没什么事,所以有空陪你们。菡菡这身打扮不错,往后多穿些红衣裳吧,比你三妹妹好看多了。」 以前旁人都说楚家姑娘里三姑娘最好看,虽然是亲侄女,将女儿比下去了,楚倾也不爱听,分明是他的菡菡以前不会打扮,现在拾掇起来,立即甩了侄女一条街。 楚倾说话向来都比较直,含珠多少都习惯了,装羞低头。 阿洵靠在爹爹腿上,歪着脑袋瞅姐姐,越看越喜欢,「姐姐比三姐姐好看,姐姐最好看。「 英雄所见略同,楚倾捏捏儿子的小胖手,笑着叮嘱他,「阿洵自己知道就好,到了外面可别这么说。」小姑娘都爱比较,被侄女听见,心里肯定不痛快。 阿洵已经有点小聪明了,嘿嘿地笑。 一家三口坐了会儿就出门去了,同乘一辆马车。 楚倾不太讲究规矩,将儿子抱在腿上,一手挑着窗帘,指着马车经过的人家给阿洵介绍。阿洵东瞅瞅西看看,总有一堆问题,楚倾耐着性子答,实在答不上来的就一本正经地糊弄过去,含珠笑着听,偶尔也会往外面看两眼。 待马车拐到京城最繁华的西大街上,路上行人渐多,楚倾就放下了帘子,侧头对含珠道:「再有一刻钟差不多就到了,我已经派人在望月楼定了席面,挑完首饰咱们直接去那儿吃。放心,爹爹特意嘱咐他们做了长寿面的。」 京城这边,生辰前一天晚上都吃长寿面讨吉利。 男人期待地看着她,含珠柔声道谢,垂眸遮掩了心中复杂。如果楚菡没有死,现在楚倾这样对她,楚菡应该会高兴吧?可惜楚倾想要补偿女儿,却不知他的女儿早已离世,她呢,又有了一个疼她的父亲,但这是别人的,她想孝顺的…… 怕自己神色不对,含珠及时打住了对父亲的怀念,轻轻挑起一角窗帘,佯装往外看。 小姑娘肤白若雪,侧脸娴静,长长的眼睫微垂,无端流露出一丝伤感。 楚倾瞧着女儿,回想方才他热络讨好只换来女儿淡淡的回应,长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该怎么做,才能打消父女中间的隔膜?他盼望儿女跟他撒娇夸爹爹真好,儿子已经被他哄好了,女儿却好像一直都没有真正接受他这个父亲。 「爹爹,七巧楼有小龙舟吗?」阿洵一心惦记着自己的礼物,这会儿想了起来,抬头问道。 看着儿子酷似自己的小脸,楚倾低头亲了他一口,「阿洵的龙舟已经送到咱们家去了,晚上爹爹领阿洵去看。」 专心同儿子说话。 气氛又恢复了轻松,含珠也不再装模作样,放下窗帘,笑着看鬼灵精怪的阿洵。 而他们要去的七巧楼三楼雅阁里,这会儿正在招待一位稀客。 「公子想要看什么?」负责三楼的掌柜是个一身红裙的半老徐娘,姓苏,鹅蛋脸细腻光滑,桃花眼顾盼生辉,上下打量程钰一眼,就猜到这是个大户人家子弟,因此态度很是热情。 女人身上有淡淡的脂粉味,不难闻,程钰却不想闻,皱眉道:「把你们最好的几样拿过来。」 苏掌柜见他一眼都没往自己身上瞧,心知这是个不懂风月的,便没有多费心思讨好,转过身,连续摆了三个紫檀木匣放到橱柜上,刚要招呼,门口珠帘被人挑起,她侧目一看,笑了,「王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定王手里摇着折扇,凤眼在程钰身上转了一圈,震惊过后笑道:「我说我是来找人的,不是买东西来的,苏掌柜会不会大失所望?」 程钰面无表情,左手却攥了攥。 孟仙仙与顾衡的婚期定在九月,定王今日是来给表妹订做头面的,本来挺憋屈,看到程钰在这儿,那些不快顿时不翼而飞,将程钰叫到窗前,低声问他:「给你表妹买东西来的?」说话时还朝程钰挑了挑眉,说不出来的风流倜傥。 可惜程钰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定王见到他有多惊奇兴奋,他就有多郁闷,当然脸上看不出来,淡然答道:「我舅母要过生辰,我想送份礼给她。」舅母生辰在六月,就算定王回头去打听,他也不怕。 定王会信才怪,「以前怎么没见你给她买东西?」 程钰嗤道:「难不成我每次买都要让你看见?」 他死鸭子嘴硬,定王不跟他做口舌之争,抓了他胳膊走到柜台前,「好,咱们不扯那个,我是给仙仙打首饰来的,看你应该是第一次来,那我给你出出主意吧。」瞅瞅苏掌柜端上来的首饰,摇头道:「怎么都是小姑娘戴的?挑几样送长辈的来,三旬左右的岁数,别给我拿送老太太的。」 苏掌柜美眸看向程钰。 程钰目光在一根红宝石雕刻的牡丹步摇上多停留了一瞬,才点点头:「换了吧。」 苏掌柜眼力极好,知道这位贵人心有所属了,只是不愿让定王知道,便先将首饰盒放回原位,另取了别的过来。 定王替程钰精心挑选了一对儿雕仙鹤的金镶玉手镯,「你舅母对你极好,是该好好孝敬她。」 v第二十八章[11.01] 程钰没理他,命苏掌柜将东西包起来,付完银子后朝他告辞:「二哥继续挑,我先回去了。」 定王转身跟他走,用扇子敲了敲他肩膀,「难得碰上,二哥请你去望月楼喝酒。」给表妹打首饰不急,今儿个他非要套出程钰到底想送谁首饰。 程钰正要拒他,楼梯下忽然传来熟悉的清脆声音,「表哥!」 程钰低头,就见阿洵穿了镶金边的小白袍,正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地往上走,男娃身后,楚倾一身浅灰夏袍,雍容华贵,俊美无双,他旁边,穿水红绣花褙子的姑娘低着头,落后楚倾半步。 那一瞬,程钰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个就是你,表妹?」耳边却传来一道让他既厌烦又警醒的声音。 程钰低声提醒定王不要乱说话,随即让开楼梯口的位置,客气地喊楚倾侯爷。 楚倾狐疑地看看他,暂且没理会这个外甥怎么会在这儿,先朝定王行礼:「王爷也在啊,幸会幸会。」牵着小儿子教他,「阿洵见过王爷。」 阿洵现在没那么认生了,瞅瞅定王,见这个男人笑得很是好看,就有模有样地行礼,「阿洵见过王爷。」 定王摸摸男娃脑袋,目光却从退到楚倾身后的美人脸上扫过,看清模样马上就收了回来,笑着同楚倾寒暄道:「早就听闻侯爷宠爱儿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钰唇角上扬。 楚倾则在心里狠狠骂了定王一顿,他这半年才开始宠嫡女,先前疼的都是小女儿,定王那句「早就听闻」,可不就是讽刺他的? 不过对方是王爷,还有那么几成希望受封太子,楚倾也犯不着因这点小事得罪他,佯装没有听出来,笑道:「看来王爷已经选好东西了,那楚某恭送王爷。」领着子女退到一侧,做出送人的架势。 定王偏就不走了,摇着折扇对身边的同伴道:「本王的挑好了,怀璧刚刚一心陪我说话,还没给他心上人选好礼物,不如请楚姑娘帮你出出主意?你们是亲姨表兄妹,替未来表嫂选礼物,楚姑娘应该不会拒绝吧?」 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看向含珠。 这样的大美人,程钰真是艳福不浅啊,怪不得当初不顾性命跳水去救。 想到他先前再三否认,定王递过去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程钰面青如铁。 含珠认得定王。 当日程钰藏在马车里威胁妹妹,她换了妹妹上车,虽然没有仔细端详定王,大概模样也记住了,后来一行人同船北上,定王的声音她更是十分熟悉,进京后,又从方氏、程钰口中了解到程钰与定王的关系十分亲近,比一般人家的亲兄弟还要亲。 既然是这样,那定王说程钰要给心上人买礼物,肯定也是真的了吧? 原来他有心上人了,怪不得演得那么像,他看她的眼神那样温柔,是因为他曾经同样看过别的姑娘吧? 「楚姑娘,你表哥挑来挑去不知道挑什么,你帮帮他?」小姑娘低着头迟迟不语,定王笑着重复了一遍。 程钰想斥责定王胡说八道,但楚倾在场,他若急着辩解,楚倾会不会猜到什么?能做到今天的位子,程钰虽然恨楚倾糊涂害了姨母一辈子,却也不敢低估楚倾的眼力,一旦让楚倾看出他对她动了心,以后恐怕更难见她。 因此他只能默认。 楚倾将女儿的沉默看成了羞于回答定王,不动声色将女儿完全挡在身后,颇有兴致地打量程钰:「怀璧有心上人了?哪家的姑娘?那我是不是该准备好封红了?」 程钰淡笑道:「王爷戏言,侯爷不必当真,我与王爷还有事情要做,不打扰侯爷陪表弟表妹了,告辞。」看了定王一眼,不管定王跟不跟上,他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定王没能得逞,很是失望,不过见到了程钰的心上人,他也不虚此行了,下楼时还回头望了几眼,完全就是打量好兄弟媳妇的模样。 定王自以为君子,楚倾却不是那么想的,程钰的脾气他了解,冷冰冰的一个人,根本不懂女人为何物,今日八成是陪定王来逛的。那么定王明明要走了却非要编个理由想留下来,还主动跟女儿搭讪,莫非看上了他女儿?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回头瞧瞧,见女儿脸色发白果然一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样,楚倾连忙哄道:「菡菡不用将这事放在心上,定王与你表哥走得近,他平时就是口没遮拦的性子,特别是在熟人面前,他是借你打趣你表哥的,往后见到他躲远点就是了。」 心里却打定主意,尽量减少女儿与皇家子弟见面的机会。太子未定,圣心难测,他不想搀和夺嫡之争,也不想将娇滴滴的女儿送进皇家那个大火坑。 「嗯,女儿知道。」含珠抬起头,朝楚倾笑了笑,瞅瞅里面道:「爹爹咱们快进去吧,一会儿阿洵要饿了。」 为了掩饰心里的怅然酸涩,笑得格外亲昵。 楚倾受宠若惊,在他看来,女儿这根本算不得撒娇的催促便是撒娇了。 看来女儿其实还是很高兴与他出门的,楚倾暗暗想道,心里一美,暂且将定王抛到了脑后,牵着儿子进去了,爷俩一起帮含珠出主意。少有女子不喜欢珠宝,含珠不好打扮,但看到精致的首饰也会喜欢,又有阿洵在旁边把她当仙女似的夸,童言天真更是哄人,心情多少好了些。 她只想挑根发簪的,楚倾非要她多挑两样,挑来挑去,最后整整添了一套。楚倾结账时,含珠瞥见一张千两的银票,还又加了几张百两的。 含珠忽然觉得受之有愧,楚倾送她的生辰礼,跟自家几代积攒的积蓄差不多了。 「走吧,咱们去望月楼。」楚倾心情愉悦地道,这点银子他岂会放在眼里,只要女儿想要,整座七巧楼他都愿意为女儿买下来。 云阳侯府的马车停在望月楼门前时,望月楼的一座雅间里,定王正在程钰旁边喋喋不休,「怀璧艳福不浅啊,我就知道,凝珠小小年纪就出落地水灵动人了,她姐姐肯定不会丑,没想到竟然如此国色天香。啧啧,不是我说你啊,赶紧把你那张冷脸收起来,她现在是楚倾的女儿,有家世有容貌,往后想娶她的人肯定不少,你不抓紧点,小心被人抢了去。」 程钰冷眼看他:「王爷再提一次她们的身份,以后我有任何秘密都不会再告诉你。」 定王一听他喊王爷,就知道这人是真生气了,尴尬笑笑,提起酒壶为他斟酒,「好好好,是二哥嘴欠,往后再也不说了,怀璧别气,二哥向你赔罪了!」 程钰胸口烦闷,接过酒杯一仰而尽。 两人喝了几杯,外面走廊里突然传来阿洵兴奋的声音,程钰看一眼旁边没有分辨出阿洵声音的定王,垂下眼帘,也没有往外看,只当不知她也来了。知道又如何,难道他还能在楚倾眼皮子底下去找她? v第二十九章[11.01] 心里不痛快,不禁借酒消愁。 定王渐渐发现了他的异样,在程钰又去取酒壶时按住他手,疑道:「怕她误会你心仪旁人?」他那样逗江含珠,是因为肯定程钰会把礼物送她,如此江含珠收到她亲手挑的礼物,马上就会明白程钰的心上人是她,没想程钰不识趣,辜负了他一片好意。 程钰摇摇头,「我跟她只是明面上的表兄妹,你别总瞎猜,跟她没关系。」 定王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话假话,想了想,问道:「你们府上又出事了?」 程钰垂眸,算是默认。 定王半信半疑,见程钰喝起来没完了,怕他醉酒难受,早早散了,不许他再喝。 此时红日已经落山了,程钰回头看看望月楼,料到楚倾肯定早领着他们姐弟回去了。他苦笑,同定王告辞后,走到自家马车前,上车时,陈朔低声回道:「二爷,东西放里面了。」 程钰顿了顿,进了马车。 窄榻上放着一个紫檀木首饰匣,程钰歪靠在车壁上,慢慢地打开匣子。 里面是那根红宝石雕刻的牡丹花步摇,层层花瓣纤细精致,宛如真花。他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她,娇娇弱弱的,花朵一般美丽又脆弱,让他总忍不住想照顾她,护着她。 他伸出手,沿着那繁复的花瓣纹络细细摩挲,目光痴迷。 莲院。 含珠迟迟无法入睡,大概是心里烦躁,总觉得床上闷热,索性悄悄下了床,点一盏小灯,取了一本书坐在书桌前看。 翻了几页,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告诉自己不去想他,偏偏总是忍不住,会想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会想他会怎么与她相处。 就那么喜欢他吗?明明他做过很多欺负她的事,胁迫妹妹,又逼她来这里假扮旁人的女儿。 可他也救了她,帮她逃离了虚伪的知县,将她从汹涌江水中救了上来,还背她走了那么长一段路。 一会儿是那些她想忘忘不了的回忆,一会儿是今日定王说的话…… 耳边忽然传来轻微的扣窗声。 含珠吃了一惊,紧接着听到熟悉的低沉声音,「是我。」 是他。 怎么又来了? 压下心头各种复杂情绪,含珠轻步走到窗边,抿抿唇,细声问:「有事?」 程钰看着窗上她微微晃动的影,想到她不知静坐了多久,皱眉问:「怎么还没睡?」 听起来是责怪,又有种只能意会的关心。 含珠攥了攥袖口,她睡不睡与他有什么关系? 幸好没睡,真睡了,他是不是又要闯进她的闺房? 瞅瞅身上的单薄睡衣,含珠稍微冷了声音,扭头问道:「你来做什么?」 看不见她的人,只能听她的声音,因为夜里太.安静,短短两句话,他好像也猜到了她的心情,是因为他又跑过来不高兴了吧? 他也不知为何非要过来,就是,不想让她误会,就算不能让她知道他有多想要她做妻子,也不想她误会他心里有别人。 看着她的影,程钰低声解释道:「我去七巧楼给你挑生辰礼物,为了后日演给文嘉看。不巧遇到定王,他知道我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就胡乱猜测了。你别当真,也别因为误会我有意中人,后日心有顾忌束手束脚,露出破绽让文嘉发觉。」 表妹生辰,侯府只是小办,他与舅母一家不便过来,都是初十再在舅母家设宴的,再为表妹庆一次生。 轩窗里面,含珠怔住。 他是,去给她买礼物的? 脑海里还没来得及思索,嘴角情不自禁翘了起来,没有吃蜜,心头却莫名地发甜。 晚风徐徐,夏夜清凉。 她低头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只有被烛光投在窗上的影微晃,似风从水面吹过带起的圈圈涟漪。程钰看着那影子,很想让她打开窗子,他好看看她的模样,再从她细微的小女儿神态里猜测她在想什么。 他最想知道她为何还没睡,都快二更了。 上次她半夜起来,是在船上,她病了,怕咳嗽被妹妹听见,今晚难道又不舒服了?可他也没听见她咳,莫非有心事? 脸都看不到,猜都难猜,不甘心就这样回去,怕回去依然翻来覆去难眠,程钰对着她影子又低低问道:「这么晚还没睡,不舒服,还是侯府出了事?」 含珠脸上发烫,她是在,想他啊…… 这个肯定不能告诉他的,别的借口,说不舒服,他会不会担心,会不会像那次一样明明是好意却冷冷斥她一顿,说什么不想死就早点去睡?侯府的话…… 想到楚倾送她的那些首饰,含珠心中动了动,看着轩窗上的雕花纹络道:「他给我买了很多首饰,价值千两,我,我受之有愧。」 她自己没察觉,在程钰耳里,她沉默片刻后,声音一下子就轻柔下来了,似小姑娘正在跟信任的人倾诉烦恼,不似刚刚,一副非常厌烦他来的语气。 v第三十章[11.01] 他肩膀放松下来,轻笑道:「他有钱,你不用在意,实在放不下,就当是给阿洵攒着的。」 含珠也是这么想的,等阿洵八岁了,她有机会带妹妹离开,就把这些年楚倾周家人送她的东西都留下来。 念头刚落,窗外传来嗡嗡的蚊呐,还有他挥手的动静,含珠忍不住偷笑,看来他是招蚊子的人,才站了哪么会儿,就引来了这些蚊子,连她都听到了。 「礼物的事,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坏了你的计划的,」她朝窗前稍微靠了靠,轻声劝道:「时候不早,你回去吧。」 程钰舍不得走,没事的时候他强忍着不来,有了借口,他就想多跟她说几句。 「在七巧楼,定王那样唐突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挥手赶走两只蚊子,程钰声音平静地道,「他人不坏,就是喜欢开玩笑,你别当真。」之前担心定王会对她生出其他心思,如今那人认定他喜欢她,也因此只是夸了她貌美,没有别的念头,他倒松了口气。 含珠其实也想与他多待会儿,特别是今晚,好像听到他的声音,她就说不出的欢喜。 「我没生气,他误会了,那样说也是为你着想。」知道他没有心上人,再想起定王的话,含珠只觉得有趣。在船上就常常听定王打趣程钰,程钰冷冰冰的总不理会,这样性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么成了好兄弟? 程钰听她替定王说话,不大高兴,「他哪里是为我着想?就是想看热闹,我,我早与他说过这辈子都可能不会娶妻,他非要总拿婚事烦我。」一次告诉她他的想法,免得以后再有这种事,或是舅母操心他婚事,她都当真。 含珠震惊无比,「你,为何这样想?」 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他为何不想娶? 程钰转过身,背靠窗台道:「我家里的情况你都知道,我不被父王所喜,好在我平时都在外面行走,晚上回去睡个觉,跟他们打交道不多,也不觉得有什么。娶了妻子,她困于内院,上面有不亲的长嫂,还有那样年轻的婆母,肯定不好受,我不想害了别人,也不想出于责任替她想办法,浪费精神。」 他声音幽幽,平静又寂寥,含珠替他难过,本能地开解道:「你别这么想,日子都是过出来的,你说的那种情形,有些人可能会觉得难受,但也有人不在乎。只要你娶个真心喜欢你的女子,就算会受些委屈,能跟你在一起,她也会甘之如饴。」 如果他喜欢她,他不嫌弃她身份低,她就愿意嫁给他,那些人对他越不好,她就会越疼他,不再让他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当然,含珠知道程钰心里没她,但她照样希望他想明白了,别因为一时糊涂孤苦一辈子。 程钰苦笑,真心喜欢他的人,哪那么好找?面前倒是有个他喜欢的,可他能娶吗? 就算她不在乎他的尴尬身份,他也不愿让她知道他不行。 「看缘分吧。」他随口敷衍了一句,转过身,看着她道:「你早点睡,我走了。」 含珠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了他抬脚离开的脚步声,声音太轻,转瞬就听不见了。 她继续在窗前站了会儿,便吹了灯,重新躺回床上。旁边是阿洵有规律的轻浅呼吸,含珠听着听着,困意袭了上来,闭眼睡去。 次日楚菡生辰,含珠料到会收到礼物,但没想到去荣禧堂请安时,竟然看到满屋子人,除了早早去了衙门的楚倾与大老爷,楚家其他人都在。 老太太笑着将含珠唤到身边,慈爱地道:「这是菡菡出孝后第一次过生辰,咱们不请外人,就自家热闹热闹,哎,瞧瞧,菡菡越长越像大姑娘,这两年提亲的人定会一波接着一波,我得趁你爹爹把你嫁出去之前好好稀罕稀罕。」 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对儿镶红宝石的翡翠手镯套在了含珠手腕上。 含珠红着脸道谢。 大夫人三夫人送的也都是首饰。 轮到同辈的堂兄姐妹们,楚渊送了一个豆青釉梅竹纹笔筒。 楚淮伸着脖子瞧了,哈哈大笑:「大哥今年改送笔筒了啊?前年四个妹妹生辰,你一人送了一方砚台,去年送的是笔洗,今年送笔筒,明年是准备送镇纸还是臂搁啊?谁家兄长都没有你这么盼望妹妹都变成大才女吧?」 一屋子人都笑。 三夫人指着儿子骂道:「你大哥差事繁忙,都像你整天游手好闲,有空琢磨送妹妹什么。」 楚淮不服,嘀咕起自己都忙了什么大事来。 楚渊被堂弟取笑,并未尴尬,托着笔筒对含珠道:「大哥不会挑礼物,妹妹别嫌弃。」 含珠没有亲哥哥,第一次收到「兄长「的礼物,除了新鲜外另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接过笔筒仔细瞧了瞧,笑着道:「谢谢大哥,夏日天热,我正想换个颜色素雅的,这个正合我心。」 并没抬眼看楚渊脸庞,但也没有以前遇到楚渊时那么拘束了。 楚渊目送堂妹走到亲妹妹那边,忽然觉得小姑娘都差不多,收了礼,人就高兴了,很好哄。 楚蔷送的是她亲手为含珠做的画,画上美人一身白裙坐在湖边观鱼,旁边还坐着个胖娃娃,美人眉眼秀丽唇角带笑,胖娃娃神态生动,妙趣横生。 「这个是我!」阿洵凑在姐姐旁边看,高兴地指着自己道。 楚蔷蹲下去哄他,「阿洵喜欢不?喜欢就亲二姐姐一口。」 阿洵可喜欢了,抱着她脖子毫不吝啬地吧唧了一下。 含珠也非常喜欢这画,由衷夸道:「二妹妹画艺越来越好,这幅我要挂到屋里去。」 楚蔷谦虚地劝道:「姐姐喜欢,私底下多看看就是,还是别挂在明面上了……」 楚蓉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哼着打断道:「不行,迟了,我已经看见了,等我过生辰,二姐姐若不送我一幅比这个好的,就是偏心大姐姐,不看重我!」 楚蔷与她一起长大,论关系比同含珠亲昵多了,佯怒瞪她一眼没理会这混话。她退下去了,楚蓉笑着把自己亲手绣的团扇拿了出来,递给含珠道:「我人懒,大姐姐是知道的,绣个团扇都绣了十来天,大姐姐凑合着用吧。」 楚蓉不喜女红,所以她送绣活,可见其心意。 含珠心里暖暖的,轻轻摩挲团扇上的花鸟,「谢谢三妹妹,我很喜欢。」 楚蓉送完自己的,扭头问兄长,「哥哥嫌大哥不会挑礼物,你又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v第三十一章[11.08] 楚淮摇摇扇子,瞅着楚泓兄妹道:「最好的都要留在最后面,等三弟四妹妹送完了我再送。」 很是没个正经。 含珠忍俊不禁,目光移向了楚泓兄妹。 楚泓送的是一本菜谱,「前几天逛书坊看到的,记得姐姐喜欢,就买了一本。」 含珠翻了两页,见上面讲的是各地民俗小吃,很多她都没听说过,喜道:「三弟费心了。」 楚泓笑着点点头,看向亲妹妹。 楚蔓端午落水在屋里养了几日,今天是第一天出门,来到荣禧堂后更沉默了,一声不吭,这会儿低着脑袋走过来,托着一个香囊道:「我手笨,绣的不好,姐姐别嫌弃。」 柳枝被卖了,含珠知道楚蔓心里有疙瘩,收了礼物,客气地道谢。 其他人都送好了,楚淮终于收起折扇,取了放在一旁覆盖着红纱的托盘,亲自端到含珠身前,笑着道:「妹妹掀开瞧瞧,二哥不敢说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最贵的。」 楚蔷掩唇笑,楚蓉瞪哥哥一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似的。」与楚蔷一起凑了过来。 含珠好奇地掀开红纱,看清托盘上摆着的东西,满眼惊艳。 那是一条白玉雕刻的乌篷船,船身上纹络繁琐纤细,宛如真物,船篷两侧开了小窗,可见里面有榻有桌有椅,更有一玉雕美人歪坐在榻上,素手执扇,为榻上的胖娃娃轻摇,神态栩栩如生。 论贵重,楚淮的确实是最贵的,论心思,里面的两人分明是含珠姐弟,也是明显用了心的。 「怎么样,二哥送的是不是最好的?」楚淮十分自信地道,「记得妹妹五月生辰,我正月里就请玉匠画图准备了。」 含珠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刚要说话,阿洵突然抱住楚淮大腿,很是期待地道:「二哥我也要,我要龙舟,不要这样的船!」 楚淮傻了眼,三夫人幸灾乐祸起哄道:「好,让你显摆,赶紧再打条龙舟给我们阿洵!」 楚淮头疼了,他是看这个妹妹大病初愈人也变了性子如新妹妹一样才特意准备这份礼物的,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可是再给阿洵打条龙舟,他心疼银子啊。 「二哥,我要龙舟……」阿洵不知道堂兄的为难,继续抱住他大腿蹭,肉团子一样。 楚淮受不住,一把将阿洵抱了起来,「好,二哥让人给阿洵雕龙舟去!」 阿洵兴奋地亲了他一口,咧嘴笑个不停。 含珠在旁边看着,目光一一扫过屋里言笑晏晏的众人,有那么一瞬,恍然如梦。 初十这日楚倾休沐,早上一家人吃饭,他看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对含珠道:「下午早点回来吧,免得雨大了,路不好走。」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现在雨小,谁知道等会儿会不会变大?若不是怕女儿不高兴,去舅母家再庆一次生辰又是惯例,楚倾都不想让女儿雨天出门。 「嗯,今天不在舅母家歇晌了,吃完饭坐一会儿就回来。」含珠乖巧地道,顺势帮阿洵擦了一下嘴角,「咱们不带黑黑过去了,下雨呢,黑黑跑来跑去毛都湿了。」 阿洵见过黑黑湿漉漉的样子,很丑,因此阿洵很痛快地点点头,「不带黑黑去,下次再带。」 姐弟俩商量好了,饭后一起出了门。到了武康伯府所在的巷子,马车拐弯时,含珠悄悄往外面看了一眼,就见武康伯府门口,有人撑伞而立,看身形,像是周文嘉。 含珠暗暗叹息,看来周文嘉,果然没有一次就死心。 马车慢慢停下,周文嘉早早赶到车前。下雨不方便,含珠帮阿洵挑着门帘,一手扶着他,周文嘉看看她,先抱阿洵下车,放到地上。四喜撑伞过来要接含珠,周文嘉没有动,平平静静地道:「我接表妹,你替小少爷撑着。」 短短几日不见,少年脸庞瘦了不少,眼里也不复以前的光彩,似这晴朗的天,忽然就暗了。 四喜犹豫地看向含珠,听她的意思。 周文嘉也看了过去,眼里带着一丝恳求。 今日有一点点风,风吹雨斜,含珠不知周文嘉在外面站了多久,目光扫过他湿了一片的衣摆,再对上少年乞求的目光,她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垂眸道:「有劳表哥了。」 周文嘉笑了,目光纯真,体贴地将伞都挪到含珠头上,一手稳稳扶住她胳膊,「表妹慢点。」 等含珠下了马车,周文嘉没再坚持与她同撑一把伞,而是跟四喜换了位置。含珠有些意外,往里走时悄悄观察他,却没有发现什么,只看出少年郎脸上多了郁色,与往日的开朗不同。 上了走廊,收起伞交给丫鬟拿着,兄妹三人走在前面。 阿洵好奇地问周文嘉,「表哥来了吗?」 谁都知道他问的是程钰。 含珠悄悄瞥向周文嘉,不巧正对上少年看过来的眼。想到当日她被程钰抱在怀里都被周文嘉看见了,含珠脸上一热,迅速低下头,像是秘密被人发现一般。 那一瞬,周文嘉的心就像是外面的树叶,一下下不停地被雨水冲刷着。 表妹的脸是为程钰红的,他或许真的再也挽不回她的心了。 「表妹,中午散席后,我去竹林小屋等你。」转弯时,周文嘉靠近含珠,低低地在她耳边道,声音太轻,无论是个子矮矮的阿洵,还是落后几步跟在后面的丫鬟,都没听清。 含珠震惊地看他。 周文嘉眼里露出乞求,「就这一次,我有话想跟表妹说清楚,表妹答应我好吗?」 含珠隐约猜到周文嘉会跟她说什么,低下头,又点了点头,没敢再看周文嘉,怕看见他欢欣鼓舞。周文嘉不是无故纠.缠她的人,在他眼里,她是他的表妹,是他的青梅竹马。含珠不是楚菡,她不喜欢周文嘉,也不认为拒绝他是错,可她忍不住替他难过。 v第三十二章[11.08] 她有了喜欢的人,即便只是偷偷地喜欢,但她明白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儿,如果哪天程钰也喜欢她了,喜欢之后又忘了她,得而复失,含珠相信,她肯定做不到周文嘉现在这样平静。 那边方氏凝珠在堂屋门口等着,两人不便再说,周文嘉送含珠过去后,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惹得方氏很是奇怪,儿子今天怎么没有缠着表妹?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程钰来了。 都是自家亲戚,含珠的年纪也不算大,因此不用避讳,正好含珠有话要与程钰说,便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程钰与方氏说话,听他哄阿洵。 「你们先聊,我去前面看看。」方氏是一家主母,很多事情要她做主,陪了会儿先走了。 外面下雨,众人都呆在外间,含珠姐妹一起哄阿洵,程钰与周文庭坐在榻上,两人对弈。 一局结束,周文庭听到凝珠小声嘀咕,扭头看去,就见小丫头在给阿洵拆九连环,拆到一半不会了,一脸丢了面子的娇憨模样。周文庭笑了笑,朝含珠道:「表妹陪表哥来下一盘吧,我去教阿凝。」 含珠忍不住看程钰,程钰悠闲地捡棋子,一身浅蓝色夏袍,神色平静,恍若未闻。 就在含珠犹豫该不该应的时候,男人忽然抬眼看了过来,「听说表妹这半年棋艺大有长进?过来吧,咱们切磋一下。」 含珠不知为何想到了在船上的那些天,她与妹妹常常下棋解闷,程钰是不是听到了?否则进京后她只跟楚蔷下过棋,他从哪里听说她会下棋的? 「我只会些皮毛,表哥别嫌我笨。」眼看周文庭让开了地方,含珠故作镇定地走了过去。 程钰笑笑,没有看她,专心收拾棋盘。 他专捡黑子,含珠就去拾白子,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一大一小两只手在棋盘上来回挪动,偶尔挨得近了,再分开,似擦肩而过。 收拾好棋盘,程钰看看她纤细的手,「表妹先行。」 含珠嗯了声,轻轻落下一子。 程钰紧随而上,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白皙如玉,不像武夫,更像书生。 第一次与他光明正大地近距离坐在一起,含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男人好像一直在看她,可他那么君子有礼,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偏偏总忍不住,偷偷看过去,他一心凝视棋盘,突然看过来,她慌乱躲闪,倒似是她偷窥。 那边传来阿洵开心的笑声,含珠侧目看去,发现周文庭已经解开了九连环,担心他马上回来,含珠抿抿唇,落子时很小声地道:「他让我吃完饭去竹林小屋见他。」 周家竹林里有座二层小楼,留着夏日消暑用的,含珠以前过来,妹妹带她去看过。 「去吧。」程钰很是平静地道,落下一子,抬眼看她,「表妹输了。」 含珠低头。棋盘上白子被黑子围了个严严实实,无处可逃,不但输了,输得还很惨。 她苦笑,一直都在胡思乱想,哪有心思专心下棋。 「我差表哥太多,还是庭表哥来吧。」含珠不好意思地回到地上,因为跟他交代过了,没有必要在留在这边,含珠领着弟弟妹妹去了堂屋玩。 程钰看着棋盘,心却随她走了。 含珠答应楚倾早点回去,但也不是说吃完饭马上就走。散了席,她带着凝珠阿洵去了菊园,哄他们睡着了,含珠同四喜打声招呼,自己撑伞走了出去。 此时雨已经很大了,外面根本没有人,只有哗哗的雨声。青石板小路有些滑,含珠走得很小心。到了竹林那边,变成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被雨水冲刷的十分干净,倒不用担心脏了裙角鞋子。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了那座两层竹楼,因为程钰给了保证,含珠一点都不担心,慢慢走了过去。 推开篱笆木门,再转身关上,刚要回头往里走,忽见刚刚走过的竹林小道又转出一道人影,一身浅蓝色袍子,手持青伞徐徐行来,清隽似仙,不是程钰是谁? 含珠身体一僵,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情不自禁回望竹楼,瞥到二楼窗前,周文嘉朝她摇摇头,急急避开。 含珠有点懂了。周文嘉特意在这里等她,没想到程钰也来了,他怕被程钰发现两人私会不好,自然会躲起来。只是周文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程钰算是被她请过来的,而且应该也是为了再让他看一场戏。 明白了程钰的意图,含珠便停在原地,等程钰走到跟前,她吃惊地问,「表哥怎么来了?」 她的脸几乎都被伞沿挡住了,程钰只能看到她白皙的下巴。知道她脸皮薄,他笑着环顾一圈竹林,再低头看她:「睡不着,出来赏雨,看见你在前面,就跟了过来,表妹也是来赏雨的?」 说话时两人已经到了屋檐下,程钰先收起自己的伞,再接过含珠的,帮她收好,挂在一旁。 明知道他的体贴是装出来的,含珠心里依然温暖欢喜,低头配合道:「是啊。」 程钰笑了,「那真巧,咱们不谋而合。」 含珠脸皮没他那么厚,慢慢地红了。 程钰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抬头看看二楼,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二楼赏雨更佳,咱们上去吧。」 含珠明白,他是想让周文嘉听见两人的说话,点点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竹木做成的楼梯板,她脚步轻,走上去几乎没有声音,他紧紧跟在她身后,靴子踩实,发出咚咚的响。那声音挨得那么近,像是在催她,含珠心里发慌,不由加快脚步,却是越慌越容易出事,不小心踩到裙摆,惊叫一声朝前扑了下去。 程钰自走上楼梯后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眼看她歪了身子,他心提了起来,长臂一伸搂住她腰,顺势往自己怀里一带,娇娇小小的人受惊撞到他身上,带起一阵轻微的风,也送来她身上特有的香。 楼梯狭窄,程钰接住含珠时不由往后退一步,靠到了栏杆上,含珠踉跄着被他带了过去,微微歪着身子,脸正好撞到他胸口,结实又宽阔。 她呆呆地看着他衣上的云纹刺绣,脸越来越烫。 先是自己掉到水里,这会儿走个楼梯都走不好,他会怎么看她? v第三十三章[11.08] 程钰没看她,眼睛看着对面的栏杆,注意力都在胸口,她紧紧挨着他的地方,在手臂上,她完完全全被他圈在了怀里。她才到他肩膀,这么矮的个子,娇小的让他想要一直都抱着她,将她挂在身上,再不分开。 两人各有心思,过了会儿,含珠先挣了挣。 程钰马上松开了她,退后一步站在她下面的台阶上,直视她红红侧脸,低声提醒,「小心点。」 含珠点点头,转过身,再也不敢分心,稳稳往上走。 程钰瞥见她裙摆脏了一块儿。 二楼一共三间屋子,中间是堂屋,两边各设了床榻,留着主人休息用,此时窗子都掩上了。 程钰没进去,而是握住含珠的手,牵着她走到一根勉强能挡住两人的柱子后,站定,回头看她。 含珠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心怦怦地直跳。她知道他在演戏,也知道这是两人最后一次假装互相喜欢对方,一旦周文嘉彻底死心放弃,她与程钰就会回到原来的关系,估计没有多少单独见面的机会,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梦,很快就会醒来。 如果是梦,她想珍惜,不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真是假,只想好好地跟他独处一次。她喜欢他,不用装的,她就做自己好了,反正在他眼里,此时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认定是演戏,她不必担心被他看穿。 「表哥,不是,不是说要赏雨吗?」她看看左侧的红漆柱子,前面的男人胸膛,右侧紧紧关闭的雕花窗,紧张地问他。真要赏雨,该往旁边挪几步,站在视野开阔的地方,躲在这里做什么?还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试着往回缩手,程钰慢慢放了她,「今天是你生辰,端午你送了我一个香囊,这次该我送你了。」他声音低沉,看着她羞红的脸,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不急不缓地打开,露出里面一根牡丹花步摇。 「表妹看看,可否合你的心意?」他托着帕子给她看。 含珠好奇地瞧过去。雪白的帕子上,红宝石雕刻的牡丹花小巧精致,栩栩如生,花下两只镂空金雕彩蝶,分别在一条翅膀下面垂条短小金链,串一颗豆粒大小的红宝石,再雕一只小金蝶,金蝶下面两条翅膀再垂金链……总共有四对大小不同的金蝶,十六颗鸽血宝石,被风吹动,轻轻摇曳,流光溢彩。 含珠看呆了。 原来这就是他送给她的礼。 「喜欢吗?」程钰声音更低,也更温柔。 含珠喜欢,比小时候父亲送她首饰还喜欢。 小姑娘脸红如霞,不用说话,他也知道送对了礼。 程钰看向她发梢,理所应当地道:「我帮你戴上。」说完不容她躲,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将牡丹步摇插.到她发髻中。他头回做这种事,小心翼翼,怕弄歪了她不高兴,她第一次有男人帮她戴首饰,还是心上的人,羞涩又欢喜,一动不动,只有眼睫紧张颤抖,又乖又傻。 戴好了,程钰没有急着收回手,装作还没好,偷偷看她。她白皙的脸庞早已染了桃花粉,细腻莹润,他手只需再往下移移,就能碰到她。程钰想碰,又不敢,可她太乖太美,他真的忍不住。 「还,还没好吗?」他好像一直在看她,含珠紧张地不行,小声问道。 「好了。」程钰微哑着声音道,放下了手,紧跟着又道,「含含抬头,给我看看。」 既然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对她好,程钰想要把他想对她做的以后却再没有机会做的事情尽量多做几件,留着将来回味儿。她生气怎么办,现在他不想考虑,他只想像个正常的男人一样,哄喜欢的姑娘。 「抬头,给我看看?」程钰再次开口,虔诚地哄她。 那语气太温柔,像她是他最重要的人,含珠受了蛊惑,紧张地,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想看,她就给他看,如果世上有哪个人值得她悉心打扮,特意为他打扮,那人便是眼前的这个。 程钰看着她一点点抬起来,快要忘了呼吸。 再美的牡丹,也比不上此时她羞红的脸,再潋滟的秋水,也比不上她此时水润的眼,那样清澈纯净,似有月华浮动,又如倒映着漫天星光,星光月华深处,是他的影子。羞羞怯怯,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鼓足所有勇气,开给他一人看。 这一瞬,程钰眼里只剩下她,只剩下她雾气氤氲的眼,剩下她为他羞红的脸,剩下她红润饱满的唇。 最后一次吗? 程钰闭上眼睛,手猛地勒紧她腰,她不受控制朝他扑来,他则带着压抑不知多久的渴望,迫不及待地压住了她唇。她毫无准备,震惊地要躲,他一把将她抵在柱子上,双手按住她的手,追着她唇辗转。 她也只是清醒了那么一瞬,便陷了进去。 无心去想他为何这样做,无心去想这不合规矩,只乖顺地任他索取。 屋子里面,周文嘉僵在窗前,透过窗缝,他看着他的表哥将她完全覆盖,挡住了她的人。但他知道他们在做什么,风从一侧出来,两人的衣袍缠在一起,就像他们现在在做的事。 程钰强迫她了吗? 没有,他松开了她的手,她依然没有推他,甚至在程钰提着她腰迫她踮起脚时,她反抱住了他。 周文嘉怔怔地看着,想到了他与表妹的那次亲昵。表妹让他闭上眼睛,她飞快亲了他一口,他心潮澎湃,追上去想亲回来,被表妹狠狠推开,瞪着眼睛斥责他不许胡闹,只许她放火不许他点灯。 可是现在,她那么乖…… 周文嘉僵硬地转过身,窗子关着,屋中昏暗,地上那些他亲手做的栩栩如生的牡丹绢花,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再多,多到铺成一片花海,也不如程钰送她的那一朵。 周文嘉失魂落魄地跌坐了下去,抱住脑袋,无声落泪。 表妹不记得了,她喜欢上了别人,他跟表妹再也回不去了…… 窗外,风急雨急,程钰的呼吸更急。 像是最美味的珍馐,尝了一口便舍不得停。 他捉住她,她往回躲,他往回退,她又笨拙地送过来。 v第三十四章[11.08] 他太喜欢,喜欢到不知过了多久,才后知后觉发现她非但没有恨他推他,还在配合他。 程钰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看到她闭着的眼,黛眉舒展,面颊红润,娇美乖巧。 他慢慢地停了下来。 含珠靠着柱子平复,本能地睁开眼,对上他幽幽的注视。 含珠茫然地看着他,直到他目光先移向她唇,她才记起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顿时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脸上着了火。明明是被欺负了,反而像犯了错的,不先怪他,倒等着他开口。程钰有些好笑有些无奈又更想好好疼她,水做的一样,总是那么心软,软到为了陪他骗表弟死心,都不气他冒犯了。 一阵风迎面吹来,程钰清醒了些,记起后面屋子里还有个表弟,他退后一步,低声赔罪:「对不起,我,我情难自禁,唐突表妹了。」 一声「表妹」,含珠理智也回来了,咬咬唇,转身往回走。 程钰下意识地伸手,快要碰到她手腕,又堪堪顿住,眼睁睁看着她转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她人已到了楼下。程钰低头,看着她取伞撑开,几乎是逃跑般离开了这里,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竹林里。 程钰凝望竹林外面,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怔怔地望了片刻,转身往里走,推开内室的门,瞧见周文嘉坐在地上。 「文嘉,你怎么在……」程钰震惊地问,问到一半,沉了声音,「刚刚,你都看到了?」 周文嘉抬头看他,冷笑道:「她喜欢你,你很高兴是不是?」 程钰瞅瞅一地牡丹绢花,平静反问:「我与表妹心意相通,你都看到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没有耀武扬威,周文嘉的怒气也忽然消了,重新低下头,失魂落魄。 程钰走到他身边,跟他并肩而坐,低声劝道:「文嘉,不是表哥非要跟你抢,你仔细想想,你真的喜欢现在的表妹吗?你只是还没接受表妹忘了你,等你想明白了,便知道现在的表妹并不适合你,你好动她喜静,就算你娶了她,你们也未必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周文嘉捂住了耳朵。 程钰明白他现在说什么表弟都听不进去,拍拍他肩膀,他先离去。 刚到客房不久,听到外面有动静,程钰派陈朔去看看,得知她要带阿洵回去了。 程钰站在窗前,摸摸嘴唇,最后还是没有出去送她。 表弟应该死心了,他跟她也不必再演下去,冲动亲了她,她当时没有生气,事后回想肯定会怨他趁虚而入。这种事情,再怎么解释也不可能哄好她,见了面,反而平添尴尬,只要两人不再见,时间长了,她渐渐就会忘了吧? 伯府门外,含珠上了马车,与方氏等人告辞后,吩咐车夫启程。 车轮辘辘地响,转弯时,她挑开窗帘回望,方氏等人已经进去了,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她抿了抿唇。 「姐姐,你嘴怎么了?」阿洵歪头看姐姐,总觉得姐姐嘴唇好像不一样了,又说不上来。 怎么了? 被人亲了,亲完了,那人还躲起来了。 含珠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算了,谁让她自己先丢了心?他虽过分,当时她也是乐意给的,没道理明知他在演戏还怪他不负责。不见就不见吧,反正已经被他碰过,多这一次也不算什么,全当是为了周文嘉了,只盼他君子到底,往后都别在她面前出现,免了彼此的尴尬。 「没事,晌午睡觉梦见吃东西,不小心咬了一下。」打起精神,含珠将阿洵抱到腿上,笑着哄道。 阿洵信以为真,笑着问姐姐吃了什么。 第二天雨还没停,不大不小,淅淅沥沥地下着。 含珠坐在榻上教阿洵认字,她画技没有楚蔷那么好,糊弄小孩子还是好意思的,认认真真地画了一只大黑狗。 「这是黑黑!」阿洵高兴地笑,榻沿前卧着的黑黑听到小主人喊它,抬起脑袋,大眼睛困惑地望着榻上的男娃,不知小主人叫它做什么。 含珠就在旁边写了一个「黑」字教阿洵,再教他认数字,一条狗尾巴两只狗眼睛,三根狗毛四只狗爪子,阿洵伸着胖手指跟着姐姐数数,顺便学了数字,边学边笑,不想学了,就趴到榻前去逗黑黑,指着黑黑的爪子数数。 男娃无忧无虑,含珠望着窗外细细密密的雨雾,又想到了昨日竹楼上。 他亲她,从急切到温柔,每一次相碰她都记得,包括他渐重的呼吸,他紧紧勒着她的手。 他现在又在想什么? 就算是为了演给周文嘉看,亲了她,这样过分的事,连句解释都没有吗? 还是他已经冷情到连这种亲密都可以淡然处之,也觉得她不会在意? 含珠低下头,心想以后再也不随便答应他什么了。 「姑娘,嘉少爷来了。」如意突然挑帘走了进来,「说是昨日忘了送姑娘生辰礼,今天补上。」 含珠愣住,难道周文嘉还没有死心? 「快给我穿鞋!」阿洵一听嘉表哥来了,一骨碌坐了起来,指着放在那边的鞋子催促如意。 如意询问地看着自家姑娘,不知她到底要不要去见周文嘉。含珠瞅瞅阿洵,点头道:「先请表少爷去前院堂屋喝茶,我们马上就过去。」既然冒雨来了,肯定有话要与她说,含珠也想一次跟周文嘉说个清楚。 v第三十五章[11.08] 下了地,没有特意打扮,就穿着家常的绿衣白裙过去了。 「嘉表哥,你给姐姐什么礼物?」走到堂屋门口,阿洵先朝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跑了过去,好奇地问。这两天姐姐收了很多礼物,阿洵最喜欢跟着看了。 周文嘉摸摸小家伙脑袋,从身后拿出一个木匣,递给含珠:「表妹看看,我自己做的。」 少年郎声音不悲不喜,目光里却带着浓浓的悲伤。 含珠心里发酸,接过匣子坐在周文嘉对面,阿洵马上跑到姐姐那边,伸着小脖子看。 是一匣子牡丹绢花,一共四朵,一朵桃粉,一朵大红,一朵鹅黄,一朵雪白,在黑色的缎子上排成一溜,宛如真花。含珠拿起一朵,细细打量,脑海里却是周文嘉一人躲在屋里,认真为表妹叠花的专注样子。 女儿家喜欢摆弄这些,少年郎或是读书或是舞刀弄剑,哪会耐下性子做这种传出去多半会被同伴们笑话的事? 含珠眼睛发酸,察觉少年一直在看着她,她将牡丹绢花放回盒中,低头哄阿洵:「阿洵,咱们屋里还有一碟绿豆糕,表哥也爱吃,你去帮表哥端过来好不好?」 阿洵手里拿着一朵绢花,还没新鲜够呢,头也不抬地道:「让如意去拿,表哥做的花真好看。」 周文嘉只看着身边的白裙姑娘,仿佛现在不看,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似的。 含珠摸摸阿洵脑袋,柔声哄道:「如意端的不好吃,表哥最喜欢吃阿洵端过来的,阿洵听话?」 阿洵终于不看绢花了,扭头看周文嘉,不是很懂他端的跟如意端的有什么区别。 周文嘉明白表妹有话要对他说,勉强笑了笑,哄阿洵:「表哥爱吃阿洵端的,快去吧。」 阿洵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地去跑腿。 如意命小丫鬟看着小少爷,她退到门口守着。 屋里头,含珠低头道:「昨日,表哥是不是都看到了?我,我不知道他也会去,更不知他突然就……还请表哥替我保密,传出去,我……」 周文嘉苦笑道:「我不会说的。」她是他的表妹,就算她忘了他,他怎么可能做伤害她的事? 含珠知道他不会说,说来奇怪,她跟周文嘉说不上多熟悉,但她就是相信,周文嘉不是那种自己得不到就要报复的人,她那样问,只是为了主动打破沉默。 「多谢表哥。」含珠轻轻地道,慢慢转过头,疑惑地问他,「昨日,表哥叫我过去做什么?」 「我喜欢你。」周文嘉离开座位,在含珠身前半蹲了下去,双手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攥着。含珠急得要挣开,却在看见少年落泪的那一瞬忘了动作,震惊地看着他。 周文嘉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低头擦了泪,重新抬起头,恋恋不舍地看着身前的姑娘,「表妹,我喜欢你,从你小时候就喜欢了,我永远都记得你七岁那年,你来我家玩不小心摔了,我背你往回走,你趴在我背上说长大了要嫁给我。」 眼里含笑,声音温柔。 含珠好像看到了那一幕,泪水不受控制,低头哽咽,「对不起,表哥,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我知道,表妹别哭。」周文嘉摸出帕子,伸手帮她擦,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表妹受了委屈,总会来找他诉苦,咬牙切齿地骂父亲骂庶妹,却在他怀里哭,「我知道表妹记不起来了,我也知道你喜欢上表哥了,没关系,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现在的表妹不爱生气了,不爱哭了,每次见她,她好像都在笑。温柔的表妹有了父亲的疼爱,也有了程钰那样有本事能够独当一面的真正男人保护,她比以前幸福地多,他又为何非要逼她记起来,只为了让她重新喜欢上他? 她止了泪,周文嘉将沾了她泪的帕子重新收到怀里,想到今日是过来做什么的,周文嘉握着她手,露出一个明朗的笑,「表妹,前阵子姑父说要安排我去西北大营历练,我舍不得你,不想走,现在你有了表哥,我留在京城也没意思,所以下午我会请姑父帮我安排,这几天就出发了。」 西北大营? 含珠内疚极了,急着劝他:「你跟舅父舅母商量过了吗?你突然去那么远的地方,舅母肯定舍不得啊,再说你才十五……」 「楚渊大哥十二就跟着姑父在军里跑了。」她还会为他着急,至少把他当亲表哥关心,周文嘉心里好像也没那么苦了,抱着她手道:「表妹,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是因为躲你才要走的,而是真想去外面闯闯。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照顾自己,我到了那边,会给你写信的。」 含珠还想再说什么,外面传来阿洵欢快的声音。 周文嘉用力握了她手一下才站了起来,低头看她,到底不舍,情不自禁地去摸她脸。 这样亲昵的动作,含珠本能地别开头。 周文嘉苦笑,放下手,没有理会已经进来的阿洵,低声嘱咐她:「表妹,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你记起来了,如果你不喜欢表哥又想我了,给我写信,好吗?」 含珠失声痛哭,一个「好」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周文嘉心里的表妹再也不会给他写信了。 没有等到答案,周文嘉心里最后一丝不舍彻底断了,他抬起头,长长地吸了口气,没再哄她不要哭,摸摸一脸茫然的阿洵,大步离去。他也没有离开侯府,而是去了楚倾的院子,呆呆地坐着,等楚倾回府。 黄昏时分,楚倾回来,得知周文嘉的决定,很是吃惊。然而无论他怎么问,周文嘉都不告诉他这样做的理由,只咬定要去西北,最后还来了个激将法,称楚倾没法安排他就去找别人,楚倾气得大骂,让他先回去,三日后替他安排妥当。 周文嘉心情复杂地走了。 楚倾想了想,去看女儿。 含珠眼圈红红的,根本掩饰不住,半真半假敷衍道:「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也没法再喜欢他,他心里难受,要躲我……」说着说着,又落了泪,替周文嘉难过。 她一哭,楚倾就信了,柔声安抚女儿几句,回头就笑了。毛头小子不再纠缠自己的女儿,他高兴,侄子拿得起放得下,比他那个没用的爹强多了,楚倾更是满意,很快便替周文嘉做好了安排,派他去西北历练。 儿子要远行,方氏当然不舍,可是周文嘉铁了心,又是因为情伤,方氏也没办法,只能忧心忡忡地替儿子准备行囊,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儿子在外面受苦。 这日艳阳高照,周文嘉启程前往西北。 周寅夫妻、周文庭凝珠一路将他送出城门,程钰也来送他,含珠没来,但将阿洵送来了。 「娘,就到这里吧,不用送了。」周文嘉瞅瞅越来越高的日头,笑着对母亲道。 v第三十六章[11.08] 方氏心酸,背过身偷偷地哭。 周寅周文庭分别嘱咐了几句,凝珠舍不得这个一起生活了半年的二哥,也哭了,阿洵知道表哥要出远门很久很久才回来,更是抱着周文嘉脖子嚎哭不止,最后被方氏接了过去,柔声哄。 一一惜别,轮到程钰,他看着面前仿佛一下子长大了的少年,拍拍他肩膀,「保重。」 面对他,周文嘉脸上故作从容的笑终于没了,低声威胁道:「表妹喜欢你,我才成全的你,如果将来你欺负她,伤了她的心,那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算账!」 程钰没有说话,神色平静。 周文嘉将他的沉默看成了不屑,又恨又气,猛地转身,跨上骏马,与两个侍卫绝尘而去。 迎着朝阳,三骑快马越跑越远。 程钰遥望少年渐渐恍惚的背影,内心深处,竟有些羡慕。 论潇洒,他输了。 临近六月,天越来越热,黄昏时分,楚倾从衙门回来,背上湿了一片。 「去跟三少爷四姑娘说一声,晚饭摆在水榭里。」进浴室之前,楚倾烦躁地道,这么热的天,不找个凉快地方吃饭,根本没有胃口。 晚云乖乖退了出去,派小丫鬟去传话,回头她进了浴室,服侍楚倾擦背。常在战场的厮杀的男人,身上布满了新旧伤痕,不过就同他左脸上的那道浅浅疤痕一样,这些疤非但没有减损他的俊美,反而越发彰显了他的英气。 转到前面时,晚云的脸就真的成了晚天的霞云,红彤彤的,本就不丑,一羞涩起来更是招人怜惜,再加上浴室里潮热,她擦拭时衣衫也湿了些,紧紧贴在身上,平添诱.惑。 可惜楚倾背靠木桶闭目养神,根本没瞧见。 晚云暗暗咬唇,瞅瞅水里隐隐若现处,更是失望。侯爷想女人的时候,从百花园里喊来几个,再胡闹的情况都有,他不想,便如同此时此刻,她一个大活人在身边,他也不看,甚至一点反应都没。 擦拭好了,楚倾神清气爽,没有理会明显动了春.心的婢女,径自去了莲院。他知道自己招女人喜欢,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丫鬟几乎没有不想伺候他的,但楚倾不喜欢碰她们,他也不管丫鬟们动不动心,听话的继续用,敢动歪心思的,直接打发出去。 到了莲院,就见小儿子下面穿着开裆白纱裤,上面系着绣鲤鱼戏水的肚.兜,蹲在树荫下逗狗玩呢,小屁.股正对着他。楚倾忍不住笑了,还有点羡慕,小孩子就是好,怎么凉快怎么穿。 「阿洵干什么呢?」他站在走廊里,笑着问,朝堂屋看了一眼。 「爹爹!」听到爹爹喊他,阿洵高兴地站了起来,指着黑黑道:「我给黑黑挠痒痒呢!」 「你也不嫌热。」楚倾走过去,牵着儿子往里走,没走几步,看见女儿出来了,一身水绿的褙子,清清凉凉的。 「爹爹喝茶还是?」含珠将男人请到外间坐,轻声问。 「来碗冰镇酸梅汤吧。」楚倾笑着道,等女儿吩咐完下人在对面坐了,他摸摸乖乖靠着他腿的儿子,问姐弟俩,「明日我休沐,你们想去哪里玩不?咱们家在城外有庄子,爹爹带你们过去避暑?」 大夏天的,含珠不想折腾,在她看来,京城夏日没有江南热,但阳光特别刺眼,含珠再不好美,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怕在日头底下待久了晒黑了,便道:「爹爹难得休息,就在府里消遣吧,等过阵子凉快了,爹爹有空再带我们出去也行啊。」 虽是婉拒,但话说得实在顺耳,体贴他当差劳累呢。 楚倾浑身舒坦,丫鬟端了酸梅汤来,他一边品着,一边问姐弟俩白日都做了什么,看时候差不多了,外面终于起了点凉风,这才起身道:「走吧,今天咱们还在水榭里用饭,那边凉快。」 阿洵高兴地就要往外走,被含珠叫住,给他换了件无袖小褂子,又往露在外面的脖子胳膊上涂了清清凉凉的驱蚊水儿。她温柔可亲,阿洵老老实实地任姐姐摆布,旁边楚倾看着女儿照顾弟弟的温柔模样,官场上那些烦心事好像都没了,心里一片安宁。 水榭里,楚泓兄妹已经在等着了,远远瞧见楚倾与含珠姐弟一起走了过来,楚蔓抿了抿嘴。 楚泓自端午妹妹落水后就一直留意妹妹,见她露出这副不高兴的样子,低声开解道:「四弟小,爹爹喜欢逗他,你要是再小几岁,爹爹肯定也会去看你。」言外之意就是父亲未必是因为更喜欢嫡姐才过去的。 楚蔓听了,确实舒服了不少,阿洵还小,她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争宠。 「爹爹今天累不累?」记起姨娘的嘱咐,楚蔓笑着走到父亲身边,体贴地问道。 最近小女儿恢复了原来的开朗,看到他会像以前那样撒娇了,楚倾还是挺高兴的,坐下道:「还好,最近衙门没什么事。」说话时细细端详小女儿,目光从她耳垂上扫过,笑了,「何时买的这样一对儿耳坠子?够别致的。」 含珠好奇看过去,就见楚蔓戴了一对儿粉玛瑙的桃状耳坠,桃子可爱,显得小姑娘也娇憨俏皮。 楚蔓察觉她的注视了,心里很是得意,嘟着嘴走到楚倾身前,佯装不高兴地嗔道:「这是我九岁那年爹爹送我的啊,爹爹带我去逛庙会,我看上这副耳坠时,爹爹还笑话我贪吃来着。」 楚倾皱眉回忆,慢慢地记起来了,刚想笑,忽听小儿子问姐姐什么是庙会。 含珠在杭州的时候与父亲妹妹一起去过几次庙会,柔声解释道:「就是有很多人摆摊卖东西,还有耍猴的,唱戏的,套圈的,反正有很多好玩的。」 阿洵眨眨眼睛,羡慕地问道:「姐姐去过?什么时候去的,怎么没带我?」 含珠噎住,本能地看向楚倾,她去过,但她真不知道楚菡有没有去过,这种琐事,方氏他们也不可能一一告诉她。 她这一眼,在楚倾眼里则有了别的意义。他带小女儿去过,却没有陪过长女。 楚倾尴尬地笑了笑,朝阿洵唤道:「阿洵过来,今年八月还有庙会,到时候爹爹带你去看。」 好在他还有机会补偿一对儿嫡出儿女。 阿洵兴奋地跑到爹爹跟前,缠着爹爹给他讲庙会的事,楚蔓坐在楚倾另一边,时不时插嘴,说话时悄悄观察含珠,见她扭头眺望湖景,瞧着有些难过,这半年来第一次觉得胸口没那么堵了。 饭后楚蔓去了夏姨娘那边,娘俩在院子里乘凉,丫鬟们都站在远处。 「她真的不高兴了?」夏姨娘轻声问。 楚蔓点点头,语气难得很是轻快,「是啊,听爹爹对我好,她能高兴才怪。」 v第三十七章[11.08] 夏姨娘越发肯定楚菡是假装失忆了,真失忆真跟表现的那样不在乎楚倾不在乎庶妹,又怎会为这种事情吃味儿?正因为楚菡都记得,她才会恨她的女儿,才会暗中使计,预谋要女儿的命。 对付这种人,不能硬碰硬,先逼得对方气急败坏,她自己就会露出破绽来。 「明天你爹爹休沐,蔓蔓求爹爹陪你钓鱼吧,把你大姐姐四弟都叫上。」夏姨娘摸摸女儿乌黑柔软的头发,笑着提点道。 楚蔓今日吃了甜头,就算不是很懂母亲这样做的意义,照样痛快地应了。她发现了,嫡姐很会装,装得不在乎爹爹的疼爱,从不撒娇讨好,而她之前用错了法子,主动疏远爹爹,爹爹才会偏爱嫡姐,以后只要她像以前那样同爹爹相处,爹爹便会继续疼她,嫡姐瞧见爹爹是如何对她的,一生气,或许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次日吃早饭的时候,楚蔓瞅瞅饭桌,有些失望地道:「爹爹,我想吃鱼了……」 楚倾正在喂小儿子吃饭,闻言笑道:「想吃晌午我让厨房给你做。」 楚蔓朝他那边凑了凑,娇娇地道:「我想吃爹爹亲自钓的鱼,爹爹很久没有给我们钓鱼吃了,正好今日爹爹不用出门,一会儿你陪我们钓鱼好不好?」 楚倾本就打算今日陪孩子们过的,想了想,问坐在旁边的小儿子,「阿洵想学钓鱼吗?」 阿洵正是贪玩的年纪,听到鱼,仰头问:「坐船钓鱼?」他想坐船。 楚倾哈哈笑,「对,咱们坐在船上钓鱼。」 阿洵立即点头,扭头看姐姐,「姐姐也去!」 含珠昨日婉拒了楚倾一次,这会儿楚倾心情好,她自然不会再扫兴,笑着应了。 没想一家人说说笑笑走到湖边时,那边楚渊兄妹也并肩走了过来,楚蔷手里撑伞,楚渊站在外面,两手提着木桶鱼竿,显然也是陪妹妹钓鱼来的。 「二叔。」兄妹俩走了过来,一起同楚倾打招呼。 楚倾朗声笑道:「好,咱们想到一处去了,那一会儿咱们就比比,看谁钓的鱼多。」 楚蔷瞅瞅他们一家五口,挽住含珠道:「这样好了,二叔与三哥四妹妹一队,姐姐与我们一队,咱们加起来比如何?」 「我也跟你们一队!」阿洵着急地跑到两个姐姐中间,抱住亲姐姐的大腿道。 小家伙做什么都要黏着姐姐,含珠与楚蔷都笑出了声。 楚倾不想女儿分过去,显得生分,可侄女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反对,领头上了船。 偌大的一艘船,含珠与楚渊兄妹坐在了背阳那一侧,都是好静的人,隔了三四步依次排开,坐好了就专心钓鱼了。 阿洵跟姐姐挤一个小板凳,盯着水面瞧了会儿,坐不住了,仰头问姐姐:「怎么还没钓上来?」 含珠轻轻嘘了一下,「鱼刚闻到香味儿,正往这边游呢,阿洵别说话,别把鱼吓跑了。」 她一脸认真,阿洵乖乖点头,继续一动不动盯着水面。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又坐不住了,见姐姐认真地看着湖面,阿洵站了起来,走到楚蔷身边,低头看她的木桶。楚蔷扭头要亲他,阿洵笑嘻嘻跑开,又去了楚渊身边,因为男人侧脸冷峻,阿洵没敢直接凑过去,隔了几步,好奇地瞧他。 男娃一直盯着自己,楚渊扭过头,低声问道:「要跟大哥一起钓鱼?」 阿洵就是过来看看的,没想跟他一起,跟堂兄对视了会儿,又跑回姐姐旁边了,弄得楚渊愣了愣,不懂小家伙过来做什么。 「爹爹,你好久没陪我钓鱼了,上次还是去年夏天吧?」 那边传来楚蔓娇软的声音,楚蔷心中微动,侧目看含珠,却见含珠面容娴静,与方才无异,好像身后只是不相干的人,而非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在跟她父亲撒娇。倒是阿洵,回头望望,小嘴嘟了起来。 「专心钓鱼,别多话。」楚倾声音微冷,楚蔷再看阿洵,被男娃一本正经点头的模样逗笑了。 过了会儿,这边楚渊最先钓上一条,阿洵立即来了精神,也不怕堂兄了,很是自来熟地将木桶拎到姐姐这边,他坐在椅子上,低头看里面摇头摆尾的大鱼,等楚渊又钓上来了,再把木桶拎回去,跑来跑去,小脸红扑扑的。 「姐姐,咱们去船篷里喝口茶去吧,我有点渴了。」楚蔷想起一事,邀请含珠道。 「好啊。」含珠放下鱼竿,见阿洵蹲在楚渊旁边看鱼,她让四喜仔细看着,与楚蔷进了船篷。 落了座,喝过茶润了喉咙,楚蔷轻声道:「姐姐,老太太每年六月初九都会去九华寺礼佛,顺便避暑,住到二十九才回来。眼看今年夏天比往年都要热,过几天姐姐要不要跟我们一道去?我娘跟三婶都去的,她们住两晚就回来,咱们姐妹陪着老太太,人多热闹些。」 礼佛…… 含珠有些意动。父亲去后,家中生了一连串的变故,她都没能好好静下来缅怀过父亲,去了寺里,茹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也可以安心抄几卷经书。 「我是想去的,不过还得同爹爹商量商量。」含珠看了一眼外面。 楚蔷挨着她坐,小声道:「二叔那么喜欢姐姐,姐姐想做什么,二叔绝不会反对的。」她跟楚蔓没什么交情,现在含珠投了她的脾气,楚蔷说话自然偏向含珠些,委婉地安抚含珠不用因为这会儿楚蔓撒娇不痛快。 含珠刚要回话,楚倾与楚蔓一起走了进来。 「你们两个怎么不钓鱼了?」楚倾笑着在含珠对面坐了,含珠见他额头有汗,起身欲为他倒茶,楚蔓眼疾手快抢过茶壶,就像没察觉含珠的意思似的,径自转过去,一边乖乖给楚倾倒茶一边打趣道:「定是大哥钓的鱼多,姐姐与二姐姐胜券在握,才进来偷懒的。」 含珠自然而然地坐回椅子上,淡淡笑了笑,没有回话。 楚蔷将方才楚蔓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微微皱眉,也没有接话。以前大姐姐盛气凌人,是有点欺负楚蔓,楚蔓气势不如大姐姐,瞧着可怜巴巴的,如今大姐姐不针对她了,楚蔓倒硬气起来了。 日久见人心,真是不能凭一时看一个人。 她们都不说话,楚蔓自知冷了场,脸上有些挂不住,委屈地看向父亲。 楚倾垂眸看茶碗,眼底有三女看不见的寒意。 v第三十八章[11.08] 他以为小女儿真的恢复了开朗的性子,就算做不到跟嫡姐亲如姐妹,也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嫡姐温温柔柔的,她继续撒她的娇,可刚刚那一幕让楚倾明白了,小女儿还在跟嫡姐对着干。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对儿桃状耳坠儿并不值钱,小女儿当初买下来完全是图个新鲜,戴了一次就扔下了,所以他乍一看没有想起来,昨天小女儿为何突然翻了出来?如果只有昨天一次,楚倾也不会怀疑,可今日钓鱼,小女儿明知他做一件事时不喜被人打扰,还说了那样一番暗示父女以前常常钓鱼的话。 是故意炫耀给嫡姐看的吗? 这招攻心计真是够高明,长女时不时听一次,每天都被人提醒他曾经如何偏爱庶妹冷落她,长此以往,长女肯亲近他才怪,甚至有可能记起以前的事,父女再度反目。 楚倾目光移向小女儿的裙摆。小女儿因为他看重嫡姐郁郁寡欢了大半年,端午过后才突然开朗了起来,用这种高明的方式挑衅嫡姐,却还不忘用拙劣的手法争宠,可见人并没有变聪明,而是身边有高人提点。柳枝被他卖了,新提上来的丫鬟就是有那份聪明也没有胆子公然挑拨府里两个姑娘,特别是在他偏宠长女的情况下,那小女儿还能接触到的聪明人…… 夏姨娘。 楚倾笑了笑,这算是为母则强吗?因为女儿落了水,心疼了?想护着女儿了? 可她别忘了,她要护的是他的女儿,她要对付的,更是他的嫡女。 端起茶碗,楚倾轻轻品了一口,放下后瞅瞅窗外,笑道:「日头越来越高,今日就钓到这里吧,走,咱们出去瞧瞧,看你们大哥钓了多少。」若无其事般,他领头走了出去。 楚渊钓了三条鱼,两条大的,小的放了回去。 「爹爹钓了几条?」阿洵兴奋地问。 小儿子白白胖胖的,仙童一样,楚倾心情好了些,抱起小家伙问:「阿洵希望爹爹赢还是大哥赢?」 楚蔷马上抱着含珠胳膊道:「大哥赢就是姐姐赢,现在姐姐跟大哥是一伙的。」 阿洵瞅瞅姐姐,再看看爹爹,嘿嘿笑了,举着小胖手道:「爹爹跟姐姐都赢!」 儿子够聪明,楚倾狠狠亲了一口。 下了船,楚渊兄妹回东院去了,楚倾领着四个儿女回正院,含珠走在他左侧,楚蔓跟在右侧,不停地与他说话。楚倾笑着听着,偶尔附和两句,含珠见他们父女相谈甚欢,暂且没提去九华寺的事,等到了正院楚倾打发楚泓兄妹回去了,她才提了。 「菡菡想去?」楚倾朝门外明显有话要回他的富贵使个眼色,笑着问女儿,目光温柔,不似路上回答楚蔓时那样敷衍。 含珠点点头,垂眸道:「舅母说我昏迷的时候,她去九华寺求的菩萨,醒后我一直都想去那里上香,谢菩萨保佑我。」摸了摸阿洵的小脑袋。 楚倾最怕女儿提昏迷的事,马上就应了,「好,想去就去,爹爹安排几个侍卫守着你,阿洵要去吗?」 阿洵腿站在地上,上半身趴在姐姐腿上,歪着脑袋看他:「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也要去拜菩萨。」 儿子黏女儿,楚倾又无奈又自责,如果当初他尽了父亲的责任,姐弟俩也不会一个失足受伤一个像依赖母亲一样黏着姐姐。 「去吧,阿洵也去。」楚倾心情复杂地道,「好了,爹爹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 含珠早看到富贵了,知道楚倾有正事,牵着阿洵离去。 门口富贵低头送两个小主子,等含珠姐弟走远了,他快步随楚倾去了书房,低头道:「侯爷,前日三夫人去她的一处嫁妆铺子了,我安排人盯着那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今日终于有了动静,掌柜亲自出手,乔装成农夫模样,去了一个名叫李家沟的村子,将一个四旬汉子撞下了山坡。侯爷可知那汉子是谁?」 楚倾扣了扣桌子,思忖片刻,沉声道:「跟夏姨娘有关?」 「侯爷英明!」富贵真心服了,快速道:「那人正是姨娘身边大丫鬟翡翠的老子,滚下山时摔断了腿,估计这会儿已经派人来送信了。只是,侯爷,三夫人到底想做什么啊?」 端午四姑娘落水,侯爷让他盯着三夫人的动静,富贵猜到四姑娘落水多半是三夫人出的手,可他真想不通三夫人派人去撞翡翠老子是何意。 女人心海底针,楚倾只知道三夫人在针对夏姨娘布局,至于她到底要做什么…… 「翡翠回家探亲时你派人仔细盯着,不管她遇到什么人出了什么事,不必插手,盯牢便可。」 「知道了。」富贵郑重应道,见楚倾没有旁的吩咐,转身退了出去。 楚倾闭着眼睛靠到椅背上。 先看看西院到底在下什么棋,回头再处置那些自作聪明的。 翡翠老爹五月底摔断的腿,六月初七这日,她村里人又来侯府送信儿,说她爹快不行了。 小丫鬟回完话就出去了,翡翠扑通跪在夏姨娘跟前,泪流不止:「姨娘,求你再给我一日假,让我回去看看我爹吧?」 夏姨娘看看跟了自己多年的大丫鬟,想到翡翠自从她爹断腿后就常常魂不守舍的,短短几日也瘦了不少,叹道:「去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你不必急着回来,若你爹病得厉害,多住两日也无碍。」 她爹娘早逝,但她有了一双儿女,能理解翡翠的难过。 翡翠哭着磕头,回自己屋里收拾收拾,拎着一个包裹走了。出了侯府,没看到村人,跟守门婆子打听,才知道对方进城还有事做,顺路替她家跑的腿,带完话就走了。翡翠没有多想,一路悲悲戚戚出了城门。 「翡翠!」 才出城门,正要寻个去李家沟那边的骡车,忽听有人喊她。 翡翠浑身一僵,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穿粗布衣的高大男人靠在骡车车辕上,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笑。日上三竿时候,日头明晃晃的,翡翠却仿佛看到了恶鬼,本能地要逃。但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上次回家,那人得逞后一路跟着她回村的,知道她家住何处,她不听话,被他捅出去,夏姨娘不会再用她,她回村里也得受万人指点。 那人也是猜到她不敢逃,才根本不来抓她,而是继续靠在那里等她过去的吧? 翡翠咬咬唇,慢吞吞走了过去。 戴五一脸痞笑,看着身穿六成新白裙绿衫的小美人怯怯地走过来,他拍拍车板道:「坐吧,我送你回家。」 翡翠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家?」难道…… v第三十九章[11.08] 戴五笑容更大,瞅着她衣襟道:「你爹没事,好好的在炕上躺着呢,是我想你了,使人去侯府叫你出来。」言罢用力将翡翠往车板上一按,低声威胁道:「你最好老实些,你长得好,我喜欢你,等你彻底想明白了,我花银子赎你出来,娶你当娘子,你若不识趣……」 翡翠低头,攥紧了袖口。 她老实了,戴五安心赶车,远离京城后,他当然没有去李家沟,而是将车拐进了一片野树林。此时已是大晌午,百姓们都在家里吃饭歇晌,林子里清幽凉快。停稳骡车,戴五翻身跳到车板上,一把将翡翠搂到怀里。 「你,你到底是谁?」男人有手段,翡翠也不是那么难受,偷偷看看戴五虽然有点黑却还算端正的脸庞,迷迷糊糊的真的琢磨起了嫁他的事。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不嫁他,将来嫁别人肯定会被夫君嫌弃。 「我啊,说出来吓你一跳。」小美人乖顺了,戴五也是怜香惜玉的,先搂着她说话,「听说过神龙帮没?我是神龙帮的老大,底下一帮兄弟替我卖命,你嫁了我,那几十号人都得喊你一声大嫂。」 翡翠一个困于深宅大院的小丫鬟,哪里听说过什么地.痞帮派,不过她知道城里有这种人,似乎常常打打杀杀的。翡翠心里害怕,但是对上男人霸道又自信的眼神,忽然又脸红了,乖乖地任人欺负。 事毕,戴五搂着她躺在车板上,懒洋洋道:「你爹没事,你也不用回去了,咱们说说话。」 翡翠气息还没平复,抓过衣裳遮住自己,羞答答地道:「我先穿上……」 戴五没有阻拦,笑着看她穿,偶尔动动手脚闹一闹,闹够了,他好奇地问她:「这两天我去侯府门前逛过几次,见很多小厮不停进进出出的,府里有什么事?」 翡翠想了想,道:「哦,是我们老太太要去九华寺礼佛,大夫人三夫人连同三位姑娘都去,要在寺里住上半个多月,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三位姑娘?」戴五摸摸翡翠脸蛋,邪笑道:「不是有四位姑娘吗?」 翡翠有些尴尬地道:「四姑娘身体不舒服,不去了。」夏姨娘担心女儿在外面出事,加上四姑娘本来就不想去,便装病拒了。但四个姑娘里只有她的小主子是庶女,翡翠怕戴五误会她家姑娘不为侯爷所喜。 戴五目光闪了闪,继续道:「我远远见过云阳侯,他那种人物,女儿侄女是不是都很美?我没见过什么大家闺秀,你仔细与我说说?」 翡翠不愿说,一来她是丫鬟,哪能跟一个男人嚼姑娘们的舌根,二来在未来夫君面前,她实话实说夸了姑娘们,纵使戴五没胆子去偷姑娘们,心里肯定也会痒痒…… 她不想说,架不住戴五非要问,男人想从女人嘴里套话,要么威胁要么哄,戴五两样一起来,翡翠招架不住,把楚家四位姑娘的事情都说了。 黄昏时分戴五才送翡翠回城,约定月底再来找她。 翡翠又羞又喜地走了,戴五去了附近一个小镇子上,熟门熟路进了一户人家。 「你让我做的我都做好了,第一笔银子可以给我了吧?」戴五低声道。 他对面是个青衣男子,从怀里取出两张千两银票,放在桌子上,在戴五过来取时按住一角,「回去告诉你那些属下,就说翡翠出钱买命,只说是云阳侯府的丫鬟,不必告诉她们翡翠主子是谁。」上次戴五领着几个兄弟一起堵翡翠,那些人都认识翡翠,事发后认出翡翠,自然会扯出夏姨娘。 戴五点头,收好银子,盯着男子打量半晌,困惑道:「那可是楚倾的嫡女啊,你主子到底是谁?就不怕楚倾抓出你们?」听翡翠说四姑娘不去九华寺,他有那么一瞬怀疑买家就是夏姨娘,故弄玄虚,自己诬陷自己,再弄点别的证据栽赃旁人,但这也太大胆了,戴五不敢相信。 青衣男子笑了笑,「你若没有逃命的本事,敢接这笔单子?既然你能逃出楚倾的追杀,我们自然会永远隐在暗处。至于我主子是谁,你真想知道?」 戴五连忙摇头,「不想,一点都不想。」 知道太多的人,最后都死了。 想到底下那一帮兄弟,戴五叹气道:「他们这一去,也不知有几个能逃出来。」 他是不敢亲自去动楚倾的女儿的,用两千两银子哄了兄弟们心甘情愿去冒险,他提前一天逃之夭夭罢。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正面较量他敌不过楚倾,趁楚倾发觉之前逃命还是绰绰有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以白拿三千两银子又不用自己送死,他不做才是傻子。 商量好了下次交钱的地点,戴五悄悄走了。 青衣男人继续坐了半晌,在天黑前回了京城。 夜深人静,云阳侯府,富贵低声回道:「侯爷,陆掌柜十分警觉,未免打草惊蛇,咱们的人不好跟的太近,不知道他与戴五都说了什么。戴五与翡翠厮混是在林子里,倒是隐隐约约听到翡翠提九华寺了。侯爷,我看他们很有可能是冲着大姑娘去的,咱们是现在出手抓住他们严刑拷问,还是……」 楚倾沉默,片刻后道:「继续盯着,特别是戴五那边。」 富贵大惊,试探着问:「那,老太太去九华寺的事?」 楚倾面无表情,「照去不误,护卫也不必多派人手,就当不知此事。」 富贵懂了,领命而去。 楚倾起身走到窗前,目光投向了梅丘的方向。 或许,那女人真正要对付的,从来都不是夏姨娘? 皇城,神弩卫。 与金吾卫羽林卫等护卫皇上皇城的几卫不同,神弩卫平时除了练兵,只要皇上不出宫,他们是比较闲的。程钰去年在福建立了大功,虽然才二十,已经升任正四品指挥佥事,连练兵都省了,早早进宫,坐在放着冰的屋里处理些琐事便可。 陈朔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他坐在书桌前看书,低声道:「二爷,表姑娘他们已经出发了,侯爷领着几位少爷一起护送左右。」 程钰点点头,眼睛依然盯着手里的书册,平静吩咐道:「派两个人暗中保护他们姐弟,有什么消息马上告知我。」 陈朔应是,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自己,程钰翻书的手慢慢顿住,过了会儿,从怀里摸出一个桃粉色的香囊,轻轻闻了闻,因为离开她太久,早没了熟悉的香气。 程钰垂眸,对着香囊发怔。 他已经一个月没有看到她了。一个月,每天都想,每刻都想,可是她的模样却渐渐模糊了,好像要记不起来了。在杭州与她同乘一辆马车,路上救她上岸背她回去,天津逼她答应冒充表妹,到了京城,吃她做的东西,抱她亲她,因为太久不见,都变得那么不真实,像是世上并没有一个叫含珠的姑娘,只是他做了一场梦。 所以他羡慕周文嘉,决定忘了,便远远离去,不像他,不去招惹,也无法远离。 他将她带到了京城,他得守着她。 v第四十章[11.08] 九华寺,云阳侯府赁了半山腰一整座三进的宅院,接下来二十天,楚渊楚淮楚泓三兄弟住在前院,老太太领着楚蔷住第二进上房,含珠姐弟与楚蓉各分一个小跨院,后面给跟过来的婆子丫鬟们住。大夫人三夫人只在寺里住两晚就得回去,这两晚自然跟女儿住一起。 刚搬进来,各房都要收拾收拾,楚倾领着含珠姐弟俩去了他们的东跨院。 院子不大,胜在幽静,院中一颗老槐树有三人合抱之粗,投下清凉绿荫,楚倾让丫鬟搬了藤椅放在外面,他与儿女一起纳凉。 「阿洵喜欢这里不?」楚倾用竹签扎了一块儿西瓜喂儿子。 阿洵转着小脑袋瞅了一圈,听外面林子里雀鸟叫得欢快,点头道:「喜欢,我用弹弓抓鸟去。」家里没有这么多树,也没有这么多的鸟。 「那你不想黑黑?」楚倾笑问,握着儿子的小胖手道:「要不阿洵一会儿跟爹爹一起回去吧?」 阿洵想黑黑,可他更喜欢跟姐姐在一块儿,不高兴地从爹爹腿上爬了下去,跑到姐姐那边,先拱到姐姐怀里,再扭头嘟嘴道:「我不回去。」 楚倾哈哈笑道:「不回去,那爹爹带你去打猎你去不去?这山上有山鸡,阿洵没看过吧?」 阿洵不由从姐姐怀里钻了出来,瞅着山里问:「什么叫山鸡?」清澈纯净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楚倾起身,一把将儿子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爹爹带你去看!」 阿洵兴奋地扭头喊姐姐:「姐姐也去!」 含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着往外走了两步,笑道:「姐姐累了,阿洵跟爹爹去吧,姐姐等着看阿洵抓的山鸡。」 阿洵瞅瞅姐姐,笑着转了过去。 送完人,含珠回了屋里,如意已经领着小丫鬟把房间收拾好了,窗明几净,窗外远望可见寺院廊檐掩映在绿树之中。景色虽美,含珠却是没有了当初答应楚蔷来山上时的好心情,呆呆地坐在窗前,脑海里全是昨天黄昏楚倾叮嘱她的话。 有人要害她与阿洵,楚倾没有告诉她是谁,只让她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然后,相信他,按他的嘱咐行事。 该相信楚倾吗? 含珠不知道,可是不相信,她又能做什么?时候没到,楚倾不许她告诉如意,她告诉了,如意定会想办法通知程钰,被楚倾发现,楚倾会怎么想?认为女儿更信任表哥,还是认定她常常与程钰通过这两个丫鬟传递消息? 哪个都不妥。 还有程钰,她已经一个月都没有见过他了。他是故意躲着她,还是早忘了那次亲昵,然后觉得没有必要见她便没有过来?既然楚倾保证她与阿洵不会出事,她冒然去告诉程钰,到时候程钰白忙一场,会不会怪她多此一举? 「姑娘有心事?」如意泡好茶回来,见她坐在那儿发呆,疑惑问道。 含珠回神,摇摇头,让她拿卷经书来。 如意暗暗皱眉,又关切地问了一次,被含珠敷衍了过去,如意没办法,捧了经书过来,含珠看书,她在一边陪着。 大约半个时辰,楚倾几人回来了,在正院老太太那边,派丫鬟请她过去。含珠放下经书,收起心中复杂思绪,浅笑着去了。才进院子,就见楚家众人都在,堂屋前的空地上绑了两只羽毛鲜艳的山鸡,咕咕地叫着,时而扑腾翅膀挣扎。 「姐姐,爹爹抓的山鸡!」阿洵站在楚倾旁边,看见姐姐,指着猎物兴奋地道。 含珠目光却落到了旁边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小男娃身上,小脸白白净净,瞧着跟阿洵差不多大。 阿洵见姐姐看自己的新玩伴,拽住男娃给姐姐介绍,「他叫石头,他爹是砍柴的,在山下住,我让他跟我玩来了。」 他说得不清不楚,楚倾笑着对女儿道:「阿洵看他顺眼,我就将他带回来了,你们在寺里这段时间,让石头陪阿洵玩吧,都是男孩子,更能玩到一起,免得天天黏着你,跟个小姑娘似的。」 阿洵没听出这话的意思,楚淮故意逗他,「爹爹说阿洵像小姑娘呢!」 阿洵这回懂了,嘟嘴道:「我是男的!」 满院子人都被他逗笑了,只有含珠,看着个头也跟阿洵差不多的石头,心里发沉。 楚倾瞅瞅女儿,视线无意般扫过站在老太太旁边笑盈盈的三夫人,笑容里就多了点旁的味道。 晌午一大家子一起用的饭,歇完晌,楚倾就回去了,留下楚渊堂兄弟三人在这边照顾女眷。大夫人三夫人都是当家太太,不能在山里常住,陪了两晚也走了,于是寺里女眷只剩老太太与三个姑娘。含珠与楚蔷都是好静的性子,每日陪老太太说会儿话,大多数时间都在各自的院子里待着,楚蓉比较贪玩,女扮男装随楚淮去寺里逛了一圈,回来说了很多新鲜事。 阿洵也想去,含珠不许,阿洵垂头丧气的,好在身边多了个同龄的伙伴,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一会儿捏土球一会儿找虫子,玩得不亦乐乎。 十五这日下午,楚倾派人送来了一筐瓜果。 含珠听说后,心跳加快。 京城。 日落时分,程钰回了王府,去正院打声招呼就回了自己的长风堂。 夏日天热,官服厚重出了一身汗,程钰直接让人提了冷水进来,打湿巾子擦拭。 外面突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门口响起陈朔的声音,「二爷,那边有消息了。」 「进来。」程钰皱眉,暂且停了动作。 陈朔推门而入,掩好门,直奔内室,进来后见自家二爷站在屏风后,隔着山水屏风白皙如玉的胸膛隐隐若现,一手拿着巾子半抬,手臂结实紧绷,陈朔自觉低下头,沉声道:「二爷,有伙人似乎盯上了楚家众人,只是不知到底要对付谁,瞧那架势,今晚便会动手。」 「在城外替我安排一匹快马,一会儿我要出城。」程钰冷声道。 陈朔有点不放心,「二爷,他们露面打探情形的就有五人,要不要多带两个人手?」 「不必,我能应付。」程钰继续擦拭起来,显然没将那些人当回事。 v第四十一章[11.15] 陈朔便出去安排了。 九华寺,夜深人静。 正逢十五,空中一轮皓月,山林里树影婆娑,瞧着竟比一片黑暗还要可怖。 有风吹过,树枝摇曳哗哗作响,摇摆的树影里,忽然有人影迅速穿过,一共十人,鬼魅般聚到了一处山丘下,而山丘上面,便是楚家众人歇息的宅院。低声私语几句,几人弯着腰小心翼翼朝东侧院墙走去,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两个侍卫分别从一侧转了过来,夜间巡逻。 「巡逻的一共有六人,院子里面还有两个。」二当家微不可闻地道,派了两个身手敏捷的去墙角藏着,趁侍卫不备飞快抹杀了两个侍卫,与其换了衣服,假扮侍卫。如此就相当于有了内应,假装与其他巡逻侍卫搭话,两个两个的击破,很快六个侍卫就都变成了自几人。 五人继续巡逻,一人跳上墙头,守在内墙外面的两个侍卫见同伴跳了过来,不由惊奇,凑过来问他做什么。墙头的人背对月光,面孔看不清楚,低笑着扔了一壶酒给他们,「喝点吧,要不这一晚多难熬。」 侍卫们也是人,值夜岗时喝酒提神是常事,还有偷偷打盹的,因此底下二人没有怀疑,一人喝了两口,喝完没多久,昏倒在地。 二当家再命两个兄弟充当侍卫留在外面等着接应,他亲自与功夫最好的那个翻进了东跨院。悄无声息摸到上房,对着窗户吹入迷.香。 在黑暗处等了片刻,两人撬门进屋。 没有理会外间躺着的丫鬟,两人直奔内室,就着月光,看见炕头躺了一大一小。 个头矮的黑衣人摸摸脑袋,纳闷嘀咕道:「反正都是要她的命,为何不直接在这里杀了?」 二当家一边连人带被子将楚大姑娘卷起来扛到肩上,一边低声道:「那边说了,让咱们假扮人.贩子。咱们先带她出去再杀死她,可以伪装成她醒了不甘受辱撞头自尽,在这里杀了,楚倾一看就知道女儿惹了仇家,那岂不是容易疑到对方?」 个头矮的恍然大悟,瞅瞅旁边躺着的男娃,转身去给二当家挑帘子,两人飞快离去。 屏风后面,有人收起匕首,迅速追出去,却见那二人身后多了一人,躲在暗处,看起来不是一伙的,他顿了顿,暂且没有现身。 程钰从京城赶过来,路途遥远,迟了一步,解决了外面的几个黑衣人,赶到上房时黑衣人已经进了屋。他正要出手杀人,就听到了那样一番对话,既然她暂且没有性命之忧,便决定到了外面再动手,免得屋里血迹不好收拾。 为了她的名声,这场夜袭,他不准备传出去,稍后他会去前院找楚渊,两人合力瞒下此事。 月色朦胧,眼看两个黑衣人到了内院墙根下,一旦出去就会发现同伴出事,程钰再不犹豫,抬起手中弩.箭。 嗖的一声,双箭齐发,扛着人的二当家直直倒了下去,另一个程钰故意射偏了,留了他的命。趁对方反应过来之前,程钰疾步赶了过去,一个掌刃劈在黑衣人后颈之上,击晕了对方。 两人都解决了,程钰目光落在了跌落在一旁的被卷上。 那里是他心心念念了一个月的姑娘。 程钰有些紧张,怕叫醒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又担心刚刚她磕到了,或许还是更想见她吧,他蹲了过去,伸手将被卷揽到怀里,低声唤她,「含珠……」 他也只能在她听不见的时候喊她了。 可是掀开遮住她脸的被子,却发现里面的姑娘根本不是她。 程钰大惊,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立即扔了昏迷不醒的如意,退到一旁,抬头看去。 对面楚渊一身黑衣,皱眉问他:「刚刚,你喊她什么?」 之前急着救人,程钰没时间细想,见到楚渊那一瞬,他总算明白为何今晚楚家防卫如此松懈了。守卫松懈,分明是提前知道有人要夜袭,那是楚渊一人安排的,还是他与楚倾合谋?楚渊是楚倾一手培养出来的,两人情同父子,更是将军与下属的从属关系,这边有危险,楚渊肯定不会隐瞒楚倾…… 程钰马上肯定,今晚之事楚倾是知道的。 也就是说,她是听了楚倾的话才躲起来配合他们一起布局,而非听楚渊的。 确定她与楚渊没有私底下接触过多,程钰胸口舒服了些,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如意,不答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菡菡阿洵在哪儿?」 听他喊堂妹小名,楚渊不由怀疑自己听错了。刚刚程钰背对他,身份不明,他怕他对如意不利急着现身,或许一着急没有听清,才将程钰口中的菡菡听成了旁的? 程钰不回答他的问题,楚渊也没有马上回他,二叔只告诉他今晚有人过来,让他保护好堂弟堂妹,并未透露黑衣人的身份,程钰及时赶过来,或许他知晓内情? 「你怎么知道这边会出事?」楚渊走到两个黑衣人身前,扯下他们脸上的黑布,沉声问道,「那你可知他们的来历?」 程钰不知,他也听出来了,楚渊知道的并不比他多。 「菡菡阿洵没了母亲,侯爷先前对他们也不闻不问,我便一直派人暗中保护他们。」简单解释了自己为何会过来,程钰看看厢房的方向,对楚渊道:「这些人就交给你处置了,我去看看他们。」 楚倾心思缜密,肯定不会让女儿躲去别的院子将此事张扬出去,那就只能挪去厢房了。 「等等。」楚渊马上站了起来,转眼走到了程钰前面,低声道:「阿洵睡着了,菡菡估计正害怕,我先叫她出来,免得她骤然听到你的声音误会是那些人的同伙。」程钰是堂妹表哥,专门赶了过来,他没有理由阻止程钰见她,况且他熟悉程钰为人,并不担心程钰会不老实。 程钰却觉得楚渊这番话很是刺耳,他知道楚渊喊的是哪两个字,但发音相同,就像是喊她的小名,还有声音,楚渊凭什么认为她分辨不出他的声音?真以为一个姓的堂哥就比他这个表哥亲了吗? 心里千回百转,眼看楚渊抬脚走了,程钰抿抿唇,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东厢房,含珠紧张地站在炕头,手里攥着楚倾送她的防身匕首,说是可以削铁如泥的。 看看窗外,含珠不禁替如意与石头担心,那些人来了吗?会不会一进屋就朝如意石头下手?楚渊一人躲在里面,能及时救人吗,他呢,他会不会出事? 外面好像有些动静,侧耳倾听,又一片寂静。 含珠心里七上八下的,视线一次次扫过屋里的陈设。 月光如水,照亮了炕头,阿洵穿着肚.兜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含珠都不知道小家伙何时踢开的薄被。身边有人陪着,哪怕只是个小孩子,含珠多少也安心了些,正要替阿洵盖上被子,南面的木窗被人轻轻敲了三下,紧接着传来楚渊冷静的声音:「妹妹开门,是我,都解决好了。」 含珠心头一喜,放下匕首就要过去,走了两步,忽然又有些不安,重新捡起匕首,到了外间门口,她暂且没有开门,隔着门板轻声问道:「大哥,如意没事吧?」 v第四十二章[11.15] 轻轻柔柔的声音,掺杂着害怕与防备。 程钰又心疼又欣慰,她要是因为光听楚渊的声音就开门,要么是太信任楚渊,要么就是傻到认为旁人不会故意装楚渊的声音骗她出去,幸好她没那么傻。 楚渊也听出了堂妹话里的防备,想到里面柔弱的小姑娘明明很害怕却佯装镇定试探自己的模样,他微微软了声音,「没事,石头也没事,对了,程大人也来了。」 如果程钰与楚倾关系好,楚渊该喊他一声程二哥的,但程钰摆明了只认阿洵姐弟俩当亲戚,他再喊二哥就有点巴结的意思,楚渊便按照在宫里遇上的称呼喊他。 程大人…… 含珠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谁是程大人,还是外面传来程钰低沉的声音,她才猛地回过味儿来。 知道是他,含珠心跳一下子就乱了,没见的时候怨他一句解释也无,不看重她的清白,突然要见了,一点点准备都没有,含珠就巴不得他没来了。 好在还记得必须开门了,含珠悄悄藏好匕首,咬咬唇,开了门。 木板门轻轻打开,月光急着往里涌,全部洒在了里面的姑娘身上。美人一身白裙,眼帘低垂,晚风拂动她耳畔一缕碎发,柔软的发丝起起落落,为她安静的美又添加了三分灵动飘逸,像随时可能会被月华簇拥着飞去的仙子。 门外两个男人都看呆了。 含珠根本没敢抬眼看,目光扫过两人的衣摆,竟分不清哪个是他。男人们谁都没说话,含珠等了会儿,瞅瞅里面,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日在竹楼上与程钰做过的事,疑惑地问:「那些人都抓住了?」 提起正事,楚渊收回视线,转身对程钰道:「你先安抚她,我去收拾。」 程钰目送他走,等楚渊转了弯,他才回头看她。 只剩下两人,含珠脑袋垂得更低了,这会儿想到的不是要他解释,而是记起当时她抱他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太轻浮? 幸好这是晚上,才没让人看出她的脸红来。 程钰这会儿没有想那些风花雪月,皱眉问道:「阿洵睡了?」 他声音冷,与最初认识的时候差不多,如一盆冷水浇下,灭了她心头那莫名其妙的火。 含珠自嘲地笑笑,在他眼里,她从来都只是用来照顾他家人的吧?阿洵还小,她要替他照顾,周文嘉也是他表弟,他不想周文嘉继续错喜欢她,就要求她陪他演戏,演戏的时候只要是为了刺激周文嘉,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考虑她的感受。 「睡了。」再无羞涩再无紧张,含珠抬起头来,只是依然没有看他,目光落在了院中的槐树上。 「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程钰盯着她脸问,「为何没有提前告诉我?万一出事怎么办?」 语气里满是不悦。 含珠却一点都不怕了,看着槐树投在地上的影子道:「侯爷说有人要害我,让我假作不知,别告诉任何人。他盯得紧,我怕告诉如意她们,她们给你送消息时被他抓到。」 「他何时告诉你的,你就那么信他?」想到楚倾的丰姿,楚倾的女人缘,程钰胸口发堵。 含珠一无所觉,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来九华寺前一日说的,他这半年都很照顾我们,我有什么不信他的?你也看到了,他安排大哥护着我与阿洵,什么事都没有。」 她还喊楚渊大哥喊得这么亲昵…… 程钰胸口积攒的火越来越多,不忍责怪她,低声提醒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得告诉我,如意四喜是我的人,他应该知道。」 因为不满,他声音很冷,像是命令,含珠很久没有听到他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话,竟然一点都不奇怪,好像这样冷冰冰的他才是真正的他,那些温柔体贴,都是碍于形势装出来给别人看的。 「好,我记住了。」含珠垂眸道。 她声音也是冷的,程钰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仔细看她,就见她嘴唇抿得紧紧,眼睛更是一次都没有朝他看过来,分明是生气了,又或许,她一直都在生气,因为他那日的冒犯? 程钰顿时心虚,一心虚,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还有事吗?」两人之间再次恢复沉默,含珠别开眼,委婉地逐客。 「我,我……」她看着屋檐下的花坛,程钰也顺着她目光看了过去,试了几次,终于鼓足勇气,哑声道:「那日,是我对不起你……」 话没说完,她忽然转身进去了,程钰震惊抬头,「嘭」的一声,两扇木板门狠狠地在他眼前关上,若是他再往前一步,那门定会拍在他脸上。 正震惊她第一次如此生气,气到忘了女儿家的仪态,忽听门板后传来她压抑的哭声,响了一下忽然消失,像是被她捂住了嘴。 程钰心里发慌,本能地喊她:「含珠……」 「我姓楚名菡,你别忘了!」听他又喊自己的名字,含珠忘了掩饰,哭着斥道。 程钰噎住,记起那次醉酒闯的祸了。 里面她小声抽搭,他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忽听她转身插门,程钰头脑一热,想也不想使劲儿推了一把,怕她插门今晚都不给他赔罪的机会。情急之下男人下了十分力气,含珠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晚饭也没吃,哪里受得了他这样用力一撞,手被门板震得生疼,人也不受控制朝后面跌了过去。 程钰还没进来,见她要倒,急着伸手拉她,不想大跨进门的脚与她的绊住,虽然拉住了她,他却也跟着扑了下去,结结实实跌在了她身上。 她痛呼一声,如被山压,前胸后背都疼。 他却像是陷进了软软的棉花里,浑身舒坦。 含珠后背疼,是因为撞到了地,胸口疼,则是因为被他脑袋压了。 两处一起,疼得她只剩皱眉吸气的份,其他的暂且都顾不得了。 而程钰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有跌在棉花里的感觉了,闻着近在眼前的淡淡清香,他忽然想到了阿洵那孩子。小家伙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她怀里钻,脑袋小胖手都挨得那么近,是不是也知道靠在她身上很舒服? v第四十三章[11.15] 程钰很想顺着本能沉浸在她的怀里,可他听到了她委屈的哭声。 程钰连忙挪到一旁,回头时见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地要起来,月光下黛眉紧蹙,一看就是疼厉害了,程钰又怜惜又自责,伸手要扶她站起来。含珠本就气他,现在更气了,侧过肩膀避开他手,「你别碰我!」 程钰僵住。 这回根本不用猜的,她是明晃晃的生气了。 可程钰不想让她生气,不想她生他的气。就算做不了她的男人,也不能成了她心里的小人。 料到楚渊不会那么快回来,程钰迅速起身,拦在她身前。路突然被挡,含珠扭头想从一侧绕过去,蹙眉嘟嘴的模样有点像孩子,其实她嘴嘟起来的不高,但程钰喜欢看她这种模样,自然留意到了。 不知为何想笑。 程钰抬手拦住她,低头看她的眼睛,「摔疼了?」 说不出来的温柔,哪还像之前因为她将安危完全寄托在楚倾身上而忘了他时的不悦? 含珠疼,可她更委屈。这人大半夜的过来,先是劈头盖脸怪了她一顿,后来突然说对不起她,算什么?之前怎么没说?一个月后再说,算是训完她再装好人吗?硬闯进来害她跌在地上,这会儿又假惺惺关心她疼不疼…… 「与你无关。」含珠低头回了一句,继续往一侧走。 程钰跟着她挪,挪了两步,她气急败坏,他也觉得孩子气,干脆按住她肩膀。 含珠震惊抬头。 两人都站在门口不远,月光倾洒进来,她脸上泪光浮动,他脸上则是一片愧疚温柔,看着她的幽深眼眸里藏了太多说不出口的话,希望她懂,又怕她懂。而她含泪的眸子,也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你,你很美,你知道吗?」他低低地,结结巴巴地道。 含珠微微张开了唇,实在没料到他,他会毫无预兆地夸她。第一次被男人直白地夸赞容貌,还是他,含珠脸不受控制地烫了,什么气都飞了,低下头,心慌意乱。 程钰莫名不敢再看她,松开手,看向门外,为自己找借口,一个给她的借口,「那天在竹楼上,我只想送步摇给你的,这样就能气到文嘉了,可后来你戴上那根步摇,抬起头看我……那时的你,比现在还,还美,我,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一时情不自禁,唐突了你。事后我想跟你道歉,又怕见你你更生气,就一直没去找你赔罪,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他在道歉,含珠却只听到了他夸她美。 因为姑娘美就情不自禁地亲人家,这当然不是被原谅的理由,否则世上肆意轻.薄貌美姑娘的人岂不会越来越多?可,她就是没法再继续生气…… 有点没出息,也不符合自小的教养,但心不受控制,她有什么办法? 但她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他以为她好糊弄,不能让他……再这样对别人。 想到他或许也会因为别的姑娘貌美冲动去冒犯,含珠心里的欢喜一下子又散了,扭头讽刺道:「情不自禁,那你每次遇到貌美的女子,是不是都要情不自禁一次?」 程钰没奢望她因为这话轻易原谅他,但也没料到她会如此讽刺他,更是将他想成了那种小人,不由替自己辩解,「我十六岁进神弩卫,每日几乎都与侍卫为伍,除了舅母,这么多年从没有正眼看过任何女人,只有你……」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别眼看门外。 但含珠听懂了,他是说这么多年只正眼看过她一个姑娘。 咬唇嘴唇,怕自己忍不住露出笑意,含珠攥攥衣袖,绕过他往屋里走。 这次程钰没再拦她,只在她快进内室时又澄清了一句,「我对不起你,你怎么怪我都没关系,但我不是那种人。」 含珠脚步顿了顿,不想回他,又担心他难受,被人冤枉误会的滋味儿,含珠尝过。 「我,我知道。」她背对他低低说,言罢飞快挑起门帘,闪了进去。 程钰望着门帘,神情恍惚。 她刚刚的声音,好像恢复了两人平静共处时的轻柔,是他听错了,还是她真的不生气了? 站了会儿,内外一片寂静,程钰不好再留恋,走到内室门口,低声与她道:「我去外面看看,你,出来关门?」她胆子那么小,刚遇到这种事,身边没有人肯定会害怕吧? 含珠并没有走远,靠着墙壁揉胸口呢,之前只顾生气,眼下不气了,身上就疼了。乍然听到他问话,声音还那么近,含珠吓了一跳,悄悄往远处走了几步才回道:「你,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去关。」 听着她紧张的声音,程钰无声笑了,已确定她消了气。 「好,那我走了。」虽然也说不清哪句话管了用,她不生气,程钰心头压了一个月的负担就没了,转身走了出去,正要下台阶,想起什么,他又顿住,回头看看,闪到了门口旁边。 他脚步轻,走没走含珠都没听出来,估摸着应该走了,瞅瞅窗外,含珠赶紧出去关门,怕别处还藏了坏人。走到门前,她忍不住探头望望,不想瞥见旁边有道人影…… 含珠吓得要叫,被程钰及时捂住了嘴,顺势将她压在了门板上。 虚惊一场,含珠心头依然狂跳,看他时眼里不免带了怨气,像是责怪他为何吓唬人。 「我有事跟你说,怕站在门口你出来时看不清楚,吓到你。」程钰很快松开她,有些尴尬地道,没想到还是吓到了。 含珠想不清楚他为何会觉得躲起来再露面就不会吓到她,低头问他正事:「什么事?」 程钰郑重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楚倾那人,你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好歹让我知道,我心里有个数,免得你与阿洵出事,我与舅母连怎么回事都不清楚。」刚刚她在气头上,程钰怕她的答应只是敷衍他。 含珠明白他是出于关心,再想想京城到这里有段距离,他连夜赶过来也不容易,乖乖点头。 程钰放了心,最后看她一眼,这次是真的走了。 望着月光下他高大朦胧的背影,含珠忽然很安心。 v第四十四章[11.15] 就算她没有告诉他,他也来了,为了她也好,为了阿洵也好,他都是在关注这边的。 含珠放心地关上门,没过多久,如意回来了,悄悄与她搬回了上房。 前院,程钰赶过来时,那几个侍卫不知所踪,黑衣人都被换回了原来的衣服,一溜摆在堂屋。 「程大人好箭法。」九个黑衣人全是被弩.箭射穿喉咙而死,一招毙命,就算月色照人,楚渊也不得不佩服程钰的本事。 程钰没有理会他的夸赞,瞅瞅这些人,目光落在了那个昏迷不醒的活口上,「为何放他们进来?」如果只是为了套出这些人身后的主使,在他们靠近时反埋伏,抓住审问就行了,楚倾到底在想什么? 楚渊只是听从楚倾的吩咐行事,也不是十分理解,眼看程钰想弄醒那个活口,楚渊阻拦道:「二叔说过,这是我们楚家的事。明早我会亲自带人回去,交给二叔审问。程大人救人之事我会告诉二叔,其他的你还是别再过问罢,免得坏了二叔的计划。」 程钰看看他,想到楚倾的脾气,没再坚持。 到底是谁要谋害她们姐弟,他只需看楚倾对谁下手便可。 次日楚倾才进宫不久,就匆匆回了侯府,很快又命人去请三老爷过来。 「侯爷这会儿回来,又找你过去,莫非有什么急事?」三夫人担心地问。 三老爷一边穿鞋一边嘀咕道:「我先去看看。」 三夫人一直将丈夫送到门口,手中帕子攥得紧紧的。如果楚菡真的死了,还是那种死法,楚渊肯定不会声张,与楚倾商量后,多半会编个体面点的死法,所以她得等丈夫回来,才能知道那边到底成功没有。 却说三老爷进了楚倾的书房,先看到了那一溜尸首。 「这,这是怎么回事?」三老爷常在生意场上打拼,也非常人,微微惊讶后,脸色沉了下来。 楚倾与他不一样,他越生气,神色就越平静,这会儿瞧着没事人一般,示意楚渊解释。 「三叔,昨夜这些人夜袭别院,欲掳走大妹妹,被我及时拦下。」 「大胆!」三老爷气血上涌,掳人的事京城每年都会闹出几件,但大多数都是寻常百姓人家的,那些人.贩子不傻,不敢打官家女的注意,这伙人都摸到别院去了,显然知道那是楚家姑娘,明知故犯,何曾将楚家放在眼里! 「人都在这里了?有没有跑了的?博远你赶紧把人都抓回来,我活扒了他们的皮!」三老爷怒气冲冲地道,走到那个被堵了嘴的活口跟前,狠狠踢了几脚,怕对方叫唤,没有拿出嘟嘴的帕子。踢完了,三老爷原地喘了会儿气,慢慢平静下来,「暗中抓人,别走漏消息。」 楚倾一直在观察亲弟弟,这会儿点点头,「此事关系到菡菡她们三姐妹的清誉,博远做的不错,全都隐瞒了下来,除了菡菡,连老太太等人都不知情。现在我先去九华寺安抚菡菡,博远去抓漏网之鱼,三弟审人吧,我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三老爷盯着那个活口,眼里多了一丝阴狠,「二哥放心,不审出什么,他想死都不行。」 楚倾拍拍亲弟弟肩膀,低声嘱咐道:「那些人能准确找到菡菡的屋子,我怀疑侯府有人卖了消息。因此事情有个结果之前,三弟务必保密,女人们嘴碎,三弟暂且也别与弟妹说,免得她白白为蓉蓉牵肠挂肚。九华寺那边,三弟放心,我会安排妥当,绝不叫任何人出事。」 三老爷当然信他,瞅瞅楚渊,问道:「这事得跟大哥说一声吧?」 楚渊马上道:「老太太在寺里,我怕父亲着急,等查清楚了,我再告诉他。」 三老爷嗯了声,拎着黑衣人去审了。 楚倾看着弟弟走远,有一丝愧疚。 可他必须让弟弟认清枕边到底睡了什么女人,至于那女人为何只想杀他的女儿,他会亲自审。 「我,我说……」 昏暗的刑房里,黑衣人再也承受不住施加在身上的痛楚,哑着声音道。 三老爷示意富贵住手,俯身凑了过去。 黑衣人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断断续续地道:「是,是侯府有人指使我们,那日,我们老大瞧上个丫鬟,强要了她,后来那丫鬟跟我们老大好上了,介绍了这笔买卖。」 三老爷目光一寒,「你可知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艰难地摇摇头:「老大不许我们打听。」 「那你们是哪天遇上她的?在什么地方?你看到脸了吗?」三老爷又问。 黑衣人想了会儿,说了个时间。 三老爷让富贵去查查这阵子都有哪些丫鬟出府,他继续审问。 富贵很快就查出来了,当日除了采办的丫鬟婆子,只有翡翠一人出了京城。 「带翡翠过来。」三老爷听完回话,半刻都没有犹豫,马上吩咐道。二哥根本不把女人当回事,如今一个早失宠的姨娘有嫌疑谋害大侄女,别说只是她身边的丫鬟,若他从那丫鬟嘴里问出什么,不用等二哥回来,他就能做主将夏姨娘关起来。 富贵便又去夏姨娘那边拿人,正是饭后午睡的时候,小丫鬟们都在屋里打盹,富贵直接站到上房门口,请夏姨娘交人。 夏姨娘心知翡翠犯了事,不敢阻拦,暗暗递过去一锭银子求富贵透漏几句。富贵跟夏姨娘是有几分交情的,毕竟他是侯爷的跟班,夏姨娘曾经在侯爷身边服侍了多年,但此事非同小可,他只字未说,领着抖如筛糠的翡翠走了,只告诫夏姨娘别惊动旁人。 夏姨娘忧心忡忡。 翡翠到了刑房,一看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再看看那些刑具,没用动刑就把一切都交代了,买人行凶的事当然不肯承认。三老爷自然也不信,在他看来,整个侯府就夏姨娘有谋害大侄女的动机,而且夏姨娘帮兄长管了两年后院,百花园更是一直由她管,兄长又有近一年不在家,连带着这么多年她攒的私房钱,凑出两千两不是不可能。 正犹豫要不要等兄长回来再一起审问夏姨娘,楚倾来了。 三老爷低声解释了一番。 楚倾看看翡翠,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命富贵去拿夏姨娘,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想请夏姨娘过来说话。夏姨娘过来后,看了这番架势却白了脸,跪在翡翠身边求道:「侯爷,翡翠犯了什么错?还请侯爷明示,贱妾真的一无所知。」 v第四十五章[11.15] 楚倾淡然品茶,让富贵说给她听。 死寂的刑房里,富贵冷静的重复于夏姨娘而言,便是地狱传来的催命符。 她遍体生寒,此时翡翠被人糟蹋倒成了小事,可怕的是有人嫁祸她谋害大姑娘…… 她伏在地上,用力磕头:「侯爷,贱妾连翡翠遇害都不知道,又怎会派她去谋害大姑娘?求侯爷明察!」 楚倾终于看向了她,盯着她眼睛问:「你敢对天发誓,说你没有谋害大姑娘?」 长女从梅丘上跌下去,命大才给了他弥补女儿的机会,这个贱人竟然怂恿小女儿对付嫡姐,竟然还想离间他们父女感情,这种不见血的谋害,又比三夫人强多少? 根本没给夏姨娘辩解的机会,楚倾冷声吩咐富贵:「用刑,直到她认罪为止。」 富贵大惊,这事与夏姨娘没有半点关系,侯爷清清楚楚,为何……难道是为了演给三老爷看的? 对上男人冷漠的目光,富贵连忙收起心中疑窦,走到夏姨娘身边,诚心劝道:「姨娘还是说实话吧,何必白白受罪?」 夏姨娘没有做过,为何要认罪? 她害怕,怕那些刑具,怕自己再也走不出这间刑房,哭着爬向楚倾,「侯爷,贱妾十三岁就伺候您了,从来没有犯过任何错,更不敢谋害大姑娘,侯爷,你信我一次,求你看在蔓蔓泓儿的份上,信我一次吧,侯爷……」 她为他生了两个儿女,他怎么能说用刑就用刑? 夏姨娘哭得撕心裂肺,富贵偷瞄楚倾脸色,赶紧堵住了她嘴。 「别留下外伤。」富贵动手之前,楚倾平静地提醒道。 富贵从命,取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来。 三老爷站在兄长旁边,瞅瞅痛苦无比的夏姨娘,再看看稳稳当当端茶细品的兄长,心知兄长这次是气坏了,而与大侄女的安危相比,一个姨娘算什么? 然而直到夏姨娘第三次昏死过去,她也没有认。 富贵出了一身汗,背上衣裳都湿了,瞅准时机,跪下去替夏姨娘求情,「侯爷,或许真的不是姨娘所为?我与姨娘同年到侯爷身边伺候的……」说到一半,楚倾冷冷看来,富贵顿时低下头,不敢再多嘴。 「继续用刑。」楚倾有些不耐烦地喝道,显然认定是夏姨娘所为。 「等等。」三老爷看一眼昏死的女人,也起了疑心,摸着下巴在屋里慢慢踱了两步,转过身对楚倾道:「二哥,我又想了想,老太太六月初九要去九华寺的事并非秘密,翡翠她爹偏偏赶在前几天出事,翡翠回家探病又遇上歹人,连起来未免太过巧合,或许,有人料到了这一步,故意提前布局嫁祸给夏姨娘?」 云阳侯府三房和气,只有夏姨娘与大侄女不合,真凶选择夏姨娘再合适不过。而真凶显然也极其了解兄长,瞧他气成这样,夏姨娘不承认他就不会罢手,万一夏姨娘承受不住一命呜呼,那个唯一与真凶接触过的戴五也抓不到,夏姨娘头上的罪名便再也洗刷不清了。 被弟弟提醒,楚倾若有所思,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卫,「立即去查翡翠爹的事。」 那人领命去了,天黑前与楚渊一起回来的,一个道翡翠爹没有瞧见是谁撞得他,周围也没有村民目睹,查无可查,一个道戴五早已逃出京城,派人去追,不知能否追到。 「你亲自带人去追,追不到别回来。」楚倾额头青筋暴起,吓得身边几人噤若寒蝉。 楚渊连夜出发了,楚倾平复片刻,对三老爷道:「水落石出之前,半个字都不许对旁人说。」 声音冰冷,很有迁怒的意思。 三老爷还是挺怕这个兄长的,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兄长如此愤怒,不敢不听。回到西院,妻子跟他打听,三老爷神色凝重地摇摇头,劝她别问。三夫人套不出丈夫的话,看丈夫的态度也不像是疑她的,心里更是没底,试探着道:「问你你不告诉我,神秘兮兮的弄得我心慌,那我明日去看蓉蓉,几天没见,我想她了。」 三老爷摆出一副她想去就去的态度。 三夫人马上明白了,楚菡没死,楚倾叫丈夫过去,是要抓住真凶的。 旁边三老爷心中烦闷睡不着,三夫人一动不动地躺着,脑海里不停地回想自己的计划。陆掌柜是她乳母的儿子,从小爱慕她,对她忠心耿耿,他人虽然留在京城,五月中旬就假装去江南进货去了,安排好戴五等人后,他也悄悄离了京城,任谁也怀疑不到他头上。戴五那边,就算抓住戴五,戴五见不到陆掌柜,也扯不到她身上。 确实没有任何纰漏。 三夫人稍微安了心。 「你明日什么时候出发?」三老爷睡不着,转身同妻子闲聊。 三夫人烦恼地啧了一声,改了主意,「算了,等哪天天凉快了我再去吧。」 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这当口去九华寺,容易让楚倾多想,还是以静制动罢。 正院那边,楚倾抱着夏姨娘回了她的院子,如此在那些小丫鬟眼里,便是侯爷白日叫姨娘过去伺候,伺候得还不错,所以侯爷亲自送姨娘回来了,宠爱更胜往日。 只有夏姨娘,浑身发冷,心也是冷的。 「翡翠的事,你自己找个借口应付院里的人,其他的,敢传出去半个字,我不要你的命,我会将蔓蔓送到家庙,年纪到了,再远远将她嫁出去。你伺候我那么多年,知道我说到做到。」楚倾站在床前,冷漠地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女人。 夏姨娘直直地看着他,看这个她从十三岁起就爱慕的男人。以前他对小周氏冷淡,她还暗暗嘲笑过小周氏傻,竟奢望楚倾一心一意对她,如今她才知道,她也傻,竟以为楚倾对她好歹是有些情分的,所以他只有她一个姨娘,还允许她给他生孩子,不像百花园的那些人,事后都得喝绝子汤。 直到那一针针扎在身上,楚倾都没有任何动容,夏姨娘才明白,她在楚倾心里,什么都不算。 「你,刚刚给我吃了什么?」浑身没有力气,夏姨娘绝望地问。 「三日后,你会诊出疟疾,然后到庄子上养病。」楚倾目光温柔了些,在床边坐下,轻叹道:「你挑拨蔓蔓去刺激菡菡,这次算是小施惩戒,罚你在庄子上住半年,年底我再接你回来。如果这三日你在蔓蔓兄妹跟前露出异样,还是那句话,不听我话的人,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夏姨娘终于明白楚倾为何对她用刑了,他肯留她的命,说明他知道她没有害大姑娘,但他察觉了她别的心思,所以下手罚她。 看着男人俊美的脸庞,夏姨娘心底又浮现一丝希望。楚倾是非分明,这次罚过了,只要以后她不再犯错,楚倾就算不再碰她,也会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接她回来。如今夏姨娘也不求别的了,只求能回来,看着一双儿女顺顺利利娶妻嫁人。 v第四十六章[11.15] 「侯爷放心,贱妾知错了,以后绝不敢再自作聪明。」她哭着认错。 楚倾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语重心长地道:「你是母亲给我的,我破例给你一次机会,再有下次,休怪我无情。」 夏姨娘泪水夺眶而出,连声保证。 楚倾没再安抚她,起身走了,出门时,他仰头望月。 妻子一直都以为他宠爱夏姨娘,过阵子她在那边见到夏姨娘,会不会笑? 敢害他女儿的人,谁都别想活。 到了第三日,夏姨娘因身染疟疾被送出府时,楚渊押着戴五回来了,顺道带回了路上「偶遇」的被戴五一眼认出的陆掌柜。 无论是戴五还是陆掌柜,楚倾都派人暗中跟踪了,如此楚渊抓不住人才怪,先抓了跑得快的戴五,折回来再故意去偶遇陆掌柜。这会儿戴五心知必死,自然乐意拉个垫背的,瞧见陆掌柜便大喊起来,所以二人谁也没能跑,陆掌柜还想咬舌自杀,被楚渊派人敲掉了下面一排牙。 黄昏时分,楚渊押着二人回了侯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楚倾派人去请三老爷,兄弟俩一起去了刑房。 将近二更天,三老爷才从刑房出来。夜色昏暗,富贵提着灯笼送他,走到院门口,看见二老爷的长随平安提着灯笼守在那边。 「老爷,夫人派我来接你。」平安弯着腰道,这几日老爷往正院这边来并不带他,刚刚天黑了,不用夫人提醒他也是要过来的。 三老爷点点头,领头走了。 平安马上跟上,略微落后一步,富贵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吩咐两个守门的,「先别落锁,一会儿三老爷还回来。」 两个守门的互相看了眼,都知道今晚要有大事了。 西院,三夫人坐立不安,听到外面有动静,她马上迎了出去。夫妻俩一个跨进堂屋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目光一对,三老爷神情恍惚,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妻子,而三夫人心中一沉,知道楚倾肯定是查到了什么。 夫妻俩谁都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三老爷吩咐屋里的丫鬟都回下人房,今晚不用人守夜。 两个大丫鬟看向三夫人,特别是湘平,眼里隐含担忧。 三夫人笑了笑,点头示意她们下去,她走到丈夫身边,抬手替他更衣,熟稔地道:「什么事非要忙到现在?我先服侍老爷换身衣服吧。」 三老爷没有说话,看着近在眼前的妻子,就在她准备解他腰带时,他突然攥住她手,看着她眼睛道:「陆掌柜戴五都招了,你,为何,为何要害菡菡?」那是他的亲侄女,是妻子好姐妹的女儿,她为何要费这么多心思害一个小姑娘? 「害菡菡?你说我害菡菡?」三夫人一脸茫然,随即皱起眉,「菡菡出事了?这事与陆掌柜有什么关系,那个戴五又是谁?」 她不信陆掌柜会背叛她,只要陆掌柜没有招出她,那陆掌柜也可能是被旁人收买的,楚倾就是怀疑她,也没有证据,她也不信丈夫会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将她交给楚倾,不闻不问。 三老爷看不出妻子是不是在演戏,苦笑着告诉她:「陆掌柜开始确实没有招出你,咬定另有人主使他,二哥抓了陆掌柜的妹妹……他便都招了,阿柔,你与我说实话,你为何要害菡菡?是菡菡对不起你,还是我们楚家对不起你了?你要报复在她身上?」 说到最后,声音微冷,又有着无尽的悲凉。 这是他的妻子,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妻子,为他生了一双好儿女的妻子,他真的想不出她这样做的理由,可陆掌柜是妻子的陪嫁掌柜,是妻子的心腹,铁证如山,他无法不相信。 三夫人眉头紧皱,退后两步问:「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陆掌柜招了又如何?难道就不能是旁人收买了陆掌柜来陷害她? 她再三否认,三老爷长长地吸了口气,「你真的不肯告诉我?」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让我告诉你什么!」三夫人横眉斥道。 才三十出头的女人,美艳如初,想到那么多晚的夫妻恩爱,想到一家四口聚在一起的欢乐场景,三老爷真的不舍,最后一次努力道:「阿柔,你告诉我,只要你有苦衷,我会替你跟二哥求情的,阿柔……」 三夫人用一种他被鬼上身了的眼神看他,「楚仪你能不能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三老爷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没有看她,转身道:「你随我来,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在他眼里,妻子是妻子,可是在二哥眼里,妻子也只是个女人,二哥连为他生了一对儿子女的姨娘都可以轻易用刑处决,对更有可能谋害他女儿的弟妹难道就会放过一马?事到如今,亲眼目睹二哥处决夏姨娘,他都没有脸替妻子求情。 夫妻俩一路沉默,到了刑房外面。 刑房分内外间,外间看起来与普通客房无异,三夫人站在门口看了看,疑惑地走了进去,三老爷跟着进来,反手关了门,对她道:「二哥在里面。」 三夫人抿抿唇,硬着头皮与他一道往里走。三老爷挑开里面的门帘,三夫人刚要进去,看清里面的摆设,白着脸本能后退,然而没等她走远,冷不丁从里面转过一道身影。那个她曾经仰慕过的男人,那个京城第一美男子,毫不留情地将她扯了进去,三夫人才发出一声惊叫,人就重重扑在了地上,好巧不巧,那里有一摊还残留余温的血。 她手上脸上衣襟上,全都是血。 「为何要害菡菡?」楚倾走到她身边,靴子距离那滩血只有几寸,面冷如冰。 三夫人没有看他,目光投向了那边的丈夫,似是质问,三老爷不忍心看,转了过去。 女人不说话,楚倾也没有耐性陪她,直接命富贵将对付夏姨娘的那一套用在三夫人身上,三夫人惊慌挣扎,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敌得过富贵,很快就被绑了手脚吊在了铁架上。 楚倾走到铁架前面,看着痛苦扭动的女人,声音还算平静,「疟疾会传人你知道的吧?你不交代,夏姨娘是咱们府上的第一个,你便是第二个。你若实话实说,看在阿淮蓉蓉的份上,我留你一条命。」 三夫人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她是娇生惯养的女儿,这辈子受过的最大苦便是生孩子那会儿,可此时的针扎之苦,更锐更让人发疯。她绝望地喊丈夫的名字,发出的却只是呜呜声,眼泪流下来,她第一次生出悔意,可是想到小周氏,想到小周氏明明可怜到了极点还要用侯夫人身份奚落她时的得意脸庞,她又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痛快。 楚倾看出了女人眼里的得意,那张脸沾满污血,此时更显得狰狞。 v第四十七章[11.15] 「不招?」她张狂,楚倾反而不气了,面无表情站在那儿,看富贵用刑。 三夫人昏了过去,被富贵用冷水浇醒,富贵还想再继续,三老爷忽的走了过来,扯下妻子嘴里的帕子,红着眼圈逼她:「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瞒的?你到底为何要杀菡菡,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他哪里对不起她,才让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害一个十三岁的侄女? 三夫人奄奄一息,神智也有些不清楚了,看着面前的楚家兄弟,好像回到了当年初遇。 她喜欢楚倾,可楚倾喜欢小周氏。 她嫁给了楚仪,丈夫疼她,她过得比小周氏好,她终于有了一项强过小周氏的,可小周氏说她是侯夫人,说她的子女的婚事都得沾楚倾沾她小周氏的光。 三夫人不服。 她不服。 特别是小周氏认了命开始接受楚倾,而楚倾也开始对小周氏好的时候,小周氏笑得有多灿烂,她就有多刺眼,所以她一次次惋惜楚倾依然风流不改,小周氏明面上不在乎,人却迅速瘦了下去,最终落得个难产。 可小周氏临死前生了儿子,阿洵会继承爵位,她的阿淮却要走他父亲的老路。 三夫人不服,就算小周氏死了,她也要争这口气。 夏姨娘是聪明人,嫡子没了对她无益,她若直接害死阿洵再嫁祸给夏姨娘,楚倾容易疑心,而且阿洵身边有个护她如命的姐姐,她很难找到机会。所以她先对付楚菡,怂恿楚菡将楚蔓从梅丘上推下去,那样不管楚蔓是死是伤,夏姨娘身为母亲,都会出手,夏姨娘不出手,她就替她出,反正都能嫁祸到夏姨娘身上。 可她没想到楚菡竟然从梅丘跌了下去,楚菡闲的没事带弟弟过去,是想看看梅丘边上的情况吗?或许是吧,可楚菡倒霉,自己不小心掉了下去,再醒来,人变了性子,楚倾后院也前所未有的和谐起来。 三夫人试着挑拨楚菡,楚菡面团一样扶不起来,那她就故意挑起楚菡与夏姨娘母女的不合,只要夏姨娘有了对付楚菡的理由,她就可以布局了。譬如这次,如果事情顺利,楚菡会死,楚倾会杀了夏姨娘,对庶女会有迁怒,但不至于赶出府。 阿洵没了姐姐,她随时可以动手,但她会等到楚倾娶填房的时候,那时最巴不得阿洵死的人会是楚倾的填房,她害了阿洵,方便嫁祸对方。楚倾再娶,她还可以嫁祸楚泓兄妹…… 到了最后,庶子不能袭爵,楚倾生不出嫡子,只能过继亲侄子,也就是她的儿子。 那时小周氏在天上看到了,还能跟她比什么? 身体越来越疼,疼到麻木,三夫人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口,但她看到了丈夫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而楚倾,他举起了手中长剑…… 胸口好像被什么刺入,三夫人低头,看到有血顺着那剑身缓缓下.流,越来越快。 意识终于清晰了些,三夫人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丈夫。 「对不起……」 九华寺。 楚渊将戴五陆掌柜押回侯府便匆匆过来了,正赶上老太太领着含珠几人坐在老槐树下纳凉。 「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明日再过来也不迟,何必非要赶在今日回来?」老太太瞅瞅晚天夕阳,满眼关切地斥责道。 楚渊在藤椅上坐下,看着老太太道:「明日是二十,孙子过来陪您一起去上头柱香。」 老太太每年六月都会来九华寺,也都是选在六月二十去上当天的头柱香,小辈们好奇这是什么特殊日子,老太太从来没有给过真正的解释,小辈儿们也就不问了。 孙子惦记自己,老太太浑身舒坦,仔细打量孙子几眼,微微皱了眉:「你二叔让你去做什么差事了?几天不见,我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渊笑了,「是二叔一位故友寿辰,我在军中时也曾受其指点,二叔没空过去,派我去送份寿礼,聊表心意。」 老太太点点头,笑眯眯看向刚刚还在那边玩麻雀因为害怕堂兄乖乖坐回姐姐身边的阿洵,故意逗他:「阿洵快点长大吧,跟你大哥一样练功夫,你爹爹有什么差事好使唤你,有你帮忙,你大哥就能轻松些了。」 阿洵往姐姐怀里靠了靠,大眼睛局促又有些好奇地盯着几日不见的大堂兄,楚渊看过来,小家伙就扭头埋到了姐姐怀里,抱着姐姐道:「我不去。」他要跟表哥爹爹学骑马射箭,可他不想替爹爹做事,爹爹使唤大堂兄大堂兄就不见了好几天,阿洵不想跟姐姐分开,分开一会儿可以,晚上还是要跟姐姐一起睡的。 男娃黏人,逗得楚蔷楚蓉等人都笑他,含珠悄悄看一眼楚渊,却很感激身边有阿洵陪着。有人要害她与阿洵,那日楚倾过来说都已经安排妥了,让她在寺里安心避暑,其他的不用她惦记。可含珠如何不担心?她想知道真凶到底是谁,想知道楚倾是怎么处置的,白日她在老太太跟前强装一无所知,夜里翻来覆去难眠,幸好身边有阿洵,抱着小家伙肉呼呼的胖身子,含珠便会安心很多。 「好了,天快黑了,都回去歇着吧,明早都早点起来,谁睡懒觉耽误我抢头柱香,我就罚他去寺里当一天小和尚。」老太太故作威严的扫视一圈,目光当然落到了阿洵身上。 阿洵知道小和尚没有头发,不禁捂住脑袋,「我不睡懒觉!」 「那明天看咱们谁先起来。」老太太慈爱地摸摸男娃脑袋,领着丫鬟进屋了。 楚蔷也过来稀罕阿洵,含珠看着她旁边楚渊的衣摆,记着楚倾叮嘱过她不能露出异样,强忍着没有去看,没有用眼神询问,同几个堂兄弟姐妹告辞后,牵着阿洵往东跨院走。 阿洵手里拎着楚淮给他捉的小麻雀,仰头跟姐姐说话:「我不睡懒觉,明天姐姐叫我。」 男娃天真可爱,含珠暂且放下心中不安,进屋后亲手给阿洵洗脸洗脚。三岁的孩子,小胳膊小腿白白净净肉.肉呼呼,跟莲藕似的,含珠捏了又捏,亲亲乖乖躺在炕头望着她笑的小家伙,「阿洵乖,明天咱们一起起来,不让老太太剃了阿洵的头发。」 阿洵抱住姐姐,小胖手轻轻摸姐姐乌黑的长发,「也不许剃姐姐的。」 含珠心里软软的,吹灯上炕,抱住立即黏过来的弟弟,轻声给他讲故事。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次日天才熹微,院子里就忙起来了,这还幸好不是什么大日子,若是赶上节日,百姓们争着要上头柱香的时候,此时起来肯定抢不到的。 阿洵昨晚答应的好好的,早上却起不来了,含珠也没强求他,帮小家伙洗脸穿衣,让如意抱着一起去了前院。老太太瞧了,心疼道:「要不别带阿洵去了,咱们早点去早点回来,兴许那会儿他还没醒呢。」 老太太今日是打算上完香再游游寺的,含珠不想因为阿洵扫了老太太的兴致,也不放心让阿洵自己留在这边,笑着道:「不碍事,阿洵昨晚跟我说了,他想陪老太太一起上香,要是他起不来,我抱他也得带他过去。」 「这小子,嘴倒是甜。」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对楚渊道:「好了,那咱们就出发吧。」 v第四十八章[11.15] 别院到山门有两刻钟左右的路程,楚渊楚淮楚泓三兄弟走路过去,女眷们坐软轿。到了寺门前的一百零八层石阶前,软轿停下,再往上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为了表示诚心,都得爬台阶上去的。 「我抱四弟吧。」楚渊走到含珠的软轿前,低头与她道。 他身强体健,又深受楚倾信任,含珠便慢慢将怀里酣睡的男娃递了过去,「劳烦大哥了。」 楚渊对着阿洵笑了笑,看向含珠时那笑意依然没有收敛,「我照顾阿洵,妹妹去扶老太太。」 越是冷漠的人,笑起来越让人惊艳,含珠第一次近距离面对笑着的楚渊,竟被那温柔兄长模样晃了一下,连忙垂下眼帘,轻声告辞,走到老太太身边,与楚蔷分站左右。 她是受了楚渊嘱咐,而且身为楚家大姑娘,含珠也觉得自己该扶着老太太,没有多想。楚蔷却记起往年都是她与楚蓉陪老太太的,悄悄朝楚蓉看了过去,楚蓉见了,伸手抱住她胳膊撒娇,「这么高的台阶,一会儿我爬不动了二姐姐可得拉我一把。」 她是三姑娘,以前楚菡不来,她扶老太太是应该的,眼下楚菡来了,楚菡扶老太太也是理所应当,她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心里不痛快,又不是什么荣耀,自己走更轻松。 三妹妹没当回事,楚蔷松了口气,姐妹三个笑着陪老太太往上走。 楚渊三兄弟跟在后头,女人们走得慢,他们想走快都不行。楚淮有劲儿没处使,就低头去逗楚渊怀里的男娃,一会儿捏捏阿洵鼻子一会儿扯扯他手,还偷偷按了按阿洵的小裤.裆,楚渊刚想瞪他,想到什么,抿了抿唇。 有他纵容楚淮捣乱,阿洵睡不安稳,撇撇嘴,忽的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头顶蔚蓝的天,还有三哥的大脑袋,小家伙很是茫然,含糊不清地喊姐姐。 含珠听到动静,笑着转身,「阿洵醒了?看,咱们都快到寺里了。」 此时山中无人,为了爬台阶方便,三个姑娘都没有戴帷帽,交给丫鬟们先收着,因此含珠这样转过来,眼里秋水盈盈,俏脸似桃花灿灿,嘴角温柔浅笑更是如春风拂面,看得楚渊三人都是一愣。 阿洵天天跟姐姐在一起,没有愣,嘟嘴朝姐姐伸手,「把嘘嘘!」 含珠一张粉面顿时涨了通红。 楚渊别开眼,看向路边,楚淮不厚道的笑出声,楚泓瞅瞅阿洵,眼里也有笑。 老太太早停下了,瞅瞅山下,见这边只有自家人,就指着那边一颗古树哄阿洵,「姐姐走累了,没力气,让你大哥抱你去吧,阿洵嘘嘘完了早点回来,你是小男子汉,姐姐走不动了,你得扶着她。」 阿洵这半年跟亲人们都很熟了,见姐姐也在笑,点点头,乖乖让楚渊抱着去了,回来后精神了不少,坚持要自己走,小手攥着姐姐。含珠有点累,幸好小家伙没走几步就受不住了,转身朝个子最高的大哥要抱。 一大家子说说笑笑地到了寺门前,果然是第一波来上香的。 知客僧领着众人去大殿上香。 老太太先上,轮到含珠时,她看着前面威严又慈悲的金身佛祖雕像,磕头时诚心恳求,求佛祖保佑父母在天得以团聚,保佑她与妹妹顺顺遂遂,保佑阿洵平安长大,也保佑,那人一世如意。 磕了三个头,刚要起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奇的声音:「竟然有人比我还早?」 含珠本能地回头看。 晨光洒进来,她只看见一道颀长的华服身影背光而站。 门口那人却一眼看到了跪在大殿当中的姑娘。 美人肤白若雪,眉目如画,眼里带着淡淡悲伤,回眸一看,似观音下凡,为苍生悲悯。 那一瞬,他心跳好像停了。 含珠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她也没想看,很快就转过头,起身走到老太太一侧,垂眸静立。楚渊则快步走了过去,低头朝来人行礼:「臣楚渊拜见四皇子殿下。」 老太太一听,马上领着小辈们去行礼。 四皇子扫一眼众人,再看看佛祖金像,惋惜道:「今日母妃生辰,我昨晚就过来了,特意起大早打算上头柱香为她贺寿,没想还是晚了一步,让老太太抢了。」 老太太惶恐,「臣妇坏了殿下好事,请殿下恕罪。」 四皇子爽朗一笑,虚扶她起来,「老太太来得早,说明比我有诚心,何罪之有?」 言罢越过众人,撩起衣摆在蒲团上跪了下去,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上完香后,朝众人告辞:「诸位自便,我先回宫了。」视线在含珠身上多停留了几瞬,才潇洒转身,领着两个随从扬长而去。 走出很远,四皇子慢慢停住,回望大殿,低声问随从:「我记得,云阳侯府一共有四位姑娘?」 楚倾是天子宠臣,他家里的情况几乎无人不知,那随从能在皇子身边伺候,自然是个耳听八方的玲珑人,笑着答:「是,听说楚大姑娘大病一场后变得温婉可人,又是天仙似的容貌,虽然她好静不喜出门,露面几次后,已经隐隐有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盛誉。」 刚刚殿下盯着哪个姑娘出神,他看得清清楚楚,而单看身段模样,猜到那就是楚大姑娘。 楚家大姑娘…… 四皇子心中雀跃,好在还记着正事,朗声道:「走吧,别误了母妃的生辰宴。」 而大殿里,老太太正暗暗观察家里三个姑娘。 亲孙女楚蔷平静地去上香了,没事人一样,楚蓉垂眸而立,若有所思,而被四皇子特别留意的大侄孙女,柔声哄嚷嚷肚子饿的弟弟呢。 老太太笑了笑,朝楚渊递个眼神。 不论如何,让孙子给他二叔提个醒吧。四皇子母妃丽妃乃太后亲侄女,太后一直希望明德帝封丽妃为后,至于她想扶持哪个皇子当太子,还用猜吗? 朝堂里的事,是提前站队还是隔岸观火,楚倾自有计较。 谁都没有再提四皇子,众人在寺里用了斋饭,一起去赏景,正准备回去,山下传来噩耗。 三夫人来九华寺的路上遇到劫匪,侍卫寡不敌众,护主不力,三夫人与身边丫鬟尽皆丧命。 v第四十九章[11.15] 云阳侯府三夫人在京郊被劫惨死,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消息传到宫里,楚倾震怒,跪请圣上准他带人剿匪。天子脚下闹出这种事情,明德帝也自觉被贼人扇了脸,当即拨人给楚倾,许其先斩后奏。 当天,京城一个叫神龙帮的小帮派被楚倾领兵血洗,一人都没能逃出。 仇报了,还得操办丧事。 楚家一共三房,如今只剩大夫人一个当家太太,她忙得焦头烂额。老太太主动揽下一些事情,楚蔷含珠姐妹也都有差事,特别是含珠,她代表的是二房。大夫人开始没打算怎么使唤侄女的,但是见侄女对丧事诸项事宜十分熟悉,还提醒了她一处疏漏,想到侄女定是三年前丧母时记下的这些,便放心地将几件大事交给了她。 含珠既要哭丧又要办差,晚上还得照顾阿洵,着实劳累。楚倾心疼女儿,可家里出事也没办法,只得吩咐如意四喜好好伺候着,阿洵也懂些事了,姐姐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特别乖巧。 下葬那一日,含珠坐在马车里,与楚家众人一起去送葬。 一路纸钱在哭声里飘飘洒洒,平添凄凉。 到了楚家祖坟所在的山下,女眷们下了车,踉踉跄跄跟在棺木后头往上走。 楚蓉被丫鬟们扶着,哭得声音都哑了。 含珠看着她的背影,也泣不成声。她说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触景生情,哭她去世不久的父亲,或是为了相处半年多的三夫人而哭,亦或是,为了姐妹俩前途未卜的命运而哭。 她害怕。 她隐约猜到了,要害她的人是三夫人,而三夫人,是被楚倾杀的。 如果真凶是别人,楚倾在凶手下手之前直接抓住对方就是,但楚倾没有,他绕了这样一个大圈子,说明他有所顾忌,三夫人正好是他顾忌的人。他要顾忌三老爷,要顾忌楚淮兄妹,顾忌楚家的名声,还有其他一些她猜不到的东西。 含珠怕豪门大户里的心狠手辣,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三夫人害楚菡的动机,但就是那样一个见面时慈眉善目嘘寒问暖的长辈,要害她。她怕楚倾,三夫人敢害她,定是精心布的局,但还是被楚倾发觉了,她毫发无损,楚倾都一怒之下要了三夫人的命,将来一旦事发,被楚倾知道楚菡早没了,而她是个假的,楚倾会怎么对付她?他堂堂侯爷,威风凛凛的将军,能忍受被人联手欺骗? 脑海里浮现楚倾冷漠的眼睛,含珠心底发寒,怕她与妹妹终将不得善终。 三夫人下葬不久,庄子上传来夏姨娘病逝的消息。 含珠听了,当晚就病倒了。 郎中过来号脉,说是忧思成疾。 楚倾命人送郎中出去,看看床上病怏怏的女儿,知道她在忧心什么,低头对儿子道:「阿洵先去外面找黑黑,爹爹给姐姐治病,你在这儿爹爹的法子不管用,一会儿治好了爹爹马上叫你进来。」 阿洵紧张地看着姐姐,不禁抱紧了爹爹,「那爹爹快点治好姐姐。」 楚倾摸了摸他脑袋,示意如意四喜领小少爷出去。 阿洵趴在床前,轻轻跟姐姐说了声快点好才走了。 含珠看着男娃三步两回头地出了屋,目光慢慢移到了床边的男人身上,没敢看他的脸,只盯着他胸口,轻声道:「爹爹,我没事,你还是先去陪陪妹妹吧。」 「跟你说完话我就去。」楚倾歪坐在床上,伸手去摸女儿额头。 含珠本能欲躲,楚倾察觉女儿对自己的害怕,临时改成了摸她脑袋。那动作十分温柔,含珠闭上了眼睛,再次告诉自己这是她的父亲。 她满心恐惧,楚倾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儿,却是无比愧疚。是他看错了人,以为三夫人真心照顾长女,所以纵容长女亲近婶母,现在想想,三夫人都曾挑拨他与妻子的关系,妻子死后,女儿视他为仇人,恐怕也有三夫人的功劳吧? 女儿傻,错信毒妇害自己跌落梅丘,他也,他也蠢,识人不明。若不是端午时发现了端倪,派人跟踪三夫人,女儿恐怕早就丧命于三夫人的毒计了。 「菡菡都猜到了?」思及女儿从小到大受的苦,现在又因为这个病了,楚倾打算跟女儿彻底解释清楚,免得她胡乱猜测。 「那人是个毒妇,先是挑拨你娘与我的关系,害得你娘抑郁难产,后来又想谋害你们姐弟,致使我没有子嗣,然后将爵位传给你二哥。」楚倾低低地道,见女儿震惊地看过来,他叹口气,「菡菡,这都是她一人痴心妄想,与你三叔他们无关,这事真相也只有你三叔大哥还有我知道,现在我告诉你,你千万别在你二哥三妹妹面前表现出来,他们都是好孩子,咱们楚家不能因为一个毒.妇乱了。」 含珠茫然地点点头,还没有从刚刚那番话回过神来。 楚倾不禁感慨女儿忘了那些事情,人都变单纯多了,换做之前,女儿绝不会如此震惊的。京城勋贵人家各房为争爵位争家财,闹出丑闻不少,这次三夫人只是伪装的好,目的并不难以理解。 「猜到是我杀的她,菡菡害怕了?」楚倾可没忘了女儿惧怕他的眼神。 含珠脸色一变,垂下眼帘。 楚倾无奈,摸摸她脑顶道:「爹爹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从小就疼你,那女人之前就差点害你丧命,这次又想出这样的毒计,甚至还在算计阿洵的命,爹爹不杀她,难消心头之恨。可你怕什么?傻丫头,爹爹狠也是对外人,对你跟阿洵,爹爹恨不得天天挂你们在身上,看谁还敢欺负你们。」 一番甜言蜜语,说得真心无比。 含珠心底对他的惧怕却半分未减,不知该怎么回应楚倾慈爱的眼神,含珠抿抿唇,试探着问道:「姨娘……」 楚倾长眉微挑,「你怀疑她也是爹爹杀的?」 含珠顿时不敢说话了,摇摇头,「没,我,我是想问问姨娘发丧的事。」 楚倾被她这胆小模样逗笑了,没忍住摸了摸女儿额头,柔声道:「那人死有余辜,夏姨娘没有做错事,爹爹杀她做什么?敢情在菡菡眼里,爹爹成了杀人魔头?傻,夏姨娘是自己福薄,染病没的,菡菡不用胡思乱想。她的丧事有你大伯母料理,你安心养病吧,早点胖回来。都是外人,为她们憔悴不值得。」 含珠点点头,抬眼看,撞进男人满是疼惜的眼眸里。额头他微凉的手指还在缓缓摩挲,含珠浑身不自在,尽量露出一副安心的模样,「我都知道了,爹爹放心,女儿不会再乱想了,爹爹还是快去看看妹妹吧。」 一下子没了母亲,楚蔓也是够可怜的。 楚倾也觉得自己说的差不了,又安抚女儿几句,起身离去。 阿洵很快就跑了进来,趴在床前问姐姐:「还难受吗?」 男娃乌溜溜的清澈眼睛里盛满了关心,含珠笑了笑,握住他小胖手道:「不难受了。」 v第五十章[11.15] 多想无益,走一步算一步罢。 次日方氏领着凝珠来侯府探病,含珠只道累着了,并未对方氏说出心事,因为她知道说出来也没有用,只会让方氏更愧疚而已。事到如今,如箭在弦上,还追究曾经的胁迫有什么意义?而她确实欠程钰的,经过了大半年,她早不怪他了。 夜幕降临,阿洵很快睡着了,含珠平躺在床上,对着漆黑的床顶发呆。 门口忽然传来轻微的推门声。 含珠望了过去,短暂的紧张后,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来人是他。 每次她出什么事,他好像都会来一趟。 就算不是他,对方能潜入侯府,现在她惊叫反抗也无用吧? 含珠闭上眼睛装睡,试图分辨来人的脚步声,被子下面双手紧张地攥住床褥。 她听见纱帐被人挑了起来,黑暗里似乎也多了柔和的光亮。 她闻到了一缕淡淡的无法形容的味道,很熟悉,是他身上的。 待那人轻轻唤了声含珠,含珠紧张的心瞬间平静了下去,真的是他。 正犹豫要不要马上睁开眼睛,脸上忽然被什么碰了一下,那指腹带着一层薄茧,在她脸上小心翼翼地辗转。 含珠呆住了。 夜明珠发出的光亮很弱,程钰并未注意到她轻轻颤抖的眼睫,他注意力全在她脸上,一个月不见,她又病了瘦了,可怜巴巴的。忧思成疾,是猜到三夫人是怎么死的了吧?那她一个没见过内宅险恶没见过楚倾狠辣的柔弱姑娘,是不是也害怕了? 一定怨死他了吧? 他如此对她,还有什么资格碰她? 程钰默默收回手,静坐片刻,替她将薄被盖好,掩得严严实实了,才捂住她嘴,轻轻摇了摇她肩膀。 含珠「醒了」,才看到他清冷的脸庞,想到他刚刚做的事,又是摸她脸又是拉被子,她马上就别开了眼,努力做出震惊的样子,「你,你怎么来了?」 程钰看看背对他酣睡的阿洵,声音极轻,「听说你病了?是不是猜到了三夫人的死因?」 含珠点了点头,觉得这样躺着与他说话不好,小声道:「你,你先去后面等我?」 「不必,我马上就走了。」程钰低低地道,不敢与她多待,怕自己越来越舍不得。 含珠听了,忍不住有点失望,垂眸等他说。 「京城险恶,楚倾仇家不少,我不敢保证不会再有别人暗算你,也不敢保证你的事永远不会被他知道,但你记住,我既然将你拖进了这趟浑水,便会尽我所能护着你。平安无事最好,万一事发,最后逃不过一死,我也会死在你前头,死后若有来生,我再向你赔罪。」 低低沉沉的声音,却比任何高声保证都有力。 含珠呆呆地望着他,他的意思,是要与她同生共死吗? 「还怕吗?」担心被她看出什么,程钰收起夜明珠,在黑暗里问。 对着他模糊的身影,含珠无声地笑,「不怕了。」 他恐怕永远都不知道,自从他救了她第一次,只要有他在附近,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楚家连续办了两次丧事,因为要守孝,门庭一下子冷清下来,含珠等人不再出门做客,旁人除了正经亲戚,也不好再走动。 含珠更习惯现在的安静生活,三夫人去了,楚淮兄妹守三年大孝,她这个亲侄女也得守一年。含珠对三夫人没什么感情,但她可以安心继续替父亲守孝了,不用再因为饭桌上楚倾总给她夹荤菜而为难。 转眼到了中秋。 合家团圆的日子,侯府整办了一席素宴,晚上三房人聚在一处赏月。 含珠暗暗观察众人。 大房众人还好,二房这边,楚泓楚蔓都瘦了,楚泓少年郎心事藏得深,脸上已经不见了丧母之痛,只是比以前沉默内敛了不少。楚蔓看着就可怜多了,比以前更加怯懦,低着眼帘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像是没有这个人。 三房里,三老爷迅速消瘦下来,双下巴没了,微鼓的肚子也没了,面带沧桑,人却因为这一瘦俊朗了不少,跟楚倾站在一起,兄弟二人鹤立鸡群,夺人眼目。楚淮刚开始消沉了几日,最近脸上渐渐又有了笑容,并非打趣,只是偶尔遇上,他会笑着摸摸阿洵脑袋,笑是因为寒暄客气。楚蓉也比含珠想象的坚强,坐在老太太旁边,浅笑着说上两句,不似楚蔓那样死气沉沉。 含珠不禁有些同情楚蔓。 她先是丧母再是丧父,明白这种痛苦,但日子总要过下去,母亲去的时候,她有父亲照顾,父亲走了,她得照顾妹妹,有家人关心相伴,恢复地就快。楚蓉本就是开朗性格,父兄都疼她照顾她,楚蔓就不一样了,楚泓身为庶子,没有楚淮那么自在,不好常去后院陪妹妹,楚倾呢,他白日里进宫当差,没有三老爷陪女儿的时间多,回来之后,楚倾还得把精力分给四个儿女,对楚蔓的关心自然会少些。 散席的时候,含珠主动对楚倾道:「爹爹送妹妹吧,我牵阿洵回去。」 阿洵听了,不禁抱紧了爹爹的脖子,他想让爹爹抱他回去。 小孩子都黏人,楚倾喜欢儿子,但也明白长女的苦心,便将阿洵转了过来,柔声哄他:「阿洵听话,明天爹爹再送阿洵回去,四姐姐胆小怕黑。」 阿洵瞅瞅天上的月亮,刚想说话,含珠摸了摸他脑袋,笑着逗他:「那让爹爹抱阿洵一起去送四姐姐吧?然后今晚阿洵跟爹爹一起睡?」 「不,我要跟姐姐睡!」阿洵立即扑到了姐姐怀里。 含珠抱稳小家伙,朝楚倾点点头,转身走了。 楚倾看着温柔懂事的长女,过了会儿才转向旁边的小女儿,摸摸她脑袋道:「蔓蔓看见了吗?你姐姐真的变了,往后蔓蔓有什么心事,尽管去找她,你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v第五十一章[11.22] 楚蔓脑海里全是嫡姐接阿洵过去时脸上的温柔神情,那让她想到了生母。悲从中来,小姑娘扑到父亲怀里,低低地哭,「爹爹,我想姨娘,我想她……」 楚倾拍拍女儿肩膀,没有说话。 丧母之痛,他也尝过,过阵子就好了,长女是这样过来的,小女儿也会慢慢恢复。 「走吧,爹爹送你回去。」楚倾俯身帮女儿擦泪,将她送回屋里,一直坐到女儿睡着了,他才离去。回去时特意拐去了莲院,见灯都熄了,他静静站了会儿,领着富贵悄无声息地走了。 次日饭桌上,楚倾见小女儿依然自吃自的,半句话都不与嫡姐说,不悦又无奈。 他可以逼迫小女儿敬重嫡姐,唯独喜欢这种事情,强迫不来。 中秋过后,白日里天也开始转冷,绣房及时将今秋的衣裳送了过来。 含珠将阿洵的新衣裳跟他去年秋天的小袍子摆在一起,比划着衣摆给小家伙看,「看,阿洵长了这么多,以后好好吃饭,明年就能长到这儿了。」拉着衣摆往下扯。 阿洵坐在一旁,盯着衣裳咧嘴笑,像是得了夸赞般。 楚倾刚好走到门口,听到长女这样说,笑着跨进屋。 「爹爹,看我长高这么多了!」阿洵兴奋地指着衣裳给爹爹看。 楚倾哄了他两句,目光落到了女儿身上,心里有些纳罕。女儿只比大房的侄女大几个月,以前两人身量都差不多的,现在站一块儿,女儿比侄女高了不少,身段更是柳枝抽条似的,比一些十五六的姑娘都不逊色了。 瞧着也越来越像妻子了。 记起妻子傲人的美貌与身段,楚倾马上又释了疑,他个子高,妻子身段好,他们的女儿,当然早早就会强过旁人。 「菡菡也长高了。」楚倾笑着夸道。 含珠被他打量的不自在,转身去给他倒茶。 看着长女红脸害羞的样子,楚倾突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满足感,然而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楚倾想到了过两日寿安长公主女儿的婚事,孟仙仙十五了,那他的菡菡,岂不是再过两三年也得嫁人了? 那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他的女儿? 楚倾脑海里才冒出这个问题,答案也紧跟着出来了。 谁都配不上。 包括那个四皇子,别说现在四皇子前途未明,就算四皇子将来夺得大位,楚倾也不稀罕当国丈。女儿性子柔,进宫就是去送死的,再说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楚倾喜欢女人,但谁也别想那样对他的女儿。 顾家。 顾衡与永福郡主孟仙仙定亲之后,明德帝赐了一座气派的仪宾府给他,为他迎娶郡主用。府邸修好后,顾衡便派人将杭州的家人全都接了过来。 后日就是大喜日子,顾老太太喜气洋洋的,顾澜也兴奋非常,因为哥哥这桩婚事,她一下子就成了皇家亲戚,进京后认识了不少官家姑娘做姐妹,身份是当初的县令之女根本无法比的。只有顾衡母亲董氏一脸伤感。 顾老太太知道儿媳妇在想什么,冷声斥道:「子衍马上就要娶郡主进门了,你哭丧着脸给谁看?我警告你,那是郡主,是皇上的亲外甥女,你最好把江家那扫把星忘得干干净净,敢露出半点端倪惹郡主不快,我不怕被你牵连,你就不怕子衍因为你耽误了仕途?」 董氏性子绵软,最怕婆母骂她,这会儿挨了骂,慌得认错:「儿媳知道了,以后,以后会谨遵娘的教诲的。」 顾老太太继续威胁地瞪了她一眼。 顾衡当着祖母的面没说什么,送母亲回去时,低声哄道:「娘,我知道你牵挂含珠,可我跟她没缘分,她现在应该也招张福入赘了,娘就别再想她了。仙仙是个好姑娘,温柔善良,眼睛还不好,娘忍心让她因为我过去那点事情受委屈?」 董氏是个心软的,一听儿子提郡主的眼睛,心里就不好受了,拍拍儿子肩膀道:「我懂了,你放心,娘会待郡主好的。」儿子沾了郡主那么大的光,她怎能苛待人家? 顾家喜帖早都发了出去,因为孟仙仙是明德帝唯一的外甥女,还是放在手心里疼的,顾衡这个外甥女婿也不能把婚事办得太简陋了,几乎给所有达官贵人都送了帖子。收到帖子的,不给顾衡面子,也得给明德帝面子,便乐呵呵过来喝喜酒。 那老女人的女儿要被猪拱了,楚倾心情很是不错,命人准备一份礼物,过来凑热闹。 静王程敬荣则领着儿子和几个皇家侄子为孟仙仙送嫁,彰显皇家对这个外甥女的恩宠。 程钰与定王自然身列其中。 看着一身大红喜炮的顾衡牵着表妹走进仪宾府正门,定王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儿,咬牙切齿同程钰抱怨,「看他那人模狗样的,真想打他一顿。」 程钰面无表情,目光从楚倾身上扫过,再看看容貌俊朗的顾衡,心中倒是庆幸更多。 顾衡若是个正人君子,他怎么会有机会……领略她的好? 纵使不能娶她,能远远守着她,偶尔见个面,他也知足了。 但程钰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宴席之上,他看着四皇子被楚倾有意无意躲开后再次走向楚倾,皱了眉头。 楚倾不喜与皇子们往来,定王等人怕惹皇上猜忌,平时也不往楚倾身边凑,今日四皇子怎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定王也盯着四皇子呢,见程钰也察觉了,凑在他耳边道。 四皇子最近过得挠心挠肺的。 在九华寺遇到那样一个仙女似的姑娘,他碍于宫里有事不能多流连,想着楚菡一个侯府贵女,再喜静也免不了出门做客,四皇子就打算派人留意着,他去偶遇几次,再仔细瞧瞧美人。谁想当天楚家三夫人就出了事,楚菡这个侄女得守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短时间内根本没法再遇上。 见不到美人,宴席上瞧见楚倾,四皇子忍不住就想凑过去寒暄一下。 v第五十二章[11.22] 「早就听闻楚将军酒量如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趁着楚倾喝完酒放下酒杯的空当,四皇子笑着赞道。 楚倾抬眼,看见是他,马上站了起来,「四殿下谬赞,我这点酒量根本不算什么。」 客客气气的,跟他以往对待皇子们的态度无异。 四殿下看看他周围,奇道:「往常大公子必定追随将军左右,今日怎么没见?」 楚倾神色暗了暗,「他三婶没了,博远得在家里守孝。」 四殿下自知失言,刚想挽回,楚倾忽然叹道:「罢了,喜酒我也喝过了,这就走了,四殿下慢用,楚某告辞。」言罢同身边几位臣子打声招呼,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皇子愣在原地。 那边定王幸灾乐祸,「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明知云阳侯躲着皇子们,他还非要去贴冷板凳。」 程钰没作声。 喧闹声突然朝这边而来,却是轮到顾衡给他们几个皇亲子弟敬酒了。 定王为长,顾衡先敬他。 定王一句话都不想与他说,端起酒一仰而尽,不屑之意昭然若揭。 顾衡心中震惊,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这位王爷,但他从贫家子弟走到这个地步,接人待物早练出来了,脸上笑容不变,喝了酒。 定王之后是三皇子瑞王,他与程钰同岁,温润谦和,乃三位皇子里最与世无争的。看着面前的新郎官,瑞王郑重嘱咐道:「仙仙身子骨不大好,婚后你要好好照顾她,如果仙仙在你这里受了半点委屈,休怪我们几个表哥仗势欺人。」 十足的兄长模样。 谁家兄长嫁妹妹几乎都会说这样一番话,但恐怕没有比瑞王这番话更有威慑力的,在座的四个表哥,三个是亲的,里面肯定有一位是未来天子,一个是关系较远的堂表哥,但那也是静王府二爷,更是京城出了名的冷面才俊。 换个新郎官,早吓得战战兢兢了。 顾衡却没有露怯,放下酒杯朝几人行了一个大礼,「诸位放心,顾某能娶到郡主,乃三生有幸,绝不敢辜负半分。」 瑞王点点头,端了酒杯饮干。 黑脸被人唱了,四皇子就唱起了白脸,拍拍长他两岁的妹婿,笑得十分亲切:「子衍不必害怕,我们并非不讲理之人,只要你对仙仙好,我们也不会恃强凌弱。」 顾衡连忙又承诺了一次。 轮到程钰,程钰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顾衡知道程钰与定王的关系,定王都那样冷淡了,他自然不会再诧异程钰的态度,赔笑几句,去了下一桌。 敬完一圈酒,顾衡佯醉与众人告辞,由小厮扶着去了新房。 孟仙仙一身红衣,瞧见他,脸就红了,低着脑袋站在屋子里,小手紧张地攥着袖口,如乖乖巧巧的兔子,只等猎人来扑。顾衡靠在堂屋门口,瞧着灯光下美丽娇羞的新娘子,脑海里不知为何又闪过另一道身影。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江含珠不认他是竹马,在他心里,她却一直都是他的青梅,柔柔弱弱的,像枝头最娇嫩的丁香,读书读累了,总会情不自禁想她,知道她要生辰了,他亲自买了珠花送她。她俏生生站在花树下,红着脸说拒绝的话,娇媚又清雅。 他也幻想过与她洞.房花烛的情景,可惜…… 「仙仙,你真美。」摇摇头,抛开那朵注定没有缘分的青梅,顾衡将注意力都转到了新婚妻子身上。他的妻子,是郡主,是皇上的外甥女,论美貌,她不输江含珠多少,论娇柔,她比江含珠更柔,更识趣。 「你,你喝杯茶吧?」男人靠得太近,孟仙仙紧张地心都要跳了出来,忍不住往后躲。 顾衡现在的确口干舌燥,但他不想喝茶,一把抱起娇娇弱弱的美人,去了内室。 很快里面就响起了低低的哭声,掺杂着男人并不诚心的哄。 次日一早,小两口去给长辈们敬茶。 对于顾家而言,孟仙仙简直就是天上下来的仙女,是他们的福星,身份尊贵,那是容不得半点怠慢的。顾老太太满脸慈爱,握着孙媳妇的手不停夸好,比亲祖母还要疼爱,顾澜更是嘴甜乖巧,待嫂子如亲姐。董氏倒没有想着巴结讨好,只是一看儿媳妇娇美羞涩,跟原来的准媳妇竟然有些神似,再看看孟仙仙那只盲了的眼睛,又是喜欢又是心疼。 三朝回门时,寿安长公主跟女儿打听在婆家的情况。 孟仙仙一脸幸福满足:「老太太对我十分爱护,免了我晨昏定省,婆母温柔可亲,阿澜妹妹天真烂漫,夫君,他对我也极好,娘就放心吧。」 寿安长公主笑着摸摸女儿脑袋,回头单独问女儿的陪嫁丫鬟流霞。 流霞回想在顾家这两日,实话实说道:「姑爷对郡主确实很好,屋里丫鬟正眼都不看,整日与郡主守在一起,顾老太太董氏也都还行,就是那个顾澜,好像郡主屋里的东西她什么都喜欢,倒是没有开口提,可您知道的,郡主心善,见她喜欢,就送了几样。」 语气很是不满,郡主用的都是好东西,郡主主动送人她无话可说,可现在这样,分明是对方委婉暗示的。顾澜就是欺负自家郡主心软,换个厉害点的,她敢那样露骨? 寿安长公主轻轻笑了笑,「姑爷不知道?」 流霞摇摇头,「郡主没说,顾澜来郡主这边时也没戴那些,姑爷便还没注意到。」要不怎么说顾澜耍心眼呢,每次都打扮得素素净净的来,郡主一看她那样朴素,心先软了一分,顾澜要是穿上郡主送的好衣裳,郡主也不至于一直都大手大脚的。 「你找机会提醒提醒姑爷,他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的。」寿安长公主转了转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声音忽然冷了下去,「若顾澜死性不改,早点嫁出去便是。」十四了,不小了,识趣的话她在京城给她找个好婆家,不识趣,她挑个破烂户给她,顾衡也不敢说什么。想占她女儿的便宜,那村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流霞心领神会。 回到顾家,流霞忍了两日,这日眼看郡主又被顾澜哄走一对儿上好的翡翠耳环后,流霞就忍不住了。黄昏时分顾衡从翰林院回来,趁孟仙仙沐浴的时候,流霞假装过去收拾孟仙仙的梳妆台,翻了会儿东西,纳闷地问另一个大丫鬟朝阳,「你看见郡主的那对翡翠耳环了吗?」 v第五十三章[11.22] 两人一起伺候孟仙仙多年,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朝阳马上笑着配合道:「哦,下午姑娘过来玩,瞧着喜欢,郡主就把那对儿耳环送给姑娘了。」 流霞小声嘀咕道:「又送了?昨儿个不是才送了一根羊脂玉的簪子?」 朝阳偷偷瞅瞅靠在榻上看书的男人,悄悄摇摇头,示意她别再说。 流霞撇撇嘴,转身往外走,朝阳一会儿也出去了。 两人都走了,顾衡慢慢放下手中书,对着妻子的梳妆台发会儿呆,起身下榻,去了妹妹的院子。 顾澜正在摆弄自己的首饰匣子,孟仙仙给她的那些珠宝首饰,每样都让她着迷。听说兄长来了,她没有动,只让丫鬟领兄长进来,她继续坐在榻上,翘着嘴角稀罕眼前的一溜宝贝。 「这些都是你嫂子给的?」顾衡进屋,瞥见那一片珠光宝色,皱眉问道。 顾澜美滋滋点头,眼睛都没抬,「是啊,哥哥,嫂子对我真好。」哪像江含珠,连对儿镯子都舍不得给她? 「以后不许再要她的东西。」顾衡冷声道。 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顾澜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顾衡懒得跟从小就说不到一处的妹妹解释过多,直接将寿安长公主搬了出来,「长公主已经知道了,你若不怕得罪她,就继续去讨。」 顾澜脸上笑容僵住,想到祖母那些叮嘱,黯然低头,「我,我知道了。」 嫂子是郡主,不是江含珠,惹了嫂子不高兴,顾家这一切就全都没有了。 「那,这些我都,还回去?」顾澜有些委屈地道,这不是她开口讨来的,是嫂子主动送她的。 妹妹听话懂事,顾衡却并没有预料的那样欣慰,看着妹妹恋恋不舍地摩挲那些宝石首饰,他只觉得胸闷,「不必了,既然是她给的,你且收着,以后别再惦记她的东西就好。」 终有一日,他会靠自己买来这些送给妹妹。 回到正院,顾衡当着两个丫鬟的面对孟仙仙道:「阿澜不懂事,从小没见过多少好东西,到了你这边就什么都稀罕,贪慕虚荣。刚刚我去说过她了,让她收敛,仙仙你也不能再纵着她,免得她出门做客也这样,被人耻笑。」 听说小姑子被训了,孟仙仙不禁欲替她说话,被顾衡笑着打断,「我知道你喜欢她,但不能纵容,她想要什么你都给她,这是娇惯,非教儿育女之道,妹妹你都不忍心拒绝,将来咱们生了孩儿,你叫我怎么放心?」 他目光温柔,大手摸上了她肚子,孟仙仙羞涩地低下头。 流霞朝阳见了,偷笑着退了出去。 顾衡目光扫过她们背影,眼底闪现不快。 可他知道,他借了孟仙仙的光,被她身边的丫鬟看低也是自找的。 夜里夫妻歇下,顾衡手上重了些,孟仙仙软声求怜,顾衡听着她轻轻的吸气声,想到寿安长公主在他面前的高高在上,想到那些丫鬟自以为聪明的提醒,不管不顾。 第二日孟仙仙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虽然身上不大舒服,可是想到临睡前丈夫的温柔赔罪,怨气都没生出来,就先原谅了他。 十一月里,第一场雪纷纷而下时,孟仙仙诊出了身孕,次年六月,生下一子。 方氏听说后,悄悄问外甥:「这事,还要继续瞒着含丫头吗?她马上就要出孝了,出门做客,就算咱们不告诉她,她也会从旁人口中听到消息啊。」 程钰摇摇头,「顾衡对她来说只是个外人,他成亲生子都与她无关,又何必特意告诉她?」 如果她会因此心烦,那晚些知道,她也能多清净几日。 方氏想想也是。 「娘,表哥来了啊。」门外,凝珠惊喜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周文庭。 方氏笑着打量干女儿,十岁的小丫头,个子高了不少,模样长得也更开了,肤白唇红,明眸皓齿,那双杏眼跟她姐姐一样水润,姐姐似盈盈秋水,娴静温柔,妹妹的便是春日粼粼水波,明媚灵动。 在伯府养了这么久,小姑娘俨然已成了真正的名门贵女,娇俏大方,相信就是站在顾家人身前,他们也不敢认。 方氏很是满意,唤凝珠到跟前,握着她手道:「明日你含姐姐跟阿洵就正式出孝了,咱们一起去侯府看他们。」 凝珠点点头,歪头问对面的男人,「表哥也去吗?」 程钰垂眸,顿了会儿,轻轻嗯了声。 那晚一别,除了过年时匆匆见了一次,又有半年多没见了。 「姐姐,你起来了吗?」 含珠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时候,外面传来了男娃清脆的声音。 含珠情不自禁弯了嘴角,刚要应他,阿洵已经挑开门帘走了进来,大眼睛转了一圈,瞧见姐姐,立即颠颠跑到这边,举起手里一朵茶碗碗口大小的红月季给姐姐看,「姐姐戴上,姐姐戴好看。」 四喜扑哧笑了出来,手里握着含珠乌黑柔软的头发,一边通发一边看着阿洵夸道:「小少爷真会挑,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月季花。」人也聪明,姑娘出孝了,昨天她对着衣橱念叨姑娘终于可以好好打扮了,簪花更好看,小少爷竟然记住了,早早摘了花送过来。 含珠接过花细细瞧,轻轻嗅了嗅,侧头问他,「阿洵是不是很早就起来了?」 年后楚倾不许阿洵再跟她一屋睡,要阿洵搬到前院去,阿洵不肯,含珠与楚倾一起哄他,各种手段使出来总算让阿洵答应了,那天含珠哄阿洵睡着才回的莲院,结果半夜阿洵醒了,哭天喊地地要找姐姐。事后大概上了火,病了两日,蔫巴巴的,看见楚倾就往姐姐怀里躲,生怕爹爹是来抢他的。楚倾在儿子这儿吃了几顿闭门羹,服了软,让丫鬟们把西屋收拾出来,许阿洵继续住在莲院,但不能跟姐姐睡一张床。 阿洵依然不高兴,不过这次就算楚倾愿意惯着他,含珠也不许的,柔声哄阿洵自己睡。头两晚阿洵睡得不安稳半夜哭闹,含珠就赶过去哄他,慢慢地阿洵也就接受了跟姐姐分床睡的安排。 「刚起来一小会儿。」阿洵乖乖地道,拿过姐姐的首饰匣扒拉着看,看了会儿扭头问她,「舅母跟凝姐姐什么时候来?」 v第五十四章[11.22] 含珠认真想了想,对着镜子道:「阿洵练完字她们就来了。」 阿洵启蒙的事,含珠问过楚倾,楚倾说五岁再正式给阿洵请先生,含珠闲着无事,便先教阿洵念书练字,每天上午背书一刻钟,玩一会儿再练一刻钟的字,阿洵学着也不费劲儿。 「那表哥来吗?」阿洵两条小胳膊搭在桌子上,脑袋搭上去,小声地问姐姐,「我想表哥了。」 含珠眼帘垂了下去。 去年程钰说了那番近似同生共死的话后,就很少露面了,过年时他与方氏一家人来了一次,两人隔得远远,根本没说上话,而且他很快就走了。年后程钰也来过几次,但都是随楚倾一起过来的,命人将阿洵带过去,他跟阿洵待会儿就走,整整半年,她都没有见过他。 太久不见,含珠都要怀疑那晚是场梦了,怀疑他并没有轻抚她脸颊,也没有体贴地为她盖被子。 「姐姐也不知道。」含珠强迫自己笑了笑,见四喜真的要她把那朵月季递过去,含珠悄悄摇了摇头。除了小时候不懂事,她可没戴过这么大这么招摇的花,更何况今日有客人要来。 四喜拿她没办法,插根玉兰花簪子,退了开去。 含珠站了起来,想牵阿洵出去,阿洵随她走了两步,忽的抬起头,一看姐姐没戴花,着急了,非要含珠戴上,那小眼神,好像在说那是他亲手替姐姐摘的,姐姐不戴就是对不起他。含珠最受不了小家伙痴缠,没办法又坐了回去,心想程钰九成不会来,妹妹与方氏又都不是外人。 就如含珠去周家会早早出发一样,方氏在家用完早饭也领着凝珠兄妹出门了,快到云阳侯府所在的巷子时,瞧见陈朔守在那里,说是程钰出门前被程敬荣叫住,要晚点过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方氏挑着窗帘问陈朔。 陈朔不太确定地道:「应该没啥事吧?」王爷不喜欢前面两个儿子,平时不怎么搭理,但也没有找过他们麻烦,除了一些必须走的虚礼,父子间就像搭伙过日子似的。 方氏皱皱眉,放下了帘子。 莲院这边,阿洵练字练得心不在焉,不停往外瞅,终于盼到小丫鬟说舅母来了,阿洵立即放下笔,站到地上问她:「我表哥来了吗?」 小丫鬟低头道:「庭少爷来了,表公子没来。」 阿洵嘟起嘴,有点不高兴。 含珠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摸摸阿洵脑袋,牵着他去前面见客。 「姐姐!」凝珠高兴地跑到姐姐身边,仰头瞅瞅,由衷赞道:「姐姐这样更好看了。」 戴着那样一朵红月季,含珠有点不好意思,故作从容地招呼三人落座,命小丫鬟端上茶水糕点。 「凝姐姐,我又会背诗了。」人多热闹,阿洵进屋时就忘了不能看到表哥的失落,靠到凝珠跟前撒娇。大概是因为含珠喜欢亲近凝珠的缘故,阿洵也特别喜欢舅母家的小姐姐,加之凝珠年纪小活泼好动,阿洵对凝珠比楚蔷还亲些。 凝珠有模有样将阿洵抱到腿上,哄他背诗。 周文庭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姐弟。 方氏也同含珠说话,「月底李家二姑娘及笄,给凝珠下了帖子,邀请她过去玩,也给你送帖子了吧?」镇北将军李坚与楚倾关系极好,两家常常走动的。李家二姑娘单名一个筠字,知书识礼,与亲外甥女关系不好,这两年通过楚蔷牵桥搭线,跟含珠倒成了好姐妹,凝珠这次能收到帖子,就是沾了姐姐的光。 含珠笑了笑,刚想说话,阿洵突然气鼓鼓插嘴:「我不去他们家!」 方氏等人都笑了,李坚次子李从风比阿洵大一岁,虎头虎脑的,上次过来玩不小心推了阿洵一个跟头,阿洵就恨上他了。 「那就不带阿洵去,让你姐姐带凝姐姐去。」方氏故意气小外甥。 阿洵小嘴高高撅了起来,拉着凝珠手道:「咱们去玩秋千!」 凝珠知道秋千在哪儿,笑着领他去了,周文庭起身陪他们。 含珠出去送,看着高矮不一的三人往莲院的小花园去了,她才准备往回走,不想一转身,瞥见一道颀长身影站在走廊那一头,着一身月白色的圆领长袍,腰系玉带,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望着她,也不知来了多久,又看了她多久。 隔得太远,含珠看不清程钰的神色,她也没敢看,认出是他那一瞬,她马上就想到了头上招摇的红月季,俏脸顿时发烫,迅速转身,正要走,瞧见堂屋门口立着的小丫鬟,又找不到表哥来了她不打招呼的理由。 硬着头皮,含珠强自镇定地转了回去,红着脸,远远地喊了声表哥。 程敬荣叫程钰过去是商量他的婚事的,京城勋贵子弟多是二十左右成亲,程钰今年二十一,是该考虑婚事了,而程敬荣想跟儿子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好让谢氏帮他留意。 程钰一口回绝,称自己的妻子要自己挑,遇不到合适的宁可不娶,也不用旁人安排。 程敬荣脸色难看无比,程钰没管,转身就走了。 骑马过来时,胸口堵得慌。 他早就决定不娶了,他无法释怀的是她。 她十五了,就算按表妹的年纪算,也十四了,姑娘家不同男子,十三四岁父母便开始相看女婿。他最初觉得她拖到阿洵八岁再嫁没问题,是因为楚倾对表妹不闻不问,婚事只要含珠坚持,楚倾应该就不会强迫,可是现在,楚倾像变了一个人,宠她们姐弟俩跟宝贝似的,她又是那么柔弱的性子,一旦楚倾坚持要她嫁,她会不会动摇? 毕竟没有姑娘想变成老姑娘吧? 而他也没有理由再要求她拖延,三夫人与夏姨娘都没了,以楚倾对阿洵的看重,阿洵在侯府基本无忧。就连舅母都开始替她留意起青年才俊了,还托他盯着点,看到觉得合适的告诉她。 程钰也曾想过替她找门好亲事,但真到了这一刻,他,自私地希望她谁都不嫁。 一想到有人会对她做那种事情,哪怕只是碰她抱她,他都无法忍受。 可他不能自私,他已经对不起她一次了,唯有替她找个可靠的男人照顾她,他才能赔罪。 想明白了,胸口烦闷却不见好转。 下了马,他熟门熟路地往莲院那边走,才上走廊,看见她站在走廊那一头,面朝西目送周文庭三人。夏末灿烂的阳光斜照进走廊,她一身白底绣牡丹的褙子一半被阳光笼罩,一半隐在阴凉里。奇怪的是,阳光明明没有照到她脸庞,她白皙的侧脸却仿佛有柔光浮动,美得像梦里的人。 v第五十五章[11.22] 等她转身过来,程钰才看到她头上簪了朵红月季,月季娇艳,衬得她也艳色逼人。 这样的她,美得让他觉得陌生,就在程钰怀疑这半年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时,她也看到他了,怔愣片刻,立即就变成了他熟悉的小姑娘,羞答答转身要跑,转瞬又记起两人的关系,怯怯转过来喊他表哥。 一路上的烦闷在此时都烟消云散,程钰扫一眼那边的小丫鬟,不缓不急地走了过去,到了她跟前,瞅瞅她头上的月季,声音带了一丝笑,「阿洵让你戴的吧?」 含珠再也不好意思戴了,伸手取了下来,看着手里的花道:「早上他摘的,非要我戴上,让表哥见笑了。」 她喊表哥,程钰就做她表哥,享受难得与她相处的时候,边往堂屋走边低声夸道:「挺好看的,看来阿洵眼光不错。」 含珠别眼看向走廊外头,心跳不受控制。 就算半年不见,他还是那个他,不用说话不用做什么,只要挨得近了,她就心慌。 她不说话,程钰侧目道,「许久不见,表妹长个子了。」 含珠忍不住扭头看他,发现自己还只到他肩膀,便知道他也长了。 她这一眼有点傻,程钰嘴角翘了翘,她不接话,他也就不说了。 两人很快就到了堂屋。 方氏看到外甥,想起早上的事,好奇问道:「你父王找你做什么?」 含珠不知其中的缘故,疑惑地看向程钰。 程钰看她一眼,淡然道:「他想为我安排婚事,我拒了。」 婚事…… 含珠垂眸,对着门口发怔。 程钰见了,当她不在意,事不关己便无动于衷,袖中掌握成了拳。 方氏瞅瞅外甥,真心愁道:「你年纪摆在这儿,他不给你找不像回事,找了你又不喜欢,你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告诉舅母,我替你相看,早点娶了他不就没话说了?」 程钰心烦,起身道:「阿洵去花园里了?我去看他。」 言罢就往外走。 方氏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完又心软了,赶紧催含珠:「每次一提婚事他就这样,我是没辙了,含丫头帮我去劝劝他吧,他们都嫌我啰嗦,你说话好听,他不敢跟你耍气的。」相处久了,方氏早把含珠当成了亲人,在她眼里含珠与程钰跟亲表兄妹也差不多,没想到避讳什么的。 含珠有些为难,「我怎能让您自己在这儿?」 方氏摆摆手,朝外面道:「我没事,你帮我劝劝他,然后一道去看阿洵吧,还有阿凝,她还想多跟你说说话呢,被阿洵拽跑了。」阿洵不用看,得看凝珠啊,姐妹俩隔一阵才能见一面,难得来了,自然得多待待。 含珠不好再拒绝,告罪一声走了出去。 走廊那边,程钰正要转弯,余光里见她出来了,还是往这边走的,脚步不受控制慢了下来。 他故意等着,含珠很快就追上了他,落后三步时就不往前走了。 「舅母让你劝我来的?」程钰回头,主动与她说话。 含珠便走上前,与他并肩,低垂眼帘道:「我,我劝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多事?」 程钰喜欢听她说话,笑了笑,「不会,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管了你不少,我的事你有什么看法,尽可直言。」陈朔留在前院,她身后只远远跟了个小丫鬟,声音放低点,不怕人听见。 他不嫌她多嘴,含珠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劝他成亲? 她喜欢他啊,喜欢到一想到他会娶别人亲别人,她都难受。 可是不劝,他多半会像那晚说的一样一直孤苦下去,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都没有。 含珠不忍他过那种日子。 如果,如果他喜欢她该多好…… 念头一起,含珠又想到了去年的一幕幕。 他说她美,他情不自禁才亲了她,那他口里的「情」,是只维持了亲她的那片刻,还是延续了下去,跟她这般牵肠挂肚?还有那晚,他摸她的脸,那样温柔小心,是不是,也是喜欢她的?他那么守礼,不喜欢怎么会摸她?可是喜欢,他始终冷冷清清,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 而且,他是王府二爷,是皇室宗亲,她呢,他知道她只是个小户孤女。 「王爷让你娶妻,你怎么拒绝他的?」含珠小声地问。 程钰抿抿唇,将那话重复给她听。 「那,那你有没有喜欢过哪个姑娘?」含珠紧张地问,怕他误会,马上又道:「如果遇到了,你跟她说说你的难处,她若在意,那没有办法,她若不在乎,那你也不必再担心了。听舅母说世子夫人性子温柔,挺好相处的。」 「舅母跟你提过你的婚事吗?」程钰不想听她劝他娶旁人,不知该怎么回答,反过来问她。 含珠震惊地抬起头,「我?」 傻乎乎的,程钰心情好了些,看着前面道:「侯府里居心叵测的人都没了,有他护着,阿洵应该无碍,我跟舅母商量过,你不必等到那么晚再嫁了,有合适的,只要你喜欢,舅母便替你做主。」 v第五十六章[11.22] 含珠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愣了好一会儿,心口突然好像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 他与方氏安排她进府,就是让她照顾阿洵的,现在程钰说阿洵不用她照顾了,是不是也在暗示,她可以离开京城了? 曾经那么想走,也计划过离开京城后该怎么跟妹妹过,现在却像是要被人……赶走一样。 她舍不得阿洵,舍不得他,甚至连楚蔷那些堂姐妹,都有些不舍。 可她终究不是楚菡。 「我说过,我只想带妹妹离开,不用你们替我安排婚事。」她低着头,声音极轻。 程钰脚步一顿。 他想过她留在侯府,想过她嫁人,就是从来没有想过她离开该怎么办。 「你,真那么想走?」他站在树下,看她细白如瓷的脸。 含珠看着男人腰间的玉佩,点了点头。既然他无情,她早早离开也是好事,至少不用再担心遇见顾衡怎么办,不用担心被楚倾发现怎么办。 程钰心里发苦。 她连让他远远守着她的机会都不想给。 走,不是没有办法,趁楚倾不在京城的时候,安排她们姐妹去哪里玩时出意外,尸骨无存,他再派人送她们远走高飞…… 路上出事怎么办? 程钰不放心,姐妹俩都是倾城容貌,就算他派人一直守着她们,那些属下动了色.心怎么办? 「不行,他看的紧,走不开,勉强离去,被他追上,下场更惨。」他平静地道。 含珠有些失望有些庆幸,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惆怅,像是乌云挡住了前路,不知归于何处。 两人都沉默,继续往前走。 刚刚转了个弯,耳边突然传来嗡嗡声,那么近,好像下一刻就要撞上来。怕什么就越容易发现什么,含珠眼尖地发现一道黑影,本能地往一侧躲,这回看清了,想要从他身边跑过去。程钰知道她怕虫子,见她转身,以为她要向他求助,想也不想便将人拽到怀里,按住她脑袋扣在胸前,「不怕。」 低低沉沉的两个字入耳,含珠眼泪夺眶而出。 他这样,到底算什么? 嗡嗡的虫鸣飞远了,程钰刚想趁后面的小丫鬟转过来之前松开怀里人,却蓦地感觉怀里一凉,低头一看,看见她乖乖地被他按在身上,额头抵着他胸口。大概是察觉到他的动作,她迅速退开,没有了她的遮掩,程钰发现自己胸口的衣衫湿了一小片。 「你……」 「你答应过不再碰我。」怕被小丫鬟看见,含珠冷声丢下一句,转身往前走。 他不喜欢她,他心心念念想着为她寻门亲事,那他为何再三碰她?是觉得她无依无靠好欺负吗?还是因为她以前轻易原谅他的轻.薄认定她水.性杨花不在乎被他接二连三的碰? 怪她乱动春.心,如果不是她一次次纵容,他也不会常常夜里来看她,更是动手动脚。 边走边哭,哪怕仰起头,眼泪也忍不住。 程钰知道她还在哭,刚刚那么一小会儿就哭湿了他的衣裳,可见她有多委屈。她都那样说了,程钰若是认为她是因害怕虫子才哭的,那才是自欺欺人。 「我给小少爷准备了一份礼物,忘了带来,你去传话给陈朔,让他马上去取。」看着她单薄可怜的背影,程钰只是犹豫了一瞬,立即吩咐后面的小丫鬟。 小丫鬟毫不怀疑,轻轻应了声,转身走了。 程钰连忙去追前面的人,她走得慢,他很快追上,拦在她面前,看见她哭得如梨花带雨的俏丽脸庞。被他拦住无路可走,她就转过身,不给他看。 除了丧父除了被小人包括他胁迫那几次,程钰很久没有见她哭得这么可怜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怕……」 「我怕我会自己躲,与你有什么关系?」含珠再也受不了他那些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理由,转过来,红着眼圈质问他,「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你让我做了那么多事,我都答应你了,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碰我,可有想过我愿不愿意?你好心要替我安排婚事,可有想过你这样对我,将来被我的丈夫知道了,他会不会嫌弃我?」 她泪水不断,程钰怔怔地看着她,除了知道她在哭,似乎什么都无法思索。 他不说话,像是耍赖,知道她除了骂他别的全都无可奈何,含珠越发委屈,对着他胸口无力问道:「是不是因为我无可依靠,你便可以随意欺负我?」 「不是。」几乎她话音才落,程钰马上就否决,他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 含珠抬头看他,对上他慌乱怜惜的目光,她没出息地又想相信他,可他这样到底算什么? 她不停地哭,哭得他快要被她的眼泪淹没,浑身没有一处是暖的。胸口也被她的泪堵住了,堵得程钰无法呼吸。他也有无数问题想问她,问她知道他有多想对她负责吗?她知道他有多想娶她回家吗?她知道她这样哭还是因为他哭他有多心疼他有多苦吗? 抓住她手,程钰拽着她往附近一颗古树后走,脸色铁青。含珠害怕,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往回挣扎,程钰便一把将她扯到怀里,捂住她嘴,连抱带推的将她劫到树后,紧紧抵在树干上。 含珠手疼后背也疼,惊恐地望着他,程钰看着她含泪惧怕他的眼睛,胸口火烧得更旺,猛地低头,堵住了她唇。 与上次的情不自禁温柔体贴不同,这次他亲得粗鲁。 含珠嘴唇被他弄疼了,绝望地推他。程钰一手攥住她双手,用身体紧紧将她抵在树上,然后右手抬起,抬到她心口前,犹豫片刻,覆了上去,毫不怜惜。 含珠浑身一僵,又疼又怕,那是从心底浮上来的害怕,宛如当初被知县沈泽抱到床上的绝望,因为此时如此对待她的人是他,绝望之外,更有一种难以置信。 v第五十七章[11.22] 「疼了?害怕了?」程钰喘着粗气放开她,一手抬着她下巴,眼圈也发红,「这才叫欺负,如果我真想欺负你,早就这样对你了!你以为我不想对你负责?你以为我明明很想碰你要你却只能远远看着你很好受?」 他近似疯狂,含珠呆呆地看着他,忘了身上的疼。 他是说,他想对她负责,他,他喜欢她是吗? 那为何…… 她眼里浮上疑问,程钰凝视她片刻,闭上眼睛,手握住她手,拉向他。 这样突然的动作,震惊过后,含珠满脸通红,急得往回缩。程钰也不想让她碰,可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与其让她一次次误会他不想负责,误会他不看重她,程钰宁可给她碰自己的不堪。 夏末时节,衣衫尚薄,他手握得紧,含珠挣脱不开。 挨上了,却与意料之中的不同。 因为之前有沈泽,哪怕含珠没有刻意去分辨,她也感觉到了不对。 含珠不知道大多数男人该是什么样的,所以她说不清楚是沈泽不对,还是程钰太…… 「我喜欢你,说不清什么时候喜欢的,不过那晚从他手里救下你,灌你喝凉茶的时候,你狼狈地躺在我面前,可怜又美得动人,我就想要你了。可我不行,我懂事后就发现自己不行,无药可医,娶了你,无法跟你做真正的夫妻,无法让你生儿育女,所以不管我多喜欢你,多想告诉你,多想娶你,我都不能开口。我知道我自私,明明无法对你负责还再三占你便宜,但我不是你口中的那种小人。」 松开她手,程钰转过身,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除了我,这事只有你知,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你也不必担心我再对你不敬。」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含珠茫然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还没有从他的话里回过神。 什么叫他不行,什么叫无法做真正的夫妻,无法生儿育女? 跟,跟他与沈泽的差别有关系吗? 远处传来阿洵欢快的笑声,含珠慢慢清醒过来,嘴上疼,后背疼,胸口也疼。 再回想刚才的情形,简直像做梦一样。 理理衣衫,含珠摸出帕子准备擦泪,手举到眼前,又愣住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想到隔着衣衫碰到的感觉,因为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以至于他因为告诉她这个秘密便决定再也不见她的话,都不像是真的。 真的,再也不见了? 含珠重新望了过去,那边却早没了他的身影。 还没来得及为他那番倾诉欢喜,心里就好像空了一片。 强颜欢笑应付一日客人,连同妹妹说话时都心不在焉的,下午送走方氏等人,哄了阿洵睡觉,含珠让如意四喜守着阿洵,她去了自己的书房。楚倾知道她爱看菜谱游记医书,搜罗了许多送了过来。 找了很久,终于让她找到了与他所说相似的病症。 病症配了图,含珠才翻开就合上了,脸烫得厉害,然想到他的话,她还是忍羞,再次翻开。 看完了,含珠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怕她会因他不能碰她而不满? 难道在他眼里,她就是巴不得跟他做那种事的人? 含珠合上书,心头五味杂陈。 程钰喜欢她,她明明该高兴的,可那人说完秘密就放了再也不见她的话,一意孤行,连她喜不喜欢他、在不在乎那些都没问,仿佛他根本没有必要知道似的。 他不问,她总不能写信或是主动跑去找他,告诉他她不在乎圆.房的事情吧? 想想都开不了口。 因为知道程钰心里有她,含珠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至于他说的再也不见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含珠就是不太相信。两家是亲戚,逢年过节都得走动,程钰是随口说说还是认真的,以后就知道了,反正前半年没见她都过来了,短时间不见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他喜欢她,这就够了。 月底这日,李家二姑娘李筠及笄。 一家三口用早饭时,楚倾笑着逗儿子:「阿洵今天真不跟姐姐去李家玩?」 楚泓楚蔓得替夏姨娘守三年的孝,含珠姐弟守满三夫人的孝后,楚倾便让一对儿庶出子女暂且单独用饭,不过每隔两三天他也会陪楚泓兄妹一起用,并没有因为孩子要守孝就一直都不理会。 阿洵自己握着勺子吃饭,大眼睛瞅瞅爹爹,没有说话。 小家伙也知道爹爹是在取笑他怕那个李从风。 楚倾心情有点复杂,儿子难得不缠姐姐了,却是因为害怕李家的臭小子。想他楚倾武艺高超,镇北将军李坚跟他比试一次输一次,如今他的儿子却怕了李坚的崽儿。 「好,一会儿送完姐姐,爹爹带阿洵去庄子上骑马。」楚倾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决定早日把儿子的胆量练出来。 「姐姐什么时候回来?」阿洵还是舍不得姐姐。 含珠给小家伙舀了一口蛋羹,笑着道:「阿洵回来的时候姐姐肯定在家里等着了。」 v第五十八章[11.22] 阿洵认真地点点头,「那我快点回来。」 饭后楚倾让含珠去他书房教阿洵练字,他在一旁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含珠起身道:「该出发了,我先去找二妹妹。」她跟楚蔷一起过去。 楚倾牵着阿洵送她,看着女儿领着四喜渐渐走远,楚倾将阿洵抱了起来,指着女儿背影道:「阿洵知道从风为什么那么厉害吗?因为他姐姐很快就要嫁人了,从风学好功夫,将来姐姐被婆家人欺负了,从风可以过去替姐姐撑腰。阿洵姐姐过两年也该嫁人了,你说你要不要努力学功夫?」 「姐姐嫁给谁?」阿洵紧张地问,「我也要跟姐姐嫁过去。」 楚倾看着儿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张嘴就道:「姐姐要嫁给姐夫,但姐夫只想娶姐姐一人,阿洵想跟着姐姐,就得把功夫练好,还要胆大,那样你姐夫才会听你的话。」 阿洵眨眨眼睛,还是不懂,「姐夫是谁?」 楚倾跟小家伙对视片刻,一把将儿子扛到肩膀上,「咱们先练功夫去!」 东院,楚蔷已经准备好了,姐妹俩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同大夫人一起出发了。 到了镇北将军府,花园里已经坐了三个姑娘,李家二姑娘李筠远远瞧见含珠姐妹,立即从凉亭里迎了出来,笑着道:「你们俩可来了,怎么没带阿洵来?」 十五岁的姑娘,肤白唇红,身量高挑,穿了一身玫红绣海棠花的褙子,俏生生好看,眉眼里又有武将家熏陶出来的英气,像是冬日迎雪绽放的梅花,美而不娇。 五岁的李从风就在亭子外面玩呢,这会儿也跑了过来,瞅瞅含珠姐妹身后,学姐姐说话,「怎么没带阿洵来?」他挺喜欢楚家弟弟的,白白净净,比二叔家的小妹妹还好看。 含珠特别喜欢小孩子,看着面前浓眉大眼的小男娃,故意逗他:「阿洵说你打他,不敢来了。」 李从风有些局促,左右瞅瞅,嘀咕了声告状精,扭头跑了。 逗得几个姑娘忍俊不禁。 李筠引了含珠姐妹去亭子里坐,里面两个姑娘含珠姐妹只认识一个,李筠替她们介绍那个穿湖蓝裙子的,「她叫阿棠,是去年新科状元许状元的妹妹,上个月我与她在书坊一见如故,今天也介绍给你们认识认识,让你们见识一下状元妹妹的风采。」 许棠脸上红了红,嗔怪瞪她一眼,起身朝含珠姐妹道:「两位妹妹别听她胡说,早就听闻两位妹妹才学过人了,没想到还都是这般神仙似的容貌。」 含珠与楚蔷连忙自谦了一番。 姑娘们聚在一块儿闲聊,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李筠见许棠多看了含珠好几眼,怪道:「菡菡生的好,可你是姑娘家,怎么也老偷看她?」 「筠姐姐,你又取笑我了。」这回轮到含珠脸红了,轻轻嗔道。 李筠笑笑,继续看许棠,许棠没有卖关子,由衷夸赞含珠道:「菡菡不但貌美,脸蛋也细,跟我们的都不一样,好像书上说的那种一掐就会出水似的,比顾澜的还要娇嫩。」 含珠不由攥紧了手,楚蔷已好奇问道:「顾澜是?」 许棠笑着解释道:「就是去年探花郎顾子衍的妹妹啊,我哥哥与他同在翰林院当值,十六那日他与永福郡主的长子洗三,我与我娘都过去看了。你们没见过顾澜吧?她脸蛋就特别细,当时我可羡慕了,觉得江南水土果然养人,但今日瞧见菡菡,才知咱们北方姑娘照样不输给她们。」 李筠马上道:「这都是天生的,菡菡生得好,把她扔西北去照样还是这样水灵灵的,换我就不行了,搬到江南住个三年五载还是这副模样。」 「说的你多丑似的。」楚蔷笑着打趣她。 姑娘们很快又聊起了水粉,含珠却愣在了那里。 顾衡这么快,都有孩子了…… 高中探花,娶了郡主,如今又有了儿子传宗接代,顾家一家过得肯定很不错吧? 含珠心里有些发堵,如果不是顾家悔婚,父亲也不会气得吐血,早早辞世。然而她却无力做什么,气死人不犯律法,她与妹妹两个弱女子,亦无法去顾家讨公道,事到如今,她反而还要因为顾衡提心吊胆。 「菡菡想去看荷花?」李筠见她望着荷花池的方向发呆,戳了戳她手臂。 含珠回神,目光扫过四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啊,筠姐姐家的荷花开得好。」 「那你们先去看看吧,我去前面瞧瞧,应该要有别的姐妹来啦。」李筠大方地道。 于是她去了前院,含珠四女去赏荷花。 刚走到荷花池旁,一旁的小道上忽然拐过来两道身影,都穿着绸缎锦袍,其中一人身材颀长,风流倜傥,凤眼扫过来,似含了无限柔情。他旁边的男子与他差不多的个头,肤色麦黄,五官虽然俊朗,贵气远远逊色凤眼男子。 「咦,你们也在这里赏花啊,二妹怎么不见?」麦黄肤色的男子很是熟稔地道,眼睛接连扫过四女,看到含珠时明显愣了一瞬,飞快瞥一眼身边的男人,马上又移开,落在了楚蔷身上,有些无礼。 楚蔷认得他,乃李筠的堂兄,名叫李从林,不学无术,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公子。他父亲早逝,镇北将军多次欲管教侄子,无奈李家老太太格外护短,宠得李从林越发嚣张。 楚蔷小时候过来玩就被李从林欺负过,长大后李从林不再吓唬人,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放.肆,楚蔷都是躲着他的。今日李筠及笄,任谁都知道花园是姑娘们待的,楚蔷没料到李从林竟然连这种日子都敢捣乱。 懒得与他纠缠,楚蔷朝许棠二女使个眼色,牵着含珠就要离开。 李从林咳了咳,在四女转身前指着身边的人道:「这位是四殿下,你们还不快过来拜见。」 含珠愣了愣,情不自禁看向楚蔷,楚蔷也很是震惊。当初在九华寺匆匆一面,她没有仔细看过四皇子,这会儿当然认不出来了。不过既然知道了身份,不打招呼就走,确实不妥。 而在她们姐妹有所反应之前,许棠与另一位方姑娘已经先走了过去,聘聘婷婷地朝四皇子行礼,「民女拜见四殿下。」 四皇子恍若未闻,过来后目光就没离开过含珠。在他眼里,楚家大姑娘虽然穿得素净,却越发显得她容貌出众,如她身后出水的芙蓉,娇美脸庞只需一袭绿裙衬托,便胜过那些刻意打扮过的庸脂俗粉。 他肆无忌惮,含珠察觉到不对,细长的竹叶眉蹙了起来,行礼时故意站在了许棠身后。 「原来是你们,当日咱们在九华寺见过的,你们老太太抢了我的头柱香,你们可还记得?」四皇子朝楚家姐妹走了两步,笑得极为平易近人,「昨日偶遇从风,听他说这边荷花开得好,今日有空过来看看,不想扰了几位姑娘,还请恕罪。」 v第五十九章[11.22] 楚蔷悄悄看他,见男人眼睛都快飞到堂姐身上了,哪还有不清楚的?以前可没听说李从林与四皇子有交情,四皇子定是专门奔着堂姐来的。 「殿下客气了,既然殿下是专门来赏花的,我等就不打扰殿下的雅兴了,告辞。」没有理会满面羞红的许棠二女,与含珠一同转身。 四皇子难得出宫,怎么会放过亲近美人的机会,快走几步站到含珠身侧,低头看她:「楚姑娘今日没带弟弟过来?令弟活泼可爱,粉雕玉琢仙童一般,他若来了,我想见见他,我下.面没有弟弟,最喜欢令弟那样的小孩子。」 含珠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垂眼道:「家父带他去庄子上了,殿下喜欢小孩子,从风在那边玩,殿下可过去寻他。」 美人眉尖儿微蹙,显然并不喜欢这种搭讪,也没有因为他是皇子就生出攀附之心,同那边两个姑娘似的露出羞态。四皇子心中有了数,惊喜道:「多谢楚姑娘提醒,那我先去陪从风玩,改日有机会再去府上拜访。」 含珠微微点头,转身与楚蔷一道走了。 四皇子长身而立,看着美人渐行渐远,他轻轻吸了口气,闻到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 「殿下真的要去寻我那堂弟?」李从林扫一眼迈着小碎步去追楚家姐妹的两个姑娘,故意问。 四皇子笑了笑,等彻底瞧不见美人身影了,径自沿着来路往回走。 这个楚家大姑娘真是越看越美,只是似乎对他不怎么上心,冷冷淡淡的,偏叫他更想得到她的青睐。若她是个家世普通些的,他直接跟父皇提,父皇肯定会允,可坏就坏在她是楚倾的女儿,楚倾父皇那里都不好应付。 太后…… 四皇子脚步慢了一瞬,心里慢慢冒出一个计划。 从李家回来,楚倾父子俩果然还未归家。 含珠在东院待了会儿便领着四喜回了自己的院子。 「姑娘,四殿下的事,要不要同侯爷说一声?」四喜倒了茶端给含珠,忧心地问。 这个四皇子,姑娘难得出门就遇上他了,定是时刻留意姑娘的动静的,去年只见过一次就惦记成这样,心里得多喜欢啊。四喜觉得吧,二爷跟定王是一伙的,姑娘要是嫁给四皇子,似乎不太妥当,特别是姑娘一看就不喜欢四皇子。 如意正好端了新切好的瓜果走进来,疑道:「姑娘遇到四殿下了?」 四喜哼了声,将李家花园里的事学给她听。 含珠有点心烦,目光投向镜子,再一次为自己这张脸发愁。程钰夸她美,她心里欢喜,但因为这张脸招惹了旁人,如沈泽如这位四皇子,含珠就宁可生的寻常些,好过被男人们惦记。 「姑娘,四殿下还没有娶亲,看他这样追着姑娘,莫非想娶姑娘当皇子妃?」如意放下果盘,平静地分析道,「姑娘若是不愿意,还是提前跟侯爷提醒一下吧,要不,我派人也去知会二爷一声?二爷平时在宫里行走,跟定王爷关系也近,宫里有什么动静,咱们也能知晓一二。」 含珠眼睫微动。 告诉他? 他听到了会怎么想?既然喜欢她,得知这种事情应该会不高兴吧? 含珠低头,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此时再回想竹楼上的亲密,甚至树下他粗鲁的欺负,心里都是甜的。只是他想法太奇怪,都告诉她了,怎么扭头就走了?还那么生气?难道不能做那种事情对男人而言是很抬不起头的事情吗?他怕被她嫌弃? 如果是,当面跟她说出来,他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想到他夜里寂寥的声音,含珠突然很心疼,很想告诉他,她不在乎。 「你,跟表哥说一声吧。」犹豫片刻,含珠对如意道,她是万万做不到主动去找他的,如果他担心她,或是有什么要嘱咐的,肯定会先来找她,到时候她再找机会,告诉他她的想法。 如意转身走了出去,回来时道:「姑娘,侯爷跟小少爷回来了。」 含珠马上去了前院。 「姐姐,我射.了一只大鸭子!」阿洵兴奋地跑到姐姐身边,指着后面侍卫手里拎着的鸭子道。含珠看过去,就见那鸭脖上还插着一只羽箭,雪白的鸭毛上血迹斑斑,立即别开了眼。 她做过荤菜,但类似鸡鸭鱼肉这种,都是下人收拾好了,含珠并没有杀过生。 楚倾见女儿看不了,朝侍卫使个眼色,他抱起阿洵道:「菡菡先去堂屋里坐,我带阿洵去洗手。」 含珠点点头。 父子俩很快就回来了,都换了一身衣裳,阿洵第一次亲手射杀猎物,很是兴奋,站在姐姐身前不停地比划。含珠瞧着面前又长了不少个子的男娃,又欣慰又感慨,前年刚进府时阿洵还是个抱着玉雕麒麟玩的内向孩子,如今都敢杀生了,哪怕是楚倾握着他手拉的弓。 不过这样才像是将军的儿子吧? 含珠笑着摸了摸阿洵脑顶,如何教儿子变成大将军,楚倾肯定比她懂。 「菡菡在那边玩得怎么样?」楚倾捏了一个葡萄,塞进嘴前问道,然后一边嚼一边看着女儿。 含珠对楚倾的感觉也是复杂无比,楚倾对她太好,亲昵自然,好得她越来越习惯与他相处,只是偶尔才会害怕。就像此刻,看着男人不顾将军威严吐了籽儿在桌上的碟子里,含珠忍不住就说了实话,低头道:「还好,就是,在花园里赏花时,遇见四殿下了。」 楚倾刚又吃了一颗葡萄,听到这话,嘎嘣一下,嚼碎了一颗葡萄籽。 「阿洵,今晚咱们吃炖鸭,你去看看他们把鸭毛拔干净没,别咱们吃饭时吃到鸭毛。」楚倾又嚼了两下,吐了籽儿,笑着哄儿子。 阿洵现在满脑袋都是他杀的鸭子,爹爹吩咐他立即答应了,颠颠往外跑,富贵紧紧跟着他,领小少爷去看鸭子拔毛。 楚倾让晚云四喜都守到门外边去,低声询问女儿,得知四皇子还拿阿洵套近乎,嗤笑道:「他倒会找借口。」 含珠垂眸坐着,不知该说什么。 小姑娘安安静静,眼帘低垂,看着委屈哒哒的,楚倾一看就知道女儿瞧不上四皇子,柔声保证道:「菡菡放心,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爹爹不会让他得逞的。」 v第六十章[11.22] 含珠忍不住笑了,楚倾这人就是狂妄,四殿下好歹是皇子,到了楚家就是癞蛤.蟆了。 她笑得好看,楚倾看愣了一瞬,目光在女儿身上迅速转了一圈,发愁了。女儿一年比一年美,快要胜过妻子当年,除非一直待在家里不出门,只要出去,定会惹人注意。楚倾不想女儿被人惦记,却更不想因为那些臭小子委屈女儿整天闷在侯府这片小地方,女儿小时候不能出门,这两年守孝有避讳,终于出了孝,他早想带他们姐弟俩好好出去逛逛了。 不过,女大不中留,他是得早点为女儿相看了。 「菡菡,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一句话在嘴里转了两圈,还是问了出来,怕女儿误会,楚倾叹道:「爹爹也不想你嫁人,只是你都十四了,该准备了,你先告诉爹爹你想嫁什么样的,爹爹好替你瞧着些。」 含珠脸上一热,迅速起身道:「爹爹别问我这个,我只想留在家里照顾弟弟。」 说着快步走了,倒有了点跟父亲耍气撒娇的味道。 楚倾呵呵笑,又往嘴里扔了个葡萄。 静王府。 程敬荣坐在书房里,也在发愁子女的婚事。 次子二十一了,迟迟不娶妻,外人会不会说妻子的闲话,指责她这个主母不关心次子? 「二爷现在在何处?」他扬声问外面的长随。 「回王爷,今日二爷没有出门,要去请二爷过来吗?」 「不用。」程敬荣站了起来,难得去了长风堂。 程钰正在练武场练剑,想到如意传过来的消息,想到四皇子肆无忌惮地去找她,而他连远远见她一面都要顾虑重重,他心里就有烧不尽的火,目光所及全是四皇子的影子,长剑刺过去,招招直逼要害,连外面多了一道身影都没留意。 程敬荣负手站在树影里,看着前面剑气如虹杀气逼人的儿子,有些吃惊。 这个儿子,功夫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长子练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因为是世子,也不用去挣功劳,等着继承王位就好了。次子当年被明德帝钦点为定王的伴读,一个月只回家两次,一年年下来,他只知道儿子越来越有本事,却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本事。 是个好儿子,可惜…… 他轻轻咳了一声。 程钰回头看,慢慢收了动作,稍微平复后走过去问:「父王找我有事?」 程敬荣神色淡淡,「再给你几个月的时间,若年前依然没有遇到合你心意的,腊月里我会让你母亲帮你留意,到时候好与不好,你都得娶回来。」 程钰冷笑,回去继续练剑。 程敬荣没有再看,去了王妃谢氏那边。谢氏正在给钧哥儿缝衣服,听到外面有人喊王爷,她动作顿了顿,放下衣裳站了起来,去外面迎他,才到外间门口,撞上程敬荣走进来。谢氏刚想退后一步,被程敬荣一把搂到了怀里。 屋里伺候的两个丫鬟连忙退了出去。 「我刚刚去长风堂了,他若不识趣,年底你给他寻门亲事,免得影响你的名声。」程敬荣抱着乖顺的妻子进了内室,直接放到了床上。 谢氏闭着眼睛道:「他不喜欢,王爷何必强求?那些虚名,我并不在意。」 「可我在意。」程敬荣熟练地将她双手绑在床柱上,俯身亲她,「你好,我喜欢你,这事上我对不起你,只能在其他上头多多补偿你,你想要的,我给,你不要却该得的,我照样给你……」 他有过那么多的女人,只有这个禁得起他这些手段,简直就是老天爷专门为他安排的,他怎么能不对她好? 黄昏寂静的屋里,渐渐响起了类似鞭打的动静。 一直到夜幕降临,程敬荣才衣冠齐整地走了出来,一脸餍足。 「父王,我娘呢?」七岁的钧哥儿红着小脸跑了进来,手里拎着鱼桶,兴奋地提到程敬荣身前给他看,「我自己钓的鱼!」 程敬荣低头,瞧见一条才巴掌大小的鲤鱼。 他奖励地摸摸儿子脑袋,朝内室扬了扬下巴:「你娘在里面,钧哥儿进去吧。」 钧哥儿点点头,快步跑了进去。 谢氏呆呆地靠在床头,看见儿子,眼里渐渐多了光彩,笑着问道:「钧哥儿钓到鱼了?」 钧哥儿高兴地拎给母亲看,盯着母亲看了会儿,担心地问:「娘又不舒服了?脸好白。」 谢氏抱住儿子,亲了亲他额头,「没事,晚上睡一觉娘就好了。」 为了这双子女,她也会熬下去,直到程敬荣履行他的诺言,把她该得的都给她。 一家四口用过晚饭,程敬荣陪一双儿女说说话,便打发他们回去,他去屋里寻妻子,歇下后搂着谢氏亲了又亲,因为饭前饱餐了一顿,没再做旁的,很快就睡着了。 长风堂里,程钰怔怔地望着床顶,手里握着一个粉色香囊,时而攥紧时而松开,却是一夜无眠。 秋风渐起,又是一年中秋。 十四这日,武康伯府请含珠姐弟俩去过节。 四喜挑了件樱红的褙子过来,含珠摸摸上面精致的蜀绣桃花,犹豫片刻,默认了。四喜笑着服侍她穿上,含珠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思飞到了别处。 他有苦衷,他跟她说了,她心里有他,却说不出口,为他打扮一番,或许他能懂?舅母家宴请,还是这样团圆的日子,他,应该会去吧? v第六十一章[11.30] 「爹爹,我带弟弟过去了。」这三日朝堂都放假,含珠牵着阿洵去向楚倾辞别。 楚倾看着稍微打扮过的女儿,不知怎么想到了周家的两个侄子。周文嘉去了西北,他不用担心了,可周文庭还在,表兄表妹的,见面的机会多,周文庭会不会也对女儿上了心?十八岁了还没听方氏给他安排婚事…… 「前几天有人送了我一方端砚,我用不上,你带过去送你文庭表哥吧。」楚倾笑着道,吩咐晚云去拿,眼睛暗暗观察女儿的神色。 含珠本来想说一声就走的,现在晚云去拿礼物得耽误会儿功夫,她便牵着阿洵去椅子上坐了。黑黑今天也要过去,哈着气蹲坐在阿洵身前,伸着脑袋要闻桌子上的月饼。阿洵抓起一个递给它,黑黑闻了闻,脑袋歪了过去,阿洵就自己咬了一口。 含珠忍不住劝他:「现在吃饱了,到了舅母家肚子该装不下了。」 阿洵瞅瞅姐姐,想了想舅母家可能会有好吃的,又把咬了一口的月饼放了回去。 男娃嘴角沾了点月饼酥皮,含珠拿出帕子替他擦。 女儿温柔儿子可爱,楚倾情不自禁地笑,但也没忘了继续试探,「明年这时候又要秋试了,你庭表哥最近书读的如何?考得好中了举人,你舅母差不多也要你们挑表嫂了。」 含珠笑了笑,「舅母确实是这样想的,说是春闱庭表哥金榜题名了,就给他相看。」她与周文庭接触不多,只听妹妹偶尔念叨周文庭常常闷在书房里。世家子弟如此刻苦读书,看着也是聪慧的,考进士应该没有问题吧。 她笑得自然,楚倾彻底放了心。周文庭是守礼懂事的孩子,就算心系表妹也不会像周文嘉那样死缠烂打,女儿不动心两人就不会有什么,偶尔见见面就当亲戚走动吧。跟旁人惦记女儿比,楚倾更怕女儿的心早早被别人拐跑了,虽然他一本正经地说过要帮女儿挑女婿。 「去吧,早点回来,晚上爹爹带你们去逛灯市。」楚倾很是期待地道。 阿洵也想跟爹爹一起出去玩,一边往外走一边扭头道:「我吃完饭就回来,爹爹等我!」 儿子开始黏他了,楚倾身心畅快,朗声应下。 马车很快就到了武康伯府。 这次是周文庭领着凝珠来接他们,一身棕黄色的壮壮跟在凝珠一侧,瞧见黑黑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立即往这边跑,黑黑直接从壮壮身上跃了过去,竟然不等主人们进门,它先熟门熟路甩着尾巴进去了,眨眼就与壮壮一起跑没了影。 「庭表哥,爹爹让我把这枚砚台送你,望你明年高中。」含珠从四喜手里接过黄梨木的盒子,笑着递给周文庭。 周文庭愣了一下,没料到楚倾竟然会送东西给他。 「我帮大哥拿。」他忘了接,凝珠替他接了,笑嘻嘻地道。 周文庭摸摸小丫头脑袋,请几人进去。 「表哥来了吗?」阿洵惦记着大表哥,仰着脑袋问。 含珠侧耳倾听。 周文庭却有些遗憾地道:「表哥与几位同僚约好今日去郊外跑马,派人送了礼,他就不来了。」 含珠的心一下子就空了。 如意将四皇子纠缠她的事传过去,程钰没有露面,含珠有些失望,不过四皇子没有明言要怎么样,一切都只是猜测,他不露面也说得过去。如今中秋这样的日子他都不来,含珠终于可以确定,程钰是真的要躲她了,躲她一辈子。 含珠委屈。 她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真要躲,被她斥责别再碰她的时候一走了之也行啊,为何要对她说那样一番话让她知道他喜欢她却不等她回应就走了?像是一阵风,扰了湖水的平静便自顾自吹向了别处。 「啊,壮壮欺负黑黑了!」 耳边突然响起阿洵担心的叫声,还有妹妹同样惊慌的声音,含珠疑惑地看过去,就见那边树下,壮壮正试图将身子往黑黑身上搭,才上去,黑黑往旁边跑开两步,壮壮又去追,抬起身子时露出…… 含珠马上别开眼,瞅瞅大胆跑过去要救黑黑的阿洵,见周文庭过去了,含珠牵住妹妹就往前走。 「它们打架了!」凝珠很是担心黑黑,不想走,扭头看狗。 「它们是在闹呢,妹妹过来,姐姐有话想问你。」见识过那本医书后,含珠大概清楚夫妻之间是怎么回事了,因此看到壮壮肚子下面那情景,猜到两只狗也到了情浓的时候,周文庭肯定也知道,所以挡住了狗,也没有跟上来。 凝珠依然不放心,但姐姐有事,只得乖乖跟了上去。 姐妹俩陪方氏待了会儿,阿洵由周文庭的长随送了过来,兴奋地跑到姐姐身边,眼睛亮亮的,「姐姐,庭表哥说再过两个多月黑黑就会生一窝小狗了。」 含珠不受控制地红了脸,周文庭到底怎么跟小家伙说的? 方氏瞅瞅一脸羞红的她,再看看懵懂无知的凝珠,猜到了怎么回事,又好笑又无奈,不过两条狗想做什么,也不是儿子能控制的,好在儿子够体贴,没马上过来让表妹尴尬。 用饭时周文庭才过来,落落大方,含珠也没再为那点意外尴尬,反倒因为这个暂且忘了程钰。 歇完晌,姐弟俩带着被壮壮欺负了极有可能快要当娘亲的黑黑回了侯府。 见到爹爹,阿洵想告诉爹爹黑黑的事,但瞅瞅姐姐,想到姐姐不许他说,抿着小嘴硬是忍住了。 黄昏时分,楚倾派人送了一套男装给含珠,四喜也有。 「侯爷想的真周到,这样比戴着帷帽遮遮掩掩的方便多了。」四喜先换上了自己的,故意昂首挺胸给含珠他们看,哑着声音道:「小的四喜,今晚侯爷命小的保护姑娘。」 阿洵被她逗得咯咯笑,抱着衣裳让姐姐也快点换上。 他们闹得欢,含珠不好扫兴,就去内室换了,四喜跟着进去伺候。 「姑娘,这样难受不难受?」过了会儿,四喜站在含珠身后,轻轻勒了勒手里的缠胸布。 含珠低头看看,小声道:「再紧点吧。」 v第六十二章[11.30] 四喜便又了紧了些,目光扫过姑娘细白的肩膀,闻着那缕缕女儿香,感受着前面缠胸布往回勒时的阻力,莫名地心跳加快。这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连她伺候这么久的都忍不住心神荡.漾,也不知侯爷会给姑娘选个什么样的姑爷,反正不管是谁,肯定都会极其疼爱姑娘的吧? 脑海里浮现二爷清冷俊美的脸庞,四喜突然想到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话,可惜二爷性子冷,根本不会喜欢谁似的,要不跟姑娘多合适啊,站在一起,简直天生一对儿。 胸口勒得慌,有点快承受不住了,含珠才喊停,四喜在后面收拾,她看看身上,也想到了程钰,这会儿就不是委屈了,而是埋怨。不管他是不想还是不能对她负责,他都打定主意不娶她了,那临走前的粗鲁欺负又算什么?亲她就算了,竟然还…… 越想越气。 就好比小偷答应再也不来她这里偷东西了,临走前还顺走了她最值钱的。 什么君子什么苦衷,他就是个小人。 「姐姐!」阿洵乖乖地在外面等着,大眼睛不停往内室门口瞟,终于等到姐姐出来了,男娃马上跑了过去,抱住姐姐好奇地瞧,「姐姐好像爹爹,头发都束起来了!」 含珠摸摸露在外面的脖子耳背,也觉得挺新奇的,再看看因为要出去玩十分兴奋的男娃,突然懒得再去想那人,蹲下去笑着嘱咐阿洵,「今晚阿洵得喊我哥哥,不能让别人知道姐姐是个女的。」 阿洵坏笑着点头,抱住姐姐亲了一口,「哥哥也好看!」 小家伙嘴甜,含珠回亲他一下,牵着他去前院找楚倾。 楚倾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远远瞧见女儿男装打扮,眼睛一亮,等女儿到了近前,他笑着拍拍女儿肩膀:「菡菡别总低头,既然要装男子,就要装得像些,到了外面喜欢做什么尽管告诉爹爹,难得出门,别再拘着自己。」 含珠羞涩点点头,看着阿洵笑。 眼帘低垂,娇柔尽在眼角眉梢,一看就是姑娘。 楚倾无奈地摇摇头,没再强迫女儿装男人气度,领着儿女出门,坐马车到西大街,再下车步行。 灯市两侧挂满了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彩灯,远远望去,如两条游龙齐飞,将夜空里最璀璨的那片星海都比了下去。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人走进去如沧海一粟,行人各自赏灯,沉醉在自己的乐趣里,管你穿金戴银是男是女? 含珠站在楚倾身边,面对京城这繁华的夜景,看迷了眼。 街角一侧,程钰一身黑衣隐藏在树影里,看她看失了神。 「爹爹,我要那个小马灯笼!」阿洵站在灯铺前看了好一会儿,大眼睛几乎把这边挂着的所有灯笼都看过,才指着一盏编成马状的灯笼讨要。他属马,最喜欢马状的东西。 楚倾摸摸男娃脑袋,叫摊主把灯笼取下来,递给儿子,转身问含珠有喜欢的没。 含珠还没说话,阿洵指着一盏莲花灯嚷嚷道:「姐姐……哥哥要那个!」说到一半被楚倾瞪了一眼,小家伙坏坏一笑,聪明地改了口。 含珠见楚倾真要摘灯笼,忙道:「父亲,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既然穿了男装,哪有她这么大的男子还提着花灯溜达的。 她声音特别低,旁人听不到,楚倾听到了,娇娇滴滴的软了他的心。 看看女儿,再看看那盏别致的莲花灯,楚倾吩咐富贵,「买了,你提着。」回家再送女儿。 含珠低头笑,四喜直接笑出了声,而富贵只能认命,提着一盏莲花灯跟在后头,惹来不少诧异的目光。 「阿洵饿了没?」逛了会儿,楚倾将儿子抱了起来。阿洵点点头,楚倾就对姐弟俩道:「这边有家饺子馆,里面还算干净,做的饺子也好吃,爹爹带你们过去?」 阿洵一手抱着爹爹脖子,一手提着灯笼,咽咽口水道:「我要吃虾仁馅儿的。」 「嗯,他们家有。」楚倾要去的是家两层楼的饺子馆,下面的多是普通百姓,二楼用屏风分成了一个个雅间,饺子馅儿料也各种各样。当然今晚京城各大酒楼肯定都开着,但楚倾带着儿女,不想去那种容易见到熟人被各种寒暄败了游兴的地方。 派富贵先去占座,楚倾陪着含珠姐弟慢慢往前走。 阿洵被爹爹抱着,看得远,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看到好玩的就喊哥哥去看。含珠不时扭头,这次转过去时,忽然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疑惑地回头,瞥见一片黑衣隐入了人海。 含珠心跳加快,莫非,是他来了? 可当她仔细扫过那个方向,却只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而里面确实有个穿黑袍子的壮实男人。 不甘心地最后找了一次,含珠自嘲一笑,慢慢转了过去。 是她想太多了,程钰或许确实喜欢她,但也没有多喜欢,所以他说不见她,就真的做到了。 「在看什么?」楚倾注意到女儿的异样,也回头看。 含珠马上收起面上的失望,神色轻松地道:「刚刚瞧见一个跟阿洵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手里也提着灯笼,就多看了几眼。」 「在哪儿呢?」阿洵立即扭头望。 含珠笑着拍拍他,「走远了,阿洵看不到了。」 阿洵眨眨眼睛,很快又被别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 走了将近一刻钟,到了那家饺子馆,楚倾爷仨直接上了二楼,选了临窗的位子,富贵与四喜在下面吃,没有跟上来。 雅间一面是窗,三面用屏风遮挡,透过两扇屏风中间的空隙都看到走道里经过的人,对面雅间里面的情形就看不到了,这种安排,在这样的小饭馆也算稀罕。落座后,楚倾抱阿洵在腿上,说最简单的灯谜给姐弟俩猜,猜中了才有饺子吃。 他声音清朗好听,阿洵笑声欢快,顾衡陪着孟仙仙走过来时,觉得那声音耳熟,朝里面看去,就见那里果然坐着当朝宠臣云阳侯。顾衡又惊又喜,示意孟仙仙停下,低声朝雅间寒暄道:「里面可是楚将军?」 雅间里两大一小都止了笑。 含珠隐隐觉得那声音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楚倾皱了皱眉,他没听出来是谁,但被人打扰了,他不高兴,阿洵就是一脸好奇了,看着中间那扇可从中间拉开当门的屏风道:「有人找爹爹!」 儿子兴奋,楚倾面色稍霁,扬声问:「外面何人?」 v第六十三章[11.30] 顾衡马上道:「在下翰林院编修顾衡,今晚与郡主出来赏灯,没想偶遇楚将军,实乃幸事。」 含珠在听到顾衡自报姓名时,手忍不住发抖,好在她私底下无数次想象过偶遇顾衡怎么办,并没有乱了分寸,眼睛看着桌子,就当外面的是陌生人。 楚倾本不想见,听儿子小声问他什么叫郡主,楚倾想了想,无声笑了,放儿子自己坐着,他起身去开门,目光在外面郎才女貌的小两口身上扫过,侧身请道:「原来是郡主与子衍,若不嫌弃,进来坐坐?」 顾衡居然想跟他套交情,不知那个老女人得信儿后会怎么想。 孟仙仙知道母亲倾慕楚倾,此时很是尴尬,不懂丈夫为何要主动打交道,但木已成舟,她也只能顺着丈夫的意思,与他一道走了进去。进来了,瞧见一脸好奇盯着她看的小男娃,漂亮得跟姑娘似的,孟仙仙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阿洵还是有点认生的,人家朝他笑,他害羞地跑到了姐姐那边。 此时含珠已经站起来了,佯装没有察觉顾衡震惊的注视,她规规矩矩朝孟仙仙行了一礼:「楚菡见过郡主。」 虽穿着男装,但一听声音,再对上那张细白如瓷的娇美脸庞,任谁都能马上认出她是个姑娘。 孟仙仙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位楚大姑娘了,先是说她跋扈刻薄,一场病后又变得温婉可人,容貌倾城,如今一见,才知那些果然不是虚传。楚菡一身男装都让她这个见过无数美人的郡主看愣了,若是换成女装,得美成何种地步? 「楚姑娘客气了,今日咱们遇上便是缘分,不必讲究虚礼。」孟仙仙柔柔地道。 含珠站直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刚生完孩子不久,此时的孟仙仙瞧着还有些圆润,但她身上那种初为人母的温柔,让她看起来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那种知足的幸福神情,更让人不受控制地为她高兴。四目相对,孟仙仙先笑了,含珠大方地回以一笑,目光自然而然从她旁边的顾衡身上扫过,指着椅子邀请道:「郡主同座?」 孟仙仙看向丈夫。 顾衡早收敛了心中震惊,朝含珠谦逊一笑,侧身对楚倾道:「偶然相逢,惊喜之下冒然求见,现在就不打扰将军一家共享天伦了,我等告辞。」进来寒暄是套套交情,凑个眼缘,再继续待下去便是不识趣了。 楚倾点点头,看着小两口走了,他也没出去送,直接关上门,将阿洵叫到身边,「看见没,刚刚那个就是郡主跟她的丈夫,她丈夫本是江南小书生,靠着郡主才得了皇上的青睐,这样的人就叫吃软饭的,将来有谁看中咱们家的家世才求娶你姐姐,阿洵要把那人打出去。」 儿子不懂没关系,他多教两遍,儿子耳濡目染就懂了。 含珠瞅瞅楚倾后面的屏风,小声提醒道:「爹爹。」听声音,顾衡夫妻好像就在隔壁坐了。不过听楚倾这般评价顾衡,含珠心底因为见到顾衡的那点不快都没了,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顾衡过得再好又如何,恐怕在京城那些勋贵眼里,他,他就是个吃软饭的。 楚倾明白女儿的顾忌,但他毫不在意,声音反而更高了,「叫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若不是顾衡与孟仙仙是明德帝赐的婚,楚倾还要骂那老女人蠢呢,将女儿嫁给这种男人。 一屏之隔,顾衡脸色很不好看,桌子下面左手紧紧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现。 孟仙仙更是面白如纸,丈夫被人这样说,她又生气又心疼,握住顾衡手柔声劝道:「你别听他胡说,云阳侯向来嚣张狂妄,就连内阁首辅张大人都被他当面骂过,母亲与他有罅隙,他这才迁怒你。」 顾衡垂眸片刻,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反握妻子的手,有些苦涩地道:「我能娶到你,确实是高攀了,仙仙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男人看似平静,话里却全是自嘲,孟仙仙心疼的眼泪落了下来,靠在他身上道:「没有,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子衍,咱们回去吧,我想南南了。」 「好好的哭什么。」顾衡拿出帕子替她擦泪,低头亲她额角,声音温柔:「为何娶你,我问心无愧,只要你不误会我,旁人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好了,别哭了,一会儿吃完饺子,我再陪你去猜灯谜,难得出来一次,急着回去做什么?南南有乳母照顾,不用你操心。」 孟仙仙泪眼模糊地看他,见男人笑得温柔,面对刻薄诋毁云淡风轻,越发爱慕于他。 而顾衡看着妻子楚楚可怜的脸庞,脑海里却是刚刚在隔壁见到的楚家大姑娘。 看清她模样那一瞬,顾衡好像忽然坠入梦中,若不是她身边站着一个男娃,他险些开口唤她含珠。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虽然两年没有见过江含珠了,楚菡与记忆里的江含珠也大有不同,个子高出不少,模样也更美,但他就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江含珠的影子,一颦一笑,都像她。早知如此,早知云阳侯的女儿与青梅竹马酷似…… 看看身边止了泪的妻子,顾衡有些恍惚,如果有选择的余地,他一定会选楚菡吧? 念头一起,想到家里酣睡的儿子,顾衡摇头失笑。 能娶到孟仙仙,已经是他的福气,他如何能保证放弃孟仙仙后,他有机会遇见楚菡并让她对他一见倾心? 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伙计将饺子端上来,顾衡体贴地为妻子舀了一个。 他们隔壁,楚家的饺子也端上来了。 有点烫,含珠吹了吹气,刚要咬一口,窗外突然传来烟花腾空而起的声音,含珠惊讶地扭头,恰好看见一簇烟花在对面的巷子上方炸开,似繁星点点,一朵接一朵,美得如梦。含珠弯了嘴角,听楼下人语喧哗,她往下看,目光经过对面的巷子口,生生顿住。 她看见那里背靠墙壁站了一个男人,就站在绚烂烟花下,脑袋偏向身后,望夜空里的烟花,望着望着,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猛地朝这边看了过来。含珠心跳如鼓,迅速起身,上半身都探出窗外,想看清他的神情,烟火却忽的落了,巷子里也暗了下来。 含珠紧紧盯着巷子口,盼烟火再亮,真的亮了,她急急看去,那里却没了程钰的身影。 街上喧哗依旧,烟花还在飞起绽放,含珠的心却像是被人偷走了,愣愣地望着巷子口。 她不是在做梦,她真的看见程钰了,一身黑衣,而他既然来了,为何又匆匆离去? 「姐姐,我也要看烟花!」阿洵不知何时凑到了姐姐身边,踮着脚要往外看。 「爹爹抱你看。」 身后传来楚倾推开椅子起身的动静,含珠微微仰起头,将眼泪憋了回去。 不能哭,不能让楚倾看出来。 v第六十四章[11.30] 她该高兴的,程钰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冷着脸说狠话,其实并没有嘴上说得那么狠心。之前来这边的路上,躲到人群里的那人应该也是他吧?他是不是跟了她一路,而她坐在这里吃饺子的时候,他一直藏在那片阴影里偷偷看她?被她发现了,他面子搁不住就跑了? 含珠忍不住笑了,好像看到了他冷着脸吃糕点的样子,这人有时候做出来的事,一点都不像他。 「菡菡喜欢看烟花?」楚倾抱着儿子,见女儿对着烟花笑得那么开心,柔声问道。 含珠有些脸热,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假装为看到烟花开心。 「那等爹爹有空带你们去庄子上,一连放个几晚。」楚倾用下巴蹭蹭儿子的后脑勺,怀里抱着健健康康的儿子,旁边站着温柔懂事的好女儿,再看看夜空绚烂的烟火,心里一片柔软,好像以前的三十来年都没有如此满足过。 今年的中秋,终于有了点中秋的味道。 「我要吃饺子!」烟火放完了,阿洵吸吸鼻子,扭头望桌子。 楚倾与含珠相视一笑,一家三口又回到了饭桌上。 耽误了会儿功夫,加上哄阿洵吃饭用的慢,含珠舀饺子汤喝时,瞥见顾衡夫妻在外面经过。含珠动作没有半分停顿,低头喝汤,喝完了抬起头,见阿洵嘴角沾了一片菜叶,轻轻笑了,温柔娇美。 屏风外面,顾衡将这个笑容看在眼里,越发肯定她只是与青梅竹马容貌酷似的一个人了,否则怎会跟楚倾父子处得这么亲昵?况且楚倾本就有个女儿,他总不能连自己女儿都认错吧? 默默收回视线,顾衡携着妻子的手离去。 含珠三人很快也吃完了,饭后消食,正好再去街上走走。 这回含珠就心不在焉了,转身与楚倾阿洵说话,或是假装看两边的摊铺,都会趁机悄悄留意后方,然而一次都没有看见程钰,不知是他藏得太好,还是已经走了。 但含珠没有失望,因为她知道程钰比她以为的更喜欢她。 夜里歇下后,含珠躺在床上,久久难眠。 经历过今晚,她终于明白了程钰有多在乎他身体的问题。含珠是姑娘,她没法切身理解他的感受,但是假设一下,假如她身体有问题,不能让他碰,不能让他享受夫妻之乐,也不能为他生儿育女,她敢告诉他吗?也会担心被他嫌弃的吧,就算程钰愿意娶她,她心里过意得去吗? 明明喜欢,却怕被嫌弃不敢靠近,怕耽误对方一辈子不能靠近,隔得远远偷偷看,是因为太想了吧? 为自己甜蜜,为他心疼。 翻了个身,含珠摸摸纱帐,暗暗琢磨起如何才能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了。既然明白了程钰的苦衷,她也该主动些,免得他比她更煎熬。 静王府,程钰闭着眼睛靠在浴桶里,脑海里全是她的模样。 他第一次看她穿男装,头发都束了起来,露出小巧的耳朵修长的脖颈,瞧着好像小了一两岁,胸口也不知怎么弄的,扁了很多,看侧影竟然真的像个单薄少年。上次一别后,她似乎过得很不错,与楚倾说说笑笑的,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巷子里突然有人放烟花的时候,她,看到他了吗? 应该看到了吧,所以频频往后看,装模作样的,自以为掩饰地天衣无缝。 想到她探头探脑的模样,程钰嘴角翘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变成了苦涩。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可不管她怎么想,他都不能耽误她一辈子。看她今晚与楚倾父子说话时笑得那么好看,他的事对她应该没有什么影响,这样最好,两人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吧。 水早就凉了,程钰睁开眼睛,胡乱擦擦身上,跨了出去。 含珠并不知道程钰的心思,愁了两日,她决定给程钰写信,写好了派如意送过去,见不到面就不用尴尬了。可是提起笔,又不知道该如何下笔。若程钰是脸上留了疤痕怕她嫌弃,她直接道明就行,但是那种地方,她嘴上开不了口,落笔也难。 要不,略过那件事,只告诉他,她也喜欢他? 含珠抿了抿唇,瞅瞅外面,提起袖子写了起来。 「感君情深,」写完四个字,含珠俏脸泛红,但还是继续写了下去,「亦有相思。」 写完了,又觉得太直白露骨,含珠立即沾了墨水抹黑纸上的八个小字,攒起来丢进了书桌旁的小竹篓。 「姐姐,爹爹回来了!」阿洵兴奋地在院里喊她,含珠吃了一惊,距离黄昏还早,今日楚倾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放下笔,含珠先赶到镜子前,确定自己脸色没有不对,这才出去见人。 楚倾已经牵着阿洵进了堂屋,落座后瞅瞅女儿,笑着问:「又在屋里看书?」 含珠来侯府后撒谎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顺利地敷衍了过去,倒了杯茶端到楚倾身前,然后在对面的主位落座,好奇问道:「今日爹爹怎么回来这么早?」 楚倾叹了口气,「皇上决定去西山秋猎,爹爹也得随驾,后日一早出发,重阳过后才回来。」 含珠怔住,马上想到了程钰。程钰是神弩卫的,好像皇上出行他们都会随扈左右,岂不是程钰也要离京将近月余? 她面露不舍,楚倾一看女儿舍不得自己,心口就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跳得快了,忙道:「菡菡不用担心,爹爹安排你大哥留在家里,你要出门去哪里,都让你大哥跟着,他性子沉稳,绝不会让你被人欺负。」 「我也要跟爹爹去打猎。」阿洵终于听出怎么回事了,抱住爹爹撒娇。 楚倾将儿子抱到腿上哄,「那可不行,阿洵去了就得半个多月看不到姐姐,你不想吗?」 阿洵可聪明了,「也带姐姐去。」 楚倾哈哈笑,「男人们去打猎,不带姑娘。」此行只有宫里的几个妃嫔同去,明德帝就是让官员们带家眷,他也不会带如花似玉的女儿去。被皇子们瞧上还好说,他都能想办法拒了,被明德帝看上怎么办?他再狂妄,也不敢跟皇上对着干。 「好了,爹爹还有事,回来告诉你们一声,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抱着儿子亲了一口,楚倾看着女儿道。 含珠赶紧起身去送他,「那爹爹在外面记得吃饭。」 v第六十五章[11.30] 楚倾笑着摸摸女儿脑袋,大步走了。 含珠站在堂屋门口目送他走远,再望望静王府的方向,想了想,决定还是等程钰回京再说吧,她正好趁这段日子好好想想信里该怎么写。 次日晚上,楚倾忙着跟孩子们话别时,静王程敬荣用过晚饭,将明日要随驾去西山的两个儿子叫到了书房。 「怀川你马术不精,狩猎时多注意些,别为了抢风头冲动冒险。」他先嘱咐长子。 世子程铎有些尴尬地道:「儿子谨遵父王教诲,绝不贪功。」 程敬荣点点头,看向次子:「怀璧箭术高超,那些世家子弟恐怕都不如你,不过这次定王等几个皇子都去了,你把握好分寸,别抢了他们的风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不想惹事,更不想因为儿子连累整个静王府遭皇子们惦记。 程钰知道书桌前的男人真正担心什么,应了声表示听到了,没有多说旁的。 「好了,都回去歇着吧。」程敬荣与这两个儿子都不亲,该说的说完了,便打发他们走。 兄弟俩前后脚出了屋,道别后在走廊拐角处分道扬镳。 「这次你留在京城,表姑娘他们若是出门,你亲自跟着。」回到长风堂,程钰正色吩咐陈朔。 「二爷放心,只要我活着,绝不叫表姑娘表少爷出事。」陈朔清楚阿洵姐弟在程钰心里的分量,郑重保证道,抬头时见程钰有些走神,他想了想,低声提醒:「二爷此次西山之行也请小心,上次那批刺客还未查到下落,说不定他们会趁这次机会再度出手。」 程钰神色没什么变化,颔首道:「我知道,下去吧。」 陈朔又看了他一眼才退了出去。 程钰摸出怀里的香囊,笑了笑。 他说过要守着她,又怎么会让自己出事? 楚倾离京不久,方氏带凝珠过来做客,含珠也从她口中得知程钰确实跟着明德帝去西山秋猎了。 说来奇怪,都是见不到面,知道他在京城,含珠只是有些想,现在程钰走了,含珠心里便空落落的,茶饭不思。 「菡菡又在想你爹爹了?」老太太见二房的侄孙女又走神了,笑着问道。这丫头,之前与楚倾过得跟仇人似的,如今楚倾才走半个多月,她当女儿的就想了。这样才好,父女哪有隔夜仇,现在二房侄孙女当家,少了那些乌烟瘴气的,一大家子都和睦。 「我也想爹爹。」阿洵跪坐在矮桌旁,听到老太太的话,放下手里的菊花糕,有些可怜地道。 含珠朝老太太笑笑,摸摸男娃脑袋道:「阿洵别急,再过几天爹爹就回来了。」 阿洵点点头,抓起姐姐做的菊花糕继续吃。 含珠做了菊花糕来孝敬老太太,正好大夫人也有话对她说,「后日重阳,我们陪老太太去九华寺登高望远,你三妹妹四妹妹不好出门,菡菡跟我们一道去吧,出去透透气。」 含珠不太想去,可重阳登高是习俗,看着大夫人楚蔷母女含笑的脸庞,她笑着应了,「好啊。」 到了初九,含珠牵着阿洵过来与大房一家汇合,老太太大夫人各自坐一辆马车,含珠姐弟与楚蔷坐一辆。马车动了起来,阿洵淘气地挑开帘子,瞧见骑马跟在一旁的楚渊,有些讨好地道:「大哥抱我骑马。」 自从去年在九华寺被楚渊抱着嘘嘘了一次后,小家伙跟楚渊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 「阿洵听话,跟姐姐坐一起。」含珠想把他按回坐榻上,阿洵扭了扭圆滚滚的小身子,小胖手扒着车窗,大眼睛期待地望着堂兄。 楚渊没有直接拒绝,指着前面道:「路上人多,大哥得看着不让旁人跑出来冲撞咱们家的马车,等出了城,人少了大哥再抱阿洵。」 阿洵懂事了,放下帘子,有些得意地对姐姐道:「大哥一会儿再抱我。」 含珠点了点他的小鼻子。 而楚家众人刚出门的时候,周文庭已经带着凝珠出了城,兄妹俩坐一辆马车。 「大哥会骑马吗?」今日不少人出城游玩,凝珠挑着帘子往外望,见许多华服男子骑马,她扭头问身边的男人。 小姑娘今日是男装打扮,一身白色的圆领袍子,杏眼水汪汪的,瞧着就是个极漂亮的半大少年,此时看他的眼神只是好奇,并没有鄙夷的意思。周文庭摸摸她脑袋,笑着反问:「为何觉得我不会骑马?」 家里有文武师傅,他与二弟都是七岁开始学武,他练到十五岁便开始专注科举,敢情小姑娘没见过他练武骑马,就把他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凝珠就是那么想的,嘿嘿笑道:「没见过你骑。」 周文庭点点头,有些遗憾地道:「小时候骑马摔了一跤,往后就不敢骑了。」 「摔哪了?」凝珠瞅瞅一身杏色袍子的男人,马上替他担心了,「摔得严重吗?」 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周文庭看看养了两年的小妹妹,笑道:「没事,早好了,阿凝想骑马?」 凝珠摇摇头,乖乖坐正了,「姐姐说姑娘家不能骑马。」但其实还是想骑的。 周文庭想了想,哄她:「姑娘家是不能骑马,不过阿凝学的话,回头大哥教你。」 凝珠扑哧笑了,调皮地笑话他:「大哥自己都从马上摔下来过,我才不跟你学。」 周文庭揉了揉她脑袋,眼里都是笑,「放心吧,大哥绝不会让你摔下来。」 兄妹俩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九华寺山脚下,既然是登高赏秋,这时候就不适合再坐软轿上去了,周文庭让凝珠走在他里侧,一高一矮两人闲庭散步般往上走。走着走着,身边有顶软轿经过,凝珠好奇地探头去看,瞧见轿子上坐了个头戴帷帽的女人,软轿前后都有侍卫守护,很是气派。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顾衡站在软轿一旁,正在与孟仙仙说话,背朝他们那边,孟仙仙扭头看他,却发现了路边半大少年的注视。隔着单薄白纱,只见少年杏眼桃腮唇红齿白,生的好看极了,孟仙仙细细打量两眼,轻声同丈夫道:「子衍你看,那边的少年瞧着与楚家大姑娘是不是有些像?」 v第六十六章[11.30] 都是男装,都是杏眼,也都生的白白净净。 顾衡立即看了过去。 看到的是个杏眼少年,脑海里却浮现另一幅情景,八岁的小姑娘穿着桃红的裙子,娇滴滴地喊他顾大哥。她姐姐读书守礼,她只是个天真的孩子,知道他是未来姐夫,所以喊得极其亲昵,被妹妹欺负了还会嘟嘴朝他诉说委屈。 顾衡看呆了,那少年清澈纯净的杏眼跟凝珠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世上模样酷似的人多,为何他来京城两次遇见的都与江家姐妹有关? 凝珠也瞧见他了,不过小姑娘记性没有大人那么好,此时的顾衡又穿了一身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绸缎衣裳,与她记忆里一身半旧衣裳的书生相差甚远,再加上偷窥被人发现,凝珠没看清楚就赶紧躲到了周文庭后头。 但也正因为这一躲,让顾衡有了别的误会。 他目光移到了周文庭脸上。 「你可认得那杏袍男子是谁?」顾衡低声问妻子,「我瞧着有些面善,该不是我的同科吧?」 孟仙仙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认得周文庭,摇摇头。 顾衡心中有了疑惑,不确认一下莫名不安,便嘱咐妻子两句,他抬脚朝周文庭走了过去,却并没有直接上前寒暄,而是故意落后几步,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杭州土话,问周文庭可是他故友。 乍然听到乡音,凝珠本能地回头,比周文庭动作还快。 顾衡心跳加快,声音温和地问凝珠:「在下杭州顾子衍,小公子可认得我?」依然是杭州土话。 姐姐一再提醒她要提防的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凝珠不由攥住了周文庭的手。大眼睛瞅着面前的男人,凝珠也说不清那一瞬她都想了什么,只知道不能让他认出自己,否则姐姐就有危险了。 「大哥,这人说话好奇怪。」凝珠怯怯地往周文庭身上靠。 她被袖子遮掩的手轻轻颤抖,周文庭皱眉,抬眼,却认出了顾衡,疑道:「顾大人?」 顾衡直起身子,换成了官话,「公子果然是浙江学子?刚刚瞧着面善,一时却记不起公子名讳了,不敢冒然唐突,故先用乡音试探。」 周文庭马上道:「在下周文庭,并非浙江学子,去年顾大人高中探花,骑马游御街时周某有幸瞻仰过顾大人的风采。」 顾衡恍然,拱手赔礼:「顾某认错人了,失礼失礼,内子还在那边等我,就不打扰两位公子游兴了,告辞。」歉然一笑,抬头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凝珠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周文庭心生困惑,低头看妹妹,对上小姑娘苍白的脸。 「阿凝怎么了?」周文庭紧张地问。 凝珠害怕,她总觉得自己被顾衡认出来了,可她不能跟大哥说,也不能马上求大哥带她回家,好像要躲顾衡一般。 「我脚酸,走不动了。」她额头抵在男人怀里,小声撒谎。 周文庭愣了愣,跟着笑了,左右看看,摸摸她脑袋道:「走,那边有轿夫,阿凝坐轿子上去。」 凝珠点点头,微微低着脑袋跟他走。 那边顾衡将妻子安顿在九华寺后,出门吩咐他的长随,「去打听打听,武康伯府周家的公子叫什么,他家可有女儿。」他不认识周文庭,但他知道楚倾有家姓周的亲戚。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先是楚菡与江含珠酷似,周家又有个与凝珠类似的姑娘。如果这个周文庭确实是楚倾的侄子,那他就敢肯定,江家姐妹确实来了京城,还各自有了天大的造化。 九华寺人来人往,周家又是京城勋贵,那长随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回来复命。 武康伯府的世子叫周文庭,周家没有姑娘,但前年武康伯夫人收养了一个义女。 顾衡听了,再联想妻子说过的楚菡性情大变也是前年的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含珠对此一无所知,在九华寺客房安顿后,她亲手帮阿洵洗脸,柔声嘱咐他,「一会儿出去玩时阿洵要听话,乖乖牵着姐姐的手,不许四处乱跑。」 阿洵笑嘻嘻点头,「走不动了还让大哥抱着。」 「真懒。」含珠捏捏小家伙白嫩嫩的脸蛋,收拾好后姐弟俩一起出了屋,与此同时,顾衡也陪着孟仙仙从客房里走了出来,要去后山登高望远。 九华寺所在的山峰就叫九华山,并不算特别高,但老太太上了年纪,楚家一行人今日爬山的目标便是半山腰,赶巧那里有座菊园,眼下正是赏菊的好时候。 菊园里亭台楼榭林立,楚家人占了一座亭子休息。 「我看今年的菊花似乎比去年开得早,老太太瞧着呢?」一路劳累平复下来后,大夫人瞅瞅外面连片连片的菊花,笑着道。 老太太颔首,忽的笑了,指向园子示意几人看。 却是阿洵举着一朵嫩黄的菊花颠颠跑了过来,后面跟着楚渊。 楚蔷打趣含珠:「有大哥帮忙照顾阿洵,姐姐是不是轻松了很多?」 含珠浅浅一笑,起身站到台阶前,轻声叮嘱阿洵:「慢点走,小心摔了。」 「姐姐给你戴!」阿洵一步一步跨上台阶,举着他精心挑选的菊花要姐姐戴上。 含珠牵着他坐到长椅上,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悄悄道:「伯祖母喜欢菊花,阿洵送给伯祖母去。」 阿洵眨眨眼睛,懂事地跑了过去,一句「伯祖母戴花」逗得老太太笑个不停,将阿洵抱到腿上亲了好几口。 楚蔷突然扯了扯含珠袖子,小声道:「姐姐要不要去洗洗手?」 v第六十七章[11.30] 含珠明白楚蔷是想小解了,正好她也想了,轻轻嗯了声。楚蔷就又凑到大夫人耳边低语了一句,大夫人点点头,委婉地吩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姑娘们要去园子里赏花,你们陪着去。」 两个大丫鬟乖巧应下,阿洵急地从老太太怀里挣了下来,跑到含珠身边牵住她手,「我也去!」 含珠摸摸他脑袋,觉得带弟弟过去也没什么,到了地方让丫鬟在外面看会儿好了。 老太太却道:「我是走不动了,博远你陪着去。」 姑娘家出门谨慎些好,让孙子送到附近,届时姑娘们去方便,他领着阿洵在旁边赏花。 楚渊明白老太太的顾虑,点点头,默默跟在含珠姐仨身后。 楚蔷来过这里好几次了,她在前面带路,佯装赏花,走了一阵,前面就是菊园专供女眷们方便的雅芳居了,楚蔷挽着含珠胳膊回头对兄长道:「哥哥,我们去那边坐坐,你陪阿洵玩会儿吧。」 楚渊心里清楚,牵着阿洵要去一侧的花圃前。 阿洵不想跟姐姐分开,含珠笑着哄他再去摘朵好看的花,有了差事,阿洵才不黏姐姐了。 含珠刚要与楚蔷离开,对面忽然跑过来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乞丐,是个女娃,穿着脏兮兮满是补丁的衣裳,因为身子太单薄,脸上瘦骨嶙峋的,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显得特别明亮,边跑边喊「仙女姐姐」。 这边只有楚家兄妹几个,含珠姐妹俩又都是美人,一时竟分不清小女娃喊的是谁。 楚渊皱眉,让阿洵先回姐姐身边,他挡在前面,冷峻脸庞看着很是吓人。 小女娃明显就被吓到了,脚步越来越慢,最后隔了十来步停下,举起手里的纸条朝他道:「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仙女姐姐,穿白裙子的仙女姐姐。」 楚蔷诧异地看向含珠。 含珠今日穿的便是白裙子,她皱眉,刚要说话,楚渊看看女娃跑过来的方向,不悦地质问女娃:「让你送信的那个人在哪儿?」 小女娃摇摇头:「大哥哥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这个给你们了。」因为太过害怕楚渊,小女娃弯腰将手里的纸条放在地上,转身就往回跑。 楚渊朝后面远远跟着的黑衣侍卫使个眼色,黑衣侍卫心领神会,马上去追小女娃审问了。楚渊捡起纸条,就见上面写了四句短诗,「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 楚渊自小习武,对诗词知之甚少,他来来回回看这四句诗,目光最后落在了两个字上。 脑海里浮现去年有人来九华寺夜袭,程钰救下如意后喊的那两个字。 楚渊眸色微变,转身时又恢复了自然,将纸条递给含珠,「妹妹可知这诗句的意思?」 含珠疑惑地接过来,楚蔷凑过来与她一起看。 楚渊紧紧盯着堂妹的脸庞,见她目光果然顿在了最后一句上,长长的眼睫颤了又颤,纤纤玉手也难以察觉地发抖,虽然很快就稳了下来,但她发白的脸色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这是《庄子·杂篇·外物》里的一句啊,」楚蔷十分不解,「讲的是儒生借用诗书谈盗墓的事,取死者口中宝珠,那人为何要写这个给姐姐看?」 含珠摇摇头,收起字条道:「我也不知道,藏头露尾的,多半不是正人君子。」 心里却忐忑不安,诗句没什么特殊意思,但里面却带了她的闺名。除了她们姐妹,京城知道她名字的只有程钰方氏,听程钰的意思,定王也清楚她们的身份,但名字多半不知,程钰没必要告诉他,就算告诉了定王也不会如此戏弄她,那么唯一做得出这种事情的,只有顾衡了。 是因为中秋晚上的偶遇,顾衡有所怀疑,故意用这个试探她来了吗? 那顾衡岂不是就在附近? 忍住抬头寻找顾衡身影的冲动,含珠求助地看向楚渊,「大哥,你看这事……」 「给我吧。」楚渊将她手里的纸条抽.了出来,又看了一眼,收到袖中,神色轻松地道:「有人故意捣乱,你们不用放在心上,去吧,其他的有我。」 含珠一个姑娘,也只能听他的,安抚阿洵两句,心事重重地与楚蔷先去里面解手。 楚渊牵着阿洵去摘花,拿出纸条看了看,撕成碎屑。 雅芳居里,含珠先楚蔷一步出来,四喜服侍她洗手,小声问道:「姑娘,刚刚……」 含珠摇摇头,看着自己的手道:「我也不知道,先别想了,或许有人认错也不一定。」擦干手,含珠趁四喜倒水时拍拍脸颊,怕自己脸色太难看,惹人怀疑。 与楚渊阿洵汇合时,含珠看起来基本上与来时无异了。 阿洵又摘了朵浅紫色的菊花送姐姐,含珠蹲下去亲了亲男娃,心情稍微好了些。 没想到回去路上却远远瞧见顾衡夫妻坐在一座凉亭里品茶,顾衡正好面朝她,一身华服,清俊儒雅。四目相对,顾衡端起茶碗,朝含珠做了个敬酒的动作,随后便扭头与孟仙仙说话了,仿佛刚刚的举止只是她多想。 含珠也像扫过陌生人一般移开了视线,顾衡一定是在虚张声势,她不能上了他的当。 看似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故而没发现她看向顾衡时,走在她左后侧的楚渊也看了过去。 在菊园逛到日上三竿,一行人回了九华寺,在客房用斋饭。 楚渊自己在前院用的,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他放下筷子,看向门口。 「大少爷,我去了小乞丐见到那人的地方,后来又带她在菊园找了一圈,也没有认出对方。」侍卫低头回禀道,「她说那人头上戴着帽子,她害怕没敢多看,收了铜板就去送信了。」 楚渊并不意外,看看窗外,沉声吩咐道:「今日回京之后,你亲自去永福郡主驸马顾衡的老家,仔细查探顾衡的底细,看看他是否认识一位叫含珠的姑娘,如果有,事无巨细,打听清楚再回来,注意别让人察觉。」 堂妹的变化太大,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以前他没有理由怀疑,现在,有了。 黑衣侍卫郑重应下,犹豫片刻,问道:「这事,与那张字条有关吗?」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大少爷怎么怀疑到顾衡头上的? v第六十八章[11.30] 楚渊随口道:「不是,是另一桩事,我突然想起来的,若是将来侯爷问起,你也不必提。」 他先弄清楚,再看看要不要告诉二叔。 黑衣侍卫解了疑惑,恭敬地退了出去。 楚渊盯着门外瞧了会儿,继续用饭。 西山之上,程钰等人却正在山林里狩猎,这是今日最后一场狩猎了,明日圣驾便要返京。 明德帝一身戎装,四十多岁的男人,因为保养得好,坐在马上依然威风凛凛,气度不输身边的几个皇子。 「老二你们几个跑远点,别都围在朕身边,朕带你们过来是为了看看你们骑射的本事的,你们不去打猎,光守着朕有什么用?快去,朕特意命人放了条狼,今日谁猎到狼,朕重重有赏。」 定王瑞王四皇子互视一眼,齐齐喝了一声,扬起马鞭疾驰而去。 其他宗亲世家子弟也各自散开了。 程钰原地不动,他是宗亲,也是明德帝的侍卫。 明德帝这会儿却只把他当侄子,朗声笑道:「怀璧箭术好,朕最看好你,快去吧,朕这边不缺你一个。」 程钰领命,朝定王的方向追了上去。 明德帝也领着楚倾等武将继续狩猎。 秋高气爽,骄阳当空,某一时刻,山林里突然响起了打杀声。 「二哥小心!」眼看十来个黑衣人突然从四面包抄过来,准备对定王瓮中捉鳖,程钰一箭射偏飞向定王后背的羽箭,大声提醒道。 定王凤眼里寒光闪烁,挥剑劈开飞过来的箭雨,瞅准一个方向,纵马杀了过去。 程钰也迅速跳下坐骑,隐在树后拉弓,目光清冷而平静,前一支羽箭才脱弦,下一支箭头已经又瞄准了一人,嗖嗖几声,箭无虚发,转眼黑衣人就倒下了四人,都是羽箭锁喉而死。 定王毫不示弱,手中剑气如虹,短短功夫亦是取了数条性命。身后传来刺耳的破风声,他猛地俯身下去,避开暗箭后刚要纵马离开,余光里却见树上藏有两个灰衣男子,他暗道不好,翻身下马时厉声提醒程钰,「树上有人!」 话音才落,身前骏马腹部中了箭,扬起前蹄嘶鸣。 定王敏捷地避到树后,与此同时听到两声扑通落地声,正是树上二人掉了下来,定王大喜,回头喝彩道:「怀璧好本事……」 却见程钰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左肩上的羽箭还在剧烈晃荡。 震惊过后,定王心中一沉。 箭上有毒! 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逼近,看着草丛里生死不明的兄弟,定王红了眼睛,飞快取下背上长弓,悄悄隐入了半人多高的灰黄草丛里。 「姐姐,都是我不好,」凝珠埋在姐姐怀里,呜呜地哭,「我不出去玩,就不会遇见他了……」 含珠看着怀里的妹妹,终于明白昨日顾衡为何送那张字条了。 他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确定了她们姐妹的身份,妹妹听得懂杭州土话,就凭这一点,顾衡只需要再打听打听凝珠进周家的时间,便能有十分确定。 可这也不能怪妹妹,总不能因为顾衡,妹妹这辈子就不再出门了吧? 不知为何,被认出来之前担惊受怕,真的到了这一天,含珠心里反而踏实了。顾衡知道了,她与妹妹就不必再提心吊胆躲躲藏藏了,她们姐妹有她们姐妹的顾虑,顾衡也有他的避讳。如果顾衡想保住荣华富贵,那他只能暗中使坏,但以她们姐妹的身份,身边有人护着,顾衡占不到便宜,倘若顾衡选择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她与妹妹也只能陪他。 没有程钰,她与妹妹恐怕早落到了沈泽手里,生不如死,如今多活了两年,不怕了。 「没事,知道就知道,他不敢乱来的。」含珠扶起妹妹,温柔地给她擦泪,「妹妹不哭,姐姐不是跟你说过吗,他不敢让人知道他是背信弃义的小人的,所以妹妹不用怕,有舅母护着,没事的。」 方氏跟着低声劝道:「就是就是,阿凝不怕啊,别哭了。」小姑娘昨天回去后就抱着她哭,又害怕又自责,她怎么哄都不管用,非得姐姐劝才行。 两人都劝她,凝珠慢慢止了泪,红着眼圈问姐姐,「以后咱们该怎么办啊?」 含珠笑了,摸摸她小脸道:「该怎么过就还怎么过,这下好了,以后妹妹想去哪里玩都不用避讳了。」就算事发,妹妹住在武康伯府,有周寅夫妻护着,楚倾难不成还敢领兵去周家抢人不成?真那样,他先是照顾不好女儿又错认他人为女的丑事也遮掩不住。 顶多,也就是处置她一人而已。 含珠搂着妹妹哄,抱了又抱,笑道:「好啦,洗洗脸,咱们去外面陪阿洵玩吧,把他一人留在外面,他肯定不高兴了。」 姐姐笑得温柔,凝珠安心了许多,点点头,乖乖去洗脸。 晌午两人在这边用的饭,饭后才走。 含珠哄阿洵歇晌,回到自己的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东院那边,老太太着急地问匆匆从宫里赶回来的孙子,「皇上遇刺了?你二叔呢?」 大夫人与楚蔷也很是担心。 楚渊低声道:「皇上有二叔护驾,两人都安然无恙,四皇子中了毒.箭,程钰为了保护定王左肩也中了毒.箭……」 楚蔷惊呼一声,她没见过程钰几面,但那是阿洵最喜欢的大表哥,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阿洵姐弟该多伤心? 「还好定王处理的及时,当时就替程钰清理了伤口,只是余毒残留,消息传过来时程钰还昏迷不醒,太医说没有性命危险,何时醒来就不知了。」未免家人胡思乱想,楚渊快速解释道。 v第六十九章[11.30] 没有性命之忧就好,老太太又问:「四皇子呢?」 楚渊道:「背上中了一刀,赶去护驾时手臂又中了毒.箭,伤势比程钰重些,但也不会致命。」 老太太松了口气,「刺客都抓到了吗?」 前年定王程钰击退了倭寇,楚倾领兵镇压了辽东战乱,朝廷安安稳稳的,怎么突然冒出来一批刺客? 楚渊皱眉道:「据说都死了,具体情况恐怕还得二叔回来问他才知。算算日子,他们明日下午差不多就回京了,父亲与我的意思是,此事先瞒着大妹妹与四弟,免得他们白白担心。」 老太太点头,「嗯,这会儿告诉他们也没用,你去跟你三叔还有富贵说一声,让他们心里有个数。」又嘱咐孙女,「蔷蔷千万别告诉你姐姐,就一天的功夫,今晚让他们睡个安稳觉吧。」 楚蔷神色复杂地点头。 众人有心隐瞒,于是含珠第二天傍晚见到楚倾时,才得知程钰受伤的事。 怕小儿子受惊,楚倾是等阿洵睡下后才将女儿叫到外屋说话的,知道女儿特别在乎那两边的亲戚,见她吓得脸都白了,楚倾连忙哄道:「菡菡别担心,你表哥命大,捡回了一命,只是还昏迷着,皇上派了太医照顾,相信很快便能醒来,且他身子骨好,箭伤养个十天半月也就没问题了。」 骤然听到噩耗,含珠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别过头道:「爹爹,明天我带阿洵去看看表哥吧?」 她没掉眼泪,声音里却有哭腔,楚倾心头一震,低头看她,「菡菡哭了?」居然为程钰哭了? 含珠不想让他误会,尽量自然地道:「表哥对我跟阿洵好,那年我出事,爹爹没回来之前,表哥很照顾我们,黑黑就是他买来给我们解闷的。」 楚倾听了,不禁又自责起来,但是凭良心讲,他不得不承认,程钰确实很照顾他的一双儿女。看女儿的态度,也是完全把程钰当表哥关心的,女儿本来就善良,听说表哥昏迷不醒,哭也正常。 「是该去看看,明天一早爹爹还得进宫,我让富贵送你们过去。」楚倾没有阻拦,他也没有理由阻拦。 得了允许,含珠心里总算好受了些,瞅瞅眼前的男人,含珠暂且放下程钰的事,关心楚倾道:「爹爹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女儿没有因为表哥忘了爹爹,楚倾心头那点不满彻底没了,挺直腰板,很是不屑地道:「爹爹岂会让区区几个刺客伤了?菡菡放一百个心,爹爹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好了,时候不早了,菡菡进屋去吧,明天爹爹回来再好好陪你们说话。」 含珠嗯了声,站在门口目送他,「爹爹慢走。」 等男人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含珠继续站了会儿,才回了内室。 躺下后,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毒.箭,命大才没死,若是命不大呢,是不是就…… 现在还昏迷不醒…… 越想越心疼,还后悔。 既然喜欢他,之前为何没有马上写信告诉他?万一他再也不回来了,再也醒不来了,至死都不知道她其实并不在乎他的身体,他该有多苦,她是不是也会抱憾终身? 不用写信了,明天她就亲口告诉他。 次日一早,含珠早早起来收拾,早饭后帮阿洵戴好小帽子,强颜欢笑道:「表哥回来了,姐姐带阿洵去看他。」 阿洵很长时间没见到表哥了,早想了,跟着姐姐往外面走了两步,忽的停下来,扭头看看,指着桌子上的桂花糕道:「给表哥吃,表哥爱吃桂花糕,姐姐做的最好吃了。」 含珠眼睛发酸,命四喜去取食盒装桂花糕。 两刻钟后,云阳侯府的马车停在了静王府门前。门房先去通传,很快十二岁的程岚迎了出来,笑着对含珠道:「楚姐姐来的真巧,二哥刚醒,父王正准备派人去给你们递信儿呢,对了,舅母他们也到了。」 谢氏性子冷淡,她却落落大方,举止说话很是周道。 程钰醒了,再对上程岚由衷的欢喜笑容,含珠心头的乌云也散了,朝她笑笑,牵着阿洵往里走。 长风堂,之前程岚出来时程敬荣与谢氏便走了,屋里头只剩程钰与周家四人,程岚热络地将含珠姐弟送到院门外,识趣地没有再跟进去。 含珠朝她道谢,看看上房门口,突然很是紧张。 昨晚决心下得死死的,早上也毫不犹豫地来了,知道他醒了,高兴之余,勇气却退了。 「姐姐走啊。」阿洵着急见表哥,拉着她手催道。 含珠抿抿唇,拉住弟弟,轻声问他:「姐姐在马车里告诉你的,阿洵都记住了吗?」 阿洵歪头想了想,咧嘴笑了,「记住了!」 含珠脸红了红,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而陈朔早就将姐弟俩来了的消息送进了内室。 她们会来,这都是意料之中的,方氏抹抹眼睛,瞪着外甥嗔怪道:「看看,就因为你不好好爱惜自己,惹了多少人担心。」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程钰穿着中衣靠在床头,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笑,眼睛看着自己身上,没往门口瞧。 他不敢。 不敢看她,怕在她脸上看到同情。她那么善良,一定不会鄙夷他,但她的同情,他更不想要。 时间一点点过去,心跳越来越不受控制,程钰右手悄悄攥紧,恨不得时间在此时停下来,永远都别让他见到她,别这样光明正大地见到她。 含珠却不知道该盼望时间过得快些还是慢些,而没等她选好,人已经到了内室门口,陈朔低头为他们挑开了门帘。 v第七十章[11.30] 心砰砰地跳,含珠垂眸走了进去,目光扫过守在床侧的周寅夫妻,周文庭与妹妹,甚至床上的锦被,就是没敢看床上的人。 阿洵可没想那么多,颠颠跑到床头,趴在床上笑,「表哥真懒,现在还没起床。」 小家伙并不知道他的表哥受伤了。 程钰左臂尽量不动,抬起右手摸了摸男娃又白又嫩的小脸蛋,「阿洵又长高了。」 左臂虽然缠着纱布,因为穿了中衣,单看外面确实很难看出他受了伤。 阿洵有很多话要告诉表哥,趴在床上一件件念叨了起来,例如黑黑要当娘亲了,重阳姐姐做好吃的菊花糕了,他还去爬山了,清脆稚嫩的童音特别好听。程钰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注意力都在方氏旁边多出来的那袭淡紫长裙上。 含珠本来还发愁如何跟他打招呼的,现在阿洵一句接一句,她就静静听着,趁他注意力都在阿洵身上,她悄悄看他,就见男人瘦削的脸庞苍白,一看就是亏了身子的。 心里一疼,那些羞涩紧张便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趁阿洵说累了,含珠往前面探出半步,鼓起勇气看他的眼睛,「表哥身上的毒都清了吗?伤口还疼吗?」 轻轻柔柔的声音,像是冬日里的一道温暖阳光,流经他全身各处。 程钰左臂剜了一块儿肉下去,疼得厉害,此时却忘了那疼,看着阿洵回她:「好多了,表妹不用担心。」 他看都不看她,含珠有些失望又松了口气,正好阿洵好奇问表哥怎么了,她就又退了回去。 程钰不想与含珠多待,说了会儿话便对方氏道:「舅母你们先回去吧,我再躺会儿。」 他刚清醒不久,这会儿精神肯定不足,方氏怕人多吵到外甥,马上就道:「好,怀璧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派人去告诉我们一声,舅母明儿个再来瞧你。」 程钰点点头。 方氏跟丈夫对视一眼,牵着凝珠要走。 含珠也轻声朝趴在程钰身边的阿洵道:「阿洵,表哥要睡觉了,咱们也走吧?」 程钰垂眸,不想她在这儿,委婉地撵她走,她真要走了,他又不舍,拖泥带水,他都鄙夷自己。 阿洵瞅瞅表哥,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扭头朝姐姐撒娇,「我不走,我要在表哥家里玩,我想表哥了。」 这话是含珠教他的,她知道方氏等人多半会来,她想跟程钰单独说会儿话,只能晚走一步,但毕竟心虚,脸上就不自在了,落到方氏眼里却成了因为弟弟淘气而为难。方氏笑了笑,走过来摸了摸阿洵脑袋,「那阿洵要听话,乖乖坐在旁边玩,别吵表哥知道吗?」 表兄弟俩感情好,小家伙舍不得走也是人之常情。 阿洵用力点头,摸摸程钰身上的被子道:「我去外面玩,表哥醒了我再进来,不吵表哥睡觉。」 男娃乖巧,方氏就对含珠道:「那你们留下来吧,我们先走了。」 含珠暗暗窃喜,瞅瞅弟弟,出去要送方氏一家。 凝珠有些不舍地看着姐姐,周文庭见了,想了想道:「我跟阿凝也晚点再走吧。」他们知道表妹是因为阿洵留下来的,但传到外面,王府其他人恐怕会误会表兄妹俩之间有什么,有他跟妹妹陪着,不会引起误会,正好妹妹喜欢热闹,可以多玩会儿。 儿子心细,方氏欣慰地笑笑,与丈夫先行离去。 含珠牵着妹妹出去送客,往回走时发愁了,这么多人,她连妹妹都不好糊弄,怎么避开周文庭单独去见他啊? 刚进堂屋,阿洵从内室走了出来,很小声地道:「表哥睡觉了。」 含珠忍不住攥了攥袖口,那人,是真睡了,还是不想见她?刚刚一眼都没看她,若不是知道他中秋那晚偷偷跟了她一路,她又要误会他心里并不是多喜欢她了。 他装模作样,含珠一赌气,反而更要见他,今日不说明白,她绝不会走。 就是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啊。 怕说话声吵到程钰,周文庭让陈朔搬了茶几藤椅去院子里,兄妹几个坐在外面晒日头。九月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照在身上很是舒服。阿洵喜欢凝珠,坐在凝珠身边不停地说黑黑的事,凝珠笑着给他剥葡萄,眼睛一直看着阿洵,非要阿洵多嚼几口才许他咽下去,就这样也只给阿洵吃了三颗,多了就不许再吃了。 含珠惦记着屋里的人,发现实在找不到妥善的借口,费尽心思想的几个也容易被人拆穿,再想到她真跟程钰在一起了,周家人早晚会知,犹豫片刻,垂着眼帘对周文庭道:「庭表哥,我……」 「姐姐,我想去看乌龟。」阿洵突然开口道。 含珠心中一喜,她怎么没想到这个? 对上周文庭疑惑的目光,含珠顺势道:「我记了几个药膳方子,想找厨房的嬷嬷说一声,表哥替我照顾一下阿洵吧?」 周文庭知道这个表妹喜欢下厨,药膳也涉猎一二,没有怀疑,领着两个小的去长风堂小花园去看乌龟了。含珠目送他们走远,再看看上房,知道守在里面的陈朔是如何也避不开的,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进了屋。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冒牌世家女》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冒牌世家女》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冒牌世家女》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冒牌世家女》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冒牌世家女》卷五 作者:毛毛雨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