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执宰》 第1章 称量天下士 本故事为虚构,真实故事见正史。 ——————分割线—————— 公元710年,韦皇后毒杀中宗李显,独揽大权,欲颠覆李唐江山。临淄王李隆基与太平公主发动政变,诛杀韦氏母女,拨乱反正,匡扶李唐,史称唐隆政变。 殿外的杀声渐渐平息,婉儿站在紫宸殿内,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着,一切都结束了,成败在此一举。 韦氏母女大逆不道,毒杀李显,如今又想谋朝篡位。如果韦氏母女真的成功了,那李旦太平还有她,都完了,事到如今只有放手一搏。 殿外忽然传来兵甲之声,婉儿驻足死死盯着缓缓打开的殿门,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婉儿借着光亮看清了来人。 李隆基一身盔甲,目光炯炯有神,脸上带血,犹如杀神归来,他右手执剑,率先入殿。 殿门完全打开,其他将士皆在门外,李隆基与婉儿对立,眼神平静。 “太平没来?”婉儿看了看殿外,迟迟不见太平,看来,她真的没来。 李隆基将剑入鞘,漠然回道“是” 婉儿默然,她早就料到了今日,无论是韦氏来还是李隆基来,她都得死。 “你不好奇她为什么没来?”李隆基见婉儿如此平静,忍不住追问。 事已至此,婉儿心里忽然无比平静,人生在世不过区区几十载,她这一辈子,从官奴到游走在权利中心的政客,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婉儿淡然笑道“临淄王自然有办法将太平牵制在外” 李隆基闻言,拍了拍手,赞赏道“婉儿姑姑,你果然猜到了。既然如此,你何不向姑姑求救,她若知道我有心杀你,一定会想方设法先我一步来紫宸殿的” “韦氏母女毒杀先皇,占据皇宫,已然成了李唐江山的心腹大患。我若告诉太平你怀有私心,你和太平必定离心,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唯有你们同心协力才有机会诛杀韦氏母女,匡扶李唐江山。我个人生死和李唐江山相比,孰轻孰重,我分得清。”婉儿淡定地说。 这也正是她心中所想,可她到底是人,怎么会毫不惧死,是以她看见李隆基的那一刻还抱了一线希望,希望太平随李隆基一起来了。 可惜,没有如她所愿,不过,好在来的是李隆基,至少证明太平他们赢了不是,那她的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李隆基面色有片刻动容,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婉儿姑姑怀抱南华经冒着风雪给他送来,那南华经是她日理万机之下专门抽空为他挑选的,只是因为他说夫子不让他看闲书,她就专程出宫给他带了书。 如果,他们没有走到对立面该多好,婉儿姑姑的好他从未忘记,可她是姑姑的人。姑姑野心勃勃,早晚和他会有一战。他只有趁此机会杀了婉儿姑姑,才有更大的胜算。 她越聪明,他越是不能放过她! “你以为我会因为你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而放过你吗?”李隆基冷笑道,右手握紧了剑柄。 婉儿一脸从容“你心里有天下,杀我是最好的选择,今日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不会放过我的,我也从来没有奢望你放过我” 她看得太明白了,李隆基握着剑柄的手有些颤抖,她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不安。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小人,可事到如今,姑姑在平息叛乱,他却趁机杀到紫宸殿,想要免除后患。可笑的是,婉儿姑姑明明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却为了李唐江山甘愿赴死,难道他真是个小人? “动手吧”婉儿仰面望向殿外的天,夕阳西下,彩霞染红了半边天,今日的天可真好看,如果今天就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她一定有兴致欣赏晚霞。可惜,只有等下辈子了。 李隆基迟迟没有动手,他僵在原地,缓了很久,猛的抽出佩剑。哐当,长剑被扔在地上,李隆基霍然转身,丢下一句话“自行了断吧” 他抬脚出去,命人关上殿门,彩霞渐渐地被隔绝在门外,殿内只有斑驳的阳光,淡淡的,没有一丝温度。 婉儿抬手捡起长剑,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以前的种种,从她懂事到进入文学馆,遇到太平和李贤,再到看着李贤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她辅佐武皇登上帝位……一直到如今,她这一辈子都在失去中度过,死也许并不是终结,而是解脱。 事到如今她担心的也只有太平一人了,她决心夺位,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李隆基站在殿外,学着婉儿方才的举动,抬头望天,她是在欣赏晚霞吗?今日的晚霞的确很美,很美…… 哐当,殿内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接着有人倒下的沉闷声,李隆基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目光中一片清明,再不见方才的惆怅。 “给她收尸吧”李隆基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听说婉儿姑姑出生之时,有称量天下士的怪梦,她这一生的确精彩纷呈,不枉此名。 ————————————————— 公元664年 上官府 “夫人可是宰相府的少夫人?”朦胧中不知从哪走来一个老道士,右手拂尘,左手一杆大秤。 郑氏一愣,见此人似是神人,怕是有事指教,慌忙行礼道“正是妾身,不知道长有何指教?” “诶,老道可受不起夫人这礼”老道人将郑氏扶起,接着笑道“夫人腹中胎儿贵不可言,夫人将来定要好好教导” 郑氏闻言心喜,伸手抚着孕肚。阿爷上官仪乃当朝宰相,深得陛下的器重。丈夫庭芝官至周王府属,虽然有所成就,但与阿爷相比却不值一提,如今得知腹中胎儿乃是贵人,他日一定会光耀门楣。 “多谢道长指点,我记下了,日后定好好教导他。不知道长法号?”郑氏心想,这道长一看就不是凡人,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一定要好好供奉。 “天机不可泄露,今日我来与你相见,是有一东西要赠于你腹中的孩子”老道人说着,将手中的称交给郑氏。 “这是?”郑氏小心翼翼接过,心中疑惑。 “持此称量天下士”老道人说完,右手拂尘一挥,便没了踪影。 “道长”郑氏见道长突然消失,急忙叫住,本想问个清楚,但无论如何喊他就是没个动静。 郑氏突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丈夫庭芝担忧的神色。 “怎么了?”上官庭芝刚才听见郑氏在梦中急急喊道长,心中疑惑。 郑氏想起刚才的梦,不由自主地轻笑,道“没什么,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老道长,他说咱们的孩子贵不可言,还交给我一杆秤,说,得此称可量天下士”郑氏说着,手便抚上了肚子。 上官庭芝听了大笑“当真,太好了,我本还担忧阿爷之后咱们上官家后继无人,恨自己只是庸碌之辈不能替阿爷解忧” 上官庭芝随即起身,口中喃喃念道“这样的好事我得亲自去告诉阿爷”穿上鞋子,上官庭芝见郑氏也欲起身,忙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睡下“我去就好了,你好好休息,不要累着了” 上官庭芝给郑氏盖好被子,这才急匆匆地离去。 郑氏见上官庭芝出去了,心中也是高兴,伸手抚上隆起的肚子,其实孩子能平平安安就好,只是上官家在汉朝本是名门望族,先祖上官桀却遭奸人陷害,上官家备受打击,一朝之间门庭冷落。虽然在前朝已经崛起,但也是到阿爷手上才有今天这面貌。可惜,自阿爷之后,上官家已无人能光耀门楣。如今有这好事,也算是意外之喜。 上官仪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很是开心,全府上下也知道少夫人怀的这个公子贵不可言,皆是小心伺候着。 三个月后 上官庭芝听着产房内的惨叫,越发紧张,满头大汗,双手不知道如何安放,来回踱步着。双手合十,口中喃喃细语“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檐上的雨滴落,一滴又一滴,越来越快,仿佛滴在上官庭芝的心上,让他越来越不安。 微风渐起,五月的天竟有了一丝凉意,院内梧桐叶发出簌簌的声音。不知不觉中院内已经有了积水,倒映出上官庭芝不安的身影。 “哒哒”鞋子踩在水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厮撑着伞紧紧跟着上官仪,奈何上官仪走得太快,他根本跟不上。 “阿爷”上官庭芝匆忙迎上去,见上官仪身上已经湿透了,立即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上官仪披上。 “没事,刚下朝才知道佩筠要临盆,怎么样了?”上官仪长得慈眉善目,一双眼眸却分外清明,气质温文儒雅,端的一身正气。 上官庭芝微微皱眉,犹豫一会儿才道“进去有一个时辰了,现在还没动静,我已经让人去宫里请太医了,应该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产房内传来一声惨叫,震人心扉,随之而来是婴儿的啼哭,声音洪亮,一听就是个健康的孩子。 “生了,生了,太好了”上官庭芝喜形于色,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抬腿便进产房,刚进去又驻足回头对上官仪道“产房不吉利,阿爷侍奉天子身旁,还是不进去为好,庭芝一会儿将孩子抱出来给阿爷看。” “好”上官仪脸上也是挂着喜色,嘴角不经意地露出微笑。 上官庭芝进去时,郑氏满头大汗,发丝黏在脸上,四处散落,唇角因为忍痛已经咬得渗血了,面无血色,一个皱皱巴巴的孩子躺在郑氏旁边,还在不停地啼哭,脸已经哭得通红了。 稳婆急步上前道“恭喜大人喜得千金,大人请放心,少夫人只是劳累过度,身子有点虚,并无大碍” 千金,上官庭芝一下子呆滞了,称量天下士,怎么是女儿,不是他不喜欢女儿,而是称量天下士应该是和阿爷一样,是一代文人的典范,女儿如何称量天下士? “下去领赏吧”上官庭芝摆摆手,示意稳婆下去。稳婆见上官庭芝神色有些异常,急忙退了下去。 “夫人辛苦了”上官庭芝上前握住郑氏的手,另一只手温柔地帮郑氏拨动汗湿的头发,半跪在床前。 女儿也好,平安就行,兴许那就是一个普通的梦,如果梦里道人说的是真的,那这个孩子更是不凡。 郑氏缓缓睁开眼,眼里有几缕血丝,柔声道“孩子怎么样了?” “放心吧,孩子很好,你看看”上官庭芝将孩子抱起,面对着郑氏,这孩子天庭饱满,两只手捏着裹布,已经渐渐止住了哭声。 “长得真像夫君,只是有些意外,是个女孩儿”郑氏抬手轻抚着孩子的脸庞,侧头轻吻了一下,温柔地笑。 “没事,女儿我也喜欢,道长既然已经说了她命数不凡,她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的,也能光耀上官家的门楣。”上官庭芝急忙宽慰道,女儿也好,古有班昭、卓文君、蔡琰虽为女儿身,却以文采名留青史,自己的女儿未必不可以。 第2章 商量废后 “上官大人请留步,陛下有要事相商”上官仪下朝正欲离开忽然被王公公叫住。 上官仪疑惑驻足,转头见是王公公,客气地说“劳烦王公公带路” 长廊上流苏飞扬,上官仪的官服微微扬起,他一脸严肃,心里想着到底是什么事不能在朝堂上说,偏要私下说。 一路上遇见不少宫人,她们见了上官仪都匆忙行礼,上官大人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上官大人”迎面而来的是皇后武媚娘跟前的红人,江湖术士明崇俨。明崇俨虽然在行礼,但从他的口气中听不出一丝恭敬。 上官仪斜眼瞟了他一眼,装神弄鬼,也只有武皇后那种小女子轻信。他平生最厌恶这种一无是处,趋炎附势的小人。 上官仪全当没看见,拂袖而去。 待上官仪走远,明崇俨这才起身,抖了抖衣裳,转身看着上官仪的背影,冷笑道“自以为是的老匹夫,变天了还不知道” 宣政殿 李治提笔伏案正批着奏折,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就李治一人。 “陛下,上官大人到了”王公公躬身上前回禀道。 李治闻言将笔放下,合上奏折,道“宣” 话音刚落,上官仪行至殿内,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无需多礼,赐座”李治将上官仪扶起,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上官仪微抬头就看见李治的表情,心中不知怎的有些许不安,如石下坠,不知道下面是不是万丈深渊。 再回过神来,李治已经在龙椅上坐下,重新拿起奏折翻阅。一言不发,仿佛正在等一个时机。 上官仪见此,心中更是不安。陛下说有要事相商,却又一言不发。大殿中静得可怕,正是暴风雨来临之际。 这时,宣政殿传来一丝脚步声,宫女端着茶缓缓进来。宫靴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微微的声响。 宫女感受到殿内气氛的沉重,小心翼翼地上了茶便候在一旁。 “下去吧”王公公走近宫女,在宫女耳边附耳说道。 “是”宫女躬身退下,出了大殿,用眼睛余光瞟了一眼殿内,心想,陛下这时候召见上官大人是为何事,又为何摒退宫人。 李治突然面露难色,拿起一叠奏折道“爱卿看看这些奏折,有何看法” 上官仪闻言急忙起身上前恭敬地接过奏折,略一迟疑,打开奏折。看了一个又一个,表情微妙,陛下这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啊。 这些奏折都是参奏皇后引道士入宫,行厌胜之术的。更有人甚至牵连出了皇后折磨先皇后,是为毒妇;干涉朝政,是为妖妇。祸国殃民,为士大夫所不容,为天下人所不齿,奏请陛下废后。 陛下向来宠爱皇后,当初不顾众臣反对,坚持迎回武后,不仅如此,还将萧淑妃与先皇后废为庶人,封她为皇后,让她协助处理朝政。 没成想,武后利欲熏心,想独揽大权,在前朝扶持李义府、许敬宗,日渐压制陛下,看来陛下也是受够了,所以想废后。 “此事关乎陛下与皇后的夫妻和睦,微臣不敢妄言”上官仪眼底闪过一丝谨慎,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就算陛下对武后厌弃不满,也难保皇上对她还余情未了。 李治眼角微敛,他明白上官仪在担心什么,上官仪虽忠心,却也不是愚忠,再加上皇后权势愈大,平时连说句她的坏话都要防止隔墙有耳,更何况是废后的大事。 “爱卿”李治面露难色,从龙椅上走下来,叹了一口气,缓缓叹道“先皇在时便有‘武代唐’的传言,只可惜先皇并未重视,朕也觉得她一弱女子没有这个能耐,一直对此传言晃若未闻,以至于现在皇后权势滔天,野心已是路人皆知,朕悔恨不已。先皇一直跟朕说上官爱卿的忠心日月可鉴,临终时也不忘告诫朕一定要多多仰仗爱卿,爱卿乃一代文人之首,一直以天下为己任。想必也不愿意看到李唐江山落入他人之手。所以,废后的事还得仰仗爱卿” 上官仪迟迟不说话,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虽为君臣,亦是好友。他又怎能看着李唐江山被武后把持,当初吕后把持朝政,纵容吕氏诸人,诛杀刘氏子弟,祸乱朝政,如今武后恐怕是要效仿了。她若把持朝政了,天下如何安宁。 宣政殿内上官仪内心还在苦苦挣扎,李治也正在绞尽脑汁地劝服上官仪。 刚才进宣政殿奉茶的宫女急急地朝紫宸殿走去,此时正是旺春,一阵微风袭来,清凉柔和,如柳絮拂面,还夹杂着阵阵牡丹花香,如临仙境。皇后最喜欢牡丹,陛下特意在御花园种了牡丹,连长廊旁都摆上了牡丹。恩宠盛极一时,只可惜,没有什么感情是一成不变的,终会有厌弃的一天。 小宫女正想着,一不留神便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咱家”尖细的声音传来,充满了怒气。 刘公公一只手揉着被撞的肩膀,一只手指着小宫女,满脸怒气。 “刘公公赎罪,是婢子”小宫女微微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刘宝。 刘公公会意,将小宫女带到一旁,见四处无人,这才低声问道“毛毛躁躁,这是怎么了?” 小宫女四处张望,确定无人,这才说道“陛下方才召见了上官仪大人,婢子出来时听到陛下说废后,便急忙赶往紫宸殿通报,一时不慎,冲撞了公公。” 刘公公闻言,脸色大变,一时之间惨白如纸,皇后可是他的靠山,皇后要是倒了,他这么多年为皇后做了那么多事,又怎么能逃脱得了。 双手紧握成拳,眉头紧蹙,恨声道“你不早说,皇后要是出事了,咱们都得死”说完慌忙往紫宸殿而去。 不会儿便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一女子正伏案作画,身着金丝织锦服,头戴龙凤金钗,双龙戏珠耳坠摇曳着,反射着光晕。一眼望去,那女子迎着光作画,如同仙子下凡,徐娘半老,有说不出的风韵。女子前面摆了一盆牡丹,那牡丹色泽艳丽,大气潇洒,和皇后倒是有几分相像。 “娘娘,大事不好了”刘公公压低了声音,探头道 ,话语中还喘着气。 武后停驻,抬起头来。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齿如含贝,桃腮杏面。眉宇间却带有一丝英气,眼瞳漆黑深不见底,正如她的人,让人捉摸不透。 武后定睛一瞧,刘公公急忙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皇后可不是谁都能看的。 “秋烟刚来禀告说陛下在宣政殿召见上官大人,商量废后!” 秋烟是宣政殿的宫女,只是很早以前就被武后收买了,有什么消息都会第一时间传过来,没想到今日居然传来了这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第3章 抄家 上官仪拖着沉重的身子,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眼中没了往日的光彩。 他回想着刚才皇后娘娘冲入宣政殿,对着陛下又哭又闹,哭诉着自己如何不辞辛苦,帮助陛下打理朝政。对陛下如此的情深义重,陛下却意图废后。 陛下一时间慌了手脚,只说是上官仪教唆的,他一时糊涂听信了谗言,望皇后不要与他计较。 陛下终究还是优柔寡断,放不下与皇后这么多年的情谊,亦或是陛下怕,他怕把武后逼急了,会引得朝野动荡。 不管如何,废后的事现在已经是不可能了。陛下懦弱优柔,武后坚毅果断,相信再过不久,朝政必然落入武后手里。这天下马上就要姓武了,而自己怕也是没有那个命看到那一天了。 “轰隆”一声惊雷传来,一道闪电撕开厚重的乌云,瞬间大雨如瀑。 这声惊雷把上官仪惊醒,思绪万千一下子抛下,人生在世不过匆匆百年,既然武后独揽大权已经指日可待,倒不如来个痛快,宁死也不能为武后所用,这才不辜负先皇的知遇之恩,他上官仪问心无愧! 想到此,上官仪释怀了不少,踏着大步下了长廊,大雨冲刷着他,他却全然不在意。几个小太监望着他,只叹气摇头,不敢上前送伞。 宣政殿内武后已经被安抚回宫了,李治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脸上不见丝毫颓败,相反,他一脸释然。 既然已经决定杀了上官仪为太子扫清障碍,就不能妇人之仁了,尽管上官仪跟随他多年。 现在朝中局势不稳,李义府被贬,上官仪得势,他一向不喜欢女人干政,所以对武后有诸多不满,连带着对太子也有成见,如今他又风眩发作,万一哪天驾鹤西去,上官仪和武后势必有一场较量,上官仪不会白白等死,他很有可能会扶持废太子李忠,毕竟他最开始就是在李忠府中任职。到了那一天,朝堂不稳,江山岌岌可危。 就算是他把情况想得太严重了,他也不希望太子掌权之时有权臣掣肘,这种滋味他已经尝过了,他的亲舅舅长孙无忌都能被权力熏染,更何况是上官仪,为了除去长孙无忌他花了太多心思,他担心的是上官仪会是第二个长孙无忌,而太子却不是第二个李治,相对于上官仪来说,他更信任皇后,毕竟她只是一个女人,又没有强大的母族做后盾。 所以他想好了必须铲除上官仪,但他无错,如何下手?思来想去也只能从废后这件事下手,就算是冤了上官仪,那也不是他李治的主导,在后人眼里,他顶多是懦弱却不是陷害忠臣的昏君。 上官府 一幼儿坐在桌上,桌上摆满了物件,胭脂水粉、书籍、毛笔、佛珠、算盘、木剑、金元宝…… 丫鬟家丁围了一屋子,郑氏拿着拨浪鼓摇了摇,对着孩子温柔地笑道“婉儿,看这里”婉儿本来还是睡眼朦胧的耷拉着小脑袋,听见鼓声,缓缓睁开眼,张了张嘴,伸手就要去拿拨浪鼓。 “婉儿乖,你要这个吗?”郑氏说着,拿起一个步摇递给婉儿,那步摇名唤木槿花开,月白色的木槿花中有一点碧蓝,镂空的金流苏上接着淡蓝色的玛瑙,这支木槿花开淡雅而大气,被郑氏拿在手上,轻轻摇曳着。 婉儿一愣,随即哇哇大哭起来,爬过去将步摇打掉,粉扑扑的小脸上挂着泪珠,又哭又闹地去拿拨浪鼓。 小丫鬟心中一紧,这可是少夫人最爱的步摇啊,于是急忙将步摇拾起,还好小孩子没什么力气,只是将步摇打掉,倒是没有摔坏。 丫鬟拿着步摇正为难,郑氏见婉儿一点也不喜欢步摇,倒也不恼,摆了摆手道“收起来吧” “是”丫鬟默默退下。 婉儿还在哭闹着要拨浪鼓,郑氏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一人拿着一本书在婉儿眼前晃了晃,一瞬间婉儿便止住了哭闹,两个小手伸出就去拿书。 上官庭芝浅笑,他就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定不是一般的孩子。 上官庭芝眸子亮了亮,深不见底的眸中藏不住的笑意。他将书放在婉儿的怀里,明知婉儿听不懂,他还是说道“拿好了啊,好好看” 郑氏转头见上官庭芝眼底的笑意,自己也忍不住浅笑道“夫君什么时候回来的,阿爷呢?” 上官庭芝将郑氏揽入怀中,温柔地笑道“陛下找阿爷有事相商,我便先回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管家急急道“老爷,您怎么淋着雨回来了?” 上官庭芝闻言心中突然不安,急忙站起来“我去看看”说完就朝府门口而去。 “阿爷!”上官庭芝冒雨出去,只见上官仪浑身已经湿透了,官帽被上官仪拿在手上,发髻凌乱,不停地滴着水,面色苍白,眼眸中没有往日的意气和自傲,就连目光都暗淡了许多。 “这是怎么了”上官庭芝扶着摇摇欲坠的上官仪,满脸关切。 上官仪木然地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紧接着郑氏抱着婉儿走出来,他忽然觉得无力极了,他自己死不足惜,可他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女又该怎么办,他们是无辜的。 湛蓝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乌压压的气氛压抑得让人说不出话来。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在上官府屋檐上声声凄叫。 “哪里来的乌鸦,来人,马上把它赶走”管家听见乌鸦的凄叫,急步出来看,一见乌鸦在屋檐上叫就觉得心里不安,立马吩咐小厮把乌鸦赶走。 小厮闻言,在院子里拿了竹竿出来就朝乌鸦打去。 乌鸦“哇~哇~哇”地扑腾着飞走,叫声更是凄惨,羽毛被扑腾着落在屋檐上,又轻飘飘地落下来。 管家拍着身上的羽毛,皱着眉头,恨声道“真是晦气,该死的乌鸦!” 说完就瞟见府门口一抹绛红色身影,急忙躬身上前颤声道“王公公,您怎么来了?” 说完还抬眸看了一眼,只见王公公左手明晃晃的诏书,右手拂尘,面色动容,略显哀伤。他身后跟着一队金吾卫,个个手执利刃,面无表情,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管家一见这架势就是不妙啊,心中不由得紧了紧。 “让府中众人出来接诏!”王公公看了管家一眼,用略显尖细的声音吩咐道。 管家闻言快步去召集府中众人,王公公驻足打量了四周。 犹记得第一次随先皇到上官府为上官大人贺寿,本以为上官府邸一定是金碧辉煌的。 可是当踏入上官府的时候着实震惊了,上官府稀松平常,整个府邸没有什么瑶池阁楼,不过是小桥流水,清新淡雅,后院也不过是花草园林。 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先皇这么器重上官仪,上官仪又为什么会成为天下文人的典范。 想到此,王公公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诏书,这诏书明晃晃的,如此的刺眼,王公公不由得捏紧了诏书。 “王公公,不知有何事,居然亲自到我府中来了?”上官仪含笑走来,但是笑中又带苦涩,看着王公公手中的圣旨,嘴角的苦又多了几分。 王公公闻言转身,道“上官大人,接诏吧!” 上官仪闻言跪下,上官庭芝在上官仪身后也急忙跪下。郑氏这时正抱着婉儿走来,见此情形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在上官庭芝身旁跪下。院子里更是一院子仆人跪拜等着接旨。 王公公略一停顿,打开诏书,朗声道“上官仪、王伏胜勾结废太子李忠,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现罢黜上官家一切职务,查封上官府,暂押天牢,听候发落。” 第4章 掖庭 “啊” “这可怎么办啊” 府里的下人一听上官府被抄家了,立即哀嚎了起来。 王公公敛眸,隐下眼中的烦躁,这些下人真是没眼力见儿,传旨的人还没走就开始嚎了。 “上官大人请吧”王公公把圣旨交到上官仪手里,提醒着上官仪该走了。 “老夫两袖清风,毕生效忠于李唐江山,我死不足惜,但是却容不得如此污蔑,还请王公公将我今日所说转述陛下!” 上官仪一甩袖就朝外走去,王公公身后的金吾卫面面相觑,就是不敢上去押送上官仪。 上官庭芝一声不吭,跟着上官仪就出去了。 郑氏盯着怀抱中的女儿,女儿还尚在襁褓,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呢?她不怕死,但是女儿怎么办? 郑氏一脸愁容随金吾卫走了。 很快上官府就被查封了,上官仪家眷下狱天牢,听候发落。 郑氏抱着女儿,眼泪一滴一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凉凉的泪珠打在婉儿脸上,很快就顺着婉儿的小脸滑下去。 婉儿两颗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母亲,不哭也不闹,安静得出奇。 “别哭了”上官庭芝无奈又柔和的声音传来,他一直趴在门上,看着自己的妻女,心中悲伤却又不舍。 他大概能猜到自己是什么结局,但是妻女是无辜的,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知朝政,说到底还是上官家连累了她。 郑氏朝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只见上官庭芝满面愁容,却还是在安慰她。 她抹了一把泪,轻声道“我不害怕死,但是婉儿是无辜的,她还这么小,她什么都不懂,她不应该跟着我们受罪。我担心我们不在了,她一个人怎么办”郑氏说着又哭了起来,抽抽搭搭的,就是停不下来。 郑氏的话令上官庭芝的呼吸一滞,他又怎么舍得婉儿,但是他无能为力啊,他不能哭,他是妻子和女儿的靠山,不能表现出脆弱。 上官仪坐在角落,听着儿子儿媳的对话,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死不足惜,却连累了家人。 正自责着,门口就传来声响。 “王公公怎么亲自来这里了,监狱潮湿脏乱,又不吉利,可别冲撞了您”狱卒点头哈腰地恭维着王公公。 王公公瞟了狱卒一眼,一个正眼都不给,哼道“陛下让咱家来传旨,你先下去吧” “那好,小的就在外面候着,您有什么事就吩咐小的”狱卒说完就一溜烟到外面等着了。 王公公捏着诏书,叹了一口气,快步走向上官仪的牢房。 “阿爷,王公公来了!”上官庭芝提醒着,提着的心忽上忽下的,他害怕又带着希望。 上官仪一听腾地站了起来,这时王公公刚好走到牢房门口,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响起。 “上官仪意图谋反,有负圣恩,上官庭芝纵父谋反,理当同罪,于三日后赐死。然朕仁慈,念及上官婉儿尚在襁褓,令郑氏携上官婉儿发配掖庭……” 上官仪听见郑氏和婉儿不会死之后,后面说什么他都没听进去了,她们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罪臣谢主隆恩”上官仪急忙跪下接旨,他拿着圣旨手抖个不停,太好了,她们不用死。 虽然婉儿是女儿身,但是他还是将希望寄于这个小女孩,如果她真的能有大成就,以后为上官家正名也不是不可能。 上官家代代清明,却因为他染了污名,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不过还好还有婉儿,那是上官家的希望。 很快郑氏就和婉儿被带到了掖庭,她穿得朴素,但气质却十分出众,娴静大气。 一个小内侍领着她们到掖庭,那内侍是个有眼力见儿的。 知道上官家树大根深,上官仪虽然获罪处斩,但是他门生不少,而且上官夫人是荥阳郑家的小姐,郑家富甲一方,树大根深,他若敢不敬,郑家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他。 所以他现在巴结不合适,冷嘲热讽也不合适,索性就把郑氏当一般人。 “冯嬷嬷,人我带到了,你快领她们进去吧”内侍将郑氏她们带到掖庭门口就看见冯嬷嬷在那里,忙上去招呼道。 冯嬷嬷眼睛微眯,不动声色地打量郑氏,郑氏虽然穿着朴素,但是浑身气质却是非凡,有一股淡然温婉的气质,让人看了就觉舒适。 再看看郑氏的脸,那是一张端庄大气的脸,虽算不上惊艳但容貌也是极好的,许是因为在宫中美人见多了,所以郑氏算不上顶尖的,但这温婉的气质确实数一数二的好,到底是世家小姐,果然不同凡响。 “嗯,你先回去吧”冯嬷嬷点了点头。 待内侍走远了冯嬷嬷才招呼着郑氏进去,郑氏一进去就听见咚咚咚的声音。 她悄悄地看了看周围,许多女子正弯腰洗着衣服,咚咚咚的声音就是棒槌敲衣服发出的声音。 众人正洗着衣服就见冯嬷嬷领着人进来了,忍不住抬眸盯着郑氏,这些人经常为贵人洗衣服,郑氏身上的衣服她们一眼就看出来那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 于是交头接耳起来。 “诶,那女人是谁啊,看样子可不是普通人” “那还用说,你看看她穿的衣服是什么料子,还有她那气质,典型的大家闺秀啊” “难不成是什么贵夫人,那她怎么来这里了?” 两人正说着,旁边的人就凑上来说“我昨天跟着嬷嬷出去采买时听说上官仪因谋反获罪了,他的儿媳好像就是被发配掖庭” “真的啊,想不到咱们这里还有一位宰相家的少夫人” “什么宰相家少夫人,现在她可是罪臣余孽” “说什么呢,活不够干是不是?要不我再给你们安排点活?”冯嬷嬷听着耳边传来的窃窃私语,终于忍不住吼道。 那几个人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急忙噤声低头干活了。 而郑氏因为把那些话尽收耳底,此时脸已经煞白了。 冯嬷嬷看着郑氏的反应,也不多说什么,吼完了那些人就领着郑氏来到了一处院子。 院子低矮,萧条,院中的桂树叶满院都是,也没人打扫,刚走近就闻到一股酸臭味。 踏进院子就有几个桶滚下来。 冯嬷嬷一脚踢开突然滚落的桶,骂道“死丫头又偷懒,这里的桶是越堆越高了!” “小云,你跑哪儿偷懒去了!”冯嬷嬷一声喝道。 刚吼完就有一个小丫头跑出来,歉声道“对不起嬷嬷,我刚才在后面刷桶,没看见这里的桶倒了,差点砸到嬷嬷和这位” 小云说着就打量起郑氏,这人看起来不是普通人,但是又出现在这里,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冯嬷嬷这才想起郑氏,于是先跟郑氏说“你来得突然,现在还没腾出床铺给你,小云一个人住这里,你就先在这里凑合一下,等我腾出了床铺再给你安排住所” “嬷嬷,这位是?”小云神秘兮兮地凑近问道。 “死丫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在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问得多,我们都是当差的,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就别问,否则什么时候掉了脑袋都不知道。你还不赶紧把这些桶刷了,什么时候刷完什么时候吃饭”冯嬷嬷一顿劈头盖脸的吼,吼完甩袖就走了。 小云被吼得发懵,待冯嬷嬷走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转身就看见郑氏呆呆地站在那里。 “诶,你怎么还抱着孩子”小云回头才仔细看郑氏抱着孩子,太稀奇了,她第一次见来掖庭带着孩子来的。 郑氏一听就红了眼眶,还有两天庭芝和阿爷就要问斩了,从今以后她就只有女儿了。 “你怎么了?”小云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正好是天真无邪的时候,见郑氏突然哭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郑氏擦了眼泪道“没事,第一次离开家,想家了,你有什么活需要我帮忙吗?” 郑氏说完才开始打量去眼前堆成小山一样的桶。 小云怕郑氏想岔,忙道“这是倒残羹剩饭的桶,不是净桶” 第5章 赐死 郑氏带着婉儿到了掖庭的消息不过一天就传遍了掖庭,大家对这个曾经的宰相府少夫人充满了好奇,都围在小云的院子里打量着屋里。 小云自然也知道了郑氏的身份,只觉得她可怜,一夕之间沦为奴仆,还带着尚在襁褓的孩子。 “你们干什么?没事做了吗?挡着我干活了!”小云提着散发着馊臭味的桶挡在她们前面。 以前她们一个个的从来不会来这个院子,因为气味难闻,现在倒是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上来。 那些人捂着鼻子,微怒道“我们就看看而已,你挡着做什么?” “都是人,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别在这里烦人,再这样我找冯嬷嬷去了”小云叉着腰不让,一副她们不走不罢休的样子。 她虽然年纪小,脾气却不是软弱的。 果然是冯嬷嬷的名头好使,那群人嘀嘀咕咕吐槽了几句就散开了。 郑氏抱着婉儿在屋子里喂她喝米粥,把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没出去,也没说什么,很多人就是这样,对新奇事物感到好奇,殊不知她们的好奇给别人带来了伤害。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郑氏跟着小云一起刷桶,她刚来还不习惯,总是扎到手,手在水里泡一天就浮肿了。 而婉儿也总是哭,也许是她不习惯,突然换了住处,没有敞亮干净的屋子,没有丫鬟逗她玩,在这里只有酸臭味和潮湿。 小云知道她不习惯,索性让她带着婉儿,等婉儿睡了再刷桶。 郑氏自是不好意思这样,于是把婉儿放在篮子里,她一边刷桶,一边摇篮子。 这天郑氏早早的起来了,她一身宫女的服饰,不敢穿白衣,于是拿了一个白绸绑在手腕上,刚好被衣袖遮住,而婉儿的手腕也戴了白绸。 婉儿很不习惯,总是想把白绸扯下来,被郑氏阻止了几次,仿佛知道取下来阿娘会不高兴,也没再扯了。 小云打着哈欠出来,见郑氏抱着孩子立在桂树下,有些意外,揉了揉眼说“今天起这么早” “嗯”郑氏眼眶微红,哽咽道“我想送他们一程” 小云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立马噤声了,只提醒道“宫里不能烧纸穿孝服” “我知道,我只是送他们一程” “那,我先去吃饭,给你带回来”小云说完就走了。 天牢 上官仪和上官庭芝平静地等着,等着陛下赐下的毒酒,此时的他们早已看开了生死,她们平安就好。 王公公带着人走进阴暗的牢房,一个公公端着酒紧紧跟在后面。 “上官大人,咱家来送你们最后一程”王公公称呼他上官大人,只因他知道事情的始末,说到底,上官仪也是无辜的。 “有劳公公了”牢房被打开,公公端着酒进来,上官仪和上官庭芝各端了一杯酒,上官仪正欲饮下,却被叫住了。 上官庭芝哽咽道“阿爷!孩儿一生都没为您做什么,愧疚至极,可我看不得您在我面前走,还请阿爷再宽容孩儿一回,让孩儿先去” 说完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也不等上官仪回答,仰面一饮而尽,混合着他的泪水,人们都说泪是咸的,可他觉得泪是苦的,比世间万物都苦。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是未痛到深处。 “庭芝!”上官仪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上官庭芝嘴角不断有血溢出,眼睛一直睁着,看着狭小的窗户,照进这里的唯一一丝光,此时就在他身上,他仿佛看到了郑氏嫁给他时那娇羞的样子,看到了婉儿咿呀咿呀的可爱模样…… 他会在天上看着他的妻女,保佑她们一生平安顺遂…… “庭芝……”上官仪哀嚎着,他哭了,他记不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可如今看见自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苦痛莫过于此。 他回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后一抹嘴唇上的残酒,朝着宣政殿的方向跪下,抑扬顿挫“臣,上官仪,一生无愧天地,为李唐江山、天下大义而死,死得其所,只是背负污名不能瞑目,望陛下念及旧情为我上官家平反!臣,谢主隆恩!” 说完磕头下去,久久没有起来,王公公见他一直没起来,忍不住叫了一声“上官大人” 许久之后还是没有声响,他走上前去拉着上官仪的肩膀,上官仪仰面倒下,嘴角有黑色的血,已然气绝。 掖庭 郑氏忽然觉得心口一滞,空洞洞的,仿佛心被人剜去了,她抱着婉儿跪下,哭道“夫君、阿爷,我一定会将婉儿养大成人的” 宣政殿 李治听着王公公的通报,微微闭上眼,他还是仁慈地留下了上官婉儿,没有将上官家赶尽杀绝,郑氏是名门望族总是要手下留情的,也是思及上官仪这么多年来殚精竭力,实际上他没有过错,只是权力让他不得不防范。 李治也不知道他做的是对是错,可能只是让自己心安一些。 日子过得很快,郑氏在掖庭一待就是五年,刚开始她是和小云一起刷桶,后来她搬进了自己的住处,和大多数人一样去洗衣服。 她的弟弟郑修远时常来看她,还会托人带些吃穿用品,日子倒不像之前那么拮据。 婉儿因为长的可爱又懂事,大家都很喜欢她,有空就带着她玩一会儿。 郑氏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教婉儿也是绰绰有余,婉儿非常聪明,往往过目不忘,一点就通,是个难得的读书奇才。 郑氏忽然有些相信梦中老道所言,她将来或许真的可以称量天下士。 时光荏苒,这天婉儿正伏案写字,忽然听见冯嬷嬷说话“裴大人请,郑氏母女就住这里” 婉儿转身看去,那个叫裴大人的人,一身锦衣,看起来贵不可言,婉儿第一次看见如此尊贵的人来这里。 裴炎打量着屋子,窗户纸破了,屋子里的桌子椅子都很陈旧,但是打扫得很干净。 “你先下去吧”裴炎摆摆手示意冯嬷嬷。 等冯嬷嬷走后才进去,婉儿已经从凳子上起来,毫不胆怯地打量裴炎,他看起来三十多岁,不怒自威,长得有些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裴炎蹲下来揉了揉婉儿的头,非常温柔。 婉儿往后躲开他的手,对待生人,她不习惯别人碰她,但还是礼貌地回答“婉儿” 裴炎毫不在意她的举动,噗嗤一笑,又问“那你姓什么?” “我不知道”婉儿低着头,喃喃道。 阿娘从来没说她姓什么,她问了很多次,可阿娘每一次都沉默不语,不太高兴,时间久了她怕阿娘不高兴也就不问了。 她只知道自己从小就在掖庭,有爱她的阿娘,这就足够了。 第6章 进入文学馆 裴炎有些意外,没想到嫂夫人什么都没告诉她,她大概是希望婉儿平安吧。 他没说什么,只跟婉儿聊天,看她刚才正在学习,就拿起桌上的书看。 “女戒”裴炎看了看手上的书,又问婉儿“你喜欢读《女戒》?” “不喜欢”婉儿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读?” “阿娘喜欢,她让我读的,我不想让她伤心”婉儿垂眸,言语中有无奈。 “你喜欢什么书?” “《论语》《春秋》……,总之不喜欢《女戒》” “为何?” “《女戒》说的是女子要以父亲、丈夫和儿子为天,温婉贤淑,知书达理,娴静贞洁,不必才华横溢聪明绝顶,不必伶牙俐齿巧言善辩,不必打扮得光鲜亮丽,也不必技巧过人。我不这么认为”婉儿忽然侃侃而谈,言辞恳切。 裴炎听她说着,嘴角的笑越来越明显,最后拍了拍掌,笑道“这么小就有如此见解,难得难得” 这是婉儿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没想到这人非但没有反驳她,反而夸赞她,她有些意外,随之而来的是开心。 接着裴炎又和她探讨了《论语》的一些内容,发现婉儿的见解丝毫不像一个五岁多的孩子,她天资卓越,好生培养必成大器。 “裴大人”郑氏的声音响起,恭敬地朝他行礼。 裴炎急忙上去扶住她,羞愧道“嫂夫人这是折煞子隆啊,恩师被冤子隆却没法帮他,更拖到这时才来看望嫂夫人,实在是无地自容”他说着低下了头,上官仪对他有教导之恩,可当时他被告谋反,证据确凿,他也无可奈何。 郑氏见过裴炎,他是阿爷的得意门生,和夫君是好友,折冲都尉裴大同之子,少负才名,如今在京担任监察御史。 她只是没想到今天裴炎会屈尊降贵来这里,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裴大人别这么说,旦夕祸福,非你所能为的,先坐下吧”郑氏怕婉儿听到不该听的,转身对她说“小云姐姐的护膝做好了,你先给她送过去吧” 郑氏对刺绣很是精通,当初小云对她照顾有加,所以经常帮她做一些小事。 “好”婉儿脆生生地应下,跑过去拿着护膝就出去了。 郑氏将弟弟捎进来的紫阳毛尖泡好,倒了一杯递到裴炎面前。 裴炎看了看这茶,心中总算是好受一些了,还能得到紫阳毛尖,日子应该还过得去。 “裴大人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郑氏当然不觉得他来只是看看她们母女。 裴炎喝了一口茶,闭眼感受味道,鲜醇回甘,回味无穷,不错。 他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内府文学馆招收学员,我看婉儿天资聪颖,很是不错” “不必了”郑氏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 “我方才和婉儿探讨了一些学问,她见解独到,有自己的想法,是可塑之才,如果善加引导肯定有所成就,来日说不定可以为上官家平反” “我知道她有天赋,可是我在掖庭待了五年,明白了许多,这宫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碾死我们母女,不必天后出手我们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担心她为了报仇自寻死路,我害怕有一天她的才华引起天后的注意,继而斩草除根,所以我只求她知书达理,安分守己不要出头,你说我埋没她也好,不顾她的想法也好,我只是希望她好好活着,其他的我不敢奢望了” 郑氏缓缓说道,这种无力感和矛盾感让她痛苦,她也想替上官家平反,这件事就是压在她心里的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每每闭眼她都能想起夫君温柔和煦的笑容,他背负了乱臣贼子的罪名!他该有多愤恨和不甘啊。 她也知道女儿喜欢读书,但是她没办法,她一方面想她出人头地,一方面又害怕她出人头地。 她们母女根本不是武后的对手,硬要平反就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她没有选择了。 “这是她的人生,嫂夫人应该尊重她的意见,我不强求她去文学馆,她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就算了,再者天后求贤若渴,你们孤儿寡母,她不一定要赶尽杀绝,不然也不会放任你们平安生活五年之久,婉儿读书是福是祸亦不能下定论”裴炎起身朝郑氏行礼,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阿娘”婉儿站在门口喊了一声,进来之后就跪在地上恳切道“女儿想去读书,求阿娘成全”说完就朝她磕头。 郑氏一惊,不知道婉儿什么时候回来了,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婉儿”郑氏红了眼眶,抓着她的胳膊拉她起来,但是婉儿丝毫不为所动,拉起来了又跪下。 “婉儿,你听话”她有些责怪地看着婉儿,语重心长地说。 婉儿直挺挺跪着,执意道“阿娘,我想去文学馆,我不想这样庸庸碌碌” 郑氏看着她坚毅的小脸,越发觉得她像上官庭芝,温润却倔强。 “罢了,是福是祸自有天命,你去吧”兴许是想起了婉儿抓周时夫君说的话,他让婉儿好好看书,如果他还在一定会让婉儿去学习的吧。 裴炎说好了明天中午来接婉儿去文学馆之后就告辞了,而郑氏一直不语,也看不出生气。 第二天婉儿就和裴炎一起去了文学馆,文学馆在内务府旁边,依山傍水,婉儿一路过去四处张望,这是她第一次出掖庭,没想到外面比掖庭漂亮多了,恢宏大气的宫殿,来来往往的宫人,鸟语花香的御花园,连空气都是清香的。 很快就到了文学馆,一个穿绿袍的夫子正在上课,拿着戒尺侃侃而谈。 他看到裴炎来了,招呼学生先读,接着快步而来。 “裴大人”他朝裴炎拱手示意。 “这就是我说起的婉儿,希望夫子好好教导她”裴炎和他说话很客气。 “裴大人放心” “婉儿,在学堂一定要听夫子的话,知道吗?”裴炎蹲下来轻声细语地和她说。 “嗯”婉儿乖巧地点点头。 “那我就先走了”他摸了摸婉儿的头,转身出去。 裴炎走后夫子领着她进去,里面坐满了学生,小的只有六七岁,大的有十一二岁了,这本来是用来培养宫女的,但是几乎没什么宫女来这里。 这也难怪,在宫里当差事务繁忙,休息时间少之又少,有点时间就聊天玩去了,像婉儿这样的很少来这里。 所以这里逐渐多了富家子弟,宫女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 “她是掖庭的”不知是谁看了她身上的衣服,说了一句话,瞬间炸开了锅,他们都是宫人侍卫来这里学习,可掖庭的人,她是第一个。 “安静”夫子一拍戒尺,啪地一声,众人立马不说话了,夫子这才接着说“她叫婉儿,今后就和你们一起学习” 婉儿个子小,被安排在最前面,对旁边人们的议论充耳不闻,认认真真听课做笔记。 下课了就有人打量她,丝毫不在乎她是否能听到,议论纷纷“她为什么能来这里?我们什么时候沦落到和掖庭的贱奴平起平坐了?” “一点规矩也没有,居然敢坐前座” “和她一同学习真是耻辱” 婉儿低头翻看着后面的内容,脸色有些难看却又没说什么。 一直熬到了下学还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她恭敬地向夫子行礼,快步回去了。 第7章 得知身世 婉儿回到掖庭之后倒头睡在被子里,低声抽泣着。 “婉儿,你怎么了”郑氏拍了拍她的背,拉开被子就看见她红肿的眼睛,还挂着泪水。 郑氏温柔地替她擦了眼泪,抱在怀里柔声问“怎么了?夫子批评你了?” “不是”浓重的鼻音显得有些可爱又觉得可怜,婉儿接着说“为什么掖庭的人就要低人一等,我明明没有招惹他们,他们为什么厌恶我” 说到这里又控制不住眼泪了,她一边说一边擦眼泪。 “是他们的错,婉儿没错,别哭了,婉儿在阿娘心里是最听话最乖的孩子,阿娘喜欢你就行,管别人说什么”她搂着婉儿,温柔地哄。 婉儿就这样在学堂里学习,早上帮郑氏干活,中午去文学馆,她学习很是刻苦,抓着问题就问,有时候把夫子问得哑口无言,学堂里的部分同学也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能来文学馆。 她的天赋不来文学馆的确是浪费。可有些同学却更加厌恶她,一方面是因为她是掖庭出来的,二是因为他们输给一个掖庭的宫女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处处刁难婉儿,婉儿的课后作业经常不见,课本总是被墨汁涂鸦。 婉儿不想惹麻烦,能避就避,直到这天。 婉儿照常去学堂,夫子还没有来,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他们的议论声。 “你们知道吗?她祖父是上官仪,那个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啧啧啧,真是令人不齿” “你别胡说”有人反驳道,他虽然不喜欢婉儿,却也不喜欢这样空口白牙的诬陷。 “我怎么胡说了,她就是裴大人送进来的,裴大人是上官仪的学生,念及旧情所以把她送来读书”先前说话的人大声反驳。 接着就有人嘲讽道“可惜了没把她赐死,留着也是丢人现眼” 婉儿只觉得天旋地转,不可置信。 上官仪,那个被处死的宰相上官仪,居然是自己的祖父,怎么会。 夫子脸色铁青,拍了拍婉儿的肩膀说“别在意他们说的,上官大人高风亮节,不是乱臣贼子,他值得敬佩” 婉儿没想到夫子在自己身后,转身不知道该说什么,夫子抬脚就进去了,呵斥道“我向来教你们要尊师重道、爱护同学,你们就是这样爱护的?在别人背后惘论是非,罚抄《论语》十遍,看看圣人之语” “是”那几个学生不情不愿地应下。 婉儿没有再进去了,她跑到了书馆里,每当她心情不好都会去书馆找书,书能给她安慰。 “哎呦”她不小心冲撞到了一个老太监,老太监踉跄两步。 “对不起对不起,婢子不是故意的”婉儿忙扶稳他,止不住地道歉。 老太监打量了她一眼,这丫头看起来才六岁,应是文学馆的学子服,眼眶有些红,还喘着粗气。 “你是这里的学子吧” “是,不小心冲撞了您,请恕罪” “无事无事”老太监摆摆手,又说“这个时辰李夫子在授课吧,你怎么在这里” “我”婉儿不想说刚才的事,却又不会撒谎,顿时卡在那儿。 老太监没等她说出个所以然就笑了,他的眉毛白了,脸上皱纹密布,笑起来松弛的皮肉皱在一起,却不吓人,反而有几分慈祥。 “你想看什么书,我帮你找” “我还没想好” “那我给你拿一本《南华经》吧,很是有趣”老太监说着就踮脚取下一卷书。 婉儿双手接过,展开来看,看了一会儿觉得豁然开朗,果然,老太监是看出了她心情不好,所以给她看这个书,蕴含哲理,她仔细一想就能看开许多。 郑氏洗了衣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子,看见婉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也没打扰她,轻手轻脚地帮她收拾书籍。 忽然看到她的课本上的名字,上官婉儿,她心里一紧,婉儿知道了。 尽管她动作很轻,可婉儿一向睡眠浅,缓缓地睁开了眼,睁开眼看见的就是郑氏拿着她的书,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刚添上去的名字。 “阿娘”她出声喊道。 “是裴大人告诉你的?”郑氏面朝她,忽然问道。 这更证实了婉儿的想法,她真的是上官仪的孙女。 她摇了摇头“不是,是我自己知道的” 她没说文学馆同学们的话,因为她不想让阿娘伤心,不想让她知道原来那么多人暗自唾弃她们。 “你为什么要写在课本上,你可知道你这样做会遭人排挤,说不定还会引起天后注意,引来杀身之祸”郑氏难得的有些生气,因为生气脸有些涨红。 婉儿迎着郑氏微怒的目光,一字一句说“我生来是上官家的人,有何畏惧,如果生不能认祖归宗,倒不如死来得痛快” 郑氏看着她的女儿,张了张嘴却不能说出话来,兴许婉儿说得对,是她太在乎婉儿的生死了。 这天过后郑氏再没有阻止她称自己为上官婉儿。 而婉儿在此后每天都会去书馆,老太监知道她每天都来,所以都会等着她,给她推荐不同的书。 婉儿觉得这老公公一定不是普通的公公,他博览群书,总是能迅速找到婉儿想看的书。 时间久了婉儿和他日渐熟络,他会帮婉儿答疑解惑,有时候说得比李夫子还通透。 时间过得很快,婉儿转眼间就十三岁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长得白净秀丽,通身的书卷气,若不是这是官奴衣服,一点也看不出她是个宫女。 她谈吐间都有一股韵味,举手投足不像掖庭的宫女,比之千金小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郑氏把她教得很好,精通琴棋书画,对文章政治也颇有见解,只是她的脾气比小时候更执拗了,裴炎还说她日后可不能随着自己的脾气做事,否则定要吃亏。 婉儿只是听着,没放在心上,因为她从未吃过什么亏,她凭借自己的才华令夫子同窗刮目相看,小小年纪就在内宫有了才女之名。 郑氏每天都担惊受怕的,婉儿越是出众,她越是担忧武后痛下杀手。 这些年来武后权势更甚,陛下风眩日渐严重,经常头疼得不能处理政务,所以大多事务交由她处理了,而前太子李弘离奇病逝众说纷纭,很多人说是武后下毒害死的,郑氏只觉得后背冷汗淋漓,她连亲生儿子都能下手,又怎么容得下政敌后人。 第8章 武后召见 婉儿已经从文学馆学成,这天她正在帮郑氏洗衣服,忽然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秋烟姑姑,您怎么来了?”冯嬷嬷脸上堆着笑,上去和一个打扮似女官的人打招呼。 婉儿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秋烟看起来二三十岁,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她长得一般,微微有些丰腴,一副傲慢的神情。 能让冯嬷嬷嬉皮笑脸贴上去的人,应该不是普通人。 秋烟低头跟冯嬷嬷说了什么,冯嬷嬷脸色一僵,转头看婉儿,随后又朝秋烟点头。 婉儿不明所以,刚才冯嬷嬷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深意,难不成秋烟是天后身边的人,来斩草除根的? 看秋烟的服饰不是内务府各部的女官,倒像是各宫的掌事姑姑,再看她的穿着如此富贵,除了陛下的女官,也只有天后身边的人才有这样的待遇了。 冯嬷嬷快步朝她走来,低低说道“秋烟姑姑让你跟她走一趟” 她说完还担忧地看了一眼婉儿。 婉儿擦了擦手上的水,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秋烟身旁“不知是哪位贵人召见,还请姑姑容婢子换一身衣裳,免得冲撞了贵人” 秋烟打量婉儿,她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湿了衣角,确实不适合带去见天后娘娘。 “去吧” “谢姑姑”婉儿转身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子,迅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提笔写了个字条压在砚台下,做完这些就匆匆出去了。 “走吧”秋烟转身带她往外走。 婉儿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看她穿过御花园,一路朝紫宸殿而去,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年来婉儿在文学馆学到了很多,对政事和皇宫都十分熟悉了,再加上她偶尔出来送衣服,远远看到过紫宸殿。 终于到了紫宸殿,紫宸殿比婉儿想象的还要金碧辉煌,有正殿和侧殿之分,穿过一个长长的走廊就到了侧殿门口,侧殿外设了两盆兰花,听说以前武后喜欢牡丹,陛下就命人种了很多牡丹花,直到废后风波,武后气愤之下毁了所有牡丹,再不许种牡丹,虽然之后帝后和好了,却也没人敢提牡丹的事,一直到现在宫里也没有牡丹。 红色的房梁上挂了一个鸟笼,里面是金丝雀,见秋烟来了就叽叽喳喳朝她叫个不停,显然和秋烟很熟悉。 秋烟带着婉儿进去,让她先等着,她去请天后娘娘。 婉儿垂首站在原地,没有东张西望,就这样安静地站着,想着天后娘娘没有把她带去柴房也没有要审讯她的样子,而是把她带来了寝宫,看来天后并不是要她的命。 “天后娘娘驾到”尖细的声音响起,婉儿抬眸看见一个中年妇女一身红衣,高贵大气,正踱步而来。 她不敢看脸,立刻跪下来叩首道“婢子见过天后娘娘” “抬起头来”武后淡淡说了句,声音却听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婉儿只得缓缓抬起头来,这才看清楚了天后的脸,她长得很美,比婉儿想象的还美,因为她已有五十了,在婉儿想象中应该是一个容颜衰老的妇人,可眼前的人妆容精致,丝毫看不出衰老。她气质出众,除了美还有丝丝英气,站在那里不说话就让人倍感压力。 “你叫上官婉儿?”武后坐下,轻声问她。 “是”婉儿坚定地答道。 武后笑了,她笑起来没有慈祥,反而让人倍感压力,婉儿觉得浑身的寒毛都耸立了。 “你就不怕本宫杀了你?”武后说这句话时轻描淡写,没有刻意的施加压力,却让婉儿感到紧张。 婉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越是在乎上官这个姓,武后越会觉得她是威胁。 “天后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婢子的命,婢子莫敢不从。只是活着不能认祖归宗,如此屈辱,婢子觉得不如死了痛快”婉儿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 武后不由自主点了点头,说“你倒是有几分你祖父的风骨” 婉儿的眉头一跳,有些许恨意涌上心头,这是她第一次在仇人口中听到祖父。 “只是不知道你的才女之名有没有辱没你祖父的名声”武后顿了顿又说“不如以这翦彩花为题,你即兴一首如何?” 武后指着桌上的翦彩花,这是陛下差人送来的,每年立春都会送,寓意吉祥安乐。 武后刚说完就有两个宫女拿着笔墨纸砚上来,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 婉儿不明白武后为何要考她文采,是福是祸亦不清楚。 她拿起笔,稍做停顿,接着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停下将笔放好。 武后颇为意外,速度倒是快,就是不知道写得如何。 等墨迹干后,宫女卷好诗纸,呈了上去。 武后展开纸,这字如幽兰绽放,行云流水,柔中带刚,写得很是漂亮,自带风骨。武后自认为对书法颇有研究,却第一次见这样的字体,想到婉儿小小年纪居然自创一体也是赞叹不已。 密叶因裁吐,新花逐翦舒。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看到最后一句,武后的眉头一皱,她明写翦彩花栩栩如生,以假乱真,实则暗讽她李代桃僵,扰乱朝纲。 通观全诗流畅上口,用字如神,真假比照写得栩栩如生,片刻时间就写出如此好诗是不可多得的才女。 婉儿抬眸看武后,见她的表情由赞赏到微怒,而后又是赞赏。 她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武后看到那样的诗句居然还会露出赞赏的表情,而不是立刻杀了她。 武后放下手中的诗,点了点头“小小年纪,才华横溢啊,没给你祖父丢脸” “娘娘不惩罚婢子?”婉儿终是忍不住问她。 武后走下来将她扶起,淡笑“本宫向来爱惜人才,当初若不是你祖父想挑唆陛下废黜本宫,本宫也不会杀他,本宫欣赏他的才华,也欣赏你的才华,如果你愿意,可以跟在本宫身边” 婉儿诧异地长大了嘴,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天后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是谁,上官婉儿,她仇人的孙女,她当真敢把她留在身边? “你不必诧异,本宫看人一向很准,你不是一个甘于屈居掖庭的人,你有远大的志向,不愿庸庸碌碌,你骨子里和本宫一样,渴望权力,想肆意挥洒自己的才华”武后缓缓道出她留她的原因。 婉儿不置可否,她是想实现自己的价值,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有一天要站在低处仰视她,她要为上官家平反,讨回一个公道。 可如果是依靠仇人做到这一切,她犹豫了。 “步辇出披香,清歌临太液。晓树流莺满,春堤芳草积。风光翻露文,雪华上空碧。花蝶来未已,山光暖将夕。”武后淡淡地咏起了一首诗。 婉儿更加诧异,这首诗是祖父的作品。 “玉关春色晚,金河路几千。琴悲桂条上,笛怨柳花前。雾掩临妆月,风惊入鬓蝉。缄书待还使,泪尽白云天。”武后接着又咏了一首诗,一点停下来的迹象都没有。 婉儿就静静地听着,直到武后咏了五首诗。 “婢子愿意留在娘娘身边”婉儿忽然叩头道。 第9章 郑氏离开 “闫公公果然说得不错,婉儿机智过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杀了她不如留着她,为我所用”武后拆了凤钗随意笑道。 她听说文学馆出了一个才女,便想起她初入宫的时候时常照顾她的闫公公现在文学馆,于是差人去问了,没想到那才女居然是上官仪的后人,而闫公公虽告诉了她婉儿的身份,却也劝她留着婉儿,为己所用。 其实他明白,婉儿迟早会被武后注意到的,既然她来问了,他倒不如如实告诉她,顺便救婉儿一命。 婉儿独自从紫宸殿出来,她之所以会答应正是因为武后念的几首诗,每一首都是祖父的诗。 这让她确信了武后真的爱惜人才,政敌的诗她倒背如流,她敬佩祖父的才华,但是她爱才的同时更爱权势。 这让婉儿感到熟悉,因为她们是一类人,所以她答应了,她相信武后会视她如亲信。 也许是因为对祖父和阿爷没有印象,在她的意识里,祖父和阿爷都是活在别人嘴里的,她对他们没有感情,只有血脉里的一丝牵连,还有阿娘的挂念。 她这时才想起来阿娘,不知道阿娘得知了这个消息会有多生气。 而掖庭里郑氏得知婉儿被一个女官叫走了,心急如焚,看到婉儿留在砚台下的字条这才冷静了一点。 终于等到婉儿回来了,她拉着婉儿上下打量,见她真的没什么事这才一把抱住她,哭道“婉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阿娘可担心死了” 婉儿身上有些湿,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她刚才一路回来,倍感沉重,不知道该怎么跟郑氏说。 “淋湿了,快,先把衣服换了”郑氏推着她进去。 “阿娘”婉儿声音有些苦涩,生生地叫住她。 郑氏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以为她出事了,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我”婉儿犹豫再三终究是说不出口,后面几个字就如巨石压在她胸口上,让她透不过气。 “怎么了?”郑氏很着急,她第一次看见女儿这样,有话却说不出口。 “我去天后身边做事了”她低着头,声音几不可闻。 可郑氏还是听到了,她抚着婉儿肩膀的手忽然垂下,恨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婉儿张了几次口,才艰难地说“我去天后身边了” 啪,郑氏用尽全力一巴掌甩在婉儿脸上,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这是她第一次打婉儿。 婉儿没有痛呼,直挺挺地朝她跪下,强忍眼泪“女儿不孝,阿娘打得对” 郑氏看着自己的手,已经红了,还带着刺痛,她能够想象婉儿有多疼,可她没有喊一声,就这样跪在了地上。 “你明知道我们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为什么要去!”郑氏几乎是嘶吼着质问她。 “因为我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庸庸碌碌!”婉儿抬眸,眼里的决绝灼伤了郑氏的心。 郑氏摇摇晃晃无力地靠在门上,不可置信地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阿娘,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一直是这样,倔强不服输,我记得每一个欺负过我们的人,总有一天我要千倍万倍地还给他们,让他们再不能欺辱我们。我想让你平平安安,舒适地过完余生。逝者已矣,我不能改变从前,可是我想改变将来” 她话里的意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她要权势,她要别人只能仰视她,她要护住她最亲的人,保她一世平安。 “怎么了?”小云听见动静跑过来就看见婉儿跪在地上,脸上还有紫红的巴掌印。 “我不会答应的”郑氏绕过婉儿,冷着脸进屋了。 小云不明所以,上前拉着婉儿让她起来。 婉儿站起来,转身就走到了院子里,此时雨越下越大,她噗通跪了下去,不说话。 “你干什么,这么大的雨,快起来”小云冲出来想拽她,却怎么也拉不起来。 她没办法只好进去劝郑氏“她还小,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快去让她起来,别熬坏了身子” “她要跪就让她跪”郑氏冷声说道,是说给小云听,也是说给婉儿听。 小云拿她们没办法,平日里婉儿稍累一点郑氏都关心得不得了,何曾打过她,看来郑氏是真的很生气。 夜里郑氏抱着被子,听着外面的雨声,哗啦啦的,院子外的桂树沙沙作响,她睡不着,此时才刚立春,夜里凉,风雨交加的,婉儿怕是受不住。 郑氏起身从破烂的窗户看外面,婉儿依旧是直挺挺地跪着,摇摇欲坠却咬牙坚持,脸色煞白,发髻凌乱,浑身湿透了和雨幕融为一体。 她眼泪夺眶而出,推开门扑过去抱着婉儿哭道“你是要逼死自己还是逼死阿娘” 婉儿也哭了,一个劲儿地摇头“阿娘,女儿不孝” “你去吧”郑氏抱着她,微弱的声音落入婉儿耳中,随后郑氏就扶着她起来,一边进屋一边说“往后阿娘再也管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 婉儿因为寒气入体惹了风寒,武后得知后专门派了太医来,但是却没有过问她为什么会寒气入体。 婉儿休养了几天才去武后宫中。 武后为了提高婉儿的身份,破例封她为才人,名义上是李治的后妃,实则是女官。 而郑氏也从掖庭出来了,她不愿意留在京城,因为她不想看到女儿对着仇人卑躬屈膝。 婉儿知道她想回荥阳,那是她的娘家,荥阳郑氏也是名门世家,北魏时期与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并称为四姓,如今位列“七姓十家”。 婉儿和郑氏能活着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郑家,舅舅郑修远上京述职,正好可以一道,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和郑氏关系都很亲厚,而郑家老夫人每每思及女儿夫家被抄,流落掖庭就痛心疾首。 郑氏能回荥阳也是最好的选择。 “阿娘,照顾好自己”婉儿立在马车旁,红了眼眶。 郑氏虽答应了她,但是这么多天都不曾和她说话,总是一脸愁容,看着似老了十岁。 郑氏没有掀开车帘,也没回答她,马车里安静得可怕。 郑修远叹息一声“婉儿,你回去吧,我会照顾好姐姐的” 婉儿从袖兜里拿出一方帕子递给郑修远“劳烦舅舅把这个交给阿娘” “好”郑修远小心收下,翻身上马。 婉儿踮脚往马车里看,希望郑氏再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可一直到马车消失郑氏都没有掀开车帘看她一眼。 她脸上唯一的一点希望消失殆尽,阿娘不会原谅她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身边关心她了。 “婉儿,我们回去吧”说话的是天后娘娘的新婢女韦团儿,她长得很可爱,肉肉的脸颊未脱稚气,比婉儿还小一岁,说话总是奶声奶气的,但是她脾气可不小,因为年纪轻轻就是天后娘娘的丫鬟了,总有几分傲气,刁蛮任性。 第10章 结识皇嗣 入夜,秋烟帮武后打散发髻,拆掉珠钗,鼓起勇气似是无意地问“娘娘就不怕她有一天与您作对” 她看武后如此器重婉儿越来越心慌,当初就是她向武后告密上官仪意图废后,所以上官家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上官婉儿拿武后没办法,可她不一定会放过自己。 和上官婉儿相处了几天,她似乎从婉儿身上看到了天后的影子,她很隐忍,处事圆滑,有勇有谋,知进退明事理。 和这样的人有仇,很危险。 “她翻不出本宫的手掌心”武后慵懒地随口说道。 她之所以重用上官婉儿,原因有二,一是现在李治身体不好,她掌管朝政但是多数朝臣不服,她需要一个得力助手,上官婉儿孤身一人,没有权势却有才华,是个不二人选。二是因为前太子李弘暴毙而亡惹得朝臣猜忌她,认为她心狠手辣,虎毒食子,她需要彰显自己的仁德。留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在身边就是向众人彰显她的仁德,还有她求贤若渴的心。 婉儿暂时在武后身边整理文书,一天她正在整理武后的奏章,忽然一声嬉戏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阿娘”活泼的声音响起,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跑进来,她梳着双丫髻,面如凝脂,憨态可掬,可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倒是遗传了武后的容貌,笑起来很是娇俏,大大咧咧的,丝毫不拘谨。 武后刚才批阅奏章累了,正在休息,婉儿忙站起来轻声说“公主,娘娘睡下了” 这位应该是天后的小女儿太平公主,听人说天后和皇上非常宠爱她。她小时候去外祖母家,随行丫鬟被表兄贺兰敏之奸污,武后大怒,撤销贺兰敏之武家继承人的身份,处死了贺兰敏之,可见对公主的宠爱。 之后公主为了替已故的外祖母祈福,自愿出家,太平便是她的道号。 但她只是号称出家,一直以来都住在宫里。 婉儿还以为她年纪轻轻就出家肯定是一个沉默寡言不喜颜色的人,没想到居然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 “你是谁啊?”太平公主歪着脑袋打量她,她从未见过婉儿,只觉得眼前的姑娘气质非凡,打扮倒不像普通宫女,却也不是主子。 婉儿朝她毕恭毕敬地行礼“婢子上官婉儿,是新来的宫女” “上官婉儿”太平公主惊呼一声,围着她看,边看边说“我听说过你,少负才名,片刻成诗,还是上官仪大人的孙女” 婉儿很是诧异地看她,她说上官仪大人。 她却是没仔细看婉儿的神色,接着说“母后说上官仪大人是不可多得的有才之人,很是可惜” “太平”武后喊她,她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跑向武后撒娇“阿娘,今天天气凉爽,你好久没陪我了,我们出去放风筝吧” 武后颇为宠溺地揉揉她的头,笑道“你啊,只知道玩,你看看婉儿,不过比你大一岁,出落得知书达理,才名远播” “阿娘既然这么喜欢婉儿,不如让她跟我一起出去放风筝,我跟她一起也能耳濡目染”她对婉儿印象很好,因为婉儿有才名,她很好奇,也因为年龄相仿对她有种亲切感。 武后看了一眼立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婉儿,笑道“那要看婉儿愿不愿意” “婉儿,你愿意跟我一起吗”太平公主跑过去拉着婉儿的袖子摇晃。 “公主客气了,婢子愿意”婉儿很客气地和她说话。 “婉儿,本宫说了,你不用自称婢子”武后对待婉儿不像其他宫女,不把她当做下人,一直对她以礼相待,连贱称也免了。 “是,婉儿记住了” 武后因为政务繁忙,终究是没能陪太平一起去放风筝,好在太平遇上了合她眼缘的婉儿,倒是很开心地拉着她去放风筝了。 “公主,咱们不在宫里放吗?”婉儿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行车轨迹似是出宫。 太平吃着车里的蜜饯,点了点头“阿娘要是和我们一起自然就在宫里,我们两个人就去宫外吧,宫外自在些” 她们坐着马车到了一处皇家园林,太平公主下车就有守卫上来行礼“参见公主” “我们是来放风筝的,里面人多吗,可别打扰到我们”太平说话直来直去的。 守卫如实回答“方才太子殿下、英王和豫王来了,说是要吟诗作对” “当真,这可太好了,我今天可带来了一位行家”太平高兴得合不拢嘴,又问“他们在哪儿?” “问柳池” 问柳池旁柳树成荫,风景极好,柳梢飞扬,远处还有一片松树林,风起时簌簌作响。 草坪上坐着三个人,个个身穿华服,贵气逼人,还有几个内侍在旁伺候。 “太子哥哥,七哥,八哥”太平大老远就朝他们打招呼,银铃般的笑声很是悦耳。 先回头的男子一身黑纹云锦袍,看背影挺拔冷冽,但他一望过来眼角始终带着笑意,非但不冷反而憨厚近人十分可亲,他宠溺地看着太平,招手喊她“太平快过来” 说话间另一个男子转身看来,他衣着简单,看来是个随意的人,转头见脸十分白皙,笑起来唇红齿白,还有几分稚气,看起来比太平也大不了几岁,看来这人应该是豫王李旦,他笑看着太平,嫌弃地说“这话精怎么找来了” 婉儿的只看了他们一样就朝始终没回头的男子看去,他面朝问柳池席地而坐,着白衣戴玉冠,他就算不说话没回头也能让人感到一股宁静致远的气质,没猜错的话 这就是当今太子李贤。 “你们出来怎么不叫上我”太平坐在软垫上,佯装不高兴。 李旦哼了一声“你肚子里没二两墨水,只知玩闹,叫你做甚” “八哥就知道欺负我,太子哥哥不管管他”太平嘟囔着嘴告状。 话音刚落白衣男子回头看来,婉儿见他面如冠玉,儒雅俊美,虽儒雅却又觉得他如谪仙,充满了距离感,湖中的波光印在他脸上更让人泛起几分涟漪,他轻笑一声“你都管不住他,我更无能为力” 太平拉着婉儿到前面来,骄傲地说“我是没什么墨水,可我带了有墨水的来” 众人这才注意到太平公主后面那个沉默不语却有几分深沉的姑娘。 她长相清秀又有几分疏离,看起来和太平一般大,只是一脸深沉有些早熟,和太平截然相反,她打扮有些奇怪,不似小姐也不似下人。 “她是谁?”李显有些好奇地盯着婉儿。 婉儿张口正想回话,太平就抢先说道“上官婉儿” “上官”李贤重复了她的姓,如星的眼眸审视地看着她,上官这个姓并不多,朝中除了上官仪一家别无他人,她是上官仪的后人? “我听过你,你就是”李旦开口说道,撑着脑袋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记不起她具体是干什么的。 “她是上官仪大人的孙女,年纪轻轻才名远播,在内庭可是出了名的才女”太平夸耀道,比炫耀她自己还开心。 “对,突然想不起来了”李旦恍然大悟笑道。 他们皇子平日里不怎么去内庭,所以对婉儿不是很熟悉,只是有所耳闻而已。 第11章 东宫伴读 “既然婉儿才名远播,不如赋诗一首,如何?”李贤温柔地看着她,忽然说道。 婉儿朝他行礼,踱步走到岸边,忽而一笑,转身开口吟道“攀藤招逸客,偃桂协幽情。水中看树影,风里听松声。” 她吟诗时没有方才的小心翼翼,浑身散发着光芒,举手投足都是韵味,自信而美丽。 特别是她方才转身一笑,逆着水波倒印出来的光,照射在她侧脸,连她的发丝都清晰可见,恰好一阵风吹起她的襦裙,她自信的笑容令李贤恍惚了。 “好”李旦赞叹道,不过几步路的时间她就做了一首诗,实在是不负盛名啊。 李贤回过神来也赞赏地点头,笑道“婉儿的诗妙啊” 李显则是一脸崇拜地看着她,他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见到如此耀眼的女子,尽管她的地位远不如世家小姐,可她的自信和才华是旁人比不了的。 “我说她厉害吧”太平公主虽这样说,可也是第一次见婉儿作诗,心里很是震惊,婉儿比她想象的更有才。 陪他们作诗之后众人就去放风筝了,婉儿看出了他们各自的性格。 太平自不用说,大大咧咧,古灵精怪的。 李贤不怎么说话,可能是因为他身为太子的原因,谨言慎行。 李显则是一个老实人,不会耍心机,什么情绪都在脸上,也是一副好脾气。 李旦纵情山水,喜欢自在,聪明而豁达。 一直到晚上婉儿才和太平一起回宫。 现在婉儿有专门的院子,她回到紫宸殿跟武后交待了今天的事之后就回自己的院子了。 她沐浴过后又给玉簪花浇水,放在窗台上,像往常一样对窗读书,一直到深夜。 婉儿照常帮武后整理文书,太平有时候会来找她玩,和她关系日渐亲密。 “婉儿”武后正裁剪花枝,突然喊她。 “娘娘有何吩咐”婉儿踱步到她身边。 “太子近日功课退步了,你文采出众,有空就去伴读吧,他为何懈怠回来告诉本宫”武后拿着剪刀,手上的动作未停。 婉儿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天后是让她去监视太子。太子师从王勃,德才兼备,精通六术,向来勤勉,怎么会落下功课。 宫中有传闻太子和天后关系不好,据说太子是天后的姐姐韩国夫人所生,但此事并无证据。婉儿倒是认为天后是觉得李贤有德有才,往后不好拿捏,所以刻意为难,想另立太子。 “是” 婉儿第二天就去东宫了,李贤早就知道她要来,派人接她在偏殿住下,得空再来和她探讨学术。 中午李贤就亲自来了“婉儿看看这屋里可还有哪里不称心的” “一切都好,谢殿下挂念” “你既然是阿娘派来的,明日起就帮我研墨吧,我有什么不懂的也好向你请教”李贤说话间但是和她保持距离,不刻意拉拢,也没有冷落。 他们各自都是心知肚明,李贤怕针对婉儿引武后不满,又对婉儿心存芥蒂,所以如此安排。 “殿下折煞婉儿了,是婉儿应该向殿下请教” 李贤说到做到,第二天就让婉儿跟着他,帮他研墨。李贤遇到问题的时候她就提一两句,令李贤茅塞顿开,越发觉得上官婉儿不一般,难怪阿娘会重用她。 “殿下,已经午时了,该传膳了”一个内侍走进来提醒道。 李贤向来专注,做事情入神了就容易忘记吃饭,所以总会有内侍提醒。 婉儿停下研墨,行礼道“殿下先用膳吧,婉儿告退” “留下一起用膳吧”李贤放下笔,轻声道。 这是婉儿到这里两个月来他第一次留她用膳,以往他们不会有其他的交集,到了时间婉儿就会离开,从不曾逗留,所以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敢拒绝,也不敢答应。 “传膳”李贤走出书房,往正厅去,他没发话让婉儿离开,婉儿不敢走,只好硬着头皮跟着。 她忐忑地站在一旁,在心里祈祷李贤快让她走吧。 “坐下啊,站着怎么吃?” “婉儿不敢僭越”婉儿非但没有坐下,反而站得更加笔直。 李贤被她这小心翼翼逗笑了,他抿嘴微微一笑,儒雅却又带了几分风流“你是阿娘派来监视我的,有阿娘撑腰,你怕什么” “娘娘只是关心殿下功课,并无监视一说,殿下误解了”婉儿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已经发毛了,她在东宫两个月,每一次回去武后都会问很多问题,到了后面不用她问,她已经事无巨细地汇报了。 李贤今天如此反常,留她下来用膳,又提及监视二字,怕是要有所行动了。 李贤笑而不语,没有再往下说,是关心还是监视他们心知肚明,不必再说。 “坐下吧,否则我立刻将你遣送回去,就说你冲撞了本宫”他威胁地说道,语气却是很柔和,没有一丝生气。 婉儿见他如此坚持,不敢再推辞,战战兢兢地坐下。 很快膳食就端上来了,婉儿不敢动筷,只在一旁坐着,到最后李贤瞟了她一眼,轻声道“罢了,你回去吧” “是”婉儿如得大释,立即站起来退下,出去了才拍了拍胸口,心道也不知李贤是怎么了,如此奇怪。 李贤见她出去了,放下筷子,今日他本就想侧面敲打敲打她,他向来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让她误以为他是笑面虎也好,他虽然不愿意和武后针锋相对,但是他也不愿意有这么一个在他身边监视。 第二天婉儿按时到东宫,李贤已经起了,婉儿询问了内侍才知道他去练武场了。 婉儿跟着内侍过去,只见练武场上李贤一身铠甲,英姿勃发,和平日他温文尔雅的气质全然不同,他俊朗而朝气,没有一丝拘谨,只有洒脱,原来他练武是这样的。 婉儿不禁想着,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李弘的死给了他冲击,他被推上了太子之位,不得已处处小心,变成了如今这样。 李贤同几个护卫过招,看不出来他长得儒雅,武艺却是不凡,在护卫们重重进攻之下居然不落下风,逐个击破,很快护卫们就倒在了地上。 他心情很好,朗声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就走了下来,有内侍冲上去给他递水擦汗,他微微抬眸看了婉儿一眼,笑道“走吧” 李贤回去先梳洗一番,换了一身衣服,又恢复了矜贵儒雅的模样。 他平日里没事就会看看书,婉儿在一旁伴读,他忽然放下书好奇地问“你从小便在掖庭,怎么会学到如此多的学问” “小时候阿娘会教我知书识字,舅舅会托人给我带书,到后来裴大人带我进了文学馆,夫子很有学问”婉儿大致说了说。 李贤点了点头,文学馆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书院,只是教一些最基本的知识,婉儿的学问远不止如此,看来真是天赋异禀。 这天太平他们忽然来了,一来就问李贤婉儿在哪里。 “她在院子里读书,我让人叫她过来”李贤说到读书就觉得婉儿恐怕不是来伴读的,她空余时间更多的是自己在读书。 因为李贤的藏书多,婉儿有空就找两本书看,她看书速度极快,不过两天就看完了,奇的是她看完了还过目不忘,颇有见解。 婉儿听说太平来了,放好书,往外走去,太平一上来就挽着她的手道“我和七哥八哥约好了去马场,太子哥哥还有婉儿跟我们一起去吧” 李旦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谁和她约好了,明明是她自己一个人决定好了,非拉着他们去。 “这”婉儿有些为难,她的任务是伴读,没有武后的命令,怎么敢出去玩。 “太子哥哥都去,他不在你给谁伴读,还不如跟我们一起出去,回来了就跟阿娘说是我逼着你去的,你不去我就砍你脑袋,你迫不得已只能跟去”太平说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想什么说什么。 李旦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待婉儿如同姐妹,你砍她的头,谁信啊” 李贤觉得他们聒噪得慌,立刻打断他们“就一起去吧,不过是出宫一趟,我这就叫人去禀报阿娘,得了允许咱们就出去” 第12章 情愫暗生 李贤立即让人去征得了武后的同意,婉儿本来就不会骑马,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却抵不过太平硬拉着她去,只好跟着一起去。 众人乘马车出去,到了皇家马场一个中年男子上来行礼之后要带着他们进去。 太平早已对这里十分熟悉,吩咐他不用跟着,众人便一起进去。 婉儿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新奇地看着周围的事物,一路上看见不少马,她看不出马的优良,只觉得好奇。 “参见太子殿下,英王殿下,豫王殿下,公主殿下”一个男子忽然走出来朝他们行礼。 婉儿见他衣着非凡,又能来皇家马场,想必不是一般人,立刻行礼,那男子微微朝婉儿点头算是回应。 “薛三哥哥”太平同他打招呼,笑得十分开心。 薛三,原来是薛绍,他的母亲是皇上的胞妹,和太平他们算表亲。 “阿绍,一个人?不如和我们一起”李贤很自然地走上去和他说话。 “却之不恭”他低头轻笑,虽恭敬却不谦卑。 婉儿不会骑马,也不敢尝试,她坐在亭子里看着他们英姿勃发地骑在马背上,有说有笑的,忽然她觉得有些羡慕,羡慕他们可以这样纵情肆意。 不一会儿李贤骑着马回来了,他额头上有薄汗,从马背上下来,牵着马过来“你在这里看着有什么意思,上去试试” 婉儿站起来推辞“我不会骑马,看看就行” “骑马最是痛快,在马背上看着周围的事物像光影一样掠过,你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任何苦难都不过是一瞬间,人活着就是要尽兴,那个心境是你在这里感觉不到的”他将马拴好,坐在她身边,没有看她,只是看着一片辽阔无垠的马场,像是在跟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希望自己能够肆意地活着,却无能为力,所以他喜欢骑马,即便是片刻肆意也足矣。 婉儿转头看着他,他的表情带着向往,嘴角微微的弯曲,目光柔和。 她低着头没说话,直到李显他们回来,太平一看婉儿还坐在这里,立刻跑过来“你怎么还坐着,快去试试,可好玩了” 婉儿摇头“我真的不会,我胆子小” 胆子小,李贤笑了笑,她胆子可不小。 “我帮你牵着,不会有事的”李显立刻接过话头,说着就要把马牵过来。 “七弟”李贤看了他一眼,眼神深邃,接着说“你贵为皇子怎可为他人牵马,着实是玩糊涂了” 李显被训斥了,脚步僵在那儿,嘴角的笑也僵住了,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众人都不敢多言,最后还是太平笑道“这样吧,给婉儿挑一匹最温顺的马,再有驯马师陪同,一定不会有事的,走吧”说着就硬拉着她去。 玩了一天婉儿大概学会了骑马,她天资聪颖,骑马对她来说并不难,难的是她没有机会骑马。 婉儿要直接回紫宸殿,和李贤分别时他忽然说道“我今日并没有看不起你之意,只是七弟他心思单纯,不懂那样做只会让人误以为你妖媚惑主,我情急之下方出此言,并无其他意思,我想你也不愿意他替你牵马” 婉儿回身看他,他站在那里,昏暗的天也遮不住他明亮的眼睛,他的眼神清澈而柔和,还带着一丝歉意,就这样看着她,却让她觉得有一丝窘迫。 “婉儿明白的,殿下快回去吧,婉儿告退”她淡淡地说。 第二天婉儿一大早去东宫,听说李贤在前厅和诸位大人商量修建堤坝的事,不敢去打扰,自己先回去练字。 她昨天晚上想了很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才写了几个字就忍不住犯困了,撑着眼皮终究是撑不住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婉儿呢?”李贤回到书房却没看见婉儿的身影。 “她听说殿下在议事,回自己院子了” 李贤点了点头,想着正好没什么事,不如亲自去喊她。 到了她的院子,院子里有一股玉簪花香,淡淡的却很好闻,李贤走到门口就看见她趴在桌子上,手中还提着笔。 而她的脸正好压在了纸张上面,想来是印花了。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平日里老成持重的姑娘难得地打盹,还将自己弄成了花猫,着实好笑。 婉儿睡眠浅,一听见轻笑就睁开了眼,立即站起来行礼“殿下” 李贤看她脸上印着墨迹,强行忍笑,从怀里拿出锦帕倒了水壶里的水打湿了递过去“诺,擦擦脸” 婉儿这才想起来自己睡在了宣纸上,她低头一看纸上的墨迹花了。 她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她第一次如此丢脸,再怎么镇定也装不下去了。 “劳烦殿下稍等片刻,婉儿如此模样污了殿下的眼,这就去梳洗一番”她不敢接锦帕,着急地转身进屋对着铜镜把脸擦干净。 “走吧,今日接着注释《后汉书》”李贤的锦帕已经打湿了,他将锦帕放在桌子上,看见婉儿出来随口说道。 李贤喜爱史书,他空闲的时候会注释史书,婉儿有时候也会帮忙注释。 到了书房婉儿正低头写着注释,抬头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的李贤,他长得俊朗威武,眼里又总是含着柔情,他的眼睛特别好看,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她轻轻勾起唇角,不由自主地笑了。 “为何发笑?”李贤被她的轻笑惊动,不解地问。 “有吗?”她敛笑,不解地问,她笑了吗? 李贤点点头,正色道“注释是大事,须一丝不苟,不要分心” 婉儿听着他的话,心里没来由地有些落寞,她低头顺着他的笔尖看到了他写下的注释。 他注释的是东汉邓太后,邓太后执掌朝政数年,临朝称制。他注释里大多写的是对邓太后的批判。 婉儿忽然慌张地抓住他注释的手,声音颤抖“殿下不能这么写” “为何?”李贤不解地抬头看她,婉儿正想解释,李贤的家奴赵道生就进来了“裴大人找殿下商量事务,已经在前厅等候了,他得知上官姑娘在这里还特意说可否让上官姑娘出去一见” 李贤放下笔,点了点头“走吧,咱们一起去” 婉儿听着裴炎来了也忘了刚才的事,她有些时间没看见裴大人了,裴大人对她恩重如山,她将他视为最敬重的尊长。 赵道生看他们的身影消失了之后快步走到案桌前,他刚才听到了婉儿和李贤的对话,所以想一探究竟。 他虽为家奴,却也是读过书的,看了李贤的注释立刻就明白了上官婉儿为什么那么说。 第13章 敲打太子 “娘娘,明大人求见”秋烟进来禀报。 “本宫不是说了,处理政务不许打扰吗”武后抬眼看了看秋烟,语气有些不悦。 秋烟诚惶诚恐地跪下道“明大人说是十分要紧的事,婢子不敢阻拦” “重要的事”武后若有所思放下笔,接着说“宣他进来” “微臣明崇俨参见娘娘”明崇俨跪下行礼。 “起来吧” 明崇俨起身,抬起头来,他的容貌和十几年前没什么变化,岁月对他格外宽容。 “你有何事?”武后缓缓问道。 “回娘娘,微臣得知消息,太子在宫中注释《后汉书》,写到东汉邓太后时倾诉对娘娘的不满,对她极尽抨击” 武后微微抬头,缓缓说道“你可有确凿证据。婉儿一直在太子身边,可不曾说过” 明崇俨当初看不惯上官仪,现在依旧看不惯上官婉儿,有此绝佳机会当然要告状。 他一字一句道“听眼线来报,上官姑娘看见太子注释之后急忙阻止他,想必是要替太子隐瞒下来,如今再去找证据自然没有了” 武后脸色有些难看,她最不能容忍别人背叛她,上官婉儿再有才华也不行。 “让婉儿回来”明崇俨走后,武后立马吩咐韦团儿将婉儿召回。 韦团儿来到东宫,婉儿还在和裴炎叙旧,裴炎问了她近况,还说有什么事情尽管找他,他会竭尽所能帮她。 “殿下,天后娘娘有事召上官姑娘回去”内侍跑进来说。 李贤看了她一眼,有些诧异,以前母后从来没有中途让她回去,今天是出事了吗? 婉儿这才恍然想起注释之事,她大概猜到了原因。 武后忌惮李贤已久,在她之前肯定已经安插了眼线,只是没想到眼线的动作如此之快。 婉儿瞬间想到了那个传话的内侍,似乎叫赵道生。 “殿下,裴大人,婉儿告退”婉儿起身行礼,得到准许之后才出去。 韦团儿在外面有些着急地来回走动,看见婉儿出来急忙走上去拉着她小声说“明崇俨大人来了,之后娘娘的脸色就不好,你自己小心” 明崇俨,婉儿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但是她对这个名字很熟悉,当初废后风波他就是导火索,武后私自让他进宫行厌胜之术,惹恼了皇帝,这才找到祖父想要废后。 祖父因此得罪武后,家破人亡。 婉儿咬牙压下心里的恨,和韦团儿一起回到了紫宸殿。 韦团儿只把她送到殿门口就关上了殿门。 里面只有婉儿和武后两人而已。 “婉儿拜见娘娘”婉儿和平日一样,一丝不苟地行礼,就算她看出了武后的想法,她也要装作若无其事。 武后没说话,就让她这样站着,她低头批阅奏章,头也没抬一下,婉儿跪在地上,渐渐的膝盖开始酸痛,可她没有丝毫动摇,就这样跪着,等着武后发话。 天已经黑了,宫灯亮起,照耀着紫宸殿,却挡不住黑夜蔓延。 武后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章,抬起头来淡淡道“起来吧,太子今天干什么了?” 婉儿如得大释,颤颤巍巍站起来。 她已经明白了,明崇俨来告密,还拖了她下水。 “回娘娘,太子今日和诸位大人商量修筑堤坝的事,随后又在注释《后汉书》,其中对东汉邓太后有诸多批判,方才他还接见了裴大人”婉儿明白李贤的所作所为武后早已知晓,如今不过是试探她而已。她说与不说李贤都已惹怒武后。 “你为何阻止他注释,是想替他隐瞒什么?”武后目光灼灼看着婉儿,声音淡淡的,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婉儿心跳如雷,定了定神才说“婉儿只是觉得注释之书要流传后世,太子的注释可能会引起后人猜测您与太子不和,或是后人轻信注释,对娘娘产生误会。所以婉儿才阻止太子” 她的话滴水不漏,武后反复思量也觉得所言有理。 “那你为何不速速告知本宫”武后接着问,步步紧逼。 “裴大人找婉儿叙旧,婉儿一时走不开,团儿方才去东宫时,裴大人还在东宫” “他找太子何事?” “琐碎小事,只是听闻我在东宫,顺道来看看”婉儿说的不假,裴炎只是顺道来看看她,又觉得单纯来看她似乎有所不妥,所以才说找太子有事相商。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今天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武后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不知道该信谁,只好挥手让婉儿退下。 不知道太子接下来会怎么样,婉儿有些担心,翻来覆去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她照常去东宫伴读,恰好碰到秋烟,她带着一个公公,那公公拿着托盘,上面是《少阳政范》和《孝子传》,天后是想拿这两本书敲打太子。 “秋烟姑姑”婉儿和气地同她打招呼,按品阶婉儿名义上是才人,秋烟地位比她低,但是秋烟跟随天后十余年,资历比她深,所以她尊称她一句。 “你今日黑眼圈有些重啊,可是没休息好”秋烟看了婉儿一眼,随口和她聊天。 婉儿摸了摸眼睛,浅笑道“是,昨日天后娘娘突然盘问,有些惶恐” 秋烟抿嘴不语,实则没想到婉儿这么老实地说出了心里话,看来她也不是个心机深沉的,成不了大器,难怪娘娘对她那么放心。 “拜见太子殿下”秋烟入了东宫,太子正在用膳,闻言看向她,示意她不必多礼。 秋烟接过托盘,递上去“奉天后娘娘旨意,赐殿下《少阳政范》和《孝子传》,望殿下仔细研读,理解娘娘一片苦心” 李贤拿着筷子的手一抖,接着放下筷子,接过托盘,压住心里的不忿忍痛道“谢母后赐书,贤儿定当以此为戒,严于律己” 送走了秋烟李贤早已没了胃口,摒退众人,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一待就是半天。 婉儿有些不放心,中午亲自端着饭菜去敲门。 “滚”冷冰冰的一个字,隐含怒气,这是婉儿第一次听见李贤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殿下,该用午膳了,请您开门”婉儿一点也没有退缩,接着敲门。 许久之后门打开了,李贤有些憔悴,开门之后转身坐在椅子上。 “你告诉她我注释东汉邓太后的内容了?”李贤不傻,当时注释邓太后他没想那么多,只是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所以一时之间不明白婉儿为何阻止他。 直到今天秋烟来送书敲打他,他明白了阿娘为何这样做。 婉儿放下饭菜,如实答道“是” 李贤的眼神变得厌恶,他看着她,许久才失望地说“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了。你,到底是不值得交心” 婉儿只觉得心被人狠狠攥着一样难受,顾不得尊卑,脱口而出“在殿下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那你为什么要告密,我知道你是阿娘派来监视我的,可在我心里你和她身边的那些人不一样” “因为在我之前明崇俨已经将这件事告诉娘娘了,你的家奴赵道生,他看到了”婉儿急促地说道,在他心里她和其他人不一样,这就够了。 李贤的表情千变万化,先是得知婉儿没有告密心里高兴,再是知道赵道生是奸细的愤恨。 “赵道生!我非杀了他不可”李贤咬牙说道,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一点和武后倒是很像。 “不可,赵道生若是死了,明崇俨就知道我们互相通气了,他,不能杀”婉儿忙阻止他。 李贤方才是怒极,现在想想是莽撞了,垂下头叹道“如果你是我身边的人该有多好” 婉儿猛然看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仅仅是因为想得到她的助力还是别的原因。 婉儿不知道,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沦陷了,她再不能无所顾忌地替武后办事。 第14章 李显的心思 天已经黑了,李贤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静静地站着,忽然说道“今晚月色不错,好久没听你吟诗了,做一首诗可好” 婉儿站在他旁边,他近来心情不好,因为禁足的原因,闲得没事做,也没有再注释了,经常就是一个人闲坐。 她看了看天边,夜色如墨,唯有天际月亮有一些微弱的光,并不是他所说的月色不错,微风拂面海棠花香淡淡的,十分怡人。 婉儿走到海棠花旁,片刻就吟诵出一首诗。 李贤终于不再看着天,他走到亭子里坐下,笑道“光有诗怎么够,来人,拿两壶好酒来!” 他笑得豪气,和他平日温和的性格全然不同,不一会儿内侍就端了酒上来,他拿过一壶酒递给婉儿“来” “殿下,我不会喝酒”婉儿从小到大都不曾喝酒,在掖庭的时候没有酒喝,到了紫宸殿因为事务繁忙,她对酒没有兴趣,也担心喝酒误事,她只知道旁人说一醉解千愁却没有尝试过。 “试试吧,醇馥幽郁,让人回味无穷”他说着自己提起一壶酒仰头饮下一口酒。 “不错,难得有如此机会,人生若是不大醉一场,岂不是白来一回”他自言自语地说话,婉儿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回应两句,却一直没动面前的酒。 李贤拿着酒壶瘫倒在软垫上,忽然自嘲地笑“我到底是哪里让阿娘不满意,她要如此针对我,丝毫不顾母子之情,早知如此她又何必生我”说到最后愤恨地将酒壶扔出,哐当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他终于喝醉了,醒时不敢抱怨,只有醉了才敢说两句。 婉儿看着他,他为何现在还不明白,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他太好了,好到让天后忌惮。 “殿下,你喝醉了,慎言”婉儿看了看周围,就担心有天后的眼线,到时候添油加醋说太子不满天后,怒砸酒壶。 李贤惺忪的双眼注视着她,站起来走到她身前和她对坐,低声问“你到底是帮她还是帮我?” 李贤有些不解,她将他的事事无巨细报告给天后,自然是忠于天后的,但是她三番两次提醒他又是为何。 婉儿咬着唇,没有说话,她自己也不知道。 而李贤也等不到她的回答了,他好累,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婉儿身上。 “殿下”婉儿惊呼一声,想站起来,却发现李贤一点意识也没有,于是又坐了回去,就这样看着他的睡颜。 他睡着了,眉头紧皱,想必梦里也不安稳。 婉儿轻轻地抚上他的眉头,将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阿娘,你为何这么对我”李贤忽然抓住婉儿的手,急促地质问。 “殿下,你就是太在乎这些了”婉儿摇了摇头,他重感情,就算天后处处针对他,他也没有反击,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李贤闭门思过四个月后。 这几个月里婉儿和以前一样伴读,李贤心情不好她就静静地陪在一旁,不会安慰却会引经据典告诉他皇家没有那么多亲情,有的只是无休止的争斗。 这天太平和李显李旦同时来了东宫,他们兄妹四人关系很好,时常同进同出。 李贤稍稍看开了些,正在写策论,听闻他们来了忙放下手里的笔,叫上婉儿一起去凉亭。 “婉儿”太平大老远地朝她招手,一点也不顾及身份差异。 婉儿朝她笑,却没答话,离这么远要回答她恐怕只能和她一样大喊。 太平穿了一身淡黄色襦裙,看着更加娇俏。 她快步上去挽着婉儿的手臂,婉儿觉得失礼想缩回手,李贤已看出了她的想法“这也没外人,随意吧”,婉儿只好任她挽着。 “六哥这几个月可还好”李旦担忧地看着李贤。 太子被赐《少阳政范》和《孝子传》,宫中人人皆知,人们对太子有诸多讨论,皆是不利的。 而太子几个月闭门思过也让大家看清了天后厌弃太子,太子的位置怕是不长久了。 “放心吧,我没事”李贤轻笑,但是他却压不住嘴角的一抹苦涩。 婉儿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很是难受,这几个月里李贤吃不安稳,睡不安稳,一听天后派人来了就担心自己要被废了,惶恐不安。 婉儿这才深刻地体会到皇家无亲情。 她更加思念郑氏,相对于李贤,婉儿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只有阿娘,但是郑氏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 李贤表面风光,实则苦闷,陛下虽喜欢他,但是陛下已经掌不了大权了,婉儿有预感,李贤终有一天会被废,只因天后不喜。 “太平的生辰马上就到了,阿耶特地让我来告知你,到时候一定要出席”李旦笑道。 李贤不知心里是悲是喜,几个月了,天后一直没发话,最后还是陛下借太平生辰的机会解了他的禁足。 兄妹四人聊了半天,婉儿在一旁伺候着,傍晚回了紫宸殿,将李旦的话告诉了武后。 武后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知道了。 婉儿看不出武后对李贤是否有母子之情,但是她明白,任何人都比不上权利在她心里的地位。 之前武后说婉儿和她一样,渴望权力,这一点婉儿不否认,但是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变成武后那样的人,孤寂而冷漠。 一个月后太平十三岁生辰到了,陛下摆了家宴庆贺,除却几个大臣就是皇室中人。 婉儿跟随武后出席,立在一旁时而替武后夹菜。 李治身体不好,看着有些消瘦,但是一双眼睛却是凌厉,他时不时看一两眼婉儿,婉儿皆是颔首不敢与他对视。 她知道李治为何看她,因为好奇,武后居然把仇人留在身边。同时也想看看上官仪的孙女究竟是什么样的。 歌舞过后武后也察觉到了婉儿的不自在,好在韦团儿也在这里,倒是不缺人伺候,于是低声对婉儿说“你先下去吧” “是”婉儿朝众人行礼,踱步出去了。 李显看着她匆匆出去,不明所以,没过多久就起身跟了出来。 婉儿独自一人走在太液池旁,寒冬季节,太液池已经结冰了,里面模模糊糊可以看见冰封的鱼。 她不禁觉得她和太液池里的鱼同命相连,他们被困住了,鱼困在了广阔的太液池中,她困在了巍峨的大明宫里。 “你看什么呢?”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 婉儿正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中,被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回身行礼“见过英王殿下” “往后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用行礼”李显冲她笑,很是随和。 他看着有点呆,却很纯粹。 如果他的父母恩爱、兄友弟恭,那他一定会幸福快乐一生,可惜武后容不下李贤,李贤之后就是他。 婉儿觉得他有些可怜,他从未想过这些,但是这些事情已经向他逼近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李显疑惑地看着她,她有些出神。 “婉儿身份卑微,不敢僭越”婉儿往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距离。 李显摇了摇头“你不卑微,你是丞相之后,才华横溢,倒是我,自愧不如” 他说着就垂下头,一副沮丧样。 婉儿也不说话了,人人都说她是宰相之后,可她除了身体里的血脉,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她只是掖庭出来的奴婢而已。 李显见她不说话,又抬眸看她,努力找话题“我记得你比太平大一岁,却不知道你的生辰,你说说,往后我可以陪你一起过” 婉儿心下震惊,猛地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很纯粹,直勾勾的看着她,一点开玩笑的样子都没有。 “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太平打断了婉儿和李显的对话,笑着从后面跑出来,她身后还跟着李贤和李旦,和她相反,他们在后面慢步走来。 婉儿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说,但是又怕拂了李显的面子,又担心刚才的话李贤是否听到了。 李贤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他温和地笑,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第15章 元日 “你为何不告诉他?”婉儿正低头研墨,李贤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婉儿抬眸看他,他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她透过他的瞳孔看到他眼里的风光,除了她再无他物。 婉儿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昨天李贤虽未说什么,可回来的路上几次三番看她。 “婉儿自知身份卑微”婉儿低下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你又拿这些话搪塞了”李贤看得出来她只是不喜欢李显,怕惹不必要的麻烦,而身份卑微就是她最爱用的借口。 婉儿没说话,事实如此,她也无力反驳。 李贤没有接着追问,而是话锋一转,突然问道“那可否告诉我”。 婉儿手蓦然停住了,他说什么?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他,他也停下了写字的手,一双眼满含柔情,就这样看着她,不紧不慢地等着她回复。 婉儿垂眸,轻声道“五月十六”她的声音很低,李贤却听得分明,永远地记住了这个日子。 很快就到了新的一年,元日这天太平特地来找婉儿,婉儿正忙碌着,因为秋烟和韦团儿忙不过来,婉儿暂时从东宫回来帮忙。 为此秋烟还对她颇有微词,这紫宸殿的内务一直是她管的,婉儿一来紫宸殿就被封才人,品级比她高,又得娘娘重用得公主喜爱,她早就看不惯了,现在连紫宸殿的事务她都要横插一脚。 这天太平忽然来了,一进来就朝武后行礼。 “起来吧,看你这么高兴又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武后将手上的事放下,耐着性子跟太平说话。 太平跑到武后身边,替她捶肩笑道“这不是来求恩典吗?阿娘答应了女儿才能高兴” 武后就喜欢这个女儿,每一次太平来了她都满脸笑容,听见太平怎么说当即问道“什么恩典?” “元日节宫宴结束之后让婉儿陪我出宫逛逛吧” 婉儿站在一旁,本来还认认真真听她们说话,忽然说起自己也有些诧异。 “本宫自是不会反对,婉儿同意便可”元日节事情多,又无政事,婉儿在不在都无关紧要。 太平一听就跑下来挽着婉儿的手“婉儿自然愿意的,你说是吧” 婉儿颇为无奈地笑,却还是点了点头。 宫宴上百官来贺,李治兴致颇高,一时兴起让众人作诗,得胜者赏白玉珊瑚一株。 这白玉珊瑚是东海上贡的,就是放在奇珍异宝无数的大明宫那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太平看着那白玉珊瑚眼睛都直了,而武后有意让婉儿展示才华,婉儿便顺水推舟立即作诗一首,时间最短,诗句最佳,最终得到白玉珊瑚。 诸位大臣心里感到很是意外,没想到今日居然输给一个小姑娘,着实丢脸。 裴炎却是欣慰地冲婉儿笑,这种结果对他来说毫不意外,婉儿的才华和见识他早就知道了,赢不了才是意外。 宫宴过后武后和李治一起守岁,太平拉着婉儿乘车出了皇宫,因为今天是元日所以没有宵禁,此时街上还是热闹非凡的。 有耍猴、喷火的艺人,还有卖面具的小贩,做糖人的手艺人。 平日里老成持重的婉儿也忍不住翘首观望,新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原来宫外这么热闹,摊子上摆的物件大多是她不认识的。 因为从小入了掖庭,前两次出宫都是坐在马车里,街上行人看见华丽的马车早已让开,现在才知道原来宫外还有这么多都新奇的玩意儿。 太平和婉儿在前面逛,下人远远地跟在后面,忽然太平看见了一群人围着猜灯谜,她忙拉着婉儿挤进去,边走边说“去猜灯谜” “猜灯谜是干什么?”婉儿疑惑地问。 到了人群中之后看见一个大叔守着摊子,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架子上挂着很多灯笼,灯笼上吊着一块牌子,婉儿看到有人拿下灯笼,说出答案,一次两文钱,答对了就可以选一个礼物。 原来如此,虽然那些东西不值钱,却胜在有趣。 太平踮起脚尖看灯笼下的谜语,时不时抓耳挠腮思考。 婉儿轻轻一笑,上前摘下灯笼,轻声道“这是雪花” 大叔拍拍手夸道“对了,姑娘,你要什么礼物?” 婉儿看了看架子上的东西,她都不是很喜欢,转身过去看太平,太平也摇了摇头,她只是觉得好玩。 “这个灯笼可以吗”婉儿扬起手里的灯笼。 这个灯笼做工并不精细,却十分雅致,一共四面,分别是梅兰竹菊的刺绣。 大叔愣了一下接着哈哈笑道“当然可以” 这灯笼不如架子上的东西值钱,没想到还有人看上灯笼了。不过看这两个姑娘的打扮不似普通人,想必好东西见多了吧。 婉儿挨着看过去不过片刻就知道了答案,自觉无趣只在一旁等太平,太平猜出了两个,也没要礼物,心情颇好地走了。 “六哥”太平看见前面穿白衣的男子,兴奋地喊道。 李贤听见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去,华灯之下,人群中有两个姑娘站在不远处,格外耀眼,锦衣华服,一个天真活泼,一个老成持重。 太平笑得很开心,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而婉儿在她旁边一脸淡漠。 李贤每一次看见婉儿和太平一起就觉得心疼,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这么小心翼翼。 明明是花一样的年龄,她应该和太平一样无忧无虑的。 婉儿看着李贤,眼底闪过一丝欣喜,脸上却依旧是那一副表情。 “婉儿怎么也出宫了”李贤走到她们身前,柔和地问。 刚才在宫宴上婉儿也没说要出宫,早知道她要出宫,方才就和她一起了。 “六哥,你怎么不问问我,上来就问婉儿做什么?”太平狐疑地看着他们,她也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越发觉得李贤和婉儿之间有事情。 李贤轻笑“你这么爱玩,哪一年不在这儿?倒是婉儿,她居然能走得开” “那可是我亲自去向阿娘要的人”太平很自豪地说。 话音刚落李贤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嘴角的笑也淡了几分,婉儿知道李贤又想起武后对他的不喜了。 三人一道在街上逛着,只是今天人多,太平又爱玩,跑去看别人杂耍,李贤一反常态滔滔不绝地和婉儿聊天,等婉儿回过神早就找不到太平的踪影了。 婉儿有些着急地四下环顾,李贤却是笑道“你别着急,她身边有下人跟着,没事的,我们先逛吧” 婉儿回头看他,这才明白刚才他为什么一直和她说话。 两人穿过热闹的大街,这里的人更多了,李贤回头看婉儿落下了些,快步朝她走去,伸手牵住婉儿的手,她的手很小,柔若无骨,中指指节上有薄薄的茧,这是她经常握笔留下的。 婉儿只觉得手像被火烧到了一样,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李贤紧紧地握住,不容她退缩。 “小心走丢了”李贤和平时一样,非常温柔,婉儿却因为他这一句话停止了挣扎。 放任一次就好。 李贤在途中买了两盏荷花灯,终于来到了一处河边,这里人很少,冷冷清清的,和之前的大街的热闹截然相反。 “这是什么”婉儿见李贤拿着荷花灯蹲在河边,心里十分好奇。 李贤诧异了片刻,这才想起来婉儿从小在掖庭长大,从未见过放河灯,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他将一盏荷花灯递给婉儿,拿出火折子将她手中的荷花灯点燃,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婉儿头顶传来“这叫河灯,将河灯点燃默默许愿,再将灯放入河中,你的愿望就能实现” 他离婉儿很近,近到婉儿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一字一句都让她脸红心跳。 这种骗小孩子的话,她自然是不信的,可她愿意为了李贤信一回。 李贤跟她说完之后将自己的河灯也点燃,捧着河灯微微闭上眼。 婉儿侧头看他,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在心里道“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放了河灯李贤带着她来到一处凉亭,擦了擦石凳示意婉儿坐下。 婉儿很听话地坐下,李贤这才和她对坐。 “今天是元日,这一年来你对我有诸多帮助,所以我特意给你备了礼物”李贤说完就从袖兜里拿出一支簪子,是玉簪花,这是婉儿最爱的花,她的窗前就有一盆玉簪花,她最爱的就是对窗夜读。 婉儿惊讶地看着他,簪子可是正妻之礼,可他早已有妻,按理说不应如此,再者她并没有给李贤准备礼物。 她正犹豫之时李贤已经将簪子放在了她手心,簪子上还有李贤手上的余温,暖暖的。 “我挺喜欢这个灯笼的,可否赠予”李贤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立马就问她要灯笼。 “自然可以,只是这灯笼平平无奇”婉儿把灯笼放在桌子上话还没说完就听李贤笑道“不,它很特别” 说完将灯笼接过,宝贝地握在手里,就怕下一刻她就反悔了。 第16章 离开东宫 太平逛了一会儿灯会就发现婉儿和李贤不见了,她大概猜到他们在一块倒也没怎么着急。 但是回宫之后还是觉得应该去看看,毕竟婉儿是个女子,又从来没有出宫玩过。 她去了婉儿的院子却没看见她,于是又来到紫宸殿。 到了紫宸殿才发现已经熄灯了,看来阿娘是歇息了,太平转身就要离开,却又看见秋烟开门出来。 “公主殿下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娘娘刚睡下”秋烟快步上前行礼。 太平听了笑了笑“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方才分别时婉儿的东西落在我这儿了,我去她院子没看见人,就想知道她在不在这里” “她刚回来了,可能在整理今天宴会的后续事宜,应该在偏殿”秋烟含笑道。 太平这才放心了些,回来了就好。 “既然她还在忙,那我明天再给她吧”太平说完转身离去。 秋烟却是留了个心眼,立刻去了偏殿,却没有看见婉儿。 这么晚了她不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在紫宸殿,有蹊跷啊。 秋烟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太平刚才的话太过奇怪了,这么晚了来找婉儿只是为了给她东西那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可她得知婉儿应该在偏殿却又不紧不慢地走了。 她快步往宫门去,问了侍卫才知道婉儿方才是和李贤一起回来的。 她居然和太子有私,好大的胆子。 秋烟抓住了婉儿的把柄心里有些得意,又往东宫去,她本想在这里等着婉儿出来,却没想到婉儿就站在门口,四处空无一人,她仿佛在想什么,最终叹了口气离开。 婉儿其实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东宫,今天李贤的举动她懂了,开心过后却又是伤心,她明白,她和李贤绝无可能,她本想把簪子放在这里,却又舍不得,只能叹了一口气离开,就算不能在一起,留个念想也好。 第二天秋烟就把婉儿和李贤一起回来的事告诉了武后,武后惊讶不已,立即召宫门侍卫来询问,这才确信了秋烟没有说谎。 “明日起你不用去东宫伴读了”武后一边批奏章一边对婉儿说道,她的话不紧不慢听不出喜乐,婉儿却是咯噔一下愣住了,她知道什么了? 武后不会纵容自己的心腹倒向他人,就是她的儿子也不行。 她害怕自己一手培养的棋子最后便宜了别人。 婉儿应下,出了紫宸殿之后思来想去都觉得应该是昨天和李贤一起回来的原因,否则娘娘怎么会让她离开东宫。 可昨天没有武后的人看见他们回来啊,除了那宫门侍卫。 婉儿当即跑去问侍卫,那侍卫却斩钉截铁说没有人来问他。 “或许我没有那人有权势,可太子是储君,他要让一个侍卫死那是轻而易举,你只要说出来我就当不知这件事,绝对不与外人说道”婉儿自知自己权势不够,只能搬来太子的名头恐吓他。 那侍卫果然被吓到了,他昨日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太子对上官姑娘不一般啊。 “昨晚秋烟姑姑问过”他不敢提武后,就挑了秋烟说。 秋烟,当初祖父之仇她还没找她算,她就先行一步算计她了,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了。 婉儿去东宫收拾东西,看到床头的锦帕,有些犹豫地拿起,这是那天她弄脏了脸李贤留下的,他没有问她要回锦帕,而她,鬼使神差地也没有还回去。 她将锦帕叠好放在怀里,虽然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是她还是想留下和他有关的一切。 李贤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来找她,却见她气定神闲地收拾包袱,心不由得有些难受。 他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她收拾好一切,在她临走之时忽然说道“你为何不戴我送的玉簪” “婉儿身份低微,不敢僭越”她的身份虽低却也不是不能戴玉簪,只是她不想让武后看到,这不仅会给李贤带来麻烦,也会给她带来麻烦。 李贤看着婉儿抱着书要出去,急忙出手拉住她的手腕。 “你不是不敢僭越,你是不敢迈出那一步,你到底怕什么,我会护着你的”他手上用了力,捏着婉儿手腕有些生疼,他说的什么她懂,但是她不能。 婉儿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说话的表情,但是她知道李贤向来说一不二,他很认真。 可她有太多身不由己,婉儿嘴唇微颤,用尽全身力气轻声道“婉儿是天后的心腹,永远都是,只愿待在天后身边” 她故意曲解李贤的意思,李贤身体一颤,手蓦的松开,原来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她根本没那个意思。 “婉儿告退”她没有行礼,快步出去了,她怕自己反悔。 李贤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他以为只要婉儿愿意他们就能在一起。 但是婉儿知道武后不会放她走,李贤若要强求只会害了自己,倒不如趁早斩断一切,她好好留在武后身边,也能尽力保护他。 婉儿回到紫宸殿之后武后对她格外器重,见她字写得好,人又聪明,就将起草诏书的任务交给了她。 现在紫宸殿是秋烟管内务,婉儿协助武后理朝政,各不相干。 自此以后武后所有诏令皆出自婉儿之手,现在众人见她都要尊称一句上官大人。 这天明崇俨进宫给武后表演了一个戏法,武后新奇地看着明崇俨将一块红布掀开出现了一只鹦鹉,那鹦鹉熟练地说着“天后娘娘万福金康” 惹得武后心情大好,当即赏了明崇俨许多宝贝,还将这鹦鹉留在了紫宸殿。 “不就是戏法吗,你看看明崇俨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着实讨厌,想不通秋烟姑姑巴结他作甚”韦团儿看着明崇俨那狐假虎威的样子就觉得讨厌,明崇俨手脚不干净,她上茶的时候时常被他摸一把小手,可明崇俨深得娘娘喜爱,她是敢怒不敢言,心里早已厌恶死他了。 “秋烟?她和明崇俨关系很好?”婉儿诧异地问,她很多时候在东宫,对这些事也没注意过。 韦团儿四下看了看没人这才凑到婉儿耳畔小声说“前段时间明崇俨来求见娘娘,娘娘本来忙着政务说了不许旁人打扰,我已经跟明崇俨说了娘娘不见,可秋烟忽然走过来让我不用管这件事,接着她就进去禀告了娘娘,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娘娘就让明崇俨进去了。第二天秋烟就去了东宫,回来的时候我远远看见明崇俨给了东西给她” 这应该是明崇俨告密的事,第二天秋烟就拿着《孝子传》来东宫敲打太子,原来他们是勾结到了一起。 婉儿在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些事,接下来的日子她也和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过。 直到这天武后的金钗无故丢失,她把紫宸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最后只好挨个搜宫人的院子,首先就是婉儿和秋烟的屋子,婉儿的东西被翻得一团糟什么都没发现。 而秋烟战战兢兢还没到院子就开始冒冷汗了。 “秋烟姑姑,你怎么满头大汗啊”韦团儿看着她满头的汗,拿出手帕就要为她擦汗。 秋烟抬手挡住,有些烦躁地说“我没事”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她,侍卫们更是留了个心眼,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所以搜查的时候他们格外细致,不一会儿就找出一方锦帕,里面包着一些物件,侍卫拿出锦帕的时候秋烟颓然就坐在地上,完了,一切都完了。 很快秋烟被带去武后面前问责,武后看着案桌上的东西,虽然气急却还是摒退了众人,只留下了婉儿,同时让韦团儿去宣明崇俨。 “娘娘恕罪,婢子一时糊涂,可这金钗真的不是婢子拿的”秋烟立即磕头认错,这些东西都是娘娘赏给明崇俨的,她是收了明崇俨的好处,可她对武后是忠心不二啊,她也没那个胆子偷金钗。 武后看着她,冷笑道“一时糊涂还是早有勾结你自己心里清楚,与外臣有染,私相授受你都敢做,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她现在的怒气早已不是金钗的事,而是她的大宫女居然干出了这些腌臜事。 宫里最忌讳的就是这些,秽乱宫闱,私相授受,更可恨的是秋烟是她身边的大宫女,这种事情传扬出去了就是丢的她的脸。 “娘娘恕罪,婢子一时糊涂犯下的错,可婢子对娘娘一直是忠心一片日月可鉴啊,求娘娘饶婢子一命,求娘娘饶命” “你犯下如此大错,本宫饶你不得,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杖毙,就说是染疾而终,也算全你一个体面”武后一声令下立即就有侍卫进来将她拖出去。 而秋烟虽是万念俱灰却还是拼命求饶,一个劲儿喊着“婢子知错了,娘娘饶命” 声音渐行渐远,不消片刻侍卫就回来复命“回禀娘娘,已经杖毙了” “烧了”武后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秋烟到底是跟了她那么久,恨她眼界太低浅了些,上不了台面,还污了紫宸殿的名声。 “是” 第17章 明崇俨失踪 没过多久明崇俨就来了,他诚惶诚恐地跪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总觉得是大事。 “秋烟已经被本宫杖毙了”武后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明崇俨却是吓得发抖,秋烟死了!他下意识就猜到了娘娘应该是知道了他和秋烟的事。 “娘娘恕罪,罪臣一时糊涂”不愧是和秋烟有染,连求饶的话都一模一样。 武后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疲惫地站起来说“本宫自然信你,今日叫你来只是给你个警醒,莫要再犯,你下去领三十板子,罚一年俸禄,在府中禁足半年吧”她说完似是很累,摆摆手就回去休息了。 婉儿和韦团儿都震惊不已,她们知道武后宠爱明崇俨,却没想到这么纵容。 不过能除去秋烟她已经心满意足了,这一次还多亏了太平帮忙,其实那金钗是太平拿的,也只有太平能毫无预兆地拿走金钗而不被怀疑。 拿了金钗之后太平又让宫人偷偷放在秋烟房里,以此嫁祸。 婉儿也知道武后看重明崇俨,也没想过武后会真的杀了明崇俨。 可让婉儿没想到的是,武后留下明崇俨是在布一局大棋。 婉儿替武后写下最后一份诏书之后伸了伸懒腰,站起来将文书收拾好,关上房门,转身出去了。 听着外面的蝉鸣,她这才意识到已经盛夏了,这半年里她很难看见李贤,以前的李贤还会和太平、李显等出去游玩,现在只专心政事。 前不久明崇俨就解禁了,他往紫宸殿跑得很勤快,应该是上次的事情让他急着讨武后欢心,所以最近时不时就能看见明崇俨的身影。 奇怪的是这两天他忽然不来了。 武后午休之后整理仪容,韦团儿忽然快步进来。 武后抬眸看着铜镜里面韦团儿匆忙的身影,不紧不慢问道“怎么了?” 韦团儿对明崇俨厌恶至极,却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立刻说道“明崇俨大人失踪了” 武后脸色微变,插好最后一根金钗,冷着脸说“失踪?可上报了?” “两天前失踪,今天报案的,现在还没找到” 武后通过铜镜看见婉儿拿着诏书走进来,转身站起来“婉儿,你去一趟明府,查查明崇俨去哪里了” 方才婉儿进来已经听见了韦团儿的话,当即应下,随后带着武后派的两个太监出宫,到达明府。 这是婉儿第一次来明崇俨的府上,他的府邸富丽堂皇,从外面看就是高墙大院,门匾还是武后亲自题字。 婉儿亮出武后的令牌门卫立刻点头哈腰地行礼,领着婉儿进去,婉儿四下环顾,这一路上看到了很多侍女,姿色皆是上乘。 路过长廊还有一台汉白玉桌子,看那成色很是难得,更何况是那么大的汉白玉。 还没走到正厅管家就急急忙忙跑过来对婉儿行礼“参见贵人” “这是上官大人”婉儿身后的一个公公出声提醒他。 上官大人,听老爷说天后身边有一心腹名上官婉儿,年龄不大却才思敏捷,处事圆滑,想必就是她了。 “上官大人来府上,小人不曾远迎,还请大人恕罪”管家一边赔笑一边领着婉儿去正厅。 等丫鬟上了茶水,婉儿细细品过,居然是大红袍,这可是进献的茶叶,就连宫里也是少有的,他罚了一年俸禄还有这些排场看来明崇俨没少贪墨啊。 婉儿放下茶水问道“你可知你家老爷最后一次出门是去哪里了?” 管家有些为难,支支吾吾说“去了水仙阁” 婉儿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正欲再问,一旁的公公立马轻声在她耳旁说道“是青楼” 她脸色有些微妙,淡淡点头,又问了其他问题。 当天是他一个人去的还是有人一道,一道的人又是谁? 走出明府婉儿大概也明白了,当天明崇俨带着两个小厮去青楼,直到现在他们都没回来。 婉儿本不想去青楼,却又不放心那两个公公去问,只好换了一身行装去了水仙阁。 此时已经傍晚了,水仙阁在一片湖泊旁,是一栋绣楼,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婉儿带着他们进去,遇上了招客的姑娘都是绕过,直接去找老鸨。 “就是你想见我”那老鸨上下打量婉儿,随即用团扇捂着嘴笑。 “你笑什么”婉儿皱着眉,很不喜欢她的笑和她的眼神,像打量货物一样。 “姑娘来这里干什么,这可不是你这样的姑娘家该来的地方”其实她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见过的姑娘多了去了,这都看不出来还开什么青楼。 只是这姑娘衣着富贵,恐怕不是普通人,所以她才会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要换了别人早赶出去了,来这里的女人有几个不是闹事的。 婉儿见她看出来了也不否认,只问她“你可知道明崇俨大人在哪里?” 那老鸨听见明崇俨的名字脸色微变,随即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知道,他上一次来是两天前的事了,他离开之后我就再也没看到过他” 婉儿从她听到明崇俨的名字的反应就知道她隐瞒了什么,刚才又解释了两句更加确定她知道什么。 否则她直接否认就行,又何必说他两天前就回去了,强调自己没有再看到他。 “你撒谎,他到底在哪里!”婉儿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那老鸨脸色也挂不住了,怒道“我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只接他一个客,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你别无理取闹,再这样我可叫人轰你们出去了” 说完就想走,婉儿身后的公公一个箭步上去扣住老鸨的肩膀,匕首从袖口划出,擦伤了她的脖子,血顺着雪亮的刀刃滑落。 “啊,饶,饶命”老鸨痛呼一声,吓得两腿打颤,却不敢再动。 “你只要说出他的下落,我不会要你的命,若你不说,我们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婉儿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起伏,却让老鸨后背一凉。 她算是明白了,这不是好惹的主,可那群人也不是好惹的人啊! 婉儿看出了她的难处,干脆直接问“对方是什么人?” “我真的不知道啊,那群人直接闯进房间捆走了明大人,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老鸨左右为难,声音打颤。 “杀人了吗” “杀、杀了明大人的两个小厮”老鸨声音颤抖,她一想到那血腥的场面就觉得恶寒。 “手法如何” “娴熟,下手狠辣”老鸨只知道这些,那天她带着过姑娘去明大人房里,刚走到房门前就听到打斗声,接着热血就喷洒到了窗户纸上,吓得姑娘当场晕过去了。 她也是两腿发软,直接瘫倒在地上,对方冷冷地威胁她,说她什么都没看到,最后扔下一锭金子,扛着麻袋出去了,那麻袋里就是明崇俨。 “金子呢?” 老鸨颤颤巍巍从怀里拿出一锭金子递给婉儿,婉儿翻转金子,看见金子下的印记,脸色一变,立刻收好金子,冷声说“走吧” 之前她确实猜测是李贤动的手,还暗自怪他冲动,可她现在知道了,不是他,就算他真的胆大包天在青楼公然动手,也不会傻到留下东宫的金子,漏洞太多了,不是李贤的作风。 第18章 太子蒙冤 婉儿立刻回宫,一路上想着怎么交待,她知道不能为了李贤隐瞒,可今天不止她一个人去查明崇俨的下落,那两个公公都是武后的人,她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知道,包括那一锭金子,下面的印记他们应该也看到了。 可李贤是冤枉的,有人算计他,但是她想不到是谁要算计他。 该面对的终究会来,婉儿如实说了今天的查访,武后极为震惊,立刻安排人明日一早去东宫寻人。 这一晚上婉儿都没有睡好,李贤的太子之位怕是不保了,公然绑架朝廷命官,杀害家仆,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势必不能再为太子。 可她更不明白的是,到底是谁算计太子,婉儿在东宫一年左右自认为李贤和朝中大臣关系都挺好的,没有政敌,他当太子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宽厚待人。 第二天婉儿就带着人去东宫,李贤和往常一样待在书房处理政务,听宫人说婉儿来了就抑制不住地开心,他还以为婉儿再也不会主动来东宫了,她来了,是不是代表她想通了。 李贤立刻放下手中的笔,激动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她还带着一群侍卫”宫人低下头,有些忐忑地讲完了这句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对上官大人不一般,她说这句话恐怕会触到太子的逆鳞。 “你说什么!”李贤嘴角的笑意隐去,隐隐带着怒意和失望。 半年了,她再次来东宫居然是带着人来搜查的,她到底对他有没有半分情意,难道以前的朝夕相处在她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吗?早知她理智却不想她能这么无情。 李贤说不出现在是恨还是怒,只觉得心痛,他抑制住心痛走到正厅,婉儿站在屋子里,远远地看着她,她和以前一样,站在那里就让人情不自禁地看过去,微风吹起她的裙摆,竟让李贤感觉到她有几分落寞。 “你来搜什么?”他的声音很冷,再没有以前的温和,婉儿转身看到他站在不远处,双手背后,脸色铁青。 “明崇俨大人下落不明,有人查到是殿下绑走了他”婉儿胸口沉闷,口里苦涩。 “什么明崇俨,我不曾见过他” “见没见过殿下说了不算,婉儿是奉天后之命来搜查,一切讲究证据”婉儿说着看了看四周,确定刚才的宫人走了,这才快步过去急急问他“你可有什么政敌,有人算计你” 李贤愣在原地,随即欣喜地拉住她的手腕“这么说,你不是要和她一起对付我” 他手上的力气很大,就这样拉着她的手腕,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有人算计他,而是她在乎他。 “殿下放手,当心隔墙有眼”婉儿奋力抽出自己的手,退后一步,和他保持距离。 李贤意识到刚才自己激动了,现在仔细想想才说“没有”他顿了顿又说“除了阿娘” 除了武后不喜他,其余的人都不曾对他表现出恶意,顶多是中立。 他这一句话却让婉儿如晴天霹雳一样滞住了,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大人,我们在柴房找到了明崇俨大人的尸首,还在马房里搜到了数百具铠甲”侍卫队长进来说道。 说完就有士兵上来将正厅围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早已料到会找到明崇俨,却没想到找到的是尸首,更没想到是会在东宫搜到铠甲。 这可是谋反的罪名,明崇俨的死顶多让他失去太子之位,可谋反是会杀头的。 李贤同样震惊,义正言辞地否认“本宫不知道明崇俨怎么会在东宫,更不知道盔甲的事!” “这些事情我们自然会查清楚,在查清楚之前只能委屈太子殿下好好待在东宫”侍卫队长道。 婉儿有些颤抖地看着他,忍住为他说话的冲动,转身闭上眼“看好殿下,我去看看尸首” 她不能替他说话,理智强压着情感,她得去看看,即使知道不会找到替他脱罪的证据,她也要去看看,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婉儿!”李贤经过刚才的震惊早已明白了,他不可能翻身,看婉儿离去的身影,他猜到了她的想法,立刻出声叫住她。 婉儿停住了脚步,听着他的声音,再难前进半步,但是她没回头,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上官大人”李贤改了称呼,严肃道“望大人细细查看,不要掺杂个人情绪” 婉儿听着他的话,眼里忽然蓄满了泪水,她强忍住眼泪“殿下放心”他不希望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事,他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 去到马房,明崇俨的尸首已经被抬出来了,婉儿看了一眼就越过走到一堆铠甲前“这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一个侍卫走到马房堆积粮草的地方,粮草里面被掏空了“这里” 利用堆积的粮草隐藏铠甲,说起来似乎是合情合理。 “马房的下人呢?”下人每天喂马,一定知道些什么。 “说是前些天因为失恃回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侍卫如实说道。 回去了?怎么可能如此巧,他一定知道什么,不是畏罪潜逃就是被灭口了。 “立刻出宫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婉儿立即说道,这个下人可能就是最关键的人。 暂时查不出什么了,婉儿只好先回去复命。 “贤儿!”武后震惊地站起来,手微微颤抖。 毕竟是她儿子,居然想要谋反,多少有些不能接受,武后缓了缓情绪才道“暂时幽禁东宫,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处理” “婉儿”婉儿刚走出紫宸殿就听见太平的声音远远传来,不一会儿就看见她从宫道跑过来,脸上带着担忧和急切,想必已经知道李贤的事情了。 “阿娘怎么说”太平微微喘息,上去拉住婉儿的手。 婉儿低着头道“暂时幽禁,等案件查完再做处置” “阿娘当真相信?六哥他绝对不会的!我去求阿娘”说着她提着裙摆就要跑上去。 婉儿一把拉住她,太平不可置信地回头,她忍着质问的冲动,等着婉儿说话。 “没用的,这不是娘娘信不信的问题,这件事已经传扬出去了,我们堵不住悠悠众口,只有查出真相才能还殿下清白” 婉儿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真实想法,她不能说自己怀疑武后,太平不会信,她也不能说。 李贤没有政敌,只有武后千方百计想废了他,而明崇俨犯了那样的错武后却是轻易放过了,没贬为庶人也没发配,这本身就不正常,再联想现在的情况,答案呼之欲出,她留着明崇俨是为了扳倒李贤。 明崇俨是武后近臣,可他失踪了两日武后才得到消息,还是从衙门得到的消息,单这一点就不正常,武后控制欲极强,东宫都有她的耳目,明崇俨身边定然也有她的人。 唯有她出手杀了明崇俨最为合理,她在等,等这件事人尽皆知,她故意撇清关系,明崇俨失踪不是她先提及的,而是衙门传来的消息。 再者她故意让婉儿去查,当今谁不知道她曾为李贤伴读,亦师亦友,关系匪浅,她去查最是公正合理。 最后又是谁有这么大能耐,在东宫安排人手,陷害李贤。 无论是从动机还是手段来看,武后都是最可疑的人。 婉儿忽然觉得懊悔,是她间接害了李贤吗,如果不是她算计秋烟和明崇俨,武后就不会想到杀了明崇俨,也不会用明崇俨陷害李贤,这一切兜兜转转居然算计到了李贤身上。 她无力地坐下,将头埋得很低,她从未想过要害李贤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太平见她忽然懊悔,因为她是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又安慰她“不关你的事,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你别自责” 不,这和她有关,她是始作俑者。 太平不懂,她也不能说,眼泪滴在石板上,她无声地哭泣着,心如刀绞,她居然间接害了李贤。 第19章 废太子 不久之后裴炎升任宰相,协助调查东宫之事,朝堂中一时间炸开了锅,李治自然相信李贤,可铁证如山,他没有办法包庇,只能依着武后,暂时将李贤幽禁东宫。 朝臣们也不相信太子会谋反,但是他们更关心自己的命运,太子要倒了,朝堂中风云变幻,多事之秋。 太平等人几次三番请求去看望李贤,却都被驳回了。 婉儿差人追查的马房下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她只好想其他的办法,她想找到一丝蛛丝马迹,就算是一点点希望她也不能放过,李贤不能死! “裴大人”婉儿看见裴炎从远处走来,身后还有两个侍卫搀扶着一个人,那个人距离太远,婉儿并不能认出他是谁,却隐隐地感到不安。 “婉儿”裴炎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知道婉儿对李贤有感情,如今李贤身陷囹圄,她定是不好受的,但他身为朝臣不能辜负天子信赖,无论如何也不会包庇的。 婉儿抬眼看到已经至跟前的赵道生,猛然觉得大事不好,她有些慌张地说“裴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炎大致知道她想说什么,丝毫没有动作“婉儿,这件事不是你能管的” 看来裴大人知道她想说什么,婉儿有些着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低语道“他是明崇俨的人,之前就诬告太子对娘娘不满,他来作证必有私心” 裴炎诧异地看着她,这件事他倒是不知道,他还以为婉儿担心太子被定罪,想阻挠他,却不想还有这个缘故。 “陛下驾到”忽然一声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婉儿心里一惊,立刻回头,只见李治一身黄袍站在长廊下,往这边走来。 “参见陛下”婉儿跪下行礼。 李治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又看向赵道生问道“这是何人?” 这人看起来就是一个下人,怎么会来这里。 “回陛下,这是东宫的下人,说知道太子谋反的内情,特意求见娘娘”裴炎如实说道。 李治没说话,就看了看赵道生,这个人看起来卑微懦弱,看着李治战战兢兢跪着,但这种人最是奸诈,他没有想见陛下却去见天后,这天下还是姓李的,他这么做肯定是有所求的,可他已经到了紫宸殿门口,总不可能把他带回去,于是李治干脆也去看看,至少有他在这里,还能看着点。 “带进来吧”李治意味深长地看了赵道生一眼,他应当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武后听到通传已经在门口候着了,等李治进去之后众人相继而至,李治坐在上首,武后陪同在他身侧。 “娘娘,此人是东宫下人,有事禀报”裴炎行礼之后说道。 赵道生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才赵道生参见陛下、娘娘” “如实说吧”武后看着他,面无表情,声音淡淡的却让人不寒而栗,婉儿看着赵道生的手因为这句话颤抖不止,额头也开始冒出了薄汗。 他喉结动了一下,又看了看李治,眼帘垂下道“奴才亲眼看到太子殿下与他人的书信往来,皆是密谋造反的,这些信件皆在书房,奴才惶恐不安,却迫于太子势力不敢多言,如今太子谋反事败,奴才想着将这件事说出来,将功折罪,求陛下和娘娘放奴才一条生路”他说完就磕头不起,身体却一直在颤抖。 李治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着脸发话“你可知道诬陷储君是什么罪名,你担得起吗!” 赵道生抬头却不敢看李治,只看着武后,用眼神向她求救,武后别开脸看着李治,劝道“陛下,是不是诬告查查便知道,裴炎,婉儿,你二人去东宫搜查,要仔细搜” 李治没说话,凡事讲证据,这件事他不能阻止。 婉儿看着这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白,陷害李贤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阿娘,赵道生早有预谋,他说的书信定然存在。 婉儿正愁没办法阻止,得了命令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跟了上去。 “裴大人”婉儿快步跑去,叫住了裴炎,她要跟他通通气,虽然不确定他站哪一方,但是婉儿相信他是一个正直的人。 “相信大人也看明白了,陛下想救太子,而那赵道生用心不纯,一会儿还请大人多多斟酌行事”婉儿几乎是说破了她的想法,这让裴炎诧异不已。 婉儿到底怎么想的,她可是武后的心腹,但明里暗里都帮着李贤,她不知道这样做会有多危险吗? “婉儿,你这样下去只会自寻死路,天后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虽不是天后的人,却没有想站在哪一方,我只看证据”裴炎没有表态,担忧地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 婉儿站在原地,有一瞬间地晃神,她怎么会不知道,但是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坠入深渊,永无翻身之日。 “裴大人,上官大人” “开门”裴炎淡淡说道。 “这” “奉娘娘旨意,搜查东宫,凡有可疑事物立刻上交”裴炎看见锁被抽开,向前走一步推开大门率先进去。 东宫冷冷清清,院子里全是落叶,尽显萧条,婉儿没有过多地感慨,她得在他们之前找到书信。 “婉儿”一声温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那声音急促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婉儿回头看去,他站在她身后,距她不过几步,他一身黑衣,倒没有狼狈,只是他眉眼间都是惆怅,想必这些日子他也是备受煎熬。 她看着李贤更觉愧疚,如果不是她算计明崇俨和秋烟,他就不会落入现在的境地。 “赵道生陷害你与人有书信往来,密谋造反,你可还记得他有什么反常举动”婉儿压制住心里的愧疚,没有时间说其他的了,当务之急是找到书信。 当初她告诉过他,赵道生是明崇俨的人,所以李贤定然对他有所防备。 李贤早已料到这么多人兴师动众的肯定是又来找什么证据,只是没想到赵道生居然主导了此事。 他低头沉思,想了许久终于道“他一个月前到过练功房,他不会武功,向来不会去练功房” 婉儿听到这话抬脚快步朝练功房走去,她去过那里,那时候的李贤站在习武场上,意气风发。 李贤还没说完就见她着急地走了,自己就急忙跟上去,刚走到后院就被拦住了“殿下,请留步”看来是怕他动手脚。 婉儿听见他被拦下了,却没有回头,她不能表现得和李贤交情匪浅,走远了才回头看他,只看得见他站在那里没有走,却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提起襦裙朝习武场那边跑去,刚走上习武场,眼前一片开阔,却见里面围满了金吾卫。 糟了,还是晚了一步,婉儿微微喘着气,等自己平复了一些才走过去,众人见她来了皆让出一条道。 只见裴炎站在里面,手中拿着一个包裹,他手捏着包裹,看向婉儿。 婉儿呆滞在原地,完了,一切都完了。 “回去复命”裴炎有些不敢相信,印象中李贤不是会造反的人,但这一切都不是他们能管的。 李贤看见他们出来,裴炎手里拿着东西,想必那就是所谓的他谋反的罪证。 他迟迟没有看到婉儿出来,见周围的金吾卫相继离开,他急不可耐地朝习武场跑去,他看见她出来了,空旷的习武场只有她一个人,她低着头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忽然她被笼罩在阴影之下,她木然地抬头,对上了李贤关切的眼神。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关心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想想。 “我以前从不信命,可是现在我信了,你也应该信”他言语哽咽,手微微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方锦帕替她擦掉泪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落泪了。 没人能救他,他看清了,他真正难受的不是被冤枉被囚禁,而是诬陷他的人是他的阿娘,这个生他养他的人,狠心至此!在她眼里亲情就一文不值吗? 他知道婉儿一直在想办法救他,方才甚至想私藏证物,这是杀头的罪名,他不想她去冒险。 “对不起,对不起”婉儿猛地抱住他,她很自责却又不能说出口,诬陷天后的罪名她担不起,连说也不能说,只能苍白又无力地说着对不起三个字。 李贤惊讶地感受着身上的体温,她这样循规蹈矩的人居然会抱他,她心里到底有多压抑啊。 “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他拍了拍婉儿的背安慰她,他永远不会怪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不会怪。 而婉儿只当他是因为不知道那些事情所以安慰她,可她自己心里过不去。 很快裴炎就查清了事情原委,李贤家奴赵道生招供李贤因为被天后敲打心中怨恨之余也担心自己被废,所以秘密购置铠甲武器,到时候也有一搏之力。 李治向来喜爱李贤,不相信他会谋反,言语中表现出想要宽恕他的意思,武后却言辞恳切地说李贤利欲熏心,意图谋反,万万不能宽恕。李治无奈只好下旨将他废为庶人,幽禁东宫。 婉儿虽不甘却也庆幸他保住了一命,只要活着就行,活着就有希望,就算当不了太子也无妨。 东宫的宫人撤去大半,只留了两三个人照顾李贤的起居。 从东宫搜出的铠甲被当众焚毁,警示众人。 而太子一党先后获罪,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东宫成了人人不敢提起的魔咒。 婉儿心神俱疲,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还要不要继续追查,追查了又有什么用,一切已成定论。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称心如意的,多的是她无能为力的事。现在是李贤,有一天可能就是她自己。 她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第20章 拒绝和亲 武后梳洗之后躺在床上,想到这段时间婉儿锲而不舍地追查,换了旁人可能真的被她查到了。 她还真是放不下自己那个儿子,到底是小姑娘,年纪小,对感情格外看重,好在她还没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忠诚始终不曾丢弃。 明崇俨到底是江湖术士,口无遮拦,他毫无顾忌地搜刮民脂民膏,将府邸装扮得富丽堂皇,目光短浅,贪财好色,秽乱宫闱,给他九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留不得。 这样的人不堪重任,留着终有一天会给她带来麻烦,所以她干脆一石二鸟,杀了明崇俨嫁祸李贤,顺便还能测试婉儿的忠诚。 几天后李治下令立李显为皇太子,他身体不好,太子之位不能空悬。 武后并未针对李显,而李显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他依旧没变,老老实实处理政务,不会的政事有裴炎在旁协助。 武后就想要这样的储君,容易把控,没有心机。 而婉儿在李贤被废之后也放弃了追查,武后做事向来周全,不是她能抵抗的,再者她现在是武后身边的人,她做了什么武后轻而易举就能查到,她不能正面对抗,更何况现在李贤已经被废了,木已成舟,追查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偶尔会故意转到东宫门前,宫门的锁灌了铁水,早已封死了,也没有看守的侍卫。 东宫两个字蒙了一层灰,就像李贤一样。 她叹了一口气快步离开了东宫,到紫宸殿的时候见殿内有吐蕃使臣在,便小心进去,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武后微微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继续和吐蕃使臣说话“使者有所不知,太平早在八岁的时候就为外祖母祈福出家了,我们大唐向来重视这些,礼不可废” 这是请求和亲?早在太宗时期大唐和吐蕃便已和亲,这么多年和亲是最常见的,但婉儿没想到他们会把目光放在太平身上。 以前的和亲公主多是宗室女晋封为公主去吐蕃和亲,像太平这样的嫡公主倒是头一个。 好在太平深受天后和陛下的宠爱,听娘娘的意思也是不让太平去和亲的,婉儿倒是松了一口气。 使臣用着微微蹩脚的中原话回答“此事确实出乎意料,既然如此便作罢吧” 使臣说完之后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这才离去。 “婉儿,传我旨意,修建太平观”武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做戏还是要做全一些。 “是”婉儿领命下去,等吩咐了之后才去找太平。 “公主去曲江踏春了,她没找到你便自己去了”小宫女答道。 婉儿无奈地笑,也罢,经历了这么多她还能开开心心也是难得。 离开太平的寝殿她又有些惆怅,她第一次和太平相见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太平拉着她去放风筝,在问柳池旁遇见了李贤,如今回忆起来不过三年,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第二天一早婉儿到紫宸殿便看见太平在和武后下棋,她眉头紧锁,手持白子半天不知道下哪里。 武后含笑看着她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却也没催促她,只静静地等她落子。 太平微微偏头看见婉儿站在门口,立即站起来“婉儿,快过来帮我看看,我实在是不知道落在哪里” “哎,怎么还耍赖”武后脸色一板阻止她。 她朝武后娇俏地笑,带着讨好的语气“阿娘,你下棋这么厉害,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我们商量商量,你让让女儿嘛” 说着就蹲在武后身边,摇了摇她的手,声音甜出了蜜。 “你啊”武后摇头无奈地笑,罢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 太平见她默许了立刻跑过去拉着婉儿的手,悄声说“赢了,阿娘就把她的东海明珠给我” 东海明珠,听说是东瀛进献的宝贝,白昼中通体黝黑深邃,黑夜里又光芒四射,无比耀眼。 可惜这东西只有一颗,李治便送给武后了。 婉儿向来了解太平,她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就喜欢稀罕物。 太平拉她坐下,也不说话,生怕打扰了婉儿思考。 婉儿看着棋局,真是左右为难,下哪里都不对,这盘棋必输无疑了。 不过,她想了想抬手落下一子,拂袖而归棋盘已发生变化,她神情淡然,微微抬头看着武后。 其实她看起来虽然泰然自若,心中已经十分紧张了,这是一步险棋,声东击西,看似是迫得不已才走这一步棋,只是为了及时止损,实则她的目的是另外一边的棋局,只要躲过了武后的注意力,就有机会起死回生。 “婉儿,错了”太平急不可耐地摇晃婉儿的手臂,这一步棋占不着便宜啊。 “诶,可不许再悔棋了”武后抬眸看她,能让婉儿加入棋局已经是让步了。 “这”太平自知不能再得寸进尺了,只能懊恼地垂下头。 武后抬手落下一子,说道“婉儿这也是无奈之举,虽然是亏了,却也是最止损的,要怪就怪你自己把棋局下成了死局” 婉儿心里窃喜,因为太平的缘故倒是分散了武后的注意力,她没注意到另外一边的棋局。 婉儿立刻落下一子,嘴角带着笑,虽然还不能反败为胜,却缓和了不少。 武后诧异地看着棋局,顷刻之间风云变幻,当真是步步惊心,时刻留意。 太平转头看着婉儿,朝她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笑得狡黠而娇俏。 好歹一起玩了这么多年,作为最好的朋友,这点默契都没有还算什么朋友。 武后将手中的棋子放下,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罢了,东海明珠拿去吧” 她并不想分个胜负,只是玩一局放松一下心情而已,方才婉儿声东击西,太平从旁协助,配合得天衣无缝,她居然着了道,这也是少有的事,虽觉得遗憾却又觉得尽兴。 “啊”婉儿有些诧异。 “好,谢谢阿娘”太平打断婉儿的话,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见好就收。 收拾好棋局太平便告退了,她拿着东海明珠朝着太阳看去,居然一点也不透光,黝黑光滑的表面毫无变化。 婉儿也有些好奇地看去,确实是个宝贝。 “你说你,说你傻呢,你又出口成章无所不能,说你聪明呢,又非要给自己找事”太平一边收好明珠嘟囔着。 “下棋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等我得了明珠,你想怎么下,我都不管你”太平自顾自地说着,见婉儿不回答她,转身戳了戳她的额头“怎么不说话” “公主可知昨日的事”太平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她是真不在意这些吗? 太平叹了口气回道“知道了,好在阿娘疼我,强行压下了吐蕃的请求,自六哥出事之后我一直在埋怨她,鲜少踏入紫宸殿,昨日的事让我反思,阿娘疼我,从小到大不曾责骂,六哥的事不是家事而是国事,我不应该怨她” 所以她今日一早就来了紫宸殿,陪武后聊天解闷,而武后喜不自胜便主动说拿东海明珠为筹码和她对弈一局,其实武后是有意把东海明珠送她的,只是她不想低头服软才说用做筹码。 第21章 宴会 吐蕃求亲这件事也让武后开始考虑为太平择婿的事了,太平已经十五,差不多了。 其实拒绝和亲这件事吐蕃和大唐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武后的搪塞之言而已,太平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嫁人,所以太平出阁的事丝毫不用担心。 武后和李治商量之后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婉儿,安排一下,三日后举办一场春日宴,各家小姐公子都要参加。” 婉儿有些诧异,武后鲜少设这些宴会,而且特别强调了小姐公子,看样子是要替皇子公主选良人。 接下来几天婉儿翻看了百官名册,向高官家的适龄未婚男女都发出了请帖。 这几天忙着春日宴的事情,鲜少有时间休息,连太平都很少看见她。 终于到了春日宴的日子,今天武后和李治都难得地出席了宴会,也从侧面印证了婉儿的猜测。 宴会由一道山水屏风隔开,男子在凉亭边,而女子则在假山侧。 众人见李治和武后亲自来了受宠若惊,连忙行礼。 “普通宴会,各位不必拘谨”李治坐在上首慈眉善目地笑道。 “虽说是普通宴会,但你们年轻人一起还是要有点趣味,不如就以琴棋书画和骑射书数为题,大家自愿比试如何,当然,这也是有彩头的”武后说着朝婉儿示意。 婉儿上前掀开红布,架子上分别放着一方极品澄泥砚,一支兼毫毛笔,还有一柄紫阳弓,再看远处还有一匹西域进献的汗血宝马,还有其他许多宝贝。 众人都惊讶了,极品澄泥砚只有宫里才有,而那件毫毛笔听说是王羲之用过的,紫阳弓是名家打造,世间少有,汗血宝马也是西域进献,陛下御赐,无上荣耀。 陛下天后都在场,自然有人争着表现,立刻就有人站起来请求先出场。 “好,少年英雄,意气风发”李治颇为欣赏地点点头。 太平则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看着,她对这些毫无兴趣,要不是武后硬要她过来,她才懒得浪费时间。 婉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冷不丁地说“公主觉得哪一位更出色” “这些人要论文采那肯定是比不上你的,泛泛之辈而已”太平整日和婉儿一起,耳濡目染,对这些世家公子的应和之作自然是看不上的。 婉儿无奈地笑了笑“谁让他们跟我比了,我是说,你觉得怎么样” 太平忽然看见一个公子穿着素净的金丝白鹤长衫,他极为礼貌地朝众人行礼,提笔洋洋洒洒落下一篇诗,虽然看不见他写的什么,却让人觉得一定是极好的。 “薛三哥哥”太平诧异地看着他,听说他去了兴州视察,什么时候回来的。 婉儿留意着她的表情,了然一笑回身走到武后旁边。 “薛绍”武后仔细端详了一下薛绍,薛绍她见过很多次,却从未这么认真地看过,如今看来倒是剑眉星目却又不失儒雅风流,容貌还是极好的,再说这气度,从容自若,有大家之气,身份也是够得上的,确实不错。 接下来世家小姐纷纷展示才艺,武后特意留心了李显和李旦,却见他们兴致泛泛,倒是没看出来他们对哪位小姐满意。 等众人比过书数之后又起身到演武场去,武后则重点留意了薛绍,没想到他文质彬彬的武功也不弱,虽不是很出众却也不差。 宴会结束之后薛绍路过太平身旁朝她行礼。 “薛三哥哥不必多礼,听说你去兴州视察了,何时回来的?”太平有些拘谨地看着他。 “听说娘娘要举宴,特地赶回来”他看着太平,一字一句道。 太平疑惑地说“不过是一场宴会,还要特意赶回来?” “公主以为这就是一场普通的宴会?”薛绍耐心地跟她说。 他这么一说太平仿佛也明白了,普通的宴会怎么会只请未成亲的公子小姐,还比什么琴棋书画骑射书数。 “你是说”太平惊呼一声却又害臊得说不出口,再思及薛绍说他特意赶回来,脸唰地红透了,她捂着脸不知所措地逃走。 “公主”薛绍想叫住她,又被她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还是个小姑娘啊,这么害羞。 过了两天武后召太平过去,太平心里忐忑,她大概猜到了武后要跟她说什么。 果然,武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她,那日可有喜欢的公子。 太平红着脸没说话,这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你要是没有喜欢的,阿娘可要给你指婚了”武后故意激她。 “阿娘,你怎么也得问问我的意见吧”太平立刻说。 武后笑着看着她“我还没说跟你指婚的人是谁,你倒别先拒绝,不知薛绍如何” 太平听着薛绍的名字,脑海中又浮现起他那天跟她说是特意赶回来的场景,心控制不住地嘭嘭直跳,脸又开始发热了。 “你不说话就当是答应了”武后看她这样子就是喜欢薛绍,心里也放心了。 太平低头嘟囔着“全凭阿娘和阿耶做主,女儿没意见” “好,那就这么定了,婚期择日定下。” 太平从紫宸殿出来硬拉着婉儿散心,走了许久她才试探性地问“婉儿,薛三哥哥那日你也见过吧” “嗯,怎么了?” “你觉得他怎么样?”太平向来是比较听婉儿的意见的,薛绍在她眼里是极好的,不知道他在别人眼里如何。 “谦谦君子,堪为良配”婉儿如实道,她只见过薛绍两次,却也知道薛绍是个谦逊斐然的君子,他家世显赫又一表人才,可以说是当今世家公子的典范,配太平是极好的。 “我也觉得他好,最重要的是他那天跟我说……”太平把那天宴会薛绍跟她说的话讲给婉儿听,眼里还充满了羞涩。 “看来他对公主也是有情谊的”在她眼里薛绍是个恪守礼教的人,他做事沉稳,没想到他会为了太平扔下公务提前回京,而且还跟太平说了这番话。 太平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如果他不喜欢我,我就算再怎么喜欢他,也不会答应阿娘的指婚,这对他不公平,我也不会幸福的” 兴许是太平被宠惯了,她不会迁就着谁,她希望的感情是相互的,否则她宁可终身不嫁。 其实太平没说的是,她亲眼看过李贤的太子妃对李贤百依百顺,但李贤对她却是相敬如宾保持距离,她从未看见李贤对她真心笑过,因为不喜欢,他能做到的只是尊重,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爱。 太平不喜欢这样的婚姻,李贤不喜欢他的太子妃,却不得已要娶她,而他喜欢的婉儿却是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她不希望自己重蹈覆辙。 第22章 太平大婚 这天婉儿又登上城楼,远远望着东宫。 此时的他又在干什么,婉儿看着冷冷清清的东宫,心里有无数的遐想。 “婉儿”太平在她身后轻声喊她。 “别看了,城楼上风大,我们下去吧”太平叹息一声,她不想婉儿一直放不下,一直痛苦。 婉儿又细细看了一眼,别过头去笑道“走吧” 刚下城楼就遇上了急匆匆的李显,他一身明晃晃的衣裳,步伐急促,后面的宫人都跟不上了。 “七哥,你干什么这么急”太平不解地问。 李显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婉儿,喉结上下滚动却没说话。 婉儿两年前就知道李显对她的感情,自从太液池他委婉地表达心意之后,她就尽可能地躲着他,但是他是武后的儿子,李贤的弟弟,太平的哥哥,再怎么躲也会经常看到,李显对她的感情是有增无减。 婉儿眼神闪烁,没有看他,连忙说“婉儿告退” “等一下”李显回身叫住她。 婉儿身体一僵,立在原地。 太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挥手遣退了宫人,最后才说“你们聊吧,我还有事”她路过李显身边的时候轻声道“有什么事就好好说” 李显和婉儿坐在海棠树下,微风习习,旁边没有其他人,连空气都是安静的。 李显脸色有些难看,犹豫了半天才道“阿耶念及赵氏故去已久所以也给我选了太子妃,是豫州刺史韦玄贞之女” 婉儿记得她,那日宴会她也在,肤如白脂貌如桃色,是个难得的美人。 “韦小姐才貌兼备,婉儿在此恭贺殿下觅得良人”婉儿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话,立即说道。 “婉儿”李显脸色更加不好了,她为什么就没有一点点在意。 “我想娶的人不是她!”李显没忍住低声吼了一句,无力却又不甘。 婉儿低头没说话,她懂,可是她不愿。 李显终究是舍不得放弃,他叹了一口气说“你可愿当我的侧妃,只要你愿意,我会去求阿娘,她一定会放你走的,我虽然不能让你当正妃,但是在我心里你就是正妃,不可取代”他内心忐忑,猜到婉儿应该会拒绝,但是他不愿意没有争取就轻易放弃。 婉儿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都是她,表情严肃。 但她的心只装得下李贤一人。 “婉儿不过是一个奴婢,配不上殿下,还请殿下打消这个念头”婉儿站起来,恭敬地向他行礼,让他放弃。 李显听到了这个他想过无数次的答案,本以为能接受,但是这句话真的从婉儿口中说出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心有多痛。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缓了半天才苦笑道“你不是奴婢,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们之间只能是朋友。李显想到这里就觉得心绞痛,但是他不想和她连朋友都做不成。 转眼李贤已经被废了一年了,太平也已经十六岁了,武后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举行太平与薛绍的大婚。 太平很喜欢薛绍,经常差人打听薛绍的事,薛绍有时候进宫也会给她带些宫外的稀奇物件,他们两个人两情相悦郎才女貌的倒是般配。 婉儿正在替武后清点太平婚礼所需物品,武后忽然问她“婉儿,你今年十七了吧” “是”婉儿看向她,不明白她忽然这么问的意思。 “太平比你小一岁都要成亲了,你愿不愿意嫁人?” 婉儿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东宫里的那个人,她以前侥幸地想过,但是终究是无法反抗命运,李贤贵为太子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她只是这深宫里的一只蝼蚁罢了,活着都是奢望。 “婉儿愿意一辈子陪着娘娘,替娘娘排忧解难”婉儿跪下道,不管是武后试探她对李贤的感情还是李显说了什么,她都不想离开。 其实李显没跟武后说,但是李显每一次来紫宸宫眼睛都长到婉儿身上了,武后自然是看出来了。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两个儿子都对婉儿有意,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她的气质就足以让人着迷。 她有时候也想过,婉儿这样的人,才华横溢,聪明伶俐,自己的儿子又对她如此着迷,往后她很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自己,她又是仇人之后,恐养虎为患,倒不如杀之而后快。 但是像婉儿这样的得力助手是不可多得的,虽有自己的想法却一直忠诚。 所以她有些犹豫,今日这些话她想问,她想看看婉儿到底怎么想的,但是婉儿很聪明,她选择隐藏自己的一切情感,她就是一个工具,替她办事的工具。 太平的大婚终于到了,安排在长安的万年县馆举行,场面盛大,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争先恭贺,婉儿陪着太平一起出宫,沿路火把通明,照亮了前往县馆的路。 沿途的百姓都被阻挡在主道之外,跪下祝福太平。 太平坐在婚车内,手心有微微的薄汗,她马上就能嫁给她喜欢的男子,她的心里是高兴的。但是突然从姑娘变成少妇也让她有些紧张和不适。 太平看着雍容华贵,长得和武后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眼间的英气。 婉儿受命送嫁,一路顺畅无阻地到了县馆,薛绍已经等在门口,他一身红衣,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表人才,不卑不亢。 婉儿看了看县馆的大门,皱了皱眉头,这门太窄了,婚车怕是进不去。 太平感受到婚车停下来了,微微撩开车帘朝外面看去,婉儿站在最前面命人测量县馆大门。 薛绍自然也看出了门太窄,他犹豫片刻道“不如请公主下车,走进去吧” “不可”婉儿想也没想一口回绝,太平身份尊贵,如果弃了婚车自己走进去那不是自降身份,往后如何在薛家立威,只怕会让人小瞧了。 “那如何是好”薛绍知道婉儿是天后的心腹,也不敢多说,只能好言好语地说。 “来人,将围墙拆了”婉儿镇定地仿佛后面的侍卫们。 薛绍皱了皱眉头,不过是下车就能解决的事,何必如此周折。 婉儿看到了他皱眉,直接无视,宫里的侍卫不敢质疑她的话,将婚车往后移一些,腾开地方开始凿墙,他们人多,不过一刻钟就将围墙拆了。 婉儿命人打扫干净之后才护送着婚车进去。 她扶着太平下车,太平刚下车薛绍就走过来牵着她的手,她的手有些汗湿了,薛绍却丝毫不嫌弃,只是抓紧了她的手,带着她进门。 太平看着他坚毅而柔和的侧脸,微微有些晃神,随即嘴角有了一抹淡淡的笑。 婉儿站在她身边,看见她幸福的笑容,自己也不自觉地笑,笑容还未消失又想起了东宫的李贤,逐渐觉得苦涩。 她有一年没看到李贤了,但是她夜晚在城楼上都能看到一道微弱的光,昏暗而闪烁,在漆黑的东宫里格外显眼,她知道那是她送给李贤的灯笼。 忙碌了一天婉儿才离开县馆回宫复命。 她说了拆除县馆围墙的事,武后颇为赞赏地点点头,她的女儿不能受一丝委屈。 第二天太平和薛绍携手进宫拜见武后和李治,婉儿看着她娇羞幸福的模样,只希望她一辈子都如此。 待拜见过武后之后太平特意让薛绍先出去等她,她拉着婉儿说说话。 “婉儿,你当真要在阿娘身边待一辈子吗?”她十六岁已经成亲了,但是婉儿一心念着六哥,他们注定是不可能的,她也不希望婉儿再等下去。 婉儿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李显是挺好的,但是她对李显只有友情。 “男欢女爱不过是奢望,我早看透了”婉儿淡淡地笑,她看透了却放不下。 她现在还在想,如果当初她努力争取了,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只要能陪在李贤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她更明白在宫里有多么艰险困难,这座宫殿就是一个囚笼,不仅囚禁了她的身体,还囚禁了她的灵魂,她没有选择。 第23章 红梅妆 李治的风眩又发作了,最近政务繁忙,武后年纪大了也有些力不从心。 她只好让婉儿跟随她一道上朝,但是百官对女子参政仍旧有偏见,所以她让婉儿站在帷幕之后记事,等她下朝了再细看今天的奏事。 这天婉儿照常站在帷幕之后记事,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说“太子即将大婚,届时须搬入东宫,废太子一直占据东宫实为不妥,臣奏请让废太子搬离东宫” 婉儿记事的手停下了,这声音是裴大人? 朝堂上瞬间议论纷纷,李治脸色有些不好,朝臣都知道陛下喜爱废太子,所以对这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裴炎会提这事儿。 武后也看出了李治的心思,缓缓道“此事容本宫和陛下商议再论” 裴炎却是步步紧逼“东宫不可一日无主,废太子占据东宫于理不合,臣理解陛下的不舍之心,可天家无家事,陛下应以大局为重” 婉儿不明白裴炎为何如此相逼,忍不住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裴炎一脸正气跪在地上,不卑不亢。 她明白了,裴炎从来不是针对谁,他只是要维护礼教江山。 李治本来就舍不得李贤,这裴炎咄咄逼人还在朝堂上说教,李治脸色很难看,眼看就要发火,武后立刻说道“裴大人应该理解陛下爱子之心” 李治本来还在生气武后坚持废掉了太子,他已经很久可以去紫宸殿了,平日里对武后也无话可说,没想到武后今天居然帮他说话,有些意外地看她,却看到帷幕之后有一双绣花鞋,居然有其他女子在朝堂上! 他心里本来就积着火气,这下子是彻底怒了。 裴炎锲而不舍欲再说却被李治怒气冲冲地打断“今日早朝到此为止,退朝” 武后给裴炎使眼色让他不要再惹怒李治,他这次退下毕恭毕敬道“臣告退” 很快朝堂上的百官就退出了大殿,婉儿正欲离开却听李治怒道“滚出来!” 她听到李治的声音,冷汗淋漓,抱着册子走出来,颤抖地跪下道“婉儿参见陛下” “谁许你上朝堂的,你不过是一婢女居然敢妄论国事,置礼法于何地”李治刚才受了裴炎的气,正没地方撒,顺手拿出金刀就朝婉儿面门刺去。 婉儿本来是不敢抬头,此时却是感觉到了什么,立刻抬头看去,只见刀刃落下,离她不过数寸,她霎时间感受到了死亡,下意识要躲开求饶。 “陛下恕罪!”武后一把推开李治的手,但是因为李治扎得用力,刀尖还是地扎入了婉儿的额头,刀哐当掉在地上。 婉儿哀嚎一声,又立刻噤了声,刀尖扎入的一瞬间她感觉不到痛,直到额头上的血滴到了她的睫毛上,血雾笼罩了她的视野,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许擦”李治厉声喝道,因为刚才武后的冲撞更加生气。 废立储君她要插手,如今他堂堂一国之君要杀个奴婢都要看她的意思了! 看着婉儿额头上的血,他还是觉得可恨。 “陛下息怒,是臣妾让婉儿记事的,便于处理政务”武后也跪在地上,担忧地看着婉儿,血将她的衣裳都染红了。 婉儿闭了闭眼,将眼里的鲜血挤出去,她死死咬着牙忍痛,低头不语。 “你还是管好你手下的人,不知尊卑的东西”李治一脚踢开婉儿,拂袖而去。 婉儿知道她刚才没有自称婢子,因为习惯了自称名字,以前李治从来不曾怪罪,今天她不过是成了他的出气筒罢了。 这就是宫人的命,毫不值钱,只要主子不高兴就可以随意打骂甚至处死。 待李治离开之后武后才让她起来“来人,宣太医到紫宸殿” 婉儿被宫人扶回紫宸殿,不多时就有太医赶来了,为她止血之后又开了几副药,只是伤口太深,怕是要留疤。 武后特意让她回去休息,等伤好了再回去办事,还派了宫人去照顾她。 到了晚上婉儿额头疼痛难忍,迟迟睡不着,又想起了李贤。 不知道武后和李治会怎么做,她不想让李贤离开,发配外地路途遥远,往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她宁愿守着一道宫门也不愿天各一方。 但是她没有任何办法,她的命轻如蝼蚁,她连自己都不能救赎,又能救谁。 她睡不着干脆起身拿起书在窗前坐下,窗前的玉簪花开了,微风习习带了丝丝缕缕的花香。 她就一直这样坐着,看着窗外的玉簪花,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因为伤口发炎加上吹了一晚上的风,她病倒了。 她休养了几天才好起来,这天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容貌姣好,肤如凝脂,只是额头上的疤看着太显眼,破坏了整张脸。 她烦躁地转过头,尽管她不是靠容貌生存的,但是她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姑娘,对容貌很在意。 “婉儿” 婉儿听着外面李显急促的声音,连忙起身关上房门道“殿下怎么来这里了,于理不合,还请殿下快快回去” “我几天没看到你就觉得奇怪,你伤好些了吗”他隔着一道门,语气中带着关怀和紧张。 他平日里不怎么管事,来后宫的时间也不多,就是因为没看到婉儿所以觉得奇怪,缠着韦团儿问了很久她才说了婉儿的事。 他当时听到婉儿额头破了就觉得心里一紧,若是刀再入几分怕是再也看不见她了。 随后他就不管不顾来到这里,他知道于理不合,但是他放心不下。 “我已经好了,殿下快走吧”婉儿有些紧张,她不过是一个奴婢,太子屈尊降贵来这样会给她带来麻烦的,更何况他马上就要娶太子妃了。 “我带了伤药过来,祛疤效果很好的,你记得用,还有你要好好休息,不要着急回去当差,平日里吃清淡一些……”李显交待得事无巨细,就怕她伤情恶化。 婉儿听着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感触,只想让他快些走,于是敷衍地应下“我记住了,殿下慢走” 李显见她一直赶他走,叹了一口气将药膏放在门前不舍地道“那我走了” 等门外没了声音婉儿才打开房门,地上只有一瓶药膏,他走了。 她拿起药膏回到铜镜前看着那道狰狞的疤,下定决心拿着一把细刀,抬手刀刃划过伤口,刺骨的痛传来,她的手都在抖,透过铜镜她看到额头上的血顺着鼻梁流下。 婉儿咬紧牙关忍着痛,等手不再抖了才继续刺下去,血模糊了她的眼,她拿着锦帕将血擦拭干净,尽管丝帕很柔软,但是触碰到伤口的那一刻却是钻心的疼。 “啊”她无力地放下手,额头上的汗立马布满,她嘴唇被咬得出血,现在有些泛白,好在额头上的梅花已经刺好了。 之后她又托人拿了颜料纹上额头,这样红梅永远也不会掉。 十几天的休养婉儿的伤终于好了,她今天就要去紫宸殿当差了,出门前她专门看了看自己的妆容,明媚鲜艳,额头上的红梅栩栩如生,让她显得有几分妖娆妩媚。 她去往紫宸殿的一路上,宫人皆转头看她,引无数人回眸。 她隐隐听到别人在讨论她的妆容,她额头上的红梅似乎很受欢迎。 “婉儿”韦团儿惊讶地看着她,傻傻地看着她的脸,最后叹道“你这个红梅妆真好看” 婉儿轻笑,道“这也是无奈之举” 如果她容貌未损,又怎么会自残伤身。 第24章 洛阳之行 因为婉儿最近一直养伤,所有政务都是武后一人处理的,她偶尔头疼,知道今天婉儿回来了早早地让韦团儿把政务告知婉儿,回来就去写诏书、整理文书。 婉儿进入书房,上面堆着很多奏章,她翻开第一个奏章,是裴炎的奏章。 上面的内容就是请求发配李贤,婉儿往下看,是武后用朱笔批注的内容。 她拖住了裴炎的请求,李贤暂居东宫,李显继续待着英王府。 婉儿这才松了一口气,或许武后对李贤还有一丝母子情分的。 她连着忙碌了一个月,终于稍稍得闲了。 这天她去了掖庭,之前听说小云姐姐要出宫了,小云在前两年就当上了掌事姑姑,平日里也比较悠闲,婉儿有时会去看看她,她人比较开朗,倒是过得不错。 “你怎么还亲自来了”小云拿着包袱和众人告别,看见婉儿过来诧异地说。 “以后就难以再见了,我当然要来”婉儿抱着她,有些不舍,小时候除了阿娘,小云姐姐就是她最亲的人,小云只比她大十岁,她也很多不能跟阿娘说的话就会跟小云姐姐说,在她心里小云姐姐就是她的亲人。 小云听她这么说,也忍不住鼻酸,她小时候是主人家的家生子,萧家被抄她也入宫为奴,小小年纪就在掖庭,所以对婉儿的处境总是感同身受,经常照拂她们,如今要离开她最舍不得的也是婉儿。 婉儿虽然看起来风光但是背后的艰辛她都懂,前段时间还差点丢了命,她当时看见婉儿差点哭出来。 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个人在这宫里该怎么熬。 “小云姐姐,你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哭”婉儿打趣地看着她。 小云擦了擦眼泪,她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确实没在人前哭过。 “以后一个人在宫里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有些事情做不到就不要去做,保命要紧”她知道婉儿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可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 婉儿点了点头,带着哭腔回答她“嗯” 她们寒暄了许久临走之前婉儿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给她,让她带上,出宫以后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 小云却不收“你快拿回去,我这么些年攒了不少月钱,够我下半生了,你在宫里也需要打点” “我还有钱,娘娘经常赏赐物件,我用不了那么多,你拿着出去好好过日子,不然我会担心的”婉儿坚持着把东西塞进她手里。 小云拗不过她,只能收着,她走出宫门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最后叮嘱了一句照顾好自己就出去了。 婉儿看着她的身影落了泪,她在宫里的朋友是越来越少了。 很快李显大婚的日子又快到了。 婉儿走在宫里,能看到许多宫人额头上画着花钿,不知不觉这红梅妆倒是成了众人追捧的妆容。 她忙着去内侍省清点物件送往英王府。 等她点好了物件之后亲自送去英王府。 马车慢慢悠悠出了宫,一路到了英王府,李显等在外面,见婉儿下车了就冲她笑,忙道“进去喝杯茶吧” “宫中还有事务,婉儿这就告辞了”婉儿推脱着,等侍卫将东西搬进去之后就想走,忽然听见太平的声音“婉儿留步” 婉儿看太平走出来,她身姿绰约,自从嫁给薛绍之后比以前更美了。 “进来坐坐吧,八哥也在里面,我们几个很久没在一起聊天了”太平说到这里又想起李贤,未免惆怅。 婉儿犹豫片刻才点点头,进了王府,这是她第一次来英王府,王府清新雅致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李旦席地而坐,正在斟茶,听见动静就回身笑道“可算是来了,快坐下” 婉儿早已习惯了他们的随和,也没推脱,和太平对坐。 这天下午他们聊了许多以前的事,几人谈笑间时间就过去了,婉儿起身告辞他们也没再挽留。 进宫之后婉儿先向武后汇报,之后独自一人去了城楼上,现在天已经黑了,夜里有些凉,她站得很高,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她的衣衫被吹起,有些许凉意 许久之后才睁开眼睛。 婉儿转头看向东宫,她想李贤了,想和他待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昏暗的灯笼,她就一直看着,一个时辰之后才下了城楼。 几天后李显大婚,婉儿陪同武后去英王府上祝贺,她站在武后身边,看着一个身着喜服的女子被李显拉着进来,她姿色美艳,看向李显的眼神眉目含情,倒是没有一丝害羞。 李显只是和以前一样的笑,只是目光有意无意看向婉儿,婉儿低着头不看他。 等他们拜堂过后武后就起驾回宫了,婉儿跟着她一起回去。 成亲过后的李显一如既往地喜欢进宫,他时常来武后宫里请安,朝臣们都夸赞太子仁孝。 武后的侄子武三思和武承嗣也越发喜欢到紫宸殿,婉儿不怎么喜欢他们,武三思擅长溜须拍马,而武承嗣的野心写在脸上,却没多少智谋。 武三思知道婉儿是武后的亲信,对她诸多讨好,经常拿一些小玩意儿送给她。 婉儿却是不喜欢那些,每每都是拒绝,拿人的手软,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这年盛夏李治去东都洛阳游玩,留太子李显监国,裴炎在旁辅佐。 武后陪着李治一起到东都洛阳,婉儿随行。 自从上一次李治拿刀刺伤了婉儿的额头武后就刻意让婉儿避开李治,婉儿也很识趣,看见李治就会退下。 一行人走了半个月才到洛阳,舟车劳顿,李治休息了几天才举行宴会。 宴会过后李治又去了皇家园林狩猎,武后对狩猎不感兴趣遂在宫里处理政务。 谁知道李治才出门就有公公回来禀报李治忽然晕倒,让太医看了之后已经护送回来了。 武后立刻放下政务前去探望,婉儿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心想她对李治应该是有几分情意的吧。 本来是想来洛阳游玩的,李治却忽然病倒,内外官员惶惶不安,武后也不能安心处理政务,大部分让婉儿处理。 就这样李治在洛阳休养几个月身体一直没见好。 不久之后长安传来喜讯,太子妃韦氏诞下一子,这也是李显的长子。 李治得到消息之后高兴得合不拢嘴,病情居然迅速转好,他忙着回去看看孩子,还是武后劝他把身体养好再回去。 就这样李治身体好了之后立刻赶回长安,在宫里为孩子举行满月宫宴,孩子白白胖胖一见他就笑,李治很是高兴,改年号为永淳,赐名李重润,立为皇太孙。 婉儿觉得李治是认为这个孩子给他冲了喜,让他身体好转,是他的福星,所以另眼相待。 这一次宫宴婉儿还看见了太平,她和太平许久未见,早就知道她有身子了却一直没见到她。 今天见她已大腹便便,走路都需要人搀扶,薛绍一直陪同在她身旁,无微不至。 “这是我在洛阳差人打的长命锁,也不是稀罕物,图个吉祥如意”婉儿将袖子的长命锁拿出来,这长命锁是洛阳名匠打的,精致漂亮。 太平看着长命锁小心翼翼接过,冲婉儿笑道“这可真漂亮,孩子一定会得到你的祝福的” 她抚摸着长命锁,仿佛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笑得很开心。 李显得了空也走过来笑道“可有给重润带礼物?” “自然带了”婉儿拿出一对玉手环,玉洁也,最适合孩子。 三人在一旁有说有笑的,忽然有宫人来传话说陛下让太子进去。 李显只好道谢进去了,太平看着他的身影叹道“太子妃可不是个简单的人” 什么陛下让太子进去,分明就是太子妃担心李显和婉儿相处,所以差人将他叫走。 婉儿意外地盯着太平,轻笑道“你也学会看人了” 婉儿没和韦氏相处,也不知道她怎么样,只是觉得太平的性格说这个话有些出乎意料。 太平说这个话不是自己臆想,而是她看到过韦氏的为人处事,不过一年时间就让李显接受了她,她还刻意打听了婉儿和李显的事,显然是之前就调查过的。 有些时候连太子处理政务她都要过问了。 婉儿听着太平说韦氏的事情,不以为意,因为韦氏和她很像,她也是渴望权力的,再说有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丈夫的过去。 只是李显太过软弱老实,只希望他不要被韦氏唆使掌控。 第25章 李治驾崩 太平不久之后得到了一对龙凤胎,婉儿又重新打了一把长命锁送过去。 武后和李治也十分高兴,大肆封赏。 李治的病也好了许多,平日里能够处理政务了。 正当众人以为李治并无大碍之时,他到奉天宫本想在嵩山祭祀却又忽然病倒了。 武后立刻召集太医诊治,太医惶恐地跪在地上道“陛下龙体衰竭,回天乏力” “大胆!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武后拂袖怒道,一双美目凌厉地看着太医。 那太医控制不住地颤抖,好半天才道“臣不敢欺瞒娘娘” “陛下的病早已好转了,为何会这样?本宫告诉你,若是治不好陛下的病,你的项上人头也不必留着了” “娘娘息怒,臣实在是回天乏术”太医说完就不停地磕头。 “来人”武后衣袖一挥就想让人把太医拉出去斩了。 婉儿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道“娘娘息怒”说完又对太医道“陈太医,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陛下有神明庇护,定会无事的” 太医早已吓得冷汗淋漓,见婉儿替他求情连忙道“臣必当竭尽全力” 武后担忧李治的身体暂时留了太医一命,而她自己也衣不解带照顾李治。 李显在几天后到达洛阳监国,和上一次一样裴炎在旁辅佐。 婉儿自知李治不想看到她,所以没陪着武后一起,反倒是帮着李显处理政务。 这天婉儿看了奏折是江州水患之事,江州连日降雨已经淹没了农田,造成上千人流离失所,这奏折是请求拨粮赈灾的。 婉儿拿不了这个主意,遂将奏折拿给李显“殿下看看拨多少粮食合适” 李显放下手头的事,接过奏折看了看,又问婉儿“你觉得多少合适?” “国库暂且充盈,天灾不及时解决又易引发疫情和战乱,所以,依婉儿愚见还是应该早些加大赈灾力度,同时派遣钦差督查,亲自押送赈灾粮食,避免层层克扣” 婉儿没有说具体给多少赈灾粮,这不是她能说的,她能给的只有建议。 李显点了点头,颇为赞同“那就先拨一千石,若还不够再下拨” 这一次只有江州地区受灾,主要解决江州就好,倒也不算大灾难。 他们刚商讨完韦氏就端着粥过来了。 “殿下,忙了这么久,先吃点东西吧”韦氏长得美艳,笑意盈盈的更加明艳了。 “见过太子妃娘娘”婉儿朝她行礼。 韦氏笑着看她一眼,和气地说“不必多礼” “不是说了处理公务的时候不要送吃的过来吗”李显有些嗔怪地对韦氏说,他是怕稍有不慎把奏折弄脏了。 韦氏倒是好脾气地走过去关切道“可殿下整日处理公务,臣妾是担心您把身子熬坏了” 她说话的时候若无其事地看了婉儿一眼,其实她是不放心李显和婉儿独处,她笑着转头对李显说“殿下先吃点东西,吃了东西臣妾才放心” “你啊”李显拿她没办法,也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只能放下奏折把粥喝了才说“本宫已经吃完了,你先回去吧,本宫忙完就回来” “好,臣妾告退”韦氏正要退出去门口就有一个小太监求见。 李显唤他进来之后他就跪在地上“陛下请上官大人过去一趟” 婉儿一大早眼皮就跳个不停,现在又闻李治召见,心中更是不安,诚惶诚恐地去了贞观殿。 王公公守在殿门口,见婉儿来了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道“进来吧” 婉儿心跳如雷,殿内灯火通明,只是没有其他人,就连武后也不在。 殿内散发着药石味,让人感到难受,死寂的大理石板透着寒意。 婉儿看到了半个月未见的李治,他躺在床上,形如枯槁,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味道,那味道无法描述,是人之将死散发出的死气,空气中弥漫着死气,婉儿忽然觉得无比压抑。 “婢子参见陛下”婉儿恭敬地跪下行礼,自从上一次李治说她不懂规矩,她见到李治都是自称婢子,唯恐犯错。 李治微微睁开眼睛,他的目光很浑浊“上官婉儿,你可知道你祖父的事?” “知道”婉儿不懂他为何现在提起祖父。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死?”李治说着眼睛没有再看婉儿而是看着房梁,仿佛在回忆以前的事。 婉儿愕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陛下是什么意思。 “朕问你话”他的声音很低,却充满了威严,即使是将死之人也让人畏惧。 婉儿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她该怎么说,说祖父是得罪了天后被陷害了?还是说祖父谋反被杀罪有应得?这两种答案她都说不出口。 婉儿只能磕头喊道“陛下恕罪” “你说不出口是吗,那就由朕来告诉你”李治没有强迫她说出来,他的本意也不是非要听她的答案。 他闭着眼遥想着当年的事,声音平淡如水,娓娓道来“当年朕故意让他参与废后惹得媚娘震怒,随后媚娘便搜集罪证让朝臣弹劾他谋反。朕知道他是冤枉的,可还是定了他的死罪” 婉儿听着他的声音瞳孔震惊地睁大,他这是什么意思?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是武后灭了上官家满门,却没想到居然会是陛下,居然是祖父一心效忠的陛下! 李治顿了顿又笑着问她“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杀他吗?因为他不喜欢媚娘,连带着对弘儿也有诸多不喜,朕身体每况日下,就想着让弘儿监政,可你祖父手握权势不喜太子,朕怕啊,怕他成为第二个长孙无忌,怕他与媚娘明争暗斗扰乱朝纲,更怕他扶植旧主李忠。所以朕没有选择,即使他再忠心朕也要除掉他” 说出这一切之后李治终于是出了一口气,他终于不用藏着掖着把这件事压在心底了。 婉儿听着他的话,心里涌起恨意,她恨错了人,祖父看错了人,他一心一意效忠的陛下是如何对待上官家的,他一辈子的效忠成了笑话,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上官家。祖父若是泉下有知该如何解释。这就是帝王,帝王才是天底下最无情的人! 婉儿的身体因为压抑着恨而颤抖,她恨,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担忧上官家满门抄斩,阿娘终日以泪洗面,她生而为奴受尽了屈辱。 李治也看见她颤抖的身体,微微开口问她“你可恨朕和天后?” 婉儿虽恨却也没失了理智,头放得更低,惶恐道“婢子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紧紧看着婉儿的双眼,就怕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反应。 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这就是天子的威严。 婉儿知道这是他在试探,忙道“往事已矣,奴婢只知道天后对奴婢有知遇之恩,陛下网开一面留奴婢一命已是莫大的恩赐,奴婢一生都会忠于大唐” “可现在朕后悔留你一命了”李治看清楚了她的眼,清澈明亮,但是他依旧不放心。 婉儿震惊地看着他,他的意思是要她去死! “陛下,婢子绝无不轨之心,求陛下饶婢子一命”婉儿已经乱了方寸,只能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希望陛下念着对祖父的愧疚饶她一命。 可她到底是高估了李治的君臣之情,在他心里江山才是最重要的。 “朕意已决,你名义上是朕的才人,便陪朕入皇陵吧”他闭上眼,轻飘飘的一句话。 但是这句话对婉儿来说却是千斤压顶,她如何承受。 婉儿浑身瘫软在地上,紧紧捏着拳头,眼眶赤红,她做错什么了?上官家又做错什么了?一生效忠大唐却要落得如此下场。 她小心翼翼艰难地活着,就算被告知灭族之仇却还是隐忍不发连一点恨都不敢表现出来,但是她的命在旁人看来却是如此轻贱,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为什么”她不甘地抬头,泪流满面,她不明白,上官家已经倒了,她没有能力报仇,为什么连她活着的权力都要夺走。 “请陛下收回成命”武后急促的声音在大殿门口响起,这个时间武后应该是来送药的。 婉儿抬眼看见大殿门打开了,一缕光从殿外照进来,正好照在她身上,她仿佛看见了希望,她一定要抓紧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一定要活下去! 武后方才正好听见李治让婉儿入皇陵陪葬的话,这下打开门就看见婉儿脸庞挂着泪水,双目赤红,死死地看着她,满脸都写着救她。 婉儿是她的左膀右臂,她看中的不仅仅是她的才华,也是她的韧劲。 “朕一言九鼎,不能更改”李治声音苍老却毋庸置疑。 武后一人就搅得大唐风云四起,现在的他不能把控武后了,而武后也已到了迟暮之年,就算在他驾崩后把持朝政也不会有太长时间,可上官婉儿不同,她还年轻,太子对她情根深种,她又是武后的亲信,琴棋书画政治谋略皆通,往后恐怕会步武后的后尘,大唐经不起两次浩劫。 “婉儿并未做错什么,陛下没理由这么做,再者殉葬之制太过残忍,恐会影响陛下百年声誉”武后放下药碗,缓缓道。 “放肆!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她居然为了一个奴婢说他残暴。 “陛下,你糊涂了,臣妾却不能让你自毁声誉”武后态度强硬,一点也不害怕李治的雷霆之怒,以前她对李治有所忌惮,可现在他只是将死之人,又不在宫里,她自然不怕了。 李治被她气得剧烈咳嗽,武后这才觉得自己言辞过激,忙拿出锦帕替他擦拭嘴角的血,柔声道“陛下还是不要忧心这些琐事了,先喝药吧” 李治挣扎着推开药碗,他自知时日不多,就是放心不下李唐江山,无论如何都要婉儿陪葬。 “上官婉儿以才人身份陪朕入皇陵!享百年香火”他再次重复之前的诏令,手颤抖地指着婉儿,双目圆睁,死死地看着婉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婉儿吓得垂眸不语,心中却是不确定武后还会不会救她,因为在她看来武后对李治还是有几分情意的,她衣不解带照顾李治一方面是做给天下人看,一方面也是关心李治。 所以这是她爱过的男人临终前的最后一个遗愿,她会违背吗? 李治说完这句话手忽然垂下,眼慢慢地阖上,没了气息。 “陛下,陛下”武后看着他阖上了眼,着急地喊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王公公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扯着嗓子哭道“陛下驾崩了!” 婉儿抬眸看床上的人,他安静地躺在那里,真的去了,而他的遗命是让她陪葬。 外面的宫人听见声音都跪在地上,一时间哭声震天,武后打开殿门宣读遗命“陛下遗诏:太子恭谦纯善,继皇帝位……” 她简短地说了遗诏最后补充道“王公公忠心侍主,陛下甚是不舍,命王公公入皇陵,百年之后依旧侍奉” 婉儿诧异地看着门口武后的身影,她改了遗命,她居然改了遗命。 婉儿不知道是欣喜还是震惊,总之百感交集。前一刻她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心灰意冷之时看到了希望,但李治的坚持又让她觉得不可能留她一命了,她没想到武后居然如此保护她。 王公公跪在地上,朝李治磕头,坦然道“婢子愿意陪陛下百年” 他早知道武后不会让婉儿陪葬,而他无儿无女,一生侍奉李治,本来就想随主而去,这倒是遂了他的愿。 第26章 李贤离开 接着举国丧,李显登基,韦氏被封为皇后,裴炎为顾命大臣,辅佐朝政,拜中书令,七日之后李治下葬。 武后虽然没有垂帘听政,但朝政依旧由她把持,人人都知道当今做主的人是太后而不是陛下。 没了李治朝廷彻底被武后把控,婉儿也水涨船高被众人巴结。 但是婉儿一点也不高兴,因为她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定位,她不过是权力的附庸,她的命是武后救的,权力的武后给的,没有武后她什么都不是。 经过了李治那件事,婉儿对武后的恨倒是一点也没有了,武后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说到底他们都只是被李治利用了而已。 这些事婉儿没有跟武后说,她也是爱李治的,至少在她心里李治是信她爱她而不是利用她的人,那就让她继续那么认为吧。 这天婉儿和以前一样起草诏令,她拿起新的奏章,手一抖奏章脱落,她连忙捡起来,再看一遍。 没有错,李贤被流放巴州了,他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 也许之前不是武后念及母子之情饶他一次,而是李治的坚持,所以武后才妥协。 而现在李治不在了,没有人能保得住他。 婉儿提笔,看了几次奏章都下不去手,她怎么能写得出来,这是要李贤的命啊,巴州偏远,一路艰辛,能不能活着到巴州都不知道。 忽然她眼前闪过和李贤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曾经和她月下吟诗,笑着问她的生辰,元日节送她玉簪,甚至说出了要照顾她一辈子的话。 三年未见并不能冲淡她对李贤的情感,反而让她越发想念李贤,她做不到,她下不去手。 她忽然将手中的笔扔在地上,因为用力过猛笔咔地断成两截,她趴在桌子上眼泪滑落,哭道“是我无能,救不了你还要亲手将你推入万丈悬崖” 她掩面而泣,许久之后才抬起头重新拿起笔,手不停地颤抖,她没有任何选择,在这宫里没有那么多肆意而为,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她颤抖地写下诏书,一边写一边流泪,眼泪打在诏书上,她尽可能地写快一点却怎么也快不了,这封诏书写完窗外已经黑了。 第二天一大早婉儿就起来了,她知道今天是李贤离开的日子,从今往后她再也看不到他了,这一别就是永远。 她很纠结,要不要去送他,她想见他最后一面,但是又害怕去见他,因为她是帮凶,帮着武后将他驱逐出了皇宫,她有何脸面去送他。 正当她纠结之时太平却来了,她急促地跑进来拉着她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们去送六哥一程” 婉儿慌张地甩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不,我” “他不怪你的”太平紧紧地将她的手腕抓回来,打断她的话“他说了,在临走之际还能收到你的手书,他很开心,相对于别人来写诏书,他宁愿是你” 婉儿听着太平说他很开心,眼泪夺眶而出,就算是那么残忍的字在他眼里也是开心的,他把她的一切都看得那么重要,可她干什么了?她有目的性地进东宫,将他的一言一行报告给武后,她说了他批注邓太后的事,间接害他被废,亲自调查了明崇俨的事,害得他被废,最后还亲手写了一纸诏书将他贬谪。 虽然不是出自她的本心,可是她做了,她就是帮凶,她对不起李贤。 “走吧,再不去就再也看不到他了,他很想再见你一面”太平真诚地看着她,带着几丝期盼,这是六哥的愿望。 婉儿身形一晃,终究是点了点头。 她们到了宫门口,李旦已经在那里了,不一会儿就有一辆陈旧的马车慢悠悠地出来,李贤掀开车帘下来。 抬头的一瞬间婉儿红了眼眶,差一点落泪,他一身素衣略显单薄,好在披了一件白色披风,三年不见,他和以前一样,面如冠玉,一丝不苟,除了他的穿着和脸色,他看不出任何不同。 李贤理了理衣衫,柔情似水地看着不远处的婉儿,忽然冲她温和一笑,和以前一样柔和。 “六哥”太平红着眼喊他,语气中都是不舍。 李旦也看着她,虽不曾说话却能看出他舍不得。 “别哭,能离开这里对我而言是一种解脱,我们都要好好的”李贤冲他们笑道。 婉儿心头一酸,他怎么会好好的。 “你的额头”李贤看着她额头上的红梅,妖冶绚丽,但是以他对婉儿的了解,她不会无缘无故弄这些妆容。 “受了些小伤,已经没事了”婉儿摸着额头上的红梅,旁人看不出来有疤,她自己却能摸到凹凸不平的疤痕。 李贤皱了皱眉头,她怎么会受伤,她向来小心谨慎,居然会受这样的伤,看来她在宫里也是不易。 “很好看”李贤看得痴迷了,由衷地夸赞。 “殿下”婉儿哑声喊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李贤摇了摇头纠正她“我已经不是殿下了,我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从今往后宫墙之中的事再与我无关” 婉儿看着他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话,更加难受,她在东宫的时候看他为了李唐江山劳心费力,他有远大的抱负,如今却沦为庶人,他的梦想早已化为泡影,而她就是帮凶,把他的梦想打碎了。 “你怎么没戴我送给你的簪子?”他看了看她的发髻,却没看到那个玉簪花发簪。 婉儿急忙从袖兜里拿出簪子,勉强笑道“我怕弄坏了一直小心收着” 这一次她没有再说自己不配,之前她离开东宫李贤问了同样的话,她简单明了地拒绝了,现在她不想让他失望。 李贤上前从她手里拿过簪子,碰到了她的手指,她的手凉得吓人,微微地颤抖着。 接着他走近她,脚步缓慢,婉儿一直看着他,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他拿着簪子替婉儿戴上,他的呼吸轻轻的喷在婉儿额头上,有些痒,她却一点也不想笑,只是想哭,他离开她的一瞬间手指划过她的额头,碰到了她的伤疤,当他感受到那凹凸不平的触感之时,心中一痛,她的伤绝对不是小伤,她为什么不能好好保护自己,这让他怎么能放心离去。 他离她远一些,笑道“我眼光还是不错的” 他说的是簪子,也是她。 他的眼光一直很好,簪子很衬她,她很美。 “这是补给你的生辰礼物”李贤将一个盒子交给她。 婉儿愣着接过,对啊,他问了她的生辰却从未陪她过过生辰。 “就此别过吧”李贤知道时间不多了,他再拖下去只会连累他们惹得母后不开心。 他说完转身上车,刚上去就拿出一个陈旧的灯笼挂在马车旁,笑道“灯笼指明路,我不会孤单” 婉儿看见那灯笼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马车从她身旁过去,她转身看着远去的马车,恨不得自己能陪他一起去,可她不能,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被困住了,她一辈子都要在这个牢笼里,她早已没有自由了。 忽然一抹笑容从她嘴角绽开,太可笑了,她要的到底是什么?她这么努力活着是为了什么?她的爱情、她的亲情都被她亲手毁掉了。到头来她的命轻如蝼蚁,不过是权力的附庸。 她在这宫里刚开始还有一分傲气敢当着武后的面写诗讽刺她,可现在呢?她学会了逆来顺受、服从命令,只是为了活着。 她的眼泪沾湿了衣襟,这是为李贤流下的泪,也是为她自己。 目送着李贤离开,而马车中的李贤却打开了诏书,伸手抚摸她写下的字,上面有晕痕,他知道这是她的泪水。 仔细看他发现了这些字有些歪扭,虽然依旧很漂亮,但和她平日的字比起来差了不少,她的字迹他早已烂熟于心,平日里字迹工整,颇具风骨,怎么会写得歪扭,她写下这些字一定很痛苦,这就够了。 马车驶出了宫门,李显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手握成拳,这是他的哥哥,他却不能亲自去送他,只能这样远远的看着他离开。 第27章 韦氏 婉儿回去之后就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三支木簪,皆是玉簪花。做工不算精细,婉儿拿着看,木簪头部还有血迹。 她忽然抱着盒子哭了起来,痛彻心扉地哭,再没有压抑。 三年,他做了三支木簪,他本来不会做这些的,第一支簪子上有血迹,第二支做的很粗糙,最后一支却已经很漂亮了。 “李明允”她痛苦地喊着李贤的名字,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温柔,无论她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他永远没有怪过她,甚至对她关怀备至,这是要让她愧疚一生吗?他做到了,她永远也忘不了他。 婉儿病了,她看了那些簪子差点哭死过去,还是因为她第二天一直没去紫宸殿韦团儿来寻她,发现她倒在地上,高烧不退。 武后有些担心,让韦团儿多多照顾着她,她的病情才算有了好转。 这天夜里婉儿披着衣裳看着窗外的玉簪花,心里难受,她想他了,想他的音容笑貌,想他温柔的目光。 她研墨写下“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她只能寄情于诗歌,他虽不能看到,但是她希望他能感受到她的相思。 而李贤走时托人给武后带了一首诗,这是婉儿不知道的,他怕婉儿受到牵连。 武后看着宫人呈上来的诗,很是意外,展开书卷“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 武后没有李贤想象中的发怒,而是久久地看着诗,他这是在怪她吧。怪她虎毒食子,长此以往只能是孤家寡人罢了。 他说得没错,她对权力的渴望早已超越亲情,她是自私残忍,她知道李贤的困惑和痛苦,却从未给过他一丝温暖,她不能,因为权利让他们站在了对立面,站在权利顶端的人必须学会铁石心肠。 婉儿身体好了之后回到紫宸殿,总是看见大臣们来紫宸殿请太后约束一下陛下。 这段时间她不问世事,一下子觉得有些诧异,李显干什么了? “娘娘,那韦昭禩平平无奇何以胜任侍郎一职,陛下未免太过儿戏了”裴炎痛心疾首地说,这段时间陛下大肆封赏韦氏一族,居然还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一个草包,是昏了头了。 婉儿在外面听了个大概,也听明白了,陛下太过宠幸韦氏一族了,她现在算是明白太平为什么说韦氏不是普通的人了。 迷惑圣心,培养后族势力,武后还在她就敢这么明目张胆了,未免太小瞧武后了。 婉儿不担心她掀起什么风浪,毕竟大权握在武后手里,她不会纵容韦氏培养家族势力,她担心的是李显太过单纯,被韦氏利用了。 “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武后摆摆手让裴炎退下。 裴炎出来看见婉儿在外面,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你与陛下也算是有些情谊,有空劝劝他” “嗯,裴大人也莫要太担心了”婉儿应下,也劝了劝裴炎,他性子直来直去,婉儿担心他冲撞了李显。 裴炎顿首道“陛下这样,如何不担心”说完就离去了。 武后也有些不悦,她以为李显是个省心的傀儡,没想到他如此糊涂。 “去请陛下过来”武后吩咐婉儿。 婉儿领命下去,到了太极殿李显还在发火,字字句句都是对裴炎的不满,嫌他管得太多。 “参见陛下”婉儿朝他行礼之后李显才知道婉儿来了,他一下子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婉儿来了居然没人通报他。 其实婉儿以前过来也是没人通报的,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对婉儿不一般,所以婉儿进出太极殿一点限制也没有。 可李显知道裴炎对婉儿有恩,他在背后发牢骚被婉儿听了去也觉得有些尴尬。 “婉儿,朕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一时生气口不择言”他看着婉儿,急于解释。 婉儿对他的话全然不在意,她等他说完之后才道“娘娘请陛下过去一趟” 李显有些慌了,阿娘这时候请他过去想必是今天早朝的事,看来是裴炎那老匹夫去告状了。 “那现在过去吧”李显压制住自己的恐惧,随意说道。 走到路上的时候婉儿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婉儿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李显不再是以前的皇子了,婉儿也不敢随意说,只能先请示。 李显停下来朝着她笑“你有什么就说,我不会生气的”他在婉儿面前时而用“我”自称,就是不想让婉儿对他敬而远之。 见李显这么说,婉儿终于鼓足勇气“您现在是大唐的皇帝,不能由着性子来了,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多听大臣们的意见,不要任性” 李显没想到婉儿也是来训斥他的,他脸上的笑僵住了片刻,裴炎不顾他的面子当众反对他,如今婉儿也来说教,他不过是封一个侍郎,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下都是他的。 可对着婉儿他还是不忍生气,只能随口应下,而婉儿也看出了他的漫不经心,不再说话,他是皇帝,被她一个宫人说教心里肯定是不顺的,越说他可能越叛逆,有些话点到为止已经是最好的了。 李显到紫宸殿挨了一顿训斥出来的时候脸都是绿的,也没跟婉儿说话就离去了。 回去之后就朝韦氏吐苦水“朕不过是封一个侍郎,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他们都要反对,裴炎让朕当众下不来台,阿娘将朕一顿训斥,就连婉儿也要说教,这天下都是朕的,怎么封一个侍郎就这么难了” “都是臣妾的错,早知如此就不该向陛下提这件事,表兄就是想为国效力,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臣妾一时恻隐之心才答应替他引荐一番,倒是让陛下为难了,此事陛下还是别管了,免得伤了母子情分”韦氏一边替李显更衣一边劝慰道。 李显脱了外衣转身抱住韦氏,叹道“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善解人意该多好”特别是婉儿,她为什么总是觉得他做的不好,在她心里六哥做的永远是对的,而他什么都做不好。 这件事以李显的妥协收场,接下来几个月他也算是老老实实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直到这天他回到宫里发现韦氏正在抹泪。 他惊慌失措地走过去为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问“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跟朕说” 韦氏似乎是没想到李显忽然回来了,立即止住眼泪,强笑道“没事,眼睛不舒服而已,没事” 可她这话李显一个字也不信,这怎么可能是眼睛不舒服,明明就是受了委屈。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朕说,朕一定为你做主”他捧起韦氏的脸抬头看着他。 “真的没事”韦氏忍住眼泪又说了一遍。 “你要不说,朕就去问你的婢女了” 李显说着就要去问,韦氏连忙拉住他的衣摆“是阿耶,臣妾听说他的马车和裴大人的马车遇上了,他立即让裴大人先行,可谁知还没来得及让开,那裴大人的车夫一鞭子抽过去,害得阿耶的马受了惊,阿耶也因此摔伤了腰,现在还在家里养伤,若不是阿娘进宫来看臣妾,臣妾现在还不知,臣妾只是懊恼自己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一时伤心罢了,陛下不用为臣妾费心,臣妾缓缓就好了” 李显听了韦氏的话却是怒火中烧,岂有此理,这裴炎太过分了,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如此横行霸道,更何况那还是国丈,他就敢如此霸道。 难怪他今天没看见韦玄贞来上朝,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裴炎。 “好个裴炎,居然连国丈都敢欺辱”李显站起来就要去宣裴炎,韦氏连忙拦住他,低声道“裴大人位高权重,阿耶让道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是车夫出了岔子怪不得裴大人,陛下不要兴师动众了” 李显叹了口气,他窝囊也就罢了,现在就连他的皇后、岳丈都要跟着受气,他这个皇帝当真是纸糊的。 第28章 废黜李显 李显知道韦氏善解人意肯定会阻止他训斥裴炎,而裴炎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德高望重,这么件小事也动不了他。 裴炎哪里是在打韦大人的脸啊,这是打他李显的脸! 他现在就是一个傀儡皇帝,毫无实权,无论如何他都要培养自己的势力。 既然如此不如将韦大人提携起来,这样他也不至于在朝中孤立无援。 打定了主意第二天早朝他就提出要封韦玄贞为侍中,与裴炎官位相当。 裴炎作为顾命大臣,当即出来反对道“陛下三思,韦大人多年远在豫州,不熟悉京中事务,且刚调回京不久,尚无建树,实在是不适合担任侍中” 李显对裴炎积怨已久,闻言冷笑“裴大人的意思是,只有常年在京的裴大人才能任要职?” 裴炎惶恐地跪下“臣绝无此意,只是就事论事,无论从何处论断,韦大人都没有能力担任侍中,侍中一职非同小可,陛下三思” “朕已经再三思量过了,韦大人虽无重大建树,可多年以来也是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劳苦功高,任侍中无可厚非”李显脸色有些不悦,他就知道裴炎这老匹夫是要独揽大权,他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来分权的。 裴炎也知道陛下对他颇有成见,他若再说恐怕会适得其反,可韦玄贞无才无德难当大任啊,韦氏一族这是要效仿吕氏不成?他是决计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陛下,事关重大,望陛下与太后娘娘商议再做决定”现在除了太后无人能压制陛下,裴炎思来想去还是搬出了太后的名头,至少武后是清醒的。 谁知他一提太后李显就腾地站起来怒极笑道“太后?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做任何决定都可以,莫说是一个小小的侍中,就算是朕将这天下给了韦玄贞又如何?” 李显处处被武后压制,心中怨气积压已久,今天裴炎又再三驳他的面子,他一时气急脱口而出,说了之后又觉后悔,他居然气得说出了如此荒唐的话。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裴炎却也不敢再说,就怕激怒了李显让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李显自知自己说错了话,朝堂安静了许久之后,他的怒气也因为后怕而消散了,当即说道“罢了,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下朝之后裴炎捶胸顿足叹道“陛下糊涂至此,大唐之难啊!” 裴炎立刻来到了紫宸殿求见太后。 婉儿许久没看见裴炎来了,今日她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事情发生,见裴炎快步走来,满脸愁容,心中觉得有些不妙“裴大人怎么来了?” 裴炎脸色很难看“太后可在宫中?” “在,婉儿这就带您进去”裴炎对婉儿而言是恩师也是尊长,她对裴炎很是尊敬。 武后见裴炎进来立刻赐座,裴炎却是捶胸顿足,一刻也不能安坐,只恨铁不成钢地将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事告诉了武后。 武后闻言眉头越皱越深,最后哗地将案桌上的奏章扫落在地,怒道“不肖子孙,把江山交给他迟早要亡,来人,将陛下请过来!” 婉儿听着裴炎的言语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知道李显直言直语没有心机,却不知他如此糊涂,居然扬言把江山送给韦玄贞,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更何况那是朝堂之上。 不一会儿李显就战战兢兢地来了,他说完就觉得裴炎会去告状,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惧怕。 武后脸色铁青,看着站在下面的李显,冷笑道“陛下真以为当了皇帝就可荒唐到为所欲为了?” 李显看见武后这阴鸷的脸色,吓得当即跪下“朕一时口不择言,朕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哼,这话本宫听你说了不下三遍,哪一次改了,本宫还以为你经过上一次的教训改错了,谁知你消停了几个月非但没改反而变本加厉,还扬言要把江山给那韦玄贞,你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吗!”武后气得大口大口地喘气,却还是死死盯着李显,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货。 李显还是第一次见武后生这么大的气,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母后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儿子知错了,以后绝不再犯,母后息怒” “娘娘,韦大人到了”侍卫进来通报道。 “带进来”武后闭着眼压着怒气沉声道。 不一会儿韦玄贞就被拖进来,他腰受了伤,还是抬进来的,可面见太后和陛下,不能无礼。 “韦玄贞,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教唆陛下”武后看着他冷笑道。 韦玄贞在来的时候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只是做了一场戏激怒裴炎上演一出苦肉计谋个官位而已,他也没想到陛下这么糊涂,说出那种话啊。 “臣不敢,陛下只是怜悯老臣想提拔提拔,臣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教唆陛下啊”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江山你都敢要” “微臣绝无此心啊,这只是陛下一时意气之言,当不得真”韦玄贞趴在地上拼命磕头,武后的手段他是听说过的,闻者胆寒,见者落泪,他自然也是怕武后的。 李显垂着头不敢说话,心里却是记恨了韦玄贞,他这是把罪过全推到他身上了。 “陛下?可以将江山随意拱手让人的人,也配当陛下?”武后看着李显,愤恨道。 李显一听这话震惊地抬头看着武后,哭道“母后息怒,朕只是一时糊涂,求母后恕罪” 他见过他的六哥是怎样的落魄,他不想和李贤一样,囚禁一生。六哥出宫之时衣衫单薄,还是他求情为六哥置办了衣裳,堂堂皇子落得如此下场,他受不了。 “婉儿,拟诏,李显昏庸无道,愧对先帝列宗,即刻废黜皇帝位,贬为庶人,发配房州,无诏不得回京。韦玄贞立刻拖下去杖毙,让李显看着!韦氏一族除废后韦氏,直系亲属午门抄斩,旁系流放甘州,子孙后代永世不得离开甘州”武后的话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韦玄贞早已吓得大哭高呼“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李显也是浑身瘫软,哭道“母后开恩啊” 婉儿有些迟疑,她和李显也算是一起长大,就算他昏庸无道她也有恻隐之心,李贤已经被流放了,这一次又是李显,她昔日旧友都难逃一劫吗? “婉儿,拟诏!”武后看婉儿停滞不动,冷声喝道。 婉儿吓得手微微颤抖,正欲下笔就听李显哭道“婉儿,你替我求求情啊” 他慌里慌张,已经没有用朕自称了,他只希望自己能逃过一劫,他不想被发配出京。 “写”武后知道李显和婉儿有朋友情谊,还不等婉儿开口就斩钉截铁说道,婉儿看着她凌厉的目光,知道她是愤怒到了极点,不敢违抗,只得战战兢兢写下诏书。 接着韦玄贞被拖出去杖毙,李显也被两个侍卫架着亲眼目睹杖毙韦玄贞,韦玄贞被打得血肉模糊,凄厉地喊着陛下救他,李显养尊处优的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他吓得捂住耳朵,听着韦玄贞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吐了一地的血咽了气。李显瘫倒在地止不住地呕吐,恐惧和恶寒围绕着他,他满脸泪水倒在地上,无比狼狈。 婉儿打心里把他当朋友,他只是单纯地被人利用,鲁莽了些却并不坏,更何况他对她一直是极好的。 “起来”她走过去扶李显起来,可他吓得浑身无力,怎么也站不起来。 “我早跟你说过,不要由着性子,你为何不听”婉儿恨铁不成钢地说,她看见李显这样子心里悲戚,拿出手帕为他擦着嘴边的呕吐物,他是一个皇子,无论何时都是,不能丢了尊严让人看笑话。 李显终于缓过来了些,他一把抓住婉儿为他擦嘴的手,央求道“婉儿,我求你了,帮我求求情,我不想被发配,我受不了,我可以不当这个皇帝,但是我不想被发配,我不想” 婉儿无奈地看着他,她真的无能为力啊,她若有能力李贤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婉儿只是一个婢女,真的无能为力,从今以后,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别想不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婉儿见他终于缓过来了,把他扶起来交给侍卫。 李显见她要走,慌忙去抓她,却只抓到她手上的帕子,婉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情绪复杂,叹了口气,最后一次劝道“好好活着” 第29章 看望李贤 第二天李显被发配出宫,婉儿远远地看着他,她不敢去送,只能在暗处看着,他面脸疲态,转身上马车的时候他险些摔倒,还是韦氏扶住了他才上了马车。 命运何其相似,前不久李贤也是在这里离开的,李显受不了打击那李贤呢,他看似云淡风轻,心里一定是难受到了极点。 太平深受武后宠爱,也只有她敢去相送,她不能拿钱财给李显,只带了一些糕点,从今以后李显可能再也吃不到这些了。 “七哥,保重”太平看着往日无忧无虑的哥哥如此颓然,心如刀割,往日种种浮现在眼前,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四分五裂。 太平等马车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后才转身离开,刚转身就看见婉儿站在宫门口,太平一下子就绷不住低声道“婉儿,我只有一个哥哥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几个哥哥对她都非常好,她与哥哥们的感情十分亲厚,短短几个月,李贤和李显都被发配,她心里一定是难受极了。 婉儿看着她,没说话,她又何尝不难受,力不从心的无奈狠狠地折磨着她。 不久李旦就仓促登基,为了防止李显的事情再次发生,武后临朝称制,而李旦只是一个傀儡,武后自专。 有了三个哥哥的前车之鉴,李旦只能老老实实配合武后,当好一个傀儡。 一切总算尘埃落定了,婉儿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不要再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天不遂人愿,很快就有事情发生了。 这天太平忽然前来,她行色匆忙,看起来十分着急。 “怎么了”婉儿迎上去,她还没见过太平这么着急。 太平一把抓住婉儿的手,缓了口气说“丘神积,阿娘派他去了巴州!” 婉儿身形一晃,丘神积何许人也,金吾卫将军,为人残暴不仁,最是心狠手辣。 武后派他去巴州,那李贤不是凶多吉少了。 “公主如何得知的?”婉儿镇定下来问道,她每日都在紫宸殿,这么大的事她居然毫不知情。 不过细细想来也是有缘由的,李显被废,武后虽临朝称制却也小心翼翼,担心李贤趁乱发难,所以派丘神积去探望李贤就是防着他。 “是阿绍听宫人私下议论的,方才我已问过他手下的金吾卫,确定他前两天就离开了,六哥此番凶多吉少,我要去替他求求情”太平说着就往殿内走。 武后刚刚午睡就听说太平求见,她虽疲惫却还是召见了太平。 “阿娘,听说您让丘神积去看望六哥了?”太平虽然着急可这件事情还是要慢慢问清楚。 武后眼眸微微动了一下,点了点头“不错,本宫想着巴州偏远,如今也入冬了,所以让丘神积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安置的东西” 她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太平心思单纯,再加上武后一直对她十分宠爱,她想了想也就信了,可她不信丘神积“阿娘,你要派人去看望六哥,可以让其他人去啊,丘神积这人心狠手辣,万一会错了您的意” 太平顿了顿没再往下说,可她的意思众人都明白,她是担心丘神积会错了意杀了李贤。 武后愣了愣这才着急地说“近日也就丘神积得空,所以本宫并未多想,你这一提本宫才惊觉丘神积怕是没理解本宫的意思” “丘大人轻率性直,万一废太子有什么事,到时候娘娘必定会被言官弹劾,求娘娘容许婉儿出宫协助丘大人”婉儿跪在地上,字字句句都是为了武后着想。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李贤的命要紧,趁着太平在这里,武后应当不好拒绝。 武后知道她是在逼她,无论是不是她要杀了李贤,婉儿这一套说辞都没有半分漏洞,她也没理由阻拦,更何况太平还在这里。 “既然如此你立刻出宫吧,本宫派两个人随你同行” 婉儿担心同行之人会碍事,干脆拒绝道“丘大人已经出发,婉儿想一人独行,这样速度也快一些” “如此也好,你拿着我的手谕去吧,沿途官府皆可停留”武后说完写下一纸手谕交给婉儿。 商议完后婉儿领命退下,立刻出宫,太平没办法去,只拜托婉儿一定要阻拦丘神积。 好在以前太平贪玩,总是拉着她去马场骑马,她从小就在掖庭,除了读书就是干活,若不是太平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学骑马,现在她倒是庆幸太平逼着她学骑马。 婉儿日夜兼程,一刻也不敢停留,她心中很慌,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她要赶在丘神积之前到巴州是不可能的,只希望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一次她承认自己鲁莽了,不管不顾地要求去巴州,武后也一定猜到了她对李贤的心思,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李贤的命是最重要的。 婉儿一路风尘仆仆入川到了静州,她牵着马看到一处寺庙,上面写着木门寺,看看时辰已经快到晚上了,就在这里歇息一晚再走吧。 木门寺很小,除了主持只有十几个和尚,婉儿没有表明身份,这方丈却是十分客气,亲自带她去禅房。 婉儿走过寺庙一侧看见旁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似乎有字。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内心震动,一字一句念道“明允受谪庶巴州,身携大云梁潮洪,晒经古刹顺母意,堪叹神龙云不逢” 李贤来过这里,这是他写下的。 “这是废太子写下的,当初他在寺中留宿,在此晒书,一时伤感,哎,造化弄人”方丈叹道,李贤虽落魄了,却不卑不亢为人谦和,那样好的一个人,竟落得如此下场。 婉儿悲戚地看着他写下的诗,是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忽然落魄至此,怎能不伤感。 “他可有说过什么?”婉儿问道。 这主持也是会察言观色的,他见婉儿神色有异,行装也不似普通人,就猜测她和李贤认识。 “施主和废太子认识?” “实不相瞒,我此行就是去看望他的,他是我的旧友”婉儿如实说道,这也不是什么机密。 “他在这里住了几天,话倒是不多,除了晒书和写诗没别的,老衲看他的样子虽伤感却也没自暴自弃,施主放宽心”主持出声安慰她,李贤的状态确实还过得去。 “多谢方丈告知”婉儿谢过方丈,他在她的面前已经尽可能地表现得不在乎了,但是她知道他心里的苦闷,她不止一次地害怕他活不下去。 第30章 晒经石血书 婉儿歇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准备启程离开,她收拾好东西去向主持告别,主持还在讲经,婉儿不敢打扰,跟小师父说了一声就转身离去。 离开之时又来到晒经石,想最后看看他的诗。 “施主留步”方丈快步走来,神色匆忙,欲言又止,神情怪异。 婉儿诧异看着他,这老师父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僧人,这么匆忙定是出了大事“师父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主持犹豫片刻叹道“施主节哀,今日香客来访,无意提到废太子已被害身亡” 婉儿只觉得脑子里劈了一道惊雷,劈得她措手不及,只觉得钻心地疼。 她身形踉跄,扶住了柱子才稳住身形,指甲陷入了血肉之中,忽然觉得自己呼吸不过来了,半天才哽咽道“会不会是,流言?” “各位香客都在讨论,听说是金吾卫的丘将军逼迫他饮鸠自裁,应当不是流言”他见婉儿难过却还是说出了口,就算他不说,她恐怕还没出寺庙就知道了。 不是流言,丘神积确实在巴州,以他的性子杀了李贤也是情理之中,一切都是真的。 “施主当心”主持见婉儿深受打击差点瘫倒在地,连忙扶住她。 等扶稳之后又松开手,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冥冥之中生死有命,施主节哀” 婉儿眼泪夺眶而出,她有些木然地站着,就算此刻天崩地裂也与她无关了,她的心死了,和李贤一起留在了巴州,再也回不来了。 “我没事了,多谢师父告知”婉儿压制住心中的悲痛,朝主持行礼道。 主持朝她回礼,劝道“施主节哀” 等主持走了之后婉儿才无力地瘫倒在地,看着不远处的晒经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怎么也喘不过来,原来痛到深处连呼吸都做不到,她忽然捂着胸口,一口血喷出来,沾湿了她的衣裳。 郁结在心的血吐了之后她终于能呼吸了,哑声哭道“明允,你为何不等等我,我马上就来找你了”泪水混着血滴在地上,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晒经石,仿佛看到了李贤温和的脸,他对她一直都是温柔的,也只有他会无条件地包容她,她弄丢了自己最爱的人。 婉儿心力交瘁,单薄得如一缕烟,风一吹就没了,她支撑着站起来,咬破手指,在柱子上一笔一划写下“米仓青青米仓碧,残阳如诉亦如泣。瓜藤绵瓞瓜潮落,不似从前在芳时” 这首诗和李贤的诗相对着,她在通过这种方式和他互诉衷肠,他能看到吗? 写完之后婉儿就无力地坐在地上,恨声道“丘神积!”她恨,恨丘神积,恨武后,也恨自己。 她知道李贤之死绝对不可能是丘神积自作主张,武后脱不了干系,但是她不能杀武后,不仅仅是因为她做不到,也是因为武后几次三番救了她的命,武后是她的伯乐,她做不到恩将仇报。 她一直是帮武后的,从未和他并肩而立,他该有多绝望啊,最亲的母亲、最爱的女子都是他的敌人,他一定是累极了,也许这对他而言是解脱。 婉儿在木门寺休养了几天才离开,她没有去巴州了,她不敢去,不敢面对李贤冰冷的尸体,她再也看不到李贤温柔的笑容,她控制不住地想起以前和他相处的时光,不能接受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就让一切都过去吧,他依旧好好的在巴州,他们只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了而已。婉儿转道去了荥阳,她不知道郑氏原谅她没有,但是她想去看看,这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像个孤魂野鬼,她想阿娘了。 半个月后婉儿终于到了荥阳,她问了行人郑府在哪里,很快就到了门口。 郑家是百年大族,眼前的宅子恢宏大气却不张扬,这是沉淀下来的气势。 她看着门匾,红了眼眶,这是她第一次来阿娘的娘家,这里是阿娘成长的地方 “姑娘,有事吗?”佣人看她站在门口眼眶红红的,不解地问。 “麻烦通报一声,上官婉儿拜访”她语气很客气,甚至用了拜访这个词,因为她不知道阿娘还认不认她这个女儿。 门人自然是知道郑氏嫁到了上官家,所以诧异地看着婉儿,连连应下,还让婉儿先进去休息。 婉儿推辞,等着郑氏出来允许了再进去。 门人没办法只好先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郑氏急匆匆地出来了,当接近门口的时候脚步又缓了下来,她看到了七年未见的女儿,婉儿因为李贤的事身形消瘦,双目无神,看着如行尸走肉,郑氏忍不住泪水滑落,捂着嘴躲在门后低声哭泣。 婉儿敏锐地听到了低泣,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婉儿让阿娘担心了,婉儿不孝” “婉儿,你起来”郑氏抹了泪水,冲出去柔声道。 她扶着婉儿的手,摸着她的手腕骨瘦如柴,甚至有些硌人,走近了看她双眼凹陷,颧骨突出,宛若行尸走肉。 “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这叫阿娘怎么放心”郑氏虽然许久不见婉儿,却也托弟弟打听过婉儿,听说她现在是武后最信任的得力助手,在朝中也是人人巴结的,原以为她过得不错,却不曾想见到她却是这副模样。 “阿娘”婉儿看着郑氏关切的眼神,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就算是伤心也不能哭,现在看到郑氏终于觉得自己可以随意发泄自己的情感了,这是她最亲最爱的阿娘啊,只有在阿娘面前她才能任性一些。 郑氏拉着她起来,温柔地替她擦干眼泪,哄道“别哭了,先进去吧” “阿娘不怪我了?”婉儿不确定地问道。 郑氏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你是阿娘的女儿,阿娘早就不生气了,只是你在宫里,阿娘看不到你,你也不曾回来” “我”婉儿口中苦涩,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在武后身边很忙,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她觉得好累,同时她也怕郑氏不想看见她,平白惹得郑氏生气。 郑氏拉着婉儿进去,郑修远等人已经知道她来了,吩咐了下人备些好菜,现在正等着婉儿进来。 婉儿拜见了外祖母、舅舅舅母和表兄,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饭。 席间舅舅还问她怎么出宫了,还能来荥阳。 婉儿只说是武后交代了她公务,借此机会顺道回来看看。 郑氏还以为婉儿被驱逐了所以才成了如今这模样,听婉儿说是舟车劳顿她才算是放心了。 吃了饭之后婉儿和小时候一样同郑氏一起睡。 郑氏帮婉儿梳着头发,忍不住问她可有成亲,按照婉儿的年龄早该成亲了,可她又从未通知过她,所以郑氏有些不确定。 说起成亲婉儿又想起了李贤,她强忍着悲伤答道“宫里事忙,还没成亲” 郑氏诧异地看着她,催促道“你都二十了,可不能不急” 郑氏骨子里也是传统的女子,女子及笄之后就应该考虑人生大事了,怎么能拖到二十。 婉儿不说话,眼泪啪嗒落下来,她不想哭的,但她忍不住,李贤的死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现在看到母亲就觉得委屈,想好好的哭上一场。 郑氏没想到她突然哭了,也不再说这件事,只是轻拍着婉儿的后背哄道“阿娘不说了,别哭了” 许久之后婉儿啜泣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郑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帮她盖好被子。 看着她额头上的红梅,她本以为是画上去的,但是婉儿洗漱之后红梅依旧在,她忍不住抚上婉儿的额头,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心如刀绞。 这是伤疤,不是画上去的,婉儿从小就学习儒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绝对不会自残伤身的,到底是什么事居然让她受了这个苦。 郑氏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也明白了,若不是婉儿她现在还在掖庭,婉儿这是选择自己一个人面对一切。她当初不过是个孩子,到如今不知受了多少苦。 婉儿在郑家待了几天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必须得走了这才向郑修远和郑氏告别。 郑氏坚持要送她出城,婉儿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 郑修远陪着一起到了城门口,婉儿下了马车拉着郑氏的手忽然跪下道“女儿此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能在您膝下尽孝,请阿娘原谅”说完又磕头跪拜。 “婉儿,阿娘不怪你,阿娘只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别让阿娘担心”郑氏将她扶起来,眼眶通红,这几天婉儿虽然极力隐藏情绪,可她知道,她心里很难过。 虽然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但是她希望她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放心吧阿娘,婉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娘娘对我很好,公主与我一起长大,也有诸多帮衬,倒是阿娘,照顾好自己”婉儿说着又将自己的盘缠拿出大部分给郑修远,她出宫走得急,又没想过来荥阳,所以身上的银子不多,却也是她的一点心意。 “此次出宫走得急,银钱不多,舅舅替婉儿照顾阿娘,婉儿无以为报,这些银钱舅舅收下吧” 郑修远连连拒绝“照顾姐姐是理所应当,这钱你快拿回去” 婉儿知道郑修远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但她还是将钱递过去“舅舅还是收下吧,我在宫里也用不到” 郑氏替郑修远接下“婉儿的心意就拿着吧” 婉儿把钱给了之后转身上了马车,临走之时又掀开车帘道“阿娘,舅舅,保重” 郑氏笑着点头,等婉儿放下车帘之后眼泪就落了下来,才团聚了几日又要离开,也不知何时能见,她舍不得。 婉儿在马车中抹了泪水,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此事告一段落,回到宫里她要和以前一样,小心翼翼,万事都要做到最好。 第31章 扬州阀武 婉儿回到宫里就听说丘神积已经被武后召回,抢先一步贬谪。 她没想到武后居然会召丘神积回来,先发制人惩罚了丘神积,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再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了。 “婉儿,你别自责了,你就算是马上赶回来也无济于事,丘神积一口咬定六哥是受不了落差,自杀而亡,你回来他也会这样说”太平看着婉儿撑着头一言不发,只有泪水打湿了桌面她就知道,婉儿是自责。 婉儿摇了摇头“我如果第一时间去取证赶回来弹劾他,可能结果会不一样” 婉儿当时听闻李贤的死讯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敢去看他的尸首,她不敢去,她愧疚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无法想象看到他的冰冷的尸体她会做出什么。 她的世界都崩塌了,忽然间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她只想放下一切回到阿娘的怀抱,那是她唯一的光亮,唯一的救赎了。 可现在回想,她错了,错过了唯一杀了丘神积的机会,以后再要杀他该有多难。 武后存心护着他,甚至于逼死李贤就是她授意的,要杀了丘神积就要过了武后那一关,可婉儿无能为力。 几日后武后在洛阳为李贤举哀,祭奠李贤。 李贤之死助长了武三思等武氏族人的气焰,觉得武后一定会扶持武家人,更加积极献计为武后巩固势力。 不久之后武承嗣请求立武氏七庙,追封先祖为王,这是要将武氏当做皇族供奉。 武后大权在握一时昏了头也不禁听信了武承嗣的话,在朝堂上提出立宗庙的事。 裴炎一心一意忠于李唐,见此立即反对道“娘娘应以汉代吕氏为戒,切勿偏私族人” 武后在朝堂上被反对,况且是拿吕氏那等乱臣贼子和她比较,她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却还是耐心解释道“本宫和吕氏怎么能相提并论,她是封生者为王,本宫不过是追封先祖而已,有何不可” “向来没有外家立宗庙之说,娘娘如此做便是罔顾礼法,请娘娘三思”裴炎跪在地上,无视武后难看的脸色,不卑不亢。 其余忠于李氏的大臣接连跪下,附议道“请娘娘三思” 李旦坐在一旁,从始至终一声不吭,但是婉儿却看到了他的脸色也不好,他只是不能公然反对罢了。 现在的朝堂除了裴炎这些忠义之士,已经尽在武后掌控之中了。 最后武后怒气冲冲地退朝,婉儿一路不敢说话随她回到紫宸殿,武后摔杯问道“裴炎这是何意?” 婉儿诚惶诚恐,她知道裴炎惹怒了武后,但是裴炎对她有再造之恩,她必须为他说点什么。 “婉儿以为裴大人此举虽莽撞却也不能说错。” “哦,你有什么看法”武后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的笑有几分危险的意味。 婉儿壮起胆子说道“娘娘临朝称制已让某些人心存不满,您建武氏七庙只是为了供奉先祖,但旁人不一定这么想,到时候传到民间恐有损娘娘声誉,更不用说那些言官会怎样批判,这对娘娘而言弊大于利” 武后沉思片刻,恍然道“言之有理,倒是本宫着急了” 婉儿总算是放心一点了,只要娘娘不要降罪裴大人就行了。 第二天婉儿正欲进去侍候,韦团儿忽然把她拉着低声说“武承嗣在里面受训,你先别进去” 婉儿瞬间就猜到了是因为武氏七庙的事情,他出馊主意害得武后在朝堂上丢了面子。 其实他献计本来就是错的,天子尚在,他就着急忙慌地挑唆武后建七庙,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裴炎反对是拂了武后的面子,不反对却会让武后被言官拉出来口诛笔伐,无论如何都是错。 这武承嗣没什么脑子,只知道讨好武后,为自己谋福利,急功近利,有勇无谋,这种人终究不能成大事。 婉儿自然不会现在进去碰钉子,正欲离开就见武承嗣和武三思一起出来了。 婉儿平日里也经常和他们打照面,只是昨天她说的话必定惹恼了武承嗣,所以当面对上也觉得尴尬。 “见过两位大人”婉儿尽量表现得自然,和平日一样行礼道。 “上官大人好手段啊”武承嗣冷笑道,眼里都是不屑和憎恨。 婉儿却是丝毫不怕他,笑道“大人怕是对婉儿有什么误会吧” “你还装,要不是你” “奉先!”武三思低声喝道,随后向婉儿赔礼“他受了训斥心情不太好,上官大人别往心里去” “大人言重了,婉儿自然知道武大人只是心情不好,不会放在心上”婉儿客气地说。 两人客气了几句武承嗣实在忍不住了甩袖便走。 武三思尴尬地看着婉儿,随口道“那我们就先走了”临走之时还冲她歉意地笑,婉儿柔和地回笑,等他转身之后才眼神凌厉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道这武三思倒是个能忍的,比武承嗣厉害几分。 出了紫宸殿武承嗣忍不住轻蔑哼道“你别拉着我,我们何必怕她,不过是个下人,能翻天不成,居然敢向姑母进谗言害得姑母迁怒于我,活得不耐烦了” 武三思拍拍他的肩,笑道“你啊,就是莽撞。上官婉儿何许人也,她是姑母的仇人之后,小小年纪却得到了姑母的赏识,这么多年步步高升,还能掌管宫中诏令,就说明她不简单,咋们要做的是拉拢她,而不是得罪她” 武承嗣毫不在意地轻笑“拉拢她?她还没那个资格让我拉拢她,总有一天我要把她拽下来,让她认清楚现实,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说完就拂袖大步离去。 武三思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终究是没脑子,姑母年事已高,做事越来越力不从心了,许多事情都是交给上官婉儿处理的,她是姑母最亲信的人,虽是奴才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人居然要把她推到对立面。 武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还是打消了建武氏七庙的想法,但这件事还是传了出去。 这天婉儿处理完公务出门就看见一个士兵手拿军报焦急地跑上来。 “劳烦姑娘通报一声,扬州有紧急军情”那士兵跑得气喘吁吁,却还是一句话说清楚了。 婉儿一听是紧急军情,不敢怠慢,立刻通报。 武后召他进去,拿着军报脸色越来越低沉,最后将军报啪地拍在桌子上,怒道“好个徐敬业啊” 她停了片刻又道“传李孝逸” 没过多久李孝逸就走进来行礼道“臣李孝逸参见娘娘” “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声势浩大,本宫命你领兵三十万前去平叛,即刻出发” 李孝逸猛地抬头,随即道“臣领旨,必不辜负娘娘的信任” 他拿着虎符退下,立即点兵去扬州。 婉儿这才听明白事情的始末,原来不久之前徐敬业以扶持庐陵王为召,在扬州举兵,骆宾王发《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一文讨伐武后。 檄文一出声势浩荡,很快叛军高达十万之众。 而助徐敬业拿下扬州的就是裴炎的外甥薛仲璋,好在裴炎和薛仲璋来往甚少,空有外甥的名号,现在只希望裴炎不要受到牵连。 虽说叛军人数众多,但朝堂兵力远高于叛军,武后倒不是非常担心,反而拿了骆宾王的檄文来看,她早听说过骆宾王文采出众,却没想到他的一篇文章会让叛军士气大涨,不断有人加入起义大军。 武后刚看的时候脸色很难看,过了一会稍稍缓和,露出赞赏的表情,最后却叹息着摇了摇头。 婉儿有些好奇武后为何是这种反应。 她正疑惑,武后就将檄文交给她说“读出来” 婉儿很惶恐,虽然她们在紫宸殿里,但是这檄文肯定是对武后诸多批判,她可不敢随意读出。 “没事,你读便是,本宫不会怪罪” 婉儿打开檄文,先通篇看了一遍,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看完之后才明白武后为什么是那样的反应。 骆宾王才高八斗,这檄文写得层次分明,用尽各种方法披露武后罪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人看了热血沸腾,难怪这么快就召集了十万军士。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 婉儿尽量让自己语气平淡,可读到最后也是一腔热血了。 读完之后立即跪下请罪道“请娘娘责罚” 武后却是将她扶起来说“本宫说了不会怪罪就不会怪罪,你觉得骆宾王文采如何?” 婉儿如实相告。 武后点了点头叹道“纵是有经世之才,可若执意与我为敌也不能留,可惜了” 她说这句话让婉儿想起了祖父,当时武后应该也是这样叹息的吧。 文人总是有一腔热血,高风亮节,宁折不屈,可她做不到,她的顾虑太多了。 第32章 裴炎动手 前线战事焦灼不下,这天武三思和武承嗣再次求见。 婉儿通报一声之后引他们进去,武后垂首看着前线的战报,见他们进来才放下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武承嗣看了看婉儿,有些犹豫,武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随意道“婉儿没什么不能听的,你说便是” 婉儿正欲退下就听武后如此说,心里也是有些触动,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 “禀娘娘,现如今逆贼活动在扬州一带,而韩王鲁王封地紧挨扬州,据微臣所知,韩王和鲁王素来对您不满,微臣担心他们会倒戈逆贼,到时候咋们恐怕难以平叛,不如趁他们尚未和逆贼会合,先下手为强”武承嗣道。 婉儿听得心惊胆战,韩王和鲁王可是高祖皇帝的儿子,比当今天子足足大了三辈,就算没有权势那也是宗室元老,他们居然敢随随便便就说诛杀二人。 武后也是有此顾虑,沉默许久才说“此事恐怕不妥,韩王鲁王并未造反,没有真凭实据本宫便缉拿他们恐会惹得宗室不满。” “娘娘,这可不能像寻常一样抓住罪证再动手啊,万一他们谋反,悔之晚矣”武承嗣不甘心继续说道。 而武三思站在一旁从始至终没有说话,此事关系重大,他在等,等武后的态度。 “这件事牵涉甚广,婉儿,请韦大人、刘大人还有裴大人来紫宸殿议事”这种事情武后也不能擅自做主。 “是”婉儿退下,立刻让人去请各位大人进宫。 之后各位大人陆续进宫,武后才将这件事说出来。 韦思谦、刘祎之低头沉思,一言不发,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滥杀宗室肯定会被批判,可他们也不敢拿江山去赌。 裴炎见他们都不说话,表情痛惜,上前一步道“微臣以为不可杀” 武后对他有些意见,却还是忍着不满问道“裴大人有何看法” “韩王鲁王资历深厚,没有罪证就被诛杀势必会惹怒宗室藩王,到时候藩王人人自危担心自己走了韩王鲁王的旧路,怒惧交加自然会响应徐贼”裴炎字字句句都在理,可因为上一次的事情武后对他已经厌弃,如今他又直面拂武后的面子,武后只觉得他是故意和她做对,心里更记恨了。 韦大人和刘大人幡然醒悟,立刻附和。 武承嗣却是冷笑道“裴大人的外甥可是那徐贼的功臣,我看裴大人这不是为了娘娘着想,是想拖住娘娘等着叛军和韩王鲁王会合吧” 裴炎被武承嗣阴阳怪气说了一通,脸色涨红,怒道“武大人莫要血口喷人,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李唐江山,我倒想问问武大人,如此迫不及待铲除异己是为了什么” 武承嗣不慌不忙朝武后拱手道“我自然是为了太后娘娘,为了陛下!薛仲璋作为裴大人的外甥参与谋反这可是不争的事实,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裴大人急什么” 各位大人和武三思看他们争得面红耳赤也不敢说什么,裴炎向来不善言辞,被武承嗣堵得说不出话来,只会说一句血口喷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武后听他们吵得不可开交,这种事又没有实际证据,再争下去也没用,只好出来打圆场“好了,都别吵了,此事暂且不管,你们退下吧” 武后听了裴炎的话,现在这种时候她宁愿放过韩王和鲁王也不愿开罪其他宗室,毕竟韩王和鲁王势单力薄,和惹怒宗室比起来,他们不值一提,权衡利弊,武后还是决定稳住其他宗室,再说韩王和鲁王也不一定会归顺徐敬业,毕竟徐敬业是外人,只要李显没有在他手上,徐敬业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乱臣贼子而已。 婉儿送他们出了紫宸殿,行礼道“各位大人慢走” 裴炎和他们一起出去,却被婉儿叫住了,她皱着眉头提醒道“裴大人,娘娘现在对您颇有成见,因为薛仲璋的事心中已经有了提防,您以后还是韬光养晦一些” 裴炎今日太冒进了,毫不犹豫站队韩王和鲁王,再加上武承嗣那番话,武后多疑,心里肯定已经防备了。 “我自然知道娘娘对我有成见,可我身为李唐臣子,最大的责任就是守护李唐江山,虽九死其犹未悔”他说得大义凛然,不卑不亢,婉儿知道他一心为了李唐,反而置自身于不顾。 婉儿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只能说道“大人要守护李唐江山,也要保护好自己,人没了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裴炎却是淡然地笑“对啊,人没了这些就没意义了,但只要我在一天就要替李唐江山尽忠一天,若我不在了,这江山什么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活着的时候尽好自己的义务罢了” 他在婉儿诧异的目光中走了,婉儿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是了,死了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裴大人倒是豁达的人。 因为裴炎的谏言避免了一场祸事,武后论功行赏,封他为河东县侯。 不久之后武后想出门散心,去龙门游玩也算是放松一下,宫里忙了几天收拾行李准备出游,以前婉儿很喜欢出宫,但是前段时间她出去过,倒不是很想出宫,只是照例督促宫人收拾行装。 几天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宫门,前往龙门。 轰隆一声巨响,天空被闪电撕裂了一道口子,接着便是瓢泼大雨,宫人们慌忙地驾着马车避雨。 婉儿坐在马车内,撩开车帘见外面昏天黑地恐怕是难以停雨了。 她掀开车帘,宫人急忙撑着伞接她下来,婉儿踱步走到武后的马车旁说道“娘娘,这雨一时三刻是停不了了,咱们还要继续去龙门吗?” 下着如此大的雨实在是不方便,电闪雷鸣也十分危险。 一双玉手伸出来,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雨幕无奈道“回宫吧” 她放下帘子又想起什么,接着说了一句“你派人去龙门吩咐他们把东西都撤了,本宫过段时间再去” “是”婉儿领命下去,龙门的官员知道太后驾临,早就准备好了迎驾,现在不去了若他们一直等着只会浪费了那些东西。 宫人们本以为可以出门散散心,谁知道才刚出宫门就要回去了,免不了沮丧。 回宫之后,武后沐浴更衣,婉儿也回去换了一身衣裳,接着去把紫宸殿的事情打理好。 先前收拾好的东西又要重新安排,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婉儿忙碌了半天才将那些物品大致归置好,刚回到紫宸殿就听殿内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接着就是武后盛怒的声音“来人,把裴炎押来!” 她的声音急,微微喘着气,显然是很生气。 婉儿心跳如雷,裴大人怎么了?武后生如此大的气倒是很少见,她总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婉儿姐姐”韦团儿从里面走出来,匆匆地和她打招呼,眼神闪躲,显然是不想和她说刚才的事。 婉儿满心忐忑地进去,收拾地上的破碎茶杯。 武后悠悠说道“裴炎在龙门安排了刺客,企图挟持本宫” 婉儿的手一抖,破碎陶瓷从她的手指划过,瞬间在茶杯内壁留下一朵红梅。 她诚惶诚恐地跪下,怀疑自己听错了,裴大人不是这么莽撞的人。 “你不信?”武后看出了她眼里的疑惑。 裴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想先下手为强?不可能,他根本不是武后的对手,就算挟持武后自己也逃不了。 他也不可能和徐敬业里应外合,他只忠于李唐,不会和叛贼为伍。 婉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是了,武后对他不满又怀疑他,迟早下手,而且武后近期行为都损害了李唐宗室,他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维护宗室,想让武后还政李旦,退居后宫。 若不是这一次大雨说不定他真的得手了,可惜天公也与他作对。 第33章 赴死 很快裴炎就被押进来了,他带着镣铐穿着官服,面色平静,不卑不亢。 挟持失败他自然知道了,他不怕死,只怕对不起大唐。 “裴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武后看着他平静的样子心里更是气愤。 裴炎认真地说道“请娘娘还政于陛下” “你大胆!”武后怒道,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说“叛贼肆虐,这种时候你却想方设法逼迫本宫还政,是想扰乱朝堂不成?” 裴炎倒是没想到武后会这么说,立即跪下申辩“罪臣并无此心,娘娘不要血口喷人!” 婉儿见他当众顶撞武后,吓得跪在地上替他求情“娘娘恕罪,裴大人口不择言” “你住口”武后冷冷地对婉儿说,她知道裴炎对婉儿有大恩,但是她无法容忍自己手下的人替裴炎求情。 裴炎也看着婉儿,给她使眼色让她别说话,他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想连累他人。 婉儿挫败地跪在地上,她很想告诉裴炎,不要惹怒武后,这样除了自寻死路,无济于事。 “罪臣一切为了大唐,不能容忍这等污蔑”裴炎知道他今日是逃不过了,横竖都是死,不能丢了气节。 “好,好啊”武后气得浑身颤抖,冷声道“来人,把裴炎关押起来,听候发落” 裴炎自己站起来往外走,路过婉儿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你别管” 婉儿抬头看着他出去,眼里蓄满了泪,攥紧了拳头,她该怎么办?裴大人一定会被处死的,裴大人对她恩重如山,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婉儿犹豫片刻又想开口求情,武后却看出了她的想法,冷声道“求情者同罪” 她张了张口却不敢说出来,她几次三番差点命丧黄泉,早就明白了,他们的命在上位者眼中不值一提,犹如蝼蚁,武后能救她,也能轻易地杀了她。 这就是皇宫,最金碧辉煌最冰冷的地方,以前她眼睁睁看着李贤被迫害至死,现在她又要眼睁睁看着裴炎去死。 这巍峨的宫里,多的是可怜人,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婉儿走在太液池旁看到了李旦,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迎风而立,却总是感觉有点哀伤。 婉儿走上去行礼“参见陛下” 李旦听着她的声音,转头看向她,她的脸上满是愁容,就是强颜欢笑行礼也掩盖不住。 “想哭就哭”李旦将一块锦帕递给她。 婉儿摇摇头,强笑道“哭有什么用,我谁也救不了” 李旦听说了裴炎的事,裴大人高风亮节,是朝中不可多得的忠义之臣,如今为了李唐江山甘愿赴死,他值得钦佩。 反观自己,在母后的威压下惶惶度日,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自己就是一个懦夫,所以他惆怅伤感,独自一人在这里吹风冷静。 “不是你的错”李旦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说一句苍白的话,因为他和她一样,内疚无奈,他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陛下可有办法救裴大人?”婉儿知道李旦也只是一个傀儡,但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可希望破灭之后就是绝望。 李旦叹了一口气“没有” 他口中苦涩,裴炎这是谋反重罪,可他是为了李唐江山铤而走险,他却只能袖手旁观。 裴炎的事很快就在朝堂上传开了,因为裴炎平日里与人为善,忠义可嘉,也有不少人想替他求情,可武后的旨意让众人什么都不敢说。 婉儿想替裴炎求情,但是这段时间武后根本不见她。 她无可奈何只能去找太平,太平是武后最宠爱的公主,兴许还有一丝希望。 太平知道武后因为裴炎的事不开心,本来不愿意掺合这件事,但是婉儿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婉儿着急地等待着,见太平出来就迎上去问她怎么样了。 太平摇了摇头“母后这次是铁了心的,你也别费力气了,只会引火烧身” 太平和裴炎无亲无故,不会来求情,武后自然就猜到了她是婉儿的说客,所以对婉儿也有几分不满了。 太平正是看出了武后的想法才会半途而废,再这样下去只会给婉儿带来麻烦。 婉儿自知无能为力了,在裴炎行刑前去天牢看他。 她提着食盒进去,天牢阴暗潮湿,还掺杂着霉臭味和血腥味,她不自觉地捂住口鼻。 狱卒虽没见过上官婉儿,可却听说过她,点头哈腰就带她去裴炎的牢房,边走边说“上官大人快一些,要不卑职也很难办” “放心吧,多谢了”婉儿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里,他很快接过笑道“大人言重了,卑职在外面帮您看着,您好好聊”说完就离开了。 裴炎一身囚衣坐在地上,乱糟糟的头发,身上还有血渍,他早就听到了婉儿的声音,走过来轻斥道“你怎么来了?” “婉儿救不了您,所以来送送您”婉儿哽咽道,说着将食盒递给裴炎。 裴炎伸手接过,叹道“我现在也不知道当初让你进文学馆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婉儿知道他的意思,他在怪她跟着武后,助纣为虐,可是她并不觉得武后错了,她是残忍、不择手段,可她铲除异己并没有错,自古能者居之,她很多决定都是对的,她让大唐一天比一天繁盛这是事实,只因为她是女子就不容于世吗? “您早就应该知道我骨子里和她一样,就算您没有带我进文学馆我也会走到这一步,您没错,你们都没错,只是立场不同” 是啊,裴炎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婉儿的场景,她还是个小女孩,读的却是《女戒》,这已经令人意外了,更意外的是她说她不喜欢女戒,她不认可女戒中的种种,因为她觉得女子应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而不是依附于旁人。 那时候裴炎就觉得这个小女孩眼界开阔,非常人能比,现在看着确实是这样。 他希望女子能自立却又不希望女子参政凌驾于男子之上,这何尝不是一种矛盾。 也许她说得对,他们都没错,只是立场不同。 “只希望你今后不要助纣为虐,太后错时你一定要多劝劝她,有你在她身边,我也放心不少,切记不要伤害宗室” 既然他不能阻止武后把持朝政,那就希望她治理好大唐,婉儿尚且没有利欲熏心,有她在也是一种幸运。 “您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守护好大唐” 婉儿忽然明白了裴炎,这是一种气节忠心,祖父当年应该也是这样的。 她虽没有他们那种赴死的决心,但是她希望自己能替他们守护大唐。 婉儿离开天牢之时,步步沉重,从今往后再没有裴炎了,恩师只能活在她的心里了。 几天后裴炎被处斩,婉儿安排人将他好好安葬了,武后知道她做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是她的恩人,如果她真的能什么都不做,那才是可怕。 裴炎死后被抄家,却是家徒四壁,不少人赞叹裴大人清正廉洁。 同时与裴炎有交情的许多官员尽数被贬。 第34章 叛乱平息 一个月后李孝逸火攻徐敬业大获全胜,徐敬业匆忙逃往润州,在途中被部下所杀。 那部下知道大势已去,想拿着徐敬业的人头邀功,李孝逸上书请武后指示。 武后拿着折子嗤笑道“卖主求荣,不能留” 说完就批下新字让李孝逸杀了那人。 婉儿听着武后的嗤笑自然知道她写的什么,犹豫片刻走出来说“娘娘三思” 武后诧异地停下,看着她,在她印象中婉儿应该对这种人非常不屑的,怎么替他说话。 “你说说看” “回娘娘,如今战火未熄,我们就杀降将,叛军又怎么敢投降。依婉儿所见现在应该先留下他,等战火彻底平息之后再想办法除掉他也不迟。这样既保证了战争的胜利,又警示了其他降将” 武后点了点头,刚才她就觉得那个人无耻,非常不屑,再加上这一次的胜利让叛军元气大伤已经不足为惧了,却没想这么多。 就算胜利在望也应该减少伤亡。 武后重新拿了一张纸写好之后交给婉儿吩咐道“交给李孝逸的卫兵” “是”婉儿拿着诏令下去。 在新年之前叛乱彻底平息了,骆宾王也被生擒,武后没有手下留情,直接处死。 婉儿却觉得有些唏嘘,她看到了太多文人慷慨赴死,就算骆宾王和她没有关系她也觉得可惜。 可能是文人之间的欣赏,她看过他的诗,是不可多得的才子,实在是可惜了。 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让婉儿想起了祖父和裴炎,悲从中来。 骆宾王被处斩了,武后却没有将他曝尸荒野,而是让人把他葬了,她心里还是觉得可惜的。 这天婉儿抱着批完的奏折进殿,见薛怀义蹲在武后身边正在给她捶腿,婉儿立即停住脚步想退出去。 这薛怀义伟岸魁梧,颇具男子气概,很得武后欢喜,特赐和驸马薛绍同姓,名怀义。 往日里他就经常在紫宸殿晃荡,婉儿知道他和武后关系不一般,只是今天这样撞见也觉得不好意思。 “婉儿”武后出声喊住她,站起身来,招呼她过去。 “这么快就批完了”武后略显惊讶地从她手上拿了一本奏折,翻开之后点了点头欣慰地笑“进步很大啊” “全仰仗了娘娘的培养”婉儿将奏折放下。 “今年元日节你不用打理了,好好歇着吧,前段时间叛乱的事可让你忙坏了” 婉儿也不喜欢打理这些宫宴,立即应下。 “这元日就要到了,不如修建一所寺庙,好替娘娘祈福,去除一年的晦气”薛怀义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说。 去年李贤去了,又发生叛乱,看起来确实晦气。 武后当初以先帝才人之名入感业寺为尼,自然也是信佛的,没怎么想就点了头“也好,那就由小宝负责修建吧” 小宝是薛怀义的本名,因为喊着亲切,武后一直这样喊他。 “多谢娘娘”薛怀义笑得合不拢嘴,更加殷勤地给她松肩。 武后又与婉儿闲聊了几句之后就说累了,婉儿和薛怀义皆退了出来。 薛怀义平日里没少看见婉儿,一直觉得这个女子冷冷清清的,除了必要的话从不和他说话,总觉得她有几分看不起他。 他是不懂婉儿有什么特别的,居然让武后另眼相待,可这上官婉儿得娘娘器重,总是要巴结的。 “婉儿觉得我方才的提议如何?”他忽然出声问婉儿。 她不喜欢不熟的人这么称呼她,更何况他这么喊是故意套近乎,薛怀义无才无德,总是想一些劳民伤财的主意讨好武后,做了不少坏事,婉儿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至于他说的看法,还能有什么看法,劳民伤财,薛怀义不过是想找点事情做,这样不至于让他看起来除了取悦武后一无是处。 “为大唐祈福自然是好的,但是这元日的节骨眼上怕是不合适,婉儿奉劝大人一句,等元日过了再修建” 就算是征收劳役也不应该在新年,这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薛怀义脸色有些难看,他倒是没想到婉儿一点也不委婉,就这样说他的不妥,他摸了摸鼻头笑道“婉儿说得对,那就等元日过后吧,届时婉儿也可以来看看” “那就多谢盛情相邀了”婉儿没有再抵他的话,她不喜欢薛怀义是因为他在外嚣张跋扈,在武后面前出馊主意,总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她也不想得罪他。 元日节这天婉儿出宫了,这一次没有太平也没有李贤,太平在家陪着孩子们还有薛绍,婉儿没事做,一个人出宫闲逛。 她照例去猜灯谜,华灯初上,周遭热闹非凡,无论男女都是结伴而行,有说有笑,婉儿独自一人显得有些落寞,她扫了一眼谜语,瞬间答出来了。 摆摊的商贩认识她,因为婉儿每年都来猜灯谜,但是每一次都猜一个,不要其他礼品只要一个河灯,所以商贩笑着将河灯递过去“姑娘又来了,拿好了” “多谢”婉儿接过河灯,转身离去。 她来到一处河边,这里很冷清,安安静静的,她将河灯点燃放在河中,闭上眼睛许愿,再睁开眼睛有些泪眼朦胧。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这个愿望实现了,可没了李贤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河灯随河而下,越来越远,渐渐的看不见了婉儿才站起来转身离去。 “上官大人这就要走了?” 婉儿回头就看见武三思站在不远处,随口问她。 “武大人怎么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她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跟着你来的,方才见你独自一人猜灯谜,又来这偏僻的地方,担心你出事”武三思说得真诚。 婉儿却是无所谓地笑道“武大人想太多了,天子脚下,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不再看他,越过他走出去。 武三思跟在后面说道“不知上官大人许了什么愿望” 婉儿停住脚步,轻声道“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李贤已经不在了,可是这个地方承载着她最美好的回忆,李贤在这里送了她发簪,所以她每年都会在这里放一盏河灯,祈求他来生过得幸福。 “既然不值一提,上官大人何不跟承愿说说,说不定承愿能帮你达成心愿呢”武三思接着说。 婉儿有些不耐烦,她不知道武三思打的什么算盘,但是她知道武三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 “武大人应当清楚,您是外臣,我是内臣,应该保持距离”婉儿冷下声音说了一句,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武三思没有再跟上去,方才他看见婉儿一个人走在街上,看着有几分落寞,他是想拉拢她,却也是真的对她有几分兴趣,毕竟像她这样的奇女子世间无几,现在跟上去就是惹她厌烦了。 她应该是真的不喜欢别人和她套近乎,说话都是敷衍。 他以前从未看见婉儿有什么情绪,她就像一个工具没有生气,只知道处理政务,条理分明。 这一次倒是难得地看见她的愁绪,方才她放下河灯许愿之后的眼眸不自觉地流露出悲伤,让他觉得有几分人味了。 她独自一人在街上,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她看起来太孤单了,让人想走进她的内心,去温暖她。 第35章 白马寺之行 这天李旦下朝之后来紫宸殿闲聊了几句,婉儿送他出去时,李旦随口和她说道“因为徐敬业的事情,母后怕有人再打着七哥的旗号挟持七哥造反,已经把七哥迁到房州了” 房州位处大唐腹地,没有庐陵偏远,离长安也比较近,迁到房州倒是好事。 上一次徐敬业就是利用李显的声望造反,只是他运气不好,还没挟持到李显就已经被镇压了。 如果让他挟持到了李显就不好对付了。 “陛下想他了?”李旦的话语中都是想念和惆怅,兄弟分离,有的人已经不在了,有的人远在天边,而他自己也沦为傀儡,自然惆怅。 李旦毫不掩饰地点点头“若可以,朕宁愿不当这个皇帝” “陛下慎言”婉儿低声说道,李显就是说把江山拱手让人然后被废,李旦虽没这个意思,却怕有心人刻意曲解。 李旦自嘲地笑,婉儿算是他的发小了,在他心里婉儿就是除太平之外的另外一个妹妹,所以他才没有顾忌地说这些话,平常也没人能听他的话。 “婉儿就送到这里吧,朕自己回去了”李旦停下来,冲她笑,转身离去。 他变了许多,婉儿不禁想到,以前的他是多么洒脱开朗的人,有时候还故意惹太平生气,就是喜欢逗她。而现在却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最有权势的人往往也是最孤独的人,武后是这样,他是这样,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婉儿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见韦团儿站在回廊后面看着这里。 她的手绞着丝帕,见婉儿看见她了立马回身想走,却被婉儿叫住了。 “婉儿姐姐”她眼神闪躲,低声喊她。 “你在这里干什么?”婉儿打趣地看着她,金色的阳光照在她的脸颊上也盖不住她脸上的绯红。 “我,我就在这里看看风景”韦团儿抬手指着远处的宫殿结结巴巴说道。 紫宸殿位置高,站在殿门口可以看见一大片红砖黄瓦,有种一览众山小的豪气。 婉儿看见她结结巴巴脸色绯红的样子,一眼就知道,她喜欢李旦。 李旦来紫宸殿的时候她抢着去上茶伺候,只是当时没想那么多,原来她早就喜欢李旦了。 “哦,是看人还是看风景啊?” “婉儿姐姐,你胡说什么,不理你了”韦团儿双颊绯红,娇羞地跺脚转身就跑了。 婉儿看着她跑远了,忍不住轻笑,韦团儿虽然有些资历了,却还像个小姑娘。 因为在紫宸殿她有武后的宠爱,出了紫宸殿她有各宫的尊敬,有了麻烦还有婉儿帮她解决,婉儿现在只希望她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她没有的东西,她希望韦团儿能一直保持初心,不要被这深宫污染了。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几个月,白马寺逐见雏形,武后兴致颇高出去看看,婉儿陪同她一起出宫。 白马寺占地宽敞,薛怀义没有修得富丽堂皇,而是像其他寺庙一样古静清幽,寺前就是两匹白马石像,门匾是武后亲自题词。 武后崇尚佛学,寺庙虽然还没有完全修好,她还是进禅房诵经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婉儿也跪在后面,心里默默祈愿,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不要再有什么祸事。 “好了,婉儿,你去传斋饭吧”武后的声音传来,婉儿忙上去扶着她起身。 薛怀义在一旁陪同,他剃度为僧了,因为白马寺宏大,缺一个主持,他自告奋勇管理寺庙,武后也没反对,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把这寺庙交给别人薛怀义也不甘心,就随他去了,就这样薛怀义成了一个假和尚。 今天介绍了许多寺里设置,武后颇为满意,还说要给他赏赐,他就更加殷勤地伺候。 婉儿传了斋饭上来,武后喊她一起坐下用膳,她惶恐地拒绝。 “寺庙里没这么多规矩,在佛面前众生平等,坐下吧”武后虔诚地说道,执意让她坐下用膳。 婉儿不敢违抗,这才坐下,却没吃几口饭就放下筷子了,和武后一个桌子吃饭也太不自在了。 武后似乎是看出了她不自在,摆摆手说“你自己先在寺里看看吧,不要冲撞了菩萨就行” 婉儿谢过,出去走走,寺中已经有和尚了,见到她就知道她是武后身边的红人,殷勤地给她打招呼。 婉儿只觉得这里不像寺庙,空有寺庙的名头,里面的和尚大多是爱慕虚荣追名逐利之人,否则也不会对她这么殷勤。 她想出寺庙看看,走到门口就听见嘈杂的声音,薛怀义堆着笑引太平进来,边走边说自己怎么亲力亲为只是为了把寺庙建好,不辜负太后的信任。 太平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她对薛怀义的身份没什么看法,只是不喜欢薛怀义这种趋炎附势的人。 “婉儿”太平抬头就看见她站在不远处,快步走上来把薛怀义落在后面。 伸手挽住婉儿的胳膊,笑道“你们出宫怎么不告诉我,要不是我进宫请安还不知道你们出来了” 原来太平不是碰巧来这里,她得知武后和婉儿在白马寺,专门来找她们的。 也想看看白马寺修得怎么样了,事实证明薛怀义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娘娘也是临时起意,现在正在用膳。”婉儿带着她往禅房走,有说有笑的,薛怀义想插嘴也插不上,自觉尴尬,索性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用膳之后武后就要回宫了,太平软磨硬泡半天想让她去公主府坐坐,武后想去也没时间了,只好把婉儿留了下来,让她们叙叙旧,太平这才作罢。 婉儿随太平来到公主府,因为太平是武后最宠爱的女儿,她的府邸金碧辉煌,恢宏大气。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公主府,公主的下人也都认识她,立刻见礼。 婉儿跟着太平进去,经过花园里面假山环绕,中间有一处休息场所,传来几声银铃般的笑声。 太平听到声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笑道“是崇训又在玩闹了” 她闻声进去,只见一个小男孩蒙着眼睛,正在玩捉迷藏,脖子上还挂着婉儿送的长命锁,小厮看见太平来了,立刻想跪下行礼,被太平抬手阻止了。 太平挥挥手示意他下去,那小厮立刻站在一旁不再出声。 “诶,我抓住你了”薛崇训一把抱住了太平的腿,又感觉这服饰好像不是小厮的,疑惑地扯下布条,映入眼帘的就是太平慈祥的笑。 “阿娘怎么回来了”他天真地看着太平,不是说去白马寺了吗? “还不快见过婉儿姑姑”太平低声提醒他。 薛崇训这才发现婉儿也来了,立即用甜腻的声音喊道“婉儿姑姑” “崇训又长高了”婉儿蹲下摸摸他的头,笑着跟他说话。 婉儿虽不怎么出宫,但是一有时间就会来公主府看看,薛崇训也很黏她。 婉儿在公主府待了两个时辰便起身告辞。 太平看看时间确实有些晚了,便派人送她到宫门口,婉儿本来说不用护送的,太平却是放心不下。 第36章 丘神积回宫 白马寺没过多久就落成了,武后对薛怀义大加赞赏册封梁国公,一时风头无几。 婉儿在深宫也知道他的一些事,听说他纵容寺里僧人为非作歹,甚至强行拉了道观道长剃度为僧。 右台御史冯思勖屡劾薛怀义不法,却被薛怀义的随从打成重伤,武后得知也只是训斥两句,做做样子小惩大诫。 朝臣们这才觉得薛怀义惹不起,虽对他嗤之以鼻却也只能客客气气地对待。 武三思和武承嗣却抓住机会刻意讨好他,同他一起游街,甚至替他牵马。 武后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薛怀义过分时才提点一二。 可薛怀义在众人的吹捧之下早已忘乎所以,见武后纵容他,就更加无法无天了。 婉儿知道薛怀义风头正盛,心中虽厌恶他,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武后的心思谁也算不准。 这天薛怀义掩面而泣一路狂奔进了紫宸殿,婉儿诧异的看着他的背影,还没来得及思考他怎么了就听韦团儿嗤笑道“他也有今天,活该” 薛怀义性子和以前的明崇俨有几分相像,趁武后不注意就喜欢对宫人动手动脚的,韦团儿长得娇俏自然也被他占过便宜,现在看他这囧样恨不得拍手叫好。 “我去上茶,看看他怎么了”韦团儿幸灾乐祸地笑道,小跑着去泡茶。 婉儿无奈地摇头笑,心想团儿也真是小孩心性,不过也正是因为她小孩心性,没有心眼又活泼所以武后才喜欢她,毕竟像她这样率真的人这宫里已经所剩无几了。 婉儿没有理由进去,也没兴趣看他丢人的样子,就静静地做自己的事,韦团儿端着茶从她身边经过小声说道“待我去看看再告诉你”言语中兴奋又得意。 不多时韦团儿就出来了,她跨过门槛就跑过来,拉着婉儿走远一点,捂着肚子笑道“他这是被苏良嗣大人打了一顿。这些日子他虽风光却也被人私下议论,说他靠娘娘上位,令人不齿。今日他乘马车入宫,恰好遇到了苏丞相出宫,他想给朝臣一个下马威,居然要先入门让苏丞相等着,苏丞相勃然大怒,当即命随从打了他一顿,这不是来告状了吗。你是没看到他的样子,脸都打肿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可好笑了” 韦团儿想着刚才看到的景象,又忍不住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 婉儿平日里对薛怀义也不喜,想想他狐假虎威盛气凌人的样子就讨厌,再结合韦团儿的话,她能想象出薛怀义的样子,也忍不住噗嗤一笑,笑了之后立刻恢复正经板正了脸说“别笑了,当心被他看见” “他还在诉苦呢,没得到赏赐是不会出来的,不过娘娘才不会管这些小事呢,方才我还听见娘娘说让他知道点分寸,不要闯祸”韦团儿一点也不顾及,继续说着薛怀义。 婉儿却想,娘娘可能只是一个人太寂寞了,虽然宠薛怀义,却也知道分寸,不会为他失了大体。 薛怀义虽告状不成,却也如韦团儿所说得了些赏赐以做补偿,倒也没那么伤心了,只是他挂了彩,出门还是以袖拂面。 婉儿只道是天道有轮回,他之前行凶打了冯思勖,今天自己也被苏丞相教训了一顿。 不久之后德妃产下皇子,李旦大喜,赐名隆基,在宫里设宴庆祝。 武后象征性地出席,这天韦团儿称病没去,婉儿知道她喜欢李旦,心里可能不舒服,便也没问。 在席上,婉儿看到了那个孩子,刚出生的小孩皱巴巴的,眉眼却很像李旦。 武后也十分喜欢,亲自赏赐了些宝贝,还专门送了一个玉如意,这玉如意还是李治当年送给她的。 李旦受宠若惊,惊讶地接下,替孩子谢过皇祖母,武后只是慈祥地笑,这一刻婉儿仿佛看见了他们母慈子孝,武后坐享儿孙之福的场景。 武后年纪大了,不一会儿就累了,让婉儿扶着她回去休息。 李旦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婉儿会意,扶着武后回去之后又折回来,李旦大步朝外走去,出了殿门回头看着婉儿,无奈道“丘神积调回来了” 婉儿听见这个名字,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心口狂跳,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娘娘召回的?”婉儿冷冷地说道,除了武后,她想不到谁还有这个能耐。 李旦点了点头“徐敬业叛乱,他在叠州屡立奇功,母后特许他回京任职,依旧担金吾卫左将军” 他很无奈,当初得知丘神积逼死李贤他就想杀了他,但是武后的命令不容置疑,他杀不了,现在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光明正大地回来。 婉儿心里更加笃定了是武后命丘神积杀的李贤,所以她三番四次保丘神积,杀了皇子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能安然无恙。 她再也忍不住了,故作冷静地离开,回到紫宸殿,武后还没睡,她只是乏了,躺在软榻上休息。 婉儿的步伐紊乱,进了紫宸殿就跪下道“娘娘为何诏丘神积回京” 武后微微睁开眼,一丝不悦闪过,冷声道“你可知自己在对谁说话” “婉儿明白,可丘神积逼死废太子是不争的事实,娘娘如此做让旁人如何做想?”她心中忐忑,却极力让自己镇定,她抬头不退不缩看着武后的眼睛,她想说的一切都不如她眼里的情感。 她爱李贤,却从未为他做过什么,她爱得克制,爱得悲哀,这一次她想为他做些什么,不论成功与否。 “你是想说,你今天晚上跑来说的话都是为了本宫着想?”武后坐起来,虽然她已到花甲之年却依旧气势凌人。 婉儿顶着压力,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但是她没有退缩,她指甲抠进了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为了娘娘,也为了废太子” 她说得诚恳,没有丝毫隐瞒,之前她去送李贤,回来就病了,上一次她第一时间就要求出宫看望李贤,阻拦丘神积,武后何等精明,她不信武后不知道她的情感,既然她知道了索性摊开了说。 武后这样的人强势而且有很强的控制欲,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在她的掌控之中,即使是旁人的感情也必须让她了解,所以婉儿没有再隐藏,她越隐瞒越会让她不满。 武后很久没见她这样倔犟,上一次她忤逆她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将她的讽刺写进了诗里,毫不掩饰对她的敌意。 那样的婉儿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坚持,而不是一味顺从,她欣赏那样的婉儿。 “丘神积屡立奇功,本宫只是论功行赏,并无不妥,至于你说的问题,本宫可以恢复贤儿雍王爵位,入皇陵”武后退步了,不仅仅是因为婉儿,也因为李贤。 李贤到底是她的儿子,虽和她对立却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身后名给他也是一种补偿。 婉儿诧异地看着她,她居然退让了,这是婉儿没有想到的,她只是一时气愤,不管不顾来质问武后,却没想到为李贤恢复了爵位。 “你出去吧,本宫累了”武后遣她出去,因为她不想再思考这些。 婉儿老老实实退出去,长出了一口气,她明白武后为何要保丘神积,在宫里任职比宫外的武将有用,而丘神积就是金吾卫将军,专门守卫皇宫,对武后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更因为他杀了李贤,有的是人想要他的命,他若想活着只能依靠武后。 所以丘神积是很重要的助力,也是最忠诚的爪牙。 第37章 诛杀宗室 年初武后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连婉儿也感到意外。 她忽然让婉儿拟诏还政于李旦,婉儿心下忐忑,以她对武后的了解,她肯定不会放弃权势,否则,她留丘神积何用,她到底想干什么,婉儿总觉得有些不妙。 第二天武后让婉儿当着百官宣读诏书,李旦惶恐地站起来,情真意切道“母后三思,朕自认为缺乏经验,才能匮乏,没有母后在旁辅佐,朕心中不安啊” 武后皱眉看他,呵斥道“陛下德才兼备何须自谦,本宫之所以临朝称制是因为庐陵王昏聩无能,现在天下太平,陛下勤政爱民,本宫也能功成身退了” “这”众臣面面相觑,武后一党自然知道她没有还政之心,而其他人则不敢妄下定论。 “母后”李旦朝武后行礼,斩钉截铁道“叛乱初平,朝中事务繁多,还需要母后稳定大局,朕请求母后继续辅政,保江山太平” 武后犹豫再三没有答应,两人谁也不肯退步,最后只能散朝,这件事搁置。 下朝之后李旦跟随武后到了紫宸殿,继续劝说武后临朝称制。 婉儿似乎明白了,武后这是试探李旦,李旦素来对她言听计从,尽职尽责当好一个傀儡,可他这样只会让朝臣觉得陛下不易,对武后有颇多看法。 朝臣的不满让武后不得不退步,她相信李旦懂分寸,这样一来既可以名正言顺临朝称制,又能试探李旦。 上一次临朝称制虽然是因为李显昏庸她不放心李旦所以把持朝政,可到底是她自己夺了陛下的权力,惹得百官诸多意见。 而这一次之后就是李旦坚持让她临朝称制,她没有过错。 婉儿不得不佩服她,置之死地而后生,看似还政实则让自己名正言顺把持朝政,往后再没有人有理由反对她。 李旦劝了半天终于让武后无奈道“罢了,为了江山稳定,本宫就听你的,暂时辅政吧” 李旦欣喜道“多谢母后”。 武后见他开心的样子,又忍不住说“本宫虽答应辅政了,可陛下也应该勤奋,好好学习一下治理江山,这样列祖列宗才能放心,本宫还政才能安心” “母后说的是,儿子谨记”李旦又说了两句才离开,武后让婉儿送他出去。 婉儿和他一起出去,出了门他的笑容就隐去了,他眼里泛着泪,只觉得脚步沉重,他虽低着头婉儿也看见了他的失落,想安慰却又觉得他是一国之君,一定不希望别人看见他难堪的一幕,也不喜欢安慰他,因为他会觉得那是可怜他,虽然婉儿从未想过他可怜。 婉儿将他送至紫宸殿门口,转身离去之时听见李旦急促的声音“婉儿” 婉儿回头看他,他接着说“你得母后信任,希望你念在我们的情分,不,就算是为了六哥吧,不要做伤害宗室的事” 婉儿懂他什么意思,他害怕,李弘的死,李贤的死,还有李显的流放让他不安,宗室无人可用,人人自危。 “我会竭尽所能”婉儿郑重地答道,朝他行礼,转身离去。 这是第二个让她护着宗室的人,第一个是裴炎,他临死之前让她劝诫武后,治理好李唐江山。 她忽然觉得自己肩上扛着重担,不仅仅是家族重担,也是李唐江山的重担。 这件事结果如武后所料,她名正言顺地临朝称制了,不管朝臣有没有看出她的计策,总之没有人说闲话。 三月里武后忽然下令制造铜匦,用来延恩、招谏、申冤、通玄。一来为自己招揽贤才,二来打压反对自己的人。 不久之后大开告密之风,任用周兴、来俊臣等酷吏,掌管制狱,冤假错案不计其数。 婉儿看着他们动用酷刑,迫害忠臣却无可奈何。 他们就是武后的爪牙,说到底武后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只要有人反对她,就会被安上罪名下狱受刑,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动摇她的地位。 这天宫人急急忙忙进了紫宸殿,惶恐地将手里密奏奉上。 武后心里猜测这密奏非同一般,便抬手道“婉儿留下,其他人下去吧” “是”宫人们立刻退了出去,只留婉儿在内。 武后打开密奏,看了看内容,嗤笑一声“到底是坐不住了” “婉儿,你看看”武后笑着将密奏给她,婉儿有些不明所以,看刚才送密奏的宫人的神色,这密奏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但是武后表面却不在乎。 她打开密奏,几个大字映入眼帘“翼州雌鸡化为雄” 原来如此,子虚乌有的言论,不过是借牝鸡司晨来影射武后罢了,和当初太宗时期的武代唐传言一样。 只是当初或许大家会认为空穴来风,这一次民众却不会那样认为了,武后一手遮天,谁都知道她是这江山实际上的主人。 只是武后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任人拿捏,现在的她根本不畏惧这些流言蜚语,除了她自己没人能要她的命! 这不过是反对她的人故意造势而已,只是这件事虽不能要她的命,却能影响她的名声,人言可畏,无论何时都一样。 “婉儿觉得是谁放的这密奏?”武后猝不及防出声问她。 婉儿放好密奏,大概猜到是什么势力了。 这密奏传出去对宗室最有利,毕竟,宗室子弟才是名正言顺,而武后只是李代桃僵罢了。 但是她答应过裴炎和李旦,护住宗室“想来是叛贼余党的无稽之谈吧” 武后低头翻弄着密奏,久久没有说话,宫殿里安静地只有奏折的翻动声。 婉儿只觉得心里压抑,武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她的沉默才是令人恐惧的,像一个漩涡,看着没动,可只要稍稍发作就能让人掉入无底深渊。 她会觉得自己是在为宗室脱罪吗?婉儿这样想着,额头开始冒冷汗。 接着听到武后把奏章放下的声音,她站起来道“也许吧” 说完抬头看着婉儿,吩咐道“把窗户打开吧” 婉儿上前打开窗户,阳光明媚,一下子照亮了宫殿,在大理石地面上有些刺眼。 武后站起来走到宫殿中央,完完全全站在阳光下,抬头望着太阳眯眼笑道“万丈光芒啊” 婉儿站在她身后,站在她的阴影之下,抬头看了看武后,她迎着阳光,身上有一种唯我独尊的气势。 几个月后李旦忽然派人请婉儿到太极殿。 婉儿很意外,李旦几乎不会单独召见她,因为她是武后身边的人,不是信不过她,而是不想给她带来麻烦。 到了太极殿李旦一个人端坐在里面,俊朗的脸神色有些凝重,他见婉儿到了立刻吩咐人关上殿门。 “陛下这是?” “南安王等宗室十二人被诛杀,还有”李旦突然哽咽了,不再说话。 婉儿万万没想到,武后居然会大肆诛杀宗室子弟,更让她不安的是李旦没说完的话。 “还有谁?”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可她手一直在抖,声音都是颤抖的。 李旦缓了缓情绪,眼中含泪“安乐郡王被鞭杀” 安乐郡王,李贤的儿子! “你说什么?”婉儿不相信,明明武后才恢复了李贤的爵位,怎么会突然赶尽杀绝。 “你没有听错” 婉儿有些恍惚,安乐郡王是她看着长大的,以前东宫时常看见,谦逊有礼又不卑不亢,有七分像李贤,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没想到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婉儿从太极殿出来,猜到了武后为何这样,就因为那一封密奏,她根本没有相信她说的逆贼余党之说,她瞒着她就是不想让她求情。 权力没有亲情,无论是母子还是祖孙都是可以割舍的,她一个外人若不是还有利用价值,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婉儿想到这里又抬手摸了摸额头,这一道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小心谨慎。 “婉儿”韦团儿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转头看着回廊旁正修剪花枝的韦团儿。 韦团儿放下手中的活,拉着她神神秘秘走到一旁“你刚刚去太极殿了?” 她虽然是问婉儿,语气却是肯定的。 婉儿心神不宁,却还是耐心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陛下是不是”韦团儿扭扭捏捏,话说了半句就停了下来,又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才小声地说“宠幸你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婉儿拧眉,挣开韦团儿的手,脸色不悦。 “我刚才可看见了,殿门都关了,再说了我也不会在意的,往后咱们姐妹也能互相扶持” “越说越不着调了,你好好忙吧,我还有事”婉儿打断她的话,没有心思和她说这些,转身离去。 韦团儿看着她的背影,面露妒色,心想婉儿和陛下向来关系不一般,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就算有什么也是正常的,没想到她这么小气,不肯对她推心置腹,还要扭捏隐瞒。 第38章 宗室叛乱 婉儿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继续在紫宸殿当差,但是她托人查了安乐郡王的事。 这天武三思从紫宸殿出来,冷不丁对她说“你敢查安乐郡王的事,就不怕触怒姑母” 婉儿猛然看向他,惊讶道“你从何处得知的?” 武三思轻笑,把弄着腰间的玉珏“如今宗室孱弱,自然有人巴结我武家人,只是我奉劝你一句,姑母不追究不代表她不知道,你不要触了她的逆鳞”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笑,转身欲离去。 “等一下”婉儿匆匆叫住他,下了台阶轻声道“求武大人如实告知” 武三思看着她,半天才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这是背叛姑母,赔钱的买卖我可不做” 婉儿咬牙看着他,趁人之危小人之举。 “武大人放心,往后我在娘娘面前一定替你多多美言”这已是她最大的让步,武三思为人隐忍不发、阿谀奉承,为了权势可以讨好薛怀义这等小人,他和她至始至终都不会是一路人。 “只要上官大人不要同我们作对便行”武三思说道,没等婉儿辩解又说“来俊臣构陷”说完冲婉儿勾唇一笑,大步离开。 “来俊臣”婉儿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酷吏当道,残害宗室,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不久之后婉儿终于明白了武三思为什么说让她不要同他们作对。 武承嗣状告李孝逸有不臣之心,说李孝逸私下拆解逸字,其中有兔,乃月宫之物,是为天物,自命不凡,还呈上了李孝逸拆文解字的手书。 婉儿得知这番解释叹道无稽之谈,先不说李孝逸忠心耿耿,就这名讳拆解也太过牵强。 她在一旁听着,转头就看见武三思冲她笑,意味深长。 她攥紧了拳头,想为李孝逸辩解几句,挣扎了几次还是放弃了,武后又岂会不知这是无稽之谈。 只是李孝逸平定了徐敬业叛乱,声望甚重,又是宗室子弟,她不可能容下他。 说不定这一次武承嗣的诬告就是武后授意的。 “李孝逸虽有不臣之心,可到底是平叛有功,罢了,废为庶人,流放儋州吧”武后揉了揉太阳穴,十分无奈的样子。 “娘娘,他可是有不臣之心啊,须斩草除根”武承嗣不死心,接着说道。 “好了,本宫乏了,你们退下吧”武后打断他的话,抬手示意婉儿扶她进去休息。 武三思倒是知道见好就收,对武承嗣使眼色,两人这才出去。 婉儿本以为杀了宗室十几人就可以罢手了,但是连李孝逸这样的股肱之臣都不能幸免,下一个又是谁,裴炎和李旦都高估她了,她自身难保,没有能力护住宗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她自己都要步步为营,处处小心,又怎么护得住别人。 李孝逸被诬陷之后怒火攻心,很快就生病了,到儋州路途遥远,一路颠沛流离,不久之后在儋州去世。 薛怀义尝到了修白马寺的甜头,不久之后又进宫献计,请求修建明堂,供奉香火,护佑江山。 武后也有意修建明堂,象征权势,庇佑天下,当即就答应了。 薛怀义征集劳役上万人,劳财费力,虽有御史劝诫劳民伤财,太过华丽,但武后就是要华丽大气才能彰显她的权势,只充耳不闻。 因为武后大肆诛杀宗室,宗室之人惶恐不安,也有不少人暗自谋划推翻武后。 不久之后如婉儿预料的那样,武后接到急报,琅琊王李冲起事,越王李贞立即呼应,韩王、鲁王等人也争先响应。 “乌合之众”武后看了看信件就放下了,李冲急功近利,率先发动战争,而他的军队却不多,这样一来就好各个击破了。 “传丘神积”武后一声令下,不多时丘神积便到了。 婉儿看见他进来,目光如利刃出鞘,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臣丘神积参见娘娘”丘神积感受到婉儿的目光,他也知道婉儿与李贤关系不一般,自动无视她的目光。 “免礼,本宫封你为清平道行军大总管,率军讨伐逆贼。” 丘神积抬头,立刻应下“是”说完冷冷一笑,因为李贤的事,他和宗室早已对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一次他一定要将宗室一网打尽。 李冲集结兵马不过数千人,虽有各地宗室呼应,却分散作战,不久之后因为李冲用火攻城,风向逆转,自损兵马,逃窜之时被部下所杀。 一个月后丘神积捷报传来,内容尽是吹嘘自己劳苦功高。 “婉儿”婉儿在太液池旁忽然听到李旦叫她,她看了看四处无人,这才走过去躲在假山后面。 “朕得到消息,丘神积到博州之时叛乱已平,他不甘心白跑一趟,杀了平博州刺史,抢功上报,这可是欺君之罪”李旦言语有些激动,他早知道这一次的叛乱不会成功,杀了丘神积也是好的。 “陛下有证据?”婉儿也抑制不住地激动,李贤的死是她的心病,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丘神积必须死。 “博州刺史的亲卫在朕手中,他就是人证” “太好了,我立刻去禀报”婉儿急匆匆离去,这一次丘神积逃不掉了。 “不,朕亲自去”李旦攥紧拳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李旦到紫宸殿,武后正部署着其他地方的平叛事宜,他行礼道“参见母后” “陛下来了,坐吧,正好本宫也要和你讨论一下平叛的事”武后抬头笑道。 “儿子来这里正是为了说平叛之事” “哦,什么事”武后放下笔,直觉告诉她,他不是要和她探讨平叛策略。 “儿子得到消息,丘神积到博州之时,博州叛乱已平,他滥杀博州刺史,抢夺功劳,滥杀朝廷命官,还犯了欺君之罪” “丘神积?他可没这个胆子”武后脸色冷了一下,立刻恢复了之前的随意。 “儿子有人证” “什么人证”武后诧异地说。 李旦定了定心神“他是博州刺史的亲卫,儿子已经命人将他带来了” 他说完拍了拍手,立刻有一个男子颤颤巍巍地进来,进来就跪下道“小人参见娘娘、陛下” “你说说,丘神积是如何滥杀功臣的”李旦直入正题。 “等等,他身份尚未确定,况且丘神积还没回朝,也不能听他一人之言,这样吧,他暂时关押,本宫派人核实身份,等丘神积回来了当堂对质”武后打断李旦的话,说得虽随意,语气却不容置疑。 李旦拧眉不说话,她这是打算包庇了。 “陛下有异议”武后冷了声音。 李旦袖中的手紧紧攥起,迎上武后的眼神,他不能退让! 婉儿在外面听到了一切,借上茶的机会进来,放下茶盏时轻声道“从长计议” 李旦端起茶杯,沉闷地喝了一口茶,这茶太苦了,却叫人有苦说不出,自作自受。 “一切听母后的,儿子告退”他放下茶盏,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 出去之后就看见婉儿在一旁,他径直过去,苦笑道“是朕无能” 婉儿抬头仰望着天空,湛蓝的天空本来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可她只觉得难受,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叹道“他会看到我们的努力,不会怪罪” 是,他不会怪罪他们无能,他那么温柔的人就算是死也没怪过她,但是她自己过不去,不仅仅是她欠他的,更因为她爱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连替他杀一个刽子手都做不到。 第39章 审讯 不久之后各处宗室兵败,诸王被押送进京,丘神积也班师回朝。 武后第一时间召见丘神积,让婉儿去请李旦过来。 婉儿自知这次审讯不过是走一个过场,武后上一次就表明了态度。 “走吧,无论好坏也要把这场戏演完”李旦叹道,起身同婉儿一起到了紫宸殿。 丘神积跪在殿内,那个亲卫也跪在一旁,看穿着他似乎没有什么事。 “母后”李旦大步进来,朝武后行礼。 “坐吧,今日本宫特地传唤丘神积入宫,就是为了查清楚之前的事” “娘娘明察,当时李冲被部下所杀,那部下诈降进城,杀了刺史,被微臣发现,所以微臣才会杀了他,他所说的臣滥杀功臣不过是不知全貌,当不得真”丘神积跪在地上为自己辩解道。 “一派胡言,亲卫明明说亲眼看到你杀了刺史”李旦看着他,厉声喝到。 “陛下”武后轻声喝止他,转头朝亲卫说“你说说当时的情景” 亲卫颤颤巍巍抬头,见李旦死死盯着他,吓得立即低下头,颤声道“小人当时听见动静就跑过去,透过门缝看见丘大人提着剑站在屋内,而刺史大人他们就躺在地上,以为是丘大人杀了刺史大人他们,慌慌张张逃出了府,并没有亲眼看到丘大人杀刺史大人” “你当时不是这样跟朕说的”李旦怒道,他就知道,这亲卫一定被收买了! 婉儿皱了皱眉头,武后执意要保丘神积,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她站出来道“那依丘大人的说法,诈降之人是在丘大人之前就入城了?” 丘神积沿着清冷的声音朝婉儿看去,如果他回答是,就坐实了他在平叛之后入城的,这么明显的坑他怎么可能往里跳“当然不是” 婉儿看着他冷笑,追问道“这么说是丘大人监管不利,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间接害死了刺史,再说严重点,若是他盗走了军机密报危害江山,丘大人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这”丘神积没想到这一点,他只是一个粗人,心思自然没有婉儿缜密,如今被这么一问倒是不知道如何作答。 武后不动声色地看了婉儿一眼,她心思细腻,就因为丘神积刚开始的一句话就想好了怎么问他,无论他怎么答都是错。 不过好在丘神积不是傻子,若他答了是,那就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而他现在虽也有罪责,却仅仅是监管不利。 “来人,丘神积失察害得刺史无辜丧命,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看在你平叛有功的份儿上,功过相抵,扣除半年俸禄,自己在家好好反省反省”武后不想再听他无用的辩解,大手一挥,下了判决。 李旦捏紧了拳头,五十大板,太便宜他了。 武后这一次也是恨丘神积如此大胆,欺上瞒下,还敢杀朝廷命官,就算婉儿没有出手,她也会给他些颜色看看,让他知道分寸。 丘神积也知道自己逃脱不了,干脆道“微臣一时疏忽酿成大错,甘愿领罚”说完朝武后叩首,不等侍卫押他下去,他自己便走了出去。 婉儿转头看着他的背影,此次虽然没能除掉他,好歹是挫了他的锐气, 婉儿照常送李旦出去,李旦冷着脸“朕立刻派人去博州,就不信找不到人证” 婉儿摇了摇头“没用的,娘娘留着他还有用,我们怎么做都是徒劳,这一次除不掉他却也挫了他的锐气,再等机会吧” 婉儿同他说着话,渐渐的都快到宣政殿了,她这才停下,向李旦行礼,离开。 她回身朝紫宸殿方向走,半路却遇见了丘神积。 他被放在担架上,屁股上血肉模糊,一身的汗,发髻凌乱,嘴唇被咬破了还沾着血却依旧能清晰地看着泛白。 “停”他哑声说道,抬头看着婉儿,面上恨意毫不掩饰。 婉儿也停下来,含笑看着他“丘大人身受重伤,还是快些回去,好好养着吧”她的语气中极尽嘲讽,说着关心的话,却只有恨意。 丘神积握着拳头,手指泛白,努力扯出一个笑“今日之事丘某记下了,来日定当奉还” “我等着”婉儿丝毫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依旧是笑着说的,在这平静的面容之下却已风起云涌。 说完她不再和他多费口舌,大步离开。 她对李贤的感情武后早已知晓,对丘神积敌对也情有可原,她倒是没想过有什么后果,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回到紫宸殿之后武后没有问刚才的事,权当那是一件小事,吩咐婉儿批阅奏章。 这天婉儿抱着奏折过来给武后检查,武后边看边说“宗室叛乱已经平息了,有不少都入了天牢,来俊臣和周兴等人也审讯不过来,本宫能信的人不多,这样吧,你去天牢帮帮来俊臣,你心思细腻,又是女子,那些宗室说不定会对你放松戒备” 武后的样子很随意,看似是心血来潮的话,但婉儿知道,这是她是深思熟虑之下的话。 她不想去,因为她问不出口,下不去手。可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她要是拒绝了就是公然站在了宗室那边,武后容不下她。 从婉儿这么多次的表现来看,她始终在护着宗室,这是大忌,武后肯定是忌惮了,所以才让她亲自去审问,将她置身于宗室的对立面,这样她才能真正的和宗室划清界限,到时候就算她要帮宗室,宗室也信不过她,既然她不愿意不忍心,那就只能逼着她学会狠心。 婉儿走进阴暗的天牢,上一次是因为裴炎,她来了天牢送他,在这里她答应过他保护宗室,可这一次她要在这里要亲自动手。 天牢里关押了不少宗室子弟,看见婉儿进来头都没抬,只安静地坐着,保持着他们最后的一丝高贵的尊严。 婉儿被狱卒指引着继续往里走,进去就看见一个老妇人被吊起,身上绑着竹书,发丝凌乱,满身鲜血。 来俊臣坐在老妇人的对面,手中拿着烙铁正欲施刑。 他听见动静转身看见婉儿来了,笑着将烙铁放下“上官大人总算是来了” “这是常乐公主?”婉儿大致猜到了这个老妇人的身份,高祖皇帝的十九女,也是李显原配妻子赵氏的母亲。 这一次她支持夫君起事,亲自写信联系各地宗室,还带领妇女筹备物资,也算一个有胆有识的人了。 常乐公主艰难地睁开眼看了看婉儿骂道“亏我还为上官仪的死感到可惜,没想到他的后人居然投靠仇人,助纣为虐,上官家一世清誉被你给毁了,呸” 她说完一口血唾沫吐到婉儿脸上,看着婉儿脸上挂着血沫,她似乎是出气了不少,接着哈哈大笑。 “你找死”来俊臣抽出鞭子就欲抽下,婉儿出手拦道“再打就死了” 婉儿拿丝帕擦了脸,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愤,反而走上去替常乐公主把脸擦干净,柔声道“临了还要受这等折磨又是何必呢,你只要说出来谁参与了叛乱,我立刻放你回去颐养天年” 常乐公主把脸别开,凄声道“我女儿被那毒妇活活饿死,她犯了何错要受此折磨,我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替她讨回一个公道。武后残暴不仁,为了权势能虎毒食子,这样的人留下就是祸害,李氏江山危矣,我只恨没有早点动手,给了她机会” 她说得激动,胸腔被压着,有些喘不上气,嘴里又有血,剧烈地咳嗽起来。 婉儿抬手松开竹书,竹书包裹的胸腔已经压变了形,衣物被染红了,原来她不止受了竹书之刑,还有鞭刑。 婉儿大致听说过,武后不喜欢赵氏,找借口将她关进女牢,活活饿死。 常乐公主不仅仅是为了家国大义,更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她是恨武后入骨,趁此机会起事也是情理之中。 “看来我是问不出什么了,不如来大人再试试”婉儿转身朝来俊臣说道。 这样的人没有任何念想,无畏生死,没有弱点,怎么可能问得出来。 “那就上刑罚,不怕她不说”来俊臣转身拿起之前的烙铁,抬手印在常乐公主的腰间。 “啊”常乐公主痛呼出声,因为挣扎而牵动架子哐哐作响,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她疼得满头大汗,伴随着一股烧焦的味道有些难闻,叫了半天扛不住昏死过去。 昏过去之时已经奄奄一息,婉儿别过头不看她,却因为她的惨叫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是有多疼才能如此凄惨地喊叫。 忽然听不到常乐公主的声音了,婉儿回头看向她,她垂着头,腰间还冒着烟,而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如死人一般的惨白。 来俊臣扫兴地放下烙铁,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来人,给我浇醒” “来大人当真打算杀了她?”婉儿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出声问他。 来俊臣诧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她可是宗室的人,娘娘没有下令,万一她死了娘娘追究下来”婉儿点到为止,没有再说下去。 来俊臣毫不在乎地嗤笑一声,却也罢手了“拖回去” 就这么杀了何其无趣,留着慢慢折磨才是过瘾,这些宗室平日里不可一世,没想到也有今天,将高高在上的人踩在脚下的感觉果然畅快。 第40章 薛绍下狱 婉儿审了几个人,大多是硬骨头,来俊臣用尽了刑罚也问不出来,她不想在那里耗着,到时间就走了。 第二天就传来常乐公主自杀的消息,听说她藏了一根银针,直入太阳穴,被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僵了。 婉儿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因为银针是她给她的,昨天她替她松开竹书趁机放了银针在她身上,她感觉到了却没有出声。 因为婉儿告诉了她,临了,不要多受折磨。 她注定活不了了,满身伤痕,就算是放了她,她也活不了多久,不如痛快地死。 婉儿放下手里的书,她再也装不下去了,趴在书桌上,眼泪顺着眼尾落下,她杀了宗室之人,没有守住自己的承诺,李贤要是看见了,会很失望吧,她成了他讨厌的模样。 这件事武后没有查出任何异常,只当是狱卒没有检查清楚,让常乐公主钻了空子,带了银针进去。 婉儿也表现得一如既往,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只对武后说她不懂任何审讯方式,牢房里的血腥让她受不了,武后看婉儿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对这些恐怕是不习惯,再加上婉儿去审讯过几天,也算走了一个形式,于是就答应不让她去了。 几天后来俊臣突然来了,这个时间他一般是在天牢里面审问,忽然来紫宸殿总觉得有些不妙。 来俊臣进来就跪下道“李冲部下招供,薛顗替李冲招兵买马,参与谋反” 薛顗,薛绍的兄长,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婉儿心中十分忐忑,太平是否会受到牵连。 武后皱了皱眉头“可有真凭实据?”这是薛绍的兄长,不能妄下定论。 “微臣抓了薛顗的手下,皆是供认不讳,还拿来了薛顗招兵买马的账册”来俊臣立即将手中的账册呈上去。 武后翻看了片刻,脸色沉了下来,将账册甩在地上,冷声道“吩咐丘神积,立即去薛府拿人”她停了片刻又接着说“还有薛绍” “是”来俊臣领命退下,他出了殿门之后武后又对婉儿道“你去一趟公主府,劝劝太平” 婉儿想去却又不敢去,她担心太平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却又不想掺和进去被她记恨,平添嫌隙。 婉儿与来俊臣和丘神积到薛府捉拿了薛顗,之后又接着去公主府。 太平此时正和薛绍逗孩子,她的幼子刚出生还不足月,薛绍很体贴,暂时将手里的活放下,大多事务交给手下的人,武后知道他要陪着太平,给他安排的事也少。 太平听到宫里的人围了公主府震惊不已,立即同薛绍出来。 “婉儿?”太平震惊地看着婉儿,她带着人来干什么? “参见公主殿下”丘神积老老实实行礼,完了之后立即吩咐道“来人,拿下薛绍!” 薛绍不明所以,太平反应过来立即挡在他身前,冷声道“丘神积,你敢!” “公主不要让下官为难,下官也是受了太后娘娘的命令”丘神积皮笑肉不笑,眼神狠厉。 “抓人总得有个由头,阿绍干什么了?”太平还没出月子,身子有些弱,说话都气喘吁吁。 来俊臣轻笑,拿出批捕文书展开“公主,您看仔细了,这是太后娘娘亲自签署的,薛顗参与谋反,薛绍要带回去审问” 这下轮到薛绍震惊了,谋反?他的兄长居然参与谋反! “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事”薛绍激动地说。 “阿绍一直陪着我,他不可能参与” “参没参与审了才知道,来人,带走”来俊臣是出了名的酷吏,心狠手辣,因为武后的宠幸谁也不惧。 太平看见他们上来拉薛绍,死死护着他,被人推搡着也不松手,她拉着薛绍的手,艰难地说“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阻挠本宫!本宫要进宫见太后” 丘神积本来就和婉儿结下了梁子,太平是婉儿的好友,又是李贤的胞妹,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当即一挥手道“公主殿下还是快快退下,不要螳臂当车” 有了丘神积的话金吾卫们几乎是无所顾忌,婉儿看不过去走上前去喝道“住手!公主要是出了岔子太后娘娘饶不了你们” 太平身体虚弱,却死死拽着薛绍,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受伤。 金吾卫们听见婉儿这样说,犹豫地松开手,毕竟太平还是武后最疼爱的女儿,她要是秋后算账,他们是吃不了兜着走。 婉儿拉住太平的手劝道“你阻止不了,这样只会伤了你自己” “婉儿,婉儿,阿娘真的让他捉拿阿绍了?”太平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不信,阿娘那么宠她,怎么可能捉拿阿绍。 婉儿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不,她不会的”太平言语激动,眼泪夺眶而出,她最爱的阿娘怎么可能这么做,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公主,您再这样下官只能让他们将你带进去了”丘神积出言恐吓道,太平公主阻挠他执行公务,他有权利将她关入府中。 “太平,你松手”薛绍另一只手搭上她的手腕,想将她的手扯开。 “不”太平眼里含着泪,死死抓着不放,一个劲儿地摇头,她不能松开,这会要了他的命。 “太平”薛绍无奈地低吼道,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又心疼不已,放柔了声音“听话,我会没事的” “不”太平倔犟地摇头,喃喃念着这一个字,她做不到。 薛绍无奈只能用力扯开她的手,强笑道“我行的端坐的正,不怕的” 说完放开她的手,大步离开,太平立刻冲上去想阻止他,却被金吾卫挡在外面。 “阿绍!”她看着薛绍上了囚车,凄叫一声,双眼一黑倒了下去。 再醒来天都快黑了,婉儿坐在她床前,手里端着药,正打算喂她喝药。 “阿绍”太平艰难地撑起身子,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太平,你别犟,本来身体就弱,不能再折腾了”婉儿按住她的手,让她好好休息。 太平却是摇了摇头,哭了起来“来俊臣是什么人你比我明白,阿绍会死的” “不会的,他不过是受了牵连,又是驸马身份,来俊臣不敢”婉儿虽是这么安慰,可她自己都不相信,来俊臣审问宗室都敢下死手,别说是一个驸马了。 太平自然也是不信的,她抹了一把泪“不行,我要进宫,我要去求阿娘,婉儿,你应该明白我的” 婉儿听她这么说,眼眶也红了,她当然明白,当初听说丘神积去了巴州,那种心境她至今也忘不了,她担心害怕,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去保护他,为了他她可以什么都不顾。 “好,我带你进宫”其实现在进宫也不是没有好处,一来替薛绍求情越早越好,晚了只怕已经受尽折磨了,二来,太平现在的身体弱,更能让武后产生怜惜之情。 婉儿和太平进宫之时武后正生气着,没想到就连太平的夫家都有反心。 “娘娘,公主来了”宫人进来通报。 “不见”武后知道她来干什么,但是她不想听她求情,只会让她觉得自己的女儿胳膊肘向外拐,平白添堵。 “阿娘”太平闯了进来,跑过来跪在地上“求阿娘放了薛绍” 武后看着她皱了皱眉头“回去” “阿娘” “我让你回去!”武后怒吼道,她从未对太平这么说话。 “薛绍他什么都不知道,阿娘,女儿求您了”太平一个劲儿地磕头,咚咚咚的磕头声让人心惊肉跳。 不一会她额头上已经血迹斑斑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她的眼泪混合着头上的血滴在地板上,无比地扎眼。 婉儿看着她不要命地磕头,握紧了拳头,但是她始终没动,现在就是要用苦肉计,她不能阻止,否则太平就白磕头了。 “来人,把公主绑回去”武后这一次没有心软,立刻吩咐宫人把太平带下去。 太平被两个金吾卫架着拉起来,往外拖。 她挣扎地想甩开他们的手,但是她刚刚醒来,月子里身子本来就弱,心力交瘁之下浑身无力。 她被拉着出去,祈求的声音一直回荡在紫宸殿中“求阿娘放了薛绍” 等声音消失之后婉儿才跪下道“请娘娘责罚” 她带着太平进宫早已想过,万一武后正在气头上少不了一通责罚。 武后本来想冲她发火,她却自己先请罪了,让武后有火也发不出,只冷声道“下去领三十大板” 婉儿磕头,自己走出去,她挨了一下就忍不住冒冷汗了,她以前从未受过这些,一板子下来已经开始哆嗦。 “下手轻些”韦团儿在一旁监督,忍不住出言维护。 “不用,你们只管打,这是我应该受的,事后也决计不会记恨”婉儿咬牙道,她是错了,应该受罚,不需要任何人包庇,可如果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会帮太平的,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于情她没错,于理她错了,她认。 打到最后婉儿手指被攥得泛白,她紧紧咬着嘴唇,倔犟地受着,她到底是一个女子,又是文人,此时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韦团儿数着板子,一到三十就大喊“停,打完了” 婉儿听到她的声音,眼睑控制不住地阖上,她好累,好累。 第41章 李旦求情 婉儿被送回去之后,韦团儿去复命,待韦团儿走后,武后才摇了摇头“迂腐” 她故意让韦团儿监督就是想着她一个弱女子应该受不住,所以有意让他们手下留情,没想到她自己不许他们手下留情,这不是迂腐是什么。 可婉儿难能可贵的也是这一点,她光明磊落,不需要任何人包庇,她文人自傲,就是要坦坦荡荡。 婉儿受了三十大板,暂时没有去紫宸殿当差。 韦团儿带着伤药膏来看她,婉儿着急地问“太平怎么样了,还有薛绍” “公主被禁足公主府了,薛驸马暂时还在天牢”韦团儿犹豫地说,说完之后又劝慰道“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有空管别人,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帮她,你先别想这些,来俊臣也不是傻子,他要是杀了薛驸马,公主一定会不惜一切要他的命,他不敢的” 婉儿没说话,几天了,薛绍在里面也一定受了不少苦,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她曾经真挚地希望太平永远这么幸福,却没想到会飞来横祸,那种痛她太能明白了,比千刀万剐痛至百倍,让人生不如死。 她都难以承受的痛,太平,那么天真无邪的人,如何承受。 过了几天,婉儿伤势好了很多,她迫不及待地去紫宸殿当差,却发现太平走出来,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她以前看起来有些丰硕,容貌是极好的,梨涡浅笑,看起来无忧无虑。 如今看着都快瘦脱相了,她从阶梯上下来,脚步虚浮,边走边落泪,坚持不住扶着墙面,捂着胸口蹲下。 婉儿看着她这样心里也难受极了,她走到太平对面蹲下,哽咽道“会过去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虽然不知道刚才在紫宸殿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总觉得和薛绍有关。 现在什么安慰都显得苍白,因为她懂那种痛楚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抹去的。 “婉儿”太平忽然抱着婉儿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了婉儿的衣襟,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在紫宸殿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晕过去被禁足了几日,之后她找了所有能找的人,可是他们都没有办法,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无力,她生来就是最尊贵的公主,要什么有什么,她以为自己会一辈子顺风顺水,可是没想到将她从天堂打到地狱的是她最亲的人。 她不仅仅是担心薛绍,也是为自己感到伤心,她以为她的阿娘爱她,却没想到,在权力面前她不值一提,多么可笑的亲情。 婉儿任由她抱着,轻轻拍着她的背,不说话,只这样安慰她。 许久之后太平终于止住了哭泣,放开婉儿,脸上的泪水还没干“阿娘让我嫁给武承嗣” 婉儿震惊地看着她,武后这是想好了要杀薛绍,让太平改嫁,可武承嗣那样的小人又怎么值得托付终身。 “你打算怎么办”婉儿明白太平一心一意对待薛绍,不可能看得上武承嗣,可武后要是铁了心,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我宁死不嫁,阿绍还在狱中,我怎么能弃他而去,可阿娘这是跟我表明了态度,她会杀了阿绍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婉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太平拽着婉儿的手,激动地问她。 婉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是她,她会以死相逼,可武后连李弘、李贤都可以舍弃,她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她不能让太平拿命去赌。 太平见婉儿都语塞了,摇了摇头“连你都没办法了” “太平,这世间多的是无能为力”她看着李贤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却无可奈何,看着李显被流放却不敢求情,看着裴炎为李唐江山慷慨赴死却只能去送他最后一程,这一次看着太平失去幸福,她依旧什么都做不了,说看淡了都是自欺欺人的,她只是明白,明白自己无能为力,她改变不了什么。 太平一直被好好呵护着,因为她是武后唯一的女儿,对武后没有威胁,上有父母宠爱,下有哥哥呵护,出嫁之后还有薛绍的爱护,她不习惯这些,她受不了。 所以婉儿想告诉她,这些在这皇城中只是最平常的事,她身为皇室中人,必须承受。 等太平走了之后婉儿在心里想了许久,还是鼓起勇气去求情“娘娘,求您饶驸马一命吧,就当是为了公主” 武后没看她,冷声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只是一个驸马,本宫不能徇私枉法”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被连累而已” “他到底知不知道还要等调查结果出来才行,你不必再说了”武后不想听婉儿说这些,说完就起身离开,进了内殿。 “娘娘!”婉儿看着她离开,着急地出声喊她。 武后忽然转身,一脸戾气地看着她,呵斥道“上官婉儿!你只是一个奴婢,你有今天的权力全是本宫给你的,不要得寸进尺忘了自己的身份”说完就转身离开。 婉儿低着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她尽力了,可武后说得对,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奴婢而已,又有谁会听她的。 正当太平和婉儿心灰意冷的时候几天之后李旦忽然来了紫宸殿。 “皇帝怎么来了?”武后放下手里的奏章,随口问道。 李旦行礼道“请母后饶薛绍一命!” 武后脸色冷了冷,接着拿起奏章,若无其事道“这些事皇帝就不用管了” “朕是皇帝,为何不能管?母后若真不想让儿子管这些,何不废了儿子,一了百了”他情绪激动,第一次将对武后的不满表达出来,他受够了,处处掣肘,什么都不能做,若是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能护着,他还当什么皇帝。 婉儿听着他这话,吓得冷汗淋漓,立即出声制止“陛下口不择言,切勿再说” 武后脸色铁青,将奏章啪地甩在桌子上,厉声道“让他说!本宫倒是好奇,他有多少不满” “母后,她是太平啊!您真的打算杀了薛绍,让她痛苦一辈子吗?薛绍并未参与谋反,他对此事毫不知情,您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呢?儿子求您,饶他一命,不要逼死了太平,我只有她一个妹妹,您也只有她一个女儿,您向来宠她,难道就真的忍心吗?” 武后本来是怒上心头,李旦却突然改了强硬的态度,动之以情,倒是让她想起了太平,太平小时候最爱来紫宸殿,缠着她,就要她陪她玩,发现她不开心就想方设法逗她开心,所以她最宠太平。 太平出嫁了也时常进宫陪她,在她心里她不是大唐的太后,只是她的阿娘。 “母后,太平她刚诞下幼子,身体虚弱,经不起打击啊”李旦看着武后有些动容,接着道。 “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五十,免去职务,在家思过吧”武后揉了揉太阳穴,疲惫不已。 “陛下太冒进了”婉儿出去朝李旦道。 方才她真的替他捏了一把汗,武后向来不吃硬,他若真的再说下去,可能就落得和李显一样的下场。 李旦也叹了一口气“若非如此,薛绍又怎么能出来” 他故意用强硬的态度对待,再用苦肉计,惹得武后怜惜,唯有如此薛绍才有一线生机。 因为他口不择言,所以他后面说的话才是真真切切,字字发自肺腑。 不久之后武后下旨处死薛顗,薛绍躲过死刑,杖责五十。 这天太平精心装扮了一番去接薛绍回来,她不想让薛绍看见她面容憔悴,暗自自责。 婉儿陪着她一起去天牢,薛绍被抬着出来,身上伤痕无数,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来俊臣站在天牢门口惺惺作态地说“恭送公主、驸马” 太平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站起来就要去教训他却被薛绍拉住了。 他气息微弱,艰难地抬头冲太平笑“我没事,我们,回家吧” 太平看着他的眼睛,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强笑道“好,我们回家”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她极力地想表现得开心一点,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痛。 薛绍被小心翼翼地送了出去,婉儿将他们送出宫门就回去了,薛绍的样子看着不太好,她就不去打扰太平了。 第42章 薛绍之死 薛绍被抬进轿子里,太平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他身上套了一件白色的外衫,可血不断地渗透出来,已经染红了外衫。 太平看他的样子虚弱至极,她仰了仰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可薛绍还是察觉到了,他疲惫地闭着眼睛,喃喃道“别哭,我没事” 他的话让太平更加难受了,她没有回答他,因为她怕自己的哭腔让他听到,他会心疼的。 到了公主府之后已经等待着的太医立刻迎上来吩咐下人小心翼翼地把薛绍搬回去。 摒退了众人,太医为他诊脉,忍不住眉头紧皱。 “阿绍怎么样了”太平看着太医的脸色不好,心中更加担心了,忍不住出声问道。 “公主,借一步说话” 太医和太平来到外间,关上门确保薛绍听不见了才说“驸马受了很重的内伤,又有外伤感染,恐怕,恐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后面的话不用说太平也知道,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她抹了泪“你一定要救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他” “微臣只能尽力而为,公主恕罪” 太医开了药方让下人煎药,太平去守着薛绍,薛绍听见脚步声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她,笑道“又哭鼻子了” 太平拉着他的手,轻轻地蹭着自己的脸“有泪水吗” “没有” “所以,我没哭”她倔强地说。 薛绍没有说话,她哭没哭他知道,她说没哭就没哭吧。 “我死后,你可以难过,可只能难过一月,你要好好的,过好以后的日子”他看着太平的容颜,极为不舍,可他不得不说。 太平板起脸来训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我们会白头到老”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是活不成了”他自己说着眼泪也滑落了,他活不成了,他不怕死的,可他怕和太平分离,他怕和孩子们分离。 太平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你不是有事” 这是安慰薛绍,也是安慰她自己。 薛绍的病情反反复复,本来是好些了,这两天又开始吐血。 太平正在拧帕子准备给薛绍擦拭身子,忽然薛绍侧身一口血喷出来。 “阿绍”太平扔下帕子过去将他扶起来,担心他被血呛到,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舒缓舒缓。 薛绍眼下发黑,几天时间已经形同枯槁了,他缓缓地摇头,艰难地说“太平,我,我舍不得你” 太平抱着他,哭道“你不会有事的,再坚持一下好吗,你不会有事的” 薛绍听着她的话,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也希望能活下来,他还想陪着太平白头到老,到时候儿孙满堂,多幸福的事啊,可他等不到了。 “你,要好好……”薛绍微弱的声音在太平耳畔响起,忽然间他靠在她肩膀上的脑袋就垂了下来,他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 太平的表情凝滞了,不可置信地喊他“阿绍” 没有回应,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阿绍,你回答我啊,阿绍”太平拉开薛绍的身体,看着他紧闭双眼,没有一丝生气,她温柔地捧着他的脸,希望他再睁开眼睛看看她,可他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他死了,她的阿绍死了。 太平崩溃大哭,抱着他还有余温的身体,边哭边喊道“你说过会陪着我的,你不能食言,你不能食言的,你回答我啊,阿绍” 迟迟没有回应,太平心如死灰地看着他“你死了,我怎么活” 外面的丫鬟们听见她的哭声皆跪在地上低头哭泣,忽然听见太平的哭声停止了,她们忙站起来推开门跑进去看,只见太平倒在地上,地上还有一把削水果的刀,她的手腕不断有血涌出来,已经淌了一大片的血。 “公主!来人啊,叫太医”这个丫鬟也是个警醒的,立即拿手帕将伤口包扎好,不一会儿太医就过来了,还好及时发现,只是失血过多,没什么大碍。 “你说什么?太平怎么了”武后听着公主府的通报,不可置信,太平,她居然会自杀殉情,她那么开朗的人居然会自杀。 婉儿在一侧听着眼泪跟着落了下来,她到底是有多痛,痛到不能承受了才会想着随他而去。 宫人又重复了一遍,武后知道太平暂时没有大碍了,这才稍稍放心一点,等宫人走后,她颓然地坐下自言自语道“是本宫错了吗,本宫着实没想到,她居然为了薛绍连命都不要了” 到底是她最宠爱的孩子,因为她的女孩,没有威胁,所以她总是下意识把亏欠其他孩子的爱转移给了太平,在她心里太平也是最亲的,差点逼死她,她心里也不好受。 武后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她看着很疲惫“婉儿,你代本宫去看看太平吧” 其实武后是想自己去的,可她担心太平看着她情绪不稳定,她肯定不想看见她。 婉儿到达公主府时,公主府已经挂白了,下人都是悲悲戚戚,看见她来了立即带她进去。 婉儿将带的补药交给下人,跟着去了太平的房间,她躺在床上,直直地望着承尘,薛崇训守在床前,脸上还挂着泪。 “太平”婉儿轻声喊她。 太平侧头看向她,婉儿猛地一怔,她的目光空洞黯淡,仿佛不像一个活人,婉儿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眼神。 “你走吧”太平的声音很淡,仿佛没有多少悲伤,可婉儿知道,她的心已经死了。 “太平,你别这样”婉儿走过去想安慰她,却听见太平凄厉的声音“走!”太平极力压住自己言语中的恨,她恨,她最敬爱的阿娘一点都没有顾及她的感受,杀了她最爱的人,她知道婉儿什么都没有做,不欠她的,可她看见婉儿就会想起武后,她抑制不住地想让她走。 婉儿愣在原地没有动,她不理解,为什么太平要这样对她说话,她做错了什么吗? “阿娘”薛崇训拉了拉太平的衣袖,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阿娘要这样和婉儿姑姑说话。 太平看了薛崇训一眼,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对婉儿说道“你走吧,我不是气你,我只是不能面对和她相关的人,我求你了” 婉儿听见她的声音,这语气透着恨,还有一丝乞求,她害怕伤害到婉儿,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恨,只能求她快走。 婉儿忍着眼里的泪,站起来,轻声道“薛绍是你的救赎,可你何尝不是别人的救赎,就当是为了孩子,好好活着。”她只求太平能够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薛崇训听着婉儿的话又哭了起来“阿娘,你不要丢下崇训啊” 他没了阿爹,不能再没了阿娘。 太平看着和薛绍有五分相似的薛崇训,满是心疼,她当时是太过悲痛,无法自拔,如今想来也是太冲动了,她不能死的,她还有孩子不能丢下。 “崇训放心吧,阿娘不会再干傻事了” 婉儿听着她的话,这才放心,还好她还有牵挂的人。 婉儿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上了马车就低声哭起来,一切都变了,就连太平都不能幸免,从今往后她们又该如何,她怕,怕从今往后,她和太平会形同陌路。 婉儿回宫复命跟武后说了太平已经想通了,不会再寻短见,武后这才放心了不少。 武后坐在宫殿里,夕阳照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婉儿竟觉得她有几分孤苦落寞。 其实薛绍并没有激怒她,她只是想杀鸡儆猴,让那些有异心的人知道,就算是薛绍只要是受了牵连也不能容情。 “这几天再差人送些人参过去,还有她喜欢的夜明珠、玉莲花,再送绫罗绸缎五十匹,金银十箱”武后绞尽脑汁地想着太平喜欢的东西,可她忘了,太平最喜欢薛绍,而薛绍回不来了。 婉儿记住这些东西,下去着手准备。 太平看着送来的东西,尽数收下,可她已经不喜欢夜明珠和玉莲花了,她把这些东西放在仓库中,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几天之后武后治了来俊臣一个过失之罪,官降一品,罚俸一年。 她没有杀来俊臣,一是因为来俊臣还有用,二是因为来俊臣的所作所为都是她默许的,追根究底怪不得他。 第43章 太平请婚 几天之后薛怀义受命修建的明堂终于建好了,武后差人筑造佛像,足足五层楼高,她要用这一尊佛像祛除晦气,薛怀义又立了大功,大加封赏。 太平因为丧夫,武后为了不再和她增加嫌隙,没有逼她嫁给武承嗣,这件事也算作罢了。 这天武承嗣忽然来了,他满脸笑容抱着一个东西,上面盖着红布,似乎是什么宝贝。 “参见太后娘娘” “免礼吧,你怀里抱的是何物?”武后见他抱着宝贝,还盖着红布,心里也有几分好奇。 “回太后,这是在洛水发现的石碑,上刻‘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几字,臣觉得吉利,遂来进献于您”武承嗣说着掀开红布,赫然有几个大字刻在上面。 武后惊喜地站起来,走下去观看,摸了摸那些字,大笑道“好啊,天降祥瑞,是我大唐之福” 武后十分高兴,当即给了武承嗣赏赐,更是将石碑奉为宝图,自己加尊号为“圣母神皇”。 其实她知道这是武承嗣故意凿刻的石碑,但是她需要这个东西,武承嗣这件事倒是做得好。 和武后截然相反的是,自薛绍死后太平谢绝见客,公主府大门紧闭,婉儿几次出宫探望都被挡了回去。 太平还是走不出来,她不想看见宫里的人,也没办法面对别人。 宗室凋零,几乎被诛杀殆尽,朝堂之上也变化万千,以前中立的朝臣都潜移默化地站在了武后这边,她权势一时之间达到了顶峰。 这年正月武后追其父为周忠孝太皇,母为忠孝太后。 婉儿本以为会被遭到极力反对,毕竟当初建武氏七庙就被众臣反对,最后只能罢手。 可这一次武后没有受到多大的阻力就通过了,第一次外族父母追封太皇太后,这已经表明了武后是这江山的主人,她的父母就是太皇太后。 这两年周兴来俊臣等酷吏确实巩固了武后的地位,再加上宗室凋零受到重创,武后若想登上皇帝位已经是轻而易举。 这年五月里突厥忽然来犯,不过这只是小范围的骚扰,并没有大面积开战。 武后正想着派谁去击退突厥,薛怀义就来了。 “参加娘娘” “小宝怎么来了”武后看着他,他在白马寺中自由自在,进宫时间也少了,今天来了想来又是有事相求。 薛怀义虽然剃度了,可他气宇轩昂,依旧是令人侧目不已,他穿了一身素衣,再加上他剃度的原因,远远看着倒是有几分超凡脱俗的高僧模样。 他走到武后身旁,自然而然地替她捏肩,谄媚笑道“听说突厥来犯,娘娘忧心忡忡,所以小宝特意来为您解忧了” 武后自然是不忧心的,在她看来这只是一场小的战事,从前的徐敬业叛乱、宗室叛乱她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这点小事,她不过是在思考派谁去最为合适。 不过薛怀义既然对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不妨听他说说“是吗?那本宫倒是想听听你有什么办法” “那帮大臣不是总说我是靠着娘娘才到如今的地位吗?我就想着领兵上战场击退突厥,如此一来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暗自赞叹娘娘眼光独到,教得好”他说得松快又有几分傲气。 他和宫里那些死气沉沉的人不一样,他什么都敢说,说那些大臣是老迂腐,总是想什么说什么,武后虽然有时候责备他说话不加思考却又是笑着责备的。 她喜欢薛怀义这样的性格,没有被驯化,和宫里格格不入,让她感到有活力,仿佛自己都年轻了几十岁。 “你啊”武后无奈地摇头笑“你不懂遣兵调将,也不懂兵法,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娘娘若真不放心就派个有能耐的副将给我,我一定会听他的话,也会好好研习兵书的,绝不肆意妄为”薛怀义软磨硬泡的,说什么都要去。 “你先回去,容本宫想想”武后没有一口答应却也没拒绝,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派个厉害的副将确实能解决,可她也不想拿将士们的命去给薛怀义胡闹。 “娘娘”薛怀义摇了摇她的肩,还想再说,却见武后笑容隐去,立刻住了嘴,不情不愿道“那小宝就先告退了” 婉儿是觉得武后不会答应的,他一个滑头什么都不会,不过是得到了武后的宠爱才有今天,去了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他在宫里就不规矩,敢在宰相面前放肆,到了边关还指不定怎么闹,说好好听副将的话不过是说着玩的。 让婉儿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武后在和武三思讨论政事的时候提到了这件事,武三思一心要促成薛怀义的心愿讨好他,巧舌如簧让武后动摇了。 武后就是怕薛怀义不听话,到时候惹祸,武三思出主意让薛怀义立军令状,若有违抗当众处斩,如此一来让薛怀义如愿了,又能改变朝臣对他的看法,战事也丝毫不受影响,何乐而不为。 婉儿暗自道武三思趋炎附势,为了讨好薛怀义置将士的命于不顾,犹如儿戏,心里更加瞧不起他。 武三思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想法,出了紫宸殿就笑道“欲成大事者需能屈能伸,就算他是一滩烂泥,只要有利用价值也须下心思” “看来武大人也不过如此,溜须拍马”婉儿嘲讽道。 武三思也不恼,接着说“我只是溜须拍马,还没有不择手段”说完哼笑一声,转身离去。 婉儿皱了皱眉头,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第二天武后就任命薛怀义领兵出征。 这么久以来婉儿经常去公主府,可每一次都进不了公主府的大门,她想着有几天没去公主府了,便向武后讨了个恩典出宫。 武后也想让婉儿去开导开导太平,所以每一次都是应允。 婉儿走下马车看到公主府居然开门了,喜不自胜地走上去,她还没说话下人就道“上官大人快请进” 这态度未免太过热情了,太平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到这里婉儿不禁加快了脚步。 到了正厅婉儿总算是看见了太平,她坐在那里,一身素衣,看着端庄自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来是没什么事。 不过好在她看着身体好多了,虽没有以前丰硕却也不羸弱了。 “婉儿”太平站起来冲她笑,仿佛之前的事从未发生,她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婉儿也扯出一丝笑,心道不管太平怎么样,她还是她最好的朋友。 “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觉得那天对你说的话太不应该,今日就向你赔罪了” 婉儿忽然觉得她说话太郑重了,充满着距离感,连忙说“我不在意的,只是,你如今还好吗?” 太平目光黯淡了几分,随即又笑了起来,但是她笑得让人心疼“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关系,总是要活下去的” 婉儿忽然觉得心口被刺了一下,好疼好疼。 活下去,在这权力的漩涡之中能活下去就是万幸了,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等一下我随你一起进宫吧”太平忽然说道。 婉儿停顿了几秒,她要进宫,进宫势必会去拜见武后,婉儿不相信她现在已经没有怨恨了,那她是为什么? 婉儿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武后虽宠太平可也不是百依百顺的,否则薛绍也不会死,如果她进宫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后果不堪设想。 太平看出了她的担忧,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 她想好了,既然注定无法逃离权利的旋涡,那她就要掌握权力,她一定会活得精彩,没有人能主宰她的命运。 婉儿和太平一起进了紫宸殿,武后听到通报十分诧异,她的女儿她了解,虽然天真却倔犟,不会这么快释怀的,这时候来是为何? 可她还是让她们进来了,看见太平就松了一口气,太平比她想象的要好。 “阿娘”太平比之前拘谨了不少,老老实实行礼,以前的她都是直接坐下,对着武后调皮捣蛋的,就算是出嫁稳重了不少,却也不会这样。 武后目光柔和地看着太平“可用膳了?本宫这就叫人传膳,都是你爱吃的” “不用了,女儿用了膳才入宫的,就是怕扰了阿娘休息” “不扰,你来阿娘宫里,阿娘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扰”武后走下来,握着太平的手。 “阿娘”太平反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坐下,红了眼眶。 “这是怎么了?”武后心疼地拿手帕给她擦眼泪,因为薛绍的事,她总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太平。 太平抽泣着,断断续续道“女儿不懂阿娘的苦心,还自残伤身,害阿娘担心了,是女儿不孝,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您。这些日子女儿也想通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忘了,女儿以后就想好好孝敬阿娘,不让阿娘伤心” “傻孩子,你不怪阿娘就行”武后摸着太平的头,叹道。 婉儿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奇怪,太平明明没有释怀,她想干什么。 “阿娘之前想将我赐婚给武承嗣表哥,女儿不懂事拂了阿娘的好意,想来武承嗣表哥现在也不会娶我了,女儿倒是觉得武攸暨挺好的,为人谦逊谨慎,是一个好归宿” 太平这突然的话让婉儿大吃一惊,她对薛绍的情意婉儿看得清清楚楚,至死不渝,这不过区区数月,她不可能忘了薛绍,她到底要干什么? 婉儿忽然觉得她看不懂太平了,她不再是以前天真无邪的太平,现在的她心思深沉。 第44章 拒绝武三思 武后也感到意外,愣了一会儿才道“你真这么想?” 太平轻轻点了点头“薛绍没了,女儿也不能一直守着他,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她想了想又犹豫道“女儿忽然想起来武攸暨正妻尚在,女儿还是另觅良缘吧” 她说着又擦了擦眼泪,一脸的伤怀。 “这有何难,你放心吧,再过几月阿娘就为你们赐婚”武后当然知道太平反常,但是她想弥补对太平的亏欠,她所求不过是小事而已。 况且武攸暨和武承嗣身份差不多,嫁给武攸暨也是一样的。 出了紫宸殿婉儿自己追出去送太平去寝宫,太平出嫁后她的寝宫还是留着,时常有人打扫,她在宫里过夜都是回自己寝宫。 一路上两人皆不说话,一直到了寝宫,太平摒退众人才悠悠地说“有什么话就说吧” 婉儿看着她这幅样子,和方才在紫宸殿判若两人,几个月不见,她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从太平的眼里,婉儿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多管闲事的外人。 她握着拳头,让自己冷静“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根本不喜欢武攸暨” “是,我不喜欢他”太平夺过她的话,笑了起来“可我喜欢权力,宗室遭受打击,武氏猖獗,我再不为自己考虑迟早被他们对付,但如果我成了武家人呢?我要的就是武家人这个身份,武攸暨软弱无能,阿娘又对我如此愧疚,我嫁过去就能把他牢牢地把控在手里,有他的身份我做什么都方便了” 婉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认识的太平不是这样的,她不在意太平对权力的渴望,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可她在意太平。 权力不是那么好把控的,她就是想获得权力,可结果呢,看着自己在乎的人一个一个死去,毫无办法,站得越高越孤独,太平是喜欢热闹的人,她不适合高寒之地。 她怕,怕太平迷失自我,被权力所害。 “婉儿,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宗室凋零,皇权旁落,我身为李家人就应该为宗室出力,以前的我不知道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我懂了,只有自己有权力才不会任人摆布,我们两个联手获得权力不好吗?”太平走上来拉住婉儿的手,她需要一个助力,婉儿是不二人选。 婉儿挣开她的手,苦笑道“我早已在局中,出不去了,你何苦入局” “不是我想入局,是形势所迫,若不是阿绍无辜受害,我怎么会入局,我不能罢手,为了宗室,为了阿绍,都不能!”太平言辞激动,她永远都忘不了阿绍最后的模样,罪魁祸首是她最亲的阿娘,她的心犹如刀绞,刽子手至今逍遥法外,她不甘心啊。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不是,她是公主,武后的女儿,她注定无法逃脱。 婉儿沉默了,她怎么会不懂,可是太平要做的事凶险无比,权力纷争向来是你死我活,她现在可以远离,就算宗室凋零她一个公主,又有武后的宠爱,无权无势也不会死。 “太平,权力纷争不是那么简单的,你随时都会丧命你明白吗”婉儿知道自己劝不住她,可她还是要劝一劝。 太平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现在的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吗,我只有成功了、报仇了,才能重新活过来” 她现在的命都是捡回来的,她应该去死的,应该和阿绍一起死,可她没死成,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为阿绍报仇。 婉儿离开了寝宫,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会保护太平,可她不会为她做事,太平已经变了,她会干出什么事是婉儿不敢想象的,既然劝不了她,那就尽力保护她吧。 不久之后薛怀义带兵到前线,却没遇到突厥人,原来突厥人得知大唐军队开赴边境早已吓退了回去。 薛怀义自然不能白走一遭,他到了单于台,在石碑上刻上自己领兵击退突厥的功绩,然后满足地返回。 几个月后终于回到了长安,武后听说他击退突厥了,大喜,封他为辅国大将军,进右卫大将军,改封鄂国公、柱国,赐帛二千段。 薛怀义风头无几,他倒要看看现在还有谁敢说他毫无建树。 将士们知道他不过是白跑一趟,都心照不宣地不说,因为他们也是白跑一趟,有功绩还能得赏赐,何乐而不为。 武后在宫里小摆酒宴,为薛怀义庆功。 太平也进宫了,除了太平还有李旦和几位大臣。 席间婉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在想太平的事,太平心意已决,她劝也无用,那要不要和李旦说说,李旦好歹也是皇帝,比她有权势,到时候也能帮太平。 “哦,这件事可要问婉儿了”武后诧异地说道,说着就看向婉儿,眼神深邃。 婉儿听见武后说她的名字,立即反应过来,立在一旁准备听吩咐。 “婉儿向来清心寡欲,独来独往的,怎么会心系武尚书,武尚书会错意了吧”太平冷哼一声,丝毫不给武三思面子。 婉儿听着太平的话,脸色一下就不对了,武三思刚才是请求赐婚了! 武三思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他故意选在宴会上请求赐婚就是为了让婉儿顾忌他的颜面被迫答应。 可没想到婉儿没发话,太平先嘲讽了。 婉儿愣了一下连忙跪下道“谢武尚书错爱,只是婉儿身份卑微配不上武尚书,有什么地方让武尚书误会了,婉儿在此赔罪,只是婉儿只愿一辈子跟着娘娘,替娘娘排忧解难,死而后已” 武三思没想到婉儿这么谨慎小心的人居然会胆大妄为当众打他的脸,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可不过片刻就笑了起来“是三思会错了意,误会了,倒是给上官大人带来了困扰,三思自罚三杯” 说完三杯下肚,坐下之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他的确能忍,不会意气用事。 武后也笑着打圆场“既然如此本宫也不撮合了,今天是怀义的庆功宴,不如婉儿吟诗一首为怀义庆祝” 其实她也不想把婉儿许给武三思,武三思是有家室的人,婉儿虽出身掖庭,可也是名门之后,如今又是她身边的左膀右臂,无论如何也不能为妾。 更何况武三思这一步棋太明显了,不过是要拉拢她的心腹,还选在这种时候说,让她不能一口回绝,好在婉儿这丫头也是有胆量的。 宴会结束后太平拉着婉儿在太液池旁散步,呸了一声“他也配,趋炎附势的小人” 婉儿笑了一下,这样的太平还有几分以前的模样。 “你今天惹恼了他,今后怕是和你不对付了” “他一个小人,我也不曾想过和他为伍,况且阿娘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他这样只会惹得阿娘恼怒,我反而是顺着阿娘的心意了”她今天看似鲁莽,可也是经过考量的。 婉儿也觉得诧异,以前的太平何曾想这么多,其实婉儿今天会拒绝一方面是因为厌恶他,还有就是猜到了武后的心思。 她在武后身边这么多年对武后的心思几乎是了如指掌了,武后不好直接拒绝,所以问她的意见时,她看得分明,武后看她的眼神有深意。 她不过是替武后拒绝了,就算武三思想恼也不好对她一个弱女子恼。 “不过”太平看着婉儿,婉儿如今已经二十有五了,难道真的要一辈子老死宫中? 她还没说婉儿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笑道“没有羁绊是最好的保护” 她不喜欢其他人,自然无法接受,她也不愿意再去了解一个人,上一次的苦她吃够了,没有爱就没有痛,她喜欢现在的样子。 第45章 太平出手 没过多久武攸暨的妻子忽然病故,武后为他和太平赐婚。 虽然明面上说病故,但是大家都猜到了这是武后为了替太平扫清障碍,赐死了武攸暨的正妻。 婉儿也有些唏嘘,那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和这些事情全然无关,只是因为身份阻碍了太平就被赐死,何其无辜。 虽说太平这是第二次成婚,但武后觉得亏欠她,她的婚礼依旧盛大。 婉儿看到了武攸暨,他长得倒是俊朗,只是和薛绍比起来少了几分气魄,看起来有些畏手畏脚,对待太平更是小心翼翼。 婉儿不难猜到,他原配之死让他心有余悸,若他不遵从那就是他的结局。 他只能小心翼翼对待太平,在他看来太平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主子。 看着太平被送入洞房,婉儿叹了一口气,福祸不可知,希望她不要后悔。 婉儿回到宫里之后武后就召她前去。 武后坐在哪里,灯光微微有些昏暗,婉儿走上前去拿起灯剔挑了挑灯芯,屋子里立马亮了。 “还是你细心”武后会心地笑,难得地有些慈祥。 婉儿放下灯剔,笑道“娘娘谬赞了” “如今太平和攸暨已经成婚,倒是了却了本宫的一桩心事,本宫就是担心她身为宗室女,待本宫登基之后会遭到打压,现在她已是武家人,本宫便放心了”武后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些话,婉儿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武后权倾天下,是江山实际上的主人,可从古到今没有女子登基称帝,她之前斗胆也想过武后会称帝,但这些话真正的从武后嘴里说出来她还是感到无比的震惊。 “怎么,你觉得女子不应该称帝?”武后看她被震惊得呆滞的样子,风轻云淡地开口问她。 婉儿被她的声音拉回了现实,立即跪下“婉儿绝无此意,只是从未想过女子也能有这一天,心里感慨罢了” 武后听了哈哈大笑,长袖一扫,唯我独尊的气势刹那间充斥了整个宫殿,让婉儿感到无形的压力。 “女子又如何,能者当政,本宫不会比任何一个男子差,你也别因为自己是女儿身就妄自菲薄”她回头看了看婉儿,像是鼓励她。 “婉儿明白,定当不负娘娘期望” 武后第一次明确地向婉儿说出了自己的野心,接下来的时间就要为她称帝制造机会。 要让一切显得顺理成章,她要成为天下的主人,名副其实的主人,不仅仅是当上皇帝,还要让所有人信服。 太平成婚第二天就让武攸暨将府里的账册移交给她,不但如此,外院的事她皆要涉足。 武攸暨处处掣肘却不敢多言,只和武三思武承嗣抱怨了几句,武承嗣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娶太平,这样一个女人到底是麻烦,就算深受宠爱又如何,掌控不了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等武攸暨走了之后武承嗣才悠悠地说“幸而我没娶太平,你没娶上官婉儿,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武三思摇头笑了笑“太平是身为公主与生俱来的傲气,上官婉儿不一样,她从小在掖庭长大,生而为奴,她不过是仗着姑母的势力狐假虎威罢了”他说着眼里又有几分轻蔑。 她不过一个奴婢哪来的傲气拒绝他? 他把这归结为武后在后面撑腰。 这天太平进宫请安,结束之后专程拉了婉儿到太液池旁散步。 “武攸暨对你怎么样”婉儿忍不住问她,武攸暨存在感不比武三思和武承嗣,婉儿对他也不熟悉。 太平轻蔑一笑“胆小如鼠,畏手畏脚,见了我大气都不敢出”这样的人太过无能,不过也好,她要的就是无能的人。 婉儿猜测他也是一个没什么脾气的,心想他虽无能,但是对太平应该会百依百顺,也是好的。 两人接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琐事,忽然太平让丫鬟下去备些酒水到凉亭,婉儿会意地看了看四周摇了摇头“没人” 太平这才低声说道“我想到办法对付丘神积和周兴了,你有空到公主府来” 当初是丘神积抓走了薛绍,太平恨他入骨,所以第一时间查了和他相关的账本书信,果然不出她所料,丘神积此人肮脏无比,怎么会不留下痕迹呢? 婉儿欣喜地看着她,又有些不相信,毕竟太平从未涉及政治,她怎么可能找到突破点。 太平看着她的眼神,笑着打了她一下“我在你眼里就这样没用吗?” 婉儿虽被打了却也笑了起来,这才是太平嘛。 “不,我只是惊讶,你变化很大” 太平默然,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一直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机关算尽。 婉儿也看出了她又想起了薛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我明天上午去公主府” 这天晚上婉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太平到底有什么办法。 一想到太平那笃定的语气,她就高兴地睡不着觉,丘神积!他该死! 第二天下朝之后婉儿出宫到了公主府,太平也早早地起床了,武攸暨也刚好下朝回来,见婉儿到了和她打过招呼便去了书房。 他看起来没有多少朝气,总是死气沉沉的,不怎么说话,也不爱过问这些。 太平带着她到自己的书房,太平受婉儿的影响也喜欢舞文弄墨,公主府专门建了她的书房。 她摒退众人之后将几册账本拿了出来。 婉儿拿着翻看,脸色变得欣喜,笑道“这是丘神积贪墨的证据” 这账册是武攸暨之前核对军饷的账册,他发现了丘神积贪墨,却也知道丘神积深受武后宠信,所以只当不知,他拿着这个当把柄,只希望往后自己遭到不测可以威胁丘神积。 没想到太平的到来打乱了他的安排,太平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很快就发现了账册。 “只凭这个不能定他的死罪,我还想到了一个一石二鸟的法子”太平胸有成竹接着说。 “周兴和李冲身边的王都尉是旧识,巧的是那王都尉刚好就是诛杀李冲的叛贼,他忽然反水是为何?一来李冲起事无望,二来他和周兴丘神积互有勾结,听说丘神积到了博州就想杀了李冲投靠丘神积,望丘神积保他一命。可他没想到丘神积害怕他说出自己暗中勾结李冲,为李冲送军饷的事,于是丘神积一箭双雕,杀了他灭口,同时杀了刺史嫁祸给他,为自己抢夺军功制造合理的解释”太平侃侃而谈,说完得意地看着婉儿,等她说话。 婉儿细细揣摩一切,毫无漏洞,还将丘神积抢夺军功的事联系起来了,真假参半以假乱真,好计策。 这样一来不仅将丘神积扳倒了,还连带扳倒了周兴。 周兴,来俊臣等人沆瀣一气,无恶不作,这一次虽然杀不了来俊臣除了周兴也是好的。 “此计甚好,只是还缺一个证人”婉儿说道。 “王都尉的家人还在狱中,尚未处死,丘神积杀了王都尉,他们恨他入骨,只要循循善诱必能成事”太平眯起眼,微微地敲着手指,看起来很是轻松。 这一切她早已想好了,今天不过是和婉儿商量一番,看看有何漏洞。 婉儿点了点头,这样可万无一失。 “你打算何时告发?” “越快越好”太平一口说道。 婉儿摇头“我待在娘娘身边多年看着他们一步步爬上来,娘娘之所以重用他们是为了给自己的大业铺路,这么多年来他们残害过的人不计其数,多的是人对他们恨之入骨,朝臣都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如今大业将成,他们的意义已然不大,我们只需要等到娘娘称帝之后告发,娘娘一定会拿他们消除朝臣的怨气,他们,必死无疑!” 太平早已知道武后要称帝,最近动作越来越多,称帝已经近在眉睫。 她笑了“好,就依你之见,到时候里应外合,你只需在旁推波助澜便行” 第46章 武后登基 如婉儿所料,武后暗中授意御史率关中百姓请命,奏请武后登基。不少大臣反对,武后也假意推脱,拒绝了御史的请求。 不久之后反对武后登基的大臣相应被贬,朝臣也明白了之前御史的请求不过是一次试探,就是为了铲除异己。 武后一党率先在朝廷上提交奏书“凤集上阳宫,赤雀见朝堂”请武后登基。 李旦听着他们的话,无比刺耳,只觉得浑身无力,他死死地捏着拳头,他是李家人,这江山是他李家的江山!他却无力护住李唐江山,百年之后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婉儿在一旁记事,见他这悲痛欲绝的模样暗自替他着急,这种时候伤心有什么用,只会让武后忌惮,他怎么糊涂了。 “请娘娘顺应天命,继皇帝位”婉儿忽然跪下高声道。 这一声请命瞬间将李旦惊醒了,他不能这样,留得青山在就还有机会,对,他要忍。 李旦深呼一口气也站起来跪下道“请母后顺应天命” 忠于李氏的朝臣见李旦也这么说,既心疼又自责,是他们无能,护不住陛下,反而要让他受如此屈辱。 武后见朝臣尽数跪下,求她继位,她极为为难地说道“本宫不欲继承大统,奈何天命授之,臣民请之,无法推脱,既然如此即日起改国号为周,改元天授,大赦天下……” 武后登基的事震惊天下,从古至今没有女人当皇帝的,他们心中虽不服却无人敢说什么,怪只怪武后独掌大权,他们无力抵抗。 李旦被赐姓武氏,降为皇嗣,迁居东宫,一切按皇太子规格。 武后也想起了之前被朝臣反对的建武氏七庙,这一次她光明正大地建了武氏七庙。 婉儿和韦团儿一起送李旦去东宫,一路上气氛低沉。 李旦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赐武姓,他是李家后人,是李唐江山的主人,却被迫禅位,还要改换姓氏,他就是天下人的笑话,太可笑了,没有一个皇帝比他更窝囊。 婉儿不知道自己是站在武后那边的还是宗室一边,总之,她不想看到宗室遭难,因为李贤,因为裴炎,也因为太平和李旦,她最好的朋友,她永远无法和他们对立。 婉儿走进东宫,一时间有些难受,她有多少年没来东宫了,上一次是查明崇俨失踪一案,在这里她害得李贤被废了。 她抬头看了看东宫的门匾,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落下来,她现在很好,放心吧。 李旦也驻足看着门匾,自言自语道“终究是躲不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说完一滴泪滑落,落在地上破碎不堪,他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受尽屈辱,被天下人耻笑,还要被后世当成笑柄。 婉儿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以前的李贤,他是不是也这样颓废无力过“殿下,水到山前必有路,没什么比性命还重要” 李旦闭上眼缓了缓,许久之后才抬脚进去,韦团儿在后面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进了东宫之后李旦就对韦团儿说“你回去吧,婉儿在这里就行” 韦团儿诧异地看着婉儿,不情不愿地告退,但是刚走出东宫就看见他们往书房去了,她急忙折返跟了过去。 李旦见院子里没人,一拳砸在檐柱上,血顺着檐柱流下来,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恨声道“有我这样没用的人吗” 婉儿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慰,只这样看着他,他心里的苦她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理解,安慰有什么用,往后可能会更加屈辱,他要学会承受。 “婉儿”他顿了很久接着说“你记得这里吧” 婉儿看着院子,海棠花还没开,很久以前李贤被赐书,东宫大门紧闭,他们月下对饮,李贤哭了,那是她唯一一次见他哭,那时候她才明白,原来淡然自若的太子殿下也会哭,他也会痛,他和她并无两样,她第一次觉得李贤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们一直在同一个世界,她抬手就能触碰到他。 “记得”她声音很轻,如同一朵海棠花飘落,没有任何声响却带来了一缕幽香。 “他的愿望是朝野安宁,百姓安康,无内乱无外患,天下太平,人间富庶”李旦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婉儿,而是看着书房,他仿佛看见了李贤埋头奋笔疾书,勾勒着他心里的盛世繁华。 婉儿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书房,李贤就坐在那里,他专注的目光没有离开过竹简,不一会儿他笑着放下笔,转头就对上了婉儿的目光,婉儿有些慌张地想闪躲,却看见李贤温柔地笑了,对着她笑,和以前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怪罪,只有温柔。 他不怪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我明白,他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她明白李旦的意思,让她看在李贤的面子上做自己该做的事。 婉儿离开的时候看见了慌慌张张逃跑的韦团儿,她一口叫住她。 “婉儿”韦团儿不好意思地咬着唇,她狭隘了。 “你可知道偷听殿下说话是什么样的罪过?在紫宸殿冒冒失失有陛下护着,在这里不一样,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婉儿低声呵斥道。 自从上次韦团儿怀疑她和李旦有染就总是疑神疑鬼的,这次不用想也知道她又想的是什么。 婉儿忙碌了半个月终于熬过了登基大典,武后虽已是皇帝,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紫宸殿,重大事宜就在明堂商议。 婉儿得空出宫见了太平,到了公主府就听见欢声笑语,太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婉儿来了就招手道“快过来听听,崔大人说笑话呢” 崔大人?婉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哪个崔大人和太平关系这样好,她怎么不知道。 崔湜正绘声绘色地讲着笑话,看太平招手和人打招呼,立即站起来转身就看见婉儿。 宫宴中他见过婉儿,虽然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可对着出口成章的女子印象很深刻,再加上婉儿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他听旁人也说过不少,大致了解。 “见过上官大人”崔湜恭恭敬敬行礼。 婉儿看见他的面容微微有些吃惊,他和薛绍居然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眼睛,熠熠生光,摄人心魄。 但是他又不似薛绍那么谦和,可能是因为年龄原因,他更加有活力,带点狡黠聪慧。 “崔大人客气了”婉儿回礼之后径直坐下,有些好奇太平怎么认识的崔湜。 崔湜出自博陵崔氏,和荥阳郑氏一样同属于名门望族,他的父亲乃户部尚书崔挹。 只是他年纪尚小,入仕不久,平日里深居简出,怎么会和太平认识。 有崔湜在婉儿不好和太平商讨丘神积的事,太平也看出了她的想法,于是打发了崔湜,崔湜非但没生气还开了几句玩笑才离开。 崔湜走后婉儿就忍不住问她“崔湜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他现在是我的人”太平待崔湜走了之后就敛起了笑容。 “你想自己培养势力?” “当年阿娘,不,是母皇,她就是自己培养了李义府、许敬宗等人为自己稳固朝堂,事实证明她做得很对,我若要成事少不了朝堂的助力” 朝堂,婉儿惊住了,古往今来涉及朝堂的女子都是为了把持朝政,太平不仅仅是志在自保,而是志在朝野,更可怕的是如果她是想效仿陛下呢? 婉儿本能地就想劝诫她,毕竟朝堂波涛暗涌,随时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也明白太平不会听劝的,薛绍的死改变了她,现在任何人也不能左右她的决定。 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保护她。 婉儿顿了顿说道“可崔湜出身大家,祖、父皆是朝中重臣,你确定他能为你所用” 出身越是显赫的人越不好把控,这也就是为什么武后会选寒门学子为党羽的原因,因为她出身不高,根本把控不了世家大族的子弟。 而太平虽然出自皇家,可现在宗室覆灭,连李旦都被迫改姓,崔湜的家族完全没必要巴结太平。 第47章 布局 太平胸有成竹地笑了,这些她怎么会不懂。 “崔湜离不开我的,他入仕不久,心性相对单纯,最好利用,再加上他的家世和人脉,往后可为我带来不少助力” 婉儿想起刚才崔湜和太平相处的样子,再加上太平的一句他离不开她,大致猜到了他们的关系。 自武后执政女子地位日益上升,有男宠的也不在少数,只是没想到崔湜出身那么高贵居然愿意。 只是听太平这说法,崔湜应该是喜欢她这个人而不是她的身份地位。 婉儿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现在的太平痴迷权势,她爱的是薛绍,可为了得到权势却愿意和崔湜逢场作戏,她到底怎么想的。 太平面无表情地回望她,忽然笑了,只是她的嘴角虽然勾起,眼里却没有笑意“你经历了这么多怎么还是不明白” 婉儿被她这话说得一愣,她什么意思? 太平看着她疑惑的目光,没有再跟她说,她了解婉儿,就算她恨极了一个人,只要那个人有恩于她,她就下不了狠心,她只会左右为难,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安慰自己。 就像现在她们打算商量丘神积的事,婉儿自始至终都想杀了丘神积,可幕后凶手就是她效忠的陛下,她肯定知道,可她下不了手,背叛不了。 既然她不行,那就由她来,陛下掌权太久了,垂垂老矣何以当政! “我已经找到了扳倒丘神积和周兴的最佳人选”太平越过刚才的话题。 她现在说话越来越高深莫测了,婉儿没有深究她话外之音,笃定道“崔湜” 太平点点头,笑道“我立刻将账册交给他,由他出面状告丘神积,他只要出面了崔氏一族必然会鼎力相助,就凭丘神积和周兴,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根本不是崔氏的对手,他们必死无疑” 就算是崔湜自作主张弹劾了丘神积会遭到崔氏一族的不满,可他们不可能置之不理,如果不能一举除掉丘神积和周兴,他们以后会有很大的麻烦。 所以太平笃定他们会出手联合进言。 “你确定崔湜可信?” 婉儿依旧有些怀疑,这么明显的计策崔湜又不是傻子,为何要答应,扳倒了丘神积他们对他来说没有好处,若没扳倒反而为自己树敌了。 太平胸有成竹地笑,笑得云淡风轻,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你尽管放心便是,他可信” 太平都这样说了,婉儿也不再过问,相信她就是了,现在除了崔湜,她们也没有可用的人。 商量好了一切婉儿就回宫了,她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很快,很快她就能替李贤报仇了。 她到宫门下了马车,提起裙摆抬脚就跑进了内宫,风声在她耳边响起,衣袂翻飞,发髻上的步摇摇晃着。 她什么都没有想,径直朝东宫跑去,一路上的宫人看见她皆是面面相觑,上官大人向来端庄自持,什么时候这样不顾形象地狂奔过。 她到了东宫门口才停下来,弯腰喘气,她欣喜地抬头看着她看过无数次的门匾,眼泪瞬间滑落,她怎么了,明明应该高兴的。 她抬手擦眼泪,可眼泪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杀了丘神积又怎么样,他回不来了,她不想要丘神积的命,她只想要李贤回来。 “你怎么哭了”一声稚嫩的声音带着天真在婉儿身前响起。 婉儿胡乱擦了眼泪,努力憋住泪水,强笑道“风迷了眼睛,楚王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侍从呢?” 这是李旦的三子李隆基,如今已经六岁了。 李隆基叉着腰,哼道“他们整天跟着我,个个刻板,我不喜欢跟他们玩” “那可不行,他们是保护你的,没有他们在身边你阿娘和阿耶会担心的,听话,跟我一起回去吧”婉儿好脾气地蹲下搭着他的肩膀柔声说道。 “不要”李隆基躲开婉儿的手,嘟囔着嘴“我才不回去,我要一个人出去玩”说完就想跑。 “隆基”李旦一声呵斥,他立刻停下了脚步,一步也不敢挪。 李旦带着侍从出来,板着脸有些严肃,走到李隆基面前低声训斥,婉儿看见李隆基咬着嘴唇,眼眶通红,就是忍着不哭的倔犟样子倒是有些可爱。 李旦训斥完了就拉着他的手走到婉儿面前说道“这是皇祖母身边的婉儿姑姑,以后看见了要打招呼” 李隆基之前一直在窦氏身边,平日里只有宴会上才能看见一两次,他年龄小也记不住,她认识李隆基,而李隆基却不认识她。 “婉儿姑姑”李隆基规规矩矩地叫婉儿,一点也没有之前熊孩子的影子。 李旦让婉儿进去坐坐,婉儿没有推辞,跟着进去了,她想跟李旦说说丘神积的事,他一定也会很高兴。 李隆基被带下去教习功课,他一脸不情愿地告退,婉儿等他走后才说“他很调皮吗” “之前被宠坏了,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贪玩,不爱学习,对了,你学问好,有空的时候可否教教他”李旦话语间既无奈又宠溺。 “我”婉儿诧异,随之摆手“当世大家层出不穷,我恐怕还不如他的老师” “话虽如此,可当世才女还是要看你,男子女子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皆有不同,他可能觉得老师所说乏味无趣,不妨你与他说说其他的,激发一下兴趣” 李旦说的确实在理,老师所教皆是刻板无趣的,他本来就年幼,玩心重不感兴趣也是人之常情,不如另觅他法。 婉儿没有再推脱,只是如今武皇登基,事务更加繁忙了,她只能有空来看看。 李旦欣然点头。 婉儿大概说了一下丘神积的事,李旦既震惊又高兴,居然是太平找到了突破口。 李旦和婉儿商量好了到时候在朝堂上一定会推波助澜。 婉儿这才放心地回去,现在只等太平行动了。 她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回到紫宸殿就见武皇揉着额头一脸乏味。 “参见陛下”婉儿放缓了脚步进去。 武皇拿开手,缓缓地睁开眼睛,轻笑“人老了,才看了一个时辰的奏章就乏了” “陛下松柏常青怎么会老”婉儿走上前去替武皇按摩,以前这事都是薛怀义做的,只是他得了白马寺越发自由就鲜少进宫了。 武皇噗嗤一笑“哪有人是不老的,他们说着万岁,难不成朕就真的万岁了?” 婉儿只听着不再答话,人都是会老的,陛下已临近古稀,还能有多少时日呢?到时候她不在了,自己又当何去何从? 婉儿忽然觉得迷茫了,她一直以来依附于武皇,迷失了自我,她的爱好是诗文,而不是政治。 “婉儿?”武皇感觉到她手上没有用力,诧异地喊她。 “陛下有何吩咐?” “你把这些奏章拿起批阅吧,朕先去歇会”武皇被扶起来,摆了摆手,自己进了内室。 婉儿看着案桌上的奏章,叹了一口气,她有什么资格谈喜好呢?能活着就是幸运了。 第48章 扳倒丘神积 没过几天丘神积就在朝堂上被告发,崔湜先发制人,带了账册和王都尉的家人上堂。 武皇翻看了账册之后怒火中烧,没想到丘神积居然这么大胆,贪墨军饷,私通叛贼,他死一百次不够! “丘神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武皇将账册甩在地上,怒气蔓延,让人不寒而栗。 丘神积不用看都知道那账册是什么,连忙磕头“陛下恕罪,罪臣一时糊涂,可罪臣真的没有私通叛贼啊,求陛下明鉴” “陛下,王都尉的儿子就是证人,王都尉亲口告诉他,若他出事就去博州找丘大人,若要说丘大人和王都尉毫无关系,这怎么也说不通”崔湜不紧不慢地说道。 崔挹见自己的儿子铁了心要弄死丘神积和周兴,他心里虽然气,却还是不得不站出来为崔湜说话“臣也听说丘大人杀了假意投降的王都尉,但王都尉可是杀了李冲的,他若是诈降大可以用其他办法骗取信任,何苦用最极端的方式杀了叛贼元首,杀了李冲他是决计回不去的。既然他诈降是假,丘大人又为何要杀他?莫不是心虚,害怕他会威胁你,抖露出你私通叛贼的事,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王都尉,又杀了刺史嫁祸给王都尉,从而一举两得,以绝后患?” 崔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无论如何都能解释得通,而武皇一听这话心里也信了八九分,丘神积杀刺史是抢夺军功,这她早就猜到了,可他杀王都尉又是为何?难道仅仅是想找一个替罪羊? “你血口喷人!血口喷人”丘神积想解释王都尉只是恰好撞见了他杀刺史,所以他才杀了王都尉,根本没有私通叛贼怕败露的事,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他滥杀朝廷命官,也是必死无疑的。 “陛下,看来丘大人是没有办法解释这些事情了”一位大人站出来缓缓道。 他和周兴帮武皇做事这么多年,树敌无数,朝堂上多的是人巴不得他死,这种时候当然是墙倒众人推。 “请陛下依法处置”崔湜跪下道。 他一说完其他大臣皆跪下请愿道“请陛下依法处置” “我没有,我没有私通叛贼,我杀王都尉是因为他看见我杀刺史了,我没有私通叛贼啊”丘神积再也沉不住气了,慌里慌张,口不择言。 武皇见他吓懵了担心他说出其他的事,立刻吩咐道“丘神积这是疯了,来人啊,把他带下去,押入天牢” “陛下,您要救我,我冤枉啊”丘神积还存了一丝理智,没有把李贤的事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说出来了也会被说成故意攀咬,不但救不了他,武皇反而会马上杀了他,这是他最后的砝码了,他一定要活着。 周兴今日没有来上朝,不知道已然大祸临头,武皇让来俊臣去周府拿人。 婉儿最后听说来俊臣到了周府先和周兴寒暄一番,没有说明来意,周兴只当他是来做客的。 当即让厨房准备酒菜和来俊臣畅饮,正在兴头来俊臣忽然问他,若遇犯人抵死不认该当如何。 周兴摇了摇酒杯随意笑道“备上大瓮,四周拿炭火烧热,再将犯人投入瓮中,看他招与不招。 ” 他话音刚落来俊臣一拍筷子,当即让下人准备大翁,又说明了来意,吓得周兴立刻酒醒,跪下就鬼哭狼嚎自己冤枉。 他是认识王都尉,可他和丘神积只是普通交情,更不敢私通叛贼啊! 来俊臣平日里倒是和周兴有些交情,知道周兴和丘神积确实没有私交,可陛下派他来不就是间接告诉他,周兴不能留吗?更何况如果周兴死了,陛下就只能重用他一人了,他的地位势必增长,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最后周兴直接被来俊臣定罪,带回去同丘神积一起下狱,听候发落。 一切都很顺利,婉儿这两天虽然高兴可也不放心,丘神积谋害废太子都安然无恙,他一日不死,她一日不放心。 直到两天后武皇下旨,丘神积、周兴勾结叛党意图谋反,三日后在菜市口问斩,梁王武三思监斩。 婉儿起草诏书之时高兴得手抖不止,太好了,丘神积,他罪有应得。 将诏书写好她亲自去宣旨,这一次去天牢她不再沉重,反而愉快无比,她走得很快,她想看看丘神积得知自己要被问斩了是什么样的表情。 走到牢房前,丘神积坐在草席上,冷哼道“上官大人怎么来了” 自从婉儿害他挨了板子,他们之间连最起码的客气都没有了,一般都没什么话说,就算说话也是针锋相对冷嘲热讽。 他才不会天真地以为婉儿来放他出去。 婉儿从身后拿出诏书,照着自己写的旨意念了出来,虽然这份诏书她已倒背如流,可她看着上面的字才会有一种真实感。 丘神积听着她清冷的声音,如冰锥刺骨,猛然跳起来扒着牢门吼道“你说什么!我是被冤枉的,让我见陛下” 婉儿冷笑着将手中的诏书拍在他身上“死期将至还敢妄想” 丘神积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愣了愣才着急忙慌地展开诏书,上面一笔一划写的字无比刺目。 他忽然气极将诏书举起扔在地上怒喊道“我是被冤枉的!” “来人,丘大人拒不接旨,侮辱诏书,对陛下不敬,鞭挞三十”婉儿见他扔了诏书,勾唇笑了笑,缓缓吩咐道。 “上官婉儿!你这是公报私仇,我何罪之有,是不是你,是你害我!”丘神积摇晃着牢门,双目赤红,恨不得冲出去将她剥骨抽筋。 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入她的手里。 “我与丘大人并无私仇,何来公报私仇一说”婉儿冷着眼看他,语气虽慢却是咬牙切齿。 丘神积忽然得意地笑道“他死之前苦苦哀求我饶他一命,哈哈哈哈,我第一次见如此没有骨气的人,我逼他喝下毒酒,最后看着他像一块烂布一样被扔在地上,多难得的场面啊,看往日高高在上的人倒在我的脚下,那么落魄,我丘神积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就是杀了他” “他不会求你,他就是死也不会丢了傲气,你欺辱他虎落平阳,你不过是一个小人”婉儿心里确信这一切不过是他故意丑化李贤,来气她罢了,李贤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他那么骄傲的人就算被冤也从未求过他的母后,又怎么会去求一个外人。 丘神积笑了“我欺辱他?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你可知下令杀他的人是谁?” 婉儿看着他,没有说话。 丘神积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自己说出了答案“是当今的陛下,他的母后!是她要斩草除根,扫平障碍,你知道是她下令却不敢与她作对,只能拿我出气,你就不是欺软怕硬的小人?你和陛下有灭族之仇,却甘于成为她的爪牙,你贪生怕死又爱慕虚荣,没有丝毫道义原则,你说我是小人,你连小人都不如。你太可笑了,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安心了?我告诉你,你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你日日面对仇人,对仇人卑躬屈膝,心里不会难受吗?” 婉儿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她不是,她不是欺软怕硬、爱慕虚荣的小人,她不是! “哈哈哈哈,你自己都心虚了,你说一个道貌岸然的人忽然心虚了,可笑不可笑?”丘神积看着她的模样,忽然觉得解气,他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她好过。 她能和陛下作对最好,这样的话,她很快就会身首异处,如果她依旧不敢和陛下作对,那也能让她难受,何其痛快。 “陛下是我的伯乐,你如何挑拨也是徒劳,这个时候还想着挑拨离间果然是死性不改”婉儿冷冷地看他,转身离开,看起来她再镇定不过。 其实只有她知道,她不是旁人看起来的那样坚强,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她需要一直披着一层皮伪装自己,活得疲惫。 刚走两步就听见牢狱里传来的鞭挞声,还有丘神积那不堪入耳的辱骂。 走出天牢,忽然觉得身心俱疲,杀了他又如何,他说得不错,她只是将杀他当成自己往后心安的工具而已,其实她只是杀了一个刽子手。 三日后丘神积和周兴被斩首,他们的尸首被民众唾弃,甚至被野狗食之,总之大为解气。 这天婉儿刚到紫宸殿就见薛怀义捧着一本书兴高采烈地往正殿而来。 “上官大人”他今天心情似乎很好,主动和婉儿打招呼,一脸笑意。 婉儿诧异地看着他,他自从出征立功之后越发自在,平日不怎么来紫宸殿了,只在自己的白马寺当一个自由自在的主持,今天怎么来了,还这样高兴。 婉儿颔首回礼,问他“可是有事要找陛下?” “对,我可寻到了一件好东西”他捧着书拿给婉儿看,接着笑道“这可是我率领众僧在云集的佛经里找了数月才找到的” “这是何物?”婉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虽爱藏书,平生也算阅文无数,却对佛经不精通,这本《大云经》她连听都没听过,或许是因为文人乐善好学的特质,她第一次这样对薛怀义放下身段主动请教。 薛怀义有些得意地说“这佛经里说了一个女王统治国家,最后女王因丰功伟绩而成佛的故事,十分生动” 他接着侃侃而谈,婉儿却没听了,还以为他寻了什么宝贝,却不过还是讨好陛下而已。 婉儿引他入殿,他将佛经供上,接着把说给婉儿的那套说辞再说给武皇听,听得武皇喜笑颜开,当即赏赐了许多宝贝给他,他这才满足而归。 第49章 立嗣之争 已经二月了天气却丝毫没有转暖,一阵冷风袭来,卷起几片雪花,婉儿紧了紧围脖,心都是凉的。 婉儿拿着新得的书往东宫走,今天的雪有些大,她撑着伞的手被冻得通红。 走到偏院看见李隆基正埋头看书,天气太冷了,他拿不稳笔,只能看看书。 自从上一次李旦托婉儿教教他,婉儿就经常往东宫来,她给李隆基看的第一本书就是《南华经》,这本书生动有趣,不似其他书枯燥,婉儿至今都记得,她被同窗排挤,得知自己的身世,伤心地跑到书馆,那个老公公就给她找了这本书,往后她不开心的时候都会看看。 时间久了李隆基也没有之前那么贪玩,偶尔也会看看书了。 屋里烧着炭火,时不时迸发出一个火星,倒是添了几分生机。 “隆基,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婉儿把伞递给宫人,从袖口拿出书。 李隆基没想到这么大的雪婉儿居然会来,诧异地看着她,这才跑过去拿着书笑道“山海经,你怎么得来的?” 他抬头看着婉儿,小小的人笑容最是天真,婉儿摸了摸他的脸,冰凉的手惹得他连忙躲开,不满地看着她。 婉儿这才意识到自己手太凉了,只好收了手“我出宫顺道买的” 《山海经》光怪陆离,许多士人都觉得那是打发时间的闲书,李隆基身为皇族之后须用功钻研经典,怎么能浪费时间读这些书呢? 所以李隆基虽喜欢却没办法得到,他有一次无意跟婉儿抱怨过,说这些夫子太死板,连《山海经》都不许看,没想到婉儿今天就给他带来了。 “骗人”李隆基哼道,这本书都是手抄上去的,字迹工整,颇具风骨,里面还有插画,栩栩如生,怎么看都不是随便找到的。 他还真没猜错,这是婉儿托人打听哪里的书馆最好,然后自己亲自去找到的。 婉儿坐在软榻上,伸手在炭盆边,轻笑“你看我有那么多时间吗?” 李隆基想了想,她每天忙得找不着北,哪里有空去找这些,可能真的是随便买的。 “这是阿娘特意送来的鸡汤,看你帮我买书的份上,赏你了”他把食盒打开,扭扭捏捏地把碗推到婉儿面前。 那傲娇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婉儿忍不住笑他,明明是感激非得说赏。 “笑什么?”李隆基有些恼怒,他难得关心关心她,有什么好笑的。 婉儿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子长身体,自己喝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踱步出去,到了门口又回头提醒他“功课别落下了,这本书收好,万一被发现了我可帮不了你” “知道了”他满不在乎地哼道。 婉儿虽被冻得瑟瑟发抖,心里却是难得的轻松,近日来朝堂上风起云涌,实在是难熬,也只有来看李隆基才能放松一下,孩子最是天真,和孩子在一起感觉自己也没有烦恼了。 如今朝堂上不少人巴结武承嗣等人,李旦举步维艰,虽有往日忠臣支持他,却抵不过武皇对他的忌惮。 不过好在一直相安无事,直到这天。 忽然有上百民众集结,要求废除李旦皇嗣身份,改立武承嗣为皇嗣。 这手段太熟悉了,不就是当初请武皇登基一样的方式吗,这武承嗣当真是以为天下尽在他手了?如此明目张胆。 岑长倩、格辅元等人第二天就上表弹劾武承嗣,教唆庶人,狼子野心。 武皇刚刚登基,朝堂上还要靠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协助,只替武承嗣推脱说这不过是民众自己的想法,做不得数。 就这样这件事暂压下来,谁知没过多久岑长倩、格辅元就被告发谋反,武皇也对这些忠于李唐的人有隔阂,顺水推舟定了死罪。 李旦回去就气得掀了桌子,他满头大汗,咬紧了牙关,一拳砸在地上,手微微颤抖着,不多时就有血滴下来。 他的母皇到底要干什么?抢了皇位还不够,非要赶尽杀绝吗! 婉儿知道这件事的实情,武承嗣诬告之时她在场,只是她没有求情,因为她知道武承嗣所想陛下都知道,陛下没有反对就是因为忌惮,她需要通过铲除异己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这时候求情不但帮不了忙,还会惹得陛下厌烦,没有一丝好处。 但是这件事也惹得朝中众臣对武承嗣颇有微词,其中李德昭最为气愤。 他一生忠于李唐,为人刚直不阿,不会和谁虚与委蛇,当即带人杖毙了教唆民众请求废除李旦皇嗣之位的王庆之。 随后自己进宫请罪,武承嗣得知自己的人被李德昭杖毙了,气得立刻就去紫宸殿告状,谁知刚到紫宸殿就听说李德昭已经来了。 他冷哼一声,他倒是要看看李德昭滥杀无辜怎么脱罪。 他气愤地走进去,刚到门口就听见李德昭义正言辞地说“自古没有侄子为姑母立庙的,陛下若立魏王为嗣,如何享百年香火,更何况陛下皇位来于先皇,不立他的血脉为嗣,先皇又如何享百年香火,莫说名义上说不通,就是天下人也不会同意” 武皇沉默不语,李德昭说得没有一点错,如果她立了武承嗣,以后就不是她的血脉承皇位了,她就是一个外人,而不是江山的主人。 那些李唐旧臣也断然不会同意,自古也没有这样的先例,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都不应该立武承嗣。 “你先下去吧,此事朕明白了”她揉了揉额头,有些疲惫。 李德昭叹一口气,言尽于此,希望陛下能够明白。 他走出去就看见武承嗣在外面,也没觉得尴尬,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倒是武承嗣一双眼睛似是长了尖刀利刃,恨不得杀了他。 婉儿在里面看着他的眼神,暗自发笑,他活该,以为造声势就能顺利当上皇嗣,他低估了李唐旧臣。 武承嗣刚进来就听武皇说道“你怎么来了,朕累了,你先回吧” 他一口气憋在胸口,想发泄又不敢,只能忍着气退下。 婉儿还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却没想到武皇在万象天宫举行祭祀典礼,没有让李旦为亚献,反而命武承嗣为亚献,武三思为终献。 要知道这以前都是皇嗣太子做的事,婉儿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李德昭一席话已经让陛下打消了立武承嗣为嗣的想法,那她为什么又要让武承嗣为亚献? 恰逢太平进宫,向武皇请安之后婉儿和以前一样同她一起在宫里走走。 太平故意去了东宫,李旦因为祭祀典礼的事而愁闷,独自一人在喝闷酒,看见太平和婉儿来了也只是虚晃着身子站起来说“你们怎么来了” 太平看着自己的哥哥如此颓然,心中不知怎么有了一股火气,走上前去一把夺过李旦手中的酒壶,嘭地摔在地上,瓷片和酒溅了一地,晕脏了太平的襦裙,她站在李旦面前,抬头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婉儿见此担心他们吵架,连忙说“太平,有话好好说” 太平听着婉儿的话,笑了起来“好好说?你看看他这幅模样,成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是”李旦没有一丝的波动,也没有生气,只是自嘲地笑“我不但被迫禅让,改为武姓,如今连皇嗣之位都保不住,你说,我还有什么用,我还能怎么办” 他的语气越来越弱,说到后面似乎是说给自己听,他太失败了,他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列祖列宗,他谁都对不起。 怎么办?太平以前也想过,她甚至想过以死解脱,可她现在想明白了,她要自己去争取,不能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 “你是我唯一的哥哥了!你不能这样颓废下去,明白吗,有些事情不是你等就能等来的,母皇没有想过立武承嗣,她只是为了制衡才宠信武承嗣,你并不是没有机会的,可你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李家的列祖列宗都看着你呢,你不能认输!”太平言辞激烈,一番话下来自己心里也十分酸楚,事在人为,可老天爷能不能眷顾李家。 李旦踉踉跄跄坐下,他听明白了,可他心中还是十分难受,他不想和母亲为敌,也不想去争什么去抢什么,为什么这江山重担要由他担起,他不喜欢尔虞我诈。 太平蹲下去替李旦擦掉泪水,哽咽道“哥哥,我们大家都需要你的” “太平”李旦看着自己的妹妹,说不出的心疼,以前的太平多么天真无邪,这些日子太平的变化他看在眼里,她长大了,全然看不见以前的影子,现在他如此颓废,反而是妹妹替他挡风遮雨,她本该无忧无虑过完一生的。 看着李旦情绪稳定了之后太平才离开,她知道李旦已经动摇了,只是他还需要时间缓和,毕竟这么多事情,他喘不过气也是正常的。 “你知道祭祀的事情了?”出了东宫婉儿出口问太平,如今太平在朝中有自己的耳目,这些事她必然知道了。 太平轻轻点头,笑道“若我没猜错应该是母皇的权衡之法,她不会立武承嗣,但又不愿八哥得势,所以不废除八哥的皇嗣之位的同时宠信武家兄弟是最好的办法” 太平此番进宫也是为了开导李旦,让他振作起来,再这样下去,他就真的完了 第50章 羞辱 如太平所料,武皇让武承嗣、武三思参与祭祀却没有其他动作,一切如旧。 只是李旦本来已经振作不少了,甚至还接见了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想要拉拢朝臣,培植势力。 可没想到这件事很快就传入了武皇的耳中,她先杀了两位大臣,接着勒令李旦不得接见公卿大臣。 这件事给他的打击不小,本来以为自己努力了就能改变现状,他想争取,想改变的,可没想到现实狠狠的给了他一耳光,让他再次陷入迷茫。 如今天下尽在武皇手中,他怎么斗得过她,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让他喘不过气,他见到了他敬爱的母皇逼死李贤、废黜李显、血洗宗室,这一切都不是他说承受就能承受的,他虽一直强装坚韧可也是人,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接受的。 李旦还记得上一次太平跟他说的话,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喝酒,而是难得地提笔练字,以前的他最喜欢书法,对书法颇有研究,但是他握着笔却怎么都握不稳,手不停地抖,本来是想修身养性,可如今却更加烦躁,他暴怒地将笔扔了,腾地站起来,嘭地一声桌子被掀倒在地,墨汁洒了一地。 他为什么这么废物,连最简单的字都写不好,他还能做什么?身为皇嗣却如蝼蚁一般活着,每日胆战心惊,有多少人在背后耻笑他无能懦弱! “殿下”宫人被嘈杂的声响引来,颤颤巍巍地行礼,想进去收拾残局。 “滚!”李旦猛然喝道,双目赤红,一脚踢在倒地的案桌上。 宫人吓得一抖,不敢再说话,慌慌张张地下去。 退到门口就碰到了一个人,吓得她差点尖叫。 “姐姐怎么来了?”宫人看着身后端着托盘的韦团儿,心有余悸。 韦团儿也很诧异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宫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叹了口气“看姐姐的样子是要去看殿下吧,姐姐现在还是别进去为好,殿下也不知怎么了,正大发雷霆呢” 韦团儿的手紧了紧,在她的印象里李旦一直是很开朗温和的人,他忽然大发雷霆定然是遇到什么事了?那她更得进去开导开导。 “你先下去吧,我自有分寸”她不再理会宫人的劝阻,径直进去了。 刚到门口就听见李旦歇斯底里的声音“不是让你们滚吗?” “陛下说殿下最近身体欠安,特意让婢子送参汤来”韦团儿走进来,把东西放下,她看见李旦脸上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下一刻李旦就用手抹去了,可就那么一瞬间灼伤了她的心。 李旦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厌恶,走上前去一把端起碗一饮而尽,哐当将碗放下“你走吧” 韦团儿没说话,蹲下去把桌子扶起来,继续收拾残局。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看笑话吗?”李旦冷笑,除了婉儿,他不想看到任何与陛下有关的人。 韦团儿痛心地抬头,看笑话?他觉得她会耻笑他吗?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的人? “殿下就这样看我?”她心里想的话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又觉得后悔,她和李旦并没有什么接触,他为什么不能这么看她。 事实上李旦真的笑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无关,我如何看待你也不重要” “不,很重要,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殿下的看法”韦团儿忽然站起来,看着李旦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看着李旦,她看得呆住了,目光柔情似水。 李旦被她突如其来的柔情惊到了,这么赤裸裸的目光,他再不懂就真的是傻了。 李旦转头不看她,冷声道“我对你没有任何看法,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宫人” “普通的宫人?”韦团儿似是在自言自语,她念了两次才不可置信地说“可当初我不小心打翻了茶盏你替我求情了,还温柔地对我笑” 那天她带病伺候武皇,上茶的时候手抖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武皇冷了脸本来要教训她,她跪下来听到的不是武皇的斥责,而是李旦温润的声音,他替她求情,最后她抬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李旦明朗的笑容,那时候的他还是豁达直爽的,笑起来没有一丝杂质,就是那个笑容让她永远也忘不了。 李旦显然不记得了,他愣了一下却想不起来“我早已不记得,是你想太多了” 他以前脾气很好,举手之劳的事倒是没少做,可能他真的为她求情了,但是他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怎么会?殿下,你是因为怨恨陛下所以才这样说的吧”韦团儿激动地站起来拉着李旦的衣袖,只要他说是,就算让她立刻背叛陛下也毫不犹豫。 李旦甩开她的手,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两步,冷笑“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卑贱的奴婢也敢妄自揣测我心中所想,滚出去!” 韦团儿听着他如此决绝地话,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殿下,婢子是自以为是,可对您是真心实意的” 李旦却是丝毫不在意她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拉着她的手将她拽起来,恶狠狠道“我让你滚,从今以后再不许踏进东宫半步” 他现在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提起武皇,她以为是懂他,只不过是她自作聪明。 韦团儿一个踉跄跪在阶梯上,膝盖火辣辣的疼,她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看着紧闭的房门,眼泪不停地落下,是因为受了羞辱,也因为李旦毫不在意她的真心。 婉儿批完了奏章,抱着奏章去正殿给武皇过目,忽然一个人冲出来撞在她身上,婉儿被撞得退后两步扶住了檐柱才稳住身形。 婉儿正要训斥就看见韦团儿双眼通红,还有些肿胀,显然是哭过了。 “何事如此毛手毛脚,这里可是紫宸殿,今日是你运气好,撞上了我,而不是陛下,无论发生了什么,切记不可慌乱”婉儿蹲下身捡奏章,忍不住说道两句,这些话看似是训斥她,实则是想告诉她,在这宫里生存最重要的是冷静。 韦团儿没有答话,蹲下来替她捡,婉儿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眼角有一滴泪水,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拭去。 “婉儿姐姐”韦团儿忽然就忍不住情绪了,抱着婉儿哭起来。 “好了,别哭了,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笑话,一会儿陛下听见了少不了说你嘈杂”婉儿将她拉起来,温柔地替她把眼泪擦干净,韦团儿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侍卫和宫人都悄悄地看她。 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立即止住了哭,哽咽道“我先回去了” 说完逃也似的跑了。 婉儿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还是第一次见韦团儿这样,少不了有几分心疼。 给武皇送了奏章之后就去看韦团儿,但是韦团儿房门紧闭,任婉儿怎么敲门她只是哭,就是不开门。 这倒是有些像李贤刚走的时候,婉儿每日以泪洗面的情形。 婉儿怕她情绪激动,也不敢多问,只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了几句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就离开了。 刚到紫宸殿就见武皇正在和诸位大人商讨政事,没武皇的命令她也不敢随意进去,只好在外等候,直到诸位大人出来。 “舅舅!”婉儿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人,就差冲上去了。 她一人在京城,无人照拂,如今见了亲人怎么能不高兴。 郑修远和各位同僚告别,留了下来,好好地打量婉儿一番,笑道“不错,比上一次见你好多了” 上一次是婉儿得知李贤死讯,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去了郑家,身形消瘦,黯淡无光。 现在想起那时候还是会心痛,原来有些伤是时间也不能治愈的。 婉儿掩盖住眼里的伤怀,问道“阿娘可还好” “姐姐一切都好,就是时常念叨你,想你侍奉天子身侧,凡事皆要小心翼翼,又无人替你分担,无人照拂一二,每每说到此处姐姐都忍不住落泪”郑修远说着也怜惜地看着婉儿,这个小姑娘自十三岁起就在刀口上讨生活,伴君如伴虎,她受的苦一点也不比旁人少。 婉儿垂眸没说话,好半天才道“舅舅许久没进京了,我这就去求一个恩典,陪舅舅出去逛逛” “别耗神了”郑修远叫住她“你作为近臣事务繁忙,这京城我也算熟悉,你且好好做事,别耽搁了” 第51章 放河灯 郑修远这一次是回京述职,待不了几天就要离开,虽然郑修远说了不让婉儿耗神,但婉儿觉得自己亏欠了舅舅许多,还是求了一个恩典陪郑修远到处逛逛。 “不是说了,你不用陪着吗”郑修远无奈地看着婉儿,如此兴师动众,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生气。 婉儿笑道“陛下待我很好,舅舅不用担心” 她看到一处珍宝坊,连忙说“这么久以来也没送什么东西给您还有表哥表嫂,咱们进去看看吧” “府中什么都有,不要破费了” “这哪里算破费,给自家人买东西,自己用的”婉儿看见一支镯子成色不错,拿起来看了之后递给店家“这个包起来” 她看了很多东西,郑修远知道不收她的东西她是不会罢休的,本来想作势收下两件就可以了,谁知道她选了又选,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婉儿,好了好了,这些已经够了,走吧”郑修远催了几次才把婉儿拉走。 婉儿逛了半天才回宫,到宫里就遇见了武三思,他坐在轿子上,看样子是要出宫。 婉儿让开道路行礼,武三思似乎是看见她了,轿子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他掀开珠帘轻笑道“上官大人是出宫了?这么晚才回来” “出宫有些事情”婉儿对武三思突如其来的话感到莫名其妙,自从上一次武三思请婚不成,他们再也没说过话,今日是怎么了。 武三思点了点头“那你回去吧,我也要出宫了”说完放下珠帘。 婉儿颔首等他离开,之后才疑惑地回头,武三思也太自然了,非但不尴尬,反而与她寒暄。 武三思在轿子里闭目养神,他只是觉得上官婉儿现在权势正盛,他就算是恨她驳了他的面子也不能把关系搞紧张了,他如今这样可能还会让上官婉儿觉得他大度,不过是服个软,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修远要回去了,临走时婉儿前去相送,将一封信和一方锦帕交给郑修远。 山高水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婉儿也没时间回荥阳,只能托郑修远送些东西给郑氏。 转眼之间又是一年元日,婉儿本想和往常一样,宫宴之后出宫放河灯,但是在宴会上却被李隆基缠上了。 “婉儿姑姑,你带我出去玩吧,我还没逛过灯会”席间李隆基再一次走过来拉着婉儿的衣摆央求。 窦氏忙上前拉着李隆基的手,轻声道“婉儿姑姑事情可多了,你别烦她”说完又对婉儿歉意地笑。 她对婉儿也有些畏惧,在她看来,武皇身边的人都充满了危险的味道。 窦氏长得大气温柔,说话总是颔首低眉,让人觉得柔柔弱弱。 可能也正是因为她性子柔弱,所以李隆基才被惯的调皮捣蛋的,倒是和窦氏性格恰恰相反。 “今天是元日,让他出去玩玩也没事”武皇在高座之上听见了他们的话,难得今天高兴,不过是出去玩一下,无伤大雅。 有了武皇的话,窦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对婉儿说“那就麻烦上官大人了”说完又看着李隆基“出去玩要听话,不要调皮” “我知道”李隆基嘟囔着说了一句。 宴会期间李旦一直没有笑容,他甚至没有关注李隆基和婉儿说话,只是低头喝酒,一杯又一杯,却无比清醒。 他忽然站起来“母皇,儿臣似乎是喝多了,想先行退下” 武皇看了他一眼,明亮的眼睛闪了闪,没有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李旦离开之后太平又朝婉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看看,婉儿会意跟着出去了。 “殿下留步” 李旦听着婉儿的声音,回头看向她,逆着昏暗的灯光,婉儿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缓缓靠近他,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但是他总觉得她是关切的样子。 婉儿在离他两步的地方停下了,站在他的身前,比他矮了一个头。 “我懂你心里的苦闷,可但凡是人都有烦恼,我愿意懂你,旁人不一定要懂你,有时候你也不应该奢望有人懂你,你应该做的是让旁人不敢忽视你,而不是自怜自艾。这些本不该我说,但是我们十几年的情谊,我不想看着你沉沦下去”如果李贤看见了也一定会难过的,她不想他难过。 李旦恍恍惚惚的听着,他仿佛是喝醉了又仿佛没醉,接着他自嘲地笑起来“我试了,但是我太无能、太无力、太累了” 他好累好累,身为皇子,他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可他没有能力担起这样的重担,他想逃避,有时候甚至想一死了之,再也不闻不问。 “你应该好好看看,这冰冷的宫殿里,有谁不累?你不是只有你自己,不可以说累就放弃!”李旦浑浊的眼睛一下子仿佛看清了些,他看到了婉儿脸上的表情,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眼眶有些红。 她没等他回答,转身便离去。 谁不累啊,李贤、李显、太平,还有她,他们谁不是身心俱疲。 李旦看着婉儿的身影,宫灯被风吹动着,连带着婉儿的影子随风摇曳,竟有几分脆弱感,他第一次觉得婉儿也不过是个弱女子,比他还矮一个头,但他总是下意识会依赖她,想寻求她的帮助,他忘了自己是皇帝是皇子,而她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已。 宫宴过后婉儿带着李隆基和太平一起出宫。 婉儿掀开珠帘看着路线不是回公主府的“你不回公主府?” “不回,我回去了就得陪他一同回武府,我不想见到武家的人”太平慵懒地靠着马车闭目养神。 李隆基在一旁趴在车窗旁看外面的街市,听见太平的话立马回头问她“姑姑为什么不想看见武家的人啊” 在他的认知里,武家的人是他的表叔,经常见了他还会给他好吃的,是好人。 太平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笑了一声“小孩子问那么多,告诉你,你也不懂” 李隆基不服气,夫子可是常夸他聪明的“谁说我不懂,你说了我就懂” 太平摇了摇头,闭上眼,小孩子,还是不要知道那些事情,在他们心里一切都是美好的,留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童年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李隆基见太平不理他了,又去央求婉儿“婉儿姑姑,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婉儿摸摸他的头,柔声道“因为武家的人见了太平不会给她糕点吃” “哦”李隆基拉长了声音嘿嘿地笑“姑姑也太馋了,比隆基还馋” 太平懒得跟他掰扯,就当没听见。 到了灯会婉儿照常猜灯谜,要了一盏河灯去河边放河灯。 她这个习惯太平早就知道了,她只希望婉儿明年能不来放河灯,希望她能忘了那些伤痛。 李隆基撑着脑袋看婉儿捧着河灯闭着眼睛,好奇地问她“婉儿姑姑,这是什么东西啊” 婉儿刚好许完愿望,看着他轻笑“这叫河灯,只要捧着河灯闭眼想一个愿望,再放入河里,你的愿望就能实现” 李隆基听着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惊喜地说“真的啊,那我也要许愿” 太平在一旁嗤之以鼻,许愿有用的话,岂不是人人都幸福美满,可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幸福美满。 婉儿把河灯给他,他捧着河灯,喃喃道“我希望阿娘能平平安安,阿耶开开心心的,不要再愁眉苦脸” 婉儿听着他说话连忙制止他“不能说出来,否则就不灵验了,要在心里想着” “啊?”李隆基沮丧地睁开眼睛,有些气恼,他都说出来了。 “好了好了,说出来也一样能实现的,也是愿望嘛”太平可不想看孩子哭,连忙安慰他。 李隆基显然不信太平,他泪眼汪汪地看着婉儿。 “对,说出来了也没事,一会儿放河灯的时候,你心里再想着自己的愿望不要说出来,也能实现的”婉儿也没想到他居然要哭了,也急着附和太平。 李隆基听着婉儿的话才安心了,等婉儿放河灯的时候他又在心里想了几遍,这才放心。 眼看要到子时了,一会儿李隆基还要回去陪李旦和窦氏守岁,婉儿便带着他回宫了。 第52章 崔湜追问 太平实在无趣又不想回公主府,便去了自己的一处私宅。 下马车就看见一个身影背对着她站在门前,昏暗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一人一灯,不免有些落寞。 太平下马车的时候才发现下雪了,披了一件裘衣,没想到穿了裘衣却还是挡不住风雪。 她看也没看崔湜,声音比寒风中的雪还冷上几分“你怎么来了” 崔湜憔悴了不少,眼下发青,显然是许久未得好眠,他落了一身的雪,已经湿透了,被寒风一吹瑟瑟发抖,若是婉儿见了他恐怕都认不出来这是她那天看见的意气风发的崔湜。 “为什么我去公主府找你,你总是称病不见”崔湜听见她的声音猛然转身看着她,他日思夜想却又日夜憎恨的面容。 太平见后面的守卫朝他们看过来,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说这些,于是没回他,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崔湜见她对自己视若无睹,抬手拽住她的手腕。 太平停了下来,好半天才道“进去说” 到了厢房,太平摒退了所有下人,只余下他们二人,周遭的气氛冷得渗人。 “喝点茶吧”太平见他嘴唇发紫,显然是冻坏了。 他没有动,只是紧紧地盯着太平,她嘴里说着柔情关心的话,心却冷得如冰一样。 “为什么”他不甘心,他恨,为什么她能这么狠心,就这样把他抛弃了。 太平站起来把裘衣脱下披在崔湜身上,柔声说“你早应该知道,我们之间只是交易,你给我我想要的,我陪你逢场作戏,现在我想要的你已经给不了了,我又何必再陪你演戏呢” 裘衣还带着太平的体温和她身上淡淡的熏香,可这裘衣暖得了他的身子却暖不了他的心。 崔湜抬头对上太平的眼睛,认真地说“公主,我对你从来都不是做戏” 太平轻轻地笑,她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那样信任他“可我是做戏” 一个没有心的人,如何去爱,她知道崔湜对她的心都是真的,可她的心早死了,她对他从始至终只有利用,没有其他。 太平说完站起来转身想离开,忽然被一双霸道的手禁锢,崔湜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头埋在太平的肩窝中,他紧紧地抱着她,贪婪地感受着她的温暖。 她都是骗他的,他知道,但他还是愿意让她骗。 他奢望自己能打动她,可没想到当他因为擅作主张状告丘神积之后被家族摒弃,没了利用价值之后,太平会这么决绝地抛弃他,在她眼里他什么都不是,她甚至都不会回头看他一眼,他在心里她到底算什么! 太平没有挣扎,温暖的手搭在崔湜冰冷的手上。 崔湜感受到她的柔情,有片刻失神,她的手一如既往的柔软温和。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感觉到彻骨的寒冷“我自认为我们之间扯平了,我贵为公主,屈尊降贵陪你逢场作戏,你应该知足” 崔湜听着太平的话犹如身死一般,木然地松开她,他自嘲地问“在你心里,我就是图这个?” 太平转身看着他的脸,他的脸上挂满了眼泪“不然呢” 他图这个吗?他图的是她的心!可为什么她总是说着最柔情的话却又做着最无情的事。 他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她会陪他演戏,对他柔情蜜意的,当他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她会一脚踹开他,甚至还会觉得脏了自己的脚。 崔湜擦了自己的泪水,认真地看着太平,一字一句道“我还有价值,我还是户部尚书之子,我还是崔氏嫡长孙,假以时日,我会有价值的” 他只是暂时遭到摒弃,只要他能做出一番建树,崔氏一族会重新认可他的。 太平抿嘴笑了笑,假以时日?没有人扶持,他如何假以时日。 崔湜看着太平的笑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急忙补充道“你信我,我以后可以帮你的” “我凭什么信你”太平冷冷地看着他,如今他们的关系已经彻底说破了,她若扶植他,他恩将仇报怎么办。 崔湜早知道她无情,却没想到在她心里旁人同她一样无情“就凭我可以为了你舍弃一切,就算是命也不例外” 他这辈子是完了,一辈子也走不出来,可他也不打算走出来了,这就是他的宿命,他认了。 太平思虑再三淡淡开口“你回去吧,我考虑考虑” 她可以扶植他,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崔湜或许不值一提,可崔氏不一样,如果崔湜真的能掌管崔氏,她付出的一切都不是白费,她需要这个助力。 新年过后又开始了忙忙碌碌,太平履行了她的承诺,帮助崔湜立足朝堂,这两年她是效仿了以前的武后,拉拢了不少寒族子弟,可贵族子弟却只有崔湜一个,这也是她答应他最大的原因。 完全靠寒族太难了,如果能掌控士族当然是比寒族更好。 这天婉儿去紫宸殿忽然听见武皇震怒,大喝道“来人,把狄仁杰带上来” 狄大人?狄大人向来高风亮节,何事惹得武皇震怒? 婉儿进去就看见来俊臣站在殿中,手中还拿着罪状书,看来又是来俊臣在搞鬼,自从周兴和丘神积死了之后,来俊臣水涨船高,武皇也更加重用他,现在俨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的人看见他都要绕道走,生怕他在武皇跟前胡说八道。 狄仁杰很快就被带上来了,武皇随即问道“来大人说你心系大唐,意图覆灭大周,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狄仁杰看了来俊臣一眼,只见来俊臣阴险地对着自己笑,手还一搭一搭的敲着罪状书,他低下头说“如今大周改革大唐旧制,万物惟新,臣为唐室旧臣,不甘如此,谋反是事实!” “哼”武皇被气笑了,她没想到连狄仁杰这等国之栋梁都想着拥护大唐,不惜谋反。 “来人,将狄仁杰打入天牢,再做处置” 狄仁杰被带下去之后婉儿还是觉得不可能,狄大人不是愚忠之人,只要能为百姓谋福祗他都能接受,怎么会忽然谋反呢?可他为什么又要自己认罪? 天牢 “狄大人倒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来俊臣看着狄仁杰坐在牢中,不言不语,倒是云淡风轻。 “大周律法,谋反认罪可免一死,我当然得认” “既然如此不如我再给大人出个主意,不但可以保命,还能戴罪立功” 狄仁杰饶有趣味地看着来俊臣“哦?不知来大人说的是什么主意” 来俊臣凑近了低声道“狄公谋反迫不得已,只因杨执柔逼迫,他身为你的上司,你不得不与他同流合污,谋反并不是狄公本意” 狄仁杰一听,心下这才清楚这场祸端因何而起,来俊臣因为丘神积和周兴的的缘故备受宠信,尝到了甜头,所以想通过打压武皇身边的人,得到更多宠信。杨执柔身为武皇亲信,自然也不能放过,他要的是武皇只信他一人。 狄仁杰猛然站起来,情绪激动,不可置信地喝道“我狄仁杰平生从不做昧良心的事,今日我说谎是为保命,可若是让我害别人,我宁愿不要命” 说完就要撞柱而亡,来俊臣忙冲过去拦住他,连声道“狄大人,一切好说,你不答应便算了,可别寻死” 武皇可是专门说了要容后处置的,若他一头撞死了,他可是要担责任的。律法说不通,武皇也会降罪。 这件事过后狄仁杰仿佛真的相信了来俊臣已经打消了让他诬告杨执柔的想法,平日里狄仁杰也感觉随意放松了,没事还拿手粘了水在桌子上练字。 直到几天之后狱卒放松警惕了,狄仁杰给了狱卒一块玉佩,让他帮忙带封书信给儿子狄光远,狱卒查看了书信不过是一封普通的家书,让狄光远带些衣服来而已,狱卒这才把书信交给侍卫帮忙送去狄府。 狱卒回来的时候遇见了来俊臣,他已经看望了狄仁杰正好出来。 “来大人” “你怎么没当值”他方才就发现少了一个人,正奇怪呢。 狱卒老老实实道“回大人的话,狄大人让小人送书信回家,小人方才是去送信了” “信?”来俊臣皱着眉头,总觉得不太妥当。 狱卒点点头“嗯,小人看过了,并无不妥” “蠢货!你看得懂什么”来俊臣忽然一脚将狱卒踹倒,他说怎么狄仁杰如此轻而易举就认罪了,他以前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还以为他是转性了,没想到是缓兵之计。 “来人,立刻随我一起出宫寻人”来俊臣吩咐了几个人转身急匆匆地离开。 第53章 狄府围困 婉儿正在替武皇研磨,武皇低着头亲自批阅奏折,婉儿想着该怎么开口替狄仁杰求情,时不时看向她,只见武皇头上的银丝觥筹交错,早已数不清了。 不知不觉中,她居然已经年近古稀,想来在她身边待了差不多十五年了。 婉儿正出神就被武皇的的声音拉了回来“怎么了” 武皇是看婉儿研磨的手忽然停下来,疑惑地抬头看她才发现她在走神,她鲜少这样。 婉儿眸子一下子清明了许多,忙说“婉儿在想狄大人的事” “朕就知道你会想这些,这两天也奇怪你为什么还没有替他说话,说吧,朕想听听你的看法”武皇放下笔,静静地看着她,这几天她一直没有处置狄仁杰也是因为事后想了许多,她总觉得狄仁杰不是谋反的人,而他的认罪也太过奇怪。 婉儿放下墨,跪下道“婉儿虽与狄大人无甚交情却也听说过狄大人的为人,他一心为民,如今国泰民安,何以谋反,再者他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从未结党营私拉帮结派,就凭他的势力,要想谋反就是以卵击石” 武皇若有所思地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犹豫如何处置他” “那陛下何不召他前来,再问问清楚” 武皇有些为难地摇头,叹气道“他自己都认罪了,朕当时在气头上也已经结案,如今翻案重来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她是皇帝,有皇帝的威严,金口玉言,如果出尔反尔她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婉儿见武皇脸上都是可惜的表情,看来她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没有想好该怎么做。 “陛下觉得狄大人如何?”婉儿没有直接求情,而是迂回问道。 武皇大概猜到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克己奉公,两袖清风,难得的好官” “陛下可否为了一个好官,为了黎民百姓,重新审案呢”婉儿有些犹豫地说,她也不知道武皇是否会听她的劝告,她能做的只是尽力而为。 “你说的朕都知道,可这件事不是朕想改变就能改变的,朕不能出尔反尔” 她不能颠覆自己说的话,所以重审狄仁杰的事情只能靠外力改变。 既然陛下不能说服,婉儿只好去了天牢,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进去,但现在狄大人为何认罪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天牢 今天来俊臣不在,狱卒也少了几个,婉儿给了银两轻而易举就进来了。 狄仁杰一见婉儿来了立刻趴在监狱门口着急地说“上官大人,狄某有一事相求,请你立刻去狄府看看,救救小儿” 婉儿一头雾水,见狄仁杰急得满头大汗,连声安慰“狄大人,您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狄仁杰简短地说他藏了密语在信中托人送给狄光远,谁知被来俊臣撞见了,来俊臣立刻带人去了狄府,恐怕是去拦截狄光远了,拦截便也罢了,他怕的是,来俊臣会狗急跳墙杀了狄光远。 婉儿听后脸色剧变,来俊臣那样心狠手辣的人,杀了狄光远再随便安个罪名这种事他是做得出来的。 婉儿算着时间,听狄大人说来俊臣已经出宫一刻钟了,而距离送信出去也已经半个时辰了。他应该能拿到书信,来俊臣此番是阻止他入宫申冤。 时间紧迫,婉儿叫了一辆马车出宫,出了宫门便卸下车具,单骑一匹马去狄府。 婉儿扬鞭策马在街道上,好在现在是正午,没有什么行人,为数不多的行人看见婉儿穿着官服也急忙让开,忽然一个小厮抱着几匹丝绢从布庄出来,婉儿慌忙勒马停住,马嘶吼一声,两腿抬起,退了几步才停下。 那小厮吓得魂都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布匹散了一地,待他反应过来才怒极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敢冲撞公主府的人!” 婉儿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来,好在没有撞上,她翻身下马,也不恼那小厮的叫骂,作势就要扶他起来“没事吧” 那小厮一听这声音居然是个女子,好奇地抬头就看见婉儿关切的脸,吓得他连忙止住了骂声,颤颤巍巍地说“上官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上官大人饶命,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是我差点撞了你,你没错,也别求饶,听你说你是公主府的人?”她出来得急,仔细想想恐怕自己一个人拦不住来俊臣,如果太平来了,来俊臣倒是不敢放肆。 “是,上官大人有何吩咐?” “把这个拿回去交给公主,让她速来狄府”婉儿说着扯下白玉宫绦交给小厮。 打发走了小厮,婉儿这才重新出发,到了狄府发现狄府已经被来俊臣的人围了,她刚下马就被两柄长剑挡在门外。 “外人不得入内” 婉儿拿出宫牌举在他们眼前,冷声道“还不速速让开” 她的宫牌是陛下御赐,独此一份,外人一看便知她身份非凡。 那两个侍卫立刻收剑行礼,却还是没有让开“小的这就去禀报,大人稍等片刻” 婉儿等了一刻钟来俊臣才出来,他看着婉儿轻蔑一笑,拱手道“上官大人何故来此啊?” “听闻狄光远有证据在身,特来取证,来大人这阵仗倒是不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来府”婉儿与他对立,毫不示弱。 来俊臣自然听出来了她话里的讽刺,轻笑道“来某也是听说狄光远有证据要呈上,所以特地来此,之所以带这么多人,也是担心有人扰乱查案” “有人”两个字咬得格外的重,上官婉儿不过是内官,管理内宫事务,查案这种事哪里轮得到她。 来俊臣见婉儿脸色铁青,又接着说“不知大人可有诏令?” “陛下惜才,狄大人的事大小皆要过问,婉儿此行是替陛下监察旁听”无论如何,她要拖住时间,只要太平来了,就能压住来俊臣。 来俊臣早就料到她是没有诏令的,她一人骑马前来显然是十分匆忙,这种情况之下自然没有时间求诏令。 “如此说来,上官大人是没有诏令了”来俊臣声音一冷,眼神犀利“既然如此,上官大人还是不要妨碍本官处理公务”说完拂袖就要离去。 婉儿见他要走,上前一步大喝道“来俊臣!狄大人的案子尚未成定局,我奉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来俊臣阴鸷地转头看她,露出充满危险意味的笑“陛下已经定了狄仁杰谋反之罪,只是尚未处置,上官大人这话可是反驳陛下?” 事到如今,婉儿也顾不得和他撕破脸皮了,她冷下脸色,毫不退缩“尚未处置便没有成定局,来大人可千万别小看了这其中的变数” “变数微弱,来某不怕”来俊臣心里已经料定婉儿是无计可施了,都到如此份上了,她还是只能耍觜皮子功夫而已。 婉儿也没想到他居然全然不顾,就算她没有诏令,可她是陛下心腹,她的做法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陛下的想法,他就这样笃定陛下不会为狄仁杰翻案? 不远处传来马车声,由远及近,婉儿回头便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上面还有公主府的家徽,马车后面跟着一行侍卫。 来俊臣也看见了马车,他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自从薛绍的事情发生之后太平公主和他是水火不相容,而陛下因为愧疚对太平公主更加宠爱,几乎是到了溺爱的程度。她和上官婉儿从小一起长大,朝中谁人不知她们关系犹如亲姐妹,她来这里想也不用想,定是来帮上官婉儿的,这下麻烦了。 第54章 翻案 马车停下,一双柔荑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太平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这边,慵懒中又带着几分凌厉,她内着一身乌金云袖衫,外着一件雪狐披风,典雅贵气,让人不敢直视,只觉自惭形愧。 太平下了马车踱步过来,来俊臣虽然脸色不好却还是快步过去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太平冷冷扫他一眼,没有说话,她看见来俊臣只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没有杀他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了。 来俊臣迟迟听不到太平的声音,不敢起身,抬眸看了一眼,婉儿也看了她一眼,太平这才冷声说“免礼,本宫听说狄府热闹非凡,专程过来看看” “回公主,是下官在查案,查案重地,不得不谨慎” “哦?是吗”太平转身看向来俊臣,抿唇似是开玩笑地说“本宫怎么听说来大人是滥用私刑而非查案呢” 来俊臣早就知道她来者不善,没想到一点面子也不给他“公主听谁说的,不过是胡说八道,构陷下官” 太平若有所思地点头,仿佛是认同了来俊臣的话,过了片刻才说“是不是构陷,要看了才知道”说完抬脚要进去。 侍卫们不敢拦她,来俊臣只能亲自挡在前面“公主,没有诏令不得进去” “诏令?”太平笑着说,又看着他两手空空,问道“来大人有诏令?” “下官职责所在不需要诏令,公主身无此职,与下官不一样” “哼”太平一扫袖,怒气尽显无疑,她嗤笑着说“本宫乃是公主,你敢言语冲撞,可有诏令?若是没有,本宫可是要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这”来俊臣脸色十分难看,胡搅蛮缠,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进去。 太平也懒得等他让开,高声道“来人,把这个以下犯上的来俊臣给本宫拖走,谁若再敢拦本宫,别怪本宫不留情面”说完大步进去,其他人不敢拦她,她又带了公主府的侍卫,一路上畅通无阻。 到了院内才发现狄光远被绑在院内,已经打得皮开肉绽了。 还好她们来得及时,否则再这么打下去,人就没了。 原来,来俊臣在入宫的必经之路拦截了狄光远,将他关入府中才发现他身上没有狄仁杰的书信,来俊臣担心狄仁杰抓了他的把柄,于是逼问狄光远说出信件内容,交出罪证。 可打了这么久,他还是没找出来任何证据,若是能一把火烧了这狄府就好了,他也不用找这么久。 “根本没有什么罪证,阿耶只是算到了陛下肯定摇摆不定,所以让我进宫面圣,我是故意做出有证据的假象迷惑来俊臣的,否则,我早就死了”狄光远想到自己骗了来俊臣还是十分骄傲的,他笑着说着,虽受了伤却没有辜负阿耶,这就够了。 婉儿也是十分诧异,她本来以为狄光远是死定了,却见来俊臣百般阻拦,就知道狄光远没死,没想到他和他阿耶一样,有勇有谋,居然骗过了来俊臣。 一行人很快入宫面圣,武皇听后不可置信,来俊臣,他居然擅用私刑,想杀人灭口。 来俊臣上殿的时候也是定了心神,不过是他们一面之词,他只要咬死不承认就对了。 “臣,来俊臣参加陛下” “来俊臣,你是否对狄光远私自用刑?”武皇看着他,声音充满了威压。 来俊臣低头称是。 “好大的胆子,谁让你去狄府的?” “臣只是听说狄光远要诬告臣,这才情急之下去了狄府,谁知这狄光远拒不承认,臣怀疑他和狄仁杰是一丘之貉,所以想逼问他狄仁杰是否还有其他同党,臣只是立功心切” “胡说八道,阿耶根本没有谋反,他是迫于压力承认谋反的”狄光远听着来俊臣不仅污蔑他,还污蔑阿耶,立即气愤地反驳。 来俊臣转头看他,冷静地说“狄大人全身完好无损,我何时逼他了” “陛下”婉儿见他们僵持不下,站出来道“依婉儿拙见,不如让狄大人亲自来说,也好看看来大人是否用刑” 其实婉儿是见过狄仁杰,知道他没有受刑的,她的话不过是激将法,既然来俊臣说了没有用刑,那他就没理由阻拦。 果然,来俊臣是不想让狄仁杰上殿的,可他话都说出来了,想阻拦也是不能的。 武皇想了想十分认同,吩咐道“把狄仁杰带来” 狄仁杰上来之时除了衣服有些污渍之外,完好无损,武皇心中也信了来俊臣几分,看来他是没有说谎。 “罪臣狄仁杰参见陛下”狄仁杰看见了狄光远身上的鞭伤,心如刀绞,早知道他就不要冒险送信出去了。 婉儿将狄光远和来俊臣方才的话转述给狄仁杰,看他如何说。 狄仁杰落泪道“罪臣害怕自己拒不认罪会经不住酷刑,所以才被迫承认,可罪臣真的没有谋反,请陛下明察秋毫”其实他担心的是陛下在气头上会听信谗言直接治他的死罪,事实证明他想的是对的,那天武皇可是怒气冲霄,他说什么都不如来俊臣的三言两语管用,只有等她气消了慢慢回想才能动摇。 武皇见他一把年纪了被逼到这个份上,又想起他往日里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如今背负污名下狱,连儿子也受到连累身受重伤,心中也有几分不忍。当即说“罢了,你先回狄府,这件事朕会重新彻查” 来俊臣见狄仁杰没有把他要构陷杨执柔的事情说出来,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的本意不在狄仁杰,而是杨执柔,既然他不愿意帮他,也没有反过来害他,不如就此作罢。 最后来俊臣因为滥用私刑官降一级,武皇虽还是信任他,却不再那么宠信他。 而狄仁杰自己承认过谋反的事,虽查清了,可他假认罪名,还是被贬谪到了地方为官。 “好了,虽然狄大人还是被罚,可好歹是没什么大事,狄大人一腔抱负、有勇有谋,假以时日又可以回来的”太平见婉儿愁眉不展的,出声安慰她。 婉儿看着茶盏里漂浮的茶叶,枯黄瘦弱,和她没什么差别。 她气的是为国为民的好官被构陷而不能自保,而那些残暴不仁的奸臣却混的风生水起。 “此番还连累了你被陛下斥责了”婉儿歉意地看着她,太平仗势欺人,扰乱公务,虽然武皇宠她没有责罚,却也说了几句。 太平轻笑,斥责算什么,不过是挨几句批评而已“你不知道的是,这一次我帮狄仁杰,可让朝堂上那些忠臣知道了,他们啊,现在是对我无比崇敬” 还是小时候的性子,又说大话,那些忠臣对太平有好印象是不错,可要说到了无比崇敬的地步倒还不至于。 不过这对太平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笼络人心,人心这东西是最难得的。 还在说话间武攸暨便回来了,他脸色不太好,俊朗的面容有些消瘦,见太平和婉儿在花园里走过来见礼,婉儿也站起来回礼。 “站住”太平见他转身要离开,开口叫住他。 武攸暨忍住心中的厌恶,转身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崔湜是我的贵客,你不可拦他入府”太平端起茶喝了一口,轻声说。 崔湜?太平不是已经和他划清界限了吗?婉儿看着太平,她难道又和崔湜纠缠不清了。 武攸暨哼笑一声,她若不是公主,他定要将这等不守妇道的贱妇沉塘。 “你笑什么”太平放下茶盏,她看得懂武攸暨心中所想,可她就是要作践他,武家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婉儿见他们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忙低声劝道“太平” “公主要收入幕之宾我管不着,可这是公主府,代表了皇家颜面,我这样做是为了保全姑母的颜面”他说完大步离去,背影都充满了怒气。 婉儿没有说话,其实在她心里始终认为武攸暨没有错,他也是可怜人,妻子惨死,太平将他视为下人,他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只是因为太平恨武家的人,所以对他也没有好脸色,作践他就能有快感,让她出口气而已。 婉儿觉得自己和太平有越来越多的分歧了,太平和崔湜之间的事,她不认同,太平作践武攸暨,她也不认同,太平要涉足朝堂,她更加不认同。 可细细想来,太平似乎也没有错,就如这一次,如果太平依旧是那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如何能压制来俊臣。 她喜欢权势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这和曾经的婉儿一样,但婉儿因为权势已经尝够了苦楚,所以想劝诫太平不要涉足政治。 可若她自己都不后悔,她又凭什么阻止她。 万一太平就是那个例外呢?就如武皇,在她之前,谁能想到,这天下之主会由一个女人来坐。 第55章 李旦醉酒 许久未见李旦了,这些日子他虽然不再那么颓废,却也因为之前私联朝臣而深居简出。 这天太平和婉儿约好了去看望李旦,正好遇上李旦在教李隆基练字,李旦的字行云流水又独具风骨,他静下心来写的字也是让人瞻望的帖子。 “你们怎么来了”李旦看见她们二人从远处走来,放下笔笑道。 太平和婉儿在凉亭落座,这凉亭婉儿无比熟悉,李贤闭门思过的时候,太平他们来找他就是在这里,音容笑貌言犹在耳,仔细想想居然这么久了,又是一年深秋,时间过得可真快。 秋风卷起残叶绕着圈飞舞,李隆基练字的宣纸也被吹落在地,婉儿上前捡起来给他。 “婉儿姑姑,姑姑”李隆基拿着宣纸朝她们颔首。 他又长高了,今天还安静了不少。 太平侧头看着远处的残叶,自言自语似的“看看,那像不像我们” 他们?是啊,都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如残叶随风飘摇,身不由己。 太平站起来走到凉亭外抬手抓住一片残叶,枯燥得扎手,她用力握紧拳头,再展开,残渣顺着手掌落在地上,而她柔嫩的手掌被磨得有些泛红,她笑了起来,回头道“这才是他们的归宿,不在风中,而在土里,涅盘而生。终有一天,这里还会绿草如茵” 她的眼眸深邃,一眼看不到尽头,又仿佛一眼就看到了尽头。 李隆基懵懂地看着太平,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姑姑为什么要把残叶揉碎他也看不懂。 李旦拍了拍李隆基的肩膀,说道“你先回去吧” “是”李隆基疑惑地离开,他为什么觉得阿耶和姑姑他们不高兴啊。 婉儿低着头,她懂太平的意思,涅盘重生,她要大权,她要新生。 李旦坐着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一口一口品尝着其中的味道,初觉苦涩,后又甘甜,回味无穷。 太平重新坐下,看他们二人各做各的,沉默不语,她轻笑道“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太平”李旦认真地看着她,他今天才算意识到了太平的变化,他之前还以为她只是为了报仇,除掉了丘神积和周兴,可太平今天这番话和以前的她截然相反,她是真的变了,彻底变了。 太平听着李旦唤她,抬眸迎上李旦的眼神“怎么了” “母皇能有今天是因为她狠得下心,你和她不同”他有些担忧地看着太平,他怕了,他怕太平变成和武皇一样的人,她不应该如此。 太平浅笑,一脸天真地问“何以见得” “因为我了解你”李旦笃定地说。 了解?太平在心里嗤笑,有人了解她吗,她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别人还怎么了解。 婉儿见他们之间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别说这些了,今天我们是来找你聊聊天放松一下的,以前东宫池塘中有许多鱼,如今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可有兴趣去看看” “走吧,我以前可喜欢喂鱼了,我还会钓鱼呢,还是你教我的”太平看着李旦笑颜招展,和刚才那个沉郁的太平判若两人。 李旦勉强笑笑“对啊,我最喜欢干这些不务正业的事了” 他们去到东宫的池塘,里面居然还有鱼,虽然没有之前的多,却也够他们玩了。 婉儿离开之时李旦找了个机会跟她单独说话,他一脸担忧地说“我现在在东宫深居简出,很多事情不能做,你好好看着太平,不要让她轻举妄动” “放心吧,我知道”婉儿应下,薛绍的死带给太平的打击太大了,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要想改变几乎是不可能了,她只能守着。 这些日子武皇居然喜欢上了歌曲,一有空就让乐师舞姬在殿中表演。 韦团儿站在一旁听着宫乐看着舞蹈,觉得无趣极了,她侧头看了一眼婉儿,朝她使眼色,婉儿会意,暗自出了宫殿。 不一会儿韦团儿也出来了,她坐在台阶上喃喃道“陛下怎么突然喜欢上这些了,跳来跳去,有什么好看的” 婉儿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又口无遮拦,要让陛下听见了定要罚你板子” “实话实说嘛” “这叫风雅韵事,看舞蹈听音乐也是一种享受”婉儿撑着头陪她坐在台阶上,风雅韵事,她虽然也不感兴趣,可历代帝王贵族,就连许多文人都喜欢这些。 韦团儿忽然兴奋地看着婉儿“对了,你之前不是去东宫钓鱼了吗,我长这么大还没钓过鱼,要不,你带我去玩玩” 上一次她从东宫回来韦团儿就追问她,还说她年少入宫,宫外的事早就淡忘了,所以对钓鱼这种稀罕事很感兴趣。 婉儿摇了摇头“东宫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能私自去钓鱼呢,要让陛下知道了又是一顿板子” 韦团儿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就知道,婉儿从心里看不起她,凭什么她能去东宫钓鱼,她就不配去了,还不是仗着李旦喜欢,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功夫,李旦居然独独对她与众不同。 很快又到了腊月底,太平今年要回家陪孩子们,就和婉儿一同出宫了,李旦看着宴席上热热闹闹的,却觉得空无一人,都走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六哥走了,七哥走了,太平和婉儿也走了。 他忽然觉得无比落寞,这时一个年轻的官员走过来敬酒,李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忽然觉得心里的孤寂淡了几分,于是他又拿起酒壶倒满了酒,一口饮下,一杯又一杯,很快酒壶里的酒就没了,他叫人重新上了一壶,又喝了起来。 宫宴结束,宫人扶着他往东宫走,他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似乎是醉了,走了两步就看不清路了。 冷风吹在身上,脑子还是发懵,他甩了甩头,他这么不胜酒力吗,他退位后的那几个月可以说是以酒度日,不应该这么昏沉啊。 “殿下”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扶住了快要倒下的李旦。 李旦晕乎乎地转头看她,她手里提着一盏羊角宫灯,但是被雪掩盖了些光芒,有些昏暗了,而他又喝得太醉,看不清楚那个宫人的脸。 他回想了一下,对,刚才回来的时候,有一个宫人送他回来的。 “松开,我自己,可以走”李旦话都说不清楚了,嘟囔着要她松开。 可才刚刚松开他就身形不稳作势要倒下,宫人急忙扔了宫灯扶住他,可他到底是一个男子,又喝醉了,沉沉地倒在地上,还压住了她的衣摆。 “殿下”韦团儿叫了他几声,见他没有反应,用力将衣摆扯出来,这才听见李旦恍恍惚惚应了一声。 “不能在这里睡”韦团儿艰难地把李旦扶起来,换了个方向走,那边是荒废的宫殿,是先帝妃子的寝宫,如今武后是皇帝,那里自然没人住了。 李旦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却是一片漆黑,没了宫灯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跟着韦团儿的脚步往前走。 昏暗的道路上,寒风呼啸,两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往宫殿深处走去,很快就隐入了黑暗之中。 第56章 祭典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道路上的雪还没有清除,清晨日光照雪,格外明亮,李旦就是被日光照醒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好痛啊,昨夜似乎又喝多了,睁开眼就是一片白,他眯了眯眼,等适应了阳光才重新睁开眼。 重新睁开眼的一瞬间他就猛然发现承尘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不是东宫,他再转头一看发现臂弯里躺着一个女子,冰肌玉骨,埋首在他颈边。 他慌忙收回手,将她推开,离她远远的,这才看清楚女子的容貌,娇媚动人,这不是韦团儿吗,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韦团儿睁开眼,媚眼如丝看着李旦,十分羞怯地说“殿下,你醒了” 李旦冷冷看着她,无论是什么地方,无论是什么原因,一定是她的预谋,她居然如此不知廉耻。 “滚!滚出去!”李旦气得脸色铁青,一把拽住韦团儿的手腕将她推出帷帐,拿起她的衣物厌恶地扔出去。 帷帐合上的一瞬间他看见韦团儿伤心委屈的脸上落下一滴泪水。 不一会儿他就听见帷帐外传来啜泣声,光听声音似乎是梨花带雨的可怜人儿,可在他听来只有恶心。 他穿戴好衣物拉开帷帐,韦团儿也已经穿好了衣物,却还是坐在地上,抬手拭泪,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李旦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抬脚就要走,却被韦团儿抱住,只听她低声哭道“婢子已经是殿下的人了” 李旦一脚踢开她,强忍着恶心说“你用了什么腌臜手段你自己清楚,我没有杀了你是给母皇颜面,我不把事情闹大,是不想大家难堪。可你记住,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你在我眼里就是上不了台面的人,我不会纳你,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会杀了你” 韦团儿听着李旦无情的话,冲上去拉住他的手喊道“殿下,你不能这样,为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你不能这样践踏我的爱” “你的爱?”李旦气极反笑,甩开她的手,声音冷漠到了极点“你的爱和你一样低贱,我恶心” 说完再不看她,转身大步离去。 韦团儿瘫倒在地上,她是用了卑劣手段,在他第二壶酒里下了蒙汗药,是买通了宫人中途换人,由她扶着李旦回去,她也确实没有将他送回东宫,而是把他带到了废弃寝宫。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爱他啊,爱得不能自拔,爱得自甘下贱。 但这一切在他心里却觉得恶心,他恶心她,她这么爱他,他居然觉得恶心。 韦团儿忽然觉得自己的爱、自己的付出都那么可笑,仰天大笑起来,眼泪顺着脸庞滑落,越来越多的泪水堆积,她承受不住地倒在地上,痛彻心扉…… 李旦回去的时候心里还是气愤的,就连一个婢子都敢在他面前使这些腌臜手段了,他看起来就如此懦弱任人拿捏吗? 婉儿正奇怪一大早李旦居然不在东宫,她出来就看见李旦垂头丧脑走过来,看着有些忧郁又有几分愤怒。 “殿下”婉儿诧异地看着他,朝他行礼。 李旦看见婉儿带着一群宫人站在门口,他眼神躲闪,她会不会猜到什么?他是真的不想纳韦团儿,如果这件事被武皇知道了,她会不会为了全了自己的颜面,逼着他纳韦团儿,这样也算在他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一举两得。 “殿下大清早怎么出门了”婉儿方才是来东宫送东西的,武皇见李旦的参加宴席的衣服还是去年的旧衣,心里念着,今日一大早就让婉儿送了许多东西过来,还要替东宫的人做几身新衣。 李旦低着头,急促地说“出去走走,我先进去了” 婉儿见他面色不好,连忙叫住“殿下” 李旦无视婉儿的声音,大步离开,看起来还有些匆忙。 奇怪,他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婉儿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细想,她还要去其他宫送东西。 而韦团儿本来是想逼着李旦纳她,如今见李旦如此生气,他的话也彻底击碎了她的心,她也不奢望那些了,回到紫宸殿犹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种事情她也算不准武皇知道了会如何处理,要是李旦愿意纳她,一切都顺理成章,可他不愿。 一年新春,武皇开始安排祭典,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太平喝着酒,看着歌舞,没想到今年的歌舞这么大排场,足足上百人,气势宏大。 武皇在高位上饶有趣味地看着舞蹈,期间连一口酒都没喝。 武三思见武皇兴致颇高,等歌舞结束之后自告奋勇请求舞剑一曲。 “好啊,难得今天高兴”武皇一听武三思的请求,喜笑颜开地答应。 一舞既罢,武三思收剑行礼,他虽年近四十却还是意气风发,充满了朝气。 武皇赞赏地点头“好,赏黄金百两,锦缎三十匹” 武三思谢绝道“臣舞剑,一为天下祈福,二为陛下开心,不要赏赐” “这武三思可真会拍马屁”祭典结束,太平同婉儿一起走出神宫,想起刚才武三思那溜须拍马的模样就觉得讨厌。 婉儿笑道“那也是他的本事,讨陛下欢心可比做出政绩容易多了” 太平听着婉儿的话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她,眼神意味深长。 婉儿见她停下,好笑地看着她“又有什么鬼点子?” “母皇近来很喜欢歌舞?”这段日子她去紫宸殿总是遇见武皇在赏歌舞,今日的歌舞比起以前不知气派了多少,她看得入迷筷子都没动一下。 婉儿点头,她早就发现了,武皇年纪大了,与儿女有嫌隙,薛怀义有了白马寺,自己在寺里当起了土皇帝,入宫的时间少,之前武皇没事的时候就经常坐在殿内看外面的夕阳,仿佛那夕阳就是她,她也曾光芒万丈,可到底会日暮西山。 时间久了她居然喜欢上了歌舞,热闹的歌舞能驱散她心里的孤寂。 这么多年,她太孤单了,太平他们或许不懂,因为这一切都是武皇自己选的,可婉儿每天看在眼里,她懂这种孤寂。 位高者孤苦,也许在武皇心里也曾想过儿孙承欢膝下的和乐场景,只可惜,她虽不忍孤寂,但她更放不开权力。 太平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中也有了底,婉儿说的没错,讨好母皇比一切都管用,既然有捷径,她何不走捷径呢? 第57章 报复 婉儿看着韦团儿远远地走过来,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脸上还带着笑。 韦团儿一过来就朝婉儿道“婉儿姐姐怎么在外面” “吐蕃来朝,陛下在接见”婉儿之前还奇怪韦团儿之前还好好的,怎么那几天忽然就病倒了,说是风寒,可她去问了太医,太医说她是心事郁结,婉儿也没再问她,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提及了。 “接见?”韦团儿探头看了一眼,又安静下来地听了一会儿,啧啧摇头“不像啊,都没有歌舞” 婉儿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训斥“好大的胆子,敢取笑陛下” 韦团儿将婉儿的手拿开,伸手握住,笑着说“难不成你要去告发我?”她说话间笑容忽然敛去了,看着有七八分认真。 婉儿见她突然转变,只道是她心事太多了,她反手握住韦团儿的手,认真地回答她“孩子话,我们相互扶持十几年,这点小事还这么说” 韦团儿听着婉儿的话,眼里不知不觉蓄满了泪,她低下头,泪水滴落在石板上,留下一片阴影,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如果不是小事呢” 她的声音太小了,婉儿甚至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发现她哭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可韦团儿这么天真活泼的人居然这么伤心,想来一定是非常难过的事情。 “好了,别哭了,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的,能帮的我一定帮”婉儿拿出丝帕替她擦着眼泪,柔声安慰。 在紫宸殿中,韦团儿跟她的关系是最好了,她们同时到紫宸殿,相互扶持,韦团儿虽然没什么能帮她,可她总是能在婉儿伤心的时候想尽办法逗她开心,所以在婉儿心里,她像她的妹妹一样,见到妹妹伤心,她心里也难受。 韦团儿感受到丝帕的轻柔,忽然停止了哭泣,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即挤出一个笑容,浅浅的梨涡十分可爱“我就是想家了” “家?”婉儿诧异地看着她,从来没听她说过自己的家,韦团儿很小就入宫了,没想到对家还有这么深的感情。 韦团儿点了点头,又无奈地笑了“不说也罢,平添烦恼罢了” 阿耶宠妾灭妻,对她更是从不放在心上,居然因为姨娘的三言两语就让她进宫当宫女,听说后来阿娘郁郁而终了,到死也没能再见一面,所以她从小就想找一个有责任又爱自己的男人,没想到如今连名分也没有,反而受尽屈辱。 婉儿见她低头回想以前的事,叹了一口气,韦团儿对家还有印象,可她的印象里没有家,只有阿娘和掖庭。 这天婉儿正要去东宫,手里还端着一盘葡萄,这葡萄是吐蕃使者上贡的,武皇赐了一些给她,听说吐蕃的葡萄又大又甜,她尝了一个很是不错。又想起李隆基喜欢吃葡萄,他在长身体,像个小馋猫一样,所以想送去给他。 她刚下紫宸殿阶梯就听见后面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韦团儿的声音“婉儿姐姐” 婉儿停下转身看她“你慢点,小心摔了” 韦团儿下了阶梯,插着腰轻笑,等缓了过来才直起身子看着盘子里的葡萄,眼里都在放光,就差流口水了。 婉儿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地说“忘了还有一只大馋猫,可我就这么多葡萄,只能给你几颗” “没事,我就尝尝味道”韦团儿嘿嘿地笑,张开手掌等着婉儿。 婉儿无奈地看着她,韦团儿也是紫宸殿的大宫女了,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葡萄虽然不多却也是尝过的,她就是馋了。 “给,这些可不能给你了”婉儿将几颗又大又圆的葡萄放在她手心,葡萄上还有水珠,冰冰凉凉的,看着就很好吃。 韦团儿喜笑颜开地收好“谢谢婉儿姐姐,对了,这些是给谁的?” “楚王殿下,他喜欢吃葡萄” 韦团儿似乎是很惊讶,张开手作势要把葡萄还回去“那我可不敢吃了” 婉儿推拒“都摘下来了,难不成这样子拿给他?你自己吃了吧,我要走了” 婉儿说完便离开,韦团儿站在原地拿出一方丝帕,上面绣着一朵玉簪花,旁边还有一个“婉”字,这是她从婉儿房中偷拿的,她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了,虽然利用了婉儿,但是她已经决定了,既然得不到,不如毁了! 几天之后,韦团儿去紫宸殿看见武皇正在修剪盆栽,婉儿在一旁候着,看来今天武皇心情不错。 韦团儿默默退出紫宸殿,捏紧了手里的丝帕,远远看着东宫的方向,心中始终还是有些不忍,可她脑子里一直有一句挥之不去的话,如魔咒一般折磨着她“你的爱和你一样低贱,我恶心” 微风吹拂着,本该心旷神怡却怎么也吹不散她心里的阴霾,她缓缓地闭上眼,人生不过如此,她已经不知道该为何而活了,她人生中唯一的光灭了,骤然之间全世界都是黑暗的,她自己也变成了黑色,永远也找不到出路。 韦团儿已经打听过了,皇嗣李旦去了鸿胪寺安排招待吐蕃使者的宫宴,今日是回不来的,这是最好的机会。 李隆基下了学回来就看见一个一等宫女站在道路上,看着有些着急,再走近一看这人不是婉儿姑姑的好姐妹吗,以前还时常看见的,好长时间没来东宫了。 “参见楚王殿下”韦团儿见李隆基来了忙走上前去行礼。 李隆基见韦团儿这模样似乎是在等他,心里十分疑惑“免礼,你是在等我?” “正是,前两天婉儿姐姐送了葡萄给您,今天才发现她的丝帕不见了,她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落在您那里了,可她事务繁忙走不开,于是便让婢子来找”韦团儿的声音十分着急。 李隆基年纪虽小却也明白这丝帕是贴身之物,万一被有心之人捡到利用了,婉儿姑姑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秽乱宫闱可是死罪。 于是他二话没说就带着韦团儿去东宫找丝帕,进门的时候却被侍卫拦下了。 “干什么?”李隆基有些恼怒地看着侍卫。 侍卫可还记得李旦的吩咐“殿下说了,旁人不得入内” 其实殿下只说了不让韦团儿入内,侍卫是顾及韦团儿的颜面才如此说。 李隆基扯开他们拦人的手“阿耶要是问了,就说是我带她进的”说完硬生生闯了进去,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却不敢对他动粗,想想还是算了,反正殿下也不在,这宫女就进去一会儿,算不得什么事。 “那日婉儿姑姑就在这里待过”李隆基带着韦团儿进了偏殿,里面的陈设丰富,还有一架古琴,他一进门就左看右看找了起来。 韦团儿进屋大致扫了一眼便说“婢子来找就好” “没事,我帮忙找找”李隆基趴在地上看翘头案下面,觉得有几分好玩,平日里别说是趴地上,就算是坐一下都会被训斥。 韦团儿默默走到一处柜子旁,趁李隆基看翘头案的时候将抽屉拉开,袖子中滑出一个布娃娃,接着关上抽屉。 做完这一切她心里还是非常忐忑,手不停地抖,可事已至此,她不能回头,不能心虚。 她又作势找了找忽然开心地站起来惊喜道“找到了”她拿着婉儿的丝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李隆基见终于找到了也放心了,没有细想。 第58章 搜查东宫 这天晚上韦团儿见婉儿回去了便鼓足了勇气去求见武皇,武皇刚刚躺下,虽然还没睡着却也不想再起来管这些琐事,直接打发了守夜宫女驳了韦团儿的求见。 她是年岁大了,稍晚一点就累得不行。 “你再跟陛下说一下,我要禀告的事非同小可”韦团儿着急地站在门外,白天婉儿一般都在紫宸殿,她根本没有机会。 这个小宫女是刚来的,也不知道韦团儿说的事到底如何重要,担心误了她的事,再加上韦团儿现在是大宫女,资历深厚,她也怕开罪了韦团儿。可陛下说了不见的。 小宫女有些为难地说“团儿姐姐,陛下说了,她要休息” “你再去问问,就说我的事很重要,必须现在说” “这”小宫女犹豫地踌躇不前,韦团儿推了推她的肩膀她才一咬牙走进去,算了,陛下大度,就算生气了也只是一时,不会放在心上,团儿姐姐就不一样了。 武皇听韦团儿执意要求见,平日里她虽调皮却也没这么固执,想来是真的很重要,于是便让她进来。 “陛下,婢子方才听人说东宫窦氏在宫中用厌胜之术,那生辰八字似乎是”韦团儿低着头,下面的话没有再说,这是大逆不道的话,她说到这里武皇便能懂。 武皇一听是厌胜之术心中又惊又怒,当即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韦团儿被怒气吓到了,头低得更厉害,战战兢兢地说“窦氏行厌胜之术” “你如何得知?” “婢子是听东宫的宫女说的,她打扫房间发现了布娃娃,担心以后事情败露自己受牵连,可她无诏不能踏入紫宸殿,所以才找到婢子帮忙告发窦氏”韦团儿抬头看着武皇,眼神十分真诚。 韦团儿从来不会撒谎的,武皇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可凡事得查清楚“那宫女呢,让她进来” 很快一个宫女便进来了,她颤抖地走进来,扑通一声跪下磕头。 武皇将事情问了一遍,那宫女回答的果然如韦团儿所言,窦氏真的如此大胆。 “团儿,你立刻带人去东宫搜查,不要惊扰其他人,这件事要秘密处理”武皇沉郁着脸吩咐韦团儿,事已至此,如果人证物证俱在,便成定局了。 韦团儿低着头勾唇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领命带着那宫女一起去东宫。 “团儿姐姐,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东宫真的有厌胜之物?”小宫女着急地问,她是和侍卫私通被韦团儿知道了,担心事情败露才为她所用,如果是真的还好,但是倘若根本就没有厌胜之物,她可是死罪。 韦团儿冷笑道“放心好了,一定有” 韦团儿到东宫的时候李隆基刚睡着,窦氏听见外面闹哄哄的。 “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吵吵闹闹”窦氏的贴身宫女开门出去查看就见韦团儿带着一群内侍在寝殿之外,和值夜的宫女起了冲突。 韦团儿见终于来了一个管事的,立即道“奉陛下之命,搜查东宫” 窦氏披了外衣出来,她性子柔弱,一听是奉了陛下的命令自然不敢阻拦,当即让宫女们让开,她心中没鬼,查查又何妨。 韦团儿路过窦氏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窦氏诧异地回看她,怎么总觉得她对自己有敌意呢? 如此吵闹李隆基也从偏殿出来了,他还没睡醒,揉着眼睛过来“阿娘,怎么了” 窦氏走过去将他揽在怀里,揉了揉他的头,温柔地说“没事,别怕” 话音刚落就见韦团儿冷笑着过来,忽然从手中拿出一个布娃娃扔在地上,怒道“窦氏,你好大的胆子,敢诅咒陛下!” 窦氏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秒才看向地上的布娃娃,惊恐道“这不是我的,我也不知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东宫就这么大的地方,这东西出现在你的寝宫,不是你又是谁,难不成是楚王殿下和皇嗣?” “韦团儿!”忽然一声怒喝打断了韦团儿的话,李旦脸色铁青走进来,他听说韦团儿带着内侍来这里了便觉得有不妥,果不其然,他才到门口就听见了韦团儿在泼脏水。 韦团儿抬眼看着李旦,她日思夜想却又恨入骨髓的人,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呢,纳一个妾室对他来说有那么难吗,她在他心中就如此不堪吗? “诬陷皇嗣和窦妃,你好大的胆子”李旦早已对她忍无可忍,他一直没有发作是因为要考虑多方面因素,没想到韦团儿居然敢对他身边的人下手,她是疯了不成。 韦团儿低头轻笑,看着地上的布娃娃笑道“人证物证俱在,殿下凭什么说婢子诬陷” “这是你放在东宫的,前两天你说婉儿姑姑手帕掉在东宫,让我带你进来找过手帕”李隆基指着韦团儿怒道,他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如今一看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只是他不懂为什么婉儿姑姑的好朋友要陷害他们。 韦团儿丝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楚王殿下一面之词,有什么话到陛下面前说吧” 说完便让内侍带着窦氏和李隆基去面圣,李旦放心不下也跟着前去。 在武皇面前几人把事情又说了一番,武皇立刻让人去叫婉儿来。 婉儿在路上听宫人大概说了一下,她一时间五味杂陈,窦氏是什么性子她知道,她不敢也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韦团儿平日里是有些任性,可婉儿真的没想到她居然会干这种事。 “说说吧,你的手帕是在哪里丢的?”武皇看着婉儿,出声问道。 只要她说是在东宫,那他们就必死无疑了,可李旦和李隆基跟她关系都很好,不知道她会如何作答。 婉儿心中也乱作一团,她的话已经是能决定他们生死的话了,可韦团儿和她相伴十几年。 武皇见婉儿沉默不语,又提醒她“婉儿” 婉儿惊醒过来,无论如何,她不能助纣为虐。 “回陛下,婉儿的手帕是丢了,可不是在东宫”她不记得在哪里丢失的,可她明明白白的记得她从东宫回来的手帕还在。 窦氏松了一口气,她刚才还十分担心婉儿会为了保护韦团儿将她推入火坑。 韦团儿其实心里也不意外,她早知道婉儿不会为她圆谎。 厌胜之物确实是在东宫找到,可这手帕的事却没有定论,武皇也是觉得头疼“这件事朕会派人查查,暂时将窦氏收押,明日再说” “母皇!她真的是冤枉的,您不能将她关押”李旦着急地站出来,这种时候他必须站出来,武皇的手段他早就见识过了,当初李显的王妃就是被她囚禁饿死的,她的心思没人能猜透。总之,不能让窦氏留在这里。 武皇沉着脸看向李旦,她不喜欢别人忤逆她。 婉儿对武皇的性格早已熟知,李旦一说话她就感到不妙。武皇现在是皇帝了,年纪大了,担心自己失势,所以掌控欲日渐严重,李旦这句话无疑会触怒她。 “好了!朕意已决”武皇竖眉冷眼扫过去,语气不悦说道,说完便转身离去。 窦氏随即被带了下去。 李旦站在大殿中,发自内心地挫败,什么时候一个奴婢都能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了。而他,堂堂皇嗣,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 第59章 处死 “婉儿姑姑”李隆基抬头看着婉儿,脸上满是泪痕,他拉着婉儿的衣摆,祈求道“阿娘是冤枉的,你求求皇祖母吧” 婉儿低头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李隆基,她第一次见他哭,心中五味杂陈。 “我会求陛下,没事的”婉儿温柔地为他擦干眼泪,又道“你是男子汉,不能哭的” 李旦眼眶赤红,一个箭步冲上去扼住韦团儿的脖子,咬牙切齿吼道“她要是死了,我不会放过你,我让你生不如死” 韦团儿低眸看着李旦盛怒的脸,也不顾自己窒息的痛楚,反而扯开嘴角笑起来了,既然他不爱她,那就让他恨她,至少,他能一直记得她。 “殿下,殿下息怒”侍卫们冲上来将李旦的手拉开。 武皇刚离开就听见了声响,皱了皱眉头又回来,一回来就见李旦过激的举动,沉下脸喝道“放肆!大殿之上成何体统” 一个是她的儿子,一个是她宠信的婢女,真是丢人。 李旦跪在地上,下定决心道“母皇,这贱婢几次三番勾引儿臣,儿臣不愿纳她,她便恼羞成怒陷害窦氏,母皇明察啊” 武皇的脸色一变,她的儿子她了解,李旦不是颠倒是非的人,他这么说,那这事情基本上就是如此了。 “你们都下去,旦儿和团儿留下” 婉儿不可置信地看着韦团儿,却见她丝毫反驳的模样都没有,她到底是怎么了,居然如此疯狂。 婉儿拉着李隆基下去,李隆基还在抹眼泪,鼻子都哭红了,可婉儿现在已经分不出精力来安慰他了。 现在发生的事情都太突然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办法挽救。 李旦救人心切脱口而出这隐秘的事,这等丑闻在紫宸殿中毫无顾忌地说出,殿上还有侍卫和宫人,武皇一定是生气的。 婉儿在殿外等待着,来回踱步,忽然听到李旦的祈求“母皇,你不能杀她,不能杀她!” 接着便是一声哀嚎,没了声音,李隆基脸色惨白,往殿内冲去想推开殿门,被婉儿手疾眼快地抱住,武皇肯定是在气头上,他一个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天真又冲动,这样进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放开,你放开我”李隆基用力地挣扎着,手脚不停地踢打。 婉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很快就按不住他了,她着急地朝侍卫喊“来人,把楚王殿下带下去” 李隆基虽是皇室中人可他的父亲不得宠,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相反,婉儿可是武皇身边的红人,侍卫稍稍一想,毫不犹豫地走上来将李隆基带下去。 沉重的殿门缓缓打开,发出吱呀的沉闷声,婉儿站在门口看见地上的尸体,穿着光鲜亮丽的宫装,却安静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多讽刺。 李旦跪坐在地上,表情呆滞,他的目光停留在窦氏的尸体上,婉儿看到了他脖子上的青筋,看见了他的克制。 殿门完全打开,婉儿终于看见了韦团儿,她躺在武皇的脚下,保持着跪拜姿势,却一动不动。 她死了。 婉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这些年来韦团儿一直和她相伴,如妹妹一样,她从未想过韦团儿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向来任性刁蛮,却不是一个坏人,没想到她会因爱生恨,自寻死路,也是她的报应吧。 接下来的日子李旦仿佛被抽走了灵魂,长久地缓不过来,他就像一个行尸走肉,就连太平来安慰也毫无作用。 “隆基怎么样了”太平担忧地问婉儿。 李隆基受到牵连被迁出东宫,如今自己开府在宫外居住,婉儿见过他一次,他脸色冷漠,面对婉儿视而不见,连笑都不会笑了。 “失去了母亲,自是不能接受,如今还是沉默不语”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回去的时候去看看他”。 太平去紫宸殿请安之后不忘叮嘱婉儿这些日子要格外小心,武皇的性子变得多疑易怒,一不小心就会触怒她。 “放心吧,这些我都知道”武皇的一切婉儿都能察觉到,可能是人到老年,又到达了权力巅峰,她是不安的。 果然,不久之后武皇就下令收尽天下铜铁造柱凿字,此举劳财伤民遭到了不少大臣的反对,此时来俊臣站出来说话了“陛下此举功在千秋,彰显国威,有何不可?” 他这一说武皇便露出笑容,其他大臣见了自是知道该如何做,纷纷附和,其余大臣虽反对却因身单力薄无法改变现状。 因为来俊臣第一个站出来说话,这件事就落在了来俊臣手里,武皇命他收集铜铁,各位大人量力捐赠。 来俊臣带头捐了五百两,这可是一个大数目,其他大臣自然不敢太少。 这日婉儿出宫看望李隆基,却吃了闭门羹,离开府邸的时候发现了金吾卫,奇怪,金吾卫怎么会在这里。 出于好奇,她跟了上去,这才发现他们是来白马寺,而带领金吾卫的是来俊臣。 薛怀义听说来俊臣来了出门迎接,两人客套几句就往禅房而去,婉儿虽好奇却不能跟上去,留了个心眼便离开了。 今日闲来无事,婉儿又想着刚才的事也不知要不要紧,于是便又去了公主府。 “上官大人请”管家引着婉儿去找太平,婉儿心下好奇,今日的路好像不是去大厅的路,也不是花园。 到了一处开阔的地界,婉儿便见一栋阁楼临水而立,二楼正对着池塘中央,那里一处高台,大约有十几米宽。高台中有一女子身着宫装,打扮富贵,被几个丫鬟簇拥着,在她正前方还有几位翩翩公子在抚琴。 婉儿走到高台上,太平远远的看见了她,站起来笑着朝她打招呼“婉儿!” 这模样倒是让婉儿想起了多年前李贤被禁足,太平他们来东宫,远远地看见她就毫无形象地笑着喊她,当时还被李贤训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都经历了许多,变了许多,可对彼此的一腔热枕一直都没变,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太平过来拉着她坐下,那些公子也都停下动作站了起来行礼。 婉儿看着他们总感觉有些不安,于是低声问太平“这些是干什么的” “山人自有妙计,你不用管这些”太平没有回答,她的神情虽自然,可婉儿却能猜到她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而这些事情她又不愿告诉她,那一定是怕她反对。 婉儿没有再问,现在的太平不会听她的了,如今武皇的变化也让婉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坚持拥护她,一切的一切让她无比迷茫。 “你们都下去吧”太平拂袖让那些公子都散去了,婉儿见他们下了高台便去了那楼中,看来,这楼是专门为他们建的。 第60章 来俊臣的野心 “今日怎么出宫了”太平看着婉儿,淡淡地说。 婉儿叹了一口气,掩不住的低落“本想去看看楚王,但是他闭门不见。方才恰巧看见来俊臣带着金吾卫去了白马寺,看样子是来者不善,只是我不能进去,所以就来找你,你留意一下他的动作。” “来俊臣敢带着金吾卫去白马寺?”太平撑着头低声说,在她印象中薛怀义深受武皇的宠爱,来俊臣不过是一个宠臣,而薛怀义却是男宠。 来俊臣的发达完全是靠着自己溜须拍马和强硬手段,武皇对他只是利用,而薛怀义就恰恰相反了,他无德无才却到如今的地位,倚仗的就是武皇的宠爱。 武皇对来俊臣的信任到底是到了什么地步了? 虽然现在还没搞清楚来俊臣为什么要针对薛怀义,但来俊臣此人事出必有因,仔细提防也是有必要的。 “我记下了,会留意的”太平点头道,已经在心里盘算了,来俊臣现在深受宠信,有恃无恐,薛怀义拂了他的面子就相当于给了他一个耳光,他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薛怀义只怕是有麻烦了。 果然不出太平所料,这几天来俊臣又去了白马寺,讨要银两。薛怀义在白马寺作威作福许多年,除了平日里的香火钱,还有武皇下拨的修缮款,他可是赚得盆满钵满。但薛怀义也是个一毛不拔的人,来俊臣去了一趟什么也没得到。 之后来俊臣又走了几趟依旧颗粒无收,今日便气冲冲地来了紫宸殿。 “劳烦上官大人通报一声”来俊臣见婉儿在门口,以为武皇在休息,只能让婉儿先通报。 婉儿淡淡看他一眼,武皇确实是休息了,可婉儿能猜到他此行的目的,鹬蚌相争这种事她是一定要促成的。 “来大人稍等”婉儿刚走到内殿就见武皇睁开眼睛看着她,看来是差不多睡醒了。 “来大人求见” 武皇稍稍坐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让他先等着” 来俊臣等了一刻钟武皇才出来,还有些疲惫。 “说吧,什么事” “回陛下,微臣奉诏征收善银,可到了白马寺薛大人却不愿募捐,微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了几次薛大人都不愿捐献分毫。若人人都如薛大人这样,天柱恐怕是建成无望了”来俊臣跪在地上,说得痛心疾首,仿佛真的担心自己辜负了武皇的期望。 武皇听到这里也是脸色沉郁,这些年来她赏赐了多少钱财给他。没想到她如此宠爱他,到了这种时候他却只想着自己的钱。 “陛下,婉儿有一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婉儿看武皇的脸色就知道她心中不悦,这可是一个绝佳时机。 来俊臣诧异地看向她,脸色忽明忽暗,不知她要说什么。 武皇听见婉儿的声音脸色柔和了些,韦团儿不在了,平日里婉儿要管紫宸殿的事务,又要帮忙处理政务起草诏书,武皇不自觉地会对她有些依赖。 听见婉儿说话才想起来她还有能帮自己排忧解难的人。 “你说” “听说薛大人的白马寺这些年来因为陛下的题词而香火不断,不如陛下再题几块门匾送去,这样薛大人捐赠银两心里也有个慰藉”婉儿的话说得小心翼翼的,等说完之后抬头忐忑地看向武皇。 武皇脸色一沉拍案而起,吓得婉儿急忙跪下“陛下恕罪,婉儿言语有失,陛下息怒” 武皇看着跪地的婉儿,见她单薄的背脊都在颤抖,念及她也是一片好心,随即压制了怒气“起来吧,不怪你” 是她这些年太过宠信薛怀义了吗,居然让婉儿产生这种想法。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天下的东西都是皇帝的,要征收银两居然还要用门匾去换,这种想法让她感到耻辱。 “依微臣之见,不如强制征收。微臣这些天四处筹集善款,可各位大人都以俸禄有限为由再三搪塞削减银两,陛下如果从薛大人下手,杀鸡儆猴,微臣想,这善款一定很快就筹集了”来俊臣试探性地说。 武皇点了点头,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薛怀义恃宠而骄,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借此机会也让他惊醒一下。 “传朕指令,薛住持捐赠善款一千两,特赐法号至善” 一个虚无的法号就换来了一千两。 来俊臣得了旨意离开紫宸殿,婉儿送他出去的时候他打量了一番婉儿,嗤笑道“上官大人手段高明啊” 她假意说那番话,就是要在不知不觉中激起武皇对薛怀义的不满,今天武皇会对薛怀义狠下心来,她那番话可是居功至伟。 婉儿也没有反驳他的话,他说的确实如此“来大人也不遑多让” 来俊臣能迅速看出婉儿的意图,看到武皇的不满,并且很快附和,足以看出他的机敏。如果说婉儿是激起了武皇对薛怀义的火气,那来俊臣就是点燃了这把火。 来俊臣走出紫宸殿又回头看了一眼婉儿的背影,他怎么搞忘了还有一个上官婉儿。 他就算是扳倒了薛怀义又如何,薛怀义只是一个男宠,没什么大志向,安于享乐,顶多进进谗言,不会过多涉及朝堂政治。 可上官婉儿就不一样了,她掌管着诏令,批阅奏章,权势不小,更何况她和太平公主还是多年好友,太平可是跟他有仇的。 他除去异己何尝不是为上官婉儿扫清障碍,否则今天她也不会出手帮忙了。 这样下去他的利益她都会分一杯羹,再纵容她坐大可是十分不利的。 看来解决薛怀义之后上官婉儿也要尽快解决了。 来俊臣离开之后婉儿就传了消息出宫,到了第二天早上太平就进宫了。 “参见母皇”太平穿着富贵的宫装,琳琅配饰珠光宝气,脸上还洋溢着笑容。 武皇刚用过早膳,正好有空,见太平来请安,十分高兴,她打心里还是很喜欢太平的。 “来来来,来坐下陪朕聊聊天,你可是好些日子没来了”武皇拉着太平的手招呼她坐在自己身边,目光慈爱。 “崇训的夫子前些日子丁忧,告假回乡了,儿臣就忙着重新给崇训找了一个合适的夫子,倒是让母皇挂念了,儿臣不孝” 武皇一点责怪之意也没有,反而又追问起薛崇训的学业。 “一切都好,这孩子适应得快” “那就好,朕也很久没看见他了,下一次把崇训也带来看看吧” “是,崇训也说他十分想念皇祖母呢” 太平同武皇聊了半天才起身离开,她拉着婉儿说要去御花园逛逛,武皇笑着便答应了。 第61章 明堂着火 太平摒退侍女之后两人才开始说正事,婉儿大致将事情告诉她。 “他居然会想着对薛怀义下手,他们有过恩怨吗”太平诧异地说。 薛怀义可是跟了武皇多年,来俊臣要与他正面交锋可不容易,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婉儿摇了摇头,她待在武皇身边这么久,对薛怀义也颇有了解,他就是一个贪财好色之徒,对朝堂没有兴趣,而来俊臣志在朝野,他们俩并没有矛盾,既然没有矛盾,那肯定就是因为利益了。 婉儿稍微思索一下恍然大悟道“如今周兴和丘神积都死了,来俊臣之前还通过陷害狄大人铲除异己。依我看,他是想将陛下宠信的人一一除去,如此一来,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再者,薛怀义这么多年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来俊臣怎么会放弃这一杯羹呢?”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的通。 太平低头想了想,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忽然脸色剧变“如此一来,你岂不是” 要说这些年来武皇最信任谁,那一定非婉儿莫属了,来俊臣要确保自己的地位,一定不会放过婉儿的。 婉儿也早已想到这里,她淡然地点头,随意笑道“我的命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来俊臣只能说为人心狠手辣,算不得聪明,否则他也不会在朝堂之上公然站队带头捐款,这不是和朝臣们为难吗?为了讨好武皇固然没错,可武皇已到暮年,待她百年之后,来俊臣也只有死路一条。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现在才想尽办法铲除异己,一个劲儿地往上爬,这样才不至于到了武皇百年之后任人宰割。 只是,他的手段实在是算不上高明。 这样的人只能当棋子,永远成不了棋手。所以,婉儿并未觉得惧怕。 太平看着婉儿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有片刻诧异“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轻蔑地说话” 婉儿轻笑,又补了一句“因为他蠢” 急功近利,刚得罪朝臣们就想着扳倒薛怀义,薛怀义还没倒,又表现出对婉儿的敌意,惹人防备,这不是蠢是什么? “确实是蠢”太平十分赞同地点头“我会想办法探查一下善款的账本,你按兵不动,等我消息” 过了两天太平还没有传消息进宫,婉儿刚出门又见薛怀义来了。 “陛下说了,不见”婉儿伸手挡住他的去路。 薛怀义舍了银子就如割了肉一样痛,两天来了无数次,脸色一次比一次差。 他气急败坏地掀开婉儿的手“让开” 婉儿被他推开踉跄退后了几步,薛怀义还没进紫宸殿就被侍卫拦下。 他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对婉儿还有力气,遇上了侍卫们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在门口大喊大叫“让我进去,我要求见陛下” 武皇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差宫人出来看看,听说是薛怀义求见,捂着头十分烦躁“让他进来” 薛怀义进来之后眼泪啪嗒便落下,跪在地上哭起来“陛下,您要为小宝做主啊,来俊臣带着他的手下如强盗一般,进寺就抢,惊吓了香客不说,惹恼了佛祖才是大罪过啊。” 武皇是知道这个事的,听来俊臣说,薛怀义是不相信诏书,说什么都不捐,最后他被逼无奈强行带走了一千两。 “这件事是朕首肯的,他虽然鲁莽,却也是为朕做事。你的银子不都是朕赏的,如今朕要用这笔钱就这么难为你吗?”武皇阴沉着脸,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寒。 薛怀义连忙摇头,着急地解释“不是这样的,只是白马寺开支太大了,忽然支走一千两,小宝无法维持寺内开销” 武皇嗤笑一声,薛怀义真当她好糊弄吗? “你是第一个把朕当傻子的人”武皇冷冷说道。 薛怀义一听就知道武皇真怒了,忙叩头说“小宝不敢” “不敢就回去,不要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薛怀义没得到好处还挨了一顿批,垂头丧气地走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武皇这么偏袒那个来俊臣。 看来薛怀义是失宠了,婉儿淡淡摇头,他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摆不清楚位置。 接下来的日子薛怀义消停了不少,可来俊臣却是得寸进尺,看见薛怀义便对他冷嘲热讽。 不久之后突厥再次来犯,薛怀义看准了时机想借此翻身,好说歹说让武皇同意了他出征,可没想到还没出发突厥就撤兵了。 “薛大人,听说突厥撤兵了”来俊臣遇见从紫宸殿出来的薛怀义,听说突厥撤兵了,这下子看他还如何猖狂。 薛怀义刚刚被召见,撤了他的行军大总管位置,他本来还想着和上一次一样走个过场,又能得到赏赐还能重新得到宠幸,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着来俊臣的冷嘲热讽薛怀义气得脸都白了,他得宠的时候这来俊臣还不知道在哪里,如今居然爬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与你何干”薛怀义绕开来俊臣,不想与他多废话。 “哼”来俊臣也没拦他,反正他现在是不得宠了,早晚解决了他。 很快又到了过年,薛怀义带领僧人抄写佛经,初一献了佛经给武皇,说是为武皇和大周祈福。 若在以前武皇恐怕还会大喜过望,大加赏赐,可经过上一次的事情,她是看明白了,这不过是讨好她的手段罢了。 薛怀义没得到什么赏赐,失望之余又想着要找其他机会讨好武皇。 过了几天便又进宫找武皇,听说武皇在明堂祈福便找到了明堂去。 他见武皇正在祈福,不敢打扰,便双手合十跪在后面。 太平和婉儿都听见动静,悄悄看了一眼。 “你怎么来了?”武皇早就听见动静了,不过是不想打断祈福。 薛怀义虔诚地说“听说陛下在祈福,特来陪陛下一起祈福” “白马寺就是祈福的好地方,你来这里还不如回去” “白马寺哪里比得上明堂”薛怀义这是铁了心要跟着。 武皇冷冷看他一眼,转身道“既然如此,你便在这儿祈福十二个时辰,以示心诚” 薛怀义惊讶地看着武皇的背影,他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可话都说出来了,也只能受着。 回到紫宸殿武皇便休息了,婉儿关上门出来,就见太平看着她,欲言又止。 两人离开紫宸殿后太平才低声说“明堂那边,我已经派人去了” 婉儿会意地点点头,一切皆看今晚了。 到了夜间宫里忽然嘈杂起来,武皇正在熟睡,婉儿扣门几次才听见武皇让她进去。 “陛下,明堂走水了!” 武皇本来还没睡醒,一听明堂走水,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身形一晃,这可是祭祀之地、奉天之地! 武皇被婉儿搀扶着颤颤巍巍往明堂走去,见明堂火光冲天,还伴随着黑色的浓烟,宫人内监仓促地救火。 武皇踉踉跄跄退后两步,脸色煞白。 完了,伊年之始便出了这等祸事,大凶之兆啊。 “陛下”婉儿眼急手快搀住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武皇缓了缓才低沉地发问,事情缘由她一定要弄清楚。 明堂的宫人跪在地上,哭道“回陛下,火势是从薛大人所在之处蔓延而来,一发不可收拾” “薛怀义!”武皇咬牙切齿地说,青筋暴起,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接着问“他人呢?” “他逃出来了,却烟熏入体,暂时晕过去了” 第62章 状告谋反 下半夜明堂的火才被扑灭,可明堂已焚毁了大半,一片萧条之景,武皇守着火扑灭才离开,回去就让人把薛怀义带上来。 他刚被弄醒,一睁眼就看见武皇,立刻哭诉起来“陛下,小宝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陛下” “哼,你倒是会演戏”来俊臣听说明堂着火连夜赶往宫中,见薛怀义还装傻,便开口讥讽道。 薛怀义不明所以地看着来俊臣,擦了眼泪质问道“来大人什么意思?” “你胆大包天,在明堂纵火,如今倒先哭起来了” 薛怀义如遭雷劈,愣了片刻才朝武皇磕头“我冤枉啊,陛下,小宝向来礼佛尊佛,怎敢纵火焚毁明堂呢!来俊臣,你冤枉我也得讲证据” “我冤枉你?火势是从你的房间蔓延出来的,众人都看见了,当时屋子里只有你一人,不是你,又是谁?”来俊臣抓住这一点,逼问道。 薛怀义脑袋都是懵的,他只是跪累了便睡了过去,最后被烟熏醒了,他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想着逃命,没想到一觉醒来他便成了焚毁明堂的罪人。如今面对这些质问,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陛下”薛怀义爬到武皇脚下不停地磕头哭道“小宝真的不知啊,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一觉醒来便成了如今的样子,小宝真的是冤枉的” 武皇冷着脸一言不发,她只恨不得杀了他。 来俊臣轻蔑地看着薛怀义,果然只是一个男宠,到了这种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睡着了?薛大人方才不是还说礼佛尊佛吗,面对佛祖敢如此不敬?这前后矛盾的话,薛大人又作何解释?”来俊臣淡淡地说,薛怀义是没救了。 薛怀义听着耳边的逼问,颤颤巍巍却说不出话,他能怎么说,说他不过是做做样子?说他不是真的尊佛,只是为了捞钱?那他的白马寺,他的一切不就都毁于一旦了。 来俊臣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就算薛大人说的是真,你又怎敢保证不是自己睡着了打翻灯油” “我没有!我打翻灯油怎会不知?”薛怀义又急又怒,怒吼道。 “薛大人别生气啊,这不过是我的猜测,你不是说了吗,你一觉醒来就是现在的样子,看来是睡的很沉,想必就算是打翻了灯油也不知道,如今又怎么能斩钉截铁地说打翻灯油一定知道。前言不搭后语,莫不是心虚慌乱?” “我,我没有!”薛怀义已经乱了阵脚,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反反复复说自己是冤枉的。 武皇已经懒得听他苍白无力的解释,挥袖道“来人,将薛怀义带下去,容后处置” 要不是现在是新年,她不会容他活到明日。 这场火的责任已经明确了,武皇下令重建明堂,累了一晚上,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得不安心了。 第二天太平听说明堂被毁,匆忙入宫,在紫宸殿门口刚好遇见了武承嗣和武三思。 “公主”武三思和武承嗣朝她颔首道。 太平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婉儿从紫宸殿出来。 “各位请回吧,陛下昨夜劳神伤身,不让任何人打扰”婉儿行礼道。 武三思和武承嗣本来还想着在这种时候来安慰两句,表表忠心,没想到武皇谁也不见。 武承嗣不死心,忙说“你再去说说,我们很是担心陛下” 婉儿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刚要拒绝就听武三思说“算了,陛下心情不好,我们就不打扰了,请上官大人代为转告,让陛下以身体为重,有任何事情及时通知我们” 武承嗣不明所以,他们就在门外,再坚持一下,自己进去说不好吗?非得让上官婉儿代为转告,武三思却是拉着他直接走了。 太平还站在原地,淡淡道“武三思不可小觑” 这一点婉儿早已明白,武承嗣有勇无谋,而武三思却是有勇有谋能屈能伸,确实是一个劲敌。 “去凤阳阁坐坐吧” 太平和婉儿来到凤阳阁,四下无人了太平才说“如今来俊臣已经知道他的把柄在我们手中,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这一次火烧明堂不仅仅是除去薛怀义,也是为除去来俊臣做准备。 “书信倒是可以发出了”婉儿说道,这封书信发出之后,便是不死不休。 “好,我回去准备准备”太平点了点头,表情严肃,虽是胜券在握却也要小心翼翼,确保万无一失。 猎人总是先以猎物的的方式出现,现在来俊臣恐怕是在谋划如何解决她们吧。 来俊臣回到府中回想昨日的事,他其实早已猜到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之间有书信联系,昨日终于让他抓到了把柄,可那封信却提到了他贪墨善款,他不敢拿着这封信去告发,又怕打草惊蛇,所以只能把信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还回去之后家仆匆忙回来,告知他明堂失火的事,他觉得抓到了时机,想也没想便入宫,势必要扳倒薛怀义,最后的结果也如他所愿,那接下来就只有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了。 她们之间的书信肯定不会就这一封,只要他安心等待,一定能抓住把柄。 几天之后薛怀义被斩首示众,曾经风光无限的梁国公身首异处,下场凄惨,实在是令人唏嘘。 明堂重建的事情也已经开始准备了,武皇总算是安心了些。 可安生日子没过多久就被打破了。 这天下午来俊臣着急地来到紫宸殿,武皇刚午休结束正在看重建明堂的图纸。 “陛下,微臣有要事禀报”来俊臣看了一眼婉儿,意有所指。 武皇看见了他的眼神,却是不为所动,将图纸放下,让众人下去,只留了婉儿一人“说吧” 来俊臣抬头再次看向婉儿,没有说话。 “没有什么是婉儿不能听的”武皇抬手示意婉儿将她扶到到软座上,等着来俊臣说话。 来俊臣见武皇如此信任婉儿,心中有一些忐忑,可他已经拿到了确切的证据,此时不揭发,就只能等着上官婉儿她们先拿着他贪墨的证据检举他了。 于是来俊臣沉住气道“陛下,微臣得到证据,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还有皇嗣联合庐陵王,意图谋反!” 婉儿一听这话,连忙跪下,诧异道“婉儿不知来大人是听信奸人谗言,还是存心构陷。” 武皇自然也是不信的,婉儿跟了她那么久,她还是信任她的。 “来俊臣,你最好要有证据”武皇稳住心绪,至少要查明白。 “微臣自然是有证据的”来俊臣说着将两封书信呈上去。 武皇拿着书信打开看了看,一封是太平和婉儿的书信往来,商量着如何联合庐陵王。 还有一封就是太平发往房州的,打算迎回庐陵王,以此为号召,而太平、婉儿等人则里应外合,一举夺回皇位。 “将太平公主和皇嗣召来” 武皇将书信放下,吩咐道。 很快太平和李旦就来了,他们两人不明所以,来了之后听着来俊臣的控诉这才大惊失色地跪下“母皇,儿臣是被冤枉的” “那这信如何解释?”武皇将信纸扔在地上,发给李显的书信可是有太平的印章的。 “这并不是儿臣所写”太平看了一眼书信,斩钉截铁地说。 婉儿捡起书信,手指摩挲了几下,立即道“陛下,这些书信根本不是公主的” “不是公主的?这上面可是有公主的印章”来俊臣嗤笑道。 婉儿丝毫不惧,淡淡地说“据婉儿所知,公主府的纸张一直是棉连纸,这纸虽也洁白如玉细腻柔软,却稍逊坚韧,这是玉板宣,并不是棉连纸。” 婉儿掌管制诰多年,平日里书写无数,无论什么纸,只要她看一看就知道。而公主府的纸是她查点下去的,她和太平关系也好,对府内许多事都有所了解,所以她这番话合情合理。 第63章 就地正法 来俊臣是酷吏,对字画纸张什么的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还有这些说法。 “这一定是公主为了避嫌故意为之”来俊臣稍稍一想便有了对策。 武皇想了想也是如此,这并不能证明他们的清白。 “这印章也不是儿臣的”太平闻了闻书信上的印章,确定地说。 武皇忽然想起太平从小喜欢茶香印泥,她的印章都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味,她这一着急便忘了这件事。 太平将信给武皇确认,她闻了闻,只有纸香味,没有茶香。 “来俊臣,这又如何解释?” 来俊臣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如果说纸张只是巧合,那印泥的事几乎可以让他确定这恐怕是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计策,就等着他上钩,他擦了擦汗,用先前的说辞“既然纸张都要避嫌,这印章自然也会避嫌” “来大人说避嫌就是避嫌?要婉儿说,这恐怕是陷害吧”婉儿转头眼神犀利地看着来俊臣,见他额头上已经冒出薄汗,看来他是慌了。 武皇也若有所思地说“你们各执一词,这信已经没了丝毫价值,你就是靠这个东西确定皇嗣谋反?” 武皇缓缓看向来俊臣,语气中已经有怒意。 “微臣,微臣”他还在想要不要召人证上来,可万一这真的是圈套呢?那人证会不会也是圈套? “诬陷皇嗣可是大罪!”武皇冷声道。 来俊臣擦了擦汗,事已至此,只能赌一把了。 “微臣有人证,前往房州送信的人已经被微臣提前拿下” 不一会儿就上来一个男子,太平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她府上的侍卫,他颤颤巍巍看了太平一眼,跪在地上“参见陛下”。 “你说说,这信是不是公主让你送去房州的?”武皇问道。 那男子低着头,颤声道“是”。 太平哼笑一声,回身质问“你说我让你送信,那你倒是说说我具体让你送到谁手里,庐陵王被看守,要把信送给他总得有一个中间人” 确实如此,李显一直被囚禁流放,要送信给他,必须得有人传信进去才行。 他低着头都掩盖不住慌张,哆哆嗦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实话实说便是”来俊臣有些着急,他在怕什么。 男子回头看着来俊臣,急得说不出话,仿佛真的不知道。 “来大人,你在暗示什么?还是说,你拿了他的把柄,在逼迫他”婉儿听见来俊臣的话,质问道。 “你胡说八道”来俊臣有些激动地吼,他是越来越觉得不妙了。 果然,他的话刚说完,就见男子以额贴地,哭诉起来“求陛下救小人一命,小人是被逼无奈,来大人拿小人一家老小的命威胁小人,小人才斗胆陷害公主” “来俊臣?”武皇冷冽的眼神扫去,来俊臣只觉得全身冰冷,如临冰窖,他这是中计了! 来俊臣已经明白这一次是扳不倒他们了,保命才是要紧的,立即道“陛下,微臣冤枉啊,这一切都是公主他们故意为之,就是设了圈套让微臣钻,您想想,这么多漏洞,怎么会这么巧,纸张印泥这些私密之事微臣不懂,公主就是利用这一点来陷害微臣。当初薛驸马受刑而死,她记恨微臣,所以才千方百计陷害微臣” “我陷害你?哼,我看是你在陷害我们”太平厉声接着说“清点薛怀义遗物的是武攸暨,他发现了薛怀义的奏章,是有关你贪墨的。我这才回忆起明堂失火那天,你第一时间进宫,你是如何知道明堂失火的?连我和武大人等人都还不知道,你就知道了,你的手就伸得这么长,到了深宫?还是说,你担心薛怀义说出你贪墨的事,想杀人灭口却又担心他没被烧死,所以才匆匆进宫,若他没死,你再置他于死地,事实证明,你确实是这么做的” 太平的话让武皇一下子回忆了起来,她当日又气又急,居然疏忽了,完全没有对来俊臣起疑。 来俊臣也回忆起来,那天是他得到了太平和婉儿的书信,所以才恰巧知道了明堂失火,他看到了这个除掉薛怀义的好时机,马不停蹄进宫,忘了避嫌。 婉儿回头看来俊臣,他该怎么说呢,书信的事?先不说书信的可信度,无论如何他也不敢说的,当时不上报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如今再提及就是承认自己贪墨了。 来俊臣正想着说辞就听见殿外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宫人便进来了。 “陛下,殿外诸位大人求见,呈上了这个”宫人将请愿奏书递上去。 武皇大概看了一眼,上面明明白白写了来俊臣贪墨善款,诬陷忠良的罪状,“赃贿如山,冤魂塞路,死不足惜。” 武皇将奏章放下,民之所愿,不可违背,先不说明堂和诬陷的事是否属实,这奏章上的桩桩件件却是真的,天怒人怨也是真的,这一次谁也保不了他。 “来人,来俊臣欺上罔下,构陷忠良,诬陷皇嗣,立刻拖下去,就地正法,以正纲纪!”武皇站起来气愤道。 “陛下!”来俊臣惊叫道,陛下要杀他?就因为众人请命就要杀他?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一心一意效忠她,她居然毫不犹豫地要杀他? 这么明显的圈套,她看不出来吗?还有火烧明堂,陷害皇嗣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就这样敷衍论处了? “还不拖下去”武皇挥袖再次说道。 来俊臣心如死灰,双眼赤红,身体微微颤抖着,忽然爬起来朝太平冲过去,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 “当心!”婉儿来不及多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下意识冲过去护在太平身前,惊恐地闭上双眼。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背后传来一声咔嚓声,接着便有什么跌倒在地。婉儿转头微微睁开眼睛,见李旦站在前面,而来俊臣已经倒在地上,歪着脖子,嘴里不断地涌着血。 “母皇恕罪,儿臣情急之下失手杀了他”李旦回身跪下道,紫宸殿沾了血,是不吉利的,可方才他见太平和婉儿十分危险,一时着急手下便没有留情。 太平惊魂未定,却也忙道“母皇,八哥也是为了儿臣和母皇的安危” “朕明白,不会怪罪,倒是来俊臣的诬陷,委屈你们了”武皇方才也被吓到了,如今还没缓过来。 现在看着李旦倒是觉得自己愧对于他,怎么会有怪罪之意呢。 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了,武皇被吓到,召了太医来看,太医开了些安神汤让她服下,才稍稍好些。 李旦和太平得了些赏赐作为补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的事太突然了,李旦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看出来俊臣是着了太平和婉儿的道。 太平大概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一把明堂火,两个冤死鬼。 如今是彻底解决了麻烦。来俊臣太蠢,这是犯了众怒,不得不死。更可笑的是他居然想一次性将李显、李旦和太平一网打尽,武皇就这三个孩子了,就算她心狠手辣也不会将自己的血脉斩尽除绝。 李旦是没想到太平有如此计谋,他知道婉儿足智多谋,没想到昔日天真的妹妹,也成为了一个政客。 不过他也算因祸得福了,本来他是被排斥的,有了今天的事,至少母皇对他有了愧疚之意。 第64章 迎回李显 武皇虽然喝了安神汤,但婉儿还是不放心,于是便守在卧房外,她趴在软塌上小憩,刚要睡着就听见武皇的惊醒声。 她猛地抬起头,拔腿跑入卧房,昏暗的灯光有些浑浊,武皇坐在床榻上,看不清楚表情,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被吓到了。 “陛下”婉儿远远地便出声喊她,想拿出火折子点灯。 武皇反应过来,制止婉儿,似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不紧不慢“朕梦见先帝了,他在怪朕,朕还梦到百年之后被万人唾骂,有子孙万代却无人供奉” 尽管她压制了自己的声音,但是婉儿还是能听出她声音有些颤抖。 “陛下,这只是噩梦”婉儿的声音很温和,轻轻地说着。 武皇摇了摇头,是噩梦,可她的心不安宁了。违背了先帝的遗命是真,驱逐废黜他的孩子也是真,她更是夺了他的江山。 武皇没有再说话,就安坐在床榻上,武皇不说话婉儿自然也不敢动,她站在屏风前,一句话也不敢说。 武皇她是皇帝,她的脆弱和忧伤都不敢表现出来,只有在夜里,午夜梦回突然惊醒,她才能有片刻肆意,不会担心被别人看见。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昏暗的房间里出现了拂晓的淡光,武皇终于开口说话了“传诏下去,迎庐陵王回宫” 婉儿抑制不住高兴,颤抖着手写下了诏书,李显驱逐多年终于可以回来了。如果李贤还在,或许也能够回来的。 太平听说要迎李显回来,也十分高兴,没想到这一次还有意外之喜。她担心李显在回来的路上发生意外,派了自己的暗卫在暗处护送。 几天之后李显终于要到京城了,李旦、太平和婉儿提前到了城外等候。 寒风萧瑟,刚出来的太阳带来了不易察觉的温暖,婉儿披着锦织皮毛斗篷,站在官道旁,翘首以盼地看着远方官道尽头处。 终于,传来了马蹄声,众人远远看过去,只见一队官兵过来,中间还有一辆马车,没有任何装饰,看着有些简陋。 太平在看到马车的一瞬间眼泪便落了下来,十五年没见了,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他。 负责迎接李显的将领看太平他们在前面,立刻下马行礼。 马车停了下来,李显有些疑惑地掀开车帘,见有三人站在路中间。 一瞬间便热泪盈眶,他激动不已地抬脚下马车,却因为难以自制差点跌倒。 “七哥”太平哽咽地喊着李显,十五年不见了,从前意气风发的男子已经有了白发,这么多年饱经风霜憔悴了许多。 李旦虽忍住了眼泪却也是红了眼眶,他们兄弟情深,到头来却是一个惨遭毒害,一个客死他乡,一个流放囚禁,而他被困深宫,受尽屈辱。 李显走到他们面前,由衷地说“能活着回来见到你们,此生无憾了” 太平哭着摇头“不,我们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很好” 李显破涕为笑,点了点头“嗯,我们会活得很好” 说着他又看向婉儿,虽然婉儿没说话,却也是掩盖不住的高兴。 这么多年没见,她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了,却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不用说一句话,他就知道,她是由衷地为他高兴。 他们说了两句就一起回宫,直到李显进宫众人才知道武皇居然把庐陵王迎回来了,看来是有了立嗣之心。 而武承嗣和武三思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是惊呆了,武皇居然秘密将李显召回,难不成真的要将江山还给李家。 一时间朝中风云四起,原先要倒向武氏派系的人纷纷保持中立,不敢再轻举妄动。 几天之后武皇为李显举宴。 武三思和武承嗣虽然生气却还是来了,总得摸清楚状况不是吗。 朝臣们一句接一句地祝贺巴结李显,李显许久没有来到这种场合了,有些局促地应付着,总算是挨过了宴会。 “显儿,你不会怪母皇吧”宴会结束之后武皇将李显留下,独自与他说话。 李显诚惶诚恐地跪下,忙说“儿臣当日昏聩,母皇的处置儿臣没有异议,母皇能再次将儿臣召回,儿臣已经是感激不尽了,现在只盼能承欢膝下,尽一份孝心” 武皇颇为欣慰地点头,亲自将他扶起“你不怪母皇就好” 母子两人许久未见,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才离开。 婉儿送他出去,李显随口说道“这些年来还好吗” 这些年来他虽然被监禁却也听说过朝中大事,李贤的死,裴炎的死,薛绍的死,还有太平改嫁,李旦被废,他都知道。 虽远在天边,可他的心同他们一样悲伤。 婉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好与不好又如何呢?活着应该就算好了吧。 “一切都好”她的话很淡,要认真听才能捕捉到她的声音。 李显抬眸看她,她表面云淡风轻实际上心里却早已伤痕累累。 这天婉儿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忙走上去打招呼“狄大人” 狄仁杰诧异回头,看见婉儿在后面,笑道“上官大人” “不知狄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婉儿知道武皇重新启用了狄仁杰为魏州刺史,听说他在魏州休养生息,得到了百姓的爱戴,却不知他居然被调回了朝堂。 狄仁杰不紧不慢地说“刚回来,所以特来拜见陛下” 如今来俊臣不在了,武皇便调了狄仁杰回来,来俊臣是酷吏,而狄仁杰是清官,此举也是为了平息众怒。 两人随意聊了两句便离开了,现在的状态让婉儿感到轻松,朝堂清明,阖家团圆,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只盼能一直如此。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几个月,刚开始朝臣们还以为武皇召李显回来是要立他为太子,可这么久过去了,武皇依旧没有任何立太子的迹象。 这就令人纳闷了,按理说那天武皇做了噩梦立即就召回了李显,应该是要立他为太子的,可她毫无动作,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 武皇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样的,没人能猜到,本来已经倾向于李显的大臣们也逐渐保持中立了。 太平来问了婉儿,是否知道陛下心里的想法,可婉儿是真的不知,只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太平。 那天武皇出去散步,她有事没有相伴,之后见武皇怒气腾腾地回来,听宫人说,陛下还赐死了两个宫女。鲜少见她如此生气,想必问题就出在这里。 可无论婉儿怎么旁敲侧击,随行的宫人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应该是被陛下提点了,不敢多言。 如今朝中依旧分为李家和武家两派,太平担心夜长梦多也开始筹划如何让武皇立李显为太子。 几个月之后太平生辰到了,她提前几天来了紫宸殿。 “陛下在吗?”太平扫视了一圈没看见武皇也没看见婉儿,便问了一个宫人。 “陛下见今日天气好,就去御花园闲逛了” 太平去御花园找了一圈才看见武皇和婉儿,她们在一丛芍药花旁。婉儿低头沉思了一下,豁然开朗地吟了几句诗,其他宫人也在一旁听着,十分艳羡的模样。 武皇赞赏地点了点头“好诗啊,许久没听你作诗了,比起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陛下谬赞了” 太平在一旁听完了才过去“参见母皇” 武皇看见太平来了,心情更加愉悦,上去就拉着她的手“来来来,刚刚婉儿以这芍药花为题做了一首诗,你也来试试” 太平连连推辞“母皇,您饶了我吧,我肚子里墨水可比不上婉儿” “你不说怎么知道比不上?” “我说了才是自取其辱”太平拉着武皇的手臂,像个小姑娘一样撒娇,就是不说。 武皇无奈地看着她,轻笑“好了好了,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还像小孩一样” “在您面前我不就是小孩吗?过两天儿臣生辰,您来公主府坐坐吧”太平眨巴着眼睛,期颐地看着武皇。 母女之间很久没有这么愉快了,武皇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第65章 张氏兄弟 太平以前虽然也是这样黏着武皇撒娇,可是自从薛绍死后,她很少这样了。武皇是高兴了没有多想,但是婉儿总觉得她硬要武皇去公主府是有目的的。 几天之后太平生辰,武皇下朝便换了衣服前去公主府。 一片热闹氛围中太平和武攸暨站在门口迎接。 “母皇”太平快步走上去将武皇从步撵中迎下来,武皇今日的穿着十分随意,就如一个母亲去看望女儿一样,一点架子也没有。 武攸暨冷漠地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跟着她们进去。 婉儿总觉得武攸暨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从来都没有笑容。 “参见陛下”众人见武皇亲自来了,立刻跪下行礼。 武皇扫视四周,这宴会排场很大啊,一眼望去竟然望不到头,只看见一片喜庆的红,想来是太平特意准备的吧。 武皇轻轻点头“平身吧,各位不要因为朕而拘谨,随意就好” 她虽这么说了,可又有谁敢随意呢。 太平看武皇了无趣味地拿着酒杯浅酌,当即给管家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便有两个白衣男子上台。 远远望去倒像是谪仙一般,众人皆放下玉箸,看着台上的两个男子。 他们上去之后便朝武皇行礼,再抬头,只见一个男子面如玉,眉如峰,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有着望不尽的柔情,嘴角还擒着浅浅的笑,他一袭绣金白衣,干净得不像尘世中的人。 另外一个男子抱着琴席地而坐,和先前的男子长相有七分相似,可这气质却截然不同,若说先前的男子是阴柔之美,那他便是剑眉星目,有着英挺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轮廓,他如太阳一般,充满了朝气,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他,汲取一些温暖。 婉儿在片刻惊艳之后猛然想起这两人她仿佛看见过,是了,之前来公主府在阁楼外看见过一群男子。 她看向太平,只见太平正仔细看着武皇,嘴角还有淡淡的笑容。 这时台上响起了丝竹声,阴柔的男子踩着韵律起舞,他动作虽轻却又蕴含力量,开场之后忽然音律一转,慷慨激昂,男子又如疾风而起,一举一动轻如鸿鹄,长袖如锋如剑。 婉儿侧头看向武皇,武皇已经放下了杯箸,目不转睛盯着台上,对婉儿的目光毫无察觉。 一舞即终,武皇有些痴迷地看着台上的两个男子,淡笑点头“这一曲激昂,一舞惊鸿,着实是视觉盛宴,赏” 宴会结束之后太平便将两个男子私下带来,武皇正打算回宫,见太平来了又停下脚步。 “听闻母皇喜欢歌舞,这两个人都是儿臣精心挑选的歌舞大师,只求能在闲暇之余替儿臣帮母皇排忧解难” 武皇看向太平身后两人,他们还穿着表演的衣服,一眼便能想起他们方才惊艳众人的表演。 “难为你有这份孝心,既然如此,便让他们跟着回宫吧”武皇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如今太平主动提出,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拒绝。 两个男子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立刻跪下谢恩。 婉儿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平一眼,她这是要在武皇身边安插自己的人。如今四海升平,李显也回来了,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她这又是何必。 此后月余,武皇对张易之和张宗昌兄弟是宠幸不已,而张氏兄弟因为深得宠幸,婉儿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变化。 刚到紫宸殿,张氏兄弟对婉儿还是毕恭毕敬,偶尔还讨好她,打听一下武皇的喜好和性情。 婉儿因为他们是太平的人,所以对他们不像对薛怀义那么排斥,有时候也会指点一二。 这日太平得空又入宫,刚走到紫宸殿就听到了丝竹声。她忽然觉得心中空空荡荡的,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按理说她推荐的人得到了宠幸应该高兴的,可武皇到底是她的母亲,哪个女儿希望母亲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呢? 婉儿远远地看着太平站在门前,没有进去,就静静地站着,足足有一刻钟。 “公主”婉儿轻声唤她。 太平眼中思绪万千,在回过头来的一瞬间又转变得清明了,虽是一瞬间婉儿却是看清了她眼里的惆怅。 “你怎么不在殿内”自从韦团儿不在了之后,婉儿也分担了一些殿内的事务。 婉儿沉默了,自从武皇得到张氏兄弟,整日迷恋歌舞,许多奏章又落到了她身上。 婉儿沉默了许久才叹道“你这一步棋,是对是错?” 太平明白婉儿的意思,可她不得不走出这一步棋,她等不了了,越拖下去就越有变数。 “对与错总要试过才知道”太平抬头认真地看着婉儿。 “若赌输了,他们可能是第二个来俊臣”来俊臣和薛怀义就是前车之鉴,得到了武皇的宠幸就能一飞冲天,三言两语就能置人于死地。 太平明亮的眸子黯淡了片刻,重新看向婉儿又有了自信的光亮“莫说他们不敢背叛我,就算是敢,他们的下场也会同来俊臣一样” 这么多年,她早已有了自己的势力,不再是以前任人拿捏的闲散公主,现在没人能将她随意攥在手里,将她当做毫无还手之力的玩物。 太平同婉儿进去的时候武皇正在和张易之讨论乐理,武皇和张易之面对着琴席地而坐,张昌宗则在一旁站着观看。 见太平来了武皇微微抬头看她,招呼她坐下“朕和五郎正在讨论乐理,你也来看看” 太平小时候被宠坏了,肚子里墨水没有二两,却喜欢玩乐,舞乐这些最是擅长。 “张大人新作的谱子?”太平看着桌上的谱子,饶有趣味地拿起,试着哼唱了一段,声音如清泉,涓涓细流,沁人心扉。 她的声音似乎有魔力,心境如被风拂过,渐渐平静下来,大殿中静的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她哼了一小段便停了下来。众人反应过来还觉得余音绕梁意犹未尽。 “公主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五郎佩服”张易之反应过来惊叹道,方才他们讨论的就是乐谱有一个地方不流畅,却又不知哪里不流畅,无从下手。 而太平哼唱的那一段她改了两个音,让整个谱子瞬间流畅自然了,只一眼她就看出来了,实在是高明。 太平轻笑,随意说道“哪里哪里,恰巧看到了而已” “朕倒是忘了你最擅长这些,要不早就宣你进宫了” “母皇不宣儿臣,儿臣也自会来请安的不是?”太平调皮地说。 武皇笑着点了点她的头,夸奖道“你倒是孝顺” “您亲生的自然要孝顺,且不说儿臣自己,七哥八哥那也是一心想着母皇的。前段时间七哥还说他远离京城十几年,没有尽到为人子的孝道,所以还问儿臣您如今喜欢什么。听说您喜欢曲子便亲自去找了古乐谱,好不容易找到了胡笳十八拍原谱又不好拿来,所以让儿臣送来”太平说着让宫人端了乐谱上来,乐谱写在羊皮上,已经泛黄了,字迹线条飘逸,自然大气,的确是蔡琰所作。 武皇欣喜地看着,展开乐谱,心下惊喜,这可是蔡琰的原谱,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他倒是有心了,为何不自己献来?” 太平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当年他便因昏庸无道被废,如今再献乐谱怕被史官诟病不学无术,但又念着母皇喜欢,所以让儿臣送来” 武皇心中一酸,李显是留下了阴影,处处小心谨慎,但即便如此也念着自己,确实是仁善的好孩子啊。 “他也太小心翼翼了,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母子团聚,尽尽孝道是人之常情,谁敢多说” 第66章 手帕 太平在紫宸殿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用尽心思为李显美言,三寸不烂之舌也让武皇有所动容,立即下令给了李显封赏。 “如今太子之位悬空,七哥回朝人人侧目,武承嗣他们肯定会有所动作,你在紫宸殿多多注意一下,可别让他们钻了空子。”太平对婉儿说。 婉儿知道她心中所想,她心里也希望武皇能立李显或者李旦为太子,或许这就是她心中的正统意识。 “放心吧,如今陛下还是心向庐陵王的”婉儿柔声道。 “不够,远远不够”太平喃喃自语。 太平自然知道这个,否则母皇也不会召七哥回京,可这些怎么够,只要七哥一天不是太子,她就一天不放心,不仅如此,她还要确保这天下回到李家手里,这天下本来就该姓李。 上午待久了太平就在凤阳阁住下用膳,中午的时候张易之便来了。 宫人正在布菜,张易之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太平背对着他端坐在凳子上,一身蒲桃青宫装,日光打在金线上,熠熠生辉,梳着惊鸿髻,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脖颈,端庄无二。 听见张易之的行礼,她回头看向他,耳侧的水滴红翡翠耳铛却是纹丝不动,阳光折射下一股淡红色的光芒,打在她的耳廓,平添了一分韵味,张易之的目光有些入了迷,直到太平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太平有些不悦,让他起来之后便回身坐好。 “今日你配合得不错”那曲谱是张易之故意留下的瑕疵,他们早就串通好了,讨武皇开心,才好开口为李显说话。 张易之姿态放得很低“能为殿下效命,臣三生有幸” “既如此,我还真有事要让你做”太平不紧不慢地说。 张易之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在宫中安插人手,婉儿太刻板,要随心所欲地让她向武皇进言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干什么都有自己的考量。 张易之也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对于太平所说的不敢违抗,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待张易之走后太平夹起一块儿金蟾玉鲍,抿嘴回味了一下,柳眉舒展,睁开眼睛轻笑道“食之无味啊” 就算是这般御用膳食吃多了也觉乏味,更何况是男人。当初的薛怀义多受宠啊,可最后也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所以,对于张氏兄弟她并不似婉儿那样担心。 武皇坐在铜镜前抬手抚摸着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她已经是鹤发鸡皮了,昔日紧致如玉的肌肤已经如揉杂的纸一样皱在一起。青丝早已花白,不知不觉她竟然如此苍老了。 除了这双清明的眼睛,她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她老了。 婉儿跪在一旁手中举着白粉,准备为武皇上妆。 武皇抬手打断她,目光停留在婉儿脸上,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就连举着白粉的手也是如柔荑一般。仔细想想,从第一次见到婉儿,到如今快二十年,她还未老,自己却是变得老态龙钟了。 武皇的眼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艳羡和惆怅的目光,婉儿知道她心中所想,不敢看她。 “朕老了”她并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说。 她到底也是女人,怎么能不在乎容貌呢,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风姿绰约的人,时时刻刻提醒她,她老了。 婉儿低头刚想劝慰就听见武皇接着道“你不必说话,朕的容貌朕清楚。红颜易逝,人之常情,朕担心的也并不只是容貌” 她抬头看向轩窗,天边一片鱼肚白,隐隐约约看见旭日东升。她担心的是,时日无多。 “今儿倒是得空了,你替朕描幅画吧”武皇忽然冲婉儿笑道。 婉儿眸子闪了一下,她踌躇地应下,却不知该如何下笔。她善诗文也擅丹青,描画自是不在话下的,可武皇才感概了自己的容貌,她要照实画,怕惹她不悦,若是美化了又恐失真,以武皇的性子得说她虚晃。 武皇端坐在软杌上,眉目间倒是风采依旧,容貌变了,气度不变。婉儿记下她的神态,抬手在画纸上留下一笔,行云流水一般,几经抬眼,她便停了笔。 武皇见她将笔放下了,诧异道“怎么?” 婉儿站起来恭敬道“婉儿描完了” 说话间听见宫人来报,庐陵王和王妃来请安。 “让他们进来” 武皇说完走下来看着婉儿的那幅画,可谓是几笔成画,但细节处却没描出来,她只画了个大致,却把她的风采全画出来了。 “儿臣给母皇请安”李显和韦氏进来行礼。 武皇这才将视线从画上移开,看着李显和韦氏,韦氏穿着紫棠色的褙子,绛紫帔帛,下着裥色裙,额上一抹红色花钿,头戴珠钗,方才进来的时候配饰流光溢彩,也是明艳照人。 十五年的监禁,李显是被磨得沧桑了,可她却是丝毫未变,依旧光彩照人。 武皇扫了一眼,对于韦氏,她是不喜欢的,当初就是韦氏在李显身边吹风,让他犯了糊涂,可见也是一个野心不小的人。 “这是上官大人画的?”韦氏看着大殿中央的画,惊叹道。 婉儿回身见礼“拙技献丑了” 她这是谦虚了,她虽不是丹青大师,却也是女子中的翘楚,天下谁人不知,要论当今才女,当属上官婉儿,她是全才,即便是她不擅长的,旁人也只能望其项背。 韦氏也是世家小姐,虽没有这个才能,却懂鉴赏,当即笑道“上官大人自谦了,这画飞扬洒脱,寥寥几笔,陛下的风采便跃然纸上,这要是拙技,那我的画怕是见不得人了” 武皇虽知韦氏是吹捧,心里也有几分骄傲“婉儿是个全才,除了不会武,旁的都好” 韦氏颇为赞同地点头“这世上能配得上上官大人的,怕也是个中翘楚、人中龙凤了” 婉儿听着她的话,心中一跳,她是话里有话啊,人中龙凤?那不是皇室中人吗。可与她适龄的,武皇又能舍得将她嫁出去的,想来也只有李旦和李显了。 武皇也没想到她提起这一茬,一时摸不准她的心思,她是个有野心的人,不会撮合婉儿和李旦,平添烦恼。可李显是她的夫君,她真能这么大度? 李显见她说这话,当即低斥“你莫不是没睡醒?婉儿伴着母皇,尽忠尽力,嫁不嫁又有什么不妥,我看你是太闲了,不如替裹儿操操心,她也不小了” 他这话倒是替婉儿解了围,武皇也不必再说什么,只当是她说多了话。 出了紫宸殿李显脸色有些阴郁,大步流星往外走,韦氏亦步亦趋跟着他,忽然李显驻足停下,霍然回身看着她,声音不悦“你今日出什么幺蛾子?” 韦氏低眉,睫毛扑闪了一下便沾了晶莹的泪花,她声音软糯,似乎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心里愧疚“臣妾是看见上官大人的画想起了您的手帕,那么凄苦的日子,你走哪儿都带着那手帕,如珍如宝,时时拿出来看。您虽不说,但臣妾知道,您心里是一直念着她的。如今咱们好不容易回来了,上官大人也尚未婚配,就想着替您求娶,又怕您觉得为难了她,不愿意去说,所以才自作主张” 她的话让李显沉默了,凄苦十五年,他唯一的慰藉就是那方手帕了,所以他很珍视,想她了就拿出来看看,那天他狼狈地匍匐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呕吐,是她拉着他起来,毫不嫌弃地拿手帕替他擦嘴,耳边尤回荡着她最后对他说的话“好好活着”。 他听了她的话,无论多难,他都没有想过寻死,他奢望着还能回来,还能见见她,此生足矣。可如今回来了,他却怯弱不已,他自知是配不上她的,他除了一个皇子的名头,哪一点都比不上她。所以他不想了,只要能远远看着她安好就行了。 第67章 安乐郡主 李显摸出怀里的手帕,这方手帕贴着他的心头,带着热气,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簪花小字“婉”。虽是绣上去的,却颇具风骨,不似其他女子手帕上的柔美,明明“婉”字也是柔和的,可她却是外柔内刚,那些日子想起她来,居然是坚韧居多。 他看着手里的手帕,摩挲着,喃喃自语“我是配不上她的”。 韦氏抬眼看他,他拿着手帕,如痴如醉,她其实一直都明白,李显对她只有责任和感动,从没有真心爱过她。她虽然也不爱他,可好歹是夫妻,怎么会不吃味。 只是她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上官婉儿位高权重,在武皇身边是说得上话的人,可以说,武皇对她,就快当女儿一样了。如果李显能娶她,太子之位便得了大半。 再说,妾和正妻就是主子和奴才的关系,这些年来,她不离不弃陪着李显,他深受感动,绝不可能无故废黜她,只要她还是正妻,上官婉儿入府也要被压一头,她并不担心。 只是她没想到,话都说到武皇跟前了,李显居然驳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以后还是别去为难她了”李显将手帕收好,黯淡地说。 “您不试试怎么知道她不愿呢?除了您,她还有更好的归宿吗?”上官婉儿年纪不小了,虽然容貌依旧,风姿绰约,可到底年纪大了,要找一个好归宿太难了。更何况李显好歹是一个王爷,又一心对她,哪里委屈了她? 李显笑了起来,摇头道“你不懂她,在她心里,女人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她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这就是她们的区别了,婉儿太自立自强了,她不会将就的。 他说完也不管韦氏能不能理解,转身便离开。 韦氏看着他的身影,手不自觉地收拢,指甲嵌入了血肉,却全然不知。还是她的丫头看见了她手上的血红,惊呼一声“王妃,您的手” 她抬手看着自己手心的痕迹,咬了咬牙。她十五年的相伴,不离不弃地劝慰他,可就这一件小事,他居然怪她多管闲事,话里话外都是她比不上她。他说自己配不上她,而她是他的妻子,她自然也比不过她。他说话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 李显他们走后,武皇让人把画收起来,看了看婉儿,是啊,她来她身边二十年了,再留下去就老了。她正欲开口问她的意思,婉儿便笑道“庐陵王妃虽是好意,可婉儿从未想过出嫁,女子不一定非得嫁人的,婉儿自己一个人也过得舒坦” 她的话把武皇嘴里的话堵回去了,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她心里是念着李贤的,忘不了,也放不下。她虽然不懂这种感情,却不能说她疯魔执念,只能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韦氏为婉儿做媒的事不知怎么也传入了太平耳中,她进宫请安之后就与婉儿说起这事。 “你说,她打什么算盘呢”太平自然不会觉得韦氏是好心替婉儿着想的,那嫂子她一直不喜欢,心思太重了,当初要不是她吹枕边风,李显何至于此。 她就是一个算盘成了精,一言一行都有算计,才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自讨没趣。 婉儿手里打着宫绦,挽了一个结,随口道“还能是什么,左右不过是想拉拢我,可她想太多了,我就算不入庐陵王的门,也还是向着他的”。 婉儿说着将宫绦拉紧,确保打紧了才递给太平“给”。 她打的宫绦与众不同,从前在掖庭遇到个老嬷嬷教她的,样式别致,一点不刻板。她自己的宫绦都是这个样式,后来被太平瞅见了,就经常央求她帮她打。太平是个手笨的,学了很久都学不会,索性不学了,每一次换宫绦就让婉儿打。 太平接过宫绦仔细系好,赞赏道“还是你打的别致”话过又道“她就是个多心的,你非得在她面前发誓她才能放心” 即使婉儿表现出来是向着李显的,韦氏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就怕婉儿转身又向着李旦。毕竟这十五年婉儿和李显没有接触,倒是和李旦走得近。再加上她可能自知当初李显犯的事太糊涂了 ,和李旦比起来,是差劲了些。可现在李旦备受打击,已经没了雄心壮志,只求明哲保身。拥护他,他也未必肯,更何况立嫡立长,这两头李显都占着,名正言顺的事儿,哪能绕过他啊。 “多心也是人之常情,在宫里不多个心眼如何生存”婉儿说着,倒是无所谓。 两人说话间听见御花园里传来一阵娇笑声,听着有些距离,声音倒是不小。 太平皱了皱眉头,问宫人“谁在那边喧闹” 宫人踱步过去打着眼仔细瞧了瞧才回来道“回殿下,是安乐郡主摘花,看见蝴蝶了,在扑蝶”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让她消停些”太平不喜欢韦氏,她用私心在紫宸殿上逼婉儿她就更不喜欢了,现在听着安乐郡主也不喜欢,只觉得烦人。 宫人正欲下去传话,婉儿忙叫住她“算了吧,宫里倒是好久没听见这样欢快的笑声了,这时间陛下在批奏折也不会过来,无伤大雅” “既然如此,传她过来”太平在城门口见过安乐郡主的侧脸,只是离得远没看清楚。当初一行马车停在官道上,李显的马车在最前面,他见了故人匆忙下车,而安乐的马车在他后面,她倒好,撩了车帘看了一眼就放下了,一点尊卑也没有,看着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自己阿爷激动得差点跌倒,她也未曾下来看看。之后在宫宴上也远远见过,却不曾独自见面。 婉儿对她倒是没什么成见,看太平有些不善,只提醒她“别太给人难堪了,她也没干什么,她是庐陵王的心尖,他刚回来,别闹得不好看” “这话说的,我不过是见见这个侄女,说起来她回来这些日子,还不曾来见过我呢” 不多时就见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倩影过来,着松花色齐胸衫裙,披着一条海棠红帔帛,上面绣着海棠纹,看着倒是有活力。她快步过来行礼,太平唤她起来才看清楚她的容貌,韦氏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了,安乐与她相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美目盼兮,一双狐狸眼妖娆灵动,额上的佛莲花钿栩栩如生,更添了几分明艳,也衬得她如雪莲一般白嫩。 不过十四的年纪,却已经是明艳照人,再过几年应当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她是李显从房州迁往庐陵的途中出生的,当时条件简陋,李显只能拿自己的衣服包裹,取名裹儿。李显一直觉得亏欠了她,所以对她几乎是宠溺到了极点。 “第一次仔细瞧你,长得倒是水灵”太平示意她坐下,对她笑道。 婉儿还以为她要拿大给安乐一些脸色,没想到这么和煦。 安乐听着这话,忙说“刚回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去公主府看姑姑,害得姑姑亲自传我,是我的不是” 她倒是聪明,提点一句就懂。太平本来对她本人意见也不是很大,如今见她聪明伶俐,立即认错,倒也不好拿着不放了。 “无碍,听说你在摘花?用来沐浴吗” “是,方才不知姑姑在此,吵到了姑姑,还请姑姑赎罪”她方才过来就觉得不妙,特意问了宫人,这才知道自己吵到了太平,心里也有些忐忑。 阿爷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刚回来,早就没有了原来的根基,听说太平姑姑倒是手握实权,备受宠爱,不得不低头。 “小女儿家欢欢喜喜,无伤大雅。只是这一次你是碰上了我,下一次可不能这样了。我府上还有几瓶芗林秋露,等一下差人给你送去,也算是个薄礼” 安乐推脱了几下,推脱不了,只欢喜道谢,两人聊了几句安乐便离开了。 第68章 似梦 安乐走出凉亭这才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少不了一顿训斥。 “郡主没必要忧心,殿下也不是爱为难人的主”宫人见安乐方才拘束得紧,忙宽慰她。 安乐哼笑了一声,公主是好相与的人?怕不是太天真了,她虽然刚回来却也打听过了,这些年来太平可没闲着,在内拉拢朝臣,在外广开商铺,真正的权钱两手抓,如今权势能比得过她的人,屈指可数。 再说方才,堂堂公主,给侄女的见面礼居然就是几瓶秋露,倒真给她难堪了。她虽然是在监禁中长大的,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也听阿娘说过从前的繁荣,几瓶秋露,亏得她像打发下人一样。 这边安乐走了,太平也想着该回去了,临走提醒了婉儿一句“安乐是个聪明人,可人前人后却是两副做派,她没空来见我,却有空查我,还当我不知道。要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就怕受她阿娘的影响” 婉儿倒是不知道这一茬,难怪太平不喜欢她,有心思的人,谁喜欢。 “那她可查到什么”婉儿慌忙问她。 “能让她知道的,我没瞒着,不能让她知道的,她一个字都查不到”太平缓缓说道。 听说这些日子武皇又开始梦魇了,张氏兄弟倒是热心,凑上去说要守着她,但是武皇可能是不想在旁人面前表现自己脆弱的一面,当即回绝了,只让婉儿在卧室外守着。 夜里婉儿服侍武皇睡下,点了安神香便退出寝殿,看了看更漏,已经二更天了,走到紫宸殿外,四下寂静,宫人见她出来了作势就要行礼,婉儿抬手制止了。 她独自一人站在夜风中,夜风灌进她宽大的衣袍中,一下子抽咽了口气,她着手拢了拢衣袍。五月的天,倒不冷,只是觉得孤寂,天地之间,一片混沌,身边空无一人。 她站了一刻钟便转身离去,担心一会儿武皇梦魇起来看不见她。 寝殿中黑漆漆的,好在放了一颗夜明珠,倒是看得见,她走到软座旁坐下,靠着软座休息。 不得不说,武皇对她真的很好,要是换了旁人守夜,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外面,别说软座,就是打个盹也是要挨骂的。 黑漆漆的夜,人就容易胡思乱想,李贤已经许久没有入她的梦了,可能是最近韦氏提她婚事的缘故,她又频繁地想起了李贤。 合眼没多久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骑马朝她奔来,他一身藏青色交领右衽袍,头戴金冠,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丝毫未变。烈日中他渡光而来,意气风发,见她看着他发愣,忍不住噗哧一笑,冲她挑眉“怎么傻眼了?” 他居然冲她挑眉,一股子潇洒气,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 “殿下”婉儿糯糯地喊他,小心翼翼的似乎怕一开口就把他吓走了。 他颇为无奈地看着她,宠溺地伸出手等着她回应“上来” 他想带着她骑马,婉儿恍恍惚惚想起了那天他们去马场,她不会骑马,李显想替她牵马,被李贤一顿训斥,说他乱了规矩,可如今,他那么循规蹈矩的人竟也乱了规矩,带她骑马。 她向往地伸出手,接着便被一股力拉了上去,坐在马背上,李贤从后面环抱着她,低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坐好了” 说完便一夹马腹,马蹄飞扬,如箭一样射了出去,耳边呼啸的风声打得她神志有些错乱了,眼前的事物也因为速度越来越快而看不清楚,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走吧,和他走得越远越好。 忽然间一声凄厉的尖叫惊醒了婉儿,她猛地清醒过来,回味过来,方才是在做梦,可她为什么就醒过来了,她有些失落。接着便听见寝殿的人在唤她“婉儿,婉儿!” 她居然忘了,这是陛下的寝宫,她忙站起来踉踉跄跄跑进去,一边跑一边安慰“陛下,婉儿在这里” 她跑的太急了,在阶梯处崴了脚,一阵剧痛,强忍着疼走进寝殿。 武皇惊了一身的汗,却抱着被褥紧紧裹着自己,见婉儿进来才稍稍放松了些。 “陛下,这只是梦”婉儿知道她不喜欢点灯让人看见她脆弱的模样,于是走到床前安慰她。 武皇看见了婉儿的眼睛,闪烁着微微的光芒,她一个真正问心无愧的人怎么会懂她心里的恐惧。 她闭上眼不去看婉儿清明的眼睛,喃喃自语“朕又梦见了,朕是孤家寡人,真正的孤家寡人,他们都在骂朕,将朕的墓掘了,让朕曝尸荒野,永世不得安宁!” 婉儿没想到她居然做了这么恐怖的梦,连声安慰“梦都是反的,您是陛下,谁敢这么做!” “我是陛下,对,我是陛下”她重复念着婉儿的话,刚安心了一些,复又悲戚道“可我老了,很快就不是陛下了” 婉儿听着她的话,虽替她悲戚却也看见了机会,这种时候是替李显说话的大好时机,可陛下情绪不稳定,若是多言只怕适得其反。 她忽然抬高了声音,似乎找到了万全的法子,着急地说“不行,朕要立太子,太子必须护朕身后安然”说着扔了被褥就要下来穿鞋拟诏。 婉儿安抚住她“陛下,现在才三更天,太晚了,明早,明早成吗?再说,立嗣是大事,仓促之间不能决断” 婉儿的话如定神剂一样让武皇停住了脚步,她抬头看着婉儿,对,她糊涂了,居然想就这样草草立嗣。 “对,朕该立谁啊,你说,朕该立谁”她低声问婉儿,声音很着急。 婉儿心打鼓一样跳了起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无疑是替李显说话的大好时机。可陛下现在的情况太不正常了,她也算不准她的喜怒了。 武皇可能是察觉到了她的担忧,定了定神,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恢复平日的语气,再次问她“你说吧,朕不会降罪于你” 婉儿咬了咬牙,以额贴地,真心实意地说“婉儿一直以为,您召庐陵王回来是下定了决心的。庐陵王虽犯过错,可经过十五年的悔过,他已经知错了,这次回来之后也是本本分分,一心想着在您身边尽孝。他是您的亲生儿子,到底是流着您的血,母子连心,哪有不孝顺的道理” 婉儿说完这些话,心中忐忑不安,她话是说了,就怕陛下不听。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婉儿只觉得头昏脑胀的,她的身体里绷了一根弦,牵扯着她的五脏六腑,似乎想要了她的命,弦越绷越紧,紧到婉儿快喘不过气来了。 武皇哼笑了一声,压着声音道“你私心不小啊” 婉儿听着这话,身体里的弦忽然断裂,摧枯拉朽一般,头昏脑胀,哆哆嗦嗦说“陛下明鉴,婉儿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江山安稳,绝无私心” 她怎么可能没有私心,凭着李贤和裴炎,她也会支持李家人,更何况太平、李旦还有李显和她认识这么多年,打心里她是希望他们好的,这是他们的梦想,自然也是她的愿望。 “你没有私心?你以为朕是傻子,被你们牵着鼻子走不成?”武皇蹲下来看着婉儿,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瘦弱的身躯抖得像个筛子一样。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在地上,婉儿没有说话,她是有私心,武皇也不傻,这时候再坚持怕是会更加激怒她。 “陛下恕罪,婉儿确有私心,我与各位殿下从小相识,自然希望他们能好,可婉儿为了陛下为了江山也是肺腑之言,绝无虚言” 武皇的怒气好歹是退却了些,她站直身子,问道“你说说” 婉儿脑子终于清明了些,她知道陛下到现在都没立李显为太子,其实是有顾忌的。陛下以前废了他,诛杀了韦氏一族,又杀了那么多宗室,所以她心里是担忧的。 其实,这才是陛下最忌惮的,覆水难收,她杀了李氏宗亲,那就是血海深仇,重新把江山传给李家人,他们能容得下她? 但要传给武家人,到底不是她肚皮里出来的,隔着血脉,再亲也不是亲生的,以后江山也不是她的血脉了。 婉儿稳住心绪,接着说“庐陵王的性子您还不明白吗,最是仁善的,他没那么多心思” 这倒是大实话,李显要是有心思,当初也不会扬言把江山拱手让人,他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想什么做什么,不善伪装。 武皇细细想着李显,其实他在外十五年,她一直都是关注着的,翊麾校尉一直都有禀报,事无巨细她都知道。他确实是一个好孩子,当初是一时糊涂了。在外那么久从来不曾怨恨过,徐敬业谋反的时候他还面朝长安下跪祈求了,愿天下无恙,阿娘无忧。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召他回来。 可到后来,她无意间听见两个宫人议论立嗣之事,说到了李氏宗亲和她的矛盾。她大发雷霆,当即赐死了两个宫人,严令所有人不得多言。 虽然一切都只是那两个宫人的推测,但是她心里也开始想,过半李氏宗亲被她杀了,李显继位之后还能容她安宁?所以到现在她也没下定决心。 “那你说说,朕为什么不能立承嗣和三思” “他们到底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和庐陵王自然是不能比的,况且,庐陵王是先帝血脉,无论从哪方面说,庐陵王都是民心所向。” 武皇闭上了眼睛,最近想这些想得太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近日频繁梦魇,梦到先帝,梦到死后,心里也越来越不安宁。 她只想快点解决立嗣的事,也是给先帝和自己一个交代,李显确实是变了不少,如今也是兢兢业业安分守己,立他为嗣也不是不可。 自从李德昭上一次劝诫立嗣之后,她心里已经偏向自己的儿子了,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如今是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第69章 立嗣 天刚泛白武皇就让婉儿拟诏了,立李显为太子。 婉儿拟完了诏长出一口气,看着明晃晃的诏书,还有些不真切的感觉,可这诏书是她写的,怎么会有假。想到这里她有些痴痴地笑起来,笑得纯粹,她总算可以放心了,答应李贤和裴炎的事,她做到了,江山回到李氏手里。 武皇昨日梦魇了,特地取消了早朝,李显回来之后就住回了以前的府邸。婉儿一大早去英王府宣旨。 大清早的,门房还在睡觉,听见有人叩门颇为不耐烦,打门镜一瞧,见是婉儿来了,手里还拿着明晃晃的诏书,忙慌地把门打开,点头哈腰招呼“上官大人这么早就来了,主子还没起,您进去坐坐,奴才去通报一声” 婉儿许久没来这里了,物件倒还是齐全,和上一次来时没什么不同,婉儿走过游廊,穿过影壁这才到了正厅。 她刚坐下就有下人来上茶,她抬眸看了一眼,示意丫鬟不用守着,那丫鬟才下去。 不多时李显、韦氏等人就来了,院子里乌泱泱跪了一地,婉儿这才站起来宣读诏书。 李显听着婉儿清脆的声音,一字一句就回荡在耳畔,却又觉得恍惚,对于太子之位他是不敢肖想了,母皇能召他回来,他已经感恩戴德了,从未想过有今天。 他飘飘忽忽的,脑子就回响着四个字“特立为嗣”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来来回回的回荡,他闭着眼手不住地颤抖,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婉儿催促他“太子殿下,接旨吧” 他这才回味过来,立马跪着向前抬手接旨,婉儿将诏书交给他,眼里充满了期颐,只盼他能吸取教训,当一个好太子,以后当一个好皇帝,也不枉她拿命去为他说情。 他抬头看向婉儿,正好对上婉儿期颐的目光,她眼里含闪着水光,也为他高兴。他痴痴地看着她,忘了谢恩。 婉儿只当他高兴坏了,轻声咳嗽。他目光闪烁了几下,朝宫里叩头“谢陛下隆恩,李显必不负陛下重望” 宣完旨李显欲留她下来用膳再走,婉儿推脱了,临走时韦氏热情地拉着她,一阵感恩,一直将她送到门口,又从袖中拿出一袋金子给婉儿。 婉儿不习惯她这样的巴结,脱手不收“太子妃不用打赏,婉儿替陛下办事,一切都是应该的” 她登上马车走了之后韦氏掂了掂手里的金子,心道,哪有人不爱钱的,她哪里是不收钱,这是驳她的面子。 在婉儿回宫之后李显后脚就来了,他收拾了一番,穿着公服戴着进贤冠,十分正式地进宫谢恩。 武皇因为昨晚没睡安稳,还在补觉。李显听着陛下还没醒,不敢打扰,却也犯嘀咕,母皇最是勤政,鲜少见她日上三竿还没起的。 “婉儿”他见婉儿从正殿出来,扬声喊她。 婉儿猜到他会来谢恩,也不意外,走下阶梯欠身行礼“太子殿下,陛下还在休息,您先等等再来” “你这是要去哪里?”他没接她的话,反问她。 武皇还没起,今日没早朝,有几位公卿递了折子上来,她正想去看看“正打算去看折子,等陛下醒了再呈上去” 他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可心里又忍不住想和她说说话“母皇是圣躬欠安吗?” 婉儿点头“近日连发梦魇,精神头不太好,不过已经差太医看过了,不多时会送安神汤过来” “梦魇?以前我刚被贬谪,日日忧心,也时常梦魇,那里没有御医,翊麾校尉就求了个土方子给我用,你若信得过,我去写给你,再给太医看看” 婉儿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安神汤和安神香都用了,却不见好,不如试试这个方子,好歹是太子呈上来的,信得过。 于是她带着他进了偏殿,替他铺纸研磨。 李显提着笔,侧眼看着婉儿研磨,她提着袖子,露出半截皓腕,青葱玉指捻着墨块,一圈一圈的绕,有什么东西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心,他有些喘不过气,绕晕了失了智一般,他鬼使神差地抬手覆在她的手上,触及便是如玉一样的冰冷细腻。 手下的柔荑一抖,受惊地想要抽脱,却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他抬头,眼里带着狂热,站起来就要将她拥入怀里,十五年未见,他真的很想她,想她入骨,要不是想着再见她一面,他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他眼里带泪,哽咽地喊她“婉儿”。 婉儿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觉得可怕,慌里慌张地挣扎道“殿下!”,说着用力将他推开,手中的墨块打在了他的衣袍上,晕染了一片墨色。 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弹开,离他远远的,这才看见他身上的墨迹,她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专门穿的公服,特地来谢恩,现在却成了这幅样子,如何是好。 李显低头看着身上的墨,不甚在意,连声安慰“无碍,无碍,就说是写方子不小心沾上的,你别担心” 婉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他的恐惧,她抿着唇压着心里的恐慌,一言不发,睫毛扑闪了几下仓皇地转身离去,脚步紊乱,她这样最守礼的人也顾不得说告退了。 李显也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忙去追她“婉儿” 她昨晚崴了脚还没好,再加上恐慌走得快,刚出门便跌倒在地。 “婉儿”他着急地追出来见她跌在地上 作势就要去扶她。 婉儿往后躲开他的手,扶着宫柱站起来,心跳如鼓,压着心里的忐忑说“我没事,殿下不是还要写方子吗,快回去吧” 她绝口不提方才的事,是因为她知道李显的为人,他不是一个趁人之危的人,否则当日也不会暗驳了婚事。若她抓着这件事不放,除了平添尴尬也没别的了。 他低着头,心里五味杂陈,方才婉儿的反应让他心如刀割,他知道婉儿不喜欢他,却不知她居然这么厌恶他“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厌恶实在谈不上,她打心里把他当朋友,可除了这个没别的了,方才她那么慌张也是自己没有想到的。或许她是厌恶除李贤以外所有男人的触摸,并不是针对他。 她不欲在这里说这些,来来回回的宫人保不齐就听见了“我还要看折子,先告退了” 她欠身和他保持着距离,一瘸一拐地离开。 她回到厢房,将门关上,靠着门跌坐在地,她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溢出来,她真的有些害怕了。 她以为十五年不见,李显应当对她淡忘了,前几天他还驳了婚事。却没想到他会这样情不自禁,这里可是紫宸殿,他太昏头了。他现在是太子,以后就是皇帝,若真的要纳她,谁敢说不,到时她又该如何应对。 乱了,一切都乱了,她心里不安,脚也疼得慌,混混沌沌地站起来,罢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平复好了之后打开门出去,见地上放着一个药瓶,下面压着一张方子。 拿起药瓶和方子,知道是李显留下的,他没有留下其他的字,但是她知道,他是羞愧的,羞愧到不敢见她。 她其实是不怪他的,只是有些害怕,他这样敦厚的人居然会在紫宸殿做出这种举动,他心里的爱让她害怕。她见多了高位者,对权势一清二楚,当有了权势就有了欲望,欲望是一个填不满的黑洞,越是深陷越是渴望,李显也不过是一个俗人,她怕他有了权势会被欲望吞噬。 第70章 利用 婉儿将方子收好,擦了药才出门,她抱着折子去正殿,没想到李显还没走。 他垂手站在一旁,正在听武皇训话,内容大致都是让他以后要做个勤政为民的储君,不要再犯糊涂。 武皇见婉儿进来了示意她把折子放下,又说了几句才让李显离开。 李显低眉看了婉儿一眼,见她神色还没恢复过来,心里很难受,她应当是怕他了,可他方才真的是昏了头,没有恶意的。 婉儿将东西放下,汇报了一下折子的要点就离开正殿了。刚出来就见几个宫人抱着被褥从偏殿出去,武皇的被褥每天都换,她也不知怎么走上去“等一下” 宫人闻言停下,颔首行礼。 婉儿扫了一眼被褥,心里忽然有了想法,武皇虽然之前也梦魇过,可就一次而已,之后几个月都好好的,怎么会接连梦魇。 “枕头呢”以前武皇的枕头也是会换的。 宫人垂首回话“陛下那个蚕沙枕,柔软舒适,她喜欢枕着,就只让我们换了枕巾” “那个枕头连续枕了多久了?” 宫人思索了一下,约莫道“快半个月了” 半个月?可陛下才梦魇几天而已,婉儿虽觉得时间对不上,却还是留了心眼,追问道“你可知道那个枕头何处得来的?” 宫人摇了摇头,这她哪里知道。 婉儿猜测应该是枕头的问题,立即往寝殿去,进去就见宫人已经在铺新的被褥了,她拿过枕头看了看,苏锦,上面绣着君子兰,摸上去很柔和,这枕头确实比一般的枕头柔软,婉儿用指甲勾住丝线用力一扯,完美无瑕的君子兰出现了瑕疵。 先不说这个枕头是谁给陛下的,总之是留不得了,她把枕头顺手给宫人“把枕头拿去换了” 宫人有些犹豫地接过,为难道“陛下特意吩咐了,不让换” “上面的君子兰滑丝了,拿去补补,晚上再送回来” 宫人低头看了一眼,还真滑丝了“是” 婉儿偷偷跟着宫人去司制坊,见她出来之后才进去,跟司制说了一声便把枕头拿走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打开枕头,见里面全是蚕丝,除此之外别的都没有。 奇怪,难不成是她多心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反复检查,忽然摸到了君子兰的里面居然还有一株君子兰。按理说外面绣君子兰已经可以了,何必在里面绣,而且,就算在里面绣,也没必要和外面的君子兰重叠在一起。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用外面的君子兰掩盖里面的君子兰。有针线必然是凸起来的,如果不是外面的君子兰掩盖了,是一定会察觉到的。 丝线!婉儿拿出剪子把线给剪了,全部收好,再把枕头送去司制坊,并让她们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司制也是老人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日的事她是一个字也不会吐露的。 枕头的事是绕不过司制坊的人,但这丝线她不敢在宫里看,只换了一身便服出宫去看。 去了一家颇负盛名的药铺,把丝线给大夫看,那大夫拿着闻了闻,倒是没什么味道,于是又放水里泡了一刻钟,这才找出了端倪。 果然是有药物作祟,这丝线是浸过药水的,这药会让人梦惊恍惚,长时间带在身边会扰乱心智。 婉儿走出药铺,手心里全是汗,粘黏着丝线,太乱了。 她垂首站在大街上,忽然抬起头往公主府去。 公主府的门人见婉儿脸色阴沉走过来,惊诧地上去招呼“上官大人” 她一言不发,仿佛没看见他一样,径直往院子里去。 管家见她这样子似乎是不太好,连声询问“上官大人怎么了,如此匆忙,您先去花厅喝喝茶,奴才这就去禀报殿下” “她在哪里?”婉儿停下脚步,正厅空无一人,她显然不在。与其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不如先问清楚她在哪里。 管家烂着个脸,吞吞吐吐说不出个囫囵话来,这他该如何说,说公主和崔大人在寝殿,那不是找死吗? 婉儿见他不说,也不问了,太平左左右右就在那几个地方,她自己去找。 她先去了太平的书房,不在。又想着她也许在休息,于是又往寝殿去。 刚走到寝殿外就见门霍然被拉开了,太平穿着纱裙,如墨长发垂在胸前,面色陀红,而她身后还站着崔湜,他倒是不羞不燥的,直直看着婉儿。 婉儿惊得说不出话来,像被人当头一棒,脚步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她呆在那里片刻,回过神来转身就要离去,却被太平叫住了。 “婉儿,你不是有事找我吗”她的声音倒是浅淡,和平日无二,仿佛一点也不在乎被人撞破了丑事。 婉儿捏着手里的丝线,她是越来越不懂了。 “崔郎,你先回去吧,你们也下去”她随意吩咐道。 崔湜知道她的性子,说一不二的,也没多说什么,行礼便出去了。 众人都走了,只有婉儿站在原地,背对着太平,太平也不紧不慢的“喝杯茶吧” 她转身进屋,席地而坐,还贴心地为婉儿斟了杯茶。 婉儿失望至极,却还是抬脚进去,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 “坐吧”太平朝她笑,抬手示意。 婉儿端起茶盏,复又放下,她喝不下去,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真的是你?” 太平拨了拨茶沫,随口应下“是” 本来她还是猜想,可没想到,她认得这么干脆,轻描淡写,仿佛这大逆不道之事就如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稀松平常,甚至毫无悔意。 婉儿只觉得周遭的空气被抽走了一样,喘不过气来,她猛地将手中的丝线拍在矮几上,茶盏摇摇晃晃溅了一桌子的茶。 “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她是你的母皇,我是你的挚友,你要她的命,也要拿我的命去赌!”她说话间大口大口地喘气,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太平也会算计她。 她为什么会猜到太平,是因为陛下梦魇之后召李显回京这事她跟她提过。 这药是让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从李显回来之后陛下就在为立嗣之事犹豫不决,这事太平也知道。 而枕头是私人物件,能接触到枕头又深受陛下信任和宠爱的少之又少,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张氏兄弟。 再加上能近身伺候陛下歇息又能说得上话的人,除了张氏兄弟就是她,而张氏兄弟显然是知道她的计划的,所以才争抢着守夜,这是太平为了确保有人能及时替李显进言。再退一步说,就算张氏兄弟没办法守夜,那还有婉儿,婉儿是一心向着李显的,只是怕她不敢说,但太平还是有八分把握。 太平也没想到她情绪如此激动,忙道“我怎么会要她的命?只要她立七哥为太子,我立刻就会把枕头换了。况且,我是知道母皇不会杀你的,你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怎么会杀你” 婉儿惨然地笑,她以为在这宫里总还是有一个知己的。就算她知道太平心思重,也从未怀疑过她会算计自己。没想到自己被她愚弄了,就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措手不及,避无可避。 “人心最是难测,帝王心更是深不可测,你就凭着你这点侥幸去赌我的命”婉儿抬眸看她,眼里满含失望“你明知道那药会让人心智紊乱,陛下神志都难以自控了,你还想着她不会杀我” 她失望的是,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的挚友,会拿她的命去赌,会对自己的母亲动手,会在自己的府上白日宣淫,她真是变得面目全非,脸面不要了,孝义也不要了! “我这不是侥幸,你今日来找我说这番话,想来是成功了,我判断的并没有错”太平对上她的目光,见她眼里蓄了泪水,还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婉儿将她的手挥开,怒极反笑,眼泪不受控制地打在桌上“是,你如意了” 亏得她还怕太平参政会被算计,想着如何保全她,却不想,自己才是可笑至极的人。她成了她手里的棋子,她还妄想蒙住她的眼睛,让她糊里糊涂地当好一个棋子,多重的心思啊,她怎么会吃亏! 婉儿说完擦了眼泪,霍然起身,脚伤还没好,她强忍着痛意快步走出去,佩饰叮当作响,宣泄着她的怒气。 第71章 打击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太平的声音穿透了影壁传入婉儿耳中。 婉儿停住了脚步,等着她的下文。 太平看见她的身影重叠在影壁中,影影绰绰,一片斑驳,她口中苦涩“我若是把这个主意告诉你,你会同意吗?” 显然是不会的,婉儿不会对陛下下手的,告诉她,怕她会坏事。 影壁的斑驳依旧一动不动。 “我怎么会杀她呢?她是我母亲,我只是想逼她,绝不是要她的命。而母皇对你如女儿一样,她就算生气也不会要你的命。”她声音有些哽咽,她想这样吗,若不是迫不得已,她会拿她们的命来赌吗! “我之所以这么着急,也是因为武三思他们已经暗中发力了。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她有些无力地说。 “为什么母皇召七哥回京之后就没了下文。那是因为武三思,他故意让宫女散布立七哥为太子的弊端,害得母皇忧心忡忡,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我若是再坐以待毙,江山就真的丢了,我是李家的人,活着就得为李氏出力,否则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我就是死也不能看着武家人当了这个太子,承了这个江山!你不懂我这种心情我也不强求,可若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依旧会这么做” 她说得很慢,娓娓道来却又坦然决绝,是,一切都是她做的,她是利用了她,这些她都认,可她必须得说清楚自己想法。 婉儿都听见了,一字不落,一字不忘,她闭上眼迟迟没有动作,只觉得自己全身飘着,没有落点了,就像一个孤魂野鬼,默默走出院子。 刚走到垂花门就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很快就把亮堂的地面染了一片阴影,耳边传来簌簌的雨滴声,嘈杂得令她难受。 就连老天也与她作对,也要嘲弄她一番。 雨打在她身上,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衣裳,发髻被打得凌乱,雨幕也遮住了她的眼睛,狼狈至极。 “上官大人”一个小厮执伞跑过来,将她遮住,没有雨幕挡着,她的视野一下子又打开了,雾蒙蒙的天,锁住了清明,也锁住了她的心,她看不清了,读不懂了。从前难过还有人能倾诉,现在她是真的孑然一身了。 小厮把伞递到她手边,低声劝慰道“上官大人拿着吧” 她木然地接过伞,习惯性地说“多谢” “上官大人客气了”小厮说完便蒙头一溜烟跑进了游廊躲雨。 她回到宫里的时候侍卫都吓坏了,惨淡无色的脸,狼狈的衣饰,何曾见上官大人这样。 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木然地走回院子。 她心里空落落的,被人剜空了,痛是其次,孤苦才是最难受的。本想着还有朋友,日后也不算太孤寂,可如今李显的心思让她觉得害怕,太平变得面目全非,她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只余冰冷的宫殿、死寂的宫殿。 刚踏进屋子,忽然觉得浑身被抽空了一样倒在地上。猫着身子蜷缩在地,手脚都在打颤,控制不住地抖。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神志都要抽离出身一样,眼前的事物都模糊了,她尝试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死死地抠地面,指甲都抠断了,血肉模糊,好歹是知道了疼,可这疼没持续多久她就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了,手上也用不上力了,连握拳都做不到。 她还不想死,她还有阿娘,阿娘无依无靠的,她不能就这样弃她而去。她拼命地保持意识,抬手撞倒了一个杌子,接着便隐隐约约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有人在喊她。 她是死了吗?婉儿感觉一片混沌,想睁开眼又觉得无力,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声音“上官大人这是悲戚过度,一下子缓不过来,好在及早发现了,否则真是凶多吉少了,这两天情绪千万别大起大落” 李显看着塌上的人,他思来想去还是要来赔罪,没想到刚进院子就听到什么东西倒了,他跑进来只看见她蜷缩在地上,没了意识,巨大的恐惧遏制了他的心,他吓得喘不过气,甚至探了她的鼻息,好在还没出事。 “婉儿,你要生气打我也成,何苦压在心里,把自己伤成这样”他蹲在塌边,哭着说,他是悔恨到了极点,他知道婉儿自持,心思也多,却没想到她这么想不开。 “不干你的事”微弱的声音传来,他惊喜地看着她的脸,她虽然还是很虚弱,却睁开了眼,他喜极而泣,高兴至极又想去握她的手,忽然想到她的恐慌,又蓦然停下了动作。 他摇了摇头,悔恨道“我知道你是宽慰我。我是猪油蒙了心,鬼使神差的,我只是太久没看见你,一时情难自禁。但我心里不是那么想的,我尊重你,绝不会逼迫你的。我以后绝不会再冒犯你了,你别难过,也别怕我,我依旧是以前的我,半点没变” 他蹲在塌前,唯恐她不信,还要举手来发誓。 婉儿颇为无奈地闭上眼,他是真的想太多了“殿下,我已经没事了,您该回去了” 毕竟是她的院子,孤男寡女要让人撞见了,她就真洗不清了。 李显也知道她的担忧,站了起来“那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要不,我是万死难辞其咎” 他刚走两步又担忧地回头“好好休息,御医说了,你不能再忧思了” 婉儿知道他的性子,非要答应他,他才能放心地走,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伤心的地方,他不懂,她也不会同他说。 她只是觉得自己真的是独自一人了,二十年的情谊,在太平心里不值一提,说舍弃就能舍弃。 李显以为婉儿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所以这事他也不敢宣扬,怕污了婉儿的清名,到时被迫嫁给他才是要了她的命。 武皇还以为婉儿是出去了一趟染了风寒,只让她好好休养,等养好了再去紫宸殿。 李显忧心忡忡的,时常打发人来看看她,见她日渐好了起来才放心了些。 而太平过了两天才进宫请安,她知道婉儿不会告发她,她也不能自乱阵脚,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全的。 “母皇”太平笑意盈盈地走进来,她拿着一个香囊,看样子心情不错。 因为婉儿病了,武皇的事务多了起来,此时还在看奏折,见太平进来放下笔道“你倒是有两天没来看朕了” 太平将东西呈上去,笑道“听说母皇近日睡眠不太好,所以亲自做了一个香囊,都是些安神的药材,没想到因此怠慢了母皇,还请母皇赎罪” 武皇拿起香囊,嗅了嗅,确实很舒心。 “朕睡眠如今也好多了,但你有这份孝心也是难得,怎么会怪你。” 太平早想到婉儿肯定把枕头换了,如今也算证实了自己想法,不过现在李显已经是太子了,她也没必要再用那枕头,她今日送的香囊也是专门治梦魇的。 “母皇好些了儿臣就安心了,对了,母皇怎么这个时辰还在批折子?”太平思虑再三问道,她早就留意了,婉儿不在紫宸殿,也没有批折子,这不像她,就算她再生气也不会撂挑子。 武皇想起婉儿的病,也是心疼“她是身子太弱了,前两天出宫一趟,淋了雨就受了风寒,如今还没好全” 风寒?太平心里一紧,武皇是不知道她们当日吵架了,可她自己是一清二楚,只怕她不是染了风寒。 “儿臣看她就是太拘着了,平日里只知道读书写字,应该出去走走才是”她不敢表露出异样,只学着平日的语气说。 武皇也是点了点头“朕也是这样看的,等她好了倒是可以打马,朕记得她以前就挺喜欢的” 以前婉儿是喜欢去骑马,可自从李贤死后,她几乎不去马场了。 太平坐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她径直去婉儿的院子。 她的院子算不得富丽堂皇,却是清新幽雅的,院子里有一株海棠花,窗前还有玉簪花,文人就是这样,院子都装扮得文邹邹的。 院子里有一个小丫头在煎药,见她来了忙欠身行礼“殿下” “起身吧”太平说完又往屋里去,婉儿倒是好多了,坐在窗前,左手拿着一个还没上釉的白玉瓷瓶,右手拿着刻刀,不知在雕什么。 她听见了她进来的声音,却没打眼看她,就像不知道一样,继续雕刻。 第72章 赐婚 “以前说你刻板,现在看其实不然,你是腐朽了”太平自己拉过凳子坐在她对面。 婉儿头也没抬,沉默不语,只专心刻着瓷瓶。 “我知你心中有气,可你也应该站在我的角度想想,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婉儿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瞧着她,眼里满是失望“我只是觉得权力当真可怕,人人都知我偏着宗室,可如今,在权力面前,就连你都能拿我的命去赌,若有一日,我挡了宗室的路,恐怕,我的死期也该到了。” 她平静地说着,仿佛早已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政治不就是这样吗,利益驱使,还有价值尚且如此,没了价值可不就是死路一条。 “我了解母皇也了解你 所以才会这样做,并非我狠,而是无奈之举。如果让武三思得逞了,你我都得死。我永远都不会要你的命,我不会,七哥和八哥也不会” 对于太平的话,婉儿只是听着,轻笑不语,只要走到了那一天,就再没有往日情谊了。 “总之,我不想再掺和你们之间的争斗了,从今往后,你也别找我帮忙,我什么都帮不上”婉儿低下头,接着刻瓷瓶。 太平听着她的话仿佛要和宗室划清界限了,可她到底不信“你放不下的” 六哥的遗愿是她最放不下的东西,就算是为了六哥,她也不可能对宗室置之不理。 婉儿停顿了片刻,强硬说道“我放得下!” 如果再不放下,无论谁输谁赢,都会卸磨杀驴的,她现在只求陛下百年之后能够离开这是非之地。 太平微笑,没再接话,婉儿不过是一时生气,气过了便好“ 如此你便好好休息休息,回头我让人送些人参过来,其他的你也不要多想” 李显被立为太子之后,武承嗣见到手的太子之位飞了当即就气得吐血,武三思虽备受打击却还是沉得住气,听闻武承嗣病倒了时常过来看望,这天下朝过后又来探望了。 “梁王”武承嗣之妻王氏见武三思来了,出门迎接道,她眼眶通红,面色憔悴,显然也是劳心费神了。 “堂嫂,大哥如今怎么样了,可有好些”两人进屋,武三思关切道。 王氏叹了口气,无奈道“太医已经寻遍了”说着感觉悲从中来,拿起手绢抹了抹泪又接着说“总是不见好,太医说这是怒极攻心,哀莫大于心死,你一会儿好好劝劝他” “堂嫂放心”穿过影壁武三思就看见武承嗣的小妾儿女守在门前,心道一声不好,若只是小病恐怕没有这么大阵仗。 “你进去吧”王氏示意武三思进门,武承嗣和武三思说话他们是不能听的,无论何时都是。 武三思进门看见武承嗣躺在床上,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床前,似乎有些刺眼,武三思走过去想将窗户合上却被武承嗣的声音打断“别关,别关”。 他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了不少,隐隐约约才听清楚。 “好好好,我不关,你别激动”武三思摸着窗户的手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床上的武承嗣,他穿着一件单衣,脸已经凹陷下去了,衬着两只青黑的眼珠子凸了出来,显得无比突兀,不过短短十几日,他就像换了一个人。 “咳咳,你可查清楚了?陛下到底为何突然立李显为太子,我们明明已经安排好了”武承嗣恨声道。 武三思眼眸闪了闪,如实道“应当是上官婉儿从中作梗”他虽没有实际性的证据,可他知道的是,不过一晚上陛下就决定了立李显为太子,第二天一早上官婉儿就去宣旨,而那天晚上就是上官婉儿守夜,不是她还有谁。 武承嗣捏紧了骨瘦嶙峋的手,眼里恨意汹涌“果然是她,你一次次护着她,不让我杀她,可她却没有半点感激。此次再不杀她,就真的后患无穷了”他几次三番都想下手,但武三思每一次都说不能杀,要拉拢,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武三思摇头“她可不是普通人,平日里都在宫中,如何下手,再者陛下看重她,对她下手就是卸了陛下的臂膀,陛下绝不会善罢甘休” 武承嗣紧紧盯着武三思的眼睛,试图从他眼里找出一丝私心“你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可你骗得了我,骗得了你自己吗,你当真对她毫无情谊?” 武三思的面容出现了一丝动容,他从未细想过这些,可婉儿几次三番下他的面子,扰乱他的计划,他却从未想过杀她,反而找理由保全她,难不成自己对她真的有其他的感情。 武承嗣看见他脸上的动容,乏力地闭上了眼睛“如今我们机会渺茫,你得下定决心” 武三思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人来人往一片祥和,可他心里却安宁不了,武承嗣的话反反复复在他耳边响起,他得下定决心,对,得下定决心,在还没有深陷其中的时候就应该斩断。 经过几天的休息婉儿终于大好了,身体刚好一些就回去当差,这天武皇刚起床准备去上早朝就见婉儿过来了,天才刚破晓,借着灯笼的光才看清楚来人。 婉儿穿着官服,踱步而来,看样子是好多了。 “你怎么来了,身体可好了?”武皇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一下婉儿,病了一段日子消瘦了些,连目光都不如往日深邃。 婉儿上前道“劳陛下挂心了,婉儿已经没事了” 一行人往外走,武皇随口道“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她说得随意,可婉儿听了却是心中一跳,唯恐武皇知道太平的事,忙说“不过是淋了雨而已,没什么” “你无缘无故为何出宫,又为何去了太平府上,既在她府上为什么又会淋雨,按理说她该派马车送你回来的”武皇语气不变,缓缓道。 太平和婉儿的友情是打小就有的,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所以她才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她们突然变成这样。 婉儿不知该如何作答,就算她埋怨太平拿她的命去赌,可她却不能拿太平的命开玩笑,若是她稍有不慎说错了什么,对太平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武皇见她沉默也不再追问,她不是喜欢追问别人隐私的人,既然她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朕只是想告诉你,在这宫里能有交心的朋友已然是天大的恩赐了,莫要一时意气” 今日武皇上朝,婉儿跟着一起在一旁记事,期间李显看了她几次,果然,下朝之后李显便跟着武皇去请安。 下朝之后便要布膳,武皇示意李显坐下“还没用膳吧,坐下一起吧,咱们母子也许久没有同桌用膳了” 李显本想推辞却推辞不过,只好坐下,婉儿站在一旁帮忙布膳,用膳之后武皇忽然问道“朕记得仙蕙如今也快十六了” 李显不知武皇为何忽然问去仙蕙,忙道“是,这些日子跟着太子妃学习女工,忙了些,倒是忽略了来母皇身边尽孝” 武皇摆摆手示意无妨,又道“十六了也该许人家了,朕觉得延基这孩子不错,温文尔雅,气宇非凡,便想问问你的意见” 武延基是武承嗣的儿子,如今李显当了太子,武家的人自是愤愤不平,将仙蕙指给延基也是为了缓和武家和宗室的关系。 李显心中自然是不愿意的,武承嗣狼子野心,残害宗室,他的儿子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仙蕙虽不如裹儿受宠,却也是他的爱女,将她嫁给武延基就是害了她,无论如何武家和宗室都不能真正的握手言和。 可武皇亲自发话了,他又怎么能拒绝得了。 “但凭母皇做主”他低着头,行礼的手微微颤抖。 “既然如此,婉儿你找机会拟旨,册封仙蕙为永泰郡主,赐婚延基,择日成婚”武皇回头对婉儿道。 第73章 遇刺 李显离开之后武皇才对婉儿道“过两天你就去宣诏吧,可以着手准备了,银钱的事不用担心,总之要办好” 说到底是为了缓和武家和宗室的关系,面子要给足,这可是关系到往日朝堂安宁的大事。 “是” 永泰郡主被赐婚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武承嗣撑着病体去接旨,直到拿到了明晃晃的诏书这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陛下居然没问他的意见就替延基赐婚了,对方还是李显的女儿。 婉儿见武承嗣迟迟不谢恩,低声提醒他“魏王,谢恩吧” 武承嗣抬头看着婉儿,心中只道一定又是上官婉儿的主意,如此做就是为了巩固李显的地位,好一个上官婉儿。 他眼里的恨毫不遮掩,本来就因为病态显得凸起的双眼看着有些渗人,婉儿不懂他为何对自己表现出敌意,她也不欲深究,只淡淡看着他,丝毫没有恐惧。她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的等着他谢恩,更让他觉得可恨。 武承嗣咬了咬牙谢恩道“臣谢主隆恩” 说完拿起诏书便转身离去,没有招呼婉儿,更没有打赏。 婉儿也不在意,只是笑,笑武承嗣沉不住气,没有肚量。 婉儿离开之后武承嗣冷笑着拿起诏书,苍白的脸露出狠厉的表情,接着猛地将诏书拍在案桌上“跟着上官婉儿” 婉儿只带了几个内侍出宫,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了。 今日刚好是女儿节,街上的姑娘们成群结队的,好不热闹。婉儿乘着马车回宫,刚到西街就与一辆马车相遇,车夫见前面的马车恢弘气派,不敢越过,只好停下。 婉儿大眼一看外面的马车,掀开车帘下去,而对面马车中的人也认出了这是宫里的马车,于是跟着下车。 只见下车的是一个身着桃红宫装的女子,梳着双环髻,打扮的端庄大气,一双美目顾盼神飞,却没有丝毫盛气凌人,反倒是温柔似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抬眼朝婉儿看过来,娉婷而来“婉儿姑姑” 婉儿看清眼前的女子,正是永泰郡主李仙蕙,她的性子随了李显,是个慈眉善目的人,但是与李显相比,她又多了几分通透。她尚在襁褓的时候就离开了长安,没想到培养得倒是气度非凡。 婉儿对她没什么印象,但是今日一见却是比李裹儿亲切许多。 “参见郡主”婉儿不敢受她的礼,忙行礼道。 李仙蕙扶起婉儿,轻笑道“婉儿姑姑快快免礼,我还有事情要办,就先行离开了” “恭送郡主” 李仙蕙离开之后婉儿叹了一口气,这么好的姑娘却被当做了政治博弈的工具,也是可怜之人。 马车重新往宫门而去,但是刚过西街又忽然停了下来,婉儿疑惑地掀开车帘,车夫有些为难地说“上官大人,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堵住了,好像是摊贩发生争执了,您先等等,我下去解决。” 说着车夫便走过去协调,婉儿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原来是两个摊贩抢生意,方才发生了推搡,摊子被掀了,如今还在争执。 车夫过去拿出腰牌亮明身份让他们先让开,没想到其中一个摊贩看都没看一把将车夫的手挥开骂道“滚开,老子和他的事,你来掺合什么” 他这一挥更加不可收拾,场面乱做一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条街更加水泄不通了。 “睁开你的狗眼,知不知道马车里是什么人,还不让开”两个内侍走过去,他们穿着宫里的衣服,摊贩一看便看明白了,披着这层皮的人可都是惹不起的人,于是立马住口,赔笑道“官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别一般见识,我们马上让开” 说话间忽然一支箭穿云而来,发出凌厉的箭鸣声,箭矢穿过车窗,直直地朝着婉儿而去,婉儿看着一道寒光袭来,有些刺目,瞳孔猛地张大,条件反射地躲开,但是还没来得及完全躲开剧痛忽然袭来,箭矢没入她的右边胸膛,她吃痛地仰倒在地,倒地之时看见箭矢射来之处一个黑衣人拉弓站在对面的阁楼上,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婉儿看到了他右手的玉扳指,斜射这一道光,落入她的眼里。 好在马车内还有一个案几,上面放着蜜饯瓜果,婉儿忙将案几打倒,挡在身前,接着又是几支箭射入案几之中。 内侍去了前面 马车旁就两个内侍守着,谁也没想到会有人当街刺杀,一支接一支的箭往马车中呼啸而去,犹如死神凄厉的喝声,一声接着一声。 “来人,保护上官大人”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内侍们立马回来围住马车。 周遭的百姓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了,尖叫之声不绝于耳,马受了惊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扬起马蹄,撒腿乱跑。 婉儿受了颠簸,头磕在案几上,胸口的箭矢也碰到了案几,噗地深入了几分,她疼得冷汗淋漓,嘴唇都在打颤。 可马受了惊吓,如今已经不受控制,内侍都是不会武功的,控制不住。 婉儿在马车中左右翻滚,受了伤也无力站起来,血液涌动得更快,已经染了满身的血。 她只觉得意识模糊了,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疼得受不住,在最后一刻马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接着马车便停了下来。 原来是城中的巡卫看见这边的喧闹,刚好赶来,为首的林都尉见马车失控,飞身上马抽出腰间的短刃,用力刺进马的脖子中,一刀毙命,失控的马车这次被控制住。 不远处的黑衣人看了一眼马车,有些不甘心地说“撤” 本来是必杀她的,算她运气好,不过,她是死是活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李显听说婉儿遇刺的事匆忙赶来,看见的是躺在床上的她,胸口插着一支箭,箭头完全没入胸口,她脸色苍白得可怕,仿佛已经死了一般,太医们在外间商讨着如何拔箭。婉儿失血过多,万一拔箭出现大出血,恐怕会有不测,可若是不拔箭,时间一长势必会感染,同样凶多吉少。 “殿下”正在商讨方案的太医们终于注意到门外的李显,忙行礼道。 他听着他们的话已经想到了婉儿的情况有多凶险,只觉得心被狠狠地攥住了,喘不过气来,脚步越来越沉重,他用尽了气力才走进去,走到里间看见床上的婉儿,她安静地躺在哪里,满身的血,触目惊心,唯独她的脸色白得渗人,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李显忍着泪水转过头,捏紧了拳头,好半天才缓过来“依你们之见,如今是拔箭还是如何?” “这”各位太医面面相觑,箭自然是要拔的,可是没人敢拔啊,这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要命的。 这已经是为什么他们争执不下的原因,没人有把握,没人敢拔。 “拔箭”一声凌厉的声音传来,太平大步而来,声音不容置疑。 李显听着太平的话,立即制止“不可,如今拔箭万一失血过多,婉儿的命就保不住了” 太平不懂医术,她的话不能当真。 太平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婉儿,再次发话“我说了,拔箭” 李显挡在病床前,气极道“太平,你别拿婉儿的命开玩笑” 太平看着自己的哥哥,接着环视太医们,冷笑道“你自己看看婉儿的样子,再不治疗就真的没救了,他们为什么说不能拔箭?那是因为他们不敢,他们怕出了事会被牵累,你连这都看不明白” 她说完又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医女,吩咐道“你去拔箭,竭尽所能救她,本宫保你无虞” 医女有些踌躇地看着太平,她虽然医术精湛,可到底是救治这么凶险的伤,对方还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所以也有些不敢上前。 太平见她踌躇不前,冷着脸催促“本宫已经说了,只要你竭尽所能,本宫保你无虞,可你若是不去,本宫诛你九族”。 第74章 试探 医女没办法推脱,只好壮着胆子上前“劳烦太医们帮我准备一下东西” 现在还不知道箭头是否有倒刺,万一有倒刺的话,贸然拔出恐怕会造成二次伤害,所以还是保守拔箭,用淬过的刀将血肉割开。 如今便是要准备刀具和火焰,纱布还有止血药。 准备好东西医女便让他们出去等候,只留了几个侍女和其他女医在这里帮忙。 太平不懂医术,也在外等候,过了许久之后便听到一声沉闷的痛哼,接着又是哀嚎了几声才安静下来。李显听着婉儿的痛呼,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不敢去想她如今受的是什么罪。 许久之后房门才打开,医女的衣物上沾了血,脸上还有血渍,她满头大汗地喘了口气“殿下,上官大人的命暂时保住了,但是失血过多又晕了过去。要想完全没有性命之忧还是要看后面的情况,如果高热不下,就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太平松了一口气,这伤的严重性她也明白,能暂时保住一条命已经是难得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由太医们轮流照看,而武皇得知此事也是震怒不已,天子脚下居然有人如此大胆,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彻查。 李显自亲彻查此事,可那天现场太混乱了,即便巡卫们及时封锁了街道还是没能抓住刺客,没人看见刺客从哪里来,现场留下的箭矢也是再普通不过的箭,查来查去居然毫无线索。 魏王府 武承嗣恨声道“没能杀了她反而惹了一身骚,她可真是命大” 李显手下的人穷追不舍地查,他可是处处防备才勉强没有被查到。那天本想等上官婉儿到了人少的地方到手,没想到有人当街闹事,她被困在那里无法通行,于是他们只好到手,却不曾想闹事的人提前引来了巡卫们,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武三思在一旁坐着,犹豫道“她恐怕认出我了” “什么?”武承嗣猛然道,什么叫认出来了。 武三思回忆着当日的情形,他看准了时机弯弓搭箭朝她的要害射去,没想到被她躲偏了,最后她还朝他看了一眼,目光就落在他的左手上,那个玉扳指,是陛下赏赐的,还是当初她亲自去库房取的,无论如何她都认得,只是不知道她到底看清了没有。 “她看到了我手上的扳指” 武三思取下手上的扳指,还带着温热,但是片刻便已经冰凉了,凉得有些幽然,让他忍不住想松开手。 武承嗣也看着他手心的扳指,这个扳指他记得“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因为那天出去得匆忙,便没有取,他也没想到她居然没有死,反而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的扳指。 “如今可如何是好”武承嗣毕竟也是第一次这么大胆,他深知此事败露的后果,所以语气中带着几分慌张。 “她不过远远看了一眼,到底认出我了没有还不清楚,就算她认出来了,没有证据,仅凭她的一面之词也拿我们没办法,我们只需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可以了” 只要沉得住气,就不会被拿住把柄。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武承嗣疲惫地闭上眼,打草惊蛇,再要动手就难了。 婉儿躺了三天才醒过来,喝了两碗粥勉强填饱了肚子,原来她都昏睡三天了,劫后余生,那种情况下还能捡回一条命也是庆幸不已。 “采禾,能帮我把窗打开吗”她受伤了,武皇专门调了宫人来照顾她的起居。 这个叫采禾的宫人是紫宸殿的小宫女,平日里负责洗扫,是个懂事的小丫头,约莫着也就十四五岁,长得白白净净的,只是有些怯弱。 采禾正在擦桌子,听着婉儿的声音立马回应道“来了” 说着将窗户打开,一缕阳光照射到婉儿的脸上,暖洋洋的,她脱离危险之后就搬回了自己的院子,窗户上的玉簪花不敢晒太阳,采禾又将它放在墙角。 “大人,你睡着的这两天太子殿下可没少来”采禾将玉簪花放下,随口道。 婉儿怔了片刻,柔和地说“这话你跟我说过就算了,以后不要再说了” 她和李显之间清清白白,这话传出去恐怕落人口实,太子妃也不是好相与的人,这话只会惹祸上身。 婉儿闲着没事听采禾讲最近发生的事,永泰郡主已经在前日和武延基完婚了,听说场面宏大无比,就是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我没能跟着玉菱姐姐去送亲,听说她们还得了赏赐,武公子可大方了,为人也和善,听说长得也是温文尔雅,和永泰郡主般配得很……”采禾自顾自说着,一脸的期待,果然是没能去送亲遗憾得很。 婉儿听着她叽叽喳喳说话,没有丝毫不耐烦,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平日里怯弱了些,熟悉了话便多了起来,和以前的韦团儿倒是像。 “团儿,你帮我拿本书过来吧”婉儿听着她吵吵闹闹的,脱口而出。 采禾的声音止住了,有些意外地回想婉儿的话,她进宫晚,不知道韦团儿,韦团儿犯了隐秘的事,陛下也禁止了她们讨论,所以她并不知道“团儿”是谁。 “团儿是谁?”她好奇地问。 婉儿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叫错了人,果然是躺了几天脑子糊涂了。 “没事,采禾,你帮我把南华经拿过来吧,就在那边书架上,第二排最后那一本” 采禾是个心大的,见婉儿让她拿书就跑过去将书拿来,转眼就忘了喊错人的事。 婉儿休息了半个月身体好多了,只是右臂不能用力,如今就连执笔也会疼。回到紫宸殿之后武皇体恤她伤还没好,分给她的活儿也少,她只是偶尔批注一下奏章。 这天刚好遇见武三思来汇报政事,趁武皇讲话的时候,武三思几次三番朝婉儿看去,婉儿却是犹如没有看见他的目光一般,目不斜视地听武皇讲话。 这时张易之端着参汤过来,他穿着白袍,上面还用金线绣了几支梅花,长发用一根丝带系住,倒是出尘绝艳,媚而不俗。 “陛下,讨论了那么久的政事,还是先歇息一下吧”他将参汤放在案桌上,低声劝道。 武皇停下声音,也觉得自己有些乏了,于是吩咐道“也好,此事按朕方才说的办,有什么不明白找婉儿说” 婉儿有些诧异,她不过休息了半月,没想到武皇居然如此纵容张易之了,这要放以前,在武皇讨论政事的时候打断,一定会被责骂的,而武皇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听他的话,让武三思下去。 婉儿走出紫宸殿,还想着方才的事,倒是武三思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上官大人伤可好些了?” 武三思随口问道。 婉儿低眉,自然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好多了,只是手臂不能用力” 这事儿她私下问过太医,太医说了这伤太严重了,虽然已经愈合,但也是伤了筋骨,往后右手不能用力,就算是执笔也不能太长时间。天意如此,她靠着笔存活,如今却伤了右手,但是好歹捡回了一条命,所以婉儿也不太纠结。 至少她还活着,执笔之事,除了必要的事,其他的也可让人代笔,她口述即可。 “没想到,在京城还有人敢如此嚣张,当日你可有认出是谁?” 婉儿抬头看向他,漆黑的双目映照出武三思从容的脸庞,婉儿露出危险的笑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只听见她幽幽地说“你觉得呢” 武三思有些忐忑,只能故作镇定地笑“我又不在现场,怎么猜” 婉儿抿唇,点了点头,目光随即又柔和起来,附和道“对啊,武大人又不在现场,这么关心干什么” 武三思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拂袖,哼道“不识好人心”说完快步离去,心中却已笃定,婉儿认出他来了。 第75章 召回 这几日李显忙着追查刺客一事,倒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婉儿知道真凶却因为没有证据而不敢言,她想劝劝李显放弃追查,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这些日子李旦倒是得空了,他从前是一人独自承受宗室重担,不堪重任,心力交瘁,如今李显当了太子,他也松了一口气,最近总算是没那么沉闷了,偶尔还会进宫逛逛。 “婉儿”李旦看见一抹绛红色官服的婉儿,快步过来朝她打招呼。 婉儿许久没见李旦了,今日他穿着箭袖圆领开胯袍衫,十分随意,又有了几分从前的肆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婉儿脸上挂着笑容,上下打量了一番“殿下穿成这样是干什么” “方才和皇兄去打了马球,他还有政务要处理,我便想着来看看母皇,你的伤如今感觉怎么样了”李旦和婉儿一起往紫宸殿走,见婉儿好像没事了,也放心了些。 “已经无碍了,谢殿下关心” 李旦听着点了点头“无碍就好,皇兄还在追查刺客,只是那刺客做得太周全了,滴水不漏,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到” 他说的政务就是查刺客?婉儿有些犹豫,她知道刺客是谁却又不敢同李显说,没有证据就告诉李显,以李显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怕会做出冲动的事。而武三思老奸巨猾,一定会反咬一口,说不定就会趁机诬陷李显和她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就是为了陷害他。 李旦见婉儿皱着眉头的样子就感觉她有心事“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婉儿驻足,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要说一下“我知道刺客是谁,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所以,还请殿下说服太子不要再查了” “你知道刺客是谁?”李旦不可置信地说,接着又不解地说“你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们呢,就算现在没有证据,我们可以慢慢找啊,你若藏着掖着不说出来,刺客再朝你下手怎么办” “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对我出手,况且,我无事不会出宫,他们没有机会下手的” “他们?”李旦略一思索,表情恍然,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说,武家兄弟?” 婉儿点了点头,她自己不好同李显说,只能托李旦去劝了“这件事,你知我知就好,太子刚复位,正是需要政绩证明的时候,区区遇刺小事不值得他这样大肆追查,更何况,这件事他们做得干净,就算知道是他们干的,我们也找不到证据,追查下去毫无意义,不如就此放弃” 她想了很多,除了她的推测和她看见的扳指,毫无证据,而这些都只是她的一面之词,也没有信服力。 李旦和李显不同,虽然也重感情,但是更加会审时度势,李显太子之位来之不易,当初他为皇帝时毫无建树,反而说了一通荒唐言论,这些事儿到底是给众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如今刚刚复太子之位,急需证明自己,确实是不应该在追查刺客的事情上下大功夫,能追则追,不能追理当弃之。可是,他也十分清楚李显对婉儿是如珠如宝,没有查到刺客,他恐怕不会罢休。 “皇兄的性子你也清楚,他敦厚老实,重情重义,这件事又与你有关,他恐怕不会罢休”李旦有些为难地说。 婉儿又怎么会不明白,正因如此她才觉得不好说,不说的话,他会继续追查,万一她不小心说漏了嘴,又怕李显会冲动行事,思来想去,都是两难。 两人快到紫宸殿了也没想出好的对策,到了紫宸殿门口,李旦忽然道“我有一个想法,却有利弊,你听听就好” 婉儿看着他,点了点头。 “既然皇兄誓要查出凶手,那我们就给他一个凶手,可如果这样的话,此案已结,以后再有了证据,也不好指认他们了” 李旦的话确实没错,婉儿思索了片刻,有些拿不定主意,此事她是受害者,可如果为了掩盖武三思他们的罪行,她安排遮掩的话,日后再想指认他们就难了,保不齐还会被武三思他们反咬一口,诬陷她自导自演。 “算了,此事先放下吧,我再想想”婉儿无奈地说道。 两人走进紫宸殿,只见张昌宗正在里面作画,不得不说,张氏兄弟琴棋书画确有造诣。他们二人气度非凡,看起来也不似一般的男宠,婉儿还为此查过他们二人的身世,却只查到他们本是商户之子,家道中落,沦落至此,还是太平无意间遇见他们,将他们买下来的。 虽然他们背景清白,可婉儿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他们二人和太平主仆情谊也不多,一朝得道升天,难免失了本心。 武皇捧着诗集难得清闲,见李旦来了才放下诗集,慵懒地说“旦儿今日这身装束是去哪里了?” 李旦拱手道“方才陪皇兄打了马球” 武皇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张昌宗下去,张昌宗一手提着宽大的乌金袖子,一手执笔,闻言嗔道“陛下,臣还未画完陛下的风姿呢!” 他说得随意,若有若无的嗔怪倒是让武皇微微一笑,道“好好好,那便接着画”她说完又拿起诗集,随口和李旦聊天。 “那显儿怎么没有一同前来?”武皇阴晴不定地说,心里还是担心李显不能释怀,所以把李显对她的孝道看得很重。 婉儿对武皇心中的想法一清二楚,当即觉得有些不妙,抬眼朝李旦看去。 李旦也一眼看出了婉儿的意思,忙抬手揖道“皇兄忙着处理政务,想着这么多政务母皇身体吃不消,替母皇分忧” 武皇默默点了点头,又道“你皇兄许久没有独自处理政务了,你平日里也帮衬着点吧” 李旦点头称是。 武皇招手示意采禾端来一盘晶莹的葡萄,笑道“西域刚进贡了一批葡萄,这时候是最好的,一会儿带些回去吧,朕记得这是隆基最喜欢的”说到这里武皇嘴角的笑容僵住了,隆基,好久没提到他了,想想居然有五六年了。 婉儿也蓦然呆住,隆基,当初他因为窦妃之事受到牵连,陛下下旨让他前往临淄封地,至此已有五年未回京都。原来已经过了五年了,当初的他聪慧活泼,却因为窦妃一事性情大变,她几次三番去找他,都被拒之门外,也不知道如今他是否还心存怨恨。 李旦嘴角苦涩,他愧对于刘妃、窦妃和隆基,要不是因为他,韦团儿也不会因爱生恨,陷害她们,她们也不会枉死。 “那儿臣就谢过母皇了”李旦没有因为武皇提到李隆基而有什么迟疑,当即谢恩。 倒是武皇,想起那个机智的孩子,心里还是有几分想念的,再想想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再说,那件事情与他无关,倒也可以召回来。 “隆基最近怎么样,可有书信回来?”武皇随口说道。 李旦有些摸不着武皇的想法,其实李隆基还是怪他的,怪他当初招惹了韦团儿害死了他的母妃,怪他无能,护不住自己的妃子,所以,这些年来虽有书信往来,但文字中充满了距离感,他能感觉到李隆基的变化,疏远。他之所以来信全是因为孝道,而不是父子之情。 “前些日子还差人送了书信来,还询问了您的身体状况。他如今在临淄学业也没落下,繁琐的事务都交给手下的人,有空就读书习武,比以前还上进了”李旦说到李隆基眼里都是欣慰,虽然父子关系生疏了,但是他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也是他觉得万幸的事情了。 婉儿听着李旦的话直道不好,李旦是欣慰之下没了防备,就这样夸赞李隆基必然会让陛下多想的,李隆基小小年纪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恨和颓废反而越发上进,隐忍不发,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心性,容不得陛下不多想。 果然,武皇闭了闭眼,嘴角忽然泛起意味不明的笑“隆基许久没回来了,眼看中秋就要到了,你让人去差他回来吧” 李旦惊诧地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拱手道“是” 第76章 拦截奏章 “此番陛下能让隆基回来想必对当初的事已经没有芥蒂了”难得的一个好消息,婉儿想着当初那个开朗调皮的孩子,心里也有些想念。 话虽如此,李旦却是有些担忧。 婉儿见他低眉不语,问道“你有顾虑?” 李旦无奈一笑,当初是他招惹了韦团儿才害得刘妃窦妃惨死,这么多年李隆基一直心存怨恨。这一次虽然是武皇召他回来,但他肯定不会因为这一件小事而消除对武皇的怨恨。他从小性子直率,李旦是担心李隆基冲撞武皇。 婉儿看出了他的想法,劝慰道“五年过去了,这么多年隆基在临淄一直安安分分,想必也成长了,你不必担心他” 当初的孩子早已成为了过去,宫里的人不可能一直天真下去,她相信,经过窦妃的事,李隆基肯定改变了。 “希望如此吧”李旦叹道,他不奢望李隆基能够放下仇恨,但是他希望李隆基能够隐藏心里的恨,至少,现在不能表现出来。 李显急着追查婉儿遇刺的事情,已经几天没有休息好了。韦氏端着莲子粥走进书房,见李显啪地把一封信件拍在桌子上,脸色铁青。 “殿下怎么了”韦氏关切地问他。 李显见韦氏来了,脸色缓和了些,轻声道“你来了,下人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是臣妾让他们不要打扰你的,殿下看了这么久的线索,还是先用膳吧”她看了一眼李显手下的信件,映入眼帘就是上官大人四个字,她早已猜到了,只有上官婉儿才能让他这么不辞辛苦还甘之如饴。 “这帮刺客做事还真是周全,追查了半天的线索我们才查到了其中一个刺客,但是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本来还想着抓了他的家人逼他现身,谁知道晚去了一步,他的家人全部被杀了”李显说到这里还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韦氏略一思索笑着说“这未必不是好事” “此话怎讲?”李显疑惑地看着她。 “殿下只需将消息放出去,幕后之人如此心狠手辣,肯定会寒了手下人的心,这是离间他们的大好时机” 李显听着这话,不自觉地点头,言之有理。 “还是你想的周全,我这就让人放消息出去”李显说着就要喊侍卫进来,却被韦氏拦住了“殿下还没用膳,多少吃点再追查吧” “好,依你” 果然,李显的消息放出去不过两天武三思手下的一个侍卫就想偷跑,最后被武三思抓起来杀了。武三思如今也很苦恼,李显如此穷追不舍是他没有想到的,为了防止再次发生偷跑的事,武三思只能忍痛将参与刺杀婉儿的侍卫全部杀了。 但是这样做还不够,他不能再让李显查到其他事情,既然如此,那他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过了两天太平忽然去了东宫,她到东宫的时候李显还在召见下属询问追查刺客一事。 “公主”内侍见太平来了,恭恭敬敬行礼。 “太平,你怎么来了”李显抬手示意属下退下,诧异地说。 太平径直坐下,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奏折扔在案桌上,冷声说“我来看看你头脑是不是清醒的” 她这话让李显脸色一沉,他虽然脾气好,可也是一国储君了,如今除了陛下还有谁敢这么跟他说话,而太平没头没脑,上来就是冷嘲热讽,饶是他脾气再好也带了几分怒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 太平抬手一指案桌上的奏章,抬眸示意他“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显疑惑地将奏章拿起来,看着眉头紧皱,额头都开始冒汗了,最后合上奏章,脸色有些苍白。 “御史弹劾你中饱私囊。边关苦寒,马上开始下发军队冬衣了,虽然如今天下太平,但军队用度关乎国家安危,这也是你复位以来母皇交给你最重要的一件事,你本该处处督查,严防层层克扣,可如今你一心追查刺客,军队冬衣采买毫不过问,就连手下的人用劣质棉麻代替上等棉都不知道,这还是冬衣出京之日审查出的,这件事要是让母皇知道了,你可知是怎样的罪过!”太平看着李显,恨铁不成钢,她本以为经过一次废黜李显会长记性,没想到他依旧我行我素,这一次要不是张易之截下了奏章,只怕大事不妙。 “我,我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李显自责地低下头,他没想到有人居然敢拿冬衣做文章,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你当然没想到,你现在一心就在追查刺客上,我明白你想帮婉儿报仇,可你也应该分清楚时候,现在你刚刚复位,最重要的是做出政绩,如此才能服众。你到这时候还分不清主次吗?我为了帮你复位,铤而走险,甚至”太平语气激动,差点提到和婉儿离心的事儿,可话到嘴边到底忍住了,她叹了口气,接着说“你的复位来之不易,无论是我还是八哥、婉儿,都需要你的庇护,忍一时才能安一世,你应当懂” 李显愣住了,他一直以为是母皇想明白了才复立他为太子,没想到却是太平在背后推波助澜。要知道立储不是小事,要动摇母皇的想法更是难上加难,太平虽未说完,但他可以想象,太平肯定付出了很多心血。 仔细想想,他被囚十几年,这期间发生的事情他只知道大概,可就这大概他就能感受到太平他们在宫中的不易,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平还竭尽全力帮他复位,他忽然觉得惭愧至极。 “我错了”他错了,大错特错,差点害了自己,差点辜负了太平的心血。 太平看着眼前红了眼眶的哥哥,语气也缓了下来,顿了顿才说“我并不是有意责怪你,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不得不谨慎。不过,这件事也并非没有收获,这个紧要关头冬衣忽然出了纰漏,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想干扰你追查刺客” “你是说”李显恍然大悟。 太平点了点头“策划这次冬衣事件的很有可能就是组织刺杀的幕后主使。他这么做是被逼无奈,虽然这么做会暴露他埋在你身边的奸细,可你没了精力追查刺客,他也好借此脱身。” 李显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又道“那等冬衣事件” “你查不到了”太平打断李显的话,她早就猜到了李显的想法,他是想解决冬衣问题之后继续追查,但是幕后之人既然用了缓兵之计,肯定是想好了退路,不然,他不会白白浪费一颗埋好的棋子。 李显有些为难,他心里还是不愿意放弃。 太平看出了他的想法,暗叹一声,恐怕婉儿自己也没想到,她居然差点成为了红颜祸水。 “婉儿和我想的一样,她肯定也不愿意你再追查刺客”这一点太平是能够笃定的,婉儿最重大局,她如果知道了也不会让李显再追查。 “冬衣的事儿,你立马解决,奏章被扣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御史发现,你只有在他再次上奏之前解决此事,他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了” 太平交代完事情之后才离开,她手里还拿着那个烫手山芋,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奏章,太平有些不知道怎么办,这奏章肯定是不能还回去的,可御史要是追究起来闹到武皇面前,事情又会不好办。 思来想去太平还是觉得自己恐怕处理不了,干脆往紫宸殿而去,看看婉儿有没有办法。 第77章 分析 婉儿伤刚好,武皇倒是没怎么派给她活儿,很多事情都是武皇亲力亲为,所以,这奏章才会被张易之看见。 婉儿闲来没事在长廊修剪花枝,天气渐凉,今日风挺大的,婉儿在长廊中,凉飕飕的风直往她拿着剪刀的袖袍里灌,她拿久了剪子,手又开始疼了,只好罢手,自嘲道“如今倒成废人了” “不过是伤了手,如何就成废人了?”一道声音落入婉儿的耳中,她一听便知道是太平,淡漠转身行礼“公主万安” “何时这样客气了?”太平笑吟吟走上来,看了一眼她的手,柔声道“可好些了?” 婉儿冷着脸“好多了” 那日她受伤无人敢拔箭,后来还是太平带了医女强令拔箭才救了她一命,这件事她知道,心中也五味杂陈。本来想好了,以后就和太平形同陌路,可她又救了她,倒让她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这些日子七哥一直忙着追查你遇刺的事情,你知道吗?”太平开门见山道。 婉儿不懂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件事,这件事婉儿也想了许久,但是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劝李显放弃追查,索性没管了,如今太平亲自来说,那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婉儿紧了紧握着剪子的手,能惊动太平,看来是李显不能解决的事“发生什么事了?” 太平将袖子里的奏章拿出来,递给婉儿。 婉儿将剪子放下,疑惑地接过,顷刻之间脸色发白“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是如何得到奏章的?” “张易之” 婉儿了然,这一次张易之好歹是帮了个忙,即使现在这个奏章是个烫手山芋,也好过它直接落入武皇手里。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想拿走奏章对太平来说轻而易举,但要还回去就难了。 “奏章上的事情我已经让七哥着手解决了,这不是最棘手的事情,最棘手的事,是怎么把奏章还回去还不会让御史发现,也不会让母皇动怒”此事难就难在这里,还会奏章武皇势必发现冬衣的事情,但要是不还回去,等御史亲自参奏,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婉儿颔首没有说话,此事说到底也是因她而起,她不能坐视不管。 “要解决此事还得从源头解决” “源头?”太平疑惑,何为源头。 婉儿点了点头,接着道“武氏兄弟” “是他们害你,你为何不早说”太平恍然大悟,回味过来又略带责怪道。她不是没想过武氏兄弟,只是当日婉儿是去魏王府宣旨,按理说这时候婉儿出了事魏王最可疑,他应该避嫌的,谁知道他居然反其道而行之。 想来,他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下手,这样他反倒有了说辞。 婉儿轻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我也无碍” 太平知道她是有意气她,故意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她脸色一沉,大步上前,一把抓起婉儿的手,突如其来的拉扯让婉儿吃痛,手中的奏章蓦然掉在地上,她有些恼怒地抬头看着太平,却没有说话。 “这就是你说的无碍!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如今成了这个样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说无碍”太平放开她的手,转头别过身去,她知道婉儿还在气她拿她的命去赌,可她那是有把握,她犯不着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婉儿弯腰把奏章捡起来,淡然地说“不过烂命一条,就算是死了也只是安身于天地,只是伤了手臂,又算得了什么”太平以为她是在气她,其实不然。如今的她,看惯了尔虞我诈,看惯了人心凉薄,心里也没多少念想了,或许,在李贤死的那天,她的心就随他而去了,活着的上官婉儿不过是行尸走肉。 太平哼笑一声“你就算再怎么怨也不能这么说,你想想你的阿娘,想想母皇,想想七哥和八哥,他们可有对不住你?” 婉儿沉默了,阿娘,她欠阿娘的太多了,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她却从未承欢膝下。武皇,她还欠她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至于李显和李旦,这么多年待她如一,确实从未辜负。 “说吧,你想怎么做”婉儿将奏章举起来,等着太平的下文。 太平有些颓然,这一次她也是没想到办法,时间紧迫,她也没时间想了,所以,她才会来找婉儿“我是想来听听你的想法” 婉儿走到长廊边坐下,低头不语。 “你可有办法让七哥免于责罚”对于武皇来说,这一次的事情虽然李显只是失职,但是作为他复位以来办的第一件大事,如果办砸了,那就证明他根本没有能力胜任太子之位。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将武皇的话放在心上,也未将边关将士放在心上,失了人心,这才是最严重的。 婉儿忽然抬头,明亮的眸子盯着太平,朱唇轻启“你说什么?” 太平以为婉儿还在暗自神伤,有些着急“你别想其他的了,当务之急是帮七哥逃脱责罚” “太子”婉儿喃喃念道,忽然一抹笑容从她嘴边绽开,她眉眼里都染了笑意,这笑声很低却十分悦耳,如微风过境,轻飘飘的淡然。 太平听着她的笑意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婉儿敛笑,抬头对上太平的视线,问她“太子殿下可有说怎么处理冬衣的事儿?” “还不曾商量,应当是采购新的冬衣,只是七哥刚回来,这么多年也没有积蓄,还要等我回复拨款给他” “你先回去拨款吧,立即采购冬衣,势必要做出一幅慌张的样子” 太平看着婉儿手里的奏章,迟疑道“那奏章……” “你放心,我心里有底,先采购冬衣,再处理奏章” 太平有些将信将疑,她还是认为冬衣的事情更加紧急。 婉儿有些无奈,看来,不说清楚她是不会放心了“你先去采购冬衣,以我对武三思和武承嗣的了解,他们应该早就料到奏章会落入我们手里,毕竟陛下身边全是宗室的人。只要我们截获了奏章肯定会进行补救,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采买,可短短时间要想采买那么多冬衣,整个京城也只有两家商铺能够做到。武三思怎么会放过这赚钱的好机会”武三思虽然知道奏章会被截获,但是也没胆子去举报,毕竟,明面上李显身边可是没有他的人,而御史作为中立的朝臣,肯定也不会和他通气。所以,他只有趁火打劫这一条路走。 “你是说,武三思肯定会垄断两家的活,趁机提高价格”太平拧眉,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着装慌忙的样子去采购,这不是正中武三思下怀吗? 婉儿含笑点头“只要我们装作慌忙的样子去采买,他肯定会再乘机涨价,我们就是要让他误以为我们打算采买,从而牵扯住他的精力。他忙着赚钱,看我们又下了血本肯定就断定我们已经打算补救了,另外一个人他就势必会忽略” “你是说负责采买的关延信”除了他,太平想不到其他和冬衣案有关的人员“你是想从他下手!” 终于明白了,婉儿点头“没错,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让太子和冬衣案划清界限,只有让关大人出来作证” “可他连死都不怕,有什么道理帮我们”冬衣采买关延信负首责,而武三思等人要想这么短时间陷害李显,也只能让关延信采买出问题。关延信早就知道后果可他还是照做了,说明他根本不怕死。 婉儿颔首认同太平的话,反问她“他帮武三思办事无非求三点,权、钱、名。可这件事他一样也捞不着,据我所知,关延信可是跟随太子去房州的忠仆,太子离京十几年,关延信也定然不会有机会和武三思等人勾结,这只能说明,这一切都是武三思逼迫的,能让他心甘情愿赴死的应该只有他的家人吧” 第78章 认罪 太平总算是明白了婉儿的想法,了然道“你是想用采买牵制住武三思的注意力,乘机解救关延信的家人,让他再无后顾之忧” “我早已将武三思和武承嗣是刺杀我的真凶这件事告诉了相王,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帮我盯着太子和武氏兄弟的动向。前两天太子放出武三思屠杀下属家人的消息,逼得武三思无奈杀了所有参与刺杀的侍卫,至少有几十人,他残暴不仁早已为他的下属所知,想必关延信也有所耳闻,他现在肯定也是坐立难安,只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态和武三思合作,毕竟,他答应武三思他家人还有一条生路,要是不答应,那可只有死路一条了”婉儿三言两语就理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和武三思之间肯定是相互猜忌的,这种联盟最是脆弱,只需要我们扔一块石头,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四分五裂” 太平暗自赞叹,婉儿仅凭这么一点线索就推断出了这么多内容,来找她商议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接下来的事情太平就按照婉儿说的那样,做出慌忙采购的样子。果然不出婉儿所料,京城里有能力这么短时间内做出棉衣的商铺都将价格提高了,显然是事先商议好的,看来,武三思和武承嗣是真的想大捞一笔。 太平就这样和他们周旋着,另一方面李旦的人已经在四处追查关延信的家人了。自从采买出了问题关延信就失踪了,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在冬衣案之后再出现。 “我们找了关延信一天了,他会不会已经被灭口了”李旦来到婉儿的院子,关延信才是冬衣案的突破口,找不到他一切都于事无补。 婉儿摇了摇头“他不会被灭口的,如果被灭口了,我们可以推脱是有人蓄意诬陷太子,只有关延信亲自站出来承认,武皇才会相信太子中饱私囊”关延信绝对还活着,他之所以会消失,一定是武家兄弟将他藏了起来,就等着冬衣案大白于天下,让他出来指证。 “可关延信不出来,我们如何找他?” 婉儿想了想,眼眸明亮了几分“有办法,关延信既然那么在乎他家人的性命,肯定会多加提防,他如今不敢露面肯定会托人关注他的家人,我们只需要放出消息,他的家人已经被灭口,无论真假,他一定会出现的” 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李旦只能先按婉儿说的做。 而紫宸殿的事就要婉儿周旋了,总之,不能让武皇知道冬衣案。 到了晚上李旦就回来了,他走得很快,脚步轻快,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婉儿刚处理完政务,转身关门,刚回身就见李旦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轻轻抿唇一笑,踱步过去“找到了?” 李旦也笑了起来,不置可否“你料准了” 李旦露出久违的笑容,他笑起来眉梢微挑,意气风发,倒还有几分以前的肆意。婉儿见他这样也稍稍放心了一些,虽然他颓废了一段时间,可骨子里到底还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在这宫里,李旦很多时候都是无能为力,但是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他从来都是倾囊相助,婉儿真心觉得这辈子能有他这个朋友是她的幸运。 “看着我干什么?”李旦见她不说话,眼神停留在他的笑容上,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脸上有什么吗? 婉儿真挚地说“看你笑了” 李旦的笑容僵在嘴角,他摸了摸自己嘴角,笑,这个表情确实许久没有出现在他脸上了,有的也只是虚情假意的笑,从来没有真心笑过。 “只要你们都能好好的,我就开心了”他这一生不奢求权利,只求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而已。 “找到了关延信,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办就好了,把他说服之后我就把奏章呈上去,切记,要快” “知道了” 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李旦他们的事情就办好了,第二天一大早婉儿就将奏章还了回去,武皇看到奏章之后果然震怒,立马宣李显觐见。 李显装作不明所以地来到紫宸殿“参见母皇” 武皇拿着手里的奏章,冷声问“你可知道朕手里拿的是什么?” 李显脸色一变,立马跪下,忐忑道“儿臣不知” 武皇将奏章打开,一字一句将参奏内容念出来,念到最后声音寒意蔓延“朕让你负责采买冬衣,你就是这样采买的?” “母皇明鉴,儿臣实在不知此事啊,此前负责采买的关延信递交上来的采买单子儿臣都过目了,确实没有纰漏,不知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儿”李显吓得头都不敢抬,可这语气却是真挚。 “关延信?传他上殿”对于李显她还是相信的,他没那个胆子,先不说他本来性子就怯弱,就是经过这十几年的囚禁生活,他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关延信上殿已然知道了事情败露,是以,他上来的时候腿脚都在打哆嗦。 “微臣关延信参见陛下”他声音颤抖,低着头不敢抬头。 武皇声音肃然“采买一事,你可有解释?” 武皇话音刚落,关延信就以额触地,哭诉道“微臣知罪,可微臣实在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是谁逼迫你?”武皇接着问。 关延信老泪纵横,他跟随李显二十载,就是在李显最难的时候也未曾背弃,若不是武三思拿他家人的命要挟他,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干这背主之事“是魏王和梁王!他们挟持了微臣的家眷,用他们的性命逼迫微臣,让微臣陷害太子,微臣是万不得已。微臣自知有罪,甘愿一死,可微臣的家眷对此事一无所知,求陛下看在微臣检举悔过的份儿上,救救他们吧”他说完不停地磕头。 李显侧首一看,这件事婉儿早已跟他说明了,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关延信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作证了。 武皇倒是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牵扯出了武家兄弟,脸色一青“来人,传召武承嗣、武三思” 没过多久武家兄弟就来了,武承嗣还在病中,由武三思搀扶着进来,不过数日没见,他又消瘦了不少,连眼窝都凹陷进去了。 武三思搀扶着武承嗣一起跪下“参见陛下” 武皇看见武承嗣也颇为意外,她知道武承嗣病了,可没想到他居然病到了这种程度。 “起来吧,来人,给魏王赐座”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儿,于心不忍。 “微臣有罪,不敢受圣恩”武承嗣嗓音断断续续,低声拒绝。 他这一句话让武皇脸上的慈爱荡然无存“你罪在何处?” 武承嗣咳嗽了两声,悲戚道“罪臣逼迫关延信,诬陷太子,罪该万死” 婉儿诧异地看着他,她本来还以为武家兄弟会抵死不认,所以已经备好了后招,如果他不认,那就让陛下去查冬衣铺,太平与他们周旋了这么久,交涉不少,自然也会留下痕迹,别人可能查不出来冬衣铺的背后之人是武家兄弟,可陛下一定能查出来。 不过,这是下策,毕竟提前准备采购冬衣,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发现了冬衣有问题,瞒而不报是欺君罔上。 李显也颇为震惊,他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功夫。 “武承嗣”武皇心下也疑惑,武承嗣的性格她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这样。 “罪臣坦白罪行只求陛下一件事,不要祸及九族”他深深叩首道。 武皇是绝对不会抄他的九族的,毕竟那也是她的家人,更何况,武氏宗亲都是她的亲信,她不会自断臂膀。其实,他求的是武皇饶他的妻儿一条性命。他故意这样说,是说给李显听的,毕竟,他的女儿已经是武家的儿媳了,就算是为了他的女儿,李显也不会袖手旁观。 果然,李显一听就出来求情“母皇,既然武承嗣已经认罪,何不应允了他” 李显打的什么主意,武皇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她若是放过了武承嗣的家人,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此事,朕考虑考虑,来人,将魏王和关延信收监,择日处置,关延信的家人逐出京城,家人世代不得为官”武皇大手一挥算是暂时下了定论。 第79章 危机 “梁王留步”婉儿疾呼道,疾步上前追上武三思。 武三思脸色铁青,转头看她。 他是没想到这一次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只是没想到李显他们居然敢铤而走险,万一两天之内找不到关延信,他们就功亏一篑了,不但冬衣案会败露,就连他们私藏奏章也会败露。 “你赢了,可是来炫耀的?”他如今后悔了,他真该听武承嗣的,早点除掉上官婉儿这个祸害,他们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婉儿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想问问梁王” 她还没问出自己的问题,武三思就先笑了起来,语气听不出悲喜“肺痨” 婉儿恍然大悟,难怪武承嗣就这么认罪了,他本来就病入膏肓活不长了,既然如此,他自己一力承担不但可以保全武三思,还能让武皇看在他积极认罪悔过的份儿上,饶他家人一命。 “要说起来,我也有一事不明,请上官大人赐教”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婉儿,轻声问“你是怎么说服关延信的” 婉儿对于他的问题也毫不意外“这要得益于梁王此前的所作所为,你连自己的手下都不放过,又怎么会将关延信家人的命当一回事呢?卸磨杀驴是早晚的事儿,既然指望你是一条死路,何不指望指望陛下,或许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你们不敢痛下杀手呢?” 武三思轻轻拍了拍手,他今日才知道自己真是小看上官婉儿了,她不但胆子大,更会揣摩人心,她说的一点也没错,只要事成,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关延信的家人。可如今,武承嗣已经认罪,他们迫于压力,就必须得放了关延信的家人。 “可惜了”武三思喃喃道,看着婉儿忽然笑了起来,转身离去。可惜了,这么一个奇女子,偏偏要与他作对,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了。 婉儿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可直觉告诉她,武三思话里的意思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几天之后武承嗣病死于狱中,关延信中饱私囊午门斩首,他的家人驱逐出京。陛下不希望武家和李家的夺嗣之争被搬上台面,对外宣称武承嗣仗势欺人,逼死朝廷命官。这些年来武承嗣的确胡作非为害死过不少朝廷命官,倒也不算污蔑了他。而他的家人,除武延基之外,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一时之间,武家人人自危。而重新购置冬衣的银子全部从武承嗣府中支出。 这件事也算告一段落了,李显也是如今才知道原来设计刺杀婉儿的人居然就是武家兄弟“婉儿,你既然知道幕后凶手是谁,为什么不与我说,难道,你不相信我?” 李显刚从太平口中得知真相,这就马不停蹄地来婉儿了,语气中有些恼怒,他为了追查刺客夜不能寐,费尽心思,结果,婉儿一早就知道了凶手,却瞒着他。 婉儿倒是丝毫不生气,反而劝他“这事不是你该在意的,你应该在意的是冬衣案,你该在意的是你的太子之位” 说到后面,婉儿颇有些无奈,她忽然觉得李显可能真的不适合当储君,也不适合当皇帝,他分不清轻重缓急,没有自己的主意,耳根子又软,极易被人利用,他只适合当一个闲散王爷。 可事到如今,又有谁能坐这个位置呢?李旦从来就不想当皇帝,他的性格散漫,不喜欢束缚,经历了这么多事儿,他对皇位是避之不及,又怎么会重新回到那个位置呢? 可除了他们二人,竟然无人可担此任。想到这里,婉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李贤,他本应该是最适合的人,心系天下,宽厚仁爱。 李显被说得一愣,太平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难道,他真的太过意气用事了吗? 婉儿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她只能尽力规劝,就算李显当不了一个英明的君主,也希望他能当一个守成之君。 “你回去吧,中秋宴就要开始了,你应该准备一下,这一次隆基要回来,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见他吧,见面礼可是少不了的”婉儿跳过之前的话题,也不愿与他多说。 李显见她一副失望的样子,自己也有些自责,他只是想着替她报仇雪恨,却没想过,她愿不愿意,希不希望他那么做。 李显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看着有些落寞。 今年的中秋宴相较于往年要热闹许多,最重要的还是太子复立的缘故,陛下了却了一桩心事,如今母子团聚,说不出的高兴。 今日的韦氏着一身檀红钿钗礼衣,眉心一朵玉莲,光彩照人。即使已经三十多岁却依旧如少女一般娇美。她身侧坐着安乐郡主,安乐郡主正在品茶,与韦氏不同,安乐郡主着一身鹅黄色襦裙,梳着双鬟髻,斜插着一支金玉步摇,看着异常娇俏,她左手拿着茶杯,微微低头品尝,一眼望去美得如一副画。 “陛下驾到”内侍一声高呼,众人皆起身相迎,武皇今日倒是穿着平常,缓步走来,坐下之后微微抬手“免礼” 婉儿见武皇坐好了才放开搀扶武皇的手,刚刚,武皇的手似乎有些发抖,武皇虽然已经是古稀之年,可她身体一直强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李显和李旦、太平先过来敬酒,婉儿远远地看着一个人,站在李旦的位置旁边,他穿着一身如墨青袍,俊朗的脸上稚气未脱,却一脸老成,端着酒杯遥祝武皇,见李旦他们将酒饮下,他这才跟着饮下。 婉儿一眼就认出了他,李隆基,如今该有十五了吧,仔细想想,竟有七年未见了。 李隆基敬酒之后便坐下,目不斜视,期间不与人搭话,连笑容也没有一个,果然是变了许多。 武皇年龄大了,没一会儿就乏了,婉儿先陪着武皇回了紫宸殿,今日张氏兄弟没有去宴会,此时还在紫宸殿玩乐,见武皇过来起身相迎“陛下” 武皇方才喝了几杯酒,有些不胜酒力,眯着眼看了张氏兄弟一眼,笑道“起来吧” 婉儿将武皇安置好之后又对张氏兄弟道“陛下就交给你们了,她今日喝多了酒,明早起来不少了要头疼,一会儿你们让宫女把醒酒汤备上” 张昌宗点了点头“放心吧” 倒是张易之,站在一旁,冷峻的脸绷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婉儿离开之后张昌宗看着自己的哥哥,慵懒地说“谁又招惹你了,居然敢给上官大人脸色看”说完一拂衣袖,转身坐在软塌上。 张易之冷笑,有些不忿“咱们如今受尽陛下的宠爱,为公主办了那么多事,可在上官婉儿面前还是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如今陛下还在尚且如此,陛下年事已高,倘若有一天不在了,我们还有活路吗” 为了帮太平办事,他们可是得罪了不少朝廷的人,到时候武皇驾崩,李显登基,第一时间就是要肃清异己,他们理所当然在朝臣眼里就是祸乱朝纲的奸臣。而那个时候,他们对于太平也没了利用价值,他担心的是,太平会将他们推出去平息众怒。 张昌宗倒是没想那么多,摇头道“不会的,我们是公主府出来的人,太子肯定不会斩尽杀绝,更何况,太子能复位,冬衣案能安然度过,不都是我们暗中出力吗” “话虽如此,但是皇室之中兄弟姊妹自相残杀不在少数,更何况是我们这种外人,你觉得在他们心里会将咱们的命当做是命吗?” 张昌宗哑然,他如今也是见识到了宫里的阴谋诡谲,公主为了帮太子复位,不惜对自己的母皇下毒,他们都是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人,早已心如铁石,怎么会把他们的命当做是命。 “那你打算怎么做”张昌宗是个没主意的,此时听张易之这样说,下意识问道。 张易之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殿,肃然静默,可到底是在紫宸殿“这事儿还要从长计议” 第80章 烧了 婉儿将武皇送回去之后又折返了宴会,此时李旦他们还没走,见婉儿过去了朝她微微颔首。 李显远远地迎上去“你怎么回来了,母皇呢?” “陛下交给张氏兄弟照顾了,我回来看看”婉儿说着转头朝李隆基看过去,只见李隆基低着头,俊朗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动容,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了,又抬起头朝她笑。 婉儿这才放心了一些,同样对李隆基回以微笑。 太平淡淡看了一眼,走上前去“过来坐吧”说完拉着婉儿的手走到案桌旁落座。 婉儿坐下,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太平看着空空如也的手,也没怪罪,反而轻笑“亏得你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连演戏都不会吗” “在你面前我需要演戏吗”婉儿反问她。确实,她从来不曾在太平面前演戏,就算是演戏,以太平对她的了解,一眼就能分辨。 “如今虽说是一切都如我所料入了正轨,可只要七哥一天没有继位,我就一天不能松懈。在外人看来我们还是知心好友,只有我们同心协力,才能让他们没有可乘之机”太平低声轻语。 婉儿不否认太平的话,她说得没错,宗室之所以能挽回局面,无非就是朝堂上有太平的人,而内宫里还有婉儿在帮忙。 宴会结束之后,李隆基毫无留恋地出门,婉儿快步追上去“临淄王留步” 李隆基的背影迎风而立,他长高了不少,如今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他闻声驻足,转过身来“婉儿姑姑” 婉儿听着他熟悉的称呼,有些恍惚。婉儿是看着他出生,看着他启蒙,也看着他受到牵连被迫远走。他离开京城之前一直在宫里,婉儿对他的印象最为深刻,在她心里,李隆基就如她的孩子一样。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婉儿想了许多话,可话到嘴边还是最关心他的生活。 李隆基淡然地笑“一切都好,看婉儿姑姑的样子应该也很好吧” 李旦他们跟着出来,见他们二人在寒暄,走上前去“隆基,这是你皇叔、皇婶和裹儿姐姐”当初李显被囚禁之时,李隆基还没出生,算起来,今天应该是初见。 “皇叔,皇婶,裹儿姐姐”李隆基老老实实见礼,虽然态度很好,却没有一丝热切。 安乐郡主看了李隆基一眼,回了一句隆基弟弟。 李显笑着将李隆基扶起来,热切地拉着他的手,笑道“今日总算是见到你了,你父王终日念着你,我还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让你父王如此挂念,如今看看,果然是一表人才,进退有礼的好孩子” 众人谈论着,李隆基始终没有多热情,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婉儿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终究是物是人非了,即使是一个孩子也被这深宫折磨得面目全非。一切都回不去了。 今日太晚了,太平便在凤阳阁歇息,回内宫的时候与婉儿一起走在甬道中,此时已经很晚了,甬道里就她们二人而已,太平见婉儿始终一言不发,知道她在想什么,劝慰道“人终究是会变的,更何况,他亲眼看到了自己母妃被逼死,怎么可能还像以前一样” 心里的阴霾一旦埋下了,要想去除谈何容易啊,太平用了这么多年都不能释怀,更何况一个小孩子。 婉儿看着前方阴暗的甬道,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团儿还是假借了她的名头去东宫,说起来窦妃的死和她也有关,要不是韦团儿假借她的名义,李隆基也不可能上当带她进东宫。所以,她心里一直觉得对李隆基有所亏欠。 太平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劝慰道“你莫要想那么多,那件事情又不是你的错,没必要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婉儿低眉不语,她什么道理都懂,可心里却依旧是歉疚的。或许是想到了李贤,本不是她的错,却因为她设计明崇俨,才让武皇想到了一石二鸟的方法陷害李贤。这么多年她一直自责,一直觉得自己不应该设计明崇俨,这样,或许武皇就不会想到用明崇俨陷害李贤了。 第二天一早李隆基特意前来拜见武皇,昨日宴会武皇不胜酒力,早早地回来休息了,所以,今日才特意召李隆基进宫。 李隆基着一身青衫,看着倒是仙资出尘。他颔首进来,拜见武皇。 武皇昨日高兴,今天心情也不错,笑着让李隆基起来,却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表情有片刻僵硬。像,太像了。李隆基长相更像窦妃,与李旦却只有气质相似,都是出尘绝艳的气质,本不该被困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可惜,身为皇子,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只这一次见面,婉儿便看明白了,武皇心里还存着芥蒂。 果然,短短几天武皇就又让李隆基回了临淄,毕竟是杀母之仇,再加上李隆基那张酷似窦妃的脸,武皇将他留在京中就会时时刻刻想起那件事,心里总是不安的。 婉儿想着李隆基不久之后就要离开京城了,心中始终挂念着,于是跟武皇告假出宫看望李隆基。 武皇听着婉儿的话,有些担忧道“你上一次出宫便遇刺,这么久以来凶手依旧逍遥法外,如今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刻,你还是待在宫里吧” 婉儿下意识张口想说武承嗣已经落网,可想了想还是闭口不语,这件事还牵扯了武三思,现在她并没有证据能够指证武氏兄弟。 这件事也只能妥协了,好在第二天李旦就进宫了,婉儿托李旦带了一本南华经给李隆基,南华经是她送给李隆基的启蒙书,她希望李隆基能因为这本书想起自己的初心,不要走偏了。 李旦拿着手中的书,倍感沉重,李隆基如今对他虽然还是尊敬却少了几分依赖,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李隆基对他的冷漠疏离。他想过改变李隆基,但一切都是徒劳,婉儿做的这些又何尝不是呢? 李隆基拿到南华经的时候只是微笑,待李旦走后,脸色一沉,冷冷地将书扔在地上,吩咐道“拿出去,烧了”,片刻之后又叫住下人,从书房中拿出那一本沉封许久的书,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南华经”,他将这本书拿出来之后接着扔给下人“拿起一起烧了” 下人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书,驻足不前。这是殿下最喜欢的书,他怎么敢烧。 李隆基见他不走又不应,又道“烧了!” 第81章 张氏兄弟的试探 李隆基离开了,这段时间也算风平浪静,太平偶尔来宫里陪陪武皇,婉儿对她依旧心存芥蒂,见到太平也总是不咸不淡的。 这天太平又来了,远远的就撒娇地喊“母皇” 她年龄不小了,但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得娇俏,撒起娇来也是可爱,武皇只有这一个女儿,人到老年对亲情更加渴望,见太平来了就站起来笑道“来来来,挨着母皇坐” 婉儿在一旁站着,看太平跟武皇有说有笑的,太平新听了一个笑话,跟武皇说道,听得武皇笑的前仰后合,母女俩其乐融融。 整个紫宸殿都充满了欢声笑语,唯独婉儿一言不发,她就站在武皇身边,武皇见她没有反应,抬头问她“婉儿,你觉得不好笑吗” 太平也抬眸看向婉儿。 婉儿闻言低头轻笑,对上太平的视线,朱唇轻启“怎么会,殿下说的笑话当然好笑,婉儿是听入迷了” 太平低头不语,好笑?恐怕是笑她们之间的亲情吧,看似母慈子孝,却是貌合神离,什么听入迷了,只是说她演得好。不过她不在乎,生在皇家,身不由己,能有亲情已是不易,纯粹的亲情是不可能有的,她以前就是太傻了,才觉得会有纯粹的亲情。 太平离开之时碰见张易之进门,他端了药膳,武皇因为梦魇的事情一直没有恢复如初,至今还在吃药膳调理睡眠。 “殿下”张易之冲太平行礼,太平淡淡点头,没有多余的表情,大步离去。 张易之心里有些不忿,往日还能对他和颜悦色地笑,如今不需要他们兄弟了,就对他们如此冷漠。 武三思因为受到武承嗣的牵连,已经许久没有上朝了,今日也是在府中思过,他一身素衣青衫站在院子里,一阵阵桂花清香袭来,沁人心脾,但是他的心怎么都静不下来,本来朝中局势大好,一切都是偏向武家的。 但是不知不觉之中,朝中局势已经完全扭转了,说到底还是内宫没人,太平公主就是靠着张氏兄弟和上官婉儿才扭转局面的,他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 “父亲”武三思的第二子武崇训急急忙忙赶来“如父亲所料,如今朝中有不少人投靠了太子,就连陈祀道都已经暗中投诚了”武崇训神情有些不忿,陈祀道是跟随父亲的老人了,可谓是父亲的心腹,没想到此人如此靠不住。 武三思早已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他称病在家,武承嗣倒台,朝中的旧党人心惶惶,首先要做的就是重新找一个靠山,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如此也好”武三思转身走向屋内,边走边说“如今李氏得势,武家失势,姑母不会眼睁睁看着的,毕竟她和李家宗室有嫌隙,只要有她在,就不会看着宗室一家独大的,让他们投诚吧,借此机会,我也能分辨忠奸” “父亲就那么肯定陛下会出手打压太子一党”武崇训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说。 “事已至此,咱们急也没用,不如好好休养生息,从长计议。不过,这一次通过奉先的事儿,我倒是想到了一条退路”武三思忽然看向武崇训道。 “什么”武崇训被看得一头雾水。 武三思在紫檀木榻上盘腿坐下,替武崇训斟了一杯茶,武崇训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还是不明白。 “此次奉先被抄家,唯独延基幸免于难”他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饶是武崇训再迟钝也明白了武三思的话,他猛然看向武三思“父亲是说,安乐郡主?” 如今李氏宗亲里适龄又地位尊崇的姑娘,就安乐郡主李裹儿一人而已,父亲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让他想办法娶安乐郡主吗。如果真有一天,梁王府也遭遇不幸,还能有所保全。 “父亲不是说陛下不会坐视不理的吗?”何至于走上那一步。 “圣心难测,总要想好退路的,不过,如今我们势微,安乐郡主眼高于顶,要得她的欢心,你恐怕要下功夫才行”安乐郡主爱慕虚荣,这他早就知道,以如今的武家,她恐怕看不上。 武崇训有些为难,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那熙华” “住嘴”武三思冷声呵斥,猛地站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儿女情长,若在平时你要娶卢熙华我自然没有异议,但如今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了,她一个范阳卢氏的旁支小姐比得上太子嫡女吗,你与她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下聘过定,谈不上背信弃义。” 武崇训冷峻的脸有些苍白,他低头不语,父亲说的没错,他和卢小姐确实还没有定亲,谈不上背弃。可他的心里始终不安。 “行了,你下去吧,这件事情就按我说的办,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笼络住安乐郡主的心”武三思抬手示意武崇训下去。 若武崇训不是嫡长子,他也不会逼他。 最近婉儿的手已经好多了,武皇精神不好,又将政务交给婉儿处理,武皇刚出门闲逛,想出去晒晒太阳,张昌宗就来了,他一身白衣,头戴一根木簪,十分简朴,逆着光走进紫宸殿,见婉儿在埋头批阅奏章径直过来“上官大人手好了?” 婉儿闻言抬眸,见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也不多看,继续批改“好多了” 张昌宗凑近了看婉儿的批注,看得津津有味,婉儿不由得将奏章合起,看着他说“张大人有何贵干?” 张昌宗见婉儿有意避开他,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如三月春风和煦温柔,轻声说“早听说过上官大人的字飘逸大气,不似一般的小女子娟秀内敛,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张大人就为了说这个?”婉儿丝毫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张氏兄弟溜须拍马的功夫已经如火纯青,这样的话恐怕说了千万遍了,只是不知道他忽然与自己套近乎是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张昌宗笑道,接着说“听说上官大人和公主殿下有误会?” 婉儿狐疑地看向他,他不是太平的人吗,问这个做什么。 “这事儿不是殿下跟我说的,我是自己看出来的,往日里殿下和您来往颇多,一般来紫宸殿之后还会专门和您在御花园逛逛,可如今”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说,婉儿自然也懂。 “这话本不该我说,可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咱们局势大好,切不可因为内在矛盾给别人可乘之机。就算是面子功夫也应该做好不是?”张昌宗随口道。 婉儿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她以为张昌宗就是一个爪牙而已,如今看来是小看他了。 “你也说了,这不是你该管的”婉儿说完没给张昌宗说话的机会,又道“我还有公务没处理,请张大人回去吧” 张昌宗莞尔一笑,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张易之在御花园里陪着武皇逛了半天才回去,张昌宗一见他回来了就走上前去说“今日我按你说的去试探上官婉儿,她果然和公主有了芥蒂,我用言语刺激她,可看她的态度,似乎很坚决” 今日张易之故意支开武皇,让张昌宗去试探上官婉儿,就是要搞清楚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之间的关系。如今太子已然复位,在内宫之中他们和上官婉儿都是公主一党的人,如果公主和上官婉儿依旧是好友,那他们的处境就非常尴尬了。 太平公主随时可以舍弃他们,所以他们必须得弄清楚自己对公主来说还有没有价值。好在如今他们还有点价值。 第82章 买卖官职 “婉儿”太平看见一抹绛红色身影,一眼就看出是婉儿在前面,匆忙出口叫住她。 婉儿回头看向太平,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殿下有事儿?” “你这是去哪里?”这个时间按理说婉儿应该在紫宸殿的,怎么到了外宫。 婉儿也颇为无奈,道“御史弹劾陈祀道贪墨,陈祀道作为吏部右侍郎,利用职务之便买卖官职。陛下震怒,派我协同狄公查案,我正要过去找狄公,先行告退”婉儿说完又行礼告退,行色匆匆。 太平脸色一沉,陈祀道?他不是刚投靠崔湜吗,怎么会牵扯出买卖官职的事情,直觉让太平觉得出事儿了,当即决定回公主府。 “你去崔府找崔湜大人来一趟公主府”太平进门,朝下人吩咐道。 她脸色很不好,下人自然不敢怠慢,匆忙离去,她刚进门就碰见武攸暨要出门,他一身交领云纹衫,头戴金冠,手拿一柄折扇,看起来心情不错,见太平回来了也含笑朝太平打招呼“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问我?”太平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虽是夫妻,但夫妻名分早已名存实亡,平日里见面就如陌生人,何时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武攸暨看了看旁边,除了他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了,于是点了点头,一脸笃定地说“不然呢?” “嗯,没事儿就回来了”太平虽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是也不欲与他多说,简要说了两句就要离开,谁知武攸暨又接着说“你确定没事儿?” 太平眉头一跳,猛然转身,眼神有些阴冷,透着寒意的声音响起“是你?”她此时心里极度不安,陈祀道投诚这事儿是崔湜跟她说的,陈祀道此人虽是墙头草,可到底是吏部右侍郎,如果他能为己所用,倒可以将他们的人安插进各个势力集团,所以,她铤而走险答应了陈祀道的投诚,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儿了,她此时担心的不是陈祀道,而是她好不容易提拔起来的其他人。 陈祀道刚投靠过来,还没有派上用场,此时反而要受陈祀道的牵连。如果说方才太平还没有那么担心自己的人,此时她却已经很担心了,武攸暨虽然不管事儿,但他好歹和她在同一屋檐下,对她的情况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只怕他会借机陷害她,让她的人背上个买卖官职的罪名。 武攸暨笑得更加灿烂了,他唰地打开折扇,慢慢悠悠地摇动,不置可否地点头“只怕比公主想的还严重,想必崔湜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吧,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俩儿了”他说完抬脚出门,脚步无比轻快。 太平默默握紧了拳头,好个武攸暨,竟然借机摆了她一道。 崔湜很快就到了,他是骑马来的,跑进院子额头上还在冒汗“殿下” 太平见他作势要行礼,烦躁地抬手阻止他“行了行了,如今情况怎么样,为什么陈祀道会忽然被弹劾” 崔湜擦了一把汗,在太平对面坐下,此时他也不是很清楚“这事儿是今天早朝发生的,陛下只说有御史弹劾陈祀道,还说证据确凿,让上官大人协助狄公查案,势必要彻查买卖官职的事儿” “陛下说的?”太平忽然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了,她得意忘形了,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没有收敛锋芒,陛下忌惮是人之常情。 “对,事出突然,陈祀道自己也没想到,下朝时候我想办法问过他,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买卖官职,这种事情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如今买卖官职案已经由狄公接手了,狄公最是公正严明,陈祀道如果真的没有做过,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崔湜宽慰道,此时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个案子是狄仁杰接手了。 太平自然清楚狄仁杰的为人,他肯定不会冤枉好人的,但她很疑惑,陛下同样清楚狄仁杰的为人,既然如此,陛下为什么又要把这件事交给狄仁杰呢? “我始终还是觉得很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如今武三思称病在家,武攸暨没有实权,七哥八哥与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而其他人都没有能力策划这样一个局,算来算去,只有陛下”太平喃喃道。 “公主是说陛下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故意打压您?”崔湜恍然大悟。 太平点了点头“但如果真是这样,她又何必派一个公正廉明的狄仁杰去彻查呢”太平想到这里就觉得心乱如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怎么想都解释不通一件事,这种滋味太无助了。 “算了,这件事我会想其他办法查探,你看好狄仁杰那边,有什么事情速来告诉我。另外,吩咐我们的人谨言慎行,在朝堂之上安安分分,不要出头” “是”崔湜其实有一个想法,但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是有些离谱的,他也不敢在太平面前说,索性想话咽到肚子里去。 太平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就是众矢之的,也不好轻易入宫,于是托李旦帮她询问张氏兄弟。 李旦派人来公主府传话已经是晚上了,得到的消息就是张氏兄弟也不知道是谁弹劾的陈祀道,这几天根本就没有御史来过紫宸殿。 这么大的案子,没有御史当面陈情,仅凭奏章几乎是不可能弹劾成功的,更何况,到了这个紧要关头那个所谓的御史也没有现身,不合乎常理。 太平得到消息之后已经可以断定就是陛下有意为之,根本没有什么御史,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陛下自己的想法。 陛下有意打压,她自然也不能坐以待毙,但是如今要得到买卖官职案的线索,只能通过婉儿了,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帮她。 这几日太平在家吟诗作对,偶尔叫上几个高门贵女去郊游,好不惬意,看起来就像没事儿人一样,这天太平出去打马球不小心摔伤了腿,听人说太平从马上摔下来,被马踩到了小腿,当场就疼晕过去了。 下人们都吓得魂飞魄散,好在马场里宫里近,众人将太平抬上马车直奔宫里。 婉儿为了查案已经几天没休息好了,并不是这个案子有多难,只是狄仁杰真是不好周旋。 采禾来的时候婉儿正爬在桌子上睡觉,她想事情想得头昏脑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上官大人”采禾见婉儿睡着了,试探性地叫了两声。 婉儿睡眠浅,立马就醒了,她微微睁开眼,方才靠在窗边想事情,晒着太阳暖洋洋的,居然睡着了,此时睁开眼睛反而觉得有些晃眼“怎么了?” 婉儿还有些困,声音略显慵懒。 “陛下说公主在马场摔伤了腿,让我来通知您,去看看公主”采禾有些担忧地说,听说公主送来的时候人都没有意识了,可见十分严重。 公主和上官大人情同姐妹,想必上官大人也会很担心吧。 果然,婉儿脸色一变,当即站起来“她在太医院?” “嗯” 第83章 结案 婉儿到太医院的时候太平已经醒了,她的腿包着纱布,脸色苍白如雪,看起来真是伤得不轻。 “婉儿”太平见婉儿来了,扯出一个笑来,伸手就要拉婉儿在床前坐下。 婉儿没有伸手,只站在床前“怎么会摔伤” 本来她还心急如焚的,可到了之后发现太平的床前有一个软凳,看太平的表情也是知道她马上就会来,再细想太平从小到大就顽劣,骑马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怎么会那么巧在这个节骨眼摔伤了。 太平见她冷静的神情,蓦然收回自己的手,轻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要说这世上对她最了解的人是谁,那一定是非婉儿莫属了。若没有下毒那件事,恐怕婉儿还不会这么了解她,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婉儿对她已经是了如指掌了。 “你们下去吧”太平朝屋子里的宫人道。 等宫人们都退出去之后婉儿才在软凳上坐下,淡淡开口“你这是用苦肉计?” “不完全是”太平心想,她果然知道买卖官职案是陛下一手策划的,否则她不会这么说。 她是知道了陛下已经对她产生了忌惮,所以才会以此推测,她借用受伤一事上演苦肉计。 “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刻,我没有正经理由入宫,也不好去找你,只好出此下策,也只有这样,你才会主动来找我”她猜的没错,如果不是她受伤,这个节骨眼上,婉儿是不会主动找她的。 “你找我?”婉儿疑惑地看着她。 太平点了点头“张氏兄弟对买卖官职案毫不知情,这个时候我也只能来找你了,你协助狄大人查案,对此案的细枝末节应该是了如指掌,我不求你帮我,只需要你告诉我,涉及此案的人员名单”太平的语气有些急促,这件事对她来说十分重要,她只有知道了详细名单,才能根据各个职位的空缺重新安排人手,顺便想办法保护其他相关但不涉案的人。 婉儿面对太平祈求的眼神,终究是不忍心,将头转向另一边,压着声音说“是陛下叫我来看你的,你觉得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无非是试探婉儿,让婉儿不敢也不能将买卖官职案的情况告知太平。 “前两日,我已经尽我所能提醒你了,其他的,我无以为告”在她得到买卖官职案的事情之后,就碰到了太平,按理说她不应该将陈祀道的事情告诉太平,但她还是说了,就是想提醒她,所谓的买卖官职人员全是太平的人,让她早做打算。 太平默然,她没想到居然是陛下叫婉儿来的,看来,陛下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 “我还有一事不明”太平沉默许久之后开口道“母皇为什么派狄大人去,她既然要打压我,何必派狄大人” 婉儿转头看向太平的眼神,她的眼神晦暗不明,却很认真地看着她,看得她心虚,她明明就怀疑她,却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婉儿强令自己镇定,半天才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如你所料” 因为狄大人是出了名的公正廉明,而婉儿和太平关系匪浅,绝不会有人想到她会蓄意陷害太平,所以,由他们二人查案,最后查出的结果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我本来还以为你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太平听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答案,心里一阵绞痛,曾几何时,她和婉儿是真正无话不谈的好友,她们视彼此为知己,怎么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凡事没有绝对,我以前也以为,你会念及亲情和友情的”婉儿反唇相讥道。 太平自嘲地笑了起来,罢了罢了。 “你锋芒太甚,陛下对你早已心存忌惮,就算不是让我协助,也还会叫别人,我别无选择。不过好在陛下只是想削弱你的势力,并不想对你做什么,你以后安分守己,就不会有事”婉儿终究还是心软了,放缓了声音道。 太平默默点头,这件事确实怪不得婉儿,陛下吩咐的事情,她没有办法违抗,更何况,她的确大意了。只是,她绝不会就此罢手的,陛下心里如此介意,不就是因为不放心宗室吗。只要七哥一天没有继位,她就不会放弃的。 “你好好休息吧,买卖官职案不是你能插手的,叫崔湜不要再安插人手扰乱查案了,否则,狄大人早晚会查到他身上”婉儿站起来,最后提醒太平。 崔湜想安插人手盗走买卖官职案的人员名单,被她发现了,要不是她有意拖延,恐怕那个盗取名单之人早已被发现,到时候武皇第一个怀疑太平,那才真的是祸及己身。 太平没想到婉儿居然会冒险帮她,心里也有些触动,点了点头“多谢” 婉儿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去。 买卖官职案很快就查清了,大大小小牵扯了三十几位官员,高至刑部左侍郎,低至泌阳县令,一时之间朝野震动,人人自危,而始作俑者陈祀道被当众凌迟,死状凄惨无比。 太平也由此隐退,在朝野之上除了崔湜几乎没有明面上的人。 而此案是狄公查的,朝野之上自然没人有异议,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狄仁杰查到的很多线索都是婉儿捏造的,狄仁杰也不是没有疑虑,只是婉儿先他一步将案情呈报了上去,武皇亲自审批,他的异议根本就没用,他也算是看明白了,陛下让他查案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真正查案的人是上官婉儿。 “上官大人一向和公主情同姐妹,狄某着实没想到”狄仁杰下朝之后随口对婉儿道。 婉儿方才在朝堂上禀报了案情,此时与狄仁杰一起出来。 “狄公应该也看出来了,并不是我要与公主为难。不过,这一次有幸与狄公查案,让婉儿大开眼界,心悦诚服”她为了和狄仁杰周旋可谓是费尽心思,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他看出来了,不愧是神探。 “狄某一生公正廉明,这一次也迫不得已没有站出来反驳上官大人,有愧于心啊”狄仁杰负手而立,有些惆怅。 婉儿反而轻笑起来,开解道“这件案子本来就是注定了的,狄公何必放在心上。更何况,狄公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了一个既定事实搭上身家性命不值得,狄公何不好好护住自己,在其位谋其事,造福天下百姓,这才是狄公应该做的事情” 狄仁杰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可到底是有愧于心”他说完,走下台阶,此生他见不得冤假错案,可为了天下百姓,他也别无选择了,好在,他虽对不起自己的心,却没有愧对百姓。政治斗争本就没有对错,他又该如何去评判? 第84章 李显游说 此案已结,连一向迟钝的李显都看出来了,这一次太平元气大伤,要说没有专门针对,他是不信的,只是他没想到婉儿会参与其中。 这天李显来紫宸殿请安,武皇心情不错,和他话了许久的家常,婉儿忙着监工藏书阁,也不等他们说完话,就向武皇告退了,武皇知道婉儿酷爱藏书,前段时间特意请求她翻修藏书阁。所以,此时婉儿忙着走,她立即就点头了。 婉儿还没走出内宫就听身后李显在叫她,她驻足回头,只见李显脸色微红,额头冒汗,显然是跑来的。 “婉儿”李显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喊了她一声,又歇了片刻才说“我有话跟你说” 婉儿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暗自叹了一口气“你说吧” “这边说吧”李显见不远处有凉亭,她实在是有些累,况且这里人来人往的,也不好说。 二人来到凉亭,李显吩咐他的内侍守住两边的道路,确定没人的时候才说“你从小与太平一起长大,犹如亲姐妹,这一次买卖官职案,你为何!”李显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表情有些痛心。 不知道太平和婉儿之间发生了什么,自从婉儿大病一场之后,她们二人仿佛就有了嫌隙。可他没想到的事,婉儿居然会帮别人陷害太平,她们之间就算有什么矛盾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吧。 婉儿听李显的语气,看来李显还不知道这一切的幕后主谋就是陛下,他是怀疑她勾结其他人,从没想过她是迫不得已。 稍微聪明一点的都看出来了这是陛下一手策划的,只有他,太天真了。不,应该是说,他将亲情看得太坚不可摧了,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亲人,这样的李显真的适合当储君、当天子吗? 婉儿心里更加惆怅了,太平受到重创,李旦无权无势一心想当一个闲散王爷,而李显,不说也罢。如今这种局面,他还没有学会怎么当一个储君,将一切赌注压在他身上,真的值得吗? 可惜李贤不在了,若他在,一切就不会这么被动。 “婉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就算不是为了太平,你就当是为了我”李显情急之下说快了,立马又补充“为了我们,为了六哥,我希望你以大局为重”李显言辞恳切,目光灼灼地看着婉儿。 婉儿心里却凉了一半,她霍然起身“殿下,婉儿还要去藏书阁监工,先行告退” 从李显的种种表现来看,他真是不适合做储君,私情在大义之前,做事不会考虑周全,就连怀疑她这种事还要来向她求证,如果她真的倒戈他人了,他来找她不就是给她机会吗。 “婉儿!婉儿!”李显有些不明所以,他说什么了,她居然径直就走了,头也不回,往日她不会这样的。 既然对婉儿说不通,那他只能去找太平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们针锋相对下去了。 李显去公主府的时候太平正在练字,见他来了笑道“七哥怎么来了” “你还有心思练字,都什么时候了!”李显一掀袍子坐下来,一脸愁容。 太平哦了一声,十分轻松地说“什么时候了?天塌下来了吗?” “你”李显气结,将太平的砚台拿走,气恼道“你跟婉儿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她为什么要伙同别人陷害你,你们之间有什么事儿过不去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太平闻言愣了片刻,随后笑了起来,笑得十分惬意,等她笑够了才停下来将砚台抢回来放好,又把手上的狼毫毛笔放下“我的傻哥哥,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什么叫婉儿伙同别人,她不过是听命于母皇罢了” 李显闻言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依旧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母皇打压你” 太平淡定地点了点头“你总算是明白了” “可是,为什么啊,母皇已经立我为太子了,她为什么还要打压你” 太平听着李显这话,饶是她脾气好,也终于忍不住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是储君,你连这都不明白吗?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就算母皇立你为太子了,可你终究只是太子,你觉得一个帝王会允许太子权势过盛吗?母皇要打压的从始至终都不是我,而是你这个太子” 太平语气中饱含失望,本以为七哥被幽禁十几年会有所长进,没想到,他还是那个李显,一点没变。 李显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太平和他同仇敌忾, 母皇打压太平不就是打压他吗,可他居然毫不知情,还以为婉儿投靠了他人报复太平。他真是…… 太平受到打压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武三思此时也在思考要如何进行下一步行动。 “父亲,如今太平公主受创就等于太子受创,我们何不此时复出,借机拉拢朝臣,培养势力”武崇训有些着急地说。 武三思后花园里赏花,九月的天,还有些炎热,花园里开着菊花、芙蓉花、玉簪花……令人眼花缭乱。各种花香中还夹杂着远处飘来的桂花香,好不惬意, 武三思一边赏花一边道“不急,陛下打压太平公主就是担心他们有异心,如果我们此时复出不就是昭告天下,我们有野心吗。陛下若要制衡太子,肯定会召我回去的,我们只需要安心等着就行” 武崇训恍然大悟地点头,迟疑片刻道“那安乐郡主” 武三思知道武崇训接下来要说什么,立即打断他“按原计划进行” “可如今太子受到陛下忌惮,我们没必要” “够了!”武三思有些不悦地打断武崇训的话“你作为我的嫡子,怎么能够儿女情长,太子再怎么受忌惮,那也是太子,你娶安乐郡主百利而无一害,更何况这时候太子一党受挫,你这时候接近安乐郡主更加容易,你应该把握时机,而不是想其他的” 武崇训被教训了一通,这下子也不敢反驳,只好低头称是。 走出后花园,武崇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见过安乐郡主,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若论容貌,卢家小姐不及她。但是安乐郡主飞扬跋扈,爱慕虚荣,若要娶她,恐怕以后的日子比武攸暨还难过。 第85章 太平困局 如武三思所料,不过几天的时间,陛下就下旨让武崇训暂领吏部右侍郎一职,朝中人员稀缺,命武三思即刻上任中书门下平章事,协助处理政务。 一时之间武氏再次崛起,风头一度盖过太子一党,与太子分庭抗礼。 朝中形势瞬息万变,昔日的墙头草们再次倒向武三思,但是武三思经过上一次的失势,背弃他的人决不再用。再加上陈祀道这个教训,武三思也不敢随意接受他们的投靠,行事更加谨慎小心。 紫宸殿内,武皇下朝回来换了一身常服,看着堆积成山的奏章,疲惫地扶额,果然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婉儿,你暂时将监工的事儿放下吧,先帮朕将奏章看了” 婉儿如今虽然手还是有些不便,但也比武皇有精力,于是她点了点头“是” “你手有旧疾,你自己挑选一个写字好看的帮你吧” “谢陛下体恤”婉儿有些感动地回答。 武皇嗯了一声,越发觉得无趣,心血来潮地说“听说慈恩寺的香火很灵验,不如咱们得空了去一趟吧,把太子他们也叫上” “陛下想何时去,婉儿先行安排”以前陛下喜欢去白马寺,可自从薛怀义出事以后,陛下对白马寺就厌弃了,如今的白马寺人走茶凉,香火大不如前,倒是慈恩寺越来越鼎盛。 武皇信佛,心里不安就会想去参拜神佛,以求安宁,慈恩寺就在长安城,倒是个好地方。 “不如就重阳吧,到时候让太子、相王、太平还有梁王都一同前往” 婉儿听着武皇的话,再结合重阳节这个时间,看来,武皇是有意让李武两家缓和关系,不要针锋相对。 “是,婉儿得空就去安排” 张易之这两天丝毫不敢和太平有所来往,太平几次三番递信进宫让他随时汇报武皇的言行,他老老实实接下信件,却一次也没有回过,毕竟现在公主已经失势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为公主做事万一被发现了,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哥,咱们这样真的不会惹怒公主吗”张昌宗见张易之把太平的信件放进香炉中,有些忐忑地说。 张易之冷哼一声“你还看不出来吗,公主就算再有权势,可天下到底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若是存心要对付公主,公主毫无招架之力。以前我们有价值的时候公主对咱们和颜悦色的,前段时间我们没有价值了,公主对咱们爱搭不理。如今她有事要我们帮忙了,又开始使唤人。我们可不是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容不得她如此作贱”张易之说到后面,眸子都结了一层寒霜,冷得渗人。 张昌宗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我们除了依附公主,还能怎么办”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公主府出来的,谁敢跟公主作对接纳他们。 “只要我们抓住陛下的心,谁也奈何不了我们”张易之冷声道。 他是看明白了,太平公主只是将他们视作棋子,以前他们为了帮太平铲除异己,给陛下进了不少谗言。如果有一天,公主要平息朝臣的怒气,肯定会毫不犹豫将他们推出去当替死鬼。他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太平迟迟没有收到张易之的回信,心里大概也感觉到了张氏兄弟起了异心。她不在乎区区的张易之和张昌宗,只是她如今在内宫就只有他们两个用得上的棋子,他们俩不听命令,太平在内宫就相当于是聋子瞎子,对内宫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行,她得想办法联系到他们,再不济也要让婉儿帮她。 “来人,备马车,本宫要进宫”太平霍然起身,一刻也不能等了。 “殿下”紫宸殿的人看见太平来了,有些意外地行礼,太平公主受挫的事儿在内宫也是人尽皆知的,这个节骨眼,她不避嫌,反而专程来紫宸殿,着实大胆。 婉儿从偏殿出来,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清秀的小太监,名叫张佑,看起来不过是弱冠之年,不过他虽是太监,走路却不似其他的太监佝偻着腰畏畏缩缩,反而腰杆笔直,有清风朗月之气。 “参见公主殿下”张佑手里抱着奏章,向太平行礼。 太平眉目流转,淡淡扫了他一眼,调笑道“哟,没想到这宫里还有这么俊秀的小内侍啊,什么时候跟着上官大人的?” “回殿下,上官大人手有顽疾,陛下命奴才替大人执笔”张佑一脸从容,老老实实回答道。 “还没好?”太平的目光落在婉儿的右臂之上,她的手交叠在身前,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了。 婉儿低眉“已经好了,只是伤得重,只怕是要落下旧疾了” “本宫看是这宫里的太医吃皇粮吃成废物了,待我回去重新物色名医”太平这么做,一来是为了缓和和婉儿的关系,二来也是出于真心,在她心里,婉儿就是她的亲人,和七哥八哥一样重要。 婉儿没有回答,两人心照不宣地进了紫宸殿,太平可真是来得巧,张昌宗和张易之都在,张昌宗替武皇揉太阳穴,而张易之正坐在古琴旁弹奏,他弹的是高山流水,时而深沉空灵,时而开朗明快,一曲即终,让人豁然开朗,心悦诚服。 太平站在殿内,没有请安,亦没有落座,直到曲子结束才行礼道“儿臣参见母皇”说完,笑着看向张昌宗。 张昌宗看见太平来了本来就紧张,如今见太平居然直直地朝自己看过来,心里忐忑,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武皇感受到张昌宗的惊吓,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来,这才对太平道“坐下吧,陪朕说说话” “是”太平落座,和张易之面对面,张易之倒是沉得住气,也不看太平,只盯着自己的琴。 婉儿将奏章放下,又向武皇介绍了一下张佑,这是她方才去内侍省挑选的执笔,这张佑年纪轻轻,但学识不浅,写的一手好字,听说他家也是书香门第,只是遇到了徐敬业叛乱,家人流离失所,他迫于生机,这才入宫当了内侍。 武皇听完赞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以后就让他跟着你吧” “多谢陛下”张佑闻言,诚惶诚恐地跪下谢恩,武皇淡淡点了点头,婉儿示意他可以出去了,他这才离去。 太平和武皇虽然都对买卖官职案心知肚明,但是两人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没有表露出来,她们就像平日里话家常一样,聊着有些无关的琐事。 到了最后武皇才道“朕打算重阳节去慈恩寺参佛,正想问问你去不去” 太平笑得明媚,一口应下“儿臣也想为大周、为母皇祈福,倒是和母皇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第86章 慈恩寺 太平走出紫宸殿,张氏兄弟依旧陪着武皇,丝毫离开的意思都没有,方才他们明明看见了她的眼色,理因找理由离开的,看来,他们真的背叛她了。 果然是树倒猢狲散,只是她还没倒台呢,他们就这么急不可耐另谋出路了。 婉儿走出紫宸殿,见不远处一抹苕荣色的身影,站在栏杆边,迎风而立,清风卷起她的裙摆,发髻上的步摇悬悬欲坠,平添了几分脆弱之感。婉儿忽然心里有些刺痛,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让她有些理解太平了,李旦志不在朝野,李显天真愚昧。太平独自一人面对内忧外患,要防着武三思,还要防着陛下的忌惮,更要担忧李显因小失大。 她也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被迫成长,面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没有点手腕,怎么保全自我。 “太平”婉儿口中苦涩,柔声喊她。 太平闻言,蓦然转身,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头上写着愁字,但是转身那一刻眉头也舒展开来,眉眼中染上了笑意,仿佛三月桃花初绽,明月拨云当空,好不绚烂。 “怎么了?”她故作轻松地问婉儿。 “我早说过,他们靠不住的”婉儿见她强撑的样子,心里更加难受了。。 太平轻笑“就算靠不住,但是他们也为我做了不少事,我依旧不后悔培养他们”算起来,张氏兄弟为她办的事情不少,但他们只是各取所需,进宫之前她就跟他们说了,他们要永远听命于她,如今他们背弃诺言,她也不会让他们逍遥自在的。 婉儿走上前去,与她比肩而立,看着远处的殿宇,巍峨宏大,一眼望不到尽头,若是第一次见此场景一定会觉得汹涌澎湃,心里有豪情万丈。但是看多了,只觉得瘆得慌,恨不得立马逃离这个牢笼。 “你就嘴硬吧”婉儿打趣道。 “我除了嘴硬还有什么用,难不成让我堂堂公主低声下气去求他们帮我办事?”她说着转头看向婉儿,她这话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她希望婉儿帮她。 婉儿自然也听出来了,她迟迟没有说话,最后只淡淡说了一句“最近你不适合出入皇宫,今日来了就来了,往后还是要规避,陛下对你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她说完转身离开,她虽然没有答应太平的请求,却也没有拒绝,还将武皇近日的想法告诉了她,也算是默认帮她了。 太平愣了片刻,转身看着婉儿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眨眼,眼眶有些发热,她抬了抬头将眼泪逼回眼眶,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一笑眼泪直接夺眶而出了。 她一个人真的太累了,以前还有李旦和婉儿帮她,如今太子复位,李旦觉得自己卸了重担了,而婉儿因为下毒的事情对她心灰意冷,本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了,好在,她们的情谊还在。 此次进宫虽然得知了张氏兄弟的背叛,但也得到了婉儿的原谅,算是得大于失,所以太平回来的时候心情非常好,连武攸暨都觉得她有几分奇怪,自从买卖官职案之后太平几乎每天愁容满面的,就算是笑那也是虚情假意,今天倒是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了。 太平碰见武攸暨立马敛笑,冷冷看他,心里升起寒意,武攸暨不除,她就一日不安心,只是不知道武攸暨什么时候投了陛下,要除他,恐怕得想想办法。 今日重阳节,武皇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去了慈恩寺,打算在慈恩寺参佛两日再回来,朝堂上一切事宜交给三省商议,有处理不了的事情再快马送往慈恩寺,慈恩寺立皇宫骑马只需一个时辰,十分便利。 慈恩寺坐落在长安晋昌坊,由皇室敕令修建,高宗在位之时时常来寺中礼佛,几度翻修。将寺庙修建得犹如天阙,琼宇金殿,气冲九霄。 武皇的轿辇在慈恩寺门口停下,寺中僧人皆出门相迎,慈恩寺得到消息,早已婉拒其他香客,是以今日的慈恩寺十分幽静。 武皇看着慈恩寺的牌匾,熟悉的字落入眼底,忽如隔世,这字是李治提的,先皇在时最喜欢来慈恩寺,她跟随先皇对慈恩寺也颇为熟悉,这门匾就是先皇亲自提好让人送来的,转眼之间已经物是人非了,门匾依旧在,他年旧黄昏。 婉儿上前搀扶住武皇,也猜到了武皇心中所想,没有说话,武皇忽然道“今日难得出来一趟,婉儿,你赋诗一首如何” 婉儿一愣,知道武皇是心有惆怅,想了片刻才道“帝里重阳节,香园万乘来。却邪萸入佩,献寿菊传杯。塔类承天涌,门疑待佛开。睿辞悬日月,长得仰昭回” 武皇诧异地看她,婉儿是知道她心里惆怅,故意做附和之诗,讨她开心的吧“你啊”武皇无奈地笑“好久不见你拍马屁,功夫见长” 婉儿低头笑道“怎么能说婉儿拍马屁呢,陛下不妨问问众人,婉儿说的是不是事实?” “罢了罢了,走吧”经过方才那一出,她心情倒是好了许多,由着婉儿扶她进去。 武皇今日换了一身靛青色蝉衣,看起来就是一位一心向佛的老妪,她进门之后直接往大堂而去,大堂内摆了一尊释迦摩尼的金身,后面壁画中还有十八罗汉,一百零八佛,大大小小望去,令人心存敬畏。 佛像之下是偌大的供桌,再往下是蒲团,摆成两排,住持进门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有好生之德,日理万机之下来敝寺礼佛,宣扬佛法,贫僧为天下佛门谢过施主” “方丈言重了,早就听说慈恩寺经书万卷,玄奘法师曾留下真经,不知此次可有幸参透一二”武皇也双手合十柔声道。 住持随即拿出一卷经书“这便是玄奘法师所着经书,玄妙之极,贫僧愚钝,未能完全参透,只能略抒拙见,望施主海涵” 武皇要听禅,众人皆在蒲团坐下,僧人在右,众人在左。住持虽说自己只是拙见,可所说的话却玄妙蕴含哲理,让人受益匪浅。婉儿不知不觉竟然也听进去了。 安乐郡主听着禅经,昏昏欲睡,她今日虽然穿着朴素,但妆容精致,早就猜到礼佛肯定无聊至极,却没想到能这么无聊,什么听经讲禅,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她低着头开始打盹,在她身后的武崇训见她头低了下来,似乎要睡着了,抬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裙摆,安乐感受到力道立马抬头,想着自己方才居然差点睡着了,幸好有人拉了她一下,否则这种时候她睡着了倒在地上,肯定会被责罚的。 她想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只见一个翩翩公子,清俊无双,一双桃花眼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见她回头了又忙将视线撇开。 安乐心里一动,没想到身后的人是武崇训,武崇训她见过两次,但是没什么多余的印象,只记得是个容貌不错的公子哥,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纯情,还有些可爱。 第87章 望日台 听禅结束之后,武皇先回禅房休息,众人都分配了房间,李氏宗亲的禅房都在左边,其他人的房间在右边。 婉儿要照料武皇,房间紧挨着武皇,而武皇的另一边就是张氏兄弟了,可见张氏兄弟是深受宠爱的。 慈恩寺后山有许多奇花异草,听说后山还有望日台,站在台上看日出日落十分绚烂,只因望日台险峻,下面就是万丈悬崖,绵延湖泊,到了日出日落之时,湖泊中映照着霞光日光,天地之间连为一体,实在是难得的盛景。 安乐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听寺中的和尚说起后山宝地,心向往之,用了斋饭之后立刻就叫上贴身婢女馨儿与她一同前往。 武崇训早已等候在后山,远远地看见安乐带着侍女往后山来,果然不出他所料,也不枉他专门让人透露消息给安乐。 “累死我了”安乐穿着素色襦裙,后山虽然经常有香客来往,可到底是山路,她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哪里吃得消,这才走了一小截山路就气喘吁吁走不动了。 “郡主,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陛下是来礼佛的,咱们出来游玩万一被有心人嚼舌根子,怕陛下怪罪啊”馨儿看看崎岖的山路,要到望日台,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她们出来得匆忙,没有带灯笼,万一一会儿天黑了,该怎么回来。 安乐脸色一沉,娇喝道“不过是来后山看看,犯了哪条王法了?本郡主今日非去不可,你背我”她说完指着馨儿,示意她蹲下来。 馨儿又惊又怕,吞吞吐吐道“郡主,婢子”她踌躇地看着安乐,并非她不愿,只是她力气不够,这又是山路,万一摔了,如何是好。 “怎么了?让你背本郡主还委屈你了?”安乐柳眉一竖,怒道。 “婢子不是这个意思”馨儿慌张地想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说,说自己背不动,一会儿郡主又得挑刺说她嫌弃她太重了,那她可真担待不起。 “郡主要是不嫌弃,臣背郡主上去吧”一声温润的声音传来,只见前方巨石后面走出来一个人,身着绛紫色窄袖圆领袍,腰佩墨玉蹀躞带,缓缓而来,从始至终都带着笑容,真真是温润如玉。 安乐见武崇训过来,一时之间有些呆住了,缓了缓才放柔了声音道“武郎君?你怎么在这儿?”此时的安乐与方才相比,柔和得仿佛不是一个人。 “回郡主的话,臣听说这后山有一处望日台,日出日落风景别致,就想来看看”他说着又摸着腰间挂着的笔筒和纸筒。 “你是来画风景的?”安乐见他躞蹀带上挂满了工具,有些诧异。 武崇训有些难为情,点了点头“臣只是爱好而已,上不得台面” 安乐倒是对他印象极好,于是展颜笑道“郎君就不必谦虚了,正好我也要去看望日台,不如一起吧” 武崇训惊喜道“竟这么巧,再好不过了” 他说着就上前扶起安乐,安乐明显一愣,接着说“不是说背我上去吗”武皇当政之后,大周民风开放,所以安乐也并不觉得不好意思。 武崇训腼腆一笑,蹲下身来,轻声道“那就失礼了” 馨儿看着武崇训背起安乐往前走,总觉得有些不妥,且不说太子和梁王之间有竞争关系,就说他们二人不过是刚认识而已,如此亲密真的好吗? 安乐趴在武崇训的背上,可以看见他的一点侧脸,就连侧脸也如此俊俏,她微微凑近了些想再多看一点,谁知道她刚凑近,武崇训的脸唰地就红了,接着红到了耳根,安乐见此低声轻笑,离他稍微远了一点。 武崇训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只低着头往前走,并不追问安乐笑什么。 有武崇训一起,他们好歹是赶上了日落,安乐见前面就是望日台了,那是一块巨石,巨石边有凉亭桌椅。这巨石太坚硬了,没办法做围栏,所以旁边只放了一块警示牌,远远望去就能看到悬崖之下的湖泊,果然是清澈见底,安乐有些急不可耐地说“放我下来吧” 武崇训听话地将她放下来,她太高兴了,今天天气好,彩霞漫天,金轮当空,映照在湖泊之中,天地一色,风朗气清。她提着裙摆佩跑过去,配饰叮当作响,奏出一曲美妙的乐章,和少女的嬉笑融为一体,就如一只林间嬉戏的小鹿,灵动可爱“太美了!”安乐由衷地感慨道。 而武崇训只是浅笑,走到凉亭之中,将毡皮铺上,又拿出自己的工具,开始安心作画,并不打扰安乐。 安乐站在巨石之上,她有些恐高,只敢站在里面一点,可即便这样也已经觉得如此盛景此生难求,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武崇训,他时而低头时而抬头,看来是很专心了。 安乐走过去一看,他果然是很专心地画风景,居然就只有风景“画得真不错,可惜少了点什么” 武崇训闻言诧异抬头,认真地发问“少了什么?”他觉得画得挺好的啊,日落云霞,悬崖峭壁,万倾之湖都画下来了,并无不妥之处。 安乐在他身旁坐下,撑着头娇俏地望向他的双眼,笑道“少了点生动”说完,冲他眨了眨眼,果然生动明媚。 武崇训立即就明白她的意思了,脸上染了红霞,低头细语“臣拙技,不敢辱了郡主仙资” “什么仙资不仙资的,让你画你就画,画好了给我一份,今日盛景,若能留下画卷,便是锦上添花”安乐说完又走到巨石之上,朝武崇训招手,展颜一笑。 武崇训颇为无奈,只好照做,他从小到大不喜欢舞枪弄棒,反而喜欢舞文弄墨,否则他也不会对卢熙华倾心,所以,画画对他来说,只是信手拈来而已,顷刻之间就画完了。 “这么快”安乐见他停笔了,跑过去看,叹道“栩栩如生,太传神了”他不仅画出了风景的美丽,更画出了她的娇俏灵动,方才的景象跃然纸上,说是神技也不为过。 那幅画被安乐拿走了,武崇训又重新画了几幅画,有纯风景的,也有安乐的画像,最后武崇训将她的画像都给她,但是安乐硬让他留了一副,只说当个纪念,武崇训只得收下。 眼看天就要黑了,武崇训收了工具,催促道“郡主,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安乐有些不舍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此时太阳还没完全落坡,盛况依旧,让她有些依依不舍,但再晚的话,恐怕就回不去了,于是有些沮丧地点头“走吧” “郡主不必伤怀,慈恩寺离皇宫这么近,往后有的是机会来”武崇训随口劝慰道。他只是随口一劝,但安乐却想了许多,他的意思是以后也可以陪她来吗? 第88章 劝说李旦 入夜,婉儿在房里挑灯夜读,慈恩寺入夜非常宁静,可越是宁静,她越觉得有些睡不着,于是穿了一件外衣走出门来,武皇的灯居然还亮着,以往她很早就睡了。 婉儿也没有多想,只道是武皇潜心参佛,睡得晚罢了,她提着一盏羊角宫灯去了院子里,夜风习习,院子里的松树被吹得沙沙作响。 今夜的月亮虽没有圆满却格外地亮,婉儿走下阶梯,将灯放下,自己坐在最后一阶阶梯上,抬头望月,忽然有些想念阿娘了,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她偶尔来信都只说好的事情,不让她担心。 什么时候回去看看阿娘吧,婉儿这样想着,恨不得现在就回荥阳,她待了片刻就站起来了,等哪天得空了,她就向武皇告假。 她正要回去,忽然听见远处有响声,听声音好像是武皇的房间传来的,婉儿有些诧异地往上走,远远地看见武皇开门出来,她独自一人,住持在外等着她。 婉儿十分诧异,按理说武皇这么大年纪了,出门都要有人跟随护着的,为什么没有宫人随行,况且今日这么晚了,她还出去。 婉儿虽诧异却也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她应该操心的,既然武皇一个人出门,想必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起来听禅,婉儿不知道武皇昨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今日看武皇精神不错,想必出门没多久就回来了吧。 听禅之后,武皇要去为列祖列宗诵经,众人不必跟着,于是婉儿就在寺中闲逛,恰好李旦见她在这里,走过来道“婉儿” 婉儿回头看他,淡淡一笑,自从李显复位之后,李旦就鲜少入宫了,他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李旦确实是不想再管这些纷纷扰扰,他所求的不过是平平安安而已,这些时日他乐得自在,人看着也意气风发了些,颇有些往日风采。 “你和太平之间闹矛盾了?”李旦看着眼前的大雁塔,本是巍峨雄壮,只是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建筑而已,他心里再无任何波澜。 “你也这么说”婉儿无奈地笑,她和太平之间的矛盾就这么明显吗。 “看来,七哥也说过。我本不想说,你们之间可以不在一个阵营,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生出嫌隙,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的妹妹,咱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是至亲之人,我不想看着你们走到自相残杀的那一步”李旦很认真地看着婉儿说。 婉儿轻笑,他们是不是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她们之间只是有些嫌隙,并不是要你死我活“你放心吧,我跟你一样,永远将你们视为好友,绝不会伤害你们的” “如此就好” “说了我,现在应该说说你了吧”婉儿想到太平独自一人苦苦支撑的样子,忍不住开口。 李旦闭眼叹气,他知道婉儿要说什么,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再涉及朝堂,但是现在的状况已经由不得他了,太平和婉儿身为弱女子都能够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他有什么办法推脱呢? “如今太子地位岌岌可危,太平被迫隐退,若你再退居后方,朝堂很快就会朝武三思倾斜,在内宫我尚能出力,可朝堂之上我鞭长莫及。太子不是武三思的对手,这时候只有你站出来,才能及时帮太子巩固地位”婉儿言辞恳切地说。 并不是她要逼他,只是他身为宗室子弟,这是他的责任,以前他还有理由逃避,可现在朝堂之上只有他能去稳住局面,他再不出手就不是豁达,而是自私怯弱了。 “我明白,太平已经跟我说过了,放心吧,我就算是死,也会护着你们的,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江山旁落”李旦斩钉截铁道。 他们聊了一会儿,李旦就离开了,婉儿一个人也不知道干什么,看着前面有一处小禅房,禅房前面还有银杏树,僧人们都在做功课,此处空无一人。 婉儿看着眼前的禅房,看着不起眼,却比别的禅房更加幽静,婉儿上前推开房门,有一股香火气扑面而来,比其他禅房的味道更重,这间禅房确实有所不同,这屋里没有床榻家具,也没有经书。 婉儿朝里走去,看见一个偌大的香案,香案上还燃着香火,再往上看,只见一个牌位立在中间,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章怀太子之灵位”,婉儿呼吸一滞,心似乎都忘了跳动,她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牌位,眼泪夺眶而出。 她缓缓走上前去,牌位是崭新的,这香案中的香灰也只有浅浅一层,看来,牌位是新做的,刚拿到慈恩寺,婉儿忽然想到昨晚武皇一人出门,恐怕就是来烧香的。 不知道她是因为爱惜李贤还是觉得愧疚呢?作为一个母亲,给自己的儿子上香都会觉得难为情,这就是帝王吗,一丝丝感情都不会在外人面前展现。 婉儿爱惜地摸了摸李贤的牌位,她从未去看过他,只是不想面对那个现实,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灵位,也算是看过他了吧。她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为李贤勇敢一次,斯人已逝,才觉后悔。 “明允”婉儿喃喃道,泪水落在了他的灵位之上,她擦了擦眼泪,将灵位放下,转身出去。 武皇一定不希望别人来这个房间,她不能待久了。 因为李贤的事情,婉儿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下午的时候武皇召集众人在大雁塔中盟誓,李武两家同仇敌忾,永久和平。 武三思和李显他们虽然都各怀心思,但在武皇面前丝毫不敢表露,只得应下盟誓。 倒是武三思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武皇有心让李武两家缓和关系,那么安乐郡主嫁给崇训的事儿就简单多了。 武皇参禅两天,在李武两家盟誓之后,也终于要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婉儿敏锐地察觉到安乐郡主时不时看向武崇训,看样子是对武崇训有意。这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婉儿不了解武崇训,但是对武三思可谓是了如指掌了,他的儿子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但是安乐郡主,受韦氏的影响比较大,本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他们之间还真说不清谁利用谁。 第89章 争吵 最近朝堂算是风平浪静,一来武皇让李武两家的人盟誓,和平相处。二来,经过太平一事,大家都意识到武皇并不是老糊涂了,要在她眼皮子底下干什么,她都知道,所以,都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如今虽然太平隐退了,但李旦盯得紧,武三思也难以下手。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到了年底,武皇对太平的戒心也终于放下许多,最近太平又和往常一样随意出入宫闱了。 太平专门挑了下朝时间入宫,在东宫门口等着李显回来,果然,她才来了片刻就见李显下朝回来了,他身边还跟着崔湜和其他几位大臣,想必是在讨论政务。 “公主”崔湜见太平在不远处,出声喊她,声音中藏不住的喜悦,就连眉眼也染上了笑容。 自从太平隐退,他就听太平的,辅佐李显,这些时日,他不敢去公主府找她,就是担心被武皇疑心。算起来,他快两个月没看见太平了,乍一看见她,心生欢喜,藏都藏不住。 太平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各位大臣也忙拱手行礼。 “七哥,咱们进一步说话吧”太平看了看在场的人。 李显心领神会,抬手道“你们回去吧,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不过是一些琐碎小事,明日再说也不打紧的。 崔湜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太平,人都走完了他还站在原地傻愣愣的,太平看他一眼,放缓了声音“你也先回去吧” 崔湜这才行礼道“是,殿下一定要好好保重玉体”这么长时间没见,他知道她过得艰辛,只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就行。 太平心里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耐着性子说“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吧”说完又朝崔湜展开一个笑容,示意他放心。 崔湜见到太平的笑容,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崔湜一走太平就敛了笑容,一脸冷漠。 李显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替崔湜不值“你就这么不耐烦他?我看崔湜挺好的”崔湜对太平的好,他作为一个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为了她不惜搭上家族前程,至今未娶。要不是有太平在暗中扶持他,恐怕他早已遭到家族的摒弃,没有丝毫立足之地。 太平神情冷漠,随口道“他对我好是他的事,是他自愿的,我并没有逼他” 太平说着走进东宫,东宫依旧是以前的模样,丝毫没变。李显跟在她身后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还是去你书房说吧”太平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的宫人太多了,这里又是东宫,到处都是韦氏和安乐的人,在院子里说太不安全了。 李显一头雾水,这是东宫,都是他的人,有什么大事不能在这里说的。但太平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多问。 去书房的路上撞见了韦氏,她端着红枣血燕汤正好来找李显,见太平来了微微颔首。 太平对韦氏的印象并不好,当初要不是她在李显身边吹耳旁风,李显就不会被废,被流放十几年,这一切都是拜这个贪慕虚荣的女人所赐,那个安乐也是和她如出一辙。 李显上前握着韦氏的手,她的手有点凉,这么冷的天还专门等着他回来,就是为了亲自给他送上一碗热汤,他心里十分感动,对韦氏嘘寒问暖道“滢儿,这么冷的天不必专程等我的” 韦氏一脸柔情地说“殿下早上匆匆忙忙去上朝,臣妾担心您照顾不好自己,要亲眼看着你喝了汤才放心” 太平在一旁看着,腹诽道“你不是担心太子,你是担心太子万一身体出了问题,你就当不成太子妃了吧” 太平白眼都翻上天了,推开书房的门先进去,免得面对韦氏的虚情假意犯恶心。 韦氏被太平的举动弄得十分尴尬,看了看屋里,太平已经坐下了,她取下一支毛笔,正低头拨弄其他挂着的毛笔,叮叮当当,有些吵闹。 “殿下一定要记得喝,臣妾就先告退了”韦氏还是有眼力见的,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去。 李显有些无奈地看着太平,将书房的门关上,吩咐内侍守在门外。微板着脸说“你就不能对滢儿客气一点?她好歹是你皇嫂,是太子妃”李显真的有些生气了,韦氏好歹跟了他二十年,在他最难的时候依旧不离不弃,激励他坚持下去,流放的那些年,韦氏给了他莫大的支持,在他心里,韦氏是至亲之人,在他心里占据重要的地位,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韦氏被如此怠慢。 太平丝毫不惧,只冷哼“她对你的好都是有目的的,你忘记了当初就是她向你吹耳旁风,想扶持外戚,把持朝政,这才害得你被废黜,我以为你会吃一堑长一智的,没想到”接下来的话太平没有再说,她真的是心寒得彻底,李显连虚情假意都看不出来,如此傻愣,早晚会再次栽在韦氏身上的。 “太平!”李显猛地一拍案桌,怒气上头,他好歹是太子,是太平的亲哥哥,可她却丝毫没有将他这个储君、哥哥放在眼里,居然出言不逊。 桌上的红枣血燕汤摇摇晃晃洒了一些在桌子上,一片凌乱。 太平也冷了脸,霍然起身,丢下一句话“看好安乐,她如今受了武崇训的蛊惑,武三思不是那么简单的人,武崇训也不会无缘无故接近安乐” 说完,太平就要出门,倒是李显很快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吵架了,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太平闻言驻足“婉儿在慈恩寺就看出了端倪,让我多加留意,我派人跟着安乐,她已经和武崇训私相授受了,我想着这件事有必要让你知道,安乐只是一个小姑娘,没有武崇训那样的城府,安乐身后是东宫、是宗室,也不能容忍她行差踏错” 她现在也不知道武三思打的什么主意,只是他们如今不必和武三思虚与委蛇,只要远离武家人,安安心心等着继位就行,若是和武家人扯上关系,只怕扯不清,倒是节外生枝。 “你派人跟着安乐?”李显的语气有些责怪的意味。太平对韦氏冷言冷语,对安乐不热络就算了,还派人跟踪她,她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哥哥放在眼里! 太平听出了他的语气,长出一口气“我若不派人跟着她,能知道她和武崇训有私情吗?你会对她多加管束吗?” 安乐是在流放的途中出生的,生得艰苦,小时候也没有享受过什么,一生下来就是囚禁,但是安乐这孩子从小就可爱,总是在他暗自神伤的时候爬到他身上,亲亲他的脸,逗他开心。所以,他心里觉得亏欠安乐许多,将安乐视为心头肉、掌中宝。发誓一定会好好对待安乐,竭尽所能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安乐就是他最在乎的孩子,是他的软肋。 他从未苛责过她,也不曾管束过她,只要她开心,他都可以满足她。 “她是我的女儿,要管也是我来管,下不为例!”李显冷声道。 太平眼底泛起寒气,摔门而去。她费尽心思将他召回来,帮他复位,在他眼里她就是多管闲事吗?他真的是被韦氏母女迷惑了,居然这样死心塌地地维护她们! 第90章 问鼎之心 太平走出东宫心里依旧气结,她真是想不通了,她一心一意为了李显,就得来一句“下不为例”,若她是个男人就好了,她定当自己闯一番事业,建一份功绩,再也不用指望他人! 太平忽然停下脚步,脑中思绪万千,微微抬头望向紫宸殿的方向,紫宸殿建得高大巍峨,即使和东宫之间隔了数座殿宇数道宫墙,依旧能够看到紫宸殿的砖瓦,那里住的是她的母皇,是当今的天子,也是一个女人! 她突然觉得豁然开朗,心里的郁结也渐渐散去,转而升起豪情壮志。母皇从无权无势的小才人一步一步坐上了天下至尊的龙椅,令所有人臣服在她脚下。她无依无靠尚且能够做到,而她作为大唐唯一的嫡公主,又有什么不可以! 对,既然别人都靠不住,她何不自己坐上龙椅,效仿母皇,当这天下的主人! 太平心底升起了一个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大胆想法,但是她现在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当务之急还是应该稳住朝堂,将江山重新夺回到宗室手里,其他的事情从长计议。 她转头就去了紫宸殿,如今还是要扶持七哥,那就不能让他肆意妄为,现在能劝他的恐怕也只有婉儿了。 武皇岁数大了,一天到晚犯困,所有事情几乎都由婉儿担着,这几天到了年关,各州的奏章呈上来,一时间奏章堆积如山,婉儿本来还想告假回乡看看郑氏的,可是看如今这个情况,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只有等过了年再说。 张易之守着武皇睡着了,从内殿出来,看婉儿还在紫宸殿,打趣道“上官大人这也太忙了,这么多事忙的过来吗?我们兄弟挺清闲的,不知有什么能帮忙的?” 他就是觉得太清闲了,武皇虽然宠信他们兄弟,但也清楚地知道他们二人吹拉弹唱还行,其他的恐怕是一窍不通,所以,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给武皇逗乐子。 但张易之是个很清醒的人,他们兄弟只依靠武皇是行不通的,毕竟武皇年纪大了,万一哪天驾鹤西去了,他们不就是只能任人鱼肉了。所以说,还是应该找点事情做,发挥自己的价值,培养自己的势力。 婉儿以前就不喜欢张氏兄弟,但是看在太平的面子上,她对他们也只是平常心而已。但是如今张氏兄弟见风使舵,背叛了太平,婉儿对他们有些厌弃。 “张大人与其想着处理政务,还不如多花点心思谱曲编舞,好歹能让陛下舒心,也算是有点价值”婉儿抬眸看向他,眼底含笑。 张易之也不恼,反而和婉儿聊起天来“许久没看见上官大人和公主来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分道扬镳了呢。” 婉儿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意思,他是想试探她。 “要说起来,张大人和公主也许久未见了吧”她不答反问。 张易之轻笑“确实如此,公主如今隐退了,我总得另寻出路不是,难道上官大人就没想过自寻出路?” 婉儿搁下手中的朱笔,原来如此,他是想试探她对太平的态度,借机拉拢她,只是他想太多了,就算她不帮太平,也绝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的。 “公主殿下”紫宸殿外响起宫人的声音,张易之立马站直了身子,不再和婉儿交谈,就站在一旁。 太平抬脚进来,见殿内居然就只有婉儿和张易之,有些诧异“母皇休息了?”武皇每日早起上朝,以前还受得住,现在下朝之后就会觉得疲惫,经常要睡回笼觉。 “刚睡下,殿下有事儿?”婉儿问道。 “没有,只是这么久没进宫,想母皇了,就来看看她”太平径直坐下,说完之后看着张易之,冷笑道“张大人站着干什么,何时这么拘谨了” 张易之颔首道“没有殿下的首肯,微臣怎么敢擅自落座”武皇不在,面对太平他还是只有毕恭毕敬的份儿。 太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吗,本宫还以为张大人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张易之诚惶诚恐地看着太平,低声道“微臣不敢” 太平也不再说话,张易之表面上对她有所忌惮,实则早已没将她放在眼里了,不过现在她也不在乎了,只是可恨张氏兄弟借了她的势,如今却对她阳奉阴违。 婉儿改了这么久的奏章,也累了,抱起剩余的奏章,起身告辞道“婉儿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先行告退” 说完也不等太平首肯,抱着奏章就出去了。 并不是她有事儿要离开,只是如今太平和张氏兄弟已经分道扬镳了,来紫宸殿肯定是有事儿找她,但是看张易之的意思是不会主动离开的,更何况陛下还在内殿,万一太平说什么让她听见了,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故意借口离开,早已在门外等着太平出来。 果然,婉儿离开后不久太平就出来了,太平本想去偏殿寻婉儿,但是出门就看见婉儿从左侧拐角走出来,显然是在等她。 她低头轻笑,果然是了解她。 “说吧,找我什么事儿”婉儿将奏折放在偏殿了,和太平一起去御花园走走。 如今虽是寒冬腊月,但是今天天气不错,艳阳高照,太阳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倒是惬意。 她们二人走走停停,到了梅园之中,太平才叹了一口气“七哥如今对韦氏母女是深信不疑,你让我注意安乐的动向,今日我去东宫去跟七哥说安乐和武崇训私相授受的事儿,七哥非但没生气,反质问我为何要派人跟踪安乐,他是着魔了。如今能劝诫他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她并不是要让李显疏远韦氏母女,只是韦氏母女都是工于心计的人,在她们心里权势才是最重要的,李显将她们看得如此贵重,可她们却不见得将李显视为至亲。 婉儿也的确是没想到李显会主次不分,责问太平。太平虽然是擅自行事了,可到底是出于好心,担心安乐被骗,可李显非但没有去探究武崇训的私心,反而为了维护安乐,将太平责怪了一通。 “安乐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他一时生气也是人之常情,你放宽心,过段时间再和他好好说说。你们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一路走来多么不易,不要因为一些小事破坏了兄妹关系”婉儿避重就轻地说。 并不是她不想劝李显,可是李显被流放的那十五年一直是韦氏陪着他,其中发生了什么她们无从得知。但是从李显对韦氏的态度就能看出,韦氏对他一定非常好,所以他心里才如此挂念。这样的夫妻情分,她一个外人怎么劝。 第91章 操办宴会 “如今不是我要和他闹,是他怪罪我”太平说到这里,眼底泛起了一层雾气,模糊了她的双眼,即使她心里已经想通了,可到底是为了李显付出过很多,如今李显为了韦氏和安乐如此对她,她心寒。 婉儿是最了解太平的人,太平为李显付出的一切她也是看在眼里,自然明白太平的心境“好了,你也知道太子是个直肠子,他就是一时生气,并没有往心里去,你又何必记在心里” 这个紧要关头,婉儿是不希望他们闹矛盾的,虽然她也知道以太平的性子绝不会因为私情而误大事,但他们两个之间产生误会,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太平无奈地叹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深义重,可他现在为了韦氏母女,丝毫不顾及我,在他心里手足之情还不如韦氏吗” “太子妃好歹跟随太子那么多年,夫妻情分自然不浅,只要她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由她去吧”婉儿倒是十分看得开,她虽不喜欢韦氏,但是现在的韦氏还算安分守己,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如今她安分守己只是畏惧母皇,再加上太子地位不稳”当初韦氏一族就是被武皇斩杀殆尽的,她对武皇肯定是畏惧的,而且李显刚复位不久,地位还不够稳固,所以韦氏才伏小做低对她客客气气,只是韦氏那种野心勃勃的人,太平永远不会对她放心的。 婉儿自然也十分清楚,但是现在韦氏根本不足为惧,她就算是为了李显重登帝位,也不会轻举妄动。 “对了,方才张易之跟你说什么了?”太平通过刚才婉儿的态度也看出来了,现在讨论韦氏的事情婉儿也不会说什么,她丝毫不想牵扯进韦氏和李显之间,韦氏本来就对婉儿心存芥蒂,婉儿也确实不宜说道。 罢了,她不想就不想吧,如果韦氏真有异心,那也应该是太子登基之后的事情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方才她进紫宸殿的时候虽然没有听见张易之和婉儿的对话,但是紫宸殿之中就只有婉儿和张易之在,按理说武皇休息了,张易之没事应该离开的,可是他还留在紫宸殿中,看他站的位置,应该是正在和婉儿说话,只是见她来了才没有继续。 “他试探我,想拉拢我”婉儿随口道。 她从来没想过这些,自然也没有将张易之的话放在心上。 谁知太平闻言噗嗤一笑,银铃般的笑容不绝于耳,等笑够了才说“他没毛病吧?居然会想拉拢你,他到底怎么想的”也难怪她笑得这么开心,这宫里谁不知道婉儿和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坚定不移地站在宗室一党,他居然会想拉拢婉儿,这算盘打烂了也不会响的。 婉儿抿嘴,等她笑够了才说“好了,有那么好笑吗,他也许觉得上一次我借买卖官职案打压了你,就和你闹掰了”这也不怪张氏兄弟,武皇打压太平这件事并没有对他们提起,以他们的脑子,对朝堂上的事一知半解,也没有猜出来打压太平这件事是武皇主导的,婉儿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 “可惜了,没有如他们所愿”就算她们之间有一些分歧,她们之间的情谊也不会变的。这件事毋庸置疑。 “张易之如今已经不满足于当一个毫无实权的男宠了,他费尽心思想找点事情做,证明自己的价值,恐怕也是想培养一些势力”婉儿想起这段时间的张氏兄弟,心里能够笃定。 他们最近总是有意无意地对武皇提起要参与朝政,只可惜他们两个是伶人出身,对政事一窍不通,武皇没有答应他们,于是他们最近又将目光放在在内宫之中,想管一些琐碎内务。 太平忽然有了一些想法,既然张氏兄弟要背弃她,她就不能任由他们逍遥,她得让他们知道背叛她是要付出代价的。 “找点事情做?我倒是有了一点想法”太平莞尔道。 “什么?”婉儿诧异地说。 “马上就到年关了,母皇身体不好,政务都交给你处理了,今年你若还要操办元日晚宴肯定也分身乏术,何不将这件事交给他们。晚宴用度他们丝毫不懂,在内宫他们也是单枪匹马,只要我们稍稍下点功夫,让账目对不上,他们定是百口莫辩”太平冷然道。 她就是想借晚宴的机会对付张氏兄弟,既然不能为己所用,不如毁了。 “你确定要此时动手,陛下才稍微对你放下戒心,你这个时候动手万一被陛下查出来。为了张氏兄弟,不值得”婉儿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这太冒险了,张氏兄弟根本就不值得太平冒这么大的风险。 太平脸色很冷,将手中的梅花扔在地上“不除了他们,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来没有大度过。背叛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件事我会好好部署的,绝对不会让母皇察觉到,你就帮帮我吧,只要你将晚宴的事情推脱掉,张氏兄弟一定会竭尽全力揽下来”对这件事她很有把握,张氏兄弟如今很着急寻出路,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不会放过的。 婉儿拗不过她,只得答应“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做事之前一定要部署周全,与我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太平听着这话,一口答应“好” 几天之后,武皇果然提起晚宴的事情,以往都是婉儿操办的,今年她还是想让婉儿操办“婉儿,年底就要到了,你最近抽空去内务省,让他们协助你,将晚宴的事情办好” 婉儿有些为难地说“回陛下,婉儿手中还有各州呈上来的奏折,恐怕是有些分身乏术,担心有负圣恩” “奏章?还有多少?”武皇皱眉道。 婉儿大致算了一下,拱手道“回陛下,还有一百二十一州” 武皇听后沉默不语,还有这么多州的奏章没有处理,再让婉儿去操办宴会,她的确是忙不过来“算了,那就让内务省的人来一趟,朕亲自与他们说” 张易之此时抓住了机会,立马走出来道“陛下,操办晚宴的事儿哪用得着您亲自出马啊,不如您告诉五郎,五郎替您分忧,去一趟内务省” “你?”武皇有些将信将疑,她对这些男宠算是看明白了,都是没什么能力的人,当初的薛怀义也是如此,揽了一大堆事情,可真正办的好的没两件事。 张易之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陛下,不过是操办宴会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有内务省不是,五郎就当是帮您看着他们,不让他们偷懒” 第92章 宴会开始 婉儿看了一眼,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以为就那么简单吗?内务省的用度都是有规定的,要操办得大气还要节省银子,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宴会中的皇亲国戚都是贵不可言的,他们对食物都十分挑剔,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心里都要有数,御膳房的人万一疏忽了,立马要提出来。 还不止这些,有些达官贵人有怪癖,不喜欢有些香粉,贴身伺候的宫人都要跟他们说清楚什么香粉不能擦。 这一套流程做下来,人都要累个半死,可不是张易之口中的监工而已,只是他为了揽权,做点有价值的事情,故意说得这么容易罢了。 武皇虽然以前也操办过宴会,但是大多事情都交给手下的人,又想着只是一个宴会而已,办不好就办不好吧,有内务省的人看着,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再加上她确实没有这个精力去操办,不如就让张氏兄弟试试,于是点了点头“也好,这一次宴会就交给你们了” “谢陛下,五郎绝不会让陛下失望的”张易之斩钉截铁道,心里早已喜不自胜了,他和张昌宗,靠的只有武皇的宠爱,现在有了事情做,就能慢慢得到武皇的信赖,以后何愁没有用武之地啊。 这差事被张易之揽了去,也不知道太平要怎么做,婉儿暂时没工夫管这些,她还要将那些奏章看完。 “婉儿姐姐”张佑按时来到偏殿,婉儿已经在看奏章了,前两天婉儿还可以坚持自己批注,但是这两天她的手臂已经疼得坚持不下去了。 张佑是个嘴甜的,比婉儿小十来岁,觉得喊上官大人太生疏了,喊婉儿姑姑又把婉儿喊老了,婉儿保养得好,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于是就喊婉儿姐姐了,婉儿看见他就会想起韦团儿,他有时候嘴贫的样子和韦团儿如出一辙,韦团儿也是叫她婉儿姐姐,所以婉儿也说什么,任由他喊吧。 “这屋里这么冷,怎么没烧暖炉”张佑知道婉儿的手受过伤,一直没有痊愈,天气冷就容易发疼,所以一进门就道。 婉儿低头看着奏章,她刚来没多久,还没点。 张佑把暖炉点燃,在婉儿旁边坐下,婉儿将方才看过的那一本奏章推到张佑面前“写吧,汉州刺史到任之后汉州官尽其职,民尽其用,路不拾遗,人民安居乐业……”婉儿说完,张佑差不多也写完了,将奏章放在一旁,婉儿又开始说。 就这样,一下午都在处理政务,婉儿低着头肩膀酸痛得紧,想着张佑肯定也写累了,于是搁下奏章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再看” 张佑的确也累了,他放下笔,扭了扭手腕,随口问道“今年听说是张易之大人操办晚宴?” 他是内务省的人,就算现在跟着婉儿了,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在内务省,对这些消息十分灵通。他进宫也十来年了,自从武皇当政,每年的元日晚宴都是婉儿操办,今年居然换了张易之,怪不得他意外。 “嗯,我还有这么多奏章,操办宴会忙不过来”婉儿将奏章收拾好,随口道。 张佑却是有些担心地说“婉儿姐姐,您也别怪我多嘴,这一次您把操办宴会的事情让给张大人了,可他不一定会还给你”这些日子他跟着婉儿,也时常进出紫宸殿,对张氏兄弟算有些了解,他都看出来了,张易之有心揽权,让他抓到了时机,恐怕就不好要回来了。 婉儿无奈耸肩,站起身来,笑道“这些事情你就别操心,我心里有数,回去吧”她说完,抬脚出门。 张佑颇为无奈,算了,婉儿姐姐能走到今天就说明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还是别操心了。张佑将暖炉的炭灭了,这才离开。 太平在内务省有人,如今张易之做的事情她一清二楚。再加上她听婉儿说的一些宴会禁忌,她已经告诉了下面的内侍,一定要在宴会上让张易之下不来台。 婉儿收到太平递进来的话,知道她要做什么了,想了想,确实可行,于是让人带话回去,她同意了。 很快就到了元日晚宴,今日的武皇一身黑色冕服,上了精致的妆容,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眉眼含笑,心情颇好。 公卿们陆陆续续入座太平今日来得极早,上着靛青色宽袖衫,下搭碧落长裙,额上一朵红莲栩栩如生,混着金粉熠熠生光。梳着高髻,金镶东珠耳坠摇曳着,倒是清新别致,和她往日艳丽的风格截然不同。 太平无所事事地看向周围,李显就在她上首,李显身侧是韦氏,后面就是安乐了。 他们兄妹俩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已经十几天没有说话了,李显见太平朝他看了一眼,却没有跟他说话,心里有些慌张,也顾不得自己的面子了,凑上前赔笑道“还在生七哥的气?” “没有,哪敢生太子殿下的气啊”太平冷哼一声,身子往一旁移开一些。 李显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头,又道“好了,上一次是哥哥的错,不该对你发脾气的,你就别叫我太子殿下了,在你面前,我就是哥哥而已” 他上一次也是一时冲动,太平走后他就后悔了,太平全心全意扶持他,从未亏欠过他什么,反倒是他,总是拖太平的后腿,他怎么能那么说她呢! 他懊悔极了,想着下一次看见太平一定要好好赔罪,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太平都没有入宫,他去她府上找了她两次,都吃了闭门羹。他这个妹妹,着实气性大,生起气来,谁都不放在眼里。 太平心里气还没消,把脸扭到一边去,也不搭理李显。 现在好歹是在宴会之上,公卿大臣们都在,李显也不好意思再赔笑,只好正襟危坐,又朝太平看了两眼,见她依旧不看自己,讪讪住嘴了。 李旦是和婉儿一起进来的,李旦不喜欢这些场合,现在他也没什么事儿了,索性踩着时间来。而婉儿刚看完奏章,带着张佑姗姗来迟。 他们到了之后,各位大臣差不多也来齐了。武皇简单地说了两句,宴会就开始了。 第93章 出丑 张氏兄弟为了大出风头,特意自己排了一场节目,张易之抚琴,张昌宗舞剑,张昌宗今日一身禅衣,仙风道骨,右手执剑,左手抱拳,朝武皇行礼之后忽然转身面向群臣,利剑出鞘,叮的一声剑鸣,响彻殿宇。 接着张易之信手弹奏,指尖传来激昂之音,如惊涛拍岸,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他看着张昌宗手中银蛇环绕,附和地弹出优柔地曲子,又见张昌宗手中的长剑猛地舒展开来,寒光乍现,指尖的动作迅速调整,转为激昂之乐。 张昌宗在大殿之上,衣袂翻飞,剑气破空而鸣,如银蛇穿梭,又似游龙飞舞,似乎下一秒那长剑就要脱手而去,直冲云霄。洒脱稳健,桀骜不驯,婉儿心里窦生此感,张氏兄弟在舞乐之上的造诣确实无人能及。 大殿之中剑光闪烁,诸位大臣们皆放下杯箸,目光不由自主地随张昌宗而动,忽然之间,游龙出海,奔腾而去,张昌宗一个回身将长剑收回,琴声戛然而止,众人方才只见长剑出鞘,似要冲入九天,腾云而去,正是兴致勃勃之时,怎么就结束了。 众人意犹未尽,心道可惜,武皇也有此意,于是开口问道“为何在此处结束?” 张昌宗抱拳道“既然是为陛下舞剑,这剑气再桀骜,也不能任由它驰骋,剑始终是拽在人手里的” 武皇明白他话外之意,含笑点头“还有此寓意,看来是上心了,赏锦缎三十匹,玉如意两对,入座吧”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祝词了,李显是太子,最先携家眷上前祝贺道“岁末甫至,鸿气东来。儿臣祝大周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神州太平,母皇无忧” 武皇听了之后笑意盈盈,道“太子有心了”说完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李显落座之后,李旦正想站起来,忽然一个喷嚏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李旦不明所以地看向武三思,只见武三思连续打了几个喷嚏,鼻头通红,大有停不下来的架势。 这么重要的宴会,如此失态的场面还是头一次,武三思捂着鼻子又打了几个喷嚏,忙离自己身旁倒酒的宫婢远了几分,走出来跪下谢罪道“陛下,阿嚏,恕罪,阿嚏” “哈哈哈哈”太平本就是个喜形于色的人,见武三思这囧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众人见公主都发笑了,也难以忍受,一时之间哄堂大笑,惹得一向严肃的婉儿也有些忍俊不禁,她微微低头咬唇,硬生生将笑憋了回去。 “太平!”武皇沉声道,好歹是元日晚宴,哄堂大笑成何体统。 太平见武皇的神情有些佯怒,也不敢再笑了,低头不语,一副认错的样子。 “阿嚏,阿嚏”武三思实在是忍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武皇看他这样子,颇为无奈,抬手道“你先下去吧”,免得他又出洋相。 武三思如得大赦,立马拱手退下,不敢回话,就怕忍不住打喷嚏。 “你上来”武皇看向拿着酒壶方才为武三思添酒的宫女,那宫女疑惑地上前,将酒壶放下,跪下道“参见陛下” 武皇只微微一闻就闻到了那宫女身上有一股蔷薇香露,虽然味道不是很重,却是经久不散,看来是时常使用此香露。 “大胆奴婢!你不知梁王闻不得蔷薇香露吗?”武皇一拍案桌,怒道 在座的大臣们见武皇真的发怒了,都放下杯箸,低头不语,担心一会儿祸及己身。 那宫女吓得魂不守舍,当即道“陛下息怒,婢子确实不知,不小心冲撞了梁王,婢子愿领责罚”她颤颤巍巍地磕下头去,单薄的背脊都在打颤。 “愿领责罚?你可知道是什么样的责罚,就愿意领受”武皇见这婢女非但没有求饶,反而关切她的身体,让她息怒,心里的怒气也消了大半。 “因为婢子的无知,破坏了宴会,婢子难赎己罪,无论是何责罚,都甘愿领受”她虽害怕,但语气却很坚定。 武皇来了些兴趣道“抬起头来” 那宫女微微抬起头,她大约十三四岁,算不得多漂亮,气质却有一股恬淡娴静之感,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武皇,让人心生怜惜。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居然说得出方才那翻话。 “好,既然如此,来人啊,将此婢女拉下去,赐毒酒”武皇声音冷然,毋庸置疑。 那宫女吓得双腿瘫软,已然站不起来,却没有开口求饶,两个侍卫进来架住她的双臂,将她往外拖。 众大臣见此情形,心生不忍,如此无惧无畏的人也算有气节,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陛下,微臣恳请陛下,饶了此女吧”狄仁杰忽然站起来道。 武皇正在气头上,他居然敢当众拂了武皇的威严。 婉儿朝他看去,果然是狄公,这样无辜又有气节的人,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的。 武皇柳眉一竖,有些不悦道“狄仁杰,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无需多言” 狄仁杰毫不畏惧拱手道“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天下万民都是陛下的子民,这宫女也是其中一员,臣又怎么能对她置之不理呢!这宫女事先并不知道梁王闻不了蔷薇香露,不知者无罪,陛下何不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婉儿此时也出来帮腔道“是啊陛下,在这辞旧迎新之际,还是不要见血为好,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何必生那么大的气” 武皇本就是想看看这宫女到底是惺惺作态还是真不怕死,但是眼看她要被拖出去了依旧一言不发,她心里的疑虑也打消了,于是摆手道“罢了,将此宫女带下去,杖责二十,发配掖庭居” “还不快谢陛下法外开恩”婉儿见那宫女此时已经傻眼了,不由得提醒她。 “婢子谢陛下”那宫女在地上连磕几个头,涕泪零落,难以自抑。 因为出了这一段插曲,其乐融融的氛围已经烟消云散了,武皇早早地立场,临走之时还叫上了张氏兄弟。 而婉儿还留在宴会处理接下来的事宜。 太平见武皇将张氏兄弟叫走了,反而将婉儿留了下来就明白,这一次算是成功了,武皇对张氏兄弟此次操办的宴会并不满意,所以才叫他们回去问责,留婉儿处理宴会的事儿。 也不枉她叫人搅合了宴会。 没错,方才那宫女正是她的人,她很了解武皇的性情,就喜欢有骨气的人,所以她反其道而行之,让谈妍“慷慨赴死”,再加上宴会之上这么多贤德之士,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处死的。 第94章 设计张易之 武皇走后,宴会上不断有人退席,大家也随性多了,婉儿索性坐在太平身旁,与她喝酒。 “就这样恐怕奈何不了张氏兄弟吧”婉儿仰面将琉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低声道。 太平笑道“我自然知道,所以,还让人在账目上做了手脚,以往你置办东西都是去固定的皇商那里进货的,有固定的折扣。但是张易之对这些全然不知,按原价进货,到最后自然对不上往年的账目。” “那其中的的差价?”婉儿大概猜出来了,张易之以为是按原价进货,内务省的侯公公私自用折扣价进货,到时候账本上写原价,其中的差价恐怕是太平得了去。 太平自然也看出来了她的想法,得意地点了点头“自然成我的了” 可是,他身边有内务省的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陛下恐怕也是追究内务省,张易之并不会受到多少责罚”婉儿疑惑道。 “可如果内务省的负责人说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张易之呢?”太平胸有成竹地说。 婉儿惊诧不已,内务省的侯公公,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人了? 太平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疑惑,接着解释道“他不是我的人,只是我开了一些商行,他曾经为了中饱私囊与我的商行合作过,我的人配合他上报了假价格,他如果不想这件事被母皇知道,就只能按我说的做。再说了,就算陛下让他和张易之当庭对质又怎么样,不过是各执一词而已。而且张易之对操办宴会丝毫不懂,居然没有翻看往年你操办的记录,这可是他自己的疏忽,他赖不过去。” 婉儿听她这么说才放下心来,这确实是张易之自己的疏忽,无论如何也逃不了责罚。 李显在一旁坐着,见婉儿和太平窃窃私语,忍不住插话“你们说什么呢?” 他现在惹太平生气了,于是就想极尽讨好,瞅准时机搭话。 太平冷冷扫他一眼,哼道“没什么” “太平,你就别生气了,我今日特意给你带了礼物”李显说着,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递给太平,期颐地看着她。 太平见他这样子,也不忍心拒绝,于是勉为其难地接下,打开一看是一对金梅镂空耳环,还挺别致,不知道他从哪里搜罗来的。 李旦一个人在另一边,此时也无聊得紧,他今日喝了不少酒,跌跌撞撞走过来“几个人凑一起也没说喊我”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 堂堂王爷,坐在地上成何体统,婉儿离他最近,忙上前将他扶在她方才坐的软凳上“相王殿下还是坐这里吧” 虽然是在室内,可现在到底是寒冬腊月,石板上寒意蔓延,怕着凉。 “哪儿来的醉鬼”太平嫌弃地远离李旦,他一身酒气,说话都带着酒味。 婉儿见他们这样子,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的太平也喜欢呛李旦,他们走到一起时常互相贬损对方,而李显就是那个老好人,替他们互相赔罪,转眼之间这么久了,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我才没喝醉,走走走,咱们出宫去玩玩,今天没有宵禁,宫外一定非常热闹”李旦说着就上前,一只手拉李显,一只手拉太平,要出宫玩一圈。 安乐已经回去了,韦氏守着李显,忍不住提醒“殿下,陛下不在,您还要替陛下和大周守岁” 李旦闻言,放下李显的手,嘟囔一句“扫新”,他声音不大却被李显听了去,他侧首一看,韦氏的脸色果然不太好,于是责怪道“八弟,你喝多了,自己去吧” 太平最不喜欢李显维护韦氏了,即使韦氏这件事并没有做错,她当即站起来,拉着婉儿和李旦就出去,丢下一句话“我们都喝多了,先走了” 李显被呛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好半天才缓过来,柔声对韦氏道“太平还是小孩心性,你别跟她计较” 韦氏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但是李显都这么说了,她只好展颜道“殿下说的哪里话,她是您的妹妹,自然也是臣妾的妹妹,一家人有什么好生气的” 李显见韦氏如此通情达理,将她的柔荑握在手里,感慨道“本宫这辈子能娶到你这么通情达理的妻子,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韦氏也反握住李显的手,声音更加温柔“这辈子能嫁给殿下,才是臣妾此生的福气” 太平走出麟德殿,气愤道“那韦氏到底是个七哥吃了多少迷魂药,他怎么就看不出来什么是虚情假意呢!” 她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唯独李显那个傻子,真以为韦氏多么爱他。 婉儿轻笑着安慰她“有一个词叫当局者迷,太子殿下这么多年遭受了那么多苦难,韦氏是唯一陪着他经历一切的人,他信任她无可厚非,你就别气了,他们的家务事,你何必上心” 李旦此时被冷风吹的酒醒了一大半,也跟着劝说“婉儿说得对,他们之间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七哥如果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我肯定不管他,可他是太子,那就不是他的家务事。他将来要当皇帝的,韦氏以后就是皇后。有这么一个心机深沉善于伪装的皇后,恐怕宫里是不得安宁了。”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你现在处处与韦氏为难,只会和太子之间造成嫌隙,得不偿失”婉儿再次劝道。 太平想了想,确实如此,只得暗自叹气,脱口而出道“若你在七哥身边,韦氏也没机会迷惑七哥了” 李旦连忙打断她“你这是说哪里去了” 婉儿只当没听见,并不说话。 太平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嘿嘿赔笑“真喝多了” 三人一路走着,眼看要分道了,李旦还不死心,开口道“真不去宫外玩玩?” 以往婉儿都会去的,只是为了去河边为李贤放一盏河灯,但是上一次太平劝过她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了,斯人已逝,她何必活在回忆里,难以自拔。最后受伤的只有自己,倒不如学会放下,好好活着。 夜风习习,婉儿不由自主朝通往宫外的甬道看去,恍恍惚惚看见两个人朝这边走来,一个身穿锦衣华服,手里提了一盏灯笼,低头偶尔看向身旁的姑娘,他身旁的姑娘穿着宫装,不过十几岁,手里拿着玉簪花发簪,脸上洋溢着笑容,一步一步朝这里走来。 婉儿正陷入回忆之中,太平的声音将她打断“我喝多了,就不去了,婉儿明日要早起,也不去” 她说完朝李旦露出一个笑容,挽上婉儿的手臂,拽着她一起往内宫去,边走边说“你又想六哥了?”婉儿不说她也知道,她每一次想起六哥都是那个神情,向往又带着浓重的伤怀。 “我也不明白,我和他不过相处了短短几个月而已,却想忘也忘不了”婉儿惆怅地说。并不是她念着,只是关于李贤的回忆挥之不去,她怎么放得下。 第95章 当堂对质 “好了,不要去想了”太平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她又何尝不是放不下阿绍呢。 今日太平也喝了不少酒,就在凤阳阁歇下了。 而婉儿还要善后宴会,走了一圈又折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婉儿去紫宸殿,看见张易之和张昌宗居然还在紫宸殿,他们跪在殿内,瑟瑟发抖,夜里比白天还凉,他们又跪在大理石板上,寒气从膝盖侵入,想不着凉都难。 殿门乍然被推开,张氏兄弟微眯着眼朝门口看来,只见婉儿一身绛红色官服,从殿外走来,采禾这时也从内殿出来,她如今有时候会伺候武皇歇息,帮忙守夜。 “上官大人,陛下还在休息,恐怕要等一下”昨日武皇回紫宸殿就责问了张易之,这才知道,他对宴会是一窍不通,但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居然没有询问过婉儿的意见,所有的一切都一力操办,结果哦出了这样的纰漏,让梁王在宴会上丢尽了颜面,也让她这个陛下面上无光。 所以昨夜武皇特意留下话来,让婉儿一大早去紫宸殿。 婉儿早已准备好了往年她操办宴会的大概事宜,并且写了折子,就等武皇过目了。此时无事,低头看向跪着的张氏兄弟。 好巧不巧,张氏兄弟也正看向她,张易之此时也顾不得颜面了,低声对婉儿点头哈腰道“上官大人,一会儿还请您替我们美言几句” 婉儿正色道“婉儿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美言几句,只知道实话实说” “上官大人,您一会儿若是帮了我们,我们兄弟一定铭记于心”张易之再次陪笑道。 婉儿不欲与他们纠缠,也不再说话,走到另一边,离他们俩远远的。 大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武皇终于出来了,她才睡醒,看着精神还没有恢复过来,,被采禾扶着出来,冷然道“怎么还在这里”这话是对着张氏兄弟说的,昨晚她责怪了一番就让他们回去休息了,没想到他们赖着没走。 张易之立即回话“五郎这一次让陛下失望了,有福圣恩,特此请罪”说完,头低得更低了。 张昌宗虽然没有直接操办宴会,但是他和张易之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的,私底下肯定也是帮过忙的,宴会也有他的一份,更何况他和张易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如何也不敢独自回去。 武皇冷哼一声“朕看你不是来请罪的,是来上演苦肉计的” 张易之大惊失色,言辞恳切,字字饮血“五郎绝无此心啊!” “好了,朕不想深究此意,婉儿,你来说说,昨日的宴会有哪些疏忽”武皇看了看在一旁的婉儿。 婉儿走上前去将自己昨夜整理的明细交给武皇,接着开始说“张大人对操办宴会一事没有经验,最大的疏忽便是昨夜梁王闻不得蔷薇香露的事儿。除此之外,婉儿还发现了昨夜的菜肴准备得太多了,宴会结束之时还有许多残羹剩菜,这样的宴会,公卿们碍于形象,只会勉强进食一点,更多的是饮酒,其余时间互相寒暄,观看歌舞,菜肴准备几道他们喜爱的就行了……”婉儿昨日特意观察了,将自己看到的不足之处一一指出来,一口气说下来有些口干舌燥。 张易之在一旁听着,冷汗淋漓,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多的疏忽,他还以为宴会只要办的盛大体面就行了,根本没想过省钱。 婉儿一边说,武皇一边观看手上的折子,看看之后失望至极,将折子放下,沉声道“这就是你说的绝不让朕失望!” “陛下,五郎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都这个时候了,有唯有请罪这一条路了。 “来人,宣内务省侯荣带近两年的宴会账簿上殿” 昨日宴会出事之后侯公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早料到了会有这一遭,很快就来了“奴才参见陛下”侯公公看着有五六十岁,佝偻着腰,一脸谄媚。 “侯荣,将账簿呈上来”武皇见他手里拿着几本账簿,出声提醒他。 侯公公立马反应过来,将账簿拿上去。 武皇一看账簿,居然比往年多了一半的开支,但这宴会办的还不如往年! 本以为只有食材多了开支,可没想到红绸,酒盏,酒水……都多了开支,武皇一一比对了一番,很快就发现了同一件东西,往年和今年的价格居然不一样,再对比前两年的价格,分明就没有涨价,难不成就今年涨价! “张易之,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武皇将手中的账簿扔在地上,张易之连忙爬过去捡起账簿,饶是他再傻也看出了端倪。 “陛下,五郎实在不知啊,皇商报价就是如此”张易之神情激动地说。 婉儿大概猜到了,上前道“回陛下,皇商的价目都是平时的价格,但是元日晚宴这种大型宴会,都是会有折扣的,张大人恐怕不知道吧” 张易之诧异地看着婉儿,没想到上官大人为人如此高风亮节,居然真为他说话了,方才他心里还记恨上官大人挑他的刺,看来是他错怪上官大人了。 侯公公一看矛头对准了自己,当即反驳道“上官大人此言差矣,这件事奴才怎么敢知瞒不报,皇商会有折扣的事情奴才跟张大人说过的” 张易之见侯公公居然陷害自己,也顾不得这是紫宸殿了,厉声道“胡说八道,你何时与我说过!” “这当时就你我二人,奴才没有人证,但历年账簿都有保存,张大人一看就知道皇商有折扣,奴才怎么敢自作主张欺瞒您”侯公公言辞恳切。 张易之瞬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能怎么说,他根本就没有看往年的账簿,也没有问过上官婉儿以往是怎么操办的宴会,他将这个宴会看得太简单了。 武皇见他说不出话来了,问道“其中的差价哪儿去了?” 张易之急得满头大汗,他怎么知道差价去哪儿了,他又没有中饱私囊“五郎确实不知啊!” “朕看你是嘴硬”武皇以为张易之只是嘴硬不认罪,于是吩咐道“来人,张易之办事不力,中饱私囊,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务必让他开口” “陛下,五郎真是冤枉的啊!”张易之被拖下去,凄厉喊道。 他这声音将一旁的张昌宗吓得瑟瑟发抖,武皇这才记起张昌宗“朕念及张昌宗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下去领十个板子,回去思过一月” 张昌宗受到的惩罚比较轻,此时也不敢替张易之求情,千恩万谢道“六郎谢陛下从轻发落!” 第96章 告假回乡 张易之被打了三十大板依旧嘴硬,武皇此时也拿不准主意了,张易之是个什么性子她大概清楚,三十板子他肯定受不住,早应该求饶将赃款说出来了。可万一他是怕说出来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呢? 这件事没有人证物证,查下去也是各执一词,可这到底是由于张易之自己的疏忽,于是武皇就下令让皇商进宫核对账单,其余不知所踪的账目全部由张氏兄弟补齐。 张易之被打得皮开肉绽,他幼年孤苦,和弟弟张昌宗相依为命当了伶人,之后被太平公主收留,入了宫,多少年没有吃苦了,如今被打了一顿,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 张昌宗寸步不离守着他,见他醒了喜极而泣“哥,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了” 他虽然面对别人无情无义,但张易之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从小到大他都没什么心眼,要不是哥哥护着他,他恐怕早就被别人打死了,哪里有今天。 张易之趴在床上,稍微动了一下屁股就钻心地疼,他龇牙咧嘴地痛呼一声,刚咧开嘴,嘴唇又疼,他被打得冷汗淋漓,又昏迷了这么久,早就脱水了,一张口嘴唇就裂开了。 “你别动,先喝点水,再喝碗粥”张昌宗只挨了十板子,已经好多了至少行动无碍,他起身为张易之倒热水,又去把粥热了,端过来给张易之。 张易之吃完之后,才恼怒地说“太平公主!她是想害死我们” “公主?你是说这一次是公主设计陷害我们”张昌宗惊讶不已。 张易之冷哼一声,愤愤不平“除了她还有谁,我们背叛了她,她自然记恨了我们,这一次不仅害我们被陛下责罚,还让梁王记恨了我们,她是想借梁王的手收拾我们” “梁王应该不会那么傻吧”张昌宗犹豫地说。 张易之摇了摇头“我们让他丢了那么大的脸,就算我们跟他解释了,他也拿太平公主没办法,只会拿我们撒气” 张昌宗有些不知所措,着急地说“那我们怎么办,公主要害我们,梁王也要报复我们”。 “她要我们的命,没那么容易,她还有把柄在我们手上呢!”张易之眼神阴狠,犹如一条阴冷的毒蛇,死死盯着眼前的猎物,作势就要一发制敌。 “你是说,她对陛下下毒的事儿!”张昌宗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张易之冷着脸点了点头。 既然她不仁,就别怪他不义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婉儿手头上的事务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如今朝堂安定,武三思不会轻举妄动,她也能放心地回荥阳了。 于是这天婉儿将所有奏折抱去紫宸殿,顺便请求回乡探亲。 “你想回荥阳?” “是,婉儿许多年没有回去了,阿娘年事已高,我心里放不下,想回去看看”婉儿低眉道。 武皇作为一个母亲自然也理解郑氏的思女之心,她们母女分别二十余载,只见过几次,这思念之情恐怕刻到了骨子里“也好,你母亲年事已高,你回去看看也并无不妥,此次就特准你回去久一点,不必急着回来” 做子女的,最担心的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希望婉儿不要有这样的遗憾。 本来她还想说让婉儿将郑氏接来京都的,但是想想郑氏自己恐怕也不愿意来,她当初离开皇宫就是因为看不得婉儿对仇人卑躬屈膝,如今不知她有没有改变想法。 不过这件事情是郑氏和婉儿之间的事,她不好过问。如果郑氏真的放下了,也可以来京都的,她就不提这一嘴了,免得婉儿为难,到时候拒绝了,她脸上也难看。 婉儿得到准许,回去就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 恰逢太平进宫,见她不在紫宸殿,问了采禾才知道婉儿向武皇告了假,要回荥阳,于是又往婉儿的院子里去。 婉儿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她没带多少行李,银子倒是带了不少,她在这里没什么需要打点的,就想着把银子全带回去给郑氏,自己留一点傍身就好。 “婉儿”太平笑意盈盈走过来。 婉儿回身看她,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张氏兄弟挨了板子,陛下对他们很失望” “是听说了,可惜,母皇对他们还是手下留情了”太平想起还是有些可惜,贪墨宴会款项这是多大的罪名,陛下居然就只打了他们板子。 婉儿给窗台上的花浇水,随口道“知足吧,他们如今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再说了,贪墨的事情没有确凿的证据,陛下能这样处置他们已经不错了” “这倒也是”太平笑得很开心,又问“你一个人回荥阳?”荥阳里京都有两三天的路程,婉儿一个人回去,总觉得不太放心,再加上之前武三思对婉儿下手过,她更加不放心了。 婉儿点了点头“嗯,我一路走管道,在驿站歇息,不会有事儿的” “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让人暗中跟着你吧,武三思恐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一会儿你随我先去公主府,我给你些东西防身” 婉儿见太平如此关心自己,之前下毒的嫌隙瞬间荡然无存,只无奈地笑,点了点头“好” 婉儿随太平一起出宫,到了公主府,太平将自己的令牌给了婉儿“记住这个商号,你只要拿着这个令牌进去,你的一切诉求他们都会满足的,包括杀手调度。除此之外,我还会格外安排暗卫随行,他们在暗,只要你高举令牌,他们立刻就会出来。当然,你如果遇到危险,他们会自己出来保护你” 太平喋喋不休地说着,将令牌塞到婉儿手里,又拿出一堆瓶瓶罐罐,一股脑塞到婉儿怀里“这些全是药,上面有写功效,伤药、蒙汗药、麻醉药、鹤顶红……都有,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 婉儿看着自己怀里满满当当的东西,忍俊不禁“不至于这么夸张吧”这东西也太多了,她是打算轻装上路的,如今这么多东西,她还怎么走。 “至于!”太平不容分说地帮她把东西包起来,把包裹挂在她手臂上“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忘了上一次的凶险吗,你差一点就没命了,要不是你运气好”太平说到这里,还觉得后怕,万一婉儿真的死了,就再也没人能懂她了,她就真的是孤独一人了。 第97章 威胁太平 太平给婉儿置办了很多东西,衣物、食物、药品……这一套东西下来,婉儿心想她的那匹马只怕是驼不动了,于是推辞道“够了够了,我已经带不走了” 谁知太平当即挥手笑道“没事,我已经让人给你备了马车,能带走” 婉儿一脸痛苦,她思念阿娘,急着回去,特意骑了一匹快马想早点到荥阳的,如今换成了马车,只怕要多一两天的行程。 “母皇不是说特许你晚点回来吗,你就好好回去陪陪伯母,晚点再回来。这么长的期限,你也没必要争这一两天。再说了,如今寒冬腊月的,骑马多冷啊,你一个弱女子,不是自找苦吃吗,到时候中途着凉了耽搁了,得不偿失,还让伯母担心”太平字字句句都言之有理,婉儿想了想确实如此,也不推辞了。 太平将婉儿送到城门口,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婉儿这一去,至少要个把月吧,希望这两个月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太平所料不错,婉儿刚出城门武三思就得到了消息,他一拍案桌,眸子冷若冰霜“吩咐死士,务必要在路途中截杀上官婉儿,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杀了她!” 如今朝中局势很明显,他和李显分庭抗礼,上官婉儿作为宗室的拥护者,是一个很大的障碍。他必须抓住这一次机会,将上官婉儿杀了,以绝后患。没有了上官婉儿,太平公主在内宫就只有张氏兄弟了,他们两个蠢货的威胁远远不如上官婉儿。 想起张氏兄弟,武三思又想到了元日节那天的事,心中更加气愤了,可恶的张易之!太平!他们居然利用宴会让他难堪,让他被所有人耻笑,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婉儿如今暂时离开了皇宫,太平依旧经常进出内廷,她不能让武皇察觉,她时常来紫宸殿是来找婉儿商量事宜的。 婉儿离开的第二天,太平照常入宫,先去紫宸殿请安,接着去御花园逛逛,好巧不巧,她去的时候张易之在紫宸殿,前段时间他挨了板子,武皇对他的态度也冷淡了一些,但张氏兄弟溜须拍马的技术如火纯青,短短几天又将武皇哄得喜笑颜开,丝毫不见他们因为上次的事情而颓废,反而有种越挫越勇的架势。 “参见公主”张易之拱手抬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太平。 太平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恨,也没往心里去,恨就恨吧,这天下恨她的人多了去了,能奈她何! 太平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凑上前去帮武皇揉肩“母皇,累了就歇息一下吧,身体要紧” 武皇已经看了两个时辰的奏章了,确实是腰酸背痛,她舒展了一下背脊,叹道“人老了”接着又道“婉儿告假了,朕再不处理奏章,只怕要堆积如山了” “不是还有七哥吗!他如今是太子,母皇不如将一部分奏章交给他处理,也好借机锻炼一下七哥”太平抓住时机,为李显进言。 武皇陷入了沉思,虽然李显如今复位太子了,但是他之前的那些荒唐行径一直让武皇对他充满了疑虑,要放手让他处理政务,还真是不放心。 太平见武皇的表情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母皇,人都是会成长的,七哥这么多年早就变了,再说了,就算七哥哪里做得不好,不是还有您吗,您就当试试他的能力,先让他试着处理政务,看看他做的怎么样。如果没达到您的预期,您大可再锻炼锻炼他。总得给他机会不是?” 武皇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就算她现在不能对李显完全放心,但将来李显是要登大位的,这些事情他迟早要接触,何不趁着自己还有精力的时候锻炼锻炼他,给他一个机会。 “你说的也有道理”武皇点了点头,喊道“张佑,将这些奏章送去东宫,让太子三日之内批改完,到时候你再把奏章送回来” 张佑自从跟着婉儿之后,时常在紫宸殿当差,婉儿回乡了,他这几天更是扎根在紫宸殿了,他字写得好,人又聪明伶俐,武皇倒是挺信赖他的,也在着手培养他。 张佑得令,将奏章抱下去,武皇也终于可以休息了,她和太平聊着天,不知不觉居然有些犯困了,太平见她困了,很识趣地告退。 刚走出紫宸殿,张易之就叫住了她。 “哟,张大人,有何贵干啊”太平回头,笑靥如花地看着他,太平本就生得美艳大气,这一笑更是倾国倾城,浅浅的梨涡,美得令人心醉。只可惜,此时的张易之心里只有恨,什么样的美色他都看不进去。 张易之从阶梯上下来,一步一步走近太平,站在高一阶的阶梯上,居高临下看着太平,笑得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太平眸子一冷,喝道“放肆!” 他是什么身份,居然敢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以他的地位,只配给她行礼赔笑! 张易之丝毫没有被太平的冷喝吓到,反而笑了起来,毫不畏惧地对上太平的眸子,冷声开口“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恐怕已经忘了下毒的事儿了吧” 太平闻言,心口一震,他威胁她! 而她,真的疏忽了这件事,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么大的把柄在他手里。 但是这时候她不能输,太平压住心里的不安,面上丝毫不显,回笑道“你以为母皇会听你一面之词,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张易之轻笑,太平从来没有真正的信任他们,所以他们手里并没有实际性的证据,但是她忘了,他们是公主府出来的人,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我们到紫宸殿不久,陛下就连日梦魇,这是证据!我们是公主府的人,这是证据!陛下梦魇之后,最大的受益者是宗室,这也是证据!”张易之字字珠玑,字字扎到了太平心口。 面对张易之的步步紧逼,太平的确有些慌了,如果一个巧合是巧合,那这么多巧合就只能是筹谋了,就算张易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证据,母皇也会对她心存芥蒂,严重的甚至会要了她的命,还会连累七哥,连累婉儿! 她不能赌! “你到底有什么意图?”太平知道,无论此时她再怎么伪装,也骗不过张易之,不如大家摊开了说。 张易之轻笑,收敛了方才的锋芒“我不过是想告诉殿下,我们兄弟是烂命一条,可您金枝玉叶、人中龙凤,我们兄弟要是死了,有您作伴也是幸事。所以,微臣劝您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张易之顿了顿,再次冷下了声音“大家鱼死网破!” 他说完转身离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身道“对了,殿下靠宴会一事应该发了一笔横财吧,我们兄弟刚好手头有点紧,就劳烦殿下送些银子来了” 太平看着张易之远去的身影,捏紧了拳头,心里愤恨不已。她聪明一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张氏兄弟身上摔跤,如今还被他们攥住了这么大的把柄,她怎么能不恨,总有一天,她要杀了他们! 第98章 留宿旅店 太平迫于无奈,当天就让人给张氏兄弟送去了银子,张氏兄弟此次本来是赔了钱,现在又从太平手里敲了一笔,算起来反而赚了不少。 张昌宗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和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被晃得睁不开眼,他掐了自己一下,这才意识到是真的,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忧,他以前也是公主府的人,对公主的手段再清楚不过了。她对自己的母亲都能下手,更遑论他们两个虾兵蟹将了。 张易之坐在软凳上,毫不在意地说“我们手里有她那么大的把柄,谅她也不敢怎么样,大不了玉石俱焚。她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久的势力,舍得死吗” 张昌宗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他心里就是有些不安,总觉得公主不会任由他们拿捏的。 另一边,婉儿已经到了蒲州,再赶两天的路就能到荥阳了。 今日天色已晚,暮沉沉的天,风夹雪,飘飘洒洒而下,必须得找一个地方休息了,否则在这样风雪交加的晚上,只怕人都要冻坏。 婉儿有马车倒还好,只是随行的两个侍卫肯定受不了。 “找一个旅店,就近歇一晚吧”婉儿掀开车帘,对车外的两个侍卫说道。 这两个侍卫都是太平派给她的死士,身手了得,一个叫阿左一个叫阿右,名字倒是好记。阿左看着有些傻气,长得高大威猛,但人可机灵了。阿右长身玉立,长得俊俏一些,是个话多的,随时随地都是喜笑颜开的。 阿右见婉儿这么说,立即笑着回答“好嘞,上官大人真是个大好人”他说着笑了起来,笑起来有一对虎牙,看着很是可爱。 “让你们休息一下就是好人了?这标准也太低了”婉儿将帘子放下,声音隔着帘子从马车里传出来。 阿左接过话“上官大人当然是好人,就算您不让我们找旅店歇息,您也是好人” 婉儿对他们的话见怪不怪了,这一路上,他们拍马屁就没停下来过,也不知道哪里学的,怎么公主府的人个个都这样,张氏兄弟是这样,阿左阿右也这样。 他们走的官道,就算风雪交加也没什么难走的,很快就找到了一家旅店。婉儿原本是打算住驿馆的,但驿馆离这里还有几十里路,要到驿馆只怕天都黑了,今日就在这个旅馆对付一晚吧。 此店名为“洪福旅店”,算不上多大,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从正门进去,左右有两排客房,大门正对着就是客厅,左边为厨房,右边为酒水佳肴的库房。 小二见门口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立刻点头哈腰上前“各位客官住店吗”现在天色已晚,看这几位客官风尘仆仆的,应该是要远行,住店的可能性比较大。 婉儿穿了一身圆领袍男装,头戴黑色幞头,恰好遮住额头上的红梅,腰束蹀躞带,显得更加挺拔精神,长身玉立。 其他两个人,手持长剑,看着似乎是侍卫。 她从马车上下来,看了一眼旅店,点了点头“麻烦帮我们把马车照看好,给马匹喂些草料” “好的客官,您就放心吧”那小二将婉儿他们带进门,扯开了嗓子喊道“掌柜的,三位客官住店” 掌柜的正在算账,闻言抬起头来,看眼前的三位气质非凡,特别是为首的这位姑娘。如今女子穿男装早已是家常便饭,这姑娘凝脂如玉,唇红齿白,一看就是大家小姐出来玩的,穿男装只是为了方便赶路。 “姑娘,你们要几间房?”掌柜的和气地说。 “三间上房”婉儿随口道。 “大人,我们哥俩挤一间就行了,不必讲究”阿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他们以前出去办事别说住店了,能有茅草屋睡就不错了,一宿一宿不睡觉那是常有的事,更多时间也是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屋顶也好树林也好,有地方闭眼就行,哪有这么舒服。 婉儿回身笑道“不用想着替我省钱,休息好了明天才有精力赶路不是” 婉儿说着将银子递给掌柜的,掌柜的接过银子,接着问“客官要吃点什么” “把你们店最拿手的菜做几道,送到我们各自的房里” “好嘞,春儿,带各位客官去上房”掌柜的朝方才的小二喊了一声,那小二立马就过来了,带着婉儿他们去左侧的客房。 阿左看着三间客房,低声对婉儿道“大人就睡中间这一间吧” 他们兄弟奉命保护上官大人,本应该守在门外寸步不离的,可大人体恤他们,给他们开了两间上房。要保护大人,还是中间这间房最安全。 婉儿也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点了点头“好” 如此安排也算妥当,婉儿在中间,阿左阿右在两边保护她。 用过晚饭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阿左悄悄出房,轻叩阿右的房门,他们作为死士,刀尖上讨生活,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察觉到,阿右很快打开房门。 他正准备睡觉,见阿左来了,诧异地看着他“你不睡觉吗?” 阿左横了他一眼,低声斥道“你就知道睡觉,忘了公主给我们的命令了?今天晚上,我们轮流守着上官大人的房门,一有风吹草动立马通知对方” 他们离开之前,公主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护上官大人无恙,他们也知道上官大人之前遇刺的事情,不敢掉以轻心。 阿右听着点了点头“对哦,那你方才不说,这多浪费钱啊”阿右指了指自己的屋子,一间上房五百文呢。 “我们要是说了,上官大人肯定不会同意的,好了,我先去守夜了,你随时警惕着”阿左说完将门关上,搬了一个杌子,披着被褥,坐在婉儿门前。 上半夜算是平安无事,阿左算着时辰,起身将阿右叫了起来,和他换班,阿右睡得迷迷糊糊,开门就是一股冷风灌进屋子里,冷得他瑟瑟发抖。 阿左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那里有被褥,披在身上”说完径直进屋,在阿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推出门,接着房门就关上了。 “冷死了”阿右哆哆嗦嗦披上被褥,靠着墙忽然又觉得困意上来了,眼看自己要支持不住了,啪地一巴掌拍在脸上,瞬间就清醒了不少。 另一边,院墙外忽然探出几个人来,手持连弩,瞄准了阿右,为首的黑衣人微微抬手,作势就要下手,忽然一声惨叫传来,最边上的一个弟兄从屋顶滚落了下去,黑衣人一惊,骂了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完抬手高呼道“放箭!” 第99章 刺杀失败 利箭穿云而过,带着凌厉的杀气直冲阿右面门,但是阿右方才听见了惨叫,早已反应过来,一手卷起被褥,几个回旋就将箭矢卷落,接着阿左手持长剑从房里出来,唰地拔出长剑,厉声道“你护着上官大人!” 刺客们见一击不中,又搭上箭,洒上火油,瞄准了婉儿的屋子,箭矢如雨呼啸而起,阿右不敢拿被褥挡箭矢,只得用长剑劈下箭矢,可他们两个人分身乏术,很快婉儿的屋子就着火了。 婉儿听见了动静,正要出门,忽然有箭矢穿过窗户,哧拉拉射在了衣柜之上,箭矢不断穿透窗户,婉儿只得避过,一时之间居然过不去。 眼看着箭矢点燃了床榻、衣柜、案桌,婉儿将心一横,一个翻转贴着地板躲到了窗户之下,只有在窗户边缘才能不被箭矢射中。 此时屋外已经是一片打斗之声,刺客们弃了弩箭,提刀杀来,阿左阿右勉强抵挡,阿左左臂挨了一刀,大骂一声“天杀的,都睡死过去了吗,还不来!” 婉儿听着打斗之声,又见阿左阿右自身难保,就想着先不要出屋子,如今这里反而要安全一些。于是她借着火光看到了地上打碎的茶壶,还有水渍。 她爬过去用手绢沾了水捂住口鼻,退回到窗户边上。这里的火势最小,她可以先等等,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再跳窗出去。 阿左刚骂完没多久,忽然一队人马从正门进来,很快就和刺客交手,他们人多,很快就制服了刺客,而阿左和阿右都挂了彩,想着婉儿还在屋里,正要闯进去救人,婉儿就从窗户跳出来了。 她满脸污渍,幞头早就不知所踪了,头发乱糟糟的,衣角也被烧了。 阿左见婉儿居然自己出来了,虽然看着狼狈,但是没受伤,也是万幸,他激动地难以自抑,高呼道“大人!” 婉儿出来不停咳嗽,她虽然用湿手绢捂住口鼻了,但是屋里浓烟太大了,也吸入了一些浓烟,阿左见她咳嗽不止,扶着她去右边客房,经过方才的打斗,旅店的人吓得魂飞魄散,早就跑完了。 “大人没事吧”阿左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子上,本想替婉儿拍背顺顺气,但是男女有别,他还是停了下来,不敢造次。 婉儿猛咳了很久,脸色通红,眼泪都咳出来了,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接着休息了很久才哑声道“你受了伤,先去包扎吧”她的声音低沉,几乎快说不出话来了,嗓子就像刀割一样,疼痛难忍。 阿左见此,持剑跪下,七尺男儿低着头,无比自责“属下失职,没有保护好大人,请大人责罚!” 阿右此时也来了,学着阿左的样子跪下请罪,婉儿此时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了,只抬手示意他们起来,蘸了茶盏里的水写下四个字“无罪请起” 阿右看着婉儿写下的字,挠了挠头,问道“大人,这写的是啥?” 婉儿被他的反应惹得忍俊不禁,阿左一拍他的后脑勺,说了一句“让你起来”说完又对婉儿道“大人现在嗓子未愈,等大人嗓子好了,阿左再来请罪!” 婉儿张了张口,很想劝劝他,但是阿左是认死理的人,他认为自己保护不力,就是保护不力。算了,还是等嗓子好了再说吧。 太平安排的暗卫很快就进来了,为首的叫方轮,他进来就跪下道“大人,这些都是死士,牙里早已藏毒,方才见势不妙,已经自杀,没有活口”说完又道“属下们来迟了,请大人责罚” 怎么一个个都这样,婉儿说不出话来,正准备再写,阿左就替她道“大人让你们起来” 方轮诧异地抬眸看向阿左,大人何时让他们起来了,他怎么不知道。 婉儿点了点头,表示确实如此,方轮这才惊诧不已地起来。 婉儿心里盘算了一番,方才忽然杀出这么多的刺客,旅店中的人早已逃窜,恐怕已经有人去官府报案了,官府的人很快就到,蒲州刺史尚鸿才是陛下直系,既不是太平的人,也不是武三思的人。如果他来了看见这么多暗卫死士,恐怕会惹出事端,毕竟朝堂明令禁止豢养死士的。 于是婉儿立即写道“刺史将至,立刻离开” 方轮自然懂婉儿的意思,抱拳道“是”,随后带着暗卫们离开。 果然不出婉儿所料,很快就有一队官兵来了,为首的正是刺史尚鸿才,尚鸿才以前在兵部任职过,认识婉儿,见是婉儿遇刺,立马吩咐人将她接去刺史府,追查刺客的来路。 众人抬尸体的时候,阿右看见屋檐下的那个黑衣人,他已经气绝了,背后中了一支箭,再想想刚刚方轮对他说的话,他们是死士,不能光明正大地跟着上官大人,只能躲躲藏藏地跟着。 当时方轮是察觉到了有刺客,但是想着旅店里人多眼杂,他们贸然出来,一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给公主惹祸,于是他就用弩箭射杀了一个刺客,以此来提醒他们,有刺客来了。 这确实也是关键之举,要不是方轮提醒他,恐怕他早死了,阿左一个人也坚持不住,方轮就必须出来保护上官大人,可旅店那么多人,恐怕也得陪葬了。 阿右将这件事告诉阿左,他们是想到时候替方轮说情,他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才迟迟没有现身的。 “大人,尸体已经清点完毕,一共二十具,他们牙里藏毒,皆已暴毙而亡,看样子像死士”一共兵士上前朝尚鸿才拱手道。 尚鸿才眉头紧皱,死士,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豢养死士,铤而走险刺杀上官大人。 “上官大人放心,此案本官定当严查”尚鸿才官职比婉儿高,但婉儿是天子亲信,面对婉儿他也得低下一头。 婉儿点了点头,写道“有劳大人” 其实她知道这一次肯定又是武三思下的手,只是武三思既然有胆量刺杀她,肯定就会做得干干净净,要追查他,没那么容易。所以婉儿并没有将尚鸿才的话放在心上。 尚鸿才接着道“大人不如先去刺史府梳洗一番,等本官查明了真凶再走不迟” 婉儿摇了摇头,尚鸿才本是兵部要员,可是脑子不太灵光,触怒了武皇才被贬为蒲州刺史,要等他追查武三思,恐怕这辈子都等不到,何苦浪费时间。 “不必了”婉儿蘸水写道。她并不想浪费精力。 尚鸿才邀请了几次都被婉儿拒绝了,他只好道“如此,就恭送大人了,大人放下,本官一定查明真凶!” 婉儿回笑,算是应下了。 第100章 得寸进尺 第二天婉儿歇息了半天,梳洗好之后才离开,武三思的人刺杀失败,接下来的路程倒是没有什么凶险了,应该是他派来的人都全军覆没了吧。 婉儿很快就安全到达了荥阳。 几天后武三思在京城也得到了刺杀失败的消息,气急败坏地将凳子踢倒,怒道“一群废物!”他是没想到上官婉儿身边居然还有这么多暗卫随行,看来,太平是做了十足的安排,早就防着他的,可恨他还真的上当了,白白折损人马,好在蒲州刺史是个废物,谅他也没什么能耐。 “崇训,吩咐下去,务必要将蒲州死士毁尸灭迹”武三思冷然道,他必须这么做,只要没有尸体,就能完全无恙了。 武崇训得令下去。 武三思不由得又想着,他这一次铤而走险刺杀了上官婉儿,恐怕太平公主很快就能知道,她不是一个好惹的人,是时候与李氏缓和缓和关系了。 几天后武崇训从蒲州回来,将事宜都办妥了,武三思终于放下心来了。 “你和安乐怎么样了?”武三思正色道。 武崇训低眉,老老实实回答“一切顺利,她对我很依赖” “你抓紧时间,一定把握住安乐”武三思催促道。 武崇训眸子低垂,木然道“是” 公主府 砰的一声,一个茶盏摔在门框上,四分五裂,太平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的茶盏,犹如看着张易之兄弟,恨不得他们立刻就死! “可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气得浑身颤抖。 崔湜忙扶着她坐下,劝慰道“殿下别生气,为两个无耻小人,不值得”他说着用手轻轻地拂着太平的后背,帮她平心静气。 太平无论如何也镇定不了,猛然转身对崔湜说“你告诉张易之,他要告密就随他,本宫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扳倒本宫!” 自从太平上一次对张易之妥协了之后,张易之就觉得自己抓住了太平的命门,隔三差五来要银子,大有常来常往之意。太平早已忍受不了了,在府中发了无数次脾气,恨不得将张氏兄弟碎尸万段。 张易之不敢出宫,担心一离开皇宫就会被太平杀了,太平也不想进宫被他威胁,这几天都避开他。谁知道,今日崔湜被武皇叫去了一趟紫宸殿张易之就抓住了机会,让他转告太平,送五百两银子进宫,还要太平去找昔日嵇康用过的古琴。 太平闻言大怒,心里愤恨不已,第一次被人如此威胁,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崔湜立即哄道“殿下别说气话了,为了两个小人没有必要搭上自己。殿下只要再忍耐一下,总有机会杀了他们的” 其实他想说的是,武皇年事已高,如今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了,渐渐地有些力不从心,只要再等两年,武皇崩逝,就是他们的死期。 只是这话太过大逆不道,即使知道太平野心勃勃,他也不敢这么说。 太平手撑着桌子,长长的呼气,终于心平气和了一些“张易之的要求你去办,至于嵇康古琴,直接告诉他,寻不到” “是”崔湜一口应下,又重新拿了一个茶杯,为太平斟茶。 张易之收到太平送来的东西,当即笑道“劳烦公主了,也劳烦崔大人了”他说完,目光对上崔湜的眸子,接着说“听说崔大人和殿下关系匪浅啊” 说完又对着崔湜上下打量,崔湜长得丰神俊逸,眉眼间有儒雅之气,举手投足又自带风骨,家世显赫,年纪轻轻官至中书侍郎,年少有为,也难怪太平公主能看得上他。 崔湜感觉到张易之调笑的目光,也听得出他话语中的轻佻,暗自握紧了拳头,压住心里的怒气,淡定回道“张大人听谁说的,居然敢嚼公主的舌根。我的清誉事小,随别人怎么说我都可以一笑置之,但殿下金枝玉叶,容不得有如何诋毁!” 他说着眸子转冷,死死盯着张易之。 张易之无所谓的笑笑,得寸进尺道“看崔大人如此紧张公主殿下,看来坊间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啊,也不知道金枝玉叶和普通女人有什么不一样,想必是别具一番风味吧” “张易之!”崔湜厉声喝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居然敢这么言语侮辱殿下! “还真生气了,不过是开个玩笑嘛”张易之故作惊讶地说,接着拍了拍崔湜的肩膀,安抚他“咱们说笑而已,别往心里去” 崔湜气愤地挡开他的手,愤然离去。 张易之看着崔湜气急败坏地走了,心情颇好,太平公主故意说找不到古琴就是敷衍他,他可不能白白被敷衍了,言语上占占便宜而已,没想到崔湜这么认真,真是无趣。 几天之后,李显难得地来了公主府,他垂头丧气地,看着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心情不好。 公主府下人通报的时候,太平还觉得下人夸大其词了,她七哥是谁啊,心大得很,怎么会一下子老了十岁。 直到看到李显的那一刻,太平简直不敢认李显,他的外形并没有多少变化,可这浑身的气质,一下子颓然不已,走路都没了精气神,看着就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打击,难不成是那韦氏死了?太平胡思乱想着,转眼间李显就走到了她面前,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将脸埋在膝盖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太平抬手示意下人们都下去,此时也顾不得想其他的了,她蹲在李显身边,放柔了声音“七哥”。 李显是懦弱的,这她早就知道了,但是自从李显回京以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颓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李显久久没有抬头,悔恨不已地说“太平,我错了,我应该听你的,防着安乐胡作非为,如果我当时听你的,也不至于有今天这个局面”李显说完又抬手捶打着自己的膝盖,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没有管教好安乐,让她吃了这么大的亏! 太平抬手抓住李显的手,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好了,事已至此,你再怎么自责也没用!” 第101章 武皇赐婚 “太平,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李显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说。他眼眶通红,膝盖上还有沁润的阴影,他居然哭了。 太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哭了。堂堂太子,七尺男儿,会为了女儿而哭泣,在他心里到底将安乐看得有多重! 太平不敢再往下想,她早就知道李显很在乎韦氏母女,可她还是低估了李显的感情,恐怕在他心里,安乐和韦氏就是他的性命,无人能够改变韦氏母女在他心里的地位。 “我,不知道”太平口中发涩,艰难地说。此时的她早已不在乎什么安乐、武崇训,她在乎的只有她这个傻哥哥,如此下去,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 李显松了一口气,不知道就好,如果太平都知道了,那安乐和武崇训的奸情岂不是人人皆知了,他的安乐,岂不是要受尽众人非议,遭到万人唾骂,史书之上也会留下污名,被后人指指点点。 他可以受到后人唾骂,可他的安乐不能! “到底怎么了”太平故作疑惑地问他。 李显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有太平能帮他了,除了太平,他想不到任何人,李旦一个大男人对于这种事情,想不到好办法。韦氏关心则乱,已经不知所措了,如今只剩下太平还能帮帮他。 “她和武崇训!唉!”李显重重叹了一口气,这种事他怎么说得出口。 太平惊讶不已,捂着嘴大惊失色道“难不成!” 李显虽然不想承认,却无奈地重重点了点头,懊悔之情溢于言表。 果然没猜错,安乐和武崇训有奸情,如今已经到了瞒不住的地步了,那肯定就是怀了孽种。太平在心里怒不可遏,并不是她有多在乎安乐,只是安乐是李显的心头肉,如今安乐和武崇训发生了这样的事,注定了她会嫁给武崇训的。 武三思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牢牢抓住安乐,只要安乐嫁给了武崇训,就能保他一家无恙。以后要想对武三思一家斩尽杀绝,看来是不可能了。 可恨武三思,一边想办法刺杀婉儿,一边想办法和宗室建立联系,牢牢绑在一起,这样宗室就拿他没办法。 留此祸患,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安心! “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安乐的事儿就要瞒不住了”李显又懊悔又着急,近乎抓狂地说。 太平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事情她第一次遇见,除了嫁给武崇训还有什么办法,更何况武三思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他肯定会向陛下请婚的。陛下正致力于修复李武两家的关系,对这件事是乐见其成。 只是这话太平不敢说,李显如今这么着急,显然是不想安乐嫁给武崇训的,她何必触他霉头。 “事到如今,我也无计可施”太平颓然道。 “哎呀!”李显一拍自己的大腿,心急如焚,早知道他就听太平的,对安乐多加管束,就算是把她囚禁在东宫,也比她和别人产生奸情好,那个人还是武三思的儿子,这可如何是好。 “安乐可有说过她的想法”太平追问道。 这件事都捅到李显跟前了,安乐自然也是表达过自己的想法,没猜错的话,她肯定是希望嫁给武崇训。 果然,李显叹道“她的意思是,嫁给武崇训” 当时安乐这么说的时候,他气得说不出来,武三思跟他们有仇,怎么能和武三思有什么牵扯,如果安乐真的嫁给了武崇训,以后武三思就是亲家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武崇训此人目的不纯,我怎么能让安乐嫁给他”李显接着说,像是在自言自语,自己劝诫自己。 “恐怕,此事由不得你了”太平一盆冷水泼下去,李显骤然也没听懂,直愣愣地问“什么?” “武崇训的本意就是要求娶安乐,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候,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只怕很快就会去请婚,有母皇替他们赐婚,你也没办法”太平缓缓道出心中的猜测。 李显闻言,大惊失色,霍然起身“言之有理,我现在就回宫,想办法阻拦武三思” 李显回到宫里,直奔紫宸殿而去,刚到紫宸殿阶梯下就见张佑拿着圣旨出来,李显身形一晃,扶住宫墙,死死盯着那明晃晃的圣旨,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赐婚圣旨。 “太子殿下!”张佑诧异地看着李显,随即笑道“殿下来得正好,奴才正要去东宫报喜”张佑走下阶梯,笑意盈盈地说。 李显两眼发黑,缓了半天才道“什么喜” 张佑喜笑颜开“陛下为安乐郡主和武侍郎赐婚了,还特赐了郡主府,这可是无上荣光啊”一般只有公主出嫁才有陛下特赐的府邸,如今安乐以郡主之名得到了自己的府邸,真真是圣宠无限。 “到底是晚了”李显喃喃说道,心里难受得紧,早已不知该干什么了。 陛下为安乐郡主和武崇训赐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太平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只得叹息,不知是福是祸。 安乐和武崇训的大婚安排在这个月中旬,本来觉得二月不太合适,但是安乐身怀六甲已经不能再拖延了,只能越快越好,大婚的事儿让韦氏全权操办,就在郡主府。 另一边,婉儿已经在荥阳待了月余,她去祭拜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见过了表兄表嫂哦,将自己带回来的银子悉数交给了郑氏。 多年不见,郑氏已经两鬓斑白,还记得她刚回来那天,郑氏在寒风中苦苦等候,一见她的马车就潸然泪下,步履蹒跚地跑到马车前,老泪纵横。 婉儿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郑氏当时的眼神,期盼到了骨子里,难以自持,一直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今日婉儿就要离开了,她担心郑氏亲眼看到她离开会不舍,就让郑氏待在屋子里告别“阿娘,婉儿走了,您照顾好自己,以后婉儿一定时常回来看您” 婉儿抱着郑氏,眼泪止不住地落下,阿娘的怀抱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暖,让人舍不得离开。 郑氏点了点头,抹了一把泪,怕婉儿放心不下自己,故作轻松地说“你就放心吧,你舅舅将阿娘照顾得很好,倒是你,如今陛下年纪大了,朝中恐怕会生事端,你一定要护好自己” 婉儿没想到郑氏居然将朝中局势看得这么透彻,点了点头“嗯,我会的,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见阿娘” 婉儿直起身来,纵然心里万般不舍,也要离开了“阿娘,等陛下一切事宜处理完毕之后,婉儿就离开皇宫,回来陪着您,您等我” 她早就想好了,等她帮助李显登基之后,她就离开皇宫,从此天高海阔,陪着阿娘,再也不回那个牢笼。 第102章 婉儿回来 郑氏闻言又惊又喜,一把抓住婉儿的手,还觉得不真切“你是说真的?” 婉儿笃定地点头,回握郑氏的手,她的手已经皱皱巴巴,再没有以前那么细腻了,可温暖依旧“嗯,婉儿一定回来陪着阿娘,再不管那些是是非非” 她现在的权力来源于武皇的信任,她现在做的一切也是为了遵守自己对李贤、裴炎他们的承诺,帮太平他们夺回李唐江山。只要等到李显登基,她就可以归于平静了,从此以后没有权势也没有诉求,自然不用待在皇宫了。 “好好好”郑氏喜极而泣,连声道好“阿娘一定带着你回来” 许是得到了婉儿的承诺,这一次分别郑氏心里轻松了许多,她们母女分离,她心里时常挂念着婉儿,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担心她触怒权贵祸及己身。现在得知婉儿有意隐退,她是真的高兴。 马车缓缓离去,虽然婉儿让郑氏在房间里好好待着,但是她舍不得婉儿,偷偷地跟着马车一直到了城门口,直到马车渐行渐远,看不见了才擦了眼泪转身离去。 婉儿回到宫里正好是安乐大婚前两日,到了宫里她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安乐果然和武崇训私相授受。 采禾帮婉儿收拾着东西,一边收拾一边说“听说安乐郡主已经珠胎暗结,所以才如此匆忙地想完婚” 怪不得,婉儿在心里想道,嘴上却低声训斥“这话你可别乱说,他们一个是郡主,一个是侍郎,是陛下亲自赐婚,这些风言风语要是被别人听了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采禾无所谓地笑道“我就是在您面前说说,在其他人面前我可不敢说” 婉儿叹了一口气,看来是情势紧急,不得不答应的婚事。没想到安乐居然如此单纯,就这样简单地被武崇训骗到手了,以后恐怕还会被武崇训牵着鼻子走。 太平听说婉儿回来了,马不停蹄地进宫,最近她心里憋屈得很,张氏兄弟趁机威胁她,让她吃了不少亏,再加上武三思算计安乐,和李显成了亲家,以后要对付他就不容易了。所以,太平急着找婉儿商量之后的对策。 \\\"婉儿\\\"太平抬脚进门,此时采禾已经离开了,只有婉儿还在给玉簪花浇水,等一下就该去紫宸殿了。 婉儿闻言放下手中的水壶,笑道“你怎么来了” 太平见婉儿容光焕发,面色好了很多,看起来还长胖了一点,看着珠圆玉润的,比回去之前的状态好了何止几倍,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婉儿,拉着她不停打量,婉儿始终带着笑,藏不住的开心。 “回去了一趟,这么开心吗?”太平惊叹道,放开婉儿的手。 婉儿心情特别好,坐在凳子上,回道“阿娘在家挺好的,我当然开心,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决定了,等太子顺利登基,就远离朝堂,回到荥阳陪阿娘安度晚年” 她说着已经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离开皇宫回到荥阳的那一天,以后就能安心陪着阿娘,再也没有烦恼了,也不用再勾心斗角。 太平闻言,嘴角一僵,愣了片刻才艰难开口“你要离开?” 婉儿听出了太平的不舍,点了点头“对,不过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以后说不定还会回京城看看” 婉儿见太平一直没说话,忍不住劝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而且我又不是再也不回京城了,以后还能再见的” 太平沉思着,她心里的确不舍,但是她的顾虑也很多,她越来越觉得韦氏母女是个很大的障碍,李显对她们言听计从,如果婉儿走了,李显又被韦氏母女迷惑,谁还能劝得动他。李唐江山万万不能再遭受动乱了。 可是她心里的想法她不敢说,婉儿如今还没离开就这么高兴,显然是归心似箭了,现在告诉她这些事,她恐怕也不会答应留下来。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婉儿见她沉思不语,以为她真的有些难过,就转开了话题。 太平在心里叹气,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张氏兄弟。 “你离开这么长时间,有些事情你都还不知道”太平脸色很难看,无可奈何地说“张易之用下毒的事情要挟勒索我,我现在也拿他没办法,他越来越得寸进尺。” 婉儿大惊失色,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看太平的样子,显然是吃了不少亏,心里又无奈又愤恨“你打算怎么办”婉儿问道。 张氏兄弟是武皇身边的红人,每日陪伴在武皇身边,武皇年纪大了,最需要的就是陪伴,要动张氏兄弟并不容易。 “我来就是想和你说对策,我已经决定了,在安乐大婚时,刺杀张氏兄弟”太平眼神流露出狠辣,这一次她一定要让张氏兄弟有去无回。 “安乐大婚?这恐怕会连累安乐他们”婉儿有些犹豫。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张氏兄弟担心我对他们下手,已经很久没有出宫了,他们躲在紫宸殿里,我根本没有办法下手。如今安乐大婚,母皇一定会去,他们也得跟随,这是唯一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别无选择”太平无奈地说,这些问题她都想过,但是她没办法了,只有冒险一试。 婉儿也不再反驳,她现在也想不到其他办法,张氏兄弟有武皇的庇护,根本奈何不了他们,确实只有这个机会了,以后要再想下手,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罢了,你看着办吧,但是千万要做得干干净净,别留下把柄”既然必须要动手,就只能将事情办得最好,要万无一失。 “好,你到时候想办法将母皇和张氏兄弟分开,千万要拖住母皇”太平叮嘱道,这也是她来找婉儿最重要的目的。 虽然此举可能会连累婉儿,但是她也要冒险一试,希望婉儿能帮她,受制于人的感觉太糟糕了,偏偏张易之还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如果有一天他将下毒的事儿说出来了,她就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婉儿也知道这件事会有风险,但是权衡利弊,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好,我一定拖延”婉儿郑重地点头,希望这一次能全身而退。 第103章 安乐大婚 安乐的大婚之日很快就到了,为了彰显皇帝对李武两家联姻的重视,武皇亲自参加婚礼,张氏兄弟迫不得已也要随行。 郡主府是刚赐的,还没有下人,于是武皇就从宫里拨了宫女内侍前来帮忙,太平在内侍省恰好有自己人,于是安插了人手混入郡主府,就等着在宴会上将张氏兄弟击杀。 婉儿随武皇一同出宫,郡主府张灯结彩,门前人满为患,还有不少行人来讨彩头,安乐也挺大方的,专门安排人在门口散红包,求个喜庆。 郡主府门口的内侍见陛下轿辇到了,扔下手中的红包就进门禀报,其余人将大门的人驱散开来,下跪恭迎。讨彩头的行人也知道是陛下轿辇,纷纷下跪行礼。武皇今日心情好,喜笑颜开地下轿,此时李显武三思还有安乐等人都出来恭迎了。 “都平身吧,今日安乐和崇训才是主角,你们不必拘束”武皇抬手道,众人簇拥着武皇进门,门外的行人都探着头往里看,叹道“陛下居然亲自来了,安乐郡主可真是极具荣宠啊” “听说安乐郡主和武侍郎还是陛下亲自赐婚呢,当然重视了” 行人们三三两两说着话,见武皇已经没影了这才离去。 武皇来了,婚礼立马开始,婉儿站在武皇身边,朝太平看去,太平也正朝她看来,点了点头。 她都部署好了,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就可以了。 礼成之后武皇意犹未尽地在喝酒,张氏兄弟跟着武皇寸步不离,他们自己也知道出宫之后就非常危险,几乎是躲着太平走。 李显端着酒盏上来敬酒,一脸感激地说“母皇百忙之中还来参加安乐的婚礼,安乐和儿臣都受宠若惊,感激不尽,儿臣敬母皇”他说完,仰面将酒水一饮而尽。 武皇也是打算今天就好好玩一下,不去管什么政务,于是也将琉璃杯中的酒喝下,按以前来说,婉儿这时要出来劝诫了,毕竟武皇年纪大了,不能喝太多酒,喝酒伤胃。但是今日她有意拖延武皇,让武皇多喝点也好,一会儿喝醉了,也顾不上张氏兄弟。 武皇又喝了几杯,太平见李显都来敬酒了,她作为子女也应该上前陪武皇喝一杯,于是拉着李旦去敬酒,足足灌了武皇四杯酒。 婉儿无奈地朝她笑,看来还真是有默契,太平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在配合她。 果然,几杯下肚,武皇有些晕乎乎的了,婉儿见状扶着武皇,劝道“陛下,您有些喝多了,不如去厢房歇歇,让厨房送些醒酒汤来”。 武皇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确实有些晕,点了点头“也好,你扶朕去歇息吧” 说完,脚步虚浮地站起来,她喝得太多了,婉儿一个人有些扶不住,太平眼疾手快地帮忙扶住武皇,轻声道“母皇,我也扶您去休息” 武皇转头看向太平,见她如此紧张自己,心里高兴,忙不迭说“好好好” 张氏兄弟站在原地,本来他们是想去扶武皇的,没想到被太平公主抢先一步,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离开武皇,亦步亦趋地跟在武皇身后。 太平拿他们也没办法,只得让他们跟着,一直到了厢房,婉儿伺候武皇睡下了,见张氏兄弟还站在床前,催促道“你们出去吧,让陛下好好休息” 张氏兄弟自然不会离开,张易之说“我们就在这里守着陛下,不会出声的,上官大人也累了,不如您去前厅吃酒,我们守着陛下就好” 张昌宗连忙附和“对,上官大人,您去吃酒去吧” 太平在一旁看着,也不好说话,她如果开口了,只怕张氏兄弟死都不会走。 婉儿还想再说,但是张氏兄弟戒心如此重,再说只怕适得其反,她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武皇,已经沉沉睡过去了,没有武皇的命令,她们谁也没有权利让张氏兄弟离开。 婉儿无奈,只好离开,太平见状也转身出去,她们行至水榭处,见四处无人,婉儿才说“罢了,他们戒心太重了,根本不可能离开陛下半步,若是强行让他们离开,会逼急了他们”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好。 太平自然也清楚,张氏兄弟是打定了主意,对武皇寸步不离,要想支开他们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么好的机会,就要白白浪费了吗! 她眸子一转,看向水榭对面的厢房,计上心头“他们现在都在厢房,厢房不通风,不如我们用迷香” 现在虽然是白天,但是从门缝将迷香放进去,剂量放足,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求救。 婉儿立刻反对“不行!”这件事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同意的,先不说武皇年纪大了受不受得住迷香的剂量,就算武皇最后没有大碍,但是发生这样的事她却一无所知,她想也能想到自己中了迷药。 这可是牵扯到弑君的大罪,又是在郡主府,到时候责怪下来,李显的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还得另说,这太冒险了。 太平有些急不可耐“除了这个,我们别无他法,张氏兄弟太谨慎了,到郡主府之后滴水未沾,对母皇寸步不离,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是你的母亲!”婉儿冷下脸来责备地低吼,见自己有些失态了,又调整了一下情绪才说“当初你下毒的事情我事先不知道就算了,这一次我不会任由你胡作非为的,万一出事了,你会连累安乐、连累太子的,你想过没有,你好不容易争回的太子之位,很可能因为这件事而功亏一篑,值得吗” 太平在水榭中来回踱步,她也不想这样,但是张氏兄弟握着她的把柄太大了,只要他们活着一天,她就觉得自己头顶上悬着一把刀,随时要落下来,要她的命,让她心里七上八下,从来没有安宁过,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要被逼疯了,还不如冒险一试,一了百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今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太平下定决心,大步流星要离开,准备刺杀事宜,但是刚走两步身体一僵,瘫软下去。 婉儿眼疾手快扶住她,扔掉手里的木棍。方才她也是无可奈何了,迅速捡起水榭旁的一根木棍将太平敲晕,她不能看着她干傻事,也不能看着武皇一个不慎死在自己女儿手里。 到时候太平一定会后悔,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张氏兄弟的事情还可以从长计议,总之,不能这样冒险。 第104章 武皇震怒 婉儿一个人根本没能力将太平送到房里去,只好坐在水榭旁守着她,虽然地上凉,但是她现在也不放心离开叫人,着凉就着凉吧。 她一个人坐在水榭边,看着湖中的鱼儿嬉戏,湖中的冰早就融化了,还有新的水草长出来,鱼儿们畅快地在水里游动,围绕着水草忽上忽下的,婉儿看得有趣,拿起一块酥饼,掰了一些碎屑扔到湖里,很快就有成群结队的鱼游到了她面前,争先恐后地争夺酥饼,婉儿索性蹲下来,见酥饼被抢完了,又掰了些扔到湖里。 正当她玩得入迷的时候,忽然有人喊道“婉儿!” 婉儿全神贯注地喂鱼,惊得身形一晃,手中剩下的酥饼全掉入了湖里,她拍了拍胸口站起来“吓我一跳” 李旦脚步轻快从左侧花圃走来,远远地就看见有人在喂鱼,走近一看才发现居然是婉儿,她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居然一个人躲在这里喂鱼。 “你干什么亏心事了,这样也能吓到你”李旦很快就到了水榭,开玩笑地说。 谁知刚走两步就发现水榭的石桌后面有一抹紫色裙摆,他脸色一变,绕过石桌见是太平躺在地上,惊讶道“果然是干亏心事了”他将太平扶起来,靠在他肩膀上,见太平不像是睡着了,倒像是晕过去了,追问道“太平这是怎么了?” 婉儿有些无奈地蹲下,说来话长,她也不敢随便说,毕竟涉及武皇的安危,她也拿不准李旦会不会告诉武皇,应该是不会告密,但是武皇毕竟也是他的母亲,妹妹对母亲下手,他又会怎么抉择呢,着实不好说。 “这个,你还是等太平醒了自己问她吧”婉儿含含糊糊说了一句,帮忙扶着太平,又说“劳烦殿下将太平背去厢房吧” 李旦疑惑地低估“到底什么事,藏着掖着的,连我都不能知道”他嘴上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蹲下身来,配合婉儿将太平背上,往厢房去。 一路上遇见了武延基和李重润,他们见李旦背着太平,婉儿在身后护着,着实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关切“皇叔,姑姑这是怎么了?” 李旦在心里道一句“你问我,我问谁” 婉儿连忙接过话“喝多了喝多了”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完又快步离开。 武延基一脸诧异,确定是喝醉了不是晕倒了?她疑惑地看向李重润,问道“公主身上酒气重吗?” 李重润此时也觉得很奇怪,摇了摇头“没有啊” 武延基又疑惑地说“方才上官大人和公主不是陪着陛下的吗” “谁知道呢,说不准陛下让张氏兄弟相陪,用不着姑姑她们”李重润轻蔑一笑,他不太喜欢张氏兄弟,他们俩的小人行径太多了。 “这张氏兄弟说来也奇怪,我听说他们是公主府出去的人,如今见了公主反而没有半点谦卑,说不准早就忘了谁才是他们的主子”武延基附和道。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不知不觉走到了武皇休息的厢房外,但是厢房大门紧闭,张氏兄弟不敢吵闹,就怕吵醒武皇,屋子里十分安静。 屋外有声音清晰地传来“陛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的薛怀义就是阳奉阴违的小人,如今的张氏兄弟依旧如此,可陛下偏偏就宠爱他们” “虽是阳奉阴违,可好歹能哄陛下高兴,也不算一无是处” 张氏兄弟听着屋外的话,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的,难看到了极点,张昌宗霍然起身就要出去被张易之一把拉住了,张易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说话。 武皇的睡眠一向不好,梦魇的后遗症一直存在,他们外面说话这么大声,想必武皇很快就要被惊醒。 果然,武皇听着外面的吵闹,微微睁开眼睛,眉头紧皱,她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她正想让张易之出去看看,只听见一道男声传来“陛下是年纪大了,太过依赖他人,可惜父王和皇叔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随时陪伴左右,这才让张氏兄弟钻了空子” 接着有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但陛下也确实是有些糊涂,单说上一次宴会张氏兄弟贪墨这件事,就应该将他们斩首,再不济也应该逐出皇宫,但是陛下却网开一面只打了板子让他们吐出贪墨银两,这处置确实不能让众人信服” 武皇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倒要看看是谁在胡说八道嚼舌根子,居然连她都敢说道。 武皇颤颤巍巍站起来,吩咐张昌宗“去给朕把他们叫进来!”声音中饱含怒气。 张易之忙上前把武皇扶住,替她拍背顺气“陛下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屋外的武延基和李重润听见屋里有人说话,似乎是陛下的声音,当即吓得脸色煞白,再不敢多说半个字,这时房门打开了,张昌宗冷笑着从屋里出来,冷眼扫视他们,压着怒气说“陛下让你们进来!” 真是陛下,二人吓得腿脚发软,就差瘫软在地了,他们方才所说虽是实话,但也算是乱嚼舌根子了,陛下定然怒气冲天,这可如何是好。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如今的陛下更是心狠手辣之人,连自己的女儿儿子都能下死手,更遑论他们了。 他们三人进门,立即跪下请罪“陛下恕罪,我们吃多了酒,酒后胡言,陛下恕罪!”说完以额贴地,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作为臣子、晚辈居然妄论是非,你们该当何罪!还是,你们觉得朕这个皇帝做的决定都是错的,朕老糊涂了应该早点让贤,让你们的父王荣登大宝?”武皇的声音冷得彻骨。 李重润最先反应过来,哭诉起来“皇祖母息怒,孙儿知错了,但孙儿绝无此意,求皇祖母责罚吧”李重润说完狠狠磕了几个头,额头上鲜血淋漓,血泪融为一体,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武延基见此也哭着磕头求饶,陛下说得这么严重,显然是很生气,如今只求保住一命就谢天谢地了。 武皇站起来,深深呼吸了几次才保持住镇定“今日安乐大婚,朕本是来庆贺的,但你们”她又看向地上的两人,眼神冷冽如刀“妄论是非,罪不容诛,暂且收押,来日处置” 她说完抬脚出去,李重润等人瘫软在地,陛下是想过了今日就杀了他们吗?他们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虽有错,但也罪不至死啊! 第105章 众人求情 武延基和邵王被收押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李显和韦氏还在前厅忙着宴会事宜,听说后院出事了忙不迭地赶往后院。 刚到后院就见武皇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张氏兄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而武延基和李重润就跟在身后,额头上血迹斑斑,涕泪零落看着狼狈至极。 “母皇,这是怎么了”李显不知所措地看着武皇,又怒目圆睁瞪了一眼武皇身后的李重润和武延基,责备的说“你们干什么了,惹母皇生气!还不快跪下请罪” 二人听了立马又要跪下,武皇冷笑一声“今日就算他们跪死在这儿,朕也不会姑息” 武皇说完拂袖离开,李显急不可耐跟上去,李重润和武延基也爬起来跟在身后,只求太子能替他们求求情,好歹保住一条命。 婉儿在厢房也听见了外面的吵嚷,出门叫住一个下人“发生了什么事?” 下人忙回答“回上官大人,听说是邵王和武郎君触怒了陛下,陛下要将他们收押天牢,太子殿下正在设法求情” “哪个武郎君?” “武延基大人” 下人说完匆匆离开,如今陛下震怒,府中人人自危,她说了这么多已经是冒险了。 婉儿脸色一变,李重润触怒武皇,到底是什么事会让武皇这么生气,毕竟是安乐的大婚之日,也是李武两家联姻的日子,武皇本来心情很好的,何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 婉儿回身看向李旦,李旦也听到了下人的话,当机立断“我们也去求情” 婉儿拦住他“我去就行了,你看着太平吧”方才扶太平躺下才发现,她下手有些太重了,太平肩膀上青了一大片,等她醒了还是冰敷一下为好。 婉儿说完朝武皇的厢房追去,很快得知武皇已经出了郡主府,她提着裙摆,匆匆忙忙赶到郡主府门口,武皇正好被张昌宗扶着登上轿辇,李显在一旁虚扶着,但是武皇心里有气,根本没有让他扶。 李显见婉儿出来了,转头期颐地看她,从眼神中祈求她帮帮忙求情。 婉儿自然看懂了,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随着轿辇一起离开。 好好的大婚出了这样的事儿,其余宾客也都十分拘束,但这一场婚礼是李武两家的联姻,他们谁也不敢提前离开,但是在郡主府又感觉如坐针毡,这滋味不像是去祝贺吃酒的,倒像是去坐牢。 韦氏独自一人在屋子里抹眼泪,李显在一旁安慰“好了好了,我一会儿就进宫求情,好歹将重润保下来” 李重润作为他的嫡长子,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也是他认准了的继承者,他倾尽一切也会尽力保全的。 韦氏哭得梨花带雨,重润是她唯一的儿子,要是真的出了事可怎么办啊,只是武皇不喜欢她,她也不敢凑上前求情,平白添堵。 “殿下,您一定要救重润,就算是拿臣妾的命去换重润,臣妾都在所不惜”韦氏一把抓住李显的手,因为担忧手不停地发抖,武皇的心狠手辣她太清楚了,当初她可是灭了韦家满门,对李显也是说废就废,做事狠辣雷厉风行。这一次重润触怒了她,恐怕是凶多吉少。 “放心吧,我一定竭尽全力”李显不断安慰韦氏,见她好歹稳定了些,又说“你还是去看看仙蕙吧,她就要临盆了,我怕她受不了发生意外” 韦氏听着李显说起李仙蕙,这才稳定了心神,对,她还有仙蕙,重润已然凶多吉少,仙蕙不能再出事了。 李显让人将韦氏送到南阳郡王府,好好看着永泰郡主,而他自己去前厅遣散了宾客,立即入宫。 另一边,太平缓缓转醒,刚睁眼就嘶地一声捂住自己的脖子,这不碰还好,一碰就疼得龇牙咧嘴,在心里腹诽“婉儿下手也太狠了,是怕打不死她吗!” 李旦听见她的声音,立刻上前扶她起来“怎么样了,你和婉儿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伤,她打的?” 太平还没来得及说话,立即扫视屋子,婉儿不在这里“婉儿呢?” 李旦一听婉儿,眉目之间就流露出担忧,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太平。 太平听得眉头紧皱,立即掀开被褥下床“我也去求求情” “你算了吧,先把伤养好再说” “不行,重润出了事,我们怎么能放任不管呢”虽然李重润也是韦氏的儿子,但是他的性子更像李显,老实善良,没有心眼,所以太平对他的印象挺好的,心里也认可他。 “既然如此,我也去吧”李旦无奈叹道。 他们两人到紫宸殿的时候,李显已经在紫宸殿外了,只是武皇还在生气,没让他进去,他就站在殿门口,吹着冷风,却没有半分退缩。 “陛下,相王和公主求见”宫人进殿禀报道。 婉儿一听他们居然都来了,这可是适得其反了,依武皇的性子,只会觉得他们是在逼迫她放人,他们越这样,武皇越生气。 果然,武皇哼笑了一声,怒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逼宫吗!” 武皇刚说完,宫人又来禀报“陛下,梁王求见” 呵,武三思也来了,武延基之前就该死的,她网开一面留了他一命,他不但不感恩,还在她背后妄论是非,如今,武三思怎么好意思来求情的。 “陛下息怒,各位殿下也只是护犊心切,这也是人之常情”张易之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 此事本就是李重润二人妄论陛下引起的,陛下心里气闷,他们没想着怎么平息陛下心里的怒气,反而只想着自己的后人,丝毫没有站在陛下的角度思考,如今还一起来逼迫她网开一面,只会令她更加生气。 果然,武皇心里更加气愤了“好个梁王!”武皇气得大口呼吸,摔了殿内的茶盏,怒不可遏“让他们进来,再将武延基和李重润带上来” 婉儿心道不好,如果他们今日没有一起来求情的话,等武皇怒气消了她还能帮忙求情,但是他们这一出再加上张易之煽风点火,只怕武皇是起了杀心了。 武皇本就狠辣,如今年龄大了稍稍收敛了狠厉,但是这份狠辣一直存在着,如今他们是彻底激怒武皇了。 第106章 当庭杖杀 果然,太平他们刚进殿不久,武延基和李重润被五花大绑上来,他们可能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妙,刚被带上殿就哭着认错。 李显见自己的嫡子落到如此地步,心里不忍,直接红了眼眶。 “皇祖母,孙儿知错了,皇祖母息怒” 武皇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哭求,只对李显他们说“你们不是要求情吗?朕就让你们亲眼看着,他们今背后非议宫闱,是什么样的下场” 说完又对内侍吩咐“来人,将武延基、李重润当庭杖杀!” 李重润和武延基一听这话直接瘫软在地,吓得不成人样,李显也绷不住了,跪下磕头“母皇,儿臣求您了,就算重润和延基有罪也罪不至死,求武皇留他们一命!” 太平也欲跪下求情,却对上了婉儿的目光,婉儿示意她不要再求情,她立刻明白了,自己关心则乱,失策了。 她一把拉着也想求情的李旦,李旦诧异地看她,她冲他摇了摇头。 李旦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不求情,但是他相信太平。 “若要再求情,别怪朕不留情面”武皇一拍案桌,恐吓道。 李显见李重润被押上了板子,几个内侍按住他,将他捆在板子上,作势就要行刑。 李显再也忍不住了,匍匐上前,呕心沥血地哀求“母皇!他是儿臣唯一的嫡子,儿臣求母皇了!留他一命吧,就算拿儿臣的太子之位,不,拿儿臣的命来换他的命,儿臣也甘愿!” 李旦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他也忍不住了,当即跪下“母皇,您就饶他们一命吧,就算是将他们贬为庶人也好” 武三思本是念及和武承嗣的兄弟之情才来求情的,见如今闹成这样,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求情也不是,不求情也不是。好在太平公主现在还没有表示,他还是再等等吧。 “你们只念及他们,却丝毫不关心他们是如何在背后非议朕的,这就是朕的好儿子啊!好!好!好!”武皇连用三个好字,字字诛心,指着李显说“你不想当太子,不想要这条命了是吗,朕成全你,来人,将李显也绑上,与李重润二人同罪” 众人听了俱是一惊,唯有武三思有些窃喜。 内侍们都不敢动,这是陛下的气话而已,太子只是求个情,没有干别的事儿,陛下气过了自然不会真的把他打死。 武皇见众人迟迟不动,怒道“还不动手” 婉儿见此情形,立即站出来“陛下,不如先将太子关押,择日处置”她的话说得很慢,带着试探性,娓娓道来。 她就是要拖着语气,给武皇消化的时间,武皇如今虽然还是狠辣,但心里比以前柔和了不少,对于自己的子女也多了几分纵容,现在是在气头上,只要让她恢复一点理智,她绝对不会下死手。 果然,武皇听了婉儿的话,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挥手道“将李显带下去” 说完又看向李旦“你也想效仿李显,用自己的命为他们求情?” 李旦低头不语,他这一生求的不多,安稳二字足矣,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他会全力相助,但是要搭上自己,他自问是做不到的。 武皇见他不说话了,也不再逼迫他,转而对内侍说“行刑” 哀嚎之声响彻整个紫宸殿,凄厉的尖叫此起彼伏,饶是太平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认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此时也动容了,她将头低着想抬手捂住耳朵却又不敢,只得咬牙听着,指甲镶嵌进了血肉之中。 李旦更是瑟瑟发抖,恨不得立刻冲出紫宸殿,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婉儿也低下头,不敢看向李重润二人。 渐渐地声音低了下去,只听见板子落在人身上的沉闷之声,立马有内侍上前道“陛下,他们已经气绝了” 太平和李旦互相扶持走出紫宸殿,紫宸殿外艳阳高照,却驱散不了他们心中的阴霾,太平脚步虚浮,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在地,李旦则是趴在阶梯上,直接吐了出来。 婉儿从紫宸殿走出来,见他们二人似是失了魂,走过去将他们扶稳“回去吧,回去睡一觉,忘了今天的事情” 之前李显目睹韦玄贞也是这样的反应,没想到今日居然重演了当日惨状。 只是,当时的韦玄贞是自作自受,但李重润和武延基只是说了两句闲话,罪不至死的。 “婉儿,你看见了吗,这就是帝王”太平一把抓住婉儿的手,惨然道,这就是帝王,心硬如铁,她差得太远了。 婉儿立刻捂住她的嘴,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落得和李重润一样的下场。 太平只是笑,拉开婉儿的手“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敢说”太平说着,自顾自走下阶梯,摇摇晃晃的,婉儿都怕她摔下去。 李旦缓了缓,也跟着离开。 武三思这时候才出来,看见婉儿独自站在阶梯上,走过去道“伴君如伴虎啊”说完,径自离开。 婉儿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是对她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对所有权力中心的人说的,要想接近权力,就要承受后果,今日是武延基和李重润,来日,可能就是他们剩下的人。 李重润和武延基被杖杀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安乐武崇训本是新婚大喜,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当即撤下了红绸,挂上了白幡,这个婚礼可谓是一波三折,乐极生悲。 而南阳郡王府,永泰郡主得知消息一气之下居然临盆了,只是她刚刚得知哥哥和夫君惨死,心里悲戚,孩子也还没足月,她身体本就羸弱,临盆时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韦氏苦苦支撑着,即使儿子被杖杀了,她也撑着没有倒下去,因为她还有仙蕙,她得守着仙蕙。但是没想到仙蕙居然难产而亡,韦氏悲号一声,晕倒过去。 一时之间,东宫大乱,太子下狱,太子妃晕倒,永泰郡主夫妇和邵王都薨逝了,东宫居然没有了主事之人。 安乐听闻这些事情,立马赶到南阳郡王府,替姐姐姐夫操办后事。 第107章 桃花酒 几天后李显被放出天牢,武皇责令他回家闭门思过,没有武皇的命令不能踏出东宫半步。 李显虽然人在天牢,但也已经听说了李仙蕙的事情,心中悲戚,大病一场,出天牢都是被抬出去的,到了东宫已经有太医候着了。 “回去吧,本宫没事,用不着看”李显心如死灰,言语中透着深深的绝望。 他以为自己听话,武皇就能好好对待他,可事到如今,母皇依旧是那个母皇,丝毫不会顾忌别人的心情,就算是自己死在她面前,她恐怕也不会流一滴泪。 重润是他的嫡子啊!不过口舌了几句,母皇居然将他当庭杖杀! 李显想到这里,心口刺痛,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太医见状,慌里慌张上前扶住李显,为他诊脉“殿下这是心口郁结,吐口血出来反而有利” 李显苦笑,吐口血有什么用,重润和仙蕙都回不来了,那是他从小呵护到大的孩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放得下。 如今他就连出宫吊唁都不能够,活着有什么意思! “参见殿下”婉儿刚到东宫就看见李显吐血,快步上前道。 方才听着太医的说法,她心有感触,当初得知李贤噩耗的时候,她的反应和李显一模一样,李显如今心里的苦楚,恐怕不亚于她当初。 “你来做什么”李显看着婉儿,她平日在紫宸殿跟着武皇,寸步不离,今日来东宫是来传旨的吗,母皇还想怎么样。 婉儿垂首,劝慰道“斯人已逝,殿下再怎么伤心也无济于事。婉儿是来劝殿下的,无论如何先把身体养好” 李显闻言惨笑出声,走到婉儿跟前“你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苦楚,凭什么来劝我?当日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会帮重润求情,可是在紫宸殿中,你为什么一言不发,眼睁睁看着他被杖责而死!” 李显说着,情绪激动,面色涨红,他第一次对婉儿发脾气,言语中流露出恨意。 婉儿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和以前的太平一样,只是心中有不忿,要找个人发泄而已。 “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你先养好身体”这里有太医内侍,并不适合说这些,婉儿只好低声劝道。 李显有些后悔方才的话,婉儿并没有欠他什么,反而一直帮衬他,他知道婉儿是在践行自己的承诺,可他和婉儿这么多年的交情,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才是,他怎么能那么说她呢! 于是李显点了点头,歉意地看着婉儿“婉儿,我” “好了,你回去养着吧,这段时间什么都不要想,把身体养回来,一切才有希望”婉儿打断他的话,转身离开。 她的话很清楚了,如今他还是太子,只要他没有倒下,就还有希望,可如果他倒下了,太子之位空缺,就给了武三思可乘之机。 李显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对,他是太子,是众人的希望,他不能倒下,他要好好的,护住其他人。 “劳烦太医,帮本宫煎药吧”李显对太医说。 太医喜出望外,本来太子拒不吃药的,他还在想怎么跟陛下交代。方才上官大人一番劝慰,太子总算是想通了,他也能有个交代了。 经过这件事,东宫沉寂了下去,反倒是武三思,很快就从侄儿的死里恢复过来,明日照常上朝,看着像没事人一样。 公主府 三月份了,桃花开得正好,太平叫下人拿了篮子来摘桃花,她打算酿一坛桃花酿。武皇挺喜欢喝酒的,只是她年纪大了,喝酒有些力不从心,太平就想着自己酿一坛桃花酿送去。桃花酿香甜可口,比一般的酒甜美又不容易喝醉。 她一身束腰男装,看着十分精神,兴致勃勃地爬上了高枝,吓得下人们冷汗淋漓“殿下,还是奴才来吧”不断有内侍自告奋勇地说。 太平一口拒绝“不行,这是给母皇的,怎么能假手于人呢”太平说着,一脚踏上了一个枝丫,探出身子去摘了一束桃花。 武攸暨在屋子里没事干,听说公主在摘花,于是走出来看看,见太平居然真的自己上树摘花,她一个公主,爬树像什么样子。 他哼了一声,没什么好看的,转身离开。 太平自然感觉到了目光,见武攸暨走了,她站直了身子,在心里叹气。本来以前嫁给武攸暨是要利用他手上的职权,为自己谋便利。如今目的是达到了,但是武攸暨如今投靠了母皇,自己和他在一个屋檐下,处处受制,还不敢拿他怎么样。只好日日演戏,希望不要被母皇忌惮。 如今朝堂上太子式势微,这么久了母皇还没有解禁东宫,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七哥。 桃花酒很快就酿好了,如今已经到了四月份,太平也有正经理由入宫了。 她今日特地换了一身衣裳,石榴色短衫,外搭一件朱樱披帛,额头上一朵栩栩如生的红莲,乍一看倒是艳丽逼人,富贵无两。她今日要进宫献酒,自然要穿得喜庆,不能让母皇觉得她期期艾艾的。 她提着一小坛酒进宫,张氏兄弟雷打不动的依旧时时待在紫宸殿,这么久时间以来太平没有入宫,张氏兄弟居然也没有找她麻烦。 太平一脸沉重地看着殿内的众人,在进门的那一刻立马笑颜如花,甜甜地喊“母皇” 武皇正在修建花枝,见太平来了,放下手中的剪刀,笑着说“太平,你还知道来看母皇” 太平快步上前,挽住武皇的手臂,撒娇“女儿怕母皇还没消气,来了平白惹母皇生气,所以迟迟不敢来,想着亲自酿一坛桃花酒,给母皇送来,好让您消消气” 说完又将桃花酒提到武皇眼前,摇了摇坛子。 武皇宠溺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母女哪有隔夜仇,再说了,你又没做错什么。难得你一片孝心,还亲自给朕酿了桃花酒,那朕可要好好尝尝”说着,武皇将桃花酒收下,递给婉儿,示意她将桃花酒好好收着。 太平笑着劝诫“这桃花酒虽然比一般的酒香甜,但它也是酒,母皇还是要少喝,每次喝一点就行” 武皇半看玩笑地回答“你要是不放心的话,让婉儿监督朕,保证不多喝” 太平的嘴角一僵,刚从里间出来的婉儿也听到了武皇的话,脚步一滞,武皇这番话,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她早就猜到了婉儿时常将紫宸殿的消息告诉太平,她在借机警告她们。 第108章 预谋政变 太平随即尴尬地笑,回道“母皇说的哪里话,婉儿可是一心偏着您,怎么会告诉儿臣呢” 武皇没有再接话,而是转开了话题,回到自己的盆栽前“你看看,朕这样修剪好不好看?” 太平本来是想借这一次机会替李显求情,希望李显早日解除禁足,但是武皇刚才的一番话直接将她的话堵回去了。母皇根本没有完全信任她,就连婉儿也遭到了猜疑,这时候她再提李显的事,也只能无功而返,反而会让母皇觉得她酿桃花酒用心不纯。 太平一脸惆怅地走出紫宸殿,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回了凤阳阁,傍晚的时候婉儿来了,她在紫宸殿已经给了婉儿暗示,她在凤阳阁等她。 婉儿踏入凤阳阁的第一步就说“这个时候你还敢留宿宫中” 太平无所谓地摊手“如今这种状况,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陛下已经怀疑你我了”婉儿低声道,她虽然没有干其他的事,但是将陛下的一些消息告诉了太平,这是事实。武皇这一次只是警告她们,而没有下杀手,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太平淡然道“怀疑又怎么样,以你和我的交情,母皇一直都很清楚你的心是偏着宗室的,当初她没有告诫你,是因为她默认你偏颇宗室。如今她告诫你,是因为她的心里开始忌惮了,并不是我们哪里露出了马脚” 她看得很通透,上一次发生了李重润的事情,她还有李旦李显都极力为李重润求情,他们团结一致不惜触怒陛下,已经让陛下忌惮了,她意识到了,他们不再是无权无势的亲王公主,所以,她心里有担忧。 “既然陛下忌惮你们,你就应该避其锋芒,收起羽翼”婉儿劝道。 太平哼笑一声,她之前也觉得只要他们收敛锋芒就能安然渡过,可是陛下还是对李重润和武延基下死手了,无论他们怎么求情都没有用。她要杀的不是李重润和武延基,而是他们宗室的威风。 如果再这样坐以待毙,不知道灾祸什么时候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母皇担忧得没错,如今我们不再是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宗室子弟了,我们有自己的势力,自己的军队!”太平猛然抬头,眼里野心乍现,流露出强烈的欲望。 婉儿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立刻明白过来,太平是想宫变! 婉儿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拉住太平,低声呵斥“你不要命了!” “我们如果再不做出决定才是真的没命了”太平抬手挥开婉儿,她产生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迟迟没有对婉儿说,就是担心她会站在陛下那边,但是如今陛下连婉儿都猜忌了,告诉她也无妨。 就算婉儿不愿意帮她,可也不会告密害她。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陛下如今垂垂老矣,你们只需要再等几年,等太子顺利继位”婉儿着急地说,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平打断了“你想的太天真了,看如今的局势,母皇会不会让七哥继位都难说。再加上张氏兄弟握着我的把柄,只要他们将那件事说出来,我的性命不保,七哥的太子之位同样不保” 太平的话很急促,她是真的担心,现在张氏兄弟和他们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如果母皇真的性命垂危了,张氏兄弟一定会告密,拉上他们陪葬的。 她现在拿张氏兄弟没有任何办法,只要陛下在,就奈何不了他们。 他们现在也很清楚,一旦太子继位,他们就是死路一条,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太子继位的。 婉儿沉默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太平本来可以选择等等的,武皇当时已经召李显回来了,她的心里本就是偏向李显的,是太平担心有变数,才兵行险招。 “我早劝过你,张氏兄弟不可信,哎”婉儿重重叹气,当初她就告诫过太平,张氏兄弟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可太平非要一意孤行。 太平颓然,也不再嘴硬了,只叹道“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再这么下去,七哥继位只怕十分艰难,倒不如我们先发制人” 婉儿沉默许久,灯罩里的蜡烛打出个火花,忽明忽暗,转眼间天都黑了,太平有些忐忑地看着她,虽然婉儿如今被武皇猜忌了,但是婉儿在武皇身边的地位依旧无人能及,她如果能帮她,就再好不过了。 “我还是无能为力”婉儿垂下眼帘,出言拒绝。 她这一生一直游走在权力中心,帮太平他们是出于自己的承诺和交情,但如果要伙同他们谋反,她自问做不到。 她从来没有亏欠太平他们,却帮了他们很多。但是她欠武皇的又怎么算呢? 当初她差点死在李治的金刀之下,是武皇推开李治,在刀口下救了她的命。 在李治弥留之际让她陪葬的时候,也是武皇篡改遗诏,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了她的命。 除却救命之恩,武皇对她还有知遇之恩,没有武皇就没有她今日的地位,恐怕她会老死在掖庭局,一辈子庸庸碌碌。 武皇对她极尽纵容,知道她心系李贤,却从来没有责罚她。知道她暗中和太平李旦等人勾结,也只是告诫她。在她生病受伤的时候,武皇都会专门派人来照顾她。 武皇对她虽严厉,却也是真心实意对她好。她跟随武皇二十余年,自问武皇从未亏欠过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又怎么能够再恩将仇报。 太平也猜到婉儿可能会拒绝,她那么重感情的人,让她造陛下的反,想必也是不能够的。 “我理解你,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就当我求你了,宫变失败就是我的死期,但如果成功了,母皇顶多禅位而已,绝不会有性命之忧”太平低声道。 婉儿认真地看向她,再次确认“你说到做到” 太平郑重其事地举起手发誓“我太平说到做到,绝不会伤害母皇,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说完放下右手“她也是我的母皇,无论是出于孝道还是天下舆论,我们都不会伤害她的” 婉儿想了想,的确如此,昔日太宗发动政变也只是杀弟弑兄,逼迫高祖禅位而已,普天之下敢弑父弑母的皇帝恐怕还没有。更何况,以太平和李旦李显的性子,也绝不会下杀手的。 “好,我答应你,不会插手此事,但是我还是希望你想清楚。一旦做了那件事,史书之上就会留下骂名”婉儿说完,不等太平回答,转身离开。 第109章 李显解禁 婉儿的话一直环绕在太平耳边,让她坐立不安,是啊,一旦政变,史书上就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她虽然是被迫无奈,但后人不一定会理解她今日所做的决定。一旦背上骂名,就会遗臭千古。 太平撑着头,苦恼地闭上眼,罢了,等七哥解禁再说吧。 就这样,又相安无事地过了两个月,这期间,太子失势,太平因为武皇的告诫,鲜少入宫,而婉儿因为猜忌也被冷落了一段时日。唯独张氏兄弟,日渐得到武皇的信任,显然成为了朝中新贵,人人巴结。 只有武三思,在其中略显尴尬。之前张氏兄弟害他出丑,他暗中报复过张氏兄弟,害得张氏兄弟被武皇责罚。张易之和张昌宗是记仇的人,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即使武三思对他们多次示好,他们也不屑一顾,反倒在言语上侮辱武三思。 一来二去,就算武三思脸皮再厚也不好再冲上去贴冷屁股了。 好在武崇训和安乐相处得不错,无论是李显继位还是他自己捡便宜继位,都不会吃亏。 几天过后,安乐产下一子,武皇终于开恩解除了东宫的禁制,让李显去郡主府看望孩子,李显走出东宫的那一刻,心中惆怅。他将近六个月没有踏出东宫了,朝中的局势只怕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这一次解禁,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和韦氏在宫门口碰见了婉儿,她乘坐着马车,看来也是要出宫。 婉儿见他们来了,下车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见了太子轿辇,理应下车行礼,礼让太子车辇。 李显惊喜地看着她,两步上前,将她扶起来,柔声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说完又打量了婉儿一番,见她依旧容光焕发,看起来精神不错,当即笑道“半年不见,你安好如初,这就好这就好” 他说完还有些歉意,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责怪了她,虽然他后来服软认错了,可心里依旧过意不去,他还想再说,婉儿出言打断他“殿下是要去郡主府?” 李显笑着点头,这才反应过来,惊喜开口“你也是去郡主府?” 婉儿笑着点头,又道“陛下命婉儿送去贺礼”说完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殿下先行” 李显无所谓地说“既然是一道的,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关系,你先来的还是你先走吧” 韦氏闻言拽了拽李显的袖子,示意他注意身份,尊卑有别,陛下最重礼教法度。 婉儿也道“尊卑有别,婉儿不敢僭越”说完颔首不语,也没有动作。 李显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尴尬开口“那好吧”说完登上轿辇,离开了宫门。 等轿辇离开后婉儿才抬起头来,恰好对上韦氏的眼神,那个眼神带着嫉妒和愤恨,但是在看到婉儿抬头的那一瞬间立刻变成了笑眼。虽然韦氏的眼神转变很迅速,但是婉儿在宫里见惯了尔虞我诈、阳奉阴违。韦氏的转变全部被她尽收眼底。 婉儿一怔,低下头来。 韦氏对她的敌意她一直都很清楚,她也尽可能地不和李显有什么牵扯。好在,这样的日子不会有多久了,她是要离开皇宫的,以后再也不和他们有交集就是了。 到郡主府的时候,郡主已经宾朋满座了,不少人都是来道贺的,李显刚下轿辇就见武崇训在门口迎接,上前扶他下轿,谦卑道“听说父王今日要来,安乐和我都十分高兴,如今见父王无恙,我和安乐也就放心了” 安乐刚刚生产,没有出来迎接,李显也明白,丝毫不怪罪,反而因为武崇训的这番话很是开心,拍了拍武崇训的手,赞赏道“你们有这份孝心,本宫也满足了” 他们说话间,婉儿也到了,她的马车虽然不如李显奢华,但也是紫宸殿专用的马车,武崇训一看就知道是武皇派人来了,受宠若惊,李显也看向马车,示意武崇训去迎接。 婉儿下车,武崇训忙上前“上官大人” 婉儿颔首回礼,十分和气地说“陛下听闻郡主平安产子,心里高兴,特命婉儿送来贺礼”,婉儿说着,拍了拍手,立即就有十几个内侍上前,端着托盘,呈上贺礼。 “这是陛下为孩子准备的见面礼,稍后还有两车送来,请郡王笑纳”婉儿笑道。 武崇训又惊又喜,当即谢道“陛下如此荣恩,崇训和郡主实在是受宠若惊,劳烦大人向陛下转达我与郡主的感激之情,等郡主身体恢复了,我们即刻进宫谢恩” 婉儿摆了摆手,很客气地说“郡主刚刚生产,还是养好身子再说吧” 武崇训连忙附和“是是是”随即又道“上官大人里面请,崇训已经略备薄酒聊表敬意,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婉儿看了看李显,李显一脸期颐地看着她,迟迟没有进门,她立马回绝“紫宸殿还有事务,实在是抽不开身,还请郡王勿怪”说完朝武崇训行礼表达歉意,样子十分谦卑,看起来似乎真的是有事情绊住了,不得不回宫。 武崇训哪敢受婉儿的礼啊,连忙回礼“岂敢岂敢,上官大人事务缠身还能亲自来道贺,崇训感激还来不及,岂敢怪罪。既然如此,崇训也不好再留,来日大人得空了,再请大人来寒舍小聚” 李显有些失落,见婉儿登上马车,缓缓离开,这才依依不舍地移开了目光。 韦氏将李显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不平。 凭什么上官婉儿什么都不做李显就对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了依旧将她视为最珍视的人。而她在他最艰难的时刻陪伴他鼓励他,还不如一个上官婉儿! 她越来越觉得婉儿是一个很大的阻碍了,只要有上官婉儿在的一天,李显就永远不会真正的只念着她一个人,他的心里始终有别人的位置。 更可恶的是,上官婉儿是太平公主的好友,和太平公主同气连枝,太平公主一直不待见她,以后只怕依旧会对她心存敌意。如果上官婉儿留在宫里,以后一定会阻碍她的。 韦氏这样想着,眼神冷了下来,无论如何,她都要除了上官婉儿这个祸害,将李显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 第110章 商量 婉儿走后,太平就来了,马车错身而过,太平的车夫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出了那是紫宸殿的马车,立即说“公主,那好像是紫宸殿的马车” 太平闻言欣喜地掀开车帘,微风恰好掀起了婉儿的车帘,太平看见一张精致的侧脸,不是婉儿还能是谁。 “停车”太平从马车上下来,婉儿见对面马车停下来,太平从里面出来,自己也起身下车。 “婉儿”太平快步上前,嘴角含笑,就差冲婉儿招手了。 婉儿回笑,问她“你也是来给安乐祝贺的?” 也,看来她也是来祝贺的。 说起来也真奇怪,她不喜欢安乐,婉儿对安乐的印象应该也没有好到来祝贺的地步。但就是这么巧,她们居然都来祝贺了。 “这只是应该借口而已,我主要是来找七哥的”太平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不喜欢安乐,自然没有特意来祝贺。她之所以来郡主府,最重要的还是借机来找李显。 她已经听说了。李显因为安乐生产的事解禁了。如今陛下忌惮宗室,她不好直接去东宫找李显商量大事,现在正好有一个理由可以和李显他们商量,所以她就亲自来了。 婉儿也猜到了她的目的,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劝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太平负手而立,实际上她自己也没有想得很清楚,所以她才来找李显和李旦商量,看看他们的想法。 “我已经托人给八哥带信了,一会儿问问他和七哥的意见,我现在也不清楚” 婉儿点了点头,心中觉得以李显的性格,他必然是不敢,而李旦,他淡泊名利,应该也不会冒险,这件事主要还是看太平的想法。 “总之,这件事你一定要想清楚,覆水难收,一旦决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婉儿最后出言相劝,说完冲太平展露一个笑颜,转身上车,马车缓缓离去。 太平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万里无云,湛蓝空旷,一眼望去令人心旷神怡,但是太平心里的阴霾却难以驱散。 她真的有些动摇了,毕竟是她的母皇,母皇视权力如命,她真的要那么做吗? 怀着惆怅的心情,太平到了郡主府,送了贺礼之后,她径直去找李显,李显才看了孩子,满脸喜悦。 远远地看见了太平,快步上前“太平,你也是来看孩子的?走走走,带你去看看,那孩子白白嫩嫩的,很可爱”他说着,就要拉着太平去看孩子。 太平木楞地跟着去,她对安乐的孩子没有一丝兴趣,只在一旁假笑,李显说得眉飞色舞,一直炫耀自己的外孙,太平偶尔露出一个笑容,一点也不热切。 李显也看出来了她并不想看孩子,自己在一旁说了那么久,自讨无趣,也不再说话了。 太平见他终于从口若悬河中停了下来,这才插话“七哥,你现在可有空?” 李显心想,果然如此,太平根本就不是来看孩子的。 “有啊,怎么了”李显勉为其难扯出一个笑容,和颜悦色地说。 太平不喜欢韦氏也不喜欢安乐,这也不怪她,她只是不了解她们而已。她今日能亲自来看望安乐和孩子,已经是给他面子了,他又怎么能那么贪心,妄想她喜欢哪个孩子。 “我们借一步说话吧”太平说着,走出房间,韦氏在一旁听着,诧异地看着太平和李显离开,心里有些不高兴。 既然太平都来了郡主府,为什么还要板着脸给人脸色看,谁稀罕她来,不情不愿的给谁看! 他们二人走出房间,刚到一处花圃就看见李旦来了,他正要去看孩子,恰巧遇见了太平和李显。 “七哥,太平”李旦笑着过来,太平立马道“八哥,你来得正好,我们恰好要找你商量事情” 李旦作势还要往前走“有什么事等看了孩子再说吧”他挺喜欢小孩子的,对安乐也没什么成见,是真心实意想起看看孩子的,他还专门带了一把长命锁,要送给孩子。 “八哥”太平一口叫住他,很严肃地说“还是先商量事情吧” 李旦看太平的表情这么严肃,将手中的长命锁收起来,敛起笑容,点了点头“好” 三人去了书房,让下人远离房门,守在外面。 “太平,什么事,要这么严肃”李旦不解地问。 太平压低了声音,告诫他们“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们要答应我,就算不同意,也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李显见太平说的那么严重,心里有些着急“放心吧,我们保证谁也不说,到底是什么事,你就说吧” 太平不敢直接说出来,铺上宣旨,提笔写下两个字,李旦和李显看见桌子上的两个字,身子一震,震惊地抬头看向太平,李显一把抓起宣旨,揉成纸团扔在地上,反对道“不行!” 他这两个字说的斩钉截铁,太平写的可是政变,那是谋反!他怎么能谋反! 李旦也摇头“七哥多的对,七哥本就是正统,为什么要兵行险招” 他们从小接受的就是正统儒家思想,讲究的是君臣之礼、孝悌之道。无论如何也不敢当那不忠不孝之人。 太平也猜到了他们的顾虑,他们不知道张易之威胁她的事情,所以不懂她为什么会兵行险招,也难怪他们不同意。 太平叹了一口气“如果七哥真能顺利继位,我又怎么会谋反呢!” 李显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着急地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不能顺利继位?” 就算母皇责罚了他,但是从未说过要废黜他的太子之位,而且今日她还专门让婉儿来给安乐送贺礼,这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没有要废黜他的意思。 李旦也有些慌张“对啊,你难道知道什么?” 太平转身,有些艰难地说“你们都知道婉儿有一段时间一直不怎么跟我说话,其实是有原因的。当时七哥刚刚回京,我本以为母皇会很快就立七哥为太子,但是武三思他们却从中作梗,让母皇有所顾虑,迟迟不立七哥。我一时着急,就让张氏兄弟”太平说到这里,有些不敢说下去了。 给自己的母亲下毒,如此大逆不道,七哥和八哥肯定会数落她。 “你让他们干什么了?”李显隐隐约约觉得肯定是一件大事,不然太平也不会这么忐忑了。 第111章 太平苦肉计 太平垂头丧气,低声说“给母皇下药,让她梦魇” 李旦和李显闻言一惊,李显更是怒不可遏,指着太平,一脸不可置信“你居然给母皇下药,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 李旦虽震惊却也没有说落太平,于情太平是做错了,但是于理,太平显然是没错的。如果不是太平及时出手,现在的太子之位不知道会落到谁的手中。 “好了,太平也是为了大局考虑,再说了,母皇不是没什么事儿吗”李旦出言相劝。 李显回身看向李旦,质问道“连你也帮她说话,这是大逆不道,母皇那么大年纪了,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李显是一个老好人,人老实,没有心机,对谁都好。就算武皇废黜了他,囚禁了他,但是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报复武皇。在他心里,武皇永远是他的阿娘,母可以不慈,但子不能不孝。 李旦被数落了一通,不再说话,他心里其实是认同太平的,太平也是逼不得已。李显太天真了,他以为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从未想过背后的阴谋诡计。 “七哥”太平抬眸看向他,眼里带着失望,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光明磊落吗?政治斗争就是黑暗的,亲情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六哥是怎么死的?你是谁发配的?还有阿绍”太平提到薛绍,眸子一红,连声音都哽咽了。 她缓了缓才接着说“如果我不用手段,能不能活到今天都难说,更别提你的太子之位!”太平的话字字诛心,李显闻言身形一晃。 太平依旧不依不饶“你以为你被囚禁房州就是最悲惨的吗?你看到过八哥在朝中举步维艰沦为傀儡,被天下人耻笑吗?你看到过来俊臣、周兴滥杀无辜大兴酷刑吗?你知道六哥、裴大人、阿绍、窦妃是怎么死的吗?你见过宗室被屠杀殆尽的惨状吗!” 太平的话步步紧逼,让李显觉得惭愧至极,他有些难堪地低下头,没有回答太平。 李旦见太平这样子,连忙出来劝慰“好了好了,你别激动” 太平一把推开李旦的手,看着李显,再次开口“你一直都这样,活得庸庸碌碌,将亲情看得太美好了,以前有六哥护着你,六哥不在了,你也被废黜。这一次你回京有我替你谋划,你却反过来怪我心狠手辣。我实话告诉你,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背后都是阴谋诡计,包括你的太子之位!你既然不屑于用阴谋诡计,你大可以去找母皇,把太子之位让给武三思!” 李显被逼到案桌旁,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忙扶住了桌子才站稳脚跟。 他第一次见太平如此生气,自己心里也有些难受,他是伤了太平的心了吗?太平说的对,这么多年他一直被囚禁,一直在自怜自艾,觉得自己过得悲惨,但是看看太平、李旦和婉儿,他们所经历的尔虞我诈都是一招不慎就会丢命的。 和他们比起来,他有什么资格自怜自艾。他现在所得到的一切是太平帮他谋划来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太平。 “太平,我”李显酸涩地开口,还没等他说完,太平猛地转身,背对着他,抬手拭泪。 李显被太平的举动吓到了,现在也顾不得自己是太子,是哥哥,要脸面。当即跑到太平面前,不断地认错“妹妹,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太平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涌出眼眶,这可让李显急坏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太平,抬手就要去拉她的手。 太平一把甩开他的手,低头不说话,继续哭。 李显为难地看着太平,转头看向李旦,求他帮忙“八弟,你倒是帮我哄哄啊” 李旦耸肩“我可哄不了” 他是看出来了,方才太平说的话发自肺腑,但是现在这一出显然是演给李显看的,她就是要让李显心里愧疚,借此原谅她下毒的事,她再趁机劝说李显政变。 李显哄了半天都没用,实在没办法了,抬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抽去,太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高举的手,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嗔怪道“你这是干什么!” 李显见她终于理自己了,趁热打铁“哥哥错了,只要你能消气,打哥哥一顿都可以”他说完就要拉着太平的手往自己身上打。 太平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嘟囔着说“谁要打你” “对对对,打得手疼,那你随便拿一个东西打我,我绝不生气”李显是个呆子,说着还真在屋里搜索,看看什么东西趁手。 太平被他的举动逗得噗嗤一笑,脸上还挂着泪水,看起来又哭又笑的。 李显见她终于笑了,自己也傻笑起来,试探性地问“妹妹,不生气了吧” “你们俩啊”李旦无奈地看着他们二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一个精明一个傻,偏偏这两个人还是一母同胞,还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三人相顾而笑,暂时忘却了那些烦心事,此时只有他们兄妹三人,没有什么太子殿下、太平公主、相王殿下。 笑过之后,一切又要回到正题,李旦率先将话题引回去“太平,你方才说的,给母皇下药之后呢?” “之后,母皇连日梦魇,婉儿趁机进言复立七哥为太子。婉儿当时不知道我使了手段,她是事后才得知,因此和我产生了嫌隙。”她说完,叹了一口气“之后张氏兄弟背叛了我,我和他们交恶,张易之拿下药的事要挟我。我如今是处处受制于人,如果有一天母皇真的要驾崩了,张氏兄弟肯定会预想到自己的结局,他们会让你顺利继位吗?” 到了那一天,张氏兄弟只能破罐子破摔,拉着他们一起去死。 “他们有证据?”李显皱着眉头追问。 太平摇了摇头“我虽然利用他们,却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他们。只是,所有的事情结合在一起,就算张氏兄弟没有切实的证据,以母皇多疑严瑾的性子,也一定会怀疑我。一旦让母皇查到什么,我们就全完了” 经过这么多事,李显虽然对武皇有些心寒,但是也还是不敢干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他犹豫地说“要不,我们再等等,如果有办法杀了张氏兄弟,就不用如此冒险了,如果杀不了他们”李显顿了顿,下定了决心“就按太平说的办” 第112章 躲避 三人离开书房,李显还是有些惆怅,可是现在他别无选择了。如果他是一个人,他可以放弃皇位,但是他身后的是太平、李显、韦氏、安乐,还有,婉儿。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说放弃就放弃。 既然命运把他推到了现在的位置上,他就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他希望自己能够忠孝两全,但是这一切都只能交给天命了,到了必要之时也顾不得其他了。 毕竟,如果太平的事败露了,要牵连的是千千万万的人,会有很多人因他而死。而政变,他会手下留情,他只是逼母皇禅让而已,绝不会伤害她分毫。 今日的事算是商量完了,两条路给他们走,如果事情还有转机,他绝不会走上那条不归路的。 婉儿自从回到紫宸殿,就觉得心神不宁的,不知道太平和李显他们商量得怎么样了,私心,她不希望看到他们兵行险招,毕竟那是一条不归路。 但是她也是一个理智的人,太平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只要还有希望,她又何尝想兵戎相见呢。 婉儿心里太乱了,只好把笔搁下,叹了一口气。 张佑听见她的叹息,诧异地问“婉儿姐姐,怎么了” 婉儿摇了摇头,她心里的事情不敢对任何人说,那件事仿佛变成了一个死结,怎么也打不开,捋不顺,让人心乱如麻。 张佑虽然不知道婉儿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也看出了她心情不太好,也是劝道“婉儿姐姐,累了就出去走走吧,御花园里的芍药开得正好,正好去看看” 婉儿此时也没有心情处理政事,随性听张佑的,出去散散心。 “那你呢”婉儿看着他,张佑如今虽然跟着她,但到底是资历尚浅,没有权力自己批阅奏章,她走了,张佑也没有理由留在偏殿。 张佑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看着十分可爱“婉儿姐姐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御花园吗?” 婉儿愣了片刻,不好意思地笑“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如果也想一个人去逛逛的话,自然也可以”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想一个人待着。张佑虽是她的助手,但和她除了政务上的交集,私下只能算和谐,还算不上知心朋友。 张佑虽然被拒绝了,可还是笑着点头“好,那咱们一起去吧” 张佑要去哪里是他的自由,婉儿拗不过他,只好跟他一起出去,到了御花园,就分开走了。婉儿去了太液池旁,六月的天,荷花开得正好,花香悠长,鸟鸣动人。偶尔有几个内侍宫人从太液池旁走过,见了婉儿要行礼,皆被婉儿抬手制止了。 她觉得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太适合休息,又往上走,去了雨亭。亭子下面是假山环绕,还有各式各样的花卉开得正好,这里地势比较高,迎风而立,虽是热风却也能抚慰人心,婉儿静静站着,果然平静了许多。 她待够了,走出雨亭,谁知竟然遇上了张昌宗。张昌宗看着心情非常好,在太液池旁扔石子玩,好不惬意。 他见婉儿从假山后出来,上前冲婉儿打招呼“上官大人,这么巧,今日你居然有这个闲情逸致出来闲逛” 湖里的鱼似乎是听见有人在岸上说话,一个打挺出水,溅起了水花,婉儿后退两步堪堪躲过水花。张昌宗见状,爽朗地笑了两声,开玩笑地说“上官大人还真是受欢迎啊,就连池里的鱼儿也要跳起来看看” 婉儿见他调笑自己,也不恼,只说“张大人不是也挺有闲情逸致的” 张昌宗闻言,笑着摇头“我和上官大人可不一样,我就是一闲人,上官大人深受陛下器重,日理万机” 婉儿懒得听判断他是恭维还是反讽,打断他的话“确实是日理万机,今日天气不错,我还有事,张大人慢慢逛吧”说完,大步离去。 张昌宗见婉儿就那么走了,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扯着嘴笑了笑,继续丢石子玩。 婉儿回到紫宸殿,恰好见李显从紫宸殿出来,她下意识想躲开他,转身就要躲到一尊獬豸后面,但巧的是她今日穿的是裙装,猛然转身居然被獬豸一角勾住了裙裾,撕拉一声,裙裾被撕裂了一点。 婉儿有些羞恼,却不敢再躲,她要再躲,只怕裙裾都要撕裂到膝盖了。她抬手将被勾住的裙裾扯下来,刚碰到裙裾,就有人先他一步替她将裙裾解下来了。 来人正是李显,他听见了布帛撕裂的声音,打眼一瞧没想到是婉儿。 “今日怎么这么毛躁”他替她将裙裾放下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从他认识她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了,初见她时,她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按理说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但是她却不苟言笑、寡言少语,深沉得像活了几十年一样,和一旁的太平比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以前见惯了太平这样的性子,早觉得没有新意了。偏她不同,她才华横溢,看着高深莫测,让他很感兴趣,但了解多了之后才知道她是外冷内热之人,有一个不幸的身世,才造就了她这样的性格,对她又多了几分怜惜。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一次见她如此窘迫,他觉得很有趣。 婉儿有些尴尬,将裙裾拢好,自然不敢说是为了躲他才不小心被勾住了裙裾。 李显也没想让她说出个原由,只是想打趣她而已,他的脸庞泛起淡淡的笑意,整个人看着心情都好了几分。 婉儿自顾自站好,行了一礼“让殿下见笑了” 李显忙扶住她的手,让她起来,婉儿犹如被烙铁烫了一般,立即抽开自己的手,站直了身子,有些急促地说“婉儿还有事,先告退了” 李显被她的举动弄的有些尴尬,手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见她要走了,倏然转身“婉儿!我有事跟你说” 婉儿驻足,缓缓转身,疑惑地看着他。 “你先回去换身衣服吧”他低头,看向婉儿撕裂的裙裾。 婉儿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她是一个有些刻板的人,及其注重自己的端重,她平日里在陛下面前伺候,在内宫行走,人来人往,旁人见了确实不好。 第113章 谈心 李显跟随婉儿去她的院子,婉儿本不想让他跟着,但他是太子,又说了找她有事要谈,若她表现地太过抵触,只怕平添尴尬,于是也没有再说。 李显知道她守礼,又思及之前写方子和方才扶她,她的反应,心里有些落寞,只站在院子里,等她换一身衣服出来。 婉儿想着李显还等着她,她不宜让他久等,于是穿了一身绛红色官服,官服偏男装,比女装方便,穿起来也利索。 李显在院子里看着面前的海棠,花已经谢了,风一吹发出簌簌的声响,在阳光下洒下一片斑驳,影影绰绰,令人看入了迷,他不自觉地想起了东宫的海棠花。 当初婉儿在东宫伴读,住的院子也有一株海棠,和这一株别无二致。 他心里有些酸涩,婉儿虽然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什么,但是他知道她喜欢六哥,只是没想到六哥已经薨逝那么多年了,她还念着。 婉儿换好了衣服出来,见他站在海棠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走上前去开口道“这株海棠是从东宫那株海棠上折回来的,当初我离开东宫,自己折了一枝海棠花枝带回来,悉心培养浇灌,好不容易才种活了” 她抬手抚摸着一枝海棠,无比温柔细腻,似乎手下的不是花枝,而是她最心爱的人。 因为婉儿的动作,地上的斑驳摇曳破碎,李显也被带回了现实,他耳畔响起婉儿的声音,心里被压了一块石头,他知道,婉儿在告诉他,她心里念着的始终是六哥,就算他不在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就如这株海棠,就算婉儿再也见不到东宫那株海棠了,但海棠始终在她身边。 他心里郁结,没有说话,直到婉儿问他“殿下不是说找我有事吗,什么事?” 李显酸涩地说不出话,缓了许久才说“是太平的事,你知道她要干什么吗” 婉儿怔了片刻,惆怅地说“知道” “那你是怎么想的”李显急促地问她。 他其实并不赞同太平的方法,但是那天太平说了那么多,他心里也有些犹豫,如果他只是一个人,他可以不当这个皇帝,不在乎什么皇位的。 但是太平、李旦、韦氏他们的生死都系于他一身了,他不能那么自私,不能拿他们的命去赌。 婉儿沉默了,耳边是簌簌的风声,风声越来越大,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万里无云烈日当空,下一刻就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了。 看这样子是要起狂风骤雨了,婉儿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忽然一滴雨水落入她的眼睑,她下意识闭上眼,再睁眼是眼神清明,这才回话“时势所迫,政治斗争就如这天气,半点不由人。” 她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一滴滴雨水砸在地上,地上很快就晕湿了一片,二人到屋檐下躲雨,看海棠树被打得一片凌乱,李显心里却比那海棠树更乱。 他压住心里的烦躁,说“我拿不准主意,想让你说说” 婉儿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这些天她也想了很多,就在一个时辰前,她还因为烦躁去了御花园散心,可就在刚才,她忽然想通了。 “政治斗争都是如此,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干干净净,只要无愧于心就好。古往今来,同室操戈并不在少数。生在帝王家,受万人敬仰,就应该承担起为万民谋福祉的责任。若你真心想当一个好皇帝,用一些手段也未尝不可。只是,我希望殿下想清楚,皇帝绝不仅仅是一个尊荣,莫要为了一己之私,累及万民” 婉儿的话说得很慢,以现在的形式,要想李显顺利继位太难了,武皇垂垂老矣,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治理天下,但是她由于忌惮宗室,迟迟不肯放权给李显,反而日渐信任张氏兄弟等趋炎附势之辈。 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出乱子。但是如果李显只是因为私欲而当皇帝,对天下万民来说有害而无利。 太平的做法没有错,作为一个政客,理当如此。 李显有些震惊,他看着婉儿的侧脸,将她的话尽收耳中“你的意思是,太平没错” 婉儿感受到他的目光,没有看他,默默点头。 “我以为,你会阻止她的”李显知道婉儿是重感情的人,她一定不想看到太平和武皇相争,没想到,她居然赞同太平。 婉儿淡然一笑“我阻止不了她”她之前是想过阻止的,但是细想了这么久,她不该阻止的。 武皇的皇位固然重要,但太平是拿命在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若是等到武皇垂危之际,张氏兄弟一定会拉上她去死的,到时候再策划政变,胜算太小了。只有现在,才有一线生机。 太平是在自救,本意并不是为了颠覆武皇。 “那你是打算帮她?”李显接着问。 婉儿摇头“陛下待我不薄,我欠她的良多,无论如何也不能背叛她” “那你就能看着太平去死吗”李显有些着急,他其实更偏向于太平,毕竟陛下若失败,只是失去皇位而已,但是太平却是赌上了一切,包括她自己的命!他是万万不能看着她去死的。 婉儿低眉,眼前的雨幕遮住了她的视线,雨水滴答滴答从屋檐滴落,扰得人心乱如麻“她别无选择,我也别无选择” 雨来得快,走得也快,李显走到甬道之中,靴子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的水声响起,方才婉儿给的答案很明确了,她是希望他想清楚,在那皇位之上,是天下至尊,可也是孤家寡人。身有荣耀,肩负责任。若他没有想明白的话,就不要操之过急。 太平的做法也并没有错,但是她并不会因此而帮她。 他知道,留给他考虑的时间并不多了,政变需要时间准备。而张氏兄弟随时都可能把太平的事情抖露出去。太平现在是被抓住了命脉,受制于人,对她很不利。 但是婉儿的一番话也让他迷茫了,他自问自己没有那么伟大,伟大到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天下苍生,是为了当一个好皇帝。 他只是一介俗人,他之所以会考虑太平的话,只是为了给自己在乎的人谋一个出路。 想昔日太宗皇帝,弑兄杀弟,逼父禅位,天下震惊,不少文人口诛笔伐。即使他政绩出众,开创盛世,那件事却无论如何也抹杀不了。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平庸无能,没有太宗皇帝的雄才伟略,如果真的发动政变,面临的又会是什么呢?自己真的有能力当一个好皇帝吗? 第114章 关中水患 李显回到东宫,还在苦苦思索,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聪明人,更不是一个好太子,又怎么能当好一个皇帝呢?为了太平、李旦、婉儿、韦氏,他可以孤注一掷。但是对天下万民来说,如果上位者不是一个好皇帝,对他们公平吗?这不是自私是什么? 天气放晴,很快就烈日当空了,天边的琉璃瓦上出现了一轮彩虹,映照在绚丽的瓦片上,熠熠生辉,李显本来垂头走着,脚下的水洼出现了一抹彩虹影子,他倏然抬头,望着天边的彩虹。 正逢韦氏出门,她久久不见李显回来,正打算去寻他,刚出东宫就看见李显呆呆地站在门口,抬头仰望着天边,她跟着他抬头,也看见了天边的彩虹。 “殿下”韦氏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朝李显走去。 李显听见她的声音,转头看她,目光中带着柔情“滢儿,你看看那彩虹” 韦氏闻言抬头,很快又低下头来,她没有这个闲心看什么彩虹,敷衍地说“殿下怎么有这个闲情逸致,看起彩虹来了” 李显轻笑“有时候多抬头看看天空也挺好的,天地之广,可容日月,我虽是太子,却也只是万物众生中的沧海一粟,算不得什么。”他说这话的语气带着几分释然。 韦氏不明所以,但是听李显说太子算不得什么,她心里一紧,追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想逃避,连太子都不想当了? \\\"没什么\\\"李显随意回了一句,大步走进东宫。 韦氏担忧地看着李显,心里疑惑,以往李显就算心情不好,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他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这几天连日暴雨,但这天已经热的人心里发慌,今日雨小了些李显才出宫,径直去了公主府,去了才知道太平为了避暑,几天前已经启程去了骊山,恐怕要过段时日才回来。 李显有些不明所以,太平前段时间才和他们商量政变的事情,按理说这种关键时刻她是不会离开的,就算是酷暑难耐,她也不会在这时候离开。 李显登上马车,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他迫切地想抓住脑子里的想法,却怎么也抓不住,直愣愣地停住上马车的动作,站在矮凳上一动不动,看着像中邪了一样。 “殿下”内侍疑惑地看着李显,出言将李显的思绪拉回现实。 这一出口李显立马回神,却再也抓不住脑中的想法,阴恻恻地看了一眼喊他的小内侍,内侍知道自己闯祸了,忙跪下叩首。 罢了,李显在心里说了一句,也怪不得他,于是抬手道“起来吧”说完,登上马车离开。 马车前进着,车帘被风吹起,立即冲车夫喊道“掉头,去相王府!”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在想什么,太平很有可能已经开始部署了,只是京城太多陛下的探子,她为了掩人耳目才选择去骊山。 不过,这只是李显自己的猜测,他要去一趟相王府,如果相王也不在的话,那就可以确定,太平是私自行动了。 到了相王府果然如他所料,相王府的管家说相王去监工新丰宫的扩建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件事李显是知道的,前两天李旦自己揽下了监工的活儿,他一直是个逍遥性子,不喜欢任要职,也不喜欢干一些要紧事。监工的活儿很轻松,他还能趁机去新丰宫游玩,一举两得。武皇也十分清楚李旦的想法,当即就答应了。 只是这也太巧了,新丰宫正好在骊山,在这个节骨眼,李旦和太平都去了骊山,越发证实他的想法,他们是想背着自己筹谋了。 李显有些生气,他们干的是谋反的大事,是要打着他的旗号行事,这种事起他们居然还瞒着他。 他在气头上,正要吩咐内侍去骊山,忽然看见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马车上的流苏飞扬,佛塔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李显停下脚步,呆愣地看着眼前的马车。 白洁如玉的手撩开车帘,探出一张清丽精致的脸,略施粉黛,卓然天成,只一抬手便有无限风韵,婉儿从马车上下来,接过内侍手中的油纸伞,抬眸望向李显,上前行礼“见过殿下” “婉儿”李显诧异地喊她,又问“你怎么出宫了?” “陛下圣谕,让相王殿下暂时放下修缮新丰宫的事宜,有其他事宜要交给他”婉儿攥紧了手中明晃晃的诏书。 最近连日暴雨,关中发大水,堤坝被冲垮了,需要立刻修补。关中是大周重地,自古以来就是粮食产地,又紧挨着长安,一旦关中受灾严重,难民就会涌入长安,严重影响朝堂的财政。 本来修缮堤坝的事情陛下是想交给工部侍郎陈大人的,但是张氏兄弟劝说了陛下,让相王去修缮,彰显天恩的同时,有相王殿下在,底下的官员恐怕也不敢中饱私囊。 婉儿霎时就明白了张氏兄弟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很清楚太平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巩固李显的地位,所以,他们现在是要捧李旦,如果李旦想当皇帝自然是好,对他们来说,李旦当皇帝他们还有一线生机,但是李显当皇帝显然是容不下他们的。 如果李旦真的和李显是一条心,对皇位完全没有想法,那他们借机离间李旦和李显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其他事宜?朝中出事了?”李显疑惑地问。 婉儿不欲他对李旦起疑心,如实说“关中水患,陛下命相王去治水修缮堤坝” 果然,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李显眸子一沉,人都沉寂了几分。 婉儿接着说“这件事并不是相王殿下自己揽的,而是张氏兄弟进言,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离间你们兄弟。相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他绝不会与你为敌的” 他们站在相王府门前,低声说着话,旁人也不敢靠近。 今日虽然是小雨,但是氤氲之下却让人感到沉闷,婉儿紧紧看着李显,见他不说话,担心他真的对李旦起疑,正想再开口,李显就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相信他,我只是懊恼” 他颓然地低头,转过身去,看着雨幕,一片云雾,笼罩了前路,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却清晰地落入了婉儿的耳中“自己没有能力” 太平虽扶持他,却也劝诫过他很多次,他能感觉到她对他的失望。婉儿也劝诫过他,甚至让他想清楚自己能不能当好一个皇帝。如今,关中水患的事情,陛下宁愿交给相王去办,也不愿意让他这个太子去,他是有多无能! 第115章 新丰宫 婉儿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是在自我怀疑,也没出声劝慰,只安静地站着,等着他自己想通。 婉儿并不是想打击他,但他作为一个储君的确有所欠缺,他以后是皇帝,必须得成长,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云里雾里的。 李显站了许久,终于心里松快了些,这才转身看着婉儿“八弟他不在府里” “不在?殿下知道他去哪儿了吗?”看李显的样子,也是来找李旦的,显然是已经知道李旦不在了。 “他已经去了新丰宫监工,另外”李显略一停顿,压低了声音“太平也去了骊山避暑” 婉儿拿着诏书的手一抖,心里有些不安,他们都去了,唯独李显没去,他还傻愣愣地来相王府找李旦,显然是不知道他们去骊山的事情,看来李旦和太平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李显。 再加上张氏兄弟进言让李旦去治理水患的事情,她现在心里十分忐忑,担心李显真的会对李旦起疑。 “殿下”婉儿嘴唇颤抖,忐忑地开口,刚说出两个字李显就打断她的话“正好我也想去找他们,我们一道去吧” 他说完,抬手示意远处的内侍撑伞过来,他低头站在伞下,见婉儿依旧站在屋檐下,略略等了她片刻,婉儿这才抬脚离开,登上马车。 她是非常相信李旦和太平的,如果李旦真的有夺位之心,李显被监禁十几年,早已没了根基,再加上李显以前的荒唐行径,只要他暗中拉拢朝臣,只怕会有一大半的朝臣支持他,他何必等到今日,等李显巩固自己的地位。 太平就更加不可能了,她是个重感情的人,她绝不会和自己的哥哥反目。 在李显要登上的马车的一瞬间,婉儿立刻转头下了马车,快步朝李显而去。 李显见她匆忙的样子,也停下了动作,直到她到了自己的跟前,规规矩矩行礼,再次道“请殿下千万信任他们!” 李显一愣,随即展颜笑道“你想太多了,我相信他们,始终如一” 他并不是不相信李旦和太平才坚持要去骊山,他只是担心李旦他们私自行事,要去和他们说清楚而已。 婉儿见他如此说,松了一口气,对李显回笑,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 新丰宫修建在骊山外缘,亭台楼阁林立,其中假山环绕,温泉纵横,是宗室常来的游玩的行宫,如今国力昌盛,陛下下旨修缮行宫,禁止王公贵族游玩。所以,婉儿他们到的时候,只看见工部的人在画图纸,没看见其他闲杂人等。 工部的人自然认得婉儿,放下手中的图纸,快步上前“参见太子殿下,上官大人”说话的同时,心里疑惑,上官大人怎么和太子殿下一道? 李显随口道“平身吧”,说完又问“相王殿下呢?” “回殿下,相王殿下方才午休,应该还在休息”那官员拱手道。 “既然如此,带我们去他的寝殿吧”李显接着说。 “是”那官员颔首道。亲自带着李显他们去寝殿。 相王的寝殿外有人守着,见是太子和婉儿来了,立马进去通报。 “你下去吧”婉儿看向工部的官员,吩咐道。 李显疑惑地看她一眼,她将别人支走干什么。但婉儿做事总是有原因的,于是他也没有再问。 片刻之后,李旦出来了,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一身月白袍子,看起来倒像是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更衣,但是他的眼神却不见丝毫没睡醒的疲惫,反倒是神采奕奕,婉儿毫不掩饰地打量他,让李旦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他还没做出反应,婉儿就追问“太平是偷偷来的?” 他掩人耳目,肯定不会是其他事情,只是因为太平不方便进出新丰宫,而他作为监工更没有理由离开新丰宫,那就只有太平偷偷来找他。他们瞒着李显,不,应该说是瞒着所有人,商量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很有可能就是政变的事情。 所以婉儿先一步支开了其他人,就是担心事情泄露。 李旦见瞒不住婉儿,也不打算再硬撑了,坦然道“嗯,她如今还在里面,你们随我来” 李显一脸疑惑,抬脚跟上去。 如今新丰宫在扩建修缮,李旦住的宫殿相对偏僻,往前就是双开的殿门,看着虽不如宫里的宏大,却也十分精巧,宫殿外就是水榭,池塘中开着荷花,水榭上塔桥直通对面的花圃,即使连日暴雨,空气中还隐隐地散发出一股花香,悠远绵长。 李旦带他们入了偏殿,湘妃竹屏风将里间和外间隔离开来,李旦他们刚进门,就听见里间窸窸窣窣的响动声,接着太平绕过屏风走出来,见到婉儿和李显,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接着从容地笑道“七哥,婉儿,你们怎么来了” 李显沉着脸,反问“我们不能来?我倒想问问你,偷偷摸摸干什么?” 太平本来还挂着笑容,一听李显语气不善,也懒得逢场作戏了,径直坐在紫檀金丝木椅上,半倚着慵懒地说“怎么,我来不得?”她说着,拿起桌上的象牙塔把玩。 李显见她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象牙塔,砰地放在桌子上,声音惊得婉儿和李旦为之一颤。 反观太平,眼里不见丝毫波澜,嗤笑一声,站了起来,按住象牙塔的一角,目光却紧紧盯着李显,毫不畏惧,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果然是有气势,太平知错了” 她这话阴阳怪气,李显气得脸红脖子粗,他们这一屋子人谁不知道他这太子之位是靠太平才复得的,她是在耻笑他! “太平!”他低喝一声,宣泄着自己心里的不忿,眼里要溢出泪来“你偷偷来新丰宫到底是干什么?你们在商量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我就想要一个答案,这也不行吗?” 他说完,松开了按着象牙塔的手,转身背对着太平他们,背影落寞,声音哽咽“是,我知道无能,帮不了你们,可我到底是你们的哥哥,五哥六哥都不在了,我就是兄长,我担心你们,你们知道吗!我害怕你们私自行事,害怕你们发生意外,你们可以不听我的,但我总不会害你们的,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酸涩得说不出话来。 第116章 雪鹿 婉儿见他们三人这样子,于心不忍,况且李显虽然无能却是一个十足的好人,最重感情,太平和李旦瞒着他行事确实不对。 李显越想越辛酸,眼泪自己就落了下来,七尺男儿,又是兄长,居然被气哭了,他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也觉得丢面子,抬手擦了眼泪,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婉儿将他的动作看得分明,忙出来打圆场,看着太平低声提醒她“太平” 太平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况且这一次确实是他们不对,在念及李显平日里对自己的好,于是放缓了声音“七哥,我错了,不该那么说你” 李显一听太平服软了,心里的阴霾立即烟消云散,几乎是立刻回答“没事,七哥不会计较” 李显这人,优点是重感情,缺点也是重感情。 他说完之后,众人皆沉默了下来,太平和李旦瞒着李显私自行事,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婉儿见状打开话头“我此番来找相王是有正经事,陛下旨意,让您立刻前往关中治理水患,修缮堤坝”她说着从袖兜中拿出明晃晃的圣旨,郑重交给李旦。 李旦心中一跳,第一时间没有接过诏书,反而转头朝李显看去,当了这么多年的傀儡皇帝,李旦心思敏感,他现在心中所想正是方才婉儿所想。 更何况,今日他和太平还瞒着李显偷偷商议事情,他担心李显会起疑。 “七哥信我,我……”李旦忽然转身就要朝李显跪下,李显有所预料,一把扶住他“你放心,我绝对信你,你安心去关中吧,你们心中所想我都知道,等你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今日之事,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们都是我的手足,是我最亲近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信你们!” 李显这一番话发自肺腑,李旦听着便红了眼眶,抬眸望向李显,郑重点头“七哥,我绝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太平在一旁听着,方才和李显之间的隔阂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只望着他们二人,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了,婉儿等人也准备回去了,只是太平名义上在骊山游玩,不便和婉儿他们一起回去,于是便回了骊山,过两天再回京城。 李旦、李显和婉儿先行回宫。 婉儿回到紫宸殿,本想向武皇交差,没想到武皇跟张氏兄弟去极乐宫了。武皇喜欢热闹,张氏兄弟进宫之后效仿太平的公主府,在内宫让武皇建了一座楼,楼上全是些歌女舞姬和戏子,总之,是个玩乐的好地方。 婉儿暗自叹气,初见武皇,她虽已不再年轻,但从骨子里散发的却是从容和野心,对万事了然于心。如今的她,老态龙钟,对朝政有心无力,甚至被张氏兄弟这等奸人迷惑心志。 如今这紫宸殿也不复从前了。 李旦去了关中,李显和太平一致认为这期间不宜和张氏兄弟产生矛盾,于是在朝堂上对他们多加忍让,甚至奏请封他们为王,但武皇还没老糊涂,他们二人毫无建树,如何为王,于是只封他们二人为国公。 虽然张氏兄弟没有被封王,但太平和李显的目的达到了,在这几个月里面,双方还算相安无事。张易之也没有再过分为难太平。 太平虽然得了喘息的机会,但张氏兄弟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依旧让她感到不安,更何况如今的和平只是暂时的,他们之间的平衡随时有可能被打破。 她必须得想办法杀了他们! 好在如今她和张氏兄弟没什么矛盾,只希望他们能够放松警惕。 在宫里是杀不了他们的,得想办法把他们骗出宫来。 今日天气还不错,太平在院子里放风筝,刚跑了两步便觉得有些乏力,于是将手里的风筝丢给侍女,自己去凉亭歇息了。 “殿下累了吧,不如让厨房将雪鹿炖了,补补身体”侍女见太平精神不好,建议道。 太平也觉得自己今日身体有些乏,于是点头道“去吧” 几个月前她本是借口去骊山避暑,没想到居然遇到了稀世奇珍雪鹿,这雪鹿十分珍贵,以往太平也只是听宫里的太医提到过雪鹿是世间罕有的补品,补气益神,延年益寿,比之千年灵芝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可惜雪鹿太过罕见,世上见过雪鹿的人寥寥无几,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讲究一个机缘。 太平如今回忆起来还觉得不可置信,自己居然就这么巧地遇见了雪鹿,于是当机立断一箭射中雪鹿的大腿,将其带回了公主府。 太平本想立刻杀了雪鹿,却发现那是一头已经怀孕的母鹿,杀了太可惜,不如等几个月。只是这雪鹿性子太孤傲了,被抓之后就不吃不喝,活活将自己饿死了,着实惋惜。 太平正等着雪鹿汤,崔湜恰好来了,他径直在太平身边坐下,面色有些愁“张氏兄弟依旧心怀戒备,魏公亲自相邀,他二人都拒绝了,要让他们二人出宫,恐怕只有陛下的旨意才行” 如今的张氏兄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武皇对他们极尽宠爱,连婉儿也不敢轻易触他们的霉头。而朝堂中的公卿大臣们见太子都讨好张氏兄弟,对他们更是毕恭毕敬,普天之下也只有武皇才能让他们有所顾忌了。 太平闻言点了点头,她和李显对张氏兄弟示好有利有弊,她早就想到了今日的局面,若她再不出击,就只能被他们死死压制了。 魏元忠的邀约也只是她的一次试探,看来张氏兄弟是时时刻刻防着她的,要想诱他们出宫恐怕是不易了。 “魏元忠那边就此罢手,万不可让张氏兄弟察觉魏元忠和我们的关系。诱他们出宫的事,我另想办法”太平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眉头却无法舒展。 想办法,想办法,可她如今是毫无头绪。 “殿下,崔大人”侍女端着雪鹿汤行礼,之后将雪鹿汤放在桌子上。 太平转头吩咐“给崔大人也盛一碗来” 崔湜闻言摆了摆手“不必如此麻烦” “这汤可不是普通的汤,乃是世间罕有的雪鹿汤,延年益寿,补气益神最是有效,我之所以得到雪鹿,也是机缘所致,今日你算是有口福了”太平说着,搅动着碗里的汤,尝了一口,霎时间一股暖流游走全身,冬日里的寒气尽数驱散,果然是不一般。 崔湜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半开玩笑地说“当真有这样的功效,那澄澜可否厚脸皮将公主赐下的汤带回崔府” 太平忽然想起崔湜的父亲近日卧病在床,听说情况不太好,于是笑道“随你吧,既然赏你了。自然是你说了算” “多谢殿下” “你我二人,何必言谢”太平莞尔一笑,嘴边的笑容忽然僵住了,几乎是兴奋地站起来“我有办法了” 第117章 支开谈话 说完,快步走到放风筝的小内侍身旁,一把拿过纸鸢,小内侍对太平的到来毫无察觉,直到太平将风筝夺过才反应过来,慌忙跪下。 太平扯着风筝线,吩咐道“拿把剪刀来” 小内侍立刻爬起来拿了一把剪刀过来,毕恭毕敬递给太平“殿下” 太平接过剪刀,忽然一抬手就朝风筝线而去,咔嚓一声,风筝线霎时断裂,天上的纸鸢也顺势飞出了围墙,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消失。 “哈哈哈哈”太平将手里的剪刀扔了,大步流星走出院子,下人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崔湜如今也反应过来了,立刻跟上太平。 “殿下”崔湜小跑着追了上去“殿下是想从陛下身上入手?” “不错,如今也只有陛下的事才能让他们二人出宫,我必须杀了他们” “殿下是打算故技重施”崔湜见太平行色匆匆,想必是有了想法。 太平点了点头“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张氏兄弟戒心太重,她不是没有对他们下毒,可结果却是被他们二人识破了,他们以前就是太平手下的人,对太平的手段一清二楚,怎么会轻易上钩,更何况他们二人为防万一,从来不会一起用膳,总是一前一后,万一出事了还有一个人能拉上太平当垫背。 她如今也不敢打草惊蛇了,上一次给张氏兄弟下毒的代价可是三万两,她下不起了。 但陛下不一样,陛下对她毫不设防,更何况,她手下还有人能够接触到陛下,并且不受张氏兄弟管辖。那是一枚最好的棋子,不到必要时刻,她不会动用。 “不行”崔湜猛然道“陛下如今年纪大了,稍有不慎就会出事。更何况,陛下已经将紫宸殿全权交给张氏兄弟了,张氏兄弟将陛下保护得很好,紫宸殿除了上官大人,都是他们的人。上官大人是不会帮你的,你对她下手只能铤而走险,万一被识破了,你将毫无翻身的机会,这太冒险了,我不会同意的” 紫宸殿现在就是张氏兄弟的地盘,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下毒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除了婉儿,还有一个人也不受张氏兄弟的驱使”太平冷笑地看向崔湜。 “还有人?可紫宸殿到底是防卫森严,我还是觉得不妥。陛下最信任的人就是上官大人和张氏兄弟,若是上官大人帮您,我自然不会反对,可其他人……”这后面的话,他不说太平也懂。 张佑虽是婉儿的副手,可他到底是内务省的人,接触陛下的机会也大多和婉儿一起,他要下毒就只能在婉儿眼皮子底下,相对来说,他有机会,但是机会却不大。 “就算希望不大,我也要赌一把!”太平眼神坚定,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考虑了,她必须得做出抉择。 她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崔湜还是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急得额头冒汗,伸手拉住太平“殿下!要不,等相王殿下回来再说,再不济,找太子殿下商议一番” 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太平,太平虽然表面上对他很好,但是他知道,她对他只有利用而已,一枚棋子有什么说话的权力。 太平一把甩开崔湜的手,转身道“你既然知道只是铤而走险就应该明白,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他们同意了我的办法,牵连他们该怎么办 。若他们不同意……”太平没有再说下去,他们不同意她也会一意孤行的。 崔湜一晃神,太平说的没错,他大意了。 太平趁他荒神的时候已经离开了,看着太平的背影,他无奈地叹气,罢了,他没有能力左右她的想法。既然如此,就支持她吧,大不了跟她一起死! 太平匆匆进宫,到了紫宸殿才知道武皇和张氏兄弟去极乐宫了。 “参见公主”紫宸殿的人见太平来了,连忙行礼。 她本想借来向武皇请安的机会见见张佑,没想到武皇不在紫宸殿。 “上官大人呢?”太平随口问道。 采禾恭恭敬敬回答“回殿下,上官大人在偏殿看折子呢” 正好,太平心中一喜,转头便去找婉儿了,不出意外的话张佑应该跟婉儿在一起。 她料得还真不错,张佑今日一大早就来紫宸殿帮婉儿批阅折子了,他为人聪明,写得一手好字,又知进退,在婉儿面前也算得信任的。 她到偏殿的时候婉儿和张佑都在忙,她抬手摒退众人,小心翼翼地走进殿内,正要抬手蒙住婉儿的眼睛就听婉儿斥道“别闹我” 她手中握着朱笔,专心致志地批阅,太平若真蒙住她的眼睛,只怕手下的字都要歪了。 “真无趣”太平撇了撇嘴,将手拿开,绕着桌子在婉儿对面坐下“还要批多久?” 婉儿抬眸看她一眼,不解地问“怎么了?” “听闻母皇去了极乐宫,我这一趟是来向母皇请安的,你素来无趣,不如和我一起去极乐宫” “既然是来请安的,你直接去找陛下就是了,何必拉上我”婉儿说着,手下的笔依旧不停。 “我不是见你无趣吗,你看看你,整日就知道看折子,多闷啊,而且今日天气不错,难得的晴空万里,还算暖和,御花园的梅花该开了,正好去逛逛。还有,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元日宴母皇应该会让你筹办,我手中有几家商行,你可以看看”太平随意胡诌着,将话头引上来商行。 婉儿是一个严肃刻板的人,玩乐她丝毫不感兴趣,可要说到正事,她一定会认真对待的。 果然,婉儿一听她说到商行,立马明白了,她这是想走后门赚一笔,可往年宴会物资都是在固定的皇商处筹办的,要改商行总得有个由头。 婉儿放下手中的笔,腾地站起来“走吧” 张佑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问道“上官大人,那奴才”婉儿都走了,他留在这里也毫无用处。 “你回去吧,今日不用过来了”婉儿吩咐道。 “是”张佑行礼退下。 婉儿和太平离开偏殿,往极乐宫而去,要去极乐宫就要路过御花园,正好看看梅花,说说话。 行至梅林,四下无人,婉儿才问道“元日节的用度都是有要求的,我无故换掉皇商,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若再深入探查,恐查到你的头上。” 她并没有明说,意思却依然明了,她不会把皇商换了的。 太平不过是要将张佑和婉儿分开,找机会给张佑递消息,本意不在皇商,于是很爽快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太冒进了” 婉儿却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道“可是张氏兄弟又为难你了?” 张氏兄弟贪心,时常向太平讨要银子,光婉儿知道的就有上万两,他们就是一个无底洞,无论如何也填不满,不知道这一次他们是不是也向太平索要银两了。 说起张氏兄弟太平就觉得头疼,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家业,眼看着就要进张氏兄弟的口袋了。 “他们胃口太大了,我担心,有一天我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了,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太平叹了一口气,满脸愁容。 既然婉儿提到了张氏兄弟,她不如跟着演演戏,让婉儿对她起恻隐之心,之后再徐徐图之。 第118章 游园宴 婉儿宽慰道“放心吧,那件事说出去他们也脱不了干系,那是同归于尽的做法。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说的。至于他们的要求,有些可以满足,有些大可不必虚与委蛇,他们也不敢去告状。如果你一再退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张氏兄弟实际上就是欺软怕硬的人,见太平退让了,他们才那么有恃无恐。 “话虽如此,但是有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在他们手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太平惆怅道。 婉儿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有事相求,左右不过是杀了张氏兄弟,或者窜说李显政变,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罢了。 “长宁郡主初春举办游园宴,陛下一早就答应了要去捧场,届时我也要去,张氏兄弟去不去还不得而知”婉儿的话点到为止。 太平说到底还是碍于武皇无法对张氏兄弟下手,但是武皇出宫了,紫宸殿的人相对会疏忽一些。就算张氏兄弟跟随武皇出宫,宫外也远比宫里更加危险。 “你果然懂我,这件事情我记下了”太平闻言一喜,没想到今日还有意外之喜。她本来是打算让张佑趁机下毒的,没想到武皇初春就要出宫,这可是天赐良机,无论张氏兄弟出不出宫,她都有更好的办法了。 太平回去之后就暗中安插人手进了长宁郡主府,长宁郡主憨厚老实,性子和李显是如出一辙。太平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的人安插进了郡主府。只等着游园宴开始了。 很快便到了游园宴这天,武皇鲜少出宫,长宁乔迁专门请了工部的工匠设计修缮的府邸,府里雕梁画栋,温泉假山梅林应有尽有,是一处难得的好府邸,武皇今日兴致勃勃,来得很早。 婉儿和张昌宗二人跟着武皇一起来了,李显等人早就等待这武皇的到来了,见他们来了立马上前迎接。 长宁郡主和其夫杨慎交也上前见礼“皇祖母” 武皇对长宁郡主的印象不错,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于是热切地拉着她的手,和蔼道“走走走,听说你身子不好,别在风里站着了,进去吧” 说完,牵着长宁的手就往里走,安乐见状手帕都要拧皱了,同样都是父王的女儿,皇祖母对她从来都没有这么热切过。 张昌宗亦步亦趋地跟在武皇身后,路过李显跟前的时候谦卑地他笑了笑。 李显自从知道张氏兄弟抓住了太平的把柄之后,对张氏兄弟也是敬而远之,虽然心里忌惮,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于是冲他回了一个笑容。 不久之后太平和李旦就来了,李旦在年前就已经回来了,修缮堤坝的事情都办好了,回来之后还得了些赏赐。 太平现在对李旦最是信任,于是将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了李旦,李旦是个有主意的,一直以来和太平同气连枝,对于太平的想法,他自然是支持的。 太平和李旦今日来的也不算晚,只是没想到一向来得最晚的武皇居然这么早就来了,太平今日打扮得明媚鲜艳,一进门就瞧见了婉儿,自然知道武皇也来了,当即堆上笑脸“没想到母皇今日来得这么早,倒是儿臣失礼了” 李旦和太平不同,他端着一副稳重的模样,进门朝武皇行礼。 “你这话说的不像是赔罪,倒像是怪罪朕来得太早了”武皇哈哈笑道。 她就喜欢太平这调皮的模样,没有丝毫的介怀,反倒是招呼太平到她边上去陪她说说话。 太平走上前去,才抬眼看张昌宗,他便识趣地让开位置。 没想到张氏兄弟如此谨慎,本以为他们会一起出宫,或者都留在宫里,却没想到他们早有防备,一个人出宫,一个人留在宫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有后手。看来对他们下手是行不通了,得另想办法。 太平堆起笑容看着武皇,他们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因为武皇,要是武皇倒了,看他们还如何嚣张! 七哥妇人之仁,要让他下定决心就不得不下狠药! 太平陪武皇说了会儿话,很快便开宴了,宴会过后武皇兴致勃勃去了流杯池,太平心里有事便没有去。 李旦接收到她的眼色,也没有去。 现在众人都去了流杯池,前院反倒是冷清了不少,眼下四处无人,李旦见太平心事重重的,忍不住问她“又遇到难事了?” 太平低声道“我本来是想从张氏兄弟身上下手的,可是他们太谨慎了,居然分开行动,我只要动了他们其中一人就会打草惊蛇。恐怕是没办法从他们下手了,事到如今,只有那一条路了” 她说的那条路,李旦自然是懂的,他们二人已经私下商议数次了。就算是被李显责怪了,他们也没有放弃过。 “这一次我去关中治水,在皇城之外反而自由了许多,我已经和张大人崔大人等人取得了联系,他们都答应了拥立七哥,只需要我们一声令下,就可行动。另外”李旦一顿,接着说“隆基远在楚地,也有自己的人马,他可以率军截断母皇的驻军,让他们来不及支援皇城,只要我们速度够快,把皇位夺回来,就算母皇事后算账也毫无回天之力” “我们的阻力主要是大内禁军”李旦有些担忧,大内管制森严,金吾卫全是武皇的人,禁军统领也是武皇亲自任命,对她忠心不二,要想让他们反水恐怕不易。 强攻进去胜算渺茫,最好的办法还是里应外合,一举夺下皇城,可现在大内之中他们无人可用。 “大内”太平喃喃道,如果婉儿愿意帮他们,就简单多了,婉儿起草诏书,可以假传圣旨调开守卫,让他们的人长驱直入。只可惜,婉儿根本不会帮他们。 李旦也看出了太平的想法,劝慰道“站在婉儿立场,她确实无能为力,我们还是别去为难她了” “我知道,我会想到其他办法的” 太平说完忽然心生一计,她怎么忘了自己还有雪鹿,之前她本想用雪鹿诱张氏兄弟出宫,如今虽然对张氏兄弟没用了,但雪鹿那样的世间罕物,能诱的人可太多了。 只要让武皇生病,她定然会心力交瘁,无暇其他,这就是他们的机会,这时候她只需要借献雪鹿之名诱禁卫军开门,一切就简单多了。 第119章 七庙着火 婉儿在流杯池做了几首诗,这才发现李旦和太平都没有来,武三思也发现了他们没有来,众人都来了,唯独他们没来,难道是有什么事情? 他心思细腻,见婉儿离开了便猜想她是去寻他们了,于是也跟着婉儿出去了。 婉儿在后院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太平他们,正要去前院,就见太平和李旦迎面走来。 “你们怎么没去流杯池?”婉儿狐疑地看着他们。 他二人确实淡然自若,太平道“有什么好看的,那样的温泉骊山多的是,我都看腻了”太平是个逍遥性子,平日里闲了就去游玩,这世间恐怕没什么是她觉得稀奇的。 李旦闻言只点了点头,附和“我在新丰宫也看腻了” 婉儿虽觉得他二人之间有事情瞒着她,却也没有再追问,只说“只要你们别再” “出来吧”婉儿的话还没说完,李旦便大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话音刚落,武三思便讪讪地从转角处走出来,还不忘说一句“真巧,都在这啊” 婉儿拧眉看向他,他方才明明在流杯池,莫非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幸亏李旦及时发现他,没有让他听见其他的。 “梁王不是在流杯池吟诗作对吗,怎么来这里了?还如此的巧”婉儿加重了“巧”这个字,嘲讽道。 武三思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厚脸皮起来还真让人没办法,他接过话来“方才在流杯池中上官大人一句傍池聊试笔,倚石旋题诗让三思心悦诚服,于是想追问可有下文” 太平抬手掩面轻笑,心道这人还真能装。 他来偷听本来就拿不住他的错,婉儿也不欲与他纠缠了,随口道“豫弹山水调,终拟从钟期” 武三思闻言欣喜拍手,连连称赞“果然是好诗啊,大人这首诗看似平淡却颇具韵味,三言两语就将诗词琴瑟中的奥妙描绘出来,可谓是四两拨千斤,看似无心却有心……” 他的话还没说完,婉儿便朝他行了一礼,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太平和李旦同她一起,好笑地看了一眼武三思。 待完全将武三思甩在身后了太平才哈哈笑道“要我说,这武三思还是有优点的,这脸皮,当场被抓住脸不红心不跳的。这演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么仰慕我们上官大人。啧啧啧,可惜了今天游园宴只是游春,没有搭戏台子,不然高低得请他上去唱两句” 婉儿却没心思笑,心有余悸道“怪我太不小心了,差点就让他听见了,多亏了相王殿下及时发现” 李旦从小就洒脱,为人肆意张扬,不喜欢文绉绉的东西,反倒是喜欢习武,武艺是几个兄弟之间最强的,所以他一早就听见了武三思的气息。 “也怪不得你,他有心来偷听,你也是防不胜防”李旦宽慰道。 “对啊,好在没有让他听见”太平跟着笑道。 婉儿心里猜想他二人应该又是在谋划着什么,但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她也不好再问,毕竟关系的是太平的命,和李显的未来,她身为一个外人,也不好置喙。 游园宴结束之后,太平想办法给张佑送了几节蜡烛,一切都要看张佑的了。 这段时间还算是相安无事,武三思自觉自己没机会,也老实多了,在朝堂之上可谓是低调做人,与人为善。 这日武皇处理完政务正打算去御花园逛逛,忽然有内侍跌跌撞撞进门,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哆嗦着说“陛下,七庙,着、着火了” 他说完低下头,不敢直视武皇的眼睛。 果然,武皇一听自己武家的庙着火了,当即血涌上头,只觉得头晕眼花,站都站不住了,好在婉儿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武皇,这才没有让她跌倒。 “立刻调人去救火,无论如何把牌位救出来。还有,给朕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武皇抬手指着内侍,厉声吩咐。 她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佝偻着腰,抬起的手忍不住的颤抖。 婉儿给她拍背顺气,同时给采禾使眼色,让她去请御医“陛下别气坏了身子,先坐下吧”她说着,将武皇扶着坐下。 武皇却是平静不下来,捶胸顿足地说“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朕都要查清楚,绝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的”武皇还未登大宝之时就心心念念要建武氏七庙,如今好不容易建起来的七庙就这么一把火给烧了,她心中不平啊! 张昌宗在一旁看着,正想在武皇面前献殷勤,嫌婉儿挡了自己的道,于是建议道“上官大人,不如您去看看吧,以您的聪明才智,应该很快就能弄清楚的” 武皇正着急,本想着亲自去,但是她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张昌宗这提议正好“对,婉儿,你快去看看,一定要给朕查清楚了” 张昌宗见武皇也这么说,看好戏似的冲婉儿看去。 婉儿瞥了张昌宗一眼,没有理他,只朝武皇拱手“是,婉儿这就去” 婉儿乘着马车直接往七庙赶去,到了七庙只见火光冲天,一片断壁残垣,黑烟笼罩了整片天空,黑压压的让人透不过气来。七庙门前内侍、宫女、侍卫人来人往,混乱不堪。 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 “上官大人”祠监见婉儿来了,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慌忙上前行礼,还未等婉儿说话,他就着急地说“火势太大了,完全没有突破口,有侍卫冲进去救牌位,可现在还没出来,只怕是凶多吉少,这可怎么办啊” 七庙里最重要的就是牌位,那可是陛下的先祖! “先救火,往祠堂开出一条道来再进去。让侍卫打水,内侍救火,宫女救人,去就近的府衙和各位大人的府邸借调人手。门口拉好警戒,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最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火场”婉儿迅速地安排好一切。 “可,牌位怎么办?”祠监哭丧着脸说。 婉儿转头看向火场,火势太大了,这时候进去就是送死,毫无意义。 “火势小了再去”现在只有开道这一个办法了。 救火救了一半的时候太平来了,她的府邸离七庙不算远,方才祠监去借人就去了公主府。 “怎么样了”太平着急地走上前来,看这火势只怕七庙都要付之一炬了。 “情况不太好,我们本想开出一条道来再进去,但是这火势太快了,又难以熄灭,到现在也没能开道”婉儿眉头紧锁,心中不安。 太平宽慰道“事已至此,你急也没用。对了,母皇怎么派你来了”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眼下已经起火了,无论婉儿怎么力挽狂澜都无法完全补救。稍有不慎,甚至会被牵连。 婉儿自然也明白2,这就是张昌宗故意给她挖坑。武皇心里着急,当下也没有人在跟前,就只有派她来。 “张昌宗给陛下推荐我来的”婉儿的语气颇为无奈。 第120章 婉儿受罚 “这张昌宗,对付我就算了,还处处针对你!”太平忿忿不平道。 宫里谁人不知,太平和婉儿同气连枝,张氏兄弟和太平水火不容,自然就将婉儿也视作敌人。 太平想着武皇心情不好,先进宫了。 火足足烧到了第二天凌晨才被扑灭。几座祠堂已经烧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断壁残垣,众人累得瘫倒在地上,还有受了伤的人在哀嚎,简直是一片混乱。 好在他们组织有序,专攻一处,拼命开了一条道,牌位抢出了一半。 这里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婉儿马不停蹄地赶回宫里复命。 没想到卯时了紫宸殿还灯火通明,婉儿眉头直跳,快步进殿。 只见武皇斜靠着软塌,紫宸殿的宫女都守在殿内,李旦、李显、太平、武三思等人也在,还有太医在一旁照料,张氏兄弟更是满脸担忧。稀奇的是张佑居然也守在一旁。 “参见陛下”婉儿一掀角袍,跪下行礼。 武皇脸色苍白,闻言抬手道“起来吧,怎么样了” “婉儿有负圣恩,不敢起”婉儿说着头压得更低。 武皇一听婉儿这么说的,当即就坐不住了,撑起半躺着的身子,追问“到底怎么了” “火势太大了,只抢出了一半的牌位,七庙宗祠烧了大半,只怕是要重新修建”烧得那么严重,要修缮恐怕是不行了,只有重新修建了。 “牌位、牌位只救出了一半!”武皇嘴角哆嗦,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接着气血上涌,怒道“为什么只抢出了一半!这么多人连几个牌位都救不出来吗!”武皇说着,一抬手将面前的药碗打翻在地。 一屋子的宫人吓得瑟瑟发抖,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药碗打翻在婉儿脊背上,背上一股灼热之感传来,好在这药是事前盛好放着的,没有沸水烫, 李显见此眉头紧锁,当即就要出来替婉儿求情,李旦一把拉住他,冲他摇了摇头。 母皇正在气头上,这件事本来就不怪婉儿,她只是被牵累了而已,李显这时候要冲出去替婉儿求情,岂不是上赶着当出气筒。 婉儿忍着背上的疼,脸色发红,叩头道“冲进去救牌位的人都没能出来,婉儿是觉得就这样进去是白白送死而已,所以才让他们先开道,开道之后第一时间就进去了” 武皇听婉儿这么说,怒极反笑“所以,你为了他们,眼睁睁看着牌位被毁而不去救?” 救火的事,那么多人看着,婉儿就算自己不说,武皇也终究会知道,所以,她赌了一把,赌武皇会念及她的苦衷,念及她的忠诚,可没想到,她现在心里只有牌位,丝毫没有考虑其他的。 “在开道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就进去了,并没有” “闭嘴!”武皇打断婉儿的话,心里只想着婉儿居然让他们先开道再救牌位,而没有第一时间救牌位,她哪儿来那么大胆子! 婉儿低头,一向恭顺的她这一次违背了武皇的命令,她知道武皇最在意的就是牌位,可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就算她让人去救援牌位,也于事无补,那么大的火,事先进去的人都死了,婉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再去白白送死。 武皇只是在气头上,一时之间没有想那么多,她相信,只要等武皇冷静下来,她就会想明白。 “来人,上官婉儿违抗圣命,自作主张,拉下去重责五十大板,下狱天牢”武皇气得头疼,捂着头怒道。 五十大板!太平他们当即脸色就变了,李显和太平再也没法想其他的,不约而同地跪下求情“母皇三思!”李旦见状也走出来跪下。 武三思适时地抬头,陛下气头上最恨别人求情,武延基和李重润就是这么死的,他倒要看看陛下会怎么处置他们。 果然,武皇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了,婉儿却在这时候道“婉儿自知有罪,甘愿受罚” 太平不忍地侧头看她,却见婉儿冲她摇了摇头。 太平也十分清楚武皇的脾气了,要换了旁人,她还能沉住气,可婉儿就是一个弱女子,五十大板,她受得住吗。 李显心里担忧得紧,接过婉儿的话“失火的原因还没查清楚,上官大人审时夺度,虽有疏漏却罪不至此。还望母皇念在上官大人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是啊母皇,婉儿这么做也是没办法,她十三岁伴您身边,忠心不二,这次失火非她之过,还望母皇手下留情” 武三思略一思索也拱手道“陛下,这失火之事还没有查清楚,上官大人第一时间赶赴七庙,对当时的情况应当很清楚,查明原委没有人比上官大人更合适,还请陛下三思” 李旦十分诧异地看向武三思,武三思之前一直和他们针锋相对,甚至对婉儿暗中下手,如今虽然收敛了,可也没必要替婉儿求情,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无论旁人怎么想,武三思却是十分诚恳的模样。 事到如今,他势单力薄,李显继位已成定局,他既然已经让武崇训娶了安乐,那就是打算和他们和睦相处,为自己争一份生机。上官婉儿是李氏宗亲的人,替她求情无论结果如何,李显总归是会记住他这份情的。 果然,只见李显朝他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 这么多人替婉儿求情,武皇本是心中震怒,但说到婉儿和她的情分,她忽然有些犹豫了。 婉儿从十三岁起就常伴她身旁,陪在她旁边的时间比任何一个子女的时间都长。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在她心里婉儿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奴婢,更像是亲人。 一个真正懂她的亲人。 武皇沉默了许久,眼神看向婉儿,一下子撞上婉儿倔强的眸子,她忍着背上的伤痛,冷静地看着她,眼里虽有害怕却也坦然。 这神情让武皇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婉儿替她记事,被李治发现了,李治拿她出气,一把金刀插在了她额头上。她虽痛苦,却极力忍受着,倔强不服输。 那时候是她替她推开了李治,救下了她的命。 可现在的情形,她不就是当日的李治吗?婉儿就是她的出气筒,说到底,七庙失火的事情与她何干。 武皇的神色缓和些,摆了摆手“下去领三十个板子,罚俸一年” 婉儿立即道“谢陛下开恩” 第121章 宫变 虽说少了二十个板子,但对婉儿来说,三十板子也是她难以承受的,最后她被打得疼晕了过去,抬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当天更是发起了高热,一连几天都没有醒过来。 而武皇因为七庙失火的事情怒气上头,这几天也卧病在床,张氏兄弟在床前细心照料,半步都不敢离开。 武皇生病,婉儿告假,这下子紫宸殿的小事就交给了张佑处理。大事移交东宫。 太平看着眼下的情形,简直是天赐良机。 陛下本来就怒气上头,张佑又调换了紫宸殿的蜡烛,蜡烛之中可是加了躁郁之物,会加重陛下的病情。 而张昌宗为了打击婉儿,故意让婉儿去救火,虽然让婉儿受伤了,但也阴差阳错让张佑掌握了紫宸殿的话语权。此时天时地利人和皆有,恐怕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这天太平就和李旦秘密商量好了政变事宜,只待明晚一举夺宫。 第二天傍晚时分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青楼召开花魁大赛,城里叫得上名头的公子哥都来捧场了,一下子楼中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青楼中一片热闹场景,而另一边的皇城却是夜幕降临,冷清地令人发怵。 太平看着桌上的雪鹿汤,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一切就在今晚了,是生是死全在今日! 公主府灯火通明,但大门紧闭,府中下人都被关在柴房之中,由侍卫严加看守。而武攸暨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不停地扭动挣扎,眼里充满了恨,他嘴里塞着白布,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恶狠狠地朝太平呜呜呜。 太平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吩咐崔湜“把布从他嘴里拿出来,本宫倒是要听听他在说什么” “公主,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别污了您的耳朵”崔湜方才去拿武攸暨的时候可是听见了他的叫骂,简直比街边的贩夫走卒骂的还难听。 太平掩面轻笑,随意道“本宫的耳朵什么话都能装下,把他嘴里的布拿掉!”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毋庸置疑,崔湜自然是不敢违抗的,当即上前拿掉了武攸暨嘴里的布。 刚拿掉布就听见武攸暨大骂“李瑗!你水性杨花,豢养男宠,恬不知耻,连青楼妓子都比你强,至少她们没有这么多歪心思!如今你又要起兵造反,行大逆不道之举!你虽为公主,却品行低劣,连乡间民女都不如!你披着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恶臭至极,我见你就觉得恶心!呸,你就是一个下贱狠毒的女人,总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曝尸荒野,被野狗分食!” 崔湜听着这些话脸色难看至极,忍不住要上前去堵住武攸暨的嘴。 太平却是轻笑,蹲下身来捏住武攸暨的下巴,武攸暨也不服输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骂得好,骂得对,只可惜,我曝尸荒野的那一天你是看不见了,不过,你那么喜欢野狗分食,我倒是有一个主意,要听听吗?”太平狡黠地冲武攸暨笑,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但她的笑容却让武攸暨汗毛倒立,心里发怵。他和太平虽然是名义上的夫妻,却也是朝夕相处十几年,对于太平的狠辣,他了然于心。 武攸暨眼底闪过慌张,又故作镇定地说“你想干什么?” 太平捕捉到他眼里的慌张,很是受用,云淡风轻地说“来人,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下来,当着他的面”太平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果然看见了武攸暨惊恐的目光,她更加开心了,哈哈笑道“喂狗!” 武攸暨见她要走,暴怒着大喊“李瑗!李瑗!你害死我夫人,折辱我十五年!如今又要将我折磨致死,我就算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会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你等着!你等着!”武攸暨被架着去了后院,声音渐行渐远。 太平无所谓地自顾自道“我等着” 她没有错,一切都是他们逼她的,她本来只想和阿绍长相厮守,可他们却不愿意放过她!是他们的野心害死了阿绍,要不是他们武家人想夺权,李氏宗亲就不会被屠戮殆尽,阿绍也不会死。他们武家挑起争斗,就怪不得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走,把雪鹿汤带上,我们去看看母皇”太平瞥了一眼桌子上的汤,笑道。 李旦、张柬之、崔晔等人已经在等候她了。 此时城中宵禁,李旦命巡城营的人看好各处的人,有动静立刻来报。而他们自己则带着各处集结的府兵前往宫门。 他们没办法调集军队进城,但平日里太平的商铺人员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假扮的,各处府兵、巡城营将士和隐藏士兵,林林总总算下来有三千多人,只要他们动作够快,有六成胜算。 众人接近宫门口便放慢脚步,熄灭火把,小心翼翼隐秘于墙根下,只有太平和她随行的十几个侍卫打扮的高手大摇大摆往宫门去。 此时宫里已经下钥了,禁军首领李多祚正在休息,听见手下的人来报是太平公主求见,立即去宫门。 只见太平公主一身红色衣裙,身披雪色披风,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 “参见公主,不知公主深夜入宫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李多祚站在城楼上朝太平拱手道。 太平笑着接过侍卫提着的食盒“母皇近日身子不好,本宫费尽力气寻来了补气至宝雪鹿,已经炖好了雪鹿汤,想给母皇送来”太平说着打开了食盒,食盒里的汤发出一阵鲜香,大晚上的李多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可他还是不忘规劝“殿下何不明早再来,今日天色已晚,想必陛下也已经睡下了” “母皇龙体不容耽搁,还请统领放行”太平态度坚决道。 “这”李多祚有些为难,太平贵为公主,他不敢得罪。但是宫规森严,他也不敢放行。 “不如公主稍等片刻,待卑职去禀告”李多祚犹豫道。 “去吧” 李多祚随便叫了一个人,立刻前往紫宸殿。 不多时只见张佑快步走来,他早已等候在去紫宸殿的必经之路,方才见到去传话的禁军一刀毙命,这才走出来传口谕。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多祚“陛下口谕,宣太平公主觐见” 这几天上官大人生病,陛下身体也不好,张佑算是宫里人人巴结的对象了,李多祚见他来了自然也不做多想,立刻挥手道“开门” 宫门缓缓打开,太平带着人进了皇城,李多祚已经下城楼来迎接太平,他为刚刚的事情赔笑道“卑职职责所在,殿下勿怪” “李统领将本宫想得太过小气了”太平轻笑。 李多祚哈哈赔笑,刚松了一口气,忽然脖子上一阵寒意,接着便感觉到了刺痛。 太平手里拿着削铁如泥的玄铁匕首大喝“让他们退下!” 变故只在一瞬间,李多祚完全没有对太平设防,谁能想到陛下的亲生女儿会谋反! 第122章 策反 李多祚感受到脖子上的刺痛,大气都不敢出,就担心自己一不小心撞上锋刃。 李旦听见了太平的声音,知道她得手了,立即带着人冲开宫门,禁军根本没有来得及关门就被冲开了,此时面面相觑,没有李多祚的命令他们不敢动手。 “相王殿下!”李多祚惊呼,原来如此,原来太平公主是帮助相王殿下夺权。 李旦拔出宝剑,指着李多祚,字字铿锵“李多祚,你本是我李唐朝臣,如今我等顺应天命,反周复唐,你可愿跟随?” “殿下,殿下是要自立为帝?”他现在拿不准李旦他们的想法,人人都说相王和太子兄弟情深,可如今这一出又是什么? “皇兄乃天命所归,是我李唐江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武氏违背先皇遗命,废黜皇帝,篡国而立,十余载的时间,李唐宗室凋零殆尽,天下百姓怨声载道。我李旦身为皇室宗亲,先皇子嗣,拥护皇兄,重建李唐江山责无旁贷。如今,我愿搭上性命,与诸君重建李唐盛世!你若愿往,便是李唐江山的大功臣”李旦目光炯炯盯着他。 张柬之等人都是拥护李显的,李多祚这番话明为询问,实为挑拨,所以李旦立刻便表明了自己的意图,他绝无称帝之心。 他话音刚落,李显狂奔而来。 他方才收到了太平的密信,这才知道他们今日要发动宫变,这么大的事,他们居然瞒着他! 他一脸不忿,一把拽住李旦的手,低声呵斥“你们疯了!” 李旦压低了声音劝告他“七哥!你还看不清局势吗,事已至此,你今日若要阻止我们,就是让我们去死!今日我们以你的名义逼宫,无论你答不答应,你都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要再天真了,我们别无选择。所有的事情我和太平都安排好了,你只要配合我们,今日绝不会失手” 现在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已经成功了一半。但是为了让李显配合,他只能说万无一失了。 李显一脸挣扎,他就算是再傻也知道其中的厉害,逼宫可是死罪。他现在别无选择,要么跟他们一起,要么陪他们去死。 太平见李显动摇了,接着在李多祚耳边游说道“李统领,你知不知道今晚鸳飞楼举办花魁大赛,不少世家公子都去了,巧了,我的下人正好遇见了贵公子” 她的话很轻,却犹如千斤重石压在李多祚身上,李多祚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太平见机将匕首压紧了一分,刺痛将李多祚的神志拉了回来,他平息了片刻才咬牙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听说李郎君是李统领的独子,您对他视若珍宝,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要的很简单,只要你配合我们,我保你一家平安无事”太平说完见他没有反应,接着游说“这江山本就是我李家的,母皇篡国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后世史书谈及今日政变,也只会赞叹我等当机立断,力挽李唐江山” 他不过是担忧自己的身后名,既然如此,就给他一个身后名。 李多祚果然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好了几分“殿下保证我李家老小的安全?” “我李瑗说到做到,若不能保你李家上下,我就被五马分尸” “好,我信你”能发这么狠毒的誓,他愿意信。更何况,他现在也别无选择。 如今李显和李多祚都被说服了,皇宫之中只剩下金吾卫,但是金吾卫势单力孤,被禁军牵制住了,李显等人则往内宫而去。 张佑在一旁道“殿下,今日陛下在集仙殿” 宫里已经全乱了,采禾正在照顾卧病在床的婉儿,见外面闹哄哄的便要出去查看,婉儿却忽然出声叫住她“别去,你就安安心心待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采禾被吓了一跳,接着惊喜道“婉儿姑姑,你醒了!” 其实她早就醒了,一直在装睡罢了,太平要政变,她没办法帮她,只能抽身逃离,什么都不管。 其实那日的大火她早看出来是太平做的了,大火从四面八方烧起来,一看就是人为的,还有那难以熄灭的火,那是因为地上有火油。这手笔和当年火烧明堂如出一辙。更何况七庙和公主府相隔不远,婉儿得知消息并从宫里赶到七庙的时间挺长的,那段时间里太平居然没有吩咐府中下人去救火。 那只能说明太平的故意的,是她放的火,她又怎么会及时去救火。 她就是要火烧武氏七庙刺激陛下。之前婉儿还只是猜测太平是要趁陛下卧病在床发动宫变,她不愿意站在任何一方,所以才故意说出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抢救牌位的事情,趁此机会脱身。 她只是在赌,今晚的喧闹却已经让她确信,她猜对了。 采禾现在出去很可能会被误伤,这个时候待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盛碗粥” “不用了,现在外面很乱,你别出去” “可是”采禾有些担心地看着外面,这样子是宫变了吗?陛下怎么办! 但是她转头看见婉儿的眼神,自知自己没办法帮忙,垂头道“我知道了” 李显带着人很快就到了集仙殿,殿外的侍卫们见这么多人冲上来,立刻拔出长剑,忐忑地看着眼前的人。 李显振臂一呼“本宫乃先皇亲封太子,遵从遗诏继承大统,乃天命所归!尔等放下武器,本宫愿既往不咎!” 他说完身后立即出现一队弓箭手,个个拉弓如满月,直指着门前的侍卫们。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先扔下了手中的剑,哐当一声剑落在地上,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侍卫们陆陆续续将剑扔下,李显会心一笑,推开殿门往里走。 张昌宗早就听见了殿外的动静,正贴在门口偷听,门忽然被推开,他一屁股跌坐在地,接着就想往回跑,李旦却是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踩在他背上。 “哎呀!”张昌宗哀嚎一声,回头看见是李旦,立刻求饶“相王殿下手下留情,饶命啊!” 李旦一把将他拎起来,调笑道“之前不是很嚣张吗?” 李旦说完故意朝太平看去,张昌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是替太平出气。 他立刻求饶“殿下饶命,我们兄弟就是跟公主开玩笑而已”他说完拉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腿不停地打着哆嗦。 “住手!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要造反了不成!”武皇的声音突然想起,她如今身体不好,就算是盛怒,声音也不大,但气势犹存。 第123章 退位 张易之扶着武皇,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武皇目光炯炯地盯着李显,那眼神犹如猛虎狠厉,吓得李显立即就怂了,他低眉顺眼地朝武皇行礼,恭敬道“母,母皇” 张昌宗见自己的救星来了,立刻挣脱开李旦的手,屁颠屁颠逃窜到了武皇身边。 “哼,看你今晚这阵仗,还以为你已经不将你的母皇放在眼里了”武皇一拂袖,在软凳上坐下。 李显心跳如雷,当即拱手“母皇说的哪里话,儿臣,儿臣怎么敢不将您放在眼里” 他说着,眼神在李旦和太平身上飘忽,心里呐喊着快帮我说说话。 “够了,你回去吧,今日的事,我以后再跟你计较!”武皇深知今日自己讨不到便宜,立即打发李显。 李显心里犯怵,也想着快些走吧,抬脚就要退下,太平没想到李显如此软弱,事到如今还怕什么,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要做绝!母皇之所以让他们走,就是知道自己现在没有胜算,他居然还真想走,今日一走,明日就是他们的忌日! 她一把拉住李显,眼神犀利,开口凉薄“七哥!看看你身后的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若退,就是让他们去死!” 太平说完转向武皇,拱手道“大周篡国而立十余载,如今母皇垂垂老矣,还请母皇禅位太子,遵从先帝遗命,复立大唐!” 她身后的大臣们也深知时至今日,没有退路了,就算李显不愿意,他们也不能退缩,李显不愿,还有李旦。 于是皆效仿太平,拱手道“请陛下禅位太子,复立大唐!” 武皇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逼迫至此,她本来身体就不好,指着眼前的人群怒道“你们,你们!” 张易之见武皇喘不过气来,连忙为她拍背顺气,武皇这才出了这口气,接着说“你们好大的胆子,朕是天子,你们敢逼宫!” “古往今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母皇以前是赢家,所以是天子。如今,母皇你输了,就不是天子了!”太平丝毫不惧武皇的怒气。 武皇早就知道太平变了,可没想到她居然敢这么跟她说话。 “太平,你越发没规矩了”武皇低声呵斥。 太平低声轻笑“母皇,你老了,如今的你再不复当年的风采,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日暮西山是无法逃避的,您何不就此引退,安度晚年呢?” 如果今天只有李显,一切都还好说,但是今天李旦和太平是绝不会放弃的。武皇深知自己几个孩子的个性,如今这局势只怕是无法扭转了。 就算她顽抗到底,也是无济于事。 张易之见武皇有些动摇,厉声疾呼“陛下,陛下您别听公主的,她已经疯魔了,为了让太子复位,她不惜给您下毒,趁您神志不清游说您。她为的目的不择手段,就算您退位了,她也不会让您安度晚年的,陛下!” 此言一出,不止是武皇僵住了,在场的人个个一脸震惊。公主给陛下下毒,那可是弑君不孝的大罪! “张易之,你少妖言惑众!”李旦见此厉声喝止。这件事只要他们打死不认,就算陛下心有猜疑,没有证据又能怎么样。 “七哥是母皇秘密迎回京城的,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母皇若不是想立七哥为太子,为何要迎他回来。更何况,七哥乃母皇和先帝的嫡子,身上流淌着两代帝王的血,是天命所归,不立他,还能立谁!”他的话字字珠玑,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 是啊,太子殿下是陛下的亲生儿子,长幼有序,他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公主何必多此一举。 张易之见李旦颠倒黑白,心急如焚“我妖言惑众?我们张氏兄弟是公主府出来的,人人都知道,当初公主将我们引荐给陛下就是为了帮她办事,她害怕陛下动摇,所以才出此下策。下毒之后,她又想过河拆桥!她机关算尽,冷漠无情,你们还敢为她卖命!” 太平丝毫没有慌张,静静地听张易之说完,接着笑道“可笑,真是可笑!今日诸君都是冲着七哥的面子来的,何来为我卖命之说,你兄弟人品卑劣,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们的话有几分可信?空口白牙便想诬陷本宫!” “我”张易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手上毫无证据,事到如今还是要武皇相信才行。 他期盼地看着武皇,着急地说“陛下,您相信我,我绝对没有骗您” 武皇阴沉着脸,睥睨了他一眼,他还好意思让她相信他,她就是太相信他了,才被他们算计。事到如今,她毫无回旋之力,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你诬陷公主,该当何罪!”武皇沉声道。 张易之没想到武皇居然会站在太平公主那一边,此时也乱了方寸了,只上前拽住武皇的袖子,诚诚恳恳地说“陛下冤枉啊,我怎么敢诬陷公主,五郎所言句句属实” “哼”李旦轻哼一声,吩咐道“来人,将妖言惑众的张氏兄弟带下去,就地斩首!” 张昌宗当即感觉一个惊雷劈下来,将他吓得跌坐在地,耳边再也听不见其他的话,张易之的反应则是快多了,他离武皇近,当即就要挟持武皇,李旦早有准备,一把夺过身侧弓箭手的弓箭,拉弓射箭一气呵成,一声箭鸣呼啸而去,噗地一声扎进了张易之的脑门。 张易之挟持的动作刚做了一半,眼睛睁得溜圆,眼里透露着不甘,直挺挺倒了下去。 张昌宗被吓得屁滚尿流,不停地磕头“饶命啊,饶命啊陛下”他说完又抬头看了一眼武皇,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陛下,陛下您不是想看六郎弹琴吗,六郎给您弹琴”说完竟然抓起地上散落的册子,有模有样地卖弄起来。 李显等人怪异地看着他,只见张昌宗又哭又笑的,情绪转变极大,看样子像是疯了。 太平朝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他们立刻上前将张昌宗带出去。 张昌宗被架着出去还不忘带上册子,笑嘻嘻地说“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是不是去吃好吃的?是不是,是不是”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 饶是武皇见惯了风雨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她呆坐在凳子上,许久之后才抬眸看向收手的李旦,李旦一脸肃穆冷酷,回望着她。 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冽,她只觉得若是李旦对她下手恐怕也是会如此决绝。 “母皇受惊了”李旦将弓箭递还给弓箭手,恭恭敬敬道。 武皇深吸了一口气“无碍,来人,去取朕的册宝和玉玺,交给太子殿下” 事到如今,她就算是不想退位,也只能退位了。 第124章 看望武后 一夕之间,皇城里就变了天了,第二天一大早李显宣读武皇退位诏书,复国号为唐,重登大宝。而武皇则退居上阳宫。 朝中大臣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是这些事情不是他们该思考的,一切遵命便是。 李显登基比想象的还要顺利,他登基之后大赦天下,册封韦氏为皇后,加封太平为镇国太平公主,李旦为安国相王,善待大周臣子,只要没有大错的都既往不咎。 一时之间,大家对李显这个新帝都充满了期待。 武皇退居上阳宫之后,心气郁结,如今每日都要喝汤药,身子大不如前。 婉儿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今的上阳宫冷冷清清,谁人都知道,当今圣上逼宫夺权,上阳宫里这位是被迫退位,和陛下有嫌隙,他们又怎么敢表现得太过热切呢。 今日晴空万里,虫鸣不绝于耳,婉儿一身宫装一脸惆怅地来到了上阳宫门前,看守上阳宫的侍卫知道婉儿和太平公主相王等人关系匪浅,武皇的退位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地位。 于是恭恭敬敬行礼道“见过上官大人” 婉儿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径直走进了上阳宫。 采禾前两天就来了上阳宫,如今见婉儿来了,快步上前叮嘱她“婉儿姑姑,娘娘被迫退位了,如今心情不好” 她是担心武后责怪婉儿。 婉儿自然也明白,她跟在武后身边这么多年,对武后的性子再清楚不过,在她的心里权力大于一切,为此她不惜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将宗室屠戮殆尽,她怎么会甘心退位。 “我知道了,放心吧”婉儿展露出一个笑容来,接着转身进入殿内。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靠近武后的寝殿,如今的武后再没了以往的精力,整天躺在床上,别说离开上阳宫了,连床榻都鲜少下。 武后听见屏风后面的脚步声,沧桑的嗓音响起“谁?” 婉儿透过屏风依稀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老妪,她侧躺着,床前空无一人,阳光透过一侧的楦窗洒下来,斑驳地落在她的脸上,鸡皮鹤发,垂垂老矣。她浑身散发着死寂的落寞,婉儿依稀想起了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见武后。 也是这样一个午后,晴空万里,她迎着光看见了那个手握权力最为尊贵的女人,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却意气风发,眼睛炯炯有神,透露出一般人所没有的野心。 那时候的她心思澄明,雷霆手腕,有胆量有气魄。即使知道她是上官仪的孙女,依然敢将她留在身边,甚至几次三番救她。 对于武后,她心里是有愧的。 她早就知道太平他们的计划,却没有透露半句。 “婉儿参见娘娘”婉儿绕过屏风,跪在地上行礼。 “娘娘”武后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了,这像是上辈子的称呼。她喃喃重复了一遍,接着又念叨着“娘娘,娘娘……”她的语气从刚开始的茫然到接受再到不甘,最后转化为无尽的痛楚。 她字字泣血,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婉儿有些无措,低头不敢再看武后。 这么多年,这是婉儿第一次见武后流泪。即使李治驾崩,李贤自裁,她也没有流过一滴泪。她以为武后是铁石心肠,不知道流泪是什么,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看见她的眼泪。 她果然是最爱权力。世间万物都比不过手里的权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权力,如今一朝失去权力,便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武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抬手擦干眼泪,又看向婉儿“你来做什么,如今我已经给不了你想要的了,你应该去找李显” 太平给她下毒让她产生梦魇,而立李显为太子是婉儿说的,她和太平亲如姐妹。这件事她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张佑是太平的人,而张佑是婉儿选进紫宸殿的,在这其中她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无法再将婉儿视作自己的心腹了,如今见了她就是猜忌,倒不如不见的好。 婉儿知道她是迁怒于她,她也不奢求能够再回到以前,只叩首道“娘娘,您如今虽已退位,但您为大周、为天下百姓所做的事情人人皆知,在史书之上,会有属于您的浓墨重彩的一笔,您何必暗自神伤。婉儿此次来只是想劝您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无论如何婉儿都希望您能平安” 婉儿说完朝她深深磕头,担心自己待在这里会让武后生气,便起身道“婉儿告退” 武后没想到婉儿此番来,居然没有为自己辩解,只说了让她宽慰的话便要离开,她立马出声叫住婉儿“婉儿” 婉儿听见武后的声音,心头一酸,红了眼眶,她压制住心里的情感“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于你也算是伯乐,当初本宫陷害上官家,害得你全家抄斩,如今,你害得本宫丢了帝位,也算是两不相欠了,从此以后,你不用再来”武后回忆起当初的事情,忽然心里释然了一些。事出有因,果然心里能够接受一点了。 婉儿口中苦涩,她很想说当初是先皇有意设计的,但转念一想,先皇虽设计了上官家,但当时的武后也是有意要除掉上官家。只不过,她当了先皇的刽子手。 如今旧事重提,她又何必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让武后知道先皇对她充满了算计,平添伤怀。 婉儿踌躇片刻,哽咽道“娘娘保重”她回头看了武后一眼,武后却已经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了。 她跟随武后二十余载,武后对她的好,她都记得,她敬畏武后,也感激武后。说句僭越的话,她将武后视作母亲,虽然他们之间各取所需,可也有真情存在。 她已经决意离开京城,今日一别恐怕就是永别了。 心里万般滋味,婉儿觉得双腿就像灌了铅似的,十分吃力地走出上阳宫。 三月的天,春意盎然,唯独上阳宫死气沉沉的,婉儿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上阳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她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可她别无选择。 婉儿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往宣政殿而去。 第125章 辞官还乡 李显刚用过午膳,正在看朝臣们递上来的折子。听见内侍禀告上官婉儿求见的时候,心中一喜,立马吩咐内侍让她进来。 婉儿款款入内,恭敬道“婉儿参见陛下” 李显一脸喜色,走下来将她扶起,和蔼道“快快免礼,你我之间还行什么礼”说完又看婉儿的脸色不太好,担忧地问“你怎么脸色不太好,伤还没好吗?” 当日婉儿的伤他看在眼里,被抬回去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如今才过了十来天,恐怕是还没好全。 “劳陛下挂念,已经好了。只是方才去看了太后娘娘,心里有些伤怀” 李显听婉儿说起武后,笑容也收了起来,他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是自己的母亲,他却逼得她狼狈退位,阿娘对权力的执着他一清二楚,如今怕是食不下咽。 前两天他还去看过她,只是她对他心怀怨念,没有一点好脸色,他担心自己再去打搅她,会令她生气。 “母后的事儿朕心中有愧啊”李显叹道。 婉儿担心李显是以为她替武后说话,暗里责怪他,立刻解释“婉儿的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娘娘伤怀,心里有些难受罢了。陛下所做之事没有错,还请陛下不要内疚” “朕知道你的意思,朕也只是心里过意不去而已,她毕竟是朕的阿娘,一会儿朕再去看看她。对了,你今日来宣政殿可是有什么事儿?” 话题又被带了回来,婉儿颔首道“婉儿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李显当即笑道“别说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是朕能答应的,朕都答应” 他的笑容还没有绽开便听婉儿道“请陛下恩准婉儿辞官还乡!” 婉儿说着便跪了下来。 李显嘴角一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她就一直待在皇宫里,她生在皇宫,长在皇宫,足足三十余载。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皇宫,如今她突然这么说,倒是让他猝不及防了。 但是李显却本能地搪塞“婉,婉儿,你为何要离开皇宫?如今皇宫是朕做主,你若是觉得哪里不好,你跟朕说,朕让人整改。若是你觉得在皇宫太闷了,也可以出去散散心,但是也不至于离开皇宫啊。朕刚刚复位,许多事情还做不好,你跟在母后身边多年,朕还指望着你帮衬帮衬。你,你,你再考虑考虑,在这皇宫里,没有人约束你,不好吗?” 李显心乱如麻,连说出来的话都语无伦次了。 他结结巴巴说完又忐忑地看着婉儿,只见婉儿面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陛下,并非是皇宫不好婉儿才离开。只是婉儿已经厌倦了尔虞我诈的生活,如今只想回乡好好陪着阿娘,尽一尽最后的孝道。还望陛下恩准” “你就不能留下来吗?”李显很是着急,低声道,声音里带了几分祈求。 婉儿早就想好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今日再见武后,想到自己的阿娘,心里十分难受。她长年在皇宫,见阿娘的时间少之又少,这些年来她实在是不孝,她现在只想回去陪在阿娘身边。 所以她的态度格外坚决“请陛下恩准!” 李显深知婉儿的脾气,倔强无比,自己恐怕是劝不动她,于是想了个办法,迂回道“既然你决意离开,朕也不能将你强留下来。只是八弟和太平同你一起长大,你要离开能否跟他们告别再走,这样,他们也不至于怪罪朕” 婉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是她如今已经打定主意再走了,就算李旦和太平来劝她也无济于事。况且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荥阳和京城虽然相隔不远,来回却也不方便,阿娘年纪大了,不便舟车劳顿,她要陪在阿娘身边恐怕也难以来京城。以后要再相见就难了。不如就跟他们告别再走。 “那就依陛下之见” 婉儿离开之后李显立刻让人去相王府和公主府送信了,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心里很清楚,他们两个人在婉儿心里的地位是要比他高的,毕竟多了十五年的相处。如果他们来劝婉儿,或许还有几分机会。 等送完信之后李显又想起武后,心里有些难受,便起驾去了上阳宫。 上阳宫内武后坐在床榻上,透过楦窗望着外面的景色,春和日丽,阳光灿烂,只可惜,这些东西都不属于她了。如今的她已经日暮西山,只能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了。 “母后”李显的声音突然响起,武后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显见武后对自己如此冷漠,心里悲戚,当即就跪了下来“母后,儿臣对不起您”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本就是一个心软的人,如今见武后如此孤寂落寞,心如刀绞。 武后终于开口说话“当初本宫不计前嫌将你从房陵接回来,甚至立你为太子。本宫如此信任你,你为什么”武后说到此处情绪激动,缓了缓才接着说“为什么要伙同他人,谋了本宫的皇位,让本宫成为天下的笑柄,让本宫沦落至此!” “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武后鲜少用“我”字与他人说话,如今这句话却是发自肺腑,令李显心痛至极,涕泪横流。 李显念及当初的事情,自己行事乖张,不慎妄言才会被废,但是母后却不计前嫌将他重新接回了京城,甚至要把天下托付给他,但是他却听从了太平和八弟的建议,发动了宫变,害得母后惨淡收场。他对不起母后! “母后,儿臣有罪,儿臣不该逼迫您,不该让您陷入如此境地,只要您能原谅儿臣,儿臣什么都答应您”李显声泪俱下,连着磕了几个头。 武后见他态度诚恳,又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立马道“此话当真?” 李显见事情有了转机,眼睛发亮,一口应道“自然,母后一辈子都是儿臣的母后,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改变,只要母后吩咐,儿臣定当遵从” “本宫也不求别的,只要你能够放过武氏诸人便可”她之前就在立武家人和李家人之间摇摆过,就是担心立储不慎会给另一方招来杀身之祸。 但是李显心思纯良,要他答应不杀武家人应该很简单。 果然,李显二话没说就应下了“儿臣答应,只要他们不做危害李唐江山的事儿,儿臣绝不杀他们” 第126章 梁王府 李显答应了武后的条件之后,武后果然对他有了些好脸色,母子二人还话了几句家常。 李显离开之际又让内侍在内务省抽调人手过来,上阳宫的一切待遇和当初的紫宸殿一样。武后也可在皇宫里随意走动。 之后他又下了一道圣旨,赦免武家所有人。 而太平此时对那道圣旨还一无所知,前两天她才杀了武攸暨,心里却仍不解气,如今武后退位,武家最大的靠山已经倒台了,她心里的愤恨不能对武后发,难道还不能在武家人身上发吗? 武氏家族如今人人自危,陛下下旨彻查武氏家族,在这期间武氏家族禁足在府。 武后在位之时,他们可没少犯事,要杀他们有的是理由。 太平今日便前往梁王府,梁王府的下人已经被她带去的侍卫拿下,她命人将梁王府上下悉数抓了起来,个个跟捆粽子似的扔在地上。 太平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倒在地上的武三思、武崇谦等人哈哈大笑“梁王,别来无恙啊” 武三思用力挣脱身上的绳索却无济于事,他没想到太平公主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上门寻衅,陛下还没有下旨如何处置他们,她就敢滥用私刑。 “镇国公主,你今日所做为何?”他当然知道李显没有处置他们,否则就不是太平来梁王府了,而是金吾卫。 “自然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太平挑眉一笑,拍了拍手。 接着张佑便端了一个盒子上来,武三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正要说话,太平便道“念及你们是堂兄弟,我还是带他来见一见你” 说完张佑将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放着武攸暨的人头,他瞪着眼,张着嘴,嘴里一片漆黑,乍一打开,武三思身后的内眷们都吓得瘫软在地,呕吐不止。 武三思也被吓得脸色煞白,看太平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他以为太平只是精于算计,没想到她如此心狠手辣,手段之狠毒,不愧是太后的女儿。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知道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不是说了吗,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太平打量了他一番,又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派人刺杀了婉儿是吧” 武三思当然记得,当日他派人刺杀传旨离开的上官婉儿,只可惜让她活了下来。 “你应该庆幸刺杀没有成功,否则你今日恐怕只有抬着出去了。”太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玄铁匕首“梁王放心,这把匕首乃是玄铁所制,削铁如泥,一刀下去很快的” 她说完也不等武三思回过神来,示意侍卫将武三思的手按住“婉儿的右手落下了旧疾,梁王赔一根右手指头,不算冤了你吧” “你敢,陛下尚未下旨,你敢动用私刑!”武三思奋力挣扎着,死死盯着太平。 此时的太平哪管他说的话,手起刀落,一截手指滚落在地,武三思哀嚎一声,额头上冷汗直流,人不停地抽搐,看着太平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剜心。 武三思身后的家眷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哭成一团,唯独没有人上来安慰武三思。 “父亲!父亲!”武崇训听见府内的哀嚎,连滚带爬跑进来,见武三思疼得快要晕厥,一把推开钳制住武三思的侍卫,将武三思抱住,扯了自己的衣角替他包扎。 接着又冲自己带来的下人吩咐道“还不快去请大夫” “是是是”下人得令立刻要离开,却被太平的侍卫拦了下来。 没有太平的命令,他们不会放走一个人。 “镇国公主!”武崇训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她“我父亲已经断了一指,这还不够吗!” “不够!武三思屠戮我李氏宗亲,刺杀婉儿,几次三番给陛下使绊子,阻止陛下登基。这些事情,是他一根手指就能赔的吗!”当初武三思就想劝说武后杀了韩王和鲁王,由此和宗室结怨。之后宗室叛乱,他和武承嗣大肆屠戮宗亲,一桩桩一件件的血案历历在目。 武家人和李家人有着无法跨越的血海深仇! 要不是他从中作梗阻止母后立七哥为太子,她就不会铤而走险给母后下毒,更不会被张氏兄弟拿住把柄,也就不会有逼宫这件事。 说起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武三思! 她当然恨他。 武崇训自然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但他并不认为父亲错了,政治斗争怎么可能没有伤亡。可他转念一想,如今的父亲不是也和当初的李氏宗亲一样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当初李氏宗亲被屠戮父亲没有错,那今日的太平公主岂不是。 武崇训没有再想下去,他自己都觉得无可厚非的事,又该怎么说呢。 这时安乐也到了,她先是朝太平行礼“姑姑” 太平自然是知道她是来为武三思求情的,没想到她居然能为了武崇训来保梁王府的人,看来她对武崇训的感情倒是深。 太平不知道的是,这回她可是想错了。安乐是对武崇训有情,可早已不复当初了,更何况武三思和她之间还隔了一辈。她也犯不着为了一个武崇训和太平他们作对。 她今日之所以来全是因为母后的吩咐。 母后已经得知父皇的旨意,武家的人一个都不能动,没想到这时候武崇训却送来了求救信号。母后早就知道太平公主对她心存芥蒂,早晚会有一番折腾,如今可是拉拢武家人的最好时机。 太平眯眼瞧了她一眼,笑道“怎么,安乐居然如此护夫,倒令本宫万万没有想到” 安乐却道“姑姑莫要笑话安乐了,梁王毕竟是您的表兄,父皇的表弟不是,何必闹得如此地步,还请姑姑看在皇祖母的份儿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她这话说得好听,搬出了武后、李显,就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太平可以拂了她的面子,却不好拂武后和李显的面子。 “安乐只记得他和我们的亲缘,却忘了他是如何屠戮我们李氏宗亲的,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太平笑着问她。 安乐愣了一下,这些往事她没有经历过,不好随意置喙,只好把李显搬出来了“这些事情想必父皇自有定夺,不如等父皇示下” 太平见安乐丝毫不让步,压低了声音问她“这么说,你今日无论如何也要保他们了!” 安乐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颔首道“安乐不敢” 正在这时门前忽然来了一名金吾卫,高喊道“陛下有旨,赦免武氏族人!” 第127章 相劝 李显都下旨了,太平自然只有离开,看见安乐那得意的样子,她心里一肚子火,狠狠剜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太平刚回府就收到了李显送来的信,李显将婉儿辞官的消息告诉了她,让她帮忙劝婉儿留下来。 这件事婉儿虽然没有跟她说过,但是她看婉儿现在一副什么事都不想管的模样,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如今李显已经继位,她也算是安心了,现在离开一点也不意外。 太平今日因为武三思的事情心情不好,也有些累了,便想着明日再进宫。 夜里凉风习习,太平独自坐在梧桐树下,银白的月光洒落在身上,她手里提着一尊琉璃酒壶,仰面喝了一口酒。如今她虽然权势滔天,可阿绍死了,阿娘和她有了嫌隙,如今连婉儿都要走了。思及这些,不免有些伤感。 崔湜远远地站着,见她自伤自酌,捏紧了自己的手。从他第一次遇见太平就知道她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总是笑靥如花,可这笑容底下却藏着苦涩。这么多年,她的痛苦他都看在眼里,她追求权力不过是麻痹自己,她压抑着自己的伤绪,日复一日便有些扭曲了,总是喜怒无常。 所以她才会对武攸暨极尽折磨,发泄自己的情绪。她像是生病了,平日里看着很正常,心里却压抑到了极点。她不信任任何人,即使对李显、李旦和婉儿都会收起自己的内心。要不是他常伴她身边,恐怕也不知道她心里已经扭曲成这样了。 他想过开解她,但无济于事,她见惯了杀戮和阴谋,要劝诫她谈何容易。 第二天太平就进宫了,她昨天想了想,她私心是不希望婉儿离开的,毕竟她是她仅有的知己了,她确实舍不得她离开。但是婉儿也有自己的生活,如果离开真的能让她开心,那便随她吧。 昨日李旦已经来过了,他和婉儿虽然关系要好,但男女有别,私下接触比太平要少得多,他的劝诫自然是没有丝毫作用。李旦是个随性的人,不会执着于任何事,见婉儿不答应,就没有再劝。 太平今日上着一件浅紫色对襟衫,配一条云纹莹白披帛,下着鹅黄金丝绣纹裙,眉心一朵红莲栩栩如生。今日的她穿着素雅,与平日里的雍容华贵相比,多了几分少女的清新淡雅。 她缓缓到了宣政殿,李显刚处理完政务,听说太平来了,立刻让她进来。 乍一眼看见太平,他有些晃眼,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的妹妹,那样天真无邪。但他想起昨日太平在梁王府做的事情,脸色又变了,如今的太平哪有半分从前的模样。 李显抬手示意宫人们退下,才开始兴师问罪“你昨日去梁王府了?” 太平大抵猜到了安乐应该将昨天的事情告诉了李显,可是没想到李显丝毫没有顾忌她的感受就这么责问她。他们那么多年的兄妹之情,她冒险将他送上了帝位,难道还抵不过一个武三思吗? “是”太平平静地说。 李显见太平云淡风轻,毫无悔改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音量“你为什么自作主张去梁王府寻衅,你还将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吗?” 太平好笑地抬眸,嘴角泛起冷笑“是没有将您这个兄长放在眼里,还是没有将您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李显自然懂她的意思,怒道“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他走下台阶,在她身旁打量一番,指着她的衣裙道“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还能想起曾经的自己吗!以前的你纯真善良,何曾这样阴阳怪气。以前的你连骑马都舍不得挥鞭,现在的你割人舌头割人脑袋眼睛都不眨!太平,你能不能将你身上的戾气收一收,朕知道朕的皇位是你争来的,可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枉顾礼法,滥用私刑,朕不应该责怪你几句吗!” “自然应该”太平接过他的话,忽然跪了下来,叩首道“请陛下责罚!” 太平这副反应让李显措手不及,他如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都没有丝毫动容,如今的她到底有多冷血。 “罢了”李显终究是不忍心责怪太平,拂袖回到龙椅,忽然想起来自从武后退位太平就没去看过她“太平,你有空的话,就去看看母后吧” 母后对太平比对他们兄弟都好,没想到到头来太平对她的怨念却最深,只是他作为兄长和儿子,不希望她们还这样较劲。武后身体不好,想来时日无多了,他希望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她们能够冰释前嫌。 李显突然提及武后,太平的眸光闪了闪,她搞不清自己对武后到底是恨还是愧,亦或是爱。武后对她的好,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可武后杀了阿绍,害死了六哥,屠戮了那么多宗室,她无法忘却。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太过复杂,让她害怕去面对。 可李显已经发话了,她也知道自己逃避不了,说到底武后还是她的阿娘。她也还没有狠心到和她形同陌路。 “我知道了”太平神情缓和了些,低声道。 正在说话之间,内侍来报,韦后在殿外等候。 如今的后宫,除了韦后就只有几个低品阶的秀女,韦后可谓是独得圣宠,李显听闻韦后来了,一扫之前的沉闷,朗声吩咐内侍“请皇后进来” 韦后如今地位水涨船高,穿着皇后凤袍,头戴凤冠,面若桃花,一举一动之间尽显风韵,她嘴角含笑,款款而来“臣妾参见陛下”说完这句话抬眸朝李显看去,眉梢上扬,看着心情很不错。 李显忙上前将韦后扶起来,体贴地说“这几日选秀女的事情你也累了吧,朕说别选,你非得坚持,如今可知错了?” 韦后顺势站起来,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开枝散叶是利于社稷头等大事,臣妾作为皇后理当为天下万民考虑,替陛下充盈后宫臣妾甘之如饴,哪里谈得上辛苦” 李显被废之后东宫人员几乎散尽,到了庐陵之后日子艰苦,那些嫔妃都是身娇肉贵的娇小姐,活着出来的也就一两个。再加上李显本就不是好色的人,被复立为太子之后也没有再纳,如今的后宫林林总总算下来不过两三个人,得宠的却只有韦后一人。其余的人都是跟着李显的旧人,皆无所出。 韦后本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人,只是朝臣们催得紧,而韦后当年扶持母家已经被众人诟病了,她只是迫于压力才主动劝诫李显选秀,况且她深知李显的为人,就算选了秀女他也不会看的,她何不顺势而为,为自己谋一个好名声呢。 第128章 辞行 “你啊”李显见韦后如此体贴,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很是受用。 太平站在一旁,掩面咳嗽。 李显这才放开韦后的手,道“你来找朕可是有事?” 韦后娇笑一声“陛下初登大宝,这几天也是忙坏了,臣妾亲自做了几道您爱吃的菜好菜,养气滋补最好不过,想请陛下去用午膳”她说完期待地抬眸看向李显。 李显有些为难,正想着怎么说才能安抚韦后,太平忽然来了一句“七哥,你不是说跟我一起去找婉儿吗?”她说完,转头挑衅地看向韦后。 昨日安乐如此不给她面子,那她也犯不着给韦后面子。韦后这个人虚情假意,明明野心勃勃却装得淡泊名利。她可比那戏台上的戏子还会演。只是婉儿一直以来就是她的痛脚,她倒要看看,在李显面前她还怎么装作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韦后果然脸色一僵,但是很快就转变了过来“听说上官大人要辞官回乡了,往后恐怕是难以相见,陛下去送送她也是应当的,那臣妾晚上再来请陛下” 李显松了一口气,笑着点头“好,朕晚上一定来用晚膳” 太平没想到这韦后果然是能忍,这样都面不改色,于是火上浇油说“婉儿虽然离开了,但是荥阳和京城离得不远,以后见面的日子也不会少的”她说完又冲韦后挑了挑眉。 韦后见太平这挑衅的模样,气得牙都要咬碎了,不过她善于伪装自己,特别是在李显面前“这再好不过了,我与上官大人也算是旧识了,若是以后都见不到她了,想想心里还会失落呢” 李显虽是一个木楞的人,但也不傻,太平这番话里的意思他听得出来,不等太平接话就出来打圆场“好了,算算时间也不早了,去给婉儿送行吧” 太平和李显走出宣政殿,李显忍不住说她“你平白无故的挤兑皇后干什么!” 太平无所谓地说“你明知道我就是不喜欢她。”她说着想起昨日的事“皇后来了我倒是忘了问你,怎么突然赦免了武家的人。武三思狼子野心,屠戮我李氏宗亲,几次三番阻止母后立你为太子,还差点害死了婉儿,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这件事是母后要求的,她只有这一个请求,朕心里有愧,就答应了。至于他以前做的那些事,你废了他一根手指也算是小惩大诫。朕已经夺了他的实权,往后只要他老老实实当一个散官,就随他去吧” 太平之前根本没有想那么多,李显这一说才想明白。母后说到底还是武家的人,护着自己人也是情有可原,七哥是纯善之人,他既然已经答应了母后,就一定不会反悔。 但是除恶务尽,不杀武家人,她永远不会安心,只是如今杀武三思等人是不可能了,只有另外找机会。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婉儿的小院,她如今什么事都不管了,一进小院就见婉儿站在窗前给她的玉簪花浇水,阳光透过海棠叶洒在她脸上,她微微低着头,目光柔和,嘴角含笑,一手提着花洒,一手挽着袖子。她穿着朴素,一身竹月襦裙,手腕上戴了只白玉手钏,润泽透亮,只是发髻上斜插着一根木簪,做工很一般,甚至站远点都看不出是什么花样,显得过于朴素了。 她听见门前的脚步声抬眸朝他们看来,嘴角的笑意荡漾开来,放下手中的花洒,从未有过的舒畅“太平,陛下” 太平许久没有见她这么自在了,方才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什么隐士名流,哪里有半点上官大人的模样。 三人在海棠树下的圆桌旁坐下,不多时就有宫人上了几道小菜,婉儿将酒杯端起,含笑道“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婉儿先干为敬”说完,仰面喝下杯中的酒。 太平见她如此畅快,自己也替她高兴,也端起酒杯冲婉儿说“经历了这么多,许多事情都变了,但在我心里,你我之间的关系始终没变,往后我会去找你的” 太平正欲将酒饮下,忽然被李显踢了一脚,诧异地转头,就见李显眉头紧锁,给她使眼色。 今日李显是来让她劝婉儿留下来的,不是让她来送行的。 太平却是轻笑“七哥,婉儿既然不想留下来,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这皇宫充满了阴谋诡计,婉儿能逃离这里,我们不应该为她高兴吗?”她说完,自顾自地把酒喝了。 她这么直愣愣地将话说出来,李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讪笑两声,冲婉儿说“这太平,还没喝就醉了” “我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太平是真的开心,索性将酒壶拿着喝“婉儿还能离开皇宫,我们呢?什么时候能够自由” 好不容易的放松让太平陶醉,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谨慎小心,生怕相差踏错,如今总算是大功告成,她也能稍微休息一下了,但是她也只能休息那么一下。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这样安于现状。 李显闻言也有些苦涩,他想起婉儿以前问他的话,其实事到如今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当皇帝,能不能当好一个皇帝。他之所以当皇帝是因为肩上的责任,因为他在乎的这些人。可太平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像李旦一样自由自在也挺好的。 “让她喝吧,她是压抑得太久了”婉儿看着太平,眼里透着心疼。太平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她看在眼里,虽然有时候她也不赞同太平,但也无法反驳她,毕竟她不是太平,太平所经历的苦痛她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 今日的送行宴,太平一个劲儿地喝酒,到最后已经有些醉了,婉儿见时间差不多了也打算向李显辞行。李显握着酒杯的手蓦然收紧,低头,声音几不可闻“你一定要走吗?” 他的声音虽轻,却清晰地落入婉儿的耳中,婉儿点了点头,无比坚定“嗯” 李显觉得呼吸一滞,他已经想方设法留她了,可她依旧要走,他感到无比的挫败。 眼前的人是他爱了二十年的人,他懦弱,不敢向武后请婚,看见她受罚却不敢上前求情。他胆怯,知道婉儿不喜欢他之后一直保持距离,害怕她疏远他。他自卑,自知比不过六哥,也不是个聪明人,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可他却有一颗真心,从认识她那天起就开始便从未变过。 他本来已经接受了现实,就算不能和她在一起,但是能时常看见她,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可如今,就连他那小小的一点愿望也要幻灭了吗? 第129章 密林刺杀 他不甘心啊! 李显方寸大乱,几乎是带着哀求地说“你留下来好吗” 婉儿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李显的想法她又怎么会不知呢,只是他们之间注定了这样的结局,何必给他希望。 “陛下,您现在是皇帝了。皇帝不仅仅是一份尊荣,更是一份责任。天下百姓,江山社稷都需要您,您不应该拘泥于这些小事之中,而应该致力于为百姓谋福祉。婉儿虽然不在宫里了,但是在荥阳也能看见陛下施仁政行王道。陛下让天下万民安身立命就是让婉儿安身立命,婉儿自是能够感受得到。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显知道她是在劝自己,她心意已决,他又怎么可能说得动。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来的。 如今除了他下旨强行将她留下来,再也没有任何办法了。但是他不忍心折了她的翅膀,断了她的念想。 也罢。 李显闭眼将自己的心绪压下,声音有些沙哑“我一定会施仁政行王道的”他没有再用朕这个称呼,这是他李显她的承诺。 “你走吧”李显一直低着头,声音低沉。 婉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朝太平看去,太平已经醉倒在桌子上了。 她压下心中的不舍,颔首道“婉儿告退” 婉儿早已收拾好了一切,马车已经在院门前等她了,她看了看院子里的陈设,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海棠树和玉簪花有采禾帮她照看,其他的,也用不着她担心了。 马车缓缓远去,李显抬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压制住想追出去的冲动,从太平手里夺过酒壶,仰面就要喝酒,却发现酒壶已经空空如也,他大喝一声“来人,拿酒来” 手里的酒壶忽然被夺走了,太平猛地抬头坐直身子,刚想责问李显,却见婉儿的座位已经空了,着急追问“婉儿呢?” 李显惨淡一笑,自嘲道“走了” “怎么没跟我告别就走了”太平不悦地嘟囔一句,起身跌跌撞撞追出去。 她喝醉了酒,走路都走不稳,又头晕眼花看不清路,走了半天还没出内宫。 “怎么到了紫宸殿”太平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紫宸殿,大着舌头说了一句。 以前武后和婉儿都在紫宸殿,内宫除了凤阳阁,她来得最多的就是紫宸殿,如今喝醉了还是习惯性地往紫宸殿走。 太平苦笑一声,正欲离开,张佑忽然从远处跑来。 “殿下,方才奴才看见皇后娘娘的侍女忽然出宫了,心中疑惑,便跟了上去,看见了侍女进了安乐公主府里,奇怪的是没一会儿安乐公主府里就出来了一队人马,说是出去采买,可那些人却出了城。奴才观察了一下,那些采买的人气息稳重,行事有条不紊,看起来像是习武之人。奴才心里疑惑,已经传出消息让公主府的人跟上去了,这才来跟您汇报” 张佑是婉儿千挑万选出来的人,自是再聪明不过。他从小习武,虽鲜少表露出来,但武功高深,他说那些人是习武之人那就是八九不离十。 太平一听这话,酒醒了一大半,立刻猜到了张佑话里的意思。韦后善妒,经过太平今日的一番刺激,恐怕是想趁婉儿离开皇宫将她截杀在半路。 婉儿随行的人不多,且都是普通的禁军,如果韦后真的派那么多练家子去杀婉儿,婉儿怕是凶多吉少了。 “备马,出宫!”太平疾呼道,几乎是跑着出了皇宫。 另一边婉儿已经出了城门,依依不舍看着眼前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这里有过欢乐,但更多的却是痛苦,她本以为自己能够离开这里了心里一定是很开心的,但是临走的时候心里却五味杂陈,更多的是不舍。 婉儿站了片刻,转身轻声道“走吧”说完提着裙摆上了马车,缓缓朝荥阳方向而去。 太平紧赶慢赶到了城门口,城门守军见是太平来了,立马行礼“参见公主!” “看见上官大人了吗?”荥阳方向应该是东门,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追问了一句。 守卫拱手回答“大约一个时辰之前,上官大人出了城门,看样子是往东去了” 果然,婉儿思家心切,一点弯路都没绕,直奔荥阳了。 太平心急如焚,一挥马鞭,骏马飞扬而去,只留下守卫一脸疑惑。 千万要赶上!太平一边赶路一边祈祷,希望张佑派去的人能够找到婉儿,救下她。 马车中婉儿摇摇晃晃的已经快睡着了,这一路的风景她也没心思看,轻靠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忽然一支箭射进马车中,直直射入婉儿挂在车壁上的披风中,噔地一声嵌入了车壁之中,箭尾上的羽毛不断颤抖着发出箭鸣,可见射箭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气,这是打算一箭要了她的命! 几次三番的刺杀婉儿已经有些经验了,一把拉起马车中的矮几挡在自己身前,她顺势蹲下,此时不知道外面情况怎么样,还是不要出去为好。 “保护上官大人!”为首的侍卫长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挡在马车之前,虽然变故来得突然,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禁军,刹那间便反应了过来,其余侍卫都围在马车前,将婉儿护在其中。 “大人,您没事吧?”侍卫长担忧地问。 “没事,你们小心”婉儿回道。 话音刚落忽然有弩箭声传来,侍卫长大喝一声“小心弩箭!”说完带着劲风的弩箭就到了跟前,他提剑将弩箭截下,这里是密林,这些人分散藏好,显然是早就等着他们的,必须离开这里。 他正欲坐上马车带婉儿离去,马车车顶却传来一阵闷响,一个黑衣人落在了马车之上,将剑穿过车顶上的木板衔接处,用力一掀,车顶猛地破碎,木板飞了出去,只见婉儿紧靠着马车,躲在矮几后面。 车顶破碎的那一刻她本能地往前滚了一圈,黑衣人一剑刺下却落了个空,穷追不舍地跳进马车,提剑又要刺去。 婉儿将手中的矮几砸在黑衣人身上,一把掀开车帘就被人拽住手腕扯了出去,侍卫长将婉儿拉出马车,一剑斩断车绳,回身一脚将马车连带着那个黑衣人踹了出去,接着将婉儿扔上马背,飞身上马,一驾马腹,厉声大喊“驾!” 骏马吃痛,嘶吼一声马蹄飞扬,奔了出去。 第130章 放火烧山 没想到一个弱女子反应这么快,这样都没死,那群刺客见婉儿要跑了,也不欲和其他禁军纠缠,立马朝婉儿追去,手中连弩高举,朝着婉儿他们放箭。 这里是密林,大路只有一条,他们骑着马,自然不能往两侧的密林里跑,如此一来就成了活靶子。 侍卫长一手控制着骏马,一手提剑抵挡着弩箭,但是弩箭太多了,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又要护着婉儿,很快便中了一箭。 侍卫长的动作太快了,婉儿方才受了惊吓,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她如今才回过神来,见侍卫长嘴角有血渗出,疾呼着“你自己走吧,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再不走我们都得死!” 婉儿虽然不知道是谁要对她下手,但是对方显然是想要她的命,她带的人不多,这些人训练有素,专挑了密林下手,是势在必得,他们撑不了多久。 侍卫长闷哼一声,强忍着背上的伤,死死咬牙不说话,用力一打马背,继续往前跑。 他们的人已经死伤得差不多了,那群刺客没了阻碍,已经追了来。 他们只有一匹马却驮着两个人,那些人功夫了得,眼看着已经越来越近了,侍卫长一咬牙将缰绳递到婉儿手里,婉儿立马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不要!”她回身想要拉住他,却只拉到他的斗篷。 侍卫长落在地上,他本就受了伤,又重重地摔在地上,猛地吐了一口血,用剑撑着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持剑挡住黑衣人的去路。 婉儿捏紧了手中的斗篷,黑色的斗篷随风飞扬,它的主人一人一剑站在林中,虽是一人却丝毫不惧,树叶散落而下,一片斑驳之中,他持剑挡住朝他飞来的弩箭,一个飞身上前夺下一人的连弩,猛地调转弩头,噗地一箭贯穿了黑衣人的喉咙。 接着朝其他黑衣人连射几箭,趁他们抵挡之时几个箭步上前抹了几人的脖子。 他虽是一人,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众人见他如此英勇,便要绕过他直追婉儿,他一把扯回往前奔的人,一剑劈下,自己却也被身后的人刺穿了肋骨。 婉儿见此惨状,眼泪簌簌落下,以往的人虽也会护她,却不会如此舍弃一切护她周全。她和他素未谋面,他却忠勇至此! 眼看就要出密林了,马儿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接着跪倒在地,婉儿从马上跌落,正想把马牵起来,却见马臀上中了弩箭,血流不止,这一路跑来洒了一地的血。 马儿在地上蜷缩着哀嚎,婉儿红了眼眶,摸了摸它的头,哽咽道“对不起,我不能救你了” 她抱紧了斗篷,朝左侧的密林深处跑去。 马儿受了伤,地上有血迹,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她方才一门心思要出密林,他们多半会追出密林。 若是马儿没受伤的话,她的确会继续出密林,但是如今马儿没了,出了密林就没了藏身之所,倒不如留在密林之中,从左侧绕回去。 他们恐怕不会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子敢回去。 婉儿一路跑着,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敢停下。她这条命是这么多人舍弃自己的性命保下来的,她要活着,活着帮他们报仇! 跑的路上婉儿仔细想了想,到底是谁会对她痛下杀手,如今她已经辞官了,按理说不会威胁到谁。难不成是武三思,太平为她出气断了他一指,他心里记恨由此报复也是有可能的。 婉儿一路狂奔回去,远远的看见远处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这里是方才侍卫长激战的地方,他应该在这里。 婉儿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见路中间跪着一个人,脑袋低垂着,脚边还躺着一柄剑。走近一看才看清楚他身上有多少伤,他背上有几支弩箭,肋骨处有一个血窟窿,胸膛插着一把刀,刀上还滴着血。 不是侍卫长又是谁。 婉儿觉得口中苦涩地说不出话来,他本可以自己跑的。在身中数箭的情况下他还跳下马,自己抵挡所有刺客。 “我一定会为你讨一个公道的”婉儿郑重地说,说完起身接着往回跑。 而那些刺客追出密林迟迟没有看见婉儿的身影知道自己上当了,立刻回来搜查密林。 但是密林太大了,要把婉儿找出来犹如大海捞针。 婉儿躲了半天,眼看天已经黑了,今晚没有月亮也不知是福是祸。密林里本来就黑,没有月光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好在那些刺客也看不见她。 夜里有些凉,婉儿索性将侍卫长的斗篷穿上,耳边虫鸣不绝,婉儿手里捡了一根木棍探路,撑着往外走。 这片林子太大了,她之前还敢跑,后来猜想他们应该追回来了便是连走都要小心翼翼的,就怕发出声音惊动了他们。 这群人如此锲而不舍想来是不会放过她的,所以就算是夜晚她也不敢休息,就怕他们放火烧山,把她烧死在密林里。 许是时运不济,她刚这样想,忽然就闻到了一股烟味,刚开始烟味还比较淡,接着便是很浓烈的烟味,远处的天边黑烟笼罩,被火光镀了一层金,她暗道一声“丧心病狂”加快了脚步往前跑。 火光冲天,再这样下去她会被火势逼着跑进他们的包围圈,而且借着火光,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发现她,她必须得快点走。 只是她运气不太好,刺客迟迟找不到她,已经分别把守了密林各处,火势从四面八方而来,婉儿往前跑着,远远地看见了前方也着火了。 这些人是打算将她困死在密林中! 这周围的树木太多了,脚下都是杂草,婉儿咬咬牙索性朝大路跑去,如今密林着火,他们肯定都在密林之外。密林中还有一条路,路边树木比较少,总比这里安全,能拖一时是一时。 她跑到大路中间,猛地咳嗽了几声,密林中树木太多了,空气不流通,烟雾已经飘过来了,她方才跑过来就吸进了些烟雾,如此一来,只怕火还没有烧过来,她就被熏死了。 第131章 安心上路 “吁”太平远远看见前方山头火光冲天,黑烟笼罩,立即勒马停下。 张佑皱眉道“上官大人恐怕在那里” 太平心急如焚,立马吩咐“快!去那边” 这一次婉儿要是出了事,她一定要让韦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快马加鞭往密林而去,眼看快到了却见地上有血迹。张佑下马用手沾了血看了看,面色凝重“殿下,这血还没完全凝固” “往前走”太平已经无心追查这血是谁的了,她现在只在意婉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婉儿死了,她也要把她带回去,不会让她不明不白地被一把火烧为灰烬! 结果刚往前走一段就发现了地上的尸体,张佑惊呼一声“是公主府的人!” 他只是太平身边的奴才,并没有那么大的实权,所以只调动了公主府的侍卫,并不能调动太平的暗卫高手,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全死了。 他不知道的是,韦后的人之所以放这把火就是因为公主府的侍卫们,他们担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上官婉儿,所以不惜放火烧山,赌一把! 火势越来越大,婉儿已经精疲力尽,也不敢再跑,再跑下去,吸多了烟尘只怕是死得更快。她坐在地上慢慢的呼吸,身上火烧火燎,皮肤已经有些刺痛了。 “原来在这里!”一道声音乍然响起,婉儿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哈哈大笑,他站在火圈外,离婉儿有些远,火势太大了不敢进来,于是举起手里的弩箭对准了婉儿,恶狠狠地说“去死吧你!” 婉儿见有人来了,转身就往一棵树后面躲,只可惜弩箭太快了,她体力不支怎么跑得过,弩箭噗的一声没入她的左肩,婉儿闷哼一声,跌跌撞撞躲在树后。 她额头上的汗珠滴答滴答落下,已经分不清是疼的还是热的,她靠在树后,不敢探头出去看。 只怕那个黑衣人已经用弩箭瞄准了她,只要她敢探头,就会一箭要了她的命。 如今婉儿心里倒是感激他们这把火了,至少他们自己也进不来。 “上官大人,我劝您还是出来吧,给您一个痛快总比活活烧死强不是”林外的人嘿嘿笑道。 婉儿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试探地说“幕后之人给你多少银子,我给双倍!” “银子确实是个好东西,但是您打错算盘了,您就算倾家荡产也别想活着出去” 不为钱。看来这幕后之人的确是个大人物啊。寻常人家的侍卫都是为了钱才卖命,可眼前这些人却不是为了钱,除了专门培养的死士和暗卫,还有什么人会这么忠心还不为钱财所动。 难不成真的是武三思。 外面的人见她不说话了,催促道“上官大人,想好了吗,被活活烧死的滋味可不好受” “左右不过是死,与其被你杀了,还不如活活烧死!”婉儿说完猛地将手中的斗篷抛了出去,噗地一声,一支弩箭射在斗篷之上。 这黑衣人果然时刻准备着,婉儿趁机从树后跑出来,往密林深处跑。 “该死!”他没想到婉儿居然用斗篷声东击西,这下子她跑进了密林,弩箭已经射不到了。 既然如此,他拿出手里的袖箭,砰的一声袖箭在天空炸开,其余黑衣人得到消息,立刻往那边赶去。 “袖箭,去那边”这密林太大了,太平正不知道从哪里找,忽然看到天空的袖箭,这一定是韦后的人放的,看来婉儿还活着。 婉儿也看见了天空的袖箭,他是想把人都招来,她得快点走。 婉儿捂住受伤的肩亦步亦趋地走着,她已经跑了这么久,早就饿了,再加上失血过多已经快脱力了。 “你看见她了?”赶来的黑衣人追问道。 “是,方才她就在这里,可是让她跑进去了” “废物”为首的黑衣人大骂一声,抽出自己的长剑,一剑斩断还在燃烧的树枝,怒道“进去追!” “可,可”方才的黑衣人有些犹豫,这么大的火,就算他们开道也很危险。 啪的一声,他挨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立马闭嘴了。 “要是让她跑了,后果你知道的”黑衣人首领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自然知道,他们是韦家的死士,身家性命全家老小都在韦家手里,他们死不足惜,但是他们的家人。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抬剑开始开路。 太平的人很快就赶到了袖箭发射地,见眼前已经被开了一条道,知道有人在追婉儿,翻身下马“都跟本宫来” “殿下!里面危险,让奴才去吧”张佑一个箭步挡在太平身前,这么大的火,进去之后万一出个什么意外怎么办。 “滚开!”太平冲他嘶吼一声,眼眶泛红,怒目圆睁“你要再拦本宫,别怪本宫不留情面!”她说完一把将张佑推开,径直往里走。 张佑被推了一个踉跄,看着太平一步一步走进去,直叹气“何至于此!” 他叹息一声之后还是跟着进去了,太平是他的主子,他不能舍弃主子。更何况,婉儿提携过他,他心里也从未忘记。 “咳咳咳”婉儿低声咳嗽着,脸色涨红,身躯摇晃,头晕目眩,她已经看不清路了,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跌倒在地。她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嘴唇已经皲裂了,好渴,她抿了抿唇,微微睁开眼看着天上的火光,她就要死了吗?死在这荒山野岭中,被火烧成一捧灰,她怎么有些不甘心呢。 婉儿累极了,眼皮已经快睁不开了,索性就闭上眼吧,这样想着,她也这样做了,眼睑要合上的那一刹那,忽然间什么东西掉进了她的眼里,凉凉的。 她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接着更多的东西掉在她鼻子上,脸颊上,冰冰凉凉好舒服。婉儿猛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的雨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打在她身上,她却觉得畅快极了。 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啊! 她张开嘴靠着雨滴解渴,之后又撑着坐起来,看着远处的火已经熄灭了一些,接着站起来,老天爷都没有放弃她,她也不能放弃自己!她要活着,活着走出去。 婉儿站起来就要走,忽然听见身后有嘈杂声。 接着是有人嗤笑的声音“上官大人,您可让我们好找啊” 为首的黑衣人提剑看着不远处的婉儿,嘴角泛着嗜血的冷笑。 老天爷可真会开玩笑。 婉儿腹诽一句,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淡然地说“你们也让我好躲啊” “死到临头还有心思说笑话”黑衣人用衣服擦了擦自己被烟火熏黑的剑,剑锋透着寒光,直指婉儿“我已经为您擦好了剑,您就安心上路吧!” 第132章 救下 他说完举起手中的剑,猛地朝婉儿冲去,此时的婉儿没有半分力气躲闪,心道自己死定了,忽然眼前的人身形一顿,接着直挺挺倒了下去。 张佑跟在太平身边,持长弓的手缓缓放下。 这变故太突然了,黑衣人们只停留在找到婉儿的喜悦之中,居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 “拦住他们!”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接着便有人冲出去直接朝着婉儿而去。 张佑已经算到了对方的行动,一个闪身速度极快,在对方刀要落下的刹那之间反手用弓挡住了刀刃。接着一个回身一拳砸在对方脸上,不知何时已经闪到了对方身后,手中的弓调转方向用力一勒,血珠子顺着弓弦低落下来,黑衣人挣扎着扭动了两下便软趴趴滑落在地。 接着他便挡在婉儿身前,安慰道“婉儿姐姐,没事吧” 婉儿没想到张佑武功如此了得,看来以前他还是藏拙了。 婉儿被雨水冲刷得清醒了许多,她声音沙哑“没事” 太平带的人多,又是一等一的高手,很快就压制住了黑衣人,那些黑衣人见局势不妙,纷纷服毒自尽。 太平脱了自己的披风奔上前去披在婉儿身上,见她左肩还插着一支箭,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婉儿不明所以,柔声劝她“你道什么歉” 太平眼眶通红,方才她还强撑着,现在见婉儿成了这副模样,却有些撑不住了。也不是她故意用婉儿挤兑韦后,韦后就不会杀婉儿,她为了逞口舌之快差点害死她。 如果她真的死了,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太平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吩咐手下的人“把这些尸首带回去” 说完又扶着婉儿往回走,今天婉儿运气不错,恰逢大雨,现在林中的火已经被灭得七七八八了。 婉儿的伤势有些严重,太平在就近的村庄买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又买了吃的和穿的,连夜回京。 山路崎岖又遇上了大雨,着实不好走。他们走了不过半个时辰马车就陷入了泥地里。太平坐在马车里,猛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婉儿身上,好在她及时扶住了车壁。 “殿下,马车陷进去了,您稍等一下,我们把车辙填起来”太平还没来得及追问,张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要不我们下去等等吧”婉儿身上有伤,一路上摇摇晃晃的勉强睡了一下就被疼醒了,现在又醒了过来。 她们二人在马车上恐怕不好抬出来,太平拉开车帘伸手探了一下外面的雨,已经比之前小很多了,于是点头道“好”说完又将自己的披风给她严严实实盖住,又喊张佑“张佑” 张佑很快就来了,将婉儿从马车中抱出来。没了婉儿和太平在马车中,暗卫们也不再束手束脚,很快就将马车抬出来了,张佑这才将婉儿放回马车中,但是仍然有些不放心“殿下,夜里山路不好走,要不我们明天一早再赶路” 婉儿此刻脸色苍白,太平看了一眼便拒绝“不行,她身上有伤,又淋了雨,很容易感染的,我们慢点走,天亮之前应该是能回京的” 就这样,他们放慢了脚步,好歹是在天亮之前到了京城。 太平一进城就让手下去陈太医府上请他去公主府,接着将婉儿带去了公主府。 “老臣拜见公主”天刚亮公主府的人就来敲门,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陈太医自是不敢耽搁,立刻便来了。 “不必多礼,快帮婉儿看看”太平一把扶起太医,说道。 陈太医一眼看见床上的婉儿,她脸色苍白,皮肤却有些赤红,肩上还插着半支箭,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衣裳。 陈太医面色凝重,抬手诊脉。很多年前高宗皇帝游玩行宫,突发急症,药石无医,他还记得当时的武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怒气冲冲要拿他撒气,正是上官婉儿替他求情救了他一条命,这么多年这件事情他一直记得,只可惜他一直没机会报答。 没想到今日上官大人却受了这么重的伤,恰巧被他遇见了,他自是竭尽全力。 “如何?”太平在一旁追问。 “上官大人失血过多,好在没有危及性命。她身上还有灼伤,老臣会开一些药膏,每日涂抹半月就能恢复”她的伤看着虽重,但更多是的饥饿和劳累所致,其实并不致命。只要好好休养就没事了。 “她肩上的伤”太平有些犹豫地问,婉儿右臂被伤,已经不能用力了,若是左臂再伤…… “公主放心,这一箭射得偏,没有伤到筋骨,只刺穿了皮肉,不会影响行动的”陈太医当时不在太医院,后来也是听说过上官大人伤到了右臂的事情,很快就明白了太平的言下之意。 太平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接下来陈太医为婉儿拔了剑,重新包扎敷药,处理完之后已经过了辰时了,太平让下人送陈太医出门,自己怒气冲冲地进宫去了。 韦后暗算婉儿,这笔账她得讨回来。 李显下朝不久,正在习武场和金吾卫切磋。他不善武艺,只会一些最基本的招式,但金吾卫哪敢跟他动手,只一味地躲,被他逼得节节败退。 李显自是一眼就知道对方在让自己,怒道“不必让着朕!你若再不用心,别怪朕不客气了!” 金吾卫有些踌躇地看着李显,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李显一个箭步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起来!”李显怒喝一声,对金吾卫这样的相让感到耻辱。 人人都让着他,因为他们都是打心底看不起他。太平是这样,婉儿是这样,连一个小小的金吾卫也是这样! 在他们面前,他自卑的很,他们把皇位捧到了他的面前却不在乎他想不想要,明知他当不好一个皇帝,却硬要他当皇帝,甚至还要怪罪他无能! “朕让你起来,没听见吗?朕不需要你让,不需要你可怜!比武本就是各凭本事,你若再让,当心刀剑无眼!”李显一把抽出兵器架子上的长矛,扔在金吾卫的跟前。 金吾卫猛地站起来,捡起眼前的长矛,知道陛下是动真格的了,但是他又怎么敢跟陛下来真的。正在他为难之时忽然听见一道女声“七哥何必为难他!” 第133章 醒来 李显听见是太平的声音,头也没回,训斥了一句“朕和金吾卫比武你也要置喙?” 金吾卫见两位主子话里带着火药味,哪敢抬头,只恨不得自己钻到地底下去才好。 “岂敢”太平快步走上习武场,从金吾卫的手里接过长矛,吩咐他“退下吧” 金吾卫抬头看了一眼李显的脸色,见李显没有阻止,这才恭敬退下。 “什么事让您发这么大火”太平将长矛放回兵器架,随口问他。 李显心情确实不太好,一方面是婉儿走了,还有一方面是今日早朝张柬之等人反对赦免武氏诸人,他们仗着自己有功,又担心武家人得势报复他们,处处为难武氏一系,丝毫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心里气愤不已,和李旦发牢骚,没想到李旦也和那些人一样。 这是母后的意愿,他已经答应了,难不成让他做一个言而无信的天子,他的威信何在! 太平听了这些也明白了,私心她自然也是打算将武氏一族斩草除根,但是如今母后还在,只要母后活着就一定会力保武氏,这件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于是劝慰道“七哥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您放心好了,稍后我会和八哥商议,许诺您不会重用武氏诸人,只是留他们一命而已,打消张公等人的顾虑” 李显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如此就好” “对了七哥,今日我进宫是想跟您说一件事” “何时?”李显此时心情已经好多了,于是便下了习武场,和太平往宣政殿走去。 “太平接下来要说的事句句属实,还望七哥恕罪”太平说着就要跪下。 李显何时见过太平如此客气,当即将她扶起,心里十分不习惯“我们之间何须如此生分,你说就是了,朕不会怪罪你” “昨日婉儿离宫,张佑看见皇后的贴身侍女鬼鬼祟祟去了安乐公主府,之后安乐公主府便有下人出去采买,但是那些人看着却不像是普通的下人,所以张佑留了一个心思,让我府里的人跟了上去。我得知消息之后觉得有所不妥,便出城去追婉儿。戌时左右才在一处密林寻到婉儿,当时她的侍卫和我府里的人都死了,而她被困在火场之中,若是我再晚到片刻,只怕是……”接下来的话太平没有再说,却让李显感到一阵后怕。 他言语慌乱“婉儿如今怎么样了?可有宣太医” “一切都好,如今在我府里,太平今日前来是想让皇兄彻查婉儿遇刺之事,为婉儿讨回一个公道!”太平猛地跪下叩首。 她要告的是皇后,李显十分依赖和信任韦后,说实在的,太平也没有把握可以一举成功,所以她今日放低了姿态,在事前就先请罪,就是想让李显相信她。 李显略显迟疑,半晌才说“这件事容后再说,朕先随你去看看婉儿”韦后那样贤良淑德的人,他自是不相信她会刺杀婉儿。更何况,婉儿已经离开京城了,她又为何要下死手呢。 只是如今的太平恐怕在气头上,就算他为韦后辩驳,太平也不会信,反而会适得其反。 最后他自己心里也担心婉儿,无心其他,只想去看看她才好。 太平自然是能想明白,心道让李显看看婉儿也好,这样才能激起他的怒气。 于是二人很快就出了皇宫,到了公主府。 婉儿失血过多又劳累过度,此刻还在昏睡之中。 李显疾步走到厢房,屋外的下人见陛下亲临,正要行礼就被李显抬手制止了。 “婉儿怎么样了?”李显问张佑。 张佑恭敬回答“已经止血了,如今还在昏睡” “朕去看看”李显说完抬脚进去,打了帘子,看见床上躺着的婉儿,唇角皲裂,脸色苍白却又透着赤红,似是受伤了,她的衣衫稍稍解开,左肩缠了一圈纱布,上面还有血迹。她紧紧闭着双眼,眉头微蹙。 李显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唤,抬了抬手示意下人都出去。 太平使了个眼色,他们这才下去。 “昨日我若再晚到一步,婉儿只怕已经命丧那些贼人之手”太平在床榻旁坐下,低声怒道。 “此事朕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的”李显知道太平又想趁机告韦后的状,搪塞道。 “何须如此麻烦,七哥只需将皇后的贴身侍女白茹下狱,岂有不招的” “太平!皇后仁善,朕是不信她会对婉儿下手的,更何况,她和婉儿无冤无仇,她何必对婉儿下手,此事朕会彻查的,你也不要再揪着皇后不放了”李显有些微怒。 太平却是冷哼一声“她知你心中念着婉儿由此生妒,又因婉儿与我情同姐妹更想将婉儿除之而后快。她的侍女去公主府,公主府的人出门是张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七哥,你莫被她蒙蔽了!” 李显闻言脸色铁青,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怒气“皇后主动替朕选秀,何来善妒之心,当初她甚至主动在母后面前提及将婉儿纳入王府,她若善妒,何必自找不快。滢儿的心性朕了解,她温柔端庄,善解人意,绝不是你口中说的善妒之人,更不会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 “七哥,你为何还看不清,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她想将婉儿纳入王府是为了增加助力,如今你已经登上帝位了,婉儿于她而言就只有威胁没有半分价值,你” 眼看二人有剑拔弩张之势,病床上的人忽然猛地咳嗽起来,太平暗怪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打扰了婉儿,立刻闭嘴不再说话,李显也忙将婉儿扶起来,想帮她拍背又觉得男女有别,太平见此自己上前去为婉儿拍了拍背,又斟了一杯茶喂婉儿喝水。 “婉儿你怎么样了?”李显慌张地问她。 婉儿缓缓睁开眼,她的确是被他二人的争吵声吵醒的,但是她并非方才才醒,她听见太平的话,有意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故意装睡,只是没想到李显如此信任韦后,见他们矛盾要激化了,这才故意咳嗽起来。 “无碍,陛下日理万机还劳烦您来此,实在是折煞婉儿,您还是快回去吧”婉儿抬眸,一双眼眸因为咳嗽而染上了泪花,直直望过来犹秋波含怨,倒是让李显舍不得离开。 他依恋地看着婉儿,放缓了声音“你伤得这样重,不如随朕回宫吧,宫里药材齐备又有太医照料,想来好得更快” 太平嗤笑一声“宫里鱼龙混杂,毒蛇环绕,还是在我府里比较安全” 第134章 主意 太平这张嘴着实厉害,李显是个嘴笨的,被太平噎了一下,气得脸红脖子粗,但是碍于婉儿在这里,他也不愿意和太平争吵,索性不理会太平,只柔声问婉儿“婉儿,你意下如何” 方才他们二人的争论婉儿已经听了个大概,也听明白了,她自然是更愿意相信太平的话,更何况她如今已经辞官了,回宫也不合适,于是低声说“我在这里待着挺好的,还是不劳烦了” 李显狠狠剜了太平一眼,又对婉儿笑道“也好,那朕时常来看看你”他担心婉儿方才听到了他的话,心里误会他,又解释一句“你放心,朕一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无论是谁,朕都不会轻饶” 他说完之后又详细问了婉儿昨天的情况,听着婉儿九死一生的经历,他几度快要坐不住了,要是婉儿运气再差一点,只怕已经死了十回了。 他听完之后怒不可遏“那伙贼人居然如此大胆!” 婉儿思及那天护她至死的禁军们,心中悲戚,欲起身跪拜李显,被李显一把抓住手腕,不让她起来,婉儿只在床榻之上叩首道“婉儿恳请陛下,厚葬护送婉儿的禁军,善待他们的家人!” 她昏睡之时,那些禁军的誓死搏斗的模样一直在她的脑海中闪烁,挥之不去。她一定要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这是自然,朕一会儿回去就下旨,你放心好了,好好休息”李显扶着婉儿睡下,又对太平说“我们出去说吧” 太平看了一眼婉儿,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静养,抬脚跟着李显出去了。 “你有何证物证人,若证实真是皇后做的,朕一定不会姑息”李显负手道。 太平见李显终于对韦后起疑了,立即唤来张佑,将昨天的所见所闻告知李显,又言那些刺客的尸首她已经带回来了,随时可以查验。 李显听完之后眉头紧锁,他真的不希望这件事和皇后有关。 李显跟着张佑去查看尸首,而太平则回去看婉儿,方才她离开的时候婉儿轻轻掐了她的手,她自是明白婉儿的意思。 婉儿见她回来了,坐起来道“这件事情你操之过急了”她说的当然是韦后的事情。 太平眼神狠厉,言语中藏不住的恨“韦后如今当了皇后越发无所顾忌了,她昨日是要你的命,明日恐怕就要对我下手了,我岂能容她” “话虽如此,但是她和陛下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患难与共,深得陛下信任,你贸然出手只怕也是无功而返” “这件事我自有斟酌,绝不会让她安然而退的,你放心好了”太平宽慰道。 状告韦后是肯定的,但是婉儿是打算罪证确凿那天再发难,如今匆匆状告,只怕会打草惊蛇。只是见太平这么说,她也不好再阻止,只劝告太平“陛下已经是皇帝了,你与他说话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兄妹,如今你们是君臣,你对他还是和煦一些才好” 婉儿待在武后身边这么多年,无论是李治还是武后,上位者皆是自命不凡,皇帝的威严不容触犯,就算是他们的儿子女儿也不行。李显虽性情温和,但人一旦有了权力都是会变的,太平如果依旧像以前那样和李显说话,只怕会遭到李显的记恨。 太平自然明白,只是她性格使然,又因为急于为婉儿讨回一个公道,这才激进了一些,如今才觉得自己的确是僭越了,于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好好休息,我进宫会一会那韦后” 另一边的甘露殿,韦后正为昨日的事情大发雷霆,她猛地拿起桌上的茶盏迎面砸在武崇训面门,茶水混合着茶叶从武崇训额角滴下来,他匍匐在地猛地叩首,安乐公主在韦后左侧坐着,见此不为所动。 “废物!本宫费尽心思救了你们武家人,没想到救了一群废物,就一个上官婉儿都杀不了,你们还有什么用!” 如今武家失势。武崇训在安乐公主府也是举步维艰,往日安乐公主对他还有情,再加上他有梁王府做后盾,两人之间倒没有尊卑之分。如今武后倒台了,安乐一夜之间成为了公主,身份水涨船高,越发瞧不上他,如今只拿他当下人使唤。 昨日韦后的侍女白茹匆匆来府之后,安乐便让他安排武氏暗卫去刺杀婉儿,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没想到却出了纰漏。 如今这件事恐怕已经被太平公主捅到陛下跟前去了,也怨不得韦后发怒。 “母后恕罪,儿臣,儿臣也是没想到那上官婉儿运气这么好,如此都被她逃脱了,更没想到太平公主会忽然追来,救了她”武崇训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底是他没有办好这件事,纵使他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推诿不了。 安乐见武崇训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着实狼狈,懒洋洋地起身求情“母后,姑姑恐怕已经在父皇面前告状了,您还是别责怪他了,想对策要紧” 韦后怒不可遏,如今一切线索都指向她,李显只怕要来兴师问罪了,她该如何交代。 武崇训见安乐为自己求情,立刻附和“是啊母后,儿臣一定想办法帮您解决此事” “解决?这件事是那么好解决的吗!”韦后怒道。 安乐却忽然灵机一动,笑了起来“儿臣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母后和郎君意下如何” 二人听安乐如此说,皆朝她看去,事态紧急,她有什么办法。 安乐走到武崇训跟前,居高临下抬手将他额角的茶叶摘下来,一脸柔情地看着他,尽管武崇训如今狼狈至极,但这一张俊脸着实让人迷恋,忽然觉得有些不舍了。 她抬手在他的鼻弓眉骨处抚摸,眼神流露出爱恋,却激得武崇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和安乐成婚几年,对安乐也有所了解,她长得国色天香,时不时还有小女儿家的娇俏,可骨子里却凉薄狠毒,她忽然如此,总让他心里不安。 韦后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不解,都什么时候了,安乐还在这里郎情妾意。 韦后正欲出声询问,却见安乐的手猛地一把钳制住了武崇训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笑吟吟说“郎君不如就将这罪名认了吧” 第135章 弃车保帅 武崇训惊诧不已,即使安乐凉薄,他也万万没想到她会将自己推出来,好一招弃车保帅! 他脸色唰的一下惨白,眼眸死死盯着安乐,却见她依旧是笑吟吟的一副表情,丝毫没有愧疚。 韦后反应过来,拍了拍手,赞叹“果然是好办法”说完又朝武崇训看去,声音凉薄了几分“就是不知道本宫的好女婿愿不愿意配合?” 好一对恶毒的母女!武崇训眼底的惧怕一扫而空,含恨看着安乐,他当初虽然是有目的地接近她,但成婚这么久,他自问对得起她,她居然丝毫夫妻情分都不讲! 安乐见他眼里含恨,纤纤玉手抚上他的眉梢,温柔地将他的眉头抚平了,爱怜地说“郎君为何如此看着裹儿,裹儿这也是迫不得已。若是母后和我倒台了,梁王府没了依仗,以姑姑和皇叔的手段,梁王只怕也是时日无多。既如此,何不牺牲你一人,保全我们大家”她说完又朝武崇训娇笑“郎君,你说,是也不是?” 她这是拿整个梁王府威胁他!若是他不愿意,她们就算是死也会拉上梁王府陪葬的。 当初他故意接近她,用了些手段让她珠胎暗结,后来还心存愧疚。没想到她的狠辣比他强上千百倍! 只是他这一生最放不下的就是父亲和梁王府,当初为了梁王府,他舍弃了自己的爱情,如今他依旧愿意为了王府舍弃自己的命。 武崇训眼底的恨化为释怀,抬头望向韦后“母后可以保证护住梁王府吗?” “你放心,只要你自己认罪,梁王永远不会知道内情,在他眼里本宫和安乐是无辜之人,他只会记恨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而本宫亦不会对他心存芥蒂,本宫会助他在朝堂立足!”武崇训无非是担心因为他的死让武三思和她们结怨,如今她这一番话也算是打消了他的顾虑。 武崇训心里松了一口气,自顾自道“我不需要他为我报仇去和太平公主她们作对,我只是想要父亲好好活着”他这一生遵循孝道,事事听从父亲的指示,在他心里,父亲大于一切。 如今的局势他也算看明白了,韦后和安乐公主狠辣无比,太平公主等人精于算计,谁都不是好相与的人,他倒是希望父亲离开这是非旋涡。 “还请母后赐崇训纸笔,崇训想留些话给父亲” 如今武崇训孤身一人在甘露殿,他写下的东西还要托她们带给武三思,韦后倒是不怕他搞鬼,于是抬手让人奉上纸笔。 武崇训将自己的想法写下,只求父亲远离朝堂,安享晚年,写到以后只怕是不能承欢膝下情不自已潸然泪下,他几次擦泪这才将信写好,交给安乐。 “裹儿,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帮我交给我父亲” 安乐方才是看着武崇训写下的信,自然知道其中的内容,温柔地接过信“你放心吧” 此事已毕,如今就等着李显来兴师问罪了。 白云过隙,日头很快就到了正中间,眼看就午时了,甘露殿外的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陛下驾到……” 殿内诸人迅速反应过来,安乐立刻从坐榻上下来,蹲在武崇训身边哭,不一会儿眼睛就红肿了起来,而韦后也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不忍模样,唯有武崇训是真心的悔不当初。 两人演戏,一人真情流露之时,李显已经抬脚进了甘露殿,进来就是这一副精彩的场景,一时之间让他摸不着头脑。 韦后率先从软塌上起来,起身拜见“臣妾参见陛下” 而安乐也反应过来,梨花带雨地上前哽咽“儿臣参见父皇” 武崇训一脸悔罪模样“罪臣参见陛下” 太平跟着李显进殿,殿外冷冷清清的,没想到这殿内倒是早就搭好了戏台子等着他们来了,可谓是大显神通、精彩纷呈啊! 她在心里叹服一声,跟着上前,正心道他们在演什么戏就听见武崇训这一声“罪臣”,立刻反应过来,韦后是要上演一出弃车保帅的戏码。 李显坐在上首,也抓住了武崇训话里的关键词,追问“罪从何来?” 他方才已经去查探过了,确实有人见到白茹进了安乐公主府,接着安乐公主府就出来了一队采买的人,其中一人耳廓有一道疤,和其中一个刺客一样,这就由不得他怀疑了。 武崇训跪行上前,叩首“罪臣私自刺杀上官大人,罪无可赦,还请陛下降罪” 安乐见此也跪下哭诉“父皇,郎君只是当日一时气愤才干了这等蠢事,父皇就念在他主动招认的份儿上,从轻发落吧,儿臣求您了”她声泪俱下,泪眼婆娑,倒是演得像。 太平坐在李显下首,心里已经盘算清楚了眼前这一幕,想来是韦后已经得知刺杀失败的事情,召安乐和武崇训来责问,最后无计可施才弃车保帅,于是发问道“今日的甘露殿倒是热闹,方才我们进来的时候殿外冷冷清清,别说是闲杂人等,就是一直蚊子也不能飞进来。没想到殿内如此热闹,不知皇后娘娘在防备什么,又在和公主驸马商量什么?” 韦后有些犹豫,最后实在是无奈了才说“今日安乐和驸马来找本宫,说有要事相告,本宫才让他们退守殿外。只是没想到驸马如此大胆,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刺杀上官大人,最后事情败露,前来求本宫庇护求情,本宫一怒之下才打翻了茶盏责问驸马。但是本宫深知上官大人是武后亲信,又同陛下有这么多年的情谊,本宫如何能开这个口,如今既然驸马已经打消了侥幸心理,如何处置,全凭陛下吩咐,陛下不必顾忌臣妾和安乐” 她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别过脸去,似是不忍再看安乐和武崇训。 “母后!”安乐哭诉一句,却知道自己不占理,也不好再说。 果然是老谋深算,她这一番话下来居然毫无破绽,太平冷笑一声,接着说“要说这件事是驸马一人所为,我却是不信,有不少人看见了皇后的贴身侍女白茹进了公主府,这又作何解释”太平说完环顾四周,白茹是韦后的贴身侍女,往日一直在身侧,今日却还不见踪影,心里不免疑窦丛生。 “今日怎么不见白茹,莫不是已经被你们杀人灭口了?” 太平的话音刚落,武崇训便瑟瑟发抖。 韦后经太平这一提醒,也诧异地问宫人“今早白茹还在殿内,方才说给本宫上茶,本宫听闻上官大人的事,倒是忘记了她,她怎么还没回来?” 第136章 打消顾虑 “回娘娘,奴才们也没太注意” 太平暗道一句不好,看来白茹已经被灭口了。 李显腾地一下站起来,怒道“把她给朕找回来!” 武崇训抖得厉害,不免让李显注意到了,他冷着声音追问“驸马,你可知道她去哪儿了?” “罪臣有罪!”武崇训叩首,哆哆嗦嗦地说“方才公主为了平息母后的怒气,先行进殿,之后白茹出殿奉茶遇见了罪臣,她要罪臣早日兑现承诺,纳她过府。可罪臣是驸马,哪儿敢纳妾,罪臣担心她将我们的事情说出来,诱她到偏殿杀了她,这才进殿,如今她的尸体在偏殿的花丛里!”他说完接着低头。 安乐闻言一脸的不可置信,一个趔趄跌坐在地,抬手便往武崇训身上打去“好你个武崇训,本公主真心待你,你却与他人苟且还妄图纳妾!我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安乐性子骄纵,虽对武崇训有情,但乍然知道武崇训做的这些事反应如此大也是情理之中,眼见武崇训被打得脖子侧脸一片红肿,还有几道血淋淋的指甲印,李显颇为头疼地制止“好了好了,成何体统” 话音刚落,白茹的尸体就已经找到了,她衣衫半解,发髻凌乱,一截玉颈上还留着几处红痕,眼神带着震惊,显然是在欢好的时候被情郎所杀,这也侧面证实了武崇训的确没有说谎。 安乐才安静下来就见此场景,当即怒气腾腾站了起来,冲过去猛地拔出金吾卫的长剑就要斩杀武崇训,好在李显反应及时大喝“拦住她!” 金吾卫用剑鞘挡下安乐的剑,顺势将剑夺下,接着跪在安乐面前。 安乐气得脸色铁青,上前一个巴掌扇在武崇训脸上,啪的一声,武崇训脸上出现一个掌印,接着就听安乐怒骂“武崇训!你如此轻贱本宫还好意思求到本宫头上,如今你死了更好,别妄想本宫替你求情!” 此事已经闹到如此地步,一切一目了然。武崇训因为父亲失去一根指头的事迁怒于婉儿,于是买通了白茹得知婉儿出宫的时间,提前部署打算置婉儿于死地。 之后事情败露,他担心白茹道出他们之间的奸情惹怒安乐和韦后,于是杀了白茹,这才进殿请求韦后帮他。 如今他事情败露,安乐恨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帮他,韦后少了安乐这个顾虑自然也是彻底不管他了。 事情处理完毕,武崇训被押解天牢。 李显虽疑惑这些事情太过巧合,却又觉得没有纰漏,站起来道“此事已毕,朕先走了” 韦后见李显看自己的眼神有疑虑,忙问“陛下今日也累了,一会儿臣妾让御膳房的人做点陛下喜欢的,等着陛下来用晚膳” 李显抬手拒绝“不用了,朕政务繁忙只怕是没时间过来了” 太平银牙都要咬碎了,万万没想到韦后到了这个地步还能逃脱,这一招弃车保帅漂亮极了。若是其他的还好,白茹死前的情形和表情却让太平无法提出疑虑,人死后表情是凝固的,无法再变。白茹死前的表情是真实的,那她很可能真的有一个情郎,只是不知那人是不是武崇训。 甘露殿内,韦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此事算是过去了。 “这件事多亏了你”韦后欣慰地牵起安乐的手。 安乐已然换了一副表情,哪有半点伤心的模样“这件事并不能完全让父皇放下心中的芥蒂,要让父亲完全相信您的确没有对上官婉儿下手,您还要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韦后不解。 安乐笑道“劝父皇将上官婉儿纳入后宫” “不可!”韦后几乎是厉声喝止,上官婉儿是她的大患,她就是因为担心上官婉儿阻碍她,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对她下手,如今却要她亲自劝李显纳上官婉儿入宫,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的。 安乐一把拉住韦后躁动的手,安抚她“母后,您爱父皇吗?” 她这话问得很认真,她从小跟着李显和韦后长大,他们之间相敬如宾,但也仅仅是相敬如宾,小时候她不懂,还觉得自己的父王母妃很相爱,但是她越长大越明白,这不是相爱,只是相敬而已,他们不像夫妻倒像家人。 所以她其实打心底里猜测父皇和母后之间恐怕并没有爱。 韦后有些为难地看着安乐,她自然是不爱的,但是她怕自己说出来会伤了安乐的心。 “您不必顾忌我,女儿已经长大了,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来都不信,也不奢求您和父皇之间有什么爱情,我只想听一句实话” 韦后听了之后,踌躇半晌,叹了一口气“我与你父皇是先皇赐婚,成婚多年,他对我以礼相待,我对他亦是如此”她的话说得委婉,可细细一听便知,她和李显之间并没有爱情。 安乐面上没有韦后想象的失望和沮丧,反而了然地笑了起来“这就对了,既然您不爱父皇,何必在意一个上官婉儿呢,就把她看作其他普通嫔妃一样不就好了” 韦后摇头“不,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嫔妃能比的。你父皇和我成婚之前便想娶她,这么多年了一直念念不忘。况且上官婉儿背后势力错综复杂,武后余部、太平公主、相王等人都和她有牵扯。太平公主他们一向和我不对付,要是让上官婉儿博得了圣宠,我们的处境只怕是难了” 韦后说的这些安乐自然明白,但是事到如今,要完全博得李显的信任,只能如此“父皇如今心里肯定已经对您起疑,您这一招先发制人即能博得父皇欢心,又能消除妒妇之名。再者,上官婉儿此人我虽接触不多,却也知道她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若是她喜欢父皇早就跟父皇在一起了,何必等到今日。若是她不喜欢,父皇就算是纳了她又如何,不过是多了一个摆设。她无子嗣,于您而言构不成威胁,您何不顺水推舟,打消父皇的猜疑” 韦后听着安乐的话,心里居然渐渐地有些信服了,安乐的话她是赞同的,听说上官婉儿一心只想着章怀太子,对陛下是敬而远之,陛下对她也是尊重守礼,若要纳她入宫似乎并无不妥。 如今她刚刚被立为皇后,韦氏一族被武后诛杀殆尽,的确应该韬光养晦,最重要的是得到李显的信任。 她方才想通,抬头便见安乐站在了一盏蜡烛旁,她从袖兜里拿出方才武崇训写下的信,抬手放在火苗之上,火苗噌的一下越到信纸之上将信纸吞噬殆尽,安乐顺势扔了手里的纸,笑道“母后正值用人之际,梁王还是给母后留着比较好” 第137章 献计 太平气冲冲地回到公主府,吩咐张佑仔细盘查和白茹来往密切的侍卫和金吾卫,大内有失踪的侍卫也要严格盘查。总之要找出白茹的情郎,只要找到了此人,武崇训的话就不攻自破了。 她吩咐完之后才进了厢房,下人抬手替太平打开竹帘,婉儿刚擦完药,脸上都是药膏,不免有些滑稽,她忍不住噗嗤一笑,心里的阴郁都消散了不少。 婉儿听见她的声音,嘟囔道“笑什么” “笑一丝不苟端庄持重的上官大人成了花猫”太平拿起桌上的铜镜,拿到婉儿跟前给她看“喏,好不好笑” 婉儿抬眼便见铜镜中的人满脸白色药膏,只留了嘴巴鼻子和眼睛在外面,乍一看确实滑稽可笑,像是小丑一般,自己也忍不住勾唇“确实有几分可笑” 太平笑了两声,将镜子放回去,叹道“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了” “失败了”婉儿抢答道,面色平静。 “看来你早就猜到了”太平有些惆怅,她就那么笨吗? “非也,方才你进来的时候面色阴郁,想必是失败了。若是成功了,你只怕是还没进门就向我报喜了”太平的性子她太了解了,如今虽是稳重了几分,但骨子里没变,遇事激动依旧毛毛躁躁。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总是和李显呛声的原因。 “什么都瞒不过你……”太平将今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又安慰她“你放心好了,我已经让张佑去追查白茹的情郎了,只要找到他,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话虽如此,但是这件事情只怕是不好查,那个情郎关乎着韦后的身家性命,她一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太平找到,太平只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婉儿如此想着,却不好打击太平,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由于武崇训是武家的人,李显有言在先,只要武家人没有危害李唐江山就不会杀他们,所以处置武崇训的事情他先去请示了武后,武后一听便觉得不是武崇训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但是武崇训又是愚孝之人,若是为了给武三思报仇去杀婉儿,又是有可能的。 更何况这些事情武后并没有深入了解,如今她也没心思管这些事,只道让李显自己处置,但前提是祸不及家人。 李显应了,责令武崇训秋后问斩。 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这时他心里依旧对韦后存着猜忌,韦后几天来宣政殿他都没见,今日看着日头不错,李显先是去了一趟上阳宫搀扶着武后在御花园逛了一圈,武后有些乏了,便回去休息,李显这才离去。 刚出御花园却见韦后一身素衣快步而来,她面色无华,身着朴素,看着精神不太好。 刚到李显跟前便跪下请罪。 随行宫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皆低头不敢看。 李显也被吓了一跳,示意众人退下,这才亲自将韦后扶起“皇后这是何意?” 韦后坚持不起,秋水一样的眸子中泛起波光,直直看向李显“臣妾有罪,不敢起” 李显还以为她是要承认自己刺杀婉儿的事情,面色凝重了几分,追问“何罪之有?” 韦后眼泪啪嗒落在地上,接着说“臣妾的确是禁不住安乐和崇训的哀求,起了恻隐之心,当日要不是陛下来了,或许臣妾就要犯糊涂了,臣妾对不起您的信任,也愧对于上官大人” 原来她不是要承认刺杀,李显松了一口气,其实他私心还是不希望韦后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不希望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 于是上前柔声说“起来吧,安乐当时哭得如此伤心,你作为母亲,有了恻隐之心是人之常情,朕不怪你” 韦后迟疑道“陛下当真不怪臣妾?” 李显终于展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当真”说完将韦后扶起。 韦后又道“这些天陛下都不来甘露殿,臣妾去宣政殿也见不到陛下,还以为陛下生气了。臣妾心里惴惴不安” 李显思及这些天,自己确实是疏远了韦后一些,今日见她如此憔悴,又真心请罪,到底是生了不忍之心,安慰道“朕只是太忙了,怎么会生你的气” “陛下可是为上官大人的事情担忧?”韦后见机将话题引到了婉儿身上。 李显扶着韦后在凉亭坐下,诧异地看着韦后“滢儿这话什么意思?”他怎么不知道婉儿有什么事情要让他担忧。 “母后退位了,上官大人也没了正经的身份行走于内宫之中,只能无奈离开皇宫。没想到刚出皇宫就出了这样的事,好在这一次被公主及时救下了。只是母后在位之时,树敌众多,上官大人作为母后近臣,离了宫的确是让人担忧。但要上官大人名正言顺地留在宫里也要找一个由头,不知陛下可想好了?” 这件事李显倒是没想过,这几天他的确是忙,也没有想后面的事情。高宗时期,婉儿留在宫里是皇帝才人的身份,母后当政之后,婉儿自可光明正大地在内宫,但是如今他当政了,要让她留在宫里的话的确还要一个由头。 更何况她是母后近臣,若没有由头只怕旁人会刻薄了她。 但若让她离开,李显回想起当日见到婉儿的场景,思及婉儿所说的险状。武后杀的人数不胜数,的确是结怨无数,有人伺机报复也是有可能的,她远在荥阳,恐怕不能时时刻刻护住她。 李显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就听韦后道“臣妾斗胆,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说” “你说” “当初父皇在位之时,上官大人便被封为才人,宫里人人皆知她的才人名头只是母后给她的权力而已,并无实质,陛下何不效仿。一来可以将上官大人留在宫中确保她的安全,二来,也能让上官大人有施展才华的机会,三来”韦后看了李显一眼,有些伤怀“也可解陛下相思之苦” 他的心思猛然被人说中,说这话的人还是他的妻子,李显自觉有些无地自容,猛地站起来,连连否认“朕,朕绝没有那么想” 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方才韦后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他就已经想到了纳婉儿入宫,一方面是保护她,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的私心。 只是他的心思被这样一语道破,让他有些难堪罢了。 第138章 逼迫 韦后见李显如此激动,解释道“是臣妾想多了,陛下勿怪。只是臣妾所言的确是心中所想,也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陛下就算是为了上官大人的安全考虑,也要好好斟酌斟酌” 李显木愣愣地点头,他心里很乱,私心的确是想照韦后说的做,但是又怕婉儿不愿意,勉强了她。 韦后离去之后,转头看着凉亭中魂不守舍的李显,今日的话她已经说出来了,李显早有想法,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如今这个主意由她提出,这件事怕是定了,只需要等他想通便好。 只希望上官婉儿往后能够安分守己,不要给她带来麻烦。 几天过去了,李显白日里魂不守舍,晚上夜不能寐,一直想着韦后的话,却又不能下定决心,足足思考了七八天他才打定了主意,不如亲自去一趟公主府,问问婉儿的意见,也不至于让她觉得他趁人之危,厌恶于他。 婉儿养了半个月的伤,差不多已经好了,前段时间她被灼伤的皮肤掉落,几天都没出门,如今新皮肤终于长出来了,她和太平便出去闲逛,看看珠宝首饰,上一次她走得匆忙,并没有带什么礼物回荥阳,这一次都采买齐备了,到时候太平会让专人送她回去。 她们逛了一上午,马车中已经堆满了东西,婉儿今日一身檎丹襦裙,梳着凌云髻,露出白洁如玉的颈项,头戴金簪珠翠,配了一副白玉金莲耳铛,贵气又不显奢华,恰到好处的点缀让她美得出尘绝艳。 另一旁的太平一身琥珀色襦裙,同样衣着富贵,手饰佩环熠熠生辉,好不贵气。 她二人携手下车,婉儿嘴角含笑,一身轻松快意,见太平下车了这才一起往公主府走。 李显站在府门口将方才的一幕幕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原来这才是婉儿,没有桎梏的婉儿。 他有些恍神,这样的婉儿让人更加向往,他希望她能一直这样肆意,但越看又越舍不得放她走。他心里踌躇,她好不容易能够解脱了,他当真要将她重新关进牢笼吗? “七哥”太平诧异地冲李显喊。 婉儿敛起笑容,将手交叠放好,毕恭毕敬行了一礼“陛下” 李显见她片刻前还是笑容满面,到了他跟前又是一副端庄持重的模样,不免心里有些失落“起来吧,朕今日来是有事情要说” 内心的私欲到底是胜过了理智,李显跟着太平进了正厅,随后摒退众人,这才忐忑地看着婉儿“你跟在母后身边多年,应该知道她树敌不少,你若离了京城,只怕是会被人报复,所以,朕想的是,不如你留在宫里,将你阿娘也接到京城来” 婉儿闻言,猛地抬眸看去,见李显神情真挚,期颐地看着自己。 太平却问“留在宫里是什么意思?” 若是不想婉儿离开京城,可以在城里给她置办一处院子,何必一定要在宫里,七哥仿佛话里有话。 李显被太平看得有些慌乱,捏紧了手里的茶杯,故作镇定地说“以前父皇在时,母后为了让婉儿出入内宫方便,便封她为名义上的才人,朕”他越说越不敢说下去,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平复了一下才道“也想效仿母后当日的做法” 李显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在婉儿耳畔炸开,她方才还在采购,准备着过几日就离开京城,没想到如今便走不了了。 李显被复立为太子之时情不自禁抱了她,她就想过会有今日。只是之后的日子里,李显一直对她以礼相待,从来不曾逾礼,之前她去辞行也担心李显不放她走,但是他却同意了。 所以久而久之她就没有将李显的私心放在心上,没想到在临走之际他又反悔了。 婉儿身形一晃,险些栽倒。 李显慌乱之下将她扶住,心里也明白了她不愿意,神色有几分难看,即使是名义上的后妃她都不愿意吗? “七哥,你此话何意啊?难不成要逼迫婉儿!”太平一把推开李显,怒道。 “朕”李显忽然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婉儿对六哥、八弟和太平都如此和煦,唯独对他不冷不热,就连太平也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憋屈! 挫败感转变为愤怒,他眼眸紧紧盯着婉儿,犹如一头狼看着自己垂涎已久的猎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冷冷开口“朕是为了她的安全,只有宫里才是最安全的!” 太平冷哼一声,鄙夷地看着李显“收起你那龌龊的心思!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们会不知道,何必自欺欺人,要保护婉儿有千百种方法,为什么非得纳她进宫,你有什么目的你心知肚明!” “李瑗!别以为你居功自傲就能如此狂妄,朕是天子!朕的话一言九鼎,绝无更改的可能”被戳破的心思让他难堪极了,更何况这是当着婉儿的面,他忍不住怒吼一声,这是他头一次对太平发这么大的火。 太平没想到今日的李显如此暴躁,生平第一次被这样怒吼,她脸色铁青意欲再跟他理论却被婉儿拦住了。 婉儿此刻脸色苍白,一把拉住太平,冲她摇了摇头,李显正在气头上,太平要再说只会激怒他。 婉儿眸光闪烁,打量着眼前的人,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什么叫权力,什么叫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力会将人的欲望无限放大,如今的李显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当他得到一个东西就会想要下一个东西,他会将自己想要的全部收入囊中,并且永远得不到满足。 李显本是一个纯善至真的人,可如今的他却已然变了许多。太平和他不睦,李旦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已经放手当了一个闲散王爷,如今能左右李显的人就是韦后和安乐。 李显这性子的确很容易被教唆,今日既是逃不过去,何不顺势而为,有她在宫里还能时时规劝。 如此一想,被逼迫的无奈和愤恨瞬间少了几分。 李显见婉儿一直盯着他,心里开始犯怵,她也看不起他吗? 李显的手开始发抖,眼神闪烁,躲开婉儿的视线,转身就要落荒而逃,却听婉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婉儿可以入宫” 第139章 条件 李显闻言脚步蓦然停住,不可置信地呆立着,缓了很久才回头欣喜若狂地上前,一把握住婉儿的手“你说的是真的,你真愿意入宫!” 他紧紧握住婉儿的手,将婉儿的手抓得生疼,婉儿心里却有一股悲戚之感荡漾开来,越来越浓重,让她鼻尖发酸,口中发苦,连带着眼眶也泛红了。 太平这时也从婉儿的话中反应过来,疾呼“婉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跟婉儿从小一起长大,婉儿什么性子她太清楚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的心里只有六哥,又怎么会甘心入宫。 李显将太平隔阂在外,生怕她说的婉儿转变主意,焦急地追问“婉儿,你说话啊”他说完,手中不由自主又用了几分力。 婉儿将自己的眼泪憋回眼眶,抬眸直视着李显的眼睛,一字一句“是,但我有两个条件” 得到了婉儿肯定的答复,李显喜不自胜,当即答“好,无论是什么条件,朕都答应你!” 婉儿挣扎着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李显感觉到手中的力道,这才意识到自己弄疼她了,忙放开她的手,傻呵呵地讪笑。 太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有不忍,但是婉儿既已发话,她又能如何。早知今日,当时她就应该护送婉儿一路到荥阳,而不是自投罗网地回来。 心里的懊悔蔓延开来,太平气愤转头,不愿再看。 “第一,依陛下所说,婉儿只是名义上的妃子,和从前身为高宗才人一样,空有其名”她说完看向李显,等待着李显的答复。 李显有些懊悔,早知如此,他就不应该说那句话,但是他贵为天子,哪儿能出尔反尔,也只能点了点头。 “第二,婉儿不想住在宫里,请求陛下恩准婉儿长住宫外” “这,这如何使得”李显磕磕巴巴说。古往今来,有哪个妃子是住在宫外的。更何况,宫外哪有宫里安全。 “既然陛下已经答应了第一条,那婉儿就算不得真正的妃子,怎么不能住宫外。况且皇城之中戒备森严,我打算在西市置办一处宅子,和太平相邻,有太平在侧,陛下无需担心”婉儿娓娓道来。 太平听见婉儿提到自己,立刻转身接话“是啊,公主府的侍卫众多,必不会让婉儿出事” 若七哥真的答应了婉儿所求,入宫好像也不是不可。 李显还在犹豫,婉儿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宫里,这又如何是好,他就是念着婉儿就算是名义上的妃子,但她好歹在宫里,他终有一天能打动她,可若是她不给他这个机会呢。 于是他讨价还价说“既然如此,朕也有一个条件,若你答应,朕就应了你的要求” “陛下请讲” “朕要你掌管文学馆,继续担任内舍人之职,起草诏令” 这些事婉儿早已想好,内舍人接触的都是机密奏章,起草的都是重要政令,她既然决定了要牵制韦后,自然不会这么放手,于是颔首答应。 “好,那朕便应了你的要求,不日朕便派人将你阿娘接来京城,让你们团聚” “多谢陛下”婉儿跪下叩首。 李显忙将她扶起来,雀跃地离开。 太平见李显走了才走到婉儿身旁,叹息“早知今日,还不如不回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我在荥阳又如何,陛下一纸诏书,我依旧得回来,如今这样倒挺好的”婉儿苦笑。至少她为自己争取了,得了一些余地。 只是她这辈子是逃不出皇城了,不知能否得一个善终。 李显的旨意半个时辰就下来了,册封婉儿为昭容,赐居两仪殿。婉儿虽然已经说了不住宫里,李显却还是赐了居所,混淆视听,一时之间倒分不清她是个假妃子还是真妃子。 婉儿拿着诏书,苦笑地问太平“不知你附近还有没有什么空着的院子,如今我是走不了了,还在还能和你作伴” “何须重新置办院子,你如今住的厢房不好吗”太平和婉儿坐在院子里小酌道。 “这成何体统”说到底她现在也是昭容,若是传出去住在公主府,旁人如何看待。 “哎呀,知你刻板,放心好了,这几日我就给你置办好” “那就多谢了”婉儿说着转身回屋,拿了个包袱出来,推到太平跟前。 太平自是知道她拿的是银子,顺手推回去“我现在可是镇国公主,有的是钱,看不起谁” “话不是这样说的”婉儿急于解释,太平帮了她很多,她实在是无以为报。 “那就别说了”太平将她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站起来将自己手里的酒递到婉儿眼前“明日你就要进宫了,想不想出去潇洒一番” 婉儿诧异地看着她,抬手接过她手里的酒杯,疑惑问“潇洒?” “对,潇洒!” 太平说完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吩咐下人套好马车准备出发。 虽说夜里有宵禁,但太平身份尊贵,宵禁对她而言,形同虚设。她今日着实被李显气到了,李显不仅对她大发雷霆,还强迫婉儿入宫,那她就要明目张胆打他的脸!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驶过,婉儿掀开车帘看街道的景色,此时还没宵禁,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忽然一股香味钻入了婉儿鼻子里,她从中午之后就没有再吃东西,如今到了街上,一闻这些香味就有些饿了。 “咕”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太平本来还在闭目养神,听见声音之后睁开眼看向婉儿,婉儿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今日着实失态。 太平却是哈哈笑了起来,叫停了车夫让他去买两份糖炒栗子。 很快糖炒栗子就被买回来了,刚出锅还有些烫手,婉儿不敢吃,但闻着这味道却已经很满足了,她忍不住问太平“这是什么美食?” 婉儿平日里鲜少出宫,就算出宫那也是来去匆匆,更别说闲逛了,是以这还是婉儿第一次吃民间小吃。 太平听着婉儿的话,心道她真是比自己这个公主还不食人间烟火,耐心解释“这叫糖炒栗子,是最普通的民间小吃,算不得什么美食”她说着,捡起自己袋子里的一颗栗子,吹凉了才剥开,递给婉儿“尝尝” 婉儿新奇地接过,打量了一番才放进嘴里,软软糯糯,香甜无比,没想到这民间的小吃比宫里的御膳还好吃,想来是御膳吃腻了。 “嗯,好吃”婉儿由衷地赞叹。 太平见婉儿吃得开心,一路上又买了糖葫芦、红糖糍粑、绿豆糕…… 马车停下之时婉儿已经快吃饱了,只见马车停在了一处画舫,江面船只首尾相连,一眼望不到头。小的船只有两层楼高,大的船只足足有四五层,船上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今日江月高悬,银辉洒落在江畔,波光粼粼一层一层荡漾开来,看得人心旷神怡。 画舫之闹,江面之静交相辉映,实在是一幅绝美场景。 第140章 立储争论 婉儿长于深宫,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戴着幕离心旷神怡地跟着太平往里走。 她们来到了一处大船面前,透过幕离婉儿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招牌“鸢飞楼”,接着便有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迎上前来,朝太平行礼“殿下” 婉儿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段记忆,并迅速捕捉到了,这好像是青楼吧,当初她追查明崇俨被害一案,去过青楼,只是当时那个青楼不是在水上而已。 太平和那妇人说着什么,接着回身跟婉儿说“我们进去吧” “等等!”婉儿驻足,朝妇人问“这里可是青楼?” 那妇人腹诽一句,不是青楼难道是书院吗?但碍于婉儿是太平带来的人,不敢开罪,却也不敢回答,只将目光投向太平,等她指示。 太平倒是没想到婉儿居然是知道青楼,点头“是,这是我的一处私产,我们进去玩玩就回去” 婉儿没想到太平如此大胆,青楼她了解不多,但是也略知一二,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是没想到女子也能来青楼。 她当即转身“我不去!”说完就要走回马车。 太平快步追上婉儿,劝她“不过是听听小曲而已,这里面有小倌色艺双绝,弹得一手好琵琶,真不去?” 婉儿不为所动“不去” “今日七哥那样逼迫你,你咽的下这口气”太平跟在婉儿身后亦步亦趋。 婉儿猛地停下脚步,太平跟在身后一下子撞在婉儿左肩,婉儿嘶地吃痛一声,认真地看着太平“我道你今日怎么带我来这里,原来是为了报复陛下。”太平性子乖张,她报复别人用这种方式倒是不意外。 “报复陛下的方式有千千万万,何必伤害自己。更何况,你就不怕陛下知道了,降罪你我” 太平冷哼“我又没叫你干什么,真的只是听曲而已,我只是想让七哥着急,气他一气,又不是来真的” 她当然知道婉儿是什么性子,所以真的是安排了两个乐伶来弹奏,仅此而已。 “你可真幼稚”婉儿好笑地看着她,也再停留,转身上了马车。 太平见劝不动婉儿,索性自己也上了马车,嘟囔着“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吗”她是真的生气,长这么大,就没人敢对她这么发火,她心里有气,无处发泄,可恨的是还让李显得逞了。 “陛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晒上几天不理他,他自然会来向你赔罪的” 马车又驶回了公主府,这一趟出门太平虽然没有达成目的,但是婉儿散了散心,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第二天一大早婉儿便进宫了,太平本来要陪她去,但是婉儿担心她和李显起冲突,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回去。 临走时太平嘱咐她一定要在宫门落钥之前回来,婉儿无奈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婉儿径直往宣政殿去,陛下应该要早朝了,不知需不需要她随行,她得去看看。 李显此时也才刚起,穿了朝服正打算去上朝,听宫人禀报上官昭容求见,喜上眉梢“快让她进来”说完也不顾自己的冠冕还没戴好,从内侍手里拿过冠冕便走出内室。 婉儿如今名义上不再是女官,是以没有再穿官服,而是穿了一身襦裙,披了一条间色披帛,梳着惊鸿髻,打扮着雅致清贵,和昨日所见相差无二。 “参见陛下”婉儿规规矩矩行礼。 “免礼”李显一脸笑意地看着婉儿,贴心地问她“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婉儿来是想问陛下,陛下早朝婉儿是否同行?”以往她跟在武后身边的时候,她都会跟着武后一起去朝堂,记录相关事宜。 李显倒是没想过这些,但思及自己能力不行,若有婉儿从旁协助,倒也安心,于是点头“你若有空的话就随朕同去,若没空的话,去不去随你” “婉儿明白了”婉儿颔首道。 李显既然如此说了,那她肯定是要去的。 如今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李显将手中的冠冕递给婉儿,笑道“你帮朕戴上吧” 婉儿诧异地看着李显,还没抬手去接,冠冕就放在了她手上,她忙托住冠冕,本想拒绝,但戴冠冕这种事情近身服侍的人都会做,以往武后上朝,婉儿就服侍过,她实在是找不到托词拒绝。 李显微微弯腰,却见她依旧没有动,抬眸看了她一眼,婉儿触碰到他的目光,这才上前为他戴冠冕,戴完之后便退后一步候着。 李显见她没有拒绝,心情颇好,直起身来冲她笑“走吧” 今日的早朝除却惯例事宜,只有一件事争论得最厉害,那就是立储之事。 若是李重润还在,那必定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如今嫡子李重润已故。按照立嫡立长的规矩,众大臣上表立谯王李重福为太子,但李重福为人木楞,生母只是一个侍女,早已亡故。按资历显然是不够的,再加上李显对这个儿子也不太喜欢,所以在朝堂之上迟迟没有表态。 皇帝不表态便代表了他的态度,有眼力见的大臣早已闭嘴,可张柬之等人却苦苦相逼,直言立储安邦定国的大事,应该早点确立储君人选。 自从韦后救了武三思之后,武三思已经依附了韦后,他自然不愿意看到一个庶子被立为太子,当即反驳“张大人此言何意?陛下正值壮年,何须担忧,难不成张大人是诅咒陛下?” “梁王莫要血口喷人。早日立储是为了家国安定,也能尽早让储君学习治国之策,对大唐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梁王此言未免狭隘了”张柬之冷哼一声。 他参与宫变,已然和武家的人结了怨。 武三思得了陛下恩准,特令还朝,他伤刚好,如今才还朝几日,就跟他唱反调了。 二人争论不休,李显自是明白张柬之所说有理,但他私心却不看好李重福,于是出来打太极“好了好了,立储兹事体大,容朕再想想,退朝吧” 李显一脸不耐,张柬之本想再说,却生生压了下来。 婉儿收拾好自己的记录,跟着李显出了朝堂,李显却有些心情不好,发起了牢骚“若是重润还在该多好”重润是个好孩子,又是中宫嫡出,立他为太子再合适不过了。 李显对自己的那些个妃子都不曾上心,唯独韦后,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不离不弃,一直陪着他,开解他,他心里很感激。所以对韦后的孩子和其他孩子也不一样,若要立储,他第一时间想的就是韦后的孩子。 第141章 偶遇武后 婉儿明白李重润是李显最喜欢的儿子,被杖毙之后李显日日郁郁寡欢,自是不好搭话,只跟在李显身后走着。 回了宣政殿宫人便端了早膳上来,今日的早膳是燕窝红白鸭、八宝果羹、酿山药和一品锅。李显以前吃了不少苦头,奉行节俭,所以早膳只有几道菜。但他忙了一早上了,早已饥肠辘辘,招呼婉儿坐下“坐下一起用膳吧” 婉儿将手中的记录放至案桌,推辞道“婉儿不敢” “这有什么,你如今是朕的昭容,在宫里也算是主子了,陪朕用膳有何不可?坐下吧”他说着就要抬手拉婉儿坐在他身旁。 就在这时内侍通传皇后来了。 李显收回了自己的手,让韦后进来。 韦后今日打扮得美艳动人,娉婷而至,见婉儿在殿内先是朝婉儿颔首微笑,再朝李显行礼“陛下” “参见皇后娘娘”婉儿行礼道。 韦后微笑着将她扶起,手指摩挲着婉儿的手腕,忽然将自己手上戴的金丝檀香木手钏滑到婉儿手腕上,笑着说“都是自家姐妹,无须多礼,你初封昭容,本宫也没准备什么礼物,这个手钏就当是给你的贺礼,可不要嫌弃”她说完还拍了拍婉儿的手。 婉儿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自家姐妹,什么贺礼。她难道不知她的昭容身份只是一个由头吗? 她正不知所措,李显便道“婉儿,你收下吧,这是皇后的一份心意” 婉儿简直是坐立难安,但李显都这样说了,况且这手钏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若是不收只怕让韦后难堪,只好收下,颔首“多谢娘娘”说完又问李显“陛下,婉儿处理政务是在两仪殿?” “不必如此麻烦,朕已让内侍搬了一个案桌进来,往后你就同朕一起处理政务,要是乏了可回两仪殿休息”他说完指了指一旁的金丝楠木桌。 婉儿了然,又道“既然如此,婉儿先去文学馆看看” 她着实是不想待在这里了,韦后口腹蜜剑两面三刀,李显对她虎视眈眈,在这里多待一刻她都觉得别扭。 “可你还没用膳,用了膳再去吧”李显腾地一下站起来。 “婉儿出门时用过了,不劳陛下挂心”她说完也不等李显发话,自己便弯腰退出了宣政殿。 李显有些颓然地坐下,目光却没有从门口移开,直到韦后将一块鸭肉放进他碗里,柔声相劝“昭容妹妹想是不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时间久了就好了” 韦后话虽如此,心里却窃喜得很,她本来还担心上官婉儿会拉拢李显,没想到她依旧是以前的模样,恨不得离李显远远的,方才她那一番试探,将婉儿的抗拒看在眼里。如此她就放心了。 李显叹气“朕处处迁就她,她怎么就不懂朕的良苦用心呢!若她能有你半分体贴就好了” 韦后既已知道他的心思,在韦后身边他索性也不装了。 韦后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恨得牙痒痒,男人果然是贪心,如今当了皇帝要的越发多了,在房陵时奢望能再见她一面,当了太子就希望能跟她多相处,现在当了皇帝,却想把人家的身心都抓在手里。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婉儿走出宣政殿,心情大好,看了看腕上的手钏,一把取下放进袖兜,韦后的东西不知道掺了什么,她可信不过,这东西拿回去她就压箱底永远不拿出来了。 她穿过御花园,此时已经是初夏了,花园里鸟语花香,闻着有一股清香传来,似是荷花开了,婉儿的目光穿过眼前的花圃,看见了不远处的池塘,假山之下有一处莲池,清晨的莲花还带着露珠,有一半都已经盛开,还有一半含苞待放,倒是让人心怀期待。 婉儿快步走上前去,转过一个拐角却见前方有一群宫人,簇拥着武后缓缓往莲花池走,武后头发花白,被采禾搀扶着,嘴角含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婉儿眼眶泛红,当日武后让她不要再去见她,想必也不想看见她,但是她心里却时时刻刻记挂着武后,如今乍然相遇,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去。 “婉儿拜见太后娘娘”婉儿跪下行礼。 “昭容娘娘”众宫人同时朝婉儿行礼。 武后听见婉儿的声音,转头看去,见婉儿跪在地上,虽看不清神情却能猜到她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平身吧” 婉儿应声站起,一抬眸便撞见了武后的眸子,眼眶猛地发热,眼泪忽的滚落下来。知道自己失态了,忙抬手拭泪。 二人到了莲池旁的亭子里,武后问她的伤怎么样了。 “谢娘娘记挂,婉儿已经无碍了。倒是娘娘,看着清瘦了”她声音有些哽咽,怎么会不清瘦,现在的武后没了权力,心里就没了盼头。 武后轻笑,她如今已释怀了许多,权力更迭本就是因果循环,当初她夺了李唐江山,如今被她几个儿女夺了皇位也是情理之中,她年纪大了,就算没有退位也有些力不从心了,何必执着。 “听闻陛下封你为昭容了?”李显对婉儿的心思,她一早就知道,但是婉儿对他无意,况且李显已有正妻,所以一直以来武后就当没看出来,就是不想委屈了她,没想到最后她还是嫁给了李显。 “是,陛下效仿当年娘娘的做法,给了我一个出入内宫的由头”婉儿解释道。 武后了然,看来她的退位对婉儿没有丝毫影响,婉儿如今应当还是执掌诏令,如此她倒是为她高兴。只是有些事情,她还是要提醒她“陛下对你的心思,你应当很清楚,如今他虽说是给你一个行走内宫的身份,但保不齐明日就要改变主意。如何斡旋,你要好好想想。如今内宫之中只有皇后有话语权,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你既然身在内宫就要多多规劝陛下,勿要让皇后一手遮天。内宫和前朝一样,要想长治久安,须得制衡” 韦后当年因为操之过急才害得李显被废,李显耳根子软,又不善分辨。当年武后还能管制李显,可如今她没了权力,管不了他,只希望婉儿能够看护好李显,别让他犯错,别让韦后掌握大权。 婉儿见武后居然在帮李显谋划,心中猜想她应该是放下了,很为她开心,当即答应“婉儿明白,婉儿绝不会让旁人祸乱江山” 第142章 太平看望 和武后聊了片刻,婉儿又扶着她逛了逛御花园,武后精神不太好,便回去了。 婉儿算算时间,也回了宣政殿处理政务。对于政务处理婉儿可谓是得心应手,赶在宫中落钥之前便回了公主府。 太平已经在门口张望了,见她回来松了一口气,上前挽住她的手,边走边说“你可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进宫抢人了” “你未免想太多了”婉儿无奈地笑。 太平却是气鼓鼓的“要是以前我当然不担心,可你看看昨天七哥那样子,我可不放心他。对了,今日你去宫里,可还顺利?” “放心吧,一切安好” “那就好,你可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七哥对你下手” “越说越不着调” 两人聊着天进了正厅,太平算好了时间已经让下人将菜布好了,只等着婉儿回来。 用完晚膳太平又拿出一张地契和一串钥匙给婉儿,她今日出了大价钱将隔壁那个府邸买了下来,那家人本来不想卖,但是迫于太平的公主身份,而且太平出的价确实高,就答应了。 由于太平急着要房子,那家人今日便搬走了,太平又招呼着下人买了上好的家具,一切都收拾妥当,只等着婉儿搬进去了。 婉儿听她说完,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一天就搞定了,这也太快了。 “我还打算在东面那扇墙打一处门,如此一来,要串门都不用出正门,岂不方便……”她是什么都想好了,侃侃而谈。 婉儿耐心地听她说完,面色沉静了下去,太平见她兴致不高,疑惑道“怎么了?七哥真没为难你?” “没有”婉儿再次强调了一遍,惆怅地说“只是,今日我在御花园遇见了太后,她看着身体不太好,提及陛下她也释怀了不少,你”婉儿踌躇地看太平一眼,见她嘴角紧绷便知她不想去看武后,讪讪住了嘴。 却没想到太平接过了婉儿未说完的话“我知道了,我会去看她的” 婉儿见她神色有些惆怅,也不再说话。两人吃了饭各自回去休息。 太平第二天就随婉儿一道入宫,婉儿去宣政殿,太平去上阳宫。 她来得早,索性在御花园里闲逛了半天才做好了心理准备往上阳宫去。 上阳宫新移植了许多花花草草,宫人见居然是太平来了,个个惊诧不已。自从武后退位,李显是来得最勤的,李旦偶尔也会来,唯独太平,从未踏足上阳宫。据当日宫里的内侍和侍卫们说,宫变那天,太平公主可是主导,难怪她不来上阳宫。 但今日太平公主却反常地来了上阳宫,宫人们不敢太热切,行礼之后匆匆离去,唯独采禾正要进门却见一身宫装的太平往正殿而来。 她主动走上前行礼“参见公主” 太平见她手里抱着一盆牡丹花,娇艳欲滴,开得正盛惊诧道“这是牡丹?”并不是她不认识花,而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她从小就好奇,为什么御花园里百花盛开,唯独少了牡丹。后来有一次她在曲江见到了牡丹花,国色天香,大气舒展,心中疑惑更甚,便跑去跟武后说牡丹花冠绝群芳,何不移植一些到御花园。没想到武后大怒,勒令她不准再提牡丹。 她那时候还小,哭着跑出了紫宸殿,后来还是宫里的姑姑开解她,她这才知道武后讨厌牡丹的原由。 最喜欢的花却因为一个男人变成了最见不得的花,太平因为这件事一直觉得自己的阿娘一定是在意阿耶的,否则也不会在意一株牡丹。可后面发生的一切都颠覆了她之前的想法,阿娘只爱她自己,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情。 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她第一次在阿娘的宫殿里看见了牡丹花,这带给她的震撼无以言表。 “是,娘娘最近喜欢摆弄花草,上阳宫的花虽然多,却都不合她心意,便让婢子去搬一盆牡丹来”采禾柔和地笑道。 关于牡丹花的事情,她也听说过,这可是宫里的禁忌。但是如今的娘娘早已不复从前,这么多时日过去渐渐地收敛了锋芒,也有了闲情逸致。 “我抱进去吧”太平看着那株花,抬手接过,看来阿娘真的变了许多。 她进去的时候只见内室铜镜前坐着一个老妪,身穿中衣,万千银丝垂下,手里拿着篦子一下一下地舒展着头发,显然是刚起身。 武后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透过铜镜见是太平来了,手中的篦子顿了顿,接着放下篦子,回身看着太平,却没有说话。 太平将牡丹放好,上前跪下“阿娘” 阿娘。 武后恍惚地听着这个称谓,太平有多少年没有叫她阿娘了。薛绍死了之后,她们母女嫌隙渐深,她开始改口喊他母后,再后来是喊她母皇。如今听来,阿娘这个寻常人家最亲昵的呼唤才是最动听的。 武后抬手抓住太平的臂膀,让她直视自己,她眼里透着恨又夹着爱,爱恨交织之下眼眶染了几分愠色“太平,阿娘中年才得了你,念着你是女儿,从小到大阿娘最疼的就是你。”她说着,手中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她顿了顿声音都夹杂着悲伤“可是太平,你就为了一个男人,不要你的阿娘了!” 即使太平在她面前假装得若无其事,但是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太平的改变就是从薛绍的死开始的。她的恨从未消失,以至于要夺了她的帝位! 太平忍着手臂的疼痛,不躲不闪地直视武后,眼底也泛起了水汽“阿娘,女儿并不全是因为阿绍才记恨您。女儿在意的是你居然从来没有将我们这些儿女放在心上过!你逼死六哥,流放七哥,废黜八哥,害死阿绍。在你心里只有权势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到底算什么?” 太平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阿娘!从小到大我都爱你敬你,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对您怎么样,即使到了今日七哥也依旧孝顺您,只要您吩咐的,他莫敢不从。我们都很爱您,可您呢?您杀我们的亲人和家人,丝毫不顾忌我们的感受。我们只是想自保而已,有什么错。您扪心自问,若今日我们易地而处,您会像我们对待您一样,好好对待我们吗?”太平声音带着质问,重复道“会吗?” 武后的身形晃了晃,如果易地而处,她会怎样?恐怕会将他们流放监禁,亦或是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您也说不出口不是。阿娘,并非太平记恨您,是您记恨我们” 太平的话将她心里的愤恨驱得烟消云散,她没有说错,他们如果真的恨她,就不会让她安享晚年,李显也大可杀了武家的人。 武后的手松开太平,垂了下来,她这一生都是为了权力而不择手段,她以为自己早已摒弃了情,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可是到了暮年,她居然又渴望起了亲情,她想质问这些儿女,为什么对自己那么狠心。可说到底,狠心的是她,是她亲手绝了情,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还念着骨肉情亲。 第143章 郑氏来京 太平将武后的神情看在眼里,轻柔地拉起武后垂下的手,放在自己脸庞,亲昵地磨蹭着,虽然这双手已经充满了皱纹,早已不复小时候的光滑温暖,却让她很想念。 “阿娘,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不会再计较,您,也放下吧”太平抬头,湿漉漉的眼睛期颐地看着武后。 “放下”武后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对,放下,就像放下牡丹一样,我们都释怀了,您何必再计较。我们会一直守着您,好好孝顺您,这样不好吗” “你当真不记恨?”武后依旧不敢相信。 太平破涕为笑,狠狠点了点头,换上了天真无邪的模样,像从前一样跟武后保证“当然是真的” 武后一听这话,眼泪再也忍不住打在手背上,接着抬手抱住了太平。 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如今也算两清了。武后身体不好,想来时日无多,太平也不欲计较了。 太平陪武后用了早膳,又陪她下棋,没想到武后下了一半就犯困,她精神不好,犯起困来下棋也退步了许多,到了最后太平赢了一子。想当初她陪武后下了无数盘棋,一盘都没赢过。 “承让了”太平笑着说。 武后摇了摇头,嘀咕起来“本宫老了,下不过你了,不玩了。你要是想下棋就去找婉儿吧,别拿我一个老婆子开涮” “阿娘,你明知道我下不过她”太平扶着武后起来,往床榻走去。 太平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沉稳的人,不擅下棋。婉儿却是一个沉静如水的人,想当初她和武后对弈,眼看就要落败,还是婉儿帮她扭转了局势,最后赢了一颗夜明珠。如今那颗夜明珠还在屋里放着。 太平等武后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婉儿每天都疲惫不堪,太平问了她才知道,原来是为了立储的事情,朝堂上争论不休,李显有时候被逼急了气愤地砸了茶盏,而武三思一直在阻止立储。 这几天韦后来宣政殿来得也勤,每天来几趟,时而和婉儿搭话,话里话外都是试探和警告。 她每一次来都带补汤给李显,可谓是十分殷勤,中午走的时候还会让李显记得去甘露殿用晚膳。 李显每每都是笑着应下,倒没嫌她烦人。 太平听婉儿说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是想着下蛋呢”她这话俗气的很,婉儿左耳进右耳出,没有搭话。 也不怪韦后这么着急,她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如今朝堂上立储的声音那么大,她当然急。要是没有儿子,她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所以她只能让武三思牵制住朝臣,自己则去笼络李显的心。 太平笑够了才真色说“既然她这么急,那我们就给她添把火” 婉儿敏锐地抓住她话里的意思“你是想帮谯王当上太子?” 李重福性格比李显还老实木楞,说实在的,他不适合当一个储君。 太平把玩着手里的茶盏“谯王虽木楞却有一个顶好的地方,那就是听话。韦后不是不想陛下现在立储吗,我偏偏就要让陛下立储” 听话?她是想掌控谯王,做实际的掌权人? 婉儿抬眸打量太平,她眼里透着戏谑和野心,那目光居然有几分像武后。 太平见婉儿迟迟不说话,却盯着自己看,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婉儿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没什么,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促成的,只是我人微言轻,若要扶持谯王,少不了朝堂上的助力” 她在朝堂上并没有什么人脉,而太平就不同了,朝堂上有很多她的人。 太平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莞尔一笑“我会帮他的” “对了,你明日就要搬去隔壁了,虽离得近,但我还是不太放心,我打算将阿左和阿右给你,保护你的安全”阿左和阿右从前护送婉儿回过荥阳,彼此都熟悉。 婉儿自是没有拒绝。 过了两天郑氏就到了京城,李显特意让婉儿休沐,婉儿早已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今日的她一身圆领月白罗衫,下着石榴色罗裙,梳着高髻,焦急地站在门口向外张望,如今天气渐热,她站了片刻便起了薄汗。 远远地,只见东面来了两辆马车,缓缓朝这边来,婉儿双目殷切地看着那辆马车,近了便看见马车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印着的是郑氏家徽。婉儿双目发热,提起裙裾就下了台阶朝马车奔去。 马车停在了门前的垂柳树下,郑氏探头出来便看见婉儿已经在马车前等着她了,她今日打扮得秀气高雅,看起来和前两年回乡那一次差不多,看来她过得还不错。 “阿娘”婉儿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她们母女分别二十余载,相见的时间少之又少,如今终于可以陪在阿娘身边了,她的喜悦难以抑制。 郑氏也是泪眼婆娑,她上前一把抱住婉儿,心都在颤抖着“我的婉儿” 母女二人都落了泪,好半天之后郑氏才想起来郑修远他们,这才松开婉儿“去见过舅舅和表弟” 郑修远和郑昱二人站在不远处,见郑氏提起他们了才上前行礼“昭容” 如今的婉儿是正二品昭容,虽比不上前朝的官员,但在宫里也算是主子,更何况她深得陛下器重。 婉儿一脸惊诧,上前扶起他们“舅舅表弟快快请起” 众人打了招呼才进门,婉儿本还诧异郑昱怎么来京城了,原来是陛下将他调任到了中央,担太学博士一职,虽是六品,但好在是在天子近前,只要他好好表现,大有前途。 郑修远是来送自己的儿子和妹妹,顺便看看婉儿,过两天就回去。 一家人聊了许多,婉儿正想带他们出去逛逛,忽然听门外有动静,原来是宫里来人了。 众人忙出门迎接,来的是李显身边的近侍冯公公,他看着年过半百,人长得圆润,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肉堆在一起倒是喜庆,婉儿出去就看见他这副喜庆的模样,他手拿明晃晃的诏书,却是点头哈腰的。 众人立即跪下,冯公公才开始宣旨。 “郑氏接旨……”他这一嗓子扯起来让郑氏有些不知所措,她还以为是给婉儿的旨意,没想到是自己。 虽猝不及防,但她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心里震惊面上不显,端庄上前。 第144章 沉冤昭雪 “上官夫人郑氏教女有方,恭贤攸德。雍和纯粹不,淑慎尔止,不愆于仪,特封正三品沛国夫人” 郑氏接过圣旨,仍然觉得不可置信,她初来乍到,甚至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就被封为了三品诰命。 “谢陛下隆恩” 等婉儿他们起身,冯公公弯腰上前,在婉儿身侧说“昭容娘娘,陛下请您和沛国夫人进宫一叙” 婉儿颔首“劳烦公公稍等” 婉儿陪着郑氏将诏书放好,又换了一身衣服,跟郑修远父子致歉之后才进宫。 她们二人坐在马车里,郑氏有些欣慰地握着婉儿的手笑道“陛下如此看重你,我就放心了” 当初她在荥阳,乍然听说武后退位了,还为婉儿担忧过,担心武后退位她会被牵连。没想到后来就来了宫里的人接她进京,她这才知道婉儿不仅没有受到牵连,还被封为了昭容。 但是今天她却发现婉儿居然住在宫外,心里还嘀咕了半天,可转眼陛下就让人来宣诏,还特意召她们进宫。 如此看来,就算陛下和婉儿之间没有爱情,那也是深受陛下的器重,她放心不少。 在这偌大的皇城,有人护着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待女儿确实很好,女儿一定会好好辅佐他的”婉儿担心郑氏想太多,话里话外解释了一句。 郑氏这才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婉儿这个昭容身份果然是徒有其名,这么久以来她没有陪在婉儿身边,眼看着婉儿年龄渐长却依旧孤身一人,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但是婉儿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她也不好说什么。 听说婉儿被封昭容之后她心里也替她高兴过,如今看来是白高兴一场了。 两人很快到了皇宫,此时已经戌时了,黑麻麻的天,婉儿扶着郑氏下车,王公公提着羊角宫灯为她们照路,远远地看见太极殿灯火通明,夜风习习,倒是惬意。 王公公带着她们进了门,李显负手而立,听见声音转过身来,见婉儿正要行礼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一脸柔情“不必多礼” “朕听闻夫人今日来京,特意让御厨多做了几个菜,今日就我们三人,不必拘束,坐下用膳吧”李显朝郑氏笑道。 郑氏有些意外眼前的人居然就是当今陛下李显。武后的儿子,她以为定是霸气侧漏,盛气凌人。 可没想到眼前的人俊朗温和,和想象中的皇帝相去甚远。 婉儿下意识推辞“舅舅和表弟还在家里,婉儿已经让人准备了晚膳” 李显轻柔地拉着婉儿的手,嗔怪“难不成他们比朕这个皇帝还大?” 话虽不是这样说的,但李显这话却让婉儿不知如何再推,郑氏也是惶恐,当即说“哪里,只是臣妇不敢与陛下同坐,还请陛下谅解” “夫人既然是婉儿的阿娘,那与朕就是一家人,家宴而已,何必讲究,坐下吧”他说完拉着婉儿的手走到桌前,接着将手放在婉儿的肩头示意她坐下。 婉儿不得已坐下,郑氏见李显如此坚持,也不敢再推辞。 三人用膳可谓是尴尬至极,李显不停地给婉儿夹菜,眼里的爱恋都要溢出来了,婉儿则低着头惴惴不安地吃饭,李显夹一筷子,她道一句“多谢陛下” 郑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看来是陛下爱惜婉儿,但婉儿对陛下敬而远之。 终于用完了膳,婉儿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沙钟,看时刻戌时都快过了,如今晚膳也用完了便想离开“陛下,天色也不早了,婉儿和阿娘先行告退” “不着急”李显笑道,接着说“今日是朕第一次见夫人,有一个礼物想送给夫人” 他说完走到案桌旁,招手示意婉儿过去,婉儿一脸不明,踱步上前。 却见李显已经将宣纸铺好,甚至拿起了墨块为她研墨“朕早就知道上官大人是被冤枉的,你们母女被当年的事情牵连没入掖庭,受了那么多苦,如今虽离开了那腌臜之地,却依旧背负着罪臣余孽的污名。听闻上官大人身前最看重名声,朕想他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沉冤昭雪。今日,朕便让你拟旨,为上官家平反!” 婉儿被他的话惊住了,他是要替上官家平反!婉儿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武后仍在,她担心这件事会触怒武后。 李显看出了她的疑虑,劝慰道“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朕已经跟母后说过了,她如今早已释怀,又怎么会再揪着不放呢,只要你写合理了,不要牵连她,她就不会计较” 婉儿心里终于颤动了,这件事她从不敢在武后跟前提及,没想到一向惧怕武后的李显却为了她亲自去说这件事了。 郑氏早已感激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几十年过去了,她以为她死也看不到庭芝他们昭雪那日,没想到今日夙愿成真,如此她就是死了也值了。 婉儿的手抖得停不下来,几次想下笔却担心自己写错了,李显见她迟迟下不了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伸手过去“需要朕帮你写吗?” 婉儿抬眸看向他,由衷地感激,随后摇头“多谢陛下,婉儿自己可以” 她深呼吸了几次,压住心里的激动,终于落笔,写完之后眼眶已经泛红了。 她小时候的记忆都是掖庭那个昏暗的小院子,那时候她还只有几岁,阿娘白天要照顾她,经常洗不完衣服,到了晚上她睡着了的时候就偷偷去洗衣服。她夜里起身找不到阿娘,出门去看,就见阿娘一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洗衣服,寒冬腊月里,阿娘害怕吵到她,搬去了院子里洗衣服,那时候的阿娘手上全是冻疮,还没结痂就又被水泡烂了。 后来她在文学馆求学,被孤立被排挤,就是因为她身份卑微,因为她是罪臣之后,他们都看不起她。阿娘搂着她安慰,不知道流了多少泪。 就是因为祖父被诬陷,她们才沦落至此,所以当时的她一心想出人头地,想给阿娘一个安稳的生活。如今压在她们身上的污名终于要洗清了,她想起以前的种种,早已泪眼婆娑。 第145章 贪腐案 婉儿将笔搁下,抬手拭泪,接着站起来就朝李显拜下“陛下的恩情,婉儿铭记于心!” 李显忙扶起她“只要你不要再一直疏远朕,朕就心满意足了” 婉儿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他一直攥着,但念及他方才才为上官家昭雪,便僵站着没动,眼看李显伸手要揽她入怀,却见冯公公从殿外快步而来。 “陛下,镇国公主来了” 李显的手一僵,放开婉儿,嘀咕一声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接着一挥袖“让她进来” 太平今日忙得很,方才回府,本想去给郑氏见个礼,却没想到婉儿跟郑氏居然入宫了,今日天色不早,都已经落钥了,她放心不下,索性来看看。 她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宫里自是来去自如,很快就到了太极殿。 “七哥,咦,婉儿怎么还在这里啊,算算时间不是应该在家吗”她大步进来,诧异地说了一句。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李显坐在上首,有些不悦。 “前段时间臣妹查看私产账簿,发现江南道的账目似乎有些出入,便顺藤摸瓜发现江南道的存在贪腐现象。其中有人低价倒卖官粮,正巧就卖给了臣妹,臣妹一看这粮食这么便宜,担心有鬼,细查之下才发现是前段时间巡察御史巡至江南,江南道官员担心自己手里粮食过多被发现,于是低价迅速卖出。这件事可大可小,但如今快到汛期,江南水患频发,粮食是重中之重,臣妹觉得还是早点告知七哥才好” 她这话说完,李显当即脸色铁青,一拍案桌,怒道“这群人简直无法无天!” “这件事明日朕会在处理的,你先回去吧” 太平恭顺点头“是”,说完转头招呼婉儿“婉儿,我们走吧” 李显刚要开口,迟疑片刻还是住口了,婉儿跟他有言在先,名义上的昭容,要住宫外的,他又怎么好出尔反尔。 婉儿她们出去之后,太平才朝郑氏颔首。 等回了府郑氏拉了婉儿说私房话“娘看陛下对你爱重有加,你当真对他没有什么感觉?”婉儿毕竟年纪渐长,她真的希望她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婉儿点头“女儿这一生已然如此了,不奢求这些” 郑氏见婉儿抵触,只好作罢。婉儿倔强无比,她既然这样说了就绝对不会改变主意。罢了,如今这样陛下爱重,镇国公主也护着她,她应当能安然无恙。 第二天李显果然在朝堂之上提起了江南道贪污案的事情,太平已经将账本移交给了李显,李显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立即委任崔湜前往江南道巡查。 但崔湜却说江南道官员之间利益往来错综复杂,他身为士族子弟,免不了会有一些牵扯,请李显再委派一人主导贪腐案,他愿意从旁协助。 崔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要李显委派一个和江南道毫无牵扯的人,但是作为贪腐案的主导者,这人的身份肯定不能低,这就有点难找了。 最后还是张柬之提议委派皇子,皇子以前跟随李显在庐陵,之后回京李显不得武后重用,他们也没办法接触朝臣,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可是一个烫手山芋,谁摆平了都是大功一件,可同时又会得罪许多人,毕竟都是利益往来,其中牵扯的人无法估量。 李显有些犹豫,这件事情是他继位以来的第一个大案子,谁要是查清楚了那就是大功一件,要落在皇子头上,这功绩便是成为储君的筹码。所以李显当下就犯难了。 最后他也只是说考虑考虑,便散了朝。 婉儿如今是明白了太平的用意,她说帮谯王就是想用江南道贪腐案帮他立足于朝堂,得到人心。 如果谯王成功了,他站在长子名头,又有功绩,成为储君名正言顺。 李显下了朝面色沉郁,最后还是问婉儿“你如何看待这件事?” 就算他不问,婉儿也准备开口了,当即回答“婉儿认为谯王是不二人选,原因有三,一来谯王贵为皇子,他代陛下巡查,江南道的官员自是不敢造次。二来谯王毕竟年长一些,经验比之其他皇子有优势。最后一点,谯王生母地位不显,不像其他的皇子母舅家都是士族,难免会和江南道的人有牵扯。谯王妃是在庐陵时迎娶的,也只是普通人家。谯王和他们没有利益往来,处理起贪腐案就能毫无保留” 这话确实如此,其他皇子的正妃都是回京之后才娶的,个个都是士族千金,唯独谯王妃只是一个县令之女,没有利益牵扯才是最重要的。 李显也被说动了几分,但是心里仍然有几分担心“谯王为人木楞,让他去,他真能查清楚?” “谯王是大智若愚。更何况还有崔湜从旁协助,汛期将至,江南道贪腐案势在必行,陛下不如给谯王一个机会,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成效” 婉儿这话不假,如今最适合去江南道的人就是谯王,李显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道“这件事朕再想想,对了,昨日写的诏书你拿去公布吧,也算是还上官家一个清白了” 婉儿感激地叩拜,拿着诏书离开。 婉儿回府之后将今日的事情跟太平说了,太平果然笑道“如此甚好,看来七哥已经动摇了” “你打算怎么收场?”婉儿询问,这件事情牵扯太广,要查清楚免不了大动干戈,各方利益复杂,以谯王的手段怕是难以摆平,这件事主要还是看太平怎么做。 太平莞尔“我既然已经下了血本,就一定不会半途而废的,江南道周汝成一直以来靠着行贿拉拢各处官员,这件事我早有耳闻,只要从他入手就可以循序渐进摸清楚贪腐案。” “但这些人利益往来太多了,就算谯王查清楚了也会得罪很多人,你就不怕适得其反” “这个世界上有谁会跟钱过不去,我既然要帮他,就一定会尽力的,除了几个主要贪官,其他人我会想办法帮他们填补空缺,不会影响到谯王” 婉儿诧异地看着她“这得多少银子?”那么多贪官,算下来可不是小钱,太平真有那么多银子吗? “这你可小瞧我了,何况我手里还有不少人的把柄,他们岂敢造次” 既然这件事情是太平策划好的,婉儿也相信她,她如此有把握想来问题不大。 第146章 敲定人选 过了几天李显就宣布谯王任钦差大臣,前往江南道彻查贪腐案。 李重福当即领旨,同崔湜即刻出发。 崔湜走时还不忘好太平辞行,他依依不舍地看着太平,见太平站在梧桐树下,一脸柔情笑着送他,心里暖洋洋的,转身上了马,却还频频回头。 等离开了西市谯王才忐忑地对崔湜说“崔大人,姑姑当真都安排妥当了?” 之前太平找上他的时候,他是不敢置信的,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庶子,母亲出身低微,虽然很多人上表立他为太子,但是他知道自己才疏学浅,又没有势力扶持,不得父皇喜爱,多半是没有希望。 直到太平找到他,表示愿意扶持他,他整天都晕乎乎的,好像天上掉馅饼砸到了自己的头上,一下子被砸晕了。太平的手段他当然知道,姑姑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说她手中的铺子钱庄富可敌国,为人谨小慎微工于心计,有她相助,就成了一半。 本来没有争储之心的李重福一下子燃起了欲望,既然如此他就赌上一把。 “殿下放心,公主已经安排好了,到了江南道,您只需要听臣的,一切不会有问题”崔湜见谯王如此木楞,心里也不看好,但是谯王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听话。自从经历了张氏兄弟的事情之后,太平用人最看重的就是听话。只要太平满意,他一定会全力相助。 谯王等人已经出发,韦后在甘露殿中大发雷霆,她想尽办法阻止谯王成为储君,却没想到到头来功亏一篑,只要谯王查清楚了贪腐案,储君之位早晚是他的! 安乐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母后何必恼怒,他此去江南道还不知是福是祸呢。江南道的水深得很,他要蹚浑水就让他去,看看最后是他把水蹚干净了,还是水把他给淹了” “安乐,你父皇这一次派的是崔湜协助他,崔湜是太平公主的人,如果太平公主插手,没准真让他蹚干净了”韦后含恨说了一句。 “看来姑姑是想扶持大哥,只可惜大哥就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的。母后不如早点给江南道的人放出消息,让他们早做准备” “这件事我已经让武三思去做了,只可惜他是一个皇子,否则本宫半路上就要杀了他”皇子出行,身边守卫众多,而且既然太平要扶持她,那一定是关注着她的动向的,只要她敢派人去杀李重福,等着她的就是太平的暗卫。 “母后,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怀上龙嗣,只要我有了弟弟,就算谯王查清了贪腐案又怎么样,太子之位迟早是我们的”安乐上前安抚韦后道。 韦后听着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本宫也想啊,可是这段时日就算你父皇歇在甘露殿也毫无兴致,他如今的心里只有上官婉儿一个人,和我已经是同床异梦” 她说完心里还带着愤恨,要不是迫不得已,她怎么会让陛下纳上官婉儿入宫。 “既然父皇没有兴致,那您就给他制造点兴致呗”安乐狡黠地笑。 韦后却是不明所以,她自认为自己保养得很好,之前也算是豁出去了,在李显身边宽衣解带他都不为所动,只是揽着她睡下,别的什么都没有,她不知道还要怎么做。 却见安乐又道“一会儿女儿让人送些合欢散来,您给父皇掺水里,他就算是没有兴致也会激起兴致的” 安乐府里也有几个男宠,他们进献的这些东西府里有不少。 韦后惊得手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安乐居然用这种东西,这是秦楼楚馆才会用的下作东西,她一个皇后用这个,有失身份。 安乐一眼就看穿了韦后的想法,附耳在她身旁,声音带着极致的迷惑“母后,这种时候就不要在意什么手段了,只要能奏效就行。否则让李重福当了太子,以后他就是皇帝,我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韦后听着这话,心里挣扎了半天,但安乐说得对,她已经和李重福站在了对立面,那就是不死不休,如果用手段就能让自己达成目的,用点手段又怎么了,更何况这件事天知地知,再然后也就只有安乐和她知道了,何必在意。 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过了几天郑修远便回了荥阳,而郑昱则自己开府搬去了东街,婉儿如今的生活也算是惬意,休沐的时候就陪着阿娘,太平说的那道门也打通了,她偶尔过来串门,二人有说有笑,对月畅饮,婉儿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活如此完美。 今日太平闲来无事,便约了李旦婉儿去曲江游玩,李旦前段时间去临淄看望李隆基。政变之后李隆基得了封赏,在京城待了十几天便回了临淄。李旦第一次去临淄,当真是惊叹不已,临淄富庶堪比京城,家家路不拾遗,守军纪律严明,李隆基更是同他们打成一片,平易近人。 李旦去了半月,看见李隆基过得这么好也安心了。 太平认真听着,也有些惊讶,那个跟在她们身边放河灯的傻小子如今居然已经这么有能力了,他这样的人在同辈之后无人出其左右,倒是比李显的几个儿子都有治国之能,只可惜他不是七哥的儿子,否则她定然是要扶持他的。 李旦也听说婉儿被封了昭容,关怀了几句,众人便在曲江旁放风筝。 放累了就在帐前畅饮,李旦仰面一饮而尽,笑道“好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以后要再见婉儿就难了,没想到我们还能欢聚于此,人生之幸” 他当时忙着随李隆基去临淄,跟婉儿告别后就离开,这都过了两个月了。 婉儿也举杯掩面浅啄,轻笑“是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们还能安然坐在这里,何其幸运”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光风霁月的人,他第一次见他也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他站在问柳池旁,迎风而立,那天太平拉着她去园林放风筝,就是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他何其不幸。 太平见她眸光暗淡了,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哈哈大笑“婉儿,我们自己人,你怎么还掩面喝酒,别那么拘束嘛”她说完学着李旦的模样,大大咧咧地喝酒。 李旦见她像一个假小子一样,忍俊不禁“你啊,都当娘了还像以前一样” 说起太平的孩子,他又道“崇简如今跟着隆基,过得不错,你不用挂念。只是崇训许久未见,他如今怎么样了” 薛崇训早已去了溪州当刺史,这些年来鲜少回京。上一次回京还是两年前。 太平随意笑道“他啊,在溪州好得很,时不时来封信,倒是孝顺,就是崇简这小子,跟在隆基身边这么久,像是忘了我这个阿娘,鲜少来信” 这也不怪薛崇简,他是太平的次子,年少时太平就忙,对他疏于照顾,再加上太平和崔湜的关系,让他反感。他很早就跟随李隆基离开京城,这些年来母子关系一直浅淡。 而薛崇训却是太平一手带大的,薛崇训明白自己阿娘对阿耶的感情,也理解太平所做的一切,母子关系很不错,只是可惜他在溪州任职,回京的时间少。 第147章 甘露殿用膳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这天李显收到了来自江南道的奏章,是谯王送来的,奏章中表示江南道周汝成已经招供,接下来就只需根据他顺藤摸瓜,揪出其他的贪官污吏就可回京了。 李显看了之后喜上眉梢,笑道“没想到谯王办事还算靠谱,这么快已经有头绪了,不错不错” “谯王为人沉稳,以前是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能,陛下为江南道的事情烦心不已,他作为您的儿子,自然是着急为您排忧解难的”婉儿在一旁打起了官腔,话说得十分好听。 李显鲜少见婉儿替谁说话,今日婉儿反常地对谯王夸奖,他不由得也信了几分,追问婉儿“你当真觉得谯王有才能” 婉儿点了点头“谯王大智若愚,做事稳重,又善于听取他人意见,这才是最重要的。当初楚汉之争,若单论项羽和刘邦谁更厉害,那一定是项羽。可项羽盲目自大、一意孤行,刘邦有识人用人之才,手下有张良这样的谋臣,韩信这样的猛将,方才战胜项羽。可见,礼贤下士,听取良策多么重要,而谯王正有此德。” 李显听后赞同地点头,婉儿说的不错,有时候用人才是最重要的。谯王到了江南道之后听取崔湜的意见,丝毫没有皇子的架子,实属难得。 “既然谯王那边已有所获,当下最重要的就是理清楚江南道的账目,这件事情还要交给你去做,恐怕接下来几日,你可有的忙了”李显提笔在奏章上批复,笑着对下首的婉儿说。 底下官员呈上来的账目看似做得漂亮,但是结合太平提供的账目,一对照却是漏洞百出。婉儿要根据账目之间的区别,算出真正的账目,只怕是要一些时间。 虽然李显已经吩咐了内务省的人协助处理账目,但大事还得婉儿做主,她已经忙碌很久,眼下已然有些发青。 “这是婉儿的分内之事” 谯王那边已经搞定了,为了不拖进展,婉儿想在五日之内完成账目核对。 而韦后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没想到谯王还有两下子,她不由自主捏紧了手里的瓷瓶,合欢散安乐早就拿给她了,但是她也算是大家闺秀,虽有野心却没做过这样的事,如今谯王已经威胁到她的地位,她必须得赌一下了。 转眼两天就过去了,婉儿忙着处理账目,眼看时间流逝就要来不及了,索性将账本都搬去了两仪殿,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这几天都是宫里落钥之后才回去的。 李显见她如此劳累还要出宫,便劝她就在两仪殿歇息,婉儿几番推辞,却见李显脸色不好,显然是要动怒,思及这么长时间李显对她还算是以礼相待,如果他真有私心,作为皇帝谁又能够阻止他,自己这样防备着,确实伤人心。 于是也不再坚持,昨晚便歇在了两仪殿。 而韦后虽日日都来看望李显,也邀请过李显去甘露殿用膳,但李显太忙了,这些时日都没有去。 直到今日,韦后又来宣政殿看望李显,李显埋头看着账册,韦后到了跟前还浑然不觉,韦后踱步上前,亲昵地说“陛下” 李显翻动账册的手一顿,见今日的韦后打扮得格外艳丽,心中诧异,但不过片刻便又低了头,随口说“你怎么来了” “听闻陛下都忙了几天了,臣妾就想着来陪陪陛下,陛下看了这么久的账册眼睛累不累,要不先放一放,臣妾给您揉揉肩”她说着,手便游走到了李显的肩背上。 李显躲闪一下,有些不悦“不用了” 韦后闻言眼神里的光暗淡了下去,幽怨地说“陛下是嫌弃臣妾了吗?” 韦后在李显身边一直是温婉贤淑的,从不曾抱怨什么,今日却听韦后如此说,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是不是态度不太好,索性放下了账本,牵起韦后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旁,放缓了声音“滢儿,朕没有嫌你,只是朕近日太忙了” “朕跟你道歉,别生气” 韦后听了,当即眉开眼笑,又说“那陛下今日得空了,来甘露殿用晚膳吧,臣妾亲自下厨”当初他们被流放的时候,生活窘迫,韦后就时常自己下厨,她的厨艺可是一绝,仔细想想,李显也许久没吃到她做的饭了。 “好,朕一定来”待李显安抚好韦后之后,韦后替李显捏了捏肩,这才离开。 眼看天色渐晚,李显揉了揉自己的手,唤冯公公“来人,摆驾甘露殿” 冯公公快步进来,替李显收拾好桌上的账册,随他一起去甘露殿。 内侍们提着宫灯随李显出门,盛夏时节风从甬道中吹来,卷起李显的袍角,宫灯随之摇曳,拉扯着李显的影子,耳畔是轻柔的风,刚进了内廷,李显就见两仪殿的灯还亮着,便问内侍婉儿还在宫里? 内侍上前回是。 这都什么时辰了,她忙起来不知道休息,不知道她有没有用膳,李显在心里嘀咕一句,有些不放心“你去看看,若是没有用膳就吩咐宫人传膳” 内侍应下,将自己手里的宫灯交给近旁的人,弯腰退下,转身朝两仪殿去。 而李显则继续往甘露殿走,到了甘露殿只见韦后迎风而立,正翘首以盼得看着这边,想来是等了一会儿了。 “陛下”韦后迎上来,作势就要行礼。 李显一把拉住她,笑道“不必多礼,走吧” 二人携手而入,桌上已经布好了菜,韦后同李显坐在一起,替他盛了一碗汤“陛下近日也累了,臣妾专门熬了白术乳鸽汤,最是补气养元,陛下快尝尝” “皇后辛苦了”李显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赞叹一句“果然鲜美”说完又喝了几口。 韦后忐忑地看着他,见他毫不犹豫就喝完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希望这药有用。 韦后到底还是有些不敢,所以就将合欢散放在了汤里,但是又担心放太多了会让李显事后起疑,就只放了一小部分,听说合欢散药性猛烈,应当有用。 李显又用了一些菜肴,算算时间快过去小半个时辰了,只是宣政殿的事务还没处理完,他今日本来是没打算来的,就是怕伤了韦后的心才来用膳,如今时间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盥洗手,接着漱口。 “时间不早了,朕还有政务在忙,就先回宣政殿了”李显将帕子放下,站起身来道。 韦后惊诧不已,直愣愣地看着李显“陛下还要回去?” “对,朕政务还没处理完” “那陛下何时回来?”她着急地追问。 李显想了想“如今还不清楚,皇后先歇了吧,不用等朕” 他说完抬脚出门。 第148章 发作 眼看李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韦后气得直跺脚,看来她下的药太少了,李显居然一点事都没有,她愤愤不平地拧着手帕,却又担心李显药效发作便宜了别人,于是叫来一个内侍偷偷跟上去看看,发现陛下有异常就通知她。 如果李显药效在宣政殿发作了,那她就去宣政殿。 内侍得令快步跟了上去。 韦后让人收了菜肴,心里一肚子气。他要不是皇帝,她才不会想尽办法讨好他,一个没有能力的窝囊废哪里就值得她如此讨好了! 李显正往宣政殿走,却见前方有一个内侍快步走来,看模样像是方才他吩咐去两仪殿的。 “怎么样了”他问道。 内侍已到近前,有些害怕地看着李显“昭容娘娘说她不饿,奴才劝不动她,还请陛下降罪” 李显一拧眉,夺过冯公公手里的宫灯,自己大步往两仪殿去。冯公公哪儿敢说话啊,亦步亦趋跟着。 两仪殿的人不多,主要是婉儿几乎不住两仪殿,所以只派了两个侍卫和两个宫人。 宫人们还是第一次见陛下来两仪殿,诚惶诚恐地跪下行礼“参加陛下” 李显睥了她们一眼,随口说“起来吧”说完就走进殿内。 殿内灯火通明,金樽貔貅香炉吞吐着熏香,氤氲的烟雾晕染在婉儿脸颊,婉儿端坐在案桌旁,微抿着唇,全神贯注不知道在写什么。她梳着惊鸿髻,露出白皙纤长的玉颈,水滴白玉耳环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着,一时之间让李显看呆了眼。 他不由得喉结滚动,略显痴迷地往前走,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还提着宫灯,于是转身将宫灯给冯公公。 婉儿被他们的动静吵到,转头看去见是李显来了,心里有片刻慌张,起身过去“陛下” “听说你还没用膳,都什么时辰了,再忙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来人,去传膳” 李显说着就走到婉儿身旁,看她在记录账目,随手拿起她桌上的账本“吃了再看” 婉儿欲将账本拿回来“没多少了,我现在还不饿,看了再用膳吧” 她这人就是这样,不喜欢将事情拖着,一定要先完成。 李显哪里肯依,上前将婉儿的手握住,耐心地叮嘱“听话,先吃饭” 宫人很快就将饭菜布好,李显拉着她坐在一起,夹了一块肉给婉儿“这几天你也忙坏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还不好好吃饭”他说完就爱怜地抬手要摸婉儿的脸。 婉儿眸光一闪,猝然低头用膳,李显的动作落了个空,有些许尴尬。 “陛下不用吗?”婉儿见他呆坐着看自己用膳,别扭极了,便开口询问。 “朕已经用过了” 这边婉儿正在用膳,另一边韦后已经得知了李显去了两仪殿的消息,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再也坐不住了,要是换了旁人还好,怎么偏偏就是上官婉儿,陛下本就对她垂涎,如今又中了合欢散,万一她真的承了雨露,那后宫之中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别说是太子之位,就是皇后之位都岌岌可危。 不行,她得想办法阻止。 “马上去两仪殿,就说本宫心绞痛,呕吐,看样子是不好了,总之一定要把陛下喊回来”她着急地吩咐内侍。 内侍得令下去。 婉儿已经用完膳了,李显就在一旁瞧着她,等她用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回到案桌旁,婉儿看了一眼李显,李显立马会意将自己收缴的账册拿给她,席地坐在她身侧,宫人们早已退出去了,如今屋子里就他们二人,婉儿低着头完全不敢看李显,案桌旁的灯盏中灯芯迸裂出一个火星,暗弱的灯光闪烁着,袅袅倩影随之摇曳,李显忽然觉得有些燥热,下意识朝婉儿靠拢了几分。 婉儿自是感觉到了身旁的人已经挨着她的肩膀了,青葱玉指紧紧捏着狼毫,大气都不敢出,还有什么心思记账。 “婉儿”李显忽然唤她,声音沙哑低沉,婉儿还没来得及回他,他便自顾自拉过她的柔荑,贴在自己脸上,婉儿因为害怕紧张,手冰冰凉凉的,贴在脸上果然舒服多了。 “你摸摸朕,是不是有点发热?”他眼神迷离,直愣愣地看着婉儿。 婉儿猛地将手抽离,受惊地退开几分,但是反应归来之后见李显满脸通红,自己手上还有热气余温,看他的样子似乎是病了,便又有些关心地说“是有些发热,想来是发烧了。来人,去宣太医!” 她朝门口喊了一声,冯公公随后就进来了,见李显脸色潮红,还真以为李显病了,登时着急得不成样子,亦步亦趋到李显身旁“陛下,您,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红”他说完又抬手在李显额头探了一下。 李显一把将他的手挥开,粗糙的手比不上婉儿的手滑腻凉爽“别碰朕,婉儿,你再替朕降降温”他说着又将婉儿的手拉着放在脸上,果然舒服多了,婉儿见他一脸痴迷,心急如焚,挣扎着要将手扯回来,但是李显用了力气,她挣了半天也是无济于事。 冯公公被他一把挥倒在地,才起身就看见陛下强拉着昭容的手,昭容奋力挣扎着却拗不过他。这场面他以前在宫里可没少见,识趣地颔首退下。 眼看冯公公要走,婉儿疾呼一声“冯公公,去请太医!” “老奴明白,老奴明白”冯公公随口敷衍着,略一思索便知道李显不是病了,怎么会再去请太医。 “婉儿”李显脸上的潮红稍稍退却了一点,但身上热得很,他嘴里喃喃念着,另一只手一把将婉儿搂在怀里,温香软玉在怀,扑面而来的玉簪花熏香拂在他的心上,令他更加心猿意马,他贪恋地将头埋在婉儿颈侧,环在婉儿腰间的手开始摩挲着,不由自主就摸到了婉儿腰间的系带。 婉儿感觉到腰上的热度,脑子里轰隆一声,整个人都被吓坏了,猛的推开李显。 言辞激烈,恼怒和恐惧萦绕了她“陛下!别忘了你答应过婉儿什么!”她理了理被凌乱的衣衫,将散落了一半的系带系好,美目含怒,面露愠色。腾地站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才走两步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圈住,炙热的身躯贴上来,婉儿羞恼至极,奋力挣扎着“李显!我信你是个君子才留在宫里,没想到你出尔反尔,令人不齿,我看不起你!”她心里气急,脱口而出。 李显被骂得一愣,随后却握住婉儿的肩头将她拉回来,直视自己,怒道“你何时看得起朕了!在你心里六哥、太平、八弟,哪一个不比我强?” 第149章 刺伤 面对他的质问,婉儿也是怒上心头,顾不得其他了“在婉儿心里你和相王一样都是最珍视的朋友,但也仅此而已。当初我入宫曾与陛下有言在先,还请陛下遵守诺言!” 婉儿说着抬手就要将他推开,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他脸色难看至极,不管不顾地说“朕是皇帝,朕想怎样就怎样,朕不守诺言又能如何!”说完就生拉硬拽地往内室走。 婉儿没想到他会有此举动,惊呼一声,奋力朝后退去,发髻上的朱钗在挣扎中落在地上,啪嗒一声被李显一脚踩得支离破碎,婉儿在慌乱之中听见朱钗碎裂的声音,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发簪,想也没想就朝李显刺去。 她在情急之下刺去,正好刺在李显的手上,李显吃痛一声松开了她,一下子没了拉拽婉儿跌坐在地,手被地上的珠钗刺伤,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泛起就看见大理石地板上有几滴血,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顺着血迹往上看,李显痛苦地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脸上的潮红褪去,额头开始冒冷汗。 婉儿猛地扔了手里的发簪,惊呼“来人啊,宣太医,宣太医!” 方才殿内的声音宫人和内侍在外面都听见了,主子们吵闹他们怎么敢置喙,咋然之间吵闹声没有了,他们还以为是昭容妥协了,没想到紧接着就是昭容厉声的呼喊,众人这才慌张入殿。 入殿就看见昭容瘫坐在地上,发髻凌乱,手边还有一只沾血的金簪,而陛下捂着手,血从指缝中滴落,一脸痛苦。 冯公公尖声高喊“快去宣太医!” 说完就拿出手帕走近李显,作势要给李显包扎,才靠近李显,却被李显一脚踹翻在地,李显眸子里有怨怼有失望更多的却是恼怒,他狠狠地看了婉儿一眼,见她瘫软在地,衣衫和发髻在拉扯之间已经凌乱,别有一番韵味,可他此时已无心再赏,他万万没想到婉儿会对他下重手,他就这么惹她厌烦吗! 冯公公猝不及防被踹飞,哎哟一声倒在地上,不敢在上前了。 “回宣政殿!”李显冷冷开口,阔步离去。 婉儿依旧坐在地上,遍体生寒,她脑袋里一片混沌,头一次觉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刺伤了李显,他毕竟是皇帝,她居然刺了他一簪子。如今李显是生她的气,可是她更担心的是李显会因为她的举动恼羞成怒,更加疯狂。 她要出宫!这是她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韦后的内侍站在两仪殿外,先是看见陛下受伤离去,再看见昭容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跌跌撞撞出来,松了一口气。 韦后听着内侍的回禀,还有些不敢相信“当真?” 内侍点头哈腰地说“自然是真的,奴才在殿外听着真真儿的,陛下强硬,昭容不从就刺伤了陛下,陛下龙颜大怒,已经离开了两仪殿,而昭容紧跟着也走了,想来是出宫了。奴才见陛下如此生气,不敢上前打扰,所以就回来了” 娘娘不过是要阻止陛下宠幸昭容,如今事情都解决了,他何必上前触霉头。 “她倒是烈性”韦后莞尔一笑,把玩着青葱玉指上的丹蔻。她本来还有些担心,如今看来,她的担忧是多虑了。上官婉儿烈性,陛下爱惜她不舍得让她难过,这就是无解的死局。 只要上官婉儿不改变心意,李显和她就成不了。 “谁说不是呢,奴才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看见昭容这样的”内侍由衷地说。 韦后美目流转,回眸睥他一眼,有些嗔怪地说“这么说,你也觉得她有意思?” 那内侍当即就明白了,赔笑地上前为韦后捶肩,附身在韦后耳旁,声音带着魅惑的讨好“在奴才心里,自然是娘娘最好” 韦后很是受用,却是啧啧咂舌“可惜你是个内侍,就算是本宫再喜欢也不会用”她说完一把推开内侍的头,转身离去。 婉儿回到府中已经亥时了,婉儿早就说过这几天忙碌可能就在宫里歇,所以郑氏已经休息了,下人们见婉儿魂不守舍,衣衫和发髻都有些凌乱,吓了一跳,婉儿是昭容,这副模样恐怕和陛下有关,他们怎么敢多问。 只有阿左和阿右一脸震惊,但太平有言在先,从今往后他们只婉儿的人,只需要听命于婉儿一个人。即使他们心里疑惑却依旧没说什么。 婉儿彻夜未眠,黑漆漆的屋子里开始有暗淡的光照入,不多时天已经大亮了,郑氏刚起身,听说婉儿在家,便去看她,这一看就吓了一跳,婉儿还是昨天那身衣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色无华,神情倦怠,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么久以来郑氏还是第一次见婉儿这样,当即眼泪就滚落了下来“婉儿,你怎么了?” 婉儿应声而起,投入到郑氏怀里,眼泪滑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低声啜泣着。 “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这副模样”许久之后郑氏松开婉儿,替她拭泪,追问道。 婉儿怕她担心,只摇头说“没事,就是太累了” 郑氏自然知道婉儿是怕她担心,这些年来她没有陪在婉儿身边,许多事情她也不清楚,于是从婉儿房里出来之后就让阿左去请告知公主。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郑氏也明白了太平和婉儿之间情同姐妹,无话不说,她现在束手无策,便只能寄希望于太平了。 太平很快就来了,她穿着鲛纱寝衣,外面披着一件对襟衫,素面朝天,显然才起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郑氏也是急昏了头,忘了让阿左询问太平是否起身,如今见太平如此匆忙上前告罪“公主恕罪,只是婉儿的样子实在令人忧心,我”郑氏说着就哽咽了。 太平毫不在意地挥手“没事,先看看婉儿” 她快步进门,郑氏等人则在外等候,婉儿现在已经坐起来了,靠在床榻里面,见太平来了展露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阿娘又大惊小怪” 太平何曾见过她这副模样,衣衫褶皱,发髻凌乱,头上的朱钗也扯散了,当即就想到了李显,怒不可遏“是不是七哥对你做了什么!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放纵你留在宫里过夜!” “他没有!”婉儿急忙解释,接着声音就低了下去“是我,我用簪子刺伤了他,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太平登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愤愤不平说了一句“他活该”接着又看婉儿“你真的没事?” 婉儿温柔地摇头,展露笑颜“真的没事” 第150章 警告 “只是,如今想来陛下昨天的情况似乎有些奇怪”婉儿当时心里慌张没做多想,如今再想想,李显全身发热之后才冲动起来,莫不是有什么缘故。 “什么古怪?”太平追问。 婉儿将昨日的情况说了一遍,太平听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婉儿一直待在宫里,又是一个人,没接触过合欢散这种东西,但是太平却是见识过的“看来七哥是被下了合欢散才会这样” 合欢散顾名思义,婉儿一听就明白了,难怪李显如此反常。 “我进宫去看看,你好好休息,我就说你病了” 太平离开之后马不停蹄地进宫,内务省有她的人,一问便知。问了之后果然不出她所料,七哥是在甘露的用的晚膳,只是没想到七哥转头去了两仪殿,婉儿差点遭殃。 “娘娘,镇国公主来了”一个宫人慌张地进了甘露殿,韦后正在簪花,闻言还没发话就听门口有脚步声“哟,皇后娘娘好兴致” 太平的声音冷冽,面上带笑,眼底却是一片阴郁。 韦后将未簪好的花放在妆台上,回身笑靥如花“公主怎么得空来本宫这儿了,请坐” 太平没有落座,反而走到韦后跟前捡起韦后方才放下的花,细细打量“这花可真美” “公主喜欢?若是喜欢,就送给您了” 太平通过铜镜对上韦后的眼神,韦后端着一副平和的样子,真是会装,她紧紧盯着镜子里韦后的眼睛,索性撕破脸皮低声警告“不了,我来只是想告诉娘娘一句,别得寸进尺。当初你对婉儿下手我还没找你算账,如今你再起幺蛾子,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她说完将手里的花扔在地上,一脚踩上去,惊呼一声“真是不好意思,踩坏了您的花” 韦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才道“没关系,花有的是” “对啊,还好没有伤到皇后娘娘,毕竟皇后可只有一个”太平说完,剜了韦后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韦后气得咬紧了后槽牙,待太平离开之后猛地将妆台上的东西扫落在地,胸脯起伏不定,她冷笑一声“太平公主,既然你要撕破脸皮,那就等着看好了,本宫是不会输的!” 她和太平结怨已久,二人心知肚明,可表面上还在演戏,今日太平为了上官婉儿把脸皮撕破了,那以后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太平走出甘露殿心情好了不少,她不在意和韦后撕破脸皮,本就是心知肚明的事,摆在明面上又怎么样。今日在口头上出了一口气倒是畅快。 只是七哥那个傻子还被韦后蒙蔽着。 李显昨日受了伤,如今已经包扎好了,好在受伤的是左手,他一方面心里还有气,一方面又不知道怎么面对婉儿,没想到今日婉儿直接没来了。他心里有些担心,但是碍于面子又不好差人去看。 他一大早都心不在焉的,朝会早早的散了,一个人坐在宣政殿,看着旁边空空如也的案桌,心里不是滋味。 听闻太平来了,他不用想就知道她一定是来兴师问罪的“让她回去,朕不见” “皇兄”太平自顾自进来。 李显冷下脸来“太平,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宣政殿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 出乎意料的,太平并没有兴师问罪,反而关心起他的伤势。 李显的声音也缓和了几分“朕没事,你看也看了,回去吧” 太平没有动,欲言又止,知道他关心婉儿,那就说明他也有些后悔,索性道“皇兄就不好奇,昨天为什么会燥热?” 婉儿和太平之间无话不谈,会将这件事告诉太平也是意料之中,但是李显还真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燥热不堪,全身上下都要烧起来了,又似乎有蚂蚁噬心,令他很难受,只有靠近婉儿的时候才会缓解,所以他身体本能地想靠近她。没想到她这么决绝。 太平见李显不说话,接着说“皇兄可以问一下太医院的人,合欢散是何症状,昨日皇兄可吃了什么东西?” 合欢散,李显霎时间明白过来,对了,昨天就是欲望缠身的感觉。他昨晚上是在甘露殿用的膳,难不成。 他没有往下细想,打心底还是不愿意相信韦后会对他下药,她温婉贤淑,怎么会做这种事。 太平没有再说,若是她直接说韦后,恐怕会惹得李显生气,毕竟是内廷,作为一个皇帝当然不希望自己后宫的事情被别人知道。 这些事情她点到为止,只要在李显心中留下猜疑了,猜疑就会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只要她稍稍浇灌就会疯长,将他的思绪吞噬,韦后没了李显的信任,就翻不起风浪。 婉儿休养了一天,第二天就去了宫里。李显很识趣地不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二人之间很有默契地忽略那件事。只是毕竟事情是发生过的,就算他们再怎么忽略也忽略不掉。两人之间仿佛有一道屏障拦在中间,再不复从前。 而韦后也被李显问责了,韦后哭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举手发誓自己没有下药,若是下药了就不得好死。 李显见她发毒誓,又想着在后宫之中韦后一人独大,她也确实没必要下药固宠。再加上他问了太医,当天他还喝了鹿酒,鹿酒也有合欢散的功效,可能是鹿酒的缘故。 韦后逃过一劫,心中庆幸不已,好在她早有准备,当天还备了鹿酒,万一被李显察觉了就说是鹿酒的缘故,李显信任她,自然会相信。 这一次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差点被李显怀疑了,往后李显恐怕也会对她有所防备,她得小心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南道的事情终于查清楚了,谯王抓了江南道的几个官员押解回京,同时追缴了所有贪腐赃款,已经充入了国库。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本来储君之位不明,陛下不喜谯王许多人还不敢站队,但是如今谯王立了大功,在政绩上一骑绝尘,其他皇子只能望其项背,看来储君定然是谯王了。 第151章 有喜 这一个月韦后日复一日地对李显关怀备至,终于又将李显的心笼络住了,江南道的事情既然已经办好了,李显一下子就松快了不少,这两天也有时间来甘露殿了。 今日谯王还朝,江南道事毕李显特意设置宫宴为谯王庆功,朝堂之中有头有脸的公卿大臣几乎都来了,人人都知道谯王就要成为太子了,谁又会不给谯王面子。 谯王今日穿着朝服,阔步而来,他双手拿着账本名册高举过头顶,下跪行礼“儿臣参见父皇,这是儿臣在江南道查处的赃款和涉事官员名册,请父皇过目” 李显很是高兴,亲自走下来扶起谯王,拿过账本名册,看了一眼,其实这些东西他早就知晓了。点了点头,赞赏地说“谯王此次代朕巡察江南道,收获颇丰,朕心甚慰。”他说着回身拿起案桌上的酒递给谯王。 谯王何曾得到这样的赏识,受宠若惊“儿臣谢父皇赐酒,儿臣定当勤勉,为父皇分忧” “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李显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宴会之上觥筹交错,杯盏之间都是人情往来,不少人都来给谯王敬酒,谯王忙得不亦乐乎,众人也甘愿捧着他。 李显既然已经看准了谯王,自然也不介意他和朝臣们结交。 红绸之中舞女们翩翩起舞,乱花渐欲迷人眼啊。 韦后也端着酒时不时浅啄一口,就算她心里再不甘心,但是作为皇后她也不能一走了之,只是这酒太难喝了,满口苦涩。 眼看宴会就要结束了,李显就先回太极殿休息了,韦后挽留了他一句,本想让他去甘露殿,却被婉拒了。 她心里愤愤不平,如今谯王那个庶子就要成为太子了,连李显都阴晴不定。因为生气,手里的酒洒在了自己手里,她还没来得及擦拭,忽然就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娘娘擦擦手吧” 那只手拿着一方手帕,手如竹节,瘦而有力,节节分明,只是少了一根食指,可惜了。 武三思方才在这里陪李显饮酒,现下还没离开。韦后娇媚地抬起美目,目光在武三思俊朗的脸上游走着,这武三思虽然地位不比从前,可在她面前是真听话。他长相剑眉星目,只是眼里多了几分阴鸷,有些才气,君子六艺不在话下,为人知进退倒是个好棋子。 韦后抬手,纤纤玉指似是不经意地从武三思的手背上滑过,激得武三思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担心有心人看见,急忙缩回了手,抬眸就对上韦后充满魅惑的眼神。 好个韦后,看来是耐不住寂寞对他起意了。 韦后是一等一的美人,面若桃花,冰肌玉骨,娇艳欲滴,如今又媚眼如丝朝自己暗送秋波,武三思也不是什么圣人,当即就感觉到全身气血翻涌,一股燥热之气升腾而起。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莫过于此。 宴会接近尾声,众人都散了,韦后也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大家慢用便离开了。 武三思见此放下手中杯盏,追了出去。 韦后刻意放缓了脚步,武三思就跟着她进了甘露殿。今日宫中宴会,宫人内侍也得了赏赐自去玩去了,宫里冷冷清清的,再加上四下漆黑,一路上也没遇见几个人。甘露殿都是韦后的人,武三思当然不怕,跟着韦后便进了殿。 韦后的人识趣退下,此时殿内也就只有韦后和武三思两人而已。宫里的娘娘豢养男宠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早在西晋贾南凤就养了不少男宠,更何况自武后当政之后女子地位日渐提升,许多深闺妇人都有男宠,韦后自是不会抵触。 韦后才回来,殿内的灯只有几盏亮着,影影绰绰的倒是别添几分氛围,韦后半倚在软塌上,玉指轻轻敲打着软塌边缘的楠木,慵懒开口“梁王可是有什么事?” 武三思的视线落在韦后身上,美人半倚,她今日穿着薄薄的纱裙,披帛随着她半倚的动作而半挂在手臂上,酥胸半露,身姿婀娜,眉目含情。 武三思跪走上前,贪恋地说了一句“自是来为娘娘分忧的”他这话模棱两可,两人心领神会,韦后掩面轻笑,玉指推了一下武三思的额头,娇笑起来“你倒是会看眼色” 武三思不偏不倚地受着,随后将韦后的柔荑握在手心,亲了亲她的玉指,笑道“娘娘的吩咐,我自是能够领会的”他说完便站起身来一把将韦后拦腰抱起,往内室走去。 这样的日子还算是平和,谯王刚立了大功,但这件事人人都知道是崔湜主导的,所以李显没有立刻立谯王为储君,但他的想法再明显过,他已经让谯王协助他处理政务,学治国之道了。 谯王为人木楞,自然是不懂什么治国之道,但是婉儿跟随李显上朝下朝,什么奏章都要经过她的手,她会提前为谯王说明其中利害关系,教他如何处理,所以谯王的回答每一次都深得李显的心。心里对这个儿子更加满意,还暗怪自己居然没有发现谯王的好。 他打算让谯王再历练历练,在朝中有了声望,又有江南道的政绩,立他为太子是众望所归。 太平本以为是胜券在握,没想到中间却出了变故。三个月后中宫传来喜讯,韦后居然有了身孕! “嘭”茶盏被太平掀翻在地,她简直是怒不可遏,掀了茶盏又欲掀案桌,奈何她力气小,抬了一下毫无动静气呼呼地拂袖坐下。 前来报信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不敢看太平。 太平平复了许久才说“把东西收了” 婉儿现在还在宫里,方才宫人来报皇后身体不适,总是呕吐不止,李显便猜到了什么,起身几乎是奔跑着出去,婉儿一人待在宣政殿心怦怦直跳,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但是片刻之后冯公公便回来了,他满脸笑容“皇后娘娘有喜了,陛下今日要陪着娘娘,昭容可以先回去了” 婉儿有片刻失神,果然如她所想,大事将成,却出了这样的变故,这可如何是好。 为了扶持谯王,太平花了不少银子,婉儿也一直暗中辅佐谯王处理政务,这么久的心血,难道真的要付之东流吗,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韦后和她们势同水火,如果韦后生的是儿子,那她们显而易见。 冯公公见婉儿有些失神,还以为她是伤心,也不再多说,默默退出了宣政殿。 第152章 扼杀 “婉儿,这件事你怎么看”太平早已等候婉儿多时,两人在院子里坐着,四下无人。 “依着陛下对皇后的宠爱,若皇后诞下皇子,谯王的太子之位恐怕是要丢了。依我之见”婉儿目光中闪烁出一丝狠辣“只有除了这个变数” 不怪她心狠,她一直在武后身边见多了这些争斗,不死不休。武后对她有恩,她自然心存不忍。但若是对韦后,她不会有半分留情。 太平诧异婉儿这一次居然这么狠得下心,她正好也是这样打算的,她不会让韦后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的,只有杀了那个孩子,才能断了韦后的退路。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韦后好不容易才怀上龙嗣,她一定会严加防范,要除掉那个孩子恐怕不易”难就难在这里,甘露殿都是韦后的人,太平的人难以靠近,而韦后将这个孩子看作唯一的筹码,李显好不容易有了嫡子一定也十分看重,要想下手难如登天。 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婉儿与太平讨论了许久都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 这时阿左来报,谯王来了。 太平正心烦,一听是谯王,便知道他一定是来找她想办法的,如今她有什么办法,一挥袖愤然说“不见,让他回去!” 婉儿阻止太平,回头跟阿左说“请谯王进来” 待阿左离开,太平有些不悦“请他来做什么,看他怎么着急,怎么逼问吗”谯王是个没主见的人,以往的事情都是听太平和婉儿的,如今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情,急不可耐地来,还能干什么。 “谯王现在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你若让他回去,他一定担心你放弃他,如今是关键时刻,我们更要齐心协力”婉儿劝慰道。 太平也不说话了,气闷地看向远处的池塘,马上就要入冬了,秋风萧瑟,池塘里飘零着许多叶子,如浮萍波动着。 谯王很快就来了,他脚步匆忙,面露急色,到了太平跟前也忘了行礼,疾呼出口“姑姑,母后有了身孕,这可怎么办才好” 要是他没有争这个太子之位,也许还不会这么着急,但是他现在已经和姑姑她们站在一起,与皇后为敌了,若是争储失败,等待他的就是身败名裂! 太平斜眼看他,冷声说“谯王,无论何时,莫要乱了方寸,失了礼数!” 谯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行礼,退后一步拱手道“参见姑姑,昭容娘娘” 太平这才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茶壶,替谯王斟了一杯茶,谯王受宠若惊地接过坐下。 “这件事情你不用管,我和婉儿自会处理,你沉住气就行了”太平浅啄道。 谯王看着沉稳实则都是装出来的,他没有主见又容易慌乱,唯一的优点就是听话。 “真的不用侄儿帮忙吗?”他忐忑地说,他总觉得不放心。 太平放下茶盏,沉声说“本宫不想说第二遍!” 太平一向笑靥如花,却是雷霆手段。谯王见她今日心情不佳,怕触霉头,便乖顺地点头“侄儿明白了” “你回去吧,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你还是不要来找我们,也不要四处走到,现在皇兄的想法谁都摸不准,万一治你一个结党营私的罪,你的储君之位就别想了。” “是,侄儿告退”谯王得了一顿训斥,灰头土脸地离开。但是他的心里还是不放心啊,姑姑对他一向是好言相待,如今出了变故就对他冷言冷语了,还让他不要去找她们,难不成她是害怕跟她扯上关系与皇后结怨,所以要跟他撇清关系了。 太平跟谯王在表面上一直保持着距离,唯一的关联也就只有江南道的贪腐案,人人都知道崔湜是她的人,但崔湜是陛下派给谯王的,所以大家也不敢猜测谯王和太平之间有关联。 但韦后和太平是死对头,自然能够猜到背后是太平在推波助澜。 可是谯王木楞,他既不知道太平和韦后早有私怨,也不知道韦后早就看透了他们的关系。 甘露殿李显还有些不敢相信,手放在韦后腹部。 “又不是第一次当阿耶,陛下未免也太小心了”韦后笑着说。 李显心里高兴得紧,眼里都是笑意“那不一样,自从重润没了,朕一直想要一个嫡子,如今总算是如愿了”他说着,眼里饱含泪水。 韦后听了这话,眼底也开始泛起眼泪了,李重润耗费了她全部的心血,她对他寄予厚望,没想到却被武后杖杀了,她一直到现在心里也无法释怀。 李显抬头看韦后眼眶通红,将她揽入怀里“好了滢儿,朕一定会把对重润的那份爱都给他的” 韦后破涕为笑,乖顺地靠着李显胸膛“嗯” 只要李显对她,对重润有愧,那她的机会就很大。这个孩子一定会是皇子,她一定要当太后。 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等着吧,她一定会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宫里有了天大的喜事,处处张灯结彩,武后才午休起床,听见殿外嘈杂的声音,问采禾“外面是怎么了?” 眼看入冬了,她身子骨不济,又畏寒,现在有一半时间都在床上躺着,鲜少出门。 采禾快步进来“回娘娘,听说是皇后娘娘有喜了,陛下正打算庆祝一下呢” 武后浑浊的眼睛转动着,点了点头“扶本宫起来,本宫想看看外面的景色” 采禾扶着武后往窗边走,武后的手已经骨瘦如柴,扶着都怕散架了,采禾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了窗边,武后腿脚不便,要看风景就在这床前,所以特意让宫人把软榻搬过来了,武后靠着抱枕上,看外面的风景。 秋风萧瑟,今日狂风大作,枯黄的树叶漫天飞舞,宫道里有不少的内侍宫人搬着东西走过,上面系着红绸,看着的确喜庆。武后看着看着又开始犯困,采禾担心她着凉,想把窗户关了却被武后制止“别关,本宫就想吹吹风” 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每况愈下,现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不知道还能吹几回风,她很珍惜。 第153章 卧病在床 李显为韦后举办了宫宴,而对谯王则少了关怀。朝中人人都猜测陛下可能要暂停立储的事情了,毕竟如今中宫皇后有孕,如果是皇子那就是陛下唯一的嫡子,立嫡立长,嫡子可比谯王这个庶子有竞争力得多,更何况陛下和皇后伉俪情深,独宠皇后一人,皇后的孩子自然与众不同。 这一次的宫宴和上一次的庆功宴可谓是大相径庭,谯王一个人坐在下面喝酒,无人上前跟他攀谈,崔湜也得到了太平的提点,让他最近不要和谯王走得太近,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谨言慎行。 谯王喝着闷酒,忍住心里的不快,却已经憋屈到了极点。 宫宴过后李显陪着韦后去了甘露殿,对韦后是呵护备至,太平和婉儿看在眼里,更加忧心了。 李显如此谨慎,她们又该怎么办呢? 这之后朝中大臣自觉中立,也不再攀附谯王了。 李显这段时间有事没事就往甘露殿跑,谯王状态不佳,害得婉儿忙得脚不沾地,别说想办法对付韦后了,就是休息时间也没多少。 “采禾姑娘”殿外有内侍道。 婉儿停笔,采禾怎么来了,难不成是武后出什么事了?婉儿偶尔会去看看武后,武后状态不佳,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恐怕大限将至。 婉儿着急地出来,采禾就在门口正欲进门“昭容娘娘” “不必多礼,是娘娘出什么事了吗?”婉儿面色慌张追问。 “没有,娘娘只是想念昭容了,请昭容过去说说话” 婉儿放下手里的活,随着采禾去上阳宫。这还是武后第一次主动找她过去说话,婉儿也拿不准她是真的想自己了,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到了上阳宫,采禾站在殿外,婉儿自己进去了。 武后和前两日一样靠在软榻上,听见婉儿的脚步声转头看去,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婉儿回之一笑,她很喜欢现在的武后,少了戾气,多了几分慈祥。 “坐吧”武后示意她坐在软榻上,婉儿刚坐下她又说“听说陛下特意为皇后办了一场宴会?” “对” “着实太招摇了,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就大办宴席,陛下的心思显而易见,谯王怕是难了。”武后自顾自说。 婉儿大概猜到她为什么说这些,但是她不敢搭话。 “陛下如此看重皇后肚子里这个孩子,你们应当很忧心吧” “婉儿惶恐,陛下看重嫡子,是人之常情,婉儿又何来忧心之说”婉儿慌张地下拜。 武后噗嗤一笑,笑声中充斥着沙哑“你别害怕,本宫今日召你来就是要帮你们的。韦氏一族被我所杀,李重润也死于我手。”武后浑浊的眼睛有了片刻清明,她的声音无比坚定“要说谁最不想让她掌权,那就是本宫!” 婉儿已然猜到了,韦后一直不得武后喜欢,两人之间又有这么大的仇,灭族之恨,丧子之痛,韦后一定不会轻易算了的,一旦她掌权,就算武后不在了,她也会想尽办法抹黑武后,还要对付武后在意的人。那些人就是李显、李旦、太平、婉儿还有武氏族人。 武后当然不能看着她得势。 “娘娘打算怎么做?”婉儿小心翼翼问。 武后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图什么呢,不过是图身后名和自己的后人安康,婉儿自是信她。 “本宫如今身体不好,若是病入膏肓要见她一面,她岂能不来?”武后缓缓说。 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韦后一直待在甘露殿,就算去其他地方也有李显陪着,他们无从下手。但若是她来了上阳宫呢,就算韦后在上阳宫落胎李显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对自己的阿娘痛下杀手。 婉儿想了想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这样做肯定会伤害她的身体,还要去承受李显的怒火和万人指责的罪名,她有些不忍“娘娘,不如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妇人之仁!”武后怒道“你聪明有余,手段不足。枉你在本宫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居然没有学会一点本宫的雷霆手段!本宫若是你,皇后早就没有立锥之地了。陛下看重的是你,你既然已经是他的昭容了,何不认命,陛下有你还会宠幸她吗?只要你诞下皇子,以陛下对你的宠爱,必立为太子。你就是第二个本宫,她就是第二个王皇后,你当了太后,普天之下谁奈何得了你!” 武后头一次如此教导婉儿,婉儿被她的怒气惊得不敢说话。 “你本可以避免现在的危机!事到如今,本宫再不出手,还有其他办法吗?” 武后的话砸在婉儿心头上,她有些犹豫了,如果一开始她就妥协,确实不会有现在的局面,但是她心里真的不愿,不仅仅是因为她不想到了九泉之下没有颜面去见李贤,也因为她不想打破自己的原则。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武后下起了逐客令,婉儿应了一声,离去了。 今日乌云密布,天色昏暗,婉儿的心里也笼罩了一层阴霾,她今天这一天都心不在焉的,回了府就找太平将武后的想法说了出来。 “太好了,阿娘愿意出手,你一定是没问题了,你不必担心”太平见婉儿脸色沉郁,还以为她在担心。 婉儿自然是相信武后的,武后经历了那么多腥风血雨,从一个小才人成为了千古第一女帝,有什么事是她办不成的,她忧心的是武后教导她的那番话。 诚然,武后说的有道理,可让她真的放下一切,她又觉得自己做不到。 武后为了装得像一些,每天都只吃一餐,才几天过去就面目凹陷,卧病在床了,婉儿虽是关注着上阳宫的动静,心中不忍,但也知道武后既然决定了要下手,她是管不了的。 武后本来就身体不好,现在是用自己余下的寿命来做赌注,她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武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即使是对自己也狠得下心来。 武后重病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李显急不可耐,每天都去看武后,但武后的病情却没有好转。另一边谯王也看见了这个机会,如今太后病重,陛下无暇顾及皇后,倒是一个好机会。 这日武后又晕倒了过去,彼时李显还在甘露殿,听说太后晕倒了,忙不迭赶往上阳宫,待李显走后,内侍上前有些不放心地说“娘娘不去看看吗?” 这几天武后重病,韦后也跟着装病,假装自己孕期不适,孕吐不止,身体疲惫无力,就是不去上阳宫看望。 “哼,太后那老不死的本来就不喜欢本宫,这个节骨眼频频晕倒,只怕是等着本宫去上阳宫呢,本宫才不会去”韦后冷哼,李显是个愚孝的人,到了上阳宫自然是武后说什么,他做什么,必然不会怀疑武后想对她下手的,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去的。 第154章 落胎 这天李显正在批阅奏章,冯公公突然从殿外跑来,一个不留神被门槛绊倒,砰地摔在地上。 “见鬼了?”李显拂着心口骂了一句。 “不是”冯公公急得脸色通红,扑通跪下“皇,皇后娘娘见红了!” 李显急匆匆赶到甘露殿,殿里殿外跪满了人,个个大气都不敢出,李显感觉到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半,猛地扶住冯公公的手,艰难地走进殿内,韦后就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鬼,身下一片血红,她的鬓角都是泪水,直愣愣地看着床榻上的浮尘,像是没了生机。 “滢儿!”李显出声喊她,声音哽咽,口中苦涩。 韦后没有回答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要不是她的胸脯还有微弱的起伏,李显真以为她已经死了。 李显踉踉跄跄上前,跌跪在韦后床前,一把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她的手好冰,完全没了人该有的温度,他心里恐慌极了,接着喊她“滢儿,没事的,咱们还会有孩子的,没事的”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皇后喝了一碗安胎药就落了胎。这件事他一定会查清楚的! “陛下”韦后的声音微弱,慢慢的转头看向李显“臣妾只求陛下彻查此事,给臣妾那未出世的孩儿一个交代!”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居然还是着了他们的道,他们毁了她的希望,她就要拿他们的命来偿还! “你放心,无论是谁,朕都不会姑息的” 李显陪在韦后身边,没过多久安乐就来了,她跌跌撞撞跑来,关切地守在韦后身边,泪流不止。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任谁也没想到韦后突然就落胎了,这个潜在的危机就这么没有了。 太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阿娘的计策还没有奏效,正要豁出去了,没想到她自己就落胎了,婉儿,你不会背着我们干什么了吧” 婉儿站在一旁,摇了摇头,这个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是你也不是我,阿娘也没有动手,难不成是谯王?”太平脸色突变,谯王这个蠢货不会真的动手了吧,他的心机绝对比不过韦后,若是他动的手,只怕很快就会查到他。 婉儿虽然也疑心,但是这个风口浪尖还是不要去找谯王的好“这件事我们先不要管,静观其变吧” 李显守了韦后足足一夜,见韦后终于睡下了才离开,今日辍朝,朝野之中许多人也知道了皇后落胎的事情,个个唏嘘不已,真是世事无常啊。之前还觉得谯王夺储有望,却突然杀出来一个嫡子,这才一个多月,嫡子又没了。 待李显走后,没多久武三思就来了,韦后方才故意装睡,此时正半眯着眼休息,听见脚步声抬眸看去,接着别过脸去。 “好滢儿,你受苦了”武三思心疼地坐在韦后身边,拉起她的手。 韦后一把甩开“本来我是不想听你的,就算这个孩子迟早会流掉又怎么样,本宫到时候去行宫休养,算算日子抱养一个孩子就是了,何必现在就流掉!” 太医说孩子胎像不好,韦后便多了一个心眼,让武三思请了民间的大夫入宫诊脉,追问之下才知道孩子先天不足,看脉象是难以生下来,一个大夫这么说就算了,偏偏人人都这么说,孩子生不下来。 韦后不甘心,本想到时候找一个借口去行宫养胎,但是却被武三思阻止了,一来行宫比不上皇宫森严,太平公主和相王有心要加害,简直是防不胜防。二来,狸猫换太子这个把戏恐怕瞒不过他们。三来,近日谯王想尽办法安插人手进甘露殿,既然孩子迟早保不住,他们何不当机立断,将计就计,借谯王的手堕胎,顺便致谯王于死地。 如此一来,陛下定然不会对谯王手下留情,而且还会对她心怀愧疚,到时候他们再想办法让李显立安乐为皇太女。如此一来,也可以安枕无忧。 “滢儿这话说的,那也是我的孩子,我能不心疼吗,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武三思说着就将韦后搂进怀里,温柔地抚摸着韦后柔顺的青丝。 韦后叹了一口气,她只是不甘心,这么好的就会摆在眼前,偏偏出了差错“你当真觉得陛下会立安乐为皇太女,古往今来有哪个公主当过太子的” 这太匪夷所思了,让韦后不敢奢望。 武三思轻笑“若要放在以前,当然不可能。但姑母已经打破传统,成为千古第一女帝,这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姑母只是一个才人尚且能够成为皇帝,安乐身上留着皇家的血,是高贵的公主,论起出身,可比姑母高多了” 并非他妄自菲薄自己武氏家族,但事实如此,所以他才觉得有一线希望。 在李显的彻查之下,很快查到了谯王的头上,谯王安插宫人进了甘露殿,趁机下药,害得皇后流产,证据确凿,李显大怒,立刻下旨废谯王为庶人,立即处死! 消息传遍朝野,人人震惊,震惊之余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皇后有孕威胁到了谯王的太子之位,他铤而走险痛下杀手的确有可能。 太平得到这个消息除了震惊还有些不敢相信,韦后那么谨慎的人,阿娘装病到了这种份上她都没有上钩,居然就被谯王这小伎俩给算计了,怎么都透露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谯王这个蠢货,早跟他说过不要轻举妄动,他偏偏不听! 婉儿自然也是这么想的,韦后落胎太过奇怪了,谯王下手是有可能的,但韦后中招却是不可能的,现在发生的事情倒像是韦后将计就计,有意除掉谯王。 但是为了除掉一个谯王,韦后会搭上自己期盼已久的孩子吗,显然是不可能的,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这些事情太隐秘了,婉儿和太平都无从得知,虽然现在危机暂时解除了,但她们心里却依旧不安,总觉得会发生别的什么事,韦后不是一个自断退路的人,她既然要这么做,一定是想好了自己的退路,她们也要小心应付才是。 第155章 武后崩逝 忙了几个月,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太平这些天心情非常不好,她为了帮谯王当上储君,出钱出力,结果什么都没捞着,反而因为崔湜和谯王有来往被牵连,现在禁足在家,心里憋屈得紧。 婉儿虽然没有被禁足,但在李显那里也不好过,他们本来就因为合欢散的缘故形同陌路几个月了,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李显疑心婉儿也知道谯王的事,所以对她诸多冷待。 往日婉儿批的折子李显都不会再看,非常相信她,现在却是挑三拣四,没问题的折子偏偏要挑点毛病出来,婉儿只当他是失了嫡子心情不好,处处忍让。 而武后的身体也终于到了熬不住的时候了,具采禾说武后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今日一醒来就说要见陛下公主和相王,还有婉儿。 李显手中的朱笔啪嗒落在奏章上,倏然起身“去上阳宫!” 婉儿紧随其后,武后的身体自从节食以来变得更差了,后来虽然恢复了进食,但也伤了根本,她身子骨弱,根本禁不住这么折腾。 “母后!母后!”李显抹着眼泪哭喊着叫武后。他的身后跪了一排太医。 武后方才清醒了片刻,如今又睡去了,李显喊了很久她才醒过来,眼珠子转着看向李显“皇帝” “母后,儿臣在这里”李显握着武后瘦骨嶙峋的手,涕泪横流。 不多时太平和李旦也来了,两人跪着上前,此时一切恩怨都烟消云散了,在他们跟前的只是他们的母亲,他们只是儿女而已。 “阿娘,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太平擦了一把眼泪,见武后嘴唇蠕动,问她。 武后点了点头,声音几不可闻“我死后,去帝号,立无字碑,与你们父皇,合葬” 众人屏气凝神听着武后的话,李显当即就忍不住了,哭了起来“母后别说这样的话,您没事,会好起来的” “是人都有这一遭,我这一生也算是满足了”武后闭上眼感叹一声,声音微弱,语速慢到了极致,最后才看向婉儿,艰难地说“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她目光死死盯着婉儿,她现在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韦后,要扳倒韦后,婉儿至关重要。 婉儿几乎想也没想,猛地点头,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眼前这个女人,培养了她二十几年,她从最开始的恨到敬畏和感激,她虽然杀了李贤,害了李唐宗室,但婉儿却对她恨不起来,如今她就要崩逝,她的心里只有不舍和难过。 武后欣慰地露出一个笑容,自言自语道“本宫也能安心了”说完呆呆地看着浮尘,目光涣散,呼吸不上来似的喉咙里发出摧枯拉朽般的呼呼声,李显拉着武后的手,大喊“阿娘!阿娘!” 武后面色已然平静,喉咙里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众人皆跪拜在地,以额头贴地痛哭流涕。 太平忽然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匍匐在地,眼泪砸落,后悔不已,她应该早点原谅阿娘,应该阻止阿娘用自己的身体去设局的。 李旦此时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武后对他没有对太平那么好,他也不像李显那么愚孝,但面对此等场面他又怎么能不伤心。 武后崩逝,李显举国丧,辍朝七日,太平也自然而然地解了禁足。 葬礼期间薛崇训,李隆基等人都回来了。葬礼之后没多久就是年关,因为武后崩逝的缘故,今年除夕宴格外简陋,只有太平、李旦、武三思等人在席。 宴会结束之后太平要陪着两个孩子守岁,婉儿则在家里陪着郑氏。 郑氏不知道当年上官家被抄的真相,本来还对武后的死感到雀跃,但见婉儿面露悲戚之色,想来婉儿也是感念武后这么多年的培养,便没有表现出欢乐。 除夕之后便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年。之前事情太多,立储的事情便搁置了,这才上朝几日,众人又开始旧事重提。 张柬之等人按照长幼之序,推举卫王李重俊,却没想到武三思这时候站出来推举安乐公主。 “荒唐!”张柬之对武三思的推举嗤之以鼻,手中的笏板因为激动而歪斜“安乐公主一介女流凭什么当太子,千百年来还没有过公主当太子的先例!”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们无不点头,窃窃私语起来,所说的话皆是附和张柬之之言。 “张公此言差矣!”武三思面对李显,诚恳地说“在太后之前可有过女人当皇帝?既然太后都能够当皇帝,为什么公主就不能当太子?”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肯定会被群起而攻之,但现在太后刚刚崩逝,大家都知道陛下因为太后崩逝而茶不思饭不想,伤心到了极点,谁又敢说太后一句不是呢。 可张柬之素来就反对女人当政,又因为拥护有功,在朝堂之上目中无人,当即反驳“太后那是牝鸡司晨,扰乱阴阳,好在我们及时拨乱反正,若人人都如太后一般,女人不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整天想着升官发财步步高升,谁来教导子嗣处理家务,这日子岂不是乱了套了?” 朝臣们暗暗点头,的确如此啊,太后当政以来,女人地位日渐提高,倒是他们男人受了不少窝囊气,要让他们再受一次那样的气,他们可不情愿。 朝政本就是男人的事情,武后横插一杠就算了,如今居然还要立安乐为太子,那他们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日后史书提及恐怕还要骂他们这些须眉男儿一句窝囊废! “太后当政之时国富民强,社会安定,这足以说明女人并不比我们男子差,只是她们被困于后院,少了施展才能的机会罢了。自太后当政,镇国公主和上官昭容哪一个不是功勋卓着,你凭什么否定她们?”武三思高声道。 婉儿在一旁听着,嗤之以鼻。武三思明明是为安乐谋一己之私,却将话题引在武后、太平和她的身上,偷换概念混淆视听。 “你那是强词夺理,镇国公主和上官昭容与你今日所请之事是两码事,怎能混为一谈”张柬之拂袖。 还算是没丢了理智。 众人吵得不可开交,李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猛地一拍案桌站起来“张柬之,你好大的胆子!敢抹黑太后!” 第156章 反对立嗣 张柬之被李显的反应吓到了,慌乱跪下“臣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 “好一个就事论事,母后虽有错,但她的功绩无可置喙,你凭什么否了她!安乐作为朕的嫡女,身上流的是朕的血,凭什么不能当皇太女!”他方才想了很多,如果安乐像武后一样,勤勉于政,到时候再将重俊或者重茂的儿子过继过来也不是不可。 再加上他心里疼惜韦后,若是能让她安心也算是一点慰藉。 张柬之万万没想到李显居然真的想要立安乐为皇太女,大呼“陛下不可啊!陛下好不容易调和阴阳,怎可再乱了阴阳!” “说到底,你不是为了江山社稷才反对立安乐为皇太女的,你是为了你所谓的阴阳,为了普天之下的须眉男儿。眼界如此之窄,枉你身居高位,徒有其名!”李显指着张柬之的鼻子,一顿臭骂。 看着扶持李显登基的大功臣都被这样臭骂,其他人哪儿还敢说什么,皆低头不语,李显骂够了这才坐下。 看样子是要宣布立储的事儿了,婉儿已然是坐不住了,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 众人见婉儿起身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却又为她捏了一把汗,李显眉头紧皱,还没等婉儿跪下就不耐烦地说“你要做什么?” 婉儿丝毫没有受到李显威压的影响,当堂跪下叩首“婉儿请陛下另择太子人选!” 众人倒吸一口气,面对如此场面,他们这些朝臣无一人敢出面劝诫,没想到上官婉儿却敢出来。 “昭容!”李显怒极拍桌“你身为后妃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置喙朝堂之事!” 婉儿不卑不亢答道“婉儿虽为昭容却也是陛下的内舍人,为什么不能说?” “好啊,连你也要跟朕作对,既然如此,朕今日就废了你的内舍人之职,你立刻给朕回两仪殿思过!”李显脸色铁青,头一次对婉儿发这么大的火。 “陛下要废了婉儿内舍人之职,也请陛下废了婉儿昭容之位,婉儿以一平头百姓之身请命,安乐公主无德无才,无法服众,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考虑,另择太子人选!” 这件事她必须得坚持到底,若她放弃了,那就是害了太平、害了李旦,害了天下百姓!今日她就是以死相谏,一头撞死在大殿上也绝不退却! “你!”李显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冕旒摇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宣泄着他的怒气,他一拂袖转身离去,没说退朝也没让婉儿起来。 众人站在大殿上,许久之后冯公公才来传话散朝,婉儿依旧跪在地上,朝臣们从她身侧走过同情地看她一眼,张柬之说了一句“昭容,此番要不是你,李唐江山就要有一番劫难了” 婉儿抬头笑了笑,没有说话。张柬之话里话外都看不起女人,她自然也不认同。 她跪在空荡荡的大殿中,足足一天没有起身,腿脚早已麻木,再加上一天都没吃饭喝水,大殿的门敞开着,寒风夹杂着雨雪飘进来吹在她的脊背上,脊背生寒,她挺直了背跪着,一动不动像是铁打的一般,右肩早已发痛,她右肩的伤最忌讳潮湿和寒冷,跪了这么久已经很疼了。 “昭容,您就跟陛下认个错吧”冯公公不知何时出现在婉儿身侧,低声劝她。 婉儿一脸倔强,抿着唇不说话。 她没有错凭什么认错! 冯公公拿她没办法,只在一旁说“看您这样,不光奴才心里不好受,陛下心里也不好受。您一天没吃饭,陛下何尝不是呢,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饭也吃不下,手里拿着您的绣帕,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可是奴才知道他是想问您,只是拉不下面子而已,您不如就给陛下服个软,陛下怎么会真的生您的气” 他待在陛下身边二十年,从他伺候陛下开始,陛下就满心满眼都是昭容,他只是生气她对他不留情面而已,只要她说句好话,陛下立刻就会眉开眼笑。 婉儿闭眼,对冯公公的话充耳不闻。 “哎”冯公公叹息一声,慢慢地走了。 到了傍晚,雪越下越大,寒风席卷着雪花都落在了婉儿身上,雪融化之后湿漉漉的,寒风一吹冷得渗人,婉儿脸色惨白,低着头死死坚持着,嘴唇都已经咬破了也不能保持清醒,她身子摇晃着,忽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冯公公远远地看着婉儿倒下了,惊呼一声“不得了了”,抬脚就往甘露殿跑。 他故意没有让宫人关门就是为了这么一出,否则按照昭容的脾气,不知道还要跪多久,两个人都这么犟,就只有他来帮帮忙了。 李显正在甘露殿陪韦后用膳,自从韦后落胎之后心气郁结,他就经常来甘露殿用膳,今日和往常一样,但心里记挂着婉儿,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了。 刚放下筷子就听见门口有急促的脚步声,冯公公跑进门来,疾呼“陛下,昭容娘娘晕倒了” 李显慌张地站起来,奔出了门,临出门了才想起韦后,急促地说“朕去看看,皇后先歇着吧!” 待李显走后,韦后啪地将手中的银箸扔出去,还不解气又砸了眼前的碗。今日的事武三思都跟她说了,就差一点就可以成功了,要不是上官婉儿从中作梗,安乐已经是皇太女了! 没想到陛下还这么在意她,一听说她晕倒了不管不顾就要去看她,早知今日,她当初就应该多派些人手杀了她! 李显冒着风雪到了两仪殿,他眉梢湿漉漉的,两仪殿已经烧起了炭火,一进门就是一股暖气。他长呼了一口气,嘴角都在哆嗦,方才他跑得太急了,大氅落在了甘露殿,冯公公撑着伞完全追不上他。如今歇了一口气才彻彻底底感受到了寒冷。 “陛下”宫人们见李显来了,跪下行礼。 李显没有说话,踱步朝床榻走去,婉儿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狐裘,一张惨白的脸瑟缩在狐裘中,看着可怜极了。 “昭容怎么样了”这话是朝床头的陈太医说的。 陈太医拱手“昭容受了寒,又跪了一天,身子有些撑不住,需要静养几日” 李显松了一口气,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自己蹲在婉儿榻前,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睡着了的婉儿看着很温柔,她长相本就清秀柔和,乍一看不觉得惊艳,但越看越有韵味,平日里她在他面前总是刻意疏远,不是冷若冰霜就是剑拔弩张。 他不喜欢那样的她,他现在都记得第一次看见婉儿的模样,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衣着普通气质却不凡。她面向问柳池,目光柔和,须臾成诗。那时候的她温柔端庄,乖顺的外表下一身傲骨。 他的心不由自主就被她牵动着,只可惜她不喜欢他,在知道他的心意之后,这么多年了一直刻意回避他。他心心念念却不敢触碰,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了,但他有了权力之后却越来越不满足于此。 第157章 以死相逼 李显苦笑着,带着寒气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婉儿的脸颊,许是他的手太凉了,刚触碰到婉儿的额头她就蹙起了蛾眉。 李显立马将手缩回来,低头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婉儿的脸侧,淡淡的幽香刺激着他,他呼吸有些急促,抬眸看向婉儿。 见婉儿依旧安静地躺着,没有一丝波动。李显鬼使神差地越凑越近,直到唇瓣碰到她柔软的脸颊,李显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倏然退后了几分。 他居然趁人之危,李显气恼不已,抬手就要给自己一巴掌,手才到脸颊旁,却被一双柔软的手拉住了。 婉儿已然醒来,拉住了他的手。李显脸上透露着慌张,结结巴巴说“婉,婉儿,你什么时候醒的,是不是饿了,朕喂你吃点东西吧” 他说完也不等婉儿说话,扶着婉儿坐起来,放了一个靠枕在她身后,这才起身端起热好的粥“吃点吧” 婉儿一直看着他,从他窘迫的神色中已然证实了方才自己的感受是真实存在的。 李显被婉儿盯着,觉得无地自容,正要放下碗,却见婉儿平静地点了点头。 李显这才展露笑颜,喂婉儿喝了几口粥,婉儿声音沙哑“陛下,我自己来吧” “你身子虚弱,朕喂你”李显说完示意她张嘴。 婉儿无奈,终于喝完了一碗粥,李显又给她擦了嘴,这才说“今日是朕才冲动了,朕不该那样罚你” 婉儿摇头“婉儿公然忤逆圣上,陛下应该罚我。但陛下要立公主为嗣,不仅是婉儿反对,就是全天下都不会认同的!” 她声音因为生病的缘故嘶哑低沉,但语气无比坚定,李显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沉声说“朕不想和你吵,你才刚醒就不能安生一下吗!” 他气的是,在婉儿心里什么都比他重要,就连这片刻的好颜色都不给他。 “并非是婉儿咄咄逼人,只是立储关乎江山社稷,公主绝不是一个好的储君人选,婉儿不能看着陛下铸成大错” “铸成什么大错!安乐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是朕的亲生女儿,朕为什么不能立她为皇太女?母后可以当皇帝,你和太平能够参政,为什么安乐就不可以?婉儿,你是对安乐有成见,你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李显怒极,猛地站起来大吼。 他的话脱口而出,也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知道太平不喜欢皇后,婉儿自然是站在太平那边的,再加上太平一直觉得是皇后刺杀的婉儿,只怕婉儿自己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对皇后和安乐有诸多成见,阻止他立安乐为嗣。 婉儿闻言,冷笑了一声“安乐对下人动辄打骂,作为公主嚣张跋扈,丝毫不爱惜子民,在政治上毫无建树,陛下当真觉得她适合当一个储君?今日陛下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婉儿也不怕跟陛下说,我确实不喜欢皇后和公主。但立公主为储君这件事我是为天下百姓考虑,问心无愧!” 李显脚下一个踉跄,婉儿今日总算是说实话了,但她如此坦荡说出来,他心里却有些不敢相信了“刺杀你的事情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那是武崇训为报私仇瞒着皇后她们做的,皇后甚至还建议朕迎你入宫,又怎么会争风吃醋害你?” 李显情急之下将所有事情说了出来,婉儿脸色一变,原来如此,原来是韦后断了她的翅膀,将她囚于这深宫之中,她本来可以逃离这个伤心地的! 李显见婉儿神色呆滞了片刻,随后就是波涛汹涌的恨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蹲在婉儿床前,张臂将她拥入怀里,声音颤抖“婉儿,你别误会,朕是爱你才会迎你入宫,与旁人无关,就算她不说,你在朕心里也是无可取代的”他担心婉儿误会他是因为韦后才纳她的,担心她怀疑他的真心。 他自以为深情的话,落在婉儿耳中却是遍体生寒,是啊,韦后的话只是一个引子,最重要的还是李显自己的贪念,他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将她困在深宫之中,是他亲手折了她的翅膀,是他断了她的后路! 李显感受到怀里的人丝毫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心里更慌了,他松开婉儿,盯着她黯淡无光的双眼,声音都带着哭腔“婉儿,难道你不信朕?” 婉儿思绪翻涌,此时才算是平静了下来,她早就经历过这一遭了不是吗,当初李显态度强硬,她就已经见识到了他的自私。 “若你不立公主为嗣,我就信!”婉儿黯淡的眸子忽然迸发光芒,抬眸看着李显。 她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武后说的对,她已经无处可逃了,何不认命,为自己,也为太平和天下百姓换取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李显的手倏然松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居然利用朕的感情来戏耍朕!”他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她对他的好脸色基于利益,没有半分感情! “朕告诉你,朕偏偏就要立安乐为嗣,她是唯一的中宫嫡出,比谁都有资格继承江山!”李显拂袖,转身就要离去。 李显冲动至此,婉儿想拉住他却被他甩开,她猛地扑倒在床沿上大喊“你若立她为嗣,我立刻落发为尼,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形同陌路!” 李显的脚步顿住了,随后阴鸷回眸,声音比寒冰还冷上几分“朕绝不会让你落发为尼,没有朕的命令,你走不出两仪殿!” 婉儿脊背发凉,这样的李显她从未见过,如今的他和往日那个和煦良善的李显判若两人,让她打心底泛起寒意,她声音决绝“走不出两仪殿,那我就死在两仪殿!” 她这一生都在学会屈服,但心底的一点傲骨却绝不允许自己从此以后被困于两仪殿,当一个傀儡玩物!她不能看到安乐当上皇太女,危害江山! 李显身形一晃,他没想到婉儿决绝至此,她从小乖顺,如今为了一个安乐居然以死相逼。他迟迟没有说话,目光死死盯着婉儿,婉儿匍匐在床榻上,抬眸看着他,没有丝毫退却。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服谁,最终还是李显移开了目光,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 婉儿全身无力,早已撑不住,瘫软在床榻上,不多时采禾就进来了,武后崩逝之后,她就被婉儿调到身边了。 她心有余悸地跑进来,见婉儿只是虚脱并无其他这才放心一些,方才陛下出去那个难看的脸色还有殿内的争吵之声可把她吓坏了,她还担心陛下失手伤了婉儿。 “婉儿姐姐,你没事吧”采禾跑上来将婉儿扶起,婉儿已经习惯她叫自己婉儿姐姐,所以让她私下照旧。 婉儿声音微弱“没事,明日你就去内务省,让侯公公通知太平,搜集安乐公主罪状,一定要快” 她以死相逼,恐怕也撑不了多久,陛下对韦后和安乐非常信任,要打消他立安乐为嗣的想法光靠以死相逼是不够的,她还需要安乐切实的罪状。 第158章 绝食 太平很快就收到了婉儿的消息,当即拍案而起“七哥居然这么对婉儿!” 她胸口猛烈起伏着,作势就要出门,崔湜一把将她拉住“殿下三思,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去质问他,反而会激怒他,不如就按昭容说的,先搜集安乐公主的罪状,到时候臣会在朝堂之上弹劾安乐公主,一个无德无才的人,怎配当储君” 崔湜的话又快又急,一下子将太平的怒火遏制住了,他说的对。现在婉儿在宫里出不来,陛下一意孤行,她必须得想办法揭露安乐的罪行,让全天下都看看,安乐公主是个什么德性! 太平手下能人众多,安乐为人嚣张跋扈,要查她并不难,但是要在短时间内搜罗有力的罪状,还是有些难度的。 婉儿现在是用自己的命拖着李显,她必须得抓紧时间。 太平的人开始行动,而婉儿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走出两仪殿了。纵使她心急如焚,现在也无济于事。她安静地躺着,脑海里回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也有些怀疑自己和太平是不是做错了。 李显不是一个聪明人,没有卓越的政治才能,这婉儿和太平早就知道。但是李显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善愿意听取别人的意见,所以他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只是没想到如今的李显完全被韦后等人蒙蔽了双眼,是非不分,甚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立安乐为皇太女。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极力推举李旦的。就算他不想当皇帝,她们也应该坚持劝说他。 李旦为人洒脱,骨子里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但是他也有作为一个君王最基本的能力,明辨是非,有主见。若上位者是他,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了。 婉儿正在想着,忽然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听着沉重急促的声音,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索性闭上双眼,闭目养神起来。 李显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床榻边,见婉儿侧着身闭眼不理会他,心里火蹭蹭往外冒“你以为绝食就能解决问题?” “并不能,但是陛下不听劝诫,婉儿只有这个蠢办法”婉儿声音冷淡,说话间睁开了双眼,却没有看他。 “你病还没好,不喝药不吃饭,遭罪的只是你自己。起来,朕喂你喝药!”李显说着,一把扯住婉儿的手臂,强行将她拽起来。 婉儿奋力挣扎着“婉儿已经说过了,陛下不打消立公主为储君的念头,就死在两仪殿!” “你就仗着朕舍不得你,就如此威胁朕,朕是皇帝,凭什么事事都要听你们的,你们将朕扶上皇位,就是想让朕当一个傀儡吗?太平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什么时候真的将朕放在眼里了!”作为一个皇帝,被如此威胁,李显心里的愤怒喷涌而出,大声质问婉儿。 婉儿丝毫不惧“只要陛下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们何时插手过?这件事情不仅仅是我不同意,朝野之中除了武三思还有谁同意立公主为皇太女,陛下就没想过其中的缘由吗?” “你的意思是朕昏聩?” “婉儿并未如此说” 她虽未明说,但李显却感受到强烈的屈辱感,她看不起他!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靠相王和太平才当上皇帝的,人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即使安乐是中宫嫡出,即使在安乐之前就已经有了女皇的先例,他们也不同意。 朝堂上那些须眉男儿就算了,婉儿作为一个女子,可以辅佐武皇、帮助太平,却看不起安乐。仅仅是因为不满安乐吗,还是她也看不起他的决定,看不起他的女儿? 如此想着,李显心里的恼怒越发难以自抑“你以为绝食就奈何不了你吗?”他一把钳制住婉儿的下颚,端起旁边的药碗,作势就要强行喂她喝下。 婉儿惊呼一声,不停地挣扎着,苦涩的药将眼泪都呛出来了,她挣脱得厉害,一大半的药都洒落在她身上。 “咳咳咳”婉儿被药呛得不停咳嗽,眼泪啪嗒落在李显的手背上,李显这才反应过来,低头见她脸上全是眼泪,脸色涨红,嘴边一片泥泞,狼狈可怜至极,他猛地松开婉儿。 婉儿得了喘息的机会,匍匐在床榻上咳嗽了许久才停下来,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死死盯着李显“陛下可以强行灌婉儿喝药吃饭,但是自杀的方式远不止这一种,我有的是办法!” 李显身形一晃,手里的药碗嘭地落在大理石石板上,破碎不堪。他信婉儿的话,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一定会付出行动的。 婉儿仰面躺回去,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李显坐了许久才起身出门吩咐宫人“给昭容把衣裳和被褥换了”他的声音透露着无奈。 李显迟迟没有立嗣,韦后心里也开始发慌了,她本来还听说陛下罚跪了上官婉儿,之后又将她禁足于两仪殿,心想是上官婉儿惹怒了李显,李显定是不会听她的,没想到两天过去了李显还没有下诏。 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早就站不住了,于是差人去打听两仪殿的情况。 只是陛下将两仪殿看得严,殿外全是金吾卫,她的人着实不好靠近。 韦后的人迂回着,又是花银子又是费力气,这才打听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好个上官昭容,居然以死相逼!”韦后咬牙切齿地说。 李显最看重她,一定舍不得她死,所以才迟迟没有下诏。事到如今她就是唯一的绊脚石,她得想办法拿捏住上官婉儿才行。 韦后眸光一闪,上官婉儿的阿娘不是在京城吗,如今上官婉儿被扣宫中,太平公主一定在想方设法救她,此时郑氏就无人问津了,倒是个好机会。 第二天武三思下朝就得到了韦后的指令,将郑氏绑了,用来牵制上官婉儿。 大事将成,唯一的绊脚石就是她,武三思虽然知道此事凶险,但是在这节骨眼,他也愿意赌上一赌,只要成功了,李显就毫无存在的意义了。 到时候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平公主的断指之仇,杀子之恨,他早晚要讨回来。 他要让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和李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159章 跳崖 这两天婉儿一直没有回家,宫里也没人来说明原因,虽然太平已经安慰她了,但郑氏心中忐忑,时常做噩梦梦见婉儿暴毙在深宫之中,那些梦太逼真了,郑氏被惊醒之后流了一身冷汗。她着实放心不下。 这天一大早她就让人套了马车前往慈恩寺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婉儿,能够平安无恙地回来。 慈恩寺香火鼎盛,郑氏潜心参拜,先是捐了香火钱,再去求了一支签,签上言“寒梅傲于枝,枯木雪中埋” 解签的是寺庙的老和尚,他留着一把山羊胡,拿着签叹道“好坏参半” 郑氏着急追问“此言何意?” 婉儿未出世的时候,她曾做了一个梦,梦见白胡子老道断言她腹中孩子将来可称量天下士,但是后来她得了一个女儿,还以为那个梦只是一句戏言,没想到居然成真了,所以在她心里对鬼神之说非常相信。 “施主可是求平安?”老和尚反问道。 郑氏并未说明自己所求何物,却见老和尚一语道破,心里更加信服,忙不迭说“正是” “阿弥陀佛,夫人快快回去吧”和尚双手合十,虔诚地说。 突如其来的话让郑氏摸不着头脑“师父,您还未解签”她出声追问。 “这就是老衲给施主的答案,其他的话老衲无可奉告了”他说完朝郑氏颔首,转身离去。 郑氏看着蒲团旁的签,将签捡起,不懂老和尚话里的意思,但今日已经参拜完了,她不如就听老师父的话,早点回去。 郑氏走出寺院,上了马车往山下去,阿右带了几个随从,在旁护着。 眼看就要下山了,忽然来来往往的香客发出厉声的尖叫,阿右立即护在马车前,大喊“保护夫人!”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群蒙面黑衣人,足足有上百人,个个手持利刃冲过来,这里虽是山路但也是香客往来之路,行人众多,众人被这场面吓得四下逃窜,一时之间场面混乱无比。 郑氏的马不知道被谁剐蹭了,由此受惊,厉声嘶吼一声,抬脚狂奔而去。 郑氏在马车里一个趔趄倒在地上,额头磕在车壁上,已经有血渗出来了。 她惊呼着,但是马车太摇晃,她尝试了几次想探出看看却又跌坐回去。 刺客们见马车受惊,皆朝马车冲过去,阿右看着这些刺客是冲郑氏而来,一个飞身追上去。其余的侍卫速度虽然比不上阿右,但也竭尽全力跟上。 马车的速度极快,此处又是下坡,各处行人奔逃,马车专挑了没人的地方跑,刺客们竭尽全力也难以跟上,远远地看见前面就是悬崖了,一个刺客将手中的剑用力掷出想一举杀了那匹马,可惜马突然调转方向,剑被车厢挡住了。 阿右从人群中夺了一个富家公子的马,迅速追了上来,他用力拍马,眼看马车就要坠落悬崖,纵身一跃跳在了车辕之上,用力斩断车绳,嘭的一声车厢顿在地上,方才的骏马已跌落山崖。 阿右被震了一下,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位了,他低声咳嗽,接着站起来掀开车帘,见郑氏还算安好,松了一口气“夫人快出来” 郑氏被甩得头晕眼花,但是听见阿右声音的一瞬间还是爬了起来,脚步踉跄出了车厢。刚出车厢便见眼前是万丈悬崖,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她腿脚发软,好不容易从马车上下来,才下来便被追上来的刺客团团围住。 阿右面色凝重,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大道之上就有人敢公然行刺,只怕是和韦皇后脱不了干系,都怪他,如今朝堂局势不太平,他应该拦着夫人不让她出门的! 面对着这么多杀气腾腾的刺客,郑氏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大气都不敢出,习惯性地看向阿右。 此时她带的侍卫也追上来了,但他们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刺客,也无法突破包围进来救他们。 “杀了这个侍卫!”刺客头目一声令下,众人顷刻之间就朝阿右袭去,阿右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他发现对方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更何况还有上百人,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无力阻拦。 阿右自顾不暇,郑氏方才见有刺客掷出长剑想救她,已经猜到他们恐怕是要拿自己威胁婉儿,不知道婉儿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转身朝悬崖奔去,刺客们都没想到柔弱的她居然没有抵抗就要跳崖,忙停住脚步大喊“等等!” 郑氏半只脚已经踏出了悬崖,阿右此时稍稍能喘口气,见此心急如焚“夫人!你别干傻事!” 郑氏猛地停下来,脚下的石块滚落下去,许久之后都没有声响,她要是掉下去必死无疑。 “放他们离开,否则我立刻跳下去!”她冲着刺客们大喊。 刺客头目几乎是想也没想抬手一挥“放他们走!”这里距城里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就算他们回去报信,也来不及了。郑氏是主人特意吩咐过的,一定要留活口,他不能赌。 “不,我们不会走的!”众人高喊着,阿右也坚定地点头“夫人,我阿右就是死也会护你周全” “阿右,今日我在劫难逃,你快回去告诉公主,让公主早做打算,你要不走,我立刻跳下去”她说完又往后退了半步,身子都在摇晃着。 “我走!”阿右声音凄厉,见郑氏差点掉下去,几乎是破口而出。 郑氏稳住身形,稍稍上前一点,催促他们“快走!” 今日这个局面她已经逃不掉了,这已经是她思量再三之后认为最好的结局了。 阿右面露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包围圈,郑氏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样子是要铁了心看着他们走,阿右无奈,转头落下一滴眼泪,大喝“走!” 郑氏见阿右他们已经没了踪影这才安心。原来如此,霎时间她想起了今日求的那支签“寒梅傲于枝,枯木雪中埋”,婉儿就是寒梅,而她就是枯木,今日她就要埋骨于此了。 “夫人,答应你的我已经做到了,你自己过来吧”对方声音冷冽,开口道。 郑氏轻笑,目光柔和地看着天边浮云,脑海里浮现起以前的种种,庭芝、婉儿、阿弟,她这一生都被他们护着,如今她也要尽自己所能,护一下婉儿了。 她回身纵身一跃,认命地闭上双眼,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厉风刮得她脸颊生疼,皮肤像要皲裂开来,她却打心底里觉得解脱了,上官家已经平反,她不惧死,只希望她的死能够换婉儿安然无恙! 第160章 心悸 “夫人!”阿右在远处的密林中看着悬崖前发生的一切,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滴落,她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还在死前让他们离开。 众人惶惶不知所措,阿右闭上双眼,哽咽地说“我们走!” 方才他并未真的离开,而是躲在这里想等刺客们押解夫人从这里过的时候伺机而动,没想到夫人如此决绝,他得快点回去将消息告诉公主。 而另一边刺客们也没想到会有此变故,他们本以为郑氏只是想救那些侍卫顺便让他们回去报信而已,但她却突然一跃而下,他们冲上前已经来不及了。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尸体也要给我找回来!”刺客头目大吼一声。 婉儿已经三天滴水未进,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双目凹陷,唇色苍白,忽然间感到自己的心一阵绞痛,她痛苦地蜷缩着,瞬间冷汗淋漓。 采禾在一旁见到她的异样,慌张地跑上来看“婉儿姐姐,你怎么了?” 婉儿额头直冒冷汗,手死死拽着自己的心口,艰难张口“疼!” “太医!太医”采禾脚步踉跄,连滚带爬地跑出殿外。 李显早就让太医轮流在两仪殿守着,太医一听采禾的呼喊就匆忙进来了。 他跪在榻前为婉儿诊脉,又看了看眼睛,询问婉儿的症状。 婉儿觉得呼吸都困难了,全身颤抖着,只强调“疼” 采禾在一旁补充“娘娘之前都没事,突然之间就喊疼,喘不过来气,婢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采禾说着,心疼地看着婉儿,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太医侧着头思索,又问“娘娘之前可有心痛的旧疾?” 采禾想了半天,她认识婉儿也有几载了,还是头一回见婉儿这样“婢子是头一回见娘娘这样” 这病来得奇怪,毫无预兆,太医无奈道“可能是心悸,容我开一贴药,先止痛” 婉儿疼得全身大汗,不知何时已经晕厥了过去,采禾端了热水替她擦汗,药很快就煎好了,她给婉儿喂药,本还担心她不喝,没想到她没有意识了,倒是本能地咽了下去。 阿右已经回到公主府,只是太平还在外面忙,他打听清楚太平是去了城东王大户家,接着又往城东去。 太平正在王大户家威逼利诱,这王大户家的田产被安乐霸占了去,但是碍于安乐的身份,他们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太平亲自找上门就是让他们去告御状。 他们心里虽然有怒,但眼看太平公主来了,这些天潢贵胄之间的争斗他们哪里敢掺和啊,地丢了就丢了,掺和这些事可是要丢命的。所以说什么也不去,一直否认安乐霸占田产的事情。 太平一拍案桌,语气中带着威胁“这么说,王老爷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今日本宫来王府的消息恐怕已经传进了安乐的耳中,你说,她会怎么想你?你要在她面前表忠心,也得看看她信不信你!” 王老爷脸色随之一变,难怪镇国公主亲临,原来她是做给安乐公主看的,只要安乐公主知道了这件事,就算他没有答应镇国公主,只怕在她心里,他已经和镇国公主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他哭丧着脸,简直想一头撞死,如今他是进退两难了! “本宫没工夫陪你耗,既然王老爷不愿意,那本宫就不浪费时间了”太平站起来,转身离开。 才走了一步就听身后的人大喊“公主留步!小人,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太平点了点头,笑起来“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心情颇好地出门,刚出门就见阿右一身血污出现在眼前,阿右左腹中了一剑,失血过多脸色惨白,从骏马上跌下来,声音凄厉“夫人她,她被人追杀,在慈恩寺外坠崖,不知生死” 他说完便晕厥过去。 太平浑身升起寒气,不敢置信地呆愣片刻,随后拂袖大喊“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夫人找回来!” 公主府和上官府能调动的人都调动了,足足几百人,在悬崖下进行地毯式搜索。 悬崖下就是河流,武三思派去的刺客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想来郑氏是被河流冲走了,再这样找下去,太平公主的人该来了,他们无奈只能离开。 而太平的人赶到之后也四处搜寻却不见郑氏踪迹,直到傍晚才在河流壶口岸边上找到一具女尸,额角有一处致命伤,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早已断气。 他们将尸体带回去,太平一眼就认出是郑氏,她身形一晃,险些站不住。婉儿怎么接受得了,她该怎么跟婉儿交代。 不行,这件事情现在还不能让婉儿知道,她在以命相抗,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郑氏的死对她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她会受不住的。 到了夜里婉儿终于转醒了,映入眼帘的就是李显略显苍白的脸。他趴在床沿旁,离她的脸不过几公分,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这一次醒来没有了往日的饥饿感,想来是他们趁她昏睡给她喂了吃的。方才的心绞痛也没有了,只是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无尽的悲伤蔓延开来,直让人想落泪。 眼泪啪嗒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婉儿诧异抬手擦了擦眼泪,真的落泪了,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抬手的动作惊醒了李显,李显瞬间弹坐起来,看婉儿眼角的泪水还没干,以为她是疼的,轻柔地为她擦泪,放缓了声音“还疼吗?” 婉儿摇头,今日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她有过两次,一次是李贤被逼自裁,一次是发现太平给武后下毒。可是以前都是有原由的,今日的心绞痛却是突然之间发生的,她总觉得心里有些慌。 李显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柔“太医说你这个是心悸,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以前是朕不对,总惹你生气。之前你就因为朕犯了一次病,这一次又因为朕被痛得死去活来。你不知道朕看见你的那一刻心都要碎了,就怕你醒不过来……好在你没事” 他的语气里带着后怕,以前他看见过一次婉儿倒在地上,也是今天这副模样。他明知道她身体不好,何必跟她置气呢! 第161章 留下诏书 婉儿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没来由地心慌,此时心跳又加快了几分,呼吸有些沉重,李显见她脸色不好,心急问她“又不舒服了吗?” “我”婉儿才说出一个字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了,李显登时着急大喊“太医!” 太医快步进来,为婉儿诊脉,眉头紧皱,昭容风寒未愈,多日不曾进食,心气郁结再加上心悸,脉象减弱,看样子不是长寿之相啊。 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只说婉儿心悸有些严重,得让医女过来施针,再配合他的药方,应当无碍。 “那快去传医女!”李显疾呼。 说完又紧紧攥着婉儿冰凉的手,懊悔不已“都是朕的错” 婉儿摇头,话也说不出来,只用力地呼吸着。 医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这个医女婉儿认识,就是上一次太平带来给她拔箭的,李显也认识她,自然信得过,将婉儿交给她,自己退到屏风之外等候。 医女将婉儿的衣物除了,找到穴位,几针下去婉儿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猛地吸了几口气。 “昭容,您这是旧疾,需要控制情绪,切忌大悲大喜”医女一边施针一边叮嘱婉儿。 婉儿声音微弱“我知道了”她当然不想死,她还有阿娘,她还要扳倒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她还不能死。 一个时辰之后,总算施针结束,医女擦了擦额角的汗,现在还是一月份,天气凉,但是她心里忐忑紧张,早已满头大汗。 “多谢”婉儿朝她笑了笑。 医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昭容客气了,微臣告退” 李显给了赏赐,得知婉儿没有大碍了,这才进来查看,婉儿果然呼吸顺畅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在婉儿床边坐下“别置气了好不好,以后好好吃饭,你现在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了” 婉儿当然也知道,但是她的命不值一提,她在意的是安乐的事“陛下是答应了?” 李显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他已经跟滢儿说了立安乐为皇太女的事,滢儿跟随他这么多年,一直不离不弃,在他最难的时候激励他,体贴入微,他又怎么能出尔反尔辜负她。 但是面对婉儿的哀求,她脸色惨白,柔弱得像一只瓷娃娃,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他也狠不下心拒绝。 婉儿见他面露两难之色就知道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索性下了一剂猛药“今日我以死相谏,陛下觉得,有朝一日公主登基了会放过我吗” 她这话说的很现实,李显不用想就知道答案,但他早就想好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份明晃晃的诏书,牵起婉儿的手,将诏书放在她手里“只要朕活着一天,谁都不能动你,就算朕死了,你还有这遗诏,可保你平安无恙!” 婉儿的手微微颤抖着,李显居然已经考虑到这种地步了,看来离立安乐为皇太女只差一步之遥。 “你将诏书收好,无论何时,它都能救你”李显握着她的手,无比认真。 婉儿默默地将诏书收好,又说“那公主若是无才无德之人呢?陛下还坚持吗?毕竟,皇帝掌管的是天下人的生死,而不是婉儿一人。陛下难道就不为天下人考虑吗” 李显不信“不可能,朕看着安乐长大,她娇柔善良,朕比谁都清楚,就算她不是一个明君,那也是一个守成之君。” 他说完,语气又哀伤了几分“婉儿,你得体谅体谅朕啊,即使朕不爱皇后,但她毕竟陪了朕这么多年。你知道朕在房州和庐陵的时候有多难吗,最难的时候那些侍卫故意克扣我们的粮食和物资,寒冬腊月的日子里,朕连穿都穿不暖,皇后卖了自己祖传的玉佩给守卫,为朕换了一身暖和的衣服。那是她父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流放期间吃的苦还历历在目,朕感念皇后当时的不离不弃,是她一直鼓励朕,让朕打消了轻生的念头,要是没有她,朕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 “你知道安乐为什么叫裹儿吗?她是在流放途中出生的,那时候的朕连块像样的裹布都没有,只有脱了自己的衣裳将她抱着。所以朕给她取名裹儿,一方面是为了记住那段艰难的日子,另一方面是希望她以后能有替她遮风挡雨的裹布,希望她一生安乐。她见识过贫苦,知道人间冷暖,有一颗良善的心” “朕愧对她们母女,让她们跟着朕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回来了,朕没能保住重润,甚至当了皇帝也没保住滢儿肚子里的孩子。朕内疚自责,只希望能给她们一个好的生活,难道朕这样也有错吗?” 李显提到自己的伤心事,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婉儿头一回听他说这么多,即便早就知道他心里念着和韦后的旧情,但他说出来却让她深刻地明白了,在他心里韦后有多么重要。 毕竟那十五年的岁月里,她是他唯一的慰藉,是支撑着他走出来的动力,他现在会这样坚持,也是无可厚非。 但这并不能打消婉儿心里的想法,韦后惯会伪装,那时候的她已经走投无路,只有寄希望于李显才会有一线生机,明面上她是为了李显,实际上她还是为了她自己而已。 只是李显身为局中人看不清罢了。 婉儿叹气,不欲和李显争辩,是否对错自有定论,只需要等太平将安乐的罪行公之于众,李显自然会发现安乐和他想象中的女儿大不相同。 李显见婉儿不说话,耐心地说“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朕明天来看你” 他说完给婉儿盖好被子,又吩咐宫人将炭火烧旺,太医彻夜守着,有什么事情立刻去太极殿禀报,这才放心离去。 等李显走后婉儿展开他给她的诏书,明晃晃的诏书中写着“朕之昭容,参政辅政,着书立说,功绩着焉,朕爱之重之,兹留此诏:勿论何故,昭容上官氏富贵永延,子孙永保于世矣!” 婉儿看完将诏书合上,没想到李显已经为她想好了退路,诚如他所说,无论生死,他都会护着她。有了这个诏书,就算安乐登基也动不了她分毫。但她一人之安危,又如何比得上千千万万的人。 第162章 以死明志 第二天才下早朝,李显刚到宣政殿外就见太平一脸疲惫地等在宣政殿门口,她脸色非常难看,看起来是没休息好,全然没了往日的盛气凌人。 李显刚才见她身影还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如今走近了一看,心中大骇,忍不住关心起来“妹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太平福身,语气透着悲戚“还是进去说吧” 两人进去又摒退众人,太平这才说“上官夫人昨日遇刺,坠崖而亡”她压抑着声音,说到最后却是压抑不住了。 “什么!”李显不可置信地说,这才明白昨日婉儿为什么会突然心绞痛,母女连心莫过于此。 “是何人做的?” 太平自嘲地笑“我说了,七哥就信吗?” 她这话让李显明白过来,她说的是皇后,但无凭无据的,他确实不会相信。 “你有什么证据?” 太平有些激动地说“被你关在两仪殿的婉儿就是证据!她力阻你立安乐为皇太女,皇后怀恨在心,就想抓了她阿娘威胁她,却没想到夫人如此烈性,宁死也不愿意落入贼人手中。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李显踉跄几步撑住案桌,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天衣无缝。但是他不愿意相信皇后会这样做,皇后不是这样的人。 太平见李显有些动摇,接着逼问“七哥,上官夫人无辜遭此劫难,您不应该给她一个说法,给婉儿一个说法吗?” 婉儿,李显霎时间想起婉儿昨日的痛苦模样,心中一阵后怕,声音颤抖着说“婉儿如今还卧病在床,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要跟她说” 太平抓住李显话里的重点,焦急询问“婉儿她怎么了?为什么会生病?” 李显耷拉着脑袋,将昨日的事情告诉太平,太平听到最后已然是站不住了,转身就说“我要去看看她” “太平!”李显疾呼出声,再一次叮嘱她“记住朕跟你说的话” “我明白”太平大步离去。 而李显歇了片刻之后也是怒气腾腾往甘露殿去,今日的事情他一定会问一个水落石出。 韦后昨日就已经知道郑氏跳崖的事情了,心中忐忑不安,想着李显应该会来兴师问罪。好在这一次他们没有落下马脚,只要她咬死不认,太平他们就拿她没办法。 “陛下!”殿外一声疾呼,接着就是一声哀嚎,李显一脚踹开要高声通报的内侍,抬脚进殿。 韦后正在用膳,见李显怒气腾腾而来,有些不明所以“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谁惹您生气了?” “皇后!朕一直敬你信你,你为什么三番五次背着朕对婉儿下手!”他怒不可遏,端起桌上的碗,砸在地上。 碗里的汤飞溅在韦后裙角,她惶恐不知所措地跪下“陛下何出此言?昭容不是好好的在两仪殿吗,臣妾和她一直和睦相处,何时对她下手了?”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你因为婉儿阻挠立安乐为嗣的原因对她怀恨在心,就想抓了上官夫人要挟她,是与不是!”李显气得胸口起伏,大声呵斥。 韦后听着心惊肉跳,往日李显就算是怀疑她,也还是会好言相说,今日却是一来就发这么大脾气,方才他说的也是半点没错,难不成他真的知道什么了。 韦后越想越怕,许久之后才攥紧了拳头,指甲镶进血肉之中让自己镇定一点。就算他真的知道什么了,她也不能认! 于是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陛下就这样想我?这么多年来,我可有说过昭容一句不是?可有因为陛下爱重昭容就排挤她?立嗣是关乎社稷的大事,怎会系于昭容一身,我就算是抓了上官夫人威胁昭容,陛下也不可能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做出决定。此事既无用,我为什么要铤而走险暗下杀手,于臣妾而言,何益?” 她这话说的漂亮,将李显高高捧起,把他说成一个为江山社稷着想,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色迷心窍做出决定的明君。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李显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因为婉儿而迟迟不能下定决心的事。 而韦后见李显不说话,便腾地站起来“既然陛下认定是臣妾所为,臣妾今日就以死以证清白!”她说完猛地撞向一旁的盘龙金柱。 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李显惊呼一声,扑上去阻止韦后,而其他宫人因为帝后的争执已经退守殿外,李显拉住韦后的裙角,只听嘭地一声,韦后撞在金柱之上,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染红了她的衣裳。 李显抬头看去,心中大骇,韦后居然真的以死证明清白,他居然逼死了自己的皇后! 慌乱恐惧吞噬了他,他扑爬上前,捂住韦后额头的伤口,大喊“快去叫太医” 甘露殿乱作一团,李显在惊慌之中早就忘了刺杀的事,心里只有懊悔,他为什么要听信一面之词就来质问她,甚至差点逼死她。 太医看过之后也是吓了一跳,直言要是多了几分力,只怕是神仙都回天乏力了。 李显一阵庆幸,还好自己反应得快,抓住了韦后的裙角,在最后一刻卸了几分力。 安乐得知消息跑着奔进甘露殿,一进门就匍匐在韦后床前哭泣,听说韦后没有生命危险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她便问李显原由。 李显支支吾吾半天,知道瞒不住她,还是老实说了。 说完之后安乐更加痛哭不止,甚至没了尊卑之分,指着李显埋怨“看来在父皇心里只有昭容一人,全然忘了阿娘。阿娘陪了您二十几年,再艰难都没有放弃您,为了让您吃饱穿暖,她自己省吃俭用,甚至当了外祖父留给她唯一的玉佩。这样的真心摆在您面前,您都不为所动吗?阿娘性子怯弱柔顺,不知道为自己辩解,您这样逼问她不就是要她的命吗!我不知道姑姑有什么证据证明人是阿娘杀的,如果她有证据请拿出来,这样空口白牙的诬陷,我安乐不认!上官夫人固然无辜,难道我阿娘就不无辜了吗,您非得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猜疑就逼死二十多年的枕边人吗!” 这一连串的追问之下,李显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安乐说得对,他太武断了,乍然之间就来逼问,皇后看似柔弱却十分要强,断然不会受此诬陷,是他逼得皇后自裁。 第163章 请求出宫 李显颓废地走出甘露殿,天边灰蒙蒙的,眼看乌云就要笼罩过来,耳边是萧瑟的风声,已经是正月了却还不见春意。最近发生的事情笼罩在李显心头,让他心情复杂,现在婉儿重病,上官夫人死了,皇后以死明志。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显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里走了一圈,居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两仪殿内太平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婉儿,她清瘦了不少,正坐在床榻上喝粥,见她来了喜笑颜开地放下粥“陛下允你进来了?” 这段时日李显将两仪殿看守得水泄不通,她出不去,旁人也进不来,今日太平来了,想来李显是解除了她的禁制。 太平口中苦涩,婉儿还不知道郑氏的事情,若她知道了该多伤心。 她隐下眼底的悲伤“嗯,七哥说你生病了,就让我来看看你” 婉儿诧异地笑,半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又是你找他闹” “我就这么不讲理吗?”太平哼了一声“我这些天可没来闹,一直忙着办你交代的事情” 说起正事,婉儿正色几分“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你放心好了,已经差不多了,只需要等待时机让崔湜弹劾安乐” 听太平这样说,婉儿面上染上几分喜色“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回家了,这么多天没见阿娘,还真是有些想阿娘了,对了,我阿娘怎么样了,没为我担心吧”说起阿娘,婉儿想起自己这些天都在宫里,阿娘不知道原由可能十分担心。 太平脸色一僵,随后摇头,声音有些低沉“你阿娘没事,我已经跟她说了,你这几天忙就住在宫里,没什么事” 婉儿丝毫没有注意到太平脸色的不自然,一心想着自己的阿娘,闻言才放心“那就好” 太平陪婉儿说了会儿话,担心自己露出马脚让她看出端倪,不敢久留,借口自己还有事就离开了。 而李显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婉儿,一整天都心绪不宁,今日便没有来。好在婉儿丝毫没有将他昨天的话放在心上,一点都没有多想。 几天之后婉儿身体已经大好了。如婉儿所想,李显已经解了两仪殿的禁制,现在的婉儿都可以在皇宫里闲逛了。 今日天气不错,难得的艳阳高照,婉儿披着大氅走在御花园里,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差人搬了一张椅子,坐在莲池旁喂鱼。此时池塘的冰才刚刚融化,还有细小的冰碴浮在水面。初春荷叶还没有长出来,光秃秃的水面,着实有些单调。还好水面下就是各色的鱼儿,四处游动着,看着颇具生命力。 婉儿弯腰将手里的吃食洒在水里,很快就来了一群鱼,争先恐后地抢夺吃食。吃完之后又围着婉儿摆动尾巴,迟迟不肯离去。 婉儿笑着,又抓了一把吃食往鱼儿近前放,谁知她才放了吃食还没来得及收手,一只大鱼一个打挺居然含住了她的手指,咚的一声,方才的鱼又掉回了水里,溅起一片水花,婉儿抹了抹脸上的水,发出久违的笑声。 她玩了许久之后才离开,想着李显应该在太极殿,便往太极殿去。 如果说李显一天没有来两仪殿,她还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已经快十天了,李显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她心里便有疑惑了。 今日她便去看看怎么回事,顺便跟他说一下,她要回家。 李显在太极殿听着内侍的通报,心里有些逃避,婉儿来了他该怎么面对她?这些天他一直忍着没有去两仪殿,就是怕自己藏不住事儿,让她看出端倪。同时,面对最大的嫌疑者,他也不能为她讨要一个公道,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就说朕不在”李显语气慌乱,抬手道。 “是”内侍得令下去。 才出去就又回来了“昭容说,她知道您在里面,让您别躲了”内侍说完这句话低头不敢看李显。 李显颓败地坐着,他最爱她的聪明,可现在却又不希望她这么聪明。 “让她进来吧”李显无奈道。 婉儿很快就进来了,她见李显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心里更加疑惑了,她本来还猜想过李显是不是生病了怕传染给她。 可现在一见,李显身体健康得很。那又是为什么? 婉儿行了礼之后才说“陛下为何躲着婉儿?” “朕,朕有吗?”李显讪笑,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看婉儿。 婉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伪装,心里泛起不安“陛下有事瞒着我?” “没有,婉儿,你是想太多了,朕这几天就是有点忙而已”李显说话都磕磕绊绊的。 “陛下立公主为嗣了?”婉儿发问。这是最糟糕的结局,她身在宫里,如果李显有意瞒她,她的确无从得知这些消息。 李显否认这个十分利索“没有!若真要立嗣,朕不会瞒着你的” 婉儿见李显一直不说实话,也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索性也不再追问,只说“婉儿今日前来,是来求陛下恩准婉儿回家的” 李显的神色彻底慌了,他快步走下阶梯,将婉儿的手包裹住,诚心地说“宫里不就是你的家吗?” “什么?”婉儿拧眉,抽出自己的手,她没想到事到如今李显居然还想圈着她,她有些生气“陛下此言何意?是不许婉儿再出宫了吗?” “你别生气”李显担心她动怒会伤了自己,想拉着她坐下,却见婉儿不为所动,他无奈放缓了声音“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病还没好,宫里有各种药材又有太医照看,你如今就好好的待在宫里,静养两个月不好吗?” 婉儿早已归心似箭,见李显一再推辞,心里疑窦丛生“婉儿的病已经好了,阿娘还在家里等着我,我想回去” 李显的手不安地搓着,眼神躲闪“上官夫人在家里好好的,你不必挂念,你也不想她看见你一脸病容为你担心吧” 他这话本没有错,可错就错在他眼神飘忽不定,手上动作太多,无声诉说着他的紧张。 婉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哑声追问“我阿娘怎么了?” 第164章 病发 李显见她眼中含泪,直接追问郑氏,暗道一声她果然猜出来了,便抿唇不语。 婉儿的心已经凉了半截,阿娘肯定出事了,所以他才不敢去两仪殿,他不敢面对她! “我要去找阿娘!”婉儿腿脚发软,转身还没迈出步伐便瘫软在地,李显惊慌之中将她抱住。婉儿不断挣扎,口中一直重复喊着“我要去找阿娘”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李显也有些招架不住,她脸上全是泪水,挣扎着要起来“放开!” “婉儿!”李显用力将她锢在怀里,沉声嘶吼,婉儿呆滞了片刻才意识到李显的泪水落在了她脸颊上,她愣愣地抬头,最后一次问李显“我阿娘怎么了?” 李显哽咽,好半天才说“婉儿,你身体不好,你别问了好不好,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他知道这件事她早晚会知道,但他却想瞒一天是一天,至少要等她把身体养好。 婉儿此刻已心如死灰,她一把抓住李显钳制在自己身前的手,嘶吼着说“可她是我阿娘,是我最亲最爱的人!” “你不告诉我,那我就自己去看,我要出宫!我要出宫!”她用力推着李显,却怎么样都推不开,怒气横生,抬手一巴掌扇在李显脸上。 李显何曾被别人扇过巴掌,俊脸侧在一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婉儿趁他出神,猛地推开他,跌跌撞撞要出门。 “她已经亡故了!”李显大吼一声,要让婉儿亲眼看着那伤心的场面,不如他亲口告诉她,至少她还在宫里,一切还有太医照看。 婉儿的脚步顿住了,好半天没有动作,李显平复心情,看着婉儿落寞的背影,上前想要安慰她,倏然间眼前的身影直挺挺地倒下,李显一个箭步上去抱住婉儿的身躯,她早已晕倒,嘴角全是血。 李显六神无主,大声呼喊,接着将婉儿抱到内室。 虽然太医早就吩咐过她的情绪不能激动,却没成想会这么严重,即使已经晕厥了过去还在不断呕血,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李显听见脚步声,挥开珠帘,拉着太医亦步亦趋往里走,声音急促“太医,你救她,一定要救她!” 太医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心中大骇,不得了了,昭容娘娘脸颊上、衣领旁全是血,嘴角还有血在渗出,看脸色惨白如雪,呼吸微弱,恐怕是有点难了。 他颤颤巍巍跪下请脉,脉象微弱,生命体征不强。 “陛,陛下,昭容这是气血翻涌,控制不住引发了心悸,恐怕,恐怕”他犹犹豫豫不敢说完。 李显听着犹如晴天霹雳,一把拽住太医的衣领将他拖拽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朕不管!你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救过来” “臣,臣一定尽力”太医吓得直抹额角的冷汗。 李显自是不会寄希望于他一人之身,吩咐所有太医来会诊,还要张贴皇榜寻觅神医。 他正打算贴皇榜,却见太平领着一个人进门“不用贴了,人我已经带来了” 太平带的人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身背药箱,留着山羊胡,见了当今圣上也不慌不忙,微微拱手“参见陛下” 他这一套动作让李显对他产生了几分信任,这样不卑不亢的人,想来有几分本事,又是太平带来的,他愿意相信。 于是立刻领着他进内室。 神医见众人都围在榻前看病,大呼一声“都让开些,别把空气堵死了” 众太医被他这一嗓子喊得不明所以,但抬头一看见是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山野村夫,心里嗤之以鼻,嘴上不服气的说“山野村夫,粗鄙不堪”“哪儿来的货色”“有辱斯文” “听这位先生的,你们都退下吧”李显的声音响起,众人这才躬身退下。 神医嘟囔一句“全是臭汗味,病人想好都难”这话有几分道理,病人需要新鲜空气,这些人堵在这里,空气不流通。 李显和太平在远处观望着,神医却回头说“公主、陛下,您二位也请出去吧” “朕”李显刚想说什么却被太平强行拉了出去。 “这是你从哪儿找来的人?当真靠谱?” “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他,世上恐怕找不到比他医术更好的人了”太平道。她早就料到了婉儿知道郑氏去世的消息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在四处找寻医术高明的人。 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个神医,刚要送进宫来有备无患,没想到就得知婉儿呕血的消息,她这也是来得巧。 太平都这样说了,李显也只有相信。众人焦急地在外面等候着,内室的神医一会儿要热水,一会儿要导管,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成了他的下手。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几个时辰,眼看天都要黑了,李旦听说了婉儿的事,中途也来了,李显足足站了几个时辰,时常往里张望,冯公公劝他坐一下,他却怎么都坐不住。 神医终于从内室走出来了,李显快步上前询问“怎么样了?” 神医得意地笑“自然是没事了,但是她现在身体太虚弱了,可得好好养着,不要剧烈运动,这几个月都少出门,少受寒,少吃辛辣之物” “明白了明白了”李显忙不迭点头,神医忽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地靠近李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她是宫里的娘娘?” 李显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神医又说“那你可得记着,那个事也不行” 他话虽没明说,但李显自然听得懂,讪笑两声“朕懂,朕懂” “来人啊,带神医下去休息,好生伺候着”李显说完又觉得眼前的神医看着像闲云野鹤,恐怕并不喜欢宫里,于是低声说“神医莫怪,只是昭容的病还没好,朕实在是不放心,还请神医多住几天。等她大好了朕一定重金酬谢,神医想要什么只要是朕能给你的,一定倾尽全力” 神医听了两眼都在放光“当真?东海明珠、异物志、千年雪参、万年灵芝、天山雪莲、冬虫夏草、血蝎……都可以给我?” 他几乎把各种名贵药材说了个遍,李显嘴角抽搐,好半天才说“自然,自然” 神医乐呵呵地下去了,本来太平公主找他来说是让他医治他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他心里好奇这才来看看,当时一看他确实觉得那女子的病有些棘手,可也就是有点而已,难不倒他。他本来还觉得自己被骗了,没想到皇帝还算是大方,阔气地一挥手就让他把药材补全了,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第165章 韦后刺激 送走了神医,众人也退下了,李旦和太平进去看婉儿没有大碍了放心不少。如今的婉儿已经是昭容,李旦自当避嫌,见她无碍便离开了。而太平守了她片刻才离开。 李显怕随意搬动她会受凉,索性让宫人将她的衣物都送来太极殿。 今天他就在太极殿歇着,让宫人把软榻搬进内室,他就在旁歇息,还能照顾她。 韦后听说婉儿病发大口大口地呕血,恐怕是不行了,欢喜若狂,可左等右等都没等到昭容薨逝的消息,没想到临近傍晚却等来昭容没事了的消息。 她忿火中烧,这下头更疼了,之前为了打消李显的猜疑,她可是豁出去了,差一点要了自己的命,现在外伤虽然好了,但是脑子里有时候还是会有阵痛。 “她命可真大!”韦后咬牙切齿。她怎么就没有死,她若死了,就没人能够掣肘她了。 “来人,备上补品,明日去看看上官昭容”她冷笑一声,既然她命大活了下来,那就去看看她现在有多狼狈! 韦后心里恨得紧,上官婉儿以前是武后的亲信,就不将她放在眼里。但是现在她已经是皇后了,她依旧压她一筹,她就是不服!她还从未见过目下无尘眼高于顶的上官婉儿狼狈的模样,她有兴致得很。 第二天李显去上朝去了,今日崔湜便呈上了安乐公主的十大罪状,第一:指示手下官员贪污建造经费,第二:随意打杀奴仆,第三:强买强卖田庄,第四:为迫使他人转让地产不惜逼死他人…… 除此之外,崔湜还安排了证人在殿外等候。 但那些人大多不敢得罪安乐,说的话模棱两可,也没有明说是安乐亲自做的。 李显本就心情不好,怒气填胸,吩咐金吾卫将安乐带去宣政殿,于是便散朝了。 安乐得知消息,惶惶不安去了宣政殿,而韦后则往太极殿去。 她差人拿了不少补品,才到太极殿就一脸哀伤的模样,宫人们虽然惊愕,但李显并未下令不让旁人来看望昭容,更何况对方是皇后。 走进太极殿,屋子里烧着地龙,暖和得很,她将身上的裘衣脱下,采禾慌忙上前行礼,接过她的裘衣。 “下去吧”韦后轻松说。 采禾有些迟疑,正欲开口,就听韦后笑道“这里是太极殿,难不成本宫还能吃了昭容妹妹?” 话已至此,采禾只好颔首退下。 韦后走到内室,绕过屏风,见床榻旁还有一张软榻,一下子明白过来,李显居然将软榻搬进来,守着她睡,还真是个情种,只可惜太蠢了。 床榻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这才十几天没见,瘦了一圈,果然是病来如山倒。 韦后弯唇,蹲下身来饶有趣味地在她耳旁低声念叨,声音幽深可怖“你斗不过本宫的,没了太后替你撑腰,你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陛下再喜欢你又怎么样,本宫陪了他二十多年,他只信任本宫!你娘是替你死的,要不是你多事,她根本就不会死,要怪就怪你自己!” 她说完只见床榻上的人忽然眼皮颤动了一下,嶙峋的手指曲起,看样子好像要醒过来,韦后装模作样的伤心起来“没想到上官夫人遭此劫难,妹妹你不要伤心,你还有陛下跟我们,我们可都是你的亲人” 她说完拿起手帕拭泪。 这时宫人端了药进来,作势就要为婉儿喝药,韦后抬手接过药碗“本宫来吧” 宫人虽觉得僭越了,但皇后都这样说了,也只能将药碗给她,自己上前将婉儿扶起来半靠着。 韦后小心翼翼的给婉儿喂药,似乎怕呛着她,见她喝完了才会重新喂,几口过后她再喂,却怎么都喂不进去,褐色的药顺着婉儿嘴角流淌而下,眼看就要流进衣领中。韦后惊呼一声,拿出自己的手帕替婉儿擦干净。 “你在干什么!”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韦后猛地一惊,回身行礼。 李显阔步走来,他的身后跟着采禾,采禾头也不敢抬,亦步亦趋到了床前,李显将婉儿接过,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这才愠怒道“朕来喂” 奇的是,李显喂药,婉儿一点也没抵触,很快就喝完了。 李显将药碗放下,责问韦后“皇后不在自己宫里好好养伤,来这里做什么?” 韦后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怯生生地答“臣妾听说妹妹病了,就带了些补品来看看她。陛下难道不相信臣妾吗?”她说着眼里就蓄满了泪。 李显有所触动,面色缓和了几分“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神医说了,婉儿要静养,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把自己的伤养好要紧” “臣妾知道了,如今看妹妹没事了,那臣妾就先告退”韦后站起身来,福了福身。 李显点了点头,吩咐采禾“送送皇后” 采禾方才去宣政殿搬救兵,看见韦后就犯怵,忐忑不安地送韦后出门。 她们二人才走,李显脸色就冷了下来,问一旁的宫人“皇后在这里都干了什么?” 宫人如实回答“娘娘坐了一会儿,又喂昭容喝药” 李显拧眉,她居然屈尊降贵给婉儿喂药,难不成真是他错怪她了。 “让冯裕将皇后带来的补品拿去让神医看过”他吩咐道。 “是”宫人应声下去。 今日他问责了安乐,但安乐哭得厉害,承认自己平日里是奢靡了一些,但绝没有肆意打骂下人,更没有逼死良民。她不懂生意这些,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下人打理,想来是下人们狗仗人势,为所欲为。 李显一见安乐的眼泪就招架不住,奢靡他也能够理解,安乐以前是过惯了苦日子,乍然之间有了泼天富贵要享受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会让人去查清楚的。安乐从小贴心,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他打心底里不希望她变成一个嚣张跋扈的恶毒之人。 只是出了这件事,要再立安乐为皇太女恐怕是难了,这件事是崔湜发难,崔湜是太平的人,太平的想法就是婉儿的想法。 李显头疼地看着床上的人,她就算是躺下了也依旧在掌控朝局,以死相逼不成就利用舆论逼迫他。 他有些累了,为了这件事他和婉儿闹翻,不顾朝臣反对,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 哎,李显叹息一声,罢了,她们都将他逼到这种份儿上了,他再坚持又有什么用,安乐根本不足以服众。 第166章 最后一面 自从韦后来看过婉儿之后,李显就下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踏足太极殿。而韦后送来的补品他也让神医看过,居然真的没问题。 得到这个消息,李显自责不已,他昨日的态度一定伤了皇后的心。所以他今日下朝之后就去了甘露殿,用了早膳之后才离开,话里话外还为自己误解皇后的事情的道歉。 而韦后也很体贴,说了一大堆开解他的话“陛下无需自责,您也只是关心则乱,昭容妹妹是臣妾的自家姐妹,臣妾理应去看看她。只是见昭容妹妹一脸病容,臣妾心里也不好受”韦后说着,拿出手帕拭泪,顿了顿又说“昭容妹妹乍然没了阿娘,身子又成了这副模样。陛下平日里还是多陪陪她,臣妾的伤早就好了,您不必挂心” 她的话简直是说到了李显的心坎里,他心疼地将韦后拥入怀里,轻柔地摸她的头,声音透着柔情“皇后如此温柔贤惠,朕更加自责。你放心好了,朕以后再也不会无缘无故怀疑你了” 韦后靠在他肩膀上,乖顺地点头。 韦后这一出可谓是彻底打消了李显的猜疑。 李显回到太极殿,还没进门就听见殿内一片嘈杂,宫人都乱了套了,有内侍正准备去甘露殿通知他,见他来了快步上前,声音急促“昭容刚醒就闹着要回府,婢子们怎么劝都劝不住” 李显一把掀开珠帘,见婉儿强撑着要起来,几个宫人围着她,想让她躺下却又拿她没办法。 众人听见声响,皆停下动作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婉儿站都站不起来,嶙峋的手撑在床头,指节泛白。 李显声音低沉“都下去” 众人忙不迭出去,李显这才上前扶住婉儿,耐心劝她“你身体还没好,别闹了” 婉儿的脸苍白如雪,她目光悲戚地看他,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哭得不能自已,声音发颤“我阿娘没了,我只是想回去看她最后一眼,这都不可以吗?”她说完,乏力地瘫软下来。 李显忙将她抱紧了,心痛不已“朕怕你看了夫人之后会受到刺激……” “我不会!”婉儿笃定地说,所有的刺激都不及她听见阿娘亡故时的悲痛,她昏迷的三天一直在做梦。 梦见儿时阿娘将她搂在怀里,在院子里给她读书听,月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她的声音好温柔,那是她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她还梦见自己去武后身边,阿娘生气第一次打了她,她跪在院子里,雨水冲刷在她身上,不知过了多久,阿娘从屋里奔出来将她搂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阿娘离开了,她去送她,可阿娘生她的气,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中,阿娘都没有回头。那时候的她还以为阿娘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了。 但阿娘怎么会不原谅她呢,阿娘最爱的就是她的,当她一脸憔悴去到郑家门口的时候,阿娘什么都没有说,只抱着她哭,那时她才知道阿娘对她有多好,只有阿娘会无限地包容她。 可现在,她的阿娘没了,她最亲最爱的人没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和阿娘母女几十载,一直以来都是阿娘在包容她,她不曾给阿娘什么,到了最后她却给她带来了死亡。 她自责后悔,在听到那一句“要怪只怪你自己”的时候,她懊悔到了极点,明知道阿娘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为阿娘考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阿娘,为什么要掺和这些事,连累了阿娘。 她越想心里越痛,掩面而泣,久久不能停下。 李显见她哭得厉害,束手无策,只将她抱着,安静地陪着她。 许久之后婉儿才平复过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几乎是祈求地说“陛下,您就让我回去吧” 如果回去会让她心里好受,那就如她的愿吧。 李显艰难地点头“朕陪你一起” 好在如今天气凉,太平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郑氏的后事,就一直将棺椁停在上官府,想等婉儿醒了再定夺。 今日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大地一片肃然,上官府缟素加身,和白茫茫的大地融为一体,天地同悲,莫过于此。 远处有一队马车行来,须臾间便到了上官府门前,李显一身素衣先下了马车,婉儿扶着他的手下来,入目一片银芒缟素,她忍了忍眼泪,抬脚进门。 将近二十天没回来了,家里的陈设大多没变,可乍然之间温馨的家被缟素围绕,透着彻骨的冷,让她不习惯。 忆起她出门的那日,郑氏追出来给拿了一件裘衣,细心叮嘱她别着凉,晚上早些回来,她要亲自下厨做一桌子好菜。 那时候的她还想着回来尝尝阿娘的手艺,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她甚至没有好好陪她说说话。 婉儿垂泪,看着大厅的灵堂棺椁,踌躇地走过去,棺椁还没合上,郑氏安静地躺在里面,全身发白,额角有一道疤。她面目安详,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婉儿颤抖地伸手摸了摸郑氏的脸,眼泪落在她脸上,声音眷恋懊悔“阿娘,婉儿回来了……” 说完猛地跪倒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迟迟没有抬起头来。 郑修远等人早就得到了太平的消息,前两日就到了京城,见她哭得伤心,上前劝慰“婉儿,你别这样,你阿娘若是还在肯定不愿意看见你这么伤心” 婉儿抹泪,这才直起身来,不再说话,只安静地跪着。 太平在一旁站着,口中酸涩,婉儿被迫留在宫里,是她没有看好上官府,没有护好夫人,她心里也很自责。 李显上前弯腰拜了三拜,想扶婉儿起来“婉儿,地上凉,你起来吧” 神医此番也跟着来了,他上前低声说“陛下,让娘娘哭吧,她心气郁结,哭出来反而有益” 他都这样说了,李显也只好作罢,吩咐下人将窗户关上,只留了大门。 婉儿跪了一天了,眼看天都要黑了,李显明日还要上朝,不得不走,临走前拜托太平和李旦照看好婉儿。 “放心吧七哥,你不说我们会看好她的” 李显依依不舍地离开,到了晚上太平吩咐人把门关上,自己陪着婉儿守灵。 “吃点东西吧,你身体还没好,再这样只怕又要撑不住了,就当是为了夫人,你也多少吃一点”太平端了一碗热粥过来,低声劝她。 婉儿抬眸,终于有了反应,却是哭了起来“太平,我是不是错了?” 第167章 下葬 “为什么这么说?” 婉儿低声啜泣,懊悔吞噬着她“要是我不去管安乐的事情,要是我不把阿娘接来京城,要是我及时叫你看护阿娘,她就不会出事了” 当初武后崩逝太平虽然也伤心,但武后算寿终正寝,况且她们母女之间早有嫌隙,所以她很难体会婉儿如今的悲痛,无措地说“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应该怪韦后他们,他们奸诈居然想用夫人威胁你,夫人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才跳崖自尽的” “阿娘是跳崖自尽?”婉儿不可置信地说,阿娘那么柔弱的人,连杀鸡都不敢看,她是有多大的勇气才会跳崖自尽。 太平点头,将当日的事情说给婉儿听,婉儿听后悲戚痛哭,阿娘是为了她甘愿赴死! “婉儿,你要振作起来,扳倒韦后替你阿娘报仇!” 太平的话将婉儿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她说得对,一切都是韦后他们做的,她不能自暴自弃,她要为阿娘报仇! 婉儿擦干了眼泪,声音沙哑“我一定会为阿娘讨回一个公道的!” 她忽然忆起武后跟她说的话,要是她能早点醒悟过来,也许就不会落了下风,走到今日的地步。武后说得对,在这个世道,唯有权力是最重要的,以往她依附武后,如今武后不在了,她就只能依靠李显,这么多年她从未产生过争权夺利之心,到了今日才明白权力的重要性。 几日之后郑氏下葬,葬进了上官家的祖坟,上官庭芝和上官仪的坟墓迁进了祖坟。婉儿跪在坟前,久久不愿离去。 从今以后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她最亲的人在葬身在此,看着肃穆的坟冢,悲从中来。 “婉儿,我们回去吧”郑修远扶着她起来。 婉儿艰难起身,泪眼婆娑地看着郑修远“舅舅” 郑修远年纪也大了,两鬓斑白,面目沧桑,这几天心力交瘁,看着状态不太好。他拍了拍婉儿的肩膀“舅舅也是你的亲人,以后有时候就跟舅舅说,在舅舅心里你就是舅舅的女儿” 他和郑氏关系亲厚,当初上官家遭逢大难,他却丝毫没有回避,郑氏她们在掖庭的时候他就经常接济,虽然很少见到婉儿,但是在心里也对这个外甥女充满了怜惜。她过得不易,一个人在深宫里,如履薄冰,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又没了阿娘。 婉儿忍不住流泪“谢谢舅舅,我会撑住的”就算是为了阿娘,她也会撑住。 回到府中,李显才下朝,正要去寻她就见送葬的队伍回来了,快步上去替婉儿披上裘衣。 注意到婉儿身后的郑修远,李显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如今婉儿在京城就只有一个表弟,她素来和郑修远亲厚,不如将郑修远调任到京,也免得她整日伤怀。 李显打定了主意,想着到时候问问郑修远的意思,如果他愿意,就将他调到京城来。 如今郑氏的后事已经处理完了,偌大的上官府不过是少了一个人,却犹如没了灵魂,冰冷空荡。太平等人在内室陪着婉儿说话。 “婉儿,不如你去我府上吧,咱们两人作伴,像从前一样”太平看婉儿一脸哀愁,心里知道她如今看见上官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会想起她阿娘,担心她伤心,于是提出建议。 “你身子不好,况且还有人对你虎视眈眈,朕不放心,不如你跟朕回宫吧”李显这话是对着婉儿说的。 他们两人都说出了自己想法,说完之后也没再说别的,只等着婉儿做决定。 婉儿的目光望向窗外的海棠树,她将宫里那株海棠树移栽到了上官府,海棠树上堆着雪,压弯了枝头,亮堂得晃眼,稍一起风,白雪簌簌落下。她收回目光,口中酸涩,轻柔地说“我随陛下回宫吧” 太平惊愕,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李显却是喜不自胜,拍了拍婉儿的手,言语只都是欢喜“好好好,朕现在就去吩咐他们把东西收好”他说完抑制住自己的高兴,快步出门。 等李显走后太平低声说“婉儿,你要报仇我可以帮你,你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婉儿选择回宫已然违背了自己当初和陛下的约定,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清楚,太平知道她是心里有恨,想找韦后报仇,可她太清楚婉儿的为人了,这会让她备受煎熬,她不忍看见她这样。 婉儿定了定心神,对太平说“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决定为阿娘守孝三年,我有三年的时间,一定会想办法扳倒皇后的!” “若是三年你没有办到呢?”太平的话脱口而出。 婉儿低头,声音悲伤却坚定“那就一直待在宫里,直到扳倒皇后,不死不休!” 太平见她如此坚持,摇了摇头,杀母之仇,她劝不了,也没资格劝。 “既然如此,这三年我会倾尽全力帮你!”太平承诺道,她虽然也和韦后结怨,但扳倒韦后并无急于一时。如今既然婉儿着急,那她就倾尽全力帮她。 “谢谢你,太平”婉儿冲她展露一个笑容,虽然勉强却是真心的。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太平刚说完,婉儿的神色又有些伤怀了,她低声说“我有一些东西要拜托你,帮我收着” “什么?”太平不解,要她收着一定是重要的东西,可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带进宫里的。 婉儿起身,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檀香木盒子,看着有些年头了,她轻柔地抚摸着盒子,里面是她最珍视的东西,但是她现在要进宫了,没脸将这些东西带进去,她只希望死后还有颜面去见一见李贤。 泪水滴落在盒子上,婉儿忍痛将盒子递给太平“一定帮我收好了,如果我还能出宫,我自己会拿回来。如果”她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我出不来了,你就收着,在上官家的祖坟旁埋好吧” 其实她想说的是,如果她出不来就把这个盒子跟她葬在一起,但是她转念一想,到时候她怕是要入皇陵,陪葬品都是有要求的,这东西恐怕是不能陪葬。 太平忽然之间想起了这个盒子,这个盒子她曾见过一次,六哥被流放巴州之时,送给婉儿的盒子,她居然收了这么多年,到如今还念着。 她看着婉儿悲伤的神色,郑重点头。 第168章 重回朝堂 婉儿重新回到宫里,住进了两仪殿,两仪殿的各项规格和甘露殿不相上下。 后宫之中人人皆知,如今的上官昭容和往日的上官昭容已有所不同,众人都忙着巴结,不少低品阶妃子都来两仪殿看望婉儿,一时之间两仪殿门庭若市,人都没断过。 韦后得知消息,头疼了一天一夜,没想到她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威胁到上官婉儿,反而将她逼得住进了两仪殿,以后怕是会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几天之后婉儿自请降为婕妤,为郑氏守孝三年,众人皆道昭容孝心可嘉,李显也没理由反对,当天就应允了。 十几天过去了,春回大地,一片生机盎然,温度也回升不少。经过这么久的休整,婉儿身体几乎好利索了,李显没有说撤销她内舍人的职务,她打算明天就回朝办公。 婉儿正在屋子里绣花,听宫人禀报说郑修远来了,婉儿忙让他进来,自己也放下绣品,快步去迎接。 只见郑修远身穿深紫色官服,阔步走来,作势就要行礼,婉儿忙制止他“舅舅请坐” 郑修远和婉儿之间也没有那么多客套,坐下就听婉儿说“陛下调您到京城了?”今日的郑修远身穿三品大员官服,看样子是升官了,地方少有三品大员,若没猜错他应该到了中央任职。 郑修远点头“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陛下升我为太常寺卿,往后就长住京城了,荥阳由你二舅舅守着。你若是有什么事尽可告诉我” 婉儿点了点头,舅舅的性格她清楚,就算是知道陛下宠爱她,也不会狐假虎威恃宠而骄,但是中央人员复杂,婉儿还是免不了要提醒几句“中央不比地方,如今朝局复杂,立储之争不断,您暂时不要掺和这些,明哲保身为重。张柬之是个老顽固,自成一派,奉行立嫡立长,如今陛下对他已有不满。崔湜是太平的人,为人聪明狡猾,可以接触,但不必深交。武三思是皇后的人,老谋深算,手段毒辣,但惯会做表面功夫,您不必理会他……” 婉儿说了许多,郑修远也大致了解了,她是希望他不要过多掺和朝堂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他都是她的亲舅舅,肯定会被朝堂的人认为和崔湜的一派的,他不必解释,也不要和崔湜走得太近。 总之,以不变应万变。 两人聊了许久,郑修远才起身告辞。 到了晚上李显就来了,这几天他都在两仪殿用膳,但还知道保持距离,用了晚膳就会回太极殿。 今日一如往常,来陪婉儿吃饭,见她脸色一日好过一日,放心了不少。用了膳之后又陪婉儿闲聊,问她白天干了什么,感觉身体怎么样。 婉儿一一答了,李显又忐忑地说“朕没有跟你商量就擅自调郑卿到京,你不会生气吧” 京城比不地方,斗争严重,郑修远往日远在荥阳还不会牵扯到他,但是现在他已经和婉儿在同一条船上了,李显是担心他置郑修远于危险之中,婉儿会怪他。毕竟当初郑氏要是没有上京,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婉儿摇头,声音淡淡的“这是朝堂上的事,陛下自己做主就可以了,调任的事情婉儿并无异议” 李显轻柔地将她搂入怀里,声音温柔“朕就是见你整日伤心,想着太常寺卿正好空缺,郑卿资历也够,就将他调来,还能给你一丝慰藉,有亲人在身边总会安心一点” “陛下,婉儿明日可以还朝吗?”婉儿没有顺着他的话说,而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李显身子僵直了片刻,诧异地问“你还要回朝?” “婉儿已经习惯了处理政务,如今闲了这么久,倒是不习惯了”婉儿轻笑。 李显有些不放心“但是你的身体” “陛下放心吧,我现在已经大好了”婉儿难得地冲李显展露一个笑容。 李显登时就心软了,婉儿从小就跟着武后学习处理政务,要让她闲下来恐怕也不易。如果他不同意的话,怕惹她多想,于是点了点头“好,但是你现在不宜操劳,不要勉强自己” “嗯”婉儿轻声说。 眼看天色已晚,李显守着婉儿睡着了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太极殿。 冯公公跟在李显身后,将他的不舍看在眼里,忍不住说“陛下何不歇在两仪殿,婕妤现在已经在宫里安心住下了,也不曾说不让您歇” 李显看着地上虽宫灯摇曳的身影,满脸惆怅“你不懂她。她人虽然在宫里了,但心却不在。朕不想勉强” 他虽然迟钝,可也不是傻子,当天婉儿说自己愿意和他回宫的时候他的确很开心,但之后却发现婉儿下意识还是有些抵触,他知道她接受不了,便由着她,给她时间想清楚。 第二天婉儿一大早就来了,她略施粉黛,看着神采奕奕的,没了前段时间的病容,李显乍一见她,仿佛看见了昔日的上官大人,清贵疏离,端庄聪慧。 看来果然得给她找点事情做,这样的她才是上官婉儿。 这段时日还算平和,经过上一次的事情,韦后不敢再轻举妄动,而婉儿和太平也没有揪住他们的错处,转眼间便到了盛夏,李显终究还是立了李重俊为储君,争论已久的立嗣终于尘埃落定,李重俊入主东宫,一时间风头无两。 张柬之当初就力荐李重俊为储君,如今李重俊当了太子,对他也诸多信任,处处仰仗。 而太平经过李重福一事,也不敢轻易扶持谁,迟迟没有表态,和李重俊之间算不得亲厚。 对于婉儿和太平来说,只要不是安乐公主,谁当太子都一样。李重俊为人直爽磊落,就是有些直肠子,丝毫不懂迂回,跟李重福比起来,他更加固执己见,冲动鲁莽。 今日晴空万里,婉儿处理完政务在御花园闲逛,见远处一人远远走来,看模样倒像是李重俊,李重俊很快到了近前,拱手道“昭容娘娘”婉儿自降位份半年,如今刚刚复位。 婉儿也福了福身“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她和李重俊虽然不熟,但也打过不少照面,特别是朝政上的交集,不算少。如今见了礼貌问了一句。 谁知李重俊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哎,昭容有所不知,母后近来身子不适,本宫得时常去请安” 第169章 诗会 他话里含怨,让婉儿有些猝不及防,只好讪笑道“殿下果然仁孝,既如此,婉儿就不多攀谈了,殿下快去吧” 李重俊虽鲁莽却不是个傻子,他方才的话突然间说出来,让婉儿觉得他是故意的。 果然,李重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母后近来脾气也不好,不知昭容是否去看过她,这宫里父皇爱重的唯有母后和您,母后头疾犯了,本宫着实担心,万一母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父皇身边可就只有您一个知心人了”他说完,探究地打量婉儿的神情。 原来,他是来挑拨的。 婉儿心领神会,韦后她自然要对付,但还不至于沦为李重俊的工具。 她故作关心,却不接茬“头疾犯了!婉儿还真不知道,既如此,一会儿我备些东西,也去甘露殿看看”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李重俊也不知道婉儿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又说了两句闲话便告辞了。 这些话是张柬之教他说的,自从他当上太子,韦后一党对他可是步步紧逼,他现在举步维艰,这才便听了张柬之的建议来拉拢上官婉儿。 李显见最近的天气好,晴空万里又不闷热,便来了兴致说举办诗会。 皇帝亲临,来了不少风流才子,他们自是要好好表现。太平在家闲得无聊便也来了诗会之上,此时太阳刚落山,高台两侧却已经点满了宫灯,亮堂堂的。 远远的就看见李显和韦后坐于上首,各才子坐于左侧,右侧还有几位小娘子端坐着,看她们坐的位置,应该也是参加诗会的。听说这是婉儿特意求的恩典,允许女子参加诗会。 婉儿坐于皇帝下首中间,案桌前有笔墨纸砚,她今日是诗会的裁判。 太平饶有趣味地上前,和婉儿坐在同一水平位置,只是隔了两个身位,太平的对面就是太子李重俊了。 今日李旦没来,听说是喝酒去了,他如今是清闲了,恨不得什么事都不管,每天只知道饮酒作乐,舞剑赛马,好不惬意。 “婉儿”太平坐在座位上低声朝婉儿打招呼。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许多人都能听见,李显看了她一眼,低声训斥“成何体统” 却见婉儿转头朝太平眨了眨眼睛,眉梢都是喜色。 太平得到回应,端坐好,等着诗会的开始。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李显站起身宣布彩头和规则,本次诗会取前三甲,以一炷香为限,在一炷香之内作诗,没有规制要求,以今日诗会上任何事物为题皆可。作好之后便可举手示意,内侍计时并呈上诗篇。 之后由昭容评审打分,若分数相同,则用时少者胜。 今日的诗会规则简单,题目随意,给了他们很大的发挥空间。 “若无异议,那诗会便开始了”李显说完,众人皆道无异议,于是示意内侍点香,诗会正式开始。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有人交稿了,婉儿拿起诗稿来看,欣赏地点了点头,接着便呈上了第二份、第三份…… 此时明月当空,今日是十五,月如玉盘,银辉洒落在诗稿上,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陆陆续续有诗稿呈上来,婉儿细细看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最后一份。此时众人皆已交稿,侧目盯着婉儿评审,婉儿放下手中诗稿,取出两份诗稿,言“今日所作之诗,唯这两首最佳,让本宫一时之间也判不出优劣” 下面的人窃窃私语,判不出优劣,难不成要两人并列? 婉儿说完轻笑道“细想之下,本宫略抒拙见,诸君如有异议,可提出来。二诗工力相当,但沈诗气力将竭,宋诗犹有气魄,我大唐正是欣欣向荣之时,陛下初登大宝,尚且需要有气魄有壮志的能臣。今日诗会虽说题目不限,但也是在四海升平的前提下,陛下才会有闲情逸致举办诗会,壮志豪情之诗从大局上更加符合今日诗会的主题,故,本宫认为宋之问的诗略胜一筹” 她说完之后又让内侍将诗稿传阅。 众人看了皆点头附和,无一人提出异议,沈佺期这时也起身行礼“昭容娘娘所评有理,臣输得心服口服” 众人皆无异议,婉儿又评了第三名,接下来便由李显赏赐彩头。赏赐完之后又问婉儿可否赋诗一首给大家助兴。 婉儿略略思考片刻,对月咏诗,豪情万丈,丝毫不见小女儿家的娇弱。 众人叹服,接着便开始了宴会,今日的诗会十分随意,大多是风流才子,以酒会友,少了几分拘束,甚至有人上来给李显敬酒。 而太平则拉了婉儿去一旁的栏杆旁喝酒聊天,吹着凉爽的夜风,太平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说到小时候她止不住的笑意,她小时候过得无忧无虑,真真是快乐,现在想起来,快乐得像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拉你去曲江钓鱼,你从未钓过鱼,甩鱼钩的时候将自己的裙裾勾住了,拉了好大一条裂缝,你当时脸都白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敢动,哈哈哈哈”太平喝得脸色泛红,想起当日婉儿窘迫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婉儿想起当日的模样也是忍俊不禁,补充道“何止啊,后来还把你的襦裙扯坏了” 太平猛地想起来了,愤愤不平地说“对,当时我还生气说要在阿娘跟前告你的状,但是转头就忘了”那时候她刚认识婉儿没多久,自己的襦裙被她当众勾坏了,当时可生气了,但是玩到最后一高兴就给忘了。 两人说着笑着,忽然李显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婉儿还有过这么窘迫的时候啊?” 他提着一壶酒,坐在婉儿身旁。 太平嘟囔着不满地说“七哥,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 “我可没偷听,恰巧走过来就听见你们在说”李显立马澄清。 “你来了,我们都不好说话了,你看看,皇后又跟来了”太平看着远处正往这边来的皇后,是真有些烦了。 李显是皇帝,他在哪里,哪里就是焦点,她们好不容易说说体己话,他来了就说不成了。 李显回头见韦后果然朝这边来了,无奈起身“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们了”他说完,目光在婉儿柔和的侧脸停留了许久,银辉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了一层朦胧的薄纱,看着越发温柔。 太平见他看出了神,忍不住咳嗽催促“七哥” 李显猛地被惊醒,讪笑“好好好,我走了” 第170章 醉酒 李显走后,太平接着跟婉儿聊天,聊到最后索性躺在地上,看天上的月亮,今日的月亮可真圆啊,月明星稀,明天依旧是一个好天气。 “婉儿,你说月亮上有没有姮娥?”姮娥的故事她从小就听,却从未见过什么鬼神。 “信则有,不信则无”婉儿也望着天上的月亮,回答道。 太平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又问“那你信不信” “我当然是信”婉儿浅笑道。她信鬼神,她奢望下辈子还能见到李贤,还能做阿娘的女儿,还能结识太平,唯一不同的是,她希望下辈子能逍遥自在。 太平却是哼笑一声,声音随意“我不信。若真有鬼神为什么从未灵验,到头来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婉儿没接话,话虽如此,但她愿意相信。 两人随意聊了会儿,眼看人越来越少,太平也起身准备离开了“天色已晚,我也准备回去了” “好,一路小心” 太平回去了,婉儿也起身回诗会,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李显却还在宴会上,他喝得醉醺醺的,不知道方才回来之后喝了多少。 宋之问今日夺得魁首,早就想感谢婉儿,但方才婉儿一直跟太平在喝酒,他不好意思上前打扰,此时见婉儿回来了才上前给婉儿敬酒“今日多谢娘娘,臣敬您一杯” 婉儿连声说“没什么谢不谢的,我只是就事论事” “那也应该为您的公正敬您一杯”宋之问继续说。 盛情难却之下婉儿只好喝了,才放下酒杯就见李显跌跌撞撞朝自己走过来“婉,婉儿,你回来了……” 冯公公虚扶着李显,见他站稳了才松手,没想到下一秒李显一下子扑在婉儿身上,抱着她不撒手。 宋之问连连告退,头也不敢抬地离开了。 婉儿被他扑得一个趔趄,退后一步才稳住身形,声音急促“陛下喝多了!快扶着点” 冯公公忙上前要扶李显,却被李显一把推开“走开”说完,又将婉儿搂紧了几分。 婉儿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好在现在人都走完了,这些宫人也知道低头,她真是窘迫地紧,奈何挣脱不开,只好放缓了声音哄李显“陛下,您松开些,婉儿扶您回去” 李显听着果然松开了一些,嘴里嘟囔着“我松开,你不走吧” “不走”婉儿挣脱开来,扶着他,又示意冯公公扶着另一边,边走边说“陛下当心点” 她扶着他一路往太极殿走,好在太极殿离这里不远,很快就到了,李显脚步踉跄,虚抬眼,见是太极殿,立即怒道“错了!朕要去两仪殿!” 婉儿颇为无奈,耐着性子说“两仪殿太远了,就在太极殿吧” 李显惊奇地偏头看婉儿,惊喜地说“婉儿,你怎么在太极殿?好好,那就歇太极殿吧”他说完抬脚就往里走。 真是喝多了,婉儿扶着他进门,才到内室他就扑倒在床榻之上,婉儿被他带倒在床边,艰难地爬起来,替李显把靴子脱了,冯公公帮忙将李显摆正,又扯了锦被盖住胸膛。 婉儿忙了半天,累得不行,擦了擦额角的薄汗“今夜仔细守着陛下,千万别让他呛着了” 醉酒之人呕吐最容易被呛着,婉儿打算回去了,吩咐冯公公。 床上的李显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婉儿模糊的身影,喃喃念着“婉儿,婉儿……” “这……”冯公公为难地说“娘娘还是留下吧,一会儿陛下看不见您又该闹了” 婉儿回身看着床上的李显,他半梦半醒之间念她的名字,心里也有些不忍,只好点了点头“也好,那你们在外守着就行” 冯公公得令下去,婉儿这才在床畔边守着,她搬了一张软椅,撑着头打盹,李显却突然发出一阵声响,猛地坐起来,作势就要呕吐,婉儿连忙拿铜洗替他接着。 “咳咳咳”李显一阵咳嗽,等他咳完之后,婉儿又递水给他漱口,李显眼眸涣散,却比方才好多了,他躺回去睁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婉儿,眼角有一滴泪滑落,语气中带着自责“婉儿,你是不是怪朕” 婉儿不明所以,温柔地抬手替他拭泪“陛下说什么呢” 才擦了他眼角的泪,李显一把握住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着,内心痛苦“要不是朕逼着你进宫,把你阿娘接到京城,要不是朕把你关在两仪殿,你阿娘也不至于……”他声音哽咽,眼泪接着流出来,打湿了婉儿的手“你别怪朕好不好,朕以后不会了” 当他得知郑氏身死的消息时,他很害怕婉儿由此记恨他,这么久的日子过去了,他很少在她脸上看见笑容,时间越久他越自责,他当初太强硬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他离她远远的,连碰一下都觉得是罪过,怎么当了皇帝之后就变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他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婉儿肯定也不喜欢。 李显仿佛在跟她说话,又仿佛在说梦话,说着说着,眼睛就阖上了,只是眼角的泪依旧没断。 婉儿呆坐着,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从前她只道人人有了权力都会改变,就连李显也不例外。可今日,李显这一番话却让她感触颇深,他能够从权力中挣脱出来,真心对待每一个人,心思之纯良,让她感到不可置信。 也许他不是一个聪明人,也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他却是一个十足的好人。只可惜,他生在了帝王家,在阴谋诡计中,纯良之人只会被辜负。 不知过了多久,婉儿不知不觉睡着了,冯公公看着时间来叫李显起床上朝,进来便看见婉儿趴在床头睡觉,一只手被李显握着。而李显半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在替她挽耳侧的碎发,动作温柔细腻,听见冯公公的脚步声,抬头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起身之后又将婉儿抱在床榻上,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更衣。 冯公公一边替李显穿戴一边说“昨夜昭容娘娘守了您一夜,快天明了才睡着” 李显诧异“她守了朕一夜?”他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可是又夹杂着几分欣喜。 冯公公是个老滑头了,什么能讨李显开心他清楚得很,添油加醋地说“是啊,昨日昭容娘娘见您喝多了怕您半夜呛着,就留下来照顾您,一夜没合眼,对陛下是上了心的” 李显眉开眼笑的,却还是不好意思地睥了冯公公一眼“拍马屁就拍马屁,别自己胡诌” “奴才哪儿是胡诌啊,昭容要是不在乎您,怎么会留下来照顾您……” 第171章 新罗使臣 自从诗会之后,李显就特许婉儿开设修文馆,举办文化盛事,收集古籍经典。婉儿也乐在其中,将自己的藏书尽数搬去修文馆,除却重要的藏书,其余的书皆对外开放,人人都能阅读。 文化盛事渐多,又有陛下大力支持,不少文人墨客们都对修文馆趋之若鹜,婉儿便暂且将重心放在了修文馆上。 最近李显忙着接待新罗来使,命太子李重俊主持接待,鸿胪寺、太常寺以及礼部从旁协助。 太平则接着追查郑氏遇刺的事情,这些时日她们一直不曾放弃,可是贼人太谨慎了,分批出城,从明面上和安乐公主府、梁王府皆无瓜葛,太平追查这么久依旧没有收获,但也能大致推测出是武三思所为。 毕竟韦后狡诈,当初她追杀婉儿就让武崇训出马,事情败露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武崇训一个人身上,把自己干干净净摘了出去。安乐是她的女儿,她自然不会让安乐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 韦后手下虽然也有一些官员,但能一下子派出那么多高手,还能将事情办的天衣无缝的,恐怕只有武三思有这个能耐。 新罗使臣已到了鸿胪寺,宫里一片忙碌,今夜李显特地为使臣举办了接风宴。 婉儿今日早早的出了修文馆,回到两仪殿休整一番便前往宴会,今日是露天宴会,新罗朝贡,热闹非凡,婉儿还没到宴会就听见了一片欢声笑语。 她踱步上前,李显远远的就见她来了,起身朝她走来,握住她的手,叹道“婉儿,你今日这装束,真美” 今日婉儿梳着高髻,身着石蕊短襦,朱湛间色长裙,搭了一条紫云色披帛,略施粉黛,头戴镂空孔雀金栉,发间簪了一支鎏金双鸾点翠步摇,精致的锁骨间垂着珐琅雕花璎珞,方才踱步过来时,脚下步步生莲,身姿摇曳,不可方物。 她眉目如画,白玉耳坠摇曳着,微微垂眸,没有答话。 李显微笑着牵起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而他另一边就是韦后了,韦后今日也是盛装出席,身着凤袍,头戴凤冠,佩环堆叠,看着尊贵无比。 她侧目看了婉儿一眼,微微一笑。 婉儿被李显拉着刚要坐下,就听见婉儿推辞“陛下,帝后在上座这是惯例,今日这么多人,陛下此举不妥” 李显嘴角的笑僵了片刻,随后放开婉儿的手,道“朕疏忽了” 婉儿行礼,转身就坐在了太平身旁,才坐下太平就将自己的倒好的酒递给婉儿“这酒很香” “你如今怎么成酒鬼了”婉儿调笑着,但也拿起她的酒杯,仰面喝下,入口醇香浓郁,回味无穷,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什么酒鬼啊,酒可解千愁,亦有千般味”太平说着又把酒杯满上。 婉儿推辞“不喝了,这还没开宴,小心一会儿喝醉了” “你不喝,我自己喝”太平说着,自顾自喝了起来,很快就喝了一壶酒,脸色也有些泛红,婉儿皱眉看着她,她今日是怎么了。 忽然之间,婉儿想起今日似乎是薛绍的冥寿,难怪她喝这么多。 “来人,再来一壶”太平大着舌头吩咐一旁的宫人。 婉儿抬眸示意宫人下去,宫人连忙退下,太平却有些不满了“婉儿,你干什么” “这是宫宴,新罗使者已经来了,你不要失礼”婉儿说着拍了拍她的背,见她有些热,又拿了一旁的团扇给她打扇。 太平果然清醒了几分,撑着头看着婉儿“我想阿绍了”她说完又傻笑起来,低着头不说话了。 此时宫宴也已经开始,新罗使臣献上了财宝,说了祝词,李显赏赐了不少奇珍异宝,邀请使臣入座。 那使臣看着已到不惑之年,一脸精明,听到李显的邀请没有入座而是拱手道“王上还有一件最难得的珍宝要献给陛下” 李显哦了一声,好奇地问“是何宝贝?” 新罗使臣笑着招手,只见一身着艳丽的女子娉婷而至,她款款下拜,微微抬眸。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有弱柳扶风之姿,倾国倾城之色。声音如清泉细流,虽细弱却穿透人心“金翎参见陛下” 席上众人皆被迷得双目不离她分毫,就连李显也有片刻呆愣,世上竟有如此佳人。 李显回过神来,正色道“平身吧” 使臣接着笑道“这就是王上献给陛下的珍宝,此乃我新罗金翎公主,仰慕陛下英姿,自请来朝侍奉陛下” 韦后几乎要坐不住了,可转念一想,如今李显就围着昭容打转,不如将这新罗公主收下,先解决了上官婉儿再说,于是附耳在李显耳畔说了几句“陛下刚刚登基,新罗有意攀附陛下,陛下何不给他们一个面子,收下公主,新罗必定感恩戴德,也可彰显陛下神威” 李显皱眉,目光落在下首,婉儿仿佛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一样,居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正专心给太平打扇,喂她喝汤。 他有些烦躁地别开眼,拒绝道“公主正是风华正茂,入宫岂不是委屈了公主,不如这样好了,朕收公主为义女,公主若想在大唐长住只管住在宫里,一切待遇和安乐一样,可好?” 他本就不是好色之人,方才乍一见倾国倾城的新罗公主,被她惊艳到了是人之常情,可看了之后便过去了。 新罗使臣有些为难,无奈道“小臣出发之前王上有言在先,公主是他诚心嫁给陛下的,陛下现在的话岂不是让王上和公主难堪” 韦后着急地接过话“使臣这是哪里的话,陛下只是担心委屈了公主而已,既然公主和王上都如此坚持,那……” 她说了一半讪讪住口,李显睥她一眼,责怪她多嘴,但话已至此,他不好同时拂了皇后和新罗两方的面子,只好顺着韦后的话说“既然如此,就请公主暂时在宫里住下吧,若公主想通了尽可离开,若坚持留在宫里,择日册封” 他这话留了不少余地,既不会让他们难堪,也没有完全答应新罗的请求。 第172章 贬谪郑修远 经过了这么一出,众人都知道陛下是无心纳妃,新罗使臣也没有再逼迫。 接下来便是舞乐表演,太平喝多了,看着有些不舒服,婉儿让采禾帮自己搀扶着,把太平扶去凤阳阁。 等她把太平安顿好,这才返回宴席,还没到宴席她就听见李显充满怒气的声音“郑修远!你可知罪!” 舅舅?婉儿心里发慌,加快脚步,只见郑修远跪在地上,新罗的人和皇后都已经不在席间,宴会上有一个巨大的鼓台,却塌了半边,看样子是出了事。 舞乐是太常寺统管,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舅舅是少不了责罚的。 郑修远叩首“臣有罪,没有检查好歌舞器具,害得安乐公主受伤,请陛下责罚!” 原来是安乐公主献舞受了伤,所以李显才会这么震怒。 郑修远脑子飞速盘算着,公主献舞,他们检查得最仔细的就是鼓台,方才上台还检查过,没有纰漏,可方才鼓台一下子就塌了,他总觉得是公主故意为之,但这样的话他怎么敢说,唯有认罪。 李显见婉儿回来了,脸色平和了些,气愤地挥手“既然你已认罪,来人,拉下去重责五十,罚俸一年,官降两级” “臣谢陛下开恩”郑修远叩首,转身出去领板子。 婉儿作势要追去,却见他摇头,示意她不要跟过去。 舅舅一向稳重,怎么会出这么明显的纰漏,况且还是在使臣宴会上,这么巧就牵扯了安乐公主,婉儿直觉是安乐公主和韦皇后故意演戏,陷害舅舅。 但事已至此,公主受伤是不争的事实,所有人看着鼓台塌陷,公主跌伤,就算舅舅再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 好好的宴会出了这样的事,众人离席皆是愁眉苦脸,李显也是脸色难看,立马就去看安乐了。 婉儿心事重重的,回了两仪殿卸了钗环配饰,沐浴之后却迟迟睡不着。她其实有心替郑修远求情,可不了解内里也不好开口。明日她先去看看舅舅,再问明原由,看看该怎么做。 想清楚了之后婉儿闭目休息,半梦半醒之间却突然听见有声音,她睁开眼睛,凭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李显走到了床前,身后的珠帘摇曳着,他显然是才进门。 婉儿作势要起身,却被李显制止了“你睡着吧,朕就是来看看你” 李显说完惆怅地说起安乐的伤势,她从鼓台上跌落,伤了腰和手,恐怕要养两个月才能好,皇后很伤心,他看了不忍就下令将郑修远贬谪到了甘州,任甘州司马。甘州偏远苦寒,到了甘州恐怕不好过。 他迫于无奈贬谪了郑修远,之后又想起婉儿,担心她知道消息之后会生自己的气,所以来看看她。 婉儿听他说了前因后果,果然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舅舅是被他们算计了,只是没想到安乐对自己都能下狠手。 “婉儿,安乐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此次受了这么重的伤,朕无论是作为一国之君还是一个父亲,都应该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你能理解朕吗?”李显疲惫地上前将婉儿拥入怀里,他是进退两难,不得已而为之。 婉儿岂会不懂,好在舅舅只是被贬谪,没有危及生命,当初他被调任京城她就担心有这么一天,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甘州偏远,她只希望舅舅在那里能好好的。 “舅舅失察是他之过,陛下不必自责,但有一点,婉儿想让陛下答应” 李显见婉儿丝毫没有生气,这才放心,立马说“你说,朕一定答应” “请陛下派人护送舅舅去甘州赴任,确保舅舅的安危”当初她几次三番被刺杀,阿娘也是被逼跳崖,她担心的是韦后会斩草除根杀了舅舅,舅舅是她最亲的人了,她不希望舅舅再出事。 李显知道她猜测的是皇后,索性说开了“你放心,朕会暗示皇后,若郑卿在赴任途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他居然直接说出了她心中所想,点明了皇后,婉儿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多谢陛下” 李显疲惫地看着婉儿,见她笑得温柔,心里也舒展了几分,随之笑起来“朕好累啊,能在这里歇吗?”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了,他忙碌了一晚上,此时是真的疲惫,说话间眼睛都要阖上了,却还蹲在床前。 婉儿听后陷入了沉默,正当李显觉得尴尬,要说话的时候,她却起身往里挪了挪“陛下睡吧” 李显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婉儿,片刻之后才脱了靴子上榻,在婉儿身侧躺下,却一动也不敢动,只呆呆地看着她。 婉儿已经正躺着闭目睡觉了,她睡相很好,比李显想象的还要好,屋子里很安静,李显凑近了才能隐约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鼻尖萦绕这一股幽香,是她身上独有的玉簪花香,很舒心。 李显很快就睡着了,听着身侧平稳的呼吸声,婉儿小心翼翼地侧身背对李显,她有些不习惯,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个人睡,头一回身边有其他人,即使他的呼吸声很低,她也有些睡不着。 李显一大早起身见身侧的人还在熟睡,替她掖了掖被角,心里还觉得有些不真实,昨日的阴郁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滔滔不绝的欢喜,他蹑手蹑脚地下榻,出门的时候还在回头看,一不留神被内室的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冯公公已经准备好了朝服,见此忍俊不禁,李显有些尴尬地走出来,冯公公忍住笑意,为他穿戴。 穿戴到一半却见内室的婉儿出来了,冯公公识趣地退下,婉儿刚醒,披了外衫打算换衣服随李显去早朝,没想到李显还没走,现在可好,冯公公走了,穿戴了一半的朝服还得她动手。 婉儿上前替李显系好革带,又替他抚平衣裳,戴好冠冕,这才道“好了,陛下先去上朝吧,婉儿随后就到” 李显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拥着她,声音温柔“不急,朕等你一起” 婉儿低眉,回了内室换衣裳,她算着时间,换得很快,等李显跟她一起去早朝的时候刚刚好。 今日早朝李显贬谪了郑修远,又吩咐太子招待好新罗使臣,带他们在城里游玩,减了今年赋税…… 第173章 胡人街 李显记得昨天答应婉儿的事情 今天便暗示了韦后不要轻举妄动。 李显走后韦后气得差点掀桌。昨日李显居然歇在了两仪殿,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随后便发起怒来“还以为她有多烈性,没想到就这么屈服了!” “这可如何是好,上官婉儿非但没有因为郑修远和陛下吵架,反而更亲密了,陛下如今为了她来警告本宫,再这样下去,本宫的甘露殿岂不是要让给她!” 武三思方才一直躲在内室,如今等她发泄完了才柔声安慰“娘娘稍安勿躁,昨日的事不是足以说明陛下还是很在乎您的吗?再说了,这宫里不是还有一个新罗公主吗,娘娘不妨跟她说说,让她去对付上官婉儿” 他这话倒是提醒韦后了,韦后打定主意,立马备了见面礼去看那个新罗公主,只是去了一趟之后却灰溜溜的回来了。 她本以为新罗公主是个有野心的,没想到居然是个软柿子,丝毫没有争宠的心,看样子是被逼无奈才来了大唐,如今在自己宫里伤春悲秋,一心想着回去。真是白瞎了她的期望,长得倾国倾城,却毫无用处。 郑修远伤已经养好了,今日就要启程,李显特地恩准婉儿去送他,婉儿依依不舍地看着郑修远,心里自责,要不是因为她,舅舅就不会被贬谪了。 而郑修远一点也没有怪她的意思,让她今后照顾好自己,不要挂念他。婉儿也叮嘱郑修远在甘州保重身体,等有了机会她就向陛下进言,将他调回荥阳。 送别了郑修远,婉儿难得地回了上官府,现在的上官府大门紧闭,却依旧有公主府的人守着,他们见婉儿来了,忙开门让婉儿进去,婉儿进门,见府中陈设和当时她离开之时一模一样,桌子上也一尘不染,看来太平一直替她打理着,婉儿站在海棠树下,阳光穿过树叶,洒下一片斑驳。 婉儿惆怅不已,在屋子里逛了一圈却没有以前的温馨了。 这是海棠树旁的侧门突然开了,太平从那边走过来,笑着说“怎么样,是不是以前的模样” 婉儿感动地点头,笑道“是” “好不容易出来了,走,我带你去吃顿好的”太平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坐下,看起来心情不错。 婉儿却觉得有些累了,推辞说“算了吧,我马上就要回宫了” “七哥不让你在外面待久了?” “这倒没有,只是这段时间有点忙” “忙也不急于一时,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太平生拉硬拽地将婉儿拉出门,婉儿无奈只好跟着她去,马车缓缓到了胡人街。 大白天的街上很热闹,或许是因为新罗使臣来朝的缘故,街道比往日还要热闹,到处都是叫卖的声音,还没下车婉儿就闻到了香味,闻这味道似乎是烤肉。 太平拉着婉儿下车,两人戴着幕离,来到一个烤肉摊前,摊前围满了人,太平豪气挥袖“来一只烤全羊,不要太辣了” 烤肉的是一个胡人,他一看两个姑娘居然要一只烤全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只烤全羊?” “对,一只”太平点头,这边恐怕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好,她又拉着婉儿去买奶酪,那奶酪吃起来比宫里的酸多了,但是却很有感觉,越吃越想吃。 远处的高台上有胡人在跳舞,她们穿着大胆,你方唱罢我登场,看起来似乎是在比赛。 太平耐心地跟婉儿解释,今天胡人街举办了舞会,得了第一名有三百两银子,所以今天的胡人街格外热闹。 “原来如此”婉儿恍然大悟。这时她们的烤全羊也好了,她们坐在一个简陋的棚子里,刚好能遮住太阳,但运气不好的是,稍微起一点风,熏烟扑面而来,婉儿为此打了几个喷嚏,惹得太平哈哈大笑。 太平分了一大半烤全羊给车夫侍卫,自己挽起柚子拽了一只大羊腿,毫无形象地吃起来,和她今日这身高贵典雅的装束格格不入。 而婉儿则拿着刀将肉剔下来,用筷子夹着细嚼慢咽地吃。 “吃烤全羊不能这么讲究,你得用手拿着,一大口咬下去,满嘴都是肉,才能体会烤全羊的滋味”太平见她这么拘束,忍不住笑她,还让她将手洗了,帮她把袖子挽起“看着,像我这样,两只手拿住羊腿,一大口下去” 她说着吃了一口肉,满足地叹慰。 婉儿学着太平的样子,拿了一块比较小的羊肉,一口咬下去,肉质鲜美滑嫩,这样一口吃下去果然要比方才畅快多了。 “对对对,就这样”太平哈哈笑起来,两人一边吃着烤全羊,一边看远处高台比舞,四周都是嘈杂声,闻着烟熏味,婉儿如今才体会了什么叫生活。 两人正吃着,忽然有一人从侧面过来挡住了她们的视线,太平正要发怒,抬头就见李显手拿折扇,头戴幞头,腰佩躞蹀,器宇轩昂地站在面前,她硬生生收住了要脱口而出的训斥,笑了起来“七哥,你怎么来了” 婉儿此时也放下手里的羊肉,擦了擦嘴,却没有说话。 “朕”李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顿了一下“你不声不响地将婉儿拐跑了,害我担心,出来找她才知道被你带到这里来了” 婉儿歉意地看着李显“让您担心了” “无碍”李显说着,见她们都不吃了,知道是自己扫了她们的兴,索性去洗手,回来抓起一块肉吃起来,边吃还边说“还真不错” 太平和婉儿面面相觑,没搭话。 “别看着我啊,继续吃”李显催促道。 皇帝发话,谁敢不吃,太平和婉儿不自在地吃了烤全羊。 胡人街有胡人的配饰和服装,李显难得出一次宫,便陪着她们闲逛,婉儿和太平到了一处铺子,里面既有衣服又有首饰,两人兴致勃勃地去挑选,而李显就在店里等着,偶尔站起来走走。 他正朝店外看去,却和新罗使臣四目相对,新罗使臣先是诧异了片刻,随后跟身旁的李重俊说话,两人同时看来,快步上前,正要行礼却被李显制止了。 “不要声张”李显低声道。 太子一行人有东宫的幕僚和内侍也有新罗使臣几人,皆点头,随后不明所以地看着李显,陛下身边就跟了一个冯公公,穿着便装,怎么还在饰品成衣店,看样子在等人。 第174章 东宫喜宴 太子等人站在这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时太平和婉儿都出来了,两人都穿着胡服,看着比平日多了几分英姿飒爽,见太子等人在此也是愣了一下。 众人都觉得尴尬,还是太平最先反应过来“重俊,你是带着使者来游胡人街的?” 李重俊上前答道“是”他说完又对李显说“阿耶,要不儿子先行告退?” “也好,去吧,照顾好使者们” “是”李重俊等人很快就离开了,而婉儿他们买了两身衣裳和首饰,又买了方便的男装这才离开。 新罗使者走远了还有些不敢相信,说“陛下是在干什么?等她们买衣裳?” 新罗受大唐的影响,文化相差不大,素来讲究男尊女卑。虽然大唐上一任皇帝是女人,但如今已然成了过去式,他居然看到了大唐皇帝在成衣店等女人买衣服,说出去也是天下奇闻,方才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重俊也有些不敢相信,看来张公说的还真有道理,他确实应该讨好一下昭容才是。 “方才说话的是镇国公主,没说话的是上官昭容。父皇从小疼爱姑姑,年少爱慕昭容,这两位在父皇心里的地位举足轻重,尤其是昭容,多年执念,父皇将她看得比什么都重” 使臣恍然大悟“没想到陛下还如此痴情,难怪对金翎公主视而不见……” 李重俊轻笑“金翎公主是金枝玉叶,父皇不喜欢,自是有人喜欢”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使臣,使臣的目光转向太子,恰巧太子也正看向他,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接下来新罗使臣也准备回去了,而金翎公主则自愿留在了大唐,只不过被赐给了太子为侧妃,金翎公主容貌出双,出尘绝艳,众人皆上前恭喜太子。 为了给足公主颜面,李显特赐太子大办婚宴,规格和正妃一样。这还是东宫这么久以来最大的喜事,人人道贺。 太平、李旦和婉儿也去了,此外韦后、武三思皆到了席间,唯独安乐称病没来。 今日的主角是太子和金翎公主,李显只简单地祝福了几句婚宴便开始了,婉儿陪着太平坐在下面,两人有说有笑的。 繁杂的婚礼程序结束之后众人便随意了很多。 这时婉儿忽然端起酒杯踱步往李显的方向去,敬了李显一杯酒才离去。 她回来之后,太平一直盯着她笑,婉儿放下酒杯,嗔道“笑什么” 李旦忍不住说“她方才说头一次见你使用美人计,没想到用起来还挺得心应手的” “这可是太子喜宴,这么多人看着,你确定陛下会丢下皇后一个人过来?”婉儿没有接他们的话茬,有些不确定地说。 他们三人独开一桌,婉儿的方向是背对着李显的,太平稍稍投去一点目光就见李显起身,往这边来了,于是笑着说“这不是奏效了吗” 她才刚说完李显的声音就在婉儿背后响起“太平、八弟” 众人见他来了都要起身,李显示意他们坐着,接着自然而然地坐在婉儿身侧,笑道“好久没坐下面了,还是跟你们坐在一起舒服” 太平拿起一个空酒杯,替李显斟酒,递给他“说得对,咱们四个人许久没有畅饮了” 这话说到李显心坎里了,他一直觉得太平、李旦、婉儿三人经常一起,比他要亲厚,一来二去心里就不是滋味,今日太平这么说,将他心里的酸涩减轻了不少,接过太平的酒一饮而下。 他们四人有说有笑的,太平注意到上首的韦后脸色有些难看,一个人也坐不住了,索性起身往后院去了,没多久就见武三思也起身离开。 众人正开心,忽然从后院跑来一个宫人,匆匆忙忙的到太子耳畔说了几句,众人皆注意到了宫人的慌张,翘首往太子那里看去,太子听后脸色一变,嘴角的笑容都僵住了,立马放下手中的酒杯,大步往后院去。 婉儿本还在浅酌,见太子走了便放下酒杯,抬眸朝太平看去,太平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不多时太子便回来了,径直朝李显走来,李显已有些醉意,撑着头听李旦讲故事,太子上前低声道“父皇,后院出了点事,牵扯梁王,不好为外人道,还请父皇去看看” 婉儿就在李显身侧,太子说话也没想瞒她,这些话她听了个明明白白。 李显一听这话,酒醒了八分,拧眉道“到底什么事?” “这……”太子犹豫片刻,叹气“事关后宫隐私,父皇还是去看看吧”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显顷刻间便明白了,腾地一下站起来“去看看” 李显走了,太平轻笑“看来武三思是上钩了,他时常出入甘露殿,我早就觉得不对了,就只有皇兄那么天真,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只是不知道太子到底有没有抓到实证”婉儿有些担忧地说。 今日之事她们早已策划好了,太平早就怀疑武三思和韦后私通,但是甘露殿守卫太森严了,太平一直找不到证据。 这段时间太子一直在想方设法拉拢婉儿,她索性就利用这一次婚宴的机会。 太子要在婚宴上动手脚简直是轻而易举。他提前在武三思的酒里下了药,而婉儿则需要将李显支开,留下韦后一个人,她心里气闷肯定就要离开宴会,这时候药效发作的武三思必定会去找韦后,而太子的人只需要守株待兔抓他们一个现行就好。 只是不知道太子的人靠不靠谱。 太平、婉儿三人就像没事发生一样,接着有说有笑的,玩起了飞花令,但其实他们心里已经很忐忑了,李显这么久没回来,也不知道里面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按照她们预计的时间,李显早就应该怒气冲冲地出来了,可这么久了还没有出来,婉儿不禁觉得有些不安。 三人心不在焉的,飞花令玩起来也毫无悬念,索性不玩了,就安静地等着。 许久之后李显才在太子的陪同下出来,出来之后脸色还算好,说了两句话,让大家继续吃酒,他还有政务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等他走后,太子借着敬酒的由头过来,低声说“皇后奸诈,身边一直跟着宫女素容,武三思药效发作,她也不曾放松警惕,我手下的人亲眼看见武三思僭越皇后,但当我带着父皇前去的时候却只看见武三思和素容苟且,皇后只是在池边吹风。但这件事也让父皇震怒,当即下令将素容打死,武三思已经从后门带走,不知道会怎么处置” “皇后呢”太平着急追问。 “父皇只责罚了皇后治下不严之罪,和武三思一起从后门离开了”太子说完,微微颔首,担心有心人盯上他们,便转而向另一桌敬酒去了。 第175章 厌弃武三思 太平万万没想到这种情况下皇后居然还能逃脱,气得捏紧了手里的杯子“皇后还真有能耐” “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自然是谨慎的”婉儿担心她捏坏杯子伤到自己,握住她的手,将她手里的杯子拿开。 李旦虽不想掺和这些事,但他私心也是希望太平她们的计策能够奏效,于是开解道“好了太平,今日你们虽然没有成功,可也算不上失败不是吗,武三思秽乱后宫是不争的事实,七哥肯定会责罚他,以后他要想再出入内宫怕是不能了,这样一来,皇后要想和武三思联络就难了,对你们来说也算一个好消息” “话虽如此,可就差一点”太平咬牙说,就差一点武三思和韦后就要身败名裂了。 喜宴结束之后太平和李旦就出宫了,婉儿在采禾的陪同下往两仪殿走,今日除了东宫热闹,内宫也挺喜庆的,四处灯火通明,夜风习习,婉儿衣袂翻飞,凉风一吹酒气消散,余下的只有惆怅,她走得很慢,一步只垮一块石板,走了许久才到两仪殿。 到了两仪殿就看见李显身边的内侍还有冯公公等人站在门外,看来李显已经处置妥当了,婉儿深呼吸一口气,踏进两仪殿内。 李显在软垫上席地而坐,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婉儿的声音才转头朝她看来,他招了招手示意婉儿过去。 采禾在门口停下,将门关上。 婉儿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坐下,李显这才惆怅地说起今日的事情,他说到后面有些难过“婉儿,你说,梁王和素容暗通款曲,皇后是真的不知情吗?” 婉儿眉梢颤动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帝王说的话,她本来以为李显会怀疑梁王和素容私通是假,和皇后有染才是真。没想到他丝毫没有怀疑梁王和皇后之间的关系,甚至觉得皇后对梁王和素容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天真得令人不敢相信! 婉儿张了张口,依旧觉得无话可说,只好沉默。 李显见她迟迟不说话,自顾自地说“皇后贤德,她一向知进退懂礼仪,若她知道万不会留素容在身边败坏甘露殿的名声的。朕只是难过,她居然没有看好自己宫里的人,由着她们胡来。想来,是皇后纯善,太过相信她们了” 耳畔回荡着李显的话,婉儿忍不住蹙眉看向他,腹诽道,不知道是谁纯善太过相信别人。 李显自顾自说着,每一句话都在为韦后找借口,等说完之后才察觉到婉儿异样的目光,疑惑地说“婉儿,你这么看着朕做什么” “没什么”婉儿随口道,说完便不再说了。这一次她们没有抓住韦后的把柄,没有证据可以扳倒韦后,如今再看李显居然那么相信她,婉儿索性闭嘴什么都不说,免得惹他不高兴。 另一边甘露殿,韦后迟迟睡不着,还好她早前接触过合欢散,见今日的武三思神色不对,便留了一个心眼,将素容给他了。没想到还真是一个圈套,她差一点就被逮个正着。 事情过后依旧心有余悸,好在李显信任她,居然完全相信她的话,丝毫没有将她和武三思联想在一起,只治了她一个治下不严之罪。但武三思就没那么幸运了,重责五十,罚俸一年,没有命令不得出入内宫。 要不是这件事情关乎着内宫女眷的声誉,武三思恐怕还要被贬官。如今陛下肯定对武三思有成见了,他现在也不能出入内宫。许多事情都受限制了,要想再起来怕是难了。 韦后长叹一口气,没想到太子给她来了一个下马威,让她猝不及防。这段时日她还是安分一点,把李显哄好,往后再找机会对付李重俊。 新罗使臣在太子喜宴之后便离开了京城,太子亲自相送。 自太子喜宴之后,武三思几天没有来上朝,之后虽然回来了,但是在朝堂上却不得李显重用,李显甚至几次三番在朝堂上对武三思大发雷霆。 这下大家都知道了梁王被陛下厌恶了。梁王身后就是皇后。能站在金銮殿上的人,哪一个不是聪明人,惯会见风使舵。很快就察觉了皇后失势,太子得势,纷纷朝太子靠拢。 一时之间东宫水涨船高,时常有人拜访。太平和婉儿见东宫太过招摇,劝说过太子低调行事,可太子春风得意,忙着招揽人心,怎么会听她们的。 婉儿跟在武后身边那么多年,深知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太子如今四处结交朝臣,早晚会被陛下忌惮。所以她反其道而行之,和太子疏远了不少。 太子偶尔来修文馆看书,想和她叙旧,却都被婉儿搪塞过去了。 这种时候她躲都来不及,怎么会私下跟李重俊见面。 韦后这段时间也是安分守己,武三思更是夹着尾巴做人,丝毫不敢张扬,就担心一不小心触到了李显的逆鳞。当初他能活下来重回朝堂,还是因为武后力保。 李显孝顺,对武后唯命是从,可现在武后已经不在了,武三思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韦后,但是韦后现在忙着跟他撇清关系,他心里虽然气韦后过河拆桥,却也无可奈何。 今日婉儿终于得空出宫去找太平叙旧,没想到才出宫门就听见武三思在后面唤她“上官昭容留步” 婉儿身形一顿,心里虽然不屑于和他搭话,但面子上还是要做好的“梁王,有何贵干” 武三思方才被李显叫到宣政殿一顿训斥,他知道李显就是看他不顺眼而已,等李显骂够了,他又将姿态放得很低,认真请罪悔改,这才从宣政殿出来,没想到刚出宫就遇见了婉儿。 他正气韦后将自己弃之如敝履,想要给韦后一些压力,让她不得不重新拉拢自己,方才远远地看见上官婉儿心里忽然就有了主意。 武三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和婉儿同行,似是开玩笑一样“昭容一个人出宫,就不怕遇见什么歹徒吗?” 婉儿嘴角的笑僵了片刻,知道武三思是在激自己,笑道“梁王现在步履维艰,皇后远在深宫无人可用,我怕什么” 武三思低头轻笑,点了点头“如今皇后艰难,我也被陛下厌弃,昭容确实无需担心,只是你阿娘就没那么好运了” 婉儿闻言驻足,脸色瞬间铁青,捏紧了袖中的手,目光含恨盯着武三思“梁王今日是来挑衅的?” “非也,我只是来表明诚意的,如今皇后虽然艰难,可陛下对她却十分信任,昭容和镇国公主要扳倒她何不拉拢陛下,只要陛下不信她了,她还有什么依仗?”武三思低声说,说完朝婉儿笑了笑。 婉儿浅浅勾唇,淡然道“我还道梁王对皇后有多忠心,即使有杀子之仇也甘愿效忠,没想到梁王的忠心也不过如此” 第176章 游新丰宫 令婉儿没想到的是,武三思听了这话脸色剧变,再没有方才的嬉皮笑脸,反而是一脸不可置信。 婉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武三思对韦后拿武崇训顶罪的事情一无所知,难怪他一心效忠韦后。 婉儿啧啧地摇头,怜悯地看着武三思,声音悠长“梁王,你居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当初驸马是因为替皇后顶罪才会身首异处,我还道您心胸宽广,不计前嫌,看来是我想多了” 婉儿的话里充斥着嘲讽,说完也不等武三思回过神来,兀自离去,武三思一个人站在大街上,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迟迟没有动作,许久之后双目赤红,捏紧了拳头。 悔恨不已,早知如此他绝对不会投靠韦后,但事到如今,他有什么办法可以解脱吗?他替韦后办事逼死了郑氏,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容不下他,他除了依附韦后居然无处可去。 武三思抬头,万里无云的天,阳光洒落在他眼里,他闭上眼,天地之大,他居然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婉儿到了公主府,太平和李旦都在,三人叙旧,婉儿将方才遇到武三思的事情跟他们说了,太平也是没想到武三思居然一点也不知情,但是对于武三思突如其来的示好她却嗤之以鼻“他现在是走投无路了,像让我们和皇后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他说的那些建议虚无缥缈,毫无意义,你不用管他” “我当然明白,只是武三思现在手里没了实权,我们反倒不好对他下手了”婉儿道。要是以前,他们还可以制造一些罪证让武三思伏法,但现在的武三思没有实权,他们就没办法对他下手,他反而是安全的。 “水清则无鱼,看来我们得把水搅浑了”太平捏着手中的酒杯,眸中迸射出光亮。 “怎么搅?”婉儿疑惑地说。 太平放下酒杯,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他们可以游说李显去行宫游玩,以武三思现在着急的模样,他一定会想办法见韦后,只要他敢去找韦后,她就会逮他一个现行。 “八哥,你有什么想法吗”太平见李旦端着酒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一句话都没有说,问了他一句。 李旦现在什么事都不想管,乐得自在,听太平问自己连连摆手“可别问我,我好不容易清闲了,不想管这些事” “好了,别难为他了”婉儿出来说道“就按你说的做吧,我会想办法劝说陛下的” 三人喝酒到了下午,婉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去,李旦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颇有些落寞之感,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你说,婉儿真想待在宫里,待在七哥身边吗?” “这不是废话吗”太平惆怅地喝了一杯酒“她只是没办法而已” 婉儿要是不在宫里,宫里就是韦后的天下,以李显耳根子软的性格,早就被韦后哄得晕头转向了,说不定现在安乐已经是皇帝了。 太平低着头,暗自发誓,若她侥幸事成,第一件事就是放婉儿自由,让她能够肆意天地,挥洒豪情。再不用被情感、权力所束缚。 这几天婉儿刻意将伪装心情低落,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晚上凉风习习,如今已经立秋了,李显往两仪殿走着,身上凉飕飕的,到了两仪殿却发现宫人已经在撤菜了。 他叫住采禾,问怎么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就要撤下,采禾压低了声音“昭容娘娘近日胃口都不太好,心情看着也不太好” 她说完见李显脸色不对,讪讪住口了。 “将饭菜留下,下去吧”李显说完,抬脚进门,见婉儿在案桌旁看书,不知道她又从哪里寻来了古籍,看得津津有味。 李显上前将她手里的书抽走,婉儿反应过来忙起身“陛下” “身体不舒服吗,听你宫里的人说,你近日没胃口”李显拉着她让她坐在桌子旁,给她盛了一碗饭。 婉儿兴致恹恹的,推却“不是很饿” 李显拧眉,耐心问“怎么了?你往日从来不会这样” 婉儿素来懂事,除了上一次为了安乐的事情跟他闹,此后从未做什么使小性子的事,今日着实反常。 “没什么,就是感觉有些烦闷,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婉儿略显疲惫地说。 “烦闷?”李显说着,想起这么久的时间婉儿几乎一直待在宫里,自从她阿娘去世,她心气郁结,在宫里也没人替她解闷,想来是心里压抑,于是握紧了她的手,柔声说“要不,朕带你出宫去,你想去哪里?” 婉儿立即接话“陛下不如将皇后、安乐公主、梁王、相王和太平、太子他们都叫上,之前相王奉命修缮新丰宫,可惜之后太后娘娘也没能去,不如我们去新丰宫看看?” 李显想起之前他们去新丰宫看见的亭台楼阁,也有几分兴趣,点头“好,就依你之见” 说定了去新丰宫的事儿,第二天李显就宣布了要游新丰宫,又点了几位大臣一道前往。而前往新丰宫的一切事宜则交给了李旦,毕竟当初是他修缮的新丰宫,对新丰宫最熟悉不过。 一切都安排好了,太平得到消息,心情舒畅无比,她都已经给武三思制造机会了,就看他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几天之后皇帝李显出发前往新丰宫,马车成队,在大批人马的簇拥之下前往新丰宫,婉儿和太平在一个马车中,两人商量着新丰宫的计划,武三思绝对会去找韦后,她们担心的是韦后会对武三思避而不见。 她们得想办法制造机会让武三思找到韦后,只要他去纠缠,韦后就脱不了身。 这一次新丰宫之行是李旦负责的,到了新丰宫就是她们的天下,要制造机会是轻而易举的。 两人商量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新丰宫,新丰宫经过上一次的修缮,入目便是庞大拱门,上面有一块门匾,写着新丰宫三个大字,两侧是擎天而立的盘龙柱,金龙威严端庄,和舒适的新丰宫形成强烈对比。 众人下马往里走,地上铺的是青石小路,看着幽静典雅,两侧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这个季节菊花开得正好,闻着淡淡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李显今日初来新丰宫,晚上还有一场宴会。于是众人便散去,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当晚的宴会。 第177章 骊山围猎 婉儿住在沁芳园,太平住的地方跟沁芳园隔了一个花圃,而对面上泽殿住的就是韦后了,她那一边有一处密林,没有围栏,武三思很容易就能进入上泽殿,而上泽殿上面假山环绕,人站在假山之上,可以将上泽殿门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位置可是李旦专门为韦后准备的。 李显这些男子住在另一头,中间有湖泊隔开,池上架着小桥,夏日的时候在湖泊里泛舟别有一番趣味。 婉儿她们回去休整了一番,天色渐晚,便动身前往前厅,到了前厅看见众人来得差不多了。 今日的宴会很随意,太平专门让人在假山上观察下面的动向,一整个宴会过程都心不在焉的。 宴会过半韦后都没有离开,武三思几次三番对韦后使眼色她都不接茬,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和武三思保持距离。 今日的宴会武三思急不可耐,韦后惴惴不安,面上还要保持平静,而婉儿和太平一直盯着他们,也是不得放松。 宴会上众人各有心思,就在这样的氛围里,宴会结束了,韦后跟着李显寸步不离,直到李显离开她才跟着起身。 武三思此时还没走,目光紧紧地盯着韦后,见韦后跟李显走了才愤愤不平地出去。 婉儿早已回到了沁芳园,今日的情况她是不抱希望了,只有太平还不死心地等着。 李显出了门跟韦后同行,两人说着话往上泽殿去,李显本想去看看婉儿怎么样了,心情有没有好一些,但韦后一直跟着她,他也不好意思说走,到了上泽殿陪韦后说了会儿话这才离开往沁芳园去。 沁芳园已经熄灯了,今日太平没有达成目的,跑来和婉儿说话,话里话外都有气,婉儿耐心地听她说着,等她说累了,自己也累了,洗漱之后便睡下了。 殿门被推开,采禾在屋里守着,被脚步声惊醒,见是李显来了忙躬身退下,李显蹑手蹑脚地掀开床帘,婉儿身着中衣已经睡着了,看样子睡得挺好的。 他不想把她吵醒,轻轻地放下帘子,转身到了外室的软榻上躺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阿嚏”李显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他是被冷醒的,新丰宫四处都是植被,夜里格外的凉,他只盖了一个毯子,此时已经有些瑟瑟发抖了。 他睁眼一看,天麻麻亮,看样子应该是卯时,他拉紧了手里的毯子,蜷缩在软榻上,正想再睡却听见内室传来脚步声。 婉儿披着外衫借着采禾留下来的那盏油灯的光亮走到外面来看,只见李显蜷缩在软榻上,抱着薄薄的毯子,方才那个喷嚏就是他打的。 “陛下怎么睡这里?”婉儿诧异地走过来,坐在软榻旁。 李显见婉儿出来了,不好意思地笑“来看看你,见你睡着了就不想吵醒你,没想到还是把你吵醒了” 他的话很轻柔,婉儿却有一瞬间的触动,平心而论,李显对她的好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几乎是有求必应,关心备至。除了逼着她进宫这一件事,他没有逼过她一次。 婉儿眸光闪烁着,许久之后才说“陛下去榻上睡吧,这里凉” 李显憨笑着点头“好” 李显侧躺在床榻上,感受着被子里的余温,睡意全无,只盯着婉儿的脸看,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平添了几分柔和和圣洁。 婉儿感觉到他一直在看自己,不自在地背过身去,才翻身却有一只手环绕到了自己腰间。 她骤然睁开双眼,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缓了下来。 李显将她搂进怀里,声音很弱“你别怕,朕只是想抱抱你” 他离她很近,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后颈上,她不由得汗毛倒立,却没有答话,只闭眼假装睡着了。 李显知道她没睡,却也庆幸她没有推开自己。 这一晚上两人各有心思,婉儿很不自在,一直没睡着,而李显有些累了,不知不觉竟然又睡了过去。 清晨,一缕阳光照射进内室,李显缓缓睁开双眼,天已经大亮了,今日他要去骊山围猎,需早点起身收拾齐备。 身侧的人早已离开,他睡得太沉了居然毫无察觉,他喊了一声冯裕,起身更衣,这才出门。 婉儿一大早就去找太平了,今日要去骊山,李显要围猎,韦后应该会留在营地,这可是武三思的好机会。 众人收拾好东西,用了膳之后就朝骊山出发,骊山距新丰宫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骊山,骊山的山监已经搭好了营地,只等着李显驾临。 李显今日一身褐色圆领袍,腰束躞蹀,头戴玉冠,手持长弓,少了平日的怯弱之感,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婉儿和太平也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身穿男装,发髻高束,会心一笑。 只是令她们没想到的是韦后居然也参加了围猎,她待在李显身旁,看着有些柔弱。 今日围猎是个人作战,猎物分大中小三等,大的积三分,依次递减,由此算得分,得分多者胜。 李显有些不放心地看向身侧的韦后“滢儿,你不善骑射,不如还是留在这里吧” 韦后摇头,浅笑“臣妾虽然不善骑射,却也想体验一下马背上的乐趣,臣妾会自己小心的,陛下放心吧” 李显还是有些不放心,吩咐一旁的侍卫保护好皇后,这才默许了。 安乐公主对这些没兴趣,乖乖留在营地,而冯公公也留守营地当裁判,他手中举起旗帜,大喝一声,展臂一挥,众马奔腾,往猎场而去。 婉儿手臂有旧疾,拿了一支连弩,跟随着太平往右边的猎场去。 而韦后则紧紧跟着李显去了中间的猎场,太子和张柬之往左边去了,临走之时深深地看了韦后一眼。 而李旦一马当先,早已不知所踪。武三思落在最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太平和婉儿到了一处小溪边才停下,她们让侍卫退下了,有侍卫护着的围猎多无趣。婉儿有些疑惑地说“我们为什么要走这边” 太平下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笑了起来“八哥早就料到了皇后会跟着七哥,中间猎场的猎物最多,七哥肯定会去那里,所以八哥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中间猎场有一头瘸腿发狂的老虎,只要他们去了绝对会遇上,七哥身骑快马可以逃过瘸腿老虎的袭击,但皇后骑艺不精,必定慌乱中落马,到时候就是她的死期!” 太平说着眼里迸射出狠辣,仿佛已经看到了韦后死在虎口。 婉儿一听登时坐不住了,立刻起身上马,声音急促“你们疯了!陛下跟皇后一起,以陛下的性子,定然不会看着皇后遇难,这不是要皇后的命,这是要陛下的命!” 即使李显有千般不好,但念及以前的情谊,和他对自己的好,婉儿也不忍心看着他去死,更何况刺杀皇后和皇帝,这罪名一旦查实,是谋逆犯上的大罪,罪无可赦,他们居然自作主张。 第178章 猛虎袭击 太平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婉儿,大声说“你放心好了,八哥就躲在猎场周围,七哥一有危险他会出手相救的!”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远离他们,不要让自己背上嫌疑”这就是为什么她要走右边猎场的原因。 婉儿执意要上马“可是猛虎面前哪儿有那么多侥幸,他毕竟是你七哥,我们现在就去找相王,让他停止行动” 太平拉着缰绳,心里有些犹豫,却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她不能回头。 “太平!你心里就没有一点骨肉情亲吗?”婉儿失望地吼了一声。 太平却抬眸看她“我已经说了七哥会没事的,更何况他逼得你没了自由,你就没一点怨恨吗?” 婉儿垂眸,怎么可能没有怨,但怨归怨,恨却是没有的。就算他不让她进宫,韦后也不会让她好过。更何况后来是她自己要留在宫里牵制韦后,为阿娘报仇。 李显对她很好,她很清楚,也打心底里感激,念着这么多年的友情,她是万万不能看着他有危险的。 婉儿没有说话,一把扯开太平拉着缰绳的手,挥动马鞭,扬长而去。 太平叹气,转身上马,朝婉儿追去。 而另一边李重俊也偷偷地调转方向,跟在李显身后,一直注意着李显和韦后的动向,只要到了猎场,李显就会忙于围猎,韦后无人照付,他只需要在后面放冷箭,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 李显等人速度慢了下来,这里已经是猎场了,依稀出现了一些猎物,他担心走快了会惊动猎物。 前面是郁郁葱葱的森林,阳光穿透树叶,一束一束的光柱在森林中格外显眼,忽然光柱中出现一片阴影,李显抬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出声,他自己弯弓搭箭瞄准了树木后面的影子。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树木,有些没耐心了,干脆打马上前,想从侧面猎杀,谁知他的马才走了一步,树后突然窜出来一个庞然大物,阴影压下,直扑李显面门,李显一惊,手中的箭飞射而出。 猛虎被一箭射中前爪,吃痛地跌落,接着爬起来虎视眈眈地冲着众人怒吼,李显想起方才的惊险,汗毛倒立,这里才刚入猎场,怎么会有猛虎。 “护驾!”李显身侧的护卫大喊一声,放了袖箭,天空一声箭鸣,烟花炸裂开来。为了以防意外,他们都随身携带了袖箭,如果发生危险,就会有人循着袖箭的方向来救人。 他们个个拉弓朝猛虎射去,谁知那只猛虎几个闪身就躲了过去,这只老虎看着腿脚不便,但是灵活度丝毫不减。 它几个闪身就到了护卫面前,射箭彻底激怒了它,它飞扑而来,一个护卫躲避不及,被扑倒在地,发出凄厉的尖叫,这声音落在众人耳中就如阎王索命的哀乐,众人吓得冷汗直流。 韦后也被吓得脸色惨白,隐隐要往后退去,只是碍于李显没有发话,她不好意思独自离开而已。 李显见老虎凶猛,已经折了一个人在这里,此地不宜久留,挥手大喊“撤!” 众人早想离去,见李显发话了,护着李显就往后退,只是这头猛虎似乎被激怒了,杀一人还不够,仰起头来,仰天长啸,血盆大口让人望而生畏,猛地朝人群冲去。 护卫们死死护着李显,和猛虎斗争着,但到了近前谁也不是猛虎的对手,很快就倒在了地上,韦后马术不精,胯下的骏马在猛虎的威慑之下乱了方寸,急速狂奔,韦后拉着缰绳,忽然一个转弯被甩在地上,她发髻凌乱,脸色煞白,摔得头晕眼花。 但是落地的那一刻却又立马起身,李显见韦后落马,忙调转马头回去救她“滢儿,上来!” 一匹马驮两个人,又有猛虎追击,很难跑掉,一个护卫见此干脆下马“陛下,让娘娘骑卑职这匹马吧” 李显却摇了摇头“皇后不善马术,朕带着她,你好好护着自己”韦后马术不精,就算护卫把马让给她了,也是重复刚才的事故而已,他不放心。 韦后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两魂,毫无思考的能力,见李显拉自己,立即伸出手去上马。 李显带着韦后跑不快,很快就被追了上来,眼看护卫越来越少,李显冷汗淋漓,却不敢回头。 李显觉得一股死亡的气息笼罩着自己,回头就见庞大的阴影压了上来,猛虎张着血盆大口就朝自己袭来,李显抽出羽箭,正打算和它拼了,忽然猛虎身躯一顿,接着摔倒在地。 李旦手里拿着弓箭,一箭射中了猛虎的后颈,他身边还有一队护卫,皆上来护驾,李显骑着快马稍稍跑远,见李旦来了,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李重俊暗道一声可惜,如果李显就这样死了,那他就能名正言顺的继位,到时候别说是韦后了,就连镇国公主他都不会放在眼里。 忽然听见身后有马蹄声,他回头就见昭容骑着马狂奔而来,镇国公主也在身后,后面还跟了几个护卫。 看来有人有救驾了,李重俊回身,再不犹豫,猛地射出羽箭,只是这箭并不是朝着韦后而去,而是朝着猛虎而去的。 韦后也听见了远处的动静,忽然一支箭朝这边射来,韦后一眼就看到了收弓的李重俊,一时之间计上心头,悄悄拉动缰绳调转方向,接着朝羽箭扑去。 噗的一声,羽箭穿过肋骨,韦后从马上跌落。 李显措手不及地看着眼前的变故,毫不犹豫地下马,将韦后抱起来,她身上插着一支羽箭,还有血在滴落。 李重俊也惊呆了,这才反应过来是韦后算计自己,刚才昭容从后面来已经看见他了,他不敢朝皇后放箭,也不敢不救驾,情急之下才放箭去射虎,没想到韦后居然会故意撞上来。 他用力一夹马腹,上去救驾。而婉儿和太平这时也到了近前,婉儿拿的是弩箭,威力强劲,她瞄准了朝猛虎射去,一箭直入猛虎后爪。 李显抱着韦后,狠狠地剜了李重俊一眼,方才他顺着韦后中箭的方向看去,就见李重俊手里拿着弓,没想到他居然敢弑母! 李旦武艺超群,救驾的人又多,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猛虎身上中了数箭,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李旦手持长刀,一刀从它面门劈下,接着一个转身回到猛地刺入老虎的心口,猛虎这才停下动作,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第179章 帮助太子 围猎出了意外,今日围猎就此结束,李显抱着韦后回到营地,让随行太医为她治伤,他自己呆愣地站在营帐外,他一身的血,鼻尖还萦绕着血腥味,这是皇后的血,他手不停地发抖,久久不能自已。 婉儿和太平就在不远处站着,太平无力地闭上眼,她和八哥的确低估了七哥对韦后的情谊,没想到他宁死也没有舍弃韦后。有情有义没错,可他的情义却给了一个不值得的人。 婉儿才从后怕中回过神来,还好李旦及时出手,要不现在李显已经死了。这一次李旦和太平虽然铤而走险,但好在早有准备,只可惜了那些忠心护主的侍卫们。 另一边的太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完了,他伤了皇后,以父皇的性子,定然认为他是故意刺杀皇后,他能解释得清吗? 李显现在没工夫追究他,只焦急地等在营帐外,冯公公见他满身血污,让他去换一身衣服他也不去,不见到皇后平安无恙,他不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终于出来了,他擦了一把汗“陛下,皇后伤了肋骨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回去之后小心将养就可以了,这里药材稀缺,陛下还是早点回宫吧” 李显听了这话,长出了一口气,抬脚进去看韦后。 婉儿等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复盘这今日的场景。今日场面混乱,猛虎袭击李显,婉儿远远地就看见太子就在不远处,但是他却没有上前帮忙,只是见她们来了才出手杀虎,只是没想到朝着猛虎射去的一箭居然被韦后挡了下来。 太平对当时的场景也有印象“看样子太子是一早就到了,但是却没有出手帮忙,他是想等着七哥命丧虎口,他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只是我们和八哥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他不得不出手” 太子凉薄,今日太平才是真正见识到了,在他心里没有骨肉情亲,只有权力。 “太子如今闯下大祸,他虽凉薄,可也是掣肘皇后的有力力量”李旦轻声说。 这个道理太平和婉儿也懂,凉薄归凉薄,可历史上有不少凉薄的人却成为了一个好皇帝,相对于韦后和安乐公主,她们更希望太子能够顺利继位。 “我们今日都是看见的,太子的箭的确是朝猛虎射去的,皇后是突然调转马头,怪不得太子”婉儿想了想,缓缓道。 她这话已经挑明了,她会帮太子说话,她们是目击者,能够为太子作证,只要李显再想想当时确实调转了马头,就能想过来,太子就还有救。 可是这件事却容易惹得李显发怒,不过事已至此,她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韦后伤势暂且稳住了,现在天色已晚,但李显不放心韦后,还是吩咐众人回宫。 夜里赶路比白天慢上不少,回到宫里用了两个时辰,李旦和太平各自回府,婉儿惴惴不安地回宫,李显必定问责太子,要为太子说话,她也有些没有把握。 过了两天韦后伤势已经稳定了,太子这几天忐忑不安,今日恰巧在甬道遇见了回两仪殿的婉儿,他快步上前,颔首道“昭容娘娘” 婉儿手里拿着奏章,一见太子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太子要说的婉儿明白,太子尽可放心,婉儿会实话实话的” 太子没想到婉儿答应得这么利落,皇后受伤,明眼人都看出了陛下的着急,这种时候她居然敢替他说话。这让李重俊立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许久之后他才作揖“昭容大义,重俊铭记于心” 婉儿微微福身,大步离去。 这几天李显忙着彻查猎场的事情和照顾韦后,没空追究李重俊,但现在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这两天应该就要向李重俊问责。 婉儿猜的一点都没错,第二天早朝之后李显就让太子去宣政殿。 到了宣政殿李显脸色铁青,在上首坐下,李重俊小心翼翼地跪下行礼,但是行礼之后李显却迟迟没有喊他起来,他不安地抬眸就见李显正看着自己,慌忙低下头来。 李显冷笑一声“太子,你好大的胆子啊!居然当着朕的面对皇后痛下杀手!” 李重俊忙高呼“儿臣惶恐,儿臣并不是有心要伤母后,儿臣是想射虎,没想到阴差阳错伤了母后,儿臣甘愿受罚” 李显显然不信“你是想慌乱之中射杀皇后,却没想到朕会看见你,不是吗?” 李重俊当即否认“当时昭容和姑姑已经来了,她们就在后面看着我,我怎么敢对母后下手,父皇明鉴啊” 他将话头引向了婉儿,李显看着一旁的婉儿,心中疑惑“婉儿,他说的可是真的?” “回陛下,当时我和公主确实看见太子在射虎,但是你们的马却突然调转了方向,想来是被猛虎吓到了,才会误伤了皇后” 李显将信将疑,婉儿和太平都不喜欢皇后,他担心婉儿故意替太子说话,但当日的情况也确实如婉儿说的那样,婉儿在太子之后到达,而且他们的马的确是突然调转了方向。 难不成太子真是无意误伤了皇后,这件事情他还得问问当天在场的人。 太子虽是无意,但毕竟误伤了皇后,李显责罚了他几句,让他多去看看皇后,向皇后赔罪,这件事暂时就这么过去了。李重俊长出一口气,总算不用担惊受怕了。 等李重俊离开之后,李显看着婉儿,鬼使神差地问“婉儿,你当真看见太子是在射虎?” 婉儿抬眸,眼波闪烁,似是没想到李显会怀疑自己,低声说“是,婉儿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李显看到婉儿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心里已然后悔,婉儿的为人他应该清楚,就算她不喜欢皇后,也绝不会违背自己的初心,帮太子圆谎的。 他慌张地走下台阶,牵起婉儿的手,温柔地说“朕不是怀疑你,朕就是问一句,你不要多心” 此地无银三百两,婉儿却已不再计较,颔首“婉儿明白” 第180章 折辱太子 因为皇后受伤的事,这段时间李显对韦后关怀备至,对太子却生了忌惮之心。而韦后趁机替武三思说话,李显刚开始还不悦,但见韦后伤得重,不忍心拂了她的面子,便给了武三思一些差事。 没想到武三思这几件事办得非常漂亮,他在李显面前又谨小慎微,唯命是从。一来二去李显对他也少了几分不满,只要他能办好他交代的事情,留着他在朝堂上也并未不可。 再加上前段时间太子大肆结交朝臣,如今张柬之等人也站在太子那边,他在朝堂上需要一个听话的人,武三思倒是一个好的人选。 眼看武三思重新崛起,太平和婉儿只得自认倒霉,本想给武三思制造机会,拉皇后下马,没想到皇后这么豁得出去,兵行险招将计就计,反而扭转了局势。 现在太子举步维艰,皇后虽身在内宫,但又重新扶持了武三思,在朝堂上有了发言权。 这段时间李重俊才是最不好过的人,猎场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不少人都知道了他误伤皇后的事情,从这一次的事件中也看出了陛下爱重皇后,太子根本没办法和皇后比拟。 不少人向皇后示好,刻意疏远太子,太子一下子从云端跌落,摔得鼻青脸肿,心里愤愤不平。 今日他去甘露殿看望韦后,自从韦后受伤以来,他隔三差五就要去看望韦后,韦后虽然面上说着不怪他,让他别自责,但却故意折辱他,任由他跪在地上,迟迟不让他起身。 他心里有气却无可奈何,今日又去看韦后,到了甘露殿他揉了揉自己铁青的脸,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抬脚跨进甘露殿,甘露殿萦绕着一股药味,他恭敬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韦后才用过早膳,见李重俊来了,笑着说“难为你这么早就来了,可用过早膳了?” 李重俊跪在地上,忍着心里的气,低声说“谢母后关心,儿臣回去再用” 他才下朝,本想给韦后请安之后才回去用膳的,谁知韦后却突然慈祥地说“没用膳怎么行,恰巧本宫这里早膳还没撤下,重俊来用一些吧” 李重俊看着桌上的残羹剩菜,身为太子却被要求吃别人吃过的东西,皇后这是故意折辱他,他脸色有些难看,低头迟迟没有说话。 韦后看了看手指上的丹蔻,幽幽地笑起来“重俊这是嫌弃本宫宫里的膳食配不上你的太子之身?” 李重俊眉头一跳,话已至此,他就是不吃也得吃,他咬牙抬头“儿臣绝无此意” “既然如此,你把这个吃了吧”韦后说着盛了一碗山药红枣粥,递给李重俊。 李重俊跪在地上,见韦后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眉梢染上嗤笑,屈辱感笼罩着他,他僵硬地接过韦后手里的碗,抬眸死死看了韦后一眼,悲愤闭眼,仰面大口喝粥。 终于喝完了手里的粥,李重俊擦了擦嘴角,咬牙切齿地说“儿臣谢母后赐粥!” 韦后见李重俊屈辱地跪在地上喝粥,像个奴隶一样,心情颇好,哈哈大笑起来“平身吧,太子事务繁忙,本宫就不多留你了” 她说完就见安乐进来,这是李重俊才刚起身,安乐嗤笑地看他一眼,惊奇地说“太子哥哥怎么在这里” 安乐向来看不起他,仗着自己是嫡出,欺负他庶出阿娘早亡,小时候就对他非打即骂,现在他虽然当了太子,但是在安乐面前依旧抬不起头,今日这么屈辱的画面被安乐看见了,李重俊心里恨得牙痒痒。 韦后重新坐下“重俊来给本宫请安,顺便用了早膳” 安乐笑了起来,嫌弃地看着李重俊“太子哥哥可不能厚此薄彼,我公主府上的早膳也很不错的,改日哥哥可一定要来尝尝” 李重俊面色涨红,没有答话,只拱手道“重俊告退” 等出了甘露殿他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恨意,韦后母女嚣张跋扈,从小就欺辱他,他早就受够了,可恨父皇有眼无珠,还觉得这母女俩乖顺仁善,他小时候曾经向父皇告状,父皇却怎么都不信他,还让他让着妹妹,这么多年了他只信韦后母女,丝毫没有顾忌他的感受。 他恨,有这样一个父皇,有这样的嫡母和妹妹! 路过御花园,御花园里的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李重俊心烦意乱,猛地一脚踢在菊花丛中,将娇艳欲滴的菊花毁了个干净。 “没本事的人也只会拿这些死物撒气了”一道傲慢的女声传来。 李重俊听清楚来人的声音,脸色铁青回身看向安乐“我毁我的花,关妹妹什么事!” 安乐踱步上前,走到李重俊身后,将被他踩塌的菊花扶起来,轻柔地抚摸着花瓣,忽然转头嘲笑李重俊“这是御花园的花,就算父皇的花,你还没当皇帝呢,就敢为所欲为” 李重俊咬牙“你既然知道我未来是要当皇帝的,就劝劝你的母后,别再嚣张,今日折辱,来日我必百倍奉还!” 安乐仿佛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颜面笑得花枝乱颤“可笑,可笑,你不过是一个庶出的下贱胚子,真以为自己能当皇帝吗?” 安乐说着就站了起来,步步逼近李重俊,眼神带着轻视“哥哥可还记得当初趴在地上给我当马骑的事情,那是奴才才干的活儿,可我看哥哥却是做的得心应手,怡然自乐。想来是骨子里就流着下贱的血,生来就是下贱的人。你说,像你这样下贱的人,有资格当皇帝吗?我告诉你,皇帝只能是我当,我才是唯一的中宫嫡出,你只配给我端茶送水,当好一个奴才!” 她的话猝然激怒了李重俊,昔日的屈辱涌入李重俊脑海,他在安乐那里受的屈辱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冬日里她让他脱光了衣裳坐在雪地里,她在他身上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而他却被冻得半死。 她还让他趴在地上给她当马骑,那些内侍都看着他笑,耻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李重俊瞬间暴怒,一把钳制住安乐纤细的玉颈,怒气横生“太子是我!我才是真命天子!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杀了皇后,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安乐被他掐得喘不过气,脸色涨红,额角的青筋暴起,她的嘴角却绽放出一抹妖冶的笑容,让李重俊看得心惊肉跳。 他猛地松开安乐,后怕地退后两步,作势就要落荒而逃。却听身后响起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太子好大的威风啊!” 第181章 惩罚太子 李重俊脚步顿住,从头凉到脚,他艰难地转身,见李显和韦后就站在不远处的转角,看样子是听到了他说的话,他心中大骇,扑通跪在地上,以额贴地,惶恐开口“儿臣不敢!” 他上当了,方才他被韦后折辱心中有气就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安乐才刚到甘露殿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她是故意追上来羞辱他,惹他发怒的,而韦后就在这时领着陛下来御花园,让陛下看见他放狠话。 李显脸色铁青,跨步上前一脚踹在李重俊胸口,将他踹翻在地“好一个不敢,朕方才看你是敢得很,你恨不得弑母杀妹,毫无对嫡母的孝顺之心,对妹妹的仁爱之心!朕看你下一步恐怕就是弑父了!” 李重俊被踹得心口生疼,忙爬起来接着跪好,一个劲儿认错“儿臣只是和妹妹起了冲突,一时说错了话,没有过脑子,儿臣已经知错了,儿臣心里不是那样想的” “什么冲突,会让你对自己的妹妹下死手,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李显逼问。 李重俊却不知道怎么说,他说的话李显不会信的,甚至还会觉得他在诬陷皇后喝安乐,对他更加厌恶。 正当他沉默之时,安乐却哑着嗓子低声劝和“父皇,你别怪哥哥了,女儿见他踩踏了菊花,上前说了几句,不知怎么就起了冲突,哥哥也是无心之失,女儿也不该那样说他” 李显闻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菊花,果然被踩踏了,他指着李重俊大骂“你自己踩踏了菊花,你妹妹不过是说了两句有什么错,你就这么听不得劝诫?往后要真当了皇帝,岂不是毫无容人之量?” 李重俊叩首“儿臣只是心情不好才会迁怒妹妹,儿臣真的知错了,儿臣愿意给妹妹赔罪,只求妹妹和母后能够宽恕” 他说完又朝安乐和韦后下拜“重俊鲁莽,迁怒妹妹和母后,还请恕罪,无论何种责罚重俊都甘愿受着” 他一心认错,不停叩拜,姿态低到了尘埃里,若是韦后和安乐还依依不饶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她们只好扶着李重俊起来,说都是一家人,发生口角不足为奇,她们不在意了。 李显见韦后和安乐都原谅他了,又责怪了李重俊,让他从今往后不许再和皇后、安乐起争执,又罚一年俸禄,抄写孝子传一百遍,禁足三月,这才让他离去。 太子虽然心里不平,却也只能认栽。 李显陪着韦后闲逛,想起方才李重俊的话,宽慰韦后“太子为人鲁莽,说话不过脑子,但他心里并不这样想,他如今也知错了,你别记恨他” 说到底也是自己的儿子,李显还是为他说了两句话。 韦后心里清楚李显是个老好人,对谁都好,方才李重俊认错态度好,他不会过多责罚,现在她不如就当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嫡母“臣妾明白,重俊还是小孩心性,臣妾不会放在心上的” 太子禁足受罚,太平和婉儿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如今的太子党在朝堂上可不好过了,就连一向执拗的张柬之都开始夹起尾巴做人,在朝堂上不敢再和李显唱反调。 这样一来韦后趁机拉拢了不少人,还提拔了她的远房亲族韦温。说到她的亲族,韦后这段时日觉得时机成熟,便开始向李显进言,想将自己流放甘州的亲族召回京城。 李显起初还不同意,当初流放韦氏一族旁系是武后亲自下的诏书,永生永世不得离开甘州,他要是召他们回来岂不是违背了武后的旨意。 但韦后接连失去孩子,如今身边就安乐一个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思念亲人无可厚非,况且那些人只是旁支。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婉儿方才在两仪殿用膳,正好回来了。 李显忙将笔放下,神色有些慌张,案桌上是他写了一半的诏书。 婉儿察觉到他的异样,疑惑地说“陛下怎么了?” “没,没事”李显吞吞吐吐地将宣纸揉成纸团,扔在地上。 婉儿诧异上前,捡起地上的纸团,李显忙站起来阻止“那是废纸” “陛下说谎的时候眼神会闪烁不定”婉儿直直看着他的双眼,李显闻言垂下眸子,他不善说谎,每一次说谎婉儿都会察觉。 婉儿展开手中的宣纸,映入眼帘的字直冲她的心底,她立即跪下请命“昔日流放韦氏旁支是太后旨意,还请陛下遵从太后旨意” 当初韦后一心想培养外戚,但是当时李显没有掌握大权,韦后的阴谋被武后扼杀。但是现在如果韦氏一族回来了,将成为江山的心腹大患,她一定会不留余力的扶持外戚,掌握掌权。 血缘是最牢固的牵绊,如今韦后虽重用武三思,但武三思和她之间有嫌隙,两人各怀鬼胎,谁也不信任谁,还会留有一份余地。她决不能让韦氏一族重返朝堂。 李显自己也觉得此举拂了武后的颜面,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如今见婉儿也这样说,忙附和“朕明白,朕只是有些犹豫,毕竟皇后失去亲人多年,朕有些不忍心看她孤寂,所以……” “当初韦玄贞教唆陛下害得陛下被废,这是不争的事实,陛下可以怜惜皇后,但也得为大局考虑” 婉儿的话让李显想起了当初韦玄贞还将责任推在他身上,他心里其实有些记恨的,于是点头“你说的对,朕不该如此” 自从郑氏去世,婉儿生病之后,李显对她无有不从,婉儿本还担心自己拂了他的面子,提起他的伤心事会让他生气,没想到他却乖顺地认错,没见一点恼怒。 李显讪笑着,走下来将她扶起“地上凉,别跪着了,朕不会召他们回来了,你放心”如今已经快入冬了,地上一股寒气。 婉儿忽然想到了远在甘州的郑修远,这么冷的天,甘州本就苦寒,不知道舅舅受不受得了。她得想办法给郑昱送一些衣物,让他捎给舅舅,等年底甘州奏报呈上来了,她就依据奏报为舅舅求情,将舅舅调回荥阳。 第182章 除夕夜 婉儿想着郑修远的事情,第二天下朝就叫住了郑昱,让采禾拿了些东西给他“甘州苦寒,我还有一些上好的狐裘,给舅舅带去吧,让他照顾好自己,年后我就想办法将他调回荥阳” 郑昱拿着包袱,感激地看着婉儿“多谢阿姐” 从前他还称婉儿昭容娘娘,但婉儿却让他喊自己阿姐,她从小就没有多少亲人,如今亲人远去,身边就只有郑昱这一个表弟,他喊她阿姐,她会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婉儿又嘱咐了他几句,这才前往宣政殿。 到了宣政殿李显就关怀道“你是放心不下郑卿?不如朕将他调回荥阳吧” 郑修远贬谪已有几个月,他心里一直记着。 婉儿摇了摇头“还是等年底吧,看看甘州的奏报,若舅舅有功绩,再将他调回荥阳,这样也能堵住朝臣们的悠悠众口” 当初郑修远是因为犯错被贬谪,若是无缘无故就调回了荥阳,旁人会怎么看她,恃宠而骄,那她不是成了和韦后一样的人了。 李显见她坚持,便作罢了。郑修远的能力他还是了解的,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他离开之前婉儿专门跟他说了,只要他在甘州好好干,她会想办法将他调回荥阳。到了年底婉儿就有理由请求调任了。不过是多等两个月罢了。 白驹过隙,转眼又到了年底,太子终于解除了禁足,他解除禁足第一件事就是去甘露殿向韦后请安,这一次韦后再怎么羞辱他,他都忍受着。 李显见他态度不错,也没有再责罚于他。 年底婉儿终于收到了甘州的奏章,上面写了甘州今年一年的情况,郑修远到了甘州之后殚精竭虑,推广耐寒作物,修建水渠,减免赋税,有了很大的成效。 李显借机提拔郑修远,将他调回了荥阳。婉儿也算是能安心了,甘州毕竟是苦寒之地,郑修远年纪大了,她担心他不能适应。 又到了年关,今年和往年一样,宫中举办宴会,公卿大臣都到了,太子近日低调得很,也安分了不少,看着唯唯诺诺的。 婉儿照例坐在太平身边,有说有笑的,却见温王李重茂走到了近前,他还是一个小孩,笑靥如花地看着婉儿和太平“姑姑,昭容娘娘,我能跟你们一起坐吗” 太平诧异地看着他,李重茂太小了,她几乎没有跟他相处过,他怎么突然要坐她们身边,于是板着脸摆手“不行,回你自己的位置去” 她才说话,李重茂就怯生生地瘪嘴,粉雕玉琢的孩子任谁看了都不忍心,婉儿笑着哄他“姑姑开玩笑的,过来坐吧” 她说着牵起李重茂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侧坐下,又拿了一块糕点给他。 李重茂吃着糕点,在案桌下拿出一张纸条塞到婉儿手里,婉儿感觉到手里多了一张纸条,疑惑地低头看他,却见李重茂冲自己笑,露出一双可爱的小虎牙。 婉儿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纸条,是太子写的,央求她和太平帮帮他。只要她们肯帮他,他一定铭记于心。 他这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李显忌惮他,随时看着他的动向,而太平也不愿意蹚这趟浑水。接二连三的事情可以看出,李重俊冲动冷血,她有时候可以施以援手,但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相帮。 陛下本就忌惮他,她没必要这个时候冲出去拥护李重俊。 太平低头看见婉儿手里的纸条,一把拿过揉成小纸团塞进袖兜,低声说“不用管他” 李重茂却是抬眸看向太平,湿漉漉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姑姑,三哥说他现在只能求你了,你一定要管管他” 太平扬手拍了拍李重茂的头,低声警告“小孩子好好吃你的饼,别管大人的事” 李重茂摸着被太平拍过的头,嘟囔起来“我不想三哥伤心” 难得的好孩子,果然年纪小,还不知道人心险恶。 婉儿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李重茂很喜欢婉儿这样轻言细语的抚摸,往婉儿身边靠了靠,冲太平说“还是昭容娘娘好,姑姑太凶了” 太平拉下脸来,冲他扬了扬手,示意他闭嘴,李重茂吓得立马闭嘴,低头吃糕点。 对面的李重俊期颐地看着这边,见太平和婉儿看了纸条之后一直没看自己,便知道她们不愿意帮他,他有些沮丧地端起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借酒消愁。 就算自己当了太子又怎么样,在韦后和安乐面前他依旧抬不起头,甚至都没人愿意正眼看他一眼,这个太子当得太窝囊了。 宴会过后太平回府,太子已经喝醉了,被扶回了东宫,而婉儿也觉得有些乏,起身回了两仪殿。 婉儿回到两仪殿给宫人们发压岁钱,又赐了她们一桌好菜,让她们回去歇着,明日可以晚些来两仪殿上值。 众人得了赏钱喜不自胜,连连说昭容仁厚,又说了一堆恭维婉儿的话,这才散去。 采禾还跟在婉儿身边,看样子是要守夜,婉儿拉着她的手将一只上好的羊脂玉手镯给她,采禾忙推辞“婉儿姐姐,我不是要赏赐”她担心婉儿以为她不走是为了要打赏。 婉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是想陪着我。” 婉儿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们认识也有几年了,你心思单纯,对我好,我都看在眼里,我心里也把你当做自己的妹妹。今日是除夕夜,送妹妹一点东西不应该吗?你莫要推辞了” 采禾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 “好了,今日两仪殿也没什么事了,难得除夕,你跟他们去玩吧,不用守着我”婉儿笑着摸了摸采禾的头,采禾还想再说却被婉儿催促地推出了门“去玩吧,我又不是病人,不需要你守着” 采禾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婉儿这才回到了殿内,按照惯例今日李显会陪着皇后守岁,婉儿将宣纸铺陈开来,毛笔沾墨,回想着记忆中的李贤,开始低头作画。 第183章 架空太子 她从未画过李贤的画像,今日除夕,她难免想起了那个光风霁月的男子,但乍然之间她忽然有些难以回忆起他的模样了,这让她恐慌,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深刻的记忆都会淡化,但是她依旧害怕忘记他的模样,所以她想在自己还记得的时候将他的模样画下来。 婉儿低头,细细回忆着李贤的模样,剑眉星目,长身玉立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总是看着她浅浅的笑。 不知画了多久,婉儿总算画好了画像,见到朝思暮想的容颜跃然纸上,婉儿有些感慨。她将李贤的画像晾晒在一旁,又拿了一张宣纸,开始画郑氏的模样。 终于画好了郑氏的画像,婉儿累得伸了伸懒腰,起身将李贤的画像放进了柜子里,放到最下面,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做好了这一切她才进了内室休息。 半梦半醒之间,婉儿忽然被搂入一个怀抱,略带寒气的身躯让婉儿瑟缩地躲了一下,李显声音有些疲倦“吵醒你了?” “嗯”婉儿如实说。 李显轻笑,以前婉儿还不会这么实诚“方才看见你晾在案桌的画了,画得真好,什么时候你也给我画一张” 他看见的是婉儿给郑氏画的画像,方才还没晾干,婉儿就放在案桌了,没想到今天除夕李显居然过来了。 她没有答话,诧异地问李显“今日除夕,陛下没陪皇后守岁吗” “现在已经过了三更天了,朕守了岁才过来的,你肯定没守岁”他来的时候居然发现两仪殿空无一人,进来看婉儿也睡着了,才刚过三更,她一定在三更之前睡的。 李显说完迟迟不见婉儿答话,又说“你喜欢重茂?”今日在宴会上他都看见了,她对重茂关怀备至,眼底都是爱怜。 应该算喜欢吧,婉儿心里想着,以前李隆基还小的时候,她也喜欢李隆基,经常给他带一些新奇的玩意儿。 “温王挺可爱的”婉儿声音很低,却清晰地落入李显耳中。 “你若喜欢他,朕将他记在你名下如何?”他试探地问。婉儿无子,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但是她喜欢小孩,如果重茂跟着她,也算有一个慰藉。 婉儿被李显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即回绝“不用了,温王已经十岁了,不需要我的照顾,更何况他有陛下这个父皇就够了”如果温王记到她名下,朝野上下都要陷入混乱。 太子肯定容不下温王,韦后也会想尽办法对温王下手。那么小的孩子,她不愿意利用他,也不想他因此陷入危险之中。 李显见婉儿回绝得很快,知她不愿,叹了一口气,将婉儿搂紧了几分。 他是不放心她,以后他不在了,她怎么办,岂不是无人为她养老送终,老了该多寂寞。 第二日下了朝李显就让婉儿给他画像,婉儿没办法,只好给他画了一幅,李显让人将画裱起来,挂在太极殿内室,这才满意离去。 开年后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年,朝堂上诸事繁多,张柬之等人又在大力推举太子,让太子协助陛下处理政务。 李显没想到太子被这样责罚居然还有这么多追随者,特别是张柬之、敬晖、崔晔、桓彦范、袁恕己五人,他们五人当初拥立李显有功,自恃劳苦功高,时常忤逆李显,现在都是太子的人,看着有些结党营私的意味。 下朝之后李显非常不高兴,旁人也就算了,可这五人个个身居高位,又有功在身,处处紧逼,他烦不胜烦。 之后几天五人的请求依旧没有停止,就连韦后都知道了前朝的事儿。她让内侍给武三思递消息,让他给李显献计,除了这五人。 一日下朝之后武三思特意挑了婉儿不在宣政殿的时机向李显进言,张柬之五人功高震主,不如将他们封为异姓王,撤销他们宰相的职权,明升暗贬,架空他们。 李显听后点了点头,十分赞同,这样一来就能名正言顺地削了他们的职权,给他们一个空壳王府,让他们在里面颐养天年也好。 于是没过几天李显就下旨封他们为王,拿回了他们手里的职权,彻底架空了太子。 这件事情发生得突然,连婉儿和太平都是当天才知道的,张柬之等人虽不忿,但李显话说得好听,封为异姓王,多大的殊荣啊,旁人求都求不来,他们有什么资格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权力被收回。 太平当天立即进宫,询问婉儿是否知道这件事。 “我也不知,陛下最近是不太喜欢张柬之等人,可并没有说要收回他们的职权”两仪殿内,婉儿轻声说。 “七哥居然连你都没告诉”太平有些吃惊,看来李显是铁了心要打压太子一党,怕婉儿从中阻挠,索性不告诉她。 “如今太子举步维艰,你是怎么想的”婉儿问道。 对于李重俊,婉儿说不上讨厌或者喜欢,但和韦后相比,她一定会选择帮助李重俊。 太平摇头“如果是皇后一个人想对付太子我还能插手,但现在是七哥一心要打压他,我也无能为力” 太平这样说,那一定是没办法了。 张柬之等人被架空了权力,这些天在朝堂上也没有了发言权,但张柬之等人呼风唤雨惯了,一时之间没了权势心里有气,在朝堂上反而话多了起来,碍于面子,李显也不好斥责他们,只好忍着。 一直过了半年,李显便找了个由头将张柬之等人贬为刺史,打发到地方上去,眼不见为净。 而武三思因为最近一直替李显办事,事情办得有条不紊,又给李显出主意打发了难缠的张柬之等人,李显已经将当初武三思淫乱后宫的的事情忘却了,对武三思也少了禁制,他偶尔可以出入内宫。 今日婉儿在修文馆中整理了典籍就往两仪殿去,恰巧遇见了武三思,武三思穿着朝服,看样子是刚从宣政殿出来,不知道现在要去哪里。 他见婉儿来了,拱手道“昭容” 婉儿颔首“梁王” “昭容这是刚从修文馆出来?”武三思随口道。 “梁王这是去甘露殿?”婉儿反问他。 武三思没有说话,就听婉儿接着道“当初皇后刺杀我,武郎君本就是被牵连,但是他心甘情愿认罪赴死,梁王觉得是为什么?” 第184章 流言四起 武三思乍然听到婉儿提起武崇训,心里一紧,捏紧了身侧的手,却没有答话。 婉儿接着说“武郎君孝悌感人,可惜了,梁王毫无脊梁,心甘情愿对杀子仇人卑躬屈膝。不过这样也好,他一定是希望你活着的,你现在虽没尊严,但活得自在,他泉下有知也应该能够瞑目了” 婉儿的话很轻,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说完还不忘朝武三思看去,武三思脸色铁青,忍不住怒道“害死他的人不是别人,是你们!” 他猛地转头看着婉儿“是你和太平害死了他!”他怒吼一声,但声音里充满了心虚。 “可笑”婉儿嗤笑一声“梁王投靠仇人,良心过意不去,就想将罪名强加给我们,自欺欺人” “上官婉儿!”武三思低声呵斥,打断婉儿的话“你以为自己有多高尚吗?姑母害得上官家满门抄斩,你不是一样跟着她,当她身边的一条狗。她杀害了章怀太子,你又敢找她报仇吗?你不敢的事情凭什么要我去做!” 婉儿爱慕章怀太子的事,算不得什么秘密了,他早就看出来了。可笑他当初居然还会对她产生兴趣,甚至向姑母求娶她。但看看现在的她,还不是委身于李显,嫁给心上人的弟弟,她又有什么高尚的。 武后和上官家的事情,婉儿早就知道了原委,她不怪武后。但李贤的事情,她却从未忘记。武后逼死了他,甚至杀了他的儿女,她心中记着,但念着武后对自己的恩情,她万万不能背弃她。可这其中的煎熬她却只能默默承受着。 武三思这是强词夺理,婉儿稳住心神,轻笑“太后对我有知遇之恩、栽培之情,皇后对梁王可有情义?” 她说完再不看武三思,大步离去,看似随意,但掌心已经留下一排指甲印,她苦苦忍受着心里的自责和无奈,在武三思面前装作云淡风轻。是因为她知道武三思现在已经恼羞成怒了,他心里煎熬,她不能露怯。 果然,婉儿走后,武三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崇训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愚忠愚孝,当初就因为他一句话,他放弃了自己的心爱之人,转头娶了安乐。能让他甘愿赴死的原因,恐怕也只有自己了,他是拿自己的命换他平安。 武三思蹲在地上,懊恼地捂头,他不是没想过找韦后要一个说法,但是他怯弱了,到了韦后跟前他完全不敢提崇训的事儿,他害怕韦后对他有芥蒂,害怕韦后斩草除根,也害怕没了韦后的庇佑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事到如今,婉儿方才那番话却让他备受煎熬。她说的对,他懦弱无能,对仇人卑躬屈膝,甚至要自欺欺人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他活得很难受,可要去死,他却不敢。 婉儿很快就到了两仪殿,她本以为当初武三思知道了武崇训是被韦后害死的,应该会和韦后产生嫌隙,甚至针锋相对。没想到武三思那么没有骨气,这段时间居然还在帮韦后办事,打压太子一党。 今日她好不容易见到了武三思,自然是要竭尽全力勾起他的仇恨,只是不知道这武三思到底还有没有一丝男儿血性,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和韦后反目。 几天之后张柬之等人就要被贬谪出京了,就在这时京城中却有大量流言传出,说韦后豢养男宠,淫乱后宫,甚至说韦后当初流产的那个孩子是野种。 起初流言还只是在市井之中,后来被太平知道了,她便在后面推波助澜,很快流言就传遍了京城,各大酒楼、首饰铺子、成衣店……甚至传到了朝臣们耳中。 两天后李显也听到了这样的流言,当时就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滢儿端庄贤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他绝不会信。 正当李显气恼,命令武三思彻查此事的时候,甘露殿忽然来了人,匆匆忙忙进殿“陛下,皇后娘娘听说了流言,心气郁结,此刻正要寻死以证清白,还请陛下去看看娘娘” 李显听到韦后寻死,心急如焚站起来“朕去看看” 他跑得很快,到了甘露殿还气喘吁吁的,见韦后睡在床榻上,脖子上有紫红色的勒痕,满脸泪水,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滢儿,你这是做什么”李显到了榻前,牵起韦后的手,怜惜地替她拭泪。 韦后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都止不住,哽咽说“臣妾名声受辱,恐坏了陛下一世英名,甘愿以死明志,给天下人一个说法,也给陛下留一个好名声” 她说完,又哭起来,哭得全身颤抖,可怜极了。 李显摇头“你的为人朕心里清楚,朕绝不会听信谣言的。如果一世英名要用你的命来换,朕宁可不要!”他心疼地搂紧了韦后,声音温柔“滢儿放心,朕一定会彻查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武三思跟着李显来到甘露殿,进来就听见了李显这番话。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甚至反过来安慰韦后,让武三思叹服。 今日这谣言是他传出来的,那天经过婉儿的一番刺激,他想了很多,最终找到韦后告诉她,可以用散布谣言的方式嫁祸张柬之等人,以此斩草除根,彻底去了太子的根基。 没了张柬之等人,太子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韦后虽然觉得这件事会影响自己的名声,可在一举摧毁太子根基的诱惑前,她还是答应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知道李显一定会相信她,只要将罪名嫁祸给了张柬之等人,她的名声就会恢复如初,她甘愿冒险一试。 而武三思一方面是想除掉张柬之等人,另一方面却是想毁了韦后。只是没想到李显当真这么相信她,丝毫没有怀疑。 武三思站在一旁,眼中带着不甘,现在的他不相信任何人,他一心想拉韦后下马,可又不想把自己牵扯进去。 李显不信流言,看来这一次扳倒皇后是无望了,他只有另想办法。 第185章 想通 李显好不容易哄好了韦后,这才从甘露殿离开,离开之后立刻吩咐武三思彻查流言一事,无论如何都要还皇后一个清白。 武三思得令下去,按照之前安排好的着手嫁祸给张柬之等人。 而韦后因为流言一事,故意装作伤心,李显心中不忍,每天都去陪她,鲜少来两仪殿了。 今日太平进宫找婉儿,婉儿心情不错,在两仪殿谱曲,太平进门就听见秦筝之声,叹道“烂熠瀹以放艳,郁蓬勃以气出” 婉儿听见太平的声音,停下手中的动作,笑道“你怎么来了” 太平踱步进门,在婉儿身旁坐下“最近的流言你听说了吗?” 婉儿诧异“难不成是你散布的?”她眉眼里写着担忧。最近几天李显可是为了流言的事情食不下咽,每天都去甘露殿陪着韦后,可见对这件事情的重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是我”太平说了这句话之后婉儿刚松了口气,又听她说“但是我却是添了把火” “什么!”婉儿慌张出声“这流言来得蹊跷,你在不知道原委的情况下怎么就行动了。万一这是韦后自导自演,故意诱你上钩,你怎么脱身?” 太平随意地笑“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的,武三思奉命彻查这件事,明明查到了我手下的人,却没有继续追查下去,这件事很奇怪”武三思发现了她手中的一个小喽啰,如果深究下去,她恐怕还要费一番力气,可没想到他查都没查就放过了,这不像武三思的作风。 婉儿也有些意外,可转念想到之前她跟武三思说的话,却又有几分明白了“看来武三思是对韦后起了异心” 他故意放过太平的人,一方面是留存太平的实力,让她有能力牵制韦后,一方面也是示好。 婉儿将那天跟武三思说的话告诉太平,太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武三思还是有几分血性的。” “只是没想到七哥这么信任皇后,如今每日陪着皇后,我是担心”太平说着看了婉儿一眼,没有再说。 她是担心韦后笼络住了李显,趁机怀上龙嗣,那她们又会陷入被动之中,可她也明白婉儿的艰难,说了一半的话便讪讪住口了。 婉儿没有接茬,低头在曲谱上写音符,写完之后递给太平“帮我看看,有什么要改的吗?” 太平从小喜欢玩乐,读书不太行,可在音律方面造诣颇高。 太平接过曲谱,乍看是极好的曲子,可细看之下又有一点纰漏,便提笔在曲谱上修改,到了最后婉儿干脆让开,让太平坐在秦筝旁试音。 两人修改曲谱,改了一下午才改完,看更漏已经到酉时了,太平便出宫了。 太平刚走婉儿就将曲谱收好,惆怅地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宫人正在掌灯,婉儿站起身来让宫人将秦筝收了,自己走到灯架旁点灯。 火苗接触到灯芯蹭的燃烧起来,微风从殿外吹来,火苗摇曳着,婉儿的目光随着火苗颤动,慢慢地有些出神。 本来选择进宫她就已经想好豁出去的,可现在怎么又犹豫起来了,太平没有说完的话,她懂。当初韦后有孕她们束手无策,差点败下阵来。可上一次是她们运气好,这一次万一韦后固宠,又有身孕她们又该怎么办,还会像上一次那样好运吗? 婉儿惆怅不已,直到手背一阵炽痛,她嘶了一声,手里的蜡烛落在地上,好在她及时退开才没有烧到裙摆。 “婉儿姐姐,没事吧”采禾方才收了秦筝,出来就看见婉儿被烛泪烫到,慌张上前查看。 婉儿将冷却的烛泪抹掉,轻笑“没事” 采禾拉起她的手看,莹白的手背红了一片,她忙让人拿冰来敷,却被婉儿制止了“不用了,小伤而已,陛下应该忙完了,去宣政殿看看吧” “去宣政殿?”采禾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她认识婉儿姐姐这么久,早就看出了陛下对婉儿姐姐的情,可婉儿姐姐一直对陛下不冷不热的,这还是她头一次主动去找陛下。 “嗯,走吧”婉儿没有理会她语气里的震惊和疑惑,吩咐宫人将晚膳备好,抬脚出门。 现在天色已晚,按照以往的时间,李显应该快处理完政务了,最近不怎么忙,婉儿身体不太好,李显就让她歇着,自己一个人处理政务。 婉儿到宣政殿的时候宣政殿已经掌灯了,里面灯火通明,冯公公也守在殿外,看样子李显还在忙。 “昭容娘娘!”冯公公欣喜地看着婉儿行礼,故意拔高了声音让殿内的人听见。 “陛下还在忙吗?” “应该快了,娘娘进去等陛下吧”冯公公笑道。 婉儿平日里都是自由出入宣政殿的,早已习惯了,听冯公公这么说也没推却,抬脚进去。 李显在案桌上拿着朱笔在批注奏折,婉儿进门他就放下了笔,满脸笑容“婉儿,你怎么来了”他本想说怎么来找自己了,但是又觉得以婉儿的性子绝不会来找他,恐怕是有什么事儿。 “想着陛下应该快忙完了,便来看看”婉儿低眉说。 她虽没明说,可李显却听懂了,她还真是来看自己的,当即喜不自胜“忙完了,走吧”他说着,上前牵起婉儿的手,眼底都是幸福。 临出门的时候却见远处甘露殿的人来了,看样子也是来请李显的,李显脚步一顿,待宫人到了跟前才说“让皇后好好歇着,朕明日去看她” 宫人脸色僵了片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到了两仪殿,宫人已经布好了菜,有几道都是李显爱吃的,他很高兴,大手一挥给两仪殿上下都赏赐了月钱,冯公公笑呵呵上前“陛下今日心情好,要不要小酌几杯?” 李显睥了他一眼,知他故意卖乖,哼笑一声“小酌就算了,明日还要上朝,不过你今近日也辛苦了,这个月多发一月月钱” 冯公公得了赏赐,忙跪下谢恩“谢陛下赏赐” “行了行了,起来吧”李显摆手,冯公公得令站在一旁。 李显替婉儿盛饭,又夹了肉放在她碗里“你身体不好,多吃点” 婉儿颔首,也夹了一块鸡翅给李显“陛下也吃” “好,我”李显的话磕磕巴巴的,最终狠狠点了点头,眉梢都是喜色。 第186章 木簪 用完了晚膳,宫人撤下膳食,婉儿卸了朱钗去盥洗室沐浴,李显有些忐忑地在两仪殿来回踱步,走累了又在婉儿的妆台前坐下,宫人都出去了,婉儿方才有一只碧玉簪放在妆台上还没有收好。 李显将碧玉簪捡起来,看到一旁的梳妆盒,方才采禾就是将簪子放这里的,他打开盒子,将碧玉簪放进去,刚要合上却见一截檀木,样式朴素,在一堆富丽堂皇的首饰中格外显眼。 李显疑惑地拿起木簪,玉簪花木簪,好像有点眼熟,李显仔细回想着在哪里看见过这簪子,却怎么也想不起。忽然之间他想起来了,婉儿最爱的就是玉簪花,这木簪他在六哥手里见过。不,那时候还不是木簪,只是一个半成品。 那时候的他时常往东宫跑,遇见了李贤在刻簪子,他拿着刻刀,小心翼翼地雕刻花瓣,那时候他还觉得奇怪,一向只知道读圣贤书的太子哥哥怎么开始做木簪了,更何况这是女儿家的东西。 李贤见他来了,慌张地将手中的木簪背在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来做什么。 李显却早忘了自己来做什么,只觉得好奇,一个劲儿追问李贤刻簪子干嘛,是送给谁的。 李贤眼里带着伤感,避而不答,匆忙地将簪子和刻刀放进抽屉里,板起脸来说他再问就出去。 李显这才作罢,可是心里还是对木簪很好奇,可惜的是,后来六哥就被废黜了,也不知道他的木簪做好了没。 这么久时间过去了,他早忘了这件事,可今日突然见到这支木簪,他又想起了婉儿跟他辞行那天,她也是戴着这支木簪。 原来,六哥是给婉儿做的木簪,这支木簪她居然收了二十年,细心呵护,没有一丝瑕疵。 想明白了这一切,他愣在当场。手颤抖着,方才的欢喜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颓败嫉妒和不甘,心里五味杂陈,他难以描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手中的木簪啪嗒落在妆台上。 他怎么能忘了,婉儿心里只有六哥,即使她心甘情愿入宫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方才他是被高兴冲昏了头脑,可现在细想才知道她今日有多反常,再想想最近自己一直在甘露殿,他瞬间明白了一切,心里的悲戚油然而生。 “陛下,你怎么了”婉儿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只见婉儿穿着寝衣,头发湿漉漉的,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李显口中苦涩,他难受,难道她就不难受吗?现在的结果是他早就知道他,他又怎么能怪她。 他摇了摇头,苦笑“没事” 婉儿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又见妆台上的木簪,瞬间明白过来,颔首道“陛下去洗漱吧” 她说完转头不再看李显,等李显走后才将木簪捡起来,怜惜地看了看,见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将簪子放进妆盒里。 李显出来的时候婉儿已经睡下了,只是长发还没完全干,他看了一眼妆台,木簪果然被她收好了,他叹气,上榻喊她“头发没干,睡了会头疼的” 婉儿其实没睡着,只是担心李显找她问木簪的事,这才早早睡下,闻言只好睁开眼,起身走到铜炉旁,铜炉下的炭还没有熄灭,她坐在一旁烘烤长发,暖洋洋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说话,李显在床榻旁坐着,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看得久了婉儿有些沉不住气,她自觉理亏,沉声说“陛下若是介意,婉儿可以出宫” 她本来是想在宫里牵制韦后的,但现在李显也知道她没有放下过去了,而她也没办法违心地骗他。他作为一个皇帝应该介意的,她觉得无可厚非,所以自请出宫是她唯一的办法。 谁知她才说完李显腾地站起来“你就不能骗骗朕!” 婉儿回眸看他“陛下都看见了,骗终究是骗,当不得真,婉儿也不想骗你” 李显眼底泛起泪花,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倾尽所有了,可依旧不能动摇六哥分毫“为什么?六哥就那么好吗?他已经薨逝二十年了,你还不能放下吗?” 放下?婉儿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她从未想过放下或者不放,李贤对于她来说,是良师益友,是年少时的怦然心动和爱意最汹涌时的戛然而止。有无尽的美好和无尽的遗憾,在和李贤的那段情谊中,她一直出不去,不仅仅是因为李贤对她好,更多的还有她的愧疚。 爱恋、遗憾、不甘、愧疚种种情感糅杂在一起,让她一直忘不了,不是她说放下就放下的,李贤仿佛已经刻在了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忘不了。 婉儿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对李贤的情感,只低声说“对不起” 李显身侧手颤抖着,抬手拭泪,转身上榻躺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他没有再深究,知道又如何,他早就知道,还不是坚持让她入宫,现在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的更多了。可要让他再选一次,他依旧会纳她入宫,从未后悔,以前不悔,现在不悔,以后也不悔。 婉儿见他闭着眼睛,没有再说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长发已经干了,她起身在李显身侧躺下,才躺下就被李显紧紧抱住,他埋首在她颈间,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玉簪花香,声音颤抖“婉儿,在你心里朕算什么?” 婉儿听着他的声音,不忍伤害他“婉儿已经是陛下的昭容了” 她已经入宫,就算是名义上的,以后在史书之上,族谱之中,她都是皇家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 她的话提醒了李显,他忽然心里好受了一点,不再说话。 但他却一直没睡着,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他才起身,眼底都是疲惫。 他才出内室,冯公公就被他的样子惊到了“陛下这是一夜未眠?” 李显知道他是想多了,恼怒地瞪他一眼,冯公公忙闭嘴,专心给他穿戴。 婉儿也没睡好,方才李显松开她起身,她就醒了,此刻已经穿戴整齐,为了遮掩疲态,上了淡妆,从内室出来。 李显刚要出门就见婉儿出来了,眼眸闪烁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伸手给她“走吧” 婉儿犹豫片刻,覆上李显的手,任他牵着自己出门。 第187章 流放张柬之 经过了昨晚的事,婉儿本以为李显会生气的,没想到今早他就转变了态度,丝毫不见一点恼怒,反而极力想抹去昨天的事。 婉儿知道他是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她也没心思计较这些,索性配合着李显,两人心照不宣都不提那天的事。 而另一边武三思也查出了散布流言的罪魁祸首,就是张柬之等人,他们因为被贬谪,认为是皇后从中作梗,于是对皇后怀恨在心,便四处散布流言说皇后淫乱。 武三思说着还带了证人上堂作证,那人就是张柬之的管家,对武三思所说的事情供认不讳,甚至还交代了各种细节。 说是太子对皇后怀恨在心,就联合张柬之等人败坏皇后名声,只要皇后有了淫乱的名声,就算陛下不舍得杀皇后也绝不会再宠爱皇后,就连安乐公主的血统都要存疑,这样太子就没有了竞争对手,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个管家将太子和张柬之等人会面的时间地点说得分毫不差,李显怒不可遏,当即召见张柬之等人和太子来问责。 他们当然是极力否认,可是苦于没有证据为自己开脱,这件事又来得突然,他们毫无准备就被诬陷,最后太子为自己辩解不了,在大殿之上开始抹眼泪,哭诉自己绝没有做这样的事。 婉儿见太子眼看就要被韦后算计,当即站起来说“陛下,太子奉命编撰诗集,初六去了修文馆向我询问了几册藏书,那天我和太子从修文馆出来还遇见了梁王,梁王应该还记得” 初六?那天他明明只看见婉儿一个人,但是回忆起婉儿跟他说的话,当即明白过来,她是在暗示他,放太子一马,给韦后留一个掣肘。 武三思点头“不错,当时我确实看见了昭容和太子” 李重俊震惊不已,已经不太懂现在的局势了。昭容救他,他还能理解,可武三思陷害他,却又放了他一马,到底是为什么? 管家听着婉儿和武三思的话,当即冷汗直流,说自己记错了,当时太子确实不在张府。 他的这一番话本已经出现了漏洞,但李显不欲知道其中原委,一心想对付张柬之等人,只挥手说既然太子没有参与此事,小惩大诫便是,但是张柬之等人散布谣言证据确凿,念着他们有拥护之功,免除死罪,流放岭南。 张柬之等人大喊冤枉,但李显早已听不下去,示意金吾卫将他们带下去,之后又让太子回东宫思过。 等人都走了,李显又去甘露殿看韦后,她这几天好多了,今日给她带去一个好消息,她应该能开心一点。 韦后听闻是张柬之等人诬陷自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张公等人居然这样看臣妾,不知太子是否误会臣妾,臣妾还是去跟他解释一番”她说着就要起身。 李显将她安抚住,恼怒地说“你是太子的嫡母,哪有跟他解释的必要,要说清楚也是他应该来向你请罪。但是太子是朕看着长大的,人不坏,就怕被张柬之等人迷惑了,不过好在现在张柬之等人已经被流放,以后没人会在他跟前胡说八道,你可以慢慢跟太子相处,想必太子一定会知道你的苦心的” 李显这番话已经说明了,他不会废太子,韦后有些不甘心,她本以为这一次一定会将太子扳倒,没想到他却逃过一劫。不过好在张柬之等人已经被流放了,没了张柬之他们的帮助,太子在朝中缺人,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那她就陪他好好磨。 张柬之等人被流放的消息很快就传来了,太平震惊不已,原来武三思的目标是张柬之。 现在太子步步维艰,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她得在太子解禁之后帮帮他了。 太子被幽禁半载,转眼又是年底,眼看就是除夕了,婉儿便请了一个恩典,阖家团圆的日子,不如就将太子放出来吧。 李显也觉得差不多了,便答应了婉儿的请求,将太子从东宫放了出来。 出来之后的太子看着憔悴了不少,人都瘦了一圈,面色也变了不少,多了几分阴郁。 今年的座位和去年没什么变化,婉儿和太平坐在一起,对面就是太子,只是今年李重俊沉着脸,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和去年着急求援的样子截然相反。 他明明举步维艰,却不为所动,婉儿总觉得有点奇怪,看一旁的李重茂在吃水果,朝他招了招手。 李重茂见婉儿朝自己招手,立马就跑在婉儿身边了。一年过去了,他长高了不少,乍一看都不像个小孩子了,可这一开口还是原来的模样“昭容娘娘,你找我?” 他说着,目光留在婉儿桌上的糕点上,婉儿失笑,拿起糕点给他“喏” 李重茂眉眼弯弯接过“谢谢昭容娘娘” “你去跟你三哥说,如果有事相求,可派人去镇国公主府”婉儿低声嘱咐他。 李重茂皱眉,这些大人真麻烦,每一次都让他传话“娘娘怎么不自己跟他说,他不就在那里坐着吗” 太平有些不耐烦“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李重茂被太平凶了一顿,顿时瘪嘴“姑姑好凶”他虽然嘴上说着太平凶,但回去之后还是低声跟李重俊说了。 李重俊听完之后抬眸看向太平,没有一丝表情,接着就移开了目光。 太平和婉儿两人扭头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同寻常。 婉儿低声说“太子这样太反常了” “我知道,放心好了,我会联系他”现在的李重俊很让人担忧,婉儿和太平心里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之她们要快点知道太子的想法,这样才好帮他。 宴会接近尾声,婉儿和太平一道离席,在前往东宫的必经之路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李重俊,太平只好先行离开了。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雪,婉儿没有带伞,只有采禾提着宫灯在一旁陪着她,眼看雪越下越大,采禾担忧地说“婉儿姐姐,雪大了,我们走吧” 婉儿自从上一次生病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她有点担心。 婉儿手脚冰凉,寒风刮得脸颊生疼,嘴唇颤抖,也有些受不住了,低头看地上的影子摇摇晃晃,这才发现采禾提着宫灯的手冷得发抖,忙说“好,我来提灯吧” 她说着就要拿过宫灯,却被采禾躲了过去“我拿着就好,走吧” 第188章 除夕游玩 婉儿和采禾小跑着回两仪殿,进门就看见李显在里面,采禾忙将挽着婉儿的手放下来,低头道“参见陛下” 婉儿跟着行礼,李显见她一身寒气,上前将自己挂在一旁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触及她的手比寒冰还冷上几分,他拧眉“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干什么,朕见你早就离席了,去哪里了,也不知道披一件披风” 他说完又瞪了一眼采禾“还有你,只知道和昭容拉拉扯扯玩闹,也不知道劝诫” 采禾头低得更低了“婢子知错了” “是我硬要在外面的,采禾劝了,劝不住”婉儿见李显训斥采禾,出言相护。 李显知道婉儿和采禾情同姐妹,方才也是一时着急,现在气消了,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等宫人出去之后又拉着婉儿去烤火,问她去哪里了。 婉儿只说自己和太平在宫里闲逛,忘了时辰。 太平出宫有禁军看见,算算时间,她们是差不多时间走的,这个说法也没有纰漏。 李显担心她太冷了烤火会伤了手,抓起她的双手揉搓着,慢慢有了一些温度,婉儿诧异地问他“今日陛下不去守岁吗” “今日陪你守岁”他说着低头哈了一口气。 往年都是跟皇后一起守岁的,只有今年不同,婉儿不免有些疑惑。 李显戳了戳她的额头,笑起来“朕已经跟皇后说过了,她有安乐陪着,没有在意” “朕记得以前春节你总是喜欢出宫玩,如今有好久没出去了,可要跟朕一起出去,看看别样的跨年”他见婉儿手已经暖和了,笑着说。 婉儿想起来了,以前她总是出去怀念李贤,但是自从太平让她放下之后,她再也没有出去过,算算有很多年了。 婉儿换了一身便装,身披裘衣,手里拿着幕离防风,李显见她出来了便牵起她的手往外走,许是天公作美,此刻雪已经很小了。 采禾跟在婉儿身后要求打伞却被李显制止了“你不必跟着”他说完接过采禾手里的伞,带着婉儿出门。 冯公公跟着驾车,除此之外身边空无一人,但是有暗卫在隐秘之处护着他们。马车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和软垫,很暖和。 他们出来得虽然晚,但今日是除夕,城里没有宵禁,人人都等着跨年,人们提着各式的灯笼,有杂耍的、做糖人的,看着热闹非凡。 此处已经是人最多的地方,再过一条街就是钟楼,一会儿跨年会有宫人撞响大钟,预示着新年的到来,人们都在钟楼前等着跨年。 李显牵着婉儿下车,婉儿立刻就看见了不远处猜灯谜的小贩,她呼吸一滞,呆呆地看了许久。 李显察觉到她在看猜灯谜,便说“你喜欢猜灯谜?我们去看看” 说着就带着婉儿到了小摊前,小贩依旧是从前的那个人,彩头是各式各样的首饰摆件,婉儿看着挂着的灯笼和灯笼下的灯谜,会心地笑起来。 拿了一个灯谜看“窗前江水泛春色”打一草药名。 婉儿想了想,答道“空青” 摊主没想到这么快就答出来了,哈哈大笑“这位娘子说对了” 婉儿又看了几个谜底,一眼便猜出来,摊主惊诧不已,他许久没遇见这么会猜谜底的人。 他正要问婉儿想要什么物件,忽然之间起风了,寒风吹起婉儿的幕离,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精致的面容,只一刹那摊主就认出了婉儿,拍手道“原来是你,怪不得怪不得” 说完又笑问“娘子还是要四君子灯笼?” 婉儿下意识点头。 猜完了灯谜婉儿和李显又往前走去,李显怕她冷,就让冯公公提着灯笼,疑惑地问“你认识刚刚那个摊主?” “嗯,以前每年都来猜灯谜”婉儿如实说。 “后来怎么不来了” 婉儿心里有一瞬间的惆怅,可瞬间便释然了“太平说,每年都来会成为执念” 她这话说的奇怪,可李显明白,这灯笼他也见过,就在东宫,当时六哥被流放巴州,他的马车前挂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灯笼。原来如此,她以往出宫根本就不是为了玩,而是怀念李贤。 他们二人走在街上,李显忍不住又问“那今日怎么又去猜灯谜了?” 婉儿噗嗤一笑,看着他“不是你拉我去的吗?” 李显愣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才说“我不拉你去,你就不去了?” 婉儿设想了一下,自己也不太清楚,她不想活在过去,可又有些不舍。 “我不知道” 婉儿虽然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李显心情却不错,低声说“我可以不介意以前的事情,你愿意试着接受我吗?” 他可以退而求其次,毕竟他自己也有皇后、有儿女,婉儿心里有六哥又怎么样,大不了扯平了。他只是希望婉儿不要再执着于过去,能给他一个机会就好。 婉儿看着他璨若星河的眸子,一脸期颐地看着她,感受到他牵着她的那只手,手心开始发热,宣示着他的紧张,她正要说话,忽然浑厚绵长的钟声传来,身侧的行人朝着远处的钟楼奔去,差点将他们撞倒。 李显揽着她的肩,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耳边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悠远绵长,三声过后钟声停了下来,人们开始欢呼,比刚才还热闹。 两人站在一旁,看着远处的孔明灯升起,一下子就有了千盏灯,不少人闭眼许愿,五颜六色的火光照在婉儿脸侧,她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显也不欲得一个答案,又说“冯裕,去买一个孔明灯” 冯公公立马去一旁的小摊买灯,他们二人就在这里等着,片刻之后冯公公转头朝李显说“主子,摊主说,可以自己写愿望,画花样,你们要写吗” 婉儿长这么大还没放过孔明灯,但是想来应该和河灯差不多,便点了点头,两人上前看着摊前的孔明灯。 各式各样的都有,有花鸟、树木、祥瑞、云纹、福禄寿……总之图一个吉祥,除此之外还有没画花样的,等着顾客自己画。 李显看了一圈,低头问婉儿“要什么花样的?” 这些他是一个都看不上,画工粗糙,和他平日里看见的画相差太大了。婉儿跟他一样,也不喜欢这些花样,索性道“拿两个素色,我们自己画吧” 摊主转身拿了两个灯笼给婉儿,婉儿他们去到一旁的案桌上画,那里有颜料和笔。 第189章 做出决定 婉儿抬眸看见的就是漫天的孔明灯和热闹的人群,看着心情颇好,抬手就将今日所见画了下来。 而李显知道婉儿喜欢玉簪花,索性就画了一株玉簪。等他画完之后发现婉儿还在画,她的画比较复杂,不过此刻也快收尾了。 周围有人看他们二人在作画,被婉儿的画作吸引,有人叹服道“太厉害了,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美的画” “这么短时间画这么复杂的画,还栩栩如生,着实厉害” “听闻上官昭容是大唐第一才女,我看这位也是不遑多让啊” “昭容那是以诗文见长,这位娘子是丹青,怎么相比?” 路人在窃窃私语,可还是落入了李显耳中,他得意地笑,婉儿可不是只会诗文,丹青、音律、手谈她皆会。 婉儿此刻已经画完了,轻轻吹了吹画作,等它晾干,两人又写了纸条绑在孔明灯下面。 李显写的是“岁岁年年,相思绵延”,婉儿写的是“日升月恒,河清海晏” 两人放了孔明灯,时间也不早了,便坐着马车回宫。 到了两仪殿冯公公着急地看着李显,陛下怎么不再问了,昭容明明就动容了,他再问问不就好了。 他急切地看着李显,几次三番暗示李显,却见李显不为所动,算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管那么多干什么。冯公公这么想着,索性不管了。 今日婉儿心情还不错,只是想到李显的话,她还是有些踌躇,身为后妃,她本就不该有其他念想。 她烦躁地翻了一个身,就听李显问她“睡不着吗” “我”婉儿停顿片刻,嗯了一声,接着说“陛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什么?”李显疑惑地问,什么怎么做。 婉儿接着说“我会把木簪处理掉的,以后就在宫里,安安心心的,不再想其他” 李显听见她低沉的声音,不知怎么开始慌乱起来,忙说“朕不是那个意思,六哥已经不在了,我怎么会跟他争。更何况那是你的过去,你留着也无可厚非。朕只是希望你能看看朕,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朕不想看你活在痛苦的过去” 他只是希望有一个机会而已,并没有想把六哥从婉儿生命中抹去。 “我知道,只是觉得愧对于陛下” “怎么会呢,朕有皇后,有儿女,又有什么资格介意你的过去,朕不会介意的” 婉儿听着他温柔的声音,闭了闭眼,罢了,既然选择了,就没有回头路,她早知道有这一天的。 第二天下朝之后婉儿就将李贤的画像翻了出来,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可现在的她又有什么资格想着李贤。 她咬牙,手蓦然松开,画像落到火盆之中,瞬间被火苗吞噬殆尽。婉儿眼睁睁看着李贤的画像越来越模糊,直到变成了灰烬,这才起身离去。 过了几天太平进宫找婉儿话家常,说起了太子,这么久时间过去了,太子从未找过她,她心里越来越不放心了。 “看来我必须得去找他一趟了”婉儿说。她是后妃,无缘无故不好去东宫,但好在她也是内舍人,最近天气冷,她还在休养,明日她就去找李显,重新处理政务,就有了由头去找太子了。 太平听了这话也放心了,点了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太平正要离开,婉儿却叫住她,从妆盒中拿出木簪递给太平“你帮我处理了吧,还有我交给你的那盒东西” 她不忍心自己毁了也不忍心扔了,只好交给太平。 太平惊住了,迟迟没有接,许久之后才追问“你真的放下了?” 婉儿对六哥的感情,她一直是旁观者,但即使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也清楚婉儿对六哥有多爱,若不是没有机会,她应该嫁给六哥的。可惜造化弄人,六哥薨逝多年,她一直没有忘记。那样的感情怎么会说忘就忘,就像她对阿绍,这辈子也不会忘的。 婉儿苦笑“想通了,既然已经身在宫里,何苦守着无谓的执念,为难自己又为难别人” 李显尊重她,一再容忍她,就算她心如顽石也有所动容了,再加上她要在宫里牵制韦后就必须笼络住李显,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样的话落在太平耳中,她无比清楚,婉儿并不是忘了,是不得不选择忘记,强迫自己放下。 太平踌躇地接过婉儿手里的木簪,既然她想忘,就帮她忘了吧。一直守着过去,她煎熬了这么多年,何苦再熬。 想到这里,太平对婉儿笑“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 七哥虽然不聪明,还总是被韦后骗,可他却是一心一意对婉儿,这么多年始终不改,婉儿能跟着他也挺好的。 太平临出门了忽然回头朝婉儿说“若是不想,不要强迫自己” 婉儿心里涌起一股暖意,眼眶泛红,郑重点头。 待太平走后,婉儿就去了宣政殿,请求明日回来办公。李显起先还不允,说她身体不好,不宜操劳,但是在婉儿的坚持之下还是心软同意了,但是要求她每天只能忙三个时辰,婉儿点头答应。 几天之后婉儿终于找到机会去了东宫,太子在编撰诗集,见她来了,声音平淡“昭容有何贵干?” 婉儿进门,这间屋子她无比熟悉,轻车熟路地坐下,开门见山说“太子可是有事情闷在心里?大可说出来,公主和我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李重俊哼笑一声“绝不会坐视不理?昭容可还记得去年我是怎么求姑姑的,她帮我了吗?她眼睁睁地看着我被皇后算计,看着我的人一个一个被皇后陷害流放!” 他心里有怨,当时他已经低声下气去求太平了,可她不愿意帮他! “猎场的事,我们已经为你说话了。这一次皇后陷害,我也为你撒谎了。当时并非太平不愿意帮你,而是陛下有心打压张柬之等人,他们自恃功高,毫不给陛下留颜面,这样的臣子,就算太平愿意出手也绝对保不住。你不应该怨她,我们早跟你说过,行事低调,可你偏偏没有往心里去。帝王最忌讳结党营私、功高盖主。张柬之等人就是这样的人,陛下只能拿他们开刀” 婉儿苦口婆心地说,可是她的话落入李重俊的耳中却只有责怪,他冷笑“昭容既然觉得本宫这么扶不上墙,何苦来东宫” “我”婉儿头一次遇见这么不讲理的,一时气结,缓了缓才说“殿下应该明白,仅靠你一人之力没办法扳倒皇后,这时候何苦内讧” “谁跟你们内讧,从始至终一直是你们两个同仇敌忾,对你们来说,我不过是一枚棋子,不是吗?”李重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摆明了不跟她们合作了。 婉儿也没必要自讨没趣,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走了,等殿下想通了再说” 第190章 太子谋反 婉儿吃了闭门羹,很快就将消息告诉了太平,让她时刻关注着太子的动向,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而太平也有些不祥的预感,于是让张佑进宫跟着婉儿,护她周全。 李显认识张佑,太平送进来的人,当初又是婉儿的副手,有他护着婉儿,他倒是很放心。 过了两个月,太平忽然传来消息,太子频繁和李多祚联系。 一个皇子和武将联系,对方还是禁军统领,太平立马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恐怕太子是想铤而走险发动宫变。 而李多祚因为曾经背叛过武后,一直不得李显重用,心里有怨,就转而拥护李重俊。 太平得知这件事之后不敢让人传达,自己亲自去了两仪殿,现在婉儿还在宣政殿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太平索性就在两仪殿等着。 谁知傍晚的时候却是李显和婉儿一起回来了,李显看见太平走出来,下意识就放开婉儿的手,疑惑地问“你怎么在两仪殿?” “想来就来,怎么了?”太平不悦地上前,拉着婉儿往外面走。 李显叫住她“这么晚了带婉儿去哪里?” “聊聊天,女儿家的话你也要听吗?”太平说话间已经走远了,只听见一点尾音。 等出了两仪殿的甬道,太平便往凤阳阁去,边走边说“我看你还真是改变了” 以前的婉儿,七哥碰她一下就会弹开,现在牵手都习以为常了。 婉儿没有答话,一路到了凤阳阁婉儿才问“这么晚了,你还专门在两仪殿等我,到底怎么了?” 太平坐下,惆怅地将自己查到的事情说了出来,婉儿听了之后当即就站了起来“太子意图谋反,这可是大事。你是打算劝诫太子还是告诉陛下?” 太平沉默片刻,眸子中带着一丝狠辣“我谁都不告诉!我要借太子的手,杀了皇后和安乐!你可有对策?” 她这个主意太大胆了,婉儿心里一阵慌乱,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低头想了片刻心里便有了主意“到时候我会拖住陛下,不让他去甘露殿,你的人可以趁机混进叛军中,帮助太子杀了皇后。另一方面,我会提前写三道诏书,你让人假扮宫里的人去传旨,趁机杀了梁王和安乐,将罪名嫁祸给太子。最后一道圣旨你可以看准时机发往京畿大营,让他们去宫里救驾。再加上宫里的金吾卫和部分禁军,平叛不成问题” 婉儿匆匆说完,又问太平可有遗漏。 太平想了想,笑道“天衣无缝”。 她实在是佩服,短短时间婉儿已经想好了全盘对策“到时候我会提醒我的人提前做好准备,只要李多祚动手,他们就会奋起抵抗,我也会带府兵支援皇宫,确保你和七哥的安全” 和太平商量完之后已经很晚了,两人都没用膳,太平让人传膳,婉儿用了膳之后才离开,而太平就在凤阳阁歇下了。 婉儿回到两仪殿,见李显居然还没用膳,李显见她回来了快步出门替她把裘衣放好,让人关门不要灌了凉风进来。 “这么晚了太平叫你说什么?手也这么凉”他说着搓了搓婉儿的手。 两人坐下,李显立马给她盛了一碗热汤“喝点,暖暖身子” 婉儿已经吃过了,但不好意思说,只得接过,艰难地喝了下去。刚喝完就见李显要给她夹菜,连忙制止“不用了” 李显诧异“就吃这么点?” 婉儿不好意思地讪笑“在凤阳阁用过了”说完又觉得心里有愧,给李显夹了点菜“陛下用吧” 李显丝毫不生气,憨厚地冲婉儿笑,低头吃起来,他看起来真的是饿坏了。 婉儿有些愧疚地看着他,李重俊谋反,按理说她应该告诉他的,但是她又有私心,她想一举杀了韦后、安乐和武三思。 就算是搭上李重俊又怎么样,李重俊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有这样好的机会,她是认同太平的,自然也不甘心放过。 几天过后婉儿借着自己出入宣政殿的机会,趁李显不备借用了玉玺,写了三则诏书,只等太平进宫交给她。 太平很快就拿到了诏书,顺利拿出了宫。 只是不知道李重俊什么时候发动宫变,不过最好的时机是在晚上,那时候很多人都歇了,各处戒备松懈。 太平处处留意着李重俊的动作,前两天李多祚还四处走动,这几天却老实了很多,看来宫变就是这两天。 婉儿收到太平的消息,这几天也是格外留意,每天都和李显在一起,李显除了白天会去看看韦后,晚上都歇在两仪殿。不过他念着婉儿在孝期,每天只是拥着她入睡而已。 今日韦后头疾犯了,那还是当初韦后以死明志留下的顽疾,李显为此十分愧疚,一听韦后头疼连忙去了甘露殿。 他前脚刚走婉儿右眼就跳个不停,呼吸都急促了一分,采禾见婉儿脸色有些不好,上前关心“婉儿姐姐,你怎么了?可要叫太医?” 婉儿曲身歇息了片刻,抬眸“没事,不用叫太医”她的话刚说完就听见嘭地一声,声音震天,将她吓了一个哆嗦。 这时张佑快步进殿,神色慌张“娘娘,他们在撞内宫宫门,还请您移步” 婉儿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么快就到内宫了“陛下,他去甘露殿了!” 婉儿立刻站起来奔出门去,万万没想到她防了这么久偏偏在最后一刻出现了纰漏! “婉儿姐姐!”采禾慌张地跑出门去,张佑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跟出去。 婉儿才出门就觉得胸闷气短,猝然停下佝偻着腰喘气,却倔强地抬眸看向甬道,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朝自己奔来,那衣服明晃晃的,看着像是李显。 “婉儿!”李显飞奔过来将婉儿抱起,见她脸色不好,安慰她“没事,你不要害怕,朕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张佑和采禾也已经追了过来,见李显抱着婉儿走了,张佑停下脚步同时拦住采禾“不要去了,我们回两仪殿” 李显抱着婉儿一路小跑到了宣政殿,一路上内宫都乱了,但是宫人看见李显都不敢造次,装作镇定在一旁行礼,李显现在没工夫管这些,只吩咐冯公公召集左羽卫将军刘仁景和宿卫军护驾,并传消息给京畿大营。 冯公公得令离去,李显将婉儿带到宣政殿内室,用力推开床榻,找到一块瓷砖按下去,又回到龙椅旁旋转了一下金龙嘴里的珠子,咔嚓一声,一道暗门忽然打开,婉儿惊讶地看着里面的密室,她在宣政殿待了这么久居然没有发现密室。 第191章 拖延时间 “进来”李显拉着她进去,里面别有洞天,吃的用的都有,还有床榻和书架,另一头黑漆漆的看着还能走下去。 “这个密室除了皇帝没有其他人知道,你好好在这里待着,如果遇到危险就拿着蜡烛往里走,出了石板通道有一个机关,你拧开机关他们就追不上你,这里通向宫外西街,离太平府邸很近,你去找她”李显匆匆忙忙地说,说完就要离去。 婉儿一把拉住他的手,害怕到声音颤抖“陛下去哪里?” 李显见婉儿这个表情,心中不忍,却还是别过了头“皇后还在甘露殿,朕要去救她,你好好待在这里,绝不会有危险,朕去找皇后” “可是,我怕,陛下不要离开好吗”婉儿当然知道他去找韦后,但是她不能看着他去,她得想办法拖住他。 婉儿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第一次从她的嘴里听见了依恋,李显有片刻动容,回身将婉儿抱紧,低声说“皇后对我不离不弃,我万万不能看着她死,你放心,我去接她过来,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他说完拍了拍婉儿的背,起身要离开,却感觉到婉儿死死抱着他,不让他走,他无奈地掰开婉儿的手“婉儿……” “非去不可吗?”婉儿抱着他,声音软糯,几乎是不惜一切要阻止李显回去。 李显何曾见过婉儿这样,还以为她是吓坏了,没有往别处想,一个劲儿地安慰她“你在这儿看会书,我保证在你看完之前就回来,好不好?” 婉儿摇头,眼泪就落了下来,滴进了李显的衣领中,他心疼地捧起她的脸为她拭泪“别哭了……” “那陛下不走”略带鼻音的声音响起,她的手一直没放开。 李显听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吵,看样子叛军很快就会进内宫,就算再不忍他也只能将婉儿拉开,声音却充满了耐心“婉儿,我必须得去看看皇后,这是我的责任,更何况我心里感念她多年的陪伴,绝不会看着她身陷囹圄。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婉儿早就知道李显非去不可,当初在围猎场上他就是这样,他是一个良善之人,韦后一直跟着他,他心里感激再加上作为丈夫的责任让他不忍心看着韦后遇难,就算是婉儿劝他,他也绝不会听的。 他见婉儿没有再说话,一咬牙,转身出去,等出去之后又将密室关上,这才离开。 婉儿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没有半分方才的慌张,能做到她都做了,只希望太平的人能够得手。 半个时辰前,韦后得知消息的时候吓得不知所措,她在内宫可用的人不多,现在太子谋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她,她当然怕。 “陛下呢,刚才不是去请陛下了吗!他人呢!”韦后一把抓起传话的内侍,歇斯底里地大吼。 如今的她早没了往日的端庄雍容,脸色煞白,手臂颤抖着。 “陛下,陛下本来已经过来了,但是发现有人逼宫,就,就折了回去”内侍吓得双脚瘫软,一句话说了半天才说出来。 “回去了!回去了!”韦后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到最后咬牙切齿。 一把将内侍推开,哈哈大笑起来,可笑!可笑! 她陪了他几十年,陪他渡过最艰难的岁月,可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他第一反应还是折回去救上官婉儿,全然不顾她的生死! 宫人们见韦后癫狂大笑,还以为她吓疯了。 许久之后,韦后眼泪都笑了出来,即使她不爱李显,可在现在看来,自己多年的谋划,悉心的陪伴和照顾就是一个笑话。 她抹了脸颊的泪,眼神阴冷起来,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顾忌了。 “你们各自逃命吧”韦后认命地说。 “娘娘!”宫人们不解,现在这个时候,皇后居然让他们自己走。 “立刻走!”韦后怒吼一声,吓得宫人们几个哆嗦。 他们许多人早就想跑了,如今韦后发话,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甘露殿。 有了几个人带头,其他人没怎么坚持便也走了。 偌大的甘露殿此时就剩韦后一个人,她冷笑一声,平日里这些人表忠心的时候说什么死也护她周全,如今让他们走,他们还真走了。也好,她要逃命可不想让这些人跟着。 另一边张佑回了两仪殿之后就偷偷溜走了,他武功好,内宫又乱,很快就到了内宫宫门,果然已经打起来了。 必须得让他们进来才行,只有这样公主的人才能趁乱出手。 看着那扇摇摇欲坠的宫门,里面有十几个禁军死命抵着,可即使这样那扇门也快坚持不住了,张佑看准了时机,手中十几只飞镖带着厉风飞了出去。 门口的禁军只顾着抵门,完全没想到内宫居然有人暗算他们,突然之间便有半数的人倒下。 “嘭”就这一瞬间的事儿,门终于被撞开了,门外涌进一群士兵,拿着刀就开始砍杀。 张佑出了手,很快就会有人来追捕他,于是几个飞身就隐入了黑暗之中,他得快点去甘露殿,杀了韦后! 太平的人顺势扮作叛军,一路杀到了甘露殿,但是到了甘露殿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一个人影也没看见,韦后早已不知所踪。 张佑蒙面在暗处看着,可恶,韦后居然趁他去宫门的时间逃了! “仔细搜,一定要除了妖后!”为首的人厉声道。 除了搜查甘露殿的人,其余人都出去寻找韦后了。 李显听着越来越大的厮杀声,暗道不好,他们已经进了内宫,他加快脚步狂奔起来,滢儿,太子谋反第一个杀的就是滢儿,他要去救她!他要去救她! 李显心跳如雷,害怕到了极点。 从莲池过去的时候却突然有一个石子砸到了他腿上,李显吃痛一声,停了下来,今晚月亮不错,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很美很美……不对,为什么平静的湖面上会有波光。 “是谁?”李显警惕地看着湖面,入春之后荷叶已经开了,若是有人躲在荷叶中,很难看见。 “陛下”湖中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李显听不太真切,却一下子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 “滢儿!”李显惊呼,没有一丝犹豫跳入了莲池中。 第192章 诱杀武三思 李显将韦后救了上来,见她脸色苍白,冷得瑟瑟发抖。虽然已经入春了,但夜里水里的温度还是很低,更何况她在水里泡了太久,此时已经很虚弱了。 李显当即吓得脸色煞白,将自己的脱在岸边的龙袍裹在她身上,将她搂紧试图让她暖和一点“对不起滢儿,朕来晚了,你撑住,朕带你走” 他说着将韦后抱起本想去宣政殿让她和婉儿躲在一起,但是宣政殿的路上全是叛军,他没办法只好转头去了太极殿。 好在太极殿还算安全,冯公公焦急地等候在太极殿。 冯公公见皇后脸色煞白,全身湿漉漉的,吓了一跳,当即让宫人烧地龙。 太平随时关注着宫里的动向,很快就发现了太子已经发动了宫变,于是立刻让人将婉儿写的三道圣旨发了出去。 同时她自己穿着黑袍带着帽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前往梁王府,新仇旧恨今天就一起算吧。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城也好不到哪里去,家家关门闭户,大街上还有人趁机烧杀抢掠,太平带着人往梁王府去,看见了烧杀抢掠的恶贼,毫不手软,一刀毙命。 到了梁王府,梁王府和其他官员家一样,灯火通明,家丁个个抄家伙守在门口,武三思也换了一身铠甲手持利剑站在屋里,若是有人敢破门而入,他就跟他们拼了。 “什么人!”武三思的下人见忽然来了几个人,看穿着是宫里的,但现在宫里这么乱,怎么可能这时候来梁王府。 一个公公模样的人满脸泥泞,忽然高举右手,他手里拿着一份明晃晃的诏书,高喊“陛下有旨,梁王速速接旨!” 武三思在门里已经听见了,但是他心里存疑,试探地问“皇宫已经乱了,陛下这时候颁的什么旨?” 那公公也不扭捏,展开诏书“陛下有旨,皇宫内乱,命梁王携圣旨前往京畿大营,协助相王率领大军营救皇宫!” 武三思吃了一惊,陛下原来是要让他救驾。 他虽然动摇了,但是出于安全考虑,又说“本王如何信你!” “圣旨在此,梁王可自辨真伪。但奴才不得不提醒梁王一句,救驾是头等大事,希望梁王别误了大事,否则陛下追究下来……”公公说着,将圣旨从门缝里递了进去。 武三思仔细辨认,上面有李显的玉玺印章,没错,再思及方才公公威胁的话,当即抬手“开门” 门打开之后武三思立刻出来“特殊时刻,小王不得不谨慎,公公勿怪” 谁知他才说完这句话,眼前的太监忽然从袖中滑出一把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脖子割去。 速度之快让武三思避之不及,他迅速后撤,堪堪避开了杀招,可脖子也挂了彩,顿时一阵刺痛。 才站定,眼前的人都持刀袭来,好在他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很快拦在武三思身前。 太平暗道可惜,大喊“杀了他们!”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黑暗里忽然出来了一队人马,个个蒙面,看样子是早有准备,武三思大喊“回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门口的侍卫太少,很快被太平的人解决了,太平带的人都是精心培养的杀手,百里挑一,踩着死人堆出来的,下手毫不留情,即使是武三思也很快招架不住。 “到底是谁,敢暗算本王!”他被太平的人围剿,他的侍卫进不来,他也出不去,只能无力地怒吼。 太平拿出弩箭,看准了一个空隙,朝着武三思的腿射去。 “噗”弩箭直入武三思的大腿,他吃痛跪地,手里的剑却依旧没有松开,虎视眈眈地看着周围的杀手们,再次大喊“谁!有胆子暗算本王,没胆子承认吗!” “哼,你算哪门子王爷!你一个外姓人,配当我李唐江山的王爷吗!”眼见梁王府被自己的人控制地差不多了,太平从暗处出来,字字句句充满嘲讽。 “是你!你好大的胆子,我是姑母亲封的梁王,是陛下倚重的朝廷命官,你敢杀我!你是要造反吗!”武三思恶狠狠地看着太平。 太平再次对他射出一箭,这一箭射中他的右手手腕,武三思手里的剑哐当落在地上,额头冷汗直流,左手刚要去捡长剑,忽然又是一箭让他左手也射穿了。 现在的他只有一条腿能动,无力地跪在地上,全身是血,无比狼狈。 “我可没杀你,杀你的,是太子”太平终于走到他面前,嘴角绽放出一抹妖冶的笑容。 武三思惊呆了“你,你和太子合谋……” “哈哈哈哈,愚不可及”太平的笑打断了他的话,让武三思霎时间明白了过来,她是想趁乱杀了他,嫁祸给谋反的太子! “可,可这圣旨是真的,为什么,为什么陛下会颁这个诏书!”武三思眼里写着不解,他看见诏书才出来的,陛下不知道他和皇后的私情,没理由杀他啊。 太平见他百思不得其解,轻笑起来“看你这么疑惑,我就大发善心让你做个明白鬼吧” 太平说着捡起地上的诏书。 武三思刚才仔细看过,上官婉儿的字,陛下的诏令大多出自她手,没什么奇怪的,他疑惑的是陛下的玉玺为什么会盖在上面,这种危急时刻,就算是上官婉儿想杀了他,她也没时间去加盖印章,除非……除非……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武三思脑中形成,可他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以上官婉儿的性格,她不会为了杀自己而置李显和江山于不顾。 可她若不是提前得知太子谋反,怎么会提前准备好诏书来骗他。难不成真是李显知道了什么,想在不影响皇后名声的情况下杀了他。 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太平看着他的脸色千变万化,哈哈大笑“你猜到了对不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是皇兄要杀你,你染指皇后,触怒天颜,罪不可恕!” “可惜这件事情关乎皇家体面,皇兄不想此事事闹大,只好趁着太子叛乱的机会杀了你。只要你不在了,就没人知道这些丑事。如果皇后往后安分守己,皇兄还能饶她一命,毕竟她也陪了皇兄这么多年,皇兄对她心软,可对你” 太平说到这里娇笑一声,看着武三思的眼睛“他却是恨不得千刀万剐!” 第193章 诛杀 武三思脸色煞白。 他完了,原来如此,这才说得通啊,韦滢那贱人一定是把所有责任推在他身上了,所以她现在才能安然无恙! 明明就是她勾引他!明明是她耐不住寂寞! 武三思眼眸中浮现起恨意,他不甘心啊,崇训给她当了替罪羊,如今自己也当了替罪羊。 她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从始至终只有利用,可惜的是他知道得太晚,还没来得及报仇就要死了! “现在明白了吧,不是我要你死,是皇后和皇兄要你死,你错就错在胆大包天染指皇后,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太平将诏书扔在他身上,不理会他颤抖的脸。 “你当初杀我李氏宗族,多次暗杀婉儿,甚至害死了她的阿娘,这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今日我是替天行道”太平笑道,说着举起手中的弩箭对准了武三思的头。 武三思瞳孔急速放大,大呼“等等!” 太平诧异看着他“怎么,死到临头了还要挣扎吗?” 武三思垂首“不,我并不是要挣扎,而是不甘心。” 对,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轻易的死去,而罪大恶极的韦后却什么事都没有,他不甘心呐。 “皇后害死崇训,如今又害我落得如此下场……” 武三思喃喃自语道,忽然目光炯炯地看着太平“你不是和她有仇吗,你放了我,我告诉你如何扳倒她!” 他和韦后有私情,自然知道韦后的一切事情,只要他说出来一点东西,韦后淫乱的事情就能坐实了,到时候流言四起,铁证面前,李显还能相信她吗? 太平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她今日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诈武三思,让他在情急之下说出韦后的致命弱点。 既然武三思和韦后早有牵扯,韦后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印记,他应该一清二楚。 但今日太平对杀武三思也是志在必得,眼看已经事成,就这样放了他未免可惜。 更何况如今韦后被困在宫内,她有一半的把握可以杀了她,今日来诈武三思也是为了万无一失。 于是太平思索片刻便冷笑“要杀你的人是七哥,我可没那个胆子放了你” “你还是认命吧!”太平说着又举起了手里的弩箭。 “等等!”眼看太平就要扣动扳机,武三思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大喊一声。 “皇后胸前有……”武三思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表情怪异。 太平正期待地看着他,却见他不再说话,不由得有些急切了“有什么?” 就差一点,他为什么不说了。 武三思停顿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李瑗,枉你自作聪明,我还真的差点上了你的当” 太平眸色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你别装了,今日要杀我的人根本就不是陛下,而是你和上官婉儿!”武三思在死前看透了一切,得意地说。 “方才我只是一时之间气愤所以才着了你的道,可细细想来,你是在骗我。一来,皇宫内乱,陛下不可能故意逼迫太子谋反却只为了杀我。所以说太子谋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在这种危急时刻,陛下不想着怎么平叛,为什么要来杀我。更何况,他既然要杀我,那肯定要把戏给做好了,危急时刻写下的诏书为什么会假手于人,自己写不是更快吗?” “其次,你把皇后视为最大的敌手,我如今说要帮你扳倒她,你却不为所动。为什么呢?只有一个原因,你事先就知道太子谋反,所以早就联合上官婉儿写下诏书来杀我,而皇后你也会想办法杀了她!你如今诈我只是为了万无一失。我说的对不对,镇国公主?” 武三思得意地看着太平,嘴角带着笑。 太平含笑拍了拍手“一字不差,可惜了可惜了,你最聪明的一次居然是死前” 他要是早这么聪明就不要和她们作对。 武三思闻言神色也有几分伤怀“是啊,我要是早点看透该多好” 他要是早点发现韦后害死了崇训该多好,可现在的他早已无能为力。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便安心上路吧”眼前的人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太平冷着眼没有一点犹豫。 弩箭噗地一声从武三思额头穿过。 他愣愣地睁大双眼,直挺挺地倒下。 罢了罢了,韦后害死了崇训,而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害死了他,他早已不知道该不该帮她们扳倒韦后,如今说了一半的话已经足够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 太平冷冷地站起来,吩咐道“一个不留,处理完之后把这里烧了。” “是”暗卫们应下。 太平站起身来,现在该轮到安乐了! 而皇宫里,左羽卫将军刘仁景已经得到了消息,前来护驾,京畿大营的人也到了宫门口,太子的人受到左羽卫的阻拦迟迟无法攻陷皇宫,如今京畿大营的人也来了,眼看就要到内宫了。 如果他们进了内宫,太子的人就要腹背受敌,今日就要功败垂成了。 李重俊手持长剑站在太极殿下,他的人已经将太极殿团团围住,只是太极殿的左羽卫众多,他的人怎么都进不去。 他有些焦急地看着战况,大呼道“父皇!您既然立了儿臣为太子,就是打算将江山给儿臣的,何不现在退位,儿臣保证绝不会动您一根毫毛!” 李显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站在门口,冷笑“朕本来是看重你的,可惜你不知满足,如今还要逼宫谋反,朕宁死也不会投降!” “不是儿臣不知满足,是皇后!那个贱人欺人太甚,儿臣作为太子,在她的面前却被当做奴隶一样呼来唤去,她处处打压儿臣,儿臣是迫不得已!” 韦后方才歇息了一下已经好多了,她在殿内听着李重俊的话,脸色惨白,眼角有泪水溢出“陛下切勿听他胡说,臣妾一直将太子视作亲子,怎会苛待他” 李显见韦后身体还没好就着急出来解释,当下心疼地走过去扶住她“朕明白。这个逆子连逼宫谋反都敢做,朕不会信他” 李重俊看着李显如此相信韦后,悲从中来“父皇,你就没想过,儿臣为什么对皇后有成见吗?为什么儿臣不对其他人有成见,偏偏对她有成见,为什么不止儿臣对她有成见,连皇祖母、姑姑和昭容都对她有成见。父皇,您就没想过是自己识人不清吗?” 第194章 平叛 李显闻言脸色果然变了,他说的没错,似乎除了自己,其他人都不喜欢皇后。 可皇后陪伴他几十年,他会看不清吗?流放时,皇后从未嫌弃过他,反而对他关心备至,一直鼓励他。回到皇宫之后,皇后也从未拈酸吃醋,反而劝他充盈后宫。 这样贤良的皇后,怎么会是他们说的那样。 韦后察觉到李显的变化,当即哭了起来“都是臣妾不好,臣妾不会处理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今日祸事皆源自臣妾,臣妾罪该万死,还请陛下将臣妾交给太子,想必太子出了气自会退兵离去。” 她说着又跪下请命。 “皇后,你这是干什么!”李显忙将她扶起“你何错之有,就算是跟他们关系不好也不代表就是你的错,更何况今日是太子谋反在先,朕若是将你交了出去,不是助长这些反贼的气焰,朕绝不会妥协的!” 李显说完又挡在韦后身前“逆子,你谋反在先还敢污蔑皇后,朕留你不得!” 李重俊见李显如此说,也冷下脸来,他就算是死也要杀了韦后这个贱人。 于是举剑大喊“杀了皇后者,赏黄金千两,封侯万户!” 众人一听皇后如此值钱,本来快颓败的气势又重新起来了,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李显被呼喊的声音吓到了,当即吩咐宫人关门,自己躲在太极殿里安慰韦后“没事的,朕绝不会看着这个逆子杀了你的,只要朕还有一口气,你就不会死!” 韦后听着外面的厮杀和惨叫声吓得瑟瑟发抖,今日她几次三番感受到死亡的味道,从前她只有灭门的时候有这种感觉,难不成今日真要葬身于此! 张佑此时正和宿卫军寇武将军在一起,见陛下居然宁死也不交出皇后,心里默然,方才他们错失良机,让皇后逃了,如今她有陛下庇护,恐怕是动不了她了。 于是他低声对寇将军说“将军还是快去帮忙吧,救陛下要紧” 寇将军是太平的人,今日本来是配合张佑趁机杀了韦后的,但如今显然是不行了,太平早有吩咐,一定要保护好陛下,决不能让太子夺位成功,如今太极殿岌岌可危,他也只好道“好” 说完振臂一呼“众人随我平叛!” 张佑见冲出去的人群和太子的人激战在一起,叹了一口气,他还是回两仪殿吧,至少保护好两仪殿。 宿卫军来得及时,眼看太极殿就要失守,如今有了宿卫军的加入,太子的人马已然落了下风,李显透过门缝来看也松了一口气,对韦后说“滢儿,没事了没事了,援军已经来了” 韦后吓得脸色惨白,听了这话当即一把抱住李显痛哭“太好了,太好了,臣妾真是害怕,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万死难辞其罪” 李显愣了愣,拍了拍她的肩膀“皇后不要自责,太子是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怪不得你” 有了宿卫军的加入,太子的人马已经攻不下太极殿了。 这时太子的人马忽然来报“殿下,京畿大营的人已经要进内宫了,请殿下速速离去吧” 等他们进了内宫,李重俊就如同瓮中的鳖,毫无胜算。 李重俊脸上滴着血,眸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宫门,默然许久才道“我们撤!”说完转身上马,往宫外跑去。 太子带人撤离,刚好被京畿大营的人撞上,但是太子带的人多,又只遇上了一部分人,很快就冲了出去,一路厮杀出了宫门,又往城外逃去。 而太平赶到安乐公主府的时候故技重施想诱安乐出来,谁知安乐一点也不上当,她只好让人强攻,最后攻下公主府之后却没发现安乐的踪影。 她抓了安乐的一个男宠,逼问他安乐在哪里。 这才知道安乐担心太子找她算账,一得到太子谋反的消息就逃了,如今他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太平听了愤怒不已,命人将公主府的人全杀了,一把火把公主府烧了个干净。 太子逃出皇宫之后,李显命京畿大营的人追去,又下了命令,各处守军缉拿太子。 等做完这一切他又连忙赶往宣政殿,婉儿还在等着他。 到了宣政殿之后发现宣政殿乱糟糟的的,显然是被太子的人洗劫过,李显看着地上的奏章,心里开始发慌,立刻奔到密室门口,见密室没有被打开过,这才松了一口气。 婉儿此时也有些着急了,她根本没心思看书,她总是觉得会出意外,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意外,只希望李显能没事。 她正来回踱步,忽然听见密室外有动静,忙拿起一旁的花瓶站在密室门后,沉了沉心绪,紧紧地盯着门口。 密室门被打开了,李显跑进来却没看见婉儿,顿时脸色惨白,声嘶力竭地喊“婉儿!婉儿!” 婉儿见是他来了,回应他“陛下,我在这儿” 谁知她还没上前,李显就冲上来将她抱了个满怀,手里的花瓶嘭地砸在地上。 婉儿踉跄退了几步才没有摔倒,李显锢着她的手很用力,抱着她生疼,她有些难受地喊他“陛下” 李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用力了,忙放开她,眼泪已经落下,他的眼里有一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后怕,端详了婉儿片刻之后又将她抱着,喃喃自语“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他的眼泪不停地落下,婉儿感觉到颈部湿漉漉的,听着他浓重的鼻音,没有说话,任由他抱着,许久之后李显才松开她,牵起她的手,露出一个笑容“走吧,已经没事了” 婉儿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韦后有没有死在这一场宫变之中。 李显陪她回到两仪殿之后还要去处理后续的事宜,匆匆忙忙便离开了。 而婉儿也从张佑口中得知韦后并没有死。 “她居然没死”婉儿皱眉,今日是杀了韦后最好的机会,可她没死,往后要再想杀她,就难了。 张佑跪下请罪“奴才办事不力,请昭容责罚” 婉儿忙扶他起来“这也怪不得你,谁会想打堂堂的皇后居然会躲在池塘里呢,只能说她运气好” 这么冷的天,韦后一个弱女子居然会在池塘里躲那么久,更何况他们也没想到韦后居然有水性。 这一次的失败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太多了。 第195章 计策 太子谋反之后逃出京城,但刚出京城不久就被自己的部下割下头颅。原来,那部下眼看谋反失败,为了保命就想拿太子的头回来邀功。 李显这几天已经稳定了朝局,面对回来邀功的太子部下,眼睛都不眨地下令将那人杀了。 他虽痛恨太子谋反,但见他落得如此下场,心里终是不忍,于是下令让人将他安葬。 对于梁王被杀一事,李显也觉得十分惋惜,毕竟是自己的表兄弟,更何况武皇去世之前一直叮嘱他保全武氏族人。如今武三思被殃及,他心里歉疚,命人将武三思风光大葬。 将武三思远在青州的小儿子武崇谦召回京城,加封梁国公,并重新修缮府邸。 如今宫里稍稍安定了些,太平今日终于进宫了。 梁王府和安乐公主府的事情婉儿已经知道了,太平来了还一直在叹息可惜了,这一场政变只杀了梁王一个人。 婉儿在一旁宽慰她:“这次虽然没有杀了安乐和皇后,但杀了梁王,已经有所收获了,不必自责” “我明白”太平又道:“不过武三思死前透露过皇后胸前有印记,只是不知道她胸前是什么印记。我打算让人散布消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是打算拿这件事做文章,以前坊间就流传过皇后淫乱的事情,如果这件事情再发酵,李显应该会信。 婉儿却没那么乐观:“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皇后胸口有印记只怕算不得什么证据,毕竟她身边的近婢定是知道这些,到时候皇后只需要把责任推给婢女就可以脱身。” 太平转念一想,忽然笑了起来:“本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你这一说,我倒是有办法了。” 婉儿抬眸和太平对视,当即明白了她的想法,转念一想之后含笑点头。 太平起身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就着手去办。” 太平走后不久李显便来了,他脸色不佳,进门就叹气。 “陛下怎么了?”婉儿正在练字,见李显来了放下手中的笔,柔声问他。 李显径直走到她身旁坐下,叹息:“安乐的府邸被太子的人烧了,如今又要重新开府,朕想把废太子之前的卫王府赐给她,可她说晦气,死活不要,现在还在跟朕闹脾气。” 婉儿劝慰道:“公主府就是废太子烧的,公主必是对他有芥蒂,再加上废太子是兵败被杀,她不想住卫王府也是人之常情。” “她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朕答应他重新给她建府,但她又嫌朕给的经费太少了,不如之前的公主府气派。但如今叛乱刚平,处处都要用钱,哪儿有那么多银子给她建府,她便说要回宫里住,顺便陪陪她母后。” 原来这就是安乐的真正用意,宫里除了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就只有太子才能长住,太子之位空缺,她是要让那些朝臣们看看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那可是只有太子才有的特权。 婉儿沉默片刻才道“可这不合规矩。” “朕也是这样想的,但修建公主府还要几个月,再加上皇后被这一次的宫变吓坏了,朕实在是不忍心,就想让她暂住宫里,陪陪皇后,等公主府建好了再搬出去,你意下如何?”李显忐忑地看着婉儿。 他这样一说,婉儿倒是明白了,他哪里是因为安乐的要求为难,他是怕她不答应。当初婉儿极力阻止安乐当皇太女,如今他要让安乐住宫里又怕婉儿生气,所以才来跟她说这些,征得她的同意。 这件事虽有些不合情理,但安乐府邸被焚毁,本就是特殊情况,再加上事关皇后,安乐一片孝心要入宫陪伴皇后,婉儿根本没理由阻止,于是点头道“陛下决定就好” 李显闻言一喜,保证道:“你放心,安乐只是暂住宫里,等公主府建好了就搬出去” “陛下说到哪里去了,皇宫是陛下的家,公主也是从宫里出去的,住便住了,何须我放心?” 李显哈哈地笑“对对” 太平很快就派人在坊间散播韦后胸前有印记的消息。 经过太子叛乱一事,皇宫有多处损坏。婉儿常年协理宫务,修缮皇宫的事儿便落在了婉儿头上。 今日婉儿刚督查回来就在甬道遇见了安乐,安乐前两天刚搬进荣华阁,风头正盛,见了婉儿便笑吟吟上前颔首道:“昭容娘娘” 婉儿也颔首回应“殿下。” “昭容娘娘这是刚从外殿回来,真是难为娘娘了,宫中多处受损,要修缮,恐怕要耗费不少力气。听说当日废太子一路从宫门杀到了太极殿,连我阿娘都是躲进了太液池才保住性命,不知道昭容娘娘当时在哪里,居然毫发无伤。” 婉儿浅笑,“当日废太子叫嚣着让陛下交出皇后娘娘,想必是对娘娘有所误解,所以刻意针对娘娘,可能是将我遗忘了吧。” 不知道安乐是怀疑她和太子联手,还是想套出宫中密室的隐私,总之,她是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安乐哑然,许久之后才说,“看来废太子还真是对阿娘误解颇深。只可惜,他一朝踏错,满盘皆输。虽然我的府邸被焚了,却是因祸得福,世人皆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和阿娘皆有幸活下来,想来是受上天庇佑的,昭容娘娘觉得呢?” 安乐向来跋扈,这一次她们因祸得福,今日这番话竟然是来炫耀的。 婉儿冷笑,“公主说得对,只是,世事无常,万事都没有定数的。” “此话有理,我也以此话回昭容。”安乐说完哈哈大笑,大步离去。 以此话回昭容,婉儿眉头深锁,看来,她是有所怀疑。 安乐走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据她所知,废太子在几个月前就和太平公主她们疏远了,有一次上官婉儿去东宫,出来之后脸色还很难看,显然两人之间闹得不愉快。 既然太子已经和太平公主她们交恶,为什么动手的时候,只报复了自己和梁王,而太平公主府毫发无伤。 就连上官婉儿也是丝毫没有受伤。 这不合常理。第一种解释就是太子和她们合谋,但最后太子差点攻陷太极殿也没见太平公主的人来襄助,反而太平公主还在危急关头搬来了京畿大营的救兵。以公主的说法就是李显派去的人在路上被叛党追杀只剩下一口气,刚好遇见了她手下的人。 身负皇命的小太监在临死前把圣旨交给了太平的人,让他们去搬救兵。最后还是太平带着京畿大营的人及时赶到。 结合这一切只能说明,太平并没有和太子合谋,倒像是早就知道太子会谋反,所以早早准备好了一切。 而太子急着逼宫,应该没那个闲工夫去杀她和梁王。如果太平知道一切,趁机下手,倒是能解释得通。 第196章 解释 这几日婉儿忙着修缮宫殿,好不容易忙过了一阵,今日便有了闲情逸致去修文馆。 婉儿还没到修文馆,就听见宫人在嚼舌根。 “听说咱们那位皇后娘娘,胸口有一块胎记。” “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件事都传遍了,以前就传闻皇后与人私通,如今又传出这些,难不成皇后真是不检点。” “嘘,你可别说了,这话要让别人听了去,小心自己的脑袋。这都是主子们的事,咱们只需要负责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旁的事可千万别乱说。” 忽然一个看着沉稳几分的宫女忽然上前劝诫。 两人讪讪住嘴,很快就离开了。 婉儿听着方才她们说的话,消息已经传入了内宫,看来这话很快就会传入李显耳中了。 甘露殿 砰的一声,一桌子菜肴全被掀翻在地,在旁侍候的宫人们连忙跪下,瑟瑟发抖。 韦后气得脸色涨红,怒不可遏道“查,给本宫查清楚,是谁在外面散布谣言想陷害本宫!” 安乐走上前去安抚道“阿娘不要担忧,既然散布流言的人拿不准您胸口上的印记到底是什么,那这些话就只能是流言。” “可之前武三思故意散布过本宫的流言,当时只是为了嫁祸给张柬之他们。但如今流言又起,一来二去,万一你父皇生疑。”韦后忐忑不安地说。 安乐抬手示意宫人们把地上收拾了,并扶着韦后去内室。 “阿娘先坐,既然上一次父皇都觉得是有人陷害您,那这一次他必然也不会信,毕竟您陪了他这么多年,旁人的三言两语怎么比得上您的眼泪。” 这是让她用苦肉计。 李显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软,同时也是他最大的缺点。可这到底是关乎她的清白,有哪一个男人会不在乎,更何况他还是皇帝。 另一边李显看着呈上的奏章,脸色一黑,啪地把奏章扔在地上。 “放肆,坊间传闻就敢用来参奏皇后!” 冯公公一个踉跄跪在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息怒。” 说话间,忽然听外面的小太监通传“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李显神色并不好,他这些天其实已经听见了一些风声,他也暗中派人去遏制了传言,可全都没用。传言愈演愈烈,现在连御史都来参奏了。 如今这个时候,皇后求见,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于是摆手道“让她先回去吧,朕晚点去看她。” 小太监传完话之后,谁知韦后非但没走,反而强硬地闯了进来。 “让开,本宫要见陛下!” “滢儿,你这是做什么!”李显见韦后闯了进来,不悦地开口。 谁知韦后刚到跟前却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李显脸色一僵,抬手示意所有人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见韦后是一副认错的态度,李显不免有些心慌。 韦后陪了他几十年,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她都不离不弃,私心他不应该怀疑她的,可是这些流言三番两次地传来,一次比一次真,再加上皇后如今的态度,他害怕听见她接下来说的话了。 “臣妾求陛下严惩臣妾!”韦后叩首道。 “你说什么?”李显身形一晃,不可置信地说。 “如今流言愈演愈烈,臣妾不知如何辩解,又恐陛下遭人非议,损害皇家名声,臣妾万死不足以赎罪。只求陛下责罚臣妾,保全皇家体面。”韦后声泪俱下道。 听她这么说,李显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斥道“胡闹,要是朕责罚了你,岂不是默认了你做了对不起朕的事,这样做不但不能堵住悠悠众口,反而会让朕颜面扫地。” 韦后抬眸,泪眼朦胧,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说的话会适得其反,又掩面痛哭起来“这可如何是好,这样的流言,让臣妾如何自证。” 李显也疑惑,这种私密地方,旁人是如何知道滢儿胸口有印记的。 想到这里,李显看韦后的眼神不禁带了一丝探究。 “朕也想问你,如此私密的地方,散布流言之人是怎么得知的?” 韦后震惊抬头,正好撞上李显探究的眼神,不可置信地质问起来“陛下不相信臣妾了是吗?臣妾自问对陛下一心一意,即使陛下遭到母后厌弃,臣妾也始终追随着您,如今您贵为九五之尊,臣妾有何理由做这样的事!” 她言辞恳切,哭得梨花带雨,让李显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踌躇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疑惑。” “看来陛下是不相信臣妾了,臣妾不知是谁散布流言,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得知这个事情的,但臣妾可以保证,绝没有做有损陛下颜面的事情!陛下若是不信,臣妾愿以死明志!” 韦后说完忽然站起来,朝着案桌冲去。 李显就站在案桌旁,再加上韦后最后说的那句话,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韦后,才没有酿成惨剧。 “滢儿,你别动不动就寻死啊!”李显恼怒地说。 韦后被李显紧紧抱在怀里,一个劲地推搡他“既然陛下不相信臣妾了,臣妾的天就没了,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以死明志,至少臣妾在您心里还是从前的模样,不会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 “朕何时说过不相信你!好了,你放心,这件事朕一定会彻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不要再想这些事” 李显说着,吩咐皇后的宫女进来“好好伺候皇后,不要让她再干傻事。” 韦后走了之后,李显身心俱疲,坐在地,迟迟没有起身。 李重俊的事情才过去不久,如今又出现了皇后的流言,他真的是很累,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此事,毕竟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 可皇后有什么理由做那些事情呢,也许真的是有人要陷害她也说不准。 李显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罢了,没有实证的事情,他何苦自寻烦恼呢,如今重俊没了,国不可没有储君,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想好册立谁为太子。 第197章 李显病倒 韦后抚着胸口装作伤心欲绝的模样一路回了甘露殿,进门之后立马变了一副模样,丝毫不见伤心。 安乐正慢条斯理的饮茶,见韦后回来了迎上去搀扶“父皇可有疑心?”。 韦后冷笑“他虽没有说什么,但也没有完全相信我,自从上官婉儿入宫之后,他待我就不如从前了,若是以前,他根本不会听信他人之言。” 安乐了然,上官婉儿惯会坏她们的好事,恨只恨太平公主几次三番救她。 “阿娘,您何必跟她置气,她一个无子的妃嫔,再受宠又能如何。您放心,我已经帮您想到了办法,父皇肯定会信您的。” 韦后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只见安乐拍了拍手,两个公公押着一个宫女上来,那宫女嘴里塞着布,挣扎着呜咽。 韦后看清楚来人之后一惊,这是她的贴身女婢,是她待字闺中就跟在她身边的老人。 “清儿!”韦后大惊,方才她出门的时候,清儿还在帮她收拾床铺,怎么这会儿就被捆了。 “阿娘”安乐拉住想要上前替清儿松绑的韦后,幽幽的声音犹如鬼魅“您可怜她干什么,若不是她将您胸口的红痣说出去,您怎么会蒙受这么大的冤屈。” 韦后哑然,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安乐这是要让清儿揽下一切。可,可她从小就跟自己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以来不离不弃,就连安乐都是在她的照料下长大的,安乐怎么,怎么狠得下心。 “呜呜呜”清儿挣扎着,满脸的泪,双眼祈求地看着韦后。她虽未说话,可韦后看的分明,她的眼睛在诉说着冤枉。 韦后有些动容,如今李显已经被她稳住了,何必牺牲掉清儿。 “裹儿,清儿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但情谊早已超越主仆,就连你也受到清儿许多照顾,此事已经告一段落,时间久了你父皇自会放下,何必再多生事端,快让他们放了清儿。”韦后说着,作势就要上前。 安乐手中加了几分力道,韦后吃痛诧异回头。 安乐眼中的寒意逐渐退却,笑意涟涟“阿娘,您要的不是等父皇来相信您,您要的是自证清白。况且,你不是想除了上官婉儿这个眼中钉吗,这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只要她死了,后宫就是您一个人的天下,到时候您再向父皇哭诉哥哥被杀,您一个人孤苦无依,请求父皇立我为皇太女,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韦后听了身子一僵,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散布消息的人一定是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既然她们已经急不可耐了,她何不将计就计反将一军,还有太子之位,李重俊已经死了,就还剩下一个李重茂,李重茂年纪尚小,天真蠢笨,又无靠山,要将他排挤出去很容易。 难的是如何说服李显立安乐为皇太女,若不是上官婉儿从中阻挠,安乐早就是皇太女。要确保安乐成为皇太女,第一步就是要杀了上官婉儿。 跪在地上的清儿察觉到韦后眼神的变化,开始猛烈挣扎,她太了解韦后了,她一定是要放弃她。 清儿挣扎的声音将韦后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清儿,清儿跟了她几十年,感情自然是不同的,可再不同又能怎么样,难道比得上女帝之位吗? “清儿,你别怪本宫,作为家生子,你从小跟着本宫,本宫自问待你不薄,你跟着本宫的这几十年也算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如今本宫也需要你为本宫办事了,你应该是愿意的是吗?” 清儿瞳孔震动,拼命地摇头,满脸都是眼泪。 韦后拿出手帕替她拭泪,柔声道“好了,有什么好哭的,你走之后,本宫会善待你的父母和弟弟,你不是最在乎你的弟弟吗,说起他本宫倒是想起来了,你之前还说他新得了一个大胖小子,你很喜欢是不是,你放心,只要你听本宫的,他们的下半辈子都会生活的很好。” 清儿震惊地看着韦后,没有再挣扎,眼神死寂。 见她不再挣扎之后,韦后扯下了她口中的布,关切道“没事吧” 清儿瑟瑟发抖地看着她,她早知道韦后已经变了,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她手下的冤魂。 “娘娘,殿下”清儿哭着磕头,祈求唤起她们一丝怜悯之心。 可安乐却是冷眼旁观着,一句话也没说。 韦后如今也想清楚了,安乐说的不错,这是一个机会,如果牺牲一个清儿就能扳倒上官婉儿,她觉得很值得。 “清儿,你知道本宫有多恨她的,本宫现在只差一步了,就差一步,本宫不允许任何人成为本宫的绊脚石,你也不能!”韦后眼神逐渐转冷,幽幽地说。 清儿目光呆滞,没有再说话,直到被内侍带走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安乐有些忐忑地说“阿娘确定她会照我们说的做吗?” 韦后笑道,“我会再跟她说的。只是如何陷害上官婉儿,还需要再想想,她可不是好对付的。” 甘露殿中,安乐和韦后还在讨论如何构陷婉儿。另一边张佑快步走进两仪殿,低声道:“昭容果然料事如神,甘露殿已经将韦清儿绑了,只是还不曾下入诏狱,不知道皇后是什么打算。” 婉儿正在品茗,闻言轻轻一笑:“左右不过是想办法将韦清儿和我牵扯在一起,既然她们要抓我的把柄,那就给她们这个把柄。” 婉儿说着将自己的玉佩扯下递给张佑:“设计将这个送到皇后手中。” “是”张佑恭敬接过。 张佑才离开侍监便进来禀报:“昭容,冯公公在外求见。” 冯公公,这个时候他不再李显身边伺候,来两仪殿做什么,婉儿有些疑惑,却还是抬手道:“快快有请。” “奴才拜见昭容娘娘。”冯公公进门便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这让婉儿有些不知所措,冯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近侍总管,何苦向她行大礼。 “公公这是做什么,快请起。”婉儿忙下座起来搀扶。 才扶起冯公公这才看见他眼底居然一片猩红,脸上透着冷汗。 婉儿霎时间便觉得有些不好:“可是陛下出什么事了?” “求昭容去看看陛下,陛下本来就因为废太子的事情伤怀,自从废太子身故之后陛下没有一天能安睡,方才又了参奏皇后的奏章,心力交瘁之下居然晕倒了,晕倒前陛下还不许奴才声张,奴才实在是没办法只好来找您。” 冯公公说着抹了抹眼泪。 陛下最是重情,纵然是废太子谋反他也没想过要他的命,可最后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如今他的妻子又被传出这样的丑闻,怎能不气恼。 而冯公公之所以不敢声张无非就是因为废太子刚刚发动宫变,朝堂正是动荡的时候,他不敢声张,更何况如今太子之位空缺,更加会让有心之人有可乘之机。 皇后又是这次陛下病倒的导火索,冯公公自然不可能去找她,想来想去居然只能来找婉儿。 第198章 愿者上钩 婉儿心头一紧,立马吩咐:“去太极殿!”说完大步离去。 太极殿大门紧闭,守候在外的侍卫见是婉儿来了,忙将门打开,婉儿略微颔首,走进殿内。 殿内只有一个宫人和陈太医在,陈太医是宫里的老人了,向来都是明哲保身,所以冯公公只唤了他来为李显诊治。 此时陈太医正坐在床榻前,李显身上的龙袍散开,露出坚实的胸膛,胸膛上插着几根银针,陈太医手里握着一支银针正待下针,听见脚步声之后回头正好与婉儿对视。 婉儿见他想行礼,忙摆手示意他好好为陛下医治。 陈太医得令转头继续施针,而婉儿则立在一旁静默地看着,只见李显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淋漓,看样子有些痛苦,婉儿拿出丝巾上前为他拭汗。 忽然之间,陈太医一针下去李显脸色涨红,剧烈咳嗽起来,婉儿不知所措地将他扶起顺了顺背。 “哇”地一口污血吐出来,李显便再没动静。 婉儿吓了一跳,轻声唤李显:“陛下,陛下。” 陈太医忙跪下解释:“昭容放心,陛下是因为心中郁结才会晕倒,如何污血吐出便不会再堵塞心口,稍后臣会为陛下煎药,只要好好静养,陛下不日便能痊愈。” 他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平和,但婉儿还是察觉出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想来也是害怕会处置他。 婉儿用丝巾替李显擦干净了嘴边的血渍,沉声道:“务必要保陛下安然无恙。” “臣遵旨。” 陈太医说完取了银针,躬身退下。 婉儿扶着李显躺下,替他穿好衣服,撤了被褥盖上,冯公公一直立在一旁,心中不免难受,陛下最是重情重义,为何老天要如此对待他。 婉儿心里也不禁有些惆怅,李重润、李重俊相继离世,陛下心中一定很哀伤,只是迫于自己的身份,他不敢表现出来。如今已然病倒,可她和太平却不得已依旧要伤他的心,若他知道自己倾尽所有对待的妻子早就背叛了他,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事到如今,婉儿竟然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了。 “昭容娘娘,药来了。”婉儿正在沉思,陈太医便端着药进来了。 婉儿抬手接过,轻声道:“我来吧” 陈太医是将药放凉了一些才端进来的,所以入手不是很烫,冯公公忙上前将李显半扶起,婉儿一勺一勺地喂药,因为李显没有意识,药喝的很慢,足足一刻钟才喂完。 喂完之后,婉儿便守在床榻,一步不敢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冯公公便去了前朝告知各位大人,陛下这几日倍感神伤,要好好休息休息,今日早朝散朝。 但散朝之时张佑却悄悄拦下了崔湜,将宫里的事情告知了他。 彼时太平正在看家书,是薛崇训写来的,原来他是听说了李重俊叛乱的事情,放心不下太平特意写信来问候,许久不见崇训,太平乍然受到这封信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忙提笔回信,告知崇训自己一些都好,还不忘叮嘱他照顾好自己。 写完之后太平忽然又想起崇简,自从他跟随隆基前往临淄,就来过一两次信,信里的内容无不是一些冠冕堂皇的问候。 有时候太平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在意权势,真的缺乏对崇简的关爱了。 崇训小的时候阿绍还没去世,那时候太平满心满眼都是家庭,对崇训很关怀。 可崇简才出生阿绍便去世了,太平从那时候开始性情大变,忙着培植势力,没有关心崇简,再加上豢养男宠的事情,想来,他是怨她的。 太平刚将信交给下人,便看见崔湜一脸着急,快步前来。 她微微抬眼:“怎么了这么匆忙。”说完又斟了一杯茶递给崔湜。 崔湜双手接过却没有喝,急切地说:“今日早朝陛下没有来,冯公公说,陛下是心情不好要休息,可昭容却让张佑来送信,说陛下是病倒了,但目前已经没有大碍,还让公主留意安乐公主的人出宫。她已经故意放出消息迷惑安乐公主,她们可能会有所动作。” 太平立马起身,没想到婉儿忽然兴起,下了这么一盘棋,那她可得好好配合:“你去相王府让八哥注意皇后和安乐的动向,本宫先行入宫!” 太平急急忙忙入宫,而韦后也早得到了消息,此时已经到了太极殿门口,门前侍卫见皇后来了忙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本宫听闻陛下今日没有上朝,特意来探望陛下,速速将门打开。” “娘娘恕罪,陛下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侍卫战战兢兢跪下道。 “大胆,本宫乃是中宫皇后,难不成本宫也成了任何人?”韦后怒道。 那侍卫即使吓得发抖却依旧没有让步,强忍着恐惧说:“臣不敢,还请娘娘恕罪!” “不敢就让开!”韦后说着忽然上前一步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冰凉的刀刃顷刻间到了他的脖颈。 “皇后娘娘恕罪。”殿门突然打开,婉儿一脸疲倦,阳光乍然照耀在脸庞,她不适地别开脸,行礼道:“婉儿参见皇后娘娘。” “昭容!”韦后丝毫不意外,她已经着人去两仪殿探查过,昨日她就来了太极殿。只是不知道她忽然开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一瞬间,韦后心里想了千百种假设,总之,没有一种假设是利于自己的,这让她感到不安。 “娘娘不是来探望陛下的吗,请。”婉儿不理会韦后语气中的疑惑,侧身让出道路来。 韦后忍住气性,扔下佩刀,快步进殿。 李显此时还昏迷不醒,只是脸色比昨天好了许多,韦后看见李显的一瞬间便装模作样开始伤心,却不见半滴泪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何忽然病倒,又为何无人知会本宫?” 她这话明为关心李显,实则是在问责,为什么上官婉儿一个昭容在这儿守了一夜,她这个皇后却对此一无所知,若李显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岂不是失了先机。 “皇后娘娘恕罪。”冯公公正想解释,并听见婉儿的声音响起。 “娘娘息怒,并非是有意不告知娘娘,而是担心娘娘知道陛下的病情会伤心,更会自责。”婉儿的话语中意有所指,让韦后很不舒服。 韦后没想到一向退让的上官婉儿此时却将矛头指向了她,忍不住冷笑回眸:“放肆!昭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本宫害得陛下如此。” 婉儿应声跪下,语气却是大义凛然:“听闻昨日陛下是看了参奏娘娘的奏疏才会突然气急攻心晕倒,婉儿是担心娘娘守候在侧会让陛下想起奏疏的内容,徒增伤心,亦担心娘娘得知陛下病倒的真相会自责。” 韦后不知道上官婉儿今日何以如此大胆挑衅,但心底的怒气却压制不住,怒道:“看来昭容是真心替本宫和陛下着想,本宫倒是应该谢谢你。” “娘娘言重了,为陛下和娘娘分忧乃是婉儿分内之事。”婉儿抬眸,眼底透着笑意。 这一丝笑意被韦后看在眼里,心里怒极,看来上官婉儿是认为陛下一定会疑心她,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挑衅她,真是可恶。 第199章 心照不宣 正在这时,忽然有侍监进门禀报:“镇国公主到。” 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众人皆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太平匆忙进殿,一脸肃然。 韦后没想到太平这么快就来了,她轻笑一声,上前道:“公主来得真巧。” 不用想就知道太平一定是防着她,所以才匆忙而来。 太平快步上前,也没回韦后的话,伸手拉着婉儿的胳膊将她扶起之后才冷声道:“没想到皇兄身体不适,皇后就在太极殿教训婉儿,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韦后脸色难看,轻蔑道:“哼,镇国公主也不遑多让。” 冯公公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挤兑,心里不是滋味,陛下还躺着这里,她们就来床前吵闹,若让陛下听见了不知道有多伤心。 正想着,忽然一声咳嗽声传入大家的耳中,这声音很细微,但是在安静的殿内却是掷地有声,冯公公最先反应过来,忙错身走到李显榻前,见他虚睁着眼,面色有些不悦。 “陛下,您醒了。”韦后反应过来惊喜出声,说完转身匍匐在李显身上楚楚可怜地哭了起来。 “都是臣妾不好,您都是为了臣妾操心才会病倒的,早知如此臣妾宁愿落发为尼也要全了陛下的威名,不让陛下为难……”韦后哭得梨花带雨,眼泪簌簌落下,倒是让李显有些不知所措。 李显等她哭诉完了才开口劝慰:“好了,你别自责了。” 太平无声冷笑,抬眸和婉儿对视,似乎在和婉儿诉说韦后的手段真是高明。 “娘娘还真是关心皇兄啊,太平方才进来只看见您在责怪婉儿,还以为您丝毫不关心皇兄,看来真是太平错怪了您,太平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太平语气怪异,说着朝韦后行礼谢罪。 这让韦后的脸色十分尴尬,她方才的确更关心为什么上官婉儿要瞒着她陛下的病情,更担心她会趁机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所以才会不管不顾地在太极殿责问起来。 “臣妾只是关心则乱,并非有意责问昭容妹妹的,只是乍然看见陛下病的这样严重,心里着急,若臣妾早知道陛下病倒了,说什么都要守着陛下。”韦后的语气听着倒是诚恳。 李显也有几分动容,忍不住说:“滢儿的心,朕自然知道,朕让你担心了。” 太平没想到李显如此维护韦后,脸色阴沉,看了站在一旁的婉儿,见她还在关切地看着李显,气不打一处来,朝李显行了一礼道:“既然皇兄已无大碍,我和婉儿就不打搅您了,婉儿,我们走吧。” 婉儿见李显脸色缓和了很多,再想起昨天陈太医的话,放心不少,于是也朝李显行礼道:“婉儿告退。”说完同太平一起出去。 刚和太平走出太极殿就看见安乐公主匆匆忙忙前来,她现在就住在宫里,韦后一早就赶过来了,但她却姗姗来迟,太平在心里冷笑,看来,安乐也是一个冲动的。 “姑姑,昭容。”安乐太平行礼,随即又向婉儿颔首。 婉儿同样颔首示意,太平虽然也对安乐有什么好印象,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微微点了点头。 安乐走了之后,太平和婉儿对视一眼,婉儿含笑道:“安乐公主虽然狠辣却还是太年轻。只怕她得到太极殿的消息之后已经急不可耐了。” 今日她故意遮遮掩掩不告诉众人陛下出了什么事,但是以韦后和安乐多疑的性子定会私下询问,韦后得到消息之后立马就来了太极殿探查,而安乐年轻,慌乱之下恐怕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张佑已经跟去,我已经吩咐了他,一路留下记号。”婉儿补充道。张佑本是太平手下的暗卫,他们之间早就有互通的暗号,现在追查还来得及。 “马上出宫,让方轮前去协助相王追查逆贼,张佑已经先行一步去追查。”太平扯下腰间金令,嘱咐随行侍卫。 自从婉儿几次三番遇刺之后,太平出门都是小心翼翼的,身边的侍卫个个武功高强。 “是”侍卫接下金令,匆忙离去。 陛下突然病倒,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再加上婉儿独自守了李显一晚上,这件事没有传出一点风声,这对安乐来说可是极大的危机。 她一定会想李显多半是出了什么大事,而婉儿刻意隐瞒,说不定私底下已经跟太平他们合谋,只等太平的人进入皇宫,到时候一切尘埃落定,等待她的就是一个死字。 安乐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趁一切还来得及她应当是集结兵马去了,她人在宫里,要想出宫办事就要吩咐人出宫,张佑一直盯着,应该还来得及追查安乐的人。 两人往两仪殿走去,虽然如今已经立春,但天气依旧有些寒凉,今日更是细雨夹着微风,吹在身上让人瑟瑟发抖。 宫人撑着伞和太平她们一起走到了两仪殿,门前是内侍见太平和婉儿来了忙将正屋的门推开,二人还没进门就感觉到一股暖意,进门之后才发现屋里已经烧起了暖炉。 采禾收了伞也忙进门奉茶,太平愤愤不平地说:“作为一国之母,韦后哪有半点国母风度,看她那两面三刀的样子,真是比之戏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采禾刚好将热茶端来,婉儿抬手将茶接过,亲手送到太平面前笑道:“何必跟她置气,其实方才我是故意激怒她的。” “什么?”这倒是让太平没有想到,婉儿这样随和的一个人,从来不会故意给自己找事,所以方才见到那一幕她还以为是韦后在欺负婉儿,根本没想过是婉儿故意的。 婉儿见她微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韦后如今正在为流言的事情焦头烂额,我自然是要激一激她的,实际上我迎皇后进门之前就看见陛下的手动了一下,想来是要醒过来了,所以才会故意激怒韦后,一来是迫使韦后尽快解决流言的事情,二来也是想让陛下知道,韦后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处境,而不是陛下。” 方才韦后进殿只是装模作样关心了李显几句,并未落泪,反而责问婉儿为什么这么大事情不告诉她,怎么看都是一个无情的人。 但是在李显醒了之后却扑上去痛哭,前后的反差即使是李显这样迟钝的人也不应该毫无察觉。 太平点了点头,说出的话却不容乐观:“七哥这人最是重感情,怕只怕他会自我说服,不会把皇后想的那么绝情。” 婉儿也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知:“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盼着陛下能早日认清皇后的真面目。” 太平听后点头,她心里念着安乐的事情,终究是有些心绪不宁,于是没说两句就起身告辞,匆匆出宫了。 第200章 盛怒 太平出宫之后径直往相王府去,刚到相王府就见李旦的心腹李追鸣迎上来:“公主,王爷出门去了,临走前特意交代奴才在这儿等着殿下,让殿下先回公主府等消息,切记不要有所动作。” 太平有些欣喜的同时又有些担忧,八哥既然这么吩咐应该是有了眉目,但是他心里又放心不下,追问道:“八哥出门带了多少人马?” “回殿下的话,王爷只带了十几人出门,但个个都武功高强,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李追鸣回道。 他知道公主是担忧王爷,所以刻意宽慰,可这话落入太平耳中却是心惊胆战,区区十几人八哥就敢前去追查,集结兵马并不是小数目,八哥也太冒险了些。 “胡闹,你可知道八哥去了哪里?” “公主恕罪,奴才不知。王爷正是担心公主会关心则乱,所以并未告知奴才他会去哪里,只叫奴才告知公主放宽心就好。”李追鸣忙跪下请罪。 太平气得脸色涨红,纤纤玉指抬起怒骂:“好你个追鸣,若是八哥出了什么事,本宫饶不了你!” 她说完愤怒转身,心里默默祈祷,八哥可千万别出事。 另一边韦后和安乐在李显榻前又是关怀又是哭泣的,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消停,李显有些疲乏,等她们走后才问冯公公:“是你让婉儿来的?” 冯公公忙请罪:“请陛下责罚,昨日陛下忽然晕倒,着实吓着奴才了,奴才没办法只好去寻昭容,昨日昭容足足守了您一晚上,一直没合眼,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您就没事了。” 他担心李显怪罪,专门捡李显喜欢的话说。方才陈太医也已经来看过了,说陛下已无大碍。 李显本来是要怪罪的,他方才已经听见了,婉儿是怎么知道他是因为看了奏疏才晕倒的,这事可只有冯公公知道,没想到他这么多嘴。 可他听冯公公这么说心里忽然像是一阵清风吹过,夹杂着花香和蜜意,迟迟没有消散,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无比清晰,枉他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会如此欣喜,意识到冯公公正悄悄抬头看自己,那目光中还带着笑意。 李显不由得正色道:“别说这些哄朕高兴。” 冯公公惯会察言观色,见李显脸色缓和,又腆着脸说:“奴才可不敢欺瞒陛下,想必陛下方才也看见了昭容的神色,眼下发青,确实是一夜未眠。” 李显想起方才婉儿就站在榻前,但是她直言不讳对韦后说了那些话,不知道婉儿这么做的用意,李显总觉得她怪怪的,这件事本就不应该对韦后说。 可同时韦后的行为也让他觉得怪异,为什么在他醒过来的前后,她的行为如此大相径庭。 方才他还在思量这件事,再加上韦后一直扑在他身上哭泣,他实在是无暇顾及。 现在想想婉儿守了他一整夜,他确实是应该去看看她。 李显这样想着,心里的疲倦也驱散了不少,翻身下床,吩咐冯公公:“起来帮朕更衣,朕去看看婉儿。” “这”冯公公有些为难,“陛下,您才醒过来,还是先休息休息吧,现在过去只怕是会让昭容担心。” “少废话,朕无碍。” 最终,冯公公还是拗不过李显,只好替他穿戴好,小心翼翼陪着他去两仪殿。 今日阴雨连绵,连天都是黑压压的,婉儿才用了午膳就犯困,她昨日照顾了李显一晚上,早就疲乏了,再加上阴雨连绵的天本来就让人昏昏欲睡,所以她用完午膳之后便睡下了。 李显从辇车上下来,冯公公忙上前搀扶,两仪殿门前的宫人见陛下居然来了,忙行礼:“参见陛下。” “平身”李显说着,又问了一句:“昭容呢?” “回陛下,昭容用了午膳之后就歇下了,奴才这就去告知昭容您来了。”那内侍说着就向进门通报,李显却制止了他:“不必,朕就是来看看而已,别打搅了昭容休息。” 李显说着走进两仪殿,到了正殿之后又示意采禾别出声,自己伸手推开门进去,内室的床榻帷帐垂下,将里面遮的严严实实,李显不禁放轻了脚布,抬手将帷帐掀开。 帷帐内的女子还在睡梦中,如玉的脸颊有些消瘦,眼下还有青黑的印记,他最近居然没有仔细看过她的模样,今日看着才惊觉她瘦了许多,可能是因为修缮宫殿的原因,她虽是昭容却也是内官,自从太子叛乱之后,她忙得脚不沾地,想来最近也是累坏了。 可他却让她操心了一整晚,心里不免有些内疚,李显轻轻放下帷帐,转身出去。 出去之后又睥了冯公公一眼,就怪他多嘴什么事都来麻烦婉儿。 冯公公不明所以,忙低头一副认错的模样。 “吩咐下去,让人送些党参燕窝来两仪殿,平日里好好照顾昭容,照料好了朕重重有赏。” “是”采禾忙跪下回道。 入夜,甘露殿 韦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安乐,刻意压低了语气,可语气中的怒气却压不住:“裹儿,你向来心细,怎么到了大事上面却如此马虎,你人在宫里,就算是要集结兵马也赶不过镇国公主,你何必跟她争先后,更何况,陛下在宫里,只要陛下在我们手里,一切都不足为惧,你居然铤而走险去集结兵马,如今被镇国公主察觉,相王也在追查,万一真被他们抓住了把柄,我们就完了。” 今日她心急如焚想要去查看李显的情况,完全忽视了安乐,没想到她会走这一步棋,而且还棋差一招。 安乐也是愤愤不平:“女儿还不是因为您吗,上官婉儿为什么要刻意隐瞒父皇病倒的消息,万一她真的勾结了姑姑,我们岂不是失了先机,女儿只是没想到她会利用这件事来给女儿下套。” 今日她收到太极殿的消息便心绪不宁,想了无数种可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上官婉儿是故意隐瞒,目的就是夺权,她不得不赌一把。 “你以为上官婉儿会这么蠢,她如果要借机夺权,会让你的人轻而易举就探查到太极殿的消息,你怎么就不想想这是一个圈套呢!” 安乐也有些不知所措,语气急促:“这可如何是好,如今皇叔亲自追查,就连表舅都被他抓了去……” “相王穷追不舍,要想息事宁人是不可能的,壮士断腕才是明智之举,只能牺牲韦渲了。”韦后声音冷冽,眼底生寒,韦氏一族本就人丁凋敝,韦渲是为数不多的可用之才,又是她的表弟,逼得她自断臂膀,怎么能不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