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牖》 第1章 传承 2023年4月5日,农历闰二月十五。今天是清明节。 今年的清明节跟往年不一样,天空不见一点雨,看样子又是个大晴天。 习惯早起的黄树林永远是黄家沟起得最早的人,天才麻麻亮,他就起床了,来到水泥地院子里,看着东面远山边际天空映射的红霞,他叹了口气,跑到水池边的水笼头前,打开水龙头,水龙头呼呼地响,就是不出水来! “马那个p,去年水灾,今年看样子又要天干了!”黄树林去厨房水缸里舀了水刷了牙洗了脸,点了一支“蓝黄”叼着,然后去了厨房里间的杂物间,背着镰刀,扛着镐锄,镐锄把上挂着竹撮箕,去牛圈赶着小母牛,上山去给自己的继父和母亲的坟培土去了。 红日从山头缓缓升起,宁静的村子慢慢苏醒了过来,醒过来的村子里静悄悄,没有往日的鸡犬之声和小儿啼哭,村子里显得毫无生气。 村子里不到二十幢民房,只有不到三五间屋舍的烟囱冒起了炊烟,证明这个村子还是有人在坚守! 去年夏天,连绵的暴雨下了半个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村里发生了垮山,有五户人家的房子被泥石流淹埋,幸好是在夏季,好多人都在外打工,不住在家里,否则一家大小都被团灭了…… 黄家村已经存在了上百年,从来没有遇到大的自然灾难,村里的人都认为是村民黄继强开石场挖山破坏了风水,村子里才有这一劫! 垮山的时候,黄继强的房子也被埋了。黄继强的家人都住在镇上自家修建的高楼里,黄继强和他的家人都躲过了! 不过,另外四户人家,都有人住在屋里,住在屋里的人全部被活埋了! 经过此劫,村子里住着的人开始担心了,有条件的人家都搬去了镇上或者县城,村子里只住着故土难离的老人,和失去劳动能力的老弱病残,以及傻傻呆呆的几个“守村人”。 村子里的人无论去了哪里,他们的根都还在这里,因为这片土地曾经养育了他们,更为重要的是,这片土地上埋葬着村民们的祖宗。 祖宗就是活着人的魂,活着的人无论去了多远,魂都仍在家乡! 清明节的时候,活着的人又开始回来找死去了的人。 黄树林在三个坟前忙碌了一早上,饥肠辘辘回来吃饭。他的孩子们同村里的成年人一样,一家老小都去了外地讨生活去了,家里就只剩下他跟他老伴了。 老伴已经煮好了饭,放在锅里,她还在给圈里的猪煮吃的。 吃完饭,黄树林还得去田家湾。 田家湾埋着黄树林的祖宗,他的根不在黄家沟在田家湾! 早饭过后,黄家沟终于热闹了起来。 同往年一样,黄继强开着他的皮卡车拉着半车火炮和一点香纸,一如既往第一个回来村里,他带着一家大小,背着香纸,挑着鞭炮,抱着冲天炮,就浩浩荡荡去了山上,在自己父亲的坟前炸出个乌烟瘴气才去爷爷奶奶的坟前! 随后,整个黄家沟,到处都充满了火药味…… 黄树林听到炮声响起,心里就急了起来,催促着老伴赶紧给他找身体面的衣服,他要赶紧去田家湾认祖归宗! 这时,一辆崭新的宝马730缓缓驶进黄树林家的院子,黄树林赶紧从灶房里迎了出来。 驾驶室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位女人,女人身材高挑,一身黑色装扮,衣服看似普通,价格不菲。她戴着墨镜,皮肤显得格外白皙,看上去就像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妇。 “大哥,请问你知道黄树林家住哪里吗?”女人说着流利的普通话,说起话来客客气气! 黄树林有些不知所措,仔细地端详着女人看了半天,双手垂着,背躬着,十足就像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心虚地回答着: “我……我就是黄树林……同志,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可没有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女人松了口气,笑了笑,后备箱就打开了。她从后备箱里抱了一箱名贵白酒,走到黄树林面前,递给黄树林。 “大哥,第一次到您家,不知道该带点什么,听说你喜欢喝酒,就给你带了一箱!” 黄树林是个老酒鬼,看着无端端送上门的好酒,却不敢伸手去拿! 女人把酒放在地上,走到车边,打开车后门。两个小孩从车上爬了下来。 一男一女,女孩比男孩高点,看样子是俩姐弟,他们的相貌也很相似,年纪也相差不大,都只有十来岁左右。 小女孩长得文文静静,下了车就倚靠在女人身边,死死地抓着女人的手。小男孩下了车东瞧西看,对山里的景物非常好奇。 小男孩问:“妈妈,这是哪里啊?” 女人语重心长地说:“孩子,这是你的老家啊!” 小男孩又问:“老家是什么地方啊?” 这时,小女孩骂道:“你个大笨蛋!老家就是我们脚下踩的地方!” 女人把小男孩拉在身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对小女孩说: “你是姐姐,以后不准这么说弟弟,你要照顾弟弟!” …… 黄树林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有明白,他朝女人笑了笑,满是慈祥的眼光看着两个孩子,大嗓门便喊开了: “孩子他娘,快出来啊,弟妹带着孩子回家了!” 黄树林的大嗓门一喊,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往黄树林家赶,他们要看一看城里的媳妇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他们更想知道,来的到底是出国了的黄三木的媳妇还是那个调皮捣蛋黄枫林的媳妇! 院子里一下子就围上了许多人。 女人没有进门,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三簇百合花,她同俩个孩子每人抱一簇,在黄树林的带领下,去山上拜完坟,扫了墓,回到院坝,开车就走了…… 晚上,黄树林从田家湾醉醺醺回到家,他家里就挤满了人,村里好多人都舍不得走,大家都是来找黄树林打听消息的。 黄树林也不知道女人的来历,他酒喝多了,话也多了,便给众人讲起了他所知道的一些故事…… 第2章 计划之外 狮头山余脉其中一个沟叫黄家沟。黄家沟村坐落在半山腰,沟底有条溪,平时是清澈见底涓涓慢流,一遇山洪,溪就成河,汹涌澎湃。 黄家沟就是条狭窄的山沟,三面环山,只有沟口通往外界。村里的人要去外面,就同沟里的溪水一样,顺着沟口流出去,汇入河,进入江,融于海。 沟口有一座木桥,溪不成河的时候,进出的人都喜欢蹚水而过,或从溪水中的裸露的石头上欢快地跳过,这时的木桥就没有了用处。没有用途的东西就没人关注,木桥年久失修,在岁月的冲刷下,三根横木的桥,如今已经独木难支,风雨飘摇。 黄家沟有个地主叫黄春熙,他前两个儿子养到七八岁都夭折了,三儿子出生后,就取名叫百岁。 黄百岁高小毕业考上中学,那年,永安镇开始土改,黄百岁没有继续去读书,开始务农。 十多年后,黄百岁娶了寡妇陈三妹。陈三妹给黄百岁生的第一个孩子是丫头,黄百岁喜出望外,给女儿取名叫银杏。 黄银杏初三毕业那年,端午水涨得特别大,村里的老人说,这是几十年难见的大雨。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山洪暴发,温柔的小溪变成了凶狠的河。摇晃的独木桥在山洪暴发之时就显得特别重要,因为它成了沟里人与外面联系的唯一纽带。 星期天的下午,黄银杏要去镇上中学读书,独木桥是必经之路。 女孩子天生本弱,但是有了责任则无比坚强。黄银杏带着弟弟黄三木,她跟往常一样,遇到危险,就会硬着头皮先冲到前面,在过独木桥的时候,不小心滑倒在充满洪水的溪中,很快就被洪水冲进大河…… 黄银杏掉进洪水的时候,弟弟黄三木还没开始过桥,正在岸边候着。他见自己的姐姐掉入洪水之中,吓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望着滔滔的洪水,流着泪,咬着牙,背着米口袋和酸盐菜,爬过独木桥,挥着泪去镇上中学,上初一的晚自习。 黄三木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妹妹叫黄红英,小黄三木差不多两岁,她在黄三木上高二的时候,没有中考就出去打工了。黄红英并不是因为成绩不好也不是自己不喜欢读书,而是因为家里太穷,为了让哥哥和弟弟读书,只有选择出去打工赚钱,来帮助家里的男孩子们上学。 当官爱长子,百姓宠幺儿。黄百岁对自己的幺儿黄枫林却极不喜欢。不喜欢一个人的原因有很多种,最关键的是这人长得入不了自己的眼,就会讨厌。黄百岁讨厌黄枫林是没有理由的,当黄枫林还在黄百岁的老婆陈三妹的肚子里的时候,黄百岁就讨厌这个不速之客! 黄百岁想把黄枫林杀死在胚胎之中是有原因的,这是第六胎了,如果生下来,不仅违背国家新政策,更重要的是,刚刚分田下户,孩子如果生下来,不仅要被罚款交粮,孩子还没有土地。农民的孩子如果没有土地,那他以后靠什么生存? 在村里,黄百岁日子过得很差,但是,人穷志不穷,他身上的那根傲骨还是没被生活压断,背虽然有点驼了,脊梁一直还在。 在他们那一代人中,黄百岁是鲜有读过书能断字的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黄百岁幼时背过三字经,百家姓,读过闲文,后来也上过正规学堂读过几年书,在一群目不识丁的农民之中,也显得鹤立鸡群了。 黄百岁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又临摹过伟人的书帖,写出的毛笔字龙蛇笔走,刚劲有力,所以村里有红白喜事,都由他当管理先生,写写对联,记记礼薄,还让他去陪重要的客人。往往在这时,黄百岁才觉得读书并不是一无是处,从而找到了存在于世的价值。 农闲的时候,黄百岁喜欢看《易经》,书是他姐夫田秋山送给他的,繁体字手抄版的线装本。黄百岁看易经是想逆天改命!黄百岁爱读书,在农事上却是不够认真,同一个地方的两块田,他种的秧苗就没有别人的长得好,同样一亩肥田,黄百岁的收成总赶不上别人。以前争工分的时候,黄百岁也干不过别人,他的老婆身体也不怎么好,一干重活就气喘,在农村生存,没有一个好身体是干不好农活的,所以,黄百岁家的生活过得差强人意。 生活过得不如意,黄百岁的话就少了。话少了不等于是无话可说,人微言轻的时候,说的都是笑话。黄百岁喜欢把话窝在心里。 话不多,并不代表没有话说或者不会说话,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说话。好不容易有人找他说话的时候,黄百岁就相当珍惜,他得好好想想,不能说错话了。 说话是一门艺术,说不好朋友会变成仇人,说得好,仇家也会变成知己! 黄百岁没说话时瞻前顾后,说起话来又不冷静了,总喜欢对事不对人,说真话和真话就容易得罪人,得罪别人别人就不喜欢同黄百岁掏心窝说话了。 不爱说闲话,就不会惹是非,沉默是金,沉默会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村里的人都不喜欢来黄百岁家串门,黄百岁也不喜欢主动去巴结人。村里的邻里纠纷,兄弟反目,儿女不孝,倒喜欢找黄百岁去评理。黄百岁也不偏不倚,人来找他,他先不发表观点,只是让双方分别讲述事情的起因,经过和想法。在一个正直人的面前,当面对质,彼此之间也不好过分撒谎。农村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牵涉的也是绿豆芝麻大点利益,自己占小便宜尚可,别人占自己便宜就不行,说破天就是心里不服谁,人一旦不服气,就会针锋相对,针锋相对不是非要争那点田边土角芝麻绿豆大点利益,而是为了争那一口气。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争气并不是一定要争个输赢,而是为了心理平衡。黄百岁深谙世故,别人来找他评理的时候,他就让他们说话,他一声不吭地听,等到他们都无话可说,他才开口,一锤定音。 黄百岁对外人都讲道理,对待家人却极武断,他是一家之主,他在家平时也很少说话,但他说的话就如同皇帝的圣旨,不存在异议,只能遵行。黄百岁的老婆姓陈,是沟外陈家坝的。 陈家坝是个大村子,村子里有七八百号人,全村都姓陈,不像黄家沟,一个小村落,却有五姓人家。 陈家坝离黄家沟有八里地。雍正年间,土司灭亡,改土归流后,陈家坝的陈家逐渐成为镇上的名门望族,前清时期,陈家坝还出过一个举人和几个秀才,举人当了一辈子候补知县,虽然一辈子没进过县衙坐过堂。但是,候补知县也算官。 举人老爷成了候补知县,就把自己家的私塾改成书院,叫“清溪书院”。“清溪书院”出镇长,镇长几乎都是陈家坝的人,解放后,陈家坝沉寂了一段时间,现在,陈家坝在政府上班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做得最大的官是陈兴国,听说在公安厅还是个大官。 按辈分来说,陈兴国是黄百岁的远房大舅哥,陈兴国有个亲弟弟叫陈兴民,由于哥哥当了官,弟弟在村里说话就有了分量,现在是陈家坝名副其实的陈氏族长,陈兴民不仅在陈家坝是权威,在整个镇上说话也有些分量。 黄百岁的老婆陈三妹,在陈家坝却没有了亲戚,没有亲戚不是真的没有亲戚在,而是亲戚之间没有走动。 陈三妹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她的父亲在砸锅炼铁的某日,砍树来练钢铁时,被树砸死了,那时候,陈大妹和陈二妹已经出嫁了。一年后,陈三妹嫁到了田家湾。陈三妹在田家湾刚生下田箭猪,就遇上了三年自然灾难,她的丈夫因为吃太多香灰土,导致“消化不良”,撑死了,母亲也得浮肿病,不久也死了,十五岁的弟弟陈兴良为了活命,在陈兴国的帮助下,去参军保家卫国了。 孤儿陈兴良参军入伍后就音讯全无,有人说他当官了,父母亲又不在了,就没了根,就索性不回来了。 田家湾的田秋山是黄百岁的姐夫,就把陈三妹介绍给了黄百岁。黄百岁孤家寡人,条件受限,根本没有姑娘敢嫁给他,犹豫了两年,于是就同意了。 黄百岁一个人就去把陈三妹和田见猪接回了家来,没有摆酒,没有拜堂,就这么草草把婚接了。 陈三妹目不识丁,自己身体也不怎么好,加之又带着个拖油瓶嫁给黄百岁,何况又大黄百岁三岁,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黄百岁,所以忍气吞声,家里什么事情都听黄百岁的。 黄百岁娶陈三妹是情非得已,他并不喜欢陈三妹,为了传宗接代,黄百岁才委屈求全娶了个二婚女人。 陈三妹有些弱不禁风,却极能生养,一口气就给黄百岁生了俩男俩女,竟然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又怀上了。 这不是生孩子的时候! 为了能分田,黄百岁给继子黄树林说了门亲事,年前刚把儿媳妇迎进家门,这不,儿媳妇同婆婆同时怀上了,这可不是双喜临门,简直就是个笑话。 黄百岁对陈三妹说:“等赶场天去镇上卫生院,我去找马德标给你抓服药来!” 陈三妹没有说话,黄百岁认为陈三妹是默认了! 马德标是黄百岁的高小同学,中学毕业后,不久去了农场工作,在农场跟师傅学兽医,顺便给牛马羊配种,农场解散后,分到了镇上卫生院开始给人治病。由于治牲口养成的习惯,马德标给人治病的时候药都下得很重,所谓重病靠猛药,几十年间他也治好不少的病人,马医生也变成了马院长。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马院长在镇上也算医学界的权威,尽管他行医途中也因为链霉素用过量把人打聋过,也因为失手把病人好好的腿给治弯曲了,但好歹也保住了一条人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他救过许多人的命。山高路远的穷乡僻壤,马院长也算是镇上病人们的土地普萨。 那时候,镇上还没有中学,镇上读中学要去隔壁镇。土改那年那一届高小,镇上就四个考上了中学,三个上完中学的同学都端上了国家的铁饭碗,高小毕业成绩最好的黄百岁没有得继续读书,所以做了一辈子农民。 另外两个同学,一个叫欧阳锋,后来当了兵,退伍回来后在派出所工作,现在是镇上派出所的所长;另一个叫胡宗后,是成绩最差的,初中毕业后,成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黄红英在镇中学读书的时候,胡宗后当上了校长,黄枫林上中学时,胡宗后仍然是中学的校长,而且,还教了黄枫林们班三年政治课。 马德标,欧阳锋,胡宗后。三个同学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有黄百岁一人灰头土脸。同在一个镇生活,黄百岁与三位老同学却从来没有来往,即使碰了面,也只是相互点点头,一笑而过。 相互的笑都是意外深长,不过,黄百岁脸上的笑都很勉强,笑容里都透着不屑。 黄百岁从马院长的徒弟手里买回药,陈三妹却拒绝服药,拒绝服药很简单,因为她信佛,不忍杀生。虎毒还不食子,更何况是自己的亲骨肉。 七十年代开始,每家的孩子是越生越多。黄百岁就在心里滴沽,他认为人多了并不是好事,这是地府的官员失职,让人道、天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畜生道六道秩序紊乱,让不少畜生、饿鬼、妖魔来到人间,注定会祸害苍生。 黄百岁曾经为自己称过命,知道自己是劳碌命,幸好子孙多福,有二子二女送终……现在黄百岁刚好有俩儿俩女,命书不曾欺他,因为算过命,他也认了命! 可是! 最小的儿子都四岁多了,这时候陈三妹却突然间又怀上了,老来再得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多个人就多张口吃饭,何况生下来不仅得赔钱,还没有土地可分,还得养活,这无疑是个沉重的负担!想到六道轮回,黄百岁心里就发毛,自己老婆肚子里怀的,说不定就是从三恶道窜来的孽障! 黄百岁看着陈三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有时还会被噩梦惊醒! 第3章 风雨桥 黄百岁活着的时候,既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 黄百岁到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就是自己,自己活着的时候也有敌人,这个敌人也是自己。人生在世,斗天斗地斗人,结果却斗不过自己! 朋友遍天下,知音能几人?这里所指的朋友就是知心朋友,泛泛之交不是朋友,那是熟人,能交心交肺那才能称作朋友,否则,那就是玷污了朋友这个高尚的词汇。这是黄百岁的观点。 其实,黄百岁也是有一个朋友的,这个人就是黄百岁的姐夫田秋山。田秋山是田家湾人,田家湾离黄家沟有二十来里地,途中得经过陈家坝,陈家坝过桥就是永安镇上,穿镇后从镇上的西面再进沟,在沟的尽头半山腰,那就是田家湾,翻过田家湾背后那座山,就属于另外一个县的范围了。 田秋山家祖上是秀才,祖辈留有几亩薄田,算是耕读之家。 黄百岁的祖上寂寂无闻,一直靠着几亩地度日,直到他的祖父黄激扬,一辈子省吃俭用,艰苦奋斗,临闭眼睛之前终于有了几十年亩地留给自己的独苗儿子黄春熙。黄激扬辛辛苦苦置办田地,先富了起来,接着就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在富的后面多加一个贵字。富贵,有钱有地并不一定有贵气,贵是一种气质,这种气质得由内而外自然散发出来的,不只是锦衣玉食穿金戴银就有了气质,如果没有气质,那就叫做“沐猴而冠”!古人云,腹有诗书气自华,黄激扬没读过书,却知道这个道理。孟母三迁,说明一个人成长的圈子很重要,如果一辈子窝在黄家沟这“一线天”,长到天高也是根豆芽菜,不值钱还容易折断!所以,黄春熙刚七岁时,黄激扬就把小春熙送到陈家坝的“清溪书院”去读书。 永安镇以前叫平安镇,平安镇上不平安,平安镇自古以来都是三不管的地方,解放前,这里一直成为土匪的避风港。平安镇以前也不叫平安镇,叫火烧桥,叫火烧桥之前就无从查考。叫火烧桥的时候还没有成镇,只是一个集市,从陈家坝去集市上有一座风雨桥,桥建在大河之上,桥上有凉亭,桥不仅供来往镇上的人过河,还顺便夏天乘凉。道光年间闹苗乱,镇上也有几百人参加,后来兵败,躲进了马脑山洞为匪。陈家坝的候补知县老爷陈老爷在家伺候得心里发痒,便组织团丁上山剿匪,结果一败涂地。山中的土匪都是本地人,以前跟着造反是活不下去,现在为匪还是为了找条路活下去,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仔细论起来,大家都是沾亲带故,土匪也不好意思下山来劫财。陈家举人老爷没有邻省曾家老爷的命,不仅没能考中进士,连山洞的残匪也打不过,还差点被土匪团灭。 洞里的土匪很生气,后果就很严重!土匪打正规军打不过,打几个看家护院的雇佣兵倒不在话下,土匪都在正面战场拼过命,能回来的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士!土匪正找不到借口下山抢劫,陈家候补知县给了他们借口,于是,土匪便到陈家坝来抢劫。 土匪不费吹灰之力便洗劫了陈家坝,回去的时候必须得经过风雨桥,土匪一气之下,烧了风雨桥。 风雨桥被烧之后,不久又建了新桥,新桥不久又被烧了,后来的桥被烧都不是土匪所为,而是走水。遇到赶场天,桥上就有小商小贩在桥上摆摊,有买油炸粑的,有买汤锅的,有卖小面水饺的,桥是木质材料,自然见不得火,一不小心就烧了桥。 木桥是大家凑钱修的,自然每个人都有权利在桥上做买卖,公共财产不占就是傻子,于是。 桥烧了又修,修好了不久又被烧,然后再修再烧,再烧再修,这样反反复复,不知不觉间大清便灭亡了!后来便是军阀混战,这个地方还是三不管,不管外面的世界城头变幻大王旗,这个偏僻之地仍是岿然然不动。土匪就是这里的官,河上的桥仍然建,建了烧!亦如陈家坝的私塾,大清都亡了十多年了,科考都取消四分之一个世纪了!马脑山洞的土匪都死绝了,还是从三字经,百家姓教起,所授内容不离四书五经! 黄春熙在陈家坝读了十年书,十年寒窗苦读没有寻到黄金屋,倒是找到了颜如玉,候到死的知县陈举人早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不过他的孙子不仅继承了丰厚的遗产,仍然在开着私塾,候补知县老爷的孙子看中了黄春熙,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 黄激扬送儿子读书,终于沾上了贵气,与镇公所的老爷成了亲家! 镇公所成立的时候,第一任镇长就是候补知县老爷的孙子,火烧桥的事他是耳濡目染,心有余悸,为了桥不再被烧,他就把镇叫做“平安镇”,希望从此以后能够平平安安。 火烧桥叫上了平安镇,却镇不住桥仍被烧!直到—— 那年,红军经过平安镇,一位开国元勋路过,把平安镇改为永安镇,红军走后,永安镇又叫回了平安镇,解放后,平安镇再叫回永安镇,河上的木桥再也没有走过水和火!黄三木去北京读大学那一年,木桥变成了石拱桥。 红军从湘西经川入黔,经过秀山倒马坎,同当地的伪军打了一场遭遇战,最后惨胜,来到平安镇上,休整了两天,就赶去了遵义,红军的政策却在当地炸开了。 红军走后,永安镇刚叫回了平安镇。平安镇上又不平安了!马脑山洞里又聚集了一帮匪。洞里的匪是外省窜过来的,住在马脑洞里不走了,占了马脑山,在山上种起了鸦片烟。 马脑山上种上了鸦片烟。 鸦片还没有开花的时候,七十多岁的黄激扬在巡视秧苗的时候,倒在了田里,再也没有爬起来,黄春熙从少爷成了老爷。不久,鸦片结果,黄春熙老爷吸起了福寿膏,十来年时间,就吸掉了大片良田。 黄家三代单传,到黄百岁这一代亦如是。黄百岁上面有三个姐姐和两个哥哥,最后长大成人的只有黄百岁和他的二姐,幺姐。二姐在马脑洞的土匪去参加湘西保卫战的时候,嫁给了田家湾的田秋山。 黄家二姐嫁到田家,生养了一儿一女,在田秋山当上“富农”那一年,病死了,田秋山也在后来的一次批斗中被人打伤了左腿,在牛棚关了几天,左小腿伤口感染化脓,一条好腿成了烂脚,从此伤口成疮口,一直流脓,毒液浸入骨头,最后患上骨髓炎,整只左小腿就残废了! 祸不单行,田秋山的一双儿女也相继出了意外死了,拖着一条残腿的田秋山再也无法下田耕种,幸好他读过四五书经,能识文断字,又教过几年书,算得上是先生,加上久病成医,看了许多祖传医书,虽然没有治好自己的病,却靠着祖传的一副烧伤药,给人看看病,也顺道帮人算算命,走村窜街,靠吃百家饭活命。 田秋山中年丧妻失子,加上自己又变成残疾,就没有了亲戚朋友,只有黄百岁,还把田秋山当姐夫。 黄百岁厚着脸皮花钱买回来的药,陈三妹死活也不肯吃。 陈三妹喜欢把事情忍在心里,高兴不高兴就写在脸上,被人打碎了牙齿只知道捂着嘴往肚子里吞,面对生活逆来顺受,心里却憋着不服输的劲,嘴里却不说,作出无声的抗争。 沉默不代表着默认,沉默是隐忍不发,当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如火山一样喷发,势不可挡。陈三妹看着药,脸色铁青,一语不发。黄百岁明白陈三妹的意思,先是给她讲道理,有些道理不用讲,陈三妹心里也明白,自己身体一直不好,黄百岁又不是种田的好手,在农村生活,在土里刨食,本来日子就过得紧巴巴,去年为了多分一份田,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东拼西凑,春上给黄树林建了三间木房,紧赶慢赶终于在冬上装了半边房间,儿媳妇娶进了门,赶上了分田。 过完春节,黄百岁就把黄树林分了出去。分家是黄百岁的主意,黄树林不想分家,但他极孝顺,这么些年一直把黄百岁这个养父当成了亲爹,黄百岁的话对他来说就这皇帝老儿的圣旨,他心里极是有意见,也会不折不扣地执行。 刚刚包产到户,家里正缺劳动力,黄枫林是干农活的好手,把他分出去无疑是断了自己左膀右臂!不过,黄百岁心里明白,最好的关系就是若即若离,父子关系也是如此。儿子还好说,有委屈也会忍住,儿媳妇可不见的!家和万事兴,儿大不由娘,更重要的是黄百岁现在正在拖人口,如今又欠了些债,这些债虽说是给黄树林修房子结婚才借的,作为父亲,这是他黄百岁该尽的义务,黄百岁不想让黄枫林来一起承担!在黄百岁心里,早已经把黄树林当成了亲生儿子! 家里九口人九份田地,黄百岁想着黄树林刚成家不易,以后还得养孩子,就多分了一份田给黄树林。黄树林分了家,在新房里开了火,虽然同大家庭分开吃饭,但仍然同往年一样,耕田犁地的时候,还是不分彼此,连黄百岁家的田地一起耕。 少了份田地,负担就加重了,倘若再生一个下来,无疑是雪上加霜! 黄百岁见陈三妹又作出声反抗,心里就上了火,开始骂人: “你就是个梱茄子,不拍烂不进油盐!” 陈三妹知道黄百岁从来都是动口不动手,心里并不怵他,因为比黄百岁大几岁,加上黄百岁小时候娇生惯养,脾气有些冲,但品性正直,所以,陈三妹把黄百岁既当丈夫又当弟弟,时刻让着惯着黄百岁。 任何事情都有个底线,温柔贤惠的陈三妹也有脾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啦,何况是人!别看黄百岁平时不多言多语,但并不代表他不会说话。黄百岁读过书,讲起道理来有理有据,时而还引经据典,平时没有话说,一旦说起来就滔滔不绝!黄百岁越说越得意,滔滔不绝,自鸣得意!可是,在陈三妹看来,黄百岁的演讲就如唐僧念经,没完没了,就像一群苍蝇一样喋喋不休! 话说多了是泡水,口水不仅玷污了对方,也溅了自己一身唾液! 黄百岁的话就像念紧箍咒,陈三妹听得头都要炸了!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陈三妹不敢拿丈夫咋样,就拿起药包出气。人在气愤之中,力气出奇地大,陈三妹没怎么用力,油纸包便被撕得七零八落! 黄百岁见辛辛苦苦捡回来的中药散了一地,此刻他不是心痛药糟蹋浪费了,而是可惜白花了那药钱! 那药钱可以买三斤生猪头肉啊!黄百岁闭上了嘴,铁青着脸,心里在悔着: “早知道这样,买点猪头肉打牙祭也好!” 这时,陈三妹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眼巴巴看着黄百岁,眼泪汪汪。 黄百岁天生眼窝浅,虽然自己半辈子过得艰辛,不仅看不得比自己可怜的人,还见不得女人和小孩落泪。陈三妹的两行眼泪就像两把冰刀插进了黄百岁的心,心立刻就碎了! 心碎归心碎,该狠心还是得狠心,黄百岁还是铁了心不要这个孩子!不要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养活一个孩子不容易,更重要的是他们马上都要当爷爷奶奶了,这个时候再生个孩子出来,岂不是让人笑话! 人要脸树要皮,黄百岁不怕穷,黄百岁怕没脸活着! 这时,门外响起了咳嗽声: “满舅!他满舅!在家吗?” 黄百岁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大姐夫田秋山来了,立刻调整好心态,笑着脸从里屋走了出来。 时值午时,几个孩子都去学堂坳上学去了,最小的那个老三,今年刚好五岁,也跟着哥哥姐姐去学校玩了。 田秋山依然身着一袭黑色长衫,银发披肩,白须垂于胸前,脸上挂着笑,岁月刻下的伤痕就越发深刻了,他倚着门,拄着黝黑的拐杖,在他的背后,山后是山,近山如黛,远山云雾缭绕,田秋山就像从山里飘来的“甘道夫”! 黄百岁叫了声“姐夫”!便迎了出去,扶着田秋山到火铺的上方位,一根椅子上坐下。田秋山也不客气让黄百岁扶着,坐定之后,右手轻抚裙摆,长衫便把溃烂的左脚遮住,完好无缺的右脚却露在外面。 这时,陈三妹端着笑脸,也从里屋大腹便便地走了出来,她见了田秋山,见了礼,便去灶台烧开水准备泡茶。 黄百岁拖了根椅子坐在田秋山旁边,掏出一支长阳桥给他姐夫。田秋山摸出自己的烟袋,自顾自卷起草烟来抽。 田秋山比黄百岁大十来岁,俩人本是郎舅弟兄,出生的家境相仿,一个是地主少爷,一个是富农,都遭受了许多相同的境遇,或者是感同深身受,又或者是惺惺相惜,俩人竟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在黄百岁的眼里,田秋山不仅是他的姐夫,也是他的良师益友,所以,一直对田秋山都很恭敬,也爱同田秋山说心里话。田秋山也很心疼自己这个小舅子的人生际遇,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还把田秋山当正常人来看待的话,那只有仅有黄百岁这一个人了! 所以,田秋山不仅仅把黄百岁当亲人,也把黄百岁当作了可以过命的兄弟。 地位相同,趣味相投,才能把彼此融入其中! 陈三妹看到自己姐夫田秋山到来,心里暗自高兴,她知道,肚子里的孩子终于保住了。 第4章 老黄历 陈家坝,除了是陈三妹的娘家,还是,黄百岁的幺姐——黄幺娥的婆家。 这么多年,黄百岁在陈家坝却无亲可走!无亲戚可走并不是没有亲戚了,而是有亲戚也不来往。 没有来往的亲戚就不能算作是亲戚! 在陈家坝,陈三妹是没有至亲了,有一个弟弟去当了兵后,就音讯全无。陈家坝只有陈三妹父母的两座坟。 黄百岁的幺姐“嫁到”陈家坝,不过两家之间却一直不来往,不来往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而是产生了误会。生了误会了,话就说不到一块,话说不到一块又加深了误会,渐渐就变得无话可说,无话可说之后就干脆不说了,不说话不沟通就有了隔阂,有了隔阂自然就不来往了。亲戚朋友之间不说话,不来往,渐渐也就成了陌生人。 黄幺娥不是嫁去陈家坝的,是跟陈大朝私奔了。 陈大朝十来岁时,父母亲就相继去世了,黄夫人见不得自己的远房族侄孤苦无依,就想把陈大朝带到身边。 黄春熙此时已已经染上了鸦片,算是彻底躺平了!躺平,是对无法改变的现状彻底灰心了,知道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什么。适者生存,改变不了一切,那就去适应这一切。黄春熙不是不思进取,他娶了陈家大小姐时也曾意气风发过,当他看到一支衣衫褴褛,却有着钢铁一样纪律的队伍经过火烧桥时,读过书的黄春熙就知道,这个世道彻底要变!黄春熙想投身到这场洪流当中去,去做参与者,不是将来做见证者,但这种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一闪而过之后,就被现实击溃了,他的地主父亲,他的镇长岳父,绝对不会让他去做冒险的事情,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黄春熙又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只能选择最舒适的方式,那就是躺平。 躺平了的黄春熙,就把钱财看得不是很重了,他已经明白,如果他给子孙留下愈多,说不定将来罪孽更加深重。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黄春熙开始行善,给他家的老长工的儿子找了媳妇,修了房子,还送了两亩田地给小长工养老婆孩子。 老长工姓何,祖籍不得而知,外地口音。大约是小皇帝退位那年,他盘着辫子,抱着一个两岁的男孩,逃到了这个三不管的穷山沟。黄激杨见他孔武有力,又见孩子可怜,就收留了他们父子二人,从此,父子二人先后都成了黄家的长工。 陈家大小姐要把自己的族侄带到身边,对于有几十亩田的黄家来说,养个把闲人就不是个事。陈大朝到了黄家,黄春熙并没有把他当下人,没有让他去山上放牛,让他陪着小少爷黄百岁。后来,黄百岁去陈家坝“清溪书院”读书,陈大朝也跟着陪读,黄春熙也给他交了学费,让他读书识字。 陈大朝每天同比他小好几岁的小屁孩在一起读书,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自己又觉得,读书没有什么用处,就算有用,自己都十多岁了,读书已经晚了。陈大朝从小就看到本家的镇长老爷威风八面,就非常羡慕,到了黄家,住进四合院,就在想自己这辈子如何才能过上人上人的生活,直到他听先生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就想到了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黄家小姐姐。 醉生梦死的春熙并不是嫌弃陈大朝的家境,他早已经明白,他这种家境迟早就是个负担。陈大朝在黄家生活了近十年,他什么秉性,黄春熙心知肚明。黄春熙是怕自己最疼爱的小闺女,跟一个心机太重的陈大朝在一起,将来会吃亏,所以坚决反对! 不思进取的黄春熙,在外人的眼里就是个败家子,因为他吸鸦片,祖上留下的田土一块一块给吸掉了。他是一家之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黄夫人温良贤惠,从小父母就教她三从四德,裹脚时,也把她的思想禁锢了,她虽然心里不满,也没有勇气去反抗,顺其自然,逆来顺受,只能感叹命运弄人。 父母应该是孩子的榜样,黄春熙在儿女们面前,这个榜样是立不起来的;父母还应该是孩子言传身教的好老师,黄春熙自然又不是一个好老师! 一个选择躺平的人,在儿女面前自然是没有威信可言!家长用专制的手段来树立自己的权威,儿女们也不会心悦诚服,反而会激发他们内心的抵抗! 对于家庭,做一个父亲身份,黄春熙无疑是失败的!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着,只为自己而活,那叫不负责任!而仅为自己而活的人,无疑是活得最潇洒的,因为他推掉了肩上的责任,不会负重前行! 黄春熙的话,对于黄幺娥来说,就当放屁,她不顾一切跟陈大朝去了陈家坝。 黄春熙虽然躺着尸,在家里仍然是权威,他不再认黄幺娥这个女儿,那么家里的任何人,都是不敢与黄幺娥来往的。当然,背着偷偷去看黄幺娥,躺着的黄春熙也会当着没看见,睁只眼闭只眼。 儿女身,父母亲的心。黄幺娥再叛逆,也是黄母身上的肉,她知道女儿生活无着落,就让在镇上读高小的儿子黄百岁,去上学的时候,给黄幺娥带钱、背米和油去。 黄百岁高小毕业那年,不远的秀山城解放了!黄春熙也在这个时候,口里含着烟枪升了天。 黄春熙上山的那天,永安镇解放了! 黄春熙上山的时候,黄幺娥仍然没有回来,送自己父亲最后一程。 黄春熙弥留之际,拉着十几岁的黄百岁说: “莫管将来咋样,一定要做个正直的人!” 死者为大! 在黄百岁看来,自己的父亲对儿女有养育之恩,恩人去世,理应前来吊唁,何况他陈大朝还是黄家的女婿,自己老泰山归西,自己不来也就算了,还不让黄幺娥回娘家奔丧吊孝! 所有的人都可以同他黄百岁划清界限,他陈大朝不能! 可惜,黄百岁的姐夫陈大朝,为了自己的前途,他是与黄家第一个决裂的人! 鸭绿江上的枪炮声停,黄百岁的母亲,在那年冬天闭了眼。黄幺娥的丈夫刚进步,当上了民兵队长,他仍没有来黄家沟,黄幺娥倒是在自己母亲上山的前一夜,回到久别的娘家。 母亲走后,黄百岁心里难受,正值叛逆期的他不让黄幺娥进门,姐弟俩大吵一架,彼此赌咒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黄百岁的舅舅是旧社会的伪镇长,在新社会的改造中,由于年老体弱,伤了风,受了伤寒,便一命呜呼了。娘死舅不亲,舅死婊不走,黄百岁在陈家坝就没有值得可走的亲戚了。 倒是田家湾的田秋山,同黄百岁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交情…… 田秋山抽着旱烟,黄百岁抽着纸烟,俩人这么一坐,什么话也不说,都能猜到对方的心思。相熟相知的人是不用开口,别人就知道对方心思,这就叫做默契。 于无声处胜有声。 灶台上的锅里冒起了热气,黄百岁的一支烟也抽完了,他起身去碗柜里,取出洋瓷缸和两个白瓷碗,放在灶台上的洋瓷盆里,用葫芦瓢舀了开水倒进洋瓷盆,让开水给洋瓷缸和白瓷碗消毒杀菌。然后,黄百岁又去碗柜里翻找,终于在第三台的右边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包着,清明前黄百岁在马脑山上采的野生茶叶。 油纸包拿到火炕上的条桌上,黄百岁小心翼翼地打开,顿时一股清香弥漫开来。 “好茶!” 田秋山叼着烟杆,吞了一口口水,连烟也吞进了肚子里,肚子里立刻雾气腾腾。 黄百岁笑而不语,取出洋瓷缸,抓了三次茶叶入缸中,用葫芦瓢加入热水,盖上洋瓷缸盖。 茶叶是用两张油纸包住。这时,黄百岁把一张油纸抽出,把茶叶均分成两份,然后像包中药一样包好,一包推在田秋山面前,一包仍然放进碗柜,然后取瓷碗倒茶,一缸茶刚好倒了两大碗。 茶缸里又加上开水,盖上盖。 田秋山把烟杆在好的右脚布鞋上,磕了几下,燃尽的烟灰就掉在木板上。他收好烟杆,品了口茶,说: “满舅,你炒菜的功夫又精进了!” 黄百岁也不客气,欣然接受了田秋山的赞赏,说: “马脑山这么好的地方,要是能种漫山遍野的茶叶就好了!” 这时,陈三妹从灶孔边站了起来,拿起葫芦瓢开始洗中锅,看样子是要给田秋山下面作晌午。 田秋山欲站起来阻止,动了动,扯动了长衫下的烂腿,疼得皱眉,只好坐下,口里不停地说:“他舅妈,不用煮了,我来时在火烧桥任家吃过绿豆粉了!” 陈三妹拿不定主意,眼睛盯着黄百岁。 黄百岁说:“姐夫不是外人,马上要做晚饭了,晚上记得多弄点榨肉!” 榨肉是年后死的病猪肉,病猪肉卖不掉,几十斤丢了又可惜,一下子又吃不完,吃不完的就用米面裹起来,拿到扑水罐里密封保存,待有客人来的时候,才取出来蒸,蒸出来有点像粉蒸肉,吃起来比粉蒸肉多了一份酸香,反而觉得不腻了。 陈三妹说:“那……我去核桃树老桩上把冻菌采回来!” 说完,陈三妹拍拍手,出门去了。 田秋山看着陈三妹沉重的身子,对黄百岁说:“满舅,你这辈子也算值了,老来还得子,是有福之人!” 黄百岁苦笑了一下,说:“姐夫,连你也笑话我,这哪里是福,有也是苞谷葫,除了烧火,一无是处!” 田秋山说:“姐夫怎会取笑你,你家几代单传,在你这一代可算开枝散叶了!” 黄百岁说:“我都方子数的年纪了,这孩子就是来气我的!” 田秋山说:“有的儿女是来索债,有的儿女是来报恩,索债和报恩都是前世种的因,这世结的果,情缘孽缘都是缘,缘起缘灭,顺其自然,方得始终!” 黄百岁点了支“朝阳桥”,叹息道:“这些我都懂,姐夫,可这……让人笑话啊!何况政策也不允许!” 田秋山道:“笑话什么?像你这种身份,换是以前,别说你这个年纪生个孩子,纳个妾也没人说!何况法不责众,超生的又不是你一个,总不能杀生吧!” 黄百岁心里有了主意,开始转移话题,问:“姐夫,你这次来是有啥事?” 田秋山和黄百岁交好,却很少来黄百岁家。田秋山不是不想来找黄百岁聊天说话,只是因为自己长期流脓水的左腿不干净,虽然黄百岁和陈三妹都不嫌弃他身上脏,但田秋山自己介意! 田秋山的心思,黄百岁懂,对别人最大的尊重就是该听从别人的内心,不强人所难才是最大的尊重!所以,一般都是黄百岁时不时去田家湾看望孤苦无依的田秋山,田秋山却很少来黄家沟。即使,黄家沟有红白喜事非来不可,田秋山也是早早来送了礼,吃第一排宴席后便回家。 田秋山一到黄家沟,必然是有事。 春耕时节不摆酒,黄家沟又没死人,于是,黄百岁才有这一问。 田秋山回道:“对面枞树岭张家的小孩,早上在灶孔里刨洋芋,烧伤了手,托人请我去看看!你知道的,我拖着一条残腿,采药不方便,这药得你去采,以后这附近再有烧伤,就由你来治!” 这根烧伤药,可是田秋山的祖传秘方,黄百岁早就想讨要方子,可一直没敢开出口,不料今天,田秋山主动把药方送上了门。 曾经,黄百岁跟田秋山学过化各种符水,田秋山不仅教会了黄百岁一些阴阳八卦之类的东西,也曾传授过黄百岁治黄疸肝炎和胃病的一些中药方,不过,黄百岁最想知道的,还是田秋山治烧伤药的方子,这个方子药效的神奇,黄百岁曾经见识过。 每年的腊月间,农村中最闲的时候,也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季节,最是长夜漫漫难熬的日子,村里那时还没有通电,连煤油都要凭票购买。在农村,一闲下来,晚上更无所事事,去睡觉吧,单薄的被子又冰又冷,所以,一家人吃过晚饭就围着火坑烧柴火,既可以节约煤油又可以取暖。烤着火,身上暖和着,想着冰硬的床就舍不得离开火,非得等柴火烧尽,火碳成灰才上床睡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并没有多少话可说,都对着火发着呆,大脑一不思考就容易犯困,特别是小孩子,烤着烤着就睡着了,大人在云游天际之间,小孩闭着眼开始拥抱温暖……那个时代,农村之中,一到冬天,孩子最容易烧伤。 烧伤了只要请田家湾的田秋山,用了他的草药,定能药到病除,不留半点疤痕。 每逢腊月,田家湾的瘸子田秋山才会受人待见,没有人会嫌弃他身上的尸臭味!祖传的烧伤药成了田秋山的护身符。 护身符是不能拱手让人的!不过,这一天,田秋山却把自己的护身符交给了亦徒亦友亦亲的黄百岁。 黄百岁如获至宝,一高兴,陈三妹肚子里的孩子终于保住了! 这个差点胎死腹中的孩子,就是黄枫林。 第5章 瘸子 田秋山把祖传秘方给黄百岁没有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田秋山活得顽强,死得无比凄凉。 黄百岁每个月都会去一次田家湾,几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过。自从黄百岁的母亲过世后,他就成了一人一户,那时候黄百岁刚十五六岁,心里觉得孤苦,前途渺茫。心里孤苦就得有亲人陪伴,前途渺茫就得找人指点迷津。 在黄家沟,连光屁股一起长大的玩伴都与黄百岁划清了界线,其他人见他家,终于同以前的自己一样变成了贫困户而暗自窃喜,更巴不得黄百岁从此一蹶不振,好看笑话。世态炎凉,人心不古,黄百岁没有被生活巨大的击倒击倒,乡里乡亲对他的冷嘲热讽,也没有让他崩溃。反而,他遇弱则弱,遇强则强,心里也筑起了一道墙。 黄百岁的心里憋着气,肚子又窝着火,气在五脏在乱窜,火在六腑里燃烧,血气方刚的年纪,本身就是个火药桶,黄百岁觉得自己就快要爆炸,粉身碎骨了! 往往这个时候,黄百岁就会去田家湾,吃一顿亲姐做的淡饭,与姐夫喝两碗粗茶,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整个人一下子就轻松了不少。田秋山在小舅子发牢骚的时候,不会插嘴,只是微笑地当个听客,待黄百岁把心里话像竹筒倒豆子,全部滚落下地,便会设身处地开导黄百岁。黄百岁心里就敞亮了,也不再迷糊了! 田秋山与其说是在开导黄百岁,也是在自己说服自己。因为,有他富农的身份在,田秋山的处境也没有好多少,他也曾感觉生活无望,幸好有家人在。 人活着总不能总想着自己,得多多为家人想想。家人成了田秋山顽强的动力! 田二娥病亡之后,黄百岁每个月还是会时不时去田家湾,去田家湾是为了陪他姐夫田秋山说说话。这时候,黄百岁已经结婚生子,成熟稳重了,就该他开导田秋山了。 之后,田秋山的儿女相继夭折,接着他又被关进了牛棚,黄百岁就不仅仅是看亲戚,而是陪朋友了。 田秋山成了黄百岁的一面镜子,只要在田秋山面前,他就能看清自己,哪怕一句话不说,静静地对着,也能看清心里的世界。 黄百岁最后一次去看田秋山的时候,田秋山已经死了几天了,时值深秋,天清气爽,尸体倒没怎么腐败,倒是两只耳朵,已经被老鼠啃吃掉了。 田秋山是五保户,政府出钱买了个椿木棺材,田家湾的乡亲父老帮忙,把田秋山埋在了村里后山,山顶之上。 山顶之上,就是相邻两县分界线。 田秋山死了,黄百岁又开始迷茫了。 送走了田秋山,黄百岁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当天晚上,陈三妹肚子里的孩子就瓜熟蒂落。 孩子一出生,就拉着大嗓门不停地哭。黄百岁听得心烦,喃喃念道: “既然害怕人间苦,何必要来人间走!” 孩子居然不哭了! 孩子就是黄老六! 黄老六这时候还没有大名,以后才叫黄枫林。他一出生,黄百岁一看时辰,心里就犯嘀咕,又有些后悔生下这个孩子了。 按例,吃三朝饭的时候,应该给孩子取个大名,陈三妹包着头帕,抱着刚出生的幺儿,对着鸡汤却没胃口,眼睛盯着黄百岁,等待着黄百岁一锤定音,给幺儿取个响亮的名字! 黄百岁心里明白,却一反常态装起了糊涂,顺口说道: “名字就是个代号,小名就叫老六,大名以后再取,不迟!” 这可不是黄百岁的作风,想想黄三木刚一出生,黄百岁就拿起算命书给孩子找名字,细查,知道孩子五行多金,唯独缺木,本想把孩子叫着黄林,他觉得黄林太普通,想取森字,心里默念了几遍,觉得黄森吧也太平常,随后由森看到三个木,倒觉得三木这名字不仅文雅,而且还不普遍…… 其余的三个孩子,黄百岁无不查过算命书,都花了心思取的名字:长女叫银杏,是因为银杏不仅稀有,而且孩子五行缺金,二子三木,他绞尽脑汁取得;二女黄红英也曾用过心,三子黄玉龙也有其深意。就连黄树林,也是寄托了他对养子的期望! 陈三妹见黄百岁不待见自己的幺儿,心里就非常难受! 三朝饭一般是早上吃,还得杀鸡买肉,做好吃的先供祖宗,焚香烧纸告诉列祖列宗,一蒙祖上阴德,又喜添子女! 陈三妹闷闷不乐吃过三朝饭,便抱着幺儿老六回里屋躺下了,因为生着闷气,睡也睡不着,睡了一会又抱着老六出内屋,想出去透透气,又不能吹风受凉,便在火铺上一会儿坐一会儿站,时不时对着酣睡的老六喃喃自语: “我苦命的幺儿哎,你福大命大!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下午时分,孩子们快放学回来的时候,黄家沟来了一位军官,军官带着警卫员,在镇长的陪同下,径直来到了黄百岁家! 黄老六出生后三天,他音讯全无的舅舅陈兴良,突然回来了。 从古至今,闭塞的永安镇,举人就出了一个,秀才也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虽然民风彪悍,却从未出过武将,土匪头子倒出了不少。横行霸道,在家一条龙,出外一只虫!倒是道光年间,麻阳的两兄弟跟着附近的苗民造反,养竹成兵,两兄弟都自称“将军”,造反失败,哥哥战死异乡,弟弟逃了回来,为躲官兵追杀,带着残兵败将,藏进了四周是悬崖峭壁的马脑山洞,后来又与陈家坝的举人老爷大战,威名远扬…… 陈举人的后代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已经泯于众人,陈家坝仍然是永安镇上的“名门望族”,陈举人侯了一辈子的缺,到死也没走马上任真正为官,倒是他的族孙陈兴国由一个放牛娃,成了平安镇最有出息的人,目前在省公安厅工作。另一位,就是在部队当团长的陈兴良。 有人说,陈家坝之所以出人才,是因为风水好,陈家坝三面环水,河滩上有一片古柏林,林中白鹤常住,紫气东来。 陈兴良坐着吉普车,带着司机兼警卫员,直接到了陈家坝。他那一身绿军装,格外耀眼,引人注目,很快就传到镇上公仆们的耳中。 镇长骑着洋马儿立刻赶到了陈家坝。 陈兴良本不打算回来,索性当一辈子兵,保家卫国,最近,他总是每天晚上睡不好,睡不好是因为他每天晚上做噩梦,而且是相同的梦。 死了几十年的父亲给陈兴良托梦,说他热得很,热得受不了…… 陈兴良是共产党员,扛过枪打过仗,自然是不信鬼神之说,禁不住每天晚上被噩梦缠绕。陈兴良在噩梦中看不清自己父亲的脸,只听到那阴沉沉毛骨悚然的声音,往往惊醒之后,却怎么也想不清自己父亲的音容笑貌,大脑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陈兴良非常痛苦。这时候,隔壁的“猴子”被狠揍了一顿,稍微消停点,陈兴良所在的部队刚换下来休息,他便请了假,回到久违了的家乡! 猴子记吃不记打,肯定还会蹦跶,陈兴良的探亲假不多,他一到家乡,就听说自己的三姐刚生了孩子,恰逢镇长也闻讯而来,乐意当引路人。镇长也享受了坐在四个轮子上比两个轮子不同的感觉。 黄家沟没通公路,只能走羊肠小道步行,众人一行刚进黄百岁家的老木屋。陈大娥、陈二娥两姐妹,早听说三妹又生了孩子,一人提着鸡,一人装着鸡蛋正来看望,凑巧,四姐弟前后见面了。 黄家沟热闹起来了! 热闹只热闹了一晚上,第二天,陈兴良一走,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陈三妹刚生孩子,不能出门,只能倚在门口,与弟弟陈兴良依依惜别。陈兴良临别之际,与自己的大姐二姐去看了自己父母的坟。他母亲的坟一如往常,杂草丛生,他父亲的坟在山林边上,坟头上长满了青岗树,青岗树不高,但很浓密,青岗头下有许多蚂蚁窝,蚂蚁把土刨松了,看起来,坟似乎比以前大了。 在父母亲的坟前,陈兴良摘下军帽,深深鞠了三个躬,没让焚香烧纸放鞭炮。 临别之际,陈大妹和陈二妹向弟弟保证,从明年起,给父母亲上三年坟,三姐妹从大到小,每年轮流。陈兴良只是笑而不语,不赞成也不反对。 陈兴良回部队了,后来又音讯全元。 上坟一般都在正月。翌年正月,陈大妹家出钱,请了阴阳先生,选了黄道吉日,三姐妹就去给父母亲上坟。 第一次上坟的当年秋,从来不生病的陈大妹生了一场病,一病不起,竟然在冬天病走了。 第二年该陈二妹出钱上坟了,就只剩下两姐妹了。好巧不巧,上完坟的秋天,陈二妹也害了一场病,最后冬季不治身亡。 按照当地风俗,上坟得上三年。最后一年,该轮到陈三妹给自己父母“封山”了,眼见两个姐姐都因为上坟后而病亡,迷信的陈三妹的心却开始忐忑不安了。 不只陈三妹心存芥蒂,得到田秋山“真传”的黄百岁心里也犯起了滴沽。 黄百岁跟田秋山学过易经八卦,对风水略有所知,他决定把事情搞个明白。 冬藏,农村就闲了起来。田秋山死后,黄百岁便找不到说话的人了!说话得分对象,对象不同,聊的话题也不一样,谈的深度也不相同。黄百岁准备靠着田秋山留下的书籍来寻找答案,静下心来看下书,可惜。 黄百岁正想安静下来的时候,家里却不得清静。自从陈兴良回老家转了一圈,黄百岁家里,来摆闲龙门阵的也多起来了,人们这时才发现,以前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黄百岁并非不会说话,反而,黄百岁口才极好,谈什么话题都能聊,聊天都聊得头头是道! 人们对黄百岁也渐渐客气起来,就连陈家坝的陈兴民,对任何人都仰着头,在街上见了黄百岁,就会低下头来,热情主动打招呼: “三姑爷啊!咱俩郎舅去喝两杯!” 说着,陈兴民就来拉黄百岁的手,往街边的食杂店走,还没到柜台,就嚷开了: “老板,来两屉酒!” 陈兴民表面热情,态度还是很强硬,让人欲拒不能!黄百岁知道,在大街上,陈兴民的亲妹夫都不敢喊他“舅舅”,反而对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妹夫客客气气。黄百岁知道,他不是对自己客气,是对自己背后的人客气。 黄百岁也不能推辞,拒绝他陈兴民就摆明了看不起他,黄百岁心里确实看不起自己这个远房亲戚的所作所为。宁得罪君子,不能积怨小人,这个道理黄百岁也懂。自从陈兴良在他烂旧木屋里呆了一晚上,他也开始变得虚情假意了,也学会了附和。 “二哥,客气了,该兄弟我请你!”黄百岁堆着笑,跟着陈兴民去喝屉散酒。 永安镇上的小铺面,不管卖什么东西,柜台上都有散酒买,酒是玉米烤的,一毛钱一屉,店家识人打酒,惹不起的就打纯酒,能欺负得了的就卖不纯或者勾兑酒,当然,在永安镇上生活,可以不知道镇长是谁,但不能不认得陈兴民。 店家见了陈兴民,自然得小心翼翼,不仅不能掺假,而且打酒时还得拿个没人用过的酒碗,酒碗还得放在酒罐子边上,能接到酒屉溢出的酒,陈兴民喝高兴了,大家都能高兴! 喝完酒,嘴一抹,黄百岁急着掏钱,便被陈兴民压住了手。陈兴民一手压住黄百岁的手,一只手故作在兜里摸,说: “我请你喝酒,怎么给你出钱,传出去,不是打我脸吗!” 店家很识趣,赶紧说:“这点酒,不值钱,二爷能来,是看得起我,给钱就见外了!” 陈兴民满意地笑了,把兜里的手拿出来,抓着几张大团结,说: “二爷不缺这点酒钱!” 当然,陈兴民的大团结是不会递过去的!自然,店家也不指望着能收他的钱,只能说是自己的不是,礼送他离开,心里骂着娘,脸上堆着笑: “二爷慢走,欢迎你下次再来!” 黄百岁被陈兴民在街上请了两次酒,第一次是不知深浅,结果喝了胃灼热,最后一次是避无可避,喝到肚里翻江倒海。后来,黄百岁最怕遇到陈兴民,最后连赶场也不想去了,非去不可的时候,远远见到陈兴民,就赶紧躲起来。 黄百岁的朋友越来越多了,他却感觉心里越来越寂寞了,陪他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多,黄百岁仍感到无尽空虚。 黄百岁只有在独处时,翻看田秋山留给他的线装书,心里才会感到无比的踏实。 第6章 相生相克 1 马脑山的尾巴上,有个村子叫大寺堂,大寺堂有个老阴阳先生,八十多岁,不仅写得一手好颜体,而且在阴阳学方面颇有造诣。 阴阳先生姓张,名德馨,字远山。附近的村民都尊敬地称他为张天师。 张天师的父亲是晚清秀才,一辈子没能考取功名,后来拜了一位阴阳先生为师,继承了师傅的衣钵。 张秀才自己没有能够飞出马脑山,却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儿子身上。张秀才的儿子才三岁时,张秀才就让儿子开始背三字经,五岁开始练“颜筋柳骨”,七岁就送去了陈家坝的“青溪书院”进行系统性的教育,孩子赢在了起跑线,在“清溪书院”自然出类拔萃,最后,张秀才的儿子也没有能考取功名。 大清早亡了,早不科举考试了! 张德馨与黄春熙是同学,他后来就在“青溪书院”任教员,还教过黄百岁一年。“青溪书院”变成平安镇小学后,张先生回到大寺堂种地。种地不是张先生的强项,几亩土地由他儿子耕种。张先生的儿子长得人高马大,不像张先生那样文弱不堪,他从小就不喜欢念书,自己的父亲虽然是饱读诗书,他却大字不识几个。 张先生因为毛笔字写得有古韵,在永安镇上无人出其右,虽然闲赋在家,来请他写字的人络绎不绝,加上饱学古籍,对风水也有研究,便子承祖业,做起了阴阳先生,不仅给活人看地基,也给死人选墓穴。 永安镇上生活的人,大多并非这里的原住民,好多都是祖辈逃难到此,落地生根。传闻张秀才的祖上是从龙虎山逃到了马脑山,极有可能是天师张道陵的后代,张德馨先生越老越妖,越老越精神,极有先人之道行,当地村民便奉他为“天师”。 黄百岁知道自己的道行倘浅,风水只知皮毛,只有张天师才有把握定穴。 于是,黄百岁买了好酒,请上张天师去看自己岳父岳母的坟。 张天师八十了,仍能健步如飞,不用拐杖。他们先到黄百岁岳母的坟前,张天师只眯了一会,说了句:“不好!不坏!” 到了黄百岁岳父的坟前,张天师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泛起了光! 良久,张天师开口了,对黄百岁说:“是块风水宝地,可惜葬偏了……” 张天师教过黄百岁一年书,黄百岁一直称其为“先生”。 黄百岁心里忐忑,仍平静地说:“先生,但说无妨!” 乡里乡亲,按辈分,黄百岁应该叫张天师“表舅”,张天师对黄百岁也不会藏着掖着,指着山势,坟墓的坐向,对黄百岁说: “表侄,你岳父的坟算是葬着了,葬在了虎口穴上,既然是虎口,就应该摸不得,近不得,我听闻你们给他老先生上过坟,这可使不得的!……” 陈兴良父亲死于意外,并没有准备棺材,当时只砍了生松木,做了个匣子,草草埋葬。由于松木特沉,抬起来非常沉重,当时正在破除封建迷信,阴阳先生也不敢请,倒是习俗难改。原本是要埋在林中自家土中,刚到林边上坎,棺椁沉重,抬的人体力不支,脚下一滑,棺木就落了地。按照当地风俗,棺椁在上山期间,不能沾地。陈兴良尚且年幼,不能做主,妇人当家,族人懒得再抬这沉重的生松木,于是一合计,便就地埋了,不料阴差阳错,葬在了“虎口之穴”。 老虎屁股摸不得,何况是虎口,黄百岁决定,明年不去给自己岳父母上坟了! 黄百岁决定的事,陈三妹自然是不敢有意见,即使不满,她也只能窝在心里。何况,陈三妹本就迷信,一听说自己父亲葬在了“虎口之上”,自然是不敢去招惹死去的父亲了。 坟可以不上,清明节挂亲得一如既往去。陈三妹每年清明节都会去给自己父母亲坟上挂条缠着红腰带的白皮纸,然后焚香烧纸。 每次去的时候,陈三妹都会轮流带一个小孩去,目的是让孩子们都知道自己的外公外婆葬在何地。几姐弟中,陪母亲去挂亲次数最多的就是黄银杏,其次是老三黄玉龙。黄三木是个另外,轮到他的时候,他死活也不肯去。 黄三木是黄百岁最喜欢的孩子,他长得白白净净,看起来斯斯文文,性子却极执拗,他不喜欢干农活,也没有人要求他去砍柴割猪草。 每次,黄三木不肯去给外公外婆扫墓,陈三妹心里就不高兴,骂黄三木: “你跟你舅舅一样,都没有良心的!” 陈三妹生了气,黄三木埋着头,自己先委屈上了! 这时,懂事的大姐黄银杏和最孝顺的老三黄玉龙便跑了过来,一边一个,拉着陈三妹的手,不停摇。 懂事的黄银杏说:“妈妈,你别怪二弟,他从小胆子小,我陪你去!” 孝顺的黄玉龙讲:“妈妈,你别怪二哥了,我力气大,我替二哥去!” 二妹黄红英是个勤劳的孩子,五岁多就开始帮忙砍柴割猪草,十来岁就学会了煮饭,不读书的时候,她几乎都在干家务。当然,轮到她陪妈妈去给外公外婆扫墓的那年,清明前一晚,不用大人吩咐,她就会准备好一切上山用品。 黄红英是让父母最省心的孩子,黄三木是父母最疼爱的孩子。 陈三妹瞪了一眼黄三木,口是心非骂了一句: “白眼狼!” 当然,最后陪陈三妹去挂亲的,是黄银杏。黄玉龙想去不得去,也欣然接受。后来,黄银杏上了初中后,就不再轮流了。再逢清明,陈三妹就带着黄玉龙一起去。 这年,陈三妹又带着黄玉龙去挂亲,老六还不到三岁,却想跟着去。老六一出生就体弱多病,身上总爱长疮。 老六天生皮肤黝黑,皮肤黑点也有好处,就是疮疤不显眼。 跋山涉水,带着刚学会走路的老六不方便,陈三妹不想带他去,让老六跟他二姐。 老六就是老六,不让跟就耍泼,在地上滚。 黄百岁看着黑黑瘦瘦头发稀黄的老六就心烦,顺手从灶台边取了一根树枝就准备给老六带个记性。黄玉龙心疼弟弟,眼疾手快,背起老六就跑开了! 这一年,黄银杏在镇上读初三,再过两月就要参加中考。清明过后一个月,黄银杏初中毕业考试,考试的成绩仍然名列前茅,按往年的分数,考上中专或高中是不成问题的。 黄百岁希望女儿考中师,中师读三年就可以教书,不仅可以减轻家庭负担,而且,而且用黄百岁的话说,教师和医生哪朝哪代都受人尊敬,医生治病救人,功德无量,教师传道授业,是一份功劳。 黄银杏也想当教师,当教师不仅是份受尊敬的职业,关键是每年都有寒暑假期,这样就可以多照顾家庭,陪伴亲人。 端午节,吃过粽子,还有两个星期,黄杏儿就要到县城参加中考,不料,黄杏儿在过独木桥时不慎滑倒,掉到洪水之中,…… 一星期过去了,星期六的中午,黄三木一个人回到家里,家人不见姐姐黄银杏一起回来,一问,才知大事不妙!此时,洪水已经退去,溪水细流,清澈见底,黄百岁顺走溪,沿着河,一路找到乌江口,没见女儿踪影,唯见逝水东流。 祸不单行! 半年后,那是一个冰雪天,乖巧孝顺的黄玉龙,如往常一样,吃过早饭,拿着镰刀,去对面山上砍柴。直到吃夜饭时,还没见黄玉龙砍柴回来,黄百岁着急了,赶忙去对面自家山林里找。 黄玉龙性格温顺,是四兄弟中长得最乖巧的,同他大哥黄树林一样,不仅勤劳,还任劳任怨。知子莫若父,黄百岁知道自己这个最听话的儿子,一直循规蹈矩,从来没有让他操过心,他绝不会跑去别人的山林里偷柴。 天昏地暗的时候,黄百岁刚到自家山林的土角边,就看到了梯土上面的荒土平台中,横倒着一大捆生柴火。 黄百岁望着荒土上面的陡坡,顿感不妙,他冲了过去,抓着杂草往荒土坡爬,他的头刚冒到土坡,眼前一黑,就摔了下来。 重重摔了一下,黄百岁眼睛开始模糊,又开始往上爬,边爬边不停地喊:“儿啊!我的儿啊——” 黄玉龙躺在冰冷的雪地上,看不清他的脸,柴火盖住了大半个身子,光着小脚,布鞋已经不翼而飞,细嫩的小腿上全是血…… 2 黄老六真是个老六! 黄老六能够来人间走一回,还得感谢他的姑父田秋山。如果没有田秋山的开导,按照黄百岁的秉性,不管陈三妹最后怎么闹,他都会让黄老六胎死腹中,不能为人。 黄百岁常常说,黄三木是来报恩的,黄老六就是来要债的! 确实,黄老六一出生,不仅又黑又瘦,还在月子中就开始生病,不是感冒发烧,就是生疮拉肚子,动不动就折腾人!搞得黄百岁看了他就心烦,一遇黄老六又犯病,黄百岁就开始埋怨陈三妹: “牛事不发马事发,叫你不要,你偏要死保他,现在好了,天天来搓毛人!” 陈三妹不跟黄百岁吵。 以前,因为一件事拌嘴,吵着吵着就吵出很多件事情出来,事情多了就千头万绪,理也理不清楚了,就干脆不讲理了。不讲理了就会失去了控制,不对事情,开始对人!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和人,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优点和缺点,每个人都有长处和短处。人在要好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对方的优点和长处,即使发现了对方的缺点也会不计较,知道对方的短处也视而不见,这时候叫瑕不掩瑜!当双方发生矛盾后,一旦失去理智,对方的优点和长处,都会一无是处,缺点和短处就会被无限放大,本来是争论事情,就事论事讲清楚就行了,但是,往往事情的发展并不是那么回事。 一件事情其实没有对错,立场不同而已! 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当然,世界上的事情也分不清绝对的正确和错误!如果针尖对麦芒,两个不同立场的人,偏要有共同的理念,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对事不对人,这真的是谈事情,有解决事情的心态!对人不对事,那就不是谈事情是搞事情,是人身攻击!一旦开始人身攻击,这就不是内部矛盾,而是上升到了对敌阶段,变成了阶级斗争,不是你统治我,就是我收服你! 刚结婚的时候,黄百岁和陈三妹也时不时会爆发战争,当然,在黄百岁快要失去理智,准备扔炸药包,打算两败俱伤的那一刻,陈三妹都会缴械投降。陈三妹投降不是举白旗,是流眼泪,那种不抽泣不哭出声的眼泪,不停地流,就像两条河,浇灭了黄百岁点燃的引线,泡湿了他心中的炸药! 后来,孩子们渐渐大了,黄百岁和陈三妹就不再热战,最多只是冷战。 黄百岁的火气也越来越小,陈三妹的泪水似乎也流干了。 陈三妹的眼泪在一年间就流干了,那一年,她先后失去了两个孩子! 也是那一年,黄百岁彻底没有了火气! 也是那一年,从不流泪的黄百岁哭了!他父亲死了,黄百岁没哭,反而替父亲松了口气!他母亲走了,留下黄百岁一个人,他虽然很悲伤,但还是没哭,甚至连一滴泪也不曾掉落。 男人的泪,不是从眼眶流出来,而是流进心里,融入了血液! 但是,当黄百岁抱起僵硬的黄玉龙,他再也忍不住了,跪着,久久地跪着,呼天抢地,嚎啕大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个热热闹闹的家庭,一年之间突然少了两个人,就觉得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鸦雀无声,一种悲凉的空气笼罩在了破旧木屋的上空。 一家人都生活在悲痛之中,只有没心没肺的黄老六成天活蹦乱跳。黄老六越是乐哈哈的,他父亲黄百岁看到他就更心烦! 说来也奇怪,自从黄玉龙砍柴摔死后,黄老六就不再怎么生病了,身体一天比一天强壮,虽然皮肤仍是有些黑,这种黑并不是以前的那种黑,这种黑是黄老成天光着身子晒的,黑得健康,黑得发亮。 黄玉龙死的时候还不到九岁,他死后,每年的清明节,陈三妹都拉着黄老六去陈家坝挂亲。 第7章 差点把自己玩没了 黄老六五岁多,便跟着村子里的傻子杨老大一起去放牛。 傻子杨老大十三四岁,大脑虽然不好使,长得五大三粗,有的是力气。杨老大看起来一点都不傻,说话清楚,做事也很勤快。杨老大五岁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他母亲给客人下面条,叫他去院子里扯两根韭菜。杨老大应了,飞快跑了出去,真的只扯了两根韭菜回来,让人哭笑不得! 当时,他母亲也没在意,只当是这个孩子太实在,直到后来,才发现了端倪。 那时候,村里的孩子,五六岁就要放牛,一般的孩子把牛放在山上,趁牛吃草时,都会去弄点柴,等赶牛回家时把柴带回来,只有杨老大是个另外,每次放牛回来都是打空手。杨老大的父亲杨老槐以为杨老偷懒,见他年纪尚小,也没有在意;后来,见杨老大每天吃了中饭,也开始带镰刀上山放牛,晚上仍没有柴带回家,他父亲就很纳闷,晚上吃饭时就问他: “老大,别人都带柴回家,你的柴呢?” 杨老大嘴里包着米饭,支支吾吾说: “你只教我放牛,没叫我砍柴啊!” 杨老槐问:“老大,你不砍柴拿镰刀上山干什么?” 杨老大说:“我帮六公砍柴啊,他那么小,没力气,柴也是我给他提回来的!” 按辈分,黄老六是杨老大的爷爷辈。 杨老槐很生气,吼:“明天,你必须给老子砍柴回来!” 果然,第二天下午,杨老大真的砍了一大捆柴回家,不过,他家的牛就惨了,关在牛圈里饿了一天。 后来,杨老大的父亲才知道,他这个儿子太厚道了,做事一根筋,脑子不会转弯,做事只能直来直去。 七岁的时候,杨老大也去上过学,上了一天就没上了。 第一天上课,张老师就讲课堂纪律,说上课时间不能讲话,不能进进出出,不能把学校当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这个张老师,就是大寺堂张天师的孙子,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回到大队小学当民办教师。这个张老师得其祖父真传,爱用戒尺体罚顽劣的学生,学生的父母都很喜欢他,倒是学生对他又敬又怕。 杨老大长得壮,是因为能吃。那年代只是能吃饱,吃的都没油水。没油水的食物消化快,消化了就得拉。 张老师的严格,附近村庄的人都知道。那时候的农村老师稀缺,一个老师负责一个班级,什么课都在教,整天都是他的课。最后一节课,杨老大实在憋不住了,就如水龙头打开,一发不可收拾,或许是尿得爽了,连带屎也拉出来了! 这时,有嗅觉非常灵敏的同学,首先捂起了鼻子,大家才发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可描述的味道,一个个都皱着眉。张老师也停住了讲课内容,嗅着味儿寻着,最后在中间最后一桌,发现杨老大裤衩子全湿了! 杨老大是傻子的证据摆在面前,众人都知晓了! 第二天,杨老大死活就不去上学了! 杨老大并不是全傻,他不再读书,倒跟他父亲一起,长大后学会了挖土种庄稼,耕田插秧,施肥除草收割,都是把能手。 天生我材必有用。看来,这个世界并没一无是处的人,傻子,笨蛋,只是他们没有被放到合适的位置才产生的。 憨厚的人都有怪脾气。杨老大也无例外,杨老大的怪就是动不动就发牛脾气,他发起牛脾气来,他父亲的话也不听,倘若给他惹急了,他父亲骂他烦了,他敢揍他父亲。 杨老大只服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小他八岁的黄老六。其实,杨老大也不是服气黄老六,一个小屁孩子能让他服气什么!只是所有的人都叫他“杨大傻”,这当然也包括他父母,弟弟妹妹,唯独只有黄老六,从不叫他——“杨大傻”! 黄老六五岁多,就自告奋勇去坡上放牛,去放牛不是小小的黄老六有多懂事,知道分担家务,而是黄老六不想待在家里!不想待在家里并不是不想跟妈妈在一起,是因为他不想面对自己的父亲。黄老六并不是讨厌自己的父亲,而是他心里头害怕成天板着脸的黄百岁。 黄百岁从来没有听到过黄老六叫他一声“爹”,其实,他不知道,他的儿子每次见到他都在喊。黄老六以为黄百岁不喜欢他,害怕黄百岁不管他,黄老六心里有什么事,自然不敢向黄百岁张口,久而久之就张不了口。 其实, 黄老六一直都在心里喊黄百岁: “爹!爹爹——” 只是黄百岁不知道,或者没有用心听! 黄老六跟着杨老大一起放牛后,一到山坡上,就玩疯了。春天的时候,杨老大会拉着黄老六去找茶片茶苞,茶片茶苞自然是先满足黄老六,黄老六吃得高兴,杨老大也很得意,憨憨地看着黄老六,开心地笑。 夏天山上没有什么吃的,黄老六就指使杨老大去砍棕树,剥棕芯吃。棕心白白嫩嫩,又甜又脆。棕皮剥下来不仅可以打蓑衣或搓成绳,也可以卖钱,在物资贫瘠的时代,棕树可是农村的“摇钱树”。 砍了别人的“摇钱树”,人们不会跟一个傻大个计较,也不会跟一个小屁孩计较,只能跟他们的父母算账!村里人都明白,以前黄老六没当放牛娃时,山上的棕树活得好好的,自从他上了山放牛,山上的棕树就开始遭了殃,于是,只要发现棕树被砍了,都会去找黄百岁告状! 黄老六第一次吃棕树没事,因为吃的是杨老大家的;第二次吃也没事,因为他父亲黄百岁还不知道自家树林里棕树被人砍了!第三次就被人告发了,结果自然,被黄百岁狠狠揍了一顿。 黄老六被揍有些冤枉。 一起放牛的不只黄老六和杨老大,还有黄继强。黄继强大黄老六一半岁,俩人同族同辈。黄继强比黄老六高,以前时常欺负黄老六,黄老六打心底讨厌他,从来不喊黄继强叫哥。后来,俩人又同杨老大一起放牛,不知为什么,杨老大也不怎么喜欢黄继强,不过,这并不影响三个人同流合污,一起砍棕树,一起吃棕芯。 三人原定每家砍一根,这样公平合理。砍前两根都没事,因为没人告诉父母。轮到砍黄继强家棕树时,黄继强却反悔了!黄老六见黄继强说话不算话,心里挺不舒服,想起小时候黄继强总是对自己叨叨打打,气更不顺了,便扬言,黄继强如果不让砍,他就叫杨老大揍他!黄继强心里明白,杨老大人高马大,他自然不是对手。杨老大非常听黄老六的话,最后,黄继强只好带着杨老大,去了自家山林。 黄继强砍了自家棕树,合伙吃了自家棕芯,又开始担心事情会东窗事发,思来想去,决定投案自首,当晚就向自己父亲检举揭发。 黄继强只检举杨老大,揭发黄老六,说这一切都是黄老六的主意,他是身不由己! 当晚,黄老六便被黄百岁一顿猛揍。 黄老六挨了打,不哭不喊只流泪,也不狡辩。仇恨的种子从此在他心中种下了,不到三年,黄家沟的山林里,很难找到一棵活着的棕树。 所有的棕树,黄老六并没有亲自动刀去砍,都是指使杨老大。黄继强也有参与,当然,回家挨揍,只有黄老六。 黄老六被黄百岁揍,心里却美滋滋的! 村子里的放牛娃,三个一伙,五个一帮。其他小伙伴,也学会了把棕树心当点心,他们自己砍了吃了,都把责任推到黄老六身上。黄老六在村子里就臭名昭着了,谁家果树没完全成熟被人摘了,谁家菜园的黄瓜不见了,谁家地里的花生被拔了,不用调查,肯定是讨厌的“老六满”干的,即使不是他干的,也与他有关系。 “满满”一词,在当地是“叔叔”的意思,一般是亲侄子这样称呼自己的叔叔,六满就是六叔,黄老六被侄子们叫“六满”这很正常。“老”又有死了的含义,大人小孩都称呼黄老六叫“老六满”,这称呼就变味了。 黄老六自然不知道这些,他总是惹事生非,打了也不带记性,骂了又是个“翻白眼”,黄百岁就索性破罐子破摔,愈发冷落黄老六,黄老六也越发无所谓了。 虱子多了不怕咬,黄老六不会理会这些,全村的人心里都讨厌他,他也无所谓,倒是杨老大的父母亲,却非常喜欢黄老六,喜欢黄老六是因为黄老六跟杨老大一起放牛后,杨老大变聪明了,杨老大现在放牛知道砍柴回家了。 黄老六也很识趣,在村子里,他只去杨老大家玩,其他人家都是过门而不入。村子里的孩子都不敢明着跟黄老六玩,不跟黄老六玩并不是不喜欢他,相反,其实,孩子们心里挺想跟黄老六玩,因为黄老六鬼点子多,跟他玩有趣。大人们的见识没有孩子那么浅薄,丰富的经验和教训让他们认为,近朱者赤,近墨者一定黑!复杂的大人怕单纯的孩子被黄老六带坏,自然是不允许孩子们接近他。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黄老六成天同一个傻子在一起,说不定也是个傻子。 傻子才会干傻事,黄老六如果不傻,就不会差点自己把自己给淹死! 那是一个夏天,过完夏天,黄老六就该进村里的小学上学了。 黄家沟里有条小河,其实就是条溪。溪水从马脑山而来,溪水清澈,滋养着溪边无数水田,所以,溪河中筑有一道道堰塘,来灌溉溪边梯田。每逢夏天,村里的小孩就在堰塘中光着屁股洗澡,堰塘水不深,刚没入小孩子们胸口,小孩倒是可以游起来。 某个夏天的中午,雨后初晴,特别闷热。黄老六和杨老大把牛赶到山上,同往常一样,又跑到堰塘里避暑,俩人先是打了一会儿水仗。打水仗的时候,杨老大一贯让着黄老六,结果自然是不分胜负。打了一会水仗之后,二人躺在水中,大个子杨老大像个小老弟一样,开始给小屁孩黄了六搓背,搓了一会儿就深感无聊,俩人就练起了闭气功。练闭气功的时候,俩人相对坐着,互相捏着自己的鼻子,黄老六喊一二三,吸一口气,把头埋入水中。杨老大很实在,每次黄老六只喊到二,他便把头埋进了水里,毕竟杨老大年长些,肺活量自然比一个小屁孩大,黄老六自然比不过他,当黄老六冒出头来,杨老大仍在水中,当杨老大憋不住刚冒出头,黄老六再次把头泡在水中,等到换不过气,再起来! 黄老六再次冒头,得意洋洋地看着杨老大,杨老大不知黄老六使诈,输得心悦诚服! 夏季多暴雨,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雷雨,今天河水上涨,一个烂草席从上游飘到堰塘来,刚好飘到黄老六的面前。 此时,杨老大又开始在堰塘边上摸鱼,堰塘边上长满了许多荆棘和毛草,涨了水,荆棘和毛草就浸入了水中。以往,杨老大摸到了鱼,就会在河里把鱼的内脏挤掉,洗干净,晒在石头上,待俩人洗完澡,便用河边的野生芋头叶包住,跑回山上,烧熟了与黄老六一起分享。 黄老六在水中正无聊,看见草席,又开始想搞事,他拿着草席,就扑向杨老大,一下子,杨老大就被草席给盖住了,黄老六就得意地喊: “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一条大白条!” 杨老大力气大,一下子挣脱出来,手中还抓了条桃花鱼。杨老大平时总爱跟着黄老六学,他扔了鱼,也拿起草席去网黄老六。黄老六往岸边躲,没躲过,被罩在了一簇荆棘之下。 杨老大把黄老六罩在了水中,也有样学样,高兴地喊: “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一条大白条!” 黄老六还小,不到七岁。杨老大已经半成年,正在长个子长力气。黄老六年幼力气小,挣脱不开,在水中挣扎,活脱脱就像杨老大抓在手中的鱼,无论怎么蹦跶,就是逃不过他的手心。 黄老六挣扎着,在水中呼吸不了空气,开始吸水。 杨老大看着水波荡漾,心花怒放,不停地在喊: “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一条大鱼了!” 黄老六在水中喝了几口河水,再也没有力气挣扎。 杨老大见草席下没了动静,也没了兴趣,他拿开草席。 黄老六便浮了上来,头朝下,四肢散开,把小屁股对着天! 杨老大拍了拍黄老六瘦弱的后背,傻笑道: “咦——六公,你怎么翻白了呀!” 第8章 父子 杨老大并不是完全傻,他看自己的好玩伴在水里一动不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黄老六双眼紧闭,四肢无力散开,仰着漂在水中。杨老大光着屁股,赶紧抱着黄老六,往村子方向赶,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喊: “别玩了!别玩了!......” 杨老大的父亲杨老槐,正在河边田里对着秧苗喷敌敌畏,听到傻儿子悲天跄地哭喊,赶忙奔了过来。 黄老六死里逃生,他被杨老大的父亲抓着双脚倒了起来,吐了一些水,就慢慢醒过来了。 杨老大当时就被自己父亲揍了一顿。奇怪的是,杨老大光着屁股被他父亲用木条抽,他一点也没有反抗,乖乖地受着,仿佛这枝条并未打到他的身上,还看着奄奄一息的黄老六,得意地傻笑。 黄老六回过神来,杨老大的后背已经布满了血红印,他赶紧替杨老大求情: “老槐,你别打他了,你放心,我不会回家告状的,我保证,告状不得好死!” 杨老槐也打累了,他并不是不心疼这个傻儿子,他知道,他自己的傻儿子,无论怎么打,都不会把他的任督二脉打通,把他打死也不会变得聪明。但是,杨老槐必须得打杨老大,倘若不打,自己心里过不去,别人那里更难交差。杨老槐是个厚道人,自然下起手来,不会做假,生气的时候,更没有个轻重,没轻没重的打是解气,气消了,他看着自己傻儿子身上血肉模糊,心里也在流血,反而打得更重了。 黄老六人小鬼大,他知道杨老槐心思,便赶紧阻止。杨老槐得到黄老六的保证,自然也停了手。 杨老槐又去灭虫去了,离开时,他没有看自己的傻儿子,笑着对黄老六说: “六叔,晚上去我家吃饭,有腊肉!” 晚上,黄老六在家吃的晚饭,吃完饭就上床睡觉了,他本想同往常一样,去杨老槐家玩一会再回来睡觉,但是,他又觉得不能去吃别人的腊肉,在床上又睡不着,想去杨老槐家玩会儿,又生怕别人说他是想吃别人家的腊肉,只好在床上辗转反折,睡不着,时不时又会咳嗽。 黄百岁听到儿子时不时咳嗽就心烦,骂道:“明天再在水里泡,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第二天下午,黄老六又和杨老大泡在了堰塘里。下午回来,黄老六提着一串鱼和几条黄鳝,鱼和黄鳝都是杨老大抓来送他的。黄百岁似乎把昨晚说的话也忘记了,黄老六的屁股也安然无恙! 黄老六吞了一次河水,身体似乎出了问题,动不动就咳,咳多了就气喘,喘得厉害时,呼吸都困难。黄百岁看到黄老六身体不争气就骂,骂骂咧咧之后,还是会去翻田秋山给他留下的草药书,按方子去山上采了药,煎给黄老六吃。黄老六吃了一个来月药,似乎也不怎么咳了! 学堂坳的破钟被敲响,传来嘶哑的声音。黄老六该去上学了! 吃过早饭,陈三妹找了个布口袋,用自己家的秆称了五斤大米,放下秆后,想了想又从米缸里抓了两把米放进布袋子里,然后拉紧米口袋,放在饭桌上。黄老六一直穿哥哥姐姐旧衣服改成的衣服,今天第一次穿上了真正的新衣服,新衣服是买的布找裁缝师傅用缝纫机缝制的,针脚比陈三妹缝的要细密很多,穿起来也笔挺! 黄老六不想去上学,因为他听他二姐黄红英说了,今年小学一年级的老师是大寺堂的张老师!他想再放一年牛了,再去读书。 张老师是黄红英四年小学的班主任和各科老师,黄红英是八岁了才去读书,二年级成绩不好留了一年级,刚赶上张老师带着一年级的学生上二年级,后来,黄红英的成绩一年比一年好,今年刚小学毕业考进镇里中学。 张老师的威名,不仅让他的学生敬畏,也让要成为他的学生胆寒! 黄百岁正巴不得让调皮捣蛋的黄老六,去接受张老师戒尺的洗礼,黄老六的如意算盘注定会落空。 黄老六穿着新衣服,看着米口袋,他知道,一切命中注定,他是在劫难逃,等会儿他把米口袋背到学校,米倒给老师,这个米口袋就会成为书口袋,成为书口袋就会变成一个包袱。 书学费,黄百岁已经交给了本村的一个族侄,这个族侄是小学的校长。 黄百岁看着黄老六极不情愿的表情,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快感!他看了看门口外,对面山上的枫林,又来回瞧瞧正在发呆的黄老六,用严厉的口气道: “今天你上学了,该有个书名了,以后就叫黄枫林!” 黄枫林似乎听到了,又似乎还在云游天际,眼睛盯着米口袋,一动不动。 陈三妹见黄百岁终于给他们的幺儿取了名字,打心里高兴,见自己的幺儿太不识趣,便打起了圆场: “幺儿,你爹给你取名字了呢,你是不是跟杨老大学傻了,话都不会说了!” 黄枫林仍看着米口袋,嘟囔道:“叫什么不是叫……妈妈,我听着呢!” 黄百岁又板起了脸,对陈三妹说:“你看看,这就是他的态度!你这个宝贝儿子比猴还精!不过,我事先声明,以后,他能好好读书,只要他读得,老子砸锅卖铁,哪怕讨米要饭都会送他,他如果还是吊儿郎当,我也懒得管他!因为,读书是为自己读,学了知识谁也拿不走!” 陈三妹劝道:“孩子那么小,慢慢会懂事的,你现在说这些,他又听不懂!” 黄百岁火了,愤然道:“慈母多败儿!他是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岁看老,他这样子,不给我惹事就好了,你还指望他给你长脸?门都没有!” 黄枫林一见父母亲因为自己吵架,抱起桌上米口袋就跑出门去,气哄哄走到院坝里。黄继强背着书包在沟里喊: “老六满,你快点,我等你!” 黄枫林故意放慢脚步,让黄继强多等一会,到了黄继强的面前,对着黄继强的右耳边,突然扯开嗓子,喊道: “黄继强,我有名字,叫——黄——枫——林!” 黄继强一直以来都有点怕黄枫林,他不敢当面生气,揉了揉耳朵,心里虽然不愉,脸上却笑眯眯的,说: “你爸也是个怪人,我们是继字辈,唯独你家几兄弟都不按字辈取,叫黄继枫或黄继林也好听呀!” 黄枫林不满道:“你爸才是怪人,你家才全是怪人!告诉你,黄继强,说我什么都可以,不能乱说我爹我妈,否则我跟你没完!” 黄继强很识趣,马上转移话题,说:“枫林,我后悔不好好读书了,现在留级了,遇到张老师可就惨了!” 黄枫林不屑道:“张老师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的!” 黄继强过来拉黄枫林的手,套近乎,说:“兄弟,以后你可千万得帮着我点,我好怕!” 黄枫林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帮你挨揍都行,但是,你以后不能再出卖我了!” 黄继强发起了誓:“我如果再打小报告,我就不是人!” 俩人有说有笑去了学校! 孩子们都上学去了,家里就剩下黄百岁和陈三妹,俩人或许是嫌家里太清静,又开始争吵起来了。争吵的导火索还是黄枫林。 陈三妹见黄百岁仍对她幺儿有偏见,又感到委屈了,哭丧着脸说: “你就是偏心,幺儿有哪点不好,又孝顺又听话,为什么你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总看他不顺眼!难道他同你八字犯冲?” 黄百岁自从挚友田秋山死后,又先后痛失一女一子,他的心气就没有了,没有了心气也就没有了火气。忍气吞声几十年了,他已经习惯了不与外人争不与外人吵了,面对外人,他终于明白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深切含义! 人与人之间,个人阅历不同,素质高低不一样,看问题不一样也极为正常,何况世间上原本无事,只是自私自利的人多了,就搞出了许多事端,所有问题的本质就是关乎利益! 黄百岁年轻的时候也意气风发过,不过这种风发,在别人眼里就是发疯!他也曾义愤填膺过,也曾认真过,面对世人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学会了闭嘴,开始了沉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面对至亲的人,他不能置之不理! 面对家人,黄百岁的心始终硬化不了,他见陈三妹落泪,就怕她想不开,又在心里打结。一个人身体垮了可以补回来,生了病可以医好,但心里打了结,解不开,就彻底没有救了! 陈三妹的埋怨,黄百岁本不想理会,他抽了一支没有过滤嘴的劣质烟,见陈三妹还在生闷气,决定和陈三妹好好谈谈。 黄百岁想了想,说:“你一天到晚不要胡思乱想,虎毒还不食子。你那个宝贝儿子,你也看到了,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天生就是个犟牛,我不对他严厉点,不知道还要惹出好多事来!” 陈三妹说:“他还小,等他大点,就懂事了!” 黄百岁说:“严是爱,宽是害!你看他一副天生的反骨,我不教育他,等着社会改造他?” 陈三妹:“你还说你不嫌弃他!” 黄百岁:“我嫌弃他?是你宝贝儿子嫌弃我才对,从小到大,我就没有听到他叫我一声爹!” 陈三妹:“这还不是怪你,你对他那么凶,三岁就开打,好人都被你打傻了,打怕了!” 黄百岁:“严师出高徒,棍棒出好人,我这是为他好!” 陈三妹:“那你打死他算了,免得他签你眼睛(方言:碍眼的意思),老二从来没有被你打,现在不是最有出息!” “不可理喻!......”黄百岁又没有了耐心,鞠着屁股去干活了。 陈三妹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呼吸有些不畅,双手捶着自己后腰,去打猪草了。家里的猪,可是孩子们读书的保障,马虎不得。 老二是黄三木。黄三木小时候长得白白净净,当时家里有大哥大姐遮风挡雨,家务活也不让他干,他做错了事,哥哥姐姐都给他承担了。 不做事,永远都不会做错事! 父母的眼里,黄三木总是个乖孩子,甚至黄银杏掉到洪水中被冲走,他没有及时回家告诉消息,黄百岁也没有开骂,只是说了他几句,他便开始哭鼻子,黄百岁反而给他解释讲道理,最后还得陈三妹过来哄他,他才不哭。 寒暑假期,村里的孩子都得帮着做家务,一有空隙就疯玩,早把书本和书本上学的知识抛到九霄云外。 黄三木不一样,小时候不喜欢同村子里的小孩子玩,上了小学识了字,就喜欢找别人的连环画看,反正他又不用干农活。 黄银杏被水冲走后,家里缺了个劳动力,按说,黄三木这时候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不过,他在家的时候,总是拿着书本,大人见孩子那么用功读书,喜在眉梢,自然是不让他干活了。 初中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在私底下叫黄三木“书呆子”,“书呆子”后来考上了省里重点中学市一中。在市一中读书的黄三木,每逢寒暑假回家,村子里的人就把他当成了“贵宾”,每家每户都会请他去吃饭。 黄三木刚上市一中,黄枫林不情不愿去上了小学。 开始读书的黄枫林,同村子里的其他小孩一样,每天早晨,自觉地早早爬起来,去割一挑牛草回来,喂了牛,吃了饭,背着书包就往学校跑;在学校上完五节课,又飞奔着赶回家,回到家,书包一扔饭桌上,第一时间打开锅盖,锅里放着父母亲留下的晌午;晌午饭一般是蒸红薯炸洋芋的多,偶尔也有油炒饭,不管什么,肚子早已咕咕叫,便开始狼吞虎咽! 这世界上最好的美味就是饥中食、饿中餐!吃过晌午,不管大人在不在家,吩不吩咐,男孩子都会上山去砍柴,女孩子去砍柴的少,要么帮着做家务,要么下地干农活。 黄百岁从来不叫黄枫林做什么,但黄枫林每天早上都会去割牛草,风雨无阻!下午放学,只要不下雨,必然会去砍挑柴回来,遇上下雨天,他也不会闲着,会帮着他母亲陈三妹烧火,煮猪食,煮饭,洗碗,仿佛只有做了事,饭才吃得心安理得! 因为农村不养闲人! 黄枫林上学后,黄百岁见他不怎么咳了,加上秋收秋种一忙,便没有给黄枫林找中草药煎水喝了!入冬之后,天气寒冷,黄枫林晚上睡觉时,又开始咳。睡在隔壁屋里的黄百岁被黄枫林咳醒,叹了口气,辗转反侧。 第二天,黄百岁从牛棚上挑了几把晒得最好的稻草,铺在黄枫林睡觉的床上。陈三妹又找了些破布破衣服垫在稻草上,然后铺上垫单。 晚上,黄枫林又开始咳,他咳得似乎比昨夜更严重了,昨夜只是断断续续地咳,今晚一咳就没完没了! 黄百岁睡不着了,披着棉衣,开门出去,又开门进堂屋。 陈三妹也睡不着了,竖起了耳朵。 吱——呀—— 门叫唤了一声,隔壁传来黄百岁冷冰冰的声音: “不烫啊?……你跟杨老大也学傻了吗?那么宽的棉被,不知道垫一半盖一半!” 黄枫林的咳嗽声停了,接着听到唏唏嘘的声音和床摇动的声音,不久,这种声音就停了。 “妈p,样样都爱出风头!明天早上不用去割牛草了,天气冷,多睡会!” 吱——呀—— 不一会,黄百岁回到陈三妹跟前,他身上的棉衣不见了! 第9章 冬藏 冬藏。 部分动物开始冬眠,不吃不喝等到春暖花开!部分人也变得懒散起来,辛苦了那么久,总该找个理由休息一下,打下牌压个宝来慰劳自己! 倘若没有人心疼自己,那就自己照顾好自己!假若身边的人都对自己虚情假意,不如静下心来,自娱自乐! 黄百岁的心静不下来。 晚上,来家里烤火的人总是围满了火坑,大家围着火有说有笑,看似其乐融融,其实不然。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有人喜欢岔开话题,永远都谈不到一条道上去,各抒己见不是不可以,但岂码得讲逻辑,得讲道理,不能胡搅蛮缠,颠倒黑白! 黄百岁家干柴不多,有时候只能烧树桩。 四十年前,村里大炼钢铁,村子四周的森林就变成了树林。分田分土不到十年,开荒的开荒,建房的建房,树林又变成了树木,有的山还变成了和尚头! 黄百岁还记得,是森林的时候,时常看到野猪和山羊跑到村庄上来,有人还在沟里见到过熊瞎子;森林变成树林后,野猪山羊就再难见踪影,现在,山上光秃秃的,野鸡野兔,也被药给药死得差不多了,倒是麻雀和老鼠,在村庄上成群结队! 现在,烧火煮饭,都只能砍到一些杂草,要烤火,还得去挖树桩!黄百岁家里劳力单薄,家里干柴都不多,大冬天的,烧点柴也无可厚非,远亲还不如近邻,别人肯来,说明别人是看得起你,或者说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烤下火喝碗茶,又能怎样? 不是一伙人,还不相互串门呢!就像黄枫林,晚饭一吃过,别人来他家,他就去杨老大家。 杨老大家的火烧得旺,却没有什么外人来! 杨老槐是个厚道人,半年不说两句话。杨老大傻乎乎的,同他父亲一样,坐着烤火就打瞌睡。杨老大还有个弟弟叫杨二,同他父亲一样,憨憨厚厚,除了爱笑,也不爱说话。 杨老二比黄枫林大三岁,爱跟黄枫林一起砍柴,但他不用割牛草,割牛草喂牛有杨老大,他跟杨老大一样,喜欢跟黄枫林到一起,就是喜欢黄枫林给他出点子。 杨老槐的老婆成天面黄肌瘦,病恹恹的,以前去镇卫生院住过院,连马院长也没能治好,后来用两根竹杆抬了回来。 医生治不了,就只能求上天!杨老槐请了阴阳先生来看,说是他家的祖坟葬错地方了,于是迁了坟,坟迁过之后,她似乎精神了一段日子,后来又萎靡不振了!有好心者推荐了个巫婆,巫婆说房屋里有鬼魅,便请巫婆作法,跳了三天大神。巫婆说,恶鬼已经赶走了,她又好了一阵子,不几天便死了! 村庄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倘若没事,绝不登杨老槐家的门槛,怕惹上不好的东西,只有黄枫林,一如既往,喜欢去杨老槐家玩。 黄枫林只有在杨家,才会感到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 黄百岁又给黄枫林在山上找草药来煨水服,服了一个多月,总是不见有好转。迷信的陈三妹就说:“要不要找个先生来看看,家里到底哪里不对!” 黄百岁说:“那种东西你也信,真有那么灵,杨老槐家里就不会这么早就死了!” 陈三妹不说话了,心里却有些忐忑。黄百岁见黄枫林放了碗就往杨家跑,半夜三更才回来睡,一躺在床上就扯风箱,心里就来气! 黄百岁本打算趁晚上有时间,好好研究一下医书,可惜,自从他儿子考上市一中,他家就再也没有安静的地方了。 寒假到了,黄红英又可以在家里帮忙一段时间了,黄三木也从城市回到了山沟沟的农村。 晚上,黄三木同黄枫林兄弟俩睡在床上,哥哥听到弟弟咳,就抓着弟弟的脚板心使劲揉,左脚揉了揉右脚,黄枫林咳的频率少了些,波段也短了些,只是喉咙里像有东西,呼呼间就发出异响。 黄三木爬到弟弟那头,轻声说: “弟弟,二哥教你练气功,气功练得好,不仅包治百病,还能运气发功治病救人!” 黄枫林一听,坐了起来,有些迫不及待: “二哥,我马上就要学,你教我!” 黄三木说:“你把衣服披上,小心感冒!” 黄枫林一趟下,就想咳嗽,一咳嗽,胸口就难受,感觉喘不过气。与其睡不着,黄枫林就乖乖穿好衣服,盘着腿坐着。 黄三木把被子拉了拉,盖着黄枫林的双脚,又把自己的军大衣,披在黄枫林的身上。 黄三木同读初中的时候一样,每逢寒假,都会把在学校盖的棉被带回来。黄枫林盖的被子薄,又没有垫棉被,两兄弟到一起,黄枫林的盖被变成了垫的,兄弟俩各睡一头,冬天也得暖和。 黄三木裹了裹被子,说:“双腿盘起,双眼闭上,舌顶上颚,用鼻子吸气,嘴巴出气,然后,脑子放空,想着自己是坐在对面马脑山的金顶之上,旭日东升,雾气蒸腾,万物复苏,你仿佛坐在了云端之上,正吸取天地之精华,俯瞰着世间万物,这时候,你已经不是你自己了,是不是感觉有一股清泉,从你的口中流到心里,一股气流汇聚在你丹田,你把这种力量向四肢散开,是不是感到力气大增?” 黄枫林点了点头,没有睁开眼睛,默默照着做了。黄三木吹灭煤油灯,爬回另一头睡觉了。 那一夜,黄百岁再也没有听到黄枫林咳嗽。那一夜,黄枫林坐着睡到了天亮。 黄枫林每晚都在床上打坐而睡,练着气功,似乎有点效果,不曾夜咳了。 黄百岁又给黄枫林找了三次草药煨水喝,见他晚上不再咳嗽,加上大雪封山,就把药断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黄枫林又开始咳嗽,打坐也没有用了,不仅晚上咳,白天也咳,一旦咳嗽就没完没了,咳得喘不过气来,不咳嗽的时候,喉咙里就像装了个小吹风机,呼呼作响。 母猪下的猪仔还有十来天才两个月,喂大点才能卖好价钱。黄百岁知道,黄枫林的病他治不好了,只有厚着脸皮去求自己的老同学马德标了。 又是一个赶场天,吃过早饭,黄枫林同往常一样,放下碗,抱着书口袋就准备去上学,黄百岁叫住了他: “今天不用去上学了,我已托人给你请假了,等下跟我去赶场,到卫生院给你病瞧一瞧!” 黄枫林没有回话,默默地把书袋挂在墙上,然后就站成了一根树桩,口中一呼气,喉咙间就响。 这是黄枫林第一次跟着他父亲去赶场。小时候,他不懂事,见到自己的父亲赶场就要跟,黄百岁自然不肯带他,他就在地上打滚,黄百岁也不会惯着他,就去灶台边找荆条。黄枫林见势不妙,便赶紧爬了起来,跑到自己母亲怀里,耍赖! 陈三妹身体不好,很少去赶场,她几个月才去赶一次场,每次赶场都会带黄枫林一起去,赶场回来的时候,都会用一角皱巴巴满是汗味的票子,买三个油榨粑或者两个泡粑,自己一个也舍不得吃,全给了黄枫林。 黄枫林去赶场尝到了甜头,见自己父亲赶场就想跟。黄百岁不会惯着他,见黄枫林耍泼自然也不会放任他。黄百岁去赶场,大多数是拿山货出去卖,卖了买家庭必需品,除了给陈三妹带药回来,从来没有给黄枫林带回过一颗水果糖。 黄枫林稍大点,就懂事了,知道求也求不到东西,干脆不求了!便去放牛,砍柴后也不在父母面前耍泼了,他只有对杨老大耍赖,没有想到傻乎乎的杨老大,让他喝了一次河里的水,就落下了病根。 黄百岁在前走,黄枫林就像他身后的影子,形影不离。 卖完猪仔,一个在前走,一个在后跟,全程仍没有半句话,一前一后走进了卫生院。 卫生院只有三个医生,马德标院长和他的徒弟,他徒弟是他亲戚,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在他的建议下去县卫校混了三年,一直跟他学医,没有编制,算是聘请;另一位是个女孩子,三年前从市卫校毕业,分配到了卫生院,她主要负责妇科和计生这一块。 卫生院不分科室,反正什么样的病,找马院长就对了! 马院长同黄百岁寒暄了几句,便给黄枫林看病。马院长给黄枫林看着病,却与黄百岁相互夸着自己有出息的儿子。马院长的大儿子叫马睿,市商校毕业,在镇上信用社工作。小儿子在镇上中学读了三个初三,去年终于考上了市里卫校,还有两年,就可以子承父业了。 黄百岁夸的是马院长的两个好儿子,马院长眼里,黄百岁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黄三木。 当然,在马院长面前的黄树林,现在只是一个病人。 马院长说:“孩子可能得了肺炎,再拖下去,肺咳烂了就不好治了,我建议你拿链霉素去给他打,打一个月,一定会好脱体(方言:这里是完整的意思)!” 黄百岁说:“开五天的药吧!再给我捡点安乃近。” 马院长拿了药,又配了个打人用的注射器、针和药棉,装好,交给黄百岁。 黄百岁付了钱,拉着黄枫林的手,与马院长告辞。 这是黄百岁第一次拉他小儿子的手,黄枫林的小手被大手握着,大手里的硬茧有些磨人,心里却感到一暖,喉咙里一硬,呼吸又顺畅了! 黄百岁默默地拉着黄枫林的手,在街上走着,路过地摊汤锅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他看着石头灶上的一口口大铁锅,有的锅里炖着猪肉,大块的猪肉在铁锅里翻滚,牛杂汤锅里飘来诱人的香气,他有些犹豫。 换着平时,黄百岁路过这个地方,都会视而不见,匆匆而过。 黄枫林嗅到肉香,禁不住看了过去,当他感觉有一双眼睛像两把刀架在自己头上时,他乖巧地把头偏了过去,耳边回响着那熟悉的严厉的吼声:“人穷志不能短,穷要穷得干净,饿要饿得新鲜!要管得住自己的嘴,定得住自己的腿,否则,不会有出息!” 黄百岁想了想,带着黄枫林走向地摊汤锅。 “老板,来两碗牛杂!” 这碗牛杂汤,是黄枫林一辈子中吃过最好吃的食物,多年后,面对山珍海味,美味佳肴,黄枫林都觉得,还是那碗牛杂汤最好吃! 回家过河的时候,黄百岁没让黄枫林脱鞋,他穿着轮胎鞋,背起了这个负担。黄枫林在黄百岁的背上,感觉自己拥抱着雄伟的大山! 第10章 赤脚医生 黄百岁第一次给人打针,就从他小儿子黄枫林开始! 集体的时候,黄百岁学会了打针,那是给猪打针!猪得了瘟病,不打针就是死路一条,打了针也有一丝希望!村里的赤脚医生是位女同志,只敢给人打针,见到猪她反而害怕了!老支书很无奈。黄百岁给老支书治好了黄疸肝炎,老支书心想,人的病都能治,猪的病那就不在话下了。 老支书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黄百岁,说: “百岁,以后你不下田了,给猪打针吧!” 黄百岁一脸懵逼,想了想,说:“支书,我不会打针,如果你觉得我下田不行,我去山上挖土吧!给猪打针,我不会啊!” 老支书不屑道: “任何事情都有困难,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更要上!不就给猪打针吗?有多大点困难!” 黄百岁说:“支书,我怕……怕干不好!” 老支书给黄百岁鼓劲:“美帝国主义不是很大吗?我们打了他一下,也没有啥!不就给猪打针,又不是让你扛枪上战场,朝美国鬼子开枪,不用流血不用牺牲,你怕什么?” 黄百岁说:“支书,我真不会啊!” 老支书不耐烦了:“啰里八嗦,不会不可以向马院长学,他是你同学,这事就这么定了!” 老支书都这么讲了,黄百岁只有硬着头皮上了!给猪打针,黄百岁是见识过的,他的同学马德标以前就是个兽医,黄百岁见过马德标给农场的猪打针,只见马德标右手举着注射器,左手抓着猪耳朵,然后,右手注射器对着猪的耳根窝里扎下去…… 黄百岁接到任务,心想,猪天生注定是要被人吃的,医得好就晚点吃,治不好就当早点超度它了,反正迟早都要挨宰,早死倒早超生。这样想着,黄百岁心里便没了顾忌,这人一旦没有顾忌,出手就快准狠,黄百岁给猪打针是越打越顺手了。 马德标是先治畜生后医人,黄百岁是先救人后医畜生。 畜生是畜生,人是人,人和畜生怎么能混为一谈! 马德标院长给黄枫林开注射药时,特意配送了一套打人的注射器和药棉,他知道每个村都有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只有一个注射器,打完一个人后用开水给注射器和针头消毒,消完毒又给下一个人用,这样就会有个缺隙,万一毒消灭不干净,或者是药水没洗干净,残存在注射器和针孔里,那就会产生不好的后果!马德标院长看在老同学的份上,特意给老同学的儿子,免费配送了一套注射器,他原本是好心,可是—— 可是,黄百岁看到注射器,以为是老同学在讲自己的军,心里又不平衡了。心态失衡后,黄百岁的自卑心又泛滥了,自卑心又扯上了自尊,他不服输的劲头就上来了。 你显摆是吧?你行,我照样行! 两个大人闹误会,结果是小孩子遭了殃! 黄枫林的两个屁股蛋,打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当黄百岁给人打针像给猪打针一样熟练,黄枫林的病也好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黄枫林仍然去找杨老槐的儿子玩,不过,现在杨老大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得耕田种地,砍柴放牛的事情,杨老二接手了。 黄枫林就跟杨老二一起,砍柴放牛割牛草,偶尔也指使杨老二去扯黄继强家的花生,挖黄继强家的地瓜,选黄继强家长得好的玉米棒子,连根拔起,一人一根,玉米棒烧来吃,玉米秆当甘蔗啃。 因为,黄继强又得罪黄枫林了! 黄枫林虽然生性顽劣,小小年纪,倒能分清场合。他去上学后,从不逃课,上课的时候专心听讲,是个乖孩子,但是一出了教室,又变成了村里那个调皮捣蛋的顽童。 学校的学生,来自不同的村庄,排斥外人的基因深入骨髓,剽悍的民风,一代影响着一代。 黄继强喜欢搬弄是非,人又胆小,他这种人就容易惹祸。在学校的时候,有老师撑腰,别人不敢把他怎么样,一旦放了学,就会到必经之路的路口堵他,所以,黄继强时不时就会挨揍。 某天下午,放学后,黄继强不敢回家。同桌黄枫林知道黄继强又摊上事了,他本来不想理这个讨厌的堂哥,因为黄继强在村里没少向大人打他的小报告,导致他挨了不少揍。 当外村的同学收拾黄继强时,黄枫林心里倒有一种莫名的快意。黄继强总被外村的同学欺负,黄枫林心里又不爽了! 黄枫林见黄继强一直坐位上,一动也不动,便心生怜悯,对黄继强说: “这次我帮你打架,你以后不准再告我的黑状!” 黄继强心理恐惧,说:“我怕……” 黄枫林说:“你怕什么?你站起来比我高,力气比我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黄继强:“我怕,我怕挨揍!” 黄枫林:“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难道你打算躲一辈子?” 说完,黄枫林生气了,抱着自己的布口袋离开了座位,黄继强赶紧追了上去,抓紧黄枫林的手,发狠道: “这一次,我要让他们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果然,在回家的三岔口,两个小家伙正在候着黄继强,黄继强一见到他们,腿就没劲,拖着步子,被黄枫林硬拉着往前走。 人狠话不多,先下手为强,黄枫林举着书袋冲了上去....... 等黄枫林从地上爬了起来,黄继强背着帆布书包,早跑得不见了踪影。同他打架的两个孩子,一个年纪比黄枫林大,身材也高大些,另一个是黄枫林的同班同学。年纪大一点的要懂事些,此刻,他正拉着灰头土脸的同伴,劝起了架: “都别打了,我们无冤无仇,不值得!黄枫林你够种,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要你以后不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就不找黄继强的麻烦!” 黄枫林捂住右脸,他右脸被他同班同学用铅笔扎了一个小洞,此刻正在冒血,他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男人,一口唾沫一颗钉!” 灰头土脸的同班同学,此刻正捂住鼻子,他的嘴巴上面都是血,他朝黄枫林点了点头,就被同伴扶着去水井湾洗脸去了。黄枫林找了点青蒿叶,在嘴巴里嚼烂,涂抹在伤口,再用右手压住,左手拿起地上的书口袋,朝家的方向走去。 黄枫林回到家,家里照常没有人,父母亲都上山忙去了,农村的门是不用上锁的,他同往常一样,把布书袋往墙上的洋钉上一挂,就迫不及待打开边锅。今天运气不错,不是黄枫林讨厌的红苕,是一小碗油炒饭。 黄枫林吃完饭,拿起门背后自己的专属镰刀,就去杨家找杨老二了。杨老二很会砍柴,用鸡屎藤绑柴绑得整齐又紧,用小尖担一插,挑起来很平稳。黄枫林每次砍完柴,都是杨老二给他捆绑。 因为今天运气好,黄枫林跟杨老二偷外村的杂木柴,没有被发现,看着一根根青杠有大人拇指那么粗,黄枫林心里美滋滋的,早把下午打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吃完饭,正准备去找杨老二玩,黄百岁叫住了他! 雷公不打吃饭人。黄百岁在吃饭后叫黄枫林,黄枫林就知道后果了,轻则挨训,重则挨揍。 黄枫林这才想起来,今天下午头脑发热,又做错事了。同往常一样,黄百岁一叫,他就乖乖地等着“上刑”。 黄百岁似乎今天心情不错,没有审讯也没有用家法,他点了一支朝阳桥,不紧不慢,与其平和地问黄枫林: “右脸的伤怎么回事?” 黄枫林一怔,心里泛起了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家伙也会关心我起来了?” 黄枫林还在发呆,黄百岁又吐出了一口烟雾: “别要打鬼主意,说实话!” 黄枫林回过神来,右手情不自禁遮住右脸,说: “砍柴不小心被刺扎了,我已经用青蒿涂过了。” 黄百岁不信:“好大的刺,能把肉刺出个氹氹?去拿点药棉和酒精来,我给你查查。” 黄枫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黄百岁给他洗伤口时,他还有些感动,酒精?进伤口,不仅不疼,仿佛流进了他的心里,要醉了。 第二天,黄枫林高高兴兴地去上学,第一节课,与他打架的同班同学,一起就被张老师叫到讲台前,每人的手心都挨了三戒尺。张老师打三戒尺是有讲究的。养不教父之过,这是第一戒尺;教不严,师之惰,这是第二下;最后一下才是惩戒学生的。不过,大人自然是不会有错的,责任最后都落到了孩子身上。 黄百岁说得没错,黄枫林就是记吃不记打,他替黄继强出头,后来又是黄继强把这事报告了老师,黄枫林开始很生气,发誓再也不理黄继强,没过多久,黄继强再来找他玩,向他道歉,他又把以前所有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又允许黄继强跟他和杨老二一起玩,村子里的人都叫他们“三角猫”。 上学对黄枫林来说,就是一个任务,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要读书。调皮捣蛋的孩子其实都非常聪明,黄枫林除了上课时间学习,课后从来不看书,一到期末考试,他总能考得不差,在四十来个学生中,排名前五。转眼到了三年级,小学生开始写作文。黄枫林不喜欢看课外书,作文就不知道怎么下笔,认识的字也不多,这时候,他才明白他父亲长期说的那句话的意思——等到用时方恨少! 有一次,张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黄枫林自然把他父亲黄百岁写成了“暴君”,这样写倒也无可厚非,每个严厉的父亲,在孩子心里都是蛮横不讲理的。黄枫林这篇作文写得很差劲,错别字还一大堆,张老师就把他写的《我的爸爸》当成反面教材,当作全班的学生面前念,当张老师念道:我的爹,也是我的爸爸,他身材不高不短,脾气却比天高,动不动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 班上的学生就哄堂大笑,不苟言笑的张老师居然也笑了,黄继强是笑得最夸张的那一个,此刻,黄枫林埋着头,恨不得从教室角落的那个老鼠洞里钻过去。 书读不好,原来也会让人笑话。那一刻,黄枫林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不为别的,只为了争口气,不在被人笑话。 一年后,黄枫林的作文还被张老师推荐,发表了。小学毕业考试,黄枫林考了全校第一。拿到永安中学的录取通知书,黄百岁淡淡地说道: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在黄百岁的眼里,黄枫林做什么事,似乎都入不了他的眼。黄百岁以前的眼神,是漂浮不定,他的头总是低着的,直到黄三木去北京上大学后,他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眼神也不散光了,同他的同学在街上遇到,也不在躲避。 陈家坝的陈兴良,在黄枫林出生那年回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且,书信也没有一封。黄枫林已经十多岁了,长得越来越像他舅舅陈兴良。 黄三木拿到去北京读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隔近四十年,陈大朝又来到了黄家沟。这一次,黄百岁很热情,还特意杀了只大公鸡款待自己的姐夫。黄百岁再去赶场,有事没事都会去姐姐姐夫家坐会。 这时候,黄红英早去了广东进厂,每月都往家里汇钱。 突然间,黄家的亲戚变得多了起来。陈三妹的身体却愈来愈差,坐着出气都带喘。因为陈三妹的病,黄百岁时常去找老同学马德标请教,马院长看在老同学的面上,徒步去了次黄家沟,帮陈三妹看病。一顿望闻问切之后,马院长说,她这病是积劳成疾,肺部有问题,给开了西药。 黄百岁送马院长回去,给陈三妹拿了药,不仅拿了吃的,还拿了注射药。黄百岁当时钱不够,还在卫生院挂了账。 自从黄百岁给黄枫林打过针后,村里的人和牲口病了,买了注射药回来,都会请黄百岁去帮忙打针,黄百岁也不推迟,凭着田秋山留给黄百岁的秘方,他也治好了不少烧伤的村民,和不少患黄疸肝炎的病人。黄百岁无证行医,他也不收什么钱,但是,治好病,一只公鸡是必不可少,这是田秋山身前定的规矩,说是他祖上这两样秘方,是从一个叫花子那里学的,钱可以不收,但是吃的必须得拿,否则,这药就不灵了。 黄百岁给陈三妹打针的时候,陈三妹就唉声叹气,说: “别花冤枉钱了,我的病,我自己知道,治不好了!” 黄百岁就很生气,说: “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治不好的人!人要会焦(教),还得会改(解)!” 第11章 井底之蛙 读书也得讲天分。 胡宗后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胡学问,小儿子叫胡学文。 胡学问初中毕业,成绩太差,毕业考试都没有参加。 校长胡宗后,让胡学问又从初一开始读起。 胡学问第二次中学毕业,参加了预选考试,终于,他拿到了去县城参加中考的入场券。 能够去县城参加中考的学生,成绩都算县里拔尖的,即使考不上市一中或者包分配的中专中师,县城高中倒是十拿九稳。 这一年,胡学问离他的目标终于近了一步,中考只差十几分,就到达中师最低录取分数线。虽然与中师失之交臂,但是好歹收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县一中只是比不过市一中,县一中也不是很差。虽然,县一中从来没有学生考上过清华北大,但是,学校每年的升学率也达到了70%,考上重点大学的也不在少数。 胡学问读了两轮初中,已经十八岁了,再读三年高中,就二十一,就凭他读书的天分,保不齐高考又悬,所以,胡学问没有去读县一中,又回到了永安中学补习。 功夫不负有心人。次年,胡学问顶替了他们村里本家一个应届毕业生的名额,终于考上了县中师。 胡学问的弟弟胡学文,同他一样,读了一轮初中,初三毕业考试时,停留在了中考预选。 胡学文的预考成绩,连进县城考试的资格都没有。尽管胡宗后是中学的校长,可以让自己的孩子去县城参加中考,但是,想到胡学文的成绩确实太差,即使让他去参加考试,运气好点能考上二中,正常发挥也就能读不包分配的县办农校或者卫校。 胡学文同他哥哥一样,开始读第二轮初中。 胡学文第一个初中毕业时,黄枫林刚好小学毕业,考进永安中学,两人刚好同班。 这个世界就是那么巧,黄百岁与胡宗后和欧阳锋曾经是同学,他们的小儿子后来也成了同班同学。 几十年前,永安高小有四个学生考上了中学,他们分别是:黄百岁,马德标,欧阳锋和胡宗后。黄百岁因为父亲黄春熙破落地主的身份,没有能够去读中学,最后当了一辈子农民,其他三个同学继续读书,后来都成了国家干部,端上了铁饭碗。 欧阳锋中学毕业后去参军,退役后分在永安镇派出所,现在已经是派出所的所长。欧阳锋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欧阳靖,小儿子叫欧阳远。 欧阳靖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去入了伍,听说他蹲过猫耳洞,打过“猴子”。欧阳靖退伍后,因为他不仅会开车,而且身手了得。欧阳锋托了点关系,欧阳靖先是给县长开车,现在在县公安局工作。 欧阳靖同胡学问一样,算得上是子承父业! 欧阳远同黄枫林一样,都不是父母亲计划内的“产品”,他们能够来到这个世界走一回,纯属意外。所不同的是,欧阳远意外来到了他母亲的肚子里,他的父亲欧阳锋非常开心,毫不犹豫就把他生了下来。 欧阳锋老来得子,对欧阳远是从小溺爱,欧阳远长大了,就有些放荡不羁。 巧合的是,欧阳远不仅跟黄枫林同年出生,一起进入初中,最后成为同桌。 他们的政治老师就是校长胡宗后。胡宗后校长讲课,同他在大操场作演讲一样,照着本子念,一板一眼,毫无生趣。 第一个学期的时候,胡学文是学习委员,欧阳远是班长;初二年级下开始,成绩最好的黄枫林成了学习委员,胡学文改任班长,因为欧阳远离开了永安中学…… 一个是派出所所长家的小少爷,一个是校长家的小公子,在镇中学来说,都算有头有脸的人物。黄枫林也不差,蒙他哥哥黄三木的名气,在学校里,所有师生都认识他,不一定知道他的大名,但是,都知道他是黄三木的弟弟。 不懂事的黄枫林沾沾自喜,窃以为黄三木有出息了,仿佛他黄枫林也有了荣光。 三个少年,意气相投,都喜欢看武侠小说,都幻想着自己能够成为江湖中的大侠。想起武侠小说中牛b的人物都有称号,他们便自称为“苗岭三怪”。 可惜,“苗岭三怪”还没有闯出一片天地,就只剩下“两怪”。 欧阳远的父亲欧阳锋出事了,去精神病医院治病去了。欧阳远搬进了县城,同他哥哥欧阳靖一起生活。 欧阳锋是被陈家坝的陈兴民一家人给逼疯的! 陈家坝的陈兴民,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年纪相邻,读书都不上进,勉为其难上了个初中,就回到了家闲着,既不愿意下田种地,又怕出去吃打工的苦,成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仗着自己的伯伯在公安厅工作,横行乡里,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大家都知道陈家三兄弟后面有人撑腰,也是敢怒不敢言,私底下都叫他们“陈家三狼”。老百姓不是怕“陈家三狼”,而是畏惧他们身后的那只“虎”! 民不告,官不究。派出所的同志深知其中利害关系,他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这无疑更增长了陈家三兄弟的嚣张气焰,也不把派出所的人当回事。 欧阳锋对陈家三兄弟所作所为非常不满,但是,他也知道,要想给陈家三兄弟绳之以法也非易事。寻畔滋事可大可小,就算真把他们抓起来,他们小小的派出所,也不能拿“陈家三狼”怎么样,最多也就只能拘留几天,待他们放出来后,说不定还会跟自己明着对作干,真到那时,他的工作就真难开展了。 欧阳锋没有几年就可以光荣退休了,何况,陈家兄弟虽然嚣张跋扈,一直以来,好歹还会给他欧阳锋点面子,他们心情好的时候,还是挺听他的招呼。 欧阳锋只好忍气吞声了!直到有一天,他忍无可忍—— 欧阳锋有个表侄女,姓田,田家湾人。田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婀娜多姿,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就去了沿海打工,听说是在公司里坐办公室。 春节前,田姑娘拉着旅行箱,衣着时髦,从沿海城市回来过年,在镇上客车站下了车,刚好碰到在客车站守猎的陈家三兄弟。时值傍晚,客车站停车场门可罗雀,陈家三兄弟见田姑娘的穿着打扮,知道她在外面混得不错,便想去要点保护费和过路费,三兄弟便围了上去。 田姑娘不仅认识陈家三兄弟,而且也知道“陈家三狼”的恶名。不过,她出门在外多年,见过世面,加上派出所的欧阳所长是田姑娘的姑父,心里并不怕他们。 陈老大首先出手,去拉过田姑娘的密码箱,陈老二也不甘示弱,从田姑娘的肩上夺过背包,陈老三倒是袖手旁观,因为他与他两个哥哥不一样,他还没有结婚,眼睛直勾勾看着田姑娘高傲的胸脯。 田姑娘倒是非常冷静,首先亮明了身份: “我认识你们,别人怕你们,我不怕你们,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欧阳所长是我舅舅,亲舅舅!” 陈家三兄弟平时对欧阳老所长就心怀不满,一听田姑娘用老所长来威胁他们,他们更来劲了。陈老二在翻包,陈老大两巴掌就扇在田姑娘的脸上: “欧阳老鬼算个球,信不信我一个电话,他所长都没得做!识相点,把密码说出来!否则,哥哥今天就教你怎么做人!” 左脸一巴掌,右脸又一巴掌,田姑娘没有想到陈家三兄弟会这么蛮不讲理,捂着双脸蹲在地上,委屈地哭了起来。 中巴司机不敢惹事,哄着油门扬长而去,甩下一股刺鼻的黑烟。几个下了车的乘客,见势不妙,也追着黑烟逃之夭夭。 陈老大见田姑娘不肯给密码,又想动粗。这时候,陈老三赶紧上来护住田姑娘。 陈老三从后面贴身抱着田姑娘,双手紧紧抓着田姑娘的胸部,阴阳怪气地道: “不想给钱也可以,可以肉偿啊!” 田姑娘挣扎着,她越是反抗,陈老三越是兴奋,一只脏手就伸进了田姑娘的衣服里面。田姑娘挣脱不开,只好把旅行箱的密码说了出来。 陈老大打开箱子,开始翻找..... 夜幕降临。 今天是大寒。 闭塞的永安镇,山高路远,邮政的报纸总是姗姗来迟。一如往常,欧阳锋老所长在煤油炉上做好晚饭,邮电所的小孟才把报纸送来。 小孟刚上班不久,骑自行车还不太熟悉,上下都是死马,与刚退休的老孟简直差远了。小孟初三读了三个,也没考上中专,老孟就提前一年退休,让小孟接班。小孟和他父亲一样,待人客客气气,每次送报纸来,都要递支烟,烟不好不差,三块五的软遵义。 欧阳锋老所长长期就抽这种烟,他同老孟算得上是老交情,小孟递支烟,他也毫不客气。 “阳叔叔,美国换总统了!” “谁当总统还不是一个样,老美的霸权主义改不了!” “阳叔叔,您忙,我还要去农推站送报纸!” “一起吃点?” “不了,谢谢!” 欧阳老所长把叼在嘴上的那支软遵义点上,看着报纸上的“白头翁”,喃喃自语念道: “腊酒自盈樽,金炉兽炭温。大寒宜近火,无事莫开门。冬与春交替,星周月讵存?明朝换新律,梅柳待……。” “二姑爷......呜......” 田姑娘衣衫不整,哭着跑到欧阳老所长面前,叫了声“二姑爷!”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欧阳锋老所长把侄女安顿好,取出抽屉里的“五四式”,去了汽车站。到了汽车站,欧阳老所长不动声色捡回田姑娘的旅行箱和背包。当他把散落一地的衣服装进旅行箱,抬起头来,欧阳锋的眼睛里,又呈现出几十年前,在战场上散发出的目光,这种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陈家三兄弟回到陈家坝家中,冷静下来后,三兄弟开始担心起来,他们只好去找他们的父亲陈兴民求主意。 陈老大同陈老二都已经结婚生子,分家单过,只有小儿子陪陈兴民老俩口在一起生活。 陈老三长期不归家,归家必然是惹上了事情。 陈兴民一看老三带着两个哥哥一起回来,就知道他们又惹麻烦了。三兄弟不敢对老爷子藏着掖着,就把刚才在汽车站干的事和盘托出,只是把陈老三非礼田姑娘的事说得不痛不痒。——或许,在他三兄弟看来,调戏和猥亵就如家常便饭,算不上什么! 陈兴民听完后,并没有过多责怪三个儿子,反而是看到三个儿子沉不住气生气了,他吸了口旱烟,朝火铺的灰里吐了口痰,冷冷道: “慌什么慌,量他也不敢到我陈家的屋里来抓人!你三个给老子听好,这几天哪里也不要去,就在村子里呆着!” 三兄弟如释重担,拿起凳子围着火坑拷起了火。陈兴民的老婆,丈夫可以骂她,孩子们可以顶嘴,她的话就是多余的,所以她也把自己当成了瞎子聋子。当然,她并不是真的聋真的瞎,所有事情她都看在眼里,听到心里,她只是无能为力,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所作所为,她知道他们迟早有一天要遭报应,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祈求观音菩萨能够保佑他们,平平安安。 陈老太听到自己幺儿陈老三对田家姑娘不礼貌时,作为女人,她隐隐约约有些感到不安,右眼皮也开始不停地跳,跳得她心神不宁心烦意乱。她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壮起胆子,说: “老头子,你不是常说,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老三既然喜欢田家闺女,不如你明天就请个媒人去田家湾?” 经过老婆子一提醒,陈兴民似乎回过神来。也许是他从来没有把镇里面那些当官的放在眼里,知子莫若父,陈老三是什么秉性,陈兴民心知肚明。 陈兴民打算明天一早去派出所,把钱退回给欧阳锋,欧阳锋看在陈兴国的面子上,自然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当陈兴民听到老婆子的提醒,看着身边陈老三的反应,他就知道,这件事情,搞不好会同欧阳锋所长结仇! 陈兴民再也坐不住了,他得立马去派出所一趟。他刚准备起身,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堵在了门口! 第12章 回娘家 读完初中,九年义务教育就算完成了,再要往下学习,就得掏很多钱读书。 在穷山恶水的永安镇,好多家庭温饱都难以为继,大多家长,把送孩子上学当成了国家分配的任务,甚至比不上每年交国家粮那么积极。他们尽管知道读书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是,都不会相信这种万里挑一的好事会降落在自家头上,他们对孩子的学习成绩从不过多地关注。老子英雄儿好汉,在他们看来,除非自家祖坟冒青烟,从来没有把不切实际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直到—— 直到黄三木去了北京读大学,黄家沟的家长们才恍然大悟——原来,穷人家的孩子,真可以读书去外面闯世界,而不是象流民一样去打工,在外面流浪…… 黄三木在市里读重点高中,书学费不算,每个月要四十斤粮票和三十块钱,这对于像黄百岁这样的家庭,无疑是个沉重的负担。 黄百岁做农活不是把好手,陈三妹身体又不好,干不了重活累活。黄红英决定,上完初中,就出去打工。 黄红英初中毕业考试后,就回到家帮忙干活,她没有参加中考,拿到初中毕业证,就跟村子里的年轻人,一起去了广东进厂打工。 每个月厂里发了工资,黄红英把钱全汇回了家,因为他的二哥黄三木在读书,每个月都得要生活费。到了年底,黄红英还是一穷二白,见同事们都有钱回家过年,她也想回去看看父母,可是一想到家里的境况,只好把为数不多的钱往家里寄,自己就在厂里过年。 一晃,黄红英有好多年都没回过家了。 黄三木考上大学,黄红英就不再寄钱回家,只是每个月把工资钱都寄给黄三木,也勉强可以维持黄三木在北京的学校生活。 黄枫林刚进初中那年的腊月,黄红英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黄红英出门打工的时候还是个少女,几年后回来,怀里多了个小孩,她没敢回黄家沟,在永安镇汽车站下了车,就直接同她丈夫田儒忠去了田家湾。 田儒忠只有小学文化。他小学毕业,没有考上初中,就在家砍柴放牛,十六岁就出去在石厂卖力气,满了十八岁进了半年厂,因为受不了厂里永无休止的加班和厂里的霸王条款,便忍痛割舍一个多月的工资,自动离厂,跟亲戚去工地做泥工。田儒忠读书不行,干泥工却是把好手,才两年时间就从小工变成了大工,机缘巧合下,开始包活干,现在手底下有十多个人跟着他讨生活。 田儒忠是田秋山的族侄,两家人共用一个院坝,两栋木瓦房之间就隔着一个雨水沟。 黄红英小田儒忠五六岁。 小时候,黄红英跟父亲黄百岁去过田家湾田秋山家,她打小是认识大她几岁的田儒忠的,当然,田儒忠也认识黄红英,只是两人从来没有说过话。 去年,田儒忠包了个厂区宿舍新建楼,刚好黄红英就在厂区的一个手袋厂上班。他乡遇到老乡,见了面开始打招呼。田儒忠见到黄红英便心生喜欢,于是就主动约黄红英,有事没事请她吃饭。黄红英不肯去,她看不上又黑又瘦的田儒忠。田儒忠倒也不气馁,隔三差五就买礼物托人送给黄红英,礼物送出去后他就故意躲几天,不在黄红英面前露面。 黄红英找不到田儒忠,只好把礼物留下。 每个月,黄红英都必须得寄钱给黄三木作生活费。工厂发工资不一定准时,田儒忠就看到了机会,得知黄红英的工资又拖的时候,他就备好钱,托送礼物的老乡给黄红英送去。黄红英担心自己的哥哥在学校没有钱用会饿肚子,就把田儒忠拿来的钱先寄给黄三木,打算等自己工资发放了再还给田儒忠。 不久,黄红英发了工资,就立刻去找田儒忠还钱。田儒忠自然是不肯收,只要求黄红英赏脸陪他一起去吃饭,这时候,黄红英就不好意思拒绝了。田儒忠还算是个君子,每次吃完饭就立刻送黄红英回厂里了。 厂里的工资总不准时,田儒忠给黄红英的钱越来越多。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黄红英看田儒忠也越来越顺眼了。 田儒忠知道黄红英家里的一切情况,她一个哥哥一个弟弟读书,她的母亲本身就是个药罐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离不开药,家里收入永远赶不上支出。黄红英在手袋厂上班,加班加点工资也非常微薄,尽管她省吃俭用,单单供她哥哥黄三木读大学都够呛。田儒忠幼时丧母,有个小几岁的妹妹前年已经嫁人,他父亲老当益壮,一个人精耕细作几亩田土,把牛老伴也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且每年还要杀两头肥猪,两父子算是提前进入了“小康生活”。 田儒忠的家里情况,黄红英自然也是知道的。这几年,黄红英为了供哥哥读书,用尽了全身力气,还是力不从心。田儒忠有意无意都会在黄红英面前暗示,只要黄红英跟他结婚,他将来会义不容辞送黄三木和黄枫林两兄弟读书。 黄三木读大学后,黄红英以为自己只要在苦四年,就可以把接力棒交给哥哥黄三木。谁知道,黄三木一进入北京读大学,就没有打算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他与黄红英通信的时候,一直在说,他必须去m国留学。 黄红英知道,她哥哥高考的分数足足可以上清华北大,最后因为家里送不起,只好选择不收学费的大学。能够上清华北大,是读书人一辈子心中的梦想。现在,黄三木既然打算将来出国留学,当妹妹的只能无条件支持。 田儒忠当包工头,这几年也存了一点小钱,他原本准备拿这笔钱回家盖个小洋楼,再讨个媳妇,当他遇到黄红英后,他的想法彻底改变了。田儒忠喜欢黄红英,他更佩服黄三木,黄三木可是打破镇史的人物,如果他真的将来能够留学出国,那黄三木可是全镇有史以来第一个留学生,所以,他决定帮帮他们。 黄红英在工厂里就象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她自己也知道,这种地方,青春迟早会无声无息地报销,将来也不一定有好的出路,思来想去,黄红英决定跟田儒忠在一起。 田儒忠帮黄红英,也等于是帮自己。 黄红英知道,自己小田儒忠这么多岁,自己的父母亲肯定不会同意,哥哥黄三木也不会认可。黄红英同她姑姑黄幺娥一样的性格,一旦自己决定的事情,便会不计后果,她干脆等孩子生了,才回老家。 田儒忠与黄红英抱着孩子,在腊月二十五就回田家湾了,一回到田家湾,两人就再没了勇气,去黄家沟的事,一拖再拖。 后天就是除夕。 田儒忠对黄红英说:“明天必须得去黄家沟,哪怕他们沟里的人把我大卸八块,我也得去!” 黄红英附和道:“二哥回来了,爹再凶,再不讲理,二哥的话他会听,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我们一家三口都去,或许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外公心就软了呢!” 田家老人教训自己儿子道:“百岁老弟知书识理,可不像你个兔崽子这么不堪,明天多带点香肠腊肉,到街上再买点礼品,各家各户都不能失了礼数!” 第二天,一早。田家人早早吃过早饭,田儒忠挑起他父亲准备的担子,在田老汉的再三叮嘱下,硬着头皮,携妻带子去黄家沟负荆请罪。他们刚出村口,就碰到失魂落魄的堂妹打工回家。 田文慧拖着脏兮兮的皮箱,魂不守舍,见到自己的堂哥也不知道打招呼。 田儒忠放下担子,关切地问:“慧子妹,你怎么啦?给哥哥说说,谁欺负你了,哥哥去帮你报仇!” 田文慧比田儒忠的妹妹还小两岁,两个女孩从小就要好。田儒忠一直把田文慧当亲妹妹一样,在广东,田儒忠时不时都会买吃的去看自己这个堂妹。 田文慧停住脚步,恍惚了一下,眼泪就包不住了,夺眶而出,抓着田儒忠的手,泣不成声,好久,才哭出声来: “忠哥哥,我...我...我把我舅舅害惨了,他被公安局的人抓走了......” 田儒忠顿时感觉不妙,田文慧的舅舅可是派出所的所长啊! 在广东打工的时候,周末不上班,田文慧都会来堂哥堂嫂的出租房蹭吃蹭喝,在外面,大家都像一家人。 黄红英抱着孩子,围了上来,女人倒是心细些,她安慰田文慧道: “妹妹,你哥哥和我都不是外人,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跟哥哥嫂嫂说说,就像在外面的时候一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田儒忠见田文惠只知道哭,心里来了火:“妹妹,有什么事你就明说,天大的事,哥哥帮你出头!” 黄红英用眼神狠狠瞪了田儒忠一眼,马上笑着开导田文慧: “妹妹,你不是昨天就回来了吗?到的什么事,你说啊,看把你哥哥急成什么样子了!” 这时,田文慧缓过劲来,幽幽道: “哥哥,嫂嫂,昨晚,我在汽车站遇到了陈家三兄弟......后来,我去找舅舅,舅舅就去陈家坝找他们理论,谁知陈家三狼蛮不讲理,还要动刀......舅舅只好拿枪出来威慑......我把舅舅害了,陈老大闯在枪口上,当场死了,陈老二也被流弹击中大腿,只有那个可恶的陈老三跑掉了......” 田儒忠一听,愤愤不平道:“死了活该!可惜没有全部打死!” 黄红英想到了什么,问:“慧妹子,那你舅舅呢?” 田文慧又开始哭泣:“昨天晚上,舅舅回到派出所,自己就报警了,今天一早,天还没大亮,公安局的人来了,舅舅就被抓走了,是我害了我舅舅!哥哥嫂子,我该怎么回家跟我妈妈交代啊?” 田儒忠以前打工回家,在镇上也曾经交过过路费给陈家三兄弟。陈家三兄弟现在一个死了,一个腿部中枪,一个逃了,按理说,这么大快人心的事情,他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欧阳锋老所长平易近人,态度和蔼可亲,每次外出打工的人找他办身份证,他都客客气气,从不拖拖拉拉。田儒忠想不明白,如果正义的伸张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这种正义是否还值得去伸张。 田儒忠茫然了。 黄红英对陈家三兄弟没有交集,陌生人的死活与她毫无关系,她也很同情田文惠的不幸的遭遇,但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自己的父母。 三人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苦处,何况,面对那么大的事情,也不是他们这种层次的人能够想明白,拿得出解决方案来的。 深处底层的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当他们遇到无能为力的时候,都学会了沉默。 孩子突然哭了起来,三人如梦初醒,苦笑着告别。 出乎意料。当黄百岁看到风尘仆仆的女儿带着一家三口回家,不仅没有责怪,整个脸上都写满了两个字:愧疚! 陈三妹看到女儿和外孙,又惊又喜,抢过黄红英怀里的孩子,抱着,笑着。笑着笑着,陈三妹就开始流眼泪。 黄百岁热情地把田儒忠迎进家门,对田儒忠诚恳道: “回来了就好!你们刚成家,按理说,作为父母,我们应该支持一下你们,可是,说来惭愧,我没有出息,你们妈妈身体又不好,家里情况.....现在,大家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老的给不了你们什么,但是,新家具还是要给你们置办,等过了年,我找人去山上砍点木料,明年,等你们回来过年,就有新家具了!” 田儒忠在来的路上,在心里猜想了一万个可能,他都没有猜想到会是如此美好的结果,他有些受宠若惊,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顾着拿出好烟来发,当他把烟递到黄三木面前,他还没有忘记喊声: “二哥!” 黄三木看着比自己还大几岁的人喊自己叫“哥”,脸上就挂不住了,冷漠地看了田儒忠一眼,站起身来,狠狠瞪了自己妹妹黄红英一眼,然后,甩开手,出门去村子里逛去了。 田儒忠望着黄三木笔挺的背影,发了会呆,立马又恢复了刚才的笑脸。不懂事的黄枫林躲在角落烤火,他就像火铺上的椅子一样,家里人都知道他的存在,却没有人会在意。 这时,黄枫林拉了根椅子,笑嘻嘻对田儒忠打招呼: “姐夫,坐下烤火!” 田儒忠这时候才注意到,在黑暗的角落,坐着一个小屁孩。他笑着坐下,右手中的两支过滤嘴香烟,不知道如何放置。 黄枫林说:“二哥不抽烟!” 田儒忠笑了笑,说:“毛弟,你抽吗?” 黄枫林没说话,伸手把田儒忠的右手中的两支烟拿到手里,递到鼻子边嗅了嗅,便把香烟放到耳朵上,一边一支。 有人客在,黄百岁不会堂前教子,他只用他犀利的眼神盯了黄枫林一眼,黄枫林很识趣,乖乖把耳朵上的过滤嘴香烟取下来,放在黄百岁长期坐的椅子上。 突然,门外传来了鞭炮声,先是一阵,接着就是由点到线,由线连成了片...... 除夕前一天早上,也就是腊月二十九的早上,一件事情,轰动了整个永安镇的卡卡角角,好多人把除夕晚上的鞭炮,提前拿来放了,沟沟寨寨,鞭炮之声不绝于耳。 第13章 进城 欧阳锋老所长从陈家坝回到派出所,立马向县公安局报了警。 夜半三更,寒冷更甚。 欧阳锋老所长挂了电话,他点了支过滤嘴香烟,想了想,又拿起电话,给他大儿子欧阳靖打去,算是交待身后事。然后他去库房,打开保险柜,取了盒子弹,上满了弹夹,握着枪,抱着子弹盒,关好保险柜,就在派出所门口值班室里,平静地等候着来人...... 几年前,猴子的后台因为家里分家,自顾不暇之际,猴子失去了靠山,终于消停了。欧阳靖离开了硝烟的战场,光荣退伍回家,欧阳靖会开车,凑巧给县长开车的司机想去下海,他便被安排在县委,给县长开车。 几个月后,全县开展清查清缴私造枪支运动,公安局人手不够,欧阳靖调去了公安局。在这场严打运动中,欧阳靖屡立奇功,被提拔为治安大队副大队长。 现在,欧阳靖已经是县长的乘龙快婿。他接到父亲的电话,恨不得立马赶回永安镇派出所,他的夫人自然是不会让他贸然回家,拉着欧阳靖去了她娘家——县委大院的后山…… 永安镇派出所出奇的风平浪静,平静得就像欧阳锋老所长的脸。门口的探照灯,同欧阳锋老所长的眼睛一样,整个下半夜都没有合过眼。 在派出所的斜对面,镇医院里,一楼手术室里,下半夜,灯火通明,欧阳锋老所长的老同学马院长,忙碌了半夜,才把陈老二身上的两颗子弹取了出来。 陈老二的右大腿外侧被流弹击中,子弹进入肌肉,差一点就伤到骨头;他右屁股蹲上也中了一枪,幸好陈老二屁股肉厚,也没有伤到要害,只是—— 只是,马院长好多年没有动过如此大的手术,加上年事已高,长时间工作,会手抖眼花。镇上卫生院条件简陋,不小心误伤脚筋也很正常。马院长忙碌了大半夜,总算把陈老二身体里的子弹取了出来,只是,马院长一个不小心,陈老二将来就不能乱蹦乱跳了。 医院手术室的灯和派出所门口的探照灯,几乎在同一时间熄灭。灯熄灭的时候,东方已经泛白,一辆吉普车从晨雾之中开来,停在了派出所门口,不一会,吉普车又破雾而去—— 马德标老院长同欧阳锋老所长一样,一夜未眠。马德标做完手术后,走到派出所门口对面,便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他在黑夜里点了支烟,黑幕之下,烟火忽明忽暗。派出所门卫室上的探照灯在这一刻也熄灭了,欧阳锋老所长看着黑夜中熟悉的身影,也取出一支烟,点上。 汽车的马达声由远及近,马德标老院长朝门卫室里挥挥手,长叹一声,便回卫生院休息了。欧阳锋老所长看着老朋友离去的背影,站起身来。 平行的两束远灯光直射寂寞的夜空,突然从天上跌落在地,在派出所门口,撒落一地尘埃。 欧阳锋老所长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吉普车没到县城,还在外省境内,他就有些神志不清,开始糊话连篇,逐渐连人也不认识了!到了公安局,刚下车,欧阳锋老所长就拉了一裤裆。 老上级来看欧阳锋,欧阳锋也不认识老领导了,张口就乱喊: “天塌啦,地陷啦,牛鬼蛇神出来啦!快逃啊,快跑啊,妖魔鬼怪追来啦……” 老领导很生气,挥了挥手,说: “这人有病,病得不轻,先送县医院吧!” 欧阳锋在县医院还是疯疯癫癫,他的儿子欧阳靖来看他,他也不认识了,对着欧阳靖就破口大骂。 县医院建议欧阳靖把人送去市里精神病医院治疗,欧阳靖只好把他父亲送去了市精神病医院检查。通过专家的会诊,确认欧阳锋疯了! 欧阳锋要在市精神病医院接受系统性治疗,欧阳远跟着母亲就离开了乡下,全家搬进了县城生活。 欧阳远一走,苗岭三怪就只剩下两怪了! 胡学文同他父亲一样,瘦瘦高高,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且不苟言笑。虽然他比黄枫林大三岁,由于黄枫林又黑又壮,看起来,两人年纪差不多。 黄枫林虽然在家里的时候沉默寡言,在学校里就判若两人,他简直就是个话唠,他与同学之间打打闹闹,与谁都能聊得上嘴,男同学把他当兄弟,女同学把他当姊妹。 胡学文不一样,同他的校长父亲一样,时时刻刻都端着,在同学面前从不嬉皮笑脸,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让人见了就会严肃起来,只有与黄枫林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笑,才会百无禁忌。 性格的差异,胡学文跟黄枫林到成为了好朋友。 初中毕业的时候,黄枫林劝胡学文跟他一起考高中,胡学文怕考不上市一中,他就不能跟黄枫林在一起了,何况他快满十八岁了,再读三年高中就二十一了,假若将来考上大学,还得读四年才能够参加工作,他等不到这个时候。 胡学文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同他父亲一样,当个教书先生,不用当农民,有份体面的工作就心满意足了! 中考填志愿的时候,胡学文只填了一个,县师范学校。黄枫林填了两个:市一中与县一中。 中考是在县城参加的,永安中学有十多个学生去县城参加考试,由毕业班的两个班主任带队,师生统一食宿在县武装部招待所,每个学生的所需费用交给班主任一起管理。 所有师生住在武装部招待所的一楼,一楼统一是双人的标间,黄枫林自然与胡学文在一个房间,在一楼的最前端。 中考前一天中午,师生一起到达县武装部招待所,班主任给学生分好房间,就带着学生去招待所食堂吃饭。四块钱的中餐,有肉有豆腐,有蔬菜,还有鸡蛋汤。对于黄枫林来说,这种生活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有这种待遇。 黄枫林第一次进城,给他的感觉就是城里的豆腐不香,天气还特别的闷热。可是,这并不影响他的食欲,他连吃了三碗白米饭,把自己盘子里的菜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油汤也一滴不剩,全倒进米饭里泡着吞下肚子了。 吃完饭,班主任老师就带着大家去考场踩点,熟悉完考场,学生就可以自有活动。胡学问要去他姑妈家,他姑妈在县城做生意。 黄枫林在县城举目无亲,又人生地不熟,在回武装部招待所路口,就与胡学文分开,独自回招待所休息。 黄枫林刚到武装部门口,竟然碰上了欧阳远。 欧阳远随家搬到县城后,住在了他大哥欧阳靖家里,并转学到县一中初中部继续读书,今年,他也要参加中考。 这一年半,欧阳远没有与黄枫林联系,但一直没有忘记曾经那位一年半的同桌,当得知同学们来县城参加中考住在武装部招待所时,他去考点对了座位后,就来招待所找昔日的好哥们黄枫林和胡学文。 欧阳远看到黄枫林,拉着他的手就要去城里玩。黄枫林没有想到,分开一年半,欧阳远还是那么热情,抓着黄枫林的手,久久不肯松手。 欧阳远说:“老邪,本该让你去我家住,又怕你拘谨,到我家里你反而不自由了!你住武装部招待所也挺好,既安全也自由!我也有理由出来找你玩!嘻嘻!” 黄枫林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知我者,小毒也!” 欧阳远说:“老邪,我可不如你,在金钱面前,其他妈的任何东西在我面前都是粪土!” 黄枫林道:“我们不说这些了,老爷子好些了吗?” 黄枫林说的老爷子,是欧阳锋老所长。(欧阳锋退伍工作后,金庸先生才写的《射雕英雄传》)。 欧阳远摆了摆手,道:“现在病情稳定了些,时不时能认识人!感谢国家和政府,去年给他办了病休!” 黄枫林叹了口气! 欧阳远笑了笑,说:“我现在解放了,没有人管,你呢,还是同你父亲是阶级敌人?” 黄枫林摇了摇头,说:“阶级敌对倒不至于,但始终谈不到一块去!” 欧阳远笑了:“能谈到一起去,那是朋友!不是父子!” 黄枫林说:“以后,我有了孩子,就会把孩子当朋友!” 欧阳远说:“我信你个铲铲!当足者迷,旁现者清,站着说话都不会腰疼,真身处其中,又有几人能那么清醒?我敢肯定,我们的父辈在小时候也曾被他们的父辈限制自由限制思想,他们小时候挨了揍,也在想,等他们当了父亲,一定要改变这种陋习,真等他们有了孩子,还不是拿曾经受过的手段来对付下一代!像你这种性格,以后真有了孩子,说不定你就是个暴君!” 黄枫林笑了笑,沉默了,他在想欧阳远抛出的问题,欧阳远虽然没有讲透讲清楚这方面的问题本质,黄枫林却由此想到了家风传承的问题,他现在也无法归纳和想透这些事情,他不懂什么遗传与基因,只知道在自己的小村子里,儿子的所作所为就非常像父亲,黄继强就像他老爸,自己胆小怕事又爱无事生非;杨老二就很像杨老槐,成天一张笑脸,人畜无害,没心没肺的样子;胡学文就像他父亲胡校长,教书照本宣科,做事情也很教条…… 黄枫林想着想着,却突然间发现,他自己的性格,也越来越像他父亲黄百岁了,自尊心极强,死要面子! 一想到自己就快要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黄枫林惊出一身冷汗下来! 这时,欧阳远笑道:“走,我带你吃冷饮去!” 欧阳远请客买单,同黄枫林在路边冷饮店,分别吃了一碗米豆腐和一碗凉粉,就去繁华地段逛街去了! 第14章 阴差阳错 黄枫林进城之前,就一直待在山沟沟里,没见过世面。当他第一次进城,却感觉有些迷茫。 这种迷茫来自于对陌生环境的新鲜和恐慌,嘈杂与喧嚣,黄枫林走到衔道上,有些分不清方向。城市不比乡下,乡下山再大,沟再深,四周的景物各不相同,只要以山势为方向,就不会迷路,而走在县城的街上,在陌生的地方,找不到别具一格的参照物,抬眼望去,街道两边的房屋的样式都没有特色,又没有路牌,找不到参照物,就感觉到迷茫了。 迷茫容易使人迷失方向! 县城其实不大,一条主干道横贯南北,左东右西在上下两端分叉出两条道来,两条大道是背道而驰的国道线,一条大河美其名曰为江,蜿蜒曲折经过城中,由南向东,随时间而流淌,就把县城分割成四个部分:北门坳,东门桥,西门湾,南门桥。 黄枫林到了县城,大街小巷都是他听不懂的话,搞得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走进了别人的地盘!当他看到欧阳远那一刻,黄枫林才敢肯定,这真是自己的县城! 俩人吃过冷饮,欧阳远指路,黄枫林紧随,俩人肩并肩出去逛街。 黄枫林问:“小毒,你能听懂他们说的话吗?” 欧阳远说:“骂人的话不仅能听得懂,我还会说,就是说不好,常常被他们笑,就象我笑他们讲普通话一样,总把飞机说成灰机,把灰尘说成飞尘!” 黄枫林笑了,问:“小毒,听说他们都很凶,你有没有被他们揍过?” 欧阳远说:“亲兄弟窝里斗,那是谁也不服谁!不过,我们都是炎黄的子孙,就像家里的兄弟,只要大家客客气气,谁吃多了会干仗!” 黄枫林说:“冋父同母不同命啊!” 欧阳远说:“老邪,这我就得说你了,有个优秀的哥哥是我们的福气!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你想想,要不是你哥哥那么有名气,有好多人都不认识你是谁!就像我一样,如果没有我哥,我这种水平能进县一中读书?你就知足吧!” 黄枫林说:“弟兄同前长,衣饭各自求。压力山大啊!” 欧阳远有些不悦,从裤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递了一支给黄枫林。黄枫林不吸烟,不要。欧阳远把烟点燃,吸了一口,然后把点燃的烟送到黄枫林的口中。 黄枫林赶紧闭上嘴唇,叼着烟,用鼻子吸了口氧气,顺道也吸了一丝烟气入肺,立马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爽,便吸了一口,居然很过瘾。 欧阳远自己点了支烟,悠闲自得地抽了口烟,说: “烟搭桥,酒开路,不抽不喝少门路!你将来是打算干大事的人,怎么能够不学会抽烟喝酒呢!” 黄枫林把烟扔在地上,说:“不抽了!” 欧阳远没生气,有些可惜:“老邪,一支烟好几个油炸粑呢!你这是暴殄天物啊!” 黄枫林笑了笑,尴尬道:“小毒,我就是怕上瘾了,到时没钱买烟抽,那该多难受!” 欧阳远回过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大半截烟,说: “我也抽不起这种烟,这烟是找我哥哥要的,知道你来县城了,有好东西得同你分享。这世界上也不只有贵的烟,也有便宜的烟啊!可以选合适的抽啊,我平时都抽我爸爸的软装遵义!” 黄枫林说:“我们还是学生,抽烟总不好吧!” 欧阳远说:“伟人都抽烟,我们这是向伟人学习,何罪之有?我真舍不得你去市一中读书,要是能来县一中读高中,我保证,以后我有好烟了,一定同你分享!” 黄枫林笑而不语,心里却有些担心,倘若自己这次中考,考不上市一中,那么,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抬头的机会了,他黄枫林的这三个字永远会成为黄三木的后缀! 欧阳远知道,黄枫林笑而不语时,他心里又开始在斗争。 欧阳远拍了拍黄枫林的肩,道: “老邪,你喜欢读历史,那么我考考你,是那位名人曾经用金汁大炮轰过洋人!” 历史教科书上没写,黄枫林自然不知道,他迷茫地看着欧阳远。欧阳远笑了笑,指着走着的街道说: “我们走这条路,就是以那位侯爷的姓名命名的,他可是我们省封侯第一人了,官至太子太傅!” 黄枫林恍然大悟,说:“你说的是通达大人吧,同隔壁的那位大人一样,镇压农民起义有一套,对外却不敢恭维。” 轮到欧阳远迷茫了,问:“通达大人又是谁啊?” 黄枫林笑了笑,说:“谁叫你总喜欢道听途说,只求一知半解,我就是不告诉你,你想知道,去看县志去!” “县志我可没有那精神去看他,阿方的故事我倒看过!”欧阳远也不生气,自我调侃道: “一知半解才是做人的最高境界。稀里糊涂才刚好,任何事情太较真了,就会索然无味,只有似醉非醉,半梦半醒,人才活得轻松快乐!” 黄枫林道:“小毒,看不出哦,佩服佩服!” 欧阳远说:“我不同你比嘴皮子,我们去比凫水,好不好?” 黄枫林有些犹豫:“大城市到处是人,怎么游水?” 欧阳远说:“南门河里当然不行,西门湾那边,水又干净,四周都是农田,在那里洗澡的不少呢!” 两人说着话,由欧阳远带路,去了西门湾。 江水在县城的西面走了个z字拐,在三角形的地方留下一大块滩涂,三角形的顶角端水流被山阻挡,水势较缓,水量堆积,是个天然的游泳池。欧阳远同黄枫林来到江边时,江滩上压着几套衣服,江中有好几只“黄蛙”正玩得开心。 欧阳远和黄枫林把衣服用石头压好,光着屁股,坦诚相视一笑,便下了水,两人不会其他动作,只会狗刨式,扑腾了几分钟,在江中就累了,只好仰躺在水上,随波逐流。 太阳下山的时候,两人才刨回岸上。欧阳远指着江对岸的另一大块三角地,意气风发地道:“老邪,要是我将来有了钱,我一定会把那片地买下来,建房子!” 黄枫林已经穿好内裤,看着欧阳远赤身裸体,双手叉腰,就忍不住笑。 欧阳远有些失望,开始穿衣服,边穿衣服,边自言自语道: “我要是光飙叔,就会提前把这片地买下来!” 黄枫林问:“小毒,你爸爸不是没有兄弟吗,那来的叔叔?” 欧阳远说:“你太孤陋寡闻了,在县城,你可以不知道县长是谁,但是,你得知道光叔是干什么的!” 黄枫林来了兴趣,问:“飙叔是干什么的?难道比县长还牛b?” 欧阳远已经穿好衣服,掏了支烟点上,抽了一口,边走边说: “我们回去吃砂锅饭去,肚子饿了!” 黄枫林追了上去,心有不甘问道:“小毒,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欧阳远没有停下脚步,心情有些失落,说: “老邪,你关心这些干什么,县城又不是你久留之地,在过两个月你就会像你哥哥一样,先去市里读书,然后去北京读大学,最后再出国!” 黄枫林笑道:“我可没有想那么多!” 欧阳远苦笑了一下,问:“你哥哥何时出国啊?” 黄枫林想了想,说:“还不一定呢,明年他才硕士毕业!” 之后,两人再无言语,一前一后来到丁字路口,在路口边,欧阳远请客,两人吃了砂锅饭。欧阳远吃的是宫保鸡丁,黄枫林吃的是折耳根炒腊肉。欧阳远特意多给黄枫林加了饭。 两人原本打算吃完饭就各自回去休息,因为明天要中考,得早点休息。正要分别的时候,欧阳远碰巧遇到了他的好哥们杨老七。杨老七在二中读高二,刚刚失恋,心情很郁闷,他正打算去找欧阳远陪他去打台球散心。 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黄枫林也喜欢打台球,三人便去了台球城。刚开始的时候,是谁打输了就下,另一个败下阵来的再上,这样一来,始终有一个空闲下来,空闲下来的就很无聊,就会在旁边当指挥官,指指点点。年轻人都极有主见,听不得外人指手画脚,于是,欧阳远决定,三个人一起打,打扑克牌,每人5张牌,打运气。黄枫林身上钱不多,有些犹豫,怕输了没有车费回家。欧阳远给黄枫林打保票,说输了算他的,黄枫林只好舍命陪君子。 三人打得昏天黑地,不亦乐乎之间,等欧阳远的烟盒空了,他们才看墙上的挂钟,都已经过零点了。欧阳远扔了台球杆就往家跑,再跑慢点公安局的大门就关了。杨老七非常义气,虽然情场失意,赌远更不行,总是帮黄枫林打进球,输了不少钱,他知道黄枫林明天要考试,就劝他赶紧回去睡觉,他来算台球费买单。 黄枫林一个人赢钱,他要买单,杨老七不肯。黄枫林掏钱出来,杨老七生气了,说: “枫林,你跟小远是兄弟,那么我们也是兄弟,你要把我当哥,就赶快回去休息!” 黄枫林谢过杨老七,便回武装部招待所,在回招待所的路上,经过一家羊肉粉店,黄枫林的肚子又不自觉地饿了,他进去吃了碗绿豆粉,又给胡学文要了一碗双加,打包好带回招待所。 胡学文似乎刚睡了一觉才醒来,气色有些不好,见黄枫林给他带了宵夜回来,一点儿开心的样子都没有,板着冷冰冰的面孔,对黄枫林不理不睬。黄枫林没有在意,三年的老同学,胡学文什么脾气他一清二楚,胡学文是个闷葫芦,有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他以为胡学文是因为他回来太晚影响了他的好梦,心里所以不愉快。 黄枫林没有多想,把羊肉粉放在胡学文床边的柜子上,边脱衣服边说: “大刀,我今天碰到小毒了,一直同他在一起玩!” 胡学文看了一眼羊肉粉,冷笑了一下,去关了灯,也不睡觉,坐在床头,冷冷问道: “我衣服里的钱是不是被你拿了?” 黄枫林刚躺下床,好想睡觉,听了胡学文说钱丢了,立刻睡意全无,坐了起来,关心地问: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钱该随时放在贴身的地方啊!” 胡学文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 “门也锁着,锁又没有破坏,我放在外套里的钱难道会自己飞了不成?” 黑暗中看不清胡学文的脸色,黄枫林从胡学文的口气,就可以猜到他脸上的表情。黄枫林心里有些不爽,也没有多想,他刚才打台球运气不错,吃夜宵的时候,特意点了一下,足足赢了有五十来块,扣除两碗羊肉粉,还有四十多,加上自己本身的三十多块,差不多有八十。 黄枫林说:“啬财免灾,别瞎想了,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考试!你放心吧,我今晚打台球手气不错,赢了五十来块钱,考试完了,我们一起坐车回家,车费我出。” 胡学文阴阳怪气道:“你手气真好,事情也太巧了,我也刚刚不见了五十来块!” 黄枫林听出胡学文的话里有话,心里很不舒服,道: “听你口气,意思你钱是我拿的了?” 胡学文:“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这样讲!” 黄枫林气得不想解释。 胡学文自言自语道:“房间就两把钥匙,我回来的时候门锁得铁紧,外套放在床上,难道钱会长翅膀自己飞出去不成!” 黄枫林气不打一处来,从床上跳了起来,去门口打开灯,回到床头边,从枕头下抽出裤子,把裤兜里面皱巴巴的钱全掏了出来,选了外面的两张二十和一张十元纸币,三张皱巴巴的钱理平整,递给胡学文。 胡学文不接受,把被子盖在身上,准备睡觉,背对着黄枫林,对着墙面道: “知道你家里穷!大家是兄弟,你没钱用可以找我借,甚至白送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做,就不是钱的事了......” 黄枫林明白,胡学文是误会自己了。黄枫林更知道,这件事情他无法解释,解释越多就会越描越黑,他就像黄泥巴沾到了裤裆处,不是屎也是屎了,他心里很难受,很憋屈,却不能辩解,也不能发脾气。 黄枫林发了会呆,他把钱放回裤兜,又把裤子折好,压在枕头底下,望着冷背背对着他的胡学文,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少了个朋友,多了份负担。 第二天早上,班主任在考点门口,暗暗点名,才发现少了黄枫林,他赶紧回宿舍找,敲了半天门,黄枫林才没精打采起来开门。 黄枫林脸也没洗,跑到考场,只差三分钟就进不了考场。 第15章 死别.生离 1,死别 这个暑假,黄三木仍然没有回黄家沟,他写信给黄百岁说,他正处在关键时期,为明年出国留学做准备。 黄百岁不知道自己儿子黄三木说的gre和托福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知道,假如黄三木明年能够出国留学,那是他老黄家无上的荣耀。 黄三木大学毕业后,没有参加工作,而是又去读书。当时,黄百岁很不高兴,他希望黄三木能够参加工作,就像他老同学马德标的儿子一样,大的毕业工作后带小的,这样他就轻松许多了。 黄百岁每次去赶场,路过桥头,看着桥头那栋小洋楼,心里便无比羡慕,又乐滋滋的。 欧阳锋老所长发疯那年,镇上的风雨桥拆了,建成了如今的石拱桥,石拱桥又宽又结实,再也不怕着火了。马睿已经结婚,成为马主任,石拱桥修的第二年,他在桥头边建起一栋三层平房,平房外墙铺满瓷砖,玻璃窗耀得人眼花缭乱,一层卷帘门打开,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黄百岁每次经过桥头,心里就想:“要是老二不考什么狗屁研究生,回来工作多好啊,他至少会分在市里,这样老婆子不就可以去市医院好好治病了吗?” 陈三妹的身体越来越差,病情一年比一年沉重,在黄枫林初三毕业考试之前,就倒在了床。黄百岁去找老同学马德标院长来看,马院长没有说什么,开了点药方,摇摇头,叹气走了。 陈三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劝黄百岁不要再花冤枉钱了,黄百岁不同意,说: “这世间,只有治不好的人,没有治不好的病。你自己都想一死百了,那谁也救不了你,既然你都想死了,那么,死马当成活马医,万一凑巧呢!” 陈三妹苦笑道:“老头子,这辈子欠你的,我下辈子再还给你,我知道你这辈子过得憋屈,好在孩子们都有出息,等我走了,你再找个伴吧!” 黄百岁熟练地在药瓶和注射器里来回推着药水,脸上仍然毫无表情,苦大仇深的皱纹倒是比以前深刻了,他仍然用冰冷的腔调说着关怀的话: “你一天没啥事就爱胡思乱想,你这病就叫想不通。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要是想不开,每天都有得愁,那生活就不过了!人间虽然苦,总是自己哭着喊着来到世界上,别人再哭着喊着送着离开!” 陈三妹叹了口气,说:“我死了,可不许孩子们哭!特别是老二,就别告诉他了,他心肠软,加上他要考出国,到时候,就别告诉他了!” 黄百岁把药水又推进瓶里,用手不停地摇,说: “真到那一天,就依你,反正你那个宝贝儿子在家呢,可以给你端火盆!” 陈三妹说:“我宝贝儿子还不是你幺儿,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看他不顺眼!” 黄百岁又开始抽药水,说:“你没有发觉吗,他长得越来越像他舅舅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这小子天生傲气,不好好压压他,我怕他以后......” 陈三妹又开始喘,说:“他性格还不是随你!也不知道弟弟过得怎么样了?还在不在人世?” 黄百岁把注射器里的空气排净,药水从针孔里射了出来。 黄百岁说:“打针吧,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黄枫林知道,这次中考自己考砸了,还丢了一个好朋友,垂头丧气一个人坐过境车回家,在长途车上,竟然碰到了自己的姐姐和小外甥田浪粤。 二十多天后,中考的成绩下来,永安中学没有一个学生考上市一中。黄枫林的中考分数少选拔考试分数四十多分,倘若他语文像平时一样发挥,数学再考好点,就不会与市一中失之交臂了。 胡学文以应届生的身份,加上教育子弟特招,如愿以偿考上了县里师范学校。 拿到成绩单,黄枫林知道,他这一辈子,再也比不过自己二哥黄三木了,他已经输在了起跑线,再也追不上了!黄枫林不是真想同黄三木比,他之所以较劲,是要做给亲戚朋友看,他其实也不比任何人差,别人做得到的,他黄枫林也能够做到! 虽然,黄枫林还没有什么宏远的志向,也没有去想将来做什么。既然,前面有人这么走了,他也不能落后,别说超越,至少不能掉队! 黄枫林有些沮丧,甚至非常后悔。假如黄枫林不跟欧阳远去玩,或许,胡学文的钱就不会掉,胡学文的钱还在,他黄枫林就不会是“小偷”,如果不是“小偷”这个词,一直在黄枫林的大脑里盘旋,他也不会在考试的时候发挥失常。 人生没有如果,所谓功败垂成,在此一举。从古至今,多少英雄豪杰,失败了,不是因为能力,而是因为运气!黄枫林看着沟底的溪水,突然想到了楚霸王。溪水东流,会汇入乌江,项羽是大江大河,他黄枫林连溪中的水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游离在大山深处透明的水分子,无足轻重。 黄枫林感觉村里的人都在幸灾乐祸,他却找不到证据,他们看黄枫林的眼神总是怪怪的,黄枫林却不敢肯定,因为,黄枫林不敢抬头看人。 一场狂风暴雨夜,村里的古枫树被雷电击中,水桶大的树枝突然脆生生断落,砸到黄百岁家的牛圈上,那头辛辛苦苦犁了大半辈子地的老黄牛,却死于非命。 当天晚上,跟老黄牛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还有她的女主人陈三妹。 陈三妹是被病拖走的。 死了的老黄牛,辛辛苦苦耕了一辈子地,死了也不得安宁,连个完整的尸身都留不下。因为,牛的皮可以卖钱,得剥掉晒干,将来做成皮鞋或者皮带;牛的肉可以食用,甚至牛的骨头,人们也不放过,放在锅里慢慢熬,熬成高汤...... 黄百岁尊重妻子陈三妹的遗嘱,没有去邮电所给黄三木发电报。夏天太热,陈三妹死后第三天,就被村里人抬上了山。 黄枫林仿佛这段时间丢了魂,自己母亲去世了,村里人居然没有见他哭过,大家都认为黄枫林从小心肠就硬,如今黄枫林这样的反应,他们也不足为奇了。 陈三妹一走,村里的人就发现,桀骜不驯的黄枫林变得懂事多了,虽然他还是同以前一样不合群,至少,现在,黄枫林见到人会客客气气打招呼了。 黄百岁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一下子就懂事了,心里却有些莫名的酸楚,他好想同黄枫林谈谈,看到儿子低着头,就像个闷葫芦,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又把嘴唇闭上,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家里就只剩下黄百岁和黄枫林,在一个锅里吃饭,两父子却没有话说,有时就这么安静地坐着,除了有事的时候支个声,其他时间都是无声胜有声。 黄百岁上山收豆子的时候,黄枫林也会跟着,一起扯,一起捆,一起挑回来;黄百岁要去稻田喷药灭虫的时候,黄枫林就会去砍柴、煮饭,煮好饭也不去叫,就在家里饿等,等黄百岁背着喷雾机回来,黄枫林就停止神游,去取碗筷,盛饭,吃完饭,黄百岁抽烟的功夫,黄枫林已经收拾好一切。 黄枫林知道自己中考成绩后,就再也不出门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是黄百岁带回来的。拿回录取通知书那天,黄百岁刚好买了三斤肥肉,肥肉是拿来炸油的。本来猪油是可以吃到年底,家里办了趟丧事,油缸已经刮干净了,圈里的肥猪杀了待客,没有长大的猪也卖了换成钱操办丧事了。 家里的两只鸡公也不能幸免,一只陪葬了,一只被阴阳先生提走了,剩下三只老母鸡,有些神经兮兮,每天不想着生蛋,却成天想着孵小鸡。 2,生离 黄百岁一声不响把通知书递给黄枫林,黄枫林默默地接过,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塞进木板墙上挂着的帆布书包里,没有说一句话,去拿门背后的镰刀,上山砍柴去了。 村里的小孩子上山砍柴,都舍不得去自己家的山林,因为每家每户都在开荒,好多山林变成了梯土,山林的面积越来越少。 这十多来年,村子里人口猛增,每家每户都在添丁加口,田地还是那么点,后面出生的小孩就没有半分土地可分。公粮得交,有没有余粮都得卖,剩下来的才是一家人的口粮。超生的小孩大都没有土地,大人把他们叫“黑人口”,“黑人口”不是说没有户口,只要交了罚款,是可以上户口的,只是不能分田地。农村人靠田地养活,没有田地就没有保障,幸好这几年种的是杂交品种,产量高,科学化耕种,加上风调雨顺,粮食每年都在增产,只要肯吃苦耐闹,再开点荒,尽管拖着“黑人口”,也能混到一家温饱。 农村的“黑人口”一天天长大,在村子里又没有土地,无地可种的他们成为了专家口中的“富裕劳动力”,后来推动了城市化建设。 黄家沟在老队长在世时,土地是可以流动的,比如某家老人过世,就得把老人那份田地收回来,哪家女儿出嫁,也得交出土地,这些土地最后会分给嫁到村子里的新媳妇,或者刚出生的独生子。自从老队长死了后,新的生产队长上来,他嫌麻烦,就不再分拨田地。 黄枫林也是“黑人口”,但他却不愁没地可种,因为他大哥已经分家,姐姐已经嫁人,唯一同他争田土的只有黄三木,目前来看,黄三木早已经脱离了土地,穿着洋鞋上了岸,不会再让一点黄泥巴沾鞋了! 黄枫林有了土地,从来也没有打算出去打工。 这天,黄枫林拿到录取通知书,照常去找杨老二,一起去隔壁村的山林里砍柴,到了杨老二家院子,就看到黄继强也在屋檐下。黄继强看到了黄枫林,先打招呼: “黄枫林,听说你考上县一中了,以后要好好读书,不要像我们这样没出息,只有打工的命!” 黄枫林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杨老二从屋里背着砍柴刀,同往常一样,脸上露出微笑,同黄枫林说话: “六公,后天就不跟你砍柴了,我跟继强公,明天要去广东进石场了!” 按辈分来讲,杨老二是黄枫林的孙子辈,按年纪来说,杨老二还要比黄继强和黄枫林都大。杨老二每天脸上都写满了笑容,甚至杨老二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对每个人都是满脸微笑,只不过那时的笑容中多了一丝悲切。黄枫林就没有见到过杨老二哭过,也没有见杨老二生气过。黄枫林不让杨老二叫他“公”,要杨老二叫他姓名,杨老二在学校的时候会叫黄枫林大名,一到村子里,他又改口了。 黄枫林不知道杨老二是不是同他哥哥杨老大一样,脑子有问题,一个人哪里能够没有忧愁?杨老二的脸上为什么总看不到悲伤! 黄枫林前不久刚没了个“兄弟”,马上又要少了两个玩伴,心里就感觉空落落的。 黄继强突然变得大方起来,说:“今天,我们不去偷柴了,就去我家山林吧,除了松木、杉木、柏香、泡筒、大青岗......” 黄枫林笑了,说:“谢谢你啦,我们还是去老地方吧!” 杨老二点着头,说:“六公,继强公突然间变得大度,我心里就发慌。我还是听你的,就去沟里的山顶,我家那块山林反正也快被砍颓了!” 三人于是去了山顶,站在山顶之上,黄枫林看着光秃秃的山,说: “我们这地方,要是通路就好了,通路了可以烧煤,山上的树木就可以长起来了!” 杨老二说:“通路?何年何月去了?这辈子能够点上电灯,我就知足了!” 黄继强说:“通路通电有什么卵用,什么东西都要钱,还是山上的柴好,只花力气,力气用了还有,钱花出去就没了!” 三人都很迷茫,于是不再讨论,去砍柴回家。 黄枫林砍了捆杂柴回家,放在空猪圈边。黄百岁已经做好饭,同黄树林在交谈着什么。黄枫林喊了声“大哥”,黄树林拍了拍黄枫林的左肩膀,微笑着对黄百岁说: “爹,你放心出去吧,家里有我呢!” 黄树林边说边向门外走去,黄百岁喊: “老大,吃了饭再回去,煮好你的饭了!” 黄树林的声音在门外:“爹,家里饭都舀好了!” “马b,儿子还跟老子客气,你开心就好了!”黄百岁倒了碗饭回锅里,对着门口洗手的黄枫林喊: “儿子,吃饭了!” 黄枫林听到黄百岁第一次这样叫自己,愣了一下,笑了一下,随后脸上又没有了表情,他没像以前那样,不吭声,回了一句: “你先吃嘛!” 晚餐有两样菜,一钵包菜炒油渣,一盆酸菜洋芋汤。食无言,两父子同往常一样,闷着头吃饭。不同于往日,黄百岁时不时都把油渣夹在黄枫林的碗里,夹了两次,黄百岁再夹过来的时候,黄枫林就把碗端开,头摇得像拨浪鼓,黄百岁满意地笑了。 黄百岁喝了口包谷烧,脸红得像关公,饭后一支烟,看样子他很享受,吞云吐雾间,自言自语道: “你二哥就是心大,出国有什么好,外国的月亮并不比中国的圆,一门心思就想出去,也不想想家里什么情况,你看老马家,大儿子工作得早,家里情况一天比一天好!……” 黄枫林在灶台边洗碗,一如往常,闷着头,不支声。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黄百岁的话有点多: “人不出门身不贵,他想出去就让他出去吧,明天,我也要同杨二们一起去广东了!帮你姐夫搬搬砖、拉拉水泥;你大哥家人口多,田土就给他种吧,我跟你大哥说好了,每年公粮由他交,你放假回来要吃粮食就去他家拿,不准拿粮食出去卖,吃得了多少拿多少,别糟践了粮食!我知道你性子倔,这点随我,才没有让你大哥照顾你。你就要读高中了,算大人了,将来你肯定比我有出息,说句心里话,我希望你有出息又怕你太有出息,真像你二哥那样,可就......” 黄枫林就像个哑巴,默不作声把洗干净的碗放进祖传的碗柜里。 黄百岁一支烟抽完,又点了一支,抽了两口就开始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用衣袖揉了揉眼眶,红着眼,喘着道: “你中考的时候,本来打算叫你报考中师,读三年出来就可以工作......” 黄枫林习惯性把洗碗水和洗锅水往猪食锅里倒,这时,他哼了一声,打断了黄百岁,说: “我不想教书,教书有什么好!” 黄百岁没有生气,微笑道:“医生和教师,每朝每代都要,医生治病救人,老师传道受业解惑,都会受人尊敬,远的不说,就看胡家和马家,在镇上多受人尊敬!” 黄枫林用力盖好锅盖,不屑道:“每朝每代还有当官的呢?老师好,怎么会被称为臭老九!” 黄百岁还想说什么,黄枫林已经走出了门口。 翌日一早,黄枫林早早做好饭,黄百岁收拾着行囊,两父子又变得无话可说了。吃完饭,黄枫林开始洗碗,黄百岁背起黄三木读大学时留下来的牛仔背包,点了支烟,出门打工去了。 走到门口,黄百岁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到黄枫林埋着头在认真洗碗,他张了张口,没有说出声音,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黄枫林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两行热泪在脸上留出两条溪,他任由眼泪流到碗里、锅里,双手抓着金边碗,用力地死死地抓着,生怕碗会长出脚来跑掉。过了好一会,黄枫林回过神来,抓着碗跑了出去。 黄枫林跑到村口的山坳顶,看着半山沟里的三个小黑影,他张开嘴,第一次喊出了那个沉重的汉字—— 爹!爹——爹爹—— 黄枫林只觉得喉咙发硬,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急得大哭。 转过山神庙,就出沟了。 黄百岁回过头来,看到自己家房子后的山坳处,那个熟悉的小黑影,会心地笑了! 第16章 神经病 鱼的记忆只有几秒钟,那么人的记忆呢? 人总会选择性失忆,才能活下去。 或许,记忆真有时间性的,几十年前的人和事,已经不是一个个完整的故事,只剩下一个又一个片段。这种片段越来越模糊不清,就像黄枫林父母亲生前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轮廓,他抓破了脑壳,仍然回想不起他们的面貌,反而是好多事情,会越发清晰。 因为刻骨,所以铭心。 黄枫林害怕痛苦,所以一直在逃避苦难! 痛苦无处不在,不分时代,不分环境,不分人群,也不分种族。 一直在寻找造成痛苦的根源,一直也在制造着苦难。 无论什么时候,只有傻子才是最幸福的,因为傻子的思想单纯,所求也很单一。越痛苦的人,思想越复杂! 杨老大就很幸福,他每天耕田种地,吃得饱,穿得暖,偶尔还有一盒纸烟抽,他就会很满足,幸福写在了他的脸上,那就是他脸上的笑容。 杨老大从来不考虑结婚生子的事情,所以,他不会有忧虑,也没有负担。没有忧虑,没有负担,人就会活得轻松自在。 杨老大有个叔叔,是个疯子,黄家沟里的人都叫他疯子俞老二。 俞老二不是黄家沟人。 杨老槐十多岁的时候,他的父亲病死了,他的母亲就改嫁到俞家沟,后来生了俞老二。俞老二刚断奶,他们母亲就病死了。 俞老二一直生活在俞家沟,没疯之前一直没来过黄家沟。没疯的俞老二很聪明,小学没有留过级,初中毕业考上了县一中,参加高考去了外省某农业大学读了四年经济学,九零年毕业分到了县农业银行。 县农业银行的领导一看俞老二的档案,心里就犯嘀咕,把他的档案直接下发去了永安镇农村信用社。 俞老二心高气傲,死活不肯去信用社上班,每天就窝在破木房的家里生闷气。他的父亲拿他没办法,威胁俞老二,说俞老二不去上班,他就死给他看! 俞老二不是不想去上班,他是想不明白想不通,同他一起毕业的大学同学,都分到了市里银行工作,凭什么就要把他下放到这个鬼不生蛋的穷山沟。 更要命的是,这位同学还是俞老二的女朋友! 其实,这件事情,俞老二怪不得别人,要不是他去年发神经,跟着同学去北京,他今天就不会是这种待遇。 现在,俞老二挺后悔,后悔自己书读多了,反而失去了主见,丧失了自我! 俞老头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以为儿子读书了就有好的前途,没料到自己儿子书读多了反而成了呆子!他见自己儿子每天在家里躺尸,便觉得绝望,他拿起床底下的敌敌畏,当作美酒一样,一饮而尽! 俞老二送他父亲上山的时候,神情就开始恍惚,不久,就开始疯疯癫癫,不说人话了。 疯子俞老二只是自残,从不伤害外人。大冬天的时候,他也会光着身子去河里洗澡,洗着洗着,俞老二的身体就垮了,一年四季衣不蔽体,每天都在咳。 村里的人不惹他,俞老二也不会发火,他疯归疯,但会煮吃的,也懂得自己种点粮食蔬菜,无油无盐地煮着吃。俞老二买不起煤油,点不了灯,但是,他也会捡柴烧火,晚上,他烧着柴,对着火,自言自语,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杨老槐的老婆死后,他能作得了主,就去把俞老二接到了家里,分了两间木房给他住,每顿煮好饭,叫杨老大给他叔叔端过去! 俞老二在黄家沟生活,每天只做两件事,捡柴和在沟里洗澡,风雨无阻! 黄枫林在以后不顺心的日子里,都会想到疯子俞老二...... 第1章 我和少女房东的故事1 我叫黄枫林,一个无名小卒。我有身份证,却是没有身份的人! 黄枫林就是我,我就是黄枫林。黄枫林就是我作为人的编号! 如果没有瘸子田秋山,我可能就不会来人间受疟。 黄百岁常说,六道轮回,有好多畜牲变成了人,就有多少人会变成牲畜。 我知道老家伙是说,我就不是人,准确地说,我前世可能真不是人! 其实,做人有什么好?做牲畜又有什么不好? 假若真有来世,我下辈子真不想再做人了!我宁愿投胎的时候进入牲畜道,即使变不成美人怀中的宠物,做一条流浪猫狗也挺好!哪怕来世变成一只猪,吃睡等死,也比半人不鬼做人强! 做猪有什么不好?人死了除了遗臭,毫无用处,猪死了还有极大的用途,能造福人类!做猪只挨一刀,做人动不动就会被人任意宰割。人活着的时候窝窝囊囊,死了更是一无是处! 或许,黄百岁当初的想法是正确的,当时,他就应该心肠再硬一点,把我化成一摊血水,也比我现在如烂泥一般强。 黄三木就一直说我是烂泥,烂泥抹不上墙,一无是处。粉墙是沙子水泥的的事情,烂泥在田里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粉墙? 这事不能怪我!坏就坏在那个死瘸子田秋山,多管闲事,让世界上,从此多了个废物! 这个废物出生后,还被罚了二百斤大米和一百块钱,可以想像,交钱交粮的时候,黄百岁的脸色是多么的难看,肯定鼻子也气歪了,嘴也累裂开了! 所以,黄百岁是讨厌我的,要不,小时候,他连大名都懒得给我取一个! 不管怎样,黄百岁始终是我的父亲! 人生没得选择!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黄百岁的儿子,不是我还想为人,是因为我欠他的,我要把欠他的完完全全还给他,加倍地还给他! 人活在世上,欠债可以,不能欠情。欠债可以慢慢还清,感情债,一辈子也还不完! 如果中考的时候,欧阳远不来找我,我们两个的命运就不会有这么多纠结。也没有后面这些故事....... 1 县城只比小镇平地多一点,房屋高一点,道路宽敞点,人口密集点,其实和乡镇一样,砖房夹木楼,穷街连着陋巷,四处都透着一股贫穷的味道。除了银行,税务,交通局的几幢大厦彰显着现代化的气息,其他政府部门,都显得有些寒酸,尤其是县政府大院,老建筑庄严肃穆,里面却散发出平静与和谐。 县委大院,大门二十四小时敞开着。看门的老头,他住在旁边的治安室里,听着收音机,对进出的人一视同仁,爱搭不理,任你是当官的或者是群众,进出大院,从不过问。 老同志不是玩忽职守,老人家见多识广,说: “阶级斗争已经胜利!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谁吃饱了没事干,来清水衙门找没趣!” 老同志说得没错,县府大院,除了办公的两幢砖瓦大楼气派点,半山腰的生活区,清一色的一层砖瓦房,一幢紧挨一幢,一幢紧靠一幢,远远望去,就象现在建筑工地上的民工宿舍群。 县城处于三省交界,山高路远,交通闭塞,土地贫瘠,贫困人口不少,是个地地道道的贫困县。 县城没有公交车,从城南到城北,从城东到城西,穿城而过,步行花不了一个小时。的士车也跑不起来,的士车都是跑市里专线。县城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三轮摩托车。改装过的三轮摩托车载人,载人2元起步价,3元坐通城,当然,郊区得另外算;没改装的三轮摩托车就载货。当然,拉板车的也不少,不过大多时候,都是人力优于机械化。 力气用了还会恢复,机器坏了得花钱修,而挣钱的路子又不多,力气却是用不完的,所以,机器比人力值钱!机器也比人精贵! 县一中座落在南门桥边上。高中部的教室,还是三十年代修的,青砖青瓦两层楼,有三幢。据说是城县第一所中学旧址,解放后成为了高级中学。高考恢复后,又增加了初中部。 初中部是一幢5层楼的平房,修建初中部的时候,又修了两幢5层楼的学生宿舍,两幢学生宿舍相对而立,前面是男生宿舍,后面一到二层是老师宿舍,上面全是女生住宿。 校园里,还有些和县政府家属区一样的青砖瓦房,在山林间若隐若现。这种一层楼的砖瓦房,有的是实验室,有的是学校领导的“独幢别墅”。 县一中高中部一个年级有四个班,一个年级有二百多号人,三个年级就有七百多个学生,再加上文理科补习班,乡下的学生占了百分之八十,加上初中部的住校生,学生宿舍根本就不够住! 高二高三的学生提前占住了宿舍,刚入学的新生,除非校里有熟人,万难能够找到住处。新来的学生也挺懂事,一般见学校没了空床,都会乖乖去校外租房子住。 我的房东叫徐玉竹,徐玉竹是跟她母亲姓。 徐玉竹的亲生父亲就是飚叔。这个,我当然不知道,否则,借我十二个胆子,我也不敢住进她家! 我是来县城读书的!误打误撞租到了徐玉竹家。徐玉竹家有一幢三层的小洋楼,她跟她妈妈住在三楼,一二层房间都拿来出租。 徐玉竹家离县一中不算远,离校门口只有十来分钟,租住在她们家的基本上同我一样,是一中的学生。 每个月房租到期的时候,徐玉竹就会拿着笔和笔记本,毫不客气地敲开房门,伸手向同学们追房租。 徐玉竹是我的班长。 ...... 我从初中开始,就养成一个习惯,喜欢坐中间两排的最后面那一桌。坐在这种位置,不是我个子有多高,而是这个位置,有很多妙处——后面没有危险,班里的一切都可以尽收眼底,离讲台又远,是一个非常安全又惬意的位置。 高中生的座位都是自由选择,除非特别情况,班主任老师不会作调整,学生们处在成长期和叛逆期,他大多只作引导,不作更多干涉。 第一次走进新教室,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黄金宝座”,径直走了过去。课桌和长条凳都是崭新的,在一众旧书桌面前,显得格外耀眼。 另一个黄金位置,坐着两个同学,一个叫驴子,另一个叫骡子。 “驴子”和“骡子”都是他们的诨名,他们初中时成绩不好不坏,又不调皮捣蛋,一个脸长,一个瘦小。俩人是城关镇的,一起读初中的时候就得了名号,从此他们的真实姓名就没人叫,同学们见了,打招呼也叫其“浑名”。 我是乡下来的学生,同“驴子”和“骡子”一样,自然也籍籍无名,。 驴子好心地提醒我: “喂,哥们,那个位置可不能随便坐哦,这个人我们兄弟俩都惹不起!我劝你还是重新找个安全的地方吧!” “何方神圣?有这么大的法力!” 我一身正气,从来就看不惯有家庭背景,还作威作福的人。驴子不说还好,这样一来,我偏要坐下了。 骡子站了起来,好意地对我说: “你实在想坐后面,你来跟驴子坐,我个子矮,我去前面。” 我朝骡子挥挥手,笑着把书包放进了书桌盒,取出历史课本,开始看英雄人物。 驴子和骡子相视一笑,把课本立在桌上,趴着开始睡觉。 一阵风飘了过来,我的历史课本被人夺过。 一位长得瘦高,黑黑的脸上留着“郭富城发型”的同学,冷漠傲慢地看着我,还狠狠给了我胸口一拳。 我站了起来,也开心地还了一拳给他。 “小毒——” “老邪,你怎么知道这个位置?兄弟我怎么样,知道你同我又同班,特意提前准备了新桌子,新板凳,想给你个惊喜!” 看到欧阳远,我又想起了我那“小偷”的恶名,想到这个无法自证清白的“罪刑”,我心里就极难受,这比我没考上市一中还难过。 其实这些,与欧阳远又有何干系!我们已经习惯了扔锅摔包袱,出了问题,总会去找各种借口,就是不会去好好解剖自己! 解剖自己和对别人用刀,都会鲜血淋漓!只不过一个是麻醉自己,剖析他人,一个是对自己动手术刀,那该得有多大的勇气! 我只是个懦夫,我不敢直面自己的问题,但是,我挺会对自己进行自我安慰! 茅坑里的屎原本不臭,是很好的肥料,屎臭是蛆带来的。其实蛆本身也不臭,小鸭子就喜欢吃。蛆是蚊子带来的,有臭味也应该归究在蚊子身上,可是,蚊子的臭又从何而来呢?…… 原来,一件事情真要搞明白,并不是那么容易,推锅就同这臭味差不多,屎怪蛆,蛆推给蚊子,蚊子或许会说,这屎还不是你们人拉的! 有些事情不明不白,大家都一半清醒一半糊涂,才不会把每个人都绕进去! 我看着欧阳远一如既往的热情,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小器了! 反正,小时候我背的黑锅也不少了,又何必在意这个“小偷”的恶名!走了一个胡学文,又来一个欧阳远,于我,又有何损失! 第2章 我和少女房东的故事2 我租房子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租到同班同学的家里,当我在教室里看到小房东跟自己在一个教室,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学校有规定,每个班级都必须一个星期出一次黑板报,每期黑板报都要有一个主题,要围着这一主题写篇论文,刊登到黑板报的首端。黑板报上必须得刊登本班同学的作品,不能抄袭或转载,每期学校都会分年级评出冠亚军。 随笔和小诗好写,但主题论文就不是那么好写了,不但要求写手的文笔好,还得要求写手独具慧眼,对每一个议题提出真知灼见。 这可为难了徐玉竹。她自己是写不出什么好论文,班里的同学刚认识,又不知道谁的水平最好。徐玉竹便去求语文老师,语文老师看过学生们上交的作文,他就让徐玉竹来找我。 徐玉竹买了一本软皮的厚笔记本,又挑了支英雄钢笔,于星期六天下午不上课的时候,敲开了自家一楼的一间房的房门。 我正在看《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地摊书。听到敲门声的,我把书放在床头,忙打开门,见徐玉竹手里拿着笔和笔记本,心里就犯嘀咕,轻声地嚷嚷着: “房租不是还有几天才到期吗?有必要那么急吗?我又不会赖账!” 徐玉竹知道我误会她了,笑吟吟道: “我真有那么不近人情吗?” “不……你有什么事?” “我想求你件事!” “我能帮得了你什么!” “以后每期黑板报,你负责写篇主题报论!当然,你有好的散文和诗歌,也可以登,办成你个人的周刊都行!” “你找错人了,我可不会写什么报论,要篇把小诗或随笔充数,我倒可以效劳。” “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我都问过语文老师了,我们班就数你的文笔最好,你不写谁写!” 徐玉竹把崭新的笔记本和钢笔递到我的手中。 我捧着柔软的笔记本,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惶恐,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下了刚才高傲的头。 徐玉竹看着我的窘态,双手抱在腹前,手指相互叉着,脸上面若桃花。 “墨水,下次我再买给你!” “不……不用了,我才买了一瓶碳素,一瓶可以用一个多学期了!” “你认真写,只要你写得好,我们获了奖状,我会给你免房租,就当作是你的稿酬!” “不……不用……一码归一码,房租我会按时交!” 后来,再也不见徐玉竹来收过我的房租。每个月,老家伙都会准时给我寄生活费用,房租快到期,我就会去粮油店,把房租交给徐玉竹的妈妈。 期中考试,我居然没能进班级前三,这让我不禁大吃一惊,我身边竟然“卧虎藏龙”! 看来,我太肤浅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屈居于此,岂不料身边藏着众多高手,我这种等级的居然浑然不知,真是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痛定思痛,我决定发奋图强,暗炼内功,欲与高手一决胜负! 期末考试,我还是败了!不过只输给了一人,我们班的学习委员。 最可恨的是,学习委员比我年轻,凭什么他扛大旗?我不服,决定再同他比下去!可惜,半年过去了,我还是败给了他! 后来,我开始找原因,我把我们九科成绩的分数进行对比,我终有发现,他的物理化学及生物甩了我一大截,而我政治历史让他望尘莫及!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一上高二,开始分班,我便毫无犹豫去了文科班! 到了文科班,我终于成了“旗帜”!可是,我还是没能当成班长! 班长仍然是徐玉竹。 徐玉竹长得瘦瘦高高,瓜子脸蛋,留着齐肩短发,看起来文文弱弱,行为处事却非常果断。 文科班的学生都很偏科,大部分都是基础不太好的差生。差生并不是笨,而是不爱学习,相反,好多成绩不好的学生,情商和智商都很高,女学生当班长,再调皮捣蛋的学生,都会给点面子。 班上也有油盐不进的学生,老师在上面讲课,他们在下面聊天,往往这时,欧阳远就会站起来,喊一嗓子: “不想学的滚出去,别要打搅想学的同学!” 教室里就立刻安静了下来。 其实,欧阳远也学不进,因为他基础很差,除了政治、历史课听得有劲,数学和英语就像听天书,当然,听不懂也无所谓,那就别听了,要么看下武侠小说,要么补个觉,但他从来不影响其他同学听课。 同学们不是怕欧阳远,而是畏惧欧阳远后面有个哥哥在公安局。 当然,这种不识趣的同学,他们与我一样,一直对女班长心里不服气,因为徐玉竹除了英语和政治优秀点,其他学科极差。一班之长,必须得有让同学们学习的地方,才会令人服从! 村长都得民主选举,班长却在搞任命这一套! 我们还是嫩了点,我们的班主任是何其精明,他同欧阳远都知道,徐玉竹可是县城里黑白两道都要让三分,飚叔的长公主。 欧阳远时常在背地里调戏徐玉竹,说她是“平板车”!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欧阳远这么说徐玉竹,我的心里就不舒服。 我是个直性子,喜怒哀乐形于色。 欧阳远善于察言观色,他见我心里不悦,就打趣道: “老邪,你真的喜欢坐平板车?” “小毒,你胡说什么呢!” “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别瞒我了!” “我看是你自己对她有意思吧!” “老邪,喜欢就别要错过,班长其实是个美人坯子,像她这种身材,永远都不会变形,结了婚,会越来越性感!” “你脑袋瓜子一天不思进取,专想这些恶心的事!” “我没你那么崇高的理想和抱负,只想将来在县城有个铁饭碗,找个喜欢的人结婚生子,平平静静过一辈子,那才是幸福!” “你是不是要我搬离她家?小毒,你放心,朋友妻不可欺!” “开玩笑的!你又急眼了!” 我可没有想过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只要努力学习,就会考个好的大学,将来才能分配个好的工作。 我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既然,黄三木都能上大学,为什么我就不能! 欧阳远的朋友很多。在学校的时候,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一出了校门,他就陪社会上的朋友玩。 我分得很清楚,跟欧阳远虽然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我们生活的圈子毕竟不一样,而且,我内心一直很自卑,这种自卑是遗传基因决定的。在学校里,由于我成绩优秀,我负责的每期黑板报都能获奖,写的文章都能刊在校刊文学的首页发表,这让我在学校成了名人。 其实,我之所以在学校有名气,并不是我真有多优秀,只不过,老师和同学都知道,我有一个出国留学的哥哥! 学校内比的是成绩,社会上比的是金钱。学校里原来也讲背景! 一个从乡下来的穷学生,我知道自己裤包里的钱,必须得省吃俭用,才不会挨饿! 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我优秀的成绩一直保持下去,定然会考上重点大学,将来前途一定光明。 不知从何时起,每个周末,徐玉竹都会来找我,说是请教问题,实际就是来聊天,聊到肚子饿了,就叫我去三楼帮她煮饭炒菜。 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人,我怕拒绝人后就把人得罪了。我这种身份的人,什么人也不敢得罪,什么人也不能得罪。 不会拒绝,逃避倒是可以的! 我想搬住处,但一想到徐玉竹与是同班同学,又是自己的班长,去其他地方租房子也不合适,何况,要找这么好的房子也不容易,自己每个月三百块钱的生活费,总是不准时,在这里也没人催房租,多好。 周六的下午是不上课的,我在学校食堂吃了饭,就回教室扑到桌上睡午觉,等到骡子到教室自习了,才把我吵醒。 骡子是班里学习最刻苦的,也是班里最循规蹈矩的学生,他的性格很内向,不多言多语。 斯斯文文的骡子,身材矮小,他不管多努力,成绩都是中下等。他在班里几乎没有存在感,倒是他写得一手好粉笔字,每次抄黑板报时,才有人会想到他! 驴子是骡子唯一的朋友,也只有驴子记得骡子的真实姓名,但驴子和骡子之间,从来都不喊真名。班里的同学和老师也同他们一样,叫: “骡子——” “驴子!” 有人这么叫,骡子总是笑着回答,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驴子恰好相反,他不高兴的时候,有人喊他: “驴子——” 他就会发火,骂:“牲畜没有教养,我姓张,叫张顺利!” 大家还是叫他——“驴子!” 骡子就会安慰驴子,说: “姓名不就是个代号,你别生气了,驴子!” 奇怪,不管什么时候,骡子叫“驴子”,驴子就是不生气! 驴子成绩很差,不爱学习,他喜欢跟在欧阳远的后面,耀武扬威,他虽然自己不爱学习,但从来不影响骡子努力。 周末,为了躲避徐玉竹,我都在教室里待着,骡子就有了指导老师。两个闷葫芦在一起,却变成了话痨。 日子久了,我终于记住了骡子的大名: 石传雄! …… 星期六天下午和星期天,学校食堂是不开餐的。我一般都在校门口的街上,吃绿豆粉或砂锅饭。 在学校大部分时间,我并不是在自习,而是除了学校和住处,我真找不到其他地方可去。我不是那种勤学苦练死读书的学生,我也贪玩,只是不习惯与人一起玩,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或静坐发呆,或爬到学校的后山顶上,看大江东去,胡思乱想。 周末不回去,徐玉竹以为我同欧阳远出去鬼混去了,心里很不开心。 欧阳远就不像个学生,活脱脱一个街上的混混。周末的晚上,在县城的舞厅、夜总会,总能看到他的身影。 曾经,欧阳远邀请过我几次,同他一起去玩,我都拒绝了。欧阳远就再也不找我去潇洒了。 一个礼拜六的晚上,我刚回房间,徐玉竹就来敲门,兴师问罪: “你还是个学生会干部,成天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简直不像话!” “瞎说,我在学校自习!” “我瞎说?这房间里书桌也有,真想学习,用得着跑去学校!” “……” “沉默就意味着默认!想不到你还是这种人?” “我没有跟欧阳远去夜总会,我承认什么了?” “哇——急眼了!你没跟他一起鬼混,你怎么知道他会去夜总会?” “我同你没法解释!你愿意咋想是你的事,就算你去告诉班主任,校长,我也不怕!” “你还怕什么?脸都不要了的人,有什么畏惧的!” “……” “怎么?无言以对了吧!” “你跟我出去,这是我的私人空间!” “这房子还是我家的呢!” “那……我搬,可以了吧!” 我气鼓鼓开始收拾东西,自尊心受伤了,准备连夜搬走。 徐玉竹知道自己气头中说错了话,心里有些懊恼,嘴上却不饶人: “小气鬼,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铁青着脸,下定了决心,哪怕今晚睡大街,也要搬离这个鬼地方。我把被子卷成一个筒,从床板上抽出蛇皮袋,开始装被子。 “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啊!黄枫林,我向你道歉!” “没必要!” 我继续卷垫棉被,把垫单也一起卷到里面。 徐玉竹见我真要搬走,急了,上前来阻止。 我右手一挥,手背结结实实打在徐玉竹脸上。 啪—— 徐玉竹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你太狠心了,下手那么重!我眼睛快瞎了!” “……” 轮到我不知所措了,懊恼地叹着气,望着倦宿一团的徐玉竹,伸出双手想去拉,立马感觉不妥,手又缩了回来,双手不停地搓着。好一会,我才蹲下身去,哆嗦着道: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班长,我送你去医院!” “黄枫林,你连女人也打?” “我不会打女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不要紧?不行我送你去医院!” “我告诉你,黄枫林,我眼睛要是瞎了,你可得养我一辈子!” “我……我错了!我认!”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徐玉竹抬起头来,右眼红红,双眼噙着泪,盯着我。 我不敢看徐玉竹的眼睛,见她没事,我松了口气,想去扶徐玉竹站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便默默地铺起了床铺。 徐玉竹的嘴角轻轻往上一扬,右眼或许仍在痛,她右手捂着右眼,起身上楼去了。 我见徐玉竹离开,忙把房门轻轻关上,还反锁了,回到书桌边坐着,心有余悸,赶忙拿起书桌上的白色软包黄果树,抽了支烟压压惊。 第二天,窗户上射进一缕暖阳,推开窗,窗台上堆放着一些飘来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我坐在书桌旁,盯着围墙边上的桂花树,有些心神不宁。 门敲响了,我心里又喜又怕。 徐玉竹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我真的没有同欧阳远去玩,不信你可以问石传雄!” “石传雄是谁啊?” “骡子啊!” “骡子原来叫石传雄!我只知道他爸叫老石头,人很憨厚,以前在街上拉板车,听说现在身体不好了,就在喂鸭子。他妈妈像是个哑巴,不过会包皮蛋,她包的皮蛋特别香!他们家庭条件很不好,到现在还是住在破木房里!” “我家也是破木房!石传雄比我还强得多,妈妈还在,爸爸也在身边!” “你这人有时真没劲,总是喜欢瞎想,又没有人嫌弃你!有时我真拿你没办法,关心你吧,又怕伤你自尊,不关心你吧,你可能又觉得我高傲,看不起人!” “……” “不说这些了,我妈妈同意了,以后这间房就给你留着,你就把这里当成县城里的家!其实,我们都差不多,我打小没有父亲,我们谁也不要嫌弃谁!” “你眼睛还疼吗?” “你今天陪我去秋游,就不会疼了!” “……” “怎么样?” “你说的,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嘛!” “想不到你这人也懂幽默!” “我又不是傻子!” “知道你聪明绝顶,就是聪明太过头了!” “你挖苦我?” “你心里太灰暗了,所以,要多带你出去晒太阳!” “谢谢!” “不客气,我也只是想找个保镖!” “保镖?那你可找错人了!”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错!实话告诉你,从明天起,上学你得陪我一起,下了晚自习你得跟我一起回来!当然,我也请不起保镖,你也知道这县城有多乱,前几天才有个女的被人奸杀了……我妈妈也同意了!你也不白帮,妈妈说把你房租免了,本来打算叫你同我们一起吃饭,又怕伤了你自尊心,以后,上学的路上,我请你吃早餐吧!” “……” 被奸杀的是一位出租车司机,凶手已经抓到了,是一个瘾君子,因毒瘾犯了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第3章 我和少女房东的故事3 白露为霜,雾气腾腾。 街道上的路灯,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昏暗。 冬天的太阳总是起来得很晚,环卫工人们都把街道打扫干净了,天空才露出鱼肚白。 寒风一吹,枯叶又落了一地,县城的街道上,垃圾永远都扫不干净。 除了环卫工人,早起的就是学生了。 我和徐玉竹同往常一样,邀约着一起去学校上学,行至十字路口,见到路边围着一群人,我们便赶了过去。 “那么漂亮的美女,就这么死在了大街上,太可惜了!” “那么冷的天,还穿得那么暴露,一看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会是坐台小姐吧?” “不……不是!她以前不是坐台小姐,我认得她,她原来在银行工作,后来因为吸毒,工作就没了!后来……” “毒品害人啦!” “谁说不是呢,前几天晚上,北门坳有个老头,他正要关店,一个瘾君子来到店里,居然抢钱!” “后来抢到了吗?” “老人不给,他用菜刀背抵着老人的喉管,最后把抽屉里的钱全拿跑了!” “报警了吗?” “报个锤子警,儿子抢老子,咋报警啊?” 警笛长鸣,由远而近。 警灯闪耀,雾气渐渐散去。 我想挤进去看个究竟,被徐玉竹拉了回来。 我说:“我看一眼就走!” 徐玉竹有点不高兴,说:“再美的人,死了有什么看头,不准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还想往里钻。 徐玉竹强拉硬拖把我拉着走了。 我极不情愿,只能跟徐玉竹上学去了。我埋着头,脑补着那种场景,一位性感的美人,衣衫不整,躺在街边…… 徐玉竹松开我的手,骂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在校门口外,街道的包子铺前,只见包子铺铺门紧闭,再也看不到往日热气腾腾的包子。 徐玉竹有些懊恼。这家的肉包子非常好吃,特别香,让人吃过之后,回味无穷,总是还想吃。 “别看了,这家包子铺老板被抓了,以后,再也吃不到令人留恋的包子了!” 欧阳远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老邪,刚才看到风景没有?” 我装傻:“什么风景?漫天的晨雾!” 欧阳远叹了口气,道:“太可惜了,燕子前几天还跟我跳过舞呢,今天早上就死了!” 徐玉竹白了欧阳远一眼,对我说: “包子没有了,我们去吃粉吧!” 欧阳远笑道:“鸦片烟壳吃上瘾了,要吃粉了?” 徐玉竹道:“什么鸦片烟?” 欧阳远说:“这家的包子,馅里加了鸦片烟壳,昨晚被抓了!” 徐玉竹恍然大悟,说:“难怪,我每天都想吃他家包子,吃不到心里还难受!” 欧阳远说:“班长,幸好这包子铺封了,要是真上瘾了,可就麻烦了!” 我们三人进了牛肉粉店,都要了碗绿豆粉。 牛肉粉店里,食客都是学生,都在讨论十字路口美女的死因,和打听包子铺关门的原因。 这时候,欧阳远就像个权威专家一样,宣布这两件事的结论: “这两件事的起因,都是鸦片造成的结果,不同的是,包子铺不该放鸦片壳,那个女人不是被奸杀抛尸,可能是吸毒过量又喝酒才死的……” 牛肉粉钱是欧阳远付的,他付三碗粉钱的时候,对老板开玩笑: “老板,包子铺是不是你举报的?” “欧阳小老大,这可开不得玩笑,我可不做这种不道德的事啊!” 店老板一边找好零钱,递给欧阳远,还拿出硬遵来招待他。 欧阳远也不客气,抽了两支,扬长而去,追上我,给了我一支。 徐玉竹有些不高兴,训我道:“都到校门口了,还抽,你还有点学生的样子没有!” 欧阳远拉住我,朝徐玉竹道: “学校还不让谈恋爱呢,为什么有些人还要带头呢!” 徐玉竹脸上无端红了,嗔怒道:“欧阳远,你嘴巴放干净点!” 欧阳远嘻嘻一笑,道:“班长,我们就在校外抽,学校就管不着了吧!” 徐玉竹瞪了我一眼,甩手走向校门: “我懒得理你们!” 我见徐玉竹生气了,我想跟上去。 欧阳远拉住我,生气道: “老邪,见色轻友,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哟!” 我望着徐玉竹的背影,说:“小毒,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欧阳远笑道:“兄弟间,说这些,你真同班长谈朋友,我替你高兴着呢!” 欧阳远掏出打火机,我叼着烟靠了过去,我们就站在路边,开始过烟瘾。 校门口,有家小卖铺,小卖铺有散烟卖。 驴子去小卖铺,花了两毛买了支软遵,借小卖铺的打火机,点了烟,叼着来到了我们的身后。 不一会,抽烟的队伍有十来个人,只见烟雾缭绕,蔚为壮观! 我吸完烟,回过头来,不由大吃一惊,身后几乎都是我们班的男生。 同学们朝我笑着,仿佛在说: “跟学习委员学习,看齐!” 吸完烟,同学们拥簇着欧阳远和我,浩浩荡荡走进学校大门。 …… 接连几天,县城发生了多起抢劫案,抢劫者都是瘾君子。极少的抢劫者是在夜深人静对陌生人下手,大多数抢劫者都是对自己亲人动刀,他们一旦瘾犯了,便不管不顾。有丈夫对贫贱的妻子动拳脚,全然不顾饥寒交迫的妻儿,把好不容易挣到的活命线,拿去过瘾;有儿子全然不顾年老的父母亲,拿着刀子自残,逼父母亲拿出他们微薄的退休金;更有甚者,把刀架在亲人的脖子上…… 元旦临近,一年一度的扫毒行动,在县城里展开,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抓了一百多号人。 这些消息,都是欧阳远讲的,说是领导定了指标,要抓够一百零八个人才算完成任务。 为什么偏偏是一百零八个贩毒或者吸毒人员,不多不少,没有人能解释得清楚。我想,肯定是领导喜欢看《水浒》,刚好水浒传一直在县电视台转播,所以就定了这个数。 县城似乎安全了许多。 一天晚上,上完一节晚自习后,我同往常一样,跑出校门,花了一毛钱,买了支便宜的散烟,去阴暗的角落过烟瘾。 我刚抽了几口,就被三个社会青年给围了,他们似乎就是在等我。 一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的胸口。 “你是叫黄枫林吧!” 我害怕极了,不停地点着头。 “黄枫林是吧!听说你很屌!” 一个耳光打在我的左脸上。 “知道错了没有?” 我来不及点头,右边脸也开始热呼呼地疼。 “跪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不敢还手,但站着的勇气还是有。 “三位大哥,我可没有得罪你们啊!” “什么?你小子还不识趣!” 没有拿枪的两个青年,开始对我拳打脚踢。 我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任凭他们暴揍,不还手,不反抗,也不吭声。 俩人打累了,终于停了手。 拿枪的把枪收到腰间,踢了我一脚,不偏不倚,刚好踢到我的下巴。 我仰坐在地上,嘴角开始冒血。我仍然不吭声,用手背不停地擦着嘴角的血。 “小子,你记住了,以后离徐玉竹远点,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听到没?我大哥说话呢!”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敢打我们大小姐的主意,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个乡巴佬,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一口浓痰吐在我的头上,三人扬长而去!…… 徐玉竹见我一直没回教室,就出来找我。徐玉竹走的是靠校门口的楼梯,她去校门外,没有找到我,就悻悻地回来了。 我看到徐玉竹了,故意躲她!我惹不起她,我只能躲! 我去卫生间,洗了下脸,漱了下口,从另一个楼梯上二楼,回到教室,我气鼓鼓把书桌上的书放进书包,见徐玉竹的座位上空着,猜她又是去找我去了,便气冲冲背着书包从刚才的楼梯下楼。 我刚下二楼,徐玉竹从另外一个楼梯上了二楼。 我被人打的时候,驴子正在小卖铺外抽烟,打我的人他认识,他惹不起他们,所以就装着没看见。 徐玉竹回到教室,见我桌上的书也不见了,就来到我的座位前,小声地问驴子: “他人呢?” “走了!” “他没事吧?” “我看他样子是身体不舒服……应该没事!” 欧阳远一如既往晚自习逃课,新书桌上空空如也!假若欧阳远同我在一起,我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我恨死欧阳远了! 在十字路口,我居然遇到了欧阳远。欧阳远叼着烟,和几个社会上的青年,带着三个打扮得过份成熟的美少女,正准备去夜总会唱歌。 欧阳伟看到了我脸上的伤,便拉住我,气愤地问道: “老邪,谁他妈那多大胆,敢打你,我看他妈的是不想活了!” 我心里有气,被人打又是丢脸的事,就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说: “我没有被人打……是天太黑,在校门口外树荫下抽烟,没看清,脚踏空了!” 欧阳远抽了支烟给我,拍了拍我的肩膀,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安慰我道: “老邪,我们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人欺负你就是在欺负我,你放心好了,二十四小时内,我一定把打你的人揪出来,现在,忘掉这些不开心的事,我们一起去夜总会发泄发泄!” 几个社会青年围了上来,口里满是江湖义气。 “远哥的兄弟就是我们的兄弟,在这个县城,谁不给远哥面子,我们就让他在这县城里消失!” “哪个舅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个事情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了,远哥,你放心,最迟明天中午,我就给你把人找出来!” “远哥,明天我就去乡下,搞两支左轮回来,不过子弹,子弹得你远哥自己想办法!” “不就几发子弹嘛,远哥的大哥在公安局,什么样的子弹会没有,远哥,你说是吧!” 欧阳远不说话,大家仍在七嘴八舌。 “……” 我看着那几个社会青年,比欧阳远还大好几岁,都一口一个“远哥”叫着他,眼里有些看不惯,我不屑与这些人为伍,便对欧阳远说: “小毒,谢谢你,这事算了,你们去玩吧,我回去了!” 欧阳远知道我孤傲的脾气,也不勉强,便朝我挥了挥手,带着兄弟伙朝桃花源夜总会走去。 我独自一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出租房。 一个人问欧阳远:“老大,你朋友太不给脸了,这事还办吗?” 欧阳远笑了笑,道:“在社会上混,除了讲义气,还得有靠山,你们可别小看他,他的亲哥是我们这个县第一个去m国的留学生!他背后的圈子,比我背后的圈子能量大得多!何况,他成绩非常优秀,长期是我们班的第一名,明年一定会考上重点大学,同他搞好关系,绝不会吃亏!” “哦——老大,还是你精明,想事情想得远!” “真看不出来啊!他穿得破破旧旧的,真想不到……” “想不到的还多呢!”欧阳远道: “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个县城的大哥大的女儿,非常喜欢他!” “远哥,他可是你的情敌啊,你还帮他?” “你懂个屁,老大这是讲义气!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老大还会缺女人吗?” “……” 欧阳远一直笑咪咪的,不说话。 徐玉竹上完晚自习,回到家,推开院门,见我的房间里没亮灯,敲了好一会门,仍不见有反应,以为我还没回来,心里就不开心,生起了闷气,上了三楼。 我还在生气呢!我更怕再跟徐玉竹一起,我的小命就该报销在这县城了! 这个县城里,不仅有长长的、明晃晃的马刀,还有黑洞洞的枪口! 我可不想被人背后捅刀子,遭黑枪! 翌日一早,徐玉竹见我没有等她,便对我有了意见,在教室里,她再也不用正眼瞧我了。 我松了口气,这样下去,说不定我的小命就能保住了! 晚上,上晚自习的时候,欧阳伟又消失了。 我再也不敢出校外去抽烟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就去男学生厕所里躲着抽。 我想好了,这个周末,我就搬家。 第4章 我和少女房东的故事5 星期六的下午,没课,我背着书包去南门街上找出租房。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想起那天晚上黝森森的枪洞,我就不寒而栗。小命要紧,别人让我离徐玉竹远点,我只能照办了! 县一中就在南门街头上,南门街上的出租屋,几乎都被一中的学生租走了。在寒假之前,要想找到间合适的空房子,确实有点困难。其实,暑假过后也差不多,尽管每年暑假一过,毕业生都走了,可是,新生也来了,出租屋还是那多么多间,而招收的学生会一年比一年多。听说,再过几年,大学要扩招,县一中也要从四个班扩到六个班。 物以稀为贵。真到那个时候,房租涨不涨价我不知道,但是,大学扩招以后,以后大学生就会不吃香了,包分配就会成为历史了。 天气出奇地冷,我每出一口气,立马变成了白雾。天空灰蒙蒙的,云雾压得太低,高原的天际本来就狭小,雾气一罩,眼界也变窄了。总觉得很容易就够得着天际,而天际却在云雾之上,尽管站在高海拔的山上,雾气却更浓,不仅够不着云彩,前方还更加模糊了。 山那边还是山。远方,只能靠幻想。 走到南门街上,仿佛又回到了乡下的镇上,现代化的建筑和传统的木瓦房,相互交错,杂乱无章地排在一起,总显得那么不协调,就像木瓦房里的电灯,亦如砖房里的柴火灶,总是那么格格不入。 我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回来,我的血液在毛细血管里燃烧,心的温度却没有回升。 心态决定了态度,态度决定了结果。空房倒是有,不是我看不上它,就是房东瞧不上我。 我懊恼地往回走,由于心不在焉,撞到了人,准确地说,是我不小心,一个小女孩,端着半碗粉,横穿马路,我挡了她的路。她的碗掉在地上,碗碎了,半碗粉撒了一地! “对不起!”我是有素质的人,有错就要认,不管对任何人。 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瓜子脸,大眼睛,双眼皮,本来长得漂亮可爱,只可惜她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总透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冰冷。 她瞪了我一眼,骂道: “尖尖脑壳害死人!碰到你,真是倒了血霉!” 我看着小女孩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羽绒服,羽绒服又旧又小,粉红都变成了淡红,有的地方还破了口,白色的羽绒往外冒,我心里就有些发酸,不会生气了,笑着问她: “小姑娘,你怎么看出我是尖脑壳的?尖脑壳怎么就会害人了?” 小女孩白了我一眼,说:“我认识你,你叫黄枫林,住在我玉竹姐姐家里!” 我有些吃惊,我可一直没有见到过她,她居然认识我!我笑道: “小妹妹,粉和碗,我会赔给你的!” 小姑娘甩着头,两根辫子在脑后晃。她不服气,道:“谁稀罕你赔,你也少在这里攀亲戚,你跟我玉竹姐还没成亲呢,我可不认你这个姐夫!” 一听到玉竹这两个字,我又想起了那天晚上被人揍的场景,有些心有余悸。 小姑娘看着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一样,教训我道: “你呀,真是个书呆子!你看你那个蠢样,人长得那么老,头又大,还留个后梳头,就像一个西瓜大汉奸!” 我的头发有点自然卷,初中的时候看赌神霸气威风,就拿着梳子往后梳,梳了几年,头发就自然往后倒了。 那个年代,流行港台风,每家发廊里都贴着四大天王的海报,当然,剪郭富城头型的年轻人居多,张学友发型的极少,但我就是极少中的一份子。 我的发型居然碍了小姑娘的眼,真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小姑娘得理不饶人,又说:“我真搞不明白,我玉竹姐那么漂亮,为什么会看上你这个小老头!” 这时,旁边的包子铺里,躬出一个白头来,他背驼得厉害,不抬头就看不见远处,只能看到地面。他咳了一声,喊: “婷婷,你又疯到哪里去了?赶快吃完,嘎婆好洗碗!” 小女孩朝我扮了个鬼脸,跑了过去,抓着老人的手,说: “嘎公,我不小心把碗打破了!” 老人抓着婷婷的两只小手,反复仔细地看,口中念叨着: “没伤着就好!没伤着就好!以后,别端着碗就跑,这样很危险!” 婷婷懂事地点了点头,说:“嘎公,我拿扫除把碎碗扫了,等下伤到人就不好了!” 老人说:“嘎公去扫,婷婷乖,没吃饱,叫嘎婆给你拿肉包子吃!” 婷婷走进了木屋内,她的身影消失在阴暗中。 老人拿起门外边的扫除和铁铲,仰着头走了过来。我看到老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那双微笑的眼睛,我的心像被针尖刺了一下,不觉得疼痛,只是有些酸麻! 老头我认识。 两年前,也是一个冬天,那天下着鹅毛大雪。一场大雪下了整夜,把所有的肮脏的和美好的,都用一张无边无际的白软毯给盖住了。苍白的天空,让人有些恍惚,总感觉这世界有些不太真识,雪还在下,下得那么飘渺,下得那么空虚。 下雪的白天格外刺眼,白色的世界总让人觉得虚脱。 不见太阳,我有些分不清是早上或是下午,在欧阳远带领下,我们跑去了城郊,站在一个小山坵上,同所有的人一样,我们不是来看枪毙犯人,我们是来送我们心目中的大英雄! 英雄就是气质不凡,他戴着脚镣手铐,走起路来,同他身后背着枪的战士一样,步伐是那么坚定。他一直微笑着,对周围的父老乡亲们拱着手。 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冲了进去! 子弟兵把老人扶住,不停地安慰他! 犯人转过身来,朝老人笑了笑,喊: “爹——女婿不孝!下辈子,我给你当儿子!” 老人眼里包着泪,也喊:“儿啊,你放心去吧!我们一定会把婷婷照顾好!” 这时,犯人突然跪在了地上,哭喊道:“我悔不当初!我是罪人!罪不可赦!我一时冲动,害了五个家庭……” 围观的人群都听到了,他们心里很受伤,他们同欧阳远一样,气得直跺脚,他们不能接受这种场境! 英雄就应该无所畏惧,慷慨赴死! 畏死的人就不能称着英雄。他英雄的形象蹦哒了,人们的眼睛里再无光彩,有的叹着气,垂头丧气先离开了;有的开始和同伴讨论,把话题引到了其他方面,早已经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更有甚者,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端过枪来,对他一阵突突,才能发泄他们心中的不快! 以前崇拜他的人,在这一刻,成了最痛恨他的人!他们巴不得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以前,他们是如何把他高高地捧起来,现在,他们就这么狠狠地把他踩在脚下,这样还不解恨,巴不得再上前去吐一口唾沫! 人还是这个人,这个人一直都没有变,只是他的行为和行走方向,没有按照他粉丝的臆想去发展,所以,他的粉丝彻底抛弃了他! 一直叫得欢的人,总是那一群人!一直善变的人,还是那一群人! 一群无知、愚味、茫从且自以为是的一群人! 枪声响了,余怒似乎仍未平熄。 老头第一时间冲了过去,把死了的犯人抱在怀里。我分明看到了犯人的脸上,那安详的微笑! …… …… 才两年的时间,老头的头发全白了,背也驼成这样了! 我听人讲,这两年,老头一直在拉板车,有时帮人拉货,没货拉的时候,也会捡捡破烂!他的老伴一直在开包子铺,有时候,在校门口,我也曾见她蹲在寒风中,卖着包子和馒头。 老头朝我笑了笑,笑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走到包子铺前,掏出十块钱来,喊: “老板!买三个包子!” 两根辫子冒了出来,在柜台前晃,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 “卖给猪,卖给狗,我家包子就不卖给你!” 一块钱三个包子,一碗双加粉是四块钱,外加一个碗…… 我本意不是买包子,是想赔粉和碗的钱。我也不是很遵纪守法的公民,因为太循规蹈矩,人就会活得不再是人!我只是看不得别人比我更可怜。 我走到柜台前,向小女孩套近乎:“雷婷婷,我知道你!你别生气了!我是来赔你粉钱和碗钱的!” 婷婷把头转过身来,刚好一张脸放在桌面上,她杏眼圆睁,吼道: “我叫徐婷婷,不姓雷!黄枫林,你给我滚!我看到你就烦!” “婷婷,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对人要客客气气,不能没有礼貌!”苍老无力的声音响起,一个白头发冒了出来,一张慈祥的脸对着我笑,说: “小伙子,你别介意啊,我这孙孙被老头子宠坏了,人小脾气大!” 我说:“大妈,是我不好!刚才不小心碰倒了婷婷的粉碗,她生我气呢!我这是来赔礼道歉!” 徐婷婷白了我一眼,道:“我才没你那么小气呢!你刚才又占了我便宜!” 我莫名其妙,问:“我怎么占你便宜了?” 徐婷婷说:“你喊我嘎婆叫大妈,那我喊你什么?” 我后悔来招惹这个难缠的小丫头了。 老人拍了拍手中的面灰,用筷子夹了三个肉包,用竹签穿上,递给了我,说: “小伙子,一个旧碗不值钱,这事也不怪你,不用赔了,包子你拿去吃好了,不收钱,算我请你的!” 不给钱,包子我下不了口的,我把十元钱放在了桌上。 徐婷婷一把把钱就抓了过去,得意地说: “粉钱算你三块,碗是祖传的,本来是无价的,看在你穷的份上,收你六块,三个包子刚好一块,两清了!” 这简直就不是小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她外婆听了都立刻愣住了。 我笑了笑,从竹签上叼下一个肉包,顿时满口肉香。 “再见,肉包子喂狗!有去无回!”徐婷婷还在骂我。 我没有回头,把包子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心里却温暖极了。我想起了徐婷婷的爸爸,不觉为以前的懦弱感到羞愧难当! 我不想当英雄,因为做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是,我也不能一直做狗熊啊! 反正没有多久就要放寒假了,或许,过了年再来,房子会好租点!我这样想着,又开始为这样想而找理由——我交了房租了,房租还没到期,凭什么我得搬走?假若,我真搬走了,那不是证明我怕他们了?不行,我不能这么窝囊,这太不男人了! 我偏要住在徐玉竹家,我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我习惯了同自己较劲!也习惯了同自己妥协! 逃避,永远不能根本解决问题!是男人,就该勇于担当,敢于面对! 我雄纠纠,气昂昂,向徐玉竹家走去。 在十字路口,我碰到了小毒欧阳远和老七。 老七姓杨,在“八大金刚”中,按年龄排在第七,所以,街上的混子都叫他七哥,他的朋友都叫他老七。 老七同他父亲的关系不好,关系不好是老七看不惯老七成天跟社会青年在一起不好好读书,老七又觉得他父亲顽固不化,死脑筋。别人的父亲有权有势的时候,总是想方设法给自己铺路,老七的父亲刚好相反,身处要职,不仅不为自己子女铺路,反而成了子女进步路上的绊脚石。 老七的大姐大专毕业后,按正常分配她应该进政府单位,可是,他的父亲却说,四个现代化建设,工厂正缺人才,年轻人应该到最艰苦的环境中历炼,这不,老七的大姐在历炼中,现在成了下岗工人。 老七的二姐只有中专文化,一直在教书。穷地方,教师的工资不准时不说,一拖再拖几个月不发工资也是常态。她在乡下教书,一直想进城,她的父亲总是不准,他是县常委里的领导之一,他说了算! 老七中考时,只差两分就上了县一中,他父亲就是不把老七弄去县一中,不准老七复读,强令老七去读升学率只有百分之十的二中,还美其名曰: “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有困难,才有挑战!有挑战!才有干劲!” 可惜,老七不是块金子。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在二中,同一群混光阴的同学在一起,老七很快就被同化了! 也是在二中,老七认识了县城有名的“四大天王”中的老四,不久,“四大天王”发展壮大,成了“八大金刚”。 第5章 老七 1 二中的学生,男学生喜欢打架斗殴,女学生容易早恋。 二中在县城北门坳,学校没有围墙,校园里面四通八达。学校就像公园,任何人都可以进进出出,这里成了街头混混的后花园。就连菜农,为了贪图路近,挑着粪桶,也从二中的正面进,横穿整个校园,到教室背后的菜地里浇水施肥。 二中的教室里,有时是粪便的味道,有时是农药的气味,有时也有花香,当然,菜农打的催熟剂,也会随风飘进校园里。 这样的环境,自然放不下安静的书桌,没有安静的环境,学生们自然不能安心读书。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在二中,不仅学生容易被社会上的闲人干扰,就连老师,稍不留神,也会被人打黑棒。 如果说,县一中的学生是秧苗,那么,二中的学生,就是稗子! 在荒芜的田野里,恶草更容易生长。同样的条件下自然生长,稗子总比秧苗长势良好,这是因为稗子比秧苗更会适应环境。 稗子本身没有恶名,是因为它长在了水田里,它抑制了水稻的生长和发育,从而农民收入减少,朴质的农民是恨稗子的,见之必除之而后快。 其实,任何生物存在于地球,得以生长,得以繁衍,必有其存在的价值。稗子其本身并非一无是处,它的草不仅可以作绿肥,还有止血的功效。我记得,小时候,我同杨老二在溪水里用石头砸鱼,一不小心就会划破手指,鲜血直流也不会怕,因为溪岸边,农民从田里连根拔起的稗子,附在乱草丛中,不会死,又顽强地活了!见了稗子,我们就看到了希望,把它的叶子取下来,在嘴里嚼,嚼烂了,贴在伤口上,血就止住了! 穷乡僻壤的农村,缺衣少药是常态,农村的孩子,基因里有个天然的记忆,天生就学会了如何进行自我疗伤。 我听黄百岁说过,生活紧张那几年,山上只要能吃的,都几乎挖绝种了,稗子的果实倒成了好东西,磨成粉,可以煮疙瘩汤,那真是美味啊! 在农夫黄百岁的眼里,或许,黄三木就是他眼中的稻子,我黄枫林就是稗子! 县城二中的混乱,我在读初中的时候,就有所耳闻。 我认识二中的第一个学生,就是老七。记得那时我是参加中考,第一次见面,知道他是小毒欧阳远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我也把老七当成了朋友。我们一起去打台球,我赢了他们的钱,却成了胡学文眼里的“小偷”! 胡学文后来也在县城读书,师范学校在郊区,离县一中较远。两年多来,我们在县城几乎没有碰见过,仿佛彼此都在刻意地躲着对方。 在永安镇上的时候,我同胡学文碰到过几次,对撞而过,他仿佛不认识我,仰着头,看着天空,似乎当我是空气!我想同他打招呼,见他对我视而不见,我只能一笑置之。 第一次见到老七,我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这个朋友就是胡学文。 两年多后,我再次遇上老七,不知道又将要失去什么? 现在,我除了生命,一穷二白,又有什么可失去的! 2 我进县城读书的那个秋天,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季节。 黄树林是第一年种我家的田土,本来丰收在望,在正收稻谷的时候,却连下了半个月的秋雨,好多稻谷来不及收,在田里发芽了!收回来的稻谷,堆在堂屋的水泥地上放着,黄树林两口子没日没夜地在灶上的三口大锅里烘稻子,因为心太急,烤糊了一些,没来得及烤的,好多都变了质。 我坐在县城的学校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自然是不知道,在乡下,同村农民们的艰辛! 我是寒假回家,去黄树林家拿米,他向我一直不停讲着种田的不易,和当农民的风险,我才知道他欠收了,搞得后来我再去向他要米煮饭,都觉得我亏欠了黄树林。 靠天吃饭,做农民自然有风险。做工人也有风险,搞不好莫名其妙就下岗了。当公务员,旱涝保收,可一不小心得罪了人,特别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那可是要付出生命的! 县城中的枪声,使我如梦初醒,原来,这个世界,时刻都充满着危险!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些争斗是在明处,鲜血淋漓地向世人展示,警醒着世人。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中的明争暗斗,就不是我这种人可见的了。 有些事情,明明就在眼皮底下发生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却视而不见,仿佛这事就未曾发生过一样—— 这就是江湖,这也很江湖! 其实,在雷兵枪杀四人之后不久,大约是中秋节前的一个周末,准确地说,是周末的晚上,县城电影院门口,曾经发生了一件让人惨不忍睹的“杀人秀”—— 偏远的县城,山高水长,电影院放的新影片,在大城市里早已经成为了老电影。 今晚,县城电影院放的是n年前上映的港片,叫《龙腾四海》。 由于录像厅的兴起,看电影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县城电影院曾经的辉煌不在,时刻都面临着“关门大吉”。除了每天晚上,县城电影院会放一场电影,倘若,有外来过镜的马戏团或歌唱团,电影院就不放电影了,租给他们搞演出。 县城的人太穷,明星们自然是不会来这种小地方捞钱,这点钱他们也看不上。马戏团和歌唱团却喜欢这种闭塞的地方,因为,他们在这种地方,很受欢迎! 晚上的电影和演出一样,八点钟开始,差不多到十点就结束。有演出的时候,电影院的广场上,县城摆夜市的就聚集于此,非常热闹;放电影的时候,小商贩们都不聚集了,有的去了歌舞厅门口,有的去了夜总会附近,有的仍然回到了“红灯区”。 今天晚上,放的是《龙腾四海》。江湖片,年轻人都喜欢看,县城电影院难得的爆满。电影散场后,电影院的广场上,黑压压一群人。突然,人群中间有人开始撕打,人群就停止了流动。 在这个县城,打架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年轻人都喜欢热闹,见有人打架,便腾出了空间,围成一圈,看好戏! 打架的有九个人,八个青年打一位中年男人。 中年人长得壮实,胖胖墩墩,手粗腿壮,大脑袋上留着平头,一脸的横肉,额头上的刀疤非常刺眼,他喘着粗气,短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在他裸露的胸口处,不停地摇晃。 八个青年都长得干瘦,赤手空拳,以八打一,居然不占上风。 中年人叫“泰哥”,以前,泰哥在县城是开武馆的,武馆没开几年就倒闭了。武馆倒闭后,一直闲在家里,不知为什么,不开武馆的泰哥,既没工作,又没做事,生活却过得无比滋润,成天下馆子,抽好烟。 八个青年,号称“八大金刚”,在县城里,虽然没有做出什么恶行,但认识他们的人,都不敢惹他们。——不是他们有多厉害,而是,他们的父母,在县城,手里都握着实权。 打狗得看主人,老百姓都知道这个道理。从古至今,老百姓更奉行一个准则——民不与富斗,何况是富人都惹不起的官! 坐山观虎斗,老百姓倒喜闻乐见! 围观的群众,以为“八大金刚”是同泰哥在比武切搓。泰哥一直标榜自己是打遍县城无敌手,平时大家只是听到他吹牛,当然也知道泰哥年轻时,看了《少林寺》电影后,去河南学了三年武术,但是,从来没有人看到泰哥同人比过武。今天有幸看到泰哥一展身手,大家自然是开眼了! 拳怕少壮,何况四面围攻,几个回合下来,泰哥就开始气喘,渐渐力气不支,累瘫在了地上! 八大金刚扑了上去,一顿拳脚下去,泰哥彻底没有了反抗之力,像死鱼一样,瞪着大白眼,只有出气,没有了进气! 这时,八大金刚的老大,从腰间摸出一把军刺,狠狠地插进了泰哥的心脏。 军刺拨出,鲜血涌了出来,泰哥捂着胸口,挣扎了几下,始终没有爬起来…… 围观的人群似乎明白了什么,胆小的转身就逃,大多数人都不想惹事也不敢惹事,他们捂着自己的脸,仿佛一切未曾见到,静悄悄地散了! 还有几个愣头青,不知是吓傻了,迈不动腿,又或许是真的胆大,还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八大金刚的老大,把沾了血的军刺递给老二,老二拿着军刺走向昏迷的泰哥,在泰哥的肥肚子上扎了个洞。 泰哥闷叫了一声,许是肚子上油厚,没有飚血,花衬衫慢慢渗红了! 老三迎了上去,从老二手中拿过军刺,又在泰哥的肚子上留下了个血洞。 这时,泰哥没有叫,只抽动了几下…… 轮到老七的时候,泰哥已经没有了反应…… 那天夜里,秋高气爽,月明星稀。那个夜晚,风平浪静,灯火阑珊。那晚的日期,没有人记得,就如同这件事情,也从未见人以后提起! 或许,或许是因为前段时间,四个公职人员被枪杀的事情太轰动,人们忽略了这件小事。 3 老七在刚死的人身上捅了一军刺,他的父亲死活要把他送到公安局去自守! 老七的父亲刚退休,官威尚在! 老七不肯去,因为,他的老大龙遗已经投案自首,把所有的罪全扛下来了! 老七的父亲不依不饶,老七的姐姐给了他点钱,他只好逃去了沿海…… 龙遗不姓龙,具体姓什么,在县城没有几个人知道,尽管知道,也不会说,也不会说。 龙遗是跟他妈妈姓。龙遗以前不叫龙遗,这个名字,是他妈妈取的,龙遗以前叫建军! 龙遗自首后,公安局开始对死者认真仔细地调查,发现了死者“泰哥”的诸多罪行!泰哥不仅贩卖毒品,而且还操控着县城“黑枪”市场的买卖! 泰哥的罪行足够枪毙n多次了!他是死有余辜! 龙遣自首的时候,说,泰哥危害社会,还不讲江湖道义!既然法律不去处理他,他就按江湖规矩办,给他个三刀六洞……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龙遗新办的身份证上证明,龙遗未满十八岁,最后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 龙遗进了监狱,八大金刚作鸟兽散! 两年后,风平浪静。老七从沿海回来,没敢回家,在街上徘徊,遇上了欧阳远。 欧阳远向他哥欧阳靖打听老七的案底,欧阳靖实打实告诉他的弟弟,那个案子,牵涉了好几个领导的儿子…… 欧阳靖叮嘱欧阳远,那件事情,不要再打听了,也不能说!过去的事就要让它过去,过不去,大家都不好过! 欧阳远明白了!便送老七回家! 老七不敢回去见他父亲,老七的大姐夫在卫生局上班,家就在血站边上,他打算先去找他姐夫,让他姐夫先去探一下老爷子的口风。 欧阳远同老七从公安局过来,正好在南门桥上与我不期而遇!欧阳远提议,我们三人去撮一顿,算是给老七接风洗尘。 我们去了桥头饭店,老七点了一个干锅牛肉火锅。冬天吃火锅,确实是一种享受! 说是跟老七接风,结果,是我们请客,老七买单。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想问小毒欧阳远,打我的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有没有搞清楚! 老七在,我不好问。 我打听清楚是谁,并不是打算找他们报仇,我只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稀里糊涂,还提心吊胆! 人嘛,活得糊涂点没什么,怎么死的得搞明白! 第6章 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老七来我们班做插班生那天,县城就下了一场雪。今年第一场雪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雪下得很大,在天空中扬扬撒撒,密密麻麻,仿佛满天飞舞着花片,许是大地过于热情,雪花飘落于地,片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地倒是滋润了起来。 迎着雪上学,心情一下子舒畅了起来。 县一中的校门口外面,路的两边,一如往常,热气腾腾,冒着烟火气。 我看到了徐婷婷,她仍然穿着那件破旧的羽绒服,不同的是,她今天套上了羽绒服的帽子,帽子是那么的鲜艳,与她身上的衣服本是一本,却显得很不协调。雪花飞在红色的帽子上,就像火焰山上覆盖着的白花,格外醒目。 徐婷婷背着书包,在帮她外婆买卖馒头。她看我走了过来,红扑扑的脸上,那灿烂的笑容立刻凝固了! 自从我被人警告以后,便很识趣,每天都故意躲开徐玉竹,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 一个人的时候,我又开始不吃早餐。不是不想吃,是经济实力不允许! 我以为小丫头还在记仇,因为前天的事情。不过,我已经赔钱道歉了! 徐婷婷似乎看到了我,见我走到她们旁边,板着脸,却当我不存在,阴阳怪气地道: “有些人啦,就是没有良心!连同情心也没有!” 我苦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嘎婆!我上学去了哦!”徐婷婷白了我一眼,说: “我不想见到某些人!” “婷婷,你慢点,别风风火火的!” 徐婷婷没有回应,没有回头,径直向一小走去。 一小就在一中隔壁,从一中校门口,顺河直下,还有一里路。 我摸出一块钱,正要买包子,突然,肩膀上搭了一只手过来。 老七朝我笑了笑,对徐婷婷的外婆喊道:“老人家,来两串肉包!” 我又摸了一块钱出来,老七已经把一张两元的纸币,放进了老人家装钱的鞋盒里。 老七拿了一串包子,递给我。 老人家认出了我,喊:“小伙子,你等等,前天的钱,我还没找你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摆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七咬了一口油,边嚼边说道:“老人家,既然是做生意,就得收钱!这年头,生活都不易!” 有学生来买包子,我拉着老七,朝校门口走去。 老七说:“以后,我们每天早上,都在她这里买早餐!” 我不表态。 老七又说:“最好,能叫要好的同学,都来买!” 雪下了一早上,中午的时候就停了,下午就开始下冻雨。 下雪不冷,一下冻雨,寒气逼人。 老七是来我们班做插班生。他性格很开朗,为人很豪爽,很快就与班里的同学打成了一片。 每天早上,我真看到老七拉着同学去买徐婷婷外婆卖的包子。 我仍然住在徐玉竹家,成天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有时晚上做梦,也会被黑洞洞的枪口吓醒。生活总像梦中一样,四周漆黑一片,而敌人就躲在暗处,稍不留神,就会被袭击。 我不怕树敌,我只是怕,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我不能这样诚惶诚恐地生活下去,这样折磨下去,我会崩溃的!我先是去找驴子张顺利,他那天晚上看见我挨揍,他是城里人,打我的人,他应该认识。 驴子张顺利抽着我给的散烟,沉默了一会,说: “哥们,他们样子有点面熟,我真想不起在哪见过他们了!等我想起来,我一定会告诉你!” 驴子张顺利眼神闪躲,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我答案。我决定去找好兄弟小毒欧阳远。 小毒欧阳远玩心很大,一放学就跟街上的闲人混在一起,他似乎把我被打的事给遗忘了。 “小毒,你神通广大,找到打我的人是谁了没?” “老邪,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你找到他们又能咋样?叫兄弟我陪你一起打回去!值得吗?” 这可不是小毒欧阳远的风格!我知道我遇上了惹不起的人,心里更紧张了! 既然小毒都劝我收手,我只能照办了! 小毒欧阳远见我垂头丧气,笑着安慰我道: “老邪,我向你保证,他们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我只能苦笑。 小毒欧阳远抽了支好烟给我,说:“你放心好啦!在县城,以后没有人敢动你了,我老实告诉你,你应该听说过飚叔吧!他就是班长的亲生父亲!” 小毒真的藏得深啊,这么重要的信息,一晃两多年了,现在才告诉我! 飚叔是谁,县城的人谁不知道,为了多要扶贫款,敢同县长拍桌子! 我不认识飚叔,没见过他,飚叔的一切传说,都是小毒欧阳远聊天时告诉我的!连他都敬畏着的人,可想飚叔的威力! 我后悔把房子租在徐玉竹家了! 徐玉竹是我惹不起的主,甚至躲也躲不过的佛! 我只能住在徐玉竹家了。为了同徐玉竹保持了合适的距离,我把老七拉了进来。 老七的母亲是农村人,他父亲退休后,就回到城郊的农村,陪老伴种种菜,养养鸡,不问世事,怡然自乐。老七现在住在他大姐的家里,他的姐夫麻天军是城里人,在血站不远处有一幢二层楼的旧平房,一家三代五口人就住在旧平房里。 旧平房是麻天军的父亲修的,他的父亲是泥瓦匠,母亲是菜农。 麻天军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到防疫站工作,后来调去了卫生局,三十多岁就当上了副局长。 卫生局离血站不远,中间夹着一幢三层楼的住宿楼,这是卫生局的生活区。麻天军在三楼有一间套房,是单位分的。说是套房,其实只有一间,只不过多了个阳台和卫生间,不过房间确实大,有三十来个平方。 这间房子一直空着,老七回来后,他姐夫麻天军就把房间给了他。老七住在这里,吃饭去他姐姐家,他姐姐已经下岗,在十字路口街边租了个门面,开了个药店。 血站是在小山坵上,进出都要经过徐玉竹家门口,老七来我们班插班后,下了晚自习,我就拉着老七一起,送徐玉竹回家。 老七在沿海打了两年工,稍有积蓄,有时就会请我同徐玉竹吃霄夜,我也不客气,随时等着蹭吃蹭喝,偶尔,徐玉竹也会请客。只有我是个铁公鸡,不是不舍得拔自己的毛,我是真的穷啊! 我们渐渐成了好朋友。跟老七熟了,我知道徐玉竹的身份后,我反而晚上睡得香了,再也不做恶梦了。 老七知道我同徐玉竹的关系,就认徐玉竹做“妹妹”!我们三个人的年纪,老七最大,徐玉竹最小。见他们认干兄妹,我也想掺和。 我说:“你们都结拜了!挑园三兄弟,不能没有二哥!” 徐玉竹说:“什么三兄弟?要不要把欧阳远叫来,凑成四人帮!” 老七抿着嘴,笑了会,对我说:“枫林,哥哥不敢同你拜把子了!” 我问老七:“七哥,为什么?” 老七拍了拍我的肩,说:“别问我?问我妹妹去!” 我看着徐玉竹,徐玉竹仰着头,得瑟地道:“黄枫林,以后你再敢欺负我,我就叫我哥收拾你!”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家里的事,当哥的不能掺和!”老七朝我扮了个鬼脸,独自一人上坡去家了! 周末的时候,老七会来徐玉竹家,找我。我们就坐在房间里,抽着烟,胡吹乱侃,不过,大多的时候,我都是听众,听老七讲他的“光辉岁月”,讲县城里的江湖事,摆他在外打工生活的无奈。 打了两年工的老七,比两年前成熟稳重多了。老七说,打工,这辈子不可能再打工了,哪怕明年考不上大学,他也不会出去打工! 我不知道老七这两年在外面遭了什么罪,受了什么苦,但我知道,凭老七现在的成绩,明年能考上师专,那都算创造奇迹了! 如果考不上大学,不出去打工,在家里种地吗? 老七说,假若明年考不上,他就在县城开个烤鸭店。 县城的烤鸭确实有名,就同县城的花腰鼓一样,远近闻名。 徐玉竹喜欢宅,一到周末,就呆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在顶楼上弄花花草草。当然,她电视看累了,玩得无聊了,就会拿着一本书,下一楼,到我的房间,装模作样同我讨论问题。等她肚子饿了,她就叫我去给她当厨师。 徐玉竹的妈妈,每天早上起来,买好菜,煮好中午饭,等徐玉竹吃完后,收拾好一切,才去粮油店。粮油店请了个搬运工人,搬运工人是徐妈妈乡下的表侄,人长得憨憨厚厚,挺勤快,他就住在店里。上午的时候,粮油店一般没什么生意,他边铺货,顺代卖货。粮油店一般是下午到傍晚的时候才忙,徐妈妈晚上都回来得特别晚。徐玉竹的晚饭,一般都是吃中午的剩菜剩饭。 冰箱里,徐妈妈都给徐玉竹备有菜,可是,徐玉竹不喜欢下厨。 以前,我没挨揍的时候,徐玉竹叫我去给她煮饭,我还有些扭扭捏捏。后来,小毒欧阳远告诉我,徐玉竹的父亲是飚叔后,徐玉竹再叫我帮忙,我倒非常乐意了!因为,我突然间,想通了—— 凭劳力换口吃的,这并不丢脸! 老七一来徐玉竹家,煮饭炒菜就是他的事了,当然,我也不能白吃这顿饭,洗碗、拖地就是我的任务了! 徐玉竹喜欢抱着一双手,指挥着我俩干活。我不敢报怨,老七不会惯着徐玉竹。 老七对徐玉竹说:“妹啊,妹啊!你要真是我妹,我真想动手打人了啊!你一个女孩子,饭也不煮,碗也不洗,将来怎么嫁出去啊!” 徐玉竹不屑道:“哥,过两年就是新世纪了,你知道二十一世纪好男人的标准是什么吗?” 老七摇着头。 “哥,亏你还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这都不知道,以后怎么能当好别人的好丈夫!”徐玉竹笑了笑,振振有词道: “二十一世纪的好男人,既要有事业,又要会做家务!就像以前男人评判女人的标准,叫上得了台面,下得了厨房!” 我在厨房里洗碗,差点笑出了狗叫声! 老七对我吼:“枫林,看你贱兮兮的样子,你还觉得好笑,你不觉得悲哀吗?男女平等,不是让女人骑在头上啊!这可是我们男人的耻辱啊!你……还笑!” 徐玉竹得意地哼起了歌来——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 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 也有爱情甜如蜜?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丝丝情意。 如果有那么一天, 你说即将要离去。 我会迷失我自己, 走入无边人海里。 不要什么诺言, 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只依靠, 片片回忆活下去。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 一丝丝情意。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歌声唱完,徐玉竹开始自我陶醉。老七故作夸张的表情,说: “我受不了!我要上厕所!” 老七真的去上厕所。徐玉竹哈哈笑了! 我已经拖好了客厅的地板,端起茶几上我那杯茶,碰了一下老七的那个空茶杯,如饮酒般一饮而尽。 我们都知道,徐妈妈快回来了。老七拉着我,赶紧离开。 身后,徐玉竹在吼: “哥!你别把他带坏了啊!” 老七边走边回道:“你这个妹真偏心,你就不怕他把你哥带坏了!” 同老七在一起,有没有把我带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同老七在一起以后,我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人也变得开朗了。 老七的住处,从一张床,后来变成了两张床,有一张床是我的,他的房间我也有一把钥匙,我随时都可以随意进出。 第7章 舞厅遇到打手 期末考试结束后,高一高二,初一初二的学生就放了假,考试一完,学生们就背着背包都回家了,而老师还在忙碌。 毕业班的学生同往届一样,都要留下来补课。 补课是不用学生交补课费的。那时的教师们,都极有荣誉感。不像现代化社会的好多老师,把教书当作是一笔生意,上课时不讲重点,重点都要学生交了钱,在补课的时候才讲!知识是金钱,在市场经济社会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市场化经济社会中,任何事情的得失利弊,都是用金钱来衡量,任何人也不能独善其身。是人就得穿衣吃饭,是人也得买车供房,是人也得生病…… 那时候的教师,精神大于物质,他们把自身所有学问都倾囊相授,还生怕学生不学,费尽心思,想方设法让学生多学知识。 教师,不仅要教书,还得育人!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教师们免费为学生补课,我们却非常不愿意,很是抵触。 老师们要批改试卷,给我们放了三天假。 期末考试一结束,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这几天考试,学生就像农民抢收一样,搞得昏天暗地,至于收成如何,事已至此,早已经无法把控,不如任由他去,趁这三天假期,好好放松一下心情。 对于考试,小毒欧阳远就同上课时一样随意,总是提前退场,潇洒而去!老七又是另一种态度,不管上课和考试,不管懂与不懂,他都认真仔细,不听到铃声,他不会放弃。徐玉竹又是其他状况,她总是患得患失,忧心忡忡,考试就如打仗。倒是我,遇到考试,倒是有些兴奋。 徐玉竹似乎没有考好,这几天心情很失落,考试完就闷着头回家了,也不再来烦我。 我倒是乐得清静,又可以与老七在一起,轻松自在了。 结束考试那天下午,老七陪着我,没有回他大姐家吃晚饭。我们在街边,分别吃了个砂锅饭,就一路逛着回到了卫生局的宿舍楼。 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把身子蜷缩在被窝里,吸着烟,瞪着天花板,静等着时间白白地流逝。许是三天的假期,让我们都有些无所适从了。 被虐惯了的人,突然间有了自由,却对自由产生了恐慌! 老七问:“明天,我们去哪里玩啊?” 我说:“天那么冷,有什么好玩的?” 老七说:“是啊!就那么大个地方,每天都走来走去,有什么好玩的啊?” 我附和道:“是啊,公园都是我们脚印窝了!” 老七说:“放三天啊?三天都不上课啊!” 我说:“是啊,又可以睡到自然醒了!” 老七说:“白天睡,晚上睡,人都要睡扁了!” 我说:“是啊,一想到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怎么睡不着啊!” “睡个锤子!再睡下去我俩个都睡傻了!”老七从床上跳起来,边穿鞋边说: “枫林,不睡了,我请你跳舞去!” 我从来没有去过舞厅,也不会跳舞。我仍瘫在床上,有气无力道: “你自己去吧!” 老七有点不高兴了,说:“你是不是怕我妹知道了,不高兴啊!不就去个舞厅,又没去红灯区,至于吗?” 我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赶紧穿鞋,嘴里嘟囔道: “我不骗你,我是真不会跳!” 老七笑道:“不会跳,我教你!” 我有些不乐意,心想:“两个大男人,搂在一起跳舞,那得有多滑稽!” 说走就走,我们去了县城唯一的舞厅,十字路口的梦幻d isco。 老七一进舞厅,仿佛就变了一个人,坐着抽不到半支烟,就开始躁动不安。一曲散尽,他把身上的半包烟扔给了我,就去找舞伴跳舞去了。我只好坐在这个僻静的地方,听音乐,看舞会。 霓虹灯闪烁不停,跟着音乐的节奏突明突暗。昏暗的舞池中,那一对又一对飘忽不定的魅影,在同一首音乐,不同人的脑海中,呈现着不同的故事。那扭曲的身形,矫正不了过去,也赶不走现在的彷徨。迷离的眼神,注定看不清未来。 轻音乐舒缓着紧张的情绪,容易让人迷失;震耳发聋的鼓点响起,音响嘶哑地咆哮着,如同迷失了自我的舞者,放浪形骸;喧嚣之后,灯红酒绿间,只剩下一地狼藉。 在这种环境,我居然坐得住,静得下心来。 霓虹消逝,白灯如昼,红男绿女,急匆匆夺门而出,消失在冰冷的夜中。 我踩着一地的烟头,跟着酒气,同老七一起,离开了这个虚幻的世界。 走出舞厅,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面的人群中,我看到了俩个熟悉的身影。他们俩个家伙,化成灰我也认识他们,因为他们打过我!我看到他们,脑海中又呈现出了那晚那副场景,一想到自己那副窝囊相,我的脸就无端红了起来。 那俩个家伙,肩搂着肩,在人群中走着,嘴里叼着烟,眼睛东张西望。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散去的人群中寻找着女人的踪影,他们谈笑着,似乎在对身边的女人品头论足! 冬天的夜,冷空气中,荷尔蒙分泌物,在空气中游荡。 他们自然不会把我这种人放在心上,我就走在他们身后不到十米来的地方,他们曾回过头来,扫了人群一眼,或许是他们早已经忘了那件事情,眼光扫到我身上时,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眼神中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却不敢正眼看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们,我反而不自在,想找地方躲起来! 人群散开,妖魔鬼怪各回洞穴,真善美丑被黑夜吞噬。 那两个家伙,居然与我们同路。冤家路窄啊,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我想等会再走,对老七说:“老七,我们吃碗米豆腐了,再回去吧!” 前面有家米豆腐店,店家卖的米豆腐与我县城的米豆腐不一样。县城的米豆腐同我们镇上的一样,是新鲜的,太多是凉拌着吃,也可以同萝卜叶酸菜一起炖,那就不是小吃,变成了菜,这种米豆腐不易长时间保存!这家店卖的米豆腐,就同豆腐干一样,一块一块烘干的,可保质时间长,就像饵块粑,只能切成条或片,炒着吃或煮着吃。 看人看外貌,吃菜吃配料。其实吃面或粉,其精华主要在于汤,其次才是臊子,最后才是粉和面。这家的面汤,都是用骨头熬制的,不仅有猪筒骨,还有牛肋骨,羊肉也放在里面炖,熬出来的汤自然清香浓郁,如酱酒一般回味绵长。粉、面、或者米豆腐放在滚汤里一煮,放至大瓷碗中,加上臊子,一瓢汤淋下去,红红火火,香气四溢,喝一口汤,血脉喷张,味蕾炸开…… 我话音未落,前面那俩个家居然也进店去了。 老七说:“我正有此意,我刚好也跳饿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老七进了店。 粉店的面积很小,只安得下四张台,一边两张,由于晚上十点过,路上行人都少,店里也没有什么客人。 那俩个家伙点的是绿豆粉,绿豆粉不能煮久,煮久了就没有劲道了。他们坐在左边的门口那张桌上,旁边就是煤球炉,煤球炉上就炖着汤,汤和热气扑来,俩家伙吃得满头大汗。 “七哥!” “七哥!” 他们看到了老七,都笑着打招呼,想站起来行礼,被老七用手压住了。 老样子,我点什么,老七就吃什么,我知道又会是老七买单,所以只要了两碗素米豆腐。 素米豆腐里也有高汤,还可以免费加油辣椒和折耳根。 老七同他们打完招呼,向我招手,对老板说: “加猪脚,两碗都加!” 我走了进去,那俩个家伙抬起头来,朝我傻笑,看样子,他们居然没有认出我来。 我也朝他们干笑着,同老七坐到了最里面那一桌。 我们的猪脚米豆腐端上桌来,份量居然比我以前来吃的时候多了许多,猪脚竟然没有骨头,全是有肉的部位。 那俩个家伙吃完了,一个家伙在买单,另一个家伙走了过来,掏出硬遵来发,他先放了支烟在老七面前的桌上,然后又放了支烟到我面前,最后,他极有礼貌地对老七说: “七哥,你们慢慢吃,我同猴子先走了!” 老七摆了摆手,没抬头,也没有回话,只顾埋头吃东西。 他们的年纪比老七还大,还叫老七做“哥”,当时我不谙世故,觉得滑稽可笑! 他们似乎还是没有认出我来。我猜,或许是那天晚上,在树荫下,他们打了我,却根本就不认得我?我想,或许,是他们打的人太多了,把我忘却了! 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他们一个给了我支烟,一个请我吃了碗猪脚米豆腐,那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做人做事,得大肚。 我同老七叼着烟,舒服地走出店来,店家还不忘说了一句: “欢迎下次再来啊!” 老七笑了笑,挥了挥手,动作很潇洒。他对我说: “以前,老家伙在位时,帮过这家的忙!” 我一听,暗暗叫苦,看来,以后我是不好意思,再叫老七来这家店了。 我们抽着烟,回住处。我问老七: “哎,刚才那俩个人是谁啊?” 老七说:“这种人,你打听他们干什么?” 我说:“别人请我们吃夜宵,总得知道是谁吧!” 老七笑了,说:“你以为他们是请你啊?” 我的脸阴了下来。 老七见我不开心,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枫林,哥跟你开玩笑的呢!我们这种人,就只能在家里胡搅蛮缠,真到外面,狗屁不是,哪像你,注定非池中之物,以后发达了,别求你提携,别忘了哥子就行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老七,你我弟兄,辈子兄弟!” 老七朝我笑了笑,语重心长地道: “这两个人,我也不是很熟,我只知道他们家在北门坳,真名不知道,一个叫猴子,一个叫刀子。以前在电池上班,后来被厂里开除了。成天无所事事,就去二中调戏女生,我看不惯,找四哥帮忙找人,揍了他们一顿,后来,他们就在县城消失了!” ......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醒,醒来后,去吃了点东西,去徐玉竹家玩了一下午,混了顿晚饭。 晚饭是徐妈妈煮的,样式繁多,饭菜可口,我又尝到了那久别重逢的味道了! 第8章 艳遇 当年,老七二十岁。 黄家沟的杨老二刚过二十岁,他就要结婚了,日子订在腊月二十二。我补完课,大约已经腊月二十六七了,看来,我得错过儿时玩伴的婚礼了。 今年元旦节,黄继强也定了门亲,听说,他小子的未婚妻大他三岁,还是胡学问的堂姐。真是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冬天,应该是休养生息的季节。落叶植物还在装死,蛇虫鼠蚁已经躲进了洞穴,唯有人类,吃饱了闲着没事干,开始结婚摆酒。婚礼,不过就是合法性交的一场前奏曲,性交本来是私密的事,堂而皇之让人来贺礼,就有些过份了! 我决定不参加杨老二这场披着文明外衣的仪式!我马上也满十八岁了,但我毕竟还是学生。 二十岁的老七,倘若同杨老二一样打着工,说不定,明年他也会同他女朋友结婚! 老七的女朋友叫吴红梅,家住县城北门坳,父母亲都是下岗工人。吴红梅与老七处对象,双方父母都知道,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春节临近,在沿海打工的人,如同候鸟一样返回到家里。吴红梅下午刚到家,在家吃完晚饭,屁股还没坐热,就带着好闺蜜石玉兰,去老七的大姐家找老七。 放了假,老七成天同我厮混在一起,他大姐家也不曾回过。老七的大姐知道他跟我在一起,也不管他。她见过石红梅的照片,就告诉了老七的住地。两个女孩子就来卫生局的生活楼,在三楼,对着房号一间一间地找! 吴红梅敲门的时候,我同老七正在各自的床上无聊,闭目云游天际。 听到敲门声,我们都以为是徐玉竹,因为,只有徐玉竹敲门才会这么没礼貌! 听到这种敲门声,老七又冲着我嚷: “枫林,你赶快跟她走,才不见好一会,又找来了!” 我同往常一样,去开了门。门口站着两位女孩,她们衣作一样,大冬天的居然穿着裙子,脚上一双皮靴,皮靴里的肉色丝袜把那修长的美腿展现得淋漓尽致,上身却穿得厚重,紧身的羊毛衫,突显着凹凸有致身材,外面披着黑色的风衣,就有些显得上重下轻。她们的衣着一样,身型也差不多,苗条瘦高,瓜子脸。区别最大的就是头发,短头发女孩是双眼皮,大眼睛,长头发女孩是单眼皮,眼睛也不小,眼睛还会笑。他们都画着淡妆,长得不很精致,却很亲切,浑身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和一种迷人的香气。 这种香气,昨晚,我在舞厅里面闻到过。 短头发的我见过,是在老七书里的照片中,老七对我讲过他与她之间的故事,每天晚上睡觉前,老七都会拿着那张照片,看一看,发一会呆,才睡觉。 她叫吴红梅,是老七的女朋友,他们读初中时同班三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在家乡时就是熟悉的陌生人,到了异地打工后却好上的。 老七还在蒙着头睡,好家伙,还打起了小呼噜。他的小呼噜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我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居然脱口而出喊道: “七……七嫂?” 我这样称呼吴红梅,她并没有生气,看着裹着铺盖装睡的老七,笑而不语。老七似乎听到了我叫“七嫂”,他闭着眼睛,嚷道: “枫林,你别逗我了,红梅还要几天才回来呢,你送我妹回去吧,记得给我关灯关门!” 我想去把老七推醒。吴红梅向我介绍她闺蜜: “你是枫林吧,老七在信里提过你!这位是我姐妹,叫石玉兰,卫校上过学,今年才毕业,在北门卫生所上班!” 老七听到吴红梅的声音,立马就醒了过来! 我朝石玉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她也朝我笑。石玉兰的眼睛本来就在笑,嘴唇上扬,右腮居然有个迷人的小酒窝。 不知何时,老七已经站在了我的旁边,双手互搓着,看着吴红梅傻笑。 吴红梅瞪了老七一眼,骂了句“傻瓜”,就拉着石玉兰的手,在老七的床沿边坐下了。 我掏了支烟给老七,趁给他点烟的时候,在他耳边小声说: “老七,我先回去了!” 老七瞪了我一眼,小声骂我: “你小子不讲义气!” 我给自己点烟,解释道:“我在这里不好吧!” 老七笑了笑,说:“你不在这里,才不方便呢,今晚你必须给哥扛马刀,否则……” 吴红梅见我同老七嘀嘀咕咕,问道: “老七,你们俩个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老七笑道:“我同枫林在商量,打算带你们去哪里玩呢!” 吴红梅站了起来,说:“我们去舞厅跳舞吧,天气那么冷,跳下舞,暖和点!” 我有些不想去,脑袋里一直在想“扛马刀”是什么鬼,跟着她们不知不觉又到了昨晚的舞厅。 好巧不巧,我又坐在了昨晚的角落,所不同的是,今天晚上,有一位姑娘陪着我。 老七是个舞林高手,吴红梅什么舞也会跳,他们似乎天生就是对,一进舞厅,他们就没有放过任何一支舞曲。 石玉兰安静地陪我坐着,她嘴里时不时叼上吸管,我嘴里偶尔叼着烟。每首曲罢,老七同吴红梅手拉着向我们走来,喝点饮料,音乐再响起,俩人又走进了舞池。 偶尔,有男孩子来请石玉兰去跳舞,石玉兰都摆摆手,露出她那迷人的笑脸,侧过脸看了看我。 男孩子识趣地走了,石玉兰对我说: “要不,我们去跳舞吧!” 我摇着头,脸涨得通红。 石玉兰欠了欠身子,慢慢向我靠拢,靠在一起后,她在我耳边说:“我教你!” 我有些心动,好想去跳舞,知道自己不会,害怕出丑,只好低下了头,拿出烟来抽,以解除自己内心的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缓慢的音乐声响起,舞厅的灯光变得很弱和、极温暖,昏暗的舞池中透着暖昧。一只柔软的手伸了过来,抓住我的左手,鬼使神差,我跟着手走进了舞池…… 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这是慢四步,很好学,前面进四步,后面退四步……你先出左脚……对了,你闭上眼睛,跟着鼓点!……对,就是这样,很容易吧……” 踩了几次石玉兰的脚,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好在,我终于可以踩到节奏了。曲终人散,我终于算松了口气! 跳了一曲舞,我们紧挨着坐回原位。我同石玉兰开始无话找话说,原来,她居然是骡子石传雄的堂妹。 舞池亮起了白灯,我们离开舞厅。 老七同吴红梅窃窃私语,像有说不完的话。因为有共同的熟人,我跟石玉兰都聊起了石传雄,由石传雄,石玉兰又说了她自己的家庭情况,她是独生子女,母亲是小学教师,父亲在防疫站工作。 石玉兰说,她能去北门卫生院上班,全靠她爸爸,她还说,她堂哥石传雄就是个武大郎,又蠢又笨,初三补了两年,才考上县一中。 说话间,我们又到了昨晚吃夜宵的粉店,吃完霄夜,吴红梅说要玩通霄。 明天,石玉兰要上班,她想回去,被吴红梅拉住了。吴红梅买了两朴朴克,说去老七的住处打双升。 我们经过徐玉竹家门口时,她家院子的铁门已经上了锁。 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我们四个人,把两张床并了起来,老七同他女朋友裹着一床被子,我同石玉兰用我的被子盖着下身,男女分开坐对,开始打升级。 打了一轮,我同老七输了,我们输了六级,每人被罚六个脑瓜蹦。吴红梅用手指弹老七,老七就往厕所里躲,吴红梅就追了上去。 厕所门关上了,俩人在里面打闹着。 我闭着眼睛,石玉兰的手指没有弹过来,她说: “我们睡觉吧,明天我得去上班!” 我睁开眼睛,石玉兰已经下床。 我们把床抬分开,分别靠墙摆好。 厕所里没了打闹声,我站在两张床的中间地带,无所适从。 石玉兰脱掉外套,叠好,放在我床边的椅子上,上了我的床,说: “你把灯关了,我要脱衣服,不脱羊毛衫,睡不热和!” 我去关了灯,屋里一团漆黑,我有些头昏,却不知道该睡哪张床。 温暖的声音传了过来:“黄枫林,你不冷吗?上床来,我没脱裤袜,你怕什么!” 我听着声音摸了过去,坐在床沿边,却不好意思上床。 厕所里,隐隐约约,传来不可描述的混声,这种混音很克制,特意把音量控制到最低,还是从门缝里传了出来,令人血脉喷张。 我脱下了外套,合衣钻进了被窝。一只温软的手伸进了我的衣服。 单人床,一米二宽,很挤。 石玉兰倚在我的身上,她好瘦,后背全是骨头,不过,骨格好美妙…… 翌日,我被熟悉的敲门声惊扰了美梦! 这确实是一场梦,房间空落落的,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黄枫林,你睡死了?”徐玉竹开始喊。 我回过神来,穿好衣服,去开了门。 门外,洁白无瑕,这一场雪,终于使大地焕然一新。 “你一个人,七哥呢?” “陪女朋友去了吧!” “他女朋友来了,你还不懂事,在这里当电灯泡!” “……” “你睡傻了?快去洗脸,洗完脸,我陪你去吃饭,你陪我去照雪景!” 徐玉竹扬着她手里的傻瓜相机,穿了一身火红的滑雪服,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热情奔放。 老七同他女朋友去家里看望他父母亲去了。 在文笔塔看完雪的时候,我们碰到了小毒欧阳远。欧阳远和一伙朋友在一起玩雪,有帅哥有美女,其中一个,穿着制服,他的样子好熟悉,我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天晚上,他穿着便衣,用枪顶着我的胸口…… 他们在打雪仗,我拿着傻瓜相机像个傻子一样愣住了。 欧阳远朝徐玉竹扔了一个雪球,没扔着,向我笑了笑,就跑开了,徐玉竹拿着雪球就去追。 穿制服那位仁兄,也朝我友善地笑了笑,似乎,他已经忘了那天晚上的事。 我忘不了! 回去的时候,我问徐玉竹,那位穿制服的仁兄是谁? 徐玉竹轻描淡写地道: “我表哥,徐光辉,在城关镇派出所!” 我又开始不淡定起来! 晚上,我躺在我的出租屋里,百感交集。老七神密兮兮摸到窗前,小声地喊: “枫林,跳舞去!” 我坚定地摇着头。 “你舞蹈老师来了,你不去,她就来请你了!”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 有了前车之鉴,舞厅一散场,我就送石玉兰回家。 我得同石玉兰说清楚了,昨天晚上,那只是场误会。 快送到家门口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再不说清楚就晚了。 “石玉兰,对不起!” “怎么啦?” “没……没什么……” “你没有对我做什么呀?不用说对不起!” “可是,昨晚……” “昨晚下了场雪,很美!你看,今晚雪不就没有了吗,全化成了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 “后天,你们就开始补课了!以后,我不会来找你,你想我了,来我家吧!” “……” “你回去吧,让徐玉竹知道了,误会了,就不好了!” “再……见……” 第9章 我的耳朵里有蝉1 一九九八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这是一个神奇的年份,发生了许多足以改变中国乃至全人类的大事。比尔盖茨发布了windows 98系统,世界第一台iphone手机诞生;马化腾开始做腾讯qq,搜狐、新浪、京东正式创立,开启中国互联网的时代...... 当然还有一件事也影响深远——白头翁的腰带没有系紧,桃色新闻转化成了军事行动,莱温斯基拉开的拉链,结果阿富汗人民遭了殃…… 这些,似乎与我毫无关系,因为,这是我一生中最倒霉的一年! 我处在的偏远小城,春节过后,他们都在谈“拜年”,夏天的时候在议论洪水,秋天的时候,在追“小燕子”,冬天的时候,应该在骂娘…… 洪水泛滥的时候,我生活的县城也没能幸免,西门湾一大半都被江水淹了,也包括县城唯一的歌舞厅梦幻 disco。梦幻disco在百货大楼的半地下室,一夜之间,全部被埋葬在了水中。 那时,我还在拼命地做题,灾难,似乎与学校内无关。 世界杯开始,我的铁哥们老七却格外兴奋了!他是巴西队的球迷,中国队没有参加世界杯,这对他没有多大的影响,因为老七从来不看中国足球。 开幕式的前一天,老七把他大姐家淘汰的黑白电视机,抱到了他的住处。小组赛一开始,老七就开始逃课了。 毕业班的学生,如同世界杯的小组赛一样,一轮又一轮地刷着考题。每轮模拟考试下来,学生们的排名一直都很稳定,分数也相差不大。该错的永远做不对,老师们压着性子,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重复讲着易错题,学生们似乎也听烦了,有些心不在焉,等下次预考的时候,又会犯了相同的毛病。 老师们气得直跺脚,学生比老师还疲惫,眼神里没有一点光。 我也挺反感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做法,但是,我不想让老师们对我感到失望,也装模作样努力着,做个好榜样。高考,仿佛已经不只是学生一个人的事了,还关乎着老师的荣誉和学校的声誉。 我的心里并不紧张,只是有些烦躁。不知从何时起,我出现了幻听,坐在课桌上,时不时,我听不到老师的声音,甚至有时,旁边的小毒欧阳远叫我,我的耳朵也听不见。 同桌欧阳远没有在意,可能,他以为我在想问题。 我的耳朵里,住进了两只蝉,有时候,它们是一起叫,有时是一只叫,一只轮休,它们叫的时候,不分昼夜,不分时段。 我被我耳朵里的蝉,叫得心烦意乱。 高考前,大家都在冲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骡子石传雄最努力,早上来得最早,晚上走得最晚,中午的时候也不回家,就在学校食堂吃一点,午觉也不睡,每天都戴着黑眼圈,同学们又给他取了个浑名,叫——“国宝”! 大家还是记不住石传雄的大名,只不过叫“骡子”的越来越少,叫“国宝”的越来越多了! 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对同学们也不再严厉了,只要是不在课堂上喧哗,就算睡觉,也不会横加指责。班长徐玉竹也不点考勤了,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她妈妈也放下了手上的生意,每天围着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小毒欧阳远一如往常,成天嬉皮笑脸,来不来上课,全凭心情。老七白天呼呼大睡,晚上守着电视机,沉浸在足球赛上,不能自拔。 没有人打扰我,我却清静不起来,耳朵里的两只蝉,时不时就出来搞事。有时候,同学与我打招呼,我只听到蝉叫,没有听到人的声音,久而久之,我就得罪了不少同学,他们认为我做人太傲气,还没拿到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就对人不理不睬,是太瞧不起人了。 我把同学们得罪了,他们逐渐疏远我,孤立我!甚至,连徐玉竹也看不惯我这个“顺风耳”了,也对我不冷不热,不理不睬了! 我是有苦难言啊! 报应终于来了!体检排队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很清爽,我甚至听到时间的声音,可是,当我体检五官科的时候,那两只蝉却同时在我的耳朵里叫了起来,我听不清白大褂在说什么,只能盯着他的嘴唇,猜他说的是什么。 结果可想而知,白大褂皱着眉头,挥了挥手,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走了出去。 独自走出医院大门,我耳朵里的蝉休息了,路边的树冠上,真蝉却在叫。阳光有些刺眼,夏蝉却不知疲惫,扯开了嗓子,在欢快地高歌。 是啊,蝉还是虫的时候,一直埋在土里,不见天日,好不容易见了世面,是该好好唱下高调! 夏蝉不要脸,求偶还叫得那么大声,就如同人类结婚的时候,敲锣打鼓,恬不知耻!夏蝉也挺可怜的,刚到蝉生的顶峰,生命也将面临终结。 可恶的蝉,求到伴侣又能咋样,后代还不是长伏于地下,默默吃土。尽管见了天日,还不又是作茧自缚! 蝉,不鸣则已,一鸣惊吓人! 时光尚早,我又返回医院,挂了个专家号,去看我的耳朵。专家用灯照看我的双耳,并没有找出蝉来。 找不出病因,专家断定我是压力山大,精神萎靡造成的幻听,劝我要多休息。 专家的话是权威,不听后果自负!于是,我对模拟考试的分数不再计较,再考试的时候也很随意,最后两次模拟,我的总分都有所下降,差一点就被第二名追上了。班主任对我的表现很痛心,找我谈话,我却在东张西望,看看校园里哪里有蝉在叫。 我的行为,让班主任老师大失所望,他语重心长,痛心疾首地对我说 “别好高骛远,需脚踏实地!” 这句话,听着怎么那么熟悉呢!我的耳朵里,蝉又开始鸣叫,这种叫声不再洪亮高亢,时而窃窃私语,时而百转千回,荡气回肠…… 哦,进入黑色的七月,秋天来了。 夏蝉已死,秋蝉又来了! 夏蝉的叫声令人烦燥,秋蝉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感觉非常的凄苦。 高考的时候,我没能同老七分在一个教室,他同徐玉竹的准考证号挨得很近,他们在我们隔壁教室考试。我同小毒欧阳远同在一个教室,我们不同组,他在我右手旁边斜后面,只错开一桌。 这段时间,秋蝉一直在我耳朵里叫,最后考的是历史,秋蝉钻进了我的脑海中,两只好象在打架,使我静不下心来。 小毒欧阳远一到考试就坐立难安,他又向我发出了好几次“电波”,这次,我丝毫没有感觉到电流,他有些生气,更有些失望。 我不是不管兄弟,我实在是被秋蝉搞得头昏脑胀,自顾不暇。 欧阳远不等我了,选择题开始在心里抓阄,问答题只能胡扯。我也好不了多少,蝉一打架,我就迷糊,大脑时不时就短路了…… 世界杯,决赛出了最大的冷门。 法兰西大球场,那场决赛,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球,黑白电视,外国人都长得一个样,我分不清楚谁是谁,只看到一个9号球员在梦游。 比赛的结果,老七很痛心,骂骂咧咧: “去他妈的足球,他妈的足球也不纯粹了!” 世界杯上爆了个大冷门。县城毕业生高考成绩也冷门不断…… 我知道自己考砸了,回到了黄家沟,一天闲着无事在溪里抓螃蟹摸鱼,我的成绩单是我的族哥黄继强告诉我的,他兴高采烈地来报喜,说我考了全县第三,高出本科线五十多分! 听到高考成绩,我一点也不开心,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 黄继强不知道什么985,在他眼里,大学都差不多。黄继强打工刚回来,还有两个月,他就要结婚了。这段时间,黄继强每天都往丈母娘家跑,他是从胡学文那里知道我的成绩的。 胡学文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兼初中同学,后来,他把我当成了“小偷”,我们就绝交了。 又该让胡学文看到我的笑话了! 1998年,我落榜了! 落榜的原因我自己知道,是因为蝉在叫,而我的班主任和同学们,都以为我是心高气傲,大意失了荆州。 前两名是我们班的同学,第一名去了川大。 我的父亲黄百岁在外打工,知道我落了榜,寄了封挂号信给我,还汇来了补习费和一个月生活费,他在信里没有骂我,啰里八嗦说了许多,所说的内容,还是不离那十个字的精神: 别好高骛远,需脚踏实地! 我的二哥黄三木远在国外,知道了我落榜的消息后,他一点也不惊讶!不久,我收到了他的信,一如既往,信是英文写的,信封也是英文,我读懂了一大半,其余的全靠猜。 信中,理想和奋斗的词汇较多,激励的词我听得多了,已经麻木了。 秋蝉仍然在我耳边盘旋,无休无止。我倒是记住了一个地方,信封上的地址——massachustts。目前,黄三木在那里读博。 九月结束后,就进入了冬季,秋蝉应该会死吧? 蝉的一生,其实也挺悲情的。 第10章 我的耳朵里有蝉2 1998年,中秋节,大我一岁的黄继强结婚了,我帮他当完“轿夫”,就偷偷摸摸进了再熟悉不过的县城,却感觉县城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 最想去的地方,成了我最想逃避的场所;最想见的人,我却最不愿意与他们相见。 我知道我最在乎的同学,都已经去了省城上学。老七走进了省里一所技校,去学电工;小毒欧阳远去了警察学院,继续潇洒去了;徐玉竹在省财经大学,看样子她以后是打算毕业后,女承父业,整合她父亲的企业! 假若,他们还在县城,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回来。 我背着包袱,走出了汽车站。 汽车站在三叉路口边上,左边的路是回我的家;右边的路直下,经过徐玉竹家门口,再到歌舞厅,转个弯,就是县一中;对面是省道,直通市里,从市里坐火车,可以去外面的世界。 我站在三叉路口,看着省道,心在左右摇摆。包袱很重,我迈不动腿,天气还是那么燥热,让人喘不过气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步伐匆匆。我回到售票大厅里坐着,仿佛整个世界已经把我彻底抛弃了,我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只有那悲凉的蝉在叫,不绝于耳。 太阳从正上空缓缓向西,挂在了苍茫的山顶之上,山上,尽是枯黄,毫无生气。 是该去找个地方,把身边的包袱先放下。 我去问了下咨询小姐姐,想知道有没有车直达某个沿海城市。小姐姐很礼貌地告诉我,说一个星期有一趟,恰好明天中午出发!我还在犹豫不决,是去找我父亲黄百岁,还是继续去复读!心里挣扎间,脚却不自主走出了卖票大厅。 秋风突起,路边的云南梧桐,飘落一阵萧瑟,秋蝉飞离枝头,整个世界又清静了。 “黄枫林!” 石玉兰穿着白大褂,挂着那熟悉的猪腰子包包,正下班回家,看来,她非常喜欢自己这份工作,下了班还舍不得脱下工作服。 不想见的人,偏偏遇上了。我习惯了装聋作哑,背着包袱向右手边走去。 “黄枫林,你聋啦?”那熟悉的笑脸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说得没错,我真的聋了!” “你是对我才装聋作哑吧!” “……”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补习,我堂哥石传雄考上了民族学院,他的好哥们驴子还在补习,我问过他好几次,他说都不见你人,我以为你去市里复读去了!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明天一早,我就要去市里!” “去市里好,你这种水平,在县一中也提高不了多少!” “我不是去市里复读,是去市里坐火车!” “你又诓我?” “我没骗你,我耳朵里有两只慈悲药(蝉,方言)!” “耳朵里怎么会有蝉?还说没诓我!” 石玉兰脸上又呈现出了美丽的酒窝,她笑得有些夸张,是那种捧腹大笑。 我悲哀道:“石玉兰,我耳朵聋了,真没有骗你!” 石玉兰看着我一本正经的样子,立马收住了笑容,但她的眼睛还在微笑。石玉兰关切地问我: “黄枫林,原来,你落榜的原因,不是因为你志愿填高了,是因为你耳朵有问题?” “我的志愿表里,连专科一栏都填满了!” “你没有骗我?” “……” 石玉兰见我埋着头,迎了上来。她想用手来拉我的手,我后退了一步,她便站定了,诚恳地对我说: “黄枫林,去我家吧,我找医生给你耳朵瞧瞧!” 我固执地摇着头,摸出烟来点上,准备离开。 石玉兰生气了,说:“徐玉竹去省城读书了,她家里房子都租完了!” 见了石玉兰,我有了决定。于是,我不再理她,背着包袱,向旁边的交通宾馆走去。我已经想好了,就算在县城再复读一年,我耳朵的毛病不治好,明年还是会落榜!有哪所大学会招一个聋子学生?学生的耳朵听不见,又怎么学习!我打算去找我的父亲黄百岁,我有三年多没见到老家伙了,这个时候,我特别想他! 石玉兰见我进了交通宾馆,拂袖而去。 我躺在双人床上,思绪万千。 笃!笃!笃笃—— 礼貌的敲门声,我以为是服务员,打开门,却看到了那双会笑的眼睛。 石玉兰身上的白大褂不见了,一下子就了变得性感多了! “你不是走了吗?” “我不放心你!” “放心,我不会自杀!” 石玉兰关好门,跟着我走到床沿边坐下,问我: “你发现耳朵里蝉鸣有多久了?” 我站了起来,点了支烟,说:“有四个多月了!” “去医院看过了吗?” “看了,耳朵里什么也没有!”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可以找个好的医生,给你配点药吃!” “我谁也没有告诉!” “你总是什么都想自己扛,一个人硬扛着,很累的!” 太阳落山了,余霞尚满天。余霞很美,可惜,美好的事物注定不会永恒。 “你过来,躺在床上,我给你看看!” “县医院的专家都看过了!” “你过不过来!” 石玉兰的眼睛不笑了。 我慢吞吞灭了烟头,扑在床上。 石玉兰脱掉高跟鞋,爬上床,把我的头抱在怀中,她摸出一个小手电,一手扯着我的耳垂,反复看了很久,最后,笑道: “猪耳朵好好的,就是耳屎多了点,找把火钳烧红了,给通一下,就好了!” 我想坐起来。石玉兰一屁股坐在我腰上,给了我肩膀两粉拳。我不反抗了,调皮地回道: “我是猪,也是公猪!” 石玉兰笑了,又给了我两记粉拳,骂道: “你是想当猪公吧!看把你美得,一天到晚朝秦暮楚!别动,我给你掏下耳朵,男人,一点都不讲卫生!” 躺在石玉兰的怀里,真美妙,我真是不想动了! 石玉兰在她的猪腰子包里,真的找出了耳屎刮。 我笑了,说:“你的包包真是个百保箱啊!” 石玉兰又给了我一粉拳,扯住我的左耳垂,说: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卫校出来的女生,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傻笑,问:“卫校的女生怎么啦,我真不知道?” 石玉兰用力扯我耳朵,说:“你耳朵长长了,再胡说,我把你耳朵掏聋起!” 我赶紧闭嘴,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我沉淀了十八年的耳屎,就这么被石玉兰挖得干干净净。 石玉兰推开我,去了洗手间。 我点了支烟,惬意地躺在床上,吞云吐雾。窗外,有霓虹在闪烁,房间暗了下来,有一种蒙胧的诗情画意。 石玉兰走了出来,扑在我身上,问: “掏耳朵舒服吗?” 我说:“就是有点疼,痛并快乐着!” 石玉兰抓住我的双耳,又问: “不知道耳屎刮也舒服不?” 我灭了烟头,回道:“我非它,焉知它的感受!” “那……么……试试……不就知道了!” 石玉兰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我奋不顾身地冲进了火中…… 窗外,飘来了熟食的香气,非常诱人!房间里,没有点灯,两对眼睛都闪着光。 “饿吗?” “饿!” “你还没吃饱?” “我说的是肚子饿!” “知道饿了,也是一种幸福!” “石玉兰,对不起啊!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好随便?黄枫林,我可告诉你,你是我第一个男人!” “你误会我了!” “其实,我也很讨厌我自己,我明明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有好多次,我去找过你,走到校门口,我就回来了!有多少次,我想去徐玉竹家看你,可是……” “玉兰,别说了!我跟徐玉竹根本没什么,我们只是同学,仅此而已!” “枫林,我犯贱,可我不傻!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知足了!不会有遗憾了!” 黑夜中闪过一道光,火苗在秋夜中燃烧。 在黑夜中呆久了,眼睛才能看清一切!当光明来临的时候,久居黑暗的人,会刺瞎自己的双眼。 天亮了! “枫林,你别走了,行不行?” “玉兰,我治好耳朵就回来!” “万一,一下子治不好呢?” “治不好,那就是命中注定,我就在外面打工,浪迹天涯!” “听着,不管在哪里,都得给我打电话,我家的电话号码,别弄丢了!” “你上班去吧,我答应你,治好了,我就回来高考,治不好……” “治不好,记得回来娶我!” “……” 第11章 出门打工 大巴车跑了两天两夜,走走停停,犹如我情绪,断断续续,好歹,最终到达了。一下车,热浪扑鼻而来,我却有些后悔了! 肚子和脑袋一样,一团浑炖,看着街边的食物,却没有一点味口,身在他乡异地,县城却挥之不去。这里,虽然比我老家的县城繁华,但是,却没有家乡的那一份亲切! 我吃了碗刨冰,冷静了许多。路边的摩的师傅很热情,跑过来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我要去开发区,问他有没有车到那里?师傅就不太热情了,摇着头,说直达车没有,去开发区都得坐摩托车,或者打的士。人生地不熟,我没得选择,又怕上当受骗,正在考虑中,他递了支烟给我,叫我老乡,说看在老乡的面子上,给我打个八折,八十块,保证把我送到厂门口。他的口音明显不是我老乡,我没出过门,但听出门打工的黄继强说过,在外面,老乡坑老乡,比外人还狠! 我想起在县城买衣服,都是还钱砍一半,我说四十,摩的师傅说六十,后来各让一步,五十块,我背着背包上了摩托车。 田文慧只是个传说,我并不认识她,只知道她是个大美人。 摩的师傅又看了一下我手中的信封上的地址,二十分钟左右就把我带到了一个厂门口,付完钱,摩的师傅走了。我很有礼貌地向门卫室的保安询问,求他能不能帮我叫一下田文慧。保安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没有一点精气神,他打着哈欠,有些魂不守舍。我再三重复了好几次,终于,他总算听懂了我这该死的普通话,他有些不耐烦,冷冰冰地回绝了我,说: “现在是上班时间,找人得在外面等!” 我只好坐在厂门口的边上,在一棵树下坐等。 日头已刚刚偏西,天气很热,比我老家黄家沟的夏天还热。幸好,我在县城出发之前,扔掉了睡觉用的包袱,只带着仅有的换洗的两套衣服和复习的资料书,否则,我的厚棉被带到这种地方,其用处也不是很大。 头顶上的树,绿意盎然,树冠上长着胡子,这树我不认识。仿佛,枝叶中偶尔有蝉鸣。听到蝉鸣,我脑子里就会想着一个人,这人居然不是石玉兰或者徐玉竹,而是素未谋面的田文慧! 我在猜想着田文慧到底长成什么样,我读初中的时候就曾听说过她的“美丽之名”,我们镇上的春年,都有一句话:“马脑山的水,田文慧的美!” 马脑山因其像马的头而得其名,海拔近两千米,是镇上最大最高的山,山顶上四周悬崖绝壁,在悬崖绝壁间有一个洞,洞中的水飞瀑而下,十分壮观。每年古历六月十九,相传是观音菩萨的生日,镇上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会去马脑山上朝圣,去飞瀑下面的洞口,给泥菩萨烧香燃纸,然后用器皿盛飞瀑的水喝,那水又冰又甜,喝过之后,回味无穷,所以,返回的时候,都要带点水走。 每次去爬马脑山,大多数不是为了拜佛,也不是为了看风景,只为了尝一口新鲜的飞泉水。再好的风景,长期身在其中,不会发现其美,马脑山的风景很美,马脑山脚下的人倒不觉得,马脑山脚下的人,倒是对飞泉赞不绝口! 田文慧的美就如马脑山的飞泉,优雅美丽,令人神往!...... 工厂的铁门缓缓拉开,把我拉回到了现实! 一些自行车先冲出来,后面跟着急匆匆的人,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工作服,下身却各不相同。高矮肥胖的人,他们的脸上同我一样,都写着一个字——急! 每个人都在赶时间,他们知道该去哪里,去干什么!而我,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黑压压的人流,谁是我要找的人? 我并不认识田文慧啊! 我站了起来,点燃最后一支家乡烟,抽起了乡愁。 烟火熄灭,工厂大门关上,关上了我最后的希望。 我坐了下去,夕阳在西边,那个方向,是我的家乡。 “黄……黄枫林?你是黄枫林吗?” 乡音,是那么的甜蜜!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那洁白的小腿,一袭白色连衣裙,勾蓝出那动人的曲线,长发和裙摆在风中飘扬,那精致的脸上,水灵灵的大眼睛,让人不敢直视。 她,确实符合了大多数男人的幻想! 我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脸尽然无端地发烫,她就在我面前,近在咫尺,我却不敢去欣赏,盯着她的脚,有些浮想联翩。 “真是你啊!没有照片上那么白,晒黑了!”她转过身,朝她的女同事说: “你先走吧!我表弟来了!” 那位女同事瞥了我一眼,优雅地同她挥了挥手,迈着性感的小碎步,“可耻”声渐行渐远。 “你不读书,跑出来干什么?” “我……我落榜了!” “我知道!你就是心气太高!……你爹不是给你寄钱回去复读了吗?你跑出来干什么?你以为在外面打工真的好耍!” 我想抽烟,可是,我没烟了! “怎么不说话?生气了?我是为了你好,才说你!” “文慧姐,我姐姐们呢?” “他们十天前去其他地方了,儒忠哥跟着他老板去那边包活干去了!” 树冠上,有蝉在叫。 厂门口,骑单车出去的工人,又三三两两回来了。 我好后悔出来了!我抱起我的牛仔包,这一刻,却感觉到无比的沉重,有些迈不动腿。 田文慧叹了口气,问我:“黄枫林,你真要去找他们?好几百公里呢!” 我好想回县城,好想回家!嘴上却说: “我要去找我爹!” 田文慧说:“你也够可怜的,那么小,就一个人生活……他们刚去不久,地址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找?” 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我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但是,站在这里,无异于死路一条! 田文慧见我沮丧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你跟我走吧!先去吃饭,吃完饭,我打儒忠哥的caii机,先联系上了再说!” 我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田文慧身后。“可耻”的声音,一直在我面前响! 我们穿过工业区,来到一个村子里,村子里很热闹,大街小巷都是人。永安镇上,赶场天才有那么热闹。 田文慧带我进了一个天井,天井是个小四合院。三面都是老房子,一层全是石头房子,二层是砖房,一共只有二层。进出口的地方是个商店,商店那幢临街,只有一层,是砖砌的。商店两边,都开了一个门,门口边上,各有一个楼挮上二楼,二楼有一排过道,把三幢房子都连了起来。 田文慧打开中间那幢其中一间房门,淡淡的香气就扑鼻而来。我站在门口,却不敢进屋。田文慧笑了笑,抱过我的包,放了进去,锁了门,说: “到这里,你是客,一切听我的,走,我请你吃水煮鱼去!” 吃完饭,天空已经全黑了,村子里却热闹起来,录相厅里传来打斗声,舞厅里射出迷人的霓虹,露天卡拉ok,彩灯如繁星,在不停地闪烁。一路走来,街道上,夜市中,到处都弥漫着浓浓的烟火气。 到了四合院的商店门口,田文慧走了进去,打了一个电话,说了几句就挂上了。然后,她走进商店,一会儿又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张凉席一个枕头,她让我抱着,又进去买了两根毛巾和一些洗刷用品,最后又叫老板拿了条石狮烟和饮料。买完单,正准备离开时,电话响了。 老板接过电话,说了几句,笑着把电话递给了田文慧。田文慧拿起电话,说了起来,她的声音很小,我站在门口外,听不清楚。 田文慧边打着电话,时不时会看我一眼,她的眼神很迷人,我却看得胆颤心惊!她招了招手,让我接电话,我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我不敢去接。 打完电话,田文慧朝我走来,把那条烟塞给我,用命令的口气对我说: “我哥说了,让你住一晚,明天立马回家去读书!村里没有旅社,镇上才有,很远,要三十块摩托车费,大半夜的不安全,今晚你就在我这里,将就一晚!” 我扭扭捏捏地跟着田文慧进了她的出租房。一进屋,她打开吊扇,拿着睡衣就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就把新买的洗刷用品放进卫生间,催我去洗澡。 我拿了身干净的衣服,去洗了澡,穿着干净的衣服出来,地板上已经铺好了新买的席子和枕头。 田文慧半躺在她的床上,对我说: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上班时,去开发区取点钱!你多睡一会,睡醒了就去厂里找我,下午我请假,送你去客车站,买票回家!” 我不知道说什么,有些想抽烟,但是,这么干净的房间,空气里都弥漫着香气,我只好忍了! 田文慧见我不说话,又道: “别不好意思,花多少钱,我会找你姐夫报销!”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刻,不知为什么,这一刻,我真不想回去! 田文慧关了灯。窗外,夜光反射了进来,蒙蒙胧胧,特别温馨。 “黄枫林,回去好好读书吧!打工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你没看见开发区里灯火通明,那是在加班!我告诉你,厂里生产部,几乎每天加班到十点左右,出货的时候,我们办公室都得免费加班!” “我知道了!文慧姐!” “你姐姐时常都在我面前夸你,说你们几兄妹,最聪明的就数你,最玩劣的也是你!听她说,你读高中就开始耍朋友,还住到别人家里去了!” “别听别人乱说,我只是租房子在她家!” “是吗?……我听你姐说,你年年都考第一,这次高考你分数也不低,是不是只想考好的大学,跟你哥哥一样,以后出国去!” 我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这种哀伤由内而外,散发全身,浸入了我每一个细胞,我顿时感到了无比的绝望! 田文慧叹了口气,道:“各人有各人的命,过好自己的生活,不与人攀比,才不会活得痛苦!” 我长舒了口气,道:“谢谢你,文慧姐!” 田文慧翻了个身,有气无力道:“出门在外,大家互帮互助,应该的!睡觉吧,有些事情,想破头也没用,命中注定!” 我觉得,田文慧是在说她自己,她有她不可告人的心酸,而我,又何况不是如此呢! 第12章 找工作被嫌弃 倔犟的我,没有去找田文慧,而是去开发区厂里找工作。 开发区就象个迷宫,道路四通八达,面积比我家乡的县城主城区还大,道路比县城主干道还宽敞,路面也更整洁,两边的人行道上,都种着芒果树。 好多厂都在招工,但都不要我!不仅是因为我是男性,更为重要的,我的身份证一拿出来,招工的人就直摇头,开诚布公地对我说: “你们那个地方的男人,我们不敢要!” 原来,招工还分地域和分性别!同一个国家的公民,只是出了省,却受到了区别对待?不是说男女平等吗?女人翻身把歌唱,也不能这么照顾吧!迟早有一天,女人注定会骑在男人的头上。 悲哀啊!几次碰壁之后,我决定再找最后一家招聘的厂试试,我不是要去碰运气,我只是想要个结果。 人呐,不能活得糊里糊涂,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招工的是位女人,她身着小西服,头发盘着,化了妆,我看不出她的年龄更猜不出她的婚姻状况。这年头,有的姑娘像少妇,有的少妇却打扮得像个少女。不谙世故想成熟,懂得世故了却不想长大了! 我姑且就用性别来称呼吧,她很客气,给了我张表格,当我填写身份证的时候,她皱起了眉,客气地对我说: “对不起,先生!我们厂里有规定,不招xx地方的男性!” 我停住笔,问:“为什么?” 她又露出了职业的假笑,不语。 我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这是厂里规定的,我也没有办法!”她想了想,或许是可怜我吧,终于对我说了实话: “听说,你们那里的男孩子,不服管!” 轮到我无语了! 看来,我想在这个地方上进厂,是毫无希望了。 寒蝉凄切,日泊西山。看来,我今晚又不知道该去何处了。 我顺着太阳的方向而行,西面,是我家乡的方向。不知不觉中,我跟着夕阳,已经走到了工业区的边上。 前方,远山如黛,空旷而寂静,荒凉扑面,右边的一个工地上,挖机嘶吼着,灰尘飘入空中,如烟似雾。 这是一个新建的厂房,围墙已经做好了,工程进入尾声。 大门敞开,门卫室里亮着灯,没有人。我走了进去,一位黑脸叫住了我: “你找谁?” 他光着黑黝黝的上身,正在对着水龙头洗脸,穿着一条短裤衩,短裤上面尽是白白点点的涂料。 我说:“我找工作!” 他立起身子,水珠在他四块腹肌上打滚。他看了看我,我看着他,他的年纪大不了我多少。他笑了笑,说: “兄弟,读书才出来啊?” 我点了点头,说:“高考落榜了!” 他笑了,说:“高中生啊,你比我优秀,我小学都没毕业!” 我说:“多读几年书也没有用,连个工作都找不着!” 他笑了笑,说:“你来错了地方,这地方的工厂,不欢迎男人!” 我不说话了。 他收起了夹生的普通话,用西南官话对我说: “老乡,要不,你先跟我刮大白吧!” 我说:“我不会啊!” 他说:“谁天生就会啊,都是学出来的!” 我得先找个地方落脚。 他见我同意了,很开心,带着我向厂房里走去。 他说他叫贺天府,十六岁就跟着村里人来沿海打工,一直在工地上混,做过泥水小工,钢筋工,最后学会了刮大白,刷涂料,就干上了这行。 这是贺天府包的第一个工地,他手下只有三个工人,都是他的亲戚,年纪同他差不多,二十出头,没有结婚,女朋友也没谈过,巷子倒没有少去。 他们就睡在工地上,一块层板用砖头一桥,草席一铺,挂上纹帐,就是“床”。 他们就在工地上煮饭吃,米面油盐酱醋菜由贺天府去买,每人一天扣六块钱生活费。 我是学徒,学徒的工资一般是二十块钱一天,贺天府们四个都没有上过初中,不会算平方,他给我加了五块,帮他算材料和算平方,二十五块钱一天,一天干九个小时。 由于我是学徒,干不来什么活,贺天府就让我每次提前一个小时下班煮饭。 我与他们来自于不同的地方,但是,我们都讲一样的方言,都喜欢吃折耳根,也喜欢无辣不欢,所以,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 一个多月后,我们去了个新工地,新工地也是在开发区,在开发区的北端。 开发区的南端有个村庄,叫下坑村,田文慧就租房在下坑村。 工地的旁边也有个村子,叫上坑。上坑和下坑的距离,就如同我与田文慧之间,隔着一个开发区。 新工地开始,贺天府又给我每天涨了5块钱工资,因为,我学会了打磨,还可以拿着披刀刮天花的第一遍大白。 我们的工资是年底结算,平时要用烟钱,可以找贺天府借支。上一个工地,在新工地进场一个多月后,贺天府就结完了账,就把上一个工地,每个人的工资都结清了。上一个工地我没上多久的班,扣除生活费后,也没有多少钱。 这里的冬天,雨水特别多,犹如乡愁,绵绵不绝。工地上最怕下雨,雨一下,泥工就停工了,我们也受了影响,要等着活来做。 我们做三天,玩两天。这样下去,到了年底,我何来钱去检查我的耳朵! 或许是冬天的原因,我耳朵里的蝉不叫了,难道在我耳朵里冬眠了? 贺天府们四个人,仿佛并不紧张,不上班的时候,四个人,白天就打大二,晚上就去上坑村玩。没班上的时候,白天,我就躺在床上看书,晚上,有时也跟他们去村里逛夜市。 天晴的晚上,上坑村里有人在卖旧皮鞋和旧衣服,皮鞋擦得逞亮,统一价,每双15块钱,衣服挂在衣架上,皱皱巴巴的,各种类型价格不一。皮鞋和衣服,似乎都是名牌正品。 围观旧皮鞋旧衣服的人挺多,买的人也不少,大多都是工地上干活的。 见到旧货摊,我才知道,贺天府身上的名牌,原来都来自这里。 天气越来越冷,我的皮鞋已经破了,外套又全是腻子膏,洗都洗不掉,出门的行头都没有一套。 贺天府说我就像个要饭的,劝我买一身行头。我们去商场转了一圈,我心疼钱,嫌贵,没买。 我们又去了旧货摊,贺天府给我挑了身“行头”,我有些抵触这种东西,在他的鼓动下,我买了一件皮衣,一件牛仔裤,和一双皮鞋。 衣服鞋子买回来,下次出去玩的时候,我却不好意思穿了! 贺天府开始开导我,说: “现在这个年代,娶个老婆都不一定是原装的,你想不开,以后干脆也不结婚了!人是衣服马是鞍,名牌是正品就行,外人怎么知道东西的来路?别人只在乎是不是名牌,老实告诉你,我的call机也是二手的,这辈子,娶个原装的不容易,以后,我只要能娶到个二手女人,不是三手四手,就知足了!” 贺天府的亲戚就哈哈大笑,他们的一身行头,也来自那个旧货地摊。 我换上了旧名牌,拿着镜子照了照,自己一下子就帅气多了,心里也就美滋滋的,穿在身上,确实挺不错! 元旦刚过,贺天府却惹上了麻烦。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搞成了大事。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钢筋工,在抱着钢筋头的时候,不小心划烂了已经批好的墙面,贺天府去找他理论。那人也是二十多岁,脾气有点冲,说话有些不客气,那人说: “不就划了几条沟吗?你补一下不就行了!” 贺天府本来是要对方道个歉,保证下次小心点,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他一听对方满不在乎的口气,心里也有了气,也说起了气话: “你什么意思?重新来批补不要材料不要人工?你出啊!” 那个小伙子“嘿嘿”冷笑了几声,不屑道:“不划已经划了,你难道想敲诈我不成!” 贺天府怒了,也不讲道理了,道: “那么,我在你脸上划几条沟,你自己去医院医,行吗?” 小伙子冷笑道:“有种,你就在我脸上划几条,不敢划,你就别瞎汪汪!” 贺天府气得肺快炸了,一拳就向小伙子打去。小伙子脸上挨了一拳,拿起一根钢筋头就向贺天府扑来。贺天府的亲戚怕他吃亏,三个都拿着木方或木板条,赶了过来帮忙。 以一敌四,小伙子不敌,被打倒在地,头破血流! 我在煮饭,没有参与这场打斗。 贺天府右肩膀上挨了一钢筋,没有大碍,他的亲戚,有一个鼻子在流血,有一个嘴角破了,还有一个甩着左手,看样子,他们都是轻伤。 小伙子在地上躺了一会,爬起来,拍拍屁股的灰,灰溜溜走了。 贺天府四人又去刮完最后那点灰,提前下班吃饭。或许是刚才打了一场架的缘故,贺天府拿了二十块钱,叫他的表弟去工地门口小卖部买5瓶啤酒。 汤已经烧好了一盆,紫菜蛋花汤,青菜已经炒好,只剩最后的回锅肉还要闷一会。 我正在舀回锅肉的时候,贺天府的表弟空着手,慌慌张张跑了回来,边跑边挥着手,大声地喊: “表哥,我们踩到马屎了!别人找上门来了,好多人,还拿刀带棍,赶紧跑啊!” 贺天府正在喝汤,听得他表弟叫,碗一扔,赶紧去床上拿东西。 我放下锅,才反应过来,已经不见贺天府几人踪影!我立马去收拾东西,已经来不及了,二十多个人,冲到了我的面前。 贺天府四人,衣服都没收完,就翻后墙跑了。 后墙后面是一片树林。 他们在工地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带头的人我认识,是猴子和刀子,这伙人都是我老乡,他们没有为难我。 猴子还给了我支好烟压压惊,没有同我寒喧,只是叮嘱我,如果贺天府们回来,一定得去上坑村告诉他们。 一个星期了,贺天府仍没有回来,我打他call机几次,也不见回。猴子真的大意,也不给告诉我,万一贺天府真回来了,我该去上坑村哪个地方去找他,他连具体地址也没告诉我! 贺天府不敢回来了!这里是刀子和猴子的地盘,别说上坑,连下坑,甚至整个开发区,都留有他们的恶名。 我终于知道,在这个开发区,所有工厂为什么不要我们县的人了! 看到刀子和猴子,我想到了老七。说不定,老七以前进的厂,就在这个开发区!尽管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他以前打工的地方。但是,事情就是那么奇妙,老七的女朋友吴红梅就在这个开发区某个厂里上班,我居然没有碰到过她。 第13章 厄运 年关将至,我却失业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就因为老板跑路,没有结清工资。 我又陷入了困境。 总包的安全员每天来催我搬走,我想回家,却不敢回去。春运期间,票价都涨了差不多一倍,我的钱不足够我回家的路费。 我白天出去找事做,晚上又偷偷回工地上睡觉,安全员见我赖着不走,就叫电工把我的电给切了。 白天迷茫,夜里迷糊。这里的冬天不会下雪,但会下冷雨,风又特别大,从四面八方扑过来,阴冷且刺骨,这种湿冷,无孔不入,穿透我身上的毛毯,浸入我的骨髄。 还有半个月就要过春节了,工地上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他们都回家去过春节了,还在干活的人,肯定想好了自己的去处。我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绝了。 我耳朵里的蝉,时不时又在叫,叫又何妨?纷纷扰扰的世界,只不过换了另一种声音! 不知该往何处去,至少,我知道,我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收拾好包袱,鬼使神猜地走到了镇上的客车站。几个月前,我从我的县城坐直达大巴车来到了这里,那个时候我心里忐忑不安,但知道来这个地方做什么,现在,我站在车站门口,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或许,潜意识告诉我,我该回家了! 仿佛有一股力量,推着我往汽车站里走去,远远地,我看到了大巴客运车挡风玻璃上,那熟悉的地名,我无端激动了起来,那鲜红的大字,在冬日暖阳下,特别鲜活。 当熟悉的乡音从远处传来,我回过神来,羞愧难当,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客车站。 “黄枫林,你死到哪里去了?”田文慧来送朋友坐车回家,不料与我相遇。 我不想任何熟人看到我现在这副落魄样,我装作没有听见,掩面而逃。 田文慧追了上来,喊: “黄枫林,你别跑啊,你的姐姐在到处找你!” 我一听说我姐姐在找我,步子迈得更大了。田文慧穿着高跟鞋,追不上我。 田文慧见追不上我,急中生智,喊: “抢劫啊,抓小偷,别让前面的小偷跑了!” 我拼了命往前冲! 突然,我的脚被绊了一下,扑倒在地,眼前一黑,拳头和脚尖就像冰泡一样落在我的身上,我赶紧护住了头,不敢反抗。有个可恶的家伙,居然把一只大脚踩在我的后腰上,还朝我身上吐了口痰。 他们有些激动,甚至义愤填膺,他们不仅把我当成了小偷,还把我当成了发泄的沙包,他们口中正义言辞,实际上是在我身上发泄着私愤,以至于,田文慧气喘吁吁跑到了,叫他们住手,也没有一个人听他的招呼。 痛打落水狗,古来有之,今日越盛。 就算我是小偷,又没有偷他们的东西,他们何必对我如此这般痛恨,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何至于对一个小偷痛下拳脚,又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何必下这般死手。 田文慧见打我的人不收手,急得又哭又叫: “你们别打了!他不是小偷!他是我男朋友……我求求你们,别再打了!” 打我的人终于停下了,有个男人骂道: “负心男人,更该挨揍!” 他又踹了我一脚。 田文慧蹲下来扶我,我没理她。我已经出尽了洋相,我才不在乎脸面了。 其实,我身上才开始感到了疼痛,我扑在地上,只是想缓缓。 田文慧蹲在我旁边,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会这样。” 真仆街了,还是很不雅观的,我爬了起来,抓着包,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点了支烟,看也不看别人的眼神,也包括田文慧,踉跄着向前走去。田文慧来扶我,我把她推开,我们中间马上扬起了一堆尘埃。 田文慧在后面默默地跟着我,欲言又止。 我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突然间,我却想到了田秋山,想到田秋山,我有些害怕,我担心我将来也会成为瘸子! 慌不择路,我居然又倒了回来,这是去开发区的方向,双向四车道,只不过,我刚才来的时候是走对面的人行道。原来,我一直在走回头路。 我回开发区去干什么?想到开发区,我无端地愤怒了!我转过身,却被田文慧拦住了。 “你要去哪里?” “你管不着!” “我才不想管你,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派人到处在找你!你二哥知道你失踪了,也在托关系四处寻你,就差去报警了!” “找我干什么?回去复读?明年还不是照样会落榜!” 田文慧叹了口气,看着我,摇了摇头,说:“田枫林,我求你了!刚才是我不对,我那也是一时心急……对不起啊!你要不要紧,我陪你去医院!” 我点了支烟,哼道:“我死不了!麻烦你告诉我姐,叫她们别找我了,我过得很好!” “你这也叫过得很好!”田文慧冷笑着,道: “我在这个地方呆了好多年,前几年,我们那里的男生还能在开发区进到厂,这两年,没有熟人,想进厂,门都没有。你在这边,要么去工地或石厂干苦活,要么只有在外面瞎混!你能混出什么结果?” 我无话可说,只顾吸闷烟。 田文慧舒了口气,说:“你要进厂你早跟我说,我们厂是做塑料的,我可以介绍你进去啊!” 我苦笑了一下,仍然不想说话。 田文慧有些恼了,问:“你什么意思?像樽菩萨一样,一言不发,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扔掉烟头,向镇上的方向走,边走边嚷道: “你回去吧,告诉我姐,我混出头了就回家!” 田文慧想拉我,我打开她伸过来的右手,可能是把她打疼了,她向我吼道: “你还想逃,你知不知道,你爸爸都没了!” 我耳朵的蝉立马开始鸣叫,我头有点晕。我转过身,凶巴巴地盯着田文慧,一字一顿地问: “你,刚,才,说,什,么?” 田文慧不敢看我,她走到我面前,犹豫了一下,闭着眼睛,大声地对我说: “枫林,你爸爸前个月就走了,大家都在找你!” 不可能啊?这绝对不是真的!我记得啊,我来这里找他的时候,他还差几天才满六十啊!我本来打算来陪他过六十大寿的,老家伙,你怎么躲去了其他地方了?你是不是感觉到我要来烦你,你就提前跑了? 黄百岁,我是你儿子黄枫林啊!你的幺儿满崽啊?你从小就嫌弃我,我还没有当着你的面叫你声“爹”啊!你怎么能像三年前一样,说走就走,又把我一个人扔下! 老家伙,你快回来啊!我都快记不清你的样子了,你要走也让我见你一面啊!…… 我想哭,我哭不出来! 黄百岁的音容笑貌,还停留在三年多前,他在山神庙前的寒酸样,傻乎乎朝我笑呢…… 我瘫坐在路边,一直傻笑,坐成了一樽佛!我的样子吓坏了田文慧,她也不顾形象,蹲在我的旁边,先是默默地守着我,见我一动不动,一个劲地傻笑,她似乎才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开始轻言细语地开导我。 当时,我的耳朵里只有“慈悲药”在叫,我听不见世界上任何声音,我只看到黄百岁站在云端,朝我傻笑,他的样子好傻,我也跟着傻笑!田文慧见我真傻了,就狠狠给了我两耳光。 田文慧的两耳光,把我耳朵里的蝉拍死了,我又可以听到了世界上的声音。 身后,车流在呼啸而过,田文慧把我搂在了怀里,在我耳边说: “枫林,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一些!” 我却哭不出来!甚至,连眼泪,在这一刻也躲了起来。 下午的太阳往西走,我的家乡在那个方向,那个方向有个村庄叫黄家沟,黄家沟的山上,有我爹黄百岁的坟! 我抱着包,跟着太阳走去。 田文慧跟在我旁边,太阳停在下坑村的上空。 我抽了三支烟,终于缓了过来。我问: “文慧姐,我爹是怎么走的?” 田文慧嘤嘤道:“老人家得的急病,听你姐说,是胃穿孔出血,去医院检查,肠子也粉烂严重,医生说,是长期服药造成的,发现晚了……我哥同你姐租了个车,一大家都赶回去了,刚到你家,你爸就走了!” 突然间,我想起了小时候,黄百岁给我屁股上打针,我似乎明白了我耳朵的问题根源。但是,我又不敢确信是不是因为打连霉素,才造成我耳朵里长“蝉”,因为小时候,一到夏天,我就喜欢泡在堰塘里,耳朵里总是喜欢生脓水。 我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田文慧以为我又犯傻了,抓住我的手,关切地问: “你怎么啦?没事吧?” 我摇摇头,傻笑,说:“我耳朵里有蝉叫声!” 田文慧一愣,道:“大冬天的哪有慈悲药!” 我笑了笑,道:“叫慈悲药是夏蝉,叫悲哟的是秋婵,叫完了的是冬蝉!” 田文慧以为我又犯傻,在胡言乱语,安慰我道:“我们厂还有一个星期才放假,明天我就去请假,我们一起坐车回家!”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回家,我没家了!” 田文慧推开我,道:“你不回家读书,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我苦笑了一下,道:“我爹都死了,就算回去,也没钱读了!” 田文慧说:“我听你姐说过,你爹走之前,特意嘱咐过,要你俩个哥哥和你姐,供你读完大学!” 我点了支烟,说:“文慧姐,你也知道我家里情况,我大哥自己三个孩子,他自顾不暇。我姐和忠哥,他们这些年,供我二哥非常不容易,现在俩孩子……我不想拖累他们了!” 田文慧说:“你说的确实如此,你姐们这几年真过得不容易,现在小的那个又要上幼儿园,得人照顾,只靠我堂哥一个人挣钱,一家老少吃喝都恼火!不过,听说你二哥留学,不仅不花家里钱,每个月还有一千多美金,那将近一万啊,我们厂长的工资都才一万五呢!你二哥送你读书应该没问题!” 我叹了口气,道:“蛇大孔大。我也不怕你笑话,他真有钱,信用社欠那几千块早还了,那可是他读大学时借的!” 田文慧说:“你说得没错,听你姐说,你二哥找了个女朋友,有女朋友更得花钱了!” 下坑村就在前面,我看着开发区密集的厂房,叹了口气。田文慧以为我在为读书的事犯愁,向我笑道: “黄枫林,要不我入个股,我送你读书!咋样?” “……” 第14章 逃避 黄百岁走得急,或许是他厌倦了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养儿防老,在黄百岁这里就是个笑话,他上山的时候,两个亲生儿子,一个在国外,不够时间赶回来,一个又下落又不明! 黄三木人没赶回家,寄了两千美元给他大哥黄树林,用来操办黄百岁的丧事。 积谷防饥。黄树林的亲生父亲是饿死的,他小时候也挨过饿,后来,他对田土情有独钟。这几年收成不错,每年都会有余粮,吃不完的粮食,黄树林都舍不得卖。粮食也有保存期,黄树林一家大小都在吃陈稻谷,陈稻谷吃完,新谷子又变成陈稻谷了。 黄百岁丧葬期间,把黄树林的陈稻谷全吃光了,他看着放陈稻谷的柜子,应该会难过了好几天…… 夜深人静,我的耳边仍在回响着父亲黄百岁的声音: “要会焦,也得会解!” 画地为牢容易,超凡脱俗却难啊! 黄百岁死了,我没了父亲,我却感觉不到悲伤!我居然还在自我安慰: “人嘛,总难免一死,与其这样辛辛苦苦地活着,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我还是有些悲哀,这种悲哀不是因为我永远失去了父亲,而是,有黄百岁在,我的家就还在,黄百岁不在了,黄家沟那个破木房就只是个窝,我的家没了。 家,是亲人共同生活的场所。亲人没了,家也没了。 以后,黄家沟只是我的根,我的根生长在那荒野野外的土堆中。 没有家的人,只能四海为家。 田文慧是可怜我,才收留了我! 田文慧怕我想不开,一直陪在我身边,吃晚饭的时候,她还劝我节哀。我却感觉不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我只是有种莫名的悲哀。现在,我知道这种悲哀是因为什么! 听说,老家伙从吐血到没气,只有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他并不痛苦,走的时候虽有遗憾,但没有受病魔的纠缠…… 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不仅要受生活的毒打,还得接受病魔的摧残,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成! 现在,我真怕有一天,我会听不见世界上的任何声音! 黑夜不可怕,就怕黑夜里有风。狂风一起,灯笼就点不亮,人就容易迷失方向。 田文慧起来上厕所,关了阳台的窗,说,这几天有台风。 深山老林的人,不怕风,只怕泥石流。 我躺在地铺上,草席上多了一层垫絮,很软很暖和。 田文慧给我准备了个烟灰缸。烟灰缸是用本地品牌的花生牛奶罐做的,这种花生牛奶真有花生瓣,牛奶也浓密,牛奶花生吃完了,铁罐可以做漱口杯,水杯或者烟灰缸。田文慧还用这种铁罐在阳台上养了几罐花花草草。 我去了阳台,抽了支烟,回来继续躺尸。 田文慧躺回床上,对我说:“心烦,想抽就抽吧,不要跑去阳台,我不介意!” 我确实心烦,点了支烟,躺着。 田文慧说:“你还是回去读书吧!在外面混,很难混出头!” 我把烟灰弹进铁罐里,铁罐里发出“哧”的声音。 田文慧又说:“你成绩那么好,不去复读可惜了,将来你会后悔的!” 我又弹了一下烟灰,问:“你给我姐夫说什么了?” 田文慧把枕头垫在床沿边,扑在枕头上,身子在被窝里拱出一座山,微笑着对我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家只有镇上才通电话,中文call机和电报差不多,我只是告诉忠哥哥,我找到你了,叫他们别担心!” 我把烟头扔进铁罐里,烟雾散尽,我嗅到了身旁甜蜜的清香,这种清香似曾相识,在家乡的县城交通宾馆,我曾感受过。 说实话,我真想回县城。这个时候,徐玉竹也应该放寒假回家了。想到徐玉竹,又想到了另一个人,我浑身打了个冷颤,又不想回去了。 我不能回去,除非我的耳朵正常,我不能回去。我对田文慧说: “文慧姐,求你件事,能不能给我找份工作!” 田文慧收住了笑容,吼我:“你怎么油盐不进呢?你要回家,没钱我给你,你要去复读,我也可以帮你!马上就过年了,厂都放假了,你发什么疯,要找工作!” 我脑海中呈现出两个女孩的身影,我立刻自惭形愧起来。我决定对眼前的女人说实说: “文慧姐,你别生气啊!我实话告诉你,你不能告诉我姐我姐夫,我有病,高考体检没过,所以……才没有大学要我!” 田文慧坐了起来。 “什么病?你不是好好的吗!” “我耳朵变成了顺风耳,时不时会听不见,只听得到蝉鸣!” “你是不是高考前压力大了?去医院看过了吗?” “县医院去看过了,看不出什么毛病,高考的时候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这段时间又像好多了!” “你别担心,我这几天有点忙,马上放年假了,等放了年假,我陪你去看耳朵,这里不远的岛上,有个有名的军医院,到时,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文慧姐,谢谢你,等我有钱了,我自己去看!” “傻瓜,你别不好意思,我们算起来还是亲戚,而且,我听我舅妈说,我表弟没有你帮忙,大学铁定考不上……你别胡思乱想了,这几天不准乱跑,听到没?” “我……我不会再跑了!” “那就好……天快亮了,你该睡觉了!” “……” 我怎么睡得着啊! 等我醒来的时候,田文慧不知何时已经去上班了! 一般情况,田文慧中午都不回租房,她怕我又跑,上午下了班,她在厂里饭都顾不上吃,就急匆匆赶了回来,正赶上我在煮面吃。 年关将至,我身上钱不多,何况我在工地上黑灯瞎火过怕了,我变得胆小了,不敢再出去瞎闯了。我见阳台上有煮饭的家伙什,便清洗整理出来,去菜市场买了点油盐酱醋辣椒面,见猪肺便宜,便要了一个,又买了瓶剁椒,回来用刀把猪肺切成几大块,放进电饭锅里煮熟,切成片,用清水洗干净,就放在电饭锅里加油加剁椒炒,炒好用铁盆装好,洗干净电饭锅,水刚开,正准备下面的时候,田文慧回来了。 田文慧换了拖鞋,直接来到阳台,用手指尖抓了一块猪肺放在嘴里,嚼了嚼,很满意,点了点头,说: “看不出来哟,你小小年纪,还会炒夫妻肺片,味道不错,可惜再炒干点就更正宗了!” 我开始下面条,回道:“煤气瓶没气了,我在电饭锅里煮的!” “给我也下二两面,我以为你又跑了呢!不放心,下班了空着肚子就跑回来了!” “我不会再瞎跑了!” “这就对了!下午你去换瓶气,买米买菜。我出钱,你出力,以后我每天回来吃!”田文慧又抓了一片含在嘴里,包着嘴说道: “你会下厨真是太好了,我煮得不好吃,以前,想吃家乡菜了,就去你姐家蹭饭!” 我一点一点下面条,下急了容易沱。我说:“老人常说,男孩子下厨,没有出息!” 田文慧去洗手,说:“谁说的?我那男朋友,碗都不会洗,还不是见他有出息!” 完蛋了,我一不留神,面下多了。 第15章 误会 田文慧的男朋友是本地农村人,叫阿兵。阿兵以前在厂里生产部做组长的时候,就一直在追田文慧。田文慧因为父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肯定不会让她远嫁,虽然她心里也挺喜欢阿兵,但孝顺的田文慧不忍心违背父母亲,对阿兵一直不冷不热。阿兵非常喜欢田文慧,一直没有放弃。 大约大半年前,工厂在邻县开了个分厂,阿兵去分厂做生产部经理。每个星期天,阿兵都会骑六十多公里来看田文慧,风雨无阻,田文慧终于感动了,答应同阿兵处朋友。 国庆节的时候,阿兵向田文慧求婚,田文慧没有答应,说等过春节回家时,她当面征求父母的意见再说。阿兵生气了,后来就很少来了,因为,每次他们都会因为是否结婚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我忐忑不安在田文慧的住处住了五天五夜,晚上睡觉之前,我们就会讲各自的过去来打发沉闷和无聊,因为没有顾虑,所以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真把她当成了姐,田文慧真把我当成了弟。 第六天晚上,我刚打好地铺,阿兵来了! 阿兵一推开门,瞪了我一眼,扫了一下房间,摔门而去! 田文慧穿着睡衣和拖鞋,追了出去。 我赶忙拿着衣服去卫生间换衣服。 我把睡衣叠好,从床底下拉出我的破牛仔包,这个牛仔包真牵固,黄三木剩下的,好多年了,都泛白了,还是那么结实。我拉开拉链,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东西收拾好后,我把床铺卷起来,塞在床下,提着包,有些不舍,还是毅然走出门去。 我刚出门口,田文慧跌跌撞撞回来了,同我撞了个满怀。 田文慧倒在我的怀里,双手不停地擂着我的后背,头靠在我的右肩,不停地抽泣。 邻居们没有怜悯心,眼睛齐刷刷看着我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我把田文慧抱进屋,顺手把门带上,我的包一直在我一只手上拎着。 田文慧看到了我手上拎着的包,狠狠地咬了我肩上一口,咬着就不松口。 一种钻心的痛,刻骨铭心! 田文慧松开口,我的包也掉在了地下。她没有再擂我的后背,拼命地抱紧我,嚷嚷着: “不要走!不准走!那个没良心的走了,你也走了,你叫我还活不活?” 我壮着胆子,轻抚着田文慧的秀发,她的抽泣声渐渐弱了。当我的手搂住田文慧的腰,她身子像触电了一样,一把就把我推开了。 我走到阳台上,点了支烟,吹着风,清醒了许多。 良久,田文慧走了出来,似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我说: “臭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居然打我!还下那么重的手!” 我不敢回头看田文慧,看着万家灯火,念道: “男人的手是拿来打天下,不是拿来打女人!” 田文慧在洗脸,不屑道:“书读得多点就是不一样,骗人的话都说得那么高尚!” 风,把我的烟抽走了一半;烟,把我的愁绪也送走了一半。我又点了支烟,对田文慧诚恳地道: “文慧姐,要么,明天我们去找阿兵哥,当面给他解释清楚吧!” 田文慧甩了我一手水,说:“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什么事啊?这种臭男人,现在就动手打人,以后还得了了?本姑娘貌美如花,还愁找不到个好男人!” 说实话,阿兵除了面部没进化好,眼晴有的凹陷,鼻子有点踏,嘴皮太薄,身形还是不错的! 我这该死的记忆,一面之人记得那么清楚,为何,黄百岁的面部却始终那么模糊!想起模糊不清的黄百岁,我的心里又开始堵得慌。 田文慧瞪了我一眼,回到房间给我打地铺。 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天空总是那么黑。我在想,天空的星星,是不是上了天堂的人住的地方。 没有星星,我看不到黄百岁的身影。 田文慧铺好地铺,把我的睡衣翻了出来,对我吼: “你魔怔了?赶紧换衣服睡觉了,明天一早坐船去岛上,给你看耳朵!” 睡了一觉,田文慧似乎已经忘记了昨天的不愉快,她化妆的时候,不停地问我,她脸上的手指印还有没有? 田文慧的笑脸一如往常那般迷人。 为了赶时间,我们没有坐船,拼的的士去的岛上,在岛上的医院,挂号检查都很顺利,不过,检查的结果却让我大失所望——耳朵查不出毛病来。 医生劝我发病的时候再去医院检查,说不定就能找到问题所在。 我很沮丧! 田文慧安慰我道:“别拉着个苦瓜脸了!想想张海迪吧,我们的榜样!你更应该回去好好读书!假若你真的听不见了,姐送你套助听器!” 我只能苦笑。 田文慧拉着我的手,说:“做人嘛,就应该开心一点!你难得来一回,姐带你去看看大海,享受一下海滩的风光!” 我们坐船去了另一个小岛屿。 那里真的有柔软的海沙。田文慧捧起海沙,撒向天空,对我笑吟吟道: “给姐笑一个,姐答应你,待你暑假来这里的时候,姐在这里穿比基尼给你看!”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笑得那么没心没肺! 第16章 误伤 爱之越深,责之更切。阿兵自以为头上长了青草,便一时失去了理智,打了田文慧两耳光,他回到家里冷静下来,立刻就后悔了。 第二天一早,阿兵把自己打扮得帅帅的,戴上墨镜,骑着他的豪爵太子,去镇上发廊洗了个脸,用摩丝固定好发型,在大镜子面前审视了自己好久,才去花店,买了九十九朵玫瑰花,潇洒地来出租房找田文慧,却吃了个“闭门羹”。 商店的老板告诉阿兵,说一大清早就看到田文慧同她“表弟”出门了,看样子不是回家,他们都没有带包袱。 阿兵向店老板买了包十四块的七匹狼,打了田文慧的call机,就在商店门口傻等,偶尔向商店老板打听田文慧和我到底有没有其他什么。店老板虽然阅人无数,也猜不透看不明白我与田文慧到底是什么关系,只能敷衍着阿兵。 到了中午,阿兵见我们还没有回来,又呼了田文慧,抽了支烟,就上楼去,把花放在田文慧的房门口,失望地回家了。 天黑的时候,阿兵又来了,油光的发型乱了。他见田文慧还没有回来,叹了口气,又去商店call田文慧,在天井里抽了几支烟,看到紧锁着的门,突然间,他暴脾气就上来了,跑上楼,对着玫瑰花就是几脚! 此时,我同田文慧正在岛上的一家本地餐馆吃饭,餐馆靠近海边,可以看见白天去玩的小岛屿。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吃海味,蛏子是帮臭的,蘸了醋方能下咽;鱼也是一股腥臭味,不过肉质倒挺细腻,不比黄家沟溪里的溪石斑口感差,只是少了辣椒;倒是海蛎煎鸡蛋挺符合我的味口,还有那蒜蓉生蚝,至今令人难忘。 说实话,我总感觉没有吃饱。田文慧结账的时候,我更心疼那数出去的钞票了! 吃晚餐的时候,田文慧的bp机又在响,她从包里拿出来,看了一眼,轻蔑一笑,就把bp机放回了包里。这种情况,今天发生有好多次。 附后,我们去逛了一圈商场,田文慧打算买套衣服送给我,我怕还不起,死活不肯接受,她见我太执拗,也不再勉强了。 在商场,结果我们什么也没有买,我肚子却有些饿了。在回酒店的路上,我请田文慧吃了沙县小吃,才回酒店的双人间。 在酒店里,我好好洗了个热水澡,一想到后天可以回家了,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小激动。 前几天,我姐夫田儒忠在永安镇上的邮电局,给田文慧的bp机上留言,让田文慧无论如何,也要把我劝回去读书。其实,我内心一直都想去读书,经过这几个月的生活洗礼,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特别是在军医院也没检查出我耳朵的问题,我更想回去复读,今年高考再碰碰运气了。 按照田文慧的计划,明天一早,我同田文慧坐客车回到下坑村,下午收拾东西,后天下午刚好有一趟客车回县城。 我们有说有笑回到出租屋,门口被糟蹋的玫瑰花,把我们的笑容都凝固了。田文慧把钥匙交给我,拿起凋零的玫瑰花,骂了句“神经病”,就下楼去,把花扔到了垃圾桶里。 我打开门,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明天要走,晚上的饭菜弄得不多,我们仿佛都有心事,没什么胃口,饭菜还剩下一半。同往常一样,我收拾洗碗,田文慧拖地,拖干净了好给我打地铺。 田文慧拖完地,神情落寞地坐在床边发呆,这时,店老板在天井里扯起了嗓门喊: “209房间的,电话——赶紧!” 田文慧应了声,在门口换了双平跟皮鞋,就跑了下去。 我洗完碗,在阳台上点了支烟,田文慧就在天井喊: “枫林,你哥找你!” 我叼着烟走到门口,回道:“你给我回一下,就说我答应回家了!” 田文慧跺着脚,说:“你亲哥,国外打来的!” 我有些激动,鞋也没换,穿着拖鞋就跑了下去。我跑得有些急,差点在楼梯上摔了跤。田文慧站在楼梯下口迎接我,笑吟吟地对我说: “你慢点,别摔了!” 田文慧上楼梯回房间。我冲进了商店内旁边的电话亭。 我拿起电话,叫了一声——“哥!”鼻子就酸了! 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先是标准的普通话夹着英语单词,后来就是那动听的家乡话…… 我有好多话想给黄三木说,先是喉咙发硬,说不出话来,接着是千头万绪,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我听到他说,他女朋友在上海交大读书,是他读硕士时导师的女儿,明年她毕业了,他们就结婚……我就把想说的话全咽回到了肚子里去了! 黄三木说完他的事,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撒谎,说我快十九岁了,是成年人了,以后打算一边打工一边自学考大学文凭。黄三木听了,表示很赞同,他说,只有国内才看重文凭不看重能力!问我知不知道比尔盖茨?我说不知道!黄三木劝我多关心点社会上的事,不能只顾把头钻在书堆里,这样读再多的书,也是空壳理论,毫无用处,就像他们搞研究,不能转化为成果一样,也会毫无价值!他还说,社会也是一所大学,世界上好多名人都没上过大学,甚至上了大学都没读完…… 黄三木说了些外国人的名字,我一位也没听说过,他听我好久不说话,以为我听不懂,就说我听得懂的,劝我有机会读读《圣经》,学习一下犹太人的思维方式,处事方法。 我回答说:“我记住了!” 黄三木说:“我还是给你寄本圣经回来吧!你找支笔,把我实验室的电话记下来,以后有事,在里期一至星期五,你那边的晚上八点半过后,都可以打,打通了,我再打回来,这样你不用出电话费!” 我向店老板要了支笔,在烟盒纸上记下了黄三木的联系电话,重复了一遍给他听。 黄三木又叫我记下一个电话号码,说这个电话号码一般不要打,除非受到欺负,或是遇到威胁才可以。 我很迷惑,问:“哥,为什么?” 黄三木想了想,叮嘱我道:“电话号码的人是我大学同学,我们上下铺四年,是好哥们,他叫阿雄,你叫他雄哥就好了!我听他说,你呆的地方很乱,我怕你被人欺负,昨天田儒忠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你的情况!给你打电话之前,我已经给阿雄打过招呼了!你脾气冲,也不要给我惹事!” 我回答道:“哥,我知道了!” 黄三木说:“我导师来了,我进实验室了,拜拜!” 挂了电话,我却一点都不开心。我有些走神,烟头都叼反了。烟点着了,没有吸出烟来,只嗅到一股焦糊味。 店老板笑容可掬,递了支七匹狼给我,道: “兄弟,远洋电话接电话也要收费,一分钟四毛,你接了三十多分钟,给你打个折,12块,可以挂账!” 我把自己烧糊的烟扔了,接过老板的烟,点上,数了十三块钱给他。我不是不喜欢占便宜,是因为黄百岁打我时骂过: “拿人的东西手短,吃别人的东西嘴软!管住自己的腿,封住自己的嘴!……” 店老板就是房东,他听不懂我的家乡话,他的普通话比我说普通话的还难听!他见多了一块钱,退给我,我不收,他拿了个品质好的防风打火机,笑吟吟给我点了烟,把打火机放在我手里,对我说: “阿……你赶快回屋,我刚才看到阿慧的男朋友上楼去了!” 我抓紧打火机,赶紧跑上楼。 田文慧披头散发倒在床上,阿兵骑在田文慧身上,双手还在不停地挥着“王八拳”,口里骂骂咧咧,连土话都蹦出来了! 我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阿兵的头发,把他扯下来,按在地上,来了个武松打虎,也用王八拳招呼他! 房东报了警,治安队的人立马赶到,每人给了我一警棍! 我头有些昏乎乎的,意识就有些模糊了,只感觉眼前全是一遍血色!有人架着我往外拖,我听到了田文慧撕心裂肺的哭声。 田文慧的哭声消失了,我听到了警笛声,之后,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开发区派出所。 第17章 无妄之灾 我的双手被反绑着,两个大拇指有些麻木。 前面,两位协警正在给阿兵和田文慧分别做着笔录,给阿兵做笔录的是个胖子,给田文慧做笔录的是个瘦高个。阿兵和田文慧都鼻青脸肿。 做笔录的时候,阿兵全程说的是本地话,我一句也没听懂,田文慧似乎听懂了什么,时不时对阿兵投以仇恨的目光。 他们录完笔录,签完字,就可以走了。 阿兵得意地看了看我,对我做了一个不礼貌的手势,得意洋洋地走了。 田文慧不肯走,要留下来陪我!我劝她快走,她仍然不肯,后来被胖协警推了出去! 他们并不打算审我,泡起了茶,吃起了点心。 我回家去已经失去了意义!孤家寡人,去哪里不是去?接完黄三木的电话,我已经心灰意冷,对人生失去了伟大的期望!进了这个地方,我已经铁了心了,大不了去拘留所过年,里面还包吃包住,多好! 田文慧不肯走,在外面推门,门被反锁了,她急得在门外嘤嘤地哭! 胖协警听烦了,打开门,直接把她推出了派出所大门外。 胖协警又回来了,关上门,站在我面前,开始审问我,上前问我要暂住证。我说没有,就挨了他重重一耳光!打了我耳光的退了下去,他看着另一个,瘦的那位犹豫了一下,上来问我偷过多少次?我摇着头,他说我不老实,给我另一边脸上来了一耳光! 我没有愤怒,我想起了黄三木刚才说的《圣经》,我反而禁不住笑了!可能是我的笑激怒了他俩,他们恼羞成怒,开始给我“上刑”。 他们似乎喜欢看香港警匪片,还知道用书本垫着打人…… 由《圣经》我想到了耶稣,我竟然不知道疼,我咧着嘴笑了! 田文慧趴在窗户边,吓坏了,替我求饶: “求你们放过他,他是学生,是读书人!怎么会去干偷抢的事!” 协警们听到田文慧的声音,吓了一跳,住了手,跑到窗边,胖威胁道: “你少管闲事!不是看在阿兵的面子上,我们连你也一起关!” 田文慧吼道:“你们把我也一起抓起来算了,这事与他无关!” 另一位劝田文慧:“你回去吧,你离他远点,他就少受点罪!” 说完,他就把窗户关上了,把窗帘也放了下来。 下手最狠的那个胖协警,开始拿起纸笔正式审问我: “姓名?” “黄枫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枫林!” “文皱皱的,显摆是吧!性别?” “……” “年龄?” “18.5岁!” 他停下了笔,狠瞪了我一眼,又想过来k我一顿!他的同伴正喝茶,一口笑喷在地上,赶忙拉住他,劝道: “别动气,别跟书呆子赌气!” 我挺得意,心里骂道:“你他妈才是两头猪!” 他又问了我地址,就不再问了,就开始在纸上刷刷地写。我看他写了一页还在写,似乎感觉到不对劲,心里就紧张了起来。 我对闲着的那位瘦协警喊道: “警官,我知道我要坐牢,能不能帮个忙,我表姐明天要回家去了,我想让她给我带个口信回去!” 他似乎不敢作主,看着同伴。他同伴停住笔,对我说: “可以,但有个条件,让她永远离开你!” 我笑着点了点头,他也朝他的同伴点了点头,然后又聚精会神地写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看了看我,摇了摇头,打开门,出去了。 不一会,田文慧冲了进来,头发上还有枯树枝,她蹲下身,双手捧着我的脸,梨花带雨,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胖子干咳了一声。 我立马对田文慧用家乡话小声叮嘱道: “别哭,听我说,我右边盒包有个烟盒纸上面,记有电话号码,一个电话是我哥的,另一个电话号码,写着雄哥那个,你拿着烟盒纸,赶紧回去,打给雄哥,打通了,就说是黄三木的弟弟出事了……你听话,就呆在屋头,不准再来找我!” 田文慧点着头,左手伸进我外套右边的口袋,右手摸了摸我的头。 瘦个子进来了。 田文慧挥着泪跑了出去! 3 尿快憋不住了。 我说我要上厕所。胖子没抬头,仍然在认真地写着文章,他命令我憋着。 活人岂能让尿憋死。 我嚷道:“尿可以拉在裤裆里让风吹不干,屎可不行啊!” “别耍花样!” 瘦高个用手铐先铐住我的右手腕,才用剪纸刀割开扎带。我的两个大拇指开始回血,那种酸麻,令人终生难忘。 还是迟了,刚进卫生间门,我的内裤就湿了。 瘦高个还算可以,虽然他皱着眉头,还是等我洗完手才把我另一只手也铐了起来。 回审讯室的时候,在走廊上,远远看到了阿兵的身影,他从审讯室出来,拐到大厅处消失了。 瘦高个把我押回来,拿着香皂又去洗手间了。 胖子去关了门,点了支烟给我叼上,开始给我做思想工作,我不领情,他就劝我识相点,要我在他写的“文章”后面署个名,按个手印,勉得再受皮肉之苦。我又不是领导,签个名,这“文章”就能发表了?我只顾吸烟,不表态,我知道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才不会上当。 我的烟头刚落地,胖子就笑嘻嘻递上了笔。我自然不肯签,他有些生气了,拿了根电棍,连让我“酸爽”了三下! 胖子挂好电棍,拿起他的“文章”和笔,又来到我面前,我装聋作哑,胖子怒了,说要让我见识见识他的厉害! 突然,门被推开了,不是瘦协警,是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穿着睡衣,一进来就对胖子瞪眼睛,用命令的口气道: “立刻,马上,把人放了!” 胖子协警有些不服,解释道: “他打架斗殴,寻衅滋事,还有偷抢行为!” 中年人吼道:“乱弹琴!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刚才所长打电话给我说了,他就是个学生,寒假来亲戚处玩!别说这些没用的,马上把手铐打开,给我把人送回去!” 胖子不情愿,说:“人不是我铐的,是阿伟!” 阿伟刚好回来,放下香皂,喊了中年人一声“强哥”,就来解开我的手铐,边解边说道: “强哥,你放心,我马上骑摩托车,送这位兄弟回去!” 中年人打了个哈欠,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欲言又止。 阿伟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审讯室。 半夜的风,虽然冷,空气却格外清新。 田文慧还一直坐在床边,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开着门,亮着灯,发着呆。 阿伟把我送到门口,骑着巡逻车又回去了。 第18章 痛并快乐着 商店已经关门,出租屋的人已经进入了梦乡,我蹑手蹑脚地上楼梯,轻脚轻手过连廊。远远地,我看见一间门敞开着,灯点亮,温暖涌入我的心头。 我站到门口,田文慧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了,盯着我不停论上下打量。我关上门,她突然扑在我怀里,紧紧地抱着我,开始不停地抽泣起来。我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不停地安慰着她。 无声胜有声。 田文慧抽泣了一会,抬起头,直盯盯地看着我。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眼神东张西望。 “你怎么不看我?” “你太漂亮了!我怕……” “傻瓜!我脸都肿了,肯定很难看!” “你……你在我心里,永远都那么漂亮!” “油嘴滑舌!谁教你的——睡觉吧!” “你先睡吧,我去洗下澡!” “你不是中午才洗的吗?” “我……我刚才尿裤子了,没憋住!” “你也是个胆小鬼!”田文慧终于笑了,把我轻轻推开,抿着嘴,笑得得意洋洋,说: “你真臭!” 我找到我的睡衣和内裤,红着脸去了卫生间。 没有烧热水,我接了桶冷水擦洗了身子,水很冰,好个凉爽了得。 田文慧没有给我打地铺,只把我的枕头和盖被放在了她的床上。她半躺在她的被窝里,靠在床头上,一双白嫩光滑的手露在外面,见我回屋,对我说: “地上有湿气,睡多了容易着风湿,你也睡床上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找了根凳子坐下,抽起了烟,我说: “文慧姐,给你商量个事,行不?” 田文慧拍着我的枕头,说:“半夜冷,上床来说!” 我找到烟灰缸,弹了烟灰,说: “我抽支烟了,还要洗裤子!” 田文慧说:“泡着吧,太晚了,明天我给你洗。” 我说:“文慧姐,你明天一个人回去吧!你房子借我住几天,过完年,我去找工作!” 田文慧生气了,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回去读书!怎么像个三岁小孩,说变就变!” 我不想给田文慧解释,只顾着抽闷烟。 田文慧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说: “你把烟抽了,上床来,我有话同你说!” 我把烟屁股放进烟灰缸,去床底下拉草席和垫被,草席和垫被卷在一起。我说: “我睡地上也听得见!” 田文慧把身子往被窝一缩,嚷道:“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吃你不成!是不是嫌弃人!” 我把草席和垫被推了回去,磨蹭了一会,上了床,拉开自己的被子上,头倚在床头。 田文慧把头蒙着,不理我了! 我伸手去关了灯。夜风很冷,我的后背心很凉。 静夜中一声叹息后,开始窃窃私语: “文慧姐,你别生气了!” “我才没你那么小器!” “我不想读书了!我成年了,不能总拖累我姐,我姐们也不容易,两个孩子,他们说修房子,几年了,砖都还没买一块!” “你不回去读书会后悔的!只要你肯回去读,姐打工送你上学!” “谢谢你!文慧姐,你也该结婚了,免得家里人乱说你坏话!” “你!你也是这么想的?” “没有,你是好人,我见不得好人被人欺负!” “枫林,你怎么哭了?” “我……我……我突然间觉得好孤单!好无助!” “枫林,别怕,有姐呢,留在姐身边,姐会好好疼你!” “……” 田文慧不再逼着我回家去复读,她叫我过完年后去他们厂里上班。田文慧上班的塑料厂,在开发区来说,工资待遇算不错的,工人一般都舍不得辞工,所以厂里极少招人,真要招人的时候,也是内招,不在外面招人。 好厂都很难进,换着以前,能进这个厂,我睡着了都会笑醒,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想同田文慧在一个地方工作。假若我能同她互换一个身份,我坐办公室,她去车间,或许我会毫不犹豫!我不是不想跟她在一起工作,我是怕我进了厂,抬不起头来做人。 我不置可否,田文慧以为我同意了,开心得像个小姑娘。 小时候,黄百岁边打我,边告诫我,做人要有骨气!他在生的时候我听不进去,他死了以后,我倒时常想起他,觉得他说的好多做人的道理都是对的,甚至于想到他狠揍我的时候,倒觉得很亲切,很甜蜜。 人啦,就是爱犯贱,还喜欢受虐。有人真挖心挖肺对他好,他倒不以为意,不知珍惜,等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 工厂的年假只有十天,安静而温馨的生活转瞬即逝。到了曰子,田文慧就去上班了。第一天复工只是打扫下卫生,中午,田文慧就回来了。 一进门,田文慧对我说:“枫林,我们去买个自行车吧,以后上班你骑自行车载我,晚上你要加班也可以快点回家!” 看来,田文慧同我一样,都把出租屋当成家了。 我在给田文慧热剩饭剩菜,回答道:“文慧姐,我不会骑自行车啊!” “给你说过好多次了,叫你改口!你是不是嫌弃我老了?”田文慧动不动又生气了,道: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想回去复读我照样送你!” 女人啊,为什么总喜欢莫名其妙生气呢! 我把饭菜端上桌,笑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嘛,你可是我们镇上有名的大美人,能娶到你,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田文慧不动碗筷,板着脸,说:“口是心非,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知道田文慧真生气了,便哄她道:“文慧,我听你的,学骑自行车,我跟你去进厂!” “说话算话啊,别到时候我给你问好了,你又不去上班!”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 “我好饿,你喂我!” 女人啊,有个时候又像个小孩子,还要哄,真麻烦! 田文慧去上班的时候,我推着自行车送她,她开始工作,我就推着自行车去开发区人车稀少的地方,学骑自行车。下午,田文慧快下班的时候,我摇摇晃晃骑着自行车去厂门口等她。下班的时候人太多,我又不敢骑了,像个傻逼一样推着自行车陪着田文慧走回出租屋。 第二天,我又练了一天,终于不摇晃了。下午下班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陪着田文慧,一会儿在她前面,一会儿又在她后面按铃铛。田文慧见我得意的样子,死活要我载她。我熬不过她,让她坐好了我再起步。田文慧紧紧地贴着我,抱紧我,做出一副同归于尽的姿态,我更紧张了,起了三次步才成功向前摇晃着走,路人见我骑车的样子都赶紧躲,田文慧却乐开了花,没心没肺地傻笑,好在,我很快就撑握了平衡,逐渐撑握了窍门,一路顺风! 不日,我也进了厂,我们就像一对新婚小夫妻,过起了不知疲倦,以苦作乐的小日子。 第19章 放逐(1) 1 去年,我从黄家沟出门的时候,黄继强刚结婚,杨老二的媳妇挺着大肚子。黄继强结婚的时候,我还去胡家堡帮黄继强接亲抬过嫁妆。结亲的时候,我看到了胡学文,胡学文也看到了我,仍然装着不认识我。我也懒得同他打招呼。 胡学文已经开始在永安中学教书了,听黄继强说,胡学文教的是历史,我总算松了口气,幸好胡学文没有教正课,也不至于误人子弟。 胡学文的哥哥胡学问来黄家沟送亲,他一如既往长得着急,二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像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特别是他天生的“tom”头型,看起来就像个鸡窝。 胡学问中专毕业后,也在永安中学教了一年书,后来学生的意见大,他就去中心小学教了一年,中心小学的家长也有意见,胡学问就调去了文化站。 老校长胡宗后与我父亲黄百岁同年,听说还大几个月,不知为何,我去年离开的时候,他还没有退休。 人生真是难以预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同黄继强和杨老二一样,找个女人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或许是我好久没有一个温馨的家,直到同田文慧同居后,我又找到了那久违的温暖。 有个温暖的家,也真挺好的!倘若能跟田文慧这样过一辈子,应该也不差吧! 正月过完是二月。龙抬头那天晚上,田文慧告诉我,她可能怀上了,问我怎么办?我心里开始打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喜欢目前这样的生活,可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将来怎么办! 我竟然恬不知耻地诉苦,不正面回答问题。 田文慧居然没有生我的气,把我抱在怀里,不停地宽慰我,说她这些年存了点钱,叫我别要担心,饿不着我爷俩! 我不是担心这些,我是根本就没有结婚的打算! 好巧,第二天下午,我的姐夫田儒忠从老家返回来谈工程。一如往年,田文慧的父母亲都会托人给她带香肠和腊肉,田儒忠一下了长途车,就坐着摩的来到了出租屋。 田儒忠这次来,还有一个目的,是打算押我回家去复读,他以为我还在闲逛,肯定还在出租屋。 田文慧一直没有告诉她堂哥田儒忠,她和我是住在一起,不是分开住。忠厚老实的田儒忠以为我租的房子也在这个天井,当他从房东那里知道,我同田文慧一直住在一起,就气就不打一处来,把蛇皮袋扔给房东,买了包沉香烟就气哄哄走了。 房东是认识田儒忠的,田儒忠以前也在这里租过房子,我的大外甥田浪就在这个天井出生的。 田文慧不用加班,提前回家,首先知道了她堂哥来过了。 晚上,我加班回来,在商店买烟,房东就告诉了我,我姐夫田儒忠来过了,我的心头就一紧。 如果我的姐夫田儒忠留下来,找我兴师问罪,或许,我会听从他的安排,他说怎么办我决不抗议。因为,他一个外姓人,曾经为了我们家付出了许多!他没有这份义务,却担起了那副沉重的担子,尽管他没怎么帮助我,但是他帮助黄三木那么多,冲这份情和义,都值得我去尊重他! 但是,田儒忠来了不见我,反而激发了我天生的叛逆,当见到田文慧漂亮的脸上愁眉不展,我心疼了! 又或许,是田儒忠那份责任心,让我不再彷徨。 我单膝下跪,抓住田文慧的右手,动情地看着她,诚恳地对她说: “田文慧,如果你不嫌弃我黄枫林穷,就嫁给我吧!” 田文慧苦笑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哀愁,说:“黄枫林,你别开玩笑了!我哥你姐都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梦该醒了!” 我振振有词道:“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他们凭什么给我们作主?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作主!” 田文慧左手摸着我的脸,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孩子!” 我不服气了,嚷道:“我已经成年了,都快当爸爸了!” 田文慧脸上泛起了红晕,真的好美。我站起来,俯下身,亲了她前额一口。田文慧打了我一粉拳,怒声道: “不害臊,门没关呢!” 我去关了门。 田文慧起身去舀饭,我从后面抱住她,她身子一下就软了,扭过头,亲了我的脸,说: “别胡闹,吃饭了,我给你炒了腊肉!” 我撒娇,说:“我只想吃你嘛!” 田文慧用饭瓢敲了一下我的头,笑道:“再不正经,讨打!” 我不依不饶,说:“你还没有答应我呢!” 田文慧怔了一下,笑道:“老公,孩子都给你怀上了,你还要我怎么保证!” 我不要脸,道:“老婆,老公真的饿了!” 田文慧推开我,骂道:“不要脸,叫老婆,我还没有答应呢!”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半个月后,田文慧接到她父亲发来的电报,让她赶快回家,说她母亲生病了,在永安镇卫生院治疗呢! 开发区所在的镇,到老家的县城的大巴,一个星期才有一趟。事不凑巧,算下日子,还要三天才等得上直达大巴。田文慧拿到电报,心急如焚,请了假,来车间告诉我,说她打算去岛上坐火车,转车回家。 我想陪田文慧一起回去,厂里不准假,可恶的组长,我请半天假他也不同意!我管不了那么多,关了机器,就拉着田文慧的手离开了车间。 我骑着自行车,载着田文慧,回到出租屋,她开始收拾衣物,我立马骑车去开发区的柜员机上取了三千块钱。 回来的时候,田文慧已经收好了自己的换洗衣服。我把银行卡和取的钱交给田文慧,开始去收自己的衣服。 田文慧抱住了我,说:“老公,你请不了假,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你安安心心上班,等着我回来!” 我鼻子一酸,转过身紧紧地抱着田文慧,眼泪不争气,掉了下来,哽咽道: “老婆,我舍不得你!” 田文慧捧着我的头,不停地吻我。 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田文慧不再吻我,娇喘着,深情地看着我,说:“老公,我也不想离开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想哭,紧紧地抱着田文慧,不想让她走。田文慧习惯处处都让着我,像妻子又像母亲一样疼我。她待我情绪稳定后,才推开我,微笑着对我说: “真像个孩子!你都快当爹了,我回去这几天,你别要给我胡来啊!冲动的时候,想想我们母子!” 我点着头,提起旅行箱,依依不舍地送田文慧下楼,把田文慧的旅行箱放在自行车的货架上,推着到村口,叫了个摩托车。 摩托车在前面跑,我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追,田文慧横坐在摩托车上,不停地朝我招手。 我拼命地踩,拼命地追,拐了个弯,我只看到了空落落的街道,灰茫茫的天际…… 第20章 放逐(2) 我回到工厂上班,组长仿佛变了一个人,指着我的鼻子,操着难听的普通话,用本地方言痛骂了我好一顿。 我傻乎乎地笑着,脑海里全是田文慧妙曼的身影。 组长见我无动于衷,有些恼羞成怒!他去取了张罚款单来,得意洋洋地叫我签字。 我的暴脾气突然爆发,当我握紧拳头那一刻,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别胡来啊,冲动的时候,想想我们母子!” 工厂内不准吸烟,我习惯性去摸烟,手伸进衣袋,我摸到一叠钞票,心里一酸,恭恭敬敬地向组长要过罚款单,认认真真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组长似乎对我还不满意,把我调去搞搬运打杂。他明显是在针对我,每天都给我安排又累又脏的活,我变成了杂工,谁都可以对我呼来唤去。 刚开始的时候,我挺难受的,想到田文慧不久就回来,我不能惹事生非,只好忍了,忍着忍着我也就习惯了。 我想打田文慧bp机,给她留言,说我想她了,我又不忍心,她要照顾她母亲,她说过的,回到永安镇,就给我打电话回来。 房东的电话,田文慧记住的呀,她不是在永安镇卫生院陪病人吗?镇上不是可以打电话吗?为什么一个星期了,房东还没叫我接电话? 田文慧,你知不知道,我在这边度日如年啊! 不能等了,田文慧,我再忍三天,你不打电话回来,我就呼你! 老婆,你知道吗,等一个人好辛苦啊!组长每天都在骂我,骂得很难听,工人们也在嘲笑我,说我没出息,吃软饭! 这些,我都可以忍,我知道他们是嫉妒我!可是,昨天晚上,我加班回来,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暴揍了一顿。老婆,你知道吗,我没有还手,为了你和孩子,现在,我什么都可以忍…… 今天,是你离开第三十六天,我call了你五次,给你留言了十次。田文慧,你bp机是不是没电了? 田文慧,你好狠心啊! …… 还有几天又要发工资了!老婆,妈妈的病是不是很严重?你放心,发了工资我立马回来! 田文慧音信全无,我等不了了,我得立马回去找她! 明天星期一,也是发工资的日子,我回家的路费有着落了,想想都有些小激动。 星期天晚上,不加班,下午下班回到家,房东交给了我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本《圣经》,全中文版的。 我捧着《圣经》坐在房间里发呆,门口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田儒忠和黄红英板着脸走了进来。 我惊慌失措,抱着《圣经》站了起来,与亲人久别重逢,没有惊喜,只有惊吓,还多了几分惶恐不安。 田儒忠递了支沉香烟给我,我不敢接,他冷笑道: “怎么,抽不惯差烟?” 我硬着头皮接过烟,点上,用力过猛,吸了一口,呛得眼泪喷了出来。 田儒忠点了支烟,吐出一串烟圈。黄红英瞪了我们一眼,坐在床沿边,喘了口气,冷冰冰地问我: “毛弟!你懂事点好不好?爹都没了,你还不争气!你知不知道,爹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死的时候还一直在念叨着你!你啊……” 黄红英训着我,训着训着,眼眶就红了,自己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鼻子一酸,喊道:“姐,你同忠哥坐会,我去买菜,文慧回家后,我就没做饭了,一直在厂里吃!” 这时,田儒忠莫名其妙瞪了我一眼,他的眼光好吓人,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我赶紧把头低下。 “我都被你气饱了,还吃什么吃!”黄银杏舒了口气,从自己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眼睛,红着眼晴问我: “毛弟,姐来请你回去读书,你回不回去?”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满脑子都是田文慧。 阳光从房间偷偷退到阳台,凉风溜进了房间,屋子里开始转凉。 在这一刻,仿佛一切都停止了,沉寂得有些让人后心发毛。 田儒忠又用他刀锋一样的眼光瞪了我一下,走出了房间。 我打了个啰嗦,看着田儒忠下了楼梯,我回过头来,对正在暗自伤心的黄红英道: “姐,求你别再逼我回去读书了,好吗?读书要花很多钱!我不想像二哥一样拖累你们!” 黄红英叹了口气,说:“毛弟啊!你不回去读书,打一辈子工又能有什么出息?听姐的话,马上就回去,还有两个来月才高考,姐相信你,你能考上大学!” 田文慧怀着我的孩子呢,我怎么能忘恩负义去读书,何况,万一我的耳朵到时候又不争气,还不是白考。 黄银杏以为我在担心成绩的问题,宽慰我道: “毛弟,正月十八我给爹上坟,家里的人都给我说了,大家都替你惋惜!你成绩很好,就是心气太高了!听姐的,回去复读,就算考不上好的大学,考个师专,以后当老师,也比你打工强啊!” 市里师专?我读书的时候,连省里师大都没有考虑过!我不禁冷笑了起来。 黄红英见我的样子,生气了,对我吼道: “黄枫林,你别油盐不进,这事由不得你!老实告诉你,慧妹子不会回来了,再过几天她就要跟人结婚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相信,田文慧怀着我的孩子,她那么爱我,不会同别人结婚的! 黄红英生气的样子,好像黄百岁。我摇着头,嬉皮笑脸地问道: “姐,你骗我的?文慧怀着我的孩子呢!她不会丢下我和孩子的!你想让我去读书,编的是不是?” 黄红英冷笑道:“看你这副样子!慧子妹怎么会看得上你!实话告诉你,她五一就要嫁到胡家堡了!胡校长你应该认识吧,他家大儿子,在文化站上班那个!” 我怎么会不认识胡学问,我读初一的时候,他刚好读第三个初三。 胡宗后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胡学问,小儿子叫胡学文。 胡学问初中毕业,成绩太差,毕业考试都没有参加。 校长胡宗后,让胡学问又从初一开始读起。 胡学问第二次中学毕业,参加了预选考试,终于,他拿到了去县城参加中考的入场券。 我不会相信,我姐是骗我的,怎么可能,田文慧答应过我,她会回来的,她还怀着我的孩子呢! “你在骗我!我才不会上当!文慧怀着我的孩子呢!胡学问,长得那个样,文慧不会喜欢他的!怎么可能?……”我掏出烟,在房间里转圈圈,自言自语,半天也没把烟点燃。 田儒忠就像个鬼,神出鬼没,他又不声不响地走进屋来,狠狠给了我一耳光,骂道: “黄枫林,你糟蹋你自己是你自由,你不能祸害我妹!你自己耍孩子性子也就算了,你可害了别人一辈子清白!你都是个孩子,拿什么来养孩子?你死心吧,你的孩子没了……” 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21章 放逐(3) 我睁开泪眼,田儒忠同我姐黄红英在阳台上忙碌,他们似乎在争吵着什么,我仍然听不见一点声音。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捏着住鼻子,闭上嘴巴,想让气流把耳道冲开。如此往返多次,终于,我听到了耳朵里有沙沙的声音,接着,蝉又开始叫了起来。 耳朵里叫的蝉是冬蝉,声音婉转短促,非常凄凉。 我嗅到了腊肉的香味,我的眼泪就禁不住流下来了。 黄红英走了进来,喊我,我听不清楚,只见她张着嘴,不停地在说什么。我摇着头,说: “姐,你大声点,我听不见!” 黄红英冲着阳台大声吼:“田儒忠,你把我弟打聋了,我跟你没完!” 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就像破喇叭里传出来的,夹着沙沙的声音。我爬下床,穿上拖鞋,对着黄红英喊: “姐,不关忠哥的事,我耳朵去年就这样了!去年没考上大学,就是因为我耳朵……” 黄红英看着我,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眼睛里写着绝望,有气无力地坐在了饭桌边的凳子上。 我抹着泪,去洗脸。 天色暗了下来,阳台上的灯开着。 田儒忠在阳台上,叼着烟,默默地炒着菜,见我出去,掏了支烟给我。我接过烟,田儒忠给我点上,拍了拍我的肩膀,刚才眼神里的杀气消失了,眼睛里装满了遗憾和痛苦! 我叼着烟,进了卫生间,关上卫生间的门,一下子就没有了力气,背靠着磁砖慢慢滑下,蹲着,咬着牙,抱着头,无声地痛哭…… 我的眼睛流干后,耳朵倒清朗了许多,我听清门外黄红英小声埋怨田儒忠。我把泪痕洗干净,长吁了口气,点了支烟,抽了一半,心情平静了好多。 我的亲人还在等着我吃饭呢。我不想吃,但我必须得吃,我不吃,我的亲人就吃不下饭。 我们都有心思,所以没有胃口,端着碗,都是在应付着。 我见田儒忠沮丧着的脸,我就知道他又被我姐训了。我夹了块腊肉给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 “姐夫,我耳朵就是个顺风耳,现在又好了!” 田儒忠干笑了一下,说:“枫林,你该早点告诉我们!有病,我们好好治,花再多的钱,也得治好!” 我也给黄红英夹了块瘦腊肉,刨了一口干白饭,硬吞了下去后,说: “姐,姐夫,我知道这几年,你们既要送二哥读书,又要照顾爹,我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黄红英眼眶又红了,哽咽着,问我:“二哥知道吗?” 我苦笑了一下,说:“这又不是什么大病,我没告诉他!” 田儒忠说:“明天,我们去医院,让医生给你好好看看!” 我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在老家我就检查过了!去年,我准备回去过年前,也去岛上军医院看过,耳朵也没有查出问题,当时,还是文慧……文慧她陪我去的!” 说到田文慧,田儒忠和黄红英都不说话了。 晚餐在沉闷的空气中落幕。 黄红英收拾洗碗。我同田儒忠相对坐在饭桌边抽起了烟。 田儒忠抽了一支,又点了一支,终于开口了: “枫林,对不起啊!我是好心做了坏事!原本是想逼你去读书,不愿你放弃了大好前程……” 我苦笑道:“姐夫,别说这些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田儒忠叹了口气,自责道:“慧妺子啊,慧妹子!我这个傻妹妹同你一样,处处都在为别人着想,就是不为自己想啊!但凡她把你们的实际情况告诉我,我也不会犯浑啊!” 我心里也难受,但只能强忍着,装着云淡风轻的样子,说: “姐夫,你别自责了,文慧嫁给胡学问,也比嫁给我强啊,至少,她以后不用颠佩流离!” 田儒忠扔了支烟给我,问:“你真不打算去读书了?” 这时,黄红英收拾完毕,回到房间,坐在床上,神情恍惚。 我点上烟,幽幽道:“姐夫,姐姐,我想,我的耳朵,应该是小时候打连霉素产生的后遗症,一时半会好不了了,回去读书,也没有大学会要我,我还是不回去了!” 田儒忠说:“要不,问下二哥?或许他有办法!” 黄红英突然间有了精神,说:“二哥是学医的,应该懂!毛弟,你别担心,我们会想尽办法把你耳朵治好!” 黄三木是搞研究的,不是学临床医学,何况,这个世间没有全才,只有专业人才,专业的事情得找专业的人办,黄三木帮不了我! 我点上烟,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姐夫,姐姐,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军医院的专家都没有办法,就别去打挠二哥了,免得又多个人担心!” 田儒忠说:“要不,你跟我们回家吧,去找土药方试一试!” 我不想回家,特别是这个时候。我撒谎: “你们放心回去吧,我是大人了,不用你们再操心了!” 田儒忠欲言又止,站了起来,去了阳台。 黄红英看出了我的心思,眼睛里又没了光,她站了起来,开始找田文慧剩下的衣物,我看着那一件件熟悉的衣服被塞进旅行箱里,就仿佛一次又一次在掏空我的心。 明天,我的姐姐和姐夫,又要坐车回去,要去参加田文慧的婚礼了…… 黄红英真残忍啊,连点念想都不给我留下啊,她把田文慧的东西收拾得叫一个干净。他们走了之后,我开始翻箱倒柜,竟找不到田文慧身上留下的半点东西。 阳台上,那挂着的一块腊肉,是多么孤单和无助,在空中吊着,上不上,下不下,随风而晃。 这块腊肉,刚才被割了一刀,伤口白得反光。腊肉的血已经流干了应该不会知道疼痛吧? 我讨厌光明,更害怕黑暗。开着灯,我的脑海同白墙一样苍白!关上灯,我的心与长夜一样无尽空虚! 房间里,每个地方都是田文慧的身影,我快要发神经病了,躺不下,坐不住,灯开了关,关了开。 阳台的窗户大开,外面是无边无尽的黑暗,房间很大,我却透不过气来。我发了疯地冲出房间,在卡拉ok厅,听鬼哭狼嚎,看嬉笑怒骂,象个傻子一样,开了一桌,独自把自己灌醉,却不敢点歌,怕歌不成曲。 第二天,我上班迟到了半个小时,组长又把我骂了一通,我瞪了他几眼。倘若不是今天发工资,我才懒得来上班呢。 发了工资,照例要放一天假。晚上,我去了舞厅,坐在阴暗的角落,霓虹之下,我又想起了石玉兰。 舞池很热闹,为什么我的心却万分孤独。 酒精麻醉得了身体,却洗刷不了痛苦的记忆。那一夜,我喝得烂醉,才回出租屋躺下,身心都难过得要命。 第二天,我在出租房里睡了整整一天,晚上却睡不着了。我的心在告诉我,我不能再沉沦下去了!我骑着自行车,在开发区跑得精疲力竭才回到出租屋,澡也不洗就蒙头大睡。 睡了个自然醒,已经是中午了,我起了床,心里同往常一样空落落的。下午,我又去厂里上班,组长又给我要开骂,我没有惯着他,打了他两耳光,他有些愕然,蒙b了一会,居然没有对我发火,反而对我客气了起来。 我很失望!今天,我就没有打算好好来上班的,是专程来揍他的,组长让我太失望了! 更令我大跌眼镜的是,曾经对我吆五喝六的工友,也开始对我客气起来,也不叫我帮他们拿东取西了。 无所事事,我混了一下午,晚上自然是不去加班了。我骑着单车,吹着口哨,回到出租屋,却不想开门进屋了。 不开门,又能去哪里?我家都没有了!打开出租屋的门,悲伤扑鼻而来。 洗了澡,躺在床上,心里面,又开始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 如果将来真成了聋子,我宁愿变成傻子! 无论什么时候,只有傻子才是最幸福的,因为傻子的思想单纯,所求也很单一。越痛苦的人,思想越复杂! 我的耳聋,戓许就是拜杨老大所赐。 杨老大却很幸福。他每天耕田种地,吃得饱,穿得暖,偶尔还有一盒纸烟抽,他就会很满足,幸福写在了他的脸上,那就是他脸上的笑容。 杨老大从来不考虑结婚生子的事情,所以,他不会有忧虑,也没有负担。没有忧虑,没有负担,人就会活得轻松自在。 杨老大有个叔叔,是个疯子,我们黄家沟里的人,都叫他疯子俞老二。 想到俞老二,我后心发凉,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我去洗了个澡,换下厂服,离开这个让人想自杀的房间。 我可不想变成俞老二! 灯火阑珊,我走进热闹的人间烟火,却无所适从。茫然之际,背后被人当头打了一黑棒。我为之一振,鲜血流到我的嘴里,我添着自己额头上流下的鲜血,却无比痛快,万分刺激。 我眼睛发红,又看到了一片鲜红的世界。我就像一头发了疯的斗牛,冲进旁边的小炒店,拿起小炒店门口边菜板上的菜刀,迎了上去。 拿棍子的家伙,和他的两个同伙,见我要拼命,就赶紧开逃。看着他们开逃,我很兴奋,举起菜刀就追了上去。 他们逃到大榕树底下,就停了下来。我刚冲到他们面前,一群人就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团团把我围住了。 第22章 放逐(4) 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县城那件屈辱的事情,又浮现在我脑海,我立马清醒了起来。 在他乡异地,我却被一伙老乡围在了中间,他们其中有一个,刚才,才给了我一闷棍,老乡遇老乡,背后来一棒! 我恼羞成怒,朝面前熟悉的人喊道: “刀子,不关你的事,你给我让开!” 刀子微笑着,说:“如果,我不让开呢!” 新仇旧恨,我豁出去了,咬牙切齿道:“今晚,要不你们弄死我,要不我拒不罢手!” 刀子冷笑道:“你以为还是在县城,有老七罩着你,我们不好意思对你怎么样。你要搞清楚状况,这里是外面,你一个人,就不要那么张狂,到时候,那天怎么死了都不知道!” 我也冷笑道:“有种你就弄死我,没种你就让开!反正老子现在也不想活了!” 刀子双手叉着腰,笑得很张狂,轻蔑地看着我,说:“哟喝,看不出来嘛,你还有点脾气!不过,我告诉你,出来混得讲实力,不是拼嘴巴!看在老乡的份上,我就实话对你说,打你的人是我兄弟,但真正打你的人又不是我弟兄!你明白不?” 我右手顿感无力,举着的菜刀垂了下来。他们那么多人,我自然不是对手,听了刀子的话,我冷静了些,可恶的理智居然把我的冲动压了下去。 冷静下来后,我失去了血性,另一个我一直在劝我,不要与这种垃圾有纠缠,免得弄脏了自己。就这么放弃吧,又觉得没有了面子,我得找个坡下,于是,我对刀子说: “冤有头债有主,刀子,你说得没有错,只要你告诉我,是谁要整我,我立马离开,去找那个人算账!” 刀子递了支烟给我,我居然把烟接了!刀子给我点上烟,拍着我的肩膀套近乎: “兄弟,你跟老七是弟兄,我跟老三老四是兄弟,算起来我们都是朋友!今晚这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你,要知道是你,你觉得我会为了一点钱,对老乡和朋友下手吗?” 我抽着刀子的烟,居然傻乎乎点头,表示赞同。 刀子自己点了支烟,又开始给我洗脑: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何况我们还是老乡,以后回县城还得见面的,听哥的话,把刀给我,别动不动就动刀,这样很危险!” 我还在犹豫中,刀子又说: “你还不知道吧,龙大春节前就出来了,三哥四哥已经回县城了,龙大在县城开发区开了间夜总会,他们回去帮忙了。这里的兄弟伙由我跟猴子负责,我们正缺人手,你不如加入我们,千里出门只为财,以后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何?” 我看着刀子诚恳的样子,便把菜刀交给了他。我不是想跟刀子入伙,而是不想得罪他们。我还是想知道,这次搞我的人是谁,于是,我对刀子说: “你还没告诉我,是谁想暗地里搞我?” 刀子拿到菜刀,立马换了副面孔。他掂着菜刀,冷笑着对我说: “出来混,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只讲打打杀杀,得讲脑子!实话告诉你吧,同县城那次一样,同样是拿人钱财,我替人出气,你觉得我会出卖我的顾客吗?顾客就是上帝,是衣食父母,我出卖他们,不是自绝后路,你觉得可能吗!” 刀子和猴子在县城揍过我,那时候同这次一样,也是在树荫下。我们在县城遇到过,当时我跟老七在一起,刀子和猴子还对我客客气气,我还以为他们把打我的事给忘了,原来,他们一直在装糊涂! 屈辱涌上心头,我又羞又愧,我硬着头皮推开刀子,决定要找打我“黑棍”的人找回颜面。 我太自不量力了,一群人围了上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迎面就挨了一拳。 刀子对我还算客气,没有让他的兄弟下死手,他们没有使用随身携带的武器,只是用拳脚来招呼我。 对方人多势众,我被打翻在地,再无还手之力。 刀子没有动手,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他见我不还手了,受的教训也够了,知道我对他们造不成伤害了,便叫他的兄弟们停了手。 我双手抱头,狼狈地躺在地上,身体已经麻木,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只是心里无比凄凉,难受极了。 刀子蹲在我身边,用手拍了拍我的后背,假惺惺对我说 “兄弟,江湖险恶,哥们是在教你!最后提醒你一句,小心身边人!” 好半天,我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榕树下静悄悄,打我的人不见了踪影,行人匆匆从我旁边而过,他们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对着我掩鼻而过。旁边的卡拉ok厅里,欢声笑语,音响里,有人在唱《中国人》…… 第23章 放逐(5)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向巷子深处走去,我知道那里有一个诊所。刚到巷口,我碰到两个巡逻的治安队员,路灯的光很弱,他们的制服却很耀眼。他们两个谈笑风生,似乎看到了我的狼狈不堪,给我让开了道,我从他们中间而过,他们谈得甚欢,并没有盘问我。 小诊所不大,只有一个大夫和一个护士,看样子像夫妻档,俩人年龄又相差太远,男的四十来岁,女的只有二十出头,又不像一对真正的夫妻。这种诊所什么病都敢治,什么病仿佛都能治,小到头疼脑热,大到打胎梅毒治疗,都会接待。小诊所不分科室,不用挂号,只是人多的时候会排队,排队也不用很久,一是来这里的人不是很多,二是医生处理病人,速度极快。 我到诊所的时候,刚好没有病人,男大夫和女护士正在相互间对彼此动手动脚,他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见我进门,男大夫还没停手,狠狠在女护士的屁股上抓了一把,女护士也不介意,抓了男大夫裆部一把,笑着就来扶我坐下。 男大夫给我看了一下头上的伤口,没问我同不同意,就吩咐女护士给我洗伤口,说伤口太大,要缝几针。 女护士给我洗着伤口,双氧水就顺着发间流到我的后颈,她也不给我擦一擦,任那脏水流进我的后背。 男大夫准备好了针线,递了支烟给我,我抽着烟,他就给我缝针。没有麻药,倒也不怎么疼,只不过针扎进我头皮的时候,仿佛就被大蚂蚁咬了一口,拉线的时候,就是被蚂蚁咬后的阵痛,有些疼,但能接受。 一共缝了六针,最后那一针,是大夫后来补上去的。缝针是按针收钱,最后那一针,大夫没有收我的钱,我却痛得咬牙切齿,汗都疼得冒了出来。 护士给我上了消炎药,又用酒精给我擦了脸,见我脸并没受伤,就不再管我了,开始打扫卫生。 大夫给我开了点吃的消炎药,叮嘱我不能洗头,每天记得来换药。 医药费不贵,差不多花了我一天多一点的工资,我付完钱,拿着药回到出租屋,当我洗身上时,才发觉浑身都在疼。 疼痛让我无法入眠,疼痛让我昏想连连,身上疼,心里就窝火,越疼越窝火,我的心就快要炸开了。 第二天一早,我头顶一块白,骑着自行车照常去了工厂上班,在车间里,我主动找到了组长,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痛打了一顿。如果不是工友们拉着,我会把组长活活打死! 厂里报了警。 冤家路窄,又是那一胖一瘦俩协警。这一次,他们没有拿电棍招呼我,也没有铐我,只是把我跟组长带去了厂里门卫值班室,粗略地了解了一下情况,便劝我和组长不要再搞事情,口头警告了我们,并没有立案。 一胖一瘦协警走后,我同组长仍然没有相互原谅。厂长拿出了态度,叫我结账走人。 田文慧都不回来这个厂了,我呆在这里也失去了意义! 虽然,我不知道我的路在何方,但是,我知道,要想尽快忘了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和这个人一起生活的地方。 工厂待我不薄,别的工人想辞工拿完工资走人,比登天还难,而我,他们不但没有扣我半分工资,还火速把工资算好,没叫我等发工资日才给,而是立马变现。 我就像一个瘟神一样,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嫌弃我。我打算,等伤口拆了线,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傍晚,我去小诊所给伤口换药,护士说我的头发太长了,出了汗,头发里容易滋生细菌。我让护士等等,我等一会再去换药。 我出了小诊所,在街巷里找理发店,理发店里女孩子很多,但给人剪头发的极少,一听说我要把头发剃光,她们便不做我的生意。有的理发店根本就不理发,不知道她们不理发靠什么营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中年男人开的理发店,他也不肯给我剃,但答应可以用推子推光头。在老家农村里,我见过人剃头,剃头前要用热水洗头,还要用热毛巾捂头发,这样剃出来的光头才亮堂堂。我不能洗头,何况头上还有伤口,师傅肯答应给我推也是最好的选择。 古人是削发明志,而我,则是锑头养伤。同样作为人,境遇为什么大不相同呢! 我坐在椅上,师傅把我围上白布。我闭上了眼睛,如同裹上了白袍,仿佛从此要开始避世,倒不忍三千烦恼丝落地了。 师傅是个讲究人,他仔细端详着镜中自己的“作品”,很不满意,摇了摇头,对我说: “兄弟,你别动,我去弄个热毛巾,给你捂一捂,推不干净,我还是用剃刀再修一下!” 我睁开眼来,看着镜中那个没受戒的光头,眼神迷茫,六根不净,发起了呆。 两块热毛巾盖住了我的头,镜中的“小沙弥”,一下子就变成了古装电视中的小喽啰,有些不伦不类。 师傅取出剃刀,磨了磨,试了试,压着我的头。我又闭上了眼睛,只听得耳边“刷刷”的声音,当声音停止,我感觉头上一阵清凉,睁开眼来,头上的血纱布已经取下,再见不着半丝头发,头顶中间,那结痂的伤口格外显眼,象一个阿拉伯数字——7。 算命书上说过,我最幸运数字是2,最不吉利的数字就是7。我真想叫师傅用剃刀在7的下面,再来上一刀,这样看起来就挺2了! 我顶着光秃秃的头招摇过市,行人见了我纷纷躲避,他们对我避之不及,并不是怕我,而是不想触了霉头。而我,心里却暗自窃喜,别人避我,我以为别人是怕我,我的心里倒洋洋自得了。 回到出租屋,伤心又涌上了心头,我好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打发这无边无尽的寂寞。可是,在这个地方,我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聊天的人。 我好想回家,我更想回去读书。我翻出随身的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看着黄三木的电话号码,心里开始了斗争。 犹豫了许久,我鼓起勇气,去了一楼的商店,拿起电话,却拔了另一串bp机号码。 “您好!” “您好!” “先生,请问您是给机主留言,还是……” “留言!麻烦你告诉机主……文慧,你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安慰,祝你们百年好合!……” 挂了电话,不争气的泪水,涌进了我的眼眶,我擦干眼泪,点了支烟,拔下了黄三木的电话号码,电话通了,响了两声,我立马挂掉,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心跳得厉害。 我在门口外抽完烟,电话没有打过来,我心里恢复了平静,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交了电话费,便悻悻地准备回出租房了。 走到楼梯口,电话铃声响了,我本能地停住了脚步。果然,电话铃声停了,不一会,房东的公鸭噪叫了起来—— “黄枫林,接电话——黄枫林——” 我快步返回商店,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枫林,我在上班呢,有什么事赶紧说!” 我气喘吁吁地对着话筒说:“哥,没事,就是……” “缺钱了吗?我这里有点,存着准备今年结婚用的,要不,我给你寄五百美元过来吧,你给我个详细的地址!” “不是这回事,我……我想回去……” “你回去读书,大学得读四年!书学费我可以想办法,但生活费怎么办?” “不……不是读书!哥,我……我……” “别吱吱唔唔,有什么直接说!” “我耳朵有问题,时不时会出现蝉鸣,听不到,去年,我就是因为体检没过关,才落榜的!” “……你,你去检查过了吗?” “去了,医院检查不出来什么问题,我怀疑是小时候打连霉素过量……” “老家里的那些医生,本来就没有什么文化,象马睿他爸,本来就是个兽医,居然在卫生院当院长,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哦,还有件事,前不久,马睿因为挪用资金和贪污被判刑了,听我高中的同学说,马睿被判了三年……这些人,就是个土狍子,没上过大学,思维模式还是停留在小农阶层……” “哥,你还在上班,我明天也得上班,电话费贵……” “我这边不用花钱的,实验室的电话,我工作挺自由的。哦,你耳朵没大问题吧……” “没事的,你放心吧!” “你写信给我,地址还是原来的地址,把你收信的地址写详细了,我好寄点钱给你。我会向我国内的同学打听打听,看有什么方法能治好你的耳病不!” “不用麻烦了,我挂了!” 第24章 放逐(6) 放下电话,我感觉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有些魂不守舍,给电话费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房东还没找钱给我,我便走了。 房东叫住了我,我返了回来,叫他给我拿了包烟。房东似乎也犯了迷糊,我给他二十块钱,他给了我包八块的石狮,加上五块多的电话费,他居然找了我八十多块钱。 当时,我也没有注意,接过钱塞进裤袋里就往楼上走。打开门,便见房间里充满了空虚,我不想进去,站在连廊上,扶着栏杆,抽起了寂寞。 卡拉ok厅那边,传来熟悉的旋律,我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演唱者粤语发音不太标准,但嗓子不错,唱得也很有感情: 前面是那方 谁伴我闯荡 沿路没有指引 若我走上又是窄巷 寻梦像扑火 谁共我疯狂 长夜渐觉冰冻 但我只有尽量去躲 几多天真的理想 几多早倒是颓丧 沉默去迎失望 几多心中创伤 只有淡忘 从前话说要如何 其实你与昨日的我 活到今天变化甚多 只有顽强 明日路总会更彷徨 疲倦惯了再没感觉 别再刻惜计较什么…… 这个夜晚,仿佛,彷徨的人不只我一个。 烟,抽不走我的寂寞;风,带不走我的愁绪;歌声,唱不尽我的凄凉。 在黑夜里歇斯底里,犹如鬼哭狼嚎,显得那么空洞无力,不会让人同情,反而令人反感。 我只好默默地走进了无尽空虚,关上了与外界联系的门,躺在床上,百感交集,亲手熄灭了光明,把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 万籁俱寂,我心如死灰。孤独和寂寞被彷徨取代,悲伤的心已经痛得麻木。每天吃了睡,睡醒了吃,我的身上开始散发着尸臭般颓废的气息。 我没有工作,房东也不怕我交不起房租,每天照常对我笑嘻嘻的,他似乎不知道多找我钱了,并未向我提及。刚开始的时候,我打算把钱退给房东,见他没有向我要,我也装傻充愣,心里虽然有些过不去,过了几天,同房东一样,把这事儿给忘了。 一百元一个月的单间,而且包含水电费。房租还不用提前交,住满一个月,房东才会问房租,倘偌真是没有钱交,房东也会宽限日子,从这方面来说,房东还是挺仗义的。 占了仗义之人的小便宜,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内疚,当某天中午,我看到房东鬼鬼祟祟走进一楼的一个房间,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才见他红光满面出来,我心里就不再内疚了,仿佛占了他的便宜是应该的。 那间房子里,租住着一对二十多岁的夫妻,丈夫在工地上班,他的老婆在厂里上班,丈夫每天骑着单车早出晚归,妻子所在的厂是小加工厂,效益不好,动不动就放假休息。女的长相一般,但身材很好,腰细腿长,性感妩媚。 养伤期间,我也找到了好去处,在发廊的包间里,花上几十块钱,有没办过结婚证的女人,给我做“物理治疗”,还陪我说话。 同陌生的女人说话,可以不负责任,天南地北地吹。像我这种人,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说话时,只能花钱找陌生人聊天,想想,这样活着真的没劲! 原本,我打算伤口好了之后,就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当我伤口愈合之后,我的身体却睡散架了,一点也不想挪动。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回去还是独人独户。天下之大,我找不到去的地方。与其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受虐,不如就呆在原地,至少,一切熟门熟路。 活下去,不需要理由,为什么活才需要理由。为自己而活下去的人,可以得过且过,为了责任活下去的人,才会兢兢业业。 我是一个弃子,扔在任何地方,结果注定一样,那就是废物。 我快要想不开的时候,就会去想疯子俞老二,想到俞老二,我就会与想不开的我达成和解。我孤独寂寞无助的时候,我就会去想杨老大,想到杨老大,我就觉得,我比杨老大幸福多了。 杨老大从来不怨天不怨地不尤人,我又有什么资格埋怨一切的不公平。 黄百岁说得没错,人哪,不仅要为远虑而心焦,当达不到目标的时候,就应该降低目标,活下去,才会有希望。这就是他的六字真言。 我看不到希望! 开发区的工厂,一如既往排斥我,我有些恼怒,但无计可施,只能怪自己出生的时候,没有选对地方,假若我出生的沿海地区,就不用背井离乡! 出门在外,不工作就等于要饿肚子,如果再不出去找事做,过不了多久,我真就要挨饿了。 我骑着自行车去附近的工地,包工头看着我头顶上刚癒合的伤疤,自然是不肯用我这种“刺头”。 劳动节如期而至,我却被剥夺了劳动的权利。这个劳动节,不仅我一个人意难平,劳动节刚过,因为一枚导弹“误炸”,全国人民都在愤慨不满…… 隐忍的日子还得继续,工作仍然没有着落,田儒忠叫我跟他去学做泥工。打工不打亲戚工,何况,我不喜欢搬砖,所以,没有答应。 田儒忠和黄红英在另一外一个城市,我们相距好几百公里。再好的亲戚也得保持合适的距离,君子之交,才会长久。 无所事事的我,每天就在街巷里闲逛,或许是我顶着一个光头的原因,不仅,路过的行人躲我,就连查暂住证的治安队员,也懒得理我。 刀子们一伙,仿佛在上坑村突然间消失了一样,我在街巷中,一直没有碰见他们。 出租屋的天井里,有两台手搓麻将,麻将和麻将桌都是房东买的,可以出租,打一个下午十块钱。 天井上有顶蓬,太阳晒不着,雨淋不到,凉风习习,是个不错的地方。每天中午,天井里就会有人筑长城,打麻将的几乎都是那一伙闲人,年轻女人居多,她们衣着清爽,涂脂抹粉,说话流里流气,有的还抽烟,抽烟的姿势比我还娴熟,还优雅。她们白天都不上班,但她们似乎都不缺钱用,她们有的身边也有男朋友,她们打麻将的时候,她们的男朋友就在旁边台球桌上打台球,他们的女朋友一叫他们,他们便跑过去,听候女人的差遣。 女的都长得年轻漂亮,男的也很帅气。女的比男的多,有好多女的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她们来自不同的地方,相互之间都认识,她们从来不叫彼此的大名,都称呼对方为阿x,或许,这个x,也不一定是她们真实姓名中的某个字。倘若,把阿改成小,后面加上x,这样叫起来,天井仿佛就穿越到了古代的风流场所,只不过,这里没有顾客。 在这里,名字就是个代号。 两台麻将桌,每天都会坐满,看麻将的比打麻将的还多,围在周围,看几家的牌,比打麻将的人还操心。 我曾主动去找过工作,工作不要我,我就索性不去找了,每天闲在出租屋,做梦着工作有一天会自动找上门来。 失去了理想,忘却了奋斗目标,我就失去了一切动力,活着的一切目的只为了人的自然属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房租又可以欠着,何况我还有不少余粮,只要不去发廊找妺子聊天,足够支撑我活一段日子了。每天看着美女们在天井里消遣,我也壮着胆子去当一个看客,不是想同她们套近乎,而是实在百无聊赖,打发时间而己。 我不会打麻将,自然不会多嘴多舌,我想找人说话,与她们不熟,自己又有点腼腆,虽然留着光头,光头上疤痕显眼,我的行为举止还是带着书呆子气息。她们都认为我不是挨打而受的伤,看我脸黝黑,以为我是干工地的,不小心被砖头砸了。 我可没有这样说过,这个说法来自于一个叫阿虹的女孩子。 女孩子们一开始打麻将,我就从二楼下来,在天井里一坐就是一下午,也不同人说话,样子很深沉,不像有些人来看打麻将,醉翁之意不在麻将,而是想吃女人们的豆腐。她们有些好奇,便公开议论我到底是干什么的?有的说我是在外面混的,挨打很正常。有的说我是在开发区进厂,同别人争女朋友被人打破了头!还有的说得更离谱,说我是小偷…… 这些女人真爱八卦,而且大胆得不要脸,竟然当着我的面,搬弄我的是非。她们谈得津津有味,反倒把我说得脸红心跳,不自然了。 一个闲着无事的女孩子,跑去问房东,打听我的消息,房东笑了笑,说: “阿虹,阿枫就在边上,你对他有兴趣,不如直接问他去!” 阿虹真的向我跑来,她还没有开口问我,我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阿虹见我害羞,很得意,指着我头上的伤疤,煞有介事地说: “你们看,光头头上的伤疤呈7字型,肯定是在工地上,被掉下来的砖头角砸到了,他的脸那么黑,不是挖煤的就是干工地的,这附近没有煤矿,那么,他肯定是在工地上搬砖的!” 女人们一听,乐了。有一个女孩子叼着烟,起哄: “阿虹,你问问小光头,是不是这么回事?” 阿虹的年纪大不了我多少,她衣着太性感,弯着腰,胸前露出两个白嫩嫩的半球,拍着我的肩,笑嘻嘻地真问我: “小光头,告诉姐,姐姐说得对不对?” 我不敢看阿虹,点了点头,起身,赶紧落荒而逃! 身后,响起了女人们得意的笑声。 我逛去了菜市场,买了点五花肉,配了两顿的菜。一个人生活后,米少了不好下锅,我都煮两顿的,第二天早上吃剩饭剩菜,终于理解了小时候说的那句谚语——单身汉,吃油炒饭! 回到天井边,我不敢再去招惹这些女人了,提着菜就回到了出租屋。 太阳刚照到阳台上,再过一会,房间就会闷热起来。没有风扇,我习惯了把门洞开,让空气流动来降温,沿海地区太阳很毒,但风很大,有风的地方都很凉爽。 我把买来的菜取出来,散开放在木桌的灶台下,以免在塑料袋里发酵变质。 以前带来复读的书籍,在与黄三木通电话后的第二天,我留下一个大部分空白的笔记本,和那本《鲁迅小说集》,其他全部付之一炬。 心无处安放,只好把身体放在床上。 百无聊赖,我又翻起了枕边的那本小说,随手一翻,竟然翻到了《孔乙己》,于是再读了一遍,居然有很多感触,这种触动,比以前老师讲得生动多了! 心喜之余,重温了一遍《故乡》,心里便感觉有些悲凉。以前老师总让我们背少年闺土那段落,其实,生活中,倒是老年闰土的情景,处处皆是。 闭目掩卷而沉思间,一股脂粉气扑鼻而来,伴随着刚才熟悉的声音: “阿枫,原来你真是个书呆子啊?出门在外,别人都是想赢,而你呢,却只想着输!” 我睁开眼睛,阿虹已经坐在了床沿边,正侧着身,笑嘻嘻地看着我。我没穿上衣,吓得赶紧坐了起来,双手用书遮着胸部,窘迫得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虹看着我的窘态,非常得意,抿着嘴笑,笑了一会,见我还不说话,道: “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生吃了你不成,真是个生瓜!” 我强装镇定,说:“我才不是生瓜呢,在我房间我怕什么?” 阿虹看了看我的房间,说:“双人床,单人房,你女朋友呢?” 我脱口而出:“回去嫁人了,新郎不是我!” 说完,我就后悔了,赶紧扔了书,把衬衣套上。 “节哀顺变!”阿虹站了起来,走到阳台上站了站,看着风中摇摆的那大半条腊肉,对着腊肉问道: “今天晚上,吃你,行不?” 我双腿盘坐在床上,从枕边拿起烟来,叼着烟,锁着眉头,神情黯然地吞云吐雾。 阿虹转过身来,突然收住了笑容,款款向我走来,右手伸着兰花指,对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你别动,你千万别要动!就保持着这种神态,这种造型……大绝了!你那忧伤的眼神,那紧锁的眉间,深刻着悲情的故事!你削发为僧,以为剃掉了旧情,那浓密的头发,粗壮而又结实,恨意化着刺猬的针刺,你以为可以拒一切于千里之外,谁知,你伤不了别人,反而,把自己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我实在忍不住了,笑得浑身颤抖。 烟灰落下,化为尘埃。 第25章 窝里斗 “你终于笑了!把你斗笑真不容易啊!”阿虹舒了口气,对我说: “阿枫,你该怎么报答我呢?” 我拍掉身上的烟灰,坐在床沿边,仍然吸着烟屁股,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经阿虹这一出,我的心情好了许多,又知道傻笑了。 阿虹坐在床沿边,把白色挂包放在双腿之上,用胳膊拐了拐我,有些不悦,说: “你这人怎么啦?一点趣味都没有,就像个木头疙瘩!” 心情好了,我也开起了玩笑:“只要不是以身相许,在我能力范围内,你要我怎么报答你,都可以!” 阿虹给了我一粉拳,说:“你想得倒美呢,还以身相许?跟你在一起,我怕我自己会闷死!” 我站了起来,说:“这里通风那么好,怎么会闷着呢!” 阿虹说:“看不出来,你还会贫嘴!” 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阿虹问我:“你想什么呢?” 烟屁股吸不出烟了,吸出一股焦油味,挺苦,我把烟头扔进罐子里。这个罐子,是田文慧留给我唯一的念想,阳台的那几罐子花草,自从它们的主人离开后,都相继枯萎,生命已经终结。 是时候该做了结了。我说:“没想什么?” 阿虹说:“你想了也没有用,别人都结婚了!别总同过去过不去,这样活下去,人会疯掉的!” 我苦笑了一下,又点了支烟,不知该说什么,干脆闭嘴。 阿虹拐了我一下,说:“你真小气,本来打算到你这里蹭顿饭,不愿意,就算了!” 我说:“我不是小器,我只是胆小,怕被你男朋友打!” “放心,我没有男朋友!就算有,他也不能限制我的自由!”阿虹顿了顿,说: “同你一样,有过,但分了!” 陌生女人在我房间,我有些不自在。我站了起来,说: “你先坐会,想吃什么,我去菜市场买!” 阿虹拉我坐下,说:“我不挑食,有啥吃啥,请我吃腊肉吧!” 我问阿虹:“你不能吃辣吧!” 阿虹笑了,说:“能吃一点点!” 我开始去煮饭。阿虹把包放在床上,也跟着我去了阳台,她不帮手,无话找话同我闲聊。 刚开始,我是被动回话,就像癞蛤蟆一样,追一下,动一下。有点熟悉了,我也放开了,也问阿虹一些事。阿缸这人挺开朗,就是个话匣子,说话毫无顾忌,她主动把她的一切告诉了我: 阿虹初中毕业后,就跟着老乡来开发区进厂。进厂不久,阿虹就在厂里谈了个男朋友,同男朋友交往不到三年,她男朋友就移情别恋,重新找了个刚进厂的小姑娘。阿虹气不过,就从厂里辞工了。 当时,阿虹同我现在一样,万念俱灰,工作也不想找,成天就呆在她表姐阿芳的出租屋里。 阿芳长得漂亮,在开发区厂里上班的时候,被副厂长给潜了,副厂长已经结婚,阿芳就给副厂长当情人,副厂长给阿芳租了个房,每月给阿芳一千二百块钱。 开发区,大部分工厂的工资都不高,普通工人,一个月加班加点,也就挣五六百块钱。阿芳和副厂长的事,厂里都知道后,阿芳就辞了职,做起了全职情人。 好色的男人都是喜新厌旧,半年后,副厂长来出租屋陪阿芳的次数逐渐减少,好在,每个月该给的钱一直没少给,这对于阿芳也没有什么损失。 副厂长每次来出租屋找阿芳,都会提前call她,办完事他就走了。日子久了,阿芳就觉得孤独无聊。恰巧,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包工头,成天对阿芳想入非非,阿芳开门见山,让包工头出钱,按月包养她。包工头同意了,包了阿芳两个月…… 阿芳从包养中找到了一条赚钱的门路,便把长得好看的好姐妹也拉入伙,把包养做成了一笔生意。有些女孩子本来有男朋友,男朋友见女朋友赚钱容易,居然容忍自己女朋友去做这种事情。 阿虹住在阿芳出租屋一段时间,也加入到了阿芳的队伍中了。算算日子,阿虹被人开始包养的时间,刚好是田文慧被骗回家的时候。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要相识? 阿虹说,包养她的,是一个本地老头,老头六十多岁,儿孙满堂,老伴健在。老头每个星期,只来看阿虹一次,他一般都是星期三中午来,下午就回去。 老头只给阿虹八百一个月,还不准阿虹再找别人包养。但是,老头允许阿虹找男朋友…… 不知不觉间,天井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不一会,院子里又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 我把菜端上桌,去洗碗盛饭,盛好饭回过头来,却不见了阿虹的身影。 把饭抬到饭桌,我的心情却有些失落。端起自己的饭碗,顿时没了胃口。 阿虹没有走,是去店里买啤酒了。我们每人一瓶,瓶碰瓶,对着瓶嘴吹起了喇叭。 晚餐,我们足足吃了半个多小时,吃完饭,阿虹主动要求去洗碗,我也没有推让。我还有事做,我习惯了吃完饭,把房间打扫干净。 阿虹在阳台上洗碗,说: “你什么意思?这么急就想把我扫地出门!” 我知道阿虹在跟我开玩笑,也开起了阿虹的玩笑: “要不,你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我们继续打平伙!” 阿虹瞪了我一眼,说:“你倒想得美!” 我说:“不能左右命运,可以主宰生活,井井有条,便是洁身自好!” 阿虹白了我一眼,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以为我还是不谙世故的小姑娘,我才不听你洗脑呢!” 我收拾好拖把,挂在卫生间,点了支烟走了出来。阿虹洗刷完,回到床边坐着,从包包里拿出小镜子在补妆。我只好站在阳台上吸烟,看天边的云霞,有些想家了。 阿虹补好妆,背着包包朝我走来,问我: “无聊不?” 我说:“当无聊成为一种习惯,就会耐得住寂寞,守得了孤独,无聊便不无聊了!” 阿虹拍了拍我的后背,说:“说话这么绕,年纪轻轻的,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走,陪我去开发区压路去!” 我不想去,说:“开发区有什么好逛的!” 阿虹说:“晚上凉快,去透透气,走动走动,人也精神一点!” 我有点想去,又有所顾忌,不知该如何是好。 犹豫间,阿虹拉着我的手,说:“走嘛,大不了我请你吃刨冰,喝扎啤!” 我挣开阿虹的手,扭扭捏捏跟着她出了门。 开发区里,好多工厂都在加班,路上行人稀少,偶尔在交叉路口,有摆夜市的小摊,加班的工人还没有下班,夜市摊前,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下坑村的边上。阿虹说,我们去村里逛逛吧。我点头表示同意,阿虹便挽着我的手,我们去了下坑村。 下坑村还是那么熟悉,卖二手衣服和二手皮鞋的老板,生意还是那么好。我们路过的时候,我不由多看了几眼,阿虹拉着我赶紧走,小声在我耳边说,劝我千万别贪小便宜,不要买这些二手货,听说好多衣服鞋子,都是死人身上剥下来的…… 听阿虹这么一说,我看着自己身上的行头,不由后背心直冒冷汗。 前面有一家露天冷饮店,冷饮店的生意非常好。老板不仅卖扎啤炒冰,还卖烧烤炒面。阿虹叫我坐到一张空桌旁先占座位,她便去点东西了。 我拉开塑胶椅,刚要坐下,感觉旁边的胖墩很面熟,便多看了两眼。胖墩一桌有四个人,俩男俩女,男的都光着膀子,女的打扮得花枝招展。 胖墩对面的光膀子很瘦,看样子有些营养不良,瘦脸长发,胸前挂着一排排骨,他叼着烟,发育不全的手,放在右边女人的大腿间,手指在弹钢琴。他看我俯视着胖墩,便不客气地向我威胁道: “小子,你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眼珠挖出来!” 我没有同“竹竿”理论,打算坐下去。这时,胖墩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一下子便站了起来,激动地对我说: “你……你干什么?我可不怕你!” 真是冤家路窄啊,我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巧遇了“仇人”!看到胖墩紧张的样子,我也开始紧张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却不知道怎么化解这种场面。 “竹竿”抓起啤酒瓶,就向我冲来,到了我的面前,提着啤酒瓶没有开砸,而是继续放狠话: “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信不信我叫人来,再收拾你一次!” 说实话,我心里非常恐惧,我正无计可施的时候,阿虹见我出事了,立马跑了过来,抓着我的手,着急地问: “阿枫,你没事吧?” 有女人在身旁,我只能强装镇定,硬着头皮上了,我对阿虹说: “没什么事,遇到两个老乡!” 阿虹显然不相信,拖着我的手,要我立马离开。 我也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我不能这么窝囊地走了,真是这样,以后我还怎么在这里混,这事传回老家,我还怎么见人!我索性坐了下来。 “竹竿”见我坐了下来,也悻悻地退回了原位,胖墩却趁机离开了。 胖墩一走,我的心就开始忐忑不安了,我知道胖墩肯定是去找帮手去了,他们今晚还想收拾我。 阿虹见我坐下,以为没事了,又去点吃的去了。我取出烟来,故着淡定地抽着烟,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脱身。 不一会,阿虹端着两杯扎啤回来了,坐在我的右手边,问我饿不饿,要不要给我点个炒粉。我那有心思吃东西,心里慌得一批,却故作镇定自若,同阿虹碰起了杯。 第一口啤酒刚入喉,我就听到了那熟悉的乡音传来,五六个青年,来到我旁边的空桌边坐了下来,刚一坐下,就朝老板大呼小叫。 胖墩也回来了,笑嘻嘻地在我耳边,用家乡话对我说: “小子,我让你龟儿子,今晚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刻,家乡话怎么那么刺耳。 胖墩神气活现地坐下了。阿虹凑了过来,小声地问我: “阿枫,他跟你说什么了?我怎么感觉你的老乡神秘兮兮的!” 我拍了拍阿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阿虹,你马上走,最好打个摩托车,立马回去,不要问为什么,明天我会告诉你!” 阿虹摇着头,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紧张地抓着我的胳膊,不松手。 我又点了支烟,已经猜到今天晚上的结果了,如果我舍不得破财免灾,少不了又要挨一顿毒打,挨了毒打还得掏钱! 阿虹点的6串羊肉串送了上来,这时,我才发现,桌上的号码牌,居然又是那个可恶的阿拉佰数字——7! 这注定又是我的一场恶梦! 我的老乡们,开始肆无忌惮地大吃大喝起来,卤菜,拼盘,烧烤,扎啤,居然连糊涂酒都摆上桌了! 我再一次劝阿虹快走,不知道阿虹是腿吓软了,还是真想陪我,摇着头,眼巴巴看着我,就是不肯提前离开。 阿虹不肯离开,我只能奉陪到底,索性就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喝起了啤酒。 胖墩时不时还回过头来,朝我意味深长得瑟地笑。 阿虹闷闷不乐,也喝起了闷酒。我拿羊肉串给她,她拿在手中,一支羊肉串,好半天都没吃完,啤酒倒是被她几口就喝完了。 我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拍了拍阿虹的手,对她说耳语,说: “阿虹,等下有人拦我,你别傻乎乎等我了,要么赶紧跑回去,要么帮个忙,给我报下警!” 阿虹看着我,傻乎乎地点着头,我站了起来,准备去结账。 同我预想的一样,我的老乡们见我站了起来,一下子全站了起来,就把我围在了中间。 我向阿虹使眼色,阿虹傻乎乎地坐着,一动也不动,我只好识趣,又坐下了。 胖墩拍了拍我的光头,不冷不热地对我说: “你的头很硬嘛,这么快就好了!识趣点,今晚让兄弟伙喝高兴了,看在老乡的面上,我决不为难你!” 我没有去理会光头,抽起了闷烟,心里却有些埋怨阿虹不听话,要不是她拖后腿,我早逃了! 阿虹见我坐下,向我靠了靠,在我耳边劝我: “阿枫,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别跟他们斗狠,不值当,他们不就是要我们请客嘛,我包里还有好几百,不够我去取!” 我抓过阿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心里百感交集! 第26章 有惊无险 我就是一只懦弱无能的羔羊,天生就是任人宰割的命!不仅如此,我还连累了无辜的弱小。 阿虹愿意与我一起面对灾难,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就在刚才以前,我心里却实属看不起她,认为她就是一个不思进取的贱骨头。 而我呢,除了道貌岸然,书生意气未脱尽,其它一无是处,甚至,面对威胁,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血气方刚的年纪,一点血性都没有,我羞愧地低下了头,默默地吸着烟,准备逆来顺受,心里虽然不服气,还是安静地等待着任人宰割。 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那一身制服,就看到了救星降临。 阿强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光头,说: “阿枫,怎么是你小子啊?你不回去好好考大学,在这里瞎混什么?还剃了个光头,光头还有伤疤,你是不是又去惹事了?” 我立马站了起来,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疤,有些激动,喊道: “强哥!我真没惹事,这伤是在工地上,不小心被砖头砸的!” 阿强拍了拍我的肩,说:“我还以为你小子回去念书去了,既然一直在开发区,怎么不到派出所来找我聊天?” 我有些不好意思,摸出烟来奉上。阿强没有嫌弃我的烟差,接了支叼在嘴上,我赶忙掏出打火机,去点烟。 这时,阿虹挺聪明的,赶紧跑去买单。 阿强吸了口烟,又拍了拍我肩膀,对我说:“我刚好下班回家路过,我还以为是那个混小子剃个光头,没想到是你!” 我笑了笑,解释道:“强哥,伤口怕发炎,所以,我才去剃了,现在伤口好了,以后我把头发留起来!” 阿强说:“留光头没有什么不对,你想留就留着吧,以后,我在人群中好找你!” 我作出了一个请势,说:“强哥,喝点?” 阿强摆了摆手,说:“改天吧,改天有时间了,我俩兄弟好好喝一顿,今晚不行,回家还有事,回去晚了,你嫂子要骂人!” 我有点失望。阿强拍了拍我的肩,说: “走了,记得有空了,来派出所陪我喝茶!” 阿强骑在摩托车上,还不忘叮嘱我: “阿枫,早点回去休息,别给我惹事啊!” 我激动地点着头,大声回答道: “强哥,我知道了!” 阿虹回来了,搂着我的胳膊,整个身子都贴了过来,温柔地对我说: “阿枫,我们回去吧!” 我的老乡们,这一刻,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全都老实了。 我搂着阿虹的细腰,大摇大摆地走了。当晚,阿虹很懂事,没有回她的出租屋,我把所有的不快和兴奋,通通发泄到了阿虹的体内…… 第二天,我仍然睡到自然醒,醒来的时候,阿虹已经走了。 我起了床,洗漱完毕,正在热剩菜剩饭的时候,天井里又传来搓麻将的声音。 吃完饭,我去房东那里拿包烟,就坐在商店门口外的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抽起烟来。 人群中,我没有找到阿虹的身影。阿芳叼着烟在打麻将,朝我妩媚一笑。 阿芳真的很美,她的笑会勾魂,我心神开始荡漾,赶紧,把目光转移到商店里悬挂电视屏幕上,看午间新闻。 今天是星期三,再有一个月,高考就该结束了! 我心里有些难受,闷闷不乐地过了一个下午,晚上,也没有去买菜,到房东店里拿了两包泡面,就着剩菜凑合吃了一顿。 晚上,黄三木打电话给我,问我耳朵怎么样了。我实话实说,说这段时间没有再发作。黄三木安慰我,说他咨询过专家,专家说引起耳鸣的病因非常复杂,常见的一般是神经性耳鸣,让我去买b族维生素来吃试试看,b型维生素可以改善血液循环和神经系统。我不吱声。黄三木又说耳鸣也有可能是精神因素导致,叫我平时多做鼓膜按摩。我说记住了。黄三木说,九月份,说不定他会回国结婚,结完婚就立马回去。我心里想,这里才是你的家,就问黄三木,结婚回不回黄家沟。黄三木说,他们就在上海举办婚礼,不摆酒,只请好的朋友和哥们,还说,我嫂子怕我们老家山高路远不安全,也不回去祭祖了,反正我们的父母亲都不在了...... 我再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黄三木说完他的事,便告诫我,叫我没事的时候,多读点世界名着,还说,好多着名作家,都没有上过大学。我的心里在纠结,自己亲哥的婚礼,到时候要不要去?不去吧,过意不去,去吧,自己这副模样,遭人嫌弃倒无所谓,给他丢脸了就不好了。我问黄三木,他大约何时回来。黄三木说不一定,还说回了就不来找我了,叫我好好工作。我松了口气,说知道了。黄三木又问我怎么没有给他写信了。我撒谎,说工厂每天晚上加班,忘了。黄三木“哦”了声,说给我汇了六百美金,叫我去医院好好检查下耳鸣的原因,地址是我工作那个厂。以前,黄三木长期给黄红英写信要钱,也是叫田文慧转..... 听黄三木的口气,他结婚的时候,我的姐姐黄红英,他们也不会请了! 放下电话,我心情有些沉重,有些失落,付了电话费,我又拿了包烟。房东这次没有犯迷糊,没有多找我钱,只是问我找到工作了没有。我明白房东的意思,我的房租还有几天就要到一个月了,房东是怕我白嫖他的房租。我对房东说,工作不好找,房租不会差他的。房东笑了笑,说房租不打紧,他也知道我们那边的男生,在这个开发区不好找工作,还说我同我们那里的人不一样,劝我不要跟他们混在一起,会没有前途的。我笑了笑,房东递给我支好烟,我拿着烟就回出租屋了。 坐在房间里,心里除了有点失落,居然没有了痛苦和寂寞的感觉,我刚抽起房东的烟,门口白影一闪,我的房门就关上了。 脂粉香气扑鼻而来,我以为是阿虹,仍然闷着头抽烟,听到声音,才大吃一惊。 “在胡思乱想什么呢?”阿芳把一条好烟扔在床上,扭着细腰把一袋水果放在饭桌上,妩媚动人地朝我走来,竟然不要脸紧靠着我坐下,温柔地对我说: “阿枫,阿虹这几天不舒服,今晚我陪你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看着她那迷人的眼睛,有些激动,有些慌乱,有些把持不住,嘴唇叼着烟,心里无处安放。 阿芳把我的香烟拿走,吸了一口,朝我脸上吐出长长的迷雾,她扑到我的腿上,把烟头扔进烟灰罐,缓缓起身,突然,恬不知耻地坐在我的大腿上,捧着我的头,吻了下来。 我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惊魂末定,已经沧陷,我抱着阿芳的腰,在她后背上胡乱地摸,阿芳见我慌乱得毫无头绪,腾出一只手来,引导我。我渐渐找到了头绪,阿芳开始脱我的衣服,我也跟着剥阿芳的长裙,正当我要去解开阿芳的内衣时,阿芳狠狠地推开我。 突入其来的暂停,我倍感怅然若失。阿芳仍抓着我的右手,笑嘻嘻地看着我,说: “你急什么呀,自己把你裤子脱了,去卫生间,我给你好好洗洗先!” 说完,阿芳松开我的手,手指在我眉心点了一下,当着我的面,把蕾丝内裤脱掉,扔到了我的光膀子上,她背过身解除内衣,转过身来,右手护胸,左手食指挑着内衣,挥舞了几下,向我扔来,朝我勾了勾手指,赤着脚去了卫生间。 …… 我意犹未尽地躺在床上,阿芳半靠在我的身上,我们吸着同一支烟,她终于开门见山对我提起了要求。 原来,阿芳和她的几个姐妹,每个月每人都得向刀子一伙交两百块钱的保护费,交了保护费,刀子一伙不仅不保护她们的平安,而且,他们的人还时不时去骚扰她们,有时逼着她们出去唱k喝酒,她们被揩油不说还得买单,甚至,他们看上哪个姐妹便会叫她去陪睡,陪睡不是陪一个人,而是陪好几个…… 刀子的无耻我是领教过了的,我没有想到他们还如此变态! 我与刀子有仇,也想找他报仇。可是,我势单力薄,昨天晚上,不是遇到强哥,搞不好,现在,我是在医院病床上躺着呢! 我对阿芳说:“刚才,我睡了你,你要多少钱,我会想办法给你。我自身难保,我很同情你们,但是,我真的帮不了你们!” 阿芳起身把烟头放进烟灰罐,坐在我的胯间,坦诚地对着我,捧着我的脸,说: “出来混,不只能讲打打杀杀,还得动脑子,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大学都能考上的人,怎么这会那么不开窍呢!” 我盯着阿芳丰满的胸,说:“我没有考上大学,我也没有混过江湖!” 阿芳搓着我的脸,说:“阿枫,你的一切我都打听清楚了,你一个人是斗不过他们,但你可以借势啊!刀子和猴子能在这一带作威作福,只不过他们跟治安队的关系好,你可以找你强哥啊,有他给你撑腰,我看以后,有谁还敢动你!” 听阿芳这么一说,想着都有点小激动,我还是有些担心,担心怕斗不过刀子和猴子,他们毕竟人多势众。 我不着声,阿芳以为我同刀子们一样,想要好处,她捏了捏我的鼻子,说: “你就帮我们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帮,以后,我们把保护费都交给你,你寂寞了,想要谁陪你,我就让谁陪你!” 新仇旧恨,我也想找刀子作个了断,经阿芳这么一点抜,我便有了想法。 我伸手过去,抓着阿芳结实的乳房,说:“明天,我去找强哥谈谈!” 阿芳吻了一下我的前额,咬了一下我的右耳垂,在我耳旁柔声地道: “今晚,我会好好服侍你,以后,你要谁陪你,提前给我说!” …… 第二天,阿芳一走,我也立刻起床了。 我拿着阿芳昨天带来的那条好烟,在房东那里找个了黑色塑料袋,骑着单车,就去开发区派出所。 阿强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就在二楼,门没关,他正在看着报纸喝着茶,见我站在门口,立马叫我进去。 我把黑色塑料袋递给阿强,阿强打开看了看,脸上笑容消失。他顿了顿,微笑又写在了脸上,他折了一包烟出来,打开,递了我一支,自己叼了一支,把烟扔在茶几上,又把剩余的烟还给我,说: “兄弟间别搞这一套,我还穿这身衣服呢,等下,你自己带回去自己抽,你挣钱不容易,钱还得省着点花!” 我点着头,说:“强哥,谢谢您的教诲,我记住了!” 阿强拍了拍我的肩,指了指沙发,对我说:“坐,坐下,我们泡功夫茶!” 我拘谨地坐下了,手指捏着烟,有些不知所措。 阿强给我倒了一杯茶,坐在了我的旁边,喝了口茶,点上烟,对我说: “阿枫,你们那地方,五年前我们去过,那次是抓犯人。是个好地方,人也非常热情,板鸭和绿豆粉非常好吃!” 我笑了笑,说:“五年前,我还在读初中。” 阿强叫我喝茶,我一口就把一杯茶干了。阿强又给我倒了一杯,说: “你们那里的绿茶也不错,清香扑鼻,沁人心脾!” 我说:“强哥,您喜欢的话,我托人给你带点!” 阿强说:“没必要,绿茶喝多了伤胃,我习惯喝铁观音!你再尝尝,这铁观音入口回甘,生津止渴!” 我不懂茶,试着细细品了一口,果然有股清香,入口有点苦,苦后回甜,口腔立刻清爽滋润。 阿强把紫砂壶里的茶叶倒进垃圾桶,又倒入新茶叶,先洗茶后泡茶,问我在工地上上班累不累,辛不辛苦,要不要换个轻松的工作。我正愁找不到工作,便说自己去干工地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开发区找不到厂进。阿强笑了,问我愿不愿意做保安,如果愿意,他可以给我想下办法。我正求之不得,做保安清闲,值班的时候,我还可以看小说。 第27章 谈判 我在开发区派出所,陪阿强喝了一上午的茶,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下班时间,我们去派出所旁边的商业街,吃了个川菜,菜是阿强点的,水煮鱼片。想不到阿强还能吃辣,吃完饭,阿强不准我结账。结完账,我们走出门口,刚好碰到刀子和猴子骑着摩托车也来吃饭。 刀子低着头,猴子微笑着同我点着头。我装着没看到,与阿强有说有笑,回到派出所了。 阿强习惯睡午觉。到了办公室,他在笔记本上写了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把纸撕掉,放到黑塑料袋子,扔给我,问了我住的地方,说给我问好工作了,会去找我。 我明白阿强的意思,拿着塑料袋告辞。 回到出租屋,我不好意思再去天井看阿芳打麻将了,因为阿虹也在人堆中,便直接回到了房间睡觉。一觉睡到下午,我骑着单车去我曾经工作过的工厂,在门卫室的窗口,问值班的保安,有没有我的汇款单。 保安是认识我的。以前,他不太爱撩普通人,或许,是我光头上的刀疤太过显眼,现在,我到了窗口,他竟然先递了支烟给我,客客气气地喊我声“枫哥”。 我还没有到断粮的地步,之所以我急着要汇款单,也不是我耳病又犯了,要去医院检查,而是,等汇款单到了,我想去买把枪来防身。 在上坑村,刀子和猴子他们的小弟,时不时都在村里神出鬼没,万一他们哪天兽性大发,要去找阿芳的姐妹,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心太急了,越洋汇款单哪有这么快。保安对我保证,说我的汇款单到了,会第一时间,亲自给我送去。我有点感动,扔了支好烟给他,便回出租房了。 天井里,麻将已经散场了,以前打麻将的地方,停着两台拉风的摩托车,猴子和刀子正在大呼小叫地打着台球。 猴子见到我推着自行车进来,朝我招了招手。我朝猴子微笑了一下,去锁自行车,自行车我锁了好久才锁好,还是没有想到怎么应付他们的办法,心里很紧张,暗自在心里为自己鼓了把劲,深吸了口气,站起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他们走去。 来者不善,来者不来,我知道他们是专程来找我,只是不知道,他们给我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我走到他们的面前,掏出烟来发,准备先礼后兵,见机行事。 刀子接过烟,点上,冷漠地抽了起来。猴子一如往常般客气,接过烟,先不点,取出打火机,等我也掏出烟来,他双手给我点完烟,才点自己的烟。 猴子给我双手点烟,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猴子抽了口烟,拍着我的肩,说 “前几天,龙大的夜总会开业,我回去了,七哥也在,他还带着一个同学,姓欧阳的,他们向我打听你,知道了你在这里,都让我劝你回去高考!” 我心中有数了,抽了口烟,扯淡道: “你说的那个同学叫欧阳远,他跟我初中的时候就是同桌,是我表弟,他哥哥叫欧阳靖,在县公安局,县长的女婿!” 刀子咳了几声,可能是被烟呛着了。我之所以会这么说,都是昨晚阿芳教我的,扯虎皮,树大旗。 其实,我也没有说错,如果不是田儒忠多管闲事,说不定我就会同田文慧结婚,那么,小毒欧阳远,不就是我正儿八经的表弟了吗! 猴子干笑了一下,说:“我知道兄弟你神通广大,我们普通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不过,我听七哥说,你成绩很优秀,怎么不回去继续读书呢!” 虚张声势有了效果,我决定继续,对猴子说:“哥子,不是我不想回去读书,而是,我身体有病!” 猴子显然不信,问:“什么病啊?你样子不是好好的!” 我抽了口烟,故作神秘道:“绝症,去军医院都检查过了,目前无药可治!” 猴子一听,半信半疑,他下上打量了我一下,故作夸张的样子,问我:“不传染吧?” 我笑了,说:“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是爱滋肺癌,不会传染!” “吓我一跳!”猴子扔了烟头,对我说: “枫林,这次我带刀子来找你,是想请你一起去吃个饭,大家都是兄弟,又来自一个地方,没必要因为过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搞得大家不愉快!” 我看了看刀子,刀子拿着台球杆,独自一人在打球,一个黑8打了好几杆,都没有打进。我嬉皮笑脸对猴子说: “不会是刀子哥请客,吃不了兜着走吧!” 猴子看了一眼刀子,对我笑道:“刀子这人很讲义气,就是爱冲动,对兄弟们没得话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笑而不语。刀子终于打进了黑8。 猴子说:“走吧,胖子应该把菜点好了!” 刀子放下球杆,朝店里的房东喊道: “老色b,台球费,回来开车给你啊!” 房东全家人住镇上的某个小区,他老婆在镇上开了个药店,女儿在帮忙,听说他儿子在读中专,还没毕业。房东正在门边煤气灶上烧菜,光着上身,挺着发福的大白肚,用毛巾擦着汗,眯着眼,笑嘻嘻回答道: “你个鸟毛,台球费你几时给过我?你放心去嫖,我保证不放你车胎里的气!” 刀子走了过去,摸了摸房东的油肚,又开玩笑: “老色b,每天吃空心菜,该买点蛏子生蚝补补,到时候翘不起来就麻烦了!” 房东扔了把汗,朝刀子甩去,刀子跑开了。房东朝刀子喊: “别跑啊,把你女人借我用用,试试行不行!” 老乡川菜馆。胖墩站在门口,东张西望,见我们三人走来,忙迎了上来,边跑边摸出烟来,他笑嘻嘻的样子真可爱,简直同以前判若两人。 胖墩抽出两支烟,恭恭敬敬递给我,我取了里面那支烟。胖墩仍然憨憨地笑着,胖手向前伸,作了个请式,厚着脸皮对我说: “枫林……哥,里面请!” 刀子带着我们,去了一个雅致的包间。大圆桌上放着4副碗筷,冷热菜已经上齐,大约有十多样,全是川菜馆常见的菜肴。桌上还摆放着两瓶糊涂酒,进门的下手边,座椅旁放着一箱冰镇过的啤酒。 见到胖墩人畜无害的笑脸,我心里就有了底,明白了这顿饭的含义。果然,一进包间,猴子就让我坐上位。 这种场合,我得端着,沉着冷静不显山不露水才好。我自然得推让一下,不能喧宾夺主。这个时候,刀子也客气了起来,给我拉开椅子让开道,我才微笑着,不急不慢地走过去,斜坐下。 猴子坐在我右手旁,刀子也拉回椅子坐下,胖墩在每人面前放了一包中华,微笑着向猴子请示。猴子看着我,问: “枫林,我们先整白的再喝啤的?” 我拿出我自己的好烟,每人扔了一支,把半盒烟放在桌面上,一语双关道: “客随主便,出门在外,我们应该团结,相互帮衬,学温州人一样,才能闯出一天地!” 猴子点上我给的烟,赞同道:“兄弟说得太好了,不愧是书读得多,有眼界,那我们先喝白的!” 刀子抽着烟,阴沉着脸,一语不发,还是那么深沉。胖墩开始开酒倒酒,他先是把酒倒在两个玻璃杯分酒器里,再把玻璃杯的酒倒到小瓷杯里。 我微笑着点起了烟。 胖墩把酒杯装满酒,刀子拿起一杯,放在我的面前,自己也拿了一杯。猴子先拿了一个玻璃杯分酒器放在面前,然后拿了一杯胖墩倒好的酒,站了起来。 胖墩本来就站着,刀子见猴子站了起来,端着面前的酒杯也站了起来。 我不懂酒桌上的规矩,饭桌上的规矩倒是从小被黄百岁教育,至今我都还记得黄百岁饭桌上的三字经、四字言、五字句:食无言,寝无语;莫朝父坐,别向师尊;莫夹过河菜,只吃面前食……我总以为这些是封建糟蹋,不该继承!往往村里红白喜事,黄百岁陪客的时候,出于好奇,我总会去偷偷观看,耳儒目染,倒也知道一点规矩。于是,我站了起来,拿起酒杯,放低递上前去。 四个酒杯碰在一起,我的杯底最高,其次是猴子,再次是刀子。或许是因为身高的缘故,胖墩的酒杯最低,他的酒杯口快挨到我的酒杯底了。 猴子喊了声“干”,我们三个也跟着喊“干”,随后一饮而尽,杯口朝下,纷纷坐下。猴子给我倒酒,然后给自己倒,倒好,欠了欠身,举着酒杯,对我说: “枫林,我比你虚长几岁,这个哥我先当了,来,我们兄弟俩干一杯,过去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了,以后大家就是好兄弟!” 我也欠了欠身,举起酒杯,趁猴子不注意,压低杯口轻轻碰了猴子的酒杯壁,然后一饮而尽。 “够豪爽!”猴子举起酒杯,也一口干了,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说: “吃菜,吃菜,大家都吃!” 我没有客气,夹了面前的菜改口。 刀子站了起来,给我斟满酒,举杯对我说:“枫林,话在酒里!”说完一饮而尽。 我放下筷,端起酒杯,对着刀子,也一口干了。 我刚坐下,猴子就给我添满了酒,当然,他自己也倒了一杯。 猴子向胖墩使了个眼色,胖墩刚刚坐下,又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双手举着酒杯,对着我笑咪咪说: “枫……枫哥,以前对不起啊,你大人有大量,以后还请你多多教诲!” 我拿着酒杯,不动,微笑着,说: “胖哥,你没有对不起我,没必要向我道歉!在外面混,哪有不挨揍,昨天是敌人,今天是朋友,明天可能又成仇人了!我们都是老乡,以前叫不打不相识,老乡之间不能计较,舌头和牙齿还会磕碰呢,我早忘了!如果你这杯酒是道歉,那就没必要了,如果是敬酒,猴哥刀哥在,你应该先敬他们!” 胖墩尬在那里,他向猴子讨招,猴子笑而不语,在抽烟;他看向刀子,刀子在夹菜吃。 其实,我不是小心眼,我是担心他们搞车轮战,把我灌醉,当然,我也是想杀鸡儆猴,看看猴子和刀子的反应,好下下一步棋。我的目的达到了,便拿起了酒杯,站了起来,对胖墩说: “胖哥,过去不提了,冲我们是老乡,走一个!” 说完,我一口干了,拿过猴子面前的分酒器给自己倒酒。 胖墩也一口喝了,抹着嘴,傻笑着对我说:“枫哥,以后叫我胖子吧,像我大哥和刀哥一样叫我胖子,听起来,亲热些!” 我倒好酒,举起杯,对猴子、刀哥和胖墩说: “这杯酒,我借花献佛敬各位哥哥,以后,在这个地界上,还希望各位哥哥照顾照顾!” 猴子和刀子站了起来,胖墩赶紧着给自己倒酒。 四只酒杯又碰到了一起! 干完杯,猴子说:“大家都是兄弟伙,都不是外人,就别敬来敬去了,大家随意,吃菜吃菜!” 刀子坐下后,闷着头,开始独酌吃菜,他仍然是阴沉着脸,没有好脸色,仿佛每个人都欠他似的。胖墩把另一瓶酒也打开,坐下了,不说话,笑嘻嘻的,吃着面前的菜,见没酒了就起身添酒,见有人夹菜,他就暗中压着转盘。 猴子同我喝着洒,扯闲事,我们都是谈一些老家县城的旧闻趣事。酒喝着,话也多了,猴子拉着我的手,发牢骚: “兄弟,哥跟你对口味,谈得来,哥给你说,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好歹以前我和刀子也是国家工人,没功劳也有苦劳,工厂说倒就倒了,别说补助了,连以前的工资都还没结清!换谁心里也不平衡啊,还得出来讨饭吃!你看看开发区这些厂,是人能做的吗?天天加班加点,工资低还不说,还他妈没有人生自由。但凡是家里有条出路,我都不想来这种鬼地方混!” 我只能苦笑,举起酒杯,朝猴子喊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来,走一口!” 猴子笑了笑,拿起酒杯,说: “醉了!醉了!” 猴子不会醉,他是在装,好戏还没登场呢。可是,我怎么感觉,头有些晕! 第28章 混日子 两瓶糊涂醉,四个人喝,我不胜酒力,有点醉了,但不敢糊涂,因为,我们还没有谈正事。 某些地方养成的风气,在正经场所不办正经事,你好好跟他谈,他偏给你扯蛋,你一本正经,他就胡说八道,你要想办成事,就得找不正经的场所,到了不正经的场所,反而稀里哗啦就把正事给办成了。 歪风邪气的正经场,唯一的用途,或许就是开会了。当然,开会也得看是什么样的会议,如果是讨论的会议,没有拍板的人在,这种会议也不会讨论出什么结果,最多就是让人发发牢骚,不相互攻击,不相互推委,都能算是一次圆满的会议,成功的会议。 我说的是酒局,怎么扯到了会议上去了!跑题了,串场了,看来我真的是——喝了糊涂酒,犯迷糊了! ——直到胖墩拿出一个红包,毕恭毕敬递到我的面前,我立刻酒醒了一大半。 胖墩这个红包的意思我懂,这红包里装着的是我的医药补偿费。我头上的伤都好了,用不着医药费了,我只是心里有伤,得女人来治疗。 要想忘记一个女人,那么,就去找一堆女人。我真醉了,记不得是谁说过这话了,我只记得昨晚阿芳的技术真好,让人回味无穷,现在都念念不忘。酒醉心明白,今晚,我得在这酒桌上,达到我的预想。 我把红包推给胖墩,明知故问:“胖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猴子对我说:“枫林,这点小意思,算是前次的补偿,别嫌少,收下!” 我问猴子:“我们算不算兄弟?” 猴子点了点头,说:“我们当然是兄弟!” 我又问猴子:“兄弟间,钱重要,还是情重要?” 猴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截铁斩钉地说:“兄弟间,当然是情最重要了!” 我笑了,说:“现在,我同胖哥也是兄弟,我能要胖哥的钱吗?那还把我当兄弟不!” 猴子笑了,挥了挥手,胖墩收起红包就出包间买单去了。 我拿起烟来,给猴子和刀子每人一根,然后,说: “大家既然是兄弟了,我就明说了,有件事情,还得请俩位哥哥高抬贵手,以后,阿芳姐妹的保护费能不能免了!” 猴子的烟刚叼在嘴上,正准备点,便顿住了,他笑而不语,微笑着看着刀子。 刀子的烟已经点上,抽了口,他把烟拿在手里,冷漠地问我:“为什么?” 我笑了笑,说:“阿芳是我马子!” 刀子冷笑道:“你才来多久?她俩姐妹我都没搞上,你……可能吗!” 我点上烟,微笑着对刀子说:“昨晚,我都跟阿芳在一起,前天晚上,你问胖哥就知道,是谁跟着我了!” 刀子吸了口烟,语气软和了些,说:“既然这样,我答应你,从此以后,她俩姐妹的事,我们不再过问!” 我得寸进尺,说:“她剩下的姐妹,我也得罩着!” 刀子生气了,冷哼了一声,说:“凭什么?就凭你一张嘴,我一个月就少了一两千块!想得倒挺美!” 我不笑了,叼着烟看向猴子。猴子朝我笑了笑,点上烟,抽了两口,不紧不慢地说: “枫林,刀子,你俩个都是我兄弟,古话说得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能因为女人伤了兄弟间的和气!我看这样行不行,枫林,你跟你马子说,她得保证以后不要过界,去发廊啊,酒楼啊,这些地方挖刀子管控的小姐,当然了,她去外面拉人来,哪是另一回事!刀子,你也大度点,枫林刚到这地方,什么也没有,何况他身体又不好,都是兄弟,我们不能看着他喝西北风吧!”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立马向猴子点头保证。 刀子心里不愉快,嘟囔道:“这个月都还没收呢,再怎么样得从下个月算起!” 我笑了,说:“刀哥,你放心,这个月该收多少,我一定一分不少收上来,亲手交给你!” 刀子不说话了,又阴沉着脸了!猴子拍了拍我的肩,说: “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我们兄弟间,要相互照应,不能内拱!” …… 我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的酒,强撑着回到出租房,打开门,喉咙就发痒,赶紧跑去卫生间,刚蹲下,就吐得稀里花啦,一发不可收拾!立刻觉得眼冒金星,眼泪直流;顿时天悬地转,四肢泛力,身体不听大脑指挥,我本来想站起来,却瘫软在地,只能狼狈地靠在墙上,对着自来水龙头,漱口。 漱完口,还喝了几口自来水,心里像火烧一样,挺难受,头很疼,筋在扯动,脑壳就快要炸了。 闭上眼睛,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却还知道想女人,于是,轻轻地呼唤着: 文慧,田文慧……玉兰,石玉兰……对不起啊,玉兰……玉竹……为什么你们都不理我…… 阿芳知道我跟猴子和刀子吃饭,就派阿虹暗暗跟踪我,阿虹等猴子和刀子骑着摩托车,摇摇晃晃出了天井,她才偷偷摸摸来到我的房间。 阿虹在卫生间找到烂醉如泥的我,刚好碰到我在喊其他女人的名字,她有点生气,转过身,就走了,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关上了门,又回到卫生间,在我脸上一边打了一耳光,见我没有反应,睡得像死猪一样,于心不忍,便把我拖出卫生间,在房间的地板上,把我脏衣服脱了,扶我靠在床沿边,用毛巾把我身上檫干净,再把我拉上床…… 翌日中午,天井的麻将声把我吵醒,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阳台上飘飞的二手衣裤,心里空落落的,倍感怅然若失。 残酒未消,头还有些沉重,我爬了起来,去冲了个澡,身心终于轻快了些。 打开门,让空气流通,拿了个阿芳前晚送来的苹果,用手擦了擦,吃了,还是感觉四肢酸软,就躺在床上,抽起了烟。 这时,阿虹来了,她倚在门口,神情落寞地看着我。阳台上,洗干净晒好的衣服,随风左右摇摆,我就知道阿虹昨晚来过。我朝阿虹笑了笑,说: “怎么啦,谁又惹你生气了?” 阿虹撅着嘴,说:“明知故问,有些人没有良心!” 我指了指我的心房,说:“心还跳着呢!” 阿虹白了我一眼,望了望外面,想走。 我赶忙做着痛苦的样子,说:“好痛,好痛!” 阿虹跑了进来,坐在床边,关切地问:“你怎么啦?要不要紧?” 我一把把阿虹抱在怀里。阿虹知道上当了,想挣脱,挣脱不开,就用小拳头砸我的手。 阿虹说:“你个大骗子!” 我说:“我没骗你,看不到你我心疼!” 阿虹说:“你就是个大混蛋!” 我说:“阿虹,你吃醋了!” 阿虹不捶我了,说:“你找我表姐去吧,我求你放过我!” 我把阿虹压在身下,恬不知耻地说:“阿虹,我现在只想要你!” 阿虹说:“门没关呢!” 我起身,去轻轻地关了门。转过身,阿虹自己开始脱衣服。阿虹默默地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赤条条地躺在我的面前,她闭着眼睛,双拳紧握。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爬上了床,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把完够了才松手…… 阿虹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里滚出晶莹剔透的泪珠,犹如春天清晨路边的露珠,被我任意贱踏。我猛然惊醒,痛惜不己。 我把阿虹搂在怀里,不停地吻着她的秀发,阿虹乖巧得像一只温柔的小猫,躺在我怀里,怎么抚摸,都毫无反应。我点了支烟,烦燥地抽了几口,说: “对不起,阿虹!刚才我太冲动了!” 阿虹抬起头来,红着眼眶,看着我,问:“我的表姐叫我来问你,她的事情,谈妥了没有!” 我心情有些烦燥,说:“她什么意思,怎么不自己来!” 阿虹推开我,捂着胸部去洗澡去了。不一会,阿虹湿淋淋捂着胸口走了回来,我起床来,又去洗了个澡。 我穿好衣服,阿虹已经化好妆了,我去拉阿虹的手,她缩了回去,拿着包,起身就走了。 阿虹把我的门打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本来是想告诉阿虹,她们以后不用再交保护费了,见阿虹生气了,我没说出口。 晚上,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正准备起床关门睡觉时,阿芳笑盈盈地来了,这一次,她只给我带来了几串烧烤。 阿芳同阿虹一样,来了也不立即进屋,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我。 我爬了起来,坐在床沿边上,朝阿芳点了点头,便拿起烟来抽。 阿芳进了屋,轻轻把门关上,款款地坐在我旁边,拿着一支羊肉串来喂我。我一口烟就着一口羊肉串吃了起来,一支烟抽完了,羊肉串也吃完了。阿芳从枕边抽了三张纸,把我嘴唇擦干净,从她的挂包里拿出一罐健力宝给我,去阳台上,把垃圾扔了。 我喝了口健力宝,双腿放在床上,靠着床头躺着。不一会,卫生间响起了冲水声,阿芳又回来了,坐在床沿边,若有所思。我知道阿芳此行来的目的,便把昨晚我得到的结果,一五一十完完本本地告诉了她。 阿芳听完后,对我说:“那么,我这几天,就把这个月的份子钱收上来,交给你!” 我点了支烟,说:“不着急,有猴子在,刀子不敢胡来!” 阿芳把我的烟拿过,抽了一口,躺在我腿上,把烟递给我嘴上,说:“你放心,从下个月起,该给你多少,我会一分不少给你!” 我叼着烟,摸着阿芳的脸蛋,说:“我不要你们的钱,你们挣点钱也不容易,我有手有脚,饿不死!” 阿芳向我上身靠了靠,把我的烟取下,优雅地弹掉了烟灰,吸了口,又递给我,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不能让好人吃亏!你要想在这地面上混得开,有些关系你得去维持,维持关系得花钱!” 我猛吸了几口,把烟头放在烟灰罐里,双手垫着头,打了个哈欠,说:“到时候再说吧,至少,现在他们不会再来骚扰你们了!” 阿芳笑了笑,邪昧地看着我,问:“还想吗?” 我不明所以,问:“什么呀?” 阿芳摸着我的胸口,说:“明知故问,你也不老实!” 我抚弄着阿芳的头发,挑逗道:“是男人见了你,都会想!” 阿芳也挑逗我,说:“你还行不行!” 我双手把阿芳紧紧抱住,说:“我今晚要让你投降!” 阿芳“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你就等着我收拾你吧!” …… 一个星期后,我的生活又变得无趣了起来。每天无所事事,早上睡到自然醒,中餐不吃也不觉得饿,索性饭也懒得煮了,饿了的时候就去吃个炒粉,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又不知道饿了,到了晚上九十点钟,却非常想吃东西,生物钟已经彻底紊乱,白天无精打采,晚上却格外精神。 这段时间,天井里总看不到阿虹的身影,倒是其他女人对我格外热情,一口一口“枫哥”甜甜地叫着,却一点也不尊重我,对我动手动脚,同我开浑玩笑。 身在女人堆里,我却一点都不开心。每天晚上,阿芳都会来陪我吃宵夜陪我睡觉,慢慢地,我对她也没有了精神。 我敷衍了事,阿芳就叹气,说我也是一副德性,喜新厌旧,还问我看上了谁,看上了谁就换谁来陪我,她决不生气。我只能苦笑,我的心思不在女人身上。这段时间,我眼睛皮一直跳过不停,跳得我心神不宁,我心里慌得很!我不好意思对阿芳说,我想找个工作,离开这个是非地。我分得清楚,我同阿芳是各取需,相互利用罢了。我只能对阿芳说,可能是长期不走动,缺少锻炼,精气神自然不好。 阿芳问我,要不要给我开点补药。我简直哭笑不得。 其实,我之所以心神不宁,是因为我想见的人都没有消息,阿强说给我找个保安的工作,凭他的能力,真想给我找,不用吹灰之力,早就该有着落了。这不仅仅是工作的事,而是体现出我在阿强心中的份量的轻重,如果阿强不再帮我,我怕刀子会趁机又找我麻烦。 还有一个人,让我特别牵挂,那就是阿虹,她有好几天没见人了!好几次,我想问阿芳关于阿虹的事,又怕阿芳会生气,只好作罢。 那天,阿虹的眼泪,掉在了我的心上,融进了我的血液。 我的血管里流着阿虹的眼泪。 第29章 司机 阿芳把“份子钱”交给我,我当着阿芳的面点了一下,竟然有两千二百块。两千二百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那是我以前在工厂里四个月的收入,而且还得加班加点不吃不喝才能存够这么多钱,难怪刀子心不甘情不愿! 钱拿到手里,我却感到非常烫手。 阿芳抱着我啃了几口,补了点口红,又去天井打麻将了。 我找了张报纸把钱装好,又找了个黑色塑料袋裹着,才锁好门,准备把钱给刀子送去。 推着自行车出了天井,我却犯难了,我不知道刀子具体的住所,只知道他跟猴子长期住在下坑村。我骑着自行车到了下坑村,刚好看到“竹杆”和两个黄毛在大榕树下打台球。 “竹杆”看到了我,朝我友好地笑了笑,有些不自在,右手拿着球杆,左手挠着头,十足像个孙猴子。 我每人打了支烟给他们,拍着“竹竿”的肩膀,开门见山地问:“兄弟,带我去找刀子,我找他有事!” “竹竿”把球杆递给一个黄毛,对我客客气气地说:“枫……哥,刀哥住的地方没个定数,我真不知道他住哪里,就算是晚上,刀哥在哪里睡觉,也只有胖哥和大哥知道!不过,你放心,刀哥有bp机,还是中文的,我们都有他的bp机号码,你等一等,我去小店里帮你呼他!” 说完,“竹竿”就打算去帮我呼刀子,我叫住了他,说:“不用麻烦你了,兄弟,你把刀子的caii机号给我吧,我自己去call他!” “竹竿”看了看我,说:“好多数字呢,你一下记得住吗?我都记了十多天才背下来!” 我笑了笑,说:“应该没有元素周期表和历史时间难记吧!” “竹竿”又摸了摸后脑勺,问:“枫哥,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呢!” 我见“竹竿”烟没点,便拿着打火机给他点烟,“竹竿”推辞了一下,还是让我点了。我说:“书上没用的东西,不学也罢!你说吧,我记得住!” “竹竿”吸了口烟,慢慢想出一串数字,他怕我记不住,又开始重复,他刚念出两个数字,我就把后面5个数字全念了出来,惊得他半天嘴都合不上。 白天没有人摆夜市,小广场上特别空旷,我在超市的公用电话亭,打了刀子ca2机,留了言,不到五分钟,刀子就骑着摩托车赶来了。 我把塑料袋扔给刀子,刀子把塑料袋扔进摩托车的车尾箱里,锁好,扔了支好烟给我。我点上烟,朝刀子开玩笑:“你不点一下,少了我可不认账!” 刀子一改往日的冷漠,对我笑了笑,说:“晚上,吃了饭再走,我请!” 我笑了笑,说:“改天吧,等下我要去派出所,还有点事!” 刀子不笑了,说:“枫林,不管咋样,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你那个马子,不是善茬,小心为妙!” 我没有在意,还是对刀子说了声“感谢”,便踩着自行车走了。 回来的时候,我特意绕去了派出所,阿强的办公室紧锁着,出派出所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协警阿伟,我才知道,阿强出差去了。 第二天中午,我终于拿到了黄三木寄来的汇票,便迫不及待地打了个摩托车,去镇上取钱换钱。 一美元可以换八块二毛三,我换了五百美元,留下一张富兰克林留着纪念。 从银行出来,我直接去买了个call机,办完手续,便去了车站。 在车站的停车场,我一眼就看到了跑我家乡县城的大巴车,刚好司机正在清理车内卫生,我上车去,司机以为我是要坐车,对我说,车明天中午才走,叫我明天再来。我取出烟来,双支奉上,用家乡话同他打招呼。司机接过烟,我给他点上,同他闲聊着县城里的一些趣闻旧事。司机叼着烟,边拖地边同我闲聊,聊了一会我们就熟悉了,我下车去,买了两瓶饮料,等我回来的时候,司机已经拖完车厢,在清洁驾驶室。司机没有客气,接过我的饮料,一口气喝了一半。我又递了支烟给他,他接过烟,坐在驾驶椅上,把湿毛巾扔在一边,点上烟,笑嘻嘻地问我:“兄弟,我看你不象是要坐车回家,大家都是老乡,你不用客气,你要带什幺东西回去,你明早拿来,我保准给你送到!” 我笑了笑,说:“老兄真是行家,不愧长期在外面跑,见识多,认人准!我也不瞒你了,我真有东西要带,不过,不是带回去,是想找你带样东西过来! 司机三十多岁,身体健壮,皮肤比我还黑,眼神犀利,额间有条浅浅的白疤痕,疤痕夹在抬头纹中,不很明显;左手腕上纹了个狼头,小拇指还缺了一截,看样子,司机也是有故事的人。司机轻描淡写地对我说: “兄弟,你要带什么东西,三天后的下午,你叫你家人送到县城客车站,我们差不多那天中午又会从老家返回!” 我笑了笑,说:“不急,哥子,要不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司机看了我一眼,说:“兄弟,吃饭就不必了,我老板已经把我安排好了,他还在酒店里等着我!你有什么事就直说,都是老乡,我能帮忙尽量办!” 我看了看四周,见客车旁都没有人,便直截了当说出了我来的目的。我压低噪门,说:“我想麻烦哥子帮我带支五四!” 司机吸了口烟,又看了看我,笑道:“兄弟,你别跟哥开玩笑了,什么五四式六四式,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我把自己的身份证拿出来,摆在司机的面前,见他认真地看着我的身份证,我心里知道有戏了,就把身份证放在他手中,又发了支烟给他。 司机用手指夹着烟,仔细翻看了我的身份证,然后递给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身份证应该是真的!”又用烟头把烟点上。 我也换了支烟,掏出一张纸给司机,纸上面记着我新买的call机号码。我说: “规矩我知道的,钱我可以先给你,这是我联系方式!” 司机把那张纸折叠着,问我:“你也跟猴子们在开发区混?” 我笑了笑,说:“我没猴哥和刀哥那么有本事,我在岛上讨生活,时常受人欺负,还得看人脸色!” 司机看着车窗外,说:“兄弟,我就一个开车的,凭手艺讨饭吃,我真不知道哪里有枪卖,我真帮不了你!” 我知道司机在说谎。 ...... 我掏出钱来,数了一千块钱给司机,为了使他放心,我又开始扯大旗。我对司机说:“哥子,不瞒你说,我在老家跟龙大的!” 龙大的威名,在县城黑道上,谁都知道,就如同洗白了的飚叔,在白道上如鱼得水。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汽车站,我去商场逛了一圈,花了几百大洋买了一身行头,刚出商场,正准备打个摩托车回上坑村,我的call机就响了。我拿起call机一看,上面呈现出一行字: 回车站有人等 我心里一喜,直奔客车站停车场。 熟悉的大巴,熟悉的人。司机站在车门边,意味深长地朝我笑着,见我到来,递上家乡烟,问我:“龙大还要多久才出来?” 我知道司机是在考我,我点上烟,吸了一口,不紧不慢道:“龙大去年就出来了,前段时间,才开了个夜总会!” “哦——”司机还是不信我,问: “我听人说,八大金刚都二十多岁,兄弟排行第几?” “老家的烟真好抽!”我长长吸了口,烟和话一起吐了出来: “知道瞒不过哥子,我实说了,我跟老七是兄弟,公安局的欧阳靖是我表哥,不过,这些都与我多大没关系了,我现在只是一个打工仔!” 司机笑了笑,又问我:“兄弟是干哪行的!” 我指了指头上的疤,说:“在工地上,被人欺负,板砖砸的!” 司机说:“工地上,是挺复杂的!” 做戏得做全套,撒谎得圆好谎。我拿着call机看了下时间,故作很赶的样子,说: “哥子,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得坐船回岛上了!” 司机把前车厢门打开,对我说:“兄弟,时间还早,赶不了这班船,还有下班。上车厢里去坐会,我送两包家乡烟给你回去抽!”说完,司机先上了车。 我跟着上了车,司机就把车门关上了,他带我到车厢的中间,选了个座位坐下,我也跟着坐到了另一排的座位上。 司机看了看车窗外,放低声音对我说:“兄弟,不是我不信你,这枪不比刀,动静太大,搞不好就要吃公家粮,你年纪轻轻的,大好前途,不值得!” 我叹了口气,说:“我也想当好人,可是,在这个社会,好人总是被人欺负!当不了好人,我也不想当恶人坏人,我只求自保,不彼人欺负就行!” 司机又看了看窗外,说:“这年头,好人是难做,只要有人群的地方,要想独善其身,一个字——难!做人难难做人,兄弟,枪这东西,只能防身,不能作孽!” 我说:“我知道,可是我天生胆小,只是想买把枪来壮胆!” “你才不胆小呢,八大金刚哪一个不是胆大包天!”司机边说边抽出烟来发,点上后,端详了我好一会,道: “兄弟,看在我欠龙大的情份上,我送样东西给你,但是,丑话说在前面,以后这东西给你带来什么结果,你得自行承担!” 我知道有戏,有点激动,动情地说:“哥子,我不是江湖中人,但江湖的规矩,我懂!哪怕我那天真进去了,你放心,我不会吐露半个字!” 司机看了看我,想了想,站了起来,去了车上的洗手间,不一会,他手里多了个黑胶袋,黑胶袋裹得很紧,里面包的物件轮廓分明,正是我要找的东西。他坐回原位,对我说: “这把枪,我开过两枪,打偏了!如果不打偏,八大金刚不会在县城扬名,扬名的应该是我!那个畜牲就不是个东西,他卖的东西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果不是他,我妻子不会越陷越深,最后横尸街头,丢尽了颜面!” 我似乎猜到司机大哥是谁了,我也想到他妻子是谁了! 他的妻子很漂亮,最后衣冠不整死在了大街上,当时,我想去看,被徐玉竹活生生把我拉走了…… 第30章 等来的工作 以前,司机大哥在县城客车站上班,后来,客运车搞承包改制,他就包了一辆车,跑县城到市里的线路,早去晚归,一天跑一个来回,自己当自己的老板,收入还很可观,比端铁饭碗拿死工资多挣不少钱。 司机大哥的妻子在银行上班,虽然是个小职员,相对于其他职业,银行的工作收入高不说,且旱劳保收,不像教师和个别行政单位,工资不高还总拖欠。 他们有个可爱的儿子,一家三口生活无忧无虑,其乐融融,直到有一天,她妻子沾上了四号,这个家就逐渐破碎了! 妻子吸毒不久,因为挪用公款吸毒被开除,他没有责怪他的妻子,把妻子送去了戒毒中心治疗,治疗出来后不久,妻子又开始偷偷借钱复吸。债主找上了门,他一声不响把新买的中巴车卖了,还完妻子借的外债,妻子很感动,发誓以后再也不碰四号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妻子。不久,他发现妻子开始自己给自己打针,他责问妻子,为什么不守诺言,妻子已经中毒太深,恬不知耻地说,她没再碰四号!是的,她说得没错,她注射的是六号…… 事不过三,他同妻子选择了离婚,为了孩子,他给别人开车。离婚后,妻子在夜场上班,县城本来不大,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妻子坐台这件事,县城好多人都知道,其中也包括他的同事和朋友。知道就知道,她现在又不是他妻子了,与他何干?可是,总有一些吃饱饭闲着没事的同事,花钱睡了他前妻,还不懂事,在他面前说风凉话。他忍不了了,用拳头想让口吐芬芳的人闭嘴,拳头封不了别人的口,他本来是个受害者,却变成了不讲道理的暴徒,被所有人孤立。他气急败坏,去黑市上买了把五四式,便去找阿泰报仇,因为他调查清楚了,他前妻吸的东西就是从阿泰那里来的! 他没开过枪,手发抖,打偏了。他吓坏了,赶紧跑了!后来,阿泰找到了他,给他额头上就是一拳,鲜血流了出来,他儿子吓得大哭。 儿子的哭声把他唤醒了,为了儿子,他学会了忍气吞声,为了儿子,他脸皮变得越来越厚…… 后来,阿泰被八个年轻人用一把军刺捅了八个血窟窿,横死在县城电影院门口,后来,他的妻子吸毒过量,暴毙在街头垃圾堆旁边…… 从此,他的心也死了…… 他把包着的东西扔在地上,又把刚才我给他的一千块钱还给我,说东西早想丢掉了,但这种东西不能乱丢,今天就把他丢了。 我没有接钱,说钱丢了,同东西丢了一样,是找不回来的! 我捡起那包东西,放在装衣服的牛皮纸袋中,起身与他告辞。他叫住了我,从货架上抽了两条家乡烟,扔给我,欲言又止。 我接过烟,对他说:“谢了,一路顺风!” 他朝我挥了挥手,对我说:“谢了,一路顺风!” 回到出租屋,天井里燃起了人间烟火,香气扑鼻而来。我回到出租房,把门反锁了,迫不及待拿出那包东西,像拆盲盒一样,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拆开,既兴奋又期待,当我一层一层剥开油纸那一刻,我的心都快了跳出来了。 东西打了油,保存得很好。我把弹匣取了出来,里面有三颗子弹,把玩了一会,又把子弹装回弹匣,把弹匣放在地上,拿起枪来把玩,扣了两下,撞针声音清脆悦耳,暗自欣喜,有些激动有些恐慌,赶紧重新包好,却开始发愁找地方放了。 手上全是黄油,我去卫生间洗干净,顺便用冷水洗了把脸,回到房间,心里平静了许多,把新买的皮鞋取出来,再把那包东西放了进去,感觉还是有些不妥,看着门口内的二手皮鞋,有了主意,把二压在鞋盒上,推到床底下,还是有些觉得不安全,正在忐忑不安中,就听到了敲门声。 这种敲门声有些陌生,节奏有点强烈,敲得我心惊肉跳,我硬着头皮去开了门,门一打开,吓了我一跳! 阿强穿着制服,背着手站在门口,扫视着我的房间,淡淡地问道: “枫林,你是不是在干什么坏事?大白天的反锁着门!” 我有些紧张,说话都打啰嗦:“强……哥,我……我习惯了,正……正准备去……去洗澡呢!” 阿强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开发区人多混乱,小偷小摸的不少,你这种习惯挺好!” 我稍微镇定了下来,让开,请阿强进屋。阿强走了进来,去阳台上看了看。我取了那条没开封的家乡烟,拿在手中,待阿强回到我身边,我双手递给了他。阿强摆了摆手,说: “我到你这里来都没带礼物,怎么能要你的烟,你留着自己抽吧!” 我掏了一支家乡烟递给阿强,说:“老家带来你,你拿去换个口味,不贵,烟盒像中华,口感也同中华烟差不多,我们那边的人都叫它——小中华!” 阿强拿过烟盒,仔细看了看,说:“房子倒挺象的!”说完还给我,点着烟坐在了床边,看着我枕头边的《圣经》和《鲁迅小说集》,问我:“你还信耶稣?” 我找了根凳子坐下,说:“我只信国家只信党,不信神!《圣经》是我哥寄给我的,他想让我了解一下西方人的信仰!” 阿强笑了笑,说:“不扯闲篇了,给你说点正事!这段时间出差,我想了想,你不能去做保安,你还年轻,该去拼一拼。刚好,我有个朋友,他开了个水电安装公司,刚好缺人,我向他打听过了,做水电工相对来说,比你搬砖轻松些,你不如去他公司,学好技术,以后也可以当老板,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我才进了几个月厂,就不想进厂了,厂里加班加点不说,还一点也不自由,感觉这人就是卖给厂里了。以前,我刮大白的时候,虽然挺脏,但一天上完八个半小时,其余所有时间都是自己的,感觉非常自由。何况,现在我没工作,能去做水电,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点着头,说:“谢谢你,强哥,我一定会好好干,不给你丢脸!” 阿强笑了笑,说:“你小子又给上套!枫林,哥告诉你,现在这个社会,要么有文化,要么有技术,都能找到钱,再不济也得学门正经手艺,也可以养家糊口。你考虑好了,随时都可以去找他,他姓林,工地就在开发区冷冻厂的后面,你找得到的,这里没有多远,我就先回去了,好几天没回家了!” 说完,阿强站了起来,说走就走。我赶紧穿上新皮鞋,抱着烟跟了出去,顺手把门锁了,追着阿强,喊: “强哥,不急这一下,我们去外面吃个便饭,你再回去!” 阿强边走边说:“你嫂子煮好饭等我呢!下次,有空了,再说!” 我跟着走下了楼。趁阿强从车尾箱取头盔的时候,把那条烟放进了箱里,顺便把箱盖盖上。 阿强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小子……” 出租房来了个警察,好多都躲着,暗地里观望。 我故意大声喊着:“强哥,你开慢点,注意安全!” 马达轰鸣,警灯闪耀。阿强朝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后,轰着油门走了! 我朝阿强的背影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走向商店,在门口就喊: “房东!房东!” 房东正在收银台前吃饭,又是红薯稀饭配空心菜,不过,今天晚上,他蒸了条小扁鱼。房东见到我,笑嘻嘻扔了包烟在柜台上,说: “不方便的话,可以先抽着,有了一起给!” 我笑了笑,问:“你不怕我跑了?” 房东说:“你才舍不得跑呢,那么多女人围着,又陪你睡又给你挣钱,傻子都不会跑!” 我脸上有点发烫,竟然还知道害羞,干咳了几声,掏了一百块放在柜台上,对房东说: “不要乱说,我是来交房租的,早就该交了!” 房东夹了筷空心菜,咽在嘴里包着,朝我使眼色。我侧过身,阿芳就站在了我面前。 “你一个下午,死哪去了?” “嫖去了!” “瞎说!” “你吃饭没?我肚子饿了!” “我一直在等你呢!” “走,吃饭去,想吃什么,今晚我请!” “你捡到钱了,你请?” “是的,我捡到了好多钱!” “今晚,我想去唱歌!” “唱歌有什么好,不如吹箫吧!” “你……你越来越恶心了!” “我什么?你自己想歪了!” “我不理你了!” “不理我了很好,我正想换人了!” “你想得倒挺美,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 阿芳拉着我的手,我们斗着嘴开着玩笑,不知不觉真来到了卡拉ok厅外。我们相视一笑,走了进去。 卡拉ok厅就在一处民房的一楼,白天是房主的大客厅,晚上,门口摆上烧烤架,把折叠桌往客厅一放,塑料椅一摆,彩灯打开,音箱通上电,便又成了娱乐场所。 私家厨房对外营业,可以点菜吃饭,倘偌是在这里吃饭,可以免费唱十首歌,十首过后按半价收取,一元一首。 这里接待的都是外来的打工仔,所以场景和布置就很简单,好在音响还比较可以,价格也实惠,来这里消费的人还不少。 我们来得太早,里面还没有客人。阿芳点菜的时候,我对她说: “多点点吧,今晚我请,你去把阿虹叫来一起吃饭吧!” 阿芳愣了一下,脸上笑容也僵住了。片刻,她脸上又露出了牵强的笑容,把菜谱本扔给我,咬牙切齿地说: “好,你说了算,我这就去给你叫!” 我把菜谱本放在桌面上,笑而不语,取出烟来抽。 阿芳站了起来,抽了我的一支烟,在我耳边说道:“今晚,我保准让你大放血!” 我打了一个冷颤,说:“我没其他意思,两个人吃同三个人吃都差不多,多双筷子的事,你不同意就算了!” 阿芳拍了拍我的肩膀,抢过我的打火机,点上烟去了,打火机也不还我。 老板娘是个性感十足的少妇,二十出头,她衣着清凉,下身穿着短裤,上身的白衬衫包着短裤,稍不注意,还以为没穿裤子,衬衫上面两个纽扣没有扣上,傲人的胸呼之欲出。她的老公负责烧烤架,公公婆婆负责厨房,她就负责接待收钱。她看着阿芳婀娜的背影,问: “先生,还需点什么?” 我说:“先给我一个打火机吧!点的菜先上,还有人,等她们来了再说!” 阿芳点的菜陆续上齐了,她一个人走了回来,到我旁边坐下,气哄哄地说: “臭丫头,脾气够倔的!你自己去叫她吧!” 阿虹没来,我有些失望,打开碗筷,用茶水给阿芳烫碗筷。阿芳用手拐了拐我,问我: “你是不是把她得罪了?” 我苦笑着,把碗筷递到阿芳的面前,淡淡地说:“我人都见不着,怎么会……她既然不来,我们自己吃!” 阿芳看了看我,说:“你别垂头丧气,我给你叫了俩个姐妹来陪你,怎么样?我够大气吧!” 我又拿起烟,点了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阿芳给我倒了一杯啤酒,说:“她们喜欢唱歌,人多热闹点!”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门口出现了俩个熟悉的身影,一位叫小梅,一位叫小秋。她们年纪同我差不多,俩人看起来都文文弱弱的样子,在天井玩的时候,她们都不喜欢说话。 我同她们从来没有说过话。 她们手拉着手,朝我们笑了笑,就算打了招呼。她们坐了下来,安静地喝着啤酒,吃着菜。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残羮剩菜撤走,上了果盘,摆上了生啤。彩灯闪耀,霓虹跟着音乐的节奏,忽强忽弱。 唱歌的人陆陆续续来了,沉闷的空气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小秋和小梅喝了点啤酒,面若桃花,俩人开始窃窃私语。阿芳叫我点歌,我想唱又怕唱不好,便说不会。阿芳点了一首《车站》,便把歌本递给了小秋。 大厅里有八张桌椅,全部坐满了,南腔北调,汇聚一堂,相互鼓掌,好不热闹。其中有三个二十几岁青年,靠墙而坐,他们喝着烈酒,撸着串,大呼小叫,特别张狂。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电视机的屏幕上才出现了“车站”两个字。阿芳拿起了话筒,用闽南语动情地唱了起来: 火车已经到车站,阮的眼眶已经红,车厢内心爱的人,只有期待夜夜梦…… 第31章 小三的悲哀 每首歌曲,背后都有一个动人心弦的故事。同一首歌,演唱者不同,流露的感情也不一样,是因为演唱者的生活阅历不相同。 同一首歌,总会演绎着不同的故事! 阿芳演唱的《车站》,声声敲击着我的心坎,电视屏幕上的火车缓缓而过,把我带回到了县城的汽车站,那一个黑点渐渐清晰,我看到了石玉兰眼睛里,浑浊的泪水…… 掌声雷动,阿芳把话筒放在架子上,礼貌地鞠了个躬,迈着台步,走了回来,分别搂着小秋和小梅,对她们窃窃私语着什么。小秋和小梅点着头,时不时看我一眼,看得我挺不自在,我赶紧拿起阿芳的酒杯,给她倒了半杯生啤。 阿芳回到我的旁边,拿起我递给过的酒杯,一口饮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从桌上取了支烟,点上,附在我的耳边说: “我陪阿虹去了,把她们两个留给你!” 说完,阿芳叼着烟,拿起座位上的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立马站了起来,想去追,又觉得不妥,犹豫了一下,又坐下了,在歌声中凌乱。 小秋和小挴站了起来,换了个座位,分别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不知道该同她们谈什么,我们都安静地坐着,偶尔相视一笑,气氛有些尴尬,为了缓解这份无聊,我们只有时不时碰一碰杯,呷一口生啤。 声音入耳,我只感觉嘈杂不堪,心里有些后悔,后悔不该来这个地方了。 时间,在歌声中消逝,从一首歌传递到另一首歌,唱不尽悲欢离合,诉不尽人间愁苦。 我开始神游太虚,对现实的一切充耳不闻,当小秋拿起了话筒,就在我的旁边唱了起来,我才如梦初醒。熟悉的旋律响起,似曾相识的歌声入耳,我闭上了眼睛,不是陶醉,而是悲凉。 又是“我只在乎你”! 我只在乎你!……你会在乎我吗?…… 我抓住身边人的手,身边的人靠了过来,却不是我最想牵手的人! 当轮到小梅去唱《飘雪》的时候,那三个喝烈酒的家伙,开始发癫,他们朝着小梅吹口哨,甩飞吻。小梅受了干扰,就跑调了,那三个家伙就张狂地笑。我转过身去,看了他们一眼,那三个家伙故意把上衣脱掉,三个家伙胸前都有纹身,都戴着大金链子。我冷笑了一下,一个家伙就走了过来,站在我的面前,瞪着我,朝我吐着满口酒气: “你丫的,是不是欠削!” 我心情本来不好,一听这话就不爽了,我站了起来,冷笑着,说:“有种你就削我试试,看你还能不能在开发区混下去!” 他冷笑着,对我说:“你唬谁呢?” 小梅放下了话筒,赶紧跑了过来,对着醉鬼赔着笑,道着歉:“大哥,都是我不好,我不唱了!我保证不唱了!” 我把小梅拉在身后,说:“小梅,你打我脸啦!不关你的事,你唱你的去,我看今天晚上,有谁敢砸场子!” 小梅委屈巴巴看着我。小秋站了起来,拉着小梅的手,她比小挴还害怕,脸色却变了。 这时,另外两个醉鬼,也朝我走了过来,看样子,他们今晚是要吃定我了! 我只后悔没有把枪带在身边,更懊恼刚才为什么不喝瓶装酒,现在连个武器都找不到。慌乱中,我右手抓起了喝啤酒的玻璃杯。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几声警笛响起,门外警灯闪烁,三个醉汉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看到阿伟和胖协警走了进来,便叫小梅去拿两个干净的杯子,小梅很机灵,立刻朝柜台跑去了。我拿着酒杯去倒了小半杯生啤,淡然地坐下了。 阿伟环视了一下众人,竟直朝我走来。小梅拿了杯子过来,懂事地倒了两杯生啤。 “伟哥!你们怎么来了——”阿伟和胖协警刚刚到我身边,我立马站了起来,拿出家乡烟就开始招呼: “要不,坐下来喝两杯!” 阿伟爽快地接过烟,收起电棍,对我说:“枫林,上班呢!要喝,哪天强哥有空了,我们喝他个不醉不罢休!” 胖协警朝我尴尬地笑着,右手摇着电棍,左手接过了我递上的烟。 我朝小秋小梅使了下眼色,对阿伟说:“生啤又没度数,整一口,润润喉,解解渴!” 小梅很有眼力见,双手端着酒杯就笑吟吟递给阿伟,阿伟想推辞,小梅不说话,就一直端着,妩媚地看着阿伟,阿伟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接过酒杯。 同时,小秋也见样学样,端着酒递给胖协警。胖协警倒很爽快,没犹豫就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我拿起酒杯,同阿伟碰了一下,都一口干了。 小梅见阿伟喝完,立马过来接走阿伟手中的酒杯,看着我,我摇了摇头,她便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小秋可能是被吓着了,有些呆若木鸡,胖协警自己放下酒杯,点上了烟。 我掏出打火机给阿伟点烟,阿伟对我轻轻地说,那三个人,刚来这里没几天,来路不明,劝我先沉住气。我点了点头,阿伟拍了拍我的肩膀,给胖协警使了个眼色,俩人就走了。 阿伟和胖协警刚走不久,那三个人就结账走了。 经此一闹,小秋和小梅也没有心思再唱歌了,于是,我去柜台买单。买单的时候,漂亮老板娘向我邀功,说是她第一时间通知了阿伟。我心里在说,骚婆娘,你不是为我好,是怕打起来影响你生意吧!话说回来,今晚还得多亏老板娘,要不是阿伟来得及时,我就要出洋相了! 这一刻,我更感觉得那把枪买得值了!喝了点酒,就有点飘飘然,想到那把枪,胆气也上来了。 买完单,回过头来,小秋和小梅还没走。我们一起走了出来。 夜市已经收摊了。 街巷里,冷冷清清,昏昏暗暗,很难见到人影。 她们俩个,仿佛一下子就换了个人似的,一边一个,紧紧地搂着我。我左拥右抱,反而心里发慌,心虚地问道: “你们……还要去哪里……玩?” 她们异口同声说:“芳姐吩咐了,让我们今晚好好好服侍你!” 我双腿发软,不想走了。我心里明白,这哪里是服侍我,简直就是折磨我啊!但嘴巴不能服软,我说: “我那里隔音不好,半夜三更吵人,别人还要睡觉,哪像我们不用上班!” 小梅说:“枫哥,你就放心吧,芳姐都安排好了,药也跟你准备好了,去小秋妹妹那里,她那里僻静,独门独院!” 小秋不说话,她有些醉了,把整个身子都挂在我身上! 我有些怕了,笑道:“要不,我们买铺扑克回去,打跑得快,咋样?” 她们不说话,只是得瑟地笑。 在一个古宅的院门口,小秋松开了我,摇摇晃晃走上前去,摸着钥匙去开门。 小梅很坏,趁我不备,暗地里使出猴子偷桃,得手后还得意地笑…… 斜月三更门半开,醉鬼拍门夜半惊。 聊斋之所荒唐事,潮起潮落伴流星! …… 第二天,下午,我骑着车去找林老板,林老板不在工地上,一个师傅带我去见了他们的代班,代班说老板很少来工地,工地上的事他说了算!他看了看我,有些看我不顺眼,说老板给他打过招呼了,阴阳怪气问我吃不吃得了苦,说干水电不仅要有力气,还得要有脑子!我没有跟他计较,掏出烟来发,问了他上下班的作息时间,就说我明天来上班。 代班不置可否,去忙了。代班也姓林,三十多岁,嚣张的样子,应该是老板的亲戚。 天井的麻将还没散场,我刚进门口的大铁门,阿芳就笑盈盈朝我招手。小秋和小梅坐在后面给她抱膀子,同往常一样,只观战不出声。小梅看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又看牌桌,不经意间我同小秋眼对上眼,她赶紧把眼光移开,脸居然红了,简直与昨晚疯狂的她判苦两人。 我锁好自行车,向阿芳走去。小秋见状,起身给我让了座位,低着头回去了!我坐了下去,阿芳边洗牌边对我说: “你去看下小虹吧,她出事了,躲在房里不敢出门,我去劝过了,死丫头只知道哭!” 我心里立刻紧张起来,问:“多久的事?” 小梅回答我道:“今天早上!” 早上,我还在搂着小梅和小秋睡觉呢! 阿芳码好了牌,说:“你叫小梅带你去吧!” 小梅站了起来。 我问阿芳:“到底什么事?” 阿芳开始抓牌,不耐烦地对我说:“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小梅在等着我,我跟了上去,她想拉我的手,见我没反应,就甩起了同边手。边走边对我说了阿虹的的情况—— 原来,包养阿虹的老头非常惧内,老太婆无意中发现少了几千块钱,便逼问老头,老头就一五一十全招了。老太婆在家里一直很强势,得知情况后暴跳如雷,打了老头一顿。老太婆还不解气,叫上自己的女儿和儿媳妇,开着富康轿车就来了上坑村,押着老头就来找阿虹。 老佛爷发了火,后果很严重。三个女人把阿虹拉到街上,又打又骂,打了骂了还不解气,又用带来的剪刀,把阿虹的秀发剪得七零八落。 老头躲进了车里,羞于见人。 阿虹可惨了,最后被三个女人,拉到大街上,扯烂了衣服…… 阿芳闻讯赶来的时候,只留下孤苦怜,伶仃的阿虹,一丝不挂蹲在地上哭。此时,正值买菜的高峰期,路过的人都停下了脚步,对阿虹指指点点…… 在一条古旧的石板巷子里,两边都是古老的石头房子,房子的墙体是石头,连盖着瓦片也是石头片子,一个个的石头房子,如同一个又一个堡垒。走进巷子里,仿佛穿越到了蛮荒的古代,岁月爬在石头上,青苔散发着腐败的气味。 小梅指着一扇刻满岁月伤痕的门,用手轻轻一叩,历史的碎片就散落了下来。 岁月无声无息,小梅叩不开伤痕累累的门。 一声叹息! 我对小梅说,你先回去吧! 小梅点了点头,凝望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幽伤,幽伤如同这古老的石屋伤痕,看不到希望,只能继续风化下去。小梅回去了,又回到现代文明中继续彷徨。 我的心如同这些石头,伤痕累累,且顽固不化。我不顾面前的门同样累累伤痕,强行撕开了她的伤疤。 “阿虹,你开门!阿虹——你再不开门,我踹了啊——” 野蛮往往能毁灭文明! 我强行撕开了别人的门面,打着慰问的旗帜,正大光明再一次深入别人的暗室。 阿虹用头巾包着自己的头,脸色苍白,坐在的床沿边,目光呆滞,一句话也不说,时而咬牙切齿地冷笑。 房子进伸两间,窗户很小,外门关上,昏暗潮湿,就像一个牢房。 我去抓阿虹的手,她把手缩回去,下意识地挪了挪,想同我保持安全的距离。 这个时候,我才发觉词穷理屈,任何华丽的词汇和漂亮的语言,都无法弥合一颗受伤的心灵!我只好默默地坐在阿虹的身边,故作悲愤的表情,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 好久好久,阿虹终于开了口,她近乎用乞求的口气,对我说出了三个字: “你走吧——” 我说:“我不放心你!” 阿虹冷冰冰地对我说:“你走吧!我不会寻短见的!” 我去拉阿虹的手,这次她没有躲。阿虹的手好冰,应该如同她的心。我想把阿虹的手捂热,心捂暖,但我下不了决心,我只能对阿虹说一些毫无用处的空话和套话。 阿虹不耐烦了,想挣脱我的手,我放开阿虹的手,把她搂在怀里,她象那天一样,不停地挣扎,双拳不停地捶我。我以为这样可以让阿虹解气,任由她像擂鼓一样捶着我的胸膛。阿虹捶着我,眼泪就开始不停地流,那种无声的眼泪更让人心疼,我捧着阿虹的脸,默默地帮她擦着泪。阿虹没了力气,瘫软在我怀里。 我把阿虹抱在怀中,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突然,阿虹发疯了一样,推开我,三下五除二,一下子就把自己剥得精光,摆着大字躺在床上,眼睛冷漠地盯着我。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我整个人都傻了!阿虹把我的右手拉过去,放在她的左边乳房上,朝我冷笑着: “来吧——这里没外人,你可以脱掉你的面具了!” 第32章 风平浪静 我狼狈不堪地逃离阿虹的住所,阿虹那双绝望的眼睛刺痛着我的心,胸口一阵一阵地痛,顿时呼吸困难,天旋地转。 阿芳打麻将刚刚散场,看样子,她今天手气不错,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见我垂头丧气地回来,对我说: “走,我们吃饭去,今晚我请你!” 我没有心情,淡淡地回答道:“你去陪陪阿虹吧!” 阿芳收住了笑容,说:“那个鬼丫头,怎么总想不开呢!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给她送饭去,然后再回来休息!” 我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了,说:“我不去了,今晚得好好休息,明天起,我要去工地上上班了!” 阿芳又笑了,是难以置信地笑,问我:“你什么都不会,去工地上卖苦力能挣几个钱?从下个月起,你每个月不是有一两千块钱收入,还不够你花吗?” 我点了支烟,说:“我是男人,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 阿芳看了看我,失望地对我说:“你不会不管我们了吧!以后他们再来欺负我们,那咋办?” 我吐了口烟,说:“你放心吧,刀子虽然心狠手辣,但他会分轻重,不会胡来。他们不会来找你们麻烦了!” 阿芳想了想,沉默了一会,说:“那我去找阿虹,带她去剪个学生头,明晚,我再来陪你!” 我看着阿芳的背影,一种悲哀袭上了心头,走进商店,买了两包泡面和一瓶水,黯然神伤地回到出租屋,关上门,悲凉袭上了心头,不想吃东西,合衣躺在床上,抽着闷烟,满脑子都是阿缸那双绝望的眼睛。 左思右想,我决定明天下班后,就去把阿虹接过来,等她心情平稳后,就劝她去进厂…… 有了决定,我的心就放安稳了,肚子又知道饿了,烧水煮了泡面,吃饱了,居然睡安稳了。 第二天,夕阳如雪的时候,我带一身灰尘回出租房,天井里的麻将桌刚收了起来,房东在打扫着卫生,阿芳坐在商店门口,无聊地看着电视。 看样子,阿芳是在等我。果然,她见我骑着单车进来,立马站了起来,从冰柜里拿了瓶饮料,把饮料钱给了房东,就朝我走来。 我把自行车锁在老地方,楼梯底下,拿过阿芳递过的饮料,一口气喝了一大半,喝完后满意地打了个嗝!笑嘻嘻地问阿芳: “阿虹呢,她好些了吗?” 阿芳叹了口气,说:“小虹走了,今天早上离开的!” 我笑容僵住了,心里很失落,朝楼梯走去,一言不发上楼梯。 阿芳跟了上来,补充道:“小虹去岛上进厂去了,我们有老乡在那里!” 我在楼梯口停下,把饮料喝完,瓶子扔了出去,刚好扔进房东装饮料瓶的竹筐里,畅快地喊道:“进厂好啊!” 阿芳踢了我一脚,愤愤道:“看你幸灾乐祸的样子,你真打算去工地做一辈子!” 我满不在乎地说:“做工地有什么不好,岂码自由啊!” 阿芳不说话了,还有心事。 我打开房门,阿芳先进了屋,坐在床沿边,对我说:“枫林,小秋也打算去进厂了,要是她们一个两个都走了,我以后怎么办啊!” 我去找换洗的衣服准备洗澡,随口说道:“这样好呀,是该去进厂!” 阿芳白了我一眼,骂道:“都是白眼狼!” 我笑而不语,去洗澡。 阿芳喊:“要不要我帮你洗?” 我站在阳台上,说:“你回去吧,我还得洗上班衣服呢!” 阿芳诡异地朝我笑着,说:“你害什么羞嘛,放心大胆洗,我才懒得偷看你呢,又不是没见过!” 我拿着内裤进了卫生间,把门虚掩上,同往常一样,留一条缝好透风,脱掉衣服,往捅里一扔,倒了洗衣粉,打开水龙头,边洗头边用脚踩洗衣服。 门口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门被推开了,我吓得赶紧双手护裆。 阿芳站在门口,捧腹大笑。 “你看什么?” “你有什么好看的,我拿衣服去阳台给你洗!” 阿芳把桶提出去后,我立马锁上了门。我耳朵鼻孔里都是灰,洗了好久才冲干净,出来的时候,我的衣服已经挂在了阳台上空,滴滴答答下着水滴。 我回到床边拿干净的衣服准备穿上,阿芳故意把我衣服抱在怀里,不让我穿,吩咐我躺下,说我上班辛苦了,先给我按摩按摩,再一起去吃晚饭! 说实话,我今天累惨了,代班给了我一把锤子和一把扁钻去钩线槽,墙体是火砖砌的,像石头一样硬,我右手掌磨起了好几个水泡,左手还被锤子敲了好几下,现在是右手酸左手疼。于是,我趴在了床上。 阿芳把我衣服扔在一边,狠狠地拍了我屁股一巴掌,脱了鞋,跪在床上,双手搓着,有模有样就开始按我的后颈,边按还边问我力道咋样。我回答,挺服舒的,你看着办就好了。 不一会,后背按完了。阿芳叫我翻身,我翻过身来,看到阿芳娇喘着,额上渗出了微汗。我从枕边抽了两张纸,帮阿芳把香汗擦掉。阿芳这才发现我手上的水泡,她握着我的手,心疼地说: “枫林,你别要去干工地了,那么辛苦!不如我们开个按摩店吧,反正我的小姐妹们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多份收入多份保障,你觉得呢!” 我笑了笑,说:“我可没有本钱,再说,你那些姐妹,哪个会按摩?乱摸还差不多呢!……你找你男人帮你吧,他是本地人,有钱有势。” “我早就跟他没有瓜葛了,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这个废人!”阿芳拍了我手一巴掌,生气道: “同你谈正事呢,你总是不正经!” 我手上辣呼呼地疼,皱着眉,心里却很舒服,说:“我说的是事实啊,哪里又不正经了!” “疼了吧,你活该!自找的——”阿芳捧起我的手,轻轻地吹着,吹得我心神荡漾。不一会,她放下我的手,看着我,严肃地道: “其实,我早想好了——小秋不是要去进厂吗?我打算托人安排她去我以前工作的工厂,那个工厂工资还可以。等小秋搬进了厂里,我就打算把按摩店开在她住的那里,那里又安静,又有院子,安全些!” 我笑着,打趣道:“要不,你也给我介绍进厂吧!” “你想得美啊!是不是想去跟小秋长相厮混,看我不扰死你!”说着,阿芳就抓我软处。 我笑得喘不过气来,赶紧把阿芳搂进怀里,举手投降!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敢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你还说,再说我生气了!不理你了——” “我不说了,说小秋……” “你是不是上瘾了?我叫小秋来陪你……” “你轻点,疼……我是想问,小秋去进厂,她相好同意吗?” 阿芳点了支烟,吸了一口,递给我让我吸了一口,优雅地拿着烟,说: “小秋就是想躲那个废物,才去进厂的!那个废物就是个秀花枕头,穿得光鲜亮丽,裤兜里毛都没有一根!这个月,他都没给小秋钱了,还厚着脸皮想白嫖!” “看来,做什么事都有风险啊!” “谁说不是呢……小秋也是,太软弱了,是我,早就踢飞了他!本来,我给小秋重新物色了一个,那人长得很帅,还不到四十岁,又有钱,傻丫头就是不肯!” “唉,都是苦命人!以后,你就少抽点吧!” “我少抽点,以后,你哪里来钱打点!” “我说过的,我不会要你们的钱!” “现在做什么事都要钱来打点,就凭你在工地上干苦活挣那点线?一个月工资不够一顿花销!” “你放心吧,有时候,没钱也能办事!” “是啊,除非手里有权!” “……” …… 大约二十多天以后,阿芳真的把按摩店开了起来。 那天,我仍然在上班,收到阿芳的信息,我下了班,换了身见得人的衣服,就去按摩店。 没有招牌,没有打广告,也没有挂气球,开业那天,生意暴满,八个按摩室都有客人。阿芳真是神通广大,我在柜台前站了一会,就有好几个客人来了,他们一看没有位置,同阿芳说了会话,抽了支阿芳招待的烟,喝下一杯茶就走了,临走之前,说等会再来。 这种地方,我有些呆不住,想走。阿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我,我问阿芳是什么意思,她笑着说,是怕我没有钱花,提前把这个月“份子钱”交给我。我生气了,劝她把钱还回去。阿芳问我,得给强哥买点礼物送去,他是管这一片区的,关系再好,不能失了分寸。我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不管这些,反正钱我是不会收,收了就犯法了,犯法的事不能做。阿芳扭不过我,把红包放回抽屉里,叫我自己先去厨房吃饭。她们现在自己开火,大家在一起吃,她们忙完了,再去吃。 我不想在这里吃。我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阿芳有些不高兴,问:“你去那里?” 我随口说道:“去找强哥喝酒去!” 阿芳笑了,说:“带钱去!” 我摆了摆手,边走边说:“我有!“ 阿芳再喊:”喝得差不多就行了,别喝醉了,伤身!晚上我来陪你!” 我头也不回,大声说:“你忙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想想我是该请强哥吃顿饭了,他帮了我很大的忙,没有他,我在这里都无法立足,工作还是强哥给我找的呢,无论如何,请他吃顿饭是应该的。 警察没有下班时间的慨念。我在房东的店里,拨通了强哥给我的电话号码,强哥果然还在办公室,听到我说请他喝酒,他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但是提出了一个条件,叫我去开发区,就在派出所旁边的川菜馆吃烤鱼。 我骑着自行车赶到的时候,强哥已经点好了菜,凉菜已经上桌,他们正在大厅里一张桌边喝茶,阿伟和胖协警也在,都是老熟人,我坐下后,大家也不寒暄,就开始喝啤酒。 烤鱼上桌了,我看菜有点少,便去点了几个不辣的硬菜,还叫老板拿了一瓶酱香酒,预计了一箱啤酒,提前把单买了,拿着酱香酒和四个白酒杯回来。 阿强朝我笑了笑,扔了支烟给我,说:“你们那地方的人,无酒不欢啦,反正我们已经下班了,就喝个高兴!” 一瓶白酒和一箱啤酒,我们喝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其实都没有醉。阿强拿出钱包来叫老板买单,老板捧着好烟来发,说单被我提前买了。 阿强拍着我的肩膀,说:“怎么能让你请?你才去上班多久,还没有发工资,哪里来的钱?我看你这段时间又是买call机又是去唱k,你千万别去搞偏门啊!你真是去做违法犯罪的事,你别怪我不讲情义!” 我去过一次卡拉ok厅,那晚差点还脱不了身,后来是阿伟和胖协警到了,我才有惊无险。我看向阿伟,阿伟向我使眼色,胖协警把头偏向另一边,我就明白了。我笑了笑,从钱包里掏出那张没有兑换的钞票,拿给阿强看,同时解释道: “强哥,我就只去过一次歌厅,那是朋友的生日。你放心吧!这钱是我哥寄给我的!” 阿强弹了弹富兰克林的头,把钱还给我,叮嘱道:“开发区流动人口多,你钱别要全放在身上,不安全!有钱了就拿去银行存起来,等以后要干事业的时候,才去取出来!” 我把钱收好,说:“我一个打工仔,能干出什么事业!” 阿强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只要肯努力,都能赚大钱!你把手艺技术学会了,可以包活干啊,包工头也可以干成大老板!” 我笑着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强哥!谢谢你!” 阿强站了起来,说:“今晚就这样吧,我们都早点回家,等哪天闲了,我做东,我们再聚!” 出了川菜馆,阿强骑着摩托车先回去了。阿伟拉住我,提醒我,说: “枫林,这段时间你注意点,开发区来了一伙不明身份的人,专门对有钱人下手,手段很凶残!” 我笑了笑,说:“我一个穷光蛋,不去招惹别人,难道会天降横祸?” 阿伟拍了拍我的肩膀,严肃地对我说:“他们作了三起案了,全都是入室抢劫,听受害人描述,有点像那天晚上那三个酒鬼!……” 第33章 超级台风 黄三木回国了,偷偷摸摸在上海结婚了。要出国回去工作的前一天到晚上,黄三木才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他回来了,又立马要回去了! 他在电话里一会说回来一会说是回去,把我搞糊涂了!或许,黄三木也迷糊了,已经分不清楚哪里才是他的家了。 黄三木至少有三个家。一个是黄家沟的家,他似乎已经忘了,结婚的时候没有回去,黄家沟的人一个也没有请;另一个是上海那个家,他老丈人只有一个女儿,虽然,他没有当上门女婿,但是,同上门女婿也差不多,结婚的时候,全部都是女方家的亲朋;最后一个家,就是他国外工作的地方了! 果然,黄三木结婚,没有请田儒忠去喝喜酒。田儒忠没有喝到喜酒,心里就不痛快了,不痛快又不能拿黄三木怎么样,只能对我不冷不热了。 有次,田儒忠来下坑村到朋友家吃“满月酒”,都没有来看我一眼。我以为他是因为田文慧和我的事,还在耿耿于怀,直到有天晚上我姐黄红英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田儒忠心里不痛快的原因! 多大点事啊,不就一杯喜酒吗?去上海喝杯喜酒,不仅得自己掏来回的车费,而且还得送礼,有这笔钱,买两瓶茅台喝,他不香吗? 田儒忠就是个小心眼。 不久,黄三木打越洋电话给我,我把这件事情给他说了。黄三木给我解释,说原本他是打算带着我嫂子,来岛上旅游,顺便与家人见个面,开始的时候,我嫂子是同意来岛上旅游,后来一听说要见穷亲戚,就变卦了…… 在我老家黄家沟,兄弟多的家庭,结了婚就得分出去,这叫成家立业,自立门户!我家的户口本上,早就没有了黄三木的姓名,户口本上只有两个姓名,户主叫黄百岁,还有一个叫黄枫林。 户口本上的两个人,一位已经死了,一个还半死不活,再换户口本,就只剩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不知不觉中,我成了孤家寡人。 这四年多来,我都是孤零零一个人过,黄百岁一死,我就没有了家。现在,我还不如一只蜗牛,蜗牛走到哪,家就能背到哪,而我,走到哪里,都只能寄人篱下! 黄三木说,田儒忠就是没文化,没上过大学,思维还停留在小农意识,总爱斤斤计较,注定没有多大出息,就算包工程以后赚了大钱,也还是个土狍子! 我怎么感觉得,黄三木连我也一起训了呢!长兄为父,骂就骂吧! 我挂了电话,付电话费的时候,房东叮嘱我,后天起,别上班了,会有超级大台风! 我不以为然,我是山里人,不怕刮风下雨,不怕山洪暴发,只怕泥石流,只怕山体滑坡。泥石流一来,跑都没有办法跑,山体滑坡,搞不好就会被活埋! 台风还没有到来,小梅却出事了! 阿芳的按摩店,一般是从中午12点开始营业,一直开到凌晨两点才关门。自从开店以来,店里的生意一直很好,阿芳忙着店里的生意,收工都很晚。 每天早上六点半,我就得起床,工地上七点半上班,我得提前起来,去工地得骑二十来分钟。 我跟阿芳的作息时间不一样,她怕影响我休息,就很少来我这里过夜了。有时候晚上不太忙的时候,阿芳又有了兴趣,才会跑来我的出租屋,完事后又匆匆忙忙回店里。阿芳这样跑了几次,就不耐烦了,劝我别要去工地上干活了,叫我同她一起守店。我其实想去吃软饭,又怕别人说闲话,为了男人最后那点尊严,我不肯。阿芳很失望,同我再做那种事的时候就没有了往日的激情。面对阿芳敷衍了事,我也对此索然无味,于是,阿芳就很少来我这里了。 我每天有班上,虽然仍然迷茫,但至少有了精神,总算静得下心来,晚上看看书了。 劳动创造了人类,人活在世界,靠劳动来体现价值。失业之所以痛苦,是因为被社会剥夺了参加劳动的权利。 前不久,小梅的相好单方面撕毁了“合约”,不再续包小梅了。小梅就没有必要再租房子,她就搬去了按摩店里住。 某天晚上,大约凌晨一点半左右,同往常一样,小梅待所有的客人和姐妹都离开后,就去关院门准备睡觉。这个时候,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三个人都带着一身的酒气,他们胸前的大金链子格外醒目。 小梅一见,便知不妙,只能装着不认识三人,陪着笑脸解释说现在已经关门了,请他们明天再来。 三个人醉得不轻,相互搀扶着都有些站立不稳,东摇西晃。他们似乎也没有认出小梅来,他们不听小梅解释,只说不差钱,就是要想按摩按摩,放松放松。 小梅非常冷静,撒谎说出去给他们叫技师,谁知那三个家伙不上当,一个去关了院门,另外俩个拉着小梅就往里屋拖。小梅知道逃不了,大喊“救命”,刚喊出口,就被锁了喉,对方开始威胁小梅,说如果小梅再敢嚷嚷,他们就对她先杀后奸,如果她好好服侍他们三个,把他们弄舒服了,钱不会少给…… 羊入虎口。在新世纪交替之前的某夜,在一幢古宅里,鬼子进村的场景再一次上演…… 翌日,强烈的台风登陆,狂风暴雨,呼啸而至,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台风登录前一天,代班给我们每人预支了三百块钱。下午下班的时候,代班把钱交到我们每个人手里,并宣布放三天假,叮嘱我们在外租房子的备好食物,千万别要出门,住在工地上的工人也全部被赶走,有亲戚的投奔亲戚,没亲戚要求他们去住旅馆。 回到出租房,平时没个正型的房东一脸的严峻,如临大敌,挨家挨户通知,让大家备好食物,明天不让出门,他会把大门上锁,并叮嘱我们关好门窗,躲台风。 大家纷纷去街上采购必须品,我也赶紧去房东的店里搬水取泡面拿饼干等吃喝的东西,结账时,房东见我没有买蜡烛,提醒我,说这次台风超强,有可能停水停电!我又拿了包蜡竹。 电视上的天气预报说,台风要明天早上八九点钟才会登录,那么,今晚还非常安全。我洗了澡,习惯性洗了上班衣服,才出门去找吃的。 想到明天台风来了,街面上肯定没有吃的,我得去吃顿好的。本来想去叫阿芳一起吃饭,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她们自己开火煮饭,生活也不比小炒店差。到了吃盖浇饭的胖子小炒店,点了两个炒菜,吃撑着肚子,才结账走人。 回到出租房,心里却有些激动,又有些担忧,激动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台风,有些期待,担忧是对台风不了解。 阿芳开的按摩店,开业那天我去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去过,我决定去那里看看,顺便提醒她明天有台风,提前做好准备。 我特意去买了一袋水果,提着去了按摩店。我进院门的时候,阿芳和小梅正在聊天,见我到来,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阿芳站着一动不动,小梅见状,朝我笑了笑,过来接过水果,双手提着去了厨房。阿芳收住了笑容,不冷不热地对我说: “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嫌弃我这个地方吗?” 我点了支烟,不要脸地笑道:“顾客是上帝,我是来消费的,你就这样对待你的上帝!” 阿芳冷笑道:“这里是神州大地,上帝算个屁!” 我走到阿芳的面前,朝她喷了一口烟,说:“谁惹你生气了?” 阿芳用手扇了扇烟气,朝我胸口来了招“葵花点穴手”,说:“明知故问!” 我说:“明天有台风,听说很猛,我们都放假了,你们也得当心!” 阿芳脸上露出了微笑,说:“算你还有点良心!要不,你今晚去我那里吧!” 我说:“这里也是你的地盘啊!” 这时,小梅回来了,笑嘻嘻地对我说:“枫哥,来都来了,你不去照顾一下我的生意?” 我看着阿芳,说:“我就是来找你芳姐捶背的!” 阿芳笑了笑,说:“想我给你捶,我怕我会想着捶死你!还是叫小梅给你按两个钟吧!” 小梅来拉我。 我说:“有优惠不,打折吗?” 阿芳推了我一下,说:“你再磨磨唧唧,我叫小梅把你打成骨折!” 按摩间是一个又一个小隔间,每一个小隔间分属不同的按摩女。小梅的房间在左边最里间,按摩间很窄,摆下一张按摩床,边上只容得下一人通过。 小梅打开门,开了门口内边的开关,墙上的暖灯就亮了,散发着柔和暖人的光。小梅让开,叫我先进去。 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小梅把门拉上,打开墙上的摇头扇,见我站着纹丝不动,说:“想什么呢?把鞋脱了,上床上躺着吧!” 隔壁的房间传来窃窃私语,时而拍起了巴掌。我脱掉鞋,平躺在床上。小梅把墙角的塑胶凳拉了过来,抓起我的右手,放在她的腿上开始按手,她摸着我手上的老茧,有些心疼我了。 小梅轻言细语地对我说:“你就是个傻瓜!帮芳姐看店多好,偏要去干苦活受罪!” 我压低了声音,轻声地说:“男人总不能靠女人来养活自己吧,真这样,我还不如死了呢!” 小梅的手不停,说:“我听说,芳姐打算给你买摩托车,你也不肯要,她在生你气呢!” 我笑了笑,说:“明天有台风,你们要注意安全啊!” 小梅点着头,不说话了,认真给我按。我闭上了眼睛,开始感受小梅的手艺。小梅的指发不错,力度适中,穴位也找得准,看来,阿芳在这方面确实下了不少功夫。 四肢按摩完毕,小梅叫我坐起来。我坐了起来。小梅把鞋脱了爬到床头,坐下,叫我躺在她怀里。 我轻轻躺了下去,头枕在小梅柔软的胸间,问:“所有你客人都这种待遇吗?” 小梅双手轻压着我的太阳穴,说:“怎么可能?平时我们都把枕头放在中间,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人占了便宜!” 我闭上眼睛,不说话了,抚摸着小梅光滑细嫩的小脚。小梅的手从我脸上滑到肩上,用力按着我的双肩,我顿时感觉全身都酥麻起来,整个身子仿佛就飘了起来…… 按摩完毕,小梅拿着我的烟,点了一支,抽燃,递到我的嘴边。我叼着烟,坐了起来,整个身子都清爽了许多。 小梅躺在我的怀里,把我的左手拿起,放在她的胸上,在我耳边轻轻地问:“枫哥,这么久了,你想过我吗?我好想你……” 我手中的烟头掉在了地上,我抱起小梅,吻了起来 …… 店里来了个客人,阿芳在外面大声喊: “3号,8号,出来接客——” 小梅推开我,我不依,她咬着我的耳朵,娇喘着小声道:“枫哥,我不敢去你那里,芳姐知道了会生气!你今晚一点半过来,我满足你!” …… 我好后悔啊,如果那天晚上,我再下点决心,去陪小梅,或许,小梅就不会被那三个牲畜糟蹋了! 这次的台风真的很猛。 早上,台风来了。我躺在床上,亲眼看着阳台上,我挂着的上班衣服被风卷走了,锅碗瓢盆碰得叮当响,暴雨倾盆,一直下到晚上。 电停了,整个世界陷入了无间地狱,黑夜如同坟墓。那点亮的白烛,流着血与泪,发出惨淡无力的白光,除了寄托哀思,照亮不了黑暗。 台风的凶残和毒辣,只有待台风过境之后,从满地疮痍,一遍废墟中,才能见识它的残忍! 风平浪静时,触目惊心! 阿芳不放心店里,第二天一早,赶去店里,才发现小挴遍体鳞伤,气若游丝,躺在地上。 小梅被救护车送去了镇上医院,经过抢救,终于脱离了危险。 此时,台风来了,医院只准进不准出,阿芳也被困在了医院。 台风终于过去了,房东回来了,把铁门打开,我立刻跑去店里找小梅。 院墙倒塌,按摩店里一遍狼藉。 我得知消息,立马赶去了医院。摩托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我付了钱,打算去买点营养品,再去看小梅。 商场紧闭,门口飞来一块广告牌,刚好挡在商场门口。广告牌上面写着: “找企业,上阿里巴巴。” 第34章 小梅和小秋 我提着礼物去见小梅,小梅躺在病床上,见我出现在门口,就赶紧把自己的头蒙上了。我在病床边轻轻喊她,小梅只知道哭,不肯露面与我相见。 小梅心里肯定恨死我了。她瘀青的手臂上,一条一条的抓痕,如同一个钉耙挖在我的心上撕扯着,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其他姐妹得知小挴的遭遇,先后也赶到了医院。 小梅还是不肯露面。 阿芳一身疲惫,众人劝她回去休息。我在这里也不太合适,就陪阿芳回到店里。 店里并没有什么损坏,只是刚搭建不久的厨房,同围墙一起垮塌了。 阿芳半瘫在前台的沙发椅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我站在门边,对阿芳说:“你们应该第一时间报警,这么大的事情……” 我话还没有说完,阿芳冷笑着,打断了我的话:“你就是个书呆子,把什么都想得那么美好,报警有个屁用!报警真有用,我以前就不会交保护费,现在小梅就不会受欺负了!” 我知道阿芳心情不好,我的心里也不舒服,禁不住朝阿芳嚷道:“你试都不试,怎么就知道没有用呢!” 阿芳反问我:“报警了又能咋样?坏人抓得到吗?就算抓到了,别人反咬一口是卖淫嫖娼,我该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服阿芳,气急败坏地冒出了一句:“你真是不可理喻!” 阿芳生气了,站了起来,朝我吼:“你说我不讲道理?这个世界有道理可讲吗?你有本事,就去找歹徒讲道理去!” “去就去!谁怕谁!”我恼羞成怒,转过身,头也不回气冲冲回到出租房。 关上房门,我从床底下掏出鞋盒子,把那包东西取了出来,撕扯开油包纸,拿着擦脚的毛巾把枪上的油擦干净,然后把枪插进在后背皮带上,总觉得有些不妥。脑海中突然想起港片中杀手的样子,便有了主意,用手摸了摸“二手皮夹克”里的内包,内包很深,便把钱包掏出来,把枪放了进去,又害怕枪不小心会跳出来,遂把拉链拉到顶,气哄哄出了门,骑着单车就去村子里转,转了一圈,没有找到那三个家伙,只看到四处都是台风留下的惨状。 心里还不死心,我又骑着车去了下坑村,下坑村也是一样,到处都是台风留下的惨状,还是没见那三个人的身影。 我正要离开下坑村的时候,看到一棵倒掉的大树面前围着几个人,我赶了过去。大树被台风连根拔起,倒在了一个土房子上,土房子倒塌了,听说里面租住着人,大家现在正在围观。 刀子也在人群中看热闹,我便向刀子打听消息。 刀子把我拉到一边,同我抽着烟,惊诧地问我:“你小子在工地上老老实实地干活,怎么会招惹他们?” 一听刀子的口气,我就知道他也见过他们,心中不由一喜。我上过刀子的当,吃一堑长一智,我不能对刀子说实话。 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刀子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好几个月前,我是差点同他们在卡拉ok厅干上了,不过当时阿伟出现,我才没有吃亏……前天,我在上坑村见过他们,我知道那三个人不是个好鸟,碰到你了,给你说一声,是想让你留意一下,免得到时候吃亏!” 刀子笑了笑,对我说:“你都坦白,我也不含糊,前段时间,这三个人在我店里闹过事,打了我按摩店的一位姑娘,那晚差点就与他们干上了!……后来我派胖子去跟踪打听,终于摸清了他们的底细,他们是跟岛上火车站混的那伙人一起的……” 我心里有了底,想了想,对刀子说:“刀哥,拜托点事,行不?” 刀子看了看我,收住了笑容,冷冰冰地对我说:“枫林,你一客气,是不是又要打我的主意?” 我诚恳地对刀子说:“你想哪里去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你给兄弟们招声招呼,以后见到了那三个家伙,麻烦通知我一声!” 刀子冷笑着对我说:“这个倒没问题,不过,我可提醒你,他们身上可能有刀,还有,他们不止三个人,火车站到这里,骑摩托车只要一个多小时!” 我知道刀子的意思,他是好心,在提醒我。我又摸出烟来,递了支给刀子,顺口问道:“猴哥呢,又有好久没见他了!” 刀子把烟夹在左边耳朵上,说:“他喜欢打麻将,现在又跟治安队的阿江在打牌!” 阿江是下坑村的治安队队长。 我跟刀子告辞,说:“哪天有空了,我们三个聚聚,我请!” 刀子抓住我的肩膀,问:“枫林,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做了线人?” 我笑了笑,说:“刀哥,你怎么会这么想?” 刀子放开手,叹了口气,拍着我的肩膀,微笑着对我说:“不管以前我们怎么样,但是我们是老乡,我不得不提醒你,要收拾那三个人,你得去找你强哥帮忙!” “谢了!” 我骑着单车,直接去了阿芳的按摩店。 阿芳趴在前台上睡着了,房间里的水一点没有消退。 我在院子的废墟中找到一把生锈的铁锹,开始轻轻地铲房屋里的水。 阿芳被惊醒了,抬起头来,睡眼朦胧地看着我发了会呆,把高跟皮鞋脱了放在柜台上,挽起裤腿就进小房间里开始收拾。 第二天,一早,我去我干活的工地上,找了一个泥工师傅,带他到倒塌的厨房面前,请他用院子里的废砖头,砌一个厨房和洗澡间。同师傅谈好了价钱,下午,师傅就拉来水泥和沙,带着个小工开始干活了。 房东来过了,说围墙倒了就倒了,不再重修了,他答应阿芳,会找人把垃圾清理掉。 我请了一个星期假,帮助阿芳收拾整理。阿芳每天得去医院看小梅。 一个星期后,按摩店重新营业。没有了围墙的遮挡,挂上了“美容院”的招牌,来往的顾客却少了。 我又开始去工地上干活,每天晚上,我都会带着枪去“美容院”,躺在9号包间里睡觉。9号包间是小梅的房间。 大约过了十来天,小梅出院了,阿芳出的医疗费。小梅没有回上坑村,直接从镇上坐车去岛上火车站,从火车站坐火车回家去了。 小梅走后,又有两个姐妹辞工不做了。店里的生意慢慢恢复了正常,有时人手不够的时候,阿芳也会去给客人按摩。 某天晚上,我在出租房洗完澡,换了衣服,同往常一样,来阿芳的店里吃晚饭。她们晚上下班得晚,别人吃早餐的时候她们还在睡觉,大家吃中饭的时候她们才起床,所以,阿芳只需煮晚饭一顿。阿芳对我很好,每次煮饭都给我单独炒一份加辣椒的菜放着。 我吃过饭,顺道把所有的碗筷都洗了,再到收银台陪阿芳聊天,大约九点左右,我看到了外面警灯闪烁,心里一紧,下意识压着左边的胸口。摩托车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看清了来人,我终于松了口气。 阿伟和胖协警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我赶紧迎了出来,请他们到茶几面前坐。他们看到我在这种地方,显得并不意外,笑着坐了下来。 阿芳从抽屉里取了三包好烟,分别放在我们面前,笑盈盈拿出好茶来泡。 泡茶的时候,我同阿伟聊着闲编。阿芳陪着胖协警说话,他们俩个聊得很投机,聊着聊着,俩人眼里都有了光。 第二天晚上,大约八点左右,胖协警骑着摩托车一个人来了,阿伟没来。我同胖协警抽了支烟,便借故走了。 阿芳见我要走,什么也没有说,她同胖协警聊得甚欢。 我悻悻地回到出租屋,心里酸酸的,感觉胸口堵了什么东西,上不去下不来。我去房东那里拿起电话,给阿芳留下一句话: 明天不用煮我饭了! 我躺在床上看了会《圣经》,耳朵里又开始呼呼着响,接着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那一刻,我的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天亮了,天井里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我还想睡,翻了个身,一下子,整个世界又清静了。 我吓了一跳,立马坐了起来,我又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用手指捂住右耳,急匆匆的脚步声再次消失了。 我眼里的世界,再一次寂静无声。 我拿起call机看时间,看到阿芳凌晨回了我两个字: 好的! 我默默地把枪放回了鞋盒里,去涮牙洗脸,穿着破洞的工作服,继续去上班。 开发区的工地进入了尾声,我已经从学徒变成了中工,代班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他见我干活实在,承诺下一个工地会给我涨工资。 每天晚上,胖协警都会去“美容院”单独巡逻,阿芳已经不再需要我了。胖协警给阿芳的“美容院”拉了电话线,装了电话! 无所事事的我,闷得慌的时候就会骑着自行车去开发区兜风,在某个晚上,我返回出租屋的路上,在夜市街上看到了小秋。小秋也看到了我,她装着不认识我,她本来同她同伴有说有笑,见了我,笑容就凝固了。 她们正在等烧烤,小秋见了我,想拉着她同伴离开,同伴比她还小,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里很干净,笑起来很清纯。 小秋见我去找她,她扔下同伴就跑了。我骑着车追上小秋,把她拦了下来。 我抓着小秋的手,小秋挣脱不开,急得猛踩了我两脚。小秋穿的是高跟皮鞋,鞋磴很尖,踩得我脚背辣乎乎疼,我仍然没有松手。 小秋急了,另一只手给了我一耳光。 我没有躲,小秋太有力了,打得我眼冒金星,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仍然舍不得松手。 小秋哭了,乞求我:“我求你放过我吧!你就不要再逼我了——” 我放手了,对小秋说:“小秋,对不起,我只想当面向你说声对——不——起!你不知道,小梅出事了,我心里一直很疼!” 小秋脸色很不好看。她的同伴舞着几串烧烤正朝她走来。 我推着自行车,失落地离开了小秋,我骑上自行车,用力去踩,只感觉右脚面特别的疼,我在一盏孤独的路灯下停了下来,坐在路灯下的马路牙子上,脱掉皮鞋,皮鞋里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整个白色的袜子全红了,我轻轻地脱掉袜子,只见脚背上鲜血直冒。 小秋真够可以的,两次都伤到同一个地方! 我掏了支烟出来,咬着牙把烟丝撒在伤口上,一堆烟丝很快就要被血浸湿了,我赶紧把血袜子压在伤口上,直痛得我大汗淋漓,直喘粗气。 过了一会,呼吸终于平稳了,我摸出一支烟叨着,手在不停地抖,打了好几次火,才把烟点上。我低着头,吸着烟,等着伤口结痂。 我吸完一支烟,慢慢把袜子拿开,伤口不再冒血了,只是还在往外面不停地渗,我又摸了支烟,把烟丝撒在伤口上。 这时,面前出现了四只脚,脚上都穿着高跟鞋。我抬起头来,看到了两张餐巾纸。我拿起餐巾纸压在伤口上,痛得我赶紧咬牙扛住。 “不行的话,就去医院看一下吧!”小秋的话冷冰冰的,透着不近人情的寒气。 我不敢看小秋的脸,我怕看了晚上会睡不着觉。我装着若无其事样子,回了一句: “你们回去吧,晚了,你们进不了厂!” 一个陌生的声音:“小秋姐,他是你朋友吗?” 熟悉冰冷的声音回答道:“熟悉的陌生人!” 陌生的声音:“他看起来挺可怜的,不过,挺勇敢的!” 冰冷的声音:“他活该!” 陌生的声音:“小秋姐,我们回去吧,再不回去,厂门要关了!” 半包餐巾纸丢在我面前,面前的鞋尖转了方向,踩着相同的节奏,逐渐远去! 我点了支烟,抬起头来。 不远处,小秋回过头来,看了我好久。 我看不清小秋脸上的表情。 第35章 了断 好了伤疤忘了疼。 伤好后,每天晚上,我就去厂门外守小秋。我没有等到小秋,只看到她的同伴,在下班后出来买夜宵。 我等了三个晚上,还是没见小秋的身影。我有些着急了,就去搭讪小秋的同伴,向她打听小秋的消息。我跟她打招呼,她并没有不理我,还主动告诉我,她叫小江,十七岁,初中补习了一年,今年没有考上包分配的中专,就出来打工了。小江介绍完自己,才告诉我,小秋还是不想见我,她在故意躲避我。 我请小江去吃烧烤,她没有拒绝,我点了许多烧烤,请小江给小秋带一份回去。 第二天晚上,小秋还是没有出来。我有点失望。小江微笑着对我说,今晚该她请,不过烧烤太贵,她请不起,只能请我吃炒粉。 我们去了炒粉摊,小江点了三份炒合粉,两份加蛋一份不加。我掏出钱来买单,小江不准,拉住我的手打我的手。 炒粉摊的老板不接我的钱,朝着我笑。 女孩子的尊严得给。我去旁边的水果摊称了一袋苹果,回来的时候,炒粉摊的老板在炒没加蛋的合粉,我叫老板多加辣椒,老板很懂事,小江本想阻止,辣椒已经放在了锅中。 小江捶着我的手臂,嚷道:“你坏死了,这份是我的!” 我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知道我不吃蛋,特意给我点呢!” 小江不捶我了,噘着嘴,对我说:“你胡说,哪有人不吃蛋的!” 我接过老板递过来打包好的素粉,挂在自行车的把手上,另一边挂着刚买的苹果。我对小江说:“小时候,我想吃鸡蛋,我妈妈说,吃鸡蛋了读书就会考零蛋,后来,我就一直不敢吃蛋了!” 小江又捶了我一拳,笑道:“你就是个骗子!” 我们朝厂门口走去。我说:“我没有骗过谁!” 小江说:“我知道,我也是农村来的,你说的意思——我懂!小秋姐在我面前说过你,说你刚考上大学你爸爸就病死了,没人送你读书,你才出来打工了!” 小秋也会编故事骗人了。不过,我听了,心里挺舒服,就开心地笑了! 小江不明所以,再捶了我一拳,问我:“你瞎乐什么呢?一听到说小秋姐,看你乐成那个样子,给我说说呗,你跟小秋姐怎么搞分手了?” 已经到了厂门口,我把苹果递给小江,说:“这些问题,你自己问你小秋姐吧!” 小江白了我一眼,说:“看你得瑟那个样,不说拉倒,再见!” 小秋打工的工厂,一般情况是晚上加班到九点半,周末晚上没特殊情况不加班。 昨晚,小江这么一说,我以为有了希望,晚上九点钟就在厂门外等,谁料,我等来的仍然只有小江。 还有三天,我就要去岛上某个新工地干活了,再见不到小秋,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我有些灰心。 小江却很开心,对我说:“黄枫林,能不能带我去村里买点东西!” 我有点不开心,说:“你要买什么,明天晚上我给你带回来!” 小江摸着自行车的后座,低着头说:“女孩子的东西,不能给你说!” “走吧!” 我刚说完,小江就一屁股坐上了车。 我刚骑上车,小江就死死地搂着我的腰,我们行驶在开发区熟悉的道路上,时不时,我会产生错觉,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我载着的是田文慧…… 还没有到超市,刚到歌厅门口,小江猛拍着我的背,我立马刹住了车。 小江跳下了车,笑盈盈地看着我,说:“黄枫林,请我喝杯啤酒唱首歌呗!” 我有点不耐烦,问:“你不是来买东西吗?” 小江指了指里面,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是啊,我要买的东西就在这里!......黄枫林,今晚,我要买一个答案——” 说完,小江就走了进去。 我把自行车停在边上,也懒得上锁了,跑过去对正在烤串的老板说道: “来三个鸡腿,一个打包,三十支羊肉串,十支打包,再来一个烤玉米!” 老板递了支烟给我,笑了。问:“这么急吗?” 我手指夹着烟,说:“厂里十一点不让进,搞快点!” 老板选了三个看起来比较大的鸡腿放在烤架上,说:“我马上给你安排……今晚送你五串韭菜,唱歌免费!” “谢了!”我点上烟,走了进去。里面只有四桌客人,加上小江独霸的一桌。 小江已经点了两大杯生啤,见我进来,捧着点歌本,朝我得意地笑。 我隔着一个座位坐下。 小江朝我勾了勾手指,我有没理她,她自己坐了过来,靠着我,让我点歌。我摇着头,小江在我右边耳喊: “你必须唱一首!” 我瞟了一眼歌单,正好看到首行的那首歌,便指了指。小江拿笔写下,又翻了几页,又点了两首,便把纸条交给了老板娘。 我拿call机看了看时间,还有六十六分钟才到十一点,刚才我看了,小江只点了五首歌,唱完歌了,时间应该来得及。 小江唱的第一首歌居然又是《我只在乎你》。小江的嗓音是不错,但是唱出来的歌声,感情有些空洞…… 烤韭菜送了上来,接着羊肉串也送了上来,撸着串喝着酒,我的一杯啤酒已经过半,小江只喝了一点点,脸上就泛起了红晕,看样子她不能喝酒。 喝了酒的小江也不再扭扭捏捏了,唱《千千阙歌》的时候,边唱边朝我挥手,歌声中也有了真情实感。 烧烤全部上完了,小江看着打好包的那一份,眼睛里有些失落。此刻,老板娘正在调歌曲,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小江对我说: “黄枫林,你还是忘了小秋姐吧!她不会跟你合好的,你死心了吧!” 我站了起来,问:“为什么?” 小江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小秋姐让我转告你,小秋姐说,这辈子,.她过不了她心里那个坎!” 音乐声响起,该我唱了!我唱的歌叫做《我和我追逐的梦》! 我唱完歌,回来一口气把我杯中的啤酒干了,然后,我对小江说: “我送你回去吧!” 小江摇着头,在我的左耳边吱吱唔唔不知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指了指我的右边耳朵,小江撑着我的肩,在我右耳边喊: “我要唱歌——你要回你自己回吧!” 我指了指收银台墙上的挂钟,示意小江,只有十八分钟就十一点了! 小江看了看挂钟,朝我诡秘一笑,拿起烤鸡腿慢调斯理地吃着。 我心里有些难受,又去倒了一杯啤酒,给小江点了杯柠檬茶,把单也买了。 十一点十二分,小江唱完点的最后一首歌《情书》,提着没吃完的烧烤,摇摇晃晃对我说:“黄枫林,扶我一下,我醉了,我们回——回你那里去......睡!” 似醉非醉的小江一进屋,就自己脱了鞋,爬到床上,闭着眼睛把身上的厂服脱了,往地上一扔,就躺在了床上。 我捡起小江的衣服,抖了抖灰,找了个衣架挂上,再从衣柜里取了那床被子,准备打地铺。这床被子在衣柜里放得太久了,有些发霉。 小江躺在床上,把紧身牛仔裤脱到大腿间,有气无力地朝着我嚷:“黄枫林,你死哪里去了?帮我把裤子脱一下呗,勒得好难受……好热……难受……!”” 我把被子放在床边,没有犹豫,轻轻地把小江的裤子脱下,又找了个衣架挂上。小江扭动着身子,胸罩松开,她把打底衫拉到脸上盖着,胸部波澜起伏,喘着粗气。我去拉被子给小江盖上,小江一脚蹬踢开被子,双手挥舞着,嚷嚷着:“我热死了,把灯关了,好晃眼睛……” 我关上了灯,情不自禁地爬上了床。 夜色撩人,朦胧中充满了诱惑。我抚摸着小江滑嫩的肌肤,顿时热血沸腾,朝着烈火的嘴唇吻了下去…… 当我抬起头来,去解自己皮带的时候,我看着那张疼苦的脸上紧闭着眼睛,不由大吃一惊!我赶紧把那床被子扔在地上,跪着退下床来…… 天亮了! 阳台上,小江用手在梳头,她背对着我,工衣穿在身上,朴素的衣服包不住青春的朝气。 我爬了起来,把被子叠好。 小江走了出来,要走。 我抱着被子,说:“等一下,我送你!” 小江抓着门把手,没回头,冷冰冰地对我说:“不必了!” 我对小江说:“对不起——” 小江冷笑着,转过头来,对我说:“黄枫林,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黄花闺女你不要……你这辈子注定就是个捡烂货的!” 说完,小江打开门,仰着头走了。 我没有去追。小江咒我,我也没有生气,反而,我笑了!我的心,从来没有这一刻那么踏实! 是时候该与开发区告别了! 要去岛上新工地的前一夜,我找房东结清了房租,便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床铺还得睡一晚上,明天一早上再收拾也来得及。 代班说了,去新工地一定会给我涨工资,他明天中午会开面包车来接我! 躺在床上,我思绪万千。这一年多来,一切恍若隔世!这一年多,我仿佛生活了一辈子! 床底下,鞋盒子里的那把“二手枪”,还安静地躺着,我打算趁夜深人静的时候,送它去村里荷花池,荷花池没人管理,水深淤泥厚,是厚葬它的好地方! 十二点半,房东的摩托车响了,他又回镇上家里休息去了! 我掏出盒子,取出枪来,与它作最后的告别,拿在手中把玩着,就有些舍不得扔了,爱不释手,我在与自己较量。 我连抽了三支烟,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时,我的call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后面多了三个数字:995。 我没有在意,只留意了一下时间,凌晨一点过七分。 今夜,我穿着二手衣服,带着二手枪,只有脚上的鞋是一手的。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卡拉ok厅前面,左转是去荷花池,右转是去阿芳的美容院。卡拉ok厅已经没有了音乐,烧烤摊已经搬了进去,老板正在关门。 突然,我似乎明白了995是什么意思,我赶紧朝右边跑去。深巷里,静悄悄,暗沉沉,美容院大门紧闭,屋里开着灯。我站在门口,敲了一会门,门没有人开,门缝里有一股烟酒味。 啪!啪!啪!啪!啪—— 我开始拍门,门终于开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住了我的胸口,大金链子在我眼前晃,晃得我直啰嗦! 他另一支手关上了,顺手就给了我一耳光,打得我头昏脑胀,眼泪直流。他把匕首架在我脖子上,朝我冷笑,押着我向左边的包间走去。 第一个包间里没有人,第二个包间里,一个牲畜正在强奸一个技师。我听到了阿芳那熟悉的呻吟声就在我的隔壁,隔壁的门开着,一个黑影提着裤子走了出来,他系好了皮带,一双脏手在我脸上反复擦着...... 他们换了个人拿匕首对着我,换另一个人进了包间。他用匕首拍着我的脸,把我拉到了门口。 阿芳双手被布条反绑在按摩床上,嘴里塞着丝袜,赤裸裸地躺着,乳房上全是抓痕,她看到了我,闭上了绝望的眼睛,拼命地摇着头。 他挥舞着匕首,要我跪在门口,抓着我的前额,不让我闭着眼睛。我已经蹦溃了,耳朵里的蝉又开始叫个不停,悲怆而绝望……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畜牲爬到了阿芳的身上,我再也忍不了了,掏出枪,来不及上膛,就扣动了! 哑火了。 我的左后腰一阵剧烈的疼痛,后背心被重重地踹了一脚,我扑倒在地,像一条疯狗一样大喊大叫,我咬牙切齿上了膛,闭着眼睛就朝身后一枪。 砰!砰!砰—— 枪终于被我打响了! …… 新世纪的钟声,从自由的天空中飘了进来,我看着高墙上的小窗口,仿佛回到了黄家沟。 那也是一个深夜,我睡在堂屋背后的巷道里,喘得睡不着,一直咳。黄百岁来了,摸了摸我的额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摸着黑,他拉开了板璧上的暗窗门,淡淡的星光就洒了进来…… (上部完)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第1章 新来的领导是我同学 2009年元月某日。夜幕降临,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雨,在某武警总队某支队的操场上,集结了装甲车,运兵车在内的的几十辆军车。战士们荷枪实弹,整装待发,甚至连迫击炮都带上了。9点整,副支队长一声令下,部队冒雨出发。 部队要赶去几百公里开外的某县城火车站,接应乘专列前来的上千名武警和特警,然后前往目的地。 这次不是部队的冬季拉练,而是一次围剿某地“地下兵工厂”的特别行动。这次行动的指挥长,曾经在某部武警题材的电视剧中扮演过英雄人物,他沉着冷静地分析了各方情报,决定兵分八路,对各个制贩枪窝点同时进行清剿...... 两日后的凌晨,清剿围捕战役行动结束,捣毁了当地所有“地下兵工厂”,制贩黑枪黑窝点十多个,缴获仿制式成品枪好几十支,抓捕制造枪支嫌疑犯几十名...... 这次行动高度保密,直到行动结束,当地老百姓都以为是部队在拉练。后来,媒体把这次行动报道出来,当地群众才知道这些事情,众人闻之哗然,大家都没有想到,自己安居乐业之所,竟然藏着这般凶险! 老百姓幸福生活的背后,往往是国家在负重前行! 这次行动,共抓获的几十名制枪犯罪嫌疑人,全部来自隔壁的太平县。 太平县处于三省交界之地,山高路远,交通堵塞,土地贫瘠。太平县是个贫困县。 自古以来,太平县一直不太平。 解放前,这里土匪横行,流寇时常过境烧杀抢掠,当地百姓长期生存在生死边缘,为了抵抗掠夺和压迫,老百姓非常团结,勇敢拿起武器保护家园,也造就了当地彪悍的民风。 解放后,土匪灭绝,太平县的老百姓终于过上了安稳的太平日子。 太平盛世,太平县人口猛增,贫瘠的土地养不活太多的人口,有的能工巧匠凭着一双巧手,在农闲时开始仿造枪支,拿到黑市上换钱买粮。 大山深处的部分村民,本来都有祖传制火药枪的手艺,为了生活,又重操旧业,开始仿制枪支。 到了九十年代,大大小小的制枪窝点,遍布了太平县大部分乡镇。 当地政府每年都要对仿制枪支的窝点进行严打,由于“山寨窝点”非常隐蔽,当地村民法盲居多,又非常团结,相互包庇,加上地方警力不足,每次严打都收效甚微,太平县境内的枪患,一直未能彻底根除…… 五年前,县里调来了位新书记,新书记刚上任,县政府就被几百个群众围了! 事件的起因是一件小事,某地质队下乡探测,与当地农民发生了口角,有脾气暴躁的村民就把地质队的人打了,被打的人报了警,公安到现场把打人的村民抓去了公安局。村民便自发组织起来,围了县政府。 本地人民风剽悍,稍有不满意,动不动就来县委讨说法,这种情况每年都有,动静最大的一次,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上千的村民把土枪土炮都搬到了县委大院外,当时的县委书记是本地人,他从容不迫地平息了这次事件…… 新书记也是本地人。百姓围了县政府,他只带了几个公安,有理有据,很快就平息了这次事件,依法依规处理了动手打人的村民。 贫困和愚昧无知是一对连体婴儿,要想使婴儿以后能健康成长,必须得动大手术,动完手术后,还得给婴儿一个健康的生存环境。 新书记知道,想让父老乡亲摆脱愚昧,必须摆脱贫穷;摆脱贫穷必须发展经济,要发展经济就得有好的营商环境。 2005年,太平县开展了彻底剿灭黑枪生产和销售的运动。同时,大批扶贫工作组下乡,开始一对一对贫困家庭帮扶脱贫。 三年后,新书记调去了市里时,整个县的黑枪制造窝点几乎扫除干净,经济稳步向前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县城的营商环境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有漏网之鱼逃去了隔壁县重操旧业,一年不到,最终被武警官兵全部抓获…… 一年前,我曾经被临时抽调到县里,参加过县里打击黑枪的行动,接到命令,我高兴得连夜骑着摩托车去了县城的家里,兴奋得晚上都没有睡着觉。这是我能调回城里的最好机会,我得好好把握,争取立功受奖!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他们只是安排我做些打杂的活,我在县城打了一个月酱油,又回到了永安镇派出所。 从县城到永安镇,要经过隔壁县城。今年这次军事行动,就发生在永安镇旁边几十公里外,隔壁县境内。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才从内报上得知的消息。 得知消息的我,有些心不在焉,我的心思全在县城,因为县城里有我朝思暮想的人...... 八年前。 我从警察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了老家镇上的派出所,老所长给我安排的房间,刚好是我父亲欧阳锋以前住的那一间。 破旧的木瓦房,仍然是那么熟悉,纸糊的木格窗换成了花纹玻璃窗,总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我父亲睡的木架床已经不知所踪,新的席梦思床摆在木板房里,又显得那么不协调。 我心里不乐意,但还是安心地住下了。如果我哥欧阳靖的老丈人不出事,至少我可以分到县城,别说进公安局,到城关镇派出所应该是没有问题! 世事难料,老县长一时犯糊涂,得知上调信息后违规提拔了不少自己的亲信,他还没有走马上任就被双规了。 就差三个月,我就大学毕业安排工作,就是这短短的三个月,足可以改变我欧阳远的命运。 大树倒了,我哥欧阳靖都得低调做人,小心翼翼做事。风口浪尖时,他也不敢帮我什么忙了! 所幸,我还是被分到了公安系统,虽说是基层派出所,也算专业对口,总比本乡镇那三个大学生好多了,他们有的学的是学计算机,有的学的是经济学,有的学的是士木专业,结果全部安排去了计生办,派到村里去搞计划生育了! 这三个人,他们学的是理科,与我同年毕业,也只考上专科。我们同年大学毕业,都被分配回了出生地所在的永安镇。 学土木系的同学,他没有去计生办报到,对着我长叹一声: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的人生的理想,居然是搞计划生育!” 他扔下了铁饭碗,去沿海打工寻找理想去了! 另外两个同学则留了下来,去计生办上了班。或许是读书人都好面子,又或许是乡里乡亲他们下不去手,每次下乡抓计划生育的时候,他俩都只是讲道理,从未开过罚款单。这样一来,每月,他们只能拿三百多块钱的基本工资。这点工资根本不够生活,他们还得像读书的时候一样从家里背米背菜来镇上工作。 因为,奖金来自于绩效,他们的绩效就是罚款! 一年后,学经济学的那位同学辞了职,背着行囊去沿海打工去了! 又一年后,学计算机的那位同学,也逃了! 我也想离开,但我舍不得徐玉竹。我得想方设法去县城。 这一年国庆前,五层高的镇政府综合大楼完成验收,镇政府所有单位搬家,同以前一样,在同一个地方办公,派出所被安排在一楼,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不用办公跟睡觉在一间房了。 办公环境彻底改善,我还是想回县城。我的家人们都在县城,最重要的是徐玉竹也在县城工作。 读初中的时候,我就暗地里喜欢徐玉竹了,上大学后,我就开始追求徐玉竹,徐玉竹一直没有答应我的追求。 徐玉竹心里早就住进了一个人,尽管这个人从高考结束过后就下落不明,徐玉竹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 这个人他有个牛b的哥。 这个人高考落榜后出去打工了,我知道他的一切,但是我不能告诉徐玉竹。后来,这个人持枪杀人入狱后,就下落不明! 徐玉竹大学毕业后,进了县乡镇企业局工作。 每次,我回县城,不是先回家,而是先去看望徐玉竹。徐玉竹对我还是一如既往不冷不热。 直到现在,徐玉竹也没谈男朋友,所以,我就一直在等!我从北京奥运会申请成功开始,就开始等,现在北京奥运会都胜利闭幕了,我还是没等来结果。 2007年,县城房地产行业开始兴起,飚叔倒闭的机械厂拆迁,把他欠银行多年的旧账“一笔勾销”了。飚叔用剩余的地块作抵押,在另一个倒闭的工厂旧址,开发了一个“玉竹花园”的楼盘,同时成立了一个房产开发公司,叫“玉竹置地”! 飚叔同徐玉竹的妈妈离婚后,找了好几个女人,这些女人始终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徐玉竹是飚叔唯一的孩子。 徐玉竹上大学的时候,飚叔每次专程去看她,徐玉竹就是不肯相见。徐玉竹看不惯她亲身父亲的生活作风,更痛恨飚叔当年抛弃她们母女。徐玉竹从来不认飚叔这个亲爹! 二十来年,飚叔在县城呼风唤雨,拿任何人都有办法,唯独对自己的女儿束手无策!飚叔看准了房地产业发展的大好前景,才成立这个“玉竹置地”房产开发有限公司,就是想把公司经营好了送给他的女儿徐玉竹做嫁妆。 我跟徐玉竹就如徐玉竹跟那个人一样,距离越来越遥远,希望越来越渺茫了! 十年了,徐玉竹心里面的那个人仍然没有消息。十年有三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八万七千六百多个小时,五百二十多万分钟,心要跳三亿多次......我居然等了那么久! 我希望那个人回来,我更怕那个人回来! 每年,我都会去黄家沟,向黄树林打探那个人的消息,黄树林一说到那个人,心里就有意见。 黄树林说,他就没有兄弟,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把他当哥,逢年过节不回家不说,清明也不见人给自己父母亲上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对他连个电话也没有…… 我倒是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市厅的一位领导打的,领导让我打听一个叫黄枫林的人,他已经失踪好几年了,他的哥哥黄三木已经回国工作了,一直在四处找他…… 那是2007年,一晃快两年了,黄枫林仍然音讯全无! 马上又到春节了。 我心里挺沮丧,沮丧的心情是因为进县城工作无望,偏偏这个时候,老所长退休,我以为我可以接他的班,可是,上面却派了一个人来,这个人竟然是我老同学石传雄。 读书的时候,骡子石传雄不显山露水,像个闷骡一样,既温训又任劳任怨,谁曾想到,以前不起眼的骡子石传雄,如今从县城下来锻炼,直接成了我欧阳远的顶头上司,这口气,我顺不了!想当初,他石传雄连个姓名都没有,同学们只知道他叫骡子,十年多时间,天差地别啊!现在,他是来永安镇任副镇长兼代理派出所所长。 我在基层呆了八年多,现在还是个普通的警察。这八年里,我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兢兢业业做事,换来却是这种结果! 换任何人来我都可以接受,但驴子就是不行!他以制前在民族学院学的是旅游管理,到派出所他就是个外行,他懂个毛啊! 读初中高中的时候,我就没把他当盘菜。他倒好,一来就给我打官腔! 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这一辈子,搞不好就会同我父亲欧阳锋一样,在这个穷乡僻壤过一辈子…… 我拿着早上刚到的报纸,看着武警官兵捣毁那个溶洞地下兵工厂的照片,我没有心思看下去了,我在想那个人,另一个老同学—— 那个人,就是我欧阳远心中的一根刺,我找人拔过,一次是在县城,我看不惯他跟徐玉竹长期在一起,我找人揍了他,叫人用枪吓唬他,希望他能离开徐玉竹,眼看就要成功了,最后该死的老七回来了,还跟那个人成为了好兄弟。我跟那个人毕竟曾经是兄弟,是朋友,还是同桌。何况老七在县城里也算一号人物,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我只能罢手! 后来,那个人没有搬出徐玉竹家,他跟徐玉竹越走越近,连徐妈妈也逐渐喜欢上了那个家伙,把那个家伙看着准女婿了! 那个人打工的时候,又欺负了我表姐,我找猴子去教训他!那个猴子,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叫他在外面把那个人搞残,他居然对我阳奉阴违! 那个家伙为什么那么讨女人喜欢?连表姐现在都对他恋恋不忘!那个人他妈的真是命大啊,听说他被人捅到了腰子,居然都没有死…… 我正在糊思乱想,可恶的石传雄背着一双手走了进来。 石传雄微笑中不失严肃,用命令的口气对我说:“老同学,隔壁省弄出了大动作,我们县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领导很生气,刚才给我通电话了,局里决定今年春节,所有公安机关不准休假!我知道你家老爷子身体不好,要不要你提前回县城去看望他老人家?” 这些与我有球相干?我只得忍耐,站了起来,礼貌地说:“老大,我想请长假!” 石传雄收住了他脸上那丝笑容,严肃批评我:“你是党员吧?怎么能不分轻重呢?派出所总共就这么几个人,我的老婆孩子都在县城,春节我也会在这里照常值班,你我是党员,要起到带头作用!” 我心里骂道:“你少给老子唱高调,讲理论我并不输你!换了以前的脾气,我鸟都不想鸟你!” 我实在不想忍了,叼起一支烟,毫不在乎地说:“大不了,我辞职!” 第2章 鬼天气 年的那场雪,几十年不遇,洋洋洒洒下了一个多星期,似乎把今年的雪也一起下完了,马上就要到春节了,永安镇上还没有见到一片雪花。 天空雾气沉沉,成天阴雨绵绵,湿冷的空气吸进我的肺里,全身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这个鬼天气!” 我朝着天空骂了一句,心里仍然气愤不平,顶着雨去小卖部买了包烟,垂头丧气走了回来。坑坑洼洼的街道,我踩了一脚的泥水,原本黑得发亮的皮鞋上全是脏水,我拿着餐巾纸在一边擦着一边又骂起地面来: “什么破地方,什么鬼事情都有!” 我表姐田文慧打着雨伞,走了过来。她身着红色的貂皮大衣,脚穿高帮皮鞋,英姿飒爽站到我的面前,微笑着道: “二毛,明天一早跟我们去田家湾我妈家,记得叫上石副镇长,一起去吃泡汤!” 我把脏的餐巾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站起身来,看着弄花了的皮鞋,有些心灰意冷。换了别人,现在谁在我面前提石传雄,我理都不想理!面对我表姐,我只能忍着。我把剩余的干净纸巾放进冲锋衣里,皮鞋也懒得擦了,点了支烟,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表姐,我想明天一早去县城!” 表姐看了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心情不好,笑着对我说:“二毛,你马上就三十了,还不去找个人来伺候你,你真打算一辈子把自己拴在县城的那棵树上......听表姐的话,别再等了!结婚是过日子,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只有无休无止的柴米油盐!” 我望着淅淅沥沥的细雨,惆怅地道:“要是真栓得住那棵树,就算我像学问哥一样伺候你,我也心甘情愿!” 表姐捶了我一拳,骂我道:“你个兔崽子,没大没小,连你姐也敢取笑!” 我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取笑你,我说的是实话,我可不像你,可以同不爱的人相敬如宾在一起!” 表姐也看着无边无际的绵绵细雨,若有所思地对我说道:“二毛弟,人这一辈子很长,年轻的时候可以任性一回,可以大胆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因为有父母当后盾没有顾忌,等到自己也当了父母,有了孩子,全部希望就在孩子身上,才知道什么情啊爱呀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人啦,一辈子真没有几天是属于自己的!” 我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小声问道:“姐,你还是没有放下他吗?” 表姐笑了笑,笑容很苦涩,说:“你说的他是谁?我现在心里只有我儿子!” 我想从表姐那里打听那个人的消息,便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我这个老同学,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也不回来看看大家,不知道那么多人挂念他?他真是太没有良心了!” 表姐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了,他连他姐姐都没有联系!现在,他姐姐正在跟我忠哥哥闹离婚呢!\\\" 这时候,一辆皮卡车开了过来,停在了政府门口的停车场边上,车窗摇下,露出一个圆脑袋,嬉皮笑脸朝我和表姐打招呼: “老同学,大嫂,后天去我家吃杀猪饭,到时候,我开车来接你们!” 这人脸皮真厚,我就在永安中学读了一年半,还与他不同班不认识,每次见了都这么叫,不是看他是表姐的亲戚,我话都懒得同他说。我心情不好,就没有理他。 表姐朝那人笑了笑,说: “继强毛弟,接就不用了,你给大妹说一声,我们会准时到!” 黄继强打开车门,抱着个黑色塑料袋跑了过来,到了我们跟前,朝田文慧点了点头,对我贱兮兮笑着,边打烟边笑道: “老同学,我听说狗场的人在马脑山搞了头野猪,有两百多斤,我现在赶过去,搞个后腿来晚上大家搞夜宵!到时候我打电话通知你,老地方,请你把石镇长也叫上!” 我接过烟,夹在右耳朵上,不冷不热地对黄继强说:“杀野猪可是违法的.....到时候再说吧!” 狗场村虽然离永安镇挺近,村里的人赶集都很少去自己的乡镇上,都喜欢来赶永安场。狗场村不属于太平县管辖,我管不着他们。 “那就拜托你了,老同学!”黄继强说着,把黑色塑料袋放在我弯曲的右手臂上,就跑了。等我回过神来,黄继强已经跑到车上,一脚油门踩到底,跑了。 黑色塑料袋掉到地上,我看了看,没有弯腰去捡,冷淡地表姐说:“你来也是为了他的事吧?你们又不是不认识石传雄,为什么总要叫我去当传话筒呢?你们有事情找他,可以直接去啊,何况,你家那口子与他平级,他去找他办事不是方便多了!” 我生气了,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表姐弯下腰,把黑色的塑料袋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跟了上来,笑着对我说: “他跟你不是同学吗?熟人好办事啊......你也知道,你姐夫只负责教育和文体这一块,他也不好插手,何况别人初来乍到,与他又不熟悉!” 我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翘起了二郎腿,把右耳朵上的烟取下来点上,板着脸不吭声,皱着眉抽着烟。 表姐轻轻地关上门,把那个黑色塑料袋放进我的抽屉里,笑了笑,拉了只椅子坐在旁边,轻言细语对我说: \\\"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大妹的面子上,这个忙也得帮啊,他们东挪西借,好不容易把这个石场开了起来,刚刚有点起色,如果关停了,他们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我拉开抽屉,撕开黑色的塑料袋,是两条名贵烟。我知道表姐是个热心人。我叹了口气,对表姐说: ”你把烟给他拿回去吧,我抽不起那么好的烟,我怕烫嘴!“ 表姐站了起来,说:”你不是不知道,你姐夫不抽烟。我回去煮饭去了,等一下你早点过来吃饭!“ 我淡淡地回答道:“我没有心情吃饭!” 表姐叹了口气,看着要死不活的我,摇了摇头,开门走了。 表姐嫁给了胡学问,胡学问把我表姐安排在永安中学食堂煮饭。后来食堂承包,表姐承包了学校食堂,为了避嫌,她找了田家湾的一个人挂名,请他当厨师。食堂的实际管理人,还是我表姐。 现在,我想立刻离开去县城,这个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了!可是,我走不了,上午才有客车去县城,现在下着雨,骑摩托车去县城,八九十公里不现实。 石传雄不来这里,我可以想走就走,开着那台轿车回去,风雨无阻! 派出所只有一台轿车,这台桑塔纳2000,已经快满八岁了,这七年多,它已经行驶快四十多万公里了。 这辆车还是老所长倚老卖老,去年去局里磨来的。车是我开回来的,开回来的时候,这台车外观破烂不堪,帆布座椅脏兮兮的,不过跑乡村烂路,还是挺给力的! 老所长不会开车,摩托车也不会,只会骑自行车。 派出所的车申请下来后,老所长就把车交给了我。我开着车去县里修车厂,自己掏钱,重新给车上了新漆,座椅也换了,整个车就焕然一新。 这辆车就如同我的媳妇,我非常爱惜它。 老所长是我父亲的徒弟,我父亲“疯”了之后,他就接了班,后来,我又成了他的徒弟。这台警车是老所长给我申请的,他知道我每次去县城都是骑摩托车,他马上就要退休了,得为自己徒弟谋点福利。 听师傅说,以前,派出所就只有三个人,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脑,连户口本也是动笔写,派出所还清闲得很,转眼才十来年时间,派出所的人手多了一倍,办户口登记什么的都用上了电脑,派出所的事情却繁多起来。 我师傅有些力不从心,就特意把许多事分配给我做。我知道师傅是有意锻炼我,用心培养我! 有师傅在,我在永安镇派出所,实际上行使着的所长的权利。这些年,我很勤奋,其他同事也明白老所长是在培养我,加上我在大学经过系统训练,业务能力也不差,他们还是肯听我差遣。 我师傅一直想弄个副所长的职务,把我提起来,可是,永安镇是太平县的一个偏远小镇,它就像太平县的一块“飞地”,与县里其他乡镇都不相连,只是在行政区域上是一个整体。镇上没有企业,没有矿产,是纯粹的一个农业乡镇,经济落后,交通不便,唯一的优点就是民风还算淳朴,自然和谐。永安镇是太平县少有几个没有仿制黑枪的乡镇。这种小地方,局里自然是没有必要加强警力。 师傅不死心,退休之前,还多次向局里申请增设一名副所长,并提名让我担任此职务。直到师傅退休,我们也没有得到上面的答复。 在我师傅刚退休的时候,上面没有立即任命新的所长,在这段时间,我实际上担负着所长的职责,同事们都开口叫我“头”了! 丑媳妇总要熬成婆,我也以为我被提拔任所长一职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不料上面派来了一位领导。 骡子石传雄一上任,就把车钥匙要走了,我的“媳妇”从此属于他用了! 上任第二天,石传雄就拉着老镇长下村去走访民情。他知道黄家沟出了个科学家,第一站便去了黄家沟。石传雄还没有到村子,在半山沟的石场就停了下来。 石场是黄家沟的村民黄继强开的。 以前,黄继强一直在广东某地包石厂。几年时间,在以杨老二为首的乡里人的帮衬下,黄继强包石厂赚了几十万,他准备回村里修砖房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实现不了!首先是村里的羊肠小道,根本不可能把水泥和钢筋拉进去,如果请人抬进去,靠肩挑背扛,那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 前年,老百姓开始不用交国家粮,好多农村人便不种田了。种田的人都知道,种田既辛苦又耗时间,种出来的粮食卖了,还不如打工的收入多。村里年轻力壮的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像杨老大这种傻子,在城里分不清楚东西南北的人留下来种地,这些人都成了守村人。 村里的好多家庭,把田地荒着,宁愿去打工挣钱买粮食吃,也不愿意再去种地。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乡下人也开始学城里人一样,把劳动时间折成钱来算!有些村子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同村人互相帮忙,除了红白喜事免费帮忙,其他忙只免费帮两天,超过两天得给工钱。 现在,农村的劳动力严重不足,就算花钱请人把建筑材料搬进村,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更让黄继强头疼的不是这些,关键是整个永安镇买不到沙石,买沙石还得去隔壁县。 黄继强去隔壁县的沙石厂看过,石子和石粉的质量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而且,掺了土的石粉卖得比广东还贵多了! 见过世面的黄继强,看家里的矮木房是越看越不顺眼了,在他看来,车子是男人的行头,如今他有了。房子是一个家庭的门面,他黄继强是黄家沟的首富,首富怎么能住寒酸的房子! 黄家沟穷,穷得只剩下大青石。每年过年回来,黄继强只能把皮卡车开到沟口,就只能走路回村里,他看着沟里两边山上的大青石,他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在这里开一个石厂。 刚好,黄继强在广东某地承包的石厂,因为环保问题要淘汰一批旧机器,他就买了那批旧机器,同时又买了一台快报废的小挖机,一并托运回了千里之外的永安镇。 挖机托运到了。黄继强就去同村里的人挨家挨户商量修路的事。修桥铺路是行好事,一直斤斤计较的村民,这次居然大度起来了。 黄继强开着挖机在前面挖,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来帮忙,在后面路平整路面,很快,4米宽的土路就通进了村里。 在沟口进来拐弯处有一遍荒山林,荒山林只长石头不长草,这种石头还是上好的大青石。这片荒山是黄继强家和杨老二的,为了建房子,他就请了杨家俩兄弟和村里的几个傻大个帮忙,每月发工资给他们,开始开采石头。 此时,永安中学要扩建,需要大量的沙石。永安中学扩建的总负责人是胡学问,胡学问已经是副镇长,专管教育和文体这一块。 肥水不流外人田。胡学问就去找自己的妹夫黄继强买沙石。黄继强见是自己的大舅哥,便以广东某地的石子和石粉价格签了合同,这个合同价远远低于周边的市场价。 黄继强的石子厂,就这么开了起来…… 石传雄一到石厂,看到石厂上空灰尘蔽日,工人们不戴口罩,不戴安全帽,就这么野蛮工作,眉头就皱上了,直接去了竹子搭建的工棚里去了解情况! 黄继强的石场,什么证件也没有! 石传雄发火了,不顾老镇长的面子,直接提议封了石场。 老镇长知道下来锻炼的手下得礼让三分,立即命令安全生产办的人,连夜贴了封条。 这一天,是元旦节休假完上班的第二天。 胡学问原本打算趁寒假期间抢下工期,石场一封,泥工没有了石粉,内墙也没办发粉刷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石传雄的第一把火,就把整个永安镇好些人烧得焦头烂额! 第3章 等雨停 我在等雨停,雨停了,我就骑摩托车去县城。 惹不起我躲得起! 愁绪如同窗外的细雨,绵绵不绝;梦想犹如无根之水,随波逐流。 八年了,时间磨平了我身上的棱角,徐玉竹把我的脾气也快磨没有了。 我点着烟,心浮气躁地看着窗外。雨滴越来越大,天空就像漏了的筛子,刚才还在筛面粉,白茫茫一片,现在是筛糠,稀里哗啦! 看来,今晚我是回不去了! 我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诺基亚n78手机屏幕上显示着:2009年1月11日,星期日,16:48分。 好孤单的日子。今天是星期天,徐玉竹应该在家休息! 这部手机,花了我两个月工资!本来是打算买来送给徐玉竹的,她看不上。幸好这个牌子的手机可以任意换壳,我把粉色换成了黑色,自己拿来用了。 我知道,徐玉竹不是看不上这部手机,她是看不上送手机的人!飚叔买了台进口的天籁送给徐玉竹,徐玉竹不要,她自己花钱去买了台骐达! 石传雄没来的时候,我们是有周末的,石传雄才来几天,就取消了周末休息,要休也只能是请假轮休。我在想石传雄叫我轮休的目的?我猜不透,就像这里的鬼天气,难以捉摸! 随他去吧!我翻开通讯录,找到徐玉竹的电话,想了好久,我拨通了我哥欧阳靖的电话,想叫他给我分析分析状况。 我哥调去交警大队任队长好几年了,此时他正在家里当厨师,陪同我们的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煮饭,电话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书房的门关着,我的嫂子正在教训我的侄子,侄子的学习搞得她快神经衰弱了!其实,我侄子的学习态度比我那时候好多了,他的学习成绩也比那个人还优秀,但在我嫂子眼里,这还远远不够!嫂子想让侄子上清华或者北大!中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不一定一定要上清华和北大才会有出息! 客厅里,我的父亲一头银发,精神抖擞,看着电视上的抗日神剧在骂骂咧咧,一边骂着一边又舍不得调台。手机在茶几上跑着,他右手拿起手机,看了看手机上的电话,左手拿着遥控器把电视机的音量关了,接通了电话。 “幺儿,你哥在厨房呢,我去叫他——” “爹,不用叫了,也没有什么事,就是……今年春节要值班,不能回来陪你们过年了!” “没事,工作要紧!我听说你们来了位新领导,你的牛脾气得改一改,一定不要冲撞他,你们虽然是高中同学,但是,现在地位不一样了,你得学会忍让,学会……” “我一直都在忍着!” “我听你口气就知道你就没有沉住气!肯定心里不服气,没把别人放在眼里……” “我……我没有!” “你的牛脾气我还不知道!我告诉你,你那位同学做事就比你沉稳!你别不服气,我都听你哥说了,他是老书记特意培养的对象,其他话我就不说了,你仔细去品!” “爹,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我给你说,你不要一天到晚想着那个丫头,我劝你早点死了这份心,以前你还有点希望,现在他老崽翻了身,你别指望了,好好给我……” 我哥走了出来,双手擦了擦围腰,微笑着说:“爸,弟弟又有什么事?你叮嘱他一下,好好跟他同学搞好关系,以后能不能翻身就看他了!” 我爸看了看电话,摇着头,说:“这个兔崽子,挂了——” 我当然得挂了,免得又让您说个没完没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石传雄的来路我当然清楚,他毕业后就直接进了县委秘书办,长期跟领导在一起,当然进步快些。我心里酸酸的不服气,望着窗外的围墙,骂道: “长年在这个山沟沟里待着,大领导都见不着面,换谁来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手机在我右手里振动,我拿起手机,一看是黄继强的号码,气得立马就挂掉了! 刚挂掉,黄继强的电话又打来了!我接通电话,不耐烦地问道: “什么事?” 黄继强激动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老同学,我搞到好货了,弄了两只野鸡,一条野猪后腿,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你去叫上石镇长,老地方,桥头饭店!” 我想说不去,要请人吃饭你自己叫人去!黄继强已经挂了电话。 我坐回办公椅上,拆开黄继强送来的烟,拆了一包。上档次的烟就是不一样,口感柔和还有淡淡的酒香。 突然间,想起十多年前,我父亲为了帮我表姐出气,同陈家人斗,结果两败俱伤。我父亲装疯卖傻,有我哥的老丈人撑腰,才没被陈家人整! 想到父亲,我冷静了许多。 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办公室的门都关上了,家在本地的都回家了,外地来的也回到五楼宿舍开始煮晚饭。在镇政府上班的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外地人到这里要不是领导,要么就是刚来工作的生瓜蛋子。 我也准备下班回表姐家吃饭,刚要起身,表姐打电话给我,说没有煮我和胡学问的饭。黄继强这个大嘴巴,什么事情都保不住。 我们没有工作餐,吃饭都是自行解决,我一直在我表姐田文慧家搭伙。说是搭火,其实是蹭吃蹭喝,他们现在不缺我这点生活费,我每次给他们生活费,他们都不肯收,我也不能白吃,一发了工资就给我表侄买玩具,或者带他去县城玩。 他们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 我表姐结婚前流过产。那是十年前,我舅舅知道了我表姐在外面与比她小好几岁的那个人同居,在他侄子的怂恿下,把表姐骗回了家,锁了起来,不让我表姐出门。我表姐又哭又闹,绝食反抗。家丑不可外扬!我舅舅狠下心来,不管我表姐死活,表姐身心受伤,小产了! 舅舅死要面子,不肯送我表姐去医院,只找了个信得过的赤脚医生给表姐开了些补血补气的药。 孩子没了,表姐绝望了,每天茶饭不思,疯疯癫癫,形同废人! 我父亲看不下去,叫我哥想办法,于是,我哥作媒,把心如死灰的表姐嫁给了胡学问。他们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外人就在后面说三道四。结婚后,胡学问知道我表姐的过去,他太爱我表姐了,一直装糊涂。不知道他是真爱我表姐还是他爱上了我表姐的美貌,胡学问自己去医院检查,检查出自己的生育能力有缺陷。 我表姐是个传统妇女,她心不甘情不愿嫁给胡学问后,还是把胡学问当成了丈夫。表姐恪守妇道,心里明白问题不只出在了胡学问身上,所以她逐渐接受了现实,每天给胡学问炖中药喝,时不时还炖补品调理自己身体。他们结婚四年后,我表姐终于怀上了,养胎十月,生了个儿子。 表姐改善了他们老胡家的基因,老校长胡宗后看孙子大大的眼睛,精致的五官,一高兴,就拿出多年的积蓄,在镇上买了块地,给表姐们盖了一栋小三层。 表姐承包学校食堂,一年也挣不少钱。这么多年,一直是我表姐当家,胡学问对我表姐言听计从,他们现在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现在,胡学问当了领导,把他爆炸的头发全剪了,留着个寸头,发型一变,人也精神焕发了…… 胡学问这种事情都能忍,我还有什么不能忍?想想石传雄都来好几天了,我还没有尽地主之谊,是该请他吃顿饭呢! 我拿了条好烟,准备去找石传雄。石传雄却敲门来找我了,我把他请进门来,客客气气把那条烟递给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对石传雄说: “老大,这条烟是黄家沟黄继强送来的,我正准备去找你,上交!” 石传雄脸色好看多了。看了看我手里这条名贵烟,微笑道:“你们之间是亲戚关系,礼尚往来很正常,烟给你的,你就收下!以后不要这么叫了,我们是同学,私底下,可以跟读书时候一样仍然叫我骡子!“ 说完,石传雄”哈哈“笑了起来。 我分得清状况,笑而下语请他坐下。他双手捶着后腰,伸了个懒腰,说: “坐得太久了,站着舒服些!” 我知道石传雄不抽烟,所以我也不敢抽烟,我双手抱在胸前,微笑着谦卑地说:“老同学,您说得是!” 石传雄看了看我,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唯唯诺诺了?这可不是你的性格......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个性!” 我看了看窗外,雨,终于停了。我笑了笑,说:“过去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想想,真是羞愧啊!” 石传雄也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拍着我的肩膀,说:“不轻狂不年少!走吧,胡副镇长不是请客吃饭吗,这是你的地盘,你得带路啊!” 我指了指手里的烟,看着石传雄。石传雄指了指我的抽屉,作了个扭钥匙的动作。我尴尬地笑了笑,把烟放回原处,上了锁,揣好钥匙,取了伞,向石传雄作了个请式。石传雄打了我的左手掌心,右手搂着我的肩膀,微笑着在我耳边说: “你再客气,我不认你这个兄弟了啊!” 桥头饭店离派出所不远,只有不到两百米,是镇上最好的饭店。饭店干净卫生,还有包间,厨师手艺也不不错,菜品丰富,听说稀奇古怪的野味都有;楼上配套有客房,靠路边的客房可以俯视全镇,看人间百态;离河边的客房可以观青山绿水,思考人生。镇政府一般办接待都会去桥头饭店,那里吃住一条龙。 除非陪领导前去,我宁愿饿肚子也不会去桥头饭店,不是我这个人清高,而是桥头饭店的老板是陈老三。陈老三跟信用社的原主任马睿合伙放了几年高利贷,后来马睿因为职务犯罪被关了三年,陈老三倒赚了不少钱。陈老三用赚来的钱,买了桥头边两间破木房,拆了建了五层小洋楼,比桥对面马睿的房子还高。 陈老三的大哥是被我父亲击毙的,他二哥也中了两枪,马睿的父亲马德标不小心给陈老二治疗瘸了。我刚上班那年,陈老二骑着三轮车冲进了河水里,淹死了!陈老三的二哥死了后,他做人就很低调了,他不得不低调,他的叔叔退休了。 我听人说,陈老三和新来的信用社主任还是在合伙放高利贷,师傅叫我睁只眼闭只眼,说混基层不能什么都按法条来办,首先得讲人情世故。我家与陈老三家是这种情况,我只是个小警察,何况陈老三平时对我也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多好! 天空也没有了雨,我还是把伞撑着,给石传雄遮着,石传雄也不客气,这个时候,我终于懂了那个人,为什么他以前读书的时候,成绩那么优秀,每天还闷闷不乐,对人也唯唯诺诺。我都快要活成他的样子了! 起码,他比我有骨气! 两百米的路,比我这些年走的路还漫长! 现在,石传雄就有我当年读书时候的风范,特别爱说话,特别爱显摆。 石传雄有资格在我面前显摆,他跟过老书记,现在是县长眼前的红人。 黄继强的车停在了桥头饭店的门口,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胡学问现在当了副镇长,假屁洋骚地戴着了个平光眼镜,夹克衫兜着啤酒肚,双手后背着,站在门口板着一张六亲不认的横肉脸,不认识的还以为他是这个饭店的老板。 顺便提一句,胡学问在文化站当站长的那几年,去市里电大混了个专科文凭。 胡学问看见我们来了,便把双手从后背放在了前面,带着职业的假笑迎了上来,谦虚地对石传雄道: “石副镇长,本来早就该给你接风洗尘了,最近一直在忙着学校新建大搂的事,到处去联系水泥、沙石……” 石传雄双手一拱,恭恭敬敬打断了胡学问的话:“胡副镇长客气了!你是我前辈,本该我去拜访你,我初来乍到,工作上一团乱麻,刚理出点头绪,正准备明天去你家拜访!” 胡学问把门拉开,作了个请势,笑着道:“您请!” 石传雄拉开另一边玻璃门,微笑着说:“我跟欧阳远是老同学,算兄弟,你是我们大哥,礼应你先!” 胡学问拍了拍我的肩膀,拉着石传雄的手就进了门。陈老三堆着笑,迎了上来,开始打双支烟,他们俩个不抽烟,他递了支烟给我,又跑到前面去,把靠岸边的叫“金岭”包间的门打开。 陈老三没有去过外面见过大世面,所以他包间的名字都是围绕着永安镇的景点,四个包间分别是:龙洞水,飞流瀑,茶海和金岭。金岭是马脑山的最高峰,也是永安镇的最高点。马脑山顶原来是一片茶海,茶海的最高点就是金岭,金岭的前面是万丈悬崖,飞流瀑就在万丈悬崖上,下面便是龙洞水。 茶海以前属于黄家沟村集体,土地承包过后,茶海被化成一小块一小块分配给各个家庭承包。茶水吃不饱肚子,喝多了反而伤胃,村民们便刨了茶树种庄稼,茶海就消失了。现在,只有在贫脊的荒土中,还能见到不少茶树在顽强地活着。 第4章 陪客 我们三人刚刚坐定,陈老三就泡上了马脑山上的野生茶。野生茶是镇上会制茶的老人去山顶上采来炒制好,再拿来卖的。 本地人喝茶的人少,买茶的人也少。在大多数本地人看来,喝茶既苦又费时间,不如山泉水来得畅快;喝茶是有钱人有闲人拿来打发时间,穷人哪来那么多讲究。 陈老三也不喝茶,但他知道茶的优劣,还会分人泡茶。一般大厅里的散客,就是喝用大叶茶或者秋茶、甚至碎茶叶泡的大桶茶,茶叶放得很少,茶水自然寡淡无味;要想喝现泡茶,至少得点上好几个菜,当然,茶叶还是这种老茶叶,只不过茶叶多点。 想喝好茶得进包间,进包间的客人也分好多种,有钱人和普通公职人员是用头道嫩叶夏茶招待;如果是镇政府办招待接待上级,便会是早春茶,只有陈老三认为的贵客,他才会拿出明前茶来。 听说明前茶贵,一斤好几百块钱。 今天晚上,陈老三给我们泡的便是明前嫩叶茶,每一颗茶叶,泡在玻璃杯里,只有三片叶子。 菜还没有上,我们只能喝茶等。石传雄呡了一口,在嘴里回旋了几秒钟才入喉吞下,张开嘴便赞不绝口。胡学问咕噜就是一口,如同喝水,便同石传雄谈起茶来。这几年,石传雄不愧是时常在大场面里混,言谈举止,举手投足也学会了端着抬着,口才也非常棒了! 我点了支烟出来催菜,让他们两个相互抬举去。陈老三见我出来,微笑着从柜台跑了过来,说菜早已经差不多了,还在等酒呢。正说着,门口摩托车一阵急刹,黄继强下了摩托车,提着两瓶飞天满头大汗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 “老同学,这两瓶酒不容易啊,我骑着摩托车去大寺堂搞来的!” 大寺堂离马脑山顶就不远。我看着黄继强一身的泥,真有些佩服他的干劲了!我对他说: “胡学问家里不是有吗?你干嘛跑那么远?” 黄继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嘻嘻地说:“我知道大哥家有不少好酒,但是我不能去买,都是踏实亲戚,他们不好意思收我钱就吃亏了!酒给你带进去吧,你们吃好喝好,吃饭的钱我已经给三老板了!” 我接过酒,黄继强发了支烟给我,同陈老三嘀咕了几句,他点着烟就出门,开着他的皮卡车走了。 陈老三对我笑着,说:“欧阳察官,我马上给您们上菜!” 我敲了下门,然后打开门,笑着对石传雄说:“我表姐送来的!” 胡学问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当我把酒递给他,他拿了一瓶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包装盒,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边打开包装盒,边说: “这酒……还是我跟你嫂子去茅台镇旅游的时候买的 ,这是最后两瓶了,今晚我们三兄弟喝过痛快!” 石传雄端着茶杯品着茶不言语,待胡学问要开酒瓶的时候才阻止,一股香气扑鼻,酒香四溢。石传雄笑道: “胡哥,你这样办招待,以后到县城了,我可请不起啊!” 陈老三的婆娘扭着水蛇腰端上来一大盘炖羊排。胡学问吩咐她叫她换小酒杯,转过身朝石传雄摆摆手,道: “石老弟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乡下只有赶场天才有东西卖,平时碰到啥子吃啥子,只是你今天运气好,中午我妹夫给我送来只老土鸡,还有一点香猪肉,本来打算请兄弟在家里吃,只是我家那口子炒菜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只好来请三老板的厨师帮忙了!” 说话间,陈老三的老婆又送来了用铁锅装得满满的干锅野猪肉,我拿了打火机点了炉火,她刚转身,陈老三用盘子端着三个酒杯和三个分酒器就走了进来。酒杯和分酒器应该用刚开水烫过,杯壁还在冒热气。 石传雄说话了,对陈老三吩咐道:“老板,麻烦给我来三瓶矿泉水!” 陈老三双手抱在胸前,毕恭毕敬地向石传雄问道:“领导,不知你喝什么样的矿泉水?我们这里矿泉水只有娃哈哈!” 石传雄问道:“有没有本地的马脑山泉?” 陈老三点着头,回答道:“马脑山泉有点甜,肯定有啊!” “老板不愧是生意人,马脑山泉确实甜,我们都得多支持本地产品,就喝它了!”石传雄朝我微笑着看了一下,侧过脸对胡学问说: “胡哥,这么多菜,把嫂子和侄子叫过来,大家一起吃才热闹!” 胡学问在熟练地倒着酒,说:“她们不习惯这种场合!我们放开了吃,三老板留得有菜,会给他们送过去!” 我感觉我就像个局外人,我心里很不痛快,也跟他们一样,戴上了一张笑脸皮。 陈老三的婆娘扭着腰又进来了,我真怕她把菜扭着掉出来了。这次上的菜是干葫芦片烧野鸡肉。 胡学问把一瓶酒分别倒在三个分酒器中,正在均匀地分配着洒,他左倒倒,右比比,搞了好一会,才满意地点着头,先给石传雄再给我。 陈老三拿着三瓶冰的马脑山泉放在石传雄的面前,石传雄用手摸了摸矿泉水瓶,笑着对陈老三说: “老板,不好意思啊!怪我刚才没有表达清楚,能不能给我换成不冰的!” “领导,是我考虑不周到,大冬天的谁还喝冰的!我马上去拿!”陈老三端着冰的矿泉水走了出去。 陈老三的婆娘端着一大盆野生菌炖野鸡汤走了进来,这一次,她没有扭腰了,眼睛里却在笑,笑得很邪魅。她放下菜,想说什么,见陈老三一进来,便又扭着性感的步伐走了。 陈老三把矿泉水放在石传雄的面前,见他的酒杯里没倒酒,便弯着腰给石传雄倒好酒,然后拿起盘子,双手报在胸前,身子微微前倾,对我们说道: “三位领导,按照你们的接待标准,三菜一汤已经上齐了,您们慢慢用,我就不打扰您们用餐了!” 说完,陈老三走了出去,轻轻把门关上了。 一看桌子上的菜,我还有点佩服黄继强了,他真的用心了! 石传雄把矿泉水给胡学问和我一人一瓶。我看着面前的矿泉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胡学问举起了酒杯,说了一番客套话。石传雄也讲了几句客气话,三个酒杯终于碰到一起,分别一饮而尽。 我一杯下肚,不客气夹了块羊排来解酒,一咬才知道这羊肉也是野生的,不过厨师的手艺不错,炖得恰到好处,软香而有嚼劲,野膻味也几乎处理干净了。 石传雄喝了酒没有立马吃菜,而是喝了口矿泉水,才去夹了一块野猪肉。野猪肉送入石传雄的口中时,脸色有微小的变化,他停顿了大约三秒,便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吞下肚,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这个厨师手艺确实不错,水平不低于县城酒店的大厨!” 胡学问没有其他不良爱好,只是喜欢喝点酒,没有下酒菜他都能喝二两。他倒了杯酒双手端着站了起来,敬石传雄。 石传雄赶紧站了起来,自己倒了一杯,双手捧上去碰杯。 俩人又是相互吹捧一番,才彼此干了杯中酒。 下一个该轮到我敬石传雄了。 石传雄喝了酒又打开矿泉水瓶盖,倒了一口在口中,漱了口才把水吞下,挑了一块羊排优雅地吃了起来。 胡学问也学着石传雄的样子,喝酒后搞了口矿泉水,不过他没学全,一口矿泉水直接倒进了肚子。 我等着石传雄把羊排吃完,一只手拿着酒杯站了起来,对石传雄道: “老同学,欢迎你的到来,以后工作上的事还请你多多指教!” 石传雄也给站了起来,也一只手拿着酒杯,对我笑道: “老同学,你我不必客气,以后工作中还希望你多多支持!” 我压低酒杯碰了过去。 大家沉默吃了会菜。石传雄站起来给胡学问敬酒,胡学问站了起来,双手拿着酒,俩人又客气了一会,才碰杯干了。 干完,胡学问喝了口水,说:“酒桌上不分等级,大家既是同事又是兄弟,就不要客气了,酒我们公平喝,不用再敬来劝去,今晚就这两瓶,够不够就这样了!一句话为原则,多吃菜,高兴喝,喝高兴!” 石传雄鼓着掌,说:“客随主便,就依胡哥的,随意尽兴最好!” “一看石老第就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胡学问把另一瓶酒的包装盒打开,把瓶盖拧松放在桌面上,说: “教育局已经同意了镇中学明年秋季扩招计划申请,今年冬季雨水多,工期一拖再拖,我是心急如焚啊!原来打算趁寒假期间抢下施工进度,天气也不凑合,材料也很紧张,水泥一天涨一个价,沙石也坐地起价!这样搞下去,恐怕又要超预算延工期了……” 胡学问顿了一下,看了看石传雄,石传雄笑而不语,静静地吃着菜。胡学问自己倒了杯酒,微微笑着又说:“今晚是给石老弟接风,我跑题了,该自罚一杯!” 胡学问拿起酒杯,如喝矿泉水一样一口下肚,酒杯放下,忘记喝了口矿泉水漱了一下口,就开始夹菜吃。 石传雄放下筷子,看了看我,笑了笑,侧过脸对胡学问说: “我只负责治安和安全生产,但是我从来都会顾全大局!永安镇开个石厂是好事情,不但可以给镇上创造税收增加财致收入,还可以惠及整个镇上村民,这几年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以后建砖房的人户会越来越多,镇上有个石厂也方便得多!再往远一点想,永安镇要想脱贫致富,任重道远,修路便是第一步!古话说得好,要想富先修路,你们也知道,我们境内这条县级公路,由于与县里两头不相连,同两头的临县的公路简直没发比,年久失修,坑坑洼洼!不过,我听到点风声,明年,县里会拔款硬化永安镇内的县级公路,过几年,还会修村村通乡级路!” 说完,石传雄倒了杯酒,举了起来。胡学与我也倒了一杯举着,我们三个各自的酒杯,轻轻碰了自己面前盛菜的锅沿或不锈钢盆边一下,同时一饮而尽。 他们俩个又喝矿泉水,我兀自点了支烟抽了起来,坐着看热闹。 胡学问说:“我们镇经济发展滞后,但是文化发展一直不错!石老弟讲得不错,路不修好,外面的东西进不来,山里的农产品也卖不出价钱!这条路确实该修了,开着车跑这条路都提心吊胆,特别是雨天,道路容易打滑,今年春上,一帮外地来的马戏团,在天堂坳翻了车,车翻到沟底,没有一个人畜生还!” 石传雄吃了口菜,说:“不只这个镇,前几年,我陪老书记下乡考察,说实话,整个县大部分地方,都跟永安镇差不多!” 胡学问似乎没什么胃口,我就没见他夹过几次菜吃。此时,胡学问说: “这几天,我去了隔壁两县找沙石,说实话吧,他们的沙石质量确实不敢恭维,沙里有土,石子好多还是风化岩,修建房子勉强,修路恐怕是不行!” 石传雄微微一笑,把筷子一放,说: “黄家沟的石头我见过,生产的石子石粉质量确实是不错,我不是反对开石厂,而是反对破坏性去开采,野蛮性生产!我们都是本地方的人,古人还知道上任一地造福一方百姓,我们是党员,还是在自己家乡为人民服务,更不能乱来。发展不能杀鸡取卵,得把鸡养好,长期才有蛋下!” 胡学问夹了根野生菌放进嘴里,点头表示赞许,扶了扶眼镜,微笑着说: “兄弟,吃菜!这菜放久了就凉了!” 石传雄微笑着拿起了酒杯,说:“我借花献佛,敬胡哥和老同学一杯!” 我赶紧把烟头灭掉,双手捧杯准备站起来,石传雄一只手举杯,一只手示意我坐下,说: “老同学,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讲那么多礼节!” 我坐下了。胡学问慢调斯理倒了杯酒,举了起来,说: “石老弟客气了!来,大家整一个,都敬自己的不容易!” 说完,胡学问一饮而下,放下酒杯,拿起筷子,说:“大家随意,多吃菜,多吃菜!” 石传雄不动声色地把酒杯的酒干了,照例倒了口矿泉水漱口,微笑着取筷吃菜。 在这里,我没有什么发言权,只能安静地吃了不少菜。 房间里的空气沉闷了一会,石传雄打破了沉默: “关于石厂的事……关停是为了安全着想,职责所在!整改是为了以后安全生产!我也不瞒你们,这几天我一直没闲着,在向社保局咨询石厂工人社保的事,也联系了工商所税务所和安全生产办的领导,希望他们通力配合,特事特办……” 石传雄顿了顿,舀了碗鸡汤喝下,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笑道:“这个鸡汤确实特别,只有乡下才有这种美味!……哈哈!胡兄,你别担心了,麻烦你通知一下黄家沟的黄……那个谁,把资料备齐,趁年前这几天把证件办齐,过完春节就可以复工复产了!” 胡学问脸上露出了真笑,他倒了杯酒,说:“多谢石老弟,我敬你一杯!不瞒老弟,这段时间我被中学的校长逼得……那叫一个痛苦!” 石传雄倒了杯酒,朝我举了举,对胡学问说:“为了工作,都不容易,来,我敬胡哥你!” 胡学问再喝酒的时候,都记得喝一口矿泉水了。 我面前那瓶矿泉水,一直没有开过。 第5章 看客 酒宴在欢快的笑声中结束了!我们回去睡觉的路上,在镇政府停车场分别之际,不知道石传雄是有意或是无心,居然向胡学问打听黄枫林的情况,还问黄枫林跟开石厂的“那个谁”是什么关系? 胡学问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幸好是黑灯瞎火,看不清胡学问难看的脸色。胡学问冷冰冰回答道:“他们只是同姓同辈。那个人,以前不熟,现在下落不明,音讯全无,应该是......死在外面了!” 说完,胡学问招呼也不打,用手机照着亮,回家了! 石传雄看着胡学问的背影,干笑着,转过身搂着我的肩膀。这几年,石传雄身体没怎么往上伸倒是横着长壮实了不少,他一直没我高,头发顶与我耳平齐。石传雄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我还得弯着个腰来将就他,这一刻,我就比他矮了。 我们都住在五楼,各住一个一个单间,房间门对门。办公楼没有装电梯,我们只能爬楼梯,我扶着石传雄上楼,我们看起来都喝醉了,实际头脑却非常清醒,心里都装着不同的心事,脸上却笑嘻嘻的样子,说话都有些口是心非。 石传雄说:“老同学,胡副镇长与黄枫林是有过节吗?我只知道读书的时候他是你的情敌啊!哈哈!“ 我干笑道:“我表哥能跟枫林有什么过节,他这人有时候就这样,动不动就莫名其妙......老大,别介意!读书的时候,谁都知道我跟枫林是兄弟,朋友之妻不可欺,我怎么会同枫林争风吃醋?当然,我不否认,从读初中开始,我就喜欢我们班长了!” 石传雄说:“我们这个学习委员,人是挺聪明,可惜情商就......哎,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我问道:“怎么,你想找到他,帮他一把?” 石传雄道:“开玩笑了,我能帮得了他什么?读书的时候,在学习上他是帮助过我,不过,我跟他之间倒有另一笔账要算......” 我笑道:“老大,同学之间能够有什么账要算!” 石传雄冷冷一笑,道:“是啊——同学之间能有多大点仇,何至于要请人用枪对着同学的胸口,叫外面的人打自己同学一顿......哈哈,喝多了,玩笑玩笑,到了到了!” 我们已经到了门口,石传雄拍了拍我的肩膀,摇摇晃晃靠在门边,摸钥匙开门。 我真的是低估这个老同学了,读书的时候他不多言不多语,我们都以为他是人畜无害还傻不拉几,原来他是什么都明白却一直在装糊涂,看来,我以后对他得留个心眼。我笑了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石传雄说: “老大,你早点休息,一旦有枫林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向你报告!” 石传雄打开了门,抓住门把手,对我笑道:“刚才都是开玩笑的,跟你说件正经事,明天起你先轮着休假,老班长的母亲生病了,我们都知道你一直在追系她,这是个好机会,赶紧去联络联络感情......我够兄弟吧!” “谢谢啦,老大!” “以后不要这么叫,老同学,早点休息!” “记住了,老大!你也早点休息!” ...... 永安镇到县城的客车,每天有两趟,都是早上从镇上出发,下午再从县城里载客回来。去县城最早那班是八点前,最后那班要十点半后才发车。 翌日清晨,我坐第一趟班车去了县城,出发的时候是八点一十九分三十六秒,我坐上车的时候是七点四十二分零九秒。刚上车对号坐下,我就迫不及待想给老七打了个电话询问徐妈妈的情况,一看时间尚早,老七应该在去上班的途中,于是,我决定到了县城才给老七电话,再打听徐妈妈住的病房号。 高中毕业后,老七读的是中专,学的是电工,与我的大专一样,也是念三年毕业。毕业后,老七被分配到城关镇计生办搞计划生育,搞计划生育期间,他去电大进修了两年,混了个大专文凭。 三年前,老七调去了县防疫站。在防疫站工作一年后,老七跟北门卫生院的石玉兰结婚了,现在他们的儿子都快两岁了。 算起来,石传雄是老七的大舅哥。石传雄的父亲和石玉兰的父亲是亲兄弟,以前,两兄弟一个穷一个富,几乎不来往,只是石传雄跟石玉兰两兄妹一直要好。听说,自从石传雄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委工作,他们两家关系就变好了,现在两家好得就像一家人。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 读书的时候,老七跟我一样,没有把石传雄当回事,现在,老七仍然没有把石传雄放在眼里。老七正直开朗的性格一点也没有改变,老七对待生活态度这一点,真值得我学习。 老七跟徐玉竹是结拜兄妹,他们的关系一直很要好。老七知道我喜欢徐玉竹,他也知道徐玉竹的心事,老七从来不帮我在徐玉竹面前说好话。我跟老七的关系还是那样,不好不坏,君子之交淡如水。 前几年,县城到隔壁县通了高速路,如今从镇上去县城,就不用走以前的盘山老公路,在隔壁县境内上高速,两个多点小时就到达县城了。 到县城车站一下车,我就打电话给老七。 电话打通了,老七告诉我,徐妈妈没有什么大病,只是昨天下午做的肾结石手术。我还想打听点消息,老七把病床号告诉了我,他说还在上班,就把电话挂了。 八年了,县城一年一个变化。我长年累月呆在乡下,每次回家,都能感觉到县城的木房越来越少,高搂越来越多。 汽车站的旁边,“玉竹花园”已经全部封顶,工地里传来热火朝天的机器声,听说这里的房子已经全部售馨,今年的五一前要交楼。 我打了个的士车,直接去了县医院。 以前,县医院的门口到康复路边上一直有一块荒坡,荒坡上长了好些柏树。前几年,医院把柏树砍了,在荒地上建起了一栋十三层的办公综合性大楼,医院的大门口移到了路边,进出的车辆从大楼中间的一楼出入口进出,医院就像一个口袋。医院出入口两边都是临街商铺,临街商铺出租给各类商家。医院的商铺除了买吃的就是卖药和各类保健品及形形色色的补品。 我在医院门口边下了车,买了点高档的参茸补品,提着去看徐妈妈。 徐妈妈住的是单间病房。透过玻璃窗房,可以看见病房里放了不少礼品。此时,徐妈妈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她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徐玉竹不在,我松了口气,微笑着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 徐妈妈见了我,脸上露出了微笑,欠了欠身,轻言细语对我说: “小远,你不是在上班吗,怎么有空回来?小竹回去煮饭去了,说不定一会就回来了......小竹嫌弃外面餐馆的东西不卫生,偏要自己煮,这个鬼丫头,一天到晚挑三拣四,你坐着等一会,她应该要回来了!” 我把礼品放在屋角那堆礼品边上,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微笑着说: “徐姨,您好些了吗?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您老病了,就请了几天假来陪陪您!” 徐妈妈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果,对我说:“小远,我没事,不就一个小手术,你看还惊动了那么多亲戚朋友……你坐了一早上车饿了吧,你自己洗水果吃!” 我笑了笑,撒谎道:“我不饿,在车站吃过早餐了!” 徐妈妈说:“小远,你能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以后不要花钱给我买这些补品了,浪费钱!你爸爸妈妈年纪也大了,你难得回来一次,坐一会了挑些他们喜欢吃的带回去!” 我说:“谢谢徐姨!您想吃什么水果?我去洗!” 徐妈妈摇了摇头,说:“小竹给我送过早餐了,还不饿!小远,你别拘谨,徐姨一直没有把你当外人……都怪我从小把小竹这个丫头宠坏了,现在跟她爸爸一样,谁的话也不听!以后你要让着她点!” 我正想说话,只感觉后背冷飕飕的,回过头,见门开了,飚叔一身名牌,夹着公文包走了进来,边走边笑道: “老太婆,都几十大岁的人了,还在背后说我坏话!听你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看来一下子还死不了,那我就放心了!” 徐妈妈没有生气,笑道:“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死呢!一大清早的你就来咒我,我告诉你,我的命肯定比你长!” 飙叔比电视上看起来和蔼多了,也比电视上出老许多。以前我只是在县有线电视台的频道上看到过好多次飚叔的身影,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飙叔的真人。 “叔叔,您请坐!”我赶紧站了起来。 飚叔左手压在我肩膀上,示意我坐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你小子还在乡下呆着?在乡下能有什么出息?难怪我们家玉竹看不上你!要不辞了职来帮我?我现在正缺帮手!” 想不到飙叔居然认识我,我心里有些激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徐妈妈开口了: “小远,你别听你叔瞎说,好好做事,安心工作。你跟着他混,说不定哪天就把你带进沟里了!听徐姨的……” 飚叔打断了徐妈妈的话:“老太婆你太过分了啊!你看看你教的女儿,现在连她老子都不认,你还好意思说我!” 徐妈妈冷笑着,道:“女儿为什么不认你,你心里没个数?” 飚叔“嘿嘿”一笑,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钞票,放在床头边,足足有六叠。飚叔说: “你无情我不能无义,这钱你拿着,住院的钱我交了两万进去,够你在床上瘫段时间了,现在我们不缺钱,你想躺多久都行,要不要我去给你请个保姆来服侍你!“ 徐妈妈骂道:“你少在我面前显摆,我看到你就烦!” “那我走好了,免得在这里签你眼睛!”飙叔笑嘻嘻就准备离开。 徐妈妈赶紧喊道:“把你的臭钱拿走!” “钱都一个味道,哪里有臭和香之分,钱给闺女吧!”飙叔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老太婆,你也该好好休息了,守了一辈子粮油店,还没腻吗?干脆把店关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们!” 徐妈妈说:“管好你自己吧,我们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我不同你犟嘴,我得走了,免得到这里找气受!”飙叔微笑笑着对我说: “欧阳家的小子,我告诉你啊,要想成为我家女婿,你目前这个状况,有点难度哟,你一个月那点工资,买只像样的口红都买不到,也别怪我闺女看不上你!不如......” 飙叔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脸红了起来,羞愧地低下了头。这时,我耳边传来徐玉竹冷冰冰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不要影响我妈妈休息!” 我吓得立马站了起来。 飙叔一边朝门口走,一边笑道:“我走,我走!只要我闺女高兴,让老子做什么都可以!” 徐玉竹同飙叔擦肩而过,冷冷对飙叔说:“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以后你少操心!” 飙叔站在门口停了一下,回过头来,脸上仍然堆满了笑容,说:“好的好的,我们现在不缺钱了,不管你以后选什么样的女婿,老爸都能够给你们好的生活!” 徐玉竹看到了病床上的钱,愣了一下,回过头来,想说什么,病房门已经关上了,飙叔已经走了。徐玉竹开始埋怨徐妈妈,说: “妈妈,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能要那个人的钱,你怎么老是不听!” 徐妈妈笑了笑,说:“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爸,你就不能对他客气点!他这钱点名道姓是给他闺女的,我能怎么办?不收?免得他又说我挑拨你们父女关系!” 徐玉竹说:“我穷死饿死都不会用他的钱,妈,改天你把钱还给他!” 徐妈妈说:“你爸拿给你了你就存着吧,拿他的钱做善事也好。你也不小了,早该结婚了,你看看老七的孩子马上都快上幼儿园了!” 徐玉竹说:“妈,你怎么能说这些?现在你该好好养病!” 徐妈妈笑道:“小远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说!” 徐玉竹这才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问我道:“你不上班吗?” 我说:“请假回来的!” “哦——”徐玉竹坐下,又当我不存在了,热情地对她妈妈说: “妈妈,吃饭吧!这几天,我天天陪着你,顿顿给你做好吃的!” 徐妈妈微笑着看了看我,说:“我不饿,拿给小远吃吧!” 徐玉竹坐了下来,看也不看我,打开保温饭盒,说: “妈妈,这是我专程给你炖的乌鸦烫,趁热喝吧!我还学着给你煎了块牛排,是在菜市场买的新鲜牛肉做的……” 第6章 父亲母亲 我受不了徐玉竹对我的冷漠和无视,借口回家去有点事,跟徐妈妈告别。离开的时候,徐妈妈叫徐玉竹给我挑点病房里面的礼品带回去,徐玉竹装着没有听见。我家里也不缺这些补品,就算真叫我带回去,我也不会这么做。 徐妈妈叫徐玉竹送我。徐玉竹看也不看我,说: “你还是回去好好上班吧!我妈妈我自己会照顾!” 我尴尬地笑了笑,对徐妈妈说:“徐姨,你安心养病。那……我先回去了!” 徐姨朝我微笑着说:“小远,有时间了记得来家里看我,到时候我给你煮好吃的!” “嗯!” 热脸贴到冷屁股,我灰头土脸走出了病房。关上病房门,我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就要散架了。趴在栏杆上,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病房里传来徐妈妈诉说徐玉竹的声音,声音很小,我却听得真真切切。徐妈妈说: “小竹,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怎么对你爸爸我没有意见,你这样对小远就不应该了!小远一直对你百依百顺,他对你的好,妈妈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姓黄那小子……这么多年了,他要回来早就回来了,你也应该放下了!” 徐玉竹说:“妈妈,你别乱说!我只是不想结婚,只想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徐妈妈说:“你嫁出去了也可以陪我啊!你再不嫁出去,都快成老姑娘了,到时候谁稀罕你?妈妈还想抱孙孙呢!” 徐玉竹说:“妈——你这辈子辛辛苦苦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你还没有辛苦够,我这辈子,找不到喜欢的,就不结婚了,反正这年头一个人也能活,还能活得很好!” 徐妈妈说:“你呀,真要气死我!……其实小远这小伙子不错,那么多年都对你不离不弃,百依百顺,我不知道你还在等什么!” 徐玉竹说:“欧阳远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妈,你别劝我了! 我心里有数!我可不想像你一样,嫁错了人,后悔一辈子!” 徐妈妈叹了口气,说:“妈不管你们的事了!管也管不了……” …… 我不知道,徐玉竹为什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存见!我这么多年的委屈求全就换来她的冷漠和无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涌上了我的心头,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从此以后,我绝不再做一只舔狗。 舔狗注定会没有好下场! 我不是舔狗,我原本是一只狼。就算狼被驯化成狗,也是一只猎狗! 猎狗看上的猎物,一定得搞到手,不管死的活的! 我气哄哄地回到家里。我的哥哥和嫂子已经上班去了,他们中午一般不会回来,他们有工作餐。我的侄子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偷偷打游戏。我的父亲吃完饭又开始泡茶喝,他半躺在沙发上喝着茶看着电视剧又开始喋喋不休挑电视剧的毛病,一边骂一边又看得津津有味。母亲在厨房里收拾! 父亲见我回来,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了,盯着我看了半天,像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等我坐在他的旁边,他才愤怒地问我道: “你小子是不是又惹祸了,跑回家里躲灾来了?” 我递了支烟给父亲,自己点了支烟,懒得同他说话! 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关切地问我:“小远,昨晚你爸才说你今年春节要值班,工作这么忙,你回来做啥子?” 为什么每个人都讨厌我回来呢?我回来碍你们眼了吗?我心里不舒服,便把气撒在关心我的母亲身上,我极不礼貌地对母亲说: “我回个家还得向您们打申请打报告吗?” 一向对我无比关怀和宠爱的母亲,她老脸上的皱纹不再活跃,风霜扑打在她的脸上;岁月刻进了她的心里,那是他不争气的儿子在她心里刻下的泪痕,她用轻描淡写的笑容抚平孩子心里的创伤,却把痛苦变成了满头白发。 “傻孩子,应该是饿疯了,满嘴胡说八道,妈妈这就给你煮你喜欢吃的杂酱面!”母亲笑了笑,把头缩回了厨房。 父亲用严肃的眼光看着我,父亲的眼光就像太阳的光芒,刺眼又狠毒,无孔不入,把我烧得外焦里嫩,心事无所遁形。 我害怕父亲的眼光,我想逃,准备去找我侄子分担。父亲叫住了我:“坐好了!” 我正襟危坐,心里发慌,说话的声音都在颤巍巍:“我……我是轮休,请过假的!” 父亲拿起我刚才给他的烟,看了看,扔给我。父亲从包里摸出一包他长期抽的老牌子香烟,这种香烟的价格十多年都没有变过,一直卖三块五一包,包装盒也一成不变,不过烟丝和口感一年不如一年!父亲叼着烟,点着抽了起来,他似乎已经在潜移默化中也逐渐适应了这种逐渐变差的口感,即使这种口感已经不是十多年前的味道,他还是抽得津津有味!是啊,人世间有好多东西,都是这样慢慢地,一点点地变质的,人也在这些微不足道的改变中默默地适应,潜移默化中,当以前的事物已经彻底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一切只能暗自承受。相同的包装,再也抽不出昔日的味道。父亲一如既往的固执,我想,他是想从熟悉的味道中找到他昔日岁月残存的记忆。尽管回忆是多么的辛辣和苦涩,他还是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初心! 而我,对于抽烟,从来就不专一,任何烟都可以塞进嘴里,只不过差烟只抽不吸,好烟才会品尝。抽烟不是我有多爱好,而是打发无聊生活的一种习惯。以前抽烟觉得很潇洒,现在抽烟还是在装潇洒! 我看着父亲扔回我递给他的烟,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立马解释和撒谎道:“这烟是表姐送我的!我可从来没有向人吃拿卡要过!” 劣质烟呛着了父亲,他咳嗽了几声,喝了口茶,对我说:“医院你去过了?” 我点点头,说:“不去吧怕后悔,一去了后悔及了!” 父亲说:“哪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在小丫头面前受了气,就跑回来找我们老两口出气!” 我笑了笑,说:“谁叫你们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呢!” 父亲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儿啊,认命吧!” 我冷笑了一下,自己倒了杯茶水。 母亲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来,面条上面有两个合包蛋,合包蛋上面是他们早上没吃完的红烧肉。母亲把面条放在我面前,说: “你不是我生的!是我捡来养的狼崽子,养大了还时不时回来气我们!” 我拿过母亲递过来的筷子,没脸没皮地笑道:“你们要是嫌弃我,可以把我赶走呀!” 母亲也坐了下来,微笑着说:“兔崽子,牙尖嘴利,赶快吃,再不吃,面沱了!” 我开始吃面。 父亲灭了烟头,对我说:“你小子真要有骨气,就自己成个家!我们不可能养你一辈子!” 我吞下了一块红烧肉,对父亲说:“成家哪有那么容易?房子,车子,票子,你们给我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马上成家!” 父亲“嘿嘿”一笑,说:“你做白日梦吧!老子把你养那么大就够意思了,现在老了,你没给过我们一分养老钱,还有脸向我们要钱,门都没有!想娶媳妇,跟你哥一样,自己想办法去!” 我冷笑道:“那以后我就当单身汉,到时候看是丢谁的脸!” 父亲不为所动,冷笑道:“你就别威胁老子,老子可不只你一个儿子,何况现在孙子也有了,我还怕你威胁!” 我无言以对了,开始狼吞虎咽。 母亲拍了拍我的后背,说:“小远,你吃慢点别噎着了!别听你爸瞎说,你结婚买房彩礼的钱,妈妈都跟你存着呢!” 我点着头,嘴里塞着食物,只能傻乎乎地笑。 父亲喝了口茶,冷笑道:“那钱是我们的养老钱,我还没有同意呢!” 母亲对我说:“小远,你休几天假?我听你嫂子说,她们银行有个丫头还没男朋友,要不要叫你嫂子带回家来看看!” 我摇着头。母亲气得举手要打我,她巴掌高举轻轻落在我的后背上,母亲的力气很小。我把汤喝完,把空碗放在桌上,说: “雷公不打吃饭人!妈,现在可以放开手脚打我了!” 母亲打了我右手一下,抢过我手中的筷子,说:“翻白眼!打你我还怕手疼呢!” 我抽了纸巾擦着嘴,问母亲:“妈,你刚才说存有钱,能不能现在给我?” “问你爸去!养你那么大,一天天只知道来气我!”母亲拿着碗进厨房了。 我掏了支好烟放进父亲的嘴里,给他点上,想讨好他。父亲叼着烟吸着,烟从鼻孔里吐出来,声音从喉间闷出来: “你小子又要耍什么幺蛾子?” 我自己点了支烟,口气坚决地说:“爸,我想辞职,想做生意!” 父亲冷笑着,瞟了我一眼,问:“你受刺激了?唱的又是哪一出?” 我说:“爸,这次我不是一时冲动,是真的想好了!” 父亲把烟夹在手里,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看着我,严肃地对我说:“就算你想好了,你辞了职能干什么?开出租还是去开个小店?哪一样有你现在强?” 我心里不服气,说:“难道要让我一辈子,就窝在那个鬼都不生蛋的地方,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出息?” 父亲生气了,拍着茶几,骂我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外面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才进城生活几天,你就忘本了?那是你的家乡,土生土长的地方!你还嫌弃,我时刻都想着回去,那里有你爷爷奶奶和祖宗的坟,那是我们的根!你个臭小子,忘本了是吧?” 母亲走了出来,坐在父亲旁边劝他。父亲激动得把烟都灭了,气得又摸了支他自己的烟点上。 我的侄子打开房门,朝我扮了个鬼脸,我把拳头举起,他朝我伸了伸舌头,轻轻把门关上了! 母亲对我说:“小远,你好端端的辞什么职啊?你爸说得对,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啊,你爸爸每天做梦都想回去!要不是……我们早打算好了,等过了春节,就回乡下老家去住,你哥和你嫂子也同意我们在乡下修幢房子,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城里有什么好?鸡也不准喂,菜也没地方种……” 我听不进去…… 如果石传雄不去做我的顶头上司,我从来不会想到辞职这件事情!老所长退休后,我以为我会升任所长,当时我就打算像我父亲一样,一辈子呆在派出所退休得了,我也放弃了进城娶徐玉竹的打算。我等这么多年了,我已经等得精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等下去了!我虽然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直到石传雄的到来,撕开了我隐蔵多年的自尊,当我在医院碰到和善可亲的飚叔,我的心开始燥动起来,徐玉竹对我冷冰冰的态度,反而激发了我的信心! 走出医院的那一刻,我就在心中暗暗发誓,我一定得回县城来,闯出一片天地,让徐玉竹好好看看! 母亲还在唠叨个不停,就像和尚念经没完没了。父亲板着一张冷脸,仿佛我欠他许多钱似的,一副债主的样子! 我感觉到寒心,起身去洒拒里取了两瓶年份酒,没有找到原包装袋,就拿了个塑料袋装起! 母亲问我去哪里?我说回永安去!母亲笑了,要我明天一早走。父亲盯着我手中的酒,冷笑着不吱声。我提着袋子,耀武扬威离开了家。我开门的那一刻,父亲说话了: “败家玩意!” 母亲还以为我同往常一样,是开车回来的,倚在门口,叮嘱我:“幺儿,开车不准喝酒啊!路上慢点!” 我按了电梯,对母亲嬉皮笑脸说:“妈,给哥说一声,借他二瓶酒,以后我还他二箱!” 母亲笑了,说:“你哥不会计较!家里酒很多,想喝了随时回来拿!” 电梯门开了,我朝母亲挥了挥手,走进了空空无人的电梯。 出了小区门口,我打了个的士,直接去了飚叔家。我要去问飚叔,刚才他在医院说的话是真是假,倘若是真,我就铁了心去跟他混,帮他打一辈子工也愿意;如果他是在跟我开玩笑,那对不起,我这辈子什么也不做了,就只做一件事情,想方设法收拾他们父女! 第7章 猴子 飚叔一共结了四次婚,离了三次婚。每一次离婚,飚叔都会“净身出户”,把房子留给前一任妻子。 飙叔三次离婚,都是因为飚叔有了外遇,最后,他也跟前任客客气气地分手。 徐妈妈是飚叔的原配。徐玉竹六岁左右的时候,飚叔暗地里同一个已婚少妇好上了,徐妈妈气不过,便同飚叔离了婚。 那年头,男人头上长了草,简直要了男人的命,面子比人命重要。已婚少妇被他男人赶出了家门,她就正大光明跟离了婚的飚叔生活在一起了!也就是在这几年,飚叔不知不觉就有钱了,后来买下了一个快倒闭的工厂,在他的苦心经营下,工厂起死回生,不断壮大。当了老板的飚叔就同自己的女秘搞在了一起。 女秘书二十出头,未婚,她跟飚叔同居了十来年,也没能给飚叔生下一儿半女。在这十来年里,飚叔兼并了好几个破产的企业,都没有救活工厂,反而让飚叔背了不少银行的债。 女秘书在飚叔身上看不到未来,飚叔在女秘书身上看不到希望,俩人和平分手了。女秘书卖了她住的别墅,到隔壁省找个老实人嫁了! 负债累累的飚叔成了“孤家寡人”,好在他还仅剩一个食品加工厂生意一直挺好,矿洞里的矿每天都在开采,飚叔的小日子,一如既往过得有滋有味。 前几年,县城通火车,火车站刚好选址在飚叔倒闭的厂区,飚叔时来运转…… 飚叔身边从来不缺年轻貌美的女人,他跟每一个女人只同居不办结婚证,这样算起来,飚叔只算结过一次婚,他还是所谓的离异未婚男人! 现在,跟飚叔在一起的是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女人,女人容貌姣好,性感妩媚。这个女人,是去年飚叔去东莞考察时带回来的,他们住在东门桥边上自建的别墅里,别墅建在一个小山顶上,下面是江,后面是倒闭了的工业区。别墅与对面山顶的文笔塔遥相呼应。 别墅四周有很高的石头墙,封闭式的大门紧闭。我在门口下了车,按了门铃,半天才有人来开门。 小门开了一条缝,浓郁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娇嘀嘀的声音同时传来: “杨妈,我不是叮嘱过你好多次了,出门记得自己带钥匙,你总是这样丢三落四,到底是来养老还是来做保姆的!” 字正腔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同脸蛋一样,优美而动人。她见是一个陌生人,脸上立刻写上了两个大字:“嫌弃”! 她不耐烦地对我说:“杨大彪不在家!”说完就要关门。 我终于知道了飚叔的大名!原来飚叔的大名那么土,我差点没忍住要大笑。我立马向她解释: “小姐姐,你别误会!我叫欧阳远,县交警大队欧阳队长是我哥,我是一个基层小警察,还麻烦你把这两瓶酒交给彪叔一下,谢谢!”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还搞个自我介绍。她似乎也受了我的影响,或许是我那声“小姐姐”让她听得很舒服,她脸上立刻春光明媚,她推开门,对我说: “我叫任红艳……欧阳警官,您请进!” 她的年纪与我相当,可能比我还小,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我把酒递过去,说: “任……任小姐,我就不进去了!下次,下次我再来拜访您们!” 任红艳接过塑料袋,打开看了看,说:“欧阳警官,您放心吧,老杨回来了,我一定立马告诉他!” …… 我步行下了山,走在东门桥上,抬头便可见文笔塔,文笔塔到桥头之间是一处悬崖,悬崖上面刻着五个红色的大字:为人民服务。悬崖旁边有一条小道,从桥头边直通山顶的文笔塔。 我顺着小道向文笔塔爬去。 文笔塔冷冷清清。凭栏处,寒风凛冽,逝水东去,河对岸是一片工业区,一遍潇条,红墙厂房破烂不堪,厂区里看不到一点生机,电解锰厂那根烟囱显得那么孤单,在雾气蒙蒙中看不到头。小山堡上杨大彪的别墅与整个破败的工业区显得格外不协调。 曾几何时,这里是全县城最热闹的地方,未曾想才短短不到二十年,这里便潇条成了这般模样。 北门坳与工业区隔河而望,一河之隔,两个世界。 工业区红火的时候,北门坳除了菜农住的棚户区,也有几个工厂,不过比起工业区,北门坳一直都是贫困区的代名词。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北门坳有了火车站,棚户区的菜农成了拆迁户,有好多家庭从赤贫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又有好多暴发户几天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这其中就包括猴子。 十年前,那个人三发子弹打了三个人,一个腹部中了一枪,一个屁股中了一枪,还有一个右大腿中了一枪,三个人都没有死。那个人也被人捅到了腰子,后来,这四个人都被判刑入狱…… 两年后,刀子被仇家所杀,猴子去替刀子报仇,左脚被人挑了脚筋…… 猴子瘸了,回到家里,他老婆把五六岁的儿子留给他,就外出打工,从此下落不明。猴子失去了劳动能力,龙大可怜他,就让猴子去他的夜总会上班。猴子天性好赌,好赌的人大都不顾家。赢了钱的时候,猴子会给他儿子买好吃的,输了钱的时候,猴子就会拿他儿子出气,所以,俩父子的关系好的时候像朋友如兄弟,不好的时候又像仇人是冤家!猴子赌运不好,输得多赢得少,他们父子的关系大多时候都在热战,不过挨揍的总是小猴子! 幸好,小猴子一直有爷爷奶奶照顾,俩个老人租别人的田来种蔬菜卖,日子也算过得去,光景好的时候,才能存下点钱给猴子还一部分赌债。 这样过了几年,猴子的父母亲相继病故,小猴子只有由猴子来照顾。猴子在夜场上班,晚上不落家,上午要睡觉,下午又去麻将桌上碰运气。这样一来,小猴子几乎没人管,他在家里不仅找不到温暖,有时连吃的也找不到,在家里,小猴子就呆不住了,成天跟外面的社会青年混在一起。猴子赢钱了的时候才会想起小猴子,他一瘸一拐会去找小猴子,找到小猴子了就把小猴子揍了一顿,揍完了就不管了。 小猴子安安份份呆在家里,猴子有时也会莫名其妙打一顿小猴子出气!小猴子就是猴子的出气筒。 去年,猴子家的老瓦房和土地被拆迁,政府赔了不少钱给他,拆迁款还没拔下来,猴子的老婆就回来了。 猴子的老婆是来找猴子要拆迁款的。 猴子为人还是挺仗义,得了拆迁款,他把拆迁款分成三份,分了一份给他的老婆。猴子的老婆分到了拆迁款,就跟猴子离了婚,拿这笔钱去玉竹花园订买了套房子。 房子拆迁了,就没有地方住了,猴子有了钱,不是想着拿钱去买房或者建个房子,他去租了个套间,班也不去上了,每天只知道吃喝嫖赌。 有了钱的猴子,再打牌的时候,只跟有钱人打了,以前麻将桌上那些散碎银子,他再也看不上眼了。 换了地方,猴子的赌运还是没有好转,不到半年,他又回到了以前打小麻将的麻将馆里混日子了。 输个精光的猴子去求龙大收留,龙大叫人把猴子轰了出来! 猴子真的走投无路,带着小猴子流落街头。小猴子的妈妈在外面得知消息,她心痛自己的儿子,赶回来接小猴子。小猴子不肯跟他妈妈走,死活要跟他父亲猴子一起挨饿受穷。 小猴子的妈妈无可奈何,只有去求自己的父母亲,让他们收留猴子和小猴子,外公外婆见不得外孙无家可归,就把在文笔塔下面的老木房借给猴子父子俩住。 猴子总算有了个落脚地。 受尽白眼的猴子终于醒悟了过来,感激涕零地跪谢了自己的前妻。小猴子的妈妈是个心善之人,把自己的积蓄借给了猴子,要求猴子拿钱去做点小生意,好好照顾他们的儿子,一定得送小猴子回学校去读书。 小猴子的妈妈又去了外面打工去了。 至从流落街头,小猴子就没有去上过学,等有地方住的时候,小猴子再去上学,学校却不肯要他了! 猴子拉着小猴子去了学校,他当着儿子的面,跟小猴子的班主任跪下了,班主任老师赶紧扶起猴子,带他去找校长。一进校长的办公室,猴子又跪下了。猴子不停地向校长磕头,额头脆声声磕在地砖上,前额就碰出了血口…… 校长知道了猴子的一切,他扶起了猴子,答应让小猴子继续回来读书,还给猴子一份工作,让他打扫校园里的卫生。 猴子去买了个电动三轮车,每天早上,他都起得很早,煮好早餐,才叫小猴子起床,俩父子吃完早餐,一起去学校。小猴子进教室学习,猴子就开始打扫卫生,打扫的时候,遇到能卖钱的废品,他都捡起来放进车里,到了下午,小猴子放了学,把废品带回家。 吃完晚饭,不下雨的时候,猴子就会骑着电三轮,去大街小巷的垃圾桶里翻值钱的东西。 现在,猴子没有再去赌了,但是,他以前的赌友隔三差五还是会来找猴子,他们来找猴子不是叫猴子去赌,而是上门来讨赌债! 猴子欠了一屁股债。 我扶住栏杆,看着猴子在破木房前面的土坝子上,坐在一根条凳子上,用他完好的右脚不知疲倦地踩着易拉罐,我的后背心就一阵发凉。 都快要过春节了,北门坳还在忙碌,挖机伸着它的铁手臂,正在撕扯着那些矮瓦房。 听说,过了春节,玉竹花园二期又要破土动工了。 县城正在快速发展,难道我就这样,孤怜怜地躲在清静之地,当一个看客?我心有不甘! 我得回县城来,我不能当旁观者,即使当不了开拓者,也要做一个参与者! 县城,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现在,我却感到好陌生。 我下山去,决定去找猴子聊聊天,打听一下县城里一些看不见的事情。 猴子见我到来,有些惶恐,站了起来,他左脚似乎比右脚短一些,站起来整个身子都向右倾斜。他一个劲朝我傻笑,衣着单薄,身上却冒着热汗。小猴子也没闲着,在分捡着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他同他父亲一样,又黑又瘦,衣服脏兮兮的。小猴子不认识我,看了我一眼,又埋头认真干活了。 “猴哥,好久不见了!”我掏出烟来,递给猴子。 猴子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双手把烟接到手中,不点,眼神飘浮不定,微笑着对我说: “远哥,叫我猴子就行了!你看……我这个地方,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 我掏出打火机,给猴子点烟。 猴子把烟放进嘴上咬着,双手捧着,他的双手在不停地抖。 我给猴子点好烟,扶他坐在长条凳上,我坐了下去,点了支烟。 猴子抽了口烟,盯着灰蒙蒙的天际,问我:“远兄,有事吗?” 我笑了笑,说:“心里憋得慌,在文笔塔上透气,看到你了,就下来找你聊聊天!” 猴子把眼光放在他那堆废品上,说:“远兄,我这辈子算是真的废了!” 我拍了拍猴子的肩膀,说:“三穷三富不到老,只要活着都有希望!” 猴子叹了口气,说:“以前我也是这么想,总以为失败了还可以重来,现在看来,就是个笑话!” 我说:“别灰心,一切还来得及!” 猴子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今年这个年都快过不下去了……不是看到儿子无依无靠,我真想一死百了!” 我不是来听猴子诉苦的,我的苦还找不到人去诉说呢!我冷笑着说:“猴哥,你还记得西门湾对面那块三角洲不,那里的田还有人种吗?” 猴子心不在焉地说:“那个地方,过去种地都得划船过去,不方便种,全荒了!” 我心里一喜,抓着猴子的手说:“猴哥,有兴趣没有,我们去三角洲种地去!” 猴子笑道:“远哥,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好好的工作不要了?你真想种地,我北门坳还有块地,你拿去种得了,反正是放荒!” 以后,北门坳的地可是寸土寸金啊!说不定,猴子以后还是会有“钱途”的,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想到这一步。 我问:“猴哥,你那块地有多大?” 猴子问我:“你真打算种地?” 我说:“不是我打算种,是我爸妈在家闲得慌,想找块地种点菜打发时间!农村人就是这样,到了城里,不种点东西,心里就不做主!” 猴子说:“我那块地有点偏,到二中斜对面,只有半亩多点,以前我父母亲在的时候一直在种,现在全长荒草了,伯父伯母愿意种,随时去种都可以!” 我又拿出烟来一起抽,笑着说:“你那块地离我家太远了!” 猴子自己用烟屁股点了烟,愁眉不展道:“谁说不是呢,我找了好几个人去看,都没有人看上这块地!” 我问:“怎么,你想转让那块地?” 猴子苦笑道:“谁想卖啊?债主每天上门,没有办法啊!” 我说:“你带我去看看吧,说不定我哥要买。” 猴子脸上的愁云散开了,站了起来,说:“我骑三轮车带你去!” 我也站了起来,说:“打的去吧,钱我出!” 这个时候,小猴子突然看着我。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仇恨。 我心里一冷,摸出钱包,抽了五百块钱出来,递给小猴子: “好好读书,钱拿着去买套新衣服!” 第8章 亲兄弟 猴子的那块地确实有点偏,处在城郊的边上,离二中门口还有约一里远,不过刚好在公路边上。 这里是一片平地,稀稀落落住着几户人家,房子都是土坯房,既矮又破,房子的主人都不住这里了,他们去热闹的地方讨生活去了,把田土和祖屋都租给了乡进城的农民,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乡下来承包土地种菜的菜农。 猴子没有说假话,他这块地正正方,面积应该超过半亩。我暗自用脚量了一下,长有二百来步,宽有八十多步。 走完一圈,我对猴子说:“我们回去吧!” 猴子有些失望,问:“你不拍张照片,拿给你哥哥看?” 我跳到公路上,拍了拍手,说:“我知道你急用钱,这块地卖了,将来我怕你会后悔的!” 土坎离公路有近两米高,猴子不敢跳,抓着土坎爬了下来。我赶紧去扶住猴子。 猴子拍了拍手中的泥,装着一副亳不在乎的样子,说:“这块地荒也是荒起,就算种点庄稼,一年也没有什么收入,本来打算以后拿来建房子,我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 这里打不了车,只有去二中门口才有车坐。我们并肩向二中走去。 猴子的儿子在二中读初中,猴子在二中打扫卫生。 我拿出烟来发给猴子,笑了笑,说:“这块地你还是留着吧,可以留给你儿子!” 猴子接过烟,自己点上,说:“一代不管二代事,现在,我只想把欠别人的债还清了,以后好过个平安日子!” 我问: ”你到底欠了多少债?“ 猴子想了想,说:“差不多八九万吧,本来,有个朋友想买这块地,不过他只肯出六万八......我嫌价格低了,就没有舍得买!” 我叹了口气,说:“你也知道,我工资不高,如果是万八八千,我倒是可以帮你,你看这......我也无能为力。” 猴子笑了笑,说:“现在,只有你还不嫌弃我,以前的兄弟朋友都把我当成了臭狗屎,躲得远远的,生怕我找他们去借钱!......只要你哥哥要,价钱好商量!” 我笑了笑,问:“你电话号码还没有换吧?” 猴子点了点头,说:“我等你消息!” ...... 猴子先下了车。 我叫司机改变目的地,直接去了县医院。 病房的窗帘已经拉上了,房门紧闭。房间的灯开着,窗帘上散发着暖光。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房里传来交谈的声音。我站在病房门口,心里七上八下。这时候,电话响了,我压着口袋赶紧离开,慌不择路跑去了楼梯间。 电话是我哥打来的,我接通了电话。 我说:“哥,有什么事?” 欧阳靖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说:“在外面逛!” 欧阳靖说:“你今晚又不落家了?” 我说:“哥,我跟爸爸妈妈说回去上班了,你千万记得给我保密啊!” 欧阳靖说:“去永安两点半就没有车了,你撒谎也要有点依据!” 我问:“哥,你回家了吗?” 欧阳靖说:“现在才几点钟,下班还早呢,刚才老汉给我打电话了,我才知道你回来了,你给我赶紧回家!” 我说:“我来交警队找你吧!” 欧阳靖挂了电话。 我打车去了交警队,下了车,直接去了欧阳靖的办公室。 欧阳靖见我两手空空,板着脸问我:“我的酒呢?这么快就喝完了?” 我嬉皮笑脸拿着欧阳靖办公桌上的烟来抽,满不在乎地说:“不就两瓶酒吗?以后等我赚大钱了,还你两箱行不行!” 欧阳靖从抽屉里拿了包好烟扔给我,说:“你小子一天到晚大言不惭,你别给我惹是生非我就烧高香了!听说你小子准备辞职当老板?给哥说说,说得通,说不定我还会投资入股!” 我把烟揣进口袋,摇摇头,说:“我还没有想好呢!” 欧阳靖用手指弹了我后脑勺,说:“我真拿你没办法,你快三十的人了,就不能成熟起来!” 我摸了摸后脑勺,说:“哥,你力气变小了!” 欧阳靖举起了巴掌,冷笑道:“要不要试一试这个?” 我抓着欧阳靖的手,笑嘻嘻道:“哥,有空没有,我带你去个地方!” 欧阳靖推开我,说:“别嬉皮笑脸,成天没有个正形!” 我收住了笑容,说:“你开车跟我去了,你就知道我有没有做正事了!” “走吧——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还搭上了我两瓶好酒!”欧阳靖从办公桌上拿了自己私家车的钥匙。 ...... 我指着猴子的那块地,对欧阳靖得意地说:“哥哥,要是在这块地建栋房子,你说爸爸妈妈会不会喜欢?” 欧阳靖看了看荒凉的四周,淡淡地道:“住在这里空气是好,就是太偏僻了!” 我说:“五年后,说不定这里就热闹了!” 欧阳靖看了看我,问:“你小子又在憋着什么屁,赶紧放!” 我把刚才遇到猴子的事情全部给欧阳靖说了。 欧阳靖听了,问:“你说了半天,我酒到底去哪里了?” 我打开欧阳靖刚才给我的烟,递了一支给他,客客气气给他点上,陪着笑道:“你别总惦记你那两瓶酒!哥哥,你就行行好事,帮下我的朋友,把这块地买下来吧!爸爸妈妈不是想回家种地吗?我们在这块地上建个房子,还愁他们没地种菜!” 欧阳靖抽了口烟,笑道:“你小子是不是要结婚了,想分家了?” 我点了支烟,笑道:“女朋友都没有着落,接黄昏啊?” 欧阳靖笑道:“你小子该!我劝你早点对徐玉竹死了心,你这辈子怕是没有希望了,他父亲现在翻了身,你只剩下绝望了!” 我心里不舒服,说:“我们别扯这件事,这块地你到底要不要?我好回猴子的话,他等着钱还债呢!” 欧阳靖看了看我,说:“你着急什么?你嫂子管着钱呢,总得等我跟你嫂子商量一下!不过,我可告诉你,这块地,不能用我的名义,要以你的名义去买,明白不?” 我懂事地点了点头。 欧阳靖说:“上车吧,该回去了!” 我问:“哥,你知不知道,杨大彪白天一般在哪里玩?” 欧阳靖看着我,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笑,打开车门,说:“怎么,你小子把我的酒送给他了,最后连个面都没有见着?真不知道你图什么!” 我坐上了副驾驶室,说:“不说拉倒!” “把安全带系好!”欧阳靖系着安全带,对我说:“看来你用心了,飙叔的姓名我也是从他的驾驶证和行驶证上才知道,县城没有几个知道他的姓名!我告诉你吧,他一般不在公司,除了应酬,就喜欢在东门桥附近钓鱼!” 我系好安全带,说:“哥,你送我去东门桥吧!” “你一天到晚吃多了不得消化,自己走着去!”欧阳靖嘴上说不送我,最后还是把我送到了东门桥头。 我下了车。 欧阳靖调过头来,对我喊:“早点回家吃饭!” 我朝欧阳靖挥挥手,漫不经心地走在桥上。 寒江孤影,冷气逼人。 我从桥这边走过去,又从桥那边了走回来。 逝水东流去,寂寞两岸生。 看来,我还是太急了,那么冷的天,杨大彪怎么会出来钓鱼呢! 一辆的士车在我身旁停下,司机师傅问我走不走。于是,我上了车,直接说回西门弯。 回家的途中,经过徐玉竹家门口,我禁不住多望了两眼。 院门紧锁,孤楼清冷。 回到家,我又被我父亲一顿奚落。母亲见我回来,则喜笑颜开,她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做晚饭。 我不想同父亲对抗,去找我侄子。侄子还在书房里,书房应该是我的地盘,臭小子还把门反锁了,肯定又在电脑上打游戏。 侄子在市一中读高二。侄子上市一中那年,市一中扩招,从以前一个年级六个班一下子扩到了二十八个班,臭小子运气好,刚好赶上扩招,否则凭他本事,也只能上县一中。 听说,县一中正在建新学校,学校建成后,也要扩招。 我敲了半天门,臭小子才把门打开。 “满满,我在做寒假作业呢!” “我信你个鬼,你肯定是打了一天游戏,知道爸爸妈妈要下班回来了,才装模作样!” 侄子扶了扶眼镜,镜片后面泛着狡黠的光,他抿着嘴,不语。 “赶紧做吧,晚上我要早点睡觉!”我把门关上。 这个家,没有我的卧室,我每次回来都睡书房。 我去厨房找母亲聊天,母亲正在切回锅肉。我倚在厨房门框边,母亲以为我还是个小孩子,从砧板上挑了块瘦肉塞到我的嘴里。 母亲说:“你还是那么馋嘴!” 我嚼着肉,囫囵不清地说:“还是妈妈对我最好!” 母亲切菜全凭手感,很少看砧板,切的肉照样厚薄均匀。母亲说: “怎么,你把酒送人了,别人都没有留你吃顿饭?看来,你想当别人女婿,怕是没指望了!听妈的话,他们家我们高攀不起,依我看,不如叫你表姐给你介绍个老师,等你们接了婚,妈妈给你们带孩子!” 我笑了笑,说:“不是不可以,在镇上也得修房子,我可没钱修!” 母亲看了看我,说:“远儿,只要你肯找个人结婚,修房子的钱,妈妈这里有!” 我故作不相信,说:“妈,你就别安慰我了,你又没有工资,爸爸的退休金一个月也不多,我又很少上交,你那点钱,修个猪圈还差不多!” 母亲白了我一眼,说:“钱不是靠赚,是靠攒,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还想套路母亲,我哥跟嫂子回来了。 …… 吃完饭,我提前去霸占了书房,侄子也跟着我进了书房,我们反锁了门,打开电脑开始玩游戏。 我们玩得正hight的时候,有人敲门,侄子赶紧拿起了书本,去开门。我趁机把游戏换成了暴风影音。 欧阳靖在对他儿子说:“回去睡觉!” 我回过头来,侄子已经不在房间,欧阳靖双手抱着一叠钞票,出现在我面前。 欧阳靖把钞票放在书桌上,对我说:“你嫂子同意了,钱你拿去,记得把手续办好,不要留什么后遗症和把柄!”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现金,十万块,我眼睛都快发绿了,激动得只知道不停地点头。 欧阳靖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走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我双手抓着钱,一沓一沓地认真看着,每张钱居然都是连着号的! 这一夜,我抱着十万块钱睡觉。 翌日一早,天一亮,我就起床了。我刚起床,就听到父亲和母亲出去买菜去了。 我洗漱完毕,回到书房里左等右等,终于等到我哥我嫂都出门上班了,我才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律师事务所一般要九点才开门。我安心地吃碗羊肉粉做早餐,去了一家律师事务所,花了五百元请了位专业的律师写了份合同。律师把两份一样的合同交给了我,他提醒我签完合同之后,最好再去公证处! 我明白律师的意思,交了钱拿着合同就来找猴子。 猴子不在家,只剩小猴子在家看门。小猴子昨天收了我的钱,今天对我喜笑颜开,见了我连“叔叔”也叫上了! 小猴子说,他父亲一大早就去捡破烂去了! 我打电话给猴子,猴子说他在南门桥那边,马上回来。 猴子回来还要些时间。 我去街上买了些水果和牛奶,拿回去给小猴子吃。我刚把水果和牛奶递给小猴子,猴子就回来了! 猴子拉回来满满一车废品。 我直截了当对猴子说,是我要买他那块地来建房子,因为我不可能一直住在我哥家里,至于价钱我只肯出,意思是:就是你我发! 猴子很满意,双手搓着就想拿钱完成交易。 我叮嘱猴子,这笔钱必须得还债! 猴子同意了。 我带着猴子去了某公证处,当面签了合同,办好一切手续,便把钱当面点给了猴子。 猴子说请我下馆子吃饭。 我们去了猴子住的附近的一家小炒饭店,我点菜,叫猴子去把小猴子带来一起吃,猴子笑着去接小猴子了。 我故意点了很多菜,点完菜就把钱付了。 第9章 我要回县城 欧阳靖给我钱买地建房的唯一条件,就是不准我辞职,他叫我安安心心回去上班,等遇到合适的机会,他会托关系把我调进城来。 石传雄只给了我三天假期,明天下午两点半之前,我必须得坐客车回永安镇。 回去之前,我一定得去见杨大彪一面。 我本来想把买地的喜事告诉徐玉竹,一想起她那副冷冰冰的面孔,我心里就堵得慌! 说心里话,我现在对徐玉竹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激情了!这支爱情的股票,本来我是打算做长线投资,可是这么多年了,它不仅没有给我带来半点收益,一直吊在谷底,让看不到上涨的希望,我都快没有脾气了!这支股票跌出了我的预期,如果我现在抛了,它将一文不值! 我只是心有不甘。 鬼使神差,我又去了医院。 徐玉竹不在,我又走进了病房。 徐妈妈对我还是那么热情。徐妈妈一直对我都很好。 这么多年,我能感觉得到,徐妈妈是希望我能跟徐玉竹走在一起。 讨得丈母娘欢心,就能得到她女儿的芳心!这话谁说的?有种站出来,看我不把他打出翔来! 我坐在病床边。 徐妈妈一直在我耳朵边说徐玉竹的事,她以为我像以前一样,心里只有徐玉竹。 其实,我的心里一直在想着徐妈妈的前夫——杨大彪。 徐妈妈跟杨大彪离了婚,一直没有再婚,我猜想徐妈妈心底对杨大彪就如同我对徐玉竹一样既爱又恨! 看得出来,杨大彪对徐妈妈还是有感情的,尽管这种感情现在是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亲情。 有好几次,我都想向徐妈妈打听杨大标的一些故事,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不知不觉间,徐玉竹来了。 徐玉竹似乎遇到了高兴的事情,见了我还主动跟我打招呼,她坐在我旁边,还跟我热情聊天。 我有些受宠若惊。徐玉竹给了我点阳光,我的心又开始灿烂!我恨不得掏心掏肺给徐玉竹看,我把买地建房的事情告诉了徐玉竹。 徐玉竹听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是该自己有个容身之所,不能总住在你哥家!” 我听了很开心,说:“你有张顺利的电话吗?我听说他在做建筑,我想请他给我们建房子,大家都是同学,放心点!” 徐玉竹说:“电话没有,我打听到了告诉你!” 徐妈妈还没饿,还不肯吃饭,她看着我跟她女儿说话又客客气气,脸上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我,还是感受不到徐玉竹的心究竟在哪里?我又想去找杨大彪了。 从医院出来,我打了个的士车,直接去了杨大彪的家。 我的运气很好,在通往别墅的水泥路上,就看到杨大彪从家里走了出来,我立马叫司机停了车。 杨大彪见了我,微笑着说:“你小子?” 我讨好地把烟拿出来。 杨大彪摆摆手,说:“早戒了!你吃饭了没有,我们刚吃,要不要叫杨妈给你做点?” 我把烟放回口袋,撒谎道:“叔,我在家里吃过了......明天我就要回去上班了,想来看看你!” 杨大彪做着扩胸运动,说:“你难得回来,应该多去陪陪那个傻丫头,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看头!” 我回答道:“今天一下午,我都在医院!” “既然来了,陪我去散散步,消消食吧!”杨大彪扩着胸,昂首向桥边走去。 说实话,我的肚子在叫救命,我只能让它忍住,跟在杨大彪的身后,慢慢地走着。肚子饿了更想抽烟提神,但是,在一个不抽烟的面前抽烟,特别是好不容易戒烟成功的老同志面前,于心何忍啊?二手烟的危害我还是听说过,我只能忍住。 杨大彪吃饱了闲着没事干,竟然要去文笔塔,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不紧不慢地跟在杨大彪的身后,就像他的小跟班,保镖。 杨大彪身体真好,爬到文笔塔上竟然气不喘,还在我面前打了一套“养身拳”,他的“养身拳”打得有模有样,该刚的时候虎虎生风,暗劲十足,柔的时候行云流水,自然和谐,一切收放自如。看来,杨大彪平时没有少出来运动。 我以前也炼过擒拿手,自从上班后,每天面对偷鸡摸狗男盗女娼的小事,我连套路都快忘干净了! 杨大彪炼完拳,做了一会深呼吸,双手压在栏杆上,望着满城的万家灯火,对我说: “小子,想抽烟就自己抽,别憋着!” 我笑了笑,想抽还是没有抽。 杨大彪看了看我,微笑着说:“你的酒我就收下了!你小子有什么事就直说,只要我能帮你,我决不推辞!但是有一点,真想当我女婿,巴接我是没有用的!” 我想了想,说:“叔叔,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想辞职不干了!” 杨大彪笑道:“是不是你同学去当你领导,你心里不舒服?还是你想进城来工作感觉无望?” 看来,一切都瞒不过杨大彪。我没有想到,我的所有事情他都一清二楚。我内心又激动又惶恐,说: “是……也不是这回事!” 杨大彪说:“我知道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我也不瞒你,如果你真能讨得我女儿欢心,你想调进城来,我可以帮你运作,不过,说句私心话,我倒希望你能劝那个臭丫头来帮我,我老了,干不了几年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自己拿徐玉竹都没有办法。我习惯性在心情沉重的时候拿起了烟来抽。 杨大彪见我不语,问我道:“小子,你看看这个小小的县城,一共有多少个单位?” 我不明白杨大彪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摸不透的时候,我只有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在心里默了一下,回答道: “叔叔,你不提醒我还不知道,你这么一问,我暗自算了一下,我们县大大小小有近三十个局!” 杨大彪看了我一眼,说:“乡长不算,再加上十来个镇长,一个县有多少个官?我问你这些,你想到了什么?” 我自作聪明,说:“叔叔,你的意思我懂了,我这辈子升官无望了!” 杨大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官上面还有官啊!小子,我看你这么多年在基层是白呆了,一个所长的头衔你就沉不住气,你说你能做什么!” 我差愧地低下了头,无言以对!我真是不自量力,来自取其辱! 杨大彪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小子,你也别灰心,我没有把你当外人,我才跟你说这些!我知道你小子还没吃饭呢,就再送几句气话喂你—— “你记住了,人这一辈子,不是斗天斗地斗人,而是与自己斗争!你要把你的劲敌当成朋友一样热情,你要把你的朋友当作敌人一样防范!当你能够同对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当你面对伙伴甜言蜜语时能暗中设防……而这种种,只能靠自我克制,自我斗争…… “人生就是场生易,你得把自己当成一件有价值的商品,包装好了才能把自己推出去!一件商品要有人要,才能体现出来他的价值,你要想获得多少价钱,就得把自己摆在合适的柜台!” 我似乎听懂了一些,似乎什么也没有听明白。我本来是打算找杨大彪要个准信,他却给我云里雾里说了这么多。 说实话,我心里失望透顶了! 我红着脸,还得对杨大彪客客气气地说:“谢谢叔叔教诲!” 杨大彪看出了我的心事,笑了笑,说:“我们下去吧,等下看不清脚下的路,就容易摔跟斗!” 下山的路陡,我得走前面,以防万一。 来到桥边,我准备送杨大彪到家。 杨大彪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用送了,早点回家去吃饭……你个臭小子,饿着肚子陪我逛了一大圈,算你有点孝心!” 我笑了笑,说:“叔,以后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一直陪在你身边!” “你个臭小子,有时间多陪一下你父母……”杨大彪朝我挥了挥手,做着扩胸运动走了。 干精瘦高的杨大彪,手舞足蹈地走在桥上,东瞧瞧西看看,就像一个老顽童! …… 我决定先斩后奏,回永安镇去辞职。当我把辞职信交给石传雄的时候,石传雄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毫不犹豫同意了我的辞职申请,而且连句挽留的客套话也没有说,仿佛我做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石传雄的冷漠和果断,确实令我不得不佩服。石传雄对我说: “老同学,你跟班长结婚的时候,一定记得通知我一声,我一定会赶回来吃你们的喜酒!” 一提徐玉竹,我心里堵得慌。我装着很开心的样子,说: “石老大,真有那一天,一定给你发请帖!” 石传雄笑道:“老同学,以后你就是大老板了,还是叫我石传雄吧!” 我笑了笑,说:“好吧,以后我们还是像读书的时候一样,叫名字!传雄,我去我表姐家还有点事,以后你回城了,记得打个电话给我,我把在城里工作的同学都叫上,大家约起喝几杯!” …… 表姐一听说我要辞职,就把我劈头盖脸说了一通,她见我油盐不进,就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她姑妈。 我母亲叫我接电话,我不理,只是傻乎乎地笑。 表姐很生气,举起了巴掌,又无力地放下了。表姐拿我无可奈何,胡学问在旁边挨了一顿骂。 胡学问一直闷着头,等表姐骂得词穷了,他才说: “今晚吃什么?我好去安排!” “吃个屁!气都气饱了!”表姐气鼓鼓地进厨房了。 胡学问扔了支烟给我,我捡起烟来。我们相视一笑,各自点上烟笑而不语。 烟抽到一半,我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徐玉竹打来的,她说她找到张顺利了,把我的电话给张顺利了,张顺利会跟我联系。说完,徐玉竹就要挂电话。 我赶紧说:“等等,我告诉你件事,我辞工了!” 徐玉竹淡淡地回复了我一个字:“啊!” 我说:“我明天一早回来,回来了我就去照顾娘娘。” 徐玉竹又说了一个字:“哦!” 我问:“你说话不方便吗?” 徐玉竹回答道:“没有啊,我在煮饭吧呢!” 我说:“哦!” 徐玉竹说:“我先挂了,忙呢!” 我:“……” 胡学问见我收起电话,对我说:“明天开我车回去吧,等天气好了,我把你摩托车骑下来!” 说完,胡学问进厨房了。 表姐走了出来,对我说:“走,去帮你把东西收在你表哥车上!” 我站了起来,笑嘻嘻道:“姐,哪有你这样赶客人的?” 表姐瞪着我,冷笑道:“你早点滚,免得我看见你心烦!” 表姐总是口是心非。 我扛着舅舅送给我们的一条猪后腿回家,我以为母亲会帮我说好话。门一打开,母亲对我劈头盖脸骂来: “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个败家玩意,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就该在盆里的时候,把你……” 我嬉皮笑脸说:“妈,现在是腊月份,马上就过年了,你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你还知道不吉利,信不信我给你封印!”母亲扬起了巴掌,一掌拍在了猪腿上,叹了口气,问:“你舅舅舅妈身体怎么样?” 我知道母亲气消了,说“他们身体都很好,现在田土都种起,还养了一匹马,一头牛和几头猪!” 母亲说:“明年清明节,我得去看看他们!” 我把猪腿放进厨房,对母亲说:“到时候我开车送你去!” 母亲嫌弃道:“就你那摩托车,我才不敢坐呢,那么远,还不把我老骨头颠散架了!” 我笑道:“我开宝马车陪你去!” 母亲讥笑我:“你啊?以后不讨饭就阿弥陀佛了,你工作都丢了,还一天天做白日梦!” 我淡淡一笑,说:“等我开公司赚钱了,不就有钱买了吗?” 母亲白了我一眼,问:“你吃饭了没有?” 我回答道:“吃了!” 母亲开始在厨房里研究着怎么处理猪腿。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喝着茶,板着一张老脸。我递烟给他,他视而不见,我喊他,他装聋作哑,当我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发话了: “坐下!” 我只好回来乖乖地陪在他旁边。 第10章 空手套1 吃了晚饭,我就躲进了书房里。 我心里很想去医院陪徐妈妈,陪徐妈妈就等于是陪徐玉竹。 这个时候,全家人都把我看成了“敌人”,我只能乖乖地待在家里,毕竟,我准备开公司还得家人们的支持。 欧阳靖知道我在等他,他打开了门走了进来,在书桌边坐下,取了书桌上我的烟扔了一支给我,自己点上一支吸了几口,他淡淡地问我: “你是不是打算好了,去投奔杨大彪?” 我坐在床边,说:“是,也不是——” 欧阳靖弹了下烟灰,再问:“你有打算了?” “想好了!我想搞个建筑公司!”我点上烟,解释道: “我现在去投奔杨大彪,那我一辈子都是他的手下!如果我有自己的公司,就可以同他谈合作,这样一来,关系就不一样了!” 欧阳靖又问:“你什么都不懂,你怎么开建筑公司?” 我笑道:“打败同行的永远不是同行,而是外行。何况在这个世界上,外行管内行这事情到处都是,我是不懂建房子,但我可以招会建房子的人啊,把人管好了不就行了!” 欧阳靖笑了,说:“你算说到点子上了,内行会管事,外行会管人!我支持你!” 我就是在等欧阳靖的支持,我走到书桌边挨着欧阳靖坐下,贱兮兮对欧阳靖说: “哥,你不能只是口头上支持持我,得从人力财力上支持一下,以后公司成立了,我给你三成股份!” “就三成?还说是亲兄弟,你心也太黑了吧!”欧阳靖把烟头灭掉,笑道: “你哥不会砌墙,哪里认识搞建筑的人?你哥就这么点工资,哪里有钱支持你?” “哥,公司成立了,我也最多占三成,我想把彪叔和龙大都拉进来,让他们投点钱,每人分他们两成股份!”我抽了支烟给欧阳靖,央求道: “哥,你就帮帮我,我现在工作没有了,你不帮我,我就赖在你家里一辈子,蹭吃蹭喝烦着你!” 欧阳靖把烟夹在手指间,骂我:“我当你哥我欠你的了,干脆我叫你哥得了!我才给了你十万块钱买地,你现在又来要钱?要不要我把房子抵给银行,借钱给你!” “如果这样那最好,我保证赚了钱给你换套大房子!”我掏出打火机,给欧阳靖点烟。欧阳靖白了我一眼,才把烟叼在嘴边。我一边给欧阳靖点着烟,一边说: “哥,我再说一次,那块地永远都是你的,以后我会在上面建房子,房子建好了我们兄弟俩一人一半!” 欧阳靖说:“别东拉西扯,讲正事!” 我暗地观察了欧阳靖的表情,便大胆地说出了想法: “哥,我知道老爸最听你的,你给我去做做工作,让老爸把养老金借给我,我保证一年后连本带息一起还!” 欧阳靖在我头上轻轻弹了一个脑瓜崩,冷笑道:“你小子还有没有良心?老爸老妈那几个钱你也这么惦记,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门!” “不给就不给!我又不是不还!”我不死心,问:“哥,有个忙你得帮,你老干不是住建局的老大吗?人熟好办事,你得打声招呼!” “我现在就招呼你!”欧阳靖举起巴掌,轻轻落在我的后背,说: “我跟你嫂子商量商量再说!” 一听欧阳靖说等他同我嫂子商量,我就知道有戏,赶紧把黄继强送我的好烟找出来,给了两包给欧阳靖。 “你拿烟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嫂子不让我在卧室抽烟!”欧阳靖接过烟,又放在书桌上,问我:“你有几成把握把龙大拉进来?” 我想了想,说:“这年头谁会跟钱过不去,何况龙大有好多现金见不得光,他也得找人洗啊,他那酒店开得那么偏,几乎都没有什么生意,钱怎么洗得完,如果把钱投在建筑公司,还有分红,他肯定会干!” “原来是你一厢情愿,到如今八字都没有一笔,你真敢想啊,我真服你了!不跟你胡扯了,睡觉去!”欧阳靖灭掉烟头,走了。 我关上门,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决定立刻去见龙大。 龙大是认识我的,我读大学的时候,每年寒暑假都会去他的夜总会玩,大学毕业后,我去了乡下,就很少去帮衬龙大的生意了。 我开门出去,在门口换鞋,母亲问我:“半夜三更你要去哪里!” 我说:“去谈事!” 父亲骂道:“黑灯瞎火的谈鬼事!” 母亲不放心,走了过来,问:“小远,你晚上还回来吗?” 我打开门,说:“妈,您不用等我了!你放心吧,你儿子不会去干坏事!” 母亲来关门,倚在门口,叮嘱道:“少喝点酒,伤身!” …… 当年县城的“八大金刚”,如今有的已经作古,有的下落不明,只剩下龙大和老七还生活在县城。老七已经结婚生子,踏踏实实地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活着的几个现在各自分散,再也聚不到一起了。 龙大还没有结婚,不过他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是龙大开夜总会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种,当时龙大不知道,女的偷偷把孩子生了下来,想用孩子作筹码,让龙大娶她。龙大浪荡不羁惯了,自然是不肯娶这个女人。女人跟龙大闹,龙大的母亲出面,让龙大带孩子去验dna,检测结果出来,孩子确实是龙大的,龙大就给了那女人不少钱,把孩子要了回来。 孩子当时还不到两岁,龙大请了个保姆照顾孩子。龙妈妈见有了孙子,再也不逼龙大结婚了,龙大一天活得无比逍遥。 现在,孩子跟龙妈妈住在县委大院的后山上的矮瓦房里,龙大也没有搬家,一如既往陪他妈妈住在一起。 我打电话给龙大,龙大说他刚好一个人在家无聊透顶,叫我去他酒店,他马上赶过来。 两年前,龙大在南门城郊买了块地,修了一幢九层楼的酒店。今年秋,酒店开业了,他的夜总会就关停了。 酒店叫“龙腾洒店”,一二层做餐饮,三到五楼做洗脚桑拿,六到八层是客房,九层是办公室,还有一层地下室,是停车场。 我开车刚进地下室,就在地下室入口处不远,看到龙大从他那台黑色的730轿车上下来。我点了下嗽叭,龙大指了指旁边的停车位,我立马把车开了进去,停好。 龙大从挎包里取出一包“国酒香”扔给我,伸了个懒腰,说:“这么多年不见你,你小子是越来越萎靡了,是不是让徐大小姐收拾得没脾气了!” 我拆着烟,说:“老大,你就别取笑我了,我现在工作也没有了,走投无路,只有来找哥子赏口饭吃!” 龙大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我这里庙小,供不起你这尊佛!” “老大,真的不骗你,我辞职了!”我递了支烟给龙大。 “我现在抽雪茄,怕你抽不惯,特意给你带了包!”龙大带着我往电梯走,边走边说: “其实,你早就该辞掉那份废力不讨好的工作了,现在,你老丈人正缺人手,你不帮他谁帮他!” 我说:“老大,我不可能去帮他打一辈子工吧!” 电梯来了,我们进了电梯。 龙大按了九层,说:“你呀,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就算打工也是为你自己的将来打工。现在这个社会,每个人都是打工仔,只是老板不同而已!” 九层到了。 龙大打开总经理办公室,办公室就是个豪华的总统套房。我们在客厅坐下,龙大对我说: “兄弟,喝点什么?红的白的啤的都有!” 我笑了笑,说:“老大,能不能喝茶?” “你就不怕喝了茶,晚上睡不着?”龙大开始泡茶。 我说:“以前,值夜班,熬习惯了!” 龙大给我泡了杯明前翠片,跟自己泡了杯咖啡。龙大点了支雪茄,说: “兄弟,有什么事情就直截了当说,谈完事,我们下二楼吃夜宵,到这里了别客气,哥子今晚给你安排一条龙服务!” 我也点了支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奔主题。我说:“老大,实不相瞒,我想搞个建筑公司,想拉你入伙!” 龙大微微一笑,道:“你怎么想起了干这个?你对建筑行业又不懂,亏了咋办?” 我笑了笑,说:“不懂我们可以请懂的人,只要把账目控制好,成本控制住,现在县城到处都在开发,怎么会亏呢!” 龙大喝了口咖啡,想了想,说:“建筑行业我真不懂,你也不懂,公司怎么运作,你我都是两眼一摸黑!” 我也喝了一口茶,说:“现在,房地产行业是春天,彪叔不是什么都不懂,还不是照样搞钱,一个玉竹花园的利润,恐怕比他这些年开厂赚得还多!说句不好听的话,龙妈妈过几年就要退休了,难道你就不想在这个发展的时候分杯羹?” 龙大笑了笑,说:“你是不是跟飙叔谈好了合作,才来找我的!” 我笑而不语,喝茶。茶香扑鼻,入口回甘。 龙大抽了几口雪茄,说:“你明说吧,你想怎么合作?” 我放下茶杯,说:“老大,你只要投资一百万,以后什么也不用管,你只要负责安排个财务去上班就可以了。当然,建筑公司不是说批就能批的,所以,你还得给龙妈妈打声招呼!” 龙大有了兴趣,说:“你是不是打算从玉竹花园二期开始?不过我听说一台挖掘机都要好几十万......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先把话讲清楚,我到底占多少股份?” 我说:“两成!” 龙大摇了摇头,说:“两成太少,我再加五十万,三成!” 我装着很为难的样子,想了想,说:“老大,实话告诉你,彪叔也要参股,好吧,你我是好兄弟,钱是赚不完的,我少占一成!” “明天我找个律师,写好合同给你看看,没问题,我们就开搞!”龙大站了起来,对我说: “走,我们下二楼去好好喝两杯,吃点东西了,然后安排你去好好享受一下!” ...... 翌日早上十点,我在酒店醒来,立马打电话给张顺利。张顺利说在玉竹花园忙呢。我说中午一起吃饭。张顺利支支吾吾,我有些不爽,说: “驴子,是不是现在当老板了,我叫不动你了?” 张顺利马上笑着回答:“你来吧,我点好菜了等你!” 玉竹花园是包给太平二建施工,张顺利一直在太平二建包泥工做。 张顺利要了个包间,包间里就他一个人。张顺利见了我,笑着脸。说着强硬的话: “老同学,不是我不帮你建房子,我实在是脱不开身,一期正在赶,赶完又要做二期了……” 我扔了支烟给张顺利,嘿嘿冷笑着,打断了张顺利的话: “驴子,我的房子并不是一定要你张顺利才可以建,县城那么多施工队,你就敢保证二期的活百分之百是你的?今天,我来不是找你帮我去建房子,我有钱哪里都找得到人,县里没有去市里!你我是老同学,我是看在同学的份上,想找你谈合作,你既然这样,我看就没有必要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张顺利拉住我,笑嘻嘻地道 “欧阳小老大,你怎么能生气了呢?刚才开玩笑的,你别生气了,坐下说,坐下说!” 我冷笑道:“我才几年不在县城,你们一个两个都可以欺负我了?” 张顺利把椅子拉过来,推我坐下,嬉皮笑脸地道: “岂敢岂敢!老同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张顺利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人口直心快,说话不动脑子,总爱得罪人!你就别计较了,坐好了,我们边吃边谈!” 我点了支烟,说:“老同学,你搞建筑有多少年了,有十年了吧!我记得你补习了一年也没考上大学就一直在干这个,这十年来,你赚了多少钱?” 张顺利坐在我右手边,开始用茶水烫碗筷和酒杯。张顺利说: “干苦力能力挣多少钱啊?能够糊住嘴就不错了!再说做工程你拖我欠,一年到头,能不欠债就算好了,哪里有钱剩余!” 我笑道:“你现在一年能赚多少钱?” “以前帮别人打工的时候,有一天无一天,这两年自己包活干稍好点,也是得坨欠账!”张顺利笑了笑,给我开了一瓶啤酒。 我倒了杯啤酒,又问:“驴子,想不想做项目经理?” 张顺利对着啤酒瓶吹了一口,说:“想当然想啦!可是我没有证啊,做施工员都不够格!” 我笑了笑,说:“我跟龙大准备搞个建筑公司,你来帮我们管理咋样?” 张顺利听了一楞,笑道:“你别跟我开玩笑了!你怎么舍得你的工作!” 我说:“我辞职了!干不干你考虑好,活你可以继续包,该赚的你赚,该给你的工资,一分不少!” 第11章 空手套2 驴子张顺利一听说我跟龙大合作要开个建筑公司,没有犹豫就答应来帮我们,同时他还承诺会去太平二建挖几个技术人员过来我们公司。 人员有了,启动资金也有了,下一步就该找项目了。 我瞄准了杨大彪的玉竹花园二期工程。听张顺利说,玉竹花园二期要等到明年五月份才开工,这样算来,还有四个月时间,足够我做前期准备了。我打算从我的自建房开始,让张顺利设计施工全权负责,这样就可以检验他的能力。我打算把我的房子作为公司的办公楼,预计建八层楼,一到三层作为公司用,四到八层做宾馆。有龙大的一百五十万,这个房子应该建得起来,房子建好后,我再把房子抵押给银行贷款,钱又回来了......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欧阳靖,得到了他的肯定。欧阳靖见龙大参与进来,他也支持我开建筑公司了,还答应我们的自建房的土地和建房审批由他去跑,欧阳靖的拜把子兄弟是县建设局的一把手,人熟好办事。有欧阳靖的支持,我的父母也不再反对我开公司了,母亲拿出了他保存多年的旧存折,一共有二十多万,毫不犹豫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把存折拿在手里,说:“妈妈,你就不怕我拿你这钱去买车了?” 母亲微笑着说:“这钱本来就是给你结婚用的,你爱怎么样花我们管不了,反正我们任务完成了,以后你结婚的时候,不要再问我们老两口要钱就行了!” 我有些感动,向母亲保证:“妈妈,以后等我赚大钱了,我还您们两百万!” 母亲说:“我不要你什么钱,我只希望能够让我早点抱上孙孙!” 我厚颜无耻地道:“先立业,再成家!等我有钱了,你们还怕我找不到媳妇吗!” 父亲冷哼了一下。 我知道父亲什么意思。 几天后,张顺利就把图纸给我了。外观和内部设计都很合我的心意,唯独房子少了一层,只有七层,这让我很不满意。张顺利赶忙给我解释,他说楼层超过八层就得报消防审批,有可能必须得做消防,这样一来,不仅增加了预算,还会多出审批流程。 建筑方面的东西我什么也不懂,我把图纸拿给欧阳靖看,欧阳靖也很满意。跑审批的事情就交给欧阳靖了。 这段时间,我也没有闲着,大部分时间在医院陪徐妈妈。徐妈妈知道我辞职了,以为我要去帮杨大彪,很奇怪的事,现在我辞职了,徐妈妈倒支持我去帮杨大彪了。徐玉竹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热情些了,她主动把她家的钥匙给了我一把。我在医院的时候,她在家里做饭也会煮我的一份,等她给徐妈妈送饭回来,我再回去吃饭,不过,我得洗碗打扫卫生。 天气好的时候,等到傍晚,我会去杨大彪家,陪他喝两杯茶,然后跟他去文笔塔,看他打拳,看全城人间烟火。 杨大彪知道我辞职了,也不问我有什么打算,也不表态让我去他公司上班,每次都跟我讲一些为人处世之道。 龙大的合同,我请专业的律师看过,也同我哥欧阳靖仔细研究了一番,他们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我就与龙大签了合同。 签完合同,龙大就对我说,他只有现金,我什么时候要钱,他随时可以给我。我早就知道龙大会给我现金,我对龙大说,我打算把他给的钱拿去建我的房子,等我的房子建好后,我会去银行贷款二百万放进公司账户。龙大说,我是公司法人和管理人,钱我怎么用不用征求他的意见,他会找他母亲帮忙,尽快把公司牌照办下来,然后他就要当甩手掌柜。 我们一起想好了公司的名称,就用龙大的大和我的名字组合,叫太平县大远建筑有限公司。 正月刚过完,我们的公司牌照就下来了。春节前,我建房的许可证早已经办好。 二月二,龙抬头,我的房子开始施工。 当天,我请了龙大,杨大彪,徐玉竹,一起来破土。当然,我的哥哥欧阳靖也得在场。 晚上,我在龙腾酒店订了六桌。晚宴还没有开始,刚五点过,龙妈妈带着孙子就来了,她老人家一来,县里好多有头有面的人也闻讯而来。我只得叫龙大后来又加了十桌。 龙大似乎早有准备,他同我商量,决定趁此机会,把我们公司的牌照挂起来,把开业剪彩一起办了。 我对龙大说:“我们办公地点都没有,怎么挂牌?” 龙大笑了笑,说:“地下室不是有酒店办公室,隔一半出来办公就可以了,至于你嘛,建筑公司的总经理,自然跟我在九楼,搞一间不就有了!” 我心里不乐意,脸上却笑着,说:“这样不好吧——” 龙大说:“有什么不好,你现在房子又没有建好,一个老板不可能每天去睡书房,要是传出去,我们还要面子不?何况我们现在要挖人,就得提高手下人的待遇,我们让他们住酒店办公,这样的条件,何愁没有人来?” 我知道扭不过龙大,只好找借口。我说:“太仓促了吧,现在也来不及了啊!” 龙大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不就走个形式,我酒店什么没有?一切听我安排就行了!你放心,等你房子搞好了,公司就按计划搬到你那里去!话又说回来,不管公司在哪里,一切都是你说了算!今晚那么热闹,择日不如撞日,过了今晚,我们再想请我妈妈和那些人来剪彩,可就难了!” 我还能说什么,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普通的宴请,就被龙大搞成了开业庆典。 剪彩的时候,龙妈妈没有拿剪刀,她老人家抱着孙子站在龙大身后,我的身后站着我哥欧阳靖和徐玉竹,杨大彪见徐玉竹同我有说有笑,毫不犹豫拿起了剪刀,当然,到场的某位副县长和建设局的局长是不能放过,必须得请他们来一起剪裁...... 大远建设有限公司,就这么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开张了。 烟花升起,黑夜的天空中,瞬间多姿多彩,片刻又恢复宁静! ...... 酒宴结束,送完宾客,龙大就把我带到九楼。到了九楼,龙大并不去他的办公室,而是带我到他办公室相反方向的走道尽头,到了走道尽头那间房门口,他从挎包里取出一套钥匙,交到我的手里。 龙大说:“欧阳大老板,以后这间房就是你的办公室了,打开看看,布置得不满意的地方,我明天马上叫他们更换!” 我微笑着打开门,一股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打开灯,房间干净整洁,摆设同龙大的办公室一模一样,也是个豪华的套间。 我有些激动,对龙大说:“老大,等我房子建好了,装修的时候,我一定请你帮我好好参谋!” 龙大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兄弟,以后这个房间永远都是你的了,只要我们兄弟两好好合作,在太平县内,一定能打出一片天地!” 我说:“老大,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我们的公司经营好!” 龙大说:“努力奋斗只是基本,要想飞黄腾达,没有贵人扶持,就算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我说:“老大,你不就是我的贵人吗!” 龙大拉开窗帘,看着黑漆漆的太平江水,说:“我只能给你领进门,你能达到多少修为,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我说:“以后,还得请老大多多指教!” “我能指教你什么?有空了多向你老丈人讨教,他才是我们县城最nb的人,你只要得到他指点一二,足够你在县城混得风生水起!......兄弟,钱放在你卧室的保险柜里了,密码全是八,等下你自己点一点,应该没有问题,我今晚刚放进去的!密码你自己改一下,钱怎么支配,还是那句话,我不干涉!”龙大转过身来,指了指卧室,又说: “听哥子一句劝,用心把你女人搞到手,比你努力一辈子都强!” 我笑了笑,不语。对任何人我都有办法,唯独对徐玉竹我无计可施。 龙大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今晚我得回去陪孩子,你早点休息!” 我送龙大,说:“老大,你开车慢点,注意安全啊!” 龙大回过头来,说:“去买台车吧,以后不可能骑着你那烂摩托去跟别人谈生意,那多没有面子!” 我微笑着送龙大到电梯口,等电梯门开了又关上,见电梯开始下降,我才回到房间。 龙大不知道,当我拿到我母亲的存折,第二天,我就去定了台bw6系黑色轿车。当然,我的家人们也不知道。 回到房间,我反锁好门,迫不及待地去打开保险柜,我看着那一叠叠绿色的钞票,激动得拿出来不停地翻看,当我看到那些钞票都连着号,我心里反而冷静了下来,立刻有些愤怒了! 我把钞票放回保险柜,改了密码锁好,躺在床上,吸着烟,才想起张顺利叫我买挖机的事。新挖机我去市里看过,贵得超出我的想象。我决定打个电话问问黄继强,看他能不能给我联系外面,买两台二手挖机。 电话响了好久,就快要自动断线的时候,黄继强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同学,是你啊,不好意思,刚才睡着了......我真得好好感谢你啊,不是你出面,我的石场就开不了了!真的太感谢你了,有机会我下县城来,一定会向你当面感谢!” 我说:“老同学,同学之间相互帮助是应该的,归根结底还是你那顿饭起了作用,我可没有什么功劳!感谢就不必了。” 黄继强打了个哈欠,说:“老同学,我听说你回城当老板去了?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要你说一声,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说:“老同学,我刚好有件事情想请教你呢,我想买两台旧挖机,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门路没有?” 黄继强说:“现在,城里正在开发,买挖机来出租生意肯定很好,二手挖机外面肯定有,不知道你要买大型的还是中型的?我给打电话问问吧,如果有,最好我们去现场看一看好坏,二手货里面水很深呢!” 我说:“我等你消息啊!” 挂了电话,我又有些后悔打电话给黄继强了。 第二天一早,我从保险柜里拿了十万现金,去工地上。张顺利正在指挥租来的挖机在挖基础。我把现金交给张顺利,他抱着钱,笑得合不拢嘴。 我扔了包好烟给张顺利,问他:“你小子傻乐啥子?你就准备光杆司令这么干,你找的人呢?” 张顺利笑道:“老板,这可是给你自己建房子,我们得精打细算!我知道公司开业了,你放心,下午我就把他们的证件收上来,放在公司!你是不知道,干建筑这行,现场干活的都是没有证的,有证的都不会待在工地!” 我发了支烟给张顺利和挖机师傅,对张顺利说:“老张,以后不要叫我老板,叫我名字就行了,我们是同学,是兄弟!” 张顺利说:“老板,你就放心吧,我会每天待在工地上,保质保量完成施工!” 我指了指张顺利,笑道:“你呀......以后所有现场上的事情你作主,有问题我只找你一个人!” 张顺利说:“老板,你放心好了,我吃这碗饭的,不可能把自己的碗自己砸了!” 这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是车行的人叫我去提车。 我骑着摩托车风风火火就去了车行,开着车在车行溜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办理了一切手续。 办完一切手续,已经是下午,我开着车就去了徐玉竹家。 徐玉竹上班去了还没有回来,徐妈妈在家。自从动了手术,徐妈妈就很少在粮油店长待了,粮油店都是徐妈妈的表侄在打理。 我拉着徐妈妈就去菜市场买菜,买完菜回来,徐玉竹也下班回来了。 我去厨房煮饭,徐玉竹也来帮忙。 在徐家吃完晚饭,我开车回到家里。 晚上,欧阳靖拖着一个皮箱,皮箱上灰尘都没有搽干净。欧阳靖反锁了书房门,神秘兮兮打开了皮箱,一箱子绿花花的票子就呈现在我们面前...... 第12章 野蛮生长1 欧阳靖的钱放在家里发霉,我用这些不干净的钱去买了两台二手挖机和两辆崭新的泥土车。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花欧阳靖快那已经发霉的钱,还是用龙大那连得上号的绝版钞票,我居然花得那么心安理得,用起他们的钱来我反而觉得理所应当了。 有事无事,我都会把我的车开到徐玉竹家门口放着,去陪徐妈妈,跟她聊聊天,听她摆摆龙门阵。有时早上去,我就会开车陪徐妈妈去菜市场买菜,吃完中午饭才去龙腾酒店自己的办公室里休息。 我跟徐玉竹就这么不荤不素地相处着。不过,在外人的眼里,我跟徐玉竹的关系可不是这样无盐无味,他们都认为我跟徐玉竹的关系早已经确定,只是差一些形式上的确认罢了! 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当全县城的人都知道我跟徐玉竹在一起了,就没有人再去打徐玉竹的主意了!当县城的人都知道我跟杨大彪的女儿在一起了,方方面面的人都会给我几分薄面!当杨大彪知道我跟他的女儿在一起了,那么玉竹花园二期的工程我就有机会承包了! 当然,这里面的所有心酸和憋屈,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 徐玉竹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心里对我还是冷冷冰冰。这种客客气气对于我来说,不是尊重而是讽刺!徐玉竹的心里总有一堵墙,我费尽心机都打不通这堵无形的障碍! 相爱的人之间是包容,而不是客气。客气只能对待朋友,如果客气对待爱你的人,这就是明摆着告诉我,她只把我当作朋友! 面对徐玉竹,我就像面对一块软绵绵的海绵宝宝,我无论怎么做,海绵总会弹回原形!我不能打不能骂不能吼,我只能忍只能忍只能忍! 忍来忍去,在徐玉竹的面前,我逐渐丧失了一个男人本该有的尊严! 龙大理解我的心思,他对我说:如果不能够得到一个女人的心,那么不如先得到这个女人的身体…… 我可不想这么卑鄙无耻下流! 可是,面对油盐不进的徐玉竹,看来我只有行此下策。 我同意了龙大的建议。 刚好龙大的生日快到了,他以生日宴请的名义,打电话给徐玉竹,邀请她来龙腾酒店吃晚餐。徐玉竹刚开始找借口不想来。龙大只有搬出来老七,说老七和石玉兰夫妻俩也会来。老七跟徐玉竹的关系非常好,这么多年俩人情如亲兄妹。徐玉竹最终同意来了! 晚宴在酒店二楼的包间“梵净山”里举行,“梵净山”左边是“张家界”,“梵净山”对面是“九寨沟”。晚宴只有六个半大人,除了我们相互认识的五个,另外一个大人是龙大最近谈的“女朋友”,还有半个大人是老七和石玉兰的儿子。 大家都是熟人,吃饭的时候也不讲客套话,也不劝酒,吃饭都是好好吃菜。 晚宴一结束,老七一家三口就回去了。徐玉竹也想回去,被龙大的“女朋友”拉住了,她要徐玉竹陪她说说话。 龙大建议大家去他的办公室喝茶聊天,他的“女朋友”很懂事,从龙大包里拿过钥匙,就拉着徐玉竹去了电梯口。 龙大的雪茄还没有抽完,我又点了支烟陪着他。此刻,我们心照不宣地笑了! 在龙大的办公室,龙大的“女朋友”开了一瓶进口的红酒,喝着红酒说一些有关风月的事情,不觉已经过了十一点。 徐玉兰想回家了。 龙大对徐玉兰说:“玉兰妹子,我这里客房那么多,你还怕没有地方给你睡觉!” 徐玉兰说:“我妈妈一个人在家,会担心的!” “你跟欧阳兄弟在一起,她老人家还担心什么?”龙大笑了笑,对我说: “小远,你也太不懂事了!玉兰妹子难得来这里,你都不带她去你办公室参观参观!” 我怕徐玉竹不肯去,所以不敢叫她。倘若叫了,徐玉竹真不去,那会多难为情!我笑而不语,看着徐玉竹。 徐玉竹确实想走,她向龙大和龙大的“女朋友”道了“晚安”,便对我说: “回去之前,我去你那里看看也无妨!” 我同龙大挥了挥手,带着徐玉竹去了我的办公室。 徐玉竹到了我的办公室,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徐玉竹在客厅里东瞧瞧西看看,笑而不语。 我却找不到什么话说,只是对徐玉竹说,这是临时办公地方,等自己房子修好了,就搬过去。 徐玉竹微笑着,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你到哪里,都是一样!” 我无话找话:“你喝什么?这里有咖啡,茶,饮料,白的红的啤的都有!” 徐玉竹摇摇头,说:“大半夜的还喝什么?” 我尴尬地笑了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徐玉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寂静的夜,站了会,转过身来,对我说: “你早点休息吧,我该回去了!” “就在这里睡吧……我意思是,太晚了,我们都喝酒了不能开车,这里的士车也不好找,你就将就在这里住一晚吧!”我去抓住徐玉竹的手。 徐玉竹甩不开我的手,瞪着我愤怒道:“欧阳远,你放开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敢看徐玉竹的眼睛,低着头,委屈巴巴地道:“玉竹,你别误会,我只想让你再陪我一会!” 徐玉竹压着嗓子对我吼道:“欧阳远,你放开我,别让我瞧不起你!” “玉竹,我不会松手的,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爱着你的!只要你不离开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叫我去死我也毫不犹豫!”我把徐玉竹搂在怀里,死死地抱着她。 徐玉竹挣扎了一会,挣扎不开,她不再挣扎了,朝我冷笑着,道: “欧阳远,你别喝点猫尿就在我面前发酒疯!你越是这样,只会让我反感!” 我顾不了这么多,对着徐玉竹头发就亲。 徐玉竹威胁我道:“欧阳远,你再这样,我可喊了!” 徐玉竹一直都是压低了嗓音在说着最狠的话,我知道她不会喊,她真喊了,让外人知道了,丢脸的可不只是我一个。 我有持无恐地抱着徐玉竹进了卧室,把她压在床上。我想亲徐玉竹的嘴唇,她咬着牙紧闭着嘴唇,眼晴里发出鄙视的目光。 我愤怒了!我死死地压在徐玉竹身上,双手不停地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徐玉竹闭上了她那双既迷人又令人怨恨的大眼睛,她居然一点都不反抗,眉头紧锁,让我任意胡来。 我把徐玉竹身上的衣服剥得干干净净,像欣赏一件玉美人一样慢慢地把玩着。当我把如火般的热情贴在她的身体,她还是如玉一般冰凉。 徐玉竹就像一个硅胶娃娃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我恼羞成怒,用尽了洪荒之力,想要征服这个假装沉睡的冰美人,只可惜我经验不足,一下子就自己破了真气! 我瘫软地倒下了! 徐玉竹“醒了”,她推开我,冷笑着,说: “你比他差远了——” 我羞愧地缩着身子,头皮和床单一样,皱皱巴巴,脑袋里像床单一样苍白无力,除了肮脏,没有一点血性! 徐玉竹进了洗手间,不一会,透明玻璃上全是雾气,我再也看不清徐玉竹的面目了! 我点了支烟,咬牙切齿骂了那个人的祖宗十八代十八遍! 我恨得牙痒痒,如果那个人在我面前,我会不顾一切杀了他! 我翻箱倒柜,想找东西出气。刚拉开床头柜,我惊呆了,床头柜里不知何时居然放了“回春药”! 龙大这个家伙,居然留着有我的办公室钥匙!他妈的,这年头,谁也不能信! 目前,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最要紧的是我要找回我的颜面! 我得让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知道我的厉害!今晚我得好好地收拾她! 拿起那板药,我粗略地看了下口腹剂量,想也没想,就多吃了一倍的量下肚。 我藏好药片,静静地等着它的神奇! 徐玉竹真是嫌弃我啊,她恨不得把身上的痕迹洗得一干二净!她足足洗了二十多分钟,我才听到吹风机的声音! 药片似乎有了反应!我开始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全身血液开始喷涨! 徐玉竹裹着浴巾走了出来,她准备拿衣服穿了走人。 我怎么能够放过她,我像一头雄狮,扑向徐玉竹。徐玉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成了我发泄的猎物…… ...... 白天,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徐家,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人,主动去买菜煮饭,做做家务。徐玉竹对我还是老样子,不冷不热,若即若离。 我住进徐家,徐妈妈倒是挺高兴,她见我每天晚上回酒店睡觉,就给我在家安排了个房间。徐玉竹不表态,我也不想在这里睡觉,每天晚上照常开车去酒店。 徐玉竹该上班的时候还是去上班,休息的时候也很少出门,同往常一样就在家看电视。我想约徐玉竹出去玩,她总是冷冰冰对我说: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走来走去还是那些地方!” 徐玉竹不是不喜欢出去玩,是不喜欢同我一起出去玩。当石玉兰来叫她出去逛街,她可开心得很。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县城里一片生机盎然。 某天,我们正在吃晚饭的时候,杨大彪坐着他的s600,突然来了。 我赶紧站了起来,拉椅子给杨大彪坐。 徐玉竹放下了碗筷,把头偏到一边,不喊杨大彪。杨大彪双手扶在椅子上,尴尬地笑着。 徐妈妈开口了:“玉竹,去拿瓶酒来!一点规矩都没有,看不见来客人了吗?” 徐玉竹站了起来,去酒柜拿了瓶习酱。我赶紧去厨房拿碗筷和酒杯。 杨大彪拿出电话,给他司机打电话,吩咐司机把车开回去,他要在这里吃饭。杨大彪放好手机,自己坐了下去。 我故意把酒杯放在徐玉竹面前,徐玉竹瞪了我,极不情愿开始倒酒。 我说:“叔叔,你先坐下,我去炒几个菜!” 杨大彪拉我坐下,说:“你小子坐下,在自己家里,够吃就行了!” 徐妈妈说:“这是我家,可不是你家!你家那么多,赶紧吃了回你东门桥的家!” 杨大彪笑了笑,说:“是啦是啦!这是你的家,我来这里看下我的宝贝闺女总可以吧!” 挺奇怪的,徐玉竹居然对扬大彪客客气气气,虽然不喊他,却双手恭恭敬敬把倒满的酒杯放在扬大彪面前,然后才把半杯酒端给徐妈妈,最后,徐玉竹把空酒杯和酒瓶放在我面前,自己拿大杯子倒了半杯茶水。 杨大彪摸着酒杯,喜笑颜开,说:“这杯酒得慢慢喝!” 徐玉竹去了厨房。 我自己倒了一杯,双手捧着,向杨大彪和徐妈妈敬酒:“叔叔,嬢嬢,我借花献佛,敬你们一杯,祝你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小远,在家里就不要客气!我不能喝酒,你坐下跟你叔叔好好喝几杯!”徐妈妈站了起来,说: “你俩叔侄慢慢喝,我去厨房给你们弄两个下酒菜,小竹那丫头盐和糖都分不清楚,躲在厨房里干什么!” 徐妈妈进了厨房,把厨房门关上了。 杨大彪示意我坐下,呡了一口酒,回味了半天,说:“这杯酒啊,是我这辈子喝过最美味的酒,我得慢慢品尝!” 我微笑着陪了一口,坐下。 杨大彪小声训我:“你小子要是敢欺负我们家小竹,我可饶不了你!” 我知道,徐玉竹就是杨大彪身上的那根软肋,我抓住了徐玉竹,就抓住了杨大彪的命门。我微笑着说: “叔叔,今天你怎么有空过来?” 杨大彪呡了口酒,砸吧砸吧了嘴,说:“你小子还好意思问,你有多久没有陪我锻炼了?” “叔叔,我这段时间不是忙着找业务吗!公司开张了,每天只出不进……”我话还没说完。徐玉竹端了一盘农家小炒肉从厨房走了出来。 徐玉竹把菜放在杨大彪面前,不声不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捧着茶杯喝茶。 “你小子再忙能有我忙?还谈业务?二期马上就要动工了,我也没有见你去找我谈谈业务?”杨大彪夹了块刚上的菜,慢嚼细咽品尝了,故作夸张地说: “这种味道,才是家的味道!包括这酒,就是香!” 说完,杨大彪举起酒杯一口干了。 我站起来,给杨大彪倒满了酒,说:“叔叔,我知道你忙,所以才不好意思去打搅你!” 杨大彪看了一眼徐玉竹。徐玉竹已经放下杯子,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杨大彪笑了笑,对我说: “我老了,干不了多少年了,趁现在能干就多干点,以后我所有的东西都得交给我的女儿!不过……小远,叔叔喝了点酒,倚老卖老多句嘴!你公司就算不是你一个人的,账目也必须得搞清楚!” 我明白了杨大彪的意思,说:“叔叔,我公司虽然是新开的,但公司的人员大部分还是一期那些人,质量请你放心,帮自己家建房子,肯定得认真仔细!至于价钱,我们按市场价走,谁也不吃亏!” 徐妈妈端了一盘油炸花生米放在桌上,坐下来,对杨大彪说:“我家就这些,你就将就点!” 杨大彪笑道:“能吃到你老太婆炒的菜,哪怕是盘酸菜,都好吃!” 徐妈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小炒肉放在杨大彪碗里,说:“你少在这里酸我,赶紧把你的嘴堵上!” 杨大彪把碗里的肉放进嘴里,边嚼边拿起桌上放着的公文包,打开公文包,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薪新的房产证递给徐妈妈。 杨大彪说:“老太婆,我这个当爹的怎么样?闺女的婚房都准备好了!这房产证一拿到,我立马就送来了!有空了你带咱们闺女去看看,就在玉竹花园,要怎么装修,你们自己决定,我不参与,我只负责掏钱。” 徐妈妈翻开房产证看了看,把房产证放在了徐玉竹面前。 徐玉竹低着头,脸红了,她娇羞的脸蛋特别迷人! 第13章 野蛮生长2 徐玉竹终于肯嫁给我了! 我却高兴不起来。 徐玉竹并不爱我,之所以她肯主动嫁给我,完全是为了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尽管这个孩子可以保证百分之百是我的种,我却不愿意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我冲动后留下的产物,并非爱情的结晶! 话又说回来,我跟徐玉竹之间一直都没有爱情!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倘若我想要在这个县城混得风生水起,那么娶徐玉竹就是最好的捷径!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的屈辱,从那一天晚上开始,徐玉竹在我心里再也不是往昔那种完美无瑕了!如今的徐玉竹对我来说,她就像一个装过屎的聚宝盆,虽然很恶心,但价值还在!这个比喻或许不太恰当,我还是喜欢把徐玉竹当做一支股票,这支股票刚开始产生收益,我自然不会轻易抛弃! 我的房子刚刚封顶,现在还在搞外装。玉竹花园二期项目开始挖地下室,这土方挖出来是钱,拉出去也是钱! 杨大彪听说徐玉竹跟我领了证,就把玉竹置地副总经理的位置给了我,总经理的位置杨大彪兼着,我知道这是留给徐玉竹的。项目上的事情,杨大彪一天什么事也不管,他不是在请客吃饭拉近关系,就是在找下一个开发的位置。我现在既是甲方又是承建方,就只差监理公司不是自己的了!当然,监理公司是甲方请的,我不仅是甲方也代表乙方,有我的特殊身份在,监理也形同虚设,他们只负责签字,工程上的事他们也很懂事,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该给他们的给足,他们也不会没事找事。左手转右手,我每天乐此不疲,再面对徐玉竹,我心里平衡了许多。 徐玉竹请了长假,在家里养胎,我母亲和徐妈妈成了徐玉竹轮换的保姆。杨大彪时不时都会拿着进口的营养补品来看他的女儿,徐玉竹虽然不喊杨大彪,但是对杨大彪都笑脸相迎,客客气气。杨大彪心里乐开了花。 徐妈妈高兴坏了,每天一有空,都在盯着徐玉竹的房子装修! 房子是一套楼中楼,在玉竹花园b幢十八层。b幢一梯两户,大户型,共十八层。站在房间的大洋台上,县城的全貌尽收眼底,甚至可以看到西门湾对面那块荒弃的农田,别看那块地现在荒无人烟,那可是块风水宝地! 在这个家里,我仿佛就成为了一个隐形人,四个老人都围着徐玉竹团团转,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一个工具人。工具人就工具人吧,起码现在我在县城也算一号人物了,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结婚的事情让他们操劳去吧,我得去实现我的梦想。 我还没有开公司之前,打算把那片荒芜的农田租下来,搞一个有机菜园,再把农田后面的荒山也承包下来,建个农家院,种点果树,放养鸡,连农场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做“金三角农场”! 后来,我误打误撞买了猴子那块地,在医院巧遇杨大彪,我才决定辞职,先开建筑公司。 现在,建筑公司运转正常,我又想去西门湾对面圈地。可惜,我没有钱投资! 杨大彪有钱,但我不想跟杨大彪一起投资,跟杨大彪投资,我没有决策权! 龙大有钱,他以前开夜总会,帮别人洗钱赚了不少,现在开了酒店,酒店位置太偏,一般人都不去他酒店住,去他酒店的大都是来县城出差的公职人员,或者是有钱又有闲的人寻找刺激,才会去他的酒店住。 龙腾酒店平时生意冷清,只有好多单位搞团建的时候,才会热闹起来。 我在龙大面前透过风,龙大对开农庄毫无兴趣,我也不再提了! 龙大的酒店虽然不赚什么钱,他并不愁钱。龙大一直在暗地里放高利贷,放高利贷利润高,比干实业轻松多了!龙大自然是不屑开农场的! 之所以龙大要跟我合伙开建筑公司,他就是想借助我们的建筑公司来洗钱!至于建筑公司赚不赚钱,他倒不是那么热心! 道不同,不相为谋! 其实,我也不是想开农庄,我只是想赌一把,赌县城会向西门湾对面开发! 还在读初中的时候,我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在西门湾对面的三角滩建房子,那里背靠山坵,三面环水,一定是块风水宝地! 我找猴子去打听过了,那里的田地是分给不同的户主,要去承包或转让,确实要花费不少物业人力,我现在的能力还达不到,不过承包后面的荒山,倒是能够想到办法! 我看上了梯田中间一块无主的荒坵,我想通过欧阳靖去运作他的拜把子兄弟,如果能花点钱把那个无主的荒坵申请下来建一个农家乐,我就去把那片荒山承包下来用铁丝网围上,请人种上果树,果林里养上走地鸡!负责经营农家乐的人选我已经想好了,就是那个落魄了的猴子! 猴子在二中打扫卫生,一个月不到两千块的工资,还要养他的儿子,生活状况可想而知! 别看猴子现在瘸了,可猴子脑袋瓜子可灵活得很,要不然他不可能叫猴子! 我用瘸了废了的猴子,假若能够帮猴子这样的人脱贫致富,我还会搏得一个好名声! 欧阳靖是我亲哥,亲人之间没什么好隐瞒,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欧阳靖一听,想都不想就极力反对我,他的理由跟大家一样,西门滩那个地方风水是不错,可中间隔着了条江,出行不方便,与县城隔了条江就是两个世界,何况县城要发展,地方多了去了,北门坳那么平,东门桥对面的废旧厂区可以拆了建房子,再不济往南门桥外发展,也比往江对面发展节约成本! 我只好跟欧阳靖分柝,一个地方要想长期发展,必须得有企业支撑方可持续,东门桥那边原本就是工业区,工业区虽说现在没落了,但还有部分厂还活着,工业是经济的命脉,无论哪位领导来,这段工业园区是不会拆的!至于说北门坳,除了我建房子那一片有平地,旁边全是大山,开发面积受限。南门桥那一带是老城区,房屋紧密,真要拆建,花费不小,往其后面发展,空间也有限。假若从西门湾修一座桥到对岸,再修一条公路与工业区贯通,那么江对岸就会有一大片新天地…… 欧阳靖听了我这么一分析,有些心动了,笑着对我说:“你这个人啊,我们同一个爹妈生的,你的脑袋瓜子怎么一天到晚在捉摸这些事情!我真服了你了!” 我笑了笑,说:“哥,我的想法怎么样?” 欧阳靖说:“听起来是不错,不过真像你说,要开发西门湾对面的不毛之地,凭我们县现在的财政情况,三五年之内不太可能!” 我说:“人生就是一场赌局,不赌就没有输赢!“ 欧阳靖骂我道:“你现在都快要当父亲的人了,还一点正形都没有了!” 我说:“杨大彪不是一直在赌吗,他都快赌成县城首富了!” 欧阳靖说:“我没有时间同你扯这些,这些我也不懂,你好自为之!” 不久,欧阳靖告诉我,他说他已经问过了,审批倒不成问题,那里是荒地,可以申请自建房,但是必须得村里出土地证明。 我找到猴子,让他以他的名义,去把那块土地买下来,买下来后我在上面盖个三层楼的小洋楼,所有费用全部由我出,免费给他居住。猴子有些犹豫,他担心住在那边不方便,他和他孩子每天要去二中。我把搞果园和养走地鸡甚至开农家乐的事告诉了猴子,并明确以后农庄所有的事情由他负责,他不仅每月有工资拿而且年底还可以分红。猴子听了,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答应了下来。我给了五万现金让猴子去买这块荒地,猴子眼睛睁得大大的,说一块荒地最多一两万搞定。我对猴子说,只要你拿得到土地转让书,哪怕一分钱不花,这钱都是他自己的了。猴子抱着钱,感激涕零,赌咒发誓一定把这块地给我拿下来。 徐玉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等不及秋后在办喜酒了。房子刚装修好,徐妈妈跟我母亲每天轮流去除异味除甲醛。 2009年7月8日,农历五月十六,前一天是小暑,也是大端午节。这一天,我跟徐玉竹结婚了。确切地说,这一天,我嫁给了杨大彪的女儿。 婚礼是在龙腾酒店举办。县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他们大部分都是女方的客人,贵客请上二楼,由杨大彪跟徐妈妈相陪。杨大彪的现任任红艳带着贵重的首饰也来了,她不好抛头露面,又没有朋友,只好去陪着徐玉竹,她们两个在一起,不像母女,倒像姐妹,或许是年轮相仿,反而没有代沟,她们在一起相处融洽,相谈甚欢。我乡下的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左亲又邻都包着车来了,他们被安排在酒店的一楼,由我的父母亲负责招待他们。我的嫂嫂,一直在二楼招待贵宾,我的哥哥欧阳靖是最忙碌的人了,上蹿下跳,虽然辛苦,他脸上却一直笑容满面。 除了徐玉竹,最闲的人就是我了!此刻,我的身体和灵魂一样,在四周飘荡。结婚本来是人生一件大快事,我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这场婚礼,活生生被杨大彪办成了认亲会。杨大彪才是今天的主角,就在我跟徐玉竹拜堂的时候,徐玉竹居然叫了杨大彪,喊出了她心里埋藏多年的两个—— 爸爸! 杨大彪激动的老泪横飞,不顾形象在众人面前又哭又笑,当场就向宾客们宣布,徐玉竹以后就是他所有公司的继承人! 当然,我的父母亲也很高兴。母亲高兴是她老人家终于得偿所愿,又要抱孙孙了;父亲开心,是他又有一个nb的亲家,以后他又可以在亲戚朋友面前有面子了。 在这一天,在这个县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向我投来羡慕或者嫉妒的眼光,有好多人在说我家祖坟冒青烟了,两兄弟都娶了有权有财的千金大小姐,当然,在心里诅咒的也大有人在!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再乎江对岸的那些地! 前几天,猴子终于把那块荒坵的无主之地,从村委会那里搞来了。当时,猴子把盖着村委公章的证明给我,还一并退了我一万多块钱,钱我没有收,我拿走了拿张纸。纸不值钱,但是盖了公章的纸张就价值连城! 我让猴子不要去二中扫地了,叫他去找几个会种果树的和会养鸡的好手,我们准备搞农庄了。猴子答应了,他建议我先去买个动力船,好来回运物资。我答应了,给猴子画大饼,说以后农庄发展好了,还会买观光船。猴子说他脚不方便,养鸡种树干不利索,但是他水性好,会划木船,可以帮我开船运物资。我笑着对猴子说,农庄上的事情你自己说了算。猴子说,建房子一时半会建不好,可以先在山脚下建个铁皮房,就是没电,得买个发电机。我说这些都是小事。 我从公文包里拿了一万块钱给猴子,对他说:“猴哥,从这个月开始,我给你开工资,每月五千,提前给你两个月工资。船我会赶紧弄来,你这几天有空了,麻烦去村里跑一跑,仍然以你的名义去把那片荒山承包下来,承包的年限越长越好,至少得十五年以上!” 猴子不好意思收钱,我把钱放进他的怀里。猴子抱着钱,笑眯眯对我说: “老板,你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我扔了条中等的烟给猴子,发了支好烟给他,说:“猴哥,你放心去办吧,我说话算话,以后那房子建好了,使用权归你,所有权归我,除非房子塌了,我不会向你要回房子!” 猴子点上烟,笑嘻嘻道:“房子怎么会塌呢!” 我笑了笑,说:“房子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倒塌!兄弟间,话得说明白,协议得写一个,免得以后扯皮割理!” 猴子笑了,说:“老板,你是个仁义人,跟着你,不会吃亏!” 我说:“猴哥,只要你不赌,好好跟我干事情,我保证让你过上好日子!” 猴子不笑了,对我发誓:“老板,你可是我的再生父母,假若我敢胡来,你就把我另一条腿也废了!” 第14章 野蛮生长3 我结婚的那天,猴子穿得干干净净,就来龙腾酒店帮忙了,别看他腿瘸了,干起活来非常利索,端茶送水,忙得不亦乐乎! 在县城附近工作的同学们也来了,他们围着他们的老班长,一起回忆读书的青春岁月,一个个喜笑颜开。 追忆往日时光,同学们都很开心,只有我在苦笑,徐玉竹脸上笑容满面,眼睛里却藏着淡淡的忧伤。这个忧伤来自何处,我心知肚明。尽管大家都在故意忽略了一个人,但是,大家都没有忘记那个人! 那个人虽然消失不见,他却变成了一条无形的河,横在了我与徐玉竹之间,滋润着徐玉竹干枯的心,击打着我的胸膛,在我身体里翻江倒海! 我跟徐玉竹成天生活在一起,心中却隔着这条无形的河。 婚宴散去,我跟徐玉竹走进了新房。 关上门,我们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别具匠心的设计,精细的施工,每个角落都透露精致,加上精美的装饰,豪华的摆设,每个房间都透着一种高雅。 我去拉徐玉竹的手,徐玉竹把手抱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淡淡地对我说: “你睡楼下去吧!以后你睡楼下,我睡楼上!” 我的手悬在半空中,无抓无落。我尴尬地笑着,说: “我们结婚了?夫妻不应该睡在一起嘛!” 徐玉竹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你没有看到我怀着孩子嘛!” 我厚着脸皮地笑道:“医生不是说可以行房吗?” 徐玉竹看了看我,说:“你实在受不了,就去外面找一个吧!听说龙大的酒店不是多的是,什么样式的都有!你放心吧,我不会介意的!” 这哪里是一个新婚妻子在洞房花烛夜对丈夫说的话?我心里火冒三丈,却只能忍受! “我不是那样的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知道!” “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嫁给我?” “你不是希望我嫁给你吗?你不是希望做杨大彪的女婿吗?我都满足你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我是爱你,才要娶你!” “你那个也配叫爱?” “徐玉竹……你是不是……还爱着他?” “笑话……我连我自己都不自爱,我会爱……爱别人!” “对不起!玉竹,我真的很爱你!那次……是我酒喝多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 “欧阳远,你放心,在外人面前,我一定会配合你演好剧本!” “玉竹,你休息吧,有事叫我!” “噢……给你说一声,明天我就回老房子养胎,我怕这里甲醛没除干净,对孩子发育不好!” “知道了!” 这那里是婚房,这简直就是一个精美的囚笼!我不明白,徐玉竹嫁给我她图什么?难道就想把我困在这里,当她的生育工具,又或许是想报复我? 徐玉竹,你要跟我耗,看谁耗得过谁!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第二天,一早,我开着车载着徐玉竹就“回门”了,徐玉竹又住进了她以前的闺房! 我在徐家呆了大半天,实在是装不下去了,便开着车去找欧阳靖。 欧阳靖见了我,打趣道:“你这刚结婚,不在家陪媳妇,跑我这里来撒野来了!” “谁叫你是我哥呢,我不找你我找谁去!”我扔了两包好烟在欧阳靖的办公桌上。 欧阳靖打开一包烟,递给我一支,看了看我,问:“怎么?真受媳妇气了?” 我摇了摇头。 欧阳靖点起了烟,对我说:“受点气也很正常!女人都爱生气,你慢慢就熬习惯了!” 我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拿出猴子搞到的土地使用证明,放在了欧阳靖的面前。 欧阳靖瞟了一眼,说:“干脆我叫你哥得了,哪有你这样子的,搞事情不分时候!” 我点上烟,说:“机不可失啊,我的亲哥哎!” “我真服你了!”欧阳靖拿起那张纸,一看是猴子的大名,心里就非常不愿意,他扬着手里的土地使用证明,不满地对我说: “我看你是聪明过头了,怎么能请一个废人来帮你搞农庄,他一个瘸子,又是个赌鬼.....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这是在欧阳靖的办公室。 每次,当我有事情需要欧阳靖帮忙的时候,都会去交警队去找我哥欧阳靖。我们从来不会在家里谈工作方面的事情,家里是家人团聚的场所,是安乐窝,是最后的港湾,这种地方不能让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感染。在我的心里,欧阳靖的家才是我真正的家,因为我们的父母亲住在那里。我们兄弟俩形成了默契,工作的事情在工作的地方商量。 我笑了笑,对欧阳靖依然是没大没小地说话:“哥呢,这世界上那里有什么废物,废物不都是人为的吗?天生我材必有用,人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必然有他存在的价值,瘸子怎么啦?瘸子去挑去抬干重活是不行,他坐着守店总可以吧,别说猴子还不傻,就是一个傻子,只要让他一直干一件事,傻子也能够把事情办好!” 欧阳靖冷笑着说:“高谈阔论谁不会?你的意思我明白,这个世界就没有废人,废人都是没有把人放到合适的地方才产生的!你个臭小子,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明白?你哥大小也是个领导,你才当几天老板,就敢教训你哥了!” 我嬉皮笑脸道:“哥,我哪有这种意思,我只是看不得猴子可怜,想帮他一下!” “我才懒得管你这些闲事,我忙着呢!”欧阳靖微笑着把那张纸放好,看了看我,说: “你滚吧,我可没有你那么闲!” 我一听到欧阳靖说“滚”,心里就特别开心! …… 结婚的好处还是有的,除了不能搂着徐玉竹睡觉,她把家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我了。 我跟徐玉竹结婚所有的花销,全部是杨大彪承担,所收的礼金全部交给了徐玉竹管理,这笔礼金也有近三十万。杨大彪还送了八十八万作为徐玉竹的嫁妆,这些钱,徐玉竹都给我了! 这笔钱,足够我开发“金三角农庄”的启动资金了。 有了这笔钱,我就叫猴子紧锣密鼓开始干了起来,至于那个房子,我也没有打算建多好,只要面积够了就行,图纸也没画,交给张顺利去完成就行了,我只给张顺利讲了个大概构想,张顺利就明白其中的道道了。 一个农家乐花不了多少建材,这边工地省一点,就足够那边农家乐建了。 至于果苗,我已经想好了,北门坳征收的土地上,有好多桔子树,橙子树,到时候都可以移裁过去,或者可以刨老桩重新嫁接。树结不结果我不关心,我只要树能够成活。 我给猴子说,钱不是靠赚,是靠省出来的,省出来的就是利润!这道理对于捡过废品的猴子来说,是懂的! 猴子每天开着油气船,往返于江水两岸,乐此不疲。 我跟结婚前没有什么两样,白天在徐家吃饭,晚上就回龙腾酒店睡觉。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结婚后我一躺在龙腾酒店的那张床上,就会想入非非,难以入眠! 寂寞难耐的时候,我的耳边又想起了徐玉竹的声音: “你实在受不了,就去外面找一个吧!听说龙大的酒店不是多的是,什么样式的都有!你放心吧,我不会介意的!” 闭上眼睛,徐玉竹的身体就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也是在这个床上,也是夜晚,曾经那种美妙令人回味无穷…… 我拿起了电话,拔通了龙大的手机。 龙大没有接,过了好一会才回了电话,他在电话里气喘吁吁地对我说: “老婆挺着肚子,睡不着了吧!” “你上气不接下气,半夜三更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运动呗!” “什么运动?” “还能做什么,三人运动呗!要不要来,我教你!” “我去你的……” “别端着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你到时候憋出内伤了,可别怪哥子没有提醒过你!” “胡说......你这里……有没有……” “你放心啦,我这里两个月一换,都是体检过的!这两天刚来了几个新的,我叫经理给你找个上等货!” “我……” “嘟!嘟!啷……” 我放下手机,心跳开始加速,既期待着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心里还有一点后悔。我抽了支烟,烟还没有抽完,门铃响起了。 我去打开门...... ...... 在龙腾酒店里,我终于找到了快感!但这种快感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空虚和无边无际的寂寞!这种快感会让人上瘾,令人迷失,还会使人反胃! 快感多了就成了反感! 三个月后,北门坳的房子装修完毕,大远建筑公司办公室搬了过去。一楼是接待大厅和厨房餐厅,二楼做办公室,三楼我留给了我的父母亲住,四楼以上全部是客房,单身没房住的工人住了几间,剩余的全部作为来往的客人和合作伙伴居住。 我请了一个阿姨来煮饭,煮饭的阿姨把她老伴介绍来打扫整幢楼的卫生。俩个老人五十多岁,家就住在旁边的村子里,男的以前是村里红白喜事的大厨,他们到了这里工作,男的煮饭,女的去打扫卫生! 我的父母亲不肯搬家,父亲喜欢呆在欧阳靖家,母亲每一有空天都往徐家跑! 三楼实际上只有我一个人住。 某天,我开着车陪徐玉竹去医院产检,徐玉竹去b超室后,我在外面等!就在等的时候,我碰到了徐婷婷。 徐婷婷亲切地叫了我一声“表姐夫”,就急忙着要走。 “婷婷,你怎么啦?”我叫住了徐婷婷。 “我没有什么,外婆病了,在传染病房!”徐婷婷停住急匆匆的脚步,回头给我浅浅一笑,走了! 我心神一阵荡漾,看着徐婷婷婀娜多姿的背影,半天才回过神来。 徐玉竹出来的时候,看着发呆的我,不禁问了一句:“在想什么呢!回家吧!” 我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没什么……在想我们的孩子呢!” 徐玉竹脸上仍无表情,淡淡地回了句:“为了你孩子,少作孽吧!” 我真想给徐玉竹一大耳巴子!看着她趾高气昂在我面前走着,我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心里在冷笑! 又是一个忧伤的季节,枫树上挂满了寂寞,微风起了,吹拂起围着树杆的枯叶,在风中凌乱。 把徐玉竹送回到了家,我又开车返回了医院。 徐婷婷的外婆生病了。 我随便买了盒营养品,就去了传染病房。 传染病房在医院的西北角,是一幢一层楼的旧矮砖瓦房。我走到护士间,向护士长打听徐婷婷外婆的病情。护士长打开记事本,告诉我,说徐婷婷的外婆肺部有问题,要立刻动手术,如果不动手术,可能活不了多久! 我浅浅一笑,问:“动手术需要多少钱?” 护士长想了想,说:“以前有一个病例,跟她一样,治好大概花了近二十万!” “哦……”我笑了笑,说:“带我去看看她吧!” 护士长递了个口罩给我,说:“徐婷婷真是命苦啊,好不容易读完书,工作还没找到,相依为命的外婆又……” 我戴上了口罩,说:“你怎么也认识她?” 护士长站了起来,眼睛朝我笑,说:“她父亲出过名,二十多岁以上的县城人,谁不知道!” 我们并肩在过道上走着。 我说:“我怎么感觉你有点面熟呢?” 护士长看了看我,说:“欧阳远大老板,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是初中同班同学啊!” “是嘛?”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病房到了。 病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材的老婆婆,她的旁边坐着愁容满面的徐婷婷。 我推门而入。徐婷婷迎了上来。 “表姐夫,你怎么来了!”徐婷婷接过礼物,有些无所适从。 “婷婷,我们是亲戚,理应该来看下婆婆!你怎么一个人,你男朋友呢?这个时候他都不在,太不象话了!”我微笑着走到病床前,对老婆婆说:“婆婆,你还认识我不?” 老婆婆痛苦的脸上挤出几丝笑容,有气无力地对我说:“怎么不认得!你是……小竹家里人!我……我这不中用的身体,托累人啊……死也死得了!可怜我家婷婷啊……” 徐婷婷过来,抓着老婆婆的手,说:“外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别说了……” 我公文包里只有两万块钱,我取了出来,放在床头柜上,对徐婷婷说: “婷婷,等下你去我公司拿钱吧,婆婆动手术要紧!” 第15章 往事 欧阳远躺在办公桌的沙发椅上,在等着徐婷婷的到来。 窗外,天高云淡,秋阳多情,如火的热浪炙烤着大地。 徐婷婷不姓徐,姓雷。徐婷婷的父亲叫雷兵。 十四年前。 也是一个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日子,本该是秋收和出游的好天气,雷兵用土制的手枪,连杀了4人,4人都被击中要害,当场毙命。 一把土制的五四式手枪,五发子弹,要了四个人命。 雷兵原本计划好的,五发子弹,他与仇人一人一粒。把最后一发子弹,留给自己! 事不凑巧。雷兵无声无息,有计划、有步骤把前面三人杀死在工作岗位上,等他赶到最后一个地点,面对最后一位“仇人”时,第一枪失了手,最后,他只好把留给自己那发子弹,全送给了自己曾经的“战友”。 雷兵知道自己的行为,一定得吃子弹,他提着空枪走进了公安局,自首了…… 二十四年前。 雷兵在打“猴子”的时候立过功,受过奖!退伍回来后,按照他的条件,原本组织上是打算把他安排到武装部,恰巧组织部的一位领导的侄子刚好也退伍回来,他就公权私用,把自己的侄子安排进了武装部工作,把雷兵安排去了县人民医院的保卫科。 当然,刚退伍回来的雷兵,他自然是不知道好工作被人顶替的事,那时候医院保卫科也算是编制内。作为一个农村人,能进城端上铁饭碗,那是多么荣光的事,他开开心心去县医院保卫科上班了。 上班不久,雷兵就认识了医院的一位护士,护士姓徐,家住县城南门街上。她刚从市卫校毕业,在县医院上班不久。 那个年代,小姑娘都特别喜欢穿制服的人,特别是穿军装的! 雷兵身材伟岸,容貌甚伟,穿起军装来显得格外精神帅气,虽然他的臂章由八一变成了治安,但是,雷兵走路的姿势,总散发出军人那迷人的气质。 徐护士爱上了雷兵,俩人自由恋爱并结了婚。 护士和保卫科的小职员,结了婚是没有资格分到房的,雷兵和徐护士结婚后,住在徐护士在南门街上的祖屋里。 徐护士的爸爸妈妈都是国企的工人,徐爸爸在橡胶厂工作,徐妈妈在电池厂上班,两个都是普通工人,收入微薄,生了一个女儿,就不敢再生了,怕养不活。 徐护士是独生子女,却没有娇生惯养。 徐家的祖宅,是一幢进深两间的两层木瓦房。一楼前面是客厅和厨房混合室,里面是老两口的卧室,卧室也不大,一个旧式的大木床就占据了大半个空间,剩余的空间只可摆放一个米柜和衣柜,就连仅剩的空地上,都堆满了坛坛罐罐。木板墙上,挂着咸鱼,腊肉,菜干等杂七杂八可以煮吃的东西。 一楼有个楼梯上二楼,二楼就是雷兵和徐护士的小天地! 二楼空间有限,有些地方,一米八几的雷兵直不起腰来,只有弯着腰,低着头,才能通过。 生活条件虽然艰苦,好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特别是雷婷婷出生以后,老木楼里时刻充满了欢声笑语。 平常百姓的日子,总是欢乐很少,忧愁甚多,要懂得苦中作乐,生活才会有希望! 随遇而安,修身养性。在不能改变现状之下,不失为一个好的生活态度。 苏联解体,冷战结束。稍微清闲的m国总统患了一次感冒,打了一个喷嚏,海湾地区就开火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地球村上开始多灾多难! 山高路远的小县城,仿佛也患上了流感,先是县城里橡胶厂倒闭了,电池厂也发不出工资,仿佛一夜之间,县城厂里的机器突然间就停止了运转,工人都纷纷下岗回家。 南门街边的徐家老木屋,一天到晚只听到唉声叹气,欢笑声就越来越少了! 恰在此时,徐护士不小心怀上了第二胎。 按照当地计划生育政策,如果徐护士把孩子生下来,那么,她跟她丈夫雷兵,至少有一个要失去铁饭碗! 一边是香喷喷的铁饭碗,一边是孩子,该舍弃谁,让贫困的徐家很是为难。 其实,大家都想要孩子!有了孩子,才有未来。 徐护士偷偷找中医院的老中医把过脉,老中医告诉她,她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 得知消息后,雷兵果断决定,用自己的工作换儿子的命! 徐妈妈一听说是孙子,被下岗的郁闷,立刻一扫而光!她首先表态: 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老头子,我们投入到再就业的行业中去! 徐爸爸抽着鸽子花,面前一团白雾,他想,五十多岁的下岗老人,去哪里上班会有人要?何况,同时下岗的人那么多,真是有工作,就不会有人下岗了! 徐妈妈说,中央不是说要搞市场经济吗?那么,我们就响应国家号召,去做生意! 徐爸爸情绪不高,叹气道: “你做了大半辈子电池,我做了大半辈子轮胎,除了这,还会做什么?” 徐妈妈说:“你不是会做包子吗?以后我们就做包子卖!” 说干就干,不久,徐家包子铺就在南门街上开张了! 雷兵也作好了被医院开除的打算,他盘算着,只要等到妻子生下儿子,这个铁饭碗不要也罢。他也想好了,以后就去跑三轮车,给别人拉拉货,养家糊口。 医院保卫科科长一直与雷兵不对付,不对付的原因就是谁也看谁不上眼。科长也是个退伍老兵,他援过越抗过美,在战场上也经历过生死考验,虽然他上的战场是在后方,但补给也很重要。 雷兵说,科长们养了一群白眼狠! 科长认为雷兵对他不尊重,别说年长几岁,他大小至少是个领导,哪有人会把领导不放在眼里。 保卫科就两个人,一个领导一个兵,领导和兵都得轮流值班。本来相安无事,白班夜班轮流着值班,你上班我下班,我下班你上班,两人之间本没有什么交集,接班交班的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直到有一天,保卫科又多了个年轻小伙,年轻小伙是医院某领导的侄子。小伙子刚退伍回来,同雷兵前几年一样,一身正派,还血气方刚! 小伙子一来,科长和雷兵的工资待遇不变,两班倒变成了三班轮换。按道理来说,这是好事,俩人都有多余的时间属于自己支配!坏就坏在这空出来的无聊时间。 有了空隙,科长同雷兵就有机会呆在一起闲聊,原本是聊当年当兵的一些趣事,聊着聊着就开始比较!时代不同,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俩人偏要把两个不同时间和不同空间的事物进行比较,这不是岳飞打张飞,一打满天飞! 俩人争论多了,伤了和气,偏偏都是执拗的性子,一个依老卖老,一个只认死理,俩人时不时都会吵起来。一旦吵起来了,双方就失去了理智,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脱口而出。 每次,科长都说不过雷兵,吵不过雷兵。某天,他们因为轮休的事又争了起来,结果,科长又失了面子! 失了面子的科长就失去了理智,蹦出了一句不该说出来的话。科长说: “雷兵,你牛b得很是吧!你那么有种,为什么别人顶了你在武装部的工作,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我看你也只会欺软怕硬!” 雷兵根本不知道自己工作被调换的那件事,听到科长一说,似乎猜到了什么,他抓起科长的衣领,科长也不叫了,恶狠狠道: “老人家,话可得说清楚点!说不清楚我要让你好看!” 科长见雷兵的额上青筋暴胀,有些害怕,便把他听说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雷兵。 雷兵听完,松开手,当时傻在了原地。如果在这时,科长能够好好安抚一下雷兵,或许,事情就此会发生改变。可是—— 可是,科长看雷兵沮丧的样子,心里就很得意,特点了支烟庆祝,悠闲自得地吞云吐雾,飘飘然之间有些忘乎所以,讥讽道: “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再硬的拳头,没有智商,那就是一条猎狗!” 雷兵正在想不通,被科长这么一说,怒火又被点燃,他抓着科长的手,就想往外走。 科长骂道:“雷兵,你吃枪药了?没完没了!” 雷兵说:“你有种的话,就同我去武装部当面对质!” 科长冷笑道:“你神经病啊!你疯我可没病!我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你去蹚这种混水,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可喊人了!” 保安亭外,住院部大楼的出入口,隐约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徐护士下班了,胯着包正朝门口走来。 雷兵松开手,垂头丧气地对科长道着歉: “对不起,科长,对不起!科长——你说的是真的吗?” 科长朝窗外徐护士笑了笑,对雷兵说: “你知道的,武装部和组织部我都有亲戚!……这事都这么多年了,闹也闹不出结果,我劝你,算了吧!” 一起回来的路上,雷兵没精打采,徐护士拉着他的手说: “老公,不开心吗?想想儿子吧,你就会开心些!” 雷兵看着自己老婆鼓起的肚子,似乎想开了些,说: “老婆,我想好了,孩子一出生,我就不当这保安了!” 徐护士怀孕的事,很快,医院的人都知道了!院长找了雷兵和徐护士谈了话,重申了国家的政策和医院的规章制度。雷兵主动站出来,求院长网开一面。院长宅心仁厚,同意只处罚雷兵一人,立即解聘了雷兵的保安工作。 雷兵想到未出生的儿子,所有的不愉快都烟霄云散了,他去买了个三轮摩托车,有客跑客,有货拉货。 有时,雷兵也会拉病人去医院,科长一见到雷兵的帆布车,就立刻把大门的拉杆放下来,非得等雷兵把车停下,到岗亭前给他个笑脸,科长才会压下拦杆让雷兵过去,当雷兵出来的时候,亦是如此! 雷兵知道,龙科长是故意在搞他,他也不会生气,因为他雷兵快有儿子了!甚至有时,雷兵给医院拉了货,空车出来,科长会把雷兵的帆布车箱翻过底朝天!雷兵还是笑嘻嘻的,因为他要为他还没出世的儿子着想! 徐护士怀孕七个月后,就开始休假,在家待产。一家人瓣着手指头,算着日子,等着孩子的降临!不料,孩子有些等不急,还差十来天,就想出来,在他妈妈的肚子里乱蹦乱舞。 那天晚上,雷兵刚收车回来,正准备去河边洗洗休息,听到老婆呼叫,立马把徐护士抱下楼,开着三轮车,小心翼翼地往医院赶。 自从雷兵被解职后,医院的保卫科又成了两班倒。今晚,刚好科长值班,他见已经过了十二点,便放下栏杆,去街上吃夜宵去了! 雷兵同往常一样,把车停在栏杆前,便飞跑过去治安亭,拍了报纸贴着的玻璃窗,见没人反应,知道没人在,他又跑到栏杆的尾端,尾端已经上了锁,他用力想把拦杆硬生生拉起,奈何碗口大的木头被铁链锁在铁架上,纹丝不动。 帆布车厢里,徐护士的呻吟声越来越弱。 雷兵踢了一脚栏杆,骂道: “县委大院晚上都不上锁,你他妈的一个破医院还锁过球?难道还怕病人被偷!” 县医院依山而建,从大门口到住院部还有好一段距离。雷兵顾不了那么多了,从车上抱起奄奄一息的妻子,向医院冲去,边冲边喊: “吴医生!救命啊!吴医生——” 吴医生在值班,恰巧这时候也不在岗位,他去内科找实习的女护士,传授经验去了…… 产房里,值班护士们乱作一团,她们都是刚工作不久,根本就不会帮人接生。徐护士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 有个护士去找吴大夫。 产房外,雷兵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双手抱头,坐立难安。 夜空中,一道闪电划过,吴大夫终于出现在了楼梯口。 夏季,注定是一个气候多变的季节,白天还风和日丽,到了半夜,闪电过后,暴雨倾盆。 雷声滚滚,仿佛就在医院里爆炸,让人心惊肉跳!雷声夹着闪电,穿过窗,白灰墙上,突暗突明,那鲜红的“静”字,格外醒目! 手术室门上方的灯灭了,木门缓缓打开,里面静得令人窒息。 雷兵扑了进去…… 那晚深夜,好多病人,都在雨中听到了狼在嚎哭! …… 雷兵被枪毙后,雷婷婷便改姓徐了,一直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前几年,徐婷婷的外公过世了,她外婆卖包子供她读完了大学。 徐婷婷大学刚毕业,还没有找到工作,她的外婆就病倒住进了医院。 第16章 趁人之危 秋天是孤独的,落叶诉说着离愁;秋天是浪漫的,天高云淡风清,凉风有信秋月无边;秋天是凄凉的,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天更是孤傲的,满院尽苍凉,唯有秋菊狂! 对于徐婷婷来说,这只是一个多事之秋。徐婷婷大学刚毕业就面临着失业,工作还没有着落,自己的外婆就病倒下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外公外婆开包子铺把徐婷婷养大,并送她读完大学。徐婷婷刚上大一,她外公就病故了,外婆忍着悲痛和孤独起早贪黑一个人经营着包子铺供徐婷婷读完大学,本以为大学毕业后,就可以让相依为命的外婆好好休息,外婆却病倒了。 外婆确实太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了。她老人家辛辛苦苦一辈子,养了女儿养外孙,没有吃过一顿好的,没有穿过一件好的衣服,没有过上一天清闲的日子。 徐婷婷成大人了,她外婆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老外婆吃了一辈子的苦,想不到老了还要受尽病痛的折磨,她不想活了,只想一死百了。 老人不怕病痛折磨,也不怕自己活得辛苦,只怕连累相依为命的外孙女,老人躺在病床上,嚷嚷着要回去! 老人家是舍不得钱,家里有多困难她比谁都清楚。 外婆就是徐婷婷的精神支柱,徐婷婷不会放弃去抢救自己唯一的亲人,可是医疗费用实在太贵了,她的家里清贫如洗,除了一个旧瓦房,家徒四壁,连蒸包子馒头的面粉都只能卖完了才有钱再买! 徐婷婷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欧阳远主动找来了,他答应拿钱给徐婷婷,帮她外婆治病。欧阳远在医院看徐婷婷的眼神,让徐婷婷又有些犹豫了,她看着病床上的外婆奄奄一息,心如刀绞,想了想,咬着牙,只能去欧阳远那里借钱。 这是一个好天气,秋高气爽,云淡风轻。 徐婷婷的心里却是昏沉沉的,她回了趟家,从旧木匣里取出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这幢旧木屋的土地使用证,然后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她摇了摇头,回到昏暗的房间,从墙上取下书包,找出笔记本和笔,来到外面,坐在破旧的木凳上,在裂痕斑斑的饭桌上,象做作业的时候一样,左手握着笔撑着腮想了一会,终于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借条 兹向欧阳远先生借款人民币壹拾万圆整,以此房屋土地使用证为押,定于两年后全额还清,并付以银行同等借贷利息。以此为凭。 借款人:徐婷婷 借款日期:2009年10月23日 娟秀的字跃然纸上,徐婷婷反复看了看,自我感觉还不错,然后从随身的挎包里摸出一支廉价的口红,涂在了右手食指上,对着自己的姓名上按了下去。 夕阳西下,田野里一片荒凉,秋风乍起,空气中弥漫着枯燥的气息。 欧阳远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他的心就如窗外稻田里的乱草,杂乱无章;他的脸就像菜地里的菜苗,荒野中泛着淡淡的绿。 公路上扬起一股灰尘,由远及近,的士车停在路边,尘埃未落定,后面车门打开,徐婷婷走了下来。 欧阳远嘴角轻轻上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他赶紧从窗帘边跑到办公桌前,把文件夹摊开,放上笔,把电脑打开,装模作样开始忙了起来。 远动鞋与大理石的摩擦声由弱渐强,由远而近,消失在了门口。欧阳远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开始加速! 笃笃,笃笃,笃笃。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门开着,请进!”欧阳远头也没抬,认真地盯着文件夹,右手的签字笔在上面不停地画。 缓慢轻弱的脚步声走了过来,一种特别的香气扑鼻而来,这是一种天然的淡淡的体香,体香是那么纯粹,丝毫没有夹杂着工业化妆品的味道。 欧阳远深深吸了一口,抬起头来,立马放下了笔,笑容可掬地对徐婷婷道: “婷婷,你坐!别要拘谨,到这里就像到家了一样!” 徐婷婷不卑不亢地站着,脸上露出微笑,这微笑中有哀伤有无奈还有卑微。徐婷婷不说话,眼神飘浮不定。 “你到沙发上坐会……我这一天忙得啊,我还打算等忙完这点事,就把钱给你送过去……”欧阳远边说边走到大理石茶几边,指了指长沙发上,示意徐婷婷过去坐。 徐婷婷走到一个单人沙发边,轻轻地坐下,双手抱在腹间,长腿紧紧闭在了一起,弯曲在胸前。 “咖啡还是茶?女孩子还是喝咖啡吧!”欧阳远瞄了徐婷婷一眼,然后坐在长沙发上,打开烧水开关,说: “你表姐现在身体不方便,又帮不了我,她总叫我找个秘书来帮我,我找来找去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婷婷,要不然你来我这里上班吧!” 徐婷婷现在没有心思工作,她满脑子是在筹钱治疗她外婆的病。就算去工作,徐婷婷也不想来欧阳远的公司上班,更何况是做欧阳远的秘书。大家算起来是亲戚,瓜田李下,难免有人说闲话,万一徐玉竹产生误会了就更不好了。欧阳远看起来文质彬彬,说起话来彬彬有礼,在徐婷婷面前表现得温文儒雅,但是欧阳远看徐婷婷的眼神有些不纯洁。况且,欧阳远年轻的时候在县城名声并不好,读书的时候他就跟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夜总会是常客。说实话,徐婷婷心里有些反感欧阳远。 徐婷婷有些紧张,紧张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向人借过钱,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欧阳远叫他来拿钱,徐婷婷知道不是只拿钱这么简单,所以她才把房屋的土地使用证带来了,想用此抵押把钱借到手。徐婷婷想了想,回答道: “姐夫,我现在哪里有时间来工作,等我外婆好了再说,行吗?” “婷婷,你是糖加多点,还是......\\\"欧阳远微笑着,开始泡咖啡。 徐婷婷有些坐立难安,她欠了欠身,微笑着说:“姐夫,我不会喝咖啡!” 欧阳远把咖啡调好,送到徐婷婷面前的茶几上,顺势靠近徐婷婷,说:“这可是我托朋友从国外买来的,这里买不到,你品尝一下,肯定比你们女生喝那个珍珠奶茶好喝!” 徐婷婷心里一直牵挂着病床上的外婆,没有心思喝咖啡聊天。徐婷婷从包里摸出土地使用证,土地使用证里夹着她刚写的那张借条,她双手恭恭敬敬递给旁边的欧阳远,说: “姐夫,银行借钱也得要抵押,我把我家那木房子抵押给你......请你放心,等我外婆的病好了,我会尽快赚钱来还你!” 欧阳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在手里,打开,认认真真看了一下借条,不动声色把证件放在自己面前的茶几上,端起咖啡杯,用勺子搅了搅,慢条斯理喝了两口咖啡,把咖啡杯轻轻放下,取了张纸擦了擦嘴,对徐婷婷浅浅一笑,指了指徐婷婷面前热气腾腾的咖啡,说:”趁热喝,味道还不错!“ 徐婷婷心里忐忑起来,她端着咖啡杯浅浅尝了一口,眉头就一紧,接着又喝了一口,端着咖啡杯有些不知所措。 “咖啡同茶一样,都是好东西,有点苦但是提神,喝多了就习惯了!”欧阳远还是不提钱的事情,点了支烟,悠闲地抽了起来。 徐婷婷进退维谷,傻笑着把咖啡全部倒进肚子里,只觉得满口的苦味。 欧阳远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徐婷婷。 “谢谢,姐夫!”徐婷婷接过纸巾,把头看向窗外。窗外,夕阳已经西去,留下灰蒙蒙的天际。 欧阳远干咳了几声,指着茶几上的借条,微笑着,说:“婷婷,我是见不得你们可怜,想帮你,你这么搞就有点见外了,搞得像银行放贷一样,什么都要抵押,真是在银行,你们家那旧房子,银行不一定会要,即使要,按现在的市场价最多也就值五六万块钱!这年头谁还住木房子,只不过那块地还值点钱……不过,屁股大一块地方,对于我来说,真没有什么意思!” 徐婷婷脸色很难看,纸巾在她右手里握成团,她转过脸来,脸上又堆着笑容。徐婷婷不敢看欧阳远脸上的表情,她的眼神在茶几上飘荡。徐婷婷说: “姐夫,你就帮帮忙,你看值多少就抵押多少,只要够给我外婆动手术就行!” 欧阳远笑了笑,说:“婷婷,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我既然说了给你钱帮外婆治病,就一定会兑现!是你太较真了,一直把我当外人,所以我刚才才这样说!为人处世,太较真了就没意思了,有些事情不要太计较,稀里糊涂大家都舒服!” 徐婷婷说:“谢谢姐夫教诲,谢谢你!等我外婆病好了,我会去赚钱来尽快还你!” “不着急,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你以后在我这里好好工作,能够减轻我精神上的压力......\\\"欧阳远站了起来,去拉徐婷婷的手。 徐婷婷手一缩,也站了起来,脸红了。 “你缩什么嘛,不就拉下手吗,又不会啬肉?不让牵就不牵了!”欧阳远嬉皮笑脸拍了拍徐婷婷的后腰,说: “楞着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走,跟我去拿钱了,我送你去医院!” 欧阳远走出了办公室。 徐婷婷低着头想了一会,跟了上去。 席梦思大床上,整整齐齐摆八万块钱。看来,欧阳远早就准备好了,他坐在床边,脸上露出诡异的笑。 徐婷婷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进来呀!站在门口干什么?” 徐婷婷咬着牙走了进去,欧阳远一把拉过徐婷婷,把徐婷婷楼入怀里。 “姐……姐夫!你别这样……” “你放松点,好好享受!” “你放开我吧!我求你了……” “……” “我求你了!我们不能做对不起玉竹姐的事……” “你少给我提她,她就是个破鞋!她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 “你哭什么?你放心,我会好好疼你的!” “我……我不行!我身上不干净……” “晦气!” 欧阳远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叹了口气,点了支烟,说: “把你电话号码给我吧!” 徐婷婷抽泣着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报了一遍,不一会,自己的手机就在包里响起,响了几声就停了。 “你把钱拿走吧!等你外婆动了手术后,来我这里上班!”欧阳远抽着烟去了办公室。 徐婷婷把皮带锁紧,含着泪把钱一叠一叠放在挎包里…… 二十多天后,徐婷婷的外婆在医院里去世了。因为还欠着医院一点费用,徐婷婷的外婆死了也出不了院,尸体被医院锁在了太平间。 老外婆辛苦了一辈子,活着的时候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死之前还要挨上一刀,死了之后连尸体也不能自由! 徐婷婷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抵押换钱,她外婆还躺在冰冷的太平间,她想见一面都困难! 为了埋葬自己的外婆,徐婷婷只有把自己的身体贡献了出来。 在太平间外,昏暗的地库里,徐婷婷第一次拨通了欧阳远的手机。 “婷婷,听说你外婆走了,节哀顺变啊!” “……” “婷婷,你怎么不说话?有什么事尽管讲!” “你在哪里?” “我还能在哪里,一个人守着一幢楼!” “我的初夜你舍得出多少钱?” “初夜……你在我心中是无价的!” “少废话!我急需要钱,一口价两万,你不干我找别人!”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医院太平间!” …… 徐婷婷把她的外婆送上山,人就在县城消失了! 欧阳远招了俩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一个在前台,一位做自己的秘书。 又过了几个月,徐玉竹生了个女儿。徐玉竹把女儿取名叫梓枫。梓枫满月后,徐玉竹去他父亲的公司任总经理。与此同时,任红艳也去公司上班了,欧阳远在杨大彪的公司就逐渐失去了实权。 2011年6月的某天夜里,杨大彪在“金三角”农庄吃完晚饭,猴子开汽船送杨大彪和任红艳过河,由于前两天刚涨水,加上黑灯瞎火,船撞到了一根从上游冲下来木头,船翻了。 猴子想救人,天太黑,水流太急,水又浑浊,他什么看不清,别说救人,自己都差点丢了性命。 欧阳远闻讯赶来,发动人去找。下半夜,终于先后找到了杨大彪和任红艳的尸体! 曾经叱咤县城二十多年屹立不倒的飚叔杨大彪,就这样划上了句号。 第17章 与蚊子的战斗 2004年,初秋。 黄枫林一身冬装,刚走出监狱的大门外不久,迎接他的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身后的铁门缓缓关上,黄枫林打了个哆嗦,他没敢回头,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幽长的道路。道路上空旷无人,四周寂静荒凉。成荫的树木整齐排列在两边,就像两队列兵,一直排列到天边的尽头。 天空乌云密布,不一会,风夹着雨滴,稀稀拉拉拍打在黄枫林的身上,他仿佛像没有感觉,迈着坚定的步伐,继续向前方走去。 很快,暴雨倾盆,如瀑如洗。 黄枫林避无可避,任凭雨水无情地浇在自己身上,他慢吞吞地走在人行道上,坚定的眼神注视着前方,雨水在他脸上流成了河,他张开双臂,继续向前,接受着这场突如其来大自然的洗礼!畅快淋漓。 走过荒野,雨过天晴。远处,高楼大厦耀入眼前,小路汇入宽阔的大道,黄枫林与城市背道而行。 车辆开始多起来,汽车在身边呼啸而过,留下长长的水花,摩托车靠着人行道边沿疾驰而去,偶然有行人与黄枫林对向而行,看着他一身湿漉漉傻乎乎的样子,以为自己遇到了神经病,远远地就避开了,避无可避时,他们都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来。 初秋的沿海还是那么酷热,黄枫林脱下皮衣,摸了摸里面荷包,把湿漉漉的钱放进裤包里,双手把皮衣的水拧干,然后抖了抖,一只手提着厚重的皮衣继续向前走。 这点钱,是黄枫林回家的路费。 阳光洒在黄枫林光光的头上,头上的“7”字型疤痕格外醒目。雨后不一定就能见着彩虹,阳光倒是格外刺眼,热情如火。太阳西行,黄枫林跟着太阳走,西面是黄枫林家乡的方向,可是,家乡却是黄枫林没有脸面回去的地方。 一路向西,黄枫林不是要回家,而是他找不到该往何处去。 他很想回家,但是,黄枫林没有家了,黄枫林的家随着黄百岁的离世而名存实亡。这三年多来,黄枫林在监狱里,从来没有人来看过他,他已经被亲人和朋友给抛弃了!黄枫林刚进去的时候,也被打过,也被欺负,每次被围殴,每次被辱骂,他都没有作任何形式的反抗。不作反抗并不是黄枫林怕他们,也不是黄枫林怕事,是因为黄枫林曾经也干过不少荒唐事,他还在鬼门关走了一回,一个连死都不曾畏惧的人,还有什么惧怕的,他只是觉得这些就是纯粹的无聊和无知,他懒得去跟无聊和无知的人去理会!黄枫林经历过生死,经过三年多的“闭关修炼”,他已经想通了许多事情,他再也不想一辈子就这么昏昏耗耗活着!别人在黄枫林面前耀武扬威,他仿佛又看到了曾经可怜的自己,他甚至有些同情欺负他的人了! 后来,狱友们都知道他开枪打过人,就再也不敢欺负黄枫林了...... 秋风烈,很快吹干了黄枫林身上的衣服,解放鞋里还灌着水,黄枫林也懒得倒掉,每走一步,鞋子里就呲呲地响。夕阳西下,微霞尚满天,泥土里带着成熟的味道,黄枫林又渴又饿又累。 黄枫林从中午走到傍晚,因为没有目的地,他不知疲倦地走着。一辈子的路很长,这只是开始。有时候我们一直在不停地走,不停地忙,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走,为谁在忙。 村庄里,炊烟缭绕,人声鼎沸。沿海的村庄不同于内地,好多村庄里都有工厂,有工厂就有外来的打工人,有打工人的地方就特别热闹。 这个村庄也一样,村庄附近都有工厂。 黄枫林低着头,忐忑不安走进了村里。 街道上人来人往,有的赶着去加班;有的赶着回出租房煮饭;有的赶着去路边摊搞口吃的填饱肚子,大家都为生活奔忙,没有精力去关注他人的故事。 在一个炒粉摊面前,黄枫林点了一个炒粉,就坐在水凼凼里的折叠桌边等。桌子上有免费的冷开水,黄枫林取了个一次性塑料杯,连喝了三杯,还是觉得口渴,望着白色塑料壶中仅剩不多的冷开水,他不好意思再喝了。 炒粉端了上来,黄枫林虽然很饿,并没有狼吞虎咽,他不紧不慢地吃着,一盘普通的炒粉,硬是被黄枫林吃出来山珍海味的感觉,他似乎没有吃饱,把不小心掉到桌面上的粉丝也用筷子夹起来吃了,才缓缓地起身,把用体温烘干的钞票递去结账,炒粉摊老板把十块钱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了看,才找回四块钱给他。黄枫林拿着这四块钱,去旁边小卖铺买了一瓶水,一个打火机,还有一包烟,他喝了口水,拧紧瓶盖,点了支烟,吸了一口,走了好几步,烟雾才缓缓从鼻孔里冒了出来。 黄枫林又漫无目的向前走去...... 三年多前,黄枫林的右后腰被刺了一刀,当时他没有什么感觉,慌乱中拿起枪来反击,虽然很慌乱,但是他头脑还是很清醒,知道不能伤了人命,他没有对着人的要害部位开枪...... 枪声惊动了正在巡逻的阿伟和胖协警,他们听到是阿芳的美容院传来的枪声,赶了过来。情况不明,他们不敢贸然进来,守在了门口,立刻叫了支援。 黄枫林一发子弹一个人,三发子弹打完,手中的枪把三个人威慑住了,他们都中了枪,虽然他们还有反抗能力,但是他们都以为黄枫林枪里还有子弹,何况他们没人中了一枪,枪口在流血,捂着枪口,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黄枫林赶紧去解开阿芳,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后腰疼痛,用手一摸,才知道大事不妙。黄枫林抓起一条毛巾赶紧捂住自己的伤口,再也不敢乱动...... 阿强冲进来了,黄枫林扔掉了枪,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远在国外的黄三土从他同学的电话中得知黄枫林为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居然开枪杀人,气得他暴跳如雷,发誓再也不管黄枫林的死活! 黄红英获知消息,风风火火赶来,却没有见到黄枫林一面。 黄枫林依法被判了刑。在从看守所移交到监狱的前一夜,阿强来看了黄枫林。阿强给黄枫林带来一个电话号码,电话号码是黄三木的手机号,黄三木托信告诉黄枫林,希望黄枫林在狱中好好改造,争取早日服完刑,出来后重新做人…… 村庄不大,黄枫林很快就转完了村子里的主干道,他在村子里没有找到日租的临时房和旅馆,倒发现了一个露天的篮球场,篮球场边还有一小块运动场地,运动场地上种有稀稀拉拉的金竹,金竹林间有一个凉亭,凉亭旁边还有两棵树,一棵是柳树,另一棵也是柳树,不过左边那一棵矮小一些,应该是后栽的,长得还没有亭顶高,垂头丧气;右边那棵柳树应该是土生土长的,树杆粗壮,柳条高不可攀! 黄枫林走到凉亭里,用皮衣做枕,弯曲着脚躺在亭栏上。弯月挂在柳梢头,投下斑驳的枝影,凉风习习,蚊子嗅着味赶了过来,不打招呼就跟黄枫林来了个深入接触。 黄枫林点了支烟。蚊子不吸烟,在黄枫林的耳边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斥责!黄枫林讨厌这种嗡嗡的声音,便扩大烟雾,蚊子愤怒了,端着枪揪住机会就扎向黄枫林身上,黄枫林伸起巴掌,结果两败俱伤! 蚊子丢了性命,黄枫林流了血,身上长起了包,这包奇痒难忍!蚊多势众,黄枫林寡不敌众,只好撤离,去买武器,决定再来与蚊子一战! 在小卖铺买蚊烟香的时候,黄枫林看着小卖铺门口用纸板写着的“公用电话”四个方块字,进了店就拿起柜台上的电话,拨了那个烂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刚响三下,黄枫林正想放下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不客气声音: “你找谁?” “我找我哥黄……”黄枫林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的女人就发火了—— “你们这些穷亲戚,我家是开银行的吗?银行借钱还得还呢!你们要不要点脸!”骂完,电话就挂了! 黄枫林拿着电话哭笑不得,脑袋瓜子又响起了刚才蚊子吵嚷的声音! 店老板看黄枫林一直拿着电话,好心提醒道:“兄弟,还打吗?” 黄枫林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放下电话,摇了摇头,说: “老板,给我来盒蚊烟香!” 店老板站了起来,从后面柜台上取了盒蚊烟香给黄枫林,然后把电话机拿到面前,查询刚才拨打的号码和拨打的时间,他看着奇怪的电话号码,嚷嚷着: “这是什么鬼号码?区号都没有!” 黄枫林说:“不好意思,不小心打错了!” 店老板把电话推回原位,说:“我也懒得查了,蚊烟香两块,加电话费,一共三块!” 黄枫林给了钱,拿着蚊烟香又回到了凉亭,一到凉亭就点了一盘蚊烟香。点好蚊烟香似乎还是不起作用,黄枫林又点了一盘,蚊子还是赶不走。一气之下,黄枫林又点了两盘,头与脚的两边都放上了蚊烟香,总算可以躺安稳了! 这样一折腾,黄枫林反而睡不着了,他看着身边香烟缭绕,总有一个错觉,仿佛自己已经死了,这飘荡的香烟如同他的灵魂,正在四处飘散! 一个可怕的字眼突然间出现在黄枫林的脑海中,他闭上眼睛,停止呼吸,放空思索,去感受那种感觉。 一口长气吐出,黄枫林惊恐万分,悲凉在心中升起,他想不出什么永恒的东西来安慰自己,他发觉这世界上的任何事物包括人类都是那么卑微和弱小,因为他们都摆脱不了最后飞灰烟灭的宿命! 生命在这一刻是如此之轻又是如此之重! 黄枫林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点了支烟,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我此刻就死了,有谁会记得我曾经来过?如果我继续活着,又有谁会在意? 弯月躲进了云尘,天空一团漆黑,仿佛是一个厚重的铁丘沉沉地压在大地之上,黑夜犹如巨大的坟墓! 半夜婴儿的啼哭,唤醒了陷入深渊的黄枫林,他看到远处房屋的玻璃透出的暖光,重新回到了现实! 出狱之前,黄枫林打算出狱后仍然回上坑村去。回上坑村不是想去找回曾经失去了的一切,而是黄枫林这人有些执拗,他在哪里跌倒就想要从哪里爬起来! 可是,在今晚,当黄枫林第一次听到自己嫂子的声音是那么的不近人情,他就恨不得找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躲起来! 人的思想就是那么复杂,一边想让人记着自己,一边又在逃避惦记自己的人! 黄枫林只是觉得孤单,想打个电话给黄三木,他只是想听到亲人的声音,哪怕这个声音极难听,他只要听到了,心里就不再寂寞了! 此刻,黄枫林一点也不觉得孤单寂寞了! 谢谢婴儿的哭叫,黄枫林睡得着了! 第18章 眼光 晨从海平起,红日催物醒。光随碧山来,秋雾伴人行。 黄枫林花了一块钱,在公共厕所一并拉了屎排了水,又用手洗了脸,捧着水漱了口,再对着水龙头的水灌了好几口,立刻精神了起来。 这个地方是不能再待下去了,黄枫林羞于见人,他耷拉着脑袋向村子外走去。途经包子铺的时候,黄枫林买了两个包子和两个馒头,包子是素馅的,便宜点,这是他的早餐,馒头是备着中午吃的。 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寂寞。走出村庄,黄枫林站在三叉路口,迷茫了! 人生不能走回头路,只有不断向前,才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黄枫林看了看昨天来时的方向,那个方向不堪回首,他微笑着与那个方向告别,转过头,毅然继续向前。 太阳追着黄枫林的屁股,黄枫林追着自己的影子。走完了人行道,走进了荒郊野外,太阳追到黄枫林的头顶上了,他追上了自己。黄枫林汗流浃背,有些走不动了,前面出现了一个山头,他打算走进山里,找个树荫的地方再作休息。 对向四车道变成了两车道,汽车从黄枫林的身边呼啸而过,每一辆车见到他都向他鸣笛打招呼,经过他身边时,都送给他一阵暖流,这股暖流太过热情,让黄枫林有些承受不起来。 树林里比凉亭里好多了,这里是天然的大氧吧,空气清新;没有蚊子的骚扰,还时不时有鸟儿唱歌给他听,黄枫林躺在柔软的松针叶上,感觉无比的柔软,他把树冠当帐,地当床,手里抓着馒头肚子倒不觉得饿了。蔚蓝的天空白云飘过,黄枫林突发奇想,要是能找一个山清水秀人迹罕至的地方生活就好了,他首先想到了出家,听说现在当和尚也得有文凭,他就有些绝望了!黄枫林又想起来家乡狮子山的悬崖洞,要是去洞里生活可能也挺惬意的呢,可是那里也不是安全之所,村里的人都能够找得到啊!想到家乡就想起了父母,又想起了亲戚朋友同学,想起同学就想起很多难以启齿的事情,黄枫林就觉得心烦意乱,于是什么也不去想了,放空了脑袋,不一会一会就睡着了...... 树林中传来吵闹声,把黄枫林惊醒了,他立马坐了起来,穿着鞋子抱着衣服啃着馒头朝着吵闹声走去。 一辆旧客车停在路边,看样子是趴窝了,司机和乘客们正在为此事争吵着。 “师傅,还要等多久?这马上就要天黑了!” “这是什么破车嘛,早知道就去坐火车了!” “师傅,你能不能修好?修不好好作打算!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不行就换辆车吧,那么多人等着呢,到广东还远着呢,万一又出什么故障,我们那么多人可怎么办?” “不行就退钱,懒得跟他扯!” “……” 被围在中间的是司机,他愁眉不展抽着烟,面对围攻一语不发。 不远处,有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人,他夹公文包的左手抓着一个不钢茶杯,右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或许是信号不好,他说话的声音本来不大,说一两句话又喂喂地大叫! 黄枫林像个傻子一样,靠在一棵松树上啃着干馒头,当人们发现他的时候,全都不说话了,眼睛齐刷刷看着他,如同发现了怪物一样,都开始警惕起来。 打电话的中年人打完电话,抓着手机走了过来,对众人说: “大家请上车休息一会,零件马上就送到,换好了我们立马出发!” 乖客们不说话,他们现在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车了,而在啃馒头的怪人身上。 黄枫林若无其事地啃完馒头,朝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乘客们一见黄枫林走了过来,立马就往客车上跑。他们就像挤公交车一样,你争我夺,在车门口拥挤成一团。 司机跑了过去,去驾驶室拿了一把大板手,迅速跑了回来,拦在中年人面前,用板手指着黄枫林,威胁道: “你别乱来啊——” 黄枫林笑了笑,解释道:“师傅,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搭个车!” 司机的板手在颤抖,凶巴巴地朝黄枫林道:“坐车到车站去,荒郊野外你坐什么车!” 中年人是这车的主人,他拍了拍司机拿板手的手,司机把板手放下,仍然警惕地盯着黄枫林。中年人上前,把手机放在包里,从包里取出一包好烟,递给了黄枫林一支,和颜悦色地说: “老乡,你想好了去哪里没有?我们这车是顺道去广东,在广东接了客再回家乡!” 黄枫林被问住了,他真没有想好去哪里!他点上烟,想了想,说:“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就行!” 中年人递了支烟给司机,司机接过烟,阴阳怪气地道:“坐车要付钱的!” 黄枫林问:“去广州多少钱?” 司机冷哼了一声,不说话,点上烟来抽着,不再看黄枫林。 中年人微笑不语,自己点了支烟。 黄枫林知道司机的意思,他把烟叼在嘴上,右手在裤包里摸了一阵,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递给中年人,说:“我只有这么多,能坐到哪里算到哪里!” “出门在外不容易,老乡,我保证带你到广州!”中年人笑着把钱收了。 车上的乘客在小声地嘀咕,他们自然是不希望跟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同乘一辆车,何况这个人看起来神经有些不正常,那么热的天,他还穿着冬天的厚衣服,光头上还有清晰的疤痕,这分明就是一个危险分子!但是,他们心里不愿意,也不敢当面得罪这种人,当黄枫林一上车,整个车厢都安静了下来。 黄枫林挺自觉,他知道大家误会他了,把他当作坏人了,他确实也是个坏人。 车厢里,座位没有坐满,后面一排还空着。黄枫林走到空位上坐下,就把眼睛闭上了。 车厢开始抖动,黄枫林睁开了眼睛。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车从碧山下,山月相伴行! 黄枫林感觉又渴又饿,只好闭上眼睛睡觉。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 客车经过惠州的时候,乘客就下去了一半,到达东莞南城汽车站,车上就只剩下黄枫林一个乘客了。客车不去广州了,司机叫黄枫林下车,黄枫林并不是非要去广州不可,就乖乖下了车。 既来之,则安之。黄枫林走出南城车站,在街边买了个面包和一瓶水,选了包六块五的双喜。 太阳西斜,时光尚早。黄枫林啃着面包,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他兜里还有点钱,只要每天把命吊着,还可以维持几天,他并不着急找工作。不着急找工作并不是不急着要工作,出门在外,没工作就没有保障,生存都困难,不着急是怕万一着急了容易上当受骗!黄枫林急需要工作,他并不急着去找工作,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自己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走着走着,黄枫林就走到了一个小溪边,他顺着溪边走,不一会就看到不远处有个建筑工地。 黄枫林慢慢悠悠走过建筑工地的围墙,来到高架桥下,他在十字路口,却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了。 高架桥下阴爽凉快,黄枫林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了,他爬到桥墩的水泥平台上,倚着桥柱就坐下了。 桥柱之间有一条水泥路,水泥路被重车压过,路也坑坑洼洼,时不时有车辆和行人经过,都得小心翼翼。司机和行人经过的时候,都会向黄枫林投来一瞥,他们的眼神各异,黄枫林的感受却是相同的,他见不得这种眼光,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人在没有欲望的时候就失去了希望,没有希望的时候就会没精打采,容易犯困。黄枫林点了支烟,闭着眼睛抽着抽着就睡着了! 高架桥下看不到太阳,也不知过了多久,黄枫林就被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了,他打了个哈欠,睁开了疲倦的眼睛。 一辆小货车经过坑坑洼洼的路面时,车速过快,车上的钢管绑得不够牢固,绳子松了,钢管掉了一地。 车开出去了好几十米,才停了下来,司机看着车后面一地的钢管,气得直跳脚。他拿出手机打个电话,在电话里跟对方讨价还价讲了好半天,把手机放在短裤的裤兜里,骂骂咧咧开始一根一根把钢管往车上装。 司机是个中年人,皮肤很黑,瘦瘦高高,就是肚子有点大,与整个身子显得不协调,他穿着人字拖,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来回走着,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钢管有六米长,小四轮的车厢太短,只有一头超过车头,另一头伸出车尾,两头悬空对齐,用袋子把尾部的管子包好,绳子绑紧,钢管才不会滑动。 司机每搬一条钢管,都要把钢管摆好对齐,这样一来有些花时间。 这时,恰好有台泥土车经过,地上的钢管拦住了他的去路,泥土车司机是个年轻人,驾驶室里传来低音炮,他时不时还长长地按着喇叭,与低音炮里急促的dj音乐相配合。 黄枫林闲着没事,便跑过来帮着搬钢管,他一下子扛三条,扛着就开跑,把钢管放在小四轮车旁边的草地上,又返回来扛,撒了一地的几十条钢管,不一会就堆在了一起,黄枫林累得直喘粗气。 司机也累坏了,去驾驶室拿了两瓶水,递给了黄枫林。黄枫林没有客气,拿着水打开盖子,咕噜咕噜就一口气倒进了肚子里。 黄枫林打了个嗝,傻笑着就开始把钢管往车上转。 司机用嘴隔空对着水瓶口,喝了几口水,盖好瓶盖,去了驾驶室,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包“黑脚杆”的烟,他自己抽了一支,把整包烟送给黄枫林,说: “老乡,不着急,抽支烟,休息会再搬!” 黄枫林抛了支烟出来,用嘴叼上,把烟递给司机。 司机摆了摆手,说:“你留着抽,车上还有!” 黄枫林把那包烟放在车厢边沿上,点上烟。 车厢里还有些杂七杂八的配件,有红色的有白色的有黑色,这些配件,黄枫林不知道名称,但知道它们的用途,都是连接水管用的。 黄枫林看了一眼,叼着烟又开始一条一条往车上搬钢管。 看样子,司机很少干活,他一手叉着腰,一手夹着烟,不声不响地看着黄枫林搬水管,是不打算帮忙一起搬了! 黄枫林也不介意,闷着头一口气把所有钢管全放在了车上,全部堆得整整齐齐。当他觉得对放满意的时候,才去拿起车厢边沿的那包烟,抛了一支叼在嘴里,把烟放下,又向桥墩那边走去。 桥墩上还放着黄枫林那件烂皮衣,那可是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虽然皮衣是件二手货,那曾经也是他的“战袍”。 “老乡,你去哪里?”司机叫住了黄枫林。 “还有什么事?”黄枫林回过头来,抹了把汗水。 司机说:“还没给你钱呢!” “举手之劳,不用了!”黄枫林点上烟,吸了一口,喃喃道: “我都穷成这样了,就算给我三十五十,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那……非常感谢了!”司机摇了摇头,把那包烟扔给了黄枫林,开始绑钢管。 “谢了!”黄枫林双手捧接住烟,又回到桥墩处坐躺着,闭上了眼睛。 远远看去,桥墩处就像一个和尚在打坐修行。 司机绑好钢管,开着车缓缓开进了前面的工地。 这个工地,正在建一所综合性的医院! 黄枫林靠在柱子上,昏昏沉沉处于休眠状态。只要不睁开眼睛,世界总是干净的,只要充耳不闻,世界总是安宁的,只要什么都不去想,心里就会平静下来。 持续的喇叭鸣叫,把黄枫林带进了现实。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沙地上,向黄枫林不停地招手。黄枫林朝司机笑着,不肯起身。司机把车熄了火,下了车。 黄枫林抱着皮衣,跳了下来,走到司机面前。 司机问:“老乡,你是哪里人?” 黄枫林回:“我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又怎知自己从哪里来?” 司机一笑,道:“你年纪轻轻的,还没有入世,怎么就看破红尘了,不应该!” 黄枫林脸红了,羞得低下了头。 司机说:“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有没有兴趣去我公司上班?” 黄枫林抬起头来,诚恳地道:“我……我坐过牢!” 司机说:“那有什么……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书面话不会说!你这样流浪下去不是办法,总得先找个落脚地……我是本地人,开了个小消防公司,你可以先去我公司上班,等你想好了想去的地方,你可以随时走!” 黄枫林说:“什么是消防?我都没听说过,我怕我做不来!” 老板问:“你读过几年书?” 黄枫林苦笑了一下,说:“上完高中,没有读过大学!” 老板笑道:“你比我强,我小学都没有毕业!” 黄枫林脸色又难看了! 老板说:“我姓叶,以后你叫我老叶就行了!” 黄枫林说:“老……老板,我叫黄枫林!” 第19章 相逢在洗脚城 徐婷婷读的是师范大学。要是换在几年以前,她大学毕业后是可以分配回县里来教书。当老师有个好处,每年都有差不多三个月的假期。徐婷婷想当老师,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时间来陪她外婆了。 理想和现实总是相去甚远,等徐婷婷大学毕业后,工作只能自己找了。徐婷婷有教师资格证,在县城却找不到一份教书的工作,正当她为工作犯愁的时候,她外婆却一病不起了…… 徐婷婷的大学室友冉红霞,大学毕业后就去了东莞。冉红霞的男朋友在东莞一个建筑公司做施工员,他给冉红霞在一所外来工子弟小学找了份教书的工作。 外婆去世了,徐婷婷在家乡再也没有什么留恋,就去投奔她的同学冉红霞。在冉红霞的推荐下,徐婷婷也进了外来工子弟学校教小学生。 为了尽快把房子赎回来,徐婷婷一到假期就去电子厂打临时工。电子厂临时工是按时间算钱,由于这两年全球金融危机,工厂的订单减少,工价也不高,过春节又要放几天假,而且这边开学又早,二月十几号就开学了,徐婷婷在第一个寒假期间也没有挣到几个钱,倒是在流水线上站了十多天,把脚都站肿了。 暑假来临,徐婷婷就去了一个洗脚城上班,洗脚城包吃,这样她就可以减少一笔生活开支。 徐婷婷住在学校,她在洗脚城上的是早班,每天中午十一点到洗脚城吃了中饭,十二点开始上班,一天上十二个小时,工资没有固定,是计件抽成,每洗一次脚,帮客人按摩一次,老板抽走了大部分,剩下来的才是她的工资。由于徐婷婷是做临时的,加上她初来乍到,技术也不精,不像其他技师,有熟悉的老顾客照顾生意,她只能排号等候,靠运气赚钱。 在这种地方,每个技师都没有姓名,只有号码,徐婷婷是八十六号。八十六号并不是徐婷婷就排在第八十六位,洗脚城里的技师也就二十来个人,最大的号码是188号,她搞不懂洗脚城老板为什么会这样编号。 阴差阳错。徐婷婷没有想到,她才来洗脚城上班不到一个星期,居然碰到了熟人。这个人也谈不上很熟悉,只能这样子说,徐婷婷对这个非常熟悉,小时候她每天都在注意他,可是他并没有留意她。他们虽然只有过一次交接,这个人冒冒失失把她的碗打破了,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故意对他喋喋不休,可是她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她心里很不开心,再见他的时候,她故意对他蛮不讲理,他一点也不生气,他不生气,她心里更气了。那时候,徐婷婷还小,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个人生气! 在十多年前,在县城,这个人可是个名人,县一中的老师和学生都认识他,社会上的混混们也认识他,好多当官的都知道他,那个时候,他在县城算得上是一个人物。可是,这个人后来就莫名其妙失踪了,好多人都对他惋惜不已。有的人说他出国了,投奔他哥哥去了,有的人说他已经吃枪子了...... 当徐婷婷看见他,心里就莫名其妙激动起来,她想仔仔细细打量他,看他这么多年有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她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他,怕被他认出来自己。 徐婷婷有些后悔在这种地方遇到他了,她红着脸,对他说: “老板,你是洗脚,还是按摩?\\\" 他看起来是这里的熟客,他还有会员卡。他似乎也同别的会员不一样,他没有固定的技师,他一进门,前台小姐姐问他: ”老板,你要几号?“ “随便!”他的回答很冷漠。徐婷婷在大厅的沙发上玩手机,她听到声音好熟悉,抬起了头,看不清这人的脸,总感觉这人的样子好熟悉,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86号——三楼!” 徐婷婷站了起来,她惊呆了,居然是他!他同以往一样,还是不正眼看徐婷婷。徐婷婷心里平静了些,领着他去坐电梯...... 进了包间,他把皮鞋脱了,躺在按摩椅上,点了支烟,冷淡地说:“泡下脚!” 徐婷婷把空调打开,拿开按摩椅前垫子,蹲下去开始放热水,调好热水,扔了个药包在水中。他已经开始闭目养神。徐婷婷用手把他的脚一只一只放了进去,用湿纸巾擦了手,走过去给他按头,他似乎有些嫌弃徐婷婷的指法,眉头皱着,脸上露出轻视的笑容。徐婷婷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来了气,用力狠狠地按住他的太阳穴。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睛仍不睁开,双手抱腹,装着睡着了,鼻孔里发出均匀的呼吸! 他脸比以前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他变了,变得很深沉。他有很多心事,但他就是一直闭着嘴,不会像其他顾客一样,无话找话跟技师说一大堆废话! 他根本没有在乎她是谁,他自然也没有认出来她是谁!徐婷婷终于静下心来,当她给他压背时,他终于开口了。他说: “请……腰部不要压!” 徐婷婷改用手,轻轻地揉着他的腰,问: “老板,你腰受过伤吗?我给你揉一揉,会舒服些!” 他扑在按摩椅上,脸对着洞,双手垂在两边,又不说话了! 徐婷婷有些无趣,开始试探他: “老板,你是哪里人啊?” “……” “老板,我是刚进入这行,手艺不精,轻了重了,你说一声!” “老板,你是做什么的啊?” “……” “老板,要到钟了,加钟吗?” “谢谢!”他惜字如金,把头抬了起来,仍然不正视徐婷婷。 徐婷婷提醒他,说:“还有几分钟呢!” 他拿起袜子穿了起来。 徐婷婷心里其名其妙感觉有些失落,当他穿上鞋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喊了一声: “喂——” 他看了徐婷婷一眼,微微一笑,问:“有事吗?” 徐婷婷看着他那陌生的眼神,再也没有勇气去跟他相认了!她尴尬地笑了笑,说: “对不起啊,我是想提醒你,别挪下了什么!” 他摸了摸口袋,笑了笑,走了。 徐婷婷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酸酸的。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那是一个晚上,徐婷婷打开包间门,又看到了他。见了他,徐婷婷心里莫名有些激动。 “老板,你有好久没来了!” “老样子,洗脚!”他答非所问,坐下后自己脱鞋脱祙,袜子脱了放进鞋里。 “你腰不好,我给水放烫点,你慢慢放下去,泡久点!”徐婷婷熟练地放药水。 他点了点头,躺下,开始闭目养神。 徐婷婷说:“我给你放了姜疗药水,你坐起来,水烫,先把脚板心烫几下,等温度合适了,再把脚放下去!” 他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用脚蹬试着水温,水温有点高,他一只一只换着在水面上烫脚底板。他的脚上有好多疤痕。 徐婷婷把床变成椅,给他按头。 他说:“你休息一下吧,等下给我按下颈椎揉下腰就行了!” 徐婷婷取了几次纸,把他脸上的和脖子上的汗擦干净,开始给他按后颈。徐婷婷问: “你晚上不陪家人吗?” 他轻轻一笑,说:“你指发好多了!” 又是答非所问。徐婷婷又问:“大哥,你结婚了没有?” 他面上仍然挂着笑,说:“我都这么老了,怎么会没结婚呢!” 徐婷婷的手停下了,脸色也有些难看,说:“嫂子一定很漂亮吧!” 他抱着自己的脚放进药水里,浸泡了几秒钟,又提了起来,双脚立刻就红了。他长舒了口气,说: “我结的是黄昏,我老婆叫孤独!你说漂不漂亮!” “大哥真风趣!”徐婷婷开始给他抓肩,笑道: “那你一个人不寂寞吗?” 他说:“孤而不独,寂而不寞!你们年轻人那懂独处的妙处!” 徐婷婷说:“君子慎独!自己安宁了,可亲人和朋友就不顾了?” 他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睛闭上嘴了! 徐婷婷停了下来,去试了下水温,把他的双脚抬起来,直接放在了水中。 水温还有些高,烫得他有些受不了了。他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徐婷婷。 徐婷婷按着他的脚,直盯着他,冷笑道:“黄枫林,你真不记得我了?” 黄枫林顾不得脚烫心了,看了徐婷婷半天,还是没有认出她来。 徐婷婷生气了,骂道:“尖尖脑壳害死人!” 黄枫林的脸刷一下就红了,红了一下又变白,白了不久又变青,他激动地问: “婷婷?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徐婷婷见黄枫林终于想起了她,她得意地说道:“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这种地方!” 黄枫林把眼光垂下,说:“婷婷,我不是这种意思!” 徐婷婷坐在凳子上,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其他意思!”黄枫林摸出烟来抽。 徐婷婷不依不饶,说:“你就是那种意思!” 黄枫林抽着烟,不敢再看徐婷婷,也不敢再吱声了! 这近七年来,黄枫林因为工作的关系,走遍了东莞三十多个镇街,从来没有碰到一个熟人!这六年多来,他又有了许多熟人,他却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以前的老熟人。 七年前,黄枫林再一次当了逃兵,半路上了车又被扔在了这里,幸运的是他碰到了刚开公司不久的叶老板,当时他进消防公司,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想清楚了再出发。没有料到,这一留下来,就留了这么多年! 黄枫林与公司一起成长,他已经把消防安装当成一份职业了,并准备把它当成终身的职业! 现在,黄枫林遇到了徐婷婷,他又想起了徐玉竹,想起徐玉竹,他就无地自容!无地自容的黄枫林,抽着烟又在盘算着往哪里逃了! 徐婷婷似乎看穿了黄枫林的心事,她从黄枫林的嘴上拿过烟,吸了两口,呛得一阵咳,眼泪直流。 黄枫林坐正了身子,说:“女孩子,别要学抽烟!” 徐婷婷把烟递给黄枫林,不屑道:“你管我?” 黄枫林把半截烟放进了烟灰缸,摇了摇头,不语。 “浪费表情!”徐婷婷瞪着黄枫林,命令道: “躺好,我得工作了!” 黄枫林没有动,埋着头,若有所思。 徐婷婷把按摩椅放倒,拍了黄枫林的后背一巴掌,说:“躺下,我可是有职业道德,职业操守的人!时间就是金钱,别磨蹭了!” 黄枫林又点了支烟,问:“你外公外婆还好吧!” “去天堂享福去了!”徐婷婷把手搭在黄枫林的肩颈上。黄枫林本能地往旁边一躲,徐婷婷抓住黄枫叶的后颈,说: “你躲什么躲?我玉竹姐都嫁人了,你不用躲了!” 黄枫林苦笑了一下,说:“男婚女嫁不是很正常!” 徐婷婷故意问:“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玉竹姐嫁给谁了!” 黄枫林淡淡地说道:“她嫁给谁又与我有何关系!” 徐婷婷说:“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玉竹姐一直不肯嫁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去年就想通了,偏编还嫁给了一个大混蛋!” 黄枫林不说话了,猛吸着烟。 徐婷婷看着乌烟瘴气,用手挥着,皱着眉道:“黄枫林,你个大混蛋,你想薰死我啊!” 黄枫林把烟灭掉,叹了口气,说:“婷婷,你不能再做这种工作了!” 徐婷婷一笑,说:“我外公外婆都不在了,我不做工,你养我啊?” 黄枫林说:“你少贫嘴,这里那么多厂,进厂打螺丝也比干这行强啊!” 徐婷婷说:“你思想不正经!” 黄枫林生气道:“你还年轻,路还长!” 徐婷婷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大小姐出淤泥而不染!” 黄枫林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徐婷婷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满不在乎,说:“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着!” 黄枫林不说话了! 徐婷婷问:“你生气了?” 黄枫林说:“我生那门子气!” 徐婷婷又问:“你真不想知道玉竹姐嫁给谁了?” 黄枫林不说话。 徐婷婷说:“就是你那个好兄弟,大混蛋欧阳远!” 第20章 还债 洗脚城的会员卡,是一个包工头硬塞给黄枫林的,包工头一直在叶老板的消防公司包活做。 叶老板开消防公司这么多年,赚的钱累计起来,还没有他土地出让赔偿金多,他用土地赔偿的钱修了几栋楼,转手给二房东出租,坐等收钱。不差钱的叶老板再也看不上消防公司赚那点钱了,他自己在投资其他生意,消防公司仍然开着,他找了他的一个亲戚给他管理,对消防公司的事情也不怎么过问,全权由他的亲戚负责。叶老板的亲戚对消防方面一窍不通,他只负责把控材料,工程上的事情基本都是黄枫林说了算。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黄枫林跟叶老板认识这么多年,相互之间都一清二楚。叶老板知道黄枫林这个人只会做事情,不会谈事情,所以一直培养黄枫林学技术,在黄枫林刚进公司的第二年,那时候黄枫林还在现场干苦活,叶老板就送黄枫林去培训学校学习消防方面的有关知识。黄枫林读书的方法有一套,理解能力超强,他不负叶老板所望,学习完不久就考了个消防工程师证。 08年金融危机,直接影响了09年的发展,那一年,叶老板的消防公司业务直线下滑,公司的办公室人员走的走,改行的改行。黄枫林记得很清楚,在那一年,单单他认识的同行,差不多有三分之二都改行了。 相对于其他公司同等工种来说,叶老板开的工资确实也比其他公司稍低。当时有其他公司,给出更高的工资待遇来挖黄枫林,黄枫林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没有选择跳槽。黄枫林不是不想跳槽,是他觉得这个时候他辞职,太不仁义了,毕竟,这么多年来,叶老板对他黄枫林不薄。士为知己者死,他黄枫林没有古人的血性,骨子里却有着古人的某些气节,知恩图报他能够做到。 黄枫林当时谈了个女朋友,她认为黄枫林为人太迂腐,性格有些固执,而且还不会搞外快,劝他辞职无用,便跟黄枫林分手了。这个女人在电子厂上班,跟黄枫林同居了一年多,平时吃喝用都是花黄枫林的钱,离开的时候还向黄枫林要了两万块钱的青春损失费。黄枫林傻傻地给了钱,那个女人搬走不久,就跟别的男人结婚了,现在小孩都会叫爸爸了。 自从黄枫林跟他女朋友分手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了,为人很谦虚,对人变得客气了,虽然包工头给他红包照常不收,但是吃吃喝喝他肯参与了。 以前,黄枫林可不是这个样子,他就是个刺头,不仅自傲自负,脾气也很不好,除了老板,他谁的账也不买。做施工员的时候,他得罪甲方和监理是家常便饭,因为他专业水平确实高,叶老板总是容忍他;他对包工头从来没有好脸色,软硬不吃,包工头们都在背后骂他不得好死..... 这张洗脚城的会员卡,是黄枫林职业生涯中收的第一笔好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这张会员卡,让他遇到了家乡人。 徐婷婷举目无亲,在陌生的他乡遇到熟人,自然开心不已。当黄枫林问她为什么来这里上班时,徐婷婷就把外婆生病住院,拿房子抵押借钱的事情全说了,只是不好意思告诉黄枫林,她是向欧阳远借的钱,自然也不会告诉黄枫林,她为了埋葬外婆,把自己的清白之身卖给了欧阳远。 黄枫林听了徐婷婷的遭遇,心里五味杂陈,他想帮一下自己这个可怜的小老乡,就当为以前的不懂事赎罪吧!他再也没有心思洗脚了,他把脚抬起来,自己去擦水。 徐婷婷赶忙过来帮黄枫林擦脚。 黄枫林说:“婷婷,我自己有手,你记住了,你爸爸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不能玷污了自己这双手!” 徐婷婷没有想到,她自己一直记恨的父亲,在黄枫林眼里居然是这种形象。她坐在按摩椅上,挨着黄枫林坐着,她开始回忆自己父亲的样子,脑海中白茫茫一片,她无比沮丧,心里顿感觉凄楚悲凉。 这种感觉,黄枫林也曾经有过,不过,现在他已经对过去的事情完全释怀了。黄枫林看着发呆的徐婷婷,微微一笑,开始穿鞋。 黄枫林收拾停当,对徐婷婷喊:“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 徐婷婷回过神来,眼里噙着泪水,害羞地揉了揉眼眶,说:“还没有到钟呢,我给你揉揉腰吧!” 黄枫林说:“我用不着你给我揉!走吧,我给你找个酒店,你先住下,再慢慢找份合适的工作!” 徐婷婷说:“我有工作啊?” 黄枫林没有明白徐婷婷的意思,拉着徐婷婷的手就往外走。当黄枫林抓着徐婷婷的手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小时候为什么总爱对这个大哥哥生气了。 徐婷婷跟着黄枫林,心里乐开了花,却装着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她想看一看,黄枫林到底要对他做什么。 黄枫林走到前台,把会员卡往台面一放,对前台小姐姐说:“86号辞职了,你把卡里的钱全部算到她头上!” 前台小姐姐只是打工的,老板不在,她做不了主。她微笑着对黄枫林说:“老板,这可不符合店里规矩,我也做不了主啊!” 黄枫林说:“你做不了主,那就叫做得了主的人出来给我说!” 前台小姐姐说:“老板不在!” 黄枫林说:“我不用你提醒,你老板我认识,你打电话给他,就说我叫光头!” 前台小姐姐开始打电话。 徐婷婷看着黄枫林一头的浓密的头发,嘻嘻笑了。 这时候,黄枫林放开徐婷婷的手,黑起了脸。徐婷婷笑着来拉黄枫林的手,黄枫林双手抱在了一起。徐婷婷挽着黄枫林的胳膊,还在幸灾乐祸地笑。 黄枫林黑着脸说:“你瞎乐什么,小屁孩!” 徐婷婷说:“尖脑壳!” 前台小姐姐放下电话,对黄枫林客客气气道:“老板,我们老板说了,原则上是不可以的,不过,他说他看在你们是朋友的面子上,答应卡里剩下的钱按四折算给你,你觉得不行,可以亲自打电话给他!” 黄枫林说:“该你老板赚钱,就这么着吧!麻烦你把小丫头的工资一并算给她!” “钱的事情我得找吴姐,你们去沙发上坐一会,我立马叫吴姐来!”前台小姐姐说完,拿起了对讲机,喊道: “吴姐,吴姐,请前台来一下!” 黄枫林扒开徐婷婷的手,向大厅沙发走去坐下,点了支烟来等。吴姐来了,吩咐前台小姐姐去给黄枫林和徐婷婷泡茶。 徐婷婷坐在黄枫林身边,盯着黄枫林看,笑而不语。 黄枫林有些不自在了,把头偏向一边,说:“我脸上长麻子了?” 徐婷婷点着头,说:“你心里长了,写在了脸上!” 黄枫林不理会,喝茶。 吴姐叫徐婷婷去对数。 过了好一会,徐婷婷拿着钱走了回来,把多的一叠钞票放在黄枫林面前茶几上,说:“这是你卡里的,自己收好!有些人真是钱多,一进一出,就不见了一大半!” “把钱收好,跟我走!”黄枫林看了一眼徐婷婷,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徐婷婷把茶几上的钱拿起来,双手抓着钞票追了上去。徐婷婷追上黄枫林,喊道:“你慢的行不行,我还没有答应呢!” 黄枫林停住了脚步,说:“这事由不得你,跟着我,去找个便宜又卫生的酒店!” 徐婷婷撒娇道:“我饿了,去开房之前不是得先吃宵夜吗?” 黄枫林一楞,随后黑着脸说:“你跟谁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学!” 徐婷婷一笑,说:“你是不是时常这样骗女孩子去开房?” “你再这样,我懒得理你了!”黄枫林生气了。 “生气啦?不能开玩笑,小气!”徐婷婷见黄枫林仍然板着脸,语气温和道: “我真的饿了,要不我请你吃宵夜!” 黄枫林说:“前面有夜市,去那里吃吧!” 徐婷婷把钱放进包里,不再说话了。 不一会就到了夜市,黄枫林自作主张点了个烤排骨,要了两瓶饮料。两个人就坐着等,谁也不开口说话了。 两人闷着头吃完夜宵,黄枫林去买了单。回来,黄枫林说: “前面有家酒店,我送你去那里住吧。明天我要上班,打听打听有没有好的工厂招工!” 徐婷婷问:“你睡那里?” 黄枫林说:“我租有房子!” 徐婷婷试探黄枫林,说:“不去酒店了,浪费钱,我去你那里住吧!” 黄枫林看了徐婷婷一眼,说:“滚开些!” 徐婷婷说:“不行就不行,你凶我干什么?” 黄枫林叹了口气,说:“婷婷,我是为了你好!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要学会自己爱惜自己!” 徐婷婷苦笑了一下,说:“我有地方住,你送我吧!” 黄枫林点了点头,跟着徐婷婷向前走去。 徐婷婷决定不再隐瞒,说:“黄枫林,我骗了你的,其实,我有工作,在学校教书!” 黄枫林不说话,低着头,脸色很难看。 徐婷婷问:“你又生气了?” 黄枫林点了支烟,说:“没有,我没那么小器!” 徐婷婷说:“其实,我只是想早点把钱还给他,把我外婆留下的房子赎回来!所以,我才去那里上班......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黄枫林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徐婷婷说:“你少抽点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戒不掉!”黄枫林苦笑着,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气吸入体内,荡气回肠后才从鼻孔里悠悠冒了出来。 “我又没有让你戒!”徐婷婷指了指前面不远处,静悄悄的教学楼,说: “我快要到了,你住在那里?” 黄枫林说:“不远,就在这附近!” 徐婷婷说:“明天,我来找你,你把电话号码给我吧!” 黄枫林说:“还是我来找你吧!” 徐婷婷问:“你那里不方便吗?” 黄枫林答非所问:“婷婷,趁还有段时间才开学,你回去把房子赎回来把,我还有点钱,明天下午五点半,我给你送来!” 徐婷婷说:“我不能花你的钱,我自己想办法!” 校门口到了,学校里一团漆黑,门卫室特别亮。保安老大爷还没有睡,在听收音机。 第二天下午五点,徐婷婷就一直在校门口等着黄枫林,她拿着手机,时不时看着时间。时间走得很慢,慢得仿佛就停止了。 五点半到了,时间却跑得很快,一下子就跑到六点了。徐婷婷看了看校门口两边寂寞的人行道,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她转过身,向小门走去。 滴滴,滴滴—— 一台面包车冲到门口外停住,喇叭响起。 徐婷婷回过身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飞快地跑了回来。 车没有熄火,黄枫林没有下车,右手放在车窗上。 徐婷婷跑到副驾驶那边,想上车,拉了拉车门,没有拉开,气哄哄走到另一边,问: “你什么意思?你的破车还让不让人上了?” 黄枫林微微笑着,说:“这台车是公司的,专门欺负生人!后面门好打开,你要去那里?” 徐婷婷狠狠打了黄枫林的手,气乎乎地说,“人和车一个德行,又破又臭!”说着,把后门拉开,车后面的座椅上放满了东西。徐婷婷只好关了后门,从车里爬到副驾驶坐了。 黄枫林把一张银行卡递给徐婷婷,说:“密码是今天的年月日,你明天回去吧!回去了,不要对人说碰到我了!” 徐婷婷把银行卡拿在手里,瞪着黄枫林,说:“我偏要说呢!” 黄枫林笑了笑,说:“还没有吃饭吧,我请你!” 徐婷婷说:“你一顿饭就想封住我的嘴吗?没门!” 黄枫林说:“你爱说不说!” 徐婷婷说:“你带我去你住处看一看,我就听话!” 黄枫林说:“出租房都一个样,有什么看头,我们去吃饭吧!” 徐婷婷说:“就看一眼!我保证听话!” ...... 黄枫林的房间确实没有什么看头,就是一个普通的单人套间,房间里除了一床一柜一个破旧的电脑桌,就没有其他任何家具。电脑桌上没有电脑,上面全是书籍。阳台上有一套煮饭的东西,已经蒙灰受尘。 徐婷婷走到阳台上,看了一眼卫生间挂着那条有洞的毛巾,就回房间了。 黄枫林把床上的风扇拍了几下,风扇就转了起来。 徐婷婷拿起一本规范书,翻了翻,就猜到黄枫林做什么工作了。她把书放好,从中间抽出一本小说,翻了翻,又放回原处。 这个房间,只有这些书籍是一尘不染了。 第21章 无媒之证 徐婷婷问:“黄枫林,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黄枫林想了想,说:“伦敦发生爆炸的那年那月,我就住这里了!” 徐婷婷说:“给我说说吧,这些年,你一个人,是怎么挺过来的?” 黄枫林轻描淡写地说道:“稀里糊涂就过来了,没有什么可说的.....走吧,我们吃饭去!” 徐婷婷说:“以后,我来煮饭给你吃吧!” 黄枫林说:“我上班的时候,中午都在公司吃,煮饭,没有必要!” 徐婷婷笑了笑,说:“我们走吧!” 这是徐婷婷第一次去黄枫林的住处。当天晚上,黄枫林陪她在夜市吃了晚饭,她记得很清楚,她没有让黄枫林点菜,她自己点了个两菜一汤:一个苦瓜炒蛋,一个青椒肉丝,还有一个豆腐白菜汤。路边摊上的菜谈不上什么口感,只不过份量足,油水多。他们没有浪费,慢条斯理把所有菜都吃光了,黄枫林把汤也喝完了。徐婷婷没有抢着去结账,她认为让黄枫林买单很应该。 结完账,黄枫林就想离开。他交代徐婷婷,说:“婷婷,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我要上班,就不送你了!” 徐婷婷很想回黄枫林的住处,她说不出口,只好对黄枫林说: “你陪我走走吧!” “这个地方有什么好走的!”黄枫林心里不情愿,嘴上却说: “我送你回去吧!” 徐婷婷故意绕了个大圈,绕到黄枫林租房的楼下。徐婷婷说: “时间还早,我上去把你衣服洗了再回去吧!” 黄枫林说:“我没有脏衣服!每次换下来我都会立即洗掉,要不然心里感觉总有什么事情没做,挂在心里!” “哦——是嘛?这是个好习惯!真没有想到,你生活过得如此井井有条!”徐婷婷干笑着,继续说: “我不如你,我挺懒的!每次都是自己看不下去了,才去清洗!” 黄枫林看了看自己住的阳台,说:“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徐婷婷说:“这里没几步,你累了先回去睡吧!我走回去,锻炼锻炼!” 黄枫林说:“我还是送你吧!” 两个人并排走着,中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徐婷婷想找话说,又怕不小心伤了黄枫林就不说了,黄枫林喜欢把话放在心里,把心思体现在行动上,两人再也不说话,默默地走了下去。 快到学校门口了,徐婷婷停住脚步,看着黄枫林,认真地问: “黄枫林,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黄枫林看着黑暗的天际,笑着道:“婷婷,你个傻丫头,快回去睡觉吧!明天坐火车回家,自己注意安全!” 徐婷婷低着头,说:“为什么要帮我!” 黄枫林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说:“我是在帮我自己!” 徐婷婷没有听懂黄枫林话里的意思,抬起头,对着天空说:“外婆,彩礼我收下了!你……就放心吧!” 黄枫林才想起来要说什么,徐婷婷已经进了门卫室…… 五天后,徐婷婷回来了,回来就搬到了黄枫林的出租房里住。 黄枫林赶不走徐婷婷,只好晚上自己拿席子在地板上打地铺。打地铺的时候,往事又上心头,黄枫林无比惭愧,心里一直在提醒自己。 徐婷婷每天给黄枫林煮饭,洗衣服,无聊的时候,就看书。 黄枫林以为徐婷婷是一时冲动,等她冷静了,徐婷婷自然会回学校去住。 徐婷婷住下来就没有打算走,学校开学了,她仍然住在这里,每天下了班就回来煮饭。 某天晚上,黄枫林洗好澡,换了睡衣,习惯性去床底下找草席打地铺,却发现草席不见了! 黄枫林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吱声,准备换鞋出去买一张新草席。这时候,坐在床边的徐婷婷突然间发火了! “你钱多就去买,买一张我扔一张!我看你还去买不买!” “你小点声,大吵大闹的让外人听见了多不好,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你还怕外人听见?别人都看见了!黄枫林,我问你,你到底什么意思?如果你真想成佛想去取经,我决不拦你!你分明就是嫌弃我,才装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我没有……” “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容易吗?我就是贱……我就是自找的!” 徐婷婷坐在床沿边,伤心地哭了起来! 黄枫林一见徐婷婷流泪,心就乱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去桌面上抽了纸巾,递给徐婷婷。 徐婷婷抓起纸巾,猛然抬头,泪眼婆娑瞪着黄枫林,抽泣着一语不发。 黄枫林硬起心来,去阳台上抽烟去了。 徐婷婷便哭得越来越大声了。黄枫林听得心烦意乱。 黄枫林扔了烟头,走了进来,不耐烦道: “婷婷,你是个好女孩,你的心思我一切都明白!可是......实话给你说吧!我就不是一个人,这辈子,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我不能再对不起任何人了!” 徐婷婷擦了擦脸上的泪,咬着牙,痛苦地道:“黄枫林,你别说了.....你知不知道,你住在玉竹姐家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可是,我对不起你,外婆死的时候,欠着医院的钱,连外婆的尸体我都没有办法从太平间赎出来,我只有把自己给卖了……” 黄枫林听到这里,心乱如麻,他跪在徐婷婷的面前,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徐婷婷捧着黄枫林的脸,眼泪汪汪地问:“黄枫林,你礼金都下了,你还会娶我吗?” 黄枫林不说话,眼泪在脸上流出了两道河…… 几个月后,徐婷婷发现自己怀上了,她既开心又开始担忧。开心的事情是黄枫林一直都很疼爱她,出租屋就像个温馨的家。担忧的事情是孩子一旦生下来,他们没有办结婚证,孩子的户口就是个大难题。目前这种情况,徐婷婷自己也不想回家,她怕回家后,黄枫林知道她是向欧阳远出卖了身体,她怕黄枫林一下子接受不了! 更重要一点,黄枫林现在还没有从过去全部走出来,他肯不肯跟徐婷婷回家去,徐婷婷真没有把握。 黄枫林知道了徐玉竹跟欧阳远结了婚,他心里那个结已经解开了!当他得知石玉兰嫁给了他认为最好的兄弟老七时,黄枫林有好几宿都没有睡着觉。黄枫林以前只是对不起石玉兰,现在连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们,他也无脸见他了! 黄枫林对不起的人多了,他好后悔,后悔自己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任意胡来,他现在真的是没有勇气回去面对一切了! 徐婷婷的肚子大了起来,每天都在折磨着黄枫林!黄枫林每天都活在忏悔之中。徐婷婷见黄枫林日渐消瘦,心疼极了。 徐婷婷说:“老公,你放心好了,只要你心里有我们母子,一切都足够了!” 黄枫林听了,心里更难受了! 春节过后,新的学期开始,徐婷婷辞职了,安心在出租屋养胎。徐婷婷闲不住,就去厂里拿些手工活来做,一天忙到晚,也赚不了几个钱。 黄枫林找了份兼职,晚上去夜市的烧烤摊帮忙,从晚上七点做到十二点,每天可以赚点尿不湿。 徐婷婷发现,自从黄枫林知道她怀上孩子后,她就没有发现黄枫林再在她面前抽烟。 黄枫林想戒烟,戒了几次都没有戒掉,后来他一想,自己除了抽点烟,喝点茶,再也没有其他爱好了,倘若把烟也戒掉了,生活就没有了乐趣,最后就索性不戒了,只是从一天要抽二十多块钱一包的烟两包,减少到一天只抽一包烟,烟钱不到七块钱! 烟解闷,茶提神。黄枫林还是把茶水当水喝。不过,他现在喝的都是散装便宜的茶叶。 日子过得清苦,出租屋里却充满了温馨。 徐婷婷早产了,出租屋里有了婴儿的哭声,房间里就多了份生机。 黄枫林把孩子取名叫“雷雷”。徐婷婷知道黄枫林取这个名字的含义。小蕾蕾会喊爸爸了,黄枫林眼睛里又有了光。 小雷雷能走路的时候,徐婷婷又去外来工子弟学校教书去了。小雷雷由黄枫林带,因为黄枫林上班轻松自由。小雷雷也乖,从来不给黄枫林惹事,只要给他吃好喝好,给他一个玩具,他可以在办公室玩一天。 徐婷婷去上班后,黄枫林也不用去夜市做兼职了,他得陪他的宝贝儿子!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徐玉竹和欧阳远之间名存实亡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 杨大彪翻船不幸被淹死后,他生前所有的财产经过了一次严格的审计,审计公司是欧阳远去请来的。为了公正,欧阳远特意去省城请了一家形象非常好的审计公司,经过两个年轻的审计师一个多月的仔细盘点,盘点出来的结果出乎预料——扣除银行的贷款,估算一切不动产和公司市值,杨大彪净资产居然不足一千万! 徐玉竹知道欧阳远的心思,趁热打铁分割了家产,她选择退出公司,只要现金。欧阳远挺大度,分了六百万给徐玉竹。当然,扬大彪的别墅自然是留给徐玉竹,没有计算在里面。徐玉竹拿了六百万,带着母亲和孩子就去了省城居住。 徐玉竹刚去省城的时候,欧阳远会去省城看下孩子,孩子跟欧阳远不熟,自然不怎么理他。欧阳远见孩子生活得很好,也不介意孩子留在不在徐玉竹身边了!徐玉竹对欧阳远的态度一如既往冷冰冰,欧阳远也不介意了,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徐玉竹不在县城,他正好放开手脚大干了。 欧阳远肆无忌惮,正大光明跟自己的女秘书住在了一起,他们虽然不是合法的夫妻,却是事实上的夫妻关系。 徐玉竹去了省城,在繁荣路段,买了两个铺面,开了家火锅店,自己经营打理,生意还不错,就把家安在了省城,只有清明节的时候,才回一个人开车回来县城,早早地来,挂完亲就回去了。 另外,每年欧阳锋夫妇过生日的时候,徐玉竹再忙,也会带孩子来给爷爷奶奶祝寿。欧阳锋夫妻俩还是住在欧阳靖家,欧阳靖一家搬去了玉竹花园二期的一套大房子,房子是欧阳远送给他哥哥嫂嫂的,户口本的名字写着欧阳靖在读大学的儿子的姓名。 欧阳锋见儿子儿媳妇都这样,也不好说什么,他只是希望欧阳远早点跟徐玉竹离婚,免得外人总在他面前说三道四,他老脸挂不住。 好在,没过多久,徐玉竹和欧阳远终于离婚了。离婚是徐玉竹提出来的,她打算什么也不要,只要女儿的抚养权。欧阳远对离不离婚无所谓,反正孩子有徐玉竹养着,不用他欧阳远操心,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身边就不愁没有女人。 欧阳远想起以前受的屈辱,自然不会那么轻轻松松就把婚离了,他得报复徐玉竹。徐玉竹自然知道欧阳远的心胸,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同欧阳远摊牌,如果欧阳远客客气气把离婚协议签了,徐玉竹答应会把东门大桥边的别墅给欧阳远;如果欧阳远要无理取闹,徐玉竹就不会顾忌他们女儿的前途,会把欧阳远送进去踩几年缝纫机。欧阳远自己知道自己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徐玉竹不是虚张声势,是足够拿住了他的命门证据。何况,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欧阳远早已经受够了,离婚后还有利可图,他自然就同意了! 离婚后,欧阳远找了几个法师来别墅闹腾了几天,然后重新把别墅装修了,根据法师的建议,摆好一切家具,他才安安心心住了进去。 从此,别墅里再也没有女主人,不过,形形色色的女人进进出出于别墅。 欧阳远的运气真是好,他刚离婚不久,县政府决定开发老城区的江对岸,规划了一条环城公路,环城公跟欧阳远多年前的想法一样,从西门湾架桥,过西门滩,从欧阳远承包的山林中绕回东门桥。与此同时,老车站搬迁,刚好搬在猴子买给欧阳远那块地的附近。政府计划在新车站周边,开发农副产品交易中心。 这几年,欧阳远在北门坳猴子买给他那块地的旁边又买了块地,建了公司仓库。西门滩涂的无主荒地上建了又建了两个民宿,全部高达五层。民宿和农场都交给猴子经营,虽然没赚什么钱,这一拆迁,大把的钞票就滚滚而来了…… 第22章 回家路上 暑假还没有来到,小雷雷就满四岁了。 小雷雷在黄枫林的怀里吹灭了蜡烛,徐婷婷就开始分生日蛋糕,她把半个蛋糕分成三等份装在一次性盘子里,把剩下的蛋糕拿去冰箱里保鲜,打算明天再吃。 徐婷婷把蛋糕递给黄枫林,黄枫林端着蛋糕叫小雷雷吃,小雷雷拿着叉子挑了一块蛋糕送到黄枫林嘴边,奶声奶气说: “爸爸,你先吃!” 黄枫林脸上笑开了花,说:“儿子,你自己吃,爸爸不喜欢吃蛋糕,爸爸喜欢喝茶!”说完,黄枫林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 小雷雷说:“爸爸,这个是甜的,茶是苦的!” 黄枫林摸了摸小雷雷的头,说:“儿子,以后不准偷喝茶了,小孩子不能喝茶,喝茶了脸上要长麻子!” 小雷雷调皮地吐出了舌头,在叉子上舔。 徐婷婷回到折叠桌边坐下,拿起一块蛋糕,说:“儿子,你爸爸累了一天了,自己下来坐起吃!” 黄枫林嘿嘿一笑,说:“现在又不是像以前,又不干苦力,不累!” 小雷雷拿着叉子,从黄枫林怀里跳了下来,坐在小凳子上,对着桌上另一块蛋糕就开吃。 徐婷婷立马就开骂:“雷雷,你懂不懂礼貌,那是爸爸的!” 小雷雷抬起头来,嘴巴边全是奶油,他委屈巴巴看着黄枫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黄枫林赶紧蹲了下来,把手里的蛋糕放在桌上,心疼地摸着小雷雷的头,安慰道: “儿子,喜欢吃就吃,吃完了,爸爸再给你买!” 徐婷婷嫌弃道:“你就惯他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黄枫林抽了两张纸巾,轻轻地把小雷雷眼中的泪擦干净。小雷雷呼了下鼻子,就埋起头吃了起来。黄枫林喝了口茶,笑嘻嘻对徐婷婷说: “儿子可比我小时候懂事多了!” “不要脸!”徐婷婷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小雷雷很快就吃完一份,他似乎还没有满足,眼睛一直盯着徐婷婷看。徐婷婷白了小雷雷一眼,小雷雷又把目光移到黄枫林的脸上。 黄枫林把蛋糕放在小雷雷面前,提醒道:“你慢点吃啊,不够爸爸去冰箱给你拿!” 小雷雷又开心地吃了起来,刚吃了几口,就望着黄枫林,说:“爸爸,我吃饱了,要看动画片!” 徐婷婷瞪了小雷雷一眼,拿着遥控板打开了少儿频道。黄枫林拿纸巾把小雷雷的嘴和手都擦干净,拿起小雷雷吃剩下的蛋糕,几口就吃完了。 徐玉竹说:“我去冰箱里给你拿!” 黄枫林说:“留着你们明天吃吧!我不喜欢吃!” 小雷雷又依偎在黄枫林的怀里。徐婷婷开始收拾。 黄枫林说:“放暑假,你就把工作辞了吧,我们回家,儿子该上学了!” 徐婷婷手一顿,笑道:“回那个家?” 黄枫林说:“还那个家,你母子俩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城里乡下由你们选!” 徐婷婷说:“你要不要脸,我又不是你老婆!你说去哪里我就得跟着你去哪里?想得美!” 黄枫林嘿嘿一笑,说:“婷婷,我黄枫林真的对不起你,孩子都那么大了,连个家都给不了你们!” 徐婷婷说:“你说什么呢?我跟你开玩笑的!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比任何都强!” 黄枫林说:“你放心,等我们回去补了证,把儿子的户口上了,我们就去照相馆,你穿着婚纱,我们照个全家福!” 徐婷婷等这句话等很久了,当黄枫林说出来的时候,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问道: “老公,你真的想通了!” 黄枫林看着怀里的小雷雷,说:“父母是孩子的老师,我得给我儿子做个榜样!我不能再当逃兵了,该面对的事情,迟早都得去面对!三十而立,我马上都快四十的人了,连家都没有立起来,真是够失败!” 徐婷婷说:“回去也好,打工不能打一辈子!外婆在生前给我一个炖羊肉汤的秘方,要不我们回去开个羊肉粉店,又可以工作,又可以照顾儿子!” “回去了再说吧!” “......” 黄枫林本来是打算回县城首付买套房子,让徐婷婷母子俩在家,他再出来继续打工挣钱养家糊口,他并不打算一直呆在家里。他虽然有勇气回去,但还没有想好怎么去跟以前的熟人们怎么相处。 徐婷婷提前递了辞职书。黄枫林不肯辞职,他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得等他跟的项目完工,干到年底再辞工。徐婷婷知道黄枫林做任何事都喜欢先计划,计划好后有条不紊完成下去,如果半途而废,他心里会有个疙瘩,于是只好同意了。 暑假开始,黄枫林打电话向叶老板请了半个月假,叶老板看在黄枫林跟他多年的情份上,给了黄枫林一个月的带薪假期。 徐婷婷把自己和孩子的衣服全部打包先寄回家。黄枫林把冰箱和空调洗衣机电视机全拆了,也物流回县城。 订好票,一家三口轻松坐高铁回家,不到七个小时就到达了市里高铁站,再从市里打个出租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县城。 整整十七年,县城已经不是十七年那个老旧的小城镇,如今县城已经扩大了好几倍!黄枫林也不是以前那个愣头青了,他看着熟悉的街道,陌生的高楼大厦,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徐婷婷家的老木房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以前更破旧了许多,在周围新修的楼房的映射下,显得更加破旧了! 大铁锁生了锈,钥匙已经打不开门了。黄枫林去五金店买了把钢锯和新锁,他低着头走在街上,人来人往的人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别人,甚至他锯锁的时候,左邻右舍都只跟徐婷婷打招呼,看着他也不认识了! 熟悉的县城已经变得陌生。黄枫林悬着的心落下来,只是这滋味不怎么好受。 家门终于打开了,一股尘封的味道扑鼻而来。 小雷雷跑开了,他看着黑漆漆的屋内,不肯进家门。 徐婷婷跑过去把小雷雷拉回来,小雷雷嚷嚷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黄枫林站在门口,笑嘻嘻地说:“儿子,这就是家啊!” 小雷雷说:“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东莞!” 徐婷婷吼道:“你再吼,我真把你一个人送去东莞了!” 小雷雷眼巴巴看着黄枫林,黄枫林张开手臂,小雷雷就朝黄枫林怀里扑了过来。黄枫林抱着小雷雷进屋,喊道: “回家喽!” 小雷雷在黄枫林的怀里张开小手臂,跟着喊道: “回家啰!回家啰——” …… 第二天一早,黄枫林就去买了两个4公升灭火器放在家里。 徐婷婷看着那两个崭新的灭火器,笑道:“你啊,职业病又犯了!我还打算叫你改行呢!” 黄枫林指了指灭火器,得意地道:“你会用吗?不会我教你!” 徐婷婷笑而不语,点着头表示会。 住了一晚上,小雷雷对木屋也习惯了一些,再也不嚷嚷着要回东莞,一起床叫唤着要看电视。 黄枫林把手机拿给小雷雷看动画片,他去五金店买了电线线管插座节能灯具,把家里旧电线旧灯泡全部更换了。做完这些,黄枫林又把木屋后的木屋厕所,用彩钢板搭了个大间,大间直接包住木屋的后门,他要把洗澡间和卫生间安排在这里。黄枫林长期在建筑工地上,这几年家里改造,他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做,连洗澡间的地砖都是他自己铺的! 徐婷婷也没闲着,除了煮饭,偶尔帮黄枫林当助手,一有空,她就把家里没有用的东西全部扔了,该换的换,木墙也买木纹纸来贴上。 几天后,木屋里就焕然一新。这时,托运的家电也到了。黄枫林把所有的家电安装好,虽然是不同的地方,那熟悉的温馨又呈现了出来。 一切收拾妥当,黄枫林打算回黄家沟,给自己父母亲坟上烧点香纸。徐婷婷想带着孩子跟黄枫林一起去,黄枫林怕家里的木房已经塌了,回去没地方住不方便,便一个人一大早坐班车去了永安镇。 坐在班车上,黄枫林没有碰到熟人,下了车,在永安镇客车站吃绿豆粉的时候也没有人认出他,直到在镇上一家超市,黄枫林卖香纸和礼物的时候,他发觉店老板有点面熟,但是想不起他的姓名。店老板似乎认出了黄枫林,又不敢确定,他一直盯着黄枫林看,当黄枫林给他钱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你是不是黄枫林?” 黄枫林点了点头。 “你怎么越长越瘦了,白头发那么多?脸倒是比以前白多了!噢……眼睛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忧心忡忡!”他发了支黑脚杆给黄枫林,露出一排大黑牙,说: “你真不认识我了?我是黄继强啊!” 黄继强?黄继强以前不是瘦不拉几吗?面前这位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会是黄继强?黄枫林想了半天,也不能把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直到黄枫林看见那双狡黠的眼睛在搜索着自己的全身,他终于确定了这个人就是他小时候的“冤家”了! 黄枫林又掏了张钞票出来,买了两包黑脚杆。 黄继强扔了两包黑脚杆给黄枫林,说:“你俩兄弟真不像话,那么多年了,在外面发财了也不回家乡来看看弟兄叔侄!” 黄枫林脸红了,点上黄继强递给他的烟,想了想,说:“我得回去了!” 黄继强从收银台走了出来,对着在整理货架的胖妇人喊道: “你看店啊,我开车送枫林回黄家沟!” 胖女人抬起头来,一张黄脸朝黄枫林笑着,说:“他叔,你吃饭没?” 黄枫林笑了笑,回答道:“嫂子,我在车站吃过了!” 黄继强提着黄枫林买的香纸向外走,说:“我送你回去吧,刚好我去石厂有事!” 黄枫林跟了上去,问:“这房子是你的?” 黄继强走到路边一辆皮卡车面前,指了指超市这幢楼,对黄枫林炫耀道: “我打算在最上面那一层搞个ktv,三到五层搞酒店,你看怎么样?” 黄枫林看了看面前这幢楼,又看了看周边,全都是房子。黄枫林记得他出去的时候,这一片全是水田啊! 黄枫林对黄继强说:“你怎么想的?为什么不把ktv放在二楼!” 黄继强说:“二楼我得自己住啊!我妈年纪大了,难道叫她爬六楼吗?” 黄枫林问:“叔叔呢?” 黄继强说:“你爹死的第二年,我爹也死了!现在村子里,他们那一辈,男的全死光了,就只剩些伯娘婶婶!” 黄枫林叹了口气,说:“不说那些了!你真打算开ktv和开酒店,你这房子还得改造,必须得做消防!” 黄继强说:“我哪里知道这些,建房子的时候都没有设计!” 黄枫林说:“我是专门做消防工程的,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出个设计图纸!” 黄继强打开车门,黄枫林去副驾驶座。 黄继强开着车,说:“你搞工程一年能搞多少钱?” 黄枫林说:“帮人打工,能挣多少钱?” 黄继强说:“是啊,打工能挣几个钱!你哥有钱,叫他搞点钱给你做工程,兄弟间要相互帮助!” 黄枫林说:“我跟他都没有联系!” 黄继强说:“我还以为他找到你了呢!前几年我去上海玩,跟你哥在酒店吃了顿饭,他请的。他没叫我去他家,我也没去,我们都知道,他是个耙耳朵,听说你嫂子凶得狠!” 黄枫林苦笑着,看着车窗外,家乡的山山水水,变得非常的陌生。通往各村的羊肠小道难觅踪迹,村村都通了水泥路,旧路道也改了,黄枫林一时半会还适应不下来。 黄继强朝车窗外吐了口痰,继续说道:“你姐和你姐夫因为你嫂子差点离婚了!现在都不跟你哥来往了!” 黄枫林不相信,问:“田儒忠不是在包工地吗?” 黄继强放慢了车速,把车停在路边,扔了支烟给黄枫林,急急忙忙下车,对着车前轮就开始撒屎。撒完屎,摸了支烟叼着,点上,打开车门,进来坐好,安全带也不系,启动车子,就飚了出去…… 第22章 夏日时光 黄继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拿着烟,边开车边对黄枫林说: “田儒忠早就没包工地了,好几年前他包了个大工程,工地烂尾了,他亏得裤带巾巾都不剩,就没钱垫资包活了!就是因为亏了钱,他想东山再起,叫你姐去找你哥借钱,你嫂子不肯,倒是把那些年你哥读书和出国用你姐们的钱,按银行利息连本带利全还给你姐夫了!你姐夫气不过,就跟你姐吵,要不是我大嫂一直劝,说不定他们真离了!” 黄枫林知道黄继强说的大嫂是谁,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明知故问道:“你哪个时候有了个大嫂?” 黄继强嘿嘿一笑,说:“我大舅哥家啊,你不记得啦!读初中的时候你跟他弟弟好得很,还一起欺负过我呢!” 黄枫林冷笑道:“我欺负你?小时候,我帮你背了多少黑锅,你当了老板就不记得了!” “我怎么不记得呢,不说那些了!”黄继强把烟头往车外一扔,说: “你高中那些同学,现在好多都搞到事了!要说有钱的话,欧阳远最多,他现在是远大集团的董事长;要说有权的话,应该是石传雄了,他以前在我们镇当过镇长,两年前才调进县里当局长去了!你那个时候就应该继续读书,不该出去打工!打工能有什么出息?你真的可惜了,我所认识的人当中,你是最聪明的一个,现在也是混得最差的一个!” “你开慢点!过村庄的时候小心行人!”黄枫林不想听这些消息,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姐姐过得咋样?于是,他转换了话题,问: “我姐姐在家吗?” 黄继强放慢了车速,说:“自从你姐姐的公公爹死了,他们好几年都没回来过年了,屋头修的房子都长青苔了!听说他们大的个儿子已经在打工,小的那个去年上的大学,一家老小在外面租房子住!” 皮卡车开始左拐,上桥,过完桥就进黄家沟。 石桥很宽敞,一进沟,水泥路就变窄了,车速慢了起来! 黄枫林心情沉重起来,他不想说话,打开黑脚杆的烟,拿在手里点燃了一支,递给黄继强,然后自己点了支,抽起了心中的苦闷。 黄继强把烟叼在嘴上,嘴也不闲着,如数家珍般给黄枫林讲述着永安镇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话里话外,都离不开钱。黄枫林就有些不耐烦了。 车拐了两个小弯,再拐个大弯,就到村子了。刚到大弯的山凹口,大弯中间,山体中一块白生生的伤口耀入眼里,触目惊心!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沙尘满天。 黄枫林赶紧关了车窗。 黄继强像已经习以为常,他笑了笑,也把车窗关了,对黄枫林说: “你还不知道你爹埋在哪里吧,就在我石厂斜对面你家的山林边。等下我把车停在石厂,你去把纸烧了,我们再回村里,你再去后头湾给你妈妈烧香吧!” 黄枫林看到村子里的山体破坏这么严重,心里虽然有些不愉快,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山林是他黄继强自己的,他想干什么是他的自由,村里人都没有意见,怎么也能不到他黄枫林来指指点点。何况,现在的黄枫林已经不是过去了的黄枫林了,他也学会把什么事情放在心里;也学会了隐忍,懂得了事关集体,高高挂起! 一笑而过,黄枫林仍然一语不发。 车窗外,机械的轰鸣声突然停止了。车也开到了活动板房前面的空地上。 黄枫林一眼就看到沙山上滑下来的“杨老二”,“杨老二”来到他身边,看也不看黄枫林,朝黄继强傻笑着,就去食堂吃饭去了。 黄继强对黄枫林说:“你看他像谁?” 黄枫林说:“杨老二怎么看起来那么年轻!” 黄继强笑道:“你也认错了吧,他是杨老二的儿子啊!” “这小子一身灰,难怪我认错!......他两父子真的好像,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黄枫林微笑着,问: “杨老二呢?” 黄继强说:“杨老二完蛋了!得了尘肺病,每天在家坐着,吃得做不得!” 黄枫林看着面前的沙石山,又看了看活动板房里进进出出的吃饭的工人,他们一个个光看膀子,身上全是粉尘,拿着不锈钢碗盆正在大盆子里抢菜吃,他们似乎挺享受这种生活,边吃边相互间笑骂着。反观身旁的黄继强,他挺着大肚子,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黄枫林心里有种莫名的悲哀,甚至有些莫名的愤怒! 黄继强打开他的办公室房门,他以为正在沉思的黄枫林是在哀痛他自己,便笑嘻嘻对他说: “你想什么呢?都这么多年了,人都变成土了……要不要我陪你去!” 黄枫林终于忍不住了,说:“你这里灰尘那么大,你都不给工人买防尘口罩吗?你难道不知道杨老二的尘肺病是怎么来的了!” 黄继强指了指他办公室墙上挂着安全帽和防尘口罩,说:“谁说我没有买,你看这不是吗?他们嫌戴着不习惯,不肯戴,我又有什么办法!” 黄枫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从车尾箱里分了一半的散纸钱,取了六炷香就准备去河对岸的山里烧纸。 黄继强在门口边露出个头来,对黄枫林道:“你找得到不?其实很好找!那块地是你爹自己选的,就是你三哥摔死的那个地方!” 黄枫林胸口一紧,突然间难受极了!他背对着黄继强,挥了挥手,便抱着散纸钱走了。 “我泡好茶等你!”黄继强在扯起嗓门喊。 石厂的泥沙掉到河沟里,溪水在这一段并未断流,只是在这一段成了暗流。时值夏季,溪水很小,河床露在外面,两边的钩刺竟相争长,河沟似乎变窄了。 溪边的农田长满了荒草,曾经的堰塘不复存在,那个曾经差点要了黄枫林小命的堰塘里,只剩下一大块沙滩,浅浅的水窝。 大约半个小时后,黄枫林眼眶红红回到溪水边,他俯下身,捧着溪水洗掉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把脸上挤出了笑容,点了支烟抽着,上坡,来到石厂,平静地打开了黄继强的办公室。 工人在阴凉处席地而躺,在睡午觉,石厂格外死寂,太阳洒在岩石上,石头就快要炸开了! 办公室里冷气袭来。 黄继强倚躺在一个单人沙发上,指了指对面的那个单人沙发,对黄枫林说: “现在太热了,吹下空调,喝杯茶,等太阳斜阴了再去!” 黄枫林轻轻把门关上,坐在另一个单人沙发上,端起面前茶几上泡好的茶,品了一口,拿着茶几上的茶叶盒,看到出厂地居然就在永安镇,他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问: “我们镇什么时候有茶厂了?” “前几年吧,就是你那个高中同学石传雄在我们镇当镇长的时候搞的政绩工程!现在狮子山上全种的是茶叶。这茶叶不便宜,像这种明前茶是最好的,要卖一千多块钱一斤!”黄继强扔了支黑脚杆给黄枫林,苦笑了一下,道: “你是不知道,我的石厂差点都被你那个同学给搞黄了,要不是有胡镇长和欧阳远帮忙,说不定我现在同你一样,只能帮人打工呢!” 黄枫林点上烟,喝了口茶,笑道:“石传雄这人心正,说搞你不太可能!他这人我知道,只是做事情有些古板!” 黄继强微微一笑,说:“这点我承认,逢年过节我送他礼物,他从来没有收过,每次来我石厂安全检查的时候,只提问题,从不开罚款!” 黄枫林笑着问:“现在呢?” “现在……不说了!”黄继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喝了口茶,说: “石镇长每次遇到我,都在打探你的消息,我看得出来,他跟你关系不一般。你现在回来了,就在县城搞个劳务公司,你那些同学随便帮你一下,赚钱还不容易吗!” 黄枫林双手一摊,说:“我哪里有钱开公司!” 黄继强说:“找你哥啊,他读书的时候把你家什么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他帮你是应该的,欧阳远没有他哥帮忙,他也没有今天!我要是你哥的话,就应该回到家乡来,把你们那个破木房拆了,建幢别墅放着,住不住无所谓,关键是要让人知道,他在外面搞到事了!” 黄枫林一听自己家木屋还没有倒,心里特别欣慰,他有些不相信,问道: “是我大哥一直在维护我家老房子吗?” 黄继强冷笑道:“你大哥,自私自利,只顾自己,他哪里会照看你家房子,他照顾你家的地还差不多!这几年不是扶贫吗,你家房子是政府出钱维修加固了,还把电拉到了你家,电表也装上了。去年政府出钱搞硬化工程,我们村是我承包的,我把你家院子,房前屋后都用水泥硬化了,你现在回去,只要把灯装上,就可以住了,自来水也拉到了你家院子了!” “谢谢!”黄枫林心存感激,摸出黑脚杆烟来发。 黄继强烟对着烟点上,笑了笑,说:“都是弟兄叔侄,说什么谢不谢!再说,你哥可是我们黄家最有出息的人,万一哪天他真搞出大事来,你们家的老木屋可就是块宝,得好好保护好!这点觉悟我还是有!” “觉悟”一词从黄继强口中说出来,黄枫林心头一震,他有些坐不住了,对黄继强说: “继强哥,你忙!我先回村子去了!” 黄继强看了看手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说:“枫林,还早呢,坐下来泡杯茶,还有半个小时,等他们上班了我再陪你去给伯娘烧纸。你我兄弟好多年不见,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你就安心坐着,晚上我已经安排好了,去陈三家吃野味,至于住嘛,我家有客房……还是安排你去住酒店吧,你这人哥子清楚,喜欢安静!就这么定了,我现在有钱了,一切听我安排!” 黄枫林只好坐下了,坐如针钻,他怕晚上碰到不该碰上的人,他心里慌了,在想着怎么拒绝黄继强的安排。黄枫林拿起玻璃杯,微笑着品了口茶,说:“我想在家里住一晚!” 黄继强说:“你家里什么也没有,你又不是回来长住,打都懒得打扫!你别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是怕遇到田文慧?你放心吧,现在是假期,学生们都放假了,她中学开的食堂也休息了!实话告诉你吧,胡学问现在在县文广局当副局长,一到寒暑假,田文慧就去县城了!” 黄枫林尴尬一笑,说:“不是这回事,我只是想陪下我大哥!” 黄继强看着黄枫林,说:“你和田文慧的事情,其实好多人都知道!就像你高中耍的那个女朋友,姓什么来着?石镇长也给我摆过……我猜你这么多年不敢回家,就是在躲情债!” 黄枫林羞愧地低下了头,顿时感觉无地自容,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这辈子会被黄继强教训得无话可说。 黄继强见黄枫林低下了他以前高傲的头,心里特别得意,看着黄枫林头上的白发,他又于心不忍了。黄继强微笑着说: “年轻的时候,哪个不轻狂,都过去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不过,我倒替你可惜的,要是你早几年回来,娶了你县城那个女朋友,今天就不会这么落魄了!” 黄枫林抬起头来,苦笑着喝了口茶,不吭声。 黄继强继续说:“其实,现在也不晚,他们早就离婚了,我听说那个女的在省城开了个火锅店,你娶了她,就不用辛辛苦苦去打工了!” 黄枫林扔了支烟给黄继强,自己点了支,抽着烟,仍然不想说话。 黄继强点上烟,说:“我真没有骗你!你想想,她如果不是等你,她早就嫁人了!欧阳远别人家庭条件,个人能力都不错吧,为什么她会选择跟欧阳远离婚?她心里肯定有人!不过吧,他们有权有势的人我看不明白,过日子嘛,哪来那么多情情爱爱!” 黄枫林终于又开口说话了,他说:“继强哥,你就别瞎操心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早就结婚了,儿子都四岁了!” “有儿子了?那是好事啊!我看村里面以后谁还敢挖苦百岁伯伯……再说他绝后了!”黄继强看了下手上的时间,对黄枫林说: “枫林,你还不知道吧,你大哥,真的做得太不像话了,你们都还在,他就把他孙子改姓田了!……” 石厂的机器突然叫了起来,宁静被硬生生撕破了! 第23章 同学会 黄继强开着车把黄枫林带到黄枫林家的院坝里,把剩下的香纸放在黄枫林面前,说: “枫林,你不是打算明天回去嘛,你自己去后头湾吧,我去你大哥家等你!你的户口本,土地证都在他家呢,我去叫他帮你准备好。等你从后头湾回来,我们立马去镇上,我已经给相关部门的头头打电话了,他们听说你回来了都很高兴,说只要你去,随时随地都给你办好!” 黄枫林不说话,眼睛正盯盯看着面前的三间木瓦房。 黄继强拍了拍黄枫林的肩膀,上车。车在院坝转了个圈,转眼间消失在了竹林中。 黄枫林站在自己家的院坝里,看着自己家翻新加固的木房,觉得是那么的陌生又十分的熟悉。黄枫林没有勇气去推开自己家的家门,看了看,就去后头湾看自己母亲的坟了。 黄枫林的母亲的坟比他父亲的坟要早几年,他母亲的坟头比他父亲的坟头要干净整洁得多,碑上孝字也不一样。黄枫林在母亲墓碑前烧完纸,落寞地来到了黄树林家。 黄百岁给黄树林修的木房早已经拆了当柴烧了,屋基上建起了两层半的平房。黄树林知道自己弟弟回来了马上又要回去,就吩咐自己的老伴赶紧把冰箱里的腊肉拿出来做晌物,他则去衣柜里把黄百岁生前交给他保管的土地证,户口本,存折等全部拿了出来,放在堂屋里的八仙桌上,然后去抓了只鸡来杀。 黄继强坐在水泥院坝里,正在丢黄树林的孙子田志豪耍,他霸占了田志豪的滑板车,一屁股坐了上去。 田志豪五六岁的样子,小身板有些瘦弱,推不动肥胖如山的黄继强,他只好抱着黄继强的脖子,整个身子托在黄继强的后背上,凶巴巴地对黄继强吼道: “黄继强,你再不还给我,我就勒死你!” 黄继强轻轻拍了田志豪的屁股几下,嬉皮笑脸说:“志豪,你叫我声公了,我就还给你!” 田志豪说:“黄继强,讨卵闲!黄继强,不丢人捉!......你再不给我,我打你了啊!” 黄继强说:“孙子,你要翻天了!敢打你公,我把你扔回田家湾去!” 田志豪用头碰着黄继强的头,喊道:“黄继强,滚回你火烧桥去!” 黄树林在院子边汤鸡,他脸上的笑容刻进了深深的皱纹里,一如既往地不多言不多语,旁边的一老一少在打闹,他也装着没有看见,仍然做着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灶房的烟囱里冒起了白烟,门口敞开,飘来腊肉的香气。 田志豪争不过黄继强,跑去了灶房里了。 黄继强也站了起来,走到黄树林旁边,递了支烟放进黄树林的嘴里,并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燃。 黄树林蹲在地上,双手不停地拨着鸡毛,吸着烟,烟在嘴唇上跳动: “大老板,我满爷回来了,我真的很高兴!要是哪天二爷也肯回来,那就团圆了!” 黄继强点了支烟,说:“枫林现在回来了,二哥肯定也会回来!以后就没有人再敢欺负你家了!” “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我满爷这些年,肯定遭了不少罪!回来了就好了!”黄树林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烟灰从跳动的烟上掉下,洒在白生生的鸡肉上。 这时,田志豪两只小手抓着两只大排骨,走到黄继强面前,左手那只排骨递给黄继强,奶声奶气地说: “大老板,给你的!” 黄继强把排骨拿在手里,说:“田志豪,只要你肯喊我一声公,我给你一百块钱!” 田志豪从自己手里的排骨上撕了块肉在嘴里嚼,理也不理黄继强,去找他的滑板车了! 黄继强也冲了过去,抢先一步把滑板车拉了过来,一屁股坐了上去。 田志豪扑了个空,生气了,踢了黄继强一脚,跑了,见黄继强没有追他,便停了下来,对着黄继强说: “你一个大人,总欺负我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等我爹和二叔回来,我叫他们帮我报仇!” 这时,黄枫林来到了田志豪的身后。 黄继强说:“田志豪,你对我一天牛b轰轰的,有本事你就不喊你身后的人叫公!” 田志豪转过身,望着黄枫林,眼睛眨也不眨。 黄枫林从裤包里掏出早准备好的六百块钱,递给田志豪。田志豪摇着头,不接。黄枫林把钱放进田志豪的小裤包里,然后抱起他,亲切地说: “哪天赶场,叫爷爷去给你买新衣服!” 田志豪朝黄树林大声喊:“爷爷……” 黄树林提着拨完毛的鸡朝黄枫林走来,对着田志豪说: “喊满公了没有?抱着你的这个是小爷爷,上海那边还有个二爷爷!” 田志豪看着黄枫林的脸,脆声声地喊道:“满公!” “唉!”黄枫林脸上露出了笑容,转过脸,恭恭敬敬地对黄树林喊道: “大哥!” 黄树林脸上的皱纹变浅了,望着黄枫林头上花白的头发,心痛,说:“满爷,回来了就好!” …… 随心所欲吃完饭,黄枫林拿出烟来抽,黄继强催他赶紧走,说趁现在政府部门还没有下班,早点去把手续办了! 黄树林去了堂屋,把八仙桌上用塑料袋包装好的全部证件,拿回灶屋交给黄枫林,说: “满爷,土地确权的时候你不再家,是我替你去办的,上面是你的名字!户口本一直没有换,粮农补贴都是老汉的名字,钱我一分没有花,都在存折里,存拆的密码是你二姐写的条子,夹在存折里!你回来了,这些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你自己保管,还有你的田和土,你要种就收回去,我就不种了!” 黄枫林打开袋子,拿出户口本放进手提包里,其余全部还给黄树林。黄枫林说: “哥,田土一直是你在打理,补贴也该补贴到种田人身上,存拆里的钱属于你的!至于田土,你年纪大了,想种就种,不想种也由你管理。总之一句话,以前是咋样,以后还是咋样!” 黄树林把口袋拿在手里,说:“我给你收着,你忙你先去忙,记得过年了,把弟妹和侄子带回老家来,我养起肥猪等你们!” 黄枫林从手提袋里拿了两包烟放在桌子上,对着黄树林的老伴说: “嫂嫂,我走了!” 黄树林的老伴拉着田志豪的手,对田志豪说:“志豪,给小爷爷满公再见!” 黄树林送了出来,在黄枫林耳边嚷着:“叫你给弟妹带只土鸡去吃你也嫌麻烦!过年记得带她们回来!” 黄枫林拉车门的时候,田志豪挥起了右手,奶声奶气地喊: “满公!再见——” …… 黄枫林在派出所打开户口本,黄百岁的身份证就从户口本里掉了下来。黄枫林赶紧弯腰下去捡起来,用纸巾擦干净,装进了钱包里! 换户口本很快,十来分钟就办好了。换二代身份证就有点麻烦,照相洗照片花时间,照片洗好后连底片一起拿到派出所,录好指纹就完事了。 办事人员知道他是黄三木的弟弟,到点了都没有下班,直到把黄枫林的手续办完,她才收拾回家。 黄树林去陈三的酒楼,订了“梵净山”那个包间,他把在镇上工作和在镇上做生意的初中时的同学,全部请来陪黄枫林,说是给黄枫林接风送行。 黄枫林不想参加,知道躲不过,也只好硬着头皮参加了。 名义上是给黄枫林接风送行,实际上黄继强唱主角。这些所谓的初中同学,黄枫林一点印象也没有,黄继强把他们一一介绍给黄枫林,黄枫林仍然是想不起来,他们到底是谁,只知道他们现在比自己都混得好! 这些老同学们似乎对黄枫林自己还了解自己,黄枫林自己都不记得的臭事,都被他们一一说了出了,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黄枫林还是记不起来他们说的臭事,看他们讲得那么肯定,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了! 好在,黄枫林身上的话题不多,他们见黄枫林只是一味的沉默微笑,他们也没有兴趣再回忆那段青涩的时光了!在黄继强的引领下,他们开始谈每个人的收入,每个人的家底。谈着谈着就开始给镇上有钱人排名次,他们排的镇上有钱人top榜前十,黄枫林只认识两个,一个是排在榜首的欧阳远,一个是排在第十的黄继强! 在排所谓有钱人名次的时候,除了欧阳远排第一毫无争议,后面的排名他们意见并不统一,意见不统一了就开始是有理有据地争论起来,由于都没有真凭实据,一切只是道听途说,所有的嘴上证据并说服不了对方,争论就变成了争吵,一旦吵起来架来,就不再讲理了! 家乡已经离开多年,黄枫林不知道情况,何况在这个包间里,他是混得最差的那一个,人微言轻,他的话也毫无份量了。 黄枫林习惯性坐在一旁闭着嘴,微笑着面对众人,脑海中却在想着徐婷婷和孩子。 黄继强见大家争吵个没完,又抛出了另一个话题:陈兴国和黄三木是永安镇最厉害的人物,那么,他们俩个谁的级别高! 这就是一个伪命题,陈兴国在政府部门工作,早已经退休;黄三木是搞科学研究,他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众人又开始争论起来,争吵起来…… 又是一个没有结果的争吵。大家对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却非常感兴趣。 黄继强问黄枫林要结论。 黄枫林给不了他们要的结果。 众人又开始谈论国家大事,世界格局。这方面他们倒有了统一的口气,他们手里拿着苹果手机,在高喊着要打倒帝国主义!…… 闹剧终于收场,众人纷纷散去。 黄继强结了账,给黄枫林在陈三的酒楼上开了间客房,便东倒西歪地走回去了! 黄枫林躺在客房的大床上,从钱包里拿出黄百岁的身份证,看着上面的黑白照,眼泪再也包不住了…… 第24章 既见君子 县城很大,大得同住一个城市,熟悉的人却几年也碰不上一次。县城很小,小得什么破事都瞒不过熟人的耳朵。 欧阳远听熟人说徐婷婷带了个儿子回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便叫人偷偷打听小雷雷的年纪,当他得知小雷雷刚四岁多时,他就努力回想徐婷婷回来还他钱,要回房产证的日子,很快,他的心里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五年前,徐婷婷拿着十二万回来找欧阳远要回她家的房产证,这让欧阳远大吃一惊,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徐婷婷出去不到一年,就赚了那么多钱。当欧阳远得知徐婷婷是从东莞回来后,他就明白徐婷婷为什么能够短时间内赚那么多钱了。 欧阳远并不是真想要徐婷婷家那个烂房子,他只是想用徐婷婷家的老木房来胁迫徐婷婷就范。当徐婷婷把钱放在欧阳远的办公桌上时,欧阳远心里就明白,从此以后,他要想再碰徐婷婷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欧阳远厚颜无耻地向徐婷婷提了个条件,要求徐婷婷用“莞式服务”让他享受一回,权当着利息,他才肯把房产证还给徐婷婷。欧阳远并向徐婷婷承诺,他们之间从此一笔勾销。 徐婷婷虽然在在洗脚城上过班,但是她并没有去赚过外快。洗脚城里面也有许多女孩子专门只做那种来钱快的生意,大家长期在一起,徐婷婷大概也知道欧阳远口中所谓的“莞式服务”是什么,她自然是不肯同意了。 欧阳远从来没有去过外地生活和工作过,除了在省城读了三年大专,他一直都在太平县范围内呆着,就算他现在开了公司有钱了,连市里他也很少去,他只敢在太平县内胡作非为。 在欧阳远的威逼和开导下,徐婷婷被欧阳远拉着,半推半就去了欧阳远的卧室...... 徐婷婷五年后再回到县城,身边多了个四岁多的小男孩,欧阳远得知消息,自然会浮想联翩。当欧阳远又知道徐婷婷的丈夫是黄枫林的时候,他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心里就平衡了许多,甚至还有些自鸣得意。 有时候,在夜深人静四处无人的时候,欧阳远会偶尔打开自己的笔记本,插上u盘,欣赏着徐婷婷跟他的私密画面,脸上露出阴森森的得意的笑...... 黄枫林和徐婷婷把结婚手续补办了,立马就把孩子的户口办好了。黄枫林的一人一户的户口本,立马就多了两个人。为了小雷雷将来能够在县城上学,徐婷婷和孩子的户口仍然留在了县城,没有跟着黄枫林迁到乡下去。 徐婷婷一直没有闲着,从黄枫林回乡下那天起,她每天都在试她外婆留给他的羊肉汤秘方,母子俩每天都在吃自己弄的羊肉粉。小雷雷吃习惯了米饭,每次吃粉都在闹意见。黄枫林一回家,小雷雷就跑到黄枫林的怀里,在黄枫林的耳边当面告他妈妈的状。徐婷婷舀了一碗羊肉汤给黄枫林,黄枫林拿到手中先闻了闻,然后尝了一口,眉毛就皱了起来。 徐婷婷看着黄枫林那个样子,就有些生气了,骂道:“你俩爷崽怎么回事,搞得像吃药一样,有这么夸张吗!” 黄枫林把碗里的汤一口气喝完了,说:“你真的打算开店啊?” 徐婷婷把黄枫林手里的碗拿走,说:“我不开店赚点钱,光靠你一个人那点工资,以后怎么生活!” 黄枫林说:“开店很辛苦的,要不你去找个学校,仍然教书吧!” 徐婷婷冷笑道:“教育系统我们一个熟人都没有,你以为想去教书就有地方要吗?” 黄枫林无话可说了。 小雷雷在他怀里说:“爸爸,你今晚做饭给我吃吧,我吃粉都快要吃吐了!” 黄枫林摸了摸小雷雷的头,说:“儿子,爸爸每天都给你煮饭吃!” 徐婷婷搬了根椅子坐在黄枫林旁边,对黄枫林说:“别在儿童面前说谎话,不好!” 黄枫林马上明白了徐婷婷的意思,说:“其实,我也想长期留在你们身边陪伴你们,可是,在家里我也找不到合适的事情做啊!” 徐婷婷说:“老公,要不我们一起开个店吧,我们这里离一中近,离医院也不远,这条街都没有一家卖羊肉粉的店,全县城卖羊肉粉的店不超过五家,开羊肉粉店生意应该不错!” 黄枫林笑道:“粉面都靠好汤调味,就凭你这碗汤,怎么卖得出去!” “我不会做,你会啊!”徐婷婷拍了一下黄枫林的肩膀,进房间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又坐了回来,依在黄枫林的身上,翻开笔记本,把她记的秘方拿给黄枫林看。黄枫林仔细看了看笔记本上的配方,又问了徐婷婷做羊肉汤的过程,他立刻就知道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 黄枫林说:“明天,我去买点羊肉来试试吧!” 第二天,黄枫林一大早起来熬好了羊肉汤,中午就将就羊肉汤吃粉。小雷雷昨晚好不容易吃了顿米饭,一看又要吃粉,心里就不乐意了,看着自己面前的小不锈钢碗里的粉,小脸蛋上就快要胯出水了。 徐婷婷第一个先吃,她尝了一口,便赞不绝口,对耍脾气的小雷雷说:“儿子,妈妈不骗你,你爸爸做的,挺好吃的!” 小雷雷一双眼睛看着黄枫林,黄枫林用眼神鼓励着自己的儿子。小雷雷用筷子挑起一根,慢慢放进嘴里,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奶声奶气地说: “爸爸没有放药,真好吃!” 徐婷婷差点把嘴里的粉喷了出来。 黄枫林有些得意,不要脸道:“徐婷婷,怎么样,你嫁的老公不错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徐婷婷白了黄枫林一眼,说:“不要脸!” 黄枫林说:“谁不要脸了?” 小雷雷说:“妈妈说不要脸!” 黄枫林和徐婷婷都笑了,小雷雷见爸爸妈妈笑,也跟着傻笑。 徐婷婷从小到大没有煮过饭,一直都是她外婆在煮,后来外婆生病了,她只好开始自己煮。徐婷婷煮的饭炒的菜谈不上口感,只是处于煮得熟的阶段。黄枫林生活在农村,十来岁就开始学煮饭炒菜了。加上他年轻的时候又贪吃,出去打工后,天南地北的菜肴也吃过不少,他做任何事情都爱琢磨, 贪吃的人嘴都有点挑,自己做饭做菜当然就认真仔细了;在酒店或者餐馆吃到什么菜品,他也会在有空的时候自己在出租房里学着做,久而久之,黄枫林煮饭的技术自然而然有进步了。 黄枫林不想呆在县城,他还是想出去打工,至于开店,他想都没有想过,而且,他现在还放不下身段来在抛头露面,何况这个县城有他不敢面对的人和事。 徐婷婷当然明白黄枫林的心思,她不想黄枫林这样一直躲下去,她爱他,她得把黄枫林从自卑自责中拉出来;再者,徐婷婷也不希望跟黄枫林长期两地分居,等条件好了,她还在盘算着再生一个,这样她才会安心。徐婷婷没有什么理想,她只想在县城开个店,能养活一家大小,她就满足了。 黄枫林不傻,他明白徐婷婷开店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留在家里。但是,黄枫林不想开店,他想在县城首付买套房子,把妻儿安顿好,他继续出去打工赚钱养家;他已经想好了,假若徐婷婷在县城找不到教书的工作,就劝徐婷婷在老房子开个小卖铺,多少有点收入,还可以照顾儿子。 黄枫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徐婷婷。徐婷婷不同意现在买房,她一门心思还是要开羊肉粉店。 徐婷婷说:“老公,这样吧,趁你现在在家,我们可以先在家里买试试,生意好,我们就去租个大门面,开个大的店,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开店,如果生意不好,以后我就听你的!” 黄枫林看了看前屋,笑道:“婷婷,这个地方那么小,大汤锅一放,案板一摆,客人都没有地方了坐了!” 徐婷婷说:“我看你有时候真是聪明过头了!我们可以搬到二楼去住啊,再说,外面搭一个雨棚,就可以把汤锅放在外面,那香气一吹,肉香不怕巷子深,生意自然就上来了!” 黄枫林还是不想开羊肉粉店,他笑着对徐婷婷说:“我们不是说好的,明天去照相馆拍全家福吗?” “全家福有的是时间照!“徐婷婷站了起来,双手揉着黄枫林的肩膀,温柔地道:“老公,那就辛苦你了,马上行动起来吧!” 黄枫林浑身打了个哆嗦,赶紧把儿子放下,说:“儿子,老爸要开始拆家了!” 说干就干。在徐婷婷的指挥下,黄枫林把外间和里间的隔墙板也拆了,空间一下子就大了。旧木板拆下来没有地方放,徐婷婷就毫不犹豫把拆下来的木板送给郊区的菜农当柴烧,当她看着自己外公外婆以前睡的老木床,却怎么也舍不得扔了。黄枫林只好把床拆了,拿到二层夹层放好。他们一家三口住的夹层就更拥挤了。 桌椅,电汤锅,锅碗瓢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得去采购。黄枫林打算去买了个三轮车,徐婷婷不同意,她要买个轿车。徐婷婷在东莞教书的时候,趁寒暑假期间去拿到了驾驶证,黄枫林想到徐婷婷以后在家要接送儿子上学,就同意了。 黄枫林开着车,带着徐婷婷和儿子在县城里转,采购开店要用的一切,他居然没有碰到他自己的熟人,他的熟人仿佛一下子就在这个县城隐藏起来了。 黄枫林对县城又开始熟悉了。 经过十来天的筹备,证件齐备后,羊肉粉店终于开张了。没有打广告,也没有发传单,“老徐家羊肉粉”招牌一挂,就算开张了。 黄枫林被徐婷婷逼着开始赶上了灶台,他围着围裙,戴着白帽子,嘴和鼻子用口罩遮挡着,只露出一双飘浮不定的眼睛露在外面,坐在门外边,等着客人的到来。 第一天,只有左邻右舍来帮衬生意。第二天,生意也不怎么样。黄枫林暗自高兴,心情还是有些失落。第三天是赶集天,城郊和离城近的居民会进城来,生意好坏就会有结果了。这一天,店里的生意一下子就好了起来,从早上八点过开始,店里一直有客人来,徐婷婷也开始忙碌了起来,中午一点不到,半边羊肉就买完了,剩下的羊汤,一下子卖素面也卖完了,后面陆陆续续还有客人来问,可把徐婷婷高兴坏了,喜笑颜开对没有吃到粉的客人说好话,保证明天一定多备点。 黄枫林见当天生意还可以,下午就拿了半只羊拿回来。 吃完晚饭,徐婷婷在教儿子认字,黄枫林在屋外面烧羊皮,他得把羊肉弄干净,明天一早起来熬汤。 这时候,一辆轿车停在“老徐家羊肉粉”店门口,一个人从轿车下来,直接走到黄枫林面前。 黄枫林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人,脸色骤变,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 第25章 重逢 老七笑盈盈站在黄枫林的面前,一声不吭地盯着蹲在地上的黄枫林,在老七的右手边站着石玉兰,石玉兰看了一眼黄枫林,就把头偏向了一边。 黄枫林手里的烤枪喷着长长的火苗,火苗呼呼直响。黄枫林满头大汗,脸色很难看。 “什么时候回来的?”老七先开了口。 “七哥——七嫂!”黄枫林手指一松,喷枪里的火苗立刻熄灭了。 “回来了就好!”老七把右手放在黄枫林的右肩膀上,用力抓了一下,平静地说: “好多人都在等你回家,回家了就好了!” 黄枫林点了点头,顿时感觉鼻子有点酸,他放下烤枪,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紧接着又低下了头,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着责骂。 老七把手放在黄枫林的肩膀上,像个大哥哥一样,轻轻拍着黄枫林的肩膀,他一句话也不说,似乎什么话都说了。 过了一会,黄枫林抬起头来,含着热泪,朝老七夫妻俩傻笑着,说:“七哥,七嫂,里面请坐!” 石玉兰白了黄枫林一眼,笑道:“黄枫林,我还以为你变成聋子了呢!” 黄枫林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微笑道:“遭报应了!一只耳朵聋了,一个肾也没了......\\\" “你眼睛也快要瞎了!七哥七嫂来了,也不请进屋去坐!”黄枫林的话还没有说完,徐婷婷抱着小雷雷出来了,她瞪了黄枫林一眼,对老七和石玉兰笑道: “七哥,七嫂,你们来了,吃饭了没有,没吃我马上给你们煮!” “婷婷妹子,我们饭吃过了。今天我和你七哥都有空,听说你们开了个羊肉粉店,便过来看看。”石玉兰从手背后拿出一个崭新的玩具车,递到小雷雷面前,微笑着说: “喊伯妈,喊伯妈了,玩具就归你!” 小雷雷脆声声喊道:“伯妈,伯妈——” 石玉兰把玩具递给小雷雷,摸了摸他的小脸蛋,说:“小脸蛋真俊,嘴又甜,伯妈喜欢!” 徐婷婷对小雷雷说:“雷雷,赶紧说,谢谢伯伯,伯妈!” 小雷雷盯着玩具,喊:“谢谢伯伯,谢谢伯妈!” 徐婷婷把小雷雷放下,拉着石玉兰进了屋,去拿瓜子花生水果出来招待,紧接着开始烧水泡茶。 老七掏出烟来,像十多年前一样,把整包烟递给黄枫林。黄枫林拿过烟,抽了一只含在嘴里,把烟还给了老七。老七抛出一支烟,两人相视一笑,同时点燃了烟。 小雷雷抱着玩具进屋去了。徐婷婷拿了两根凳子送了出来。 老七和黄枫林分别坐在凳子上,抽着烟,都看着瓦灰色的天空,说起了话来。 老七说:“回来了就不要出去了吧?” 黄枫林说:“那边的事还没交接好!” 老七说:“你在外面做什么工作?” 黄枫林说:“在消防公司做施工员!” 老七说:“县城的发展你也看到了,你有技术,不如回来自己做!” 黄枫林说:“到时候再看吧!” 这时候,徐婷婷又拿了根凳子出来,放在两人中间,接着又拿出两个装好茶叶的玻璃杯放在凳子上,不一会就提着开水壶往玻璃杯里加水。 俩人不说话了。 茶叶在开水中浮了起来,慢慢又往杯底里沉。 屋内传来两个女人窃窃私语和笑声。 路灯亮了起来。 黄枫林拿起茶杯试了水温,可以入口了,说:“七哥,我……对不起……” 老七看了一眼黄枫林,拿着茶杯喝了两口,说:“兄弟间不要说这话,这三个字你留着见到玉竹妹子再说吧!” 黄枫林:“……” 老七说:“你说的,你我是弟兄,辈子兄弟!以后还是叫我老七!枫林,把你电话号码给我!” 黄枫林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说了出来,不一会,他包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了。黄枫林拿出手机,手机就安静了。 老七说:“枫林,要不要玉竹的电话号码?” 黄枫林苦笑了一下,摇着头,说:“你的号码我存好了!” 老七叹了口气,说:“你不介意我把你的电话号码给她吧!” 黄枫林不说话,许是太渴了,几口就把茶水喝干了。他放下茶杯,摸出烟来,递给老七。 老七拿过烟,抽了一支放在嘴上叼着,把烟还给黄枫林。 俩人又开始抽烟,看着寂寞的街道,他们什么话也不说,其实什么话也都说明白了! 石玉兰笑嘻嘻走了出来,对屋里说:“雷雷,改天有空了,来我们家找哥哥玩!” 徐婷婷抱着雷雷跟了出来,说:“一定会去打扰你们!七嫂七哥,让你们空坐了!” 石玉兰说:“我们两姐妹不说这些,改天有空了,我来尝一尝你家羊肉汤粉!” 徐婷婷说:“欢迎欢迎!雷雷,跟伯伯伯妈再见!” 老七把杯里的茶喝完,对黄枫林一笑,站了起来。黄枫林也朝老七一笑,他把中间的凳子拉开。 小雷雷挥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伯伯,伯妈,再见!” …… 翌日,刚过下午五点,半边羊肉就快卖完了,只剩下五六斤熟羊肉,看样子今天卖完是不成问题了。 徐婷婷对黄枫林说:“老公,我们不卖了,剩下的羊肉和羊肉汤给七哥七嫂们拿去吧!” 黄树林也有这种想法,于是便拿出手机给老七打了电话。老七一听黄枫林一家三口要去他家,自然很高兴,说他下班后就回家煮饭,今晚一起吃羊肉火锅。 徐婷婷开始收拾。黄枫林还得去菜市场买半边羊肉回来,他打算这次去把卖羊肉的老板电话要到,以后要多少羊肉直接打电话,像送绿豆粉和米粉的一样,直接叫他送到店里来。 黄枫林把羊肉买回来,徐婷婷也收拾妥当,她用锑锅把羊肉汤盛着,羊肉切好片用保鲜袋装好,一切准备就绪,要出发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给老七的儿子而犯愁了。 老七的儿子十来岁了,送玩具已经不太合适了。 黄枫林和徐婷婷在车上想了好一会,最终意见才开始统一,他们决定去商场买个学习机送给老七的儿子...... 三天后的晚上。 黄枫林刚好把羊肉洗干净,可以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了。这段时间,黄枫林的手机很忙,亲戚朋友知道他回来了,都纷纷打电话来。 电话一接通,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喂,老同学,听出来我是谁了没有?” ”你他妈是谁啊?十七八年了,我能听出你是谁啊!“黄枫林在心里骂道,嘴上却很客气,说:“不好意思啊,我真没有听出来你是谁,给点提示呗!” “老邪,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看来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兄弟啊!回来那么久了,也不到我这里来看看,你太不像话了!” “没脸见人啊,兄弟!” “有什么没脸见人?我听老七说了,你在做施工员,不如来帮我吧,一个大男人卖羊肉粉是不是丢价!” “......” “兄弟间,就应该相互帮助!你放心,你来帮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我能帮你做什么啊?我什么也不会啊!” “过分的谦虚就等于骄傲了!先不说这个了,赶紧来龙腾酒店,我们在这里喝酒,龙大也在,都是场面上的人物,你赶快来,陪大家喝几杯!兄弟我告诉你,这年头,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自己没有平台,也休想做成什么事情!我知道你从小心高气傲,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顺眼,结果呢,你混得怎么样?结果比驴子张顺利都还不如!读书你是厉害,混社会你真的很差劲!我给你说,投资看风口,个人发展得混圈子,混的圈子非常重要。你在外面打工,成天跟那些农民工混在一起,你能有什么出息......你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你赶快过来,大家都在等你!” “谢谢啦!实在不好意思啊,我身体不好,早戒酒了,对不起啊,你们慢慢喝!” “太不够意思了,跟老七一个德性,有了家庭就忘了兄弟!” “注意身体,你少喝点酒,喝多了伤身!” “没劲,你不来我才伤心呢!” 黄枫林放下手机,脸色非常难看。 徐婷婷关心地问:”老公,谁呀?把你气成这样!“ 黄枫林摸了支烟点上,苦笑道:“还有谁啊,小毒欧阳远。” 徐婷婷脸立即阴沉下来,叮嘱道:“老公,我跟你说,你以后离那个人远点!” 黄枫林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徐婷婷看了看正在盯着电视看动画片的小雷雷,对黄枫林说:“老公,要不,我们再给雷雷生个弟弟吧!” 黄枫林看着徐婷婷,说:“不要了吧,有雷雷就够了!我只想赶快挣钱买套房子,不能总让你母子俩住这种地方受罪。” 徐婷婷说:“老公,你说什么话,只要我们在一起,比什么都强!房子会有的,如果生意一直这么好,明年我们就可以去买房子了啊!” 黄枫林不说话,端起茶杯来喝茶。 徐婷婷说:“反正我还要一个,这事情由不得你!” 黄枫林抽完烟,把小雷雷抱在怀里,说:“这事情总得问问儿子意见吧!” 徐婷婷说:“他小屁孩知道什么!” ...... 又过了四天。大约是下午两点钟以后,正是店里闲着的时候,黄枫林同往常一样上夹层去休息一下,他刚躺下床,黄三木的电话就打来了。 昨天,黄继强的母亲在市医院检查病况,他不放心医生的结论,就打电话向黄三木求证,才知道黄枫林还未同黄三木联系,于是就把黄枫林的手机号码告诉了黄三木。 黄枫林回黄家沟的时候,黄继强就把黄三木的联系电话告诉了他,黄枫林把电话存在手机里,本想打电话给黄三木,又想到黄三木有时候接电话不方便,他更怕打过去万一是黄三木的老婆接电话,恐怕她误会,就不好了!加上也没有什么话非说不可,黄枫林就把给黄三木打电话的事情给拖了下来。 看到手机上显示着“二哥”,黄枫林心里还是有些激动,他犹豫了几秒钟,把电话接通了。 “哥,我是枫林!”黄枫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哦——你怎么样?听黄继强说,你结婚了?回去住哪里呢?”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听起来熟悉又陌生。 “老木房里,婷婷她外婆留下来的!”黄枫林还是用家乡话说。 “你们就不打算在县城买个房?” “嗯——有这种打算,等钱存够了就去买,要不,过几年,小雷雷在大点,就住不下了!” “我听说老家县城的房价也不高啊,你这么些年都没有存点钱吗?要养成存钱的习惯,我在国外的导师是犹太人,他们犹太人都有个好的习惯,收入都会分成三等份,三分之一留着生活,三分之一存起来,另外三分之一才用着投资。”黄三木说着说着也开始说起了家乡话。 黄枫林说:“那不就是我们时常说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样的道理吗?可能你长期在实验室里呆着,农民工的情况你们最多也是看网上的报道,其实,建筑行业的工人,以单天看,确实收入还可以,一年来算也就不高了,因为大部分建筑工人一年只上得了三百来天班,这三百天的工资到了年底,还不一定能够全部拿得到手!我每个月工资算稳定的,钱也算准时,除了房租和基本开销就去了一半......不说这些了,我现在开了个小店,日子能过得下去,你安心搞你的课题吧!” 接着,黄三木在电话里给黄枫林讲述了他的一些学术成就和研究结果。黄枫林曾经在百度上查过黄三木,对黄三木还是有一定的了解。黄三木讲完了自己的工作,又开始讲他家里的情况,一谈到他家里情况,黄三木的语气就有些无奈,时不时还会唉声叹气。 黄枫林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哥哥过得并不开心。 第26章 又遇小人 一个月的假期很快结束了。 “老徐家羊肉粉”店在县城也有了些名气,店里每天都能卖掉半只羊,遇到赶集天,一只羊也很快就买完了。徐婷婷也学会了熬制羊肉汤,黄枫林可以安心回去办交接手续了。 其实,黄枫林可以不用去公司办交接手续,他虽然一直在公司上班,却没有与公司签过合同,公司从来也没有给黄枫林买社保,尽管他在公司做了十多年,还是与临时工没有什么区别。当然,公司的员工几乎也没有社保。黄枫林完全可以给他老板打一个电话,提出辞职就可以了。 可是,黄枫林不是这种人。 自从黄枫林在监狱里“闭关”了几年,他也看透了很多事情,也想透了一些东西,他学会了该放弃的会毫不犹豫会放弃,他懂得了有些事情该坚守的必须得去坚守。 徐婷婷不希望黄枫林回去,毕竟现在店里生意不错。但是,徐婷婷不会阻止黄枫林回去,因为他知道自己丈夫的为人处世,这也是他欣赏黄枫林的地方:受人之托,忠于之事。 现在,黄枫林也打算回到家乡来,守着妻儿,好好经营羊肉粉店。所以,他未回去之前,就提前给叶老板通了气,希望叶老板尽快找个合适的人接替他的工作,他办好交接就得回来看店。 叶老板在电话里同意了,他向黄枫林保证,他会立马安排人,让黄枫林带新人两三个月,就可以结工资走人。 黄枫林怕徐婷婷一个人忙不过来,劝徐婷婷去请个人来帮忙。 对面的李阿姨闲在家没有事情做,她以前在公交公司上班,去年刚退休。李阿姨儿女都在市里工作,平时很少回来,她老伴前两年又去世了。李阿姨并不缺钱,只是一个人在家里无聊透顶,平时没事的时候,见黄枫林和徐婷婷忙不过来的时候,都会主动来店里帮忙收碗打扫,还时常把小雷雷抱在怀里,就像照顾自己孙子一样,给小雷雷买零食。 徐婷婷每次煮好吃的,也不忘叫小雷雷去叫“婆婆”来一起吃。李阿姨也不客气,拉着小雷雷的手就来了。 离家之际,黄枫林去找李阿姨来帮徐婷婷,他话刚说出口,李阿姨就爽快答应了。黄枫林跟李阿姨谈工资的事情,李阿姨就生气了,说左邻右舍的,帮几个月忙咋了,她又不缺那点钱花。 徐婷婷让黄枫林开车过去,黄枫林不肯,说把车留在家里方便些。 小雷雷已经找好了幼儿园,就在一条街上,离家也就五六百米。 徐婷婷说:“别人的老公都有车,我的老公也该有。老公,这车专程就是给你买的!” 黄枫林说:“早知道是我开,就不买了,花这十多万,加点钱首付买套房子多好!” 徐婷婷说:“我们又不是没有地方住,买个车,以后逢年过节我们回乡下的家也方便些!” 黄枫林说:“婷婷,我……说实话,真要离开你们了,我还有些迈不动腿了!” 徐婷婷说:“老公,你就放心去吧,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家里有我呢!” 黄枫林说:“明天早上,我把汤熬好了再走吧,今晚让儿子多看会电视,万一我一走,惊醒他了就不好了!” 徐婷婷说:“李阿姨说了,就让儿子在她家看电视,不用去接他了,今晚她帮我们照看儿子。老公,趁此机会,我们俩好好过二人世界,明早一起起来熬汤,羊肉煮熟了,你吃第一碗粉了再走。” 黄枫林说:“还是去把儿子接回来吧,我怕他不习惯!” 徐婷婷说:“都四岁多了,该让他习惯了,以后他还得照顾弟弟呢!” 黄枫林一惊,盯着徐婷婷平平的小腹,问:“你别吓我,不会是有了吧?” 徐婷婷妩媚地看着黄枫林,娇羞道:“自从你叫我辞职回来那天起,我就没吃药了,今晚你再加把劲,说不定就有了!” 黄枫林:“……” …… 凌晨四点的夜,格外宁静和谐,空气也是那么清新。 黄枫林起来洗了脸刷了牙,就把成块的羊肉放进锅里,加入水,再把配料包放进锅里,插上电,调好档位,就静等着水开后,舀出油浮,再调小火慢炖。 秘制酱料已经在睡觉之前调好,只等六点过卖菜的路过门口再买点葱和蒜苗,在这个时间点,送米皮米粉和绿豆粉的也会到,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忙起来了,七点开始,客人就会陆续到来。所以这个时候,黄枫林还是挺清闲的。 其实,熬汤也守不了多久,只是等开的那一段时间。以前熬汤煮肉的时候,黄枫林怕打扰老婆儿子睡觉,一般都在外面熬汤,他就得坐在椅子上守着,看凌晨四五点的夜,感受六点过后黑白交替的过程。 现在,黄枫林把电汤锅放进了屋子,还特意把门板窗改成推拉木窗,只要把木窗一拉开,热气就可以外散,用起来也挺方便,不用象以前一样,要先取下横杆,再一块一块取下来。 徐婷婷也起来了,下楼来从后面搂着黄枫林,在黄枫林的耳边说:“老公,你再去睡会吧,今天你还要开十多个小时的车呢!” 黄枫林抓着徐婷婷的手,说:“我习惯了,现在又睡不着了,你再去睡会吧,我看火!” 徐婷婷说:“不睡了,我去洗脸刷牙,陪着你!” 锅里的水开了,黄枫林揭开盖,用大铁瓢把黑色的浮沫一点一点舀掉,然后把火调小,盖上锅盖,把自己的折叠躺椅打开,躺了下去,悠闲自得地点上了一支烟。 徐婷婷洗漱完毕,又上了楼,梳装打扮了一番,背着黄枫林的背包下楼来,她把背包放在一张干净的桌面上,打开饮水机的烧水开关,拿着双层玻璃杯就去洗干净给黄枫林泡茶。 这时,外面响起了清脆的扫地声,早起的环卫工人开始忙碌起来,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徐婷婷搬了根凳子放在黄枫林的左手边,把泡好的茶的玻璃杯放在凳子上,然后搬了根小矮椅,在黄枫林的右手边紧挨着坐下,身子靠在了黄枫林的身上。 黄枫林伸出右手,把徐婷婷搂着,手掌轻轻地拍着徐婷婷的后背。 汤锅里冒着白气,木屋里特别温馨。街边的灯光,幽静而温柔地洒在窗台,静谧,神秘,仿佛置身于一个幽静的梦境之中。 早起的菜农惊醒了这种美好的梦境,急匆匆的脚步声如闹钟一样叫醒了街道,意味着忙碌的现实生活又开始了。 徐婷婷仍然不想动,依偎在黄枫林的怀里,懒洋洋道:“老公,要是天不亮,那该有多好!” 黄枫林说:“老婆,你放心吧,我会很快回家!” 徐婷婷把头抬起来,直盯盯看着黄枫林,说:“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黄枫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敢看徐婷婷,眼神左右躲闪,说:“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老婆啊!” 徐婷婷捧着黄枫林的脸揉搓着,说:“老公,我去开门等葱,你再躺会啊!” 黄枫林伸了个懒腰,摸了支烟出来点上。 店门打开,路灯熄灭了。 一个月后。 某天晚上,黄枫林照例通过视频和老婆和儿子见完面,正准备睡觉,欧阳远的电话打过来了。 “老邪,你太不像话了!这么久了,电话也不给我打一个,微信也不加我的,你是什么意思啊?我最后一次再给你打电话,如果你还是不把我微信加上,我以后也不联系你了!” “不好意思啊,这段时间忙昏头了,忘了,等下我马上加上!” “这才像话嘛!我建了个同学群,98届文科班的都在群里,唯独少了你这个学习委员,如果你不进群,是不是不像话?” “微信群,我就没有必要再参加了!” “你不参加试试,以后我就同你断绝兄弟关系!”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不想给大家添堵!我......我是一个坏形象......” “你别给我唧唧歪歪了,想当初,你可是我们大家的榜样呢,你无论如何都得在群里!我们都商量好了,等今年春节假期,大家在龙腾酒店聚聚,到时候你不能躲,必须得给我参加,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是吗?到时候再说吧!” “什么叫到时候就说?” “还有事吗?我的欧阳大老板!”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了?告诉你吧,我们那届的状元哥今天刚好在县城,你又躲去了外地,只好我请他在龙腾酒店喝酒呢!探花也从市里赶来了,唯独差你这个榜眼。传雄局长也在,驴子也在,大家都很想你!” “哦......你们慢慢喝,我把你微信加上,先挂了啊!” 黄枫林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一旁,顿时睡意全无。他点了支烟,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把手机拿了回来,把电话调成静音模式,然后打开微信,通讯录就有五个新朋友跳了出来。黄枫林把微信号一个一个点开,分别看了他们的朋友圈,就知道他们分别是欧阳远,石传雄,张顺利,还有另外两个同学。 抽完一支烟。黄枫林把他们的微信全部加上,不一会,欧阳远就发来了他们在龙腾酒店包间喝酒唱k的视频,同时,一个群跳了出来。黄枫林犹豫了一下,还是加入了群里,顿时,群里就炸开了,好多同学都在@班长@学习委员。 黄枫林立刻后悔进群了,幸好徐玉竹的微信在群里也没有响动,他终于找到了退路,发了个“拜托”的表情包,就把群设置成为免打扰模式,再也不敢去看群里的内容了。 项目马上就要验收了,验收完成,黄枫林就可以回家陪在老婆孩子身边了。 项目初验那天。下午刚刚验收结束,徐婷婷就打电话来了。 徐婷婷在手机里不停地哭,哭得黄枫林心烦意乱。黄枫林不停地安慰徐婷婷,徐婷婷终于心情平静下来,告诉黄枫林,他们的店刚刚被查封了。 黄枫林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得知是店里的羊肉汤里被查出含有鸦片壳,所以就被查封了,便立马猜到是有人在暗地里搞鬼,心里倒不紧张了。 徐婷婷告诉黄枫林,她没有加鸦片壳。早上猴子来店里吃过一碗双加粉,中午就有人举报,徐婷婷怀疑是猴子搞的鬼。黄枫林赶紧劝徐婷婷不要乱猜测,安慰她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店里的事情他会找老七,有老七在,老七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徐婷婷问黄枫林,何时回家?黄枫林说,还要差不多一个月才走得掉,他打算明天先回家了解情况。徐婷婷一听说黄枫林明天要赶回家,怕他辛苦,就劝黄枫林等事情办完了再回家,跑来跑去不仅花钱,人也累。 黄枫林说,他不放心。徐婷婷说她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叫黄枫林安安心心上班。 挂了电话,黄枫林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立马打电话给老七。老七在电话里说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叫黄枫林放心,他会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同时会叫七嫂有空的时候去陪陪徐婷婷和看小雷雷。 大约又过了半个月。 前一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黄枫林跟徐婷婷通完视频,总是睡不着觉,心里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牵挂着,具体牵挂什么他又说不明白,就是无法入眠。 这种感觉黄枫林从来就没有过,无端的失眠让他心烦意乱,直到下半夜,他才稀里糊涂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黄枫林似乎也没有睡着,他迷迷糊糊感觉徐婷婷又来出租房了。黄枫林见徐婷婷一个人来,就生气了,问: “你来了,儿子呢?” 徐婷婷不说话,对着黄枫林笑。 黄枫林生气了,说:“我不是马上就要回家了,你还出来干什么?把儿子一个人扔在家里,谁管啊?” 徐婷婷还是不说话,笑盈盈看着黄枫林,就在他的面前给他打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黄枫林拿起电话,说:“婷婷,你怎么啦?” “枫林,你赶快回来,婷婷出事了——”是老七的声音。 黄枫林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第27章 兄弟 同往常一样。 徐婷婷跟黄枫林聊完视频,就去李阿姨家接小雷雷回来睡觉。明天是星期六,小雷雷不用去上幼儿园,他要多看会电视。李阿姨有小雷雷陪着,一天天也格外精神了,她真把活泼可爱的小雷雷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孙了,一天到晚都在围着他转。小雷雷也喜欢在李阿姨家玩。在李阿姨家,小雷雷不仅有大电视看,还有很多零食供他享用,小屁孩都是这样,谁溺爱他他就跟谁亲。 小雷雷看了一节动画片,还要看一节,徐婷婷就不耐烦了,强拉着小雷雷要回去睡觉。小雷雷死活就不肯回去,耍泼不行就放大招——伤心地哭。小雷雷的哭不是大喊大叫,只是无声地流眼泪,这种哭更容易直击人的心灵深处,看得李阿姨也跟着就要掉泪了,她赶紧把孩子护在怀里。 李阿姨说:“婷婷,你就让雷雷多看一下呗,今晚就让他陪我吧!” 徐婷婷感觉得反而是她的不是了,一老一小让她哭笑不得。于是,徐婷婷对小雷雷警告道:“儿子,在婆婆这里睡可不准尿床!你敢尿床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小雷雷抹着泪,说:“妈妈!我记住了!” “阿姨,又要麻烦您老人家了!”徐婷婷跟李阿姨道晚安。 李阿姨说:“婷婷,我们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就像一家人一样!枫林这个人我看得出来也是个实在人,你找了个好老公,店的事情就让枫林回来了再说,你就安心养胎,等孩子生了,阿姨一起跟你带!” “谢谢您老了!”徐婷婷下了二楼。 李阿姨跟着下来,反锁了门。 半夜的时候。小雷雷睡了一觉,醒了,哭着嚷着要妈妈。李阿姨以为小雷雷是要上厕所,起来抱着小雷雷去了洗手间。 小雷雷蹲了好一会才撒出尿,回到床上不嚷了,却不睡觉,坐在床上眼泪仍然不停地流。李阿姨用纸巾给小雷雷擦眼泪,刚擦完,小雷雷的眼泪又冒出来了。 李阿姨心疼地把小雷雷抱在怀里,轻言细语说:“雷雷乖,好好睡一觉,天就亮了,天亮了,妈妈就起床了!” 小雷雷躺在李阿姨怀里,还是不停地流泪,嘴里开始不停叫着: “妈妈,妈妈,妈妈......\\\" 小雷雷一直都挺乖巧,他不是第一次在李阿姨这里睡觉了,以前他从来没有闹过脾气。半夜三更,小雷雷反常的举动,让李阿姨心不由也慌起来。 李阿姨轻拍着小雷雷的后背,问:“雷雷,婆婆去给你拿酸奶啊!” 小雷雷泪流不止,嘴里还是叫着:“妈妈,妈妈,妈妈......” 李阿姨有些不耐烦了,把小雷雷放在床上,穿着布拖鞋开门去外面客厅给小雷雷拿酸奶。门刚一打开,李阿姨就惊呆了。 对面,火光冲天,客厅里亮如白昼。 李阿姨跌跌撞撞冲下楼,慌慌张张打开楼梯门。 马路上躺着一个人,穿着睡衣,一动也不动。 李阿姨跑了过去,抱起昏迷不醒的徐婷婷,哭天抢地喊道: “救命啊!救命啊——” …… 徐婷婷在睡梦中被烟呛醒,赶紧打开灯,发现楼下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围着楼梯,火苗已经窜到了二楼楼梯口。徐婷婷一见大火就慌了,不停地喊“老公”!见没有回应,才想起老公不在身边,想起老公就想起黄枫林以前给她灌输的消防知识,她立刻冷静了下来。冷静下来的徐婷婷开始找逃生的方向,她很快想起夹层靠公路边有个暗牖,那个暗牖就是徐婷婷唯一的逃生口。 以前,这个暗牖边上,长期堆满了杂物。幸好,黄枫林在整理的时候,把暗牖边上的杂物清理干净了。黄枫林在家的时候,暗牖一直都是拉开来通风的,最近天气冷了,徐婷婷才把暗牖关上了。 徐婷婷拿着枕巾捂住鼻子和嘴,去拉开暗牖,清新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徐婷婷想回去拿床单做绳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火势已经窜到了夹层,她只好抓住暗牖两边的木框,咬着牙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老木房的板墙前挂了许多网线,徐婷婷跳下去的时候,脚钩住电线,头就先着了地...... 左邻右舍听到李阿姨的哭喊,纷纷起床赶了过来。 房子已经没有办法抢救了。 120很快来了,昏迷不醒的徐婷婷被送去了县人民医院。 黄枫林从东莞火急火燎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徐婷婷做完简单的手术被送去了icu病房区。 老七一直在医院守护着。黄枫林后脚到,石玉兰前脚走。石玉兰要去李阿姨家把小雷雷接到他家去,然后给大家煮饭。 黄枫林跑了一千多公里路,却看不到徐婷婷,他趴在紧闭的icu病房区门上,小小的玻璃窗内挂着白布,里面情况一片白,他心急如焚,站立难安。 老七拍着黄枫林的肩膀,强行把黄枫林拉出医院大楼,在花园中找了一个僻静处,把黄枫林按在椅子上坐下,点了支烟,塞进黄枫林的嘴里,然后又自己点了支烟,坐在黄枫林左手边,右手搂着黄枫林的肩膀,一声不吭地陪着。 黄枫林吸着烟,双手抓着头,铁青着脸,一语不发。 急急忙忙的一天终于结束了,天空慢慢暗了下来,暗红色的天际让人捉摸不透。庭院灯亮了起来,飞蛾挥舞着不理智的翅膀,思想和玻璃一次又一次激撞,理想破碎在冰冷的地上,地上坑坑洼洼。 树木萧然默立,荫影写满了浓重的悲哀。疏朗的树梢,枝头空旷得挂不住一丝思念。 黄枫林抬起头来,开口了,说:“七哥,你先回去吧!” 老七说:“枫林,事情都出了,你得挺住啊!” 黄枫林说:“七哥,放心吧,我没事!” 老七说:“今天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你在医院也看不到婷婷......你放心吧,婷婷应该会没有事,现在医术那么发达,等几天婷婷身体恢复好点,做个脑部手术,她就会醒来了!” 黄枫林自责道:“店里出事了,我就该回来!七哥,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万一婷婷有三长两短,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七递了支烟给黄枫林,说:“枫林,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我知道你现在想干什么!想想你儿子吧,我们不是愣头青的年纪了,能忍的要忍,不能忍的也要忍!再也不能意气用事了!” 黄枫林看着天空。弯月似刀,稀星如钉。黄枫林对着天空说: “祸不及妻儿!有本事冲着我来啊!” 老七拍了拍黄枫林的肩膀,看了看四周,见四周寂静无人,说:“你店里那件事,前几天我找过猴子了,他承认了,事情是他做的。猴子说他趁婷婷忙碌的时候自己去加汤,就把提前准备好的鸦片壳粉末倒进了汤里,然后再举报了......枫林,我知道猴子跟你在外面的时候有过不愉快,但是我看得出来,这件事情不是猴子的主意!” 黄枫林冷冷一笑,问道:“七哥,欧阳远这几天在干什么?” 老七一楞,随后就明白了黄枫林的意思,他拍了拍黄枫林的肩膀,说:“你没有看群里消息吗?他这几天不是陪他老爹老妈去小七孔旅游去了!” 黄枫林点上烟,说:“七哥,麻烦你给知道的同学打声招呼,不要把我家的事情放在群里传播!” “晓得了,枫林!”老七也点了支烟,想了想,说:“目前只有在县城的几个同学知道婷婷发生了不幸,他们几个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只是,只是我没有经过你同意,把婷婷的事情告诉玉竹妹子了,你不会怪我吧!” 黄枫林苦笑了一下,说:“我怎么会怪你,婷婷的事情我还没有感谢你跟嫂子呢!何况,按血缘算起来,婷婷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就是她了,她有权知道!” 老七松了口气,说:“你能这样想就好了。玉竹妹子明天会到,她已经在打听省城最好的脑科医生,会请来给婷婷做检查!” “谢谢你们了!”黄枫林喉咙硬了,说不出话来了。 老七拍着黄枫林的肩膀,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月光撒落一地的冷清,微风刮来阵阵凄凉。如水的月光是曾经远去的童话,思绪在一声无耐的叹息声中飘散于空洞的夜空中。 石玉兰在家里做好了饭,见他们还没有回去,便打电话来。老七接完电话,对黄枫林说: “枫林,回家吃饭吧!雷雷在家里等着呢!” 黄枫林对老七哀求道:“七哥,我求你了,让我在医院里陪婷婷吧,我怕看见我儿子,他要向我问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枫林,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老七不肯走。 “七哥,你回去吧!我没有事的!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黄枫林推老七走。 “枫林,你累了就回家!我家就是你的家!”老七拍了拍黄枫林的肩膀,把身上的半包烟放在黄枫林的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枫林看着老七的背影消失在黑影中,再也绷不住了。 老七并没有走远,而是躲着暗处,他不放心自己这个兄弟。 黄枫林先是掩面抽泣,接着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放声痛哭,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用衣袖擦泪,看着天空发起了呆。 当黄枫林点上烟来吸,老七终于松了口气,去停车场开车回家。 黄枫林连续抽了三支烟,终于冷静下来,他摸出手机,拨打了一个从未主动拨打过的手机号码。 黄三木的普通话在手机里响起:“我在家,不方便,等下回给你!” 电话挂了! 黄枫林望着手机苦笑着,不自觉地又点上了一支烟。黄枫林打算抽完这支烟,就去lcu病区外等徐婷婷醒来。 一支烟很快抽完了,黄枫林落寞地站了起来。 这时,手机亮了。 “枫林,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有什么事礼拜一,礼拜三或礼拜五给我打,那个时候我在实验室!你也知道,你嫂子那脾气,因为你曾经坐过牢,她对你有意见!” “……” “你怎么不话?有什么事就说,我在楼下扔拉圾!” “没事……哥!我没事!” “有事就赶紧说,我出来久了,她又要怀疑了!” “哥,我家房子着火了,婷婷在重症监护室!” “木房子住着就是不安全!你早就该买个房子!” “哥,能不能……借十万块钱给我,以后我慢慢还你!” “我的工资卡都在你嫂子那里,钱都由他管!……哦,我另外一张卡里还有三万多,我先微信转你二万……微信转账删除了不会被查出来吧?” “微信转账有记录的!” “哦……那不行,你等下把你卡号发给我,我去银行给你转三万!” “谢谢……哥!” 第28章 冬日的阳光 一晚上都没有见到黄枫林回去,老七心里实在不放心,一大早便爬了起来,立马打黄枫林的电话,黄枫林的手机已经关机。 老七洗漱完毕,早餐也顾不得吃,便开着车去了医院,刚经过去猴子开的废品回收站的路口,就见前面围了一群人。 猴子死在了路边,看样子是被车活活撞死了! 去年。 西门滩开始大开发,大大小小的房地产公司都在西门滩置地建高楼大厦。欧阳远的“金三角农业生态园”已经被征收,他得到一大笔赔偿款,在西门滩上自己早几年圈的地上,开发了一个“远大前程花园”项目,目前,楼盘正在开挖地下室。 “金三角农业生态园”不复存在,猴子又失了业。 猴子跟欧阳远混了几年,轿车也开上了,银行里也有了点存款。猴子“失业”的时候,欧阳远又给了他一笔钱作为补偿。猴子拿着这笔钱把他前妻分期买的房子的贷款全还完了,剩下的钱拿来把房子好好装修一番。 猴子的老婆见猴子改了性,就又跟猴子复婚了。 复婚后,猴子再重操旧业,跟她老婆在他老丈人的旧房子处,开了个废品回收站,取名叫“坏猴子再生资源回收公司”! 一大清早,猴子横死在路边,老七心里有些不安,他加速去了医院,把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立马找到黄枫林的车,围着黄枫林的车仔仔细细检查了好久,没有发现异常,他终于松了口气。 黄枫林给黄三木打完电话,心情更加沉重了,他垂头丧气去了医院icu病房区域外,看着紧闭的大门,顿时悲从中来,身体立刻散了架,感觉头昏眼花,没有半点力气,他扶着墙移到走廊的休息椅上坐下,只觉得天悬地转,再也站不起来了。 一出电梯口,老七就看到蜷缩在椅上的黄枫林,他轻轻地走了过去,站在黄枫林面前。黄枫林依靠在椅子上,仍然在熟睡。才一个晚上,他的脸已经瘦了一圈,眼睛也凹了进去。 看样子黄枫林才睡过去不久。老七把外套脱下,轻轻盖在黄枫林身上。黄枫林疲倦的眼皮睁不开,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喃喃喊道: “七哥,你来了?” “枫林,安心睡吧,我在呢!” “嗯!” 老七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去买早餐...... 大约是中午的时候,老七拉着黄枫林去医院外面吃饭,他刚点好菜,徐玉竹的电话就打来了。 徐玉竹说她到了医院停车场,问老七在哪里? 老七说在医院门口商业街的小炒店,正准备吃饭呢。 徐玉竹说,多加个菜啊,她还没有吃饭呢。 老七又加了两个菜,走回来看着魂不守舍的黄枫林,笑了笑,说:“振作点,玉竹妺子来了!” “七哥!我……我不饿!我去……去医院了!”黄枫林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他想逃。 老七强行把黄枫林按在了椅子上。说:“枫林,你忘了?我们三是结拜兄妹,三妹专程赶过来了,你这个当二哥又要逃,你到底准备逃到何时?” 黄枫林苦笑着脸,双手找不到地方安放,他在身上四处摸,接着又站了起来,尴尬地说:“我……我出去买包烟!” 老七把包里的烟掏了出来,扔在桌上,拍了拍黄枫林的肩膀,开始烫碗筷,倒茶。 黄枫林抽了支烟点上,把头埋在了桌面下。 老七笑了笑,倒了三杯茶,也点了支烟,走到店门口等徐玉竹。 黄枫林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着老七的背影,他此刻的心情就如同法庭上的犯人,在等待着法官宣判前那种煎熬。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只是一瞥,就令黄枫林永生难忘。 黄枫林赶紧埋下了头,心中擂起了退堂鼓。 徐玉竹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她只是变得成熟稳重知性和美了。看来,岁月这把刀,也会因人而异啊,对有的人很宽容,对有的人真残忍。 黄枫林看到了那双熟悉的脚,再也没有勇气抬起头来了。 徐玉竹把提着的礼盒放在桌面上,先从里面取出两条好烟,左右两边一边放了一条,然后又从礼盒里取出两条茶叶,仍然一边一条。 徐玉竹把空礼盒优雅地放在椅子边,对老七说:“大哥,我这个妹做事公平吧,你跟枫林……枫林二哥一样,酒在我车里后备箱,我搬不动,等下你们自己去拿!” 老七把徐玉竹放在桌上的包,拿到自己旁边的空椅上放下,边打开自己面前那条茶叶,边给黄枫林打圆场: “三妹,你二哥昨天从东莞赶回来,一直在医院守着,昨天一天饭也不吃,晚上就在医院的巷子里待了一夜,今天早上隔着玻璃见到婷婷一面,才肯去车里休息。” 徐玉竹看着自己左手边那个花白的脑袋,眼晴里满是怜悯,她微微一笑,对老七说: “哥,他这辈子够苦的,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等菜上齐了,我们再叫他吧!” 老七把三杯茶水倒掉,在每个杯子放了一包茶叶,去拿温瓶里的开水冲上,一人面前放了一杯,桌面上立刻清香四溢。 这时,黄枫林抬起头来,眼睛红红地看着徐玉竹,说:“玉竹,对不起!” 徐玉竹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黄枫林,和颜悦色地说:“枫林,你真是对不起我啊……你没有帮我照顾好我婷婷妹!按婷婷妹那边来说,我该是你表姐,她的事我有权过问!话又说回来了,你,我,七哥,我们三人是结拜兄妹,你家里有事,作为妹妹,我必须得来!我跟你啊,这辈子是脱不开了!” 黄枫林接过纸巾,蒙着眼睛,擦了许久,才把纸巾拿在手中。纸巾在他手心里成了一个药丸,黄枫林的气色很难看,他的眼睛里的光散落在桌面上,如饭桌面一样,七零八落,油腻盖过了本色。 一钵鱼头豆腐汤端上了桌。 黄枫林仍然低着头,喉咙里发出了声音,声音低沉得只有用心才能够听见——谢谢,谢谢你们! 老七端起茶,说:“枫林,喝口茶润润嗓子,提提神!” 黄枫林双手捧着茶杯,轻轻品了一口。脸上又挂满了心事。 徐玉竹看了看黄枫林,欲言又止,转过身对老七说:“哥,我今天不回去了,晚上就去你家,看看嫂子,陪陪俩个侄子!” 老七点了点头,说:“妺,哥知道你在这种苍蝇饭馆待不惯,中午先将就一下,吃完饭你在医院陪枫林,我回家去安排晚饭等你们!” 徐玉竹说:“这种地方才有烟火气,只是徐思枫肠胃不好,我不敢带她去!我倒没有你说得那么矫情,在省城的时候,我一个人时常去街边解馋!” 又一盘菜上桌了,是本地特色酱板鸭。 老七说:“枫林的身体不能喝酒,他现在是把茶当水喝,把烟当零食!我们就喝饮料吧!妹,你看喝什么饮料?” 徐玉竹看了看黄枫林,对老七说:“茶喝多了伤胃,烟抽多了伤肺,酒喝多了伤身,你俩个大哥不说二哥,都爱惜点自己的身体!” 老七微笑着去冰柜里拿了六罐红牛,于是,大家开始吃饭。吃饭的时候,黄枫林仍然低着头,闷着不吭声。这个时候,他自然没有心情吃饭,老七和徐玉竹不停地往他碗里送菜,他只好全部吃了下去。 吃完饭,徐玉竹买了单,三人就去了医院停车场。老七把自己的茶和烟都给了黄枫林,抱着徐玉竹车里的两箱好酒就去找自己的车。 老七知道徐玉竹跟黄枫林还有许多话要说,没有打招呼就回家了。 黄枫林知道老七在戒烟,也知道老七只对酒感兴趣,对茶不感冒,所以老七给他烟和茶,他也没有拒绝。黄枫林把烟和茶放进自己车的后备箱,抱着茶杯就去泡了满杯浓茶。 徐玉竹一直默默地跟在黄枫林身边。 冬日的阳光由短渐长,影子追逐着忙碌的身体。黄枫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医院里转了半天,主治医生终于出现在了办公室。 医生除了叫交钱等待,他似乎也无能为力。 幸好,昨天晚上,黄三木打了三万过来,加上黄枫林自己身上那点钱,交了五万进去,徐婷婷的生命还能安稳维持。 探视的时间还早,黄枫林去了医院花园里晒太阳。徐玉竹形影不离。 阳光刺眼,却不怎么温暖,柔和的暖阳,抵不过一阵寒风扑面。 徐玉竹说:“枫林,省里的脑科专家去开学术研究会了,要一个星期左右才回来,我已经跟他联系上了,他一旦回来,我就立马请他来给婷婷妹检查动手术。你放心吧,婷婷一定会挺过来的!” 黄枫林双手抱着玻璃茶杯,满脸愁容,他在盘算去哪里借钱给徐婷婷治病。icu病房就像个吸尘器,会把病人家属身上吸得干干净净,还有那高昂的手术费,黄枫林在绞尽脑汁看谁那里可以借钱。 徐玉竹见黄枫林不说话,以为他不理她,心里又恼又恨又反感,看黄枫林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于心不忍了。徐玉竹从包里拿出一套钥匙,说: “枫林,这是我家老房子的钥匙,老房子一直空着,以后,你们就住那里吧!” 黄枫林苦笑了一下,说:“玉竹,不用了!谢谢你,我欠你太多了,欠你的,我下辈子还你!我准备好了,就在医院陪婷婷,哪里也不去!” 徐玉竹叹了口气,说:“枫林,你要振作起来,要是婷婷知道你这样,她也会不高兴的!” 黄枫林抬起头来,看着天际,喃喃自语,又像是向徐玉竹忏悔:“我就是一个不祥的人,少年克母,青年丧父,中年又……半辈子干了不少蠢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如果真有报应,就应该全报应在我身上,不要牵连无辜!” 徐玉竹叹了口气,劝慰道:“枫林,想开点吧,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你就把它当作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一劫吧!凤凰涅盘才能重生,虫要破茧才能成蝶!” 黄枫林苦笑了一下,说:“玉竹,你去七哥家休息一下吧,你放心,我没有事的!” “也好,我去帮你照顾下雷雷吧!”徐玉竹站了起来,把钥匙扔给黄枫林,叮嘱道: “房子虽然空着,里面什么都是干净的,以前借给我表叔住一楼,他时常都会去二楼帮我们打扫,现在生意不好做,他们前个月才把店盘了回乡下了,那里清静,没人打扰你,等下回去把你身上洗一洗。” 黄枫林抓着钥匙,站了起来,说:“我看完婷婷,我就去!” 徐玉竹笑了笑,说:“收拾好了记得来看你儿子!” 黄枫林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徐玉竹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她知道黄枫林此刻想一个人待着,便离开了。 黄枫林看着徐玉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中,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喝了口浓茶,瘫坐在椅子上,脸上又布满了愁云。 点上一支烟,黄枫林摸出手机,点开微信,默默地退出了同学群。 翻到黄三木的微信,犹豫了好久,黄枫林给黄三木写了一条微信: 哥,婷婷要动手术,想办法给我整点钱,以后我会慢慢还你! 写好了,黄枫林不敢发,想了想,又删除了。 绝望写在了黄枫林的脸上,他又点了一支烟。 这时,欧阳远的电话打来了。 “老邪,你怎么退群了?我正在发动同学们给你捐款呢!” “捐什么款?” “你还瞒我!你别看我不在县城,县城什么事能瞒得过我!你放心啊,我明天就回来了,其他帮不了你什么忙,缺钱我还是有办法的!” “谢谢了!我有事,先挂了啊!” 黄枫林挂了电话,打开微信,立马给黄三木发了条刚才写过又删了的微信。 直到傍晚,黄枫林在徐玉竹家老屋洗完澡换好衣服,黄三木才打电话过来。 “枫林,你可得想好,她这种情况,就算手术成功了,有可能也会是个植物人,你还得养个孩子,而且房子也没有!” “哥,婷婷是我妻子啊?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做任何事情要量力而行!你也知道,你侄子在外语学校上中学,一年书学费就要几十万,过几年还得去国外上学,我现在都得存钱!” “……” “钱都在你嫂子那里放着,这样吧,这两天我找同事先借,能借到几万就借几万,借到了我打在你卡里!” “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我去把我的车卖了!” “几万块钱还是有办法,我去给人做个讲座就有了!……嗯,先这样吧,我快到家了,不说了!” 第29章 时间的声音 徐婷婷出事后,李阿姨就把小雷雷关在家里,连客厅的窗帘也拉得死死的,成天寸步不离在小雷雷的身边,任凭小雷雷怎么哭闹,她都只能硬起心肠来,她不能让四岁多的孩子看到自己家的惨状,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确实太过于残忍了! 当石玉竹出现在李阿姨家,小雷雷终于不闹腾了。 “雷雷,跟伯妈回家,妈妈去找爸爸了,过段时间就回来了!”石玉兰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小雷雷张开了双臂。 小雷雷看着石玉兰,愣了一下,跑进了石玉兰的怀抱里,还不忘回过头来,对李阿姨挥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 “婆婆,再见!” 李阿姨眼泪就要忍不住了,赶紧转过身去,给小雷雷装了一大袋零食。 “乖乖,婆婆过几天来看你啊,要听伯妈的话,乖乖吃饭,快快长大!” “李姨,麻烦你了,我们先回去了,欢迎你去我家玩!” “嗯......” 李阿姨送他们出来。经过那一片灰烬的时候,石玉兰特意用胸怀把小雷雷的眼睛蒙上。 小雷雷一到老七家,似乎就知道他妈妈出了事,在老七家里在也不哭不闹,只是闷闷不乐,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懂事得让人心疼。直到小雷雷看到黄枫林,就再也忍不住了,飞扑到黄枫林的怀里,就放声痛哭起来: “爸爸,妈妈呢?爸爸,我想妈妈了!呜——” 黄枫林轻拍着小雷雷的后背,轻言细语说:“儿子,别哭,妈妈去工作了,换爸爸来陪你了,你要乖乖听话,快快乐乐成长,妈妈就会很快回来。” 小雷雷忍住了哭泣,小身子在黄枫林怀里抽动,一双小手紧紧搂着黄枫林的脖子,泪眼婆娑对黄枫林保证:“爸爸,我会听话的,一定乖乖吃饭,好好读书!” 徐玉竹忍不住就要掉眼泪,赶紧跑去了卫生间。 老七和石玉兰正在忙着摆放碗筷,他们的孩子去外婆家了。 徐玉竹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微笑着走了出来,她过来抓住小雷雷的手,说: “雷雷,明天跟干妈去省城行吗?省城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小雷雷眼睛不离黄枫林,奶声奶气地说:“我明天要读书呢!” 徐玉竹说:“省城也可以读书啊!思枫姐姐也在省城,以后你可以和姐姐一起玩啊!” 小雷雷想也没想,回答道:“我要跟爸爸在一起!” 徐玉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老七喊:“吃饭吧!” 小雷雷对黄枫林说:“爸爸,放我下来,我饿了!” ...... 小雷雷安静地吃完饭,见黄枫林放下碗,就跑到他怀里,问:“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明天我要上幼儿园呢!” 黄枫林本来要点烟抽,见儿子在怀里,就把烟收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儿子,他们家没了,他更不敢送小雷雷去幼儿园,幼儿园就在一条街,小雷雷一到幼儿园什么都知道了。 这时,徐玉竹说:“雷雷,幼儿园放假了,你想上学,跟干妈去省城吧,干妈给你找个大幼儿园,里面有很多很多小朋友的那种!” 小雷雷看着徐玉竹,他在怀疑,说:“怎么会.....放假了呢?” 黄枫林说:“天气冷了,就放假了,过完年,又可以上学了!” 小雷雷说:“爸爸,我们回家吧!” 黄枫林向老七和石玉兰道了谢,看了看徐玉竹,抱着雷雷就准备离去。 “哥哥,嫂子,我也回酒店了,明天就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们!”徐玉竹也站了起来。 老七把徐玉竹的包递给她,说:“明天我要上班,就不送你了,你开车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们个信息!” 石玉兰站了起来,去拿了一包零食和今天刚给小雷雷的新衣服,全部递给黄枫林,她心疼地摸着小雷雷的头,说:“雷雷,有空了就叫爸爸送你过来玩,伯妈给你煮好吃的!” 小雷雷礼貌地说:“谢谢伯妈!” ...... 黄枫林把小雷雷带到徐玉竹的老房子,小家伙到了陌生的地方,就问:“爸爸,我们怎么又搬家了?家搬了,妈妈找得到家吗?” 黄枫林说:“这是干妈家啊,妈妈知道路的!” 小雷雷说:“爸爸,我们还是回自己家吧!” 黄枫林说:“我们家拆了,暂时回不去了!” 小雷雷说:“爸爸,我们的家为什么要要拆啊?” 黄枫林想了想,回答道:“旧房子不拆,怎么建新房子啊!” 小雷雷开心了,说:“爸爸,我们等妈妈回来再住小房子啊!” 黄枫林把头偏向一边,说:“儿子,爸爸给你洗澡澡,好吗?” 小雷雷唱了起来:“洗澡澡了,睡觉觉喽!” 黄枫林把小雷雷洗好澡,把他放在床上,不一会,小雷雷就睡着了。小雷雷一睡着了,黄枫林轻手轻脚来到客厅布沙发上坐着,身上就没有了半点力气,他的心又陷入了毫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徐玉竹并没有回酒店,她开车去了商场,给黄枫林和小雷雷买了两套国产名牌衣服,鞋子他没敢买,怕买了不合适他两爷子的脚。 黄枫林傻坐在漆黑的客厅里,一连抽了好几支烟,还是抽不尽心中的苦闷。这时,茶几上的手机亮了,徐玉竹的微信弹了出来。 黄枫林深叹了口气,打开客厅的灯,搓了搓紧绷的脸,收拾好心情,下楼去给徐玉竹开门。 “雷雷睡了吗?”徐玉竹把买的衣服递给黄枫林。 黄枫林没有客气,接过衣服,说:“玉竹,房租费你先记着,以后我再慢慢还你!” 徐玉竹瞪了黄枫林一眼,说:“我这房子又不是拿给你住的,是拿给婷婷一家人住的,你少胡思乱想!” 黄枫林脸色就难看了,低着头,说:“我们欠你的情,怕是这辈子也还不上了!” 徐玉竹说:“上搂吧,我找你还有正事要说呢!” 一到客厅,黄枫林就赶紧给徐玉竹泡了杯茶。在徐玉竹自己的家里,这一刻,她却成了客人。 徐玉竹看着小雷雷睡的房间,那是她以前的闺房,她叹了口气,从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压低声音对黄枫林说: “这里面有三十万,昨天我刚办的卡,密码是你生日的年月日。你不要在说其他废话,这钱不是给你的,是拿给我婷婷妹治病用的,懂吗?” 黄枫林点了支烟,说:“谢谢!谢谢,我替婷婷谢谢你!” 徐玉竹说:“枫林,其实,其实婷婷妹刚到东莞看到你,她就把消息给我了......当初,婷婷想跟你在一起,她也问过我......这个鬼丫头,你的事情她出来没有瞒过过我,只有她自己的事情,什么也不肯告诉我.....我欠她的!” 这两天,黄枫林把所有的事情全想了好几遍,他心里早已经明白了好多事情,当徐玉竹告诉他这些,他并不吃惊。 黄枫林深吸了口烟,淡淡道:“无论怎样,婷婷现在是我妻子,我现在只想着她尽快醒来,至于那些欠账,以后再说吧!” “你轻声点,不要把雷雷吵醒了!”徐玉竹看了看房间,温暖的灯光下,小雷雷正在酣睡。徐玉竹捶了黄枫林肩膀一拳,嗔怪道: “你儿子在你面前,你一支烟不抽,我坐在你旁边,你就像个烟囱,你什么意思吗?” 黄枫林立刻把烟头灭了,说:“以后,我把烟戒了!” 徐玉竹说:“开不起玩笑!又不是不让你抽,知道你心里苦,想抽就抽吧!喜欢抽,下次我给你多带几条来!” 黄枫林喝了口茶,苦笑道:“不要浪费钱了,把你给的这两条烟抽完,就戒了!” 徐玉竹说:“我想明天把雷雷带走,等婷婷好了之后,你们再去接他回来,行吗?” 黄枫林看了看房间,说:“又要麻烦你了!” 徐玉竹说:“你我之间就不用客套了,以后,我是雷雷干妈,你是思枫干爹!” 黄枫林苦笑了一下,笑容立刻又消失了。他看着徐玉竹,问:“玉竹,我打算去帮欧阳远打工,可以吗?” 徐玉竹听了,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看着黄枫林平静的脸,一下子也恢复了冷静。徐玉竹淡然一笑,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何必问我!” 黄枫林说:“婷婷在医院躺着,每天都得花钱,我不能这样无所事事,我得在县城找份工作,多少能挣点钱,也能照顾婷婷!” 徐玉竹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说:“太晚了,我回酒店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我来接我干儿子!” 翌日,徐玉竹早上刚走,下午,欧阳远就回到了县城。 欧阳远一回县城,就给黄枫林打电话,得知黄枫林在医院,就赶来了医院。 黄枫林在医院的花园里等着欧阳远。 欧阳远到了,扔给黄枫林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里装着不少钱。 黄枫林没有客气,大大咧咧收下了。说:“远老板,这钱算借你的!你那里还缺人不,我去你那里找份工作做,欠你的钱以后就从工资里扣!怎么样?” 同一根露天椅子,老七毫不犹豫坐了下去,欧阳远没敢坐,站着扔了支烟给黄枫林,说: “老邪,你这样称呼就见外了......这些钱不是我个人的,是老同学们的一点心意!至于说工作,你不是有工作嘛?再说,家里的收入怎么能跟沿海城市比呢!” 黄枫林点上烟,厚着脸皮道:“我的欧阳大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婷婷现在在医院,她那个样子,说不定一年半载都醒不过来,我总得找份工作吧!” 欧阳远想了想,说:“亲兄弟,明算账,你随时可以去上班,工作上的事情我不懂,你找驴子就行了,他现在是项目经理,至于工资,你在外面开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黄枫林赶紧站了起来,对着欧阳远谦卑地鞠了个躬,激动地说: “谢谢你,老同学,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欧阳远看着黄枫林落魄的样子,心里爽极了,脸上却露出忧心忡忡的样子,说: “老邪,我打电话问过队长了,初步判定你家是电线短路引起的火灾.......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该开那个店,更不该出去,那么多同学在县城,你又懂技术,自己开个小公司,不比你开店打工强?” 黄枫林苦笑了一下,说:“你说得没错,现在,我后悔死了,唉——” 欧阳远说:“老邪,想开点吧!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如果缺钱了给我说,我先走了!” 黄枫林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说:“嗯,等婷婷做完手术,我就去上班!” “你……啊……”欧阳远拍了拍黄枫林的肩膀,转身扬长而去。 黄枫林看着欧阳远趾高气扬的背影,脸上露出了阴沉的冷笑。 十天后,徐玉竹带着省城的专家来了。 专家给徐婷婷仔细认真检查后,建议立即动手术,同时他也提醒黄枫林,手术也有一定风险,而且他也不能保证手术后病人就一定能康复。专家让黄枫林慎重考虑,如果同意就签协议手术。不动手术,徐婷婷就没有希望了,动了手术,徐婷婷还有活过来的机会。黄枫林毫不犹豫在协议上签了字。 县医院的条件有限,徐婷婷被转到了市人民医院去动手术,黄枫林终于可以近距离陪着徐婷婷了。专家则坐着徐玉竹的车,全程跟着救护车。 专家做完手术后,省城还有两台手术在等着他,徐玉竹开着车立马送他回省城。 徐婷婷在市人民医院躺了二十多天,还是没有醒来。医生同情黄枫林,建议他把徐婷婷转回来疗养。黄枫林知道徐婷婷一时半会醒不来,自己在市里又找不到好的工作,只好把徐婷婷转回了县人民医院。 黄枫林开始去“远大前程”项目部上班,下班后就去照顾徐婷婷。 时不时,徐玉竹都会来县城照看徐婷婷,她发现黄枫林真的把烟戒了。 春暖花开。突然间,徐婷婷在医院就没有了呼吸! 黄枫林在殡仪馆陪着徐婷婷,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就全白了。 第30章 债务缠身 又一个春暖花开到来了。 欧阳远被穿制服的人带走了,听说是涉黑,看样子一下子是出不来了。欧阳远既是开发商又是承建公司的老板,他一被抓,“远大前程”就停了下来。 工地一旦停下来,麻烦事就接踵而来。先是工人讨薪,接着是包工头要进度款,供货商听到消息也赶来了工地 。最可悲的是购房者,眼看着大楼马上要封顶,却突然成为了烂尾楼。 项目经理就是个挂证的,工地上的实际管理人是驴子张顺利。欧阳远一被抓,张顺利干脆也躲了起来,办公室的管理员是第一个知情人,有人已经去另谋新路,项目部办公室空无一人,来要债的人气冲冲而来,愁眉苦脸叹气而走。 停了工,临时工们见一下子拿不到钱,悻悻地去其他地方找活干去了,只是苦了包工头,背着欠工人的债,有账又找不到人要,进退维谷。 包工头们先是鼓动长期跟着的心腹去劳动局闹,劳动局一听他们说是欧阳远的工地的就皱起眉头。 县城说大也不大,只要是出了点什么屁事,就会满城风雨,人人皆知。劳动局的人也知道这件事情很棘手,还是一个一个给建筑工人们做好了登记,让大家回去等消息。 年前,大约是冬季。龙大的黑料突然在抖音上爆了出来,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同一个抖音账号每天都在更新龙大多年前开夜总会的黑料。不久,龙腾酒店被匿名举报卖淫嫖娼洗黑钱..... 龙大锒铛入狱...... 欧阳远是龙大的合作伙伴,紧跟着也被抓进了拘留所。欧阳远知道自己难以逃避法律的惩罚,一进拘留所,就学他父亲一样,开始装疯卖傻...... 一年前。 徐婷婷去世后,黄枫林欠下了一屁股债,为了尽快还债,黄枫林把“远大前程”项目的水电全部包工包料承包了下来。黄枫林找了几个帮手,自己带着干活,本想着能够多赚点钱,早点把债还了,不料旧债未消,新债又起! 供应商听说工地烂了尾,就每天打电话追黄枫林要钱。黄枫林拿不出钱来,供钢材的老板怕黄枫林跑路,便开着货车来到工地,把没有用过的镀锌钢管和各种配件,全部拉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警告黄枫林: “黄总,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欠我十六万五千三百八十六块钱请立马给我,否则我们法庭上见!” 黄枫林只能苦笑着,向他客气地挥手。 他看黄枫林像仇人一样,黄枫林怕他万一激动,失去了理智,会拿刀宰了他! 别人的生活是动人曲折的故事,黄枫林的生活却是一直不断的事故! 徐婷婷走后,小雷雷一直是徐玉竹在照顾。黄枫林也搬出了徐玉竹家的老房子,自己住进了工地上的活动板房里,他的身边只有枫仔跟着他。 枫仔是一条下司犬。 不久前,枫仔的妈妈,刚好把小狗们养断奶,工地的门卫老头就把它卖了,说不定已经变成稻香狗肉了。门卫老头又养了条小母狗,枫仔是他送给黄枫林的,黄枫林不好意思白要,拿了两瓶酒给他! 下司犬也是名犬,在吃狗肉的世界,忠实的名犬也逃不了变成稻香狗肉的命运。 黄枫林不吃狗肉,枫仔不用担心自己长大了会变成肉狗。 枫仔一直跟在黄枫林身边,寸步不离,摇着尾巴,绕着他转圈圈。黄枫林摸了摸枫仔的头,说: “枫仔,乖儿子,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等日子过稳定了,就去把雷雷接回来!” 枫仔跳着舞,表示非常赞同。 “枫仔,饿了吗?中午还有剩菜剩饭,我去热了就开饭!” 黄枫林的住宿旁边就是库房兼厨房,房门的钥匙已经丢了很久。从窗户边上,用一条钢筋就可以打开了那间房。 房间里,有用的配件已经被供应商拉走了,只剩一堆废铜烂铁和工具机器。 灶台用一块层板订的长条桌,上面放着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电饭锅里还有半锅饭,电磁炉上面的锅里,有半锅海带排骨,这些都是早上煮的。 黄枫林本来想留他的债主吃顿饭,他们有些嫌弃,或许,是怕吃了饭,就不好意思再逼他要钱了,他们瞧了一眼,便丢下狠话走了。 小冰箱里还有卤牛肉和泡椒鸡爪,那是中午原封不动放进去的。 黄枫林把电饭锅插上电,压下开关热剩饭,打开电磁炉热着剩菜,就坐在自制的小木凳上,双手趴在用水泥砖敲着的大理石桌面上发呆。枫仔本来在门口站岗,这时摇着尾巴,走到黄枫林的旁边坐下,眼睛直盯盯看着愁眉苦脸的黄枫林,张着嘴朝他吐舌头,仿佛在说: “爸爸,就是讨饭,我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黄枫林似乎读懂了枫仔的心思,摸着它的头,说: “人不如狗啊!枫仔,你放心吧,你老爸我的命硬着呢,小时候克死了母亲,青年时送走了父亲,人到中年……” 说到这里,黄枫林哽咽了,喝了口茶,把眼泪吸了回去。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黄枫林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现在,黄枫林非常害怕电话打进来,尽管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但每一次震动,就怕是一次震撼!遇到客气的债主还好,倘若是不文明的债主,还得耐心地听着他问候祖宗十八代,尽管债主穷尽恶毒的词汇骂上一通,黄枫林还不能生气,待对方消了气,才敢挂电话,而自己只能在凝固的空气中吸着闷气。 电话始终得接,事情总得面对。 黄枫林一看手机,松了口气,立马脸上变得若无其事起来。 “玉竹,娃娃们都听话吧,辛苦你们了!” “黄枫林,你个大混蛋!你到底想怎么样?给你那三十万一分不动,空着的房子你也不住,偏偏要作贱自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折磨你自己还是折磨我?” “玉竹,我没这种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该着报应的也进去了,你也该放下了,好好享受生活!” “玉竹,等我把债还完了,再来还欠你的!” “你不就欠几十万的外债嘛,不够到我这里拿!你赶紧回省城来,兔得你儿子每天都在念叨着你!” “我……我不能用你的钱!玉竹,你的心意我明白,再给我点时间吧,我把自己的债还清了着!” “你不来省城也可以,工地都停了,你还住在工地上干什么?房子在那里空着,你马上给我搬回去住!” 黄枫林还想找理由,徐玉竹就把电话挂了! 晚上,黄枫林躺在工棚的硬板床上,又失眠了。 凌晨的时候,黄三木的微信又跳了出来: “你就是个loser,骗子,有本事去骗外人啊,骗你哥算什么本事?赶紧把钱还给我们!” 黄枫林看着微信,苦笑着,没有回。 去年,黄三木的老婆知道了黄三木借钱给黄枫林,就开始查黄三木的账,并把黄三木所有的银行卡全部收走了,还把很行卡的联系手机换成了她的。 她逼着黄三木交待,一共给黄枫林多少钱,黄三木不敢撒谎,就如实交代了。从那以后,只要她心里不舒服,就会拿黄三木的微信叫黄枫林还钱。 黄枫林不是不还黄三木的钱,他是打算先把欧阳远号召老同学捐的钱先还了,再还黄三木。 第一次,黄枫林收到黄三木微信催债,他心里很是不爽,好在第二天,黄三木就打电话给黄枫林解释,说信息不是他发的,叫黄枫林不要介意。黄三木还不忘提醒黄枫林,以后没有重要事情,就不要给他打电话了,有事也不能发微信,发信息也得看时间…… 兄弟间联系,搞得像做间谍一样,黄枫就再也不敢主动联系黄三木了,倒是黄三木在家里受了委屈,就会打电话给黄枫林。 黄枫林在外面漂泊了这么多年,他能理解黄三木的难处。黄三木一个农村人,性格又很内向,什么关系都没有,全凭自己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黄枫林更能够理解寄人篱下的感受,他知道黄三木能够在研究所立足,并不完全是靠他的真本事,而是靠黄三木老丈人的推荐。 只要是个人,都会有烦恼。只要是想做点事情,烦恼就会接踵而来,无休无止! 以前,黄枫林认为黄三木是幸福的,后来,黄三木的情况了解多了,黄枫林就不这么认为了。原来,每个人想要立足于这个社会,都不是那么容易。黄枫林属于贫穷的人,每天都不仅得围着一日三餐发愁,还得想办法怎么搞钱尽快还债。黄三木虽然过上小康生活,同样有烦恼,提心吊胆着自己科研经费,生怕经费拖欠,自己的课题就无法继续研究了。 黄三木不只一次向他的弟弟黄枫林调侃自己,说他同黄枫林差不多,也就是个“包工头”,没有好多关系也申请不到好的项目。 生而为人,是幸运;真要把这个“人”字立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半夜三更,黄三木的微信在黄枫林手机里仍然一直弹个不停。黄枫林没有回,一条也没有回,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别人追债天经地义,骂你几句又咋的了!既然欠别人的债没钱还,就只能装孙子了呗! 一夜未眠。 翌日,中午,黄枫林给徐玉竹发了个信息:“我把你钱先用了,等我有了,连利息一起还你!” 徐玉竹回道:“够吗?不够了跟我说!” 黄枫林:“够了,我打算开个羊肉粉店。” 徐玉竹:“不如来帮我看店吧!” 黄枫林:“等我店开好了,就来接小雷雷。” 徐玉竹:“雷雷要上学呢,放假了,我送他来陪你!” 黄枫林放下手机,拿出床顶上的笔记本,把所有的欠债一笔一笔罗列出来,仔细盘算了好久,决定先把欠工人的工资结清,再留下几万块钱,准备在烧掉的房子地基上,建个铁皮房子,继续把“老徐家羊肉粉”开起来,剩余的钱按比例给三个供货商。卖电线和设备的供货商好讲话,供管材的老板不同意,黄枫林只好把欠他的十多万全部付清了,剩余的钱按比例付给了另外两个供货商。 现在,除了黄三木的老婆在微信上催债,能够找上门的债主终于安稳住了,黄枫林兜里也没有钱了。 老七知道黄枫林的处境,把省吃俭用存的钱拿来给黄枫林。黄枫林不想拖累自己最好的兄弟,不肯接受老七的帮助。 黄枫林把自己的车卖了,赊赊欠欠在那块烧成灰烬的地基上,搭了个铁皮棚子。 二十天后,“老徐家羊肉粉”店又在原地方开了起来。左邻右舍见羊肉粉店重新开张,都赶来帮衬,还想方设法为黄枫林的羊肉粉做宣传,老顾客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李阿姨也跑来店帮忙了,不谈工资,见黄枫林每晚都住在羊肉店的隔间里,好心把一楼的空房让给黄枫林住。黄枫林拒绝了,他说他住在店里才睡得着觉。 暑假到来,学生该放假了。 徐妈妈带着两个小孩,跟着徐玉竹又搬回县城的老房子居住。 徐玉竹把省城的房子卖了,把生意不错的餐饮店也转让了。 小雷雷六岁了,来到黄枫林身边,死活不跟徐玉竹回去了。 才不到两年时间,小雷雷一下子就懂事了,他再也不问黄枫林“妈妈去哪里了”。白天,小雷雷一起床,自己刷了牙洗了脸,就在店里帮忙,帮忙收拾碗筷,打扫卫生。晚上,黄枫林清洗羊肉的时候,小雷雷就主动把蒜头拿来剥好,剥完后,洗完手,就坐着看动画片,等着黄枫林收拾好一切,关好门,俩父子一起洗澡睡觉。 “枫仔”也挺乖巧的。白天有客人的时候,它就躲在一个角落睡觉,店里清静的时候,它就跑到小主人身边,陪伴着;晚上,主人们睡觉了,它就睡在门口内,门外一有陌生人长久停留,它就会叫。 时不时,徐玉竹会带思枫来店里坐坐。徐玉竹发现,黄枫林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不过,微笑长在了黄枫林的脸上。 现在,黄枫林还是以茶当水,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忙里偷闲看会书。于是,徐玉竹在自己的藏书中,挑了几本世界名着给黄枫林。 徐妈妈不时常来店里,来店里肯定是送好吃的来。 繁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暑假在小雷雷剥蒜的指间一晃而过,他该上一年级了。 徐玉竹在家里闲得慌,便去一小找了份工作,义务在学校当了语文老师。 上学了,思枫和小雷雷都在一小读书,俩姐弟又可以在一起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