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大明铁骑》 第1章 开局就是萨尔浒 头好痛! 一阵剧烈的头痛将肖遥从睡梦中惊醒,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只感觉头上似乎缠绕着什么东西。 心里一惊,昨天跟几个朋友在外面喝酒,估计是喝大了,怎么喝到头都给包扎起来了? 不待他多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着古装的大汉“砰”的一声撞开了大门,口里呼喊着:“不好了!百户大人,出大事了!” 肖遥似乎愣住了一般,定定的望着面前的这个汉子。 头又开始痛了起来,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碎片仿佛小刀一般,在他脑海中反复的搅拌着。 那人一步跨上前来,将肖遥扶了起来,低声说道:”百户大人,您可好些了?非是卑职不懂得体恤大人,实在是兹事体大,还请大人定夺。“ 望着眼前的大汉,肖遥皱了皱眉,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 他脑海里似乎存在着两段记忆,现在看到眼前的场景,仿佛做了一个恍如隔世的梦。 自己究竟是叫杨延宜还是叫肖遥?两段记忆都十分清晰又互不干扰,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他在那人的搀扶下,强撑着坐了起来。 麻布的床单触感非常粗糙,在前世,他是绝不会使用这种材质的床单的。 那汉子的名字也同时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林云,锦衣卫小旗官,是他的下属。 林小旗似乎有一个月没有洗过澡了,他贴上来的时候,一股温热而腥臭的体味扑面而来。 肖遥皱着眉半捂了一下鼻子,在这生化武器的攻击下,头脑瞬间清明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挪开了身子,沉声说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肖遥似乎好了些,林小旗后退一步,双手抱拳释了一个军礼,沉声说道:”百户大人,马总兵在尚间崖大败于建奴,咱兄弟何去何从,您得拿个主意才行啊!“ 肖遥一惊,原主的记忆也瞬间涌入脑海中,他脱口而出说道:”马总兵?马林吗?“ ”正是!卑职已将溃散的逃兵带至,请大人定夺。” 说完,他朝门外招呼一声,“押上来!” 门外又响起纷杂的脚步声,两个锦衣卫押着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进了房间。 只见那军汉身着军服,双手被麻绳绑在背后,满面都是惊慌神色。 两个锦衣卫在那军汉腿弯踹了一脚,让他跪倒在地,又朝着肖遥抱了抱拳,说道:“百户大人,逃兵带到。” 那军汉似乎还没从惊慌中回过神来,不住的朝着地上磕着头,犹如鸡奔碎米。 额头在青砖上“砰砰”直响,嘴里哭囔着:“请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肖遥差一点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前世中根本不习惯跪拜这样的大礼,让他非常别扭。 他定了定神,柔声说道:“起身回话,你叫什么?是谁的兵?“ 那军汉仍旧不敢起身,颤声回道:”禀大人,小人叫刘二黑,是少总兵麾下亲兵。“ ”马燃少总兵吗?他何在?“肖遥回想了一下,问道。 刘二黑嚎啕大哭起来,”死了!都死了!“ 这时,肖遥终于不再头疼,他已经确信自己穿越到了明朝末年。 而且还是揭开明朝败亡的那场战争-萨尔浒之战。 肖遥前世对明末历史有些许了解,但不多。尽管如此,也是听说过鼎鼎大名的萨尔浒之战的。 他在与同事们吹牛扯淡时,也曾经谈到过这段历史。 当时几个喝大了的大老爷们,化身为马后炮战神,对着这场战役长吁短叹、侃侃而谈。 可当他真的身临这个历史转折点时,发现纸上谈兵容易,自己以身犯险时,选择却是千难万难。 此时明朝的统治者们,完全不了解努尔哈赤这个可怕的对手,仍只当他是深山老林里未开化的野人。 可肖遥作为后来人,却清楚的知道,努尔哈赤其实是当时不二出的战争天才。 萨尔浒之战后,明军的有生力量几乎被全歼。以至于后来辽阳、沈阳、开原也相继沦陷。 建州女真亦获得了这几个重镇全部的人口、钱粮,继而定鼎中原。 清史稿有云:\\\"萨尔浒一役,翦商业定。迁都沈阳,规模远矣。比於岐、丰,无多让焉。\\\" 肖遥陷入了沉默中。 凭心而论,他对腐败透顶、民不聊生的明朝没有任何的好感。 明朝尤其是明末,几乎是所有封建王朝中,对老百姓最狠的那个朝代。 为什么是几乎是?因为后面还有个以亿万百姓为奴为婢的朝代。 他现在的身份是锦衣卫百户,名叫杨延宜,前往开原本是为了稽查开原周氏走私一案。 所以,他现在一拍屁股走而了之,是不用承担任何的责任的。 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军,对辽东的军事插不上手,同时也不需要为任何战争败亡负责。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种是马不停蹄的滚回北京,走私案已经升级为通奴案,且已查到真凭实据,大功已经在手。 明末朝堂上,阉党和东林伪君子党,以及浙党、楚党等大佬们,你方唱罢我登场,锦衣卫却一直是那个在角落里长满了蜘蛛网的孩子。 没有奶吃、也没有任何存在感。 所以身为锦衣卫中级管理层,他没有理由放弃这来之不得的立功机会。 如果选第一种,那这趟穿越之旅,他还有几十年好日子可以过。 第二种则是:直面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军事天才,还是以一个四六不四、没有任何话语权的身份。 吾愿为枪、何以为盾呢? 战争自古以来,打的就是钱粮。 以明末腐败至极的官场、荒废已久的军备、穷困潦倒的朝廷,来面对这个最可怕的敌人。 没有胜算,一丝都没有。 滚回北京,牵几只黄犬、胳膊上架着鸟、身后跟着狗腿子,没事满大街溜达,调戏一下大姑娘、小媳妇他不香吗?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他杨延宜不屑与明末的伪君子为伍,却也不愿就此了却残生。 杨延宜看着面前惶恐的逃兵和同样惶恐的锦衣卫力士,他很轻易的就做出了选择。 他将头上缠绕着的布条解下,朗声说道:”押下去吧,收拾一下,准备回京。“ 林小旗施了个军礼,朝身后挥了挥手。 两名力士唱了个肥诺,拖死狗般将逃兵拖了出去。 刘二黑自知作为总兵的亲兵,丢下主家逃走,已是必死无疑。 他双腿在地上死命的蹬踏着,嘴里胡乱喊着:”大人!大人救救我!我不是逃兵啊,大人!“ 杨延宜有些不忍,但他心知,以他的身份,他救不了任何人。 且这逃兵身为总兵的亲兵,竟然私自逃回,是生是死,远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凄厉的呼喊声渐行渐远,杨延宜叹了口气,长身而起,走到衣架前,端详着自己的盔甲。 在结合原主的记忆后,他发现不是所有的锦衣卫都有资格身穿四爪飞鱼服。 只有在皇宫大内负责依仗的仪鸾司才可以穿,或者是天子特赐。 其他锦衣卫穿着更是五花八门,有的跟百姓毫无二致,有的则与士兵穿着一样,根本穿不了后世影视剧里那样威风凛凛的四爪飞鱼服。 林小旗看着杨延宜站在衣架前,连忙上前服侍他着甲。 身为锦衣卫百户,他这一身盔甲倒很是唬人,在模糊的铜镜里照了照,他转身走出了房门,林小旗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走了几步,杨延宜想了想,开口问道:”周氏通建奴的信笺在哪?“ 林小旗慌忙走上前,将藏在怀里的一封书信掏了出来。 杨延宜接过信封,将信件拆开来,抖出信纸,观看了起来。 这是开原最大的马市掌柜写给建奴李永芳的信,上面满是阿谀奉承之词,并着重写明了与建奴所交易的粮食、茶砖、生铁等物的数量和交付时间及价格。 好在交易约定前,萨尔浒之战打响,所以交易尚未完成。 送信的人被他们秘密抓捕,关押了起来。 开原周氏,是开原总兵马林的大房。 不知在尚间崖全军覆没的马总兵,得知自己的大房竟然与建奴做交易时,会是什么感想。 据传闻马总兵很是惧内,很难说马林是否知情。 杨延宜的任务已经完成,几个月之后,开原将陷入灰飞烟灭之中。现在趁着马林部大败,兵荒马乱之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越发下定了即刻就走的决定,什么万历天启崇祯,请恕小爷不伺候了! 第2章 兵过如篦 杨延宜走出自己的房间,穿过天井,来到了侧院内。 十几个锦衣卫力士围着一个长条桌正在吃饭,杨延宜走上前一看,桌上摆放着一个大瓦盆,里面盛着些黄褐色的糙米饭。 桌上另摆有几个瓦盏,里面胡乱装着些咸菜和水煮青菜之类的。 看到自己的上峰过来,他们立马扔下手里的碗筷,一起站直了施了军礼。 杨延宜撇了撇嘴,开口说道:“平时就吃这个吗?” 力士们不敢答话,林小旗在身后低声说道:“大人,一直如此的。” 杨延宜毕竟是刚穿越而来的,这样的吃食他还真的吃不下。虽然他是有小灶的,但是想到即将开拔回京,怎么也得抓紧机会笼络一下人心才是。 一念及此,他转头向林小旗问道:“咱们现在这里有多少个兄弟?“ 临小旗想了想,开口说道:”除去看管那人的、在外面游哨的,一共有二十八个兄弟。“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叫他们集合,我有话说。” 说完,转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他照着记忆,在床底寻摸出个箱子来,打开一看,里面摆放着些许散碎银两几张银票。 明朝初期,朱元璋尝试过以宝钞来替代金银作为流通货币。 可这位大佬并不懂得经济学,滥发的宝钞在洪武朝很快就变成了草纸一般的存在。 此时时值明朝末年,宝钞早就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因此百姓们所使用的仍是以铜钱为主,大宗商品交易则以银子和银票作为支付手段。 他不清楚现在银子的购买力,所以多带了些散碎银子,找一个荷包装了,在盔甲中寻摸个缝隙塞了进去。 外面的力士们已经集合完毕,二十几号汉子站在院子里,鸦雀无声。 杨延宜推开房门,在众人双手抱拳施完军礼后,朗声说道:“兄弟们,咱们不日就要准备开拔回京了。” 看着众人一动也不动,杨延宜暗地里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些日子承蒙各位袍泽相互照应,本……本官今日就请各位饱餐一顿,咱们不醉不归!” 底下众人仍是没有任何反应,这可把杨延宜晾在了原地。 二十几个大头兵和一个百户面对面,大眼瞪小眼,望了得有十几秒。 杨延宜心里直犯嘀咕,什么情况这是?说请他们吃饭,他们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 林小旗在他身侧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大人还有其他吩咐吗?“ 杨延宜有些摸不着头脑,摆了摆手说道:“没有了。” “解散!各自准备吧!”林小旗说道。 底下众人齐齐双手抱拳,唱了个喏,有向着杨延宜致谢的、有互相拉扯邀请斗酒的,这才兴高采烈的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各自散去不提。 片刻之后,杨延宜带着几十个汉子走上了开原街头。 此时开原城内,几乎已是人人带孝、家家缟素了。 马林在萨尔浒全军覆没的消息已经传回开原城内,城内居住的军户们,不是失去了儿子、就是失去了丈夫、父亲。 无数个家庭因此而破碎,失去了顶梁柱的老弱妇孺们,往后的光景将比辽东的寒冬更冷。 原本有说有笑的几十个汉子也随之沉默下来,杨延宜心底有些许不忍,他暗叹一声,伸手接住了飘落的雪花。 他很想去跟见到的每一个人说:你们快逃吧!逃出开原!逃出辽沈!逃出辽东!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这样毫无意义。 逃得出开原、逃得出辽东,逃得出这腐朽的大明吗?逃得出这吃人的社会吗? 众人兴致受到了影响,在沉默中来到了一所酒楼门口。 众力士簇拥着杨延宜走进了大堂,还没坐定,只见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男子一个跨步向前,一个长揖到地,颤声道:“各位军爷!将军!小店打烊了,请各位将军移步别家吧!” 众人皆是一愣,不带杨延宜开口,只听到楼上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喊叫声“酒呢?给军爷我拿酒来!” 杨延宜讶道:“店家,不是还有人在吃酒吗?莫非你怕本官少了你的酒钱?” 那中年汉子脸色大变,浑身筛糠般打起抖来,慌得是手足无措,连连摆手说道:“不是如此啊!将军……” 未等他说完,又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声,随着一声布匹的撕裂声,一个女孩跌跌撞撞从木制楼梯上逃了下来,双手捂住撕裂的布衣,躲在中年男子身后,小声的啜泣起来。 杨延宜见状,长身而起,怒吼道:“大胆!楼上是何人?” 中年男子见状,急忙跪倒在地,额头在地上碰出了鲜血,连声说道:”将军!将军!你管不了的,他们是……“ 身后的小女孩约莫十四五岁大小,瘦弱得跟小鹌鹑似的,也跟着跪在中年男子的身后。 没等中年男子说完,楼上又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说道:”楼下是哪个狗才啊?打扰你军爷吃酒!“ 后厨一个妇人见状,颤巍巍的端着一壶酒就踏上了楼梯。 杨延宜见不得有人行如此大礼,他连忙伸手去搀扶中年男子。 这时,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声音,那个手端酒壶的妇人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头磕碰在木制楼梯上,摔得是头破血流。 一个醉汉摇晃着迈步走下楼,斜着眼睛朝下望了过来。 却与满眼怒火的杨延宜望了个眼对眼。 小女孩一声哭喊,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妇人身边,趴伏在妇人身上痛哭起来,呼喊着:“阿娘!阿娘!” 杨延宜深吸一口气,将呆在原地的中年男人扶起来,伸手一指那醉汉,厉声道:“来啊!给本官拿下!” 那醉汉看到杨延宜时,也是吃了一惊,锦衣卫!? 几十名力士听闻上峰暴怒,“呛“的一声,各自抽出了长刀! 几十把雪亮的绣春刀“唰”的出鞘,在阳光照耀下,端得是杀气腾腾! 第3章 天地本宽 那醉汉看到几个汉子手提绣春刀,杀气腾腾的朝他涌了过来,酒倒醒了几分,没有去掏武器。 须知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本就有负责稽查军法军纪之责。只是后来锦衣卫势微,没人再有能力多管闲事而已。 很快,在二十几名力士的押送下,楼上闹事的军汉都被带了下来,一共五六名。双刀架颈、齐刷刷的跪在了大堂里面。 杨延宜看都不看这几个人,走到哭倒在地的一家三口面前,蹲下来轻声说道:“她没事吧?” 妇人用手捂着头上流血的伤口,颤声说道:“多谢将军,是民妇自己不小心摔了下来,不碍军爷他们的。” 听到妇人这样说,那几名跪倒在地的军汉脸上也轻快了许多,脸上桀骜的小表情也回来了。 看着妇人胸前那个醒目的脚印,林小旗在他身后低声说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店里的喧闹声,也引起了周围百姓的注意。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子,木然的看着店里面发生的一切。 有个老汉撇了撇嘴,向着旁边的一人说道:”这群丘八,跟建奴一样坏!狗官的也都是一样,就是狗咬狗了!“ 一旁的老头也是点了点头,这年头还指望有当官的为老百姓做主?别逗了! 看着门外集聚的民众,杨延宜随着林小旗走到了一边。 林小旗轻声说道:”大人,惩治这些军汉一番,倒不是什么大事。可咱们终究要回去的……” 杨延宜也不是傻子,他瞬间就听懂了林小旗话里的话。 惩治他们容易,可这些军汉随后的报复又会落到谁头上呢? 杨延宜心底暗叹,这天下许多人,他救不了、也管不过来。 他摆了摆手,也不看那些军汉,寻摸了张桌子,兀自坐了下来。 林小旗会意。转身来到那几个军汉面前,招呼力士放开了他们。 看着这几个有恃无恐的军汉,林小旗问道:“你们是在哪里当差的?” 那军汉看着杨延宜已独自坐到一边,心底已然明白,他随意施了个礼,傲声道:“小人是周家的亲兵。” “周家吗?”林小旗点了点头,说道:“本官今天不为难尔等,以后望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对着力士们打了个手势,众力士散开了包围圈。 几名军汉朝地上吐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前呼后拥便准备离开。 杨延宜头也不回,轻声说道:”酒菜钱呢?白吃这许多吗?“ 那军汉咬了咬牙,终究没敢再顶嘴,几人凑了些散碎银子和铜钱,一并交到了店家手上。 店家唬得不敢动,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军汉却不理这许多,将钱财扔在桌上,几人便匆匆离开。 周围围观的群众倒是激动了起来,这些军汉平日里就没干过一件好事,今天竟然在这位将军手里吃了亏? 这将军一身盔甲看起来倒很是威武雄壮,竟然这样的年轻。 门外的百姓们交头接耳起来,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冲到了屋内,跪倒在地大声的哭起冤屈来。 杨延宜背过身去,听着那些人哭诉,平日里那些当兵的是如何欺男霸女的。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在这些世据辽东的将领眼里,他什么也不是,同时也什么都做不了。 与其说敬他,倒不如说是对他的锦衣卫身份敬而远之。 那些锦衣卫力士们听完,也是颇为愤怒的望向杨延宜,只等他下令。 杨延宜心底闪过一丝不忍,他缓缓找了条长凳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林小旗会意,将大堂里喊冤的百姓们搀扶起来,说道:”各位有冤屈,应该去找开原卫马总兵告状,我家大人……也帮不了你们。” 几个告状的百姓失望的站了起来,有一个老汉说道:“你们跟那群丘八都是一样的,是老朽瞎了眼!” 看着周围百姓仇恨而麻木的眼神,林小旗低下了头,招呼兄弟们坐了下来。 酒店店家和洗漱完的妇人连忙招呼起来,好酒好菜摆满了一桌。 可这香醇的美酒和喷香的饭菜,却让众人如同嚼蜡,食之无味。 这批跟随他而来的锦衣卫力士们,都是京城里那些富庶人家的孩子。能在锦衣卫里做个小官的,基本上都是商业巨富或者官宦之后了。 杨延宜也是子承父荫,继承的这个锦衣卫百户。 所以他们没有经受过这个社会的毒打,还保留着那份单纯和清高。 可这单纯,竟也终将蒙尘。 这一顿酒宴进行得到快, 不用众人劝酒,杨延宜便将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其他的力士们倒很是克制,众人随意用了些酒菜,准备将人事不省的杨延宜扶回卫所。 临行前,林小旗从兜里寻摸出一块碎银子,扔在了桌上。 店家给唬得面无人色,慌忙摆手不肯收下这银子。 林小旗转头问众军汉,说道:“百户大人令,强夺百姓钱财、白吃白拿者,论律当如何?” 众军士齐齐起身,双手抱拳朗声道:“奉百户大人令,论律当杖四十!“ 纵使只有二十来号人,回答声也不是那么齐整,竟也喊出了千军万马、气吞如虎的架势! 店家愣在原地,他走南闯北也闯荡了数十年,竟从未见过这样雄壮的军士。 林小旗一个潇洒的旋身,朗声向着店家说道:“请店家勿使我等为难,我等可不敢违反大人军令,这便去也!” 店家似乎刚醒过神来,他连忙高声说道:“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林小旗听闻,转身向南,双手高举过头作了个揖,朗声道:“我家大人乃是天子亲军,锦衣卫百户,杨大人!” “缇骑?”店家听闻,也是大吃一惊。 要知道锦衣卫之赫赫威名,早些年间一度可止小儿夜啼,现在虽已式微,却远不是他这样的百姓所能沾染的。 看着店家那吃惊的神色,林小旗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开原呆不得了,尽快离开吧,往关内走,越远越好。” 说完,再也不理会店家,招呼几个力士将烂醉的杨延宜搀扶起来,便离开酒楼。 那几个兵痞却并没有走远,他们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死死的盯着酒楼的方向,眼里满是阴霾…… 第4章 而鄙者自缢 将杨延宜安顿好之后,林小旗又招了几个力士过来,详细吩咐了几声。 几个力士听完之后,打马离开不提。 杨延宜醒来时是中午,心情低落之下,吃了个大醉,这一觉好睡,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林小旗在屋外,听到杨延宜醒了之后,连忙端着一碗温水走了进来。 杨延宜不由得暗叹,要是搁在自己那个年代,又去哪里能找到这样体己的下属呢? 他一口气喝完水,开口说道:“本官孟浪了,倒是忘了几件事。“ 等到杨延宜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说道:”马原部即已全军覆没,当速速查清其余几路人马现在情况,早日回禀朝廷。“ 林小旗点了点头,说道:”卑职已派出探马打探消息了。” 虽然做出了这样的安排,但作为穿越到现代的杨延宜来说,萨尔浒明军的情况他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 杨缟将十二万大军兵分四路,还匪夷所思的将出兵日期详细告知努尔哈赤。 凭心而论,杨缟分兵的策略谈不上错误,本来四路明军来自天南地北,还有朝鲜和海西女真叶赫部这样的援军。 杨缟没有那个能力能将这几路兵马统合到一起,如臂使指。那些自持久经战阵的悍将也不未必会将他的军令放在心上。 所以给出各部具体的作战任务,各自负责自己的那一摊子,算不上是指挥失当的。 可大明败就败在战略上过于轻视对手,战术上又未能压过努尔哈赤一头。 在蒙古打下赫赫威名的杜松,杜太师,未等马林部汇合便轻敌冒进,以至于一败涂地。 马林部行军的速度也是极其的莫名其妙,几天才走了几十里路。 可自开原陷落后,这些都淹没在历史中,具体原因再也不为人所知。 杨延宜在脑海里将这些过了一遍,却不便对林小旗言明。 怎么跟他说呢?说自己是几百年后穿越过来的?不行,太荒唐了。 他想了想,说道:“把我的马牵过来,我要出去走走。” 林小旗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不一会,等他走出门时,门外已停妥一匹骏马。 杨延宜踩着上马石,一步跨上骏马。他穿越前虽然不会骑马,但原主却是个弓马娴熟的主儿,所以骑马倒也难不倒他。 可当他刚骑上马背时,那骏马一声悲鸣,四蹄竟然软软跪倒在地。 好在杨延宜骑术精湛,右脚一踩马蹬,在骏马没倒地之前便跳下马来。 好在林云面色有些偏黑,涨红了脸也瞧不太出来,鼓着腮帮子用力憋着笑。 杨延宜也是哑然一笑,随即一个想法犹如惊雷般,在他的脑海中划过。 他皱眉问道:“前日本官坠马,是否骑乘的也是此马?” 林小旗只当他在往回找补,点了点头。 前日杨延宜与马炯少总兵骑马,半途时他坠马受伤,摔到了头,以至于昏迷不醒。 后来肖遥穿越到他身上,也就是现在的杨延宜。 马炯,是马林总兵第五子。因为是庶出,所以并不受马林所重视。 在前往萨尔浒时,马总兵将自己两个嫡子都带上了,独留马炯于开原,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毕竟在出征前,朝廷上下对于赢下这一战的信心是非常足的。 在大军开拔之后,杨延宜与闷闷不乐的马炯相约骑马比试。两人一时兴起,竟然换马骑乘。 所以说,这匹马乃是开原卫的军马中的一匹。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渐渐成形,他或许发现了马林部行军过于缓慢的原因! 他伸手探向马尾根部,触手却是一片湿润。如果马林部其他的战马也是如此,那这事儿就大发了。 这会否是马林部行军缓慢从而导致失期的原因呢? 杨延宜不由得想起后世着名的蝴蝶效应理论来。 马林部因暴雨泥泞、战马被投毒导致疲惫不能久行,从而延迟了与杜松部的会师。 后面的事情就像连锁反应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可就凭他们这二十来号人,能把这事查清楚吗? 在这个诺大的开原城内,二十几个锦衣卫,就犹如掉入大海中的水滴,半点水花都不会溅起。 在融合了原主的记忆后,他也轻易的了解了原主是一个怎样的人。 从他带出来的这二十来号兵,并且就凭着这些人,竟然通过设伏,拿到了周氏通奴的铁证。 整件事情办得很妥帖,开原周氏以为信使已经出发,却不知早已到了原主的手中。 想来原主与马炯的刻意交好,也是存在着打探消息的意思在里面。 可他与原主不同,后世的肖遥,也就是现在的杨延宜,他对明朝是没有任何的归属感的,也并不觉得自己必须要忠于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并为他付出自己的生命。 看着杨延宜脸色一变再变,林云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他结合了之前审讯逃兵时得到的马林部失期的信息,已是猜测出八九分来。 林云扭头望了望四周,开口说道:”大人,您意下如何?“ 杨延宜想了想,说道:”辽阳、沈阳方面情况不明,待游骑们打探完消息后,即刻就走!“ 他已是打定主意,不能再趟这浑水。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马林可是活着回到了开原城的。 通奴案看起来似乎很严重,但毕竟只有书信一封、人证一人而已。再者说,边关的将领们可没少跟建奴做交易。 在建州女真一家做大之前,明朝一直都是采取谁强就打谁、谁弱就扶植谁的策略。 不要说明军边关将领了,就连朝廷当初也曾多次与建州女真互市过。 努尔哈赤这个怪物就几乎是前辽东总兵李成梁一手养成的。 但是,给战马投毒导致整场战役失败? 这可就不是牺牲一个妻子就能摆平的事情了,这是要抄家灭族的! 按日程来算,马林现在可能已经返回了开原城。如果不快一点行动,那所有的罪证都将会被马林所亲手掩盖,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不然后世也不会对马林部失期的原因一无所知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这样冒失的介入这个案子的锦衣卫身上会发生什么呢? 很难说马林为了自保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作为手握兵权的开原总兵,让二十几个锦衣卫消失在兵荒马乱的边陲城市,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第5章 谁的面子都不给 看着林小旗远去,杨延宜想了想,又将他唤了回来,低声说道:”你还记得上次那个叫什么二黑的逃兵吗?” “叫刘二黑,现在关押在开原卫监狱里面。”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对!就那个刘二黑。这样,你带人把他秘密提出来,但不要在关押犯名册上签字。” “大人您是要彻查此案吗?” 杨延宜撇了撇嘴,说道:“彻查?如何彻查?我随便问问罢了。” 林小旗点了点头,带了两名力士转身离开了卫所。 杨延宜想了想,唤过来一名锦衣卫力士,开口问道:“我记得你家里养过马?” 那名力士恭敬的行了个礼,沉声道:“禀大人,小人家原籍山东,现在还兼着给朝廷养马的差事。” 杨延宜点了点头,指了指瘫软在地上的那匹军马,开口说道:“那你应该懂马喽?看看此马有何不妥。” 那力士听闻,走到军马面前,先是伸手轻拍了拍军马的额头,又给它捋了捋鬃毛,先安抚了马儿。 顺后将军马牵起,翻开马的上下唇仔细检查了一番。 等检查到军马的尾巴时,那力士也发现了马匹尾巴上沾染的粘液。 他用手沾上粘液放在鼻下闻了闻,开口说道:“大人,此马曾腹泻过,导致疲不能行。” 杨延宜点了点头,这跟他的想法很是吻合。 于是他又开口问道:“那你知道它吃了什么东西导致的腹泻吗?” “这就非卑职所能知了。”力士双手抱拳低下了头。 现在没有后世那些检测技术,杨延宜也不指望他闻一下就能知道。 他想了想,又开口问道:“如果想让马匹看起来毫无征兆,过一两日才发作,你可知有何办法?” 那力士想了想,开口说道:“先让马吃个七八分饱,后以少量巴豆拌在黑豆里喂给它吃。如此则可行。” “当真如此?”杨延宜颇有些惊喜的说道。 那力士点了点头,他从小养马,这些对他来说是常识。 杨延宜长出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你是叫做王虎是吧?本官记住你了。此事切不可外传。” 唤作王虎的那名力士唱了个喏,便牵着军马退下了。 杨延宜想了想,又踱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现在辽东整个一团乱麻,自己想要在这当中找到线头,却着实不易。 他还是决定不要牵涉过深,以免玩火自焚。 正在他苦苦思索之时,原先跟着林云前往监狱提人的力士在门外大呼道:“百户大人?大人何在?” 杨延宜打开房门,出声问道:“何事啊?” “大人!林小旗在城内与兵痞发生冲突,被人堵住了,还请大人速速救援!” “竟有此事?叫兄弟们集合!”杨延宜大喝一声道。 那力士抄起了放置在门边的铜锣,鼓起嗓子嘶吼道:“奉百户大人令!紧急集合!” 刺耳的锣鼓声在平静的小院里骤然炸响,锦衣卫卫所里各个角落里都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 林小旗看着周围全副武装的士兵,咬碎了钢牙,手里的绣春刀横于胸前,指着前方骑在马上的一名骑士怒喝道:“吾乃天子亲军,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那骑士哑然一笑,说道:”小旗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只是不知我这几个兄弟犯了何事,林大人竟要无故羁押他们?“ ”无辜羁押?“林小旗怒极反笑,指着街道边上那座冒着黑烟的酒楼,大声喝问道:”本官路经此地,发现你的人竟在里面行凶杀人,光天化日之下,可还有王法吗?“ 那人一愣,向几名兵痞问道:”林大人说你们公然行凶杀人,可有此事啊?“ 几名兵痞哄笑一声,其中领头一人朗声道:“大人,我等路过此地,见到民居着火,心有不忍,故前往救火来着。” “谁知这位小旗大人突然闯入,持刀伤人,还污蔑我等是凶手,请大人给我们做主啊!” 那领头的兵痞就是今日中午时,在酒楼与店家起冲突的那个周家亲兵,这很明显是一场蓄意报复。 杨延宜和林小旗都猜测到他们会迁怒于店家,所以中午在酒席散场后,林小旗曾特意嘱咐店家尽早搬离这是非之地。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胆大如斯! 想到这里,林小旗怒喝道:“贼子敢尔!尔等手持凶器,刀上鲜血犹在,还敢狡辩吗?” 那骑士笑得越发猖狂起来,抬起马鞭指着林小旗说道:“我们在外面跟建奴厮杀,刀上有血迹有什么奇怪,你口口声声说我兄弟杀人,可有证据吗?“ 林小旗问言有些恼怒,他确实没有亲眼看到他们行凶杀人。 那骑士见到林小旗语塞,知道他并没有抓到他们行凶的现行。 他哈哈狞笑道:”我的亲兵明明是欲救百姓于水火,林大人却公然污蔑他们行凶,故意栽赃陷害,心里可还有王法吗?” 林小旗左右四顾,指着远远看热闹的百姓,咬着牙道:“尔等手持沾血的凶器出现在命案现场,我就可以扣留他们,百姓都可为人证!” 远处的百姓们听闻,那包围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扩了开来,都远远的避了开来,冷眼望着陷入包围的林小旗。 骑士抽刀在手,指向那些百姓厉声道:“谁?是谁可以作证?若有人作证,不用你林小旗来主持公道,某也放不过他!” 这句冠冕堂皇的话,好似在为冤死在酒楼内的店家三口做主。可细听之下,未尝不含有对百姓的威胁之意。 不放过,具体是不放过谁呢? 百姓都是一片漠然,整个现场陷入死一般的沉静中。 那骑士冷哼一声,拨转马头,便准备离开。 “不能走!”林小旗咬了咬牙,准备拼死一搏。 这时若放这些凶犯离开,就真的成了死无对证的公案了。 骑士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你说不能走,就不能走?” 这时,场外一个声音冷冷道:“你又算什么东西?” 杨延宜一身布衣,一人一骑,缓缓从百姓散开的缺口中走上前来。 那骑士正要说话,领头的兵痞连忙上前,跟他低声耳语了起来。 骑士脸色数变,对着那兵痞使了个眼色,倒也没敢再出言嘲讽。 那兵痞会意,连忙隐到一边就准备溜走。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杨延宜右手轻抬,手里的军弩发出“嗡”的一声弦响,一发弩箭擦着那兵痞的耳朵就射了出去! 第6章 好快的刀! 一发弩箭擦着那兵痞的耳朵激射出去,又钉在一边的木门上,箭尾兀自颤动着。 那兵痞骇得在原地做不得声,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杨延宜一发弩箭射出后,不慌不忙打马上前。 原本陷入了绝望的林小旗见到上峰前来,大喜之下迎了上去,三言两语就说明了现场的情况。 杨延宜听完后,冷喝一声,朝着那骑士说道:“这是锦衣卫林云林小旗,本官乃是锦衣卫百户。你是何人?答话!” 那骑士转眼四顾,见到那几个兵痞没有再敢动。咬了咬牙,拨马上前说道:“见过杨大人,小人乃是开原周氏的亲兵头领。” “喔?那就是没有官身喽?”杨延宜斜着瞥了他一眼,那骑士没有答话。 这时,周围围观的人群中,走出一名白须老者,他向着杨延宜一个长揖,朗声说道:“杨大人当面,请容老朽一言……” 杨延宜如何不认得他?这老者乃是开原总兵马林的幕僚。 所谓在宰相门下七品官,在这开原城里,他与扯虎皮拉大旗的杨延宜相比,身份上可谓云泥之别。 所以未等他说完,杨延宜已是指着那骑士,厉声说道:“你既无官身,按大明律法,见到本官竟然还傲坐于马上,好大的狗胆!给本官跪下答话!” 这句话便是把老者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因为他虽说是二品总兵身边的幕僚,却依然是一个白身。 此言一出,老者也是一愣。但他似乎不以为忤,微笑着朝杨延宜高高一揖,退到了百姓中。 那骑士脸色变得涨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仍是愣在马上扭捏。 杨延宜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枚哨箭,甩给了林小旗。 林小旗会意,接过哨箭,装在军弩上,对着天空便发射了出去。 只听见“咻”一声厉响,一支哨箭发出凄厉的响声,直窜上天空。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须臾之间,街角响起了奔腾的马蹄声,二十几骑全副武装的锦衣卫策马奔腾而来! 激烈的马蹄踏着石砖“蹬蹬”做响,这人数仅仅二十多骑,却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 那些骑士策马上前,手里的军弩直直指向那骑士,齐声喝道:“好大的狗胆,跪下答话!” 周围的百姓一片哗然,他们在开原久住,也未曾见过军容如此雄壮的队伍。 那骑士见到二十几把军弩指着自己,咬了咬牙,从马鞍上滑落下来,双手扶地,跪倒在杨延宜马前,那骑士身后的亲兵们也跪了一地。 远处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好!” 百姓们受这声鼓舞,竟然也破天荒的叫起了好来! 杨延宜在心里暗叹,虽然他不愿意以权势压人,也见不得人向自己下跪。 可真碰上了像这骑士这样仗势欺人的狗才,自己唯有以更大的权势强压回去。 他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慢慢的融入了明末这个阶级森严的社会中。 见到这些狗才跪倒在地,杨延宜端坐在马上,朝着南方作了个高揖,朗声道:“本官乃是天子亲军,锦衣卫百户!你们可有人亲眼见到凶犯进入这酒楼?” 百姓们交头接耳之下,却没人第一个站出来。 这也早在杨延宜的意料中。他非是刚刚才赶到这里,而是在外围听了小一会儿。 在百姓窃窃私语下,他已大概摸清了状况,便留下一名叫做王虎的锦衣卫在人群中,并贴着他的耳朵嘱咐了几声。 这时,只见王虎拨开众百姓,上前高声道:“大人!小人可以作证!小人亲眼见到那几名军汉进入了酒楼之内。过了一会儿,里面就传出痛呼声!” 林小旗看到王虎上前,不由得望向杨延宜,眼里满是惊讶的神色。 心里暗想道“大人坠马受伤后,竟然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以前可没有这样……这样狡诈?!“ 看到杨延宜装作不认识王虎,其他锦衣卫倒也没有笨到出言揭穿他。 受王虎鼓舞,人群中更是有胆大的百姓上前,七嘴八舌下、纷做起了人证。 杨延宜所料不差,这些兵痞当真是狗胆包天。 中午才在锦衣卫手底下吃了瘪,竟连一天也等不了,在众目睽睽下便来杀人报复。 只可惜他们让林小旗堵在了酒楼里,抓了个现行。 那骑士听完,已是面如死灰。身后那几个犯下杀人命案的兵痞,更是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起来。 杨延宜听完众百姓所说的之后,朝着林小旗说道:”写下供词,让他们签字画押。“ 林小旗四处看了看,旁边的店家里有人捧着纸和毛笔走了出来,递给了林小旗。 他倒了个谢,双手接过之后,便在青石砖上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那老者也隐在人群中,捻着发白的胡须,玩味的看着杨延宜。 林小旗将自己所见所闻和百姓们的描述写了下来,又大声的念了出来。 做证的百姓,几乎都不会写字。他们听完后,一言不发的摁上了自己的指印,又退了开去,眼看着杨延宜该如何处理此事。 杨延宜接过供词,吹干了纸上的墨痕,一个跨步跳下马来,走到那跪着的骑士面前,说道:”现在证据确凿,你当如何?“ 那骑士知道大势已去,除非他真的要造反,不然这亏他今天是吃定了。 好在那几个兵痞是平时张狂惯了,并不是奉了他的命令报复杀人。 既如此,只能壮士断腕了,这些狗才保不得了。 于是他双手扶地,头低了下去,大声说道:”既已证据确凿,那就请大人定夺吧,小人没有话说。” “好!本官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杨延宜听完,“呛”的一声拔出绣春刀,朝着身后的骑士大声道:“明火执仗,当街与锦衣卫火并,该当何罪?” 众人皆是一愣,片刻之后,林小旗大声回答道:“依律当杖四十!” 杨延宜瞥了他一眼,说道:”喔?与天子亲军火并,形同造反,只是杖四十吗?” 林小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知道上峰这是在护犊子了。这样的上峰不跟,又该跟何人呢? 于是,他涨红了脸,扯着嗓子嘶吼道:”依律当斩!” 众锦衣卫互相望了一眼,也是齐齐喝道:“依律当斩!斩!斩!斩!” 那骑士讶异之下抬眼望去,却只看到雪亮的刀光闪过,未及他喊出声来,只见到自己无头的身躯软软的倒了下去! 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好快的刀! 人群”哗“的一声,仿佛被无形的手捏着脖子,包围圈陡然扩大了几丈远。 那老者几乎被惊呆了,胡子都捻了几根下来,嘴巴张开得能放下一个鸡蛋。 亏自己刚才还高看他一眼,不经勾决,当街杀人,天子亲军,他以为自己是天子吗? 这小子是疯了吧? 第7章 杀不尽的狗头 看到杨延宜眼中寒芒一闪而过,林小旗正欲高呼”不可!“ 未等他话喊出口,只见杨延宜一个迈步上前,”唰“的当头就是一刀。 雪亮的刀光划过,溅起的鲜血将杨延宜染了个遍体通红。 林小旗脸色迅速的灰败下去,他知道这下是惹了大麻烦了。 他们虽为天子亲军,但未经刑部和大理寺审判、皇帝勾决,他们根本没有杀人犯的权利。 想到百户大人即将面临的弹劾,林小旗”唰“的抽出绣春刀,便欲自残。 这样即便将来受到弹劾,锦衣卫被袭击在前,百户大人杀人在后,也还有扯皮的空间。 杨延宜仿佛未卜先知一般,伸手摁住了他的手腕,淡淡道:”本官自有打算。” 周围围观的百姓先是鸦雀无声,继而有人大喊“杀得好!”;也有人匍匐在地,口呼青天、嚎啕大哭起来。 杨延宜神色一动,大声说道:”此贼先是滥杀无辜、后又持凶抗捕、袭击我锦衣卫军士。现已被我正法!” “你们若有冤屈要状告此贼的,就请上前来,本官与你们做主!” 见到百姓们仍有些顾虑,杨延宜索性做戏做全套,他面朝南跪倒在地,朗声道:“你们不用担心恶贼势大,也不论何人、官居何职,本官定会为你们做主,负责到底!本官管得了的,要管!本官管不了的,自有大明律法管、有当今天子管!“ 说完,他还假模假样的呼喊起“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受他感染,众人皆跪倒在地,山呼起万岁来。 那老头也不好再兀自站立,也跟着跪倒在地,嘴角却浮起一丝微笑来。 “此子看似鲁莽,倒是个心细如发之人。今日在场为他作证的百姓,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如此年少,没势懂得借势,借势更懂造势,实在是不可估量啊!” 在带领众人向着那个”背黑锅“的皇帝陛下拜了几拜后,杨延宜长身而起。 林小旗早对自己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今日之事算是揭了过去了。 自家大人年及弱冠,手段却竟然如此老辣!望向他的目光中,早已充满了小星星。 杨延宜站起来后,看着面带桃花、一脸娇痴的看着他的林小旗,也是心里发毛。 ”这厮,别愣着啊?快摆起桌案,备好文房四宝,咱们接状子!” 林小旗连忙应了一声,从隔壁房间抬出桌案来,又扯起丈二大旗,上书“天子亲军,代天子受状!”,插在了旁边。 又找了锦衣卫里面识文断字的几个壮汉,坐在了案牍前,开始为百姓们写供词。 那老者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看着汹涌而来的百姓,杨延宜踱到那几个杀人凶犯面前,一声厉喝道:“来人啊,把这几个当街杀人的狗才押上前来!” 那几个兵痞没想到这年纪不大的小百户大人,竟然真的敢在这开原城内当街杀了周氏的亲军头领,那可是马林总兵的小舅子啊! 看着周氏的弟弟身首异处、惨死在面前,兵痞再也没有往日的猖狂,一个个屎尿齐下,现场泛起一股馊臭的味道。 杨延宜厌恶的捂住了鼻子,挥了挥手。几个力士手持绣春刀走上前来,将这六名兵痞押到了酒楼之前跪好。 安排好这一切后,杨延宜脸色垮了下来,一脸愧疚的走进了酒楼内,林小旗也红着眼眶,跟在他身后。 刚一进酒楼,一股焦臭的味道就扑面而来。那几个兵痞不仅悍然杀人,还在这里放起火来。 好在火势很快被扑灭,没有造成更大的破坏。 店家夫妇二人皆惨死于兵痞刀下,看着血肉模糊的两具尸体,杨延宜感到鼻子有些发酸。 他虽未杀这二人,可这二人却因他而死。 等到了后厨门口时,林小旗钢牙几乎咬出血来,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伸手拦住了杨延宜,开口说道:“大人,还是别进去了……” 杨延宜一愣,只看到林云死死的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大人,还是别看了。” 他闻到了一丝腥臭的味道,即便在这黑烟弥漫的环境中,那丝腥臭却依然像一柄锋利的剑,直抵心底、戳得心直疼。 伸手推开林小旗拦着的胳膊,他走进了后厨。 一具嫩白的躯体躺在地上,早已失去了生机。身体下方有着一片猩红的血液,空气中那股腥臭味越发的浓烈了。 她那瘦弱而洁白的脖颈上,有深深一道暗红色的手印。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痛苦的神情,大大的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却早已神采不在。 杨延宜如遭雷击,他几乎站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林小旗忽的“啪”的一声,扇了自己一个大大的嘴巴子,终于忍耐不住,扑倒在地啜泣了起来。 昨天要不是他拦着杨延宜,试图大事化小,早早惩治了这几个狗胆包天的兵痞,这一家三口又何来这无妄之灾呢? 杨延宜仓皇四顾,扯下一边的布帘,盖在那具小小的躯体上。 她还那么小、又那么的瘦,只是个十四五的孩子…… 如果在前世,这样大小的孩子应该是在读初中,或者是高中?迎接她的是阳光明媚的生活? 可她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杨延宜不敢想,昨天如果自己痛下辣手,狠狠惩治那几个兵痞,事情是否会有转机呢? 又或者自己原本就不该出头?店家原本就不想让他出头的啊! 店家确实是受到了欺负,但兵痞却未必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可自己介入后,却没有给予保护,以至于他们惨遭不测。 可是,他也再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一旁的竹蓝里装满了红色的鸡蛋,上面还贴着张红纸,写着”恭送杨大人“几个字。 锅里的水已经烧干,里面红色的染料也已然凝结成块,化为焦炭般的黑色,就像这个该死的世道一样。 杨延宜从锅里掏出个焦黑的鸡蛋,慢慢的吃了下去。眼角有冰凉的液体滑过,直到嘴角,已是一片苦涩。 他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的声音变形,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字”剁碎了喂狗!” 林小旗“唰“的跳了起来,几个箭步就冲到了外面。 那几个兵痞跪都跪不稳了,他们深知自己犯下的罪,不可能再有活命的理由。 可当他们看到林小旗这个三十几岁的汉子,双眼通红着、犹如地狱里出来的恶鬼般扑了过来时,依然磕头如捣蒜般,泪涕俱下的哭喊着”大人饶命!饶命啊大人!“ 林小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怒意,望向那几名跪伏在地的兵痞,说道:”尔等杀人放火,可已认罪?“ 那几个兵痞不敢回答,只是不住的磕头求饶。 身边的力士递过来一张状纸,上面写的正是酒楼杀人一案。有百姓曾亲眼目睹这几个贼人闯入其中,但百姓们却不敢靠近。 而之后,除了林小旗外和救火的百姓外,再无外人进入过酒楼。 如今情愿作证的百姓都以将姓名籍贯登记明白,并摁过了指印。 林云看着手里的状纸,向着门口的力士和外面观望的百姓,大声说道:”此六贼杀人、放火,人赃俱获,今已查证无误!“ 说到这里,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悔恨感几乎将这个汉子击倒,他调整了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奉大人令,剁碎了喂狗!“ 第8章 豪气冲天 锦衣卫所内。 林小旗带领着二十几个锦衣卫力士,挑灯夜战,所接到百姓们的状纸也堆了高高的一摞。 开原城内的百姓可谓是苦周氏久矣,所接到的状纸,十有八九都跟他们那些亲兵有关。 尽管劳累了一整夜,林小旗熬得眼睛通红,可他的神情却依旧亢奋。 他现在唯有以忙碌来麻痹自己,生怕自己一闲下来,就会看到那双怯生生的大眼睛…… 杨延宜昨晚已经在监狱里和刘二黑见过了面,两人细谈之后,便将他带到了锦衣卫所内。 随后,他关闭了房门,屋里的灯也是一夜未熄。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林小旗整理了一下诉状,长身而起,疲惫的打了个哈欠。 正当他准备去街市上买些吃食回来,一推开卫所大门,只看到门外竟然站满了百姓。 他们有的手挎着篮子、有的端着热气腾腾的汤面、有的端着一整屉的馒头,站在外面也不知等了多久。 看到林小旗开门出来,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双手将手里的吃食举过头顶。 林小旗偌大个汉子,却瞬间红了眼眶。 他不愿 受此大礼,慌忙也跪倒在地,向百姓们解释,大人如何严令,却不可私下受百姓一衣一食。 可淳朴的百姓们却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眼前的这位来自京城高高在上的大老爷和那位天神下凡一般的杨将军,是如何为百姓们做主的。 昨夜整个开原城也因此而沸腾,有人传说,这位杨将军可了不得,是大宋朝杨家将的后人。 也有人说他是天上武曲星下凡,是老天爷专门派来拯救大明王朝的。 林小旗好说歹说,百姓们却始终不为所动,坚持要他们收下这些吃食。 最后林小旗灵机一动,便说今天要陪杨将军去查案子,百姓们把门堵住了,他们可出去不得。 即便是这样,他手上、脖子上也被强制性戴满了各种东西。 还有的百姓将手里的吃食放在路边,转身便走. 脖子上挂着一篮子白菜,手里端着两碗汤面的林小旗,泪流满面的回到了卫所内。 躲在门后的杨延宜也是一言不发,双眼通红的望着天。 他想起了后世里那支来自人民的军队,是如何与人民打成一片的,受到人民无尽的爱戴,而他们又是如何的不可战胜,打下了赫赫威名的! 如果真的能做到那支军队的万一.这世间还有何人是他不可战胜的吗? 看着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哭的却像个小姑娘一样进来了. 杨延宜不由得莞尔一笑,开口打趣道:\\\"许是汤面太烫,伤到眼睛了?\\\" 林小旗吸了吸鼻子,着人接下手里的东西,还嘴道:\\\"大人何以也双眼通红?\\\" \\\"风大,进了沙子.\\\"杨延宜不着痕迹的伸手抚平眼角的泪水. 屋里的锦衣卫也纷纷肃立,他们又何尝受到过百姓这样的对待? 人心不是铁打的,真诚永远是最犀利的必杀技. 看着众人都集合了起来,杨延宜带着众人将门外的吃食默默的收拢了起来. 众人在沉默中默默的吃完了这一顿早饭,而这沉默却震耳欲聋. 在众人收拾好东西后,杨延宜将自己床底的箱子抬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他打开箱子,将里面的财物尽数倒在了桌上,经过清点后,一共是不到两百两白银. 做了几年的锦衣卫,除了便宜老爹在京城留给自己的房产,他所有的财产都在这里了. 杨延宜很是感叹,他机缘巧合下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和意识,同时也深深为原主所折服. 他是如何在这贪腐成风的明朝末年里,依然保持着清廉的作风,并带出来这么一支纪律严明的锦衣卫官兵的. 转念一想,想到原主的爷爷,又释然了.想必整个大明朝,也只有原主的爷爷能有这样的家传之道. 同时,经过一夜的苦思,他也下定了决心,真正将生死抛诸脑后了. 只是可惜,他却再也没有机会跟原主见面了. 不然,他相信两人一定会成为生死之交的挚友。 众人皆默默的看着杨延宜慢慢清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只有林小旗猜了出来,大人一夜未睡,现在许是下了某种决定了. 清点完财物之后,杨延宜长身而起,向着众人做了个长揖,又抬手制止了下属们还礼的行动. 他看着众人,朗声道:\\\"杨某在此给各位袍泽一礼,是有原因的.某有一场大富贵,欲送与各位.但是,话却要说在前头.\\\" 众人皆不动声色,等待他继续说话. 看到如此军容,杨延宜不由得点了点头,若有这样十万雄兵,天下足可定也! 看着桌上那些寒酸的散碎银两和小额银票,林小旗暗地里撇了撇嘴,他知道大人已下定决心,决议干那件大事了. \\\"这场富贵可不易取,诸位包括杨某在内,可能都看不到那一天.某已决议,协助马总兵死守开原.\\\" 听到这句话,军汉们脸上都写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就连自以为把握住杨大人心思的林小旗,也一脸震惊. 杨延宜朝着南方拱了拱手,朗声道:\\\"萨尔浒之战,我大明惨败。朝廷既无能征之兵、又缺善战之将。贼情势大,不日将犯我开原、铁岭、辽沈。” 看到众人皆一脸“你在扯什么鬼?”的表情,杨延宜又说道:”这是一场豪赌,若我等能胜,则能拼个封妻荫子。若我等失败,唯死一耳!某实不愿再眼睁睁看着同胞赴难!诸君若有不愿相随者, 某决不相怪,此银两便作为各位的遣散费。若诸君愿以命相随,某必与各位同生共死,愿来日以富贵相见!” 林小旗一拍桌子,朗声道:”杨大人果不负先祖铁肩担道义之名,我愿誓死相随!” 众人皆受他感染,纷纷表示愿以命相随! 杨延宜哈哈大笑,着众人将碗中斟满清水,众人纷纷举着瓦碗,以水代酒,饮下了这一干豪气! 许多许多年以后,明史记载有云:大明大厦将倾间,有一中兴之将,驱建奴于漠北、逐倭寇与东海;挽大夏于既倒、清吏治于庙堂。澄清寰宇、再造华夏,立下不世之功! 竟自此二十八骑水酒宴始! 第9章 不入虎穴 在安排好各自任务后,杨延宜连一身血衣都没有换,带着林小旗就出了门。 两人两骑,穿行在嘈杂的街头,向着开原卫总兵府而去。 这一路上却是无比的拥挤,杨将军之名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开原城。 无数百姓跟在他们的马匹后面,他仿佛化身为后世的天皇巨星一般,区别之在于在他周围的只有真诚。 废了牛鼻子劲,在两人到总兵府大门外的跑马堂前,百姓这才不舍的散去。 林小旗精神越发的焕发,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般,躁得不行。 杨延宜却是十分的淡然,他昨夜一夜没睡,经过一夜苦思,终于让他寻到了那根线头。 能否盘活整个开原,就看今天了。 两人隔着几十步便跳下马来,牵马而行,缓缓走到总兵府门口。 这倒不是杨延宜有意做作,而是他与总兵身份相差过大,这是他拜访总兵必须遵行的礼节。 在这个礼节大于天的时代,一个不尊礼的帽子,足以将任何人陷入万劫不复中。 只是看到他一身血衣,却又是大大的失了礼数了。 林小旗不知他卖什么关子,又不好详细打听,心里焦急得不行。 总兵府门前,杨延宜递上腰牌,朗声道:”请启禀马总兵,锦衣卫百户杨延宜求见。” 门口站岗的士兵也没有为难他,一脸古怪的神情接过了腰牌,又让门子递了进去,轻声说道:“请大人在此稍候。” 杨延宜将马拴好后,跟林小旗两人立在门外等待着。 林小旗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大人,卑职有一事不解。我们锦衣卫如何去帮马总兵守城呢?就凭我们这二十几号弟兄?” 杨延宜淡淡一笑,说道:“不然,杨某今天是特来领死的。” 林小旗鼻子差点没气歪,他像是咽下一只苍蝇一样,艰难道:“大人何出此言?” “昨日,我当街斩杀他的小舅子后,已是必死的结局。后来本官发动百姓,以天子亲军名义,广受状诉,已拼得三成活路。” “才三成吗?”林小旗倒也不惧,他瞅了瞅周围,又低声说道:“大人,那封信呢?如果加上这个,是不是就有五成了?” 杨延宜哈哈一笑,说道:“非也,非也!那封信不拿出来还好,加上那封信就十死无生了!现在就看马总兵是否名不属实,能否给几分活路了。” 林小旗点了点头,他已存下必死的决心,打定主意若马林发难,他将以死来保全大人,以全忠义之名。 众人苦等了半晌,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又等到月上枝头。 好在两人已做足了心理准备,知道这番折辱必须承受下来。 在杨延宜的计划中,若要死守开原,没有马总兵的支持则断不可行。 而这番拿捏做作,也本是上位者所惯用的手段,因此两人也并不以为意。 好在两人早晨已经吃的肚皮儿溜圆, 倒也不觉的肚子饿。 百步开外,亦有许多百姓围观。但规矩森严的总兵府,不是他们所敢擅闯的。 杨延宜看着那些百姓,说道:” 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我大明有如此百姓,安能不胜乎?民心可用也!“ 这时,紧闭的大门轰然洞开,一个全副武装的甲士迈步上前,行了个军礼说道:”有劳杨大人久等,总兵大人有请!“ 两人在门口卸下绣春刀,那甲士又在两人身上搜索了一番,以防携带武器。搜索完成后,这才让开了道路。 杨延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有劳了。” 说完,施施然迈步,踱进了大门内。 那甲士在前方带路,总兵府非常的大,林小旗在兵器被收走后,只觉得一阵苦也。 现在则拼命在记路,仿佛等一下好循路杀将而出一样。 在一处阔达的演武场前,几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站在道路的两旁。 那甲士引领着二人,就欲从人从中穿行而过。 林小旗那颗心已经渐渐沉了下去,他迈步走进总兵府大门前,便已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只是这个架势,他又如何能够护得杨大人周全?不由得心里发苦。 在杨延宜迈步穿行而过时,两旁的甲士突然抽刀在手,双双高举,迎击彼此的刀锋上,发出整齐的嘶吼声“杀!杀!杀!\\\" 林小旗早已心存死志,所以倒也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杨延宜却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强忍着狂笑的冲动,心里腹诽道“白虎节堂吗?你可比不得那高太尉,某更不是那懦弱无能的林冲!” 两人一个面沉如水、一个面带笑容的穿行过刀阵,也当真视那加颈的钢刀如无物。 非是杨延宜托大,马总兵肯见他,他已有七八分把握,能够说服此人。 更何况,自己已经提前送出了一份大礼呢? 刀阵尽头,是一座节堂。 堂上高坐着一个老者,右手缠绕着绷带,一脸肃杀的望着杨延宜。 在老者身后,站着另一个布衣的老人,正是昨日被驳斥了面子的幕僚。他轻轻捻动着胡须,看着杨延宜那一身血衣,竟是一脸的错愕。 这小子,竟然衣服也懒得换一下吗? 两侧站着几位身穿铠甲的将领,不错眼的望着二人,跟他相熟的马炯也赫然在列。 林小旗依照规矩,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依大明律,双方品级相差四级以上者。卑者跪拜,尊者坐受。 昨天刚凭借这一节惩治了周氏亲军头领,林小旗不愿在此时授人以柄。 没想到,杨延宜却仅作了揖,便老神在在的站定在原地,朗声道:“马总兵在上,锦衣卫杨延宜参见。“ 马总兵显然没想到这小子会来这一出,他一拍扶手,厉声道:“杨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只是不知那周斌究竟所犯何罪?杨大人竟敢动私刑,当街将其砍杀?” 杨延宜微微一笑,柔声道:“当不得总兵大人夸奖,属下只是为总兵大人代劳而已,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此言一出,满堂皆哗然! 林小旗原本以为杨延宜会跟他扯皮的,也是没想到自己大人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马总兵也是一愣,脸色随即冷了下来。他摸着胡子思考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好个伶牙俐齿,今天你说破天来,都必须要给老夫一个交代!” 杨延宜环顾四周,神色一肃,朝天一揖,开口说道:“还请摈退左右,杨某生平最敬佩已故的马老总兵。世宗嘉靖皇帝曾言:勇不过马老总兵。属下实不忍见其英名蒙尘。“ 马林也不得已站了起来,外人在谈论他的父亲和先帝,言语中对他的父亲亦充满了敬佩之意。生为人子及人臣,他断然没有仍然端坐在上的道理。 他身后的老者听闻,眼睛却是迷了起来。想到这锦衣卫百户前往开原的任务,他眼里已然是一片肃杀之意。 节堂四周的布帘似乎亦被杀气所激荡,其中竟隐隐透出着雪亮的刀光! 第10章 焉得虎子 马林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身后的老者踱步到他身边,跟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听完后,马林坐了下来,朝着下方的诸将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说道:“都退下吧。” 杨延宜看着这几名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悍将从身边经过,面色古怪的马炯也跟随在其中。 此时屋内只有马林及其幕僚,杨延宜和林小旗四人。 这时,杨延宜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林小旗,说道:“将此信递给马大人过目。” 林小旗定睛一看,这不是之前通奴案的证词吗?杨大人进门前还说,绝对不可以拿出来的,可现在是? 难道杨大人请马总兵摈退左右,是为了给自己创造机会,拿下马总兵? 不会!除非大人是疯了!马林总兵是朝廷钦命的总兵,难道自己挟持他,就可以左右开原防务吗? 他脑海里念头转过千百条,杨延宜没想到这个脑补怪这么能开脑洞,看他面色古怪,生怕他误解了,沉声说道:“无妨,尽管递信便是。” 林小旗深吸一口气,接过信封,双手高举过头,递给了马总兵。 不知道杨延宜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马林接过信封打开,粗略一看,嘴角发出一丝冷笑,将信又递给了身后的幕僚。 幕僚看完后,心里却是泛起一丝失望起来。 萨尔浒一战后,马林寄予厚望的两个嫡子马燃、马熠皆尽战死。而马林经此一败,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几岁,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心气。 开原马氏仅剩庶子马炯一人,可马炯母亲早逝,偏偏马林大房周氏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开原马家估计从此就要没落了。 昨日见这名锦衣卫百户虽年仅弱冠,御下却颇有手段。以天子亲军名义受状,虽有荒唐之嫌,且法理上并不占理,但也颇具借势、趁势之能。 原以为可以引以为援,以助马炯。但现在若只凭这封信,这两人怕是很难能够走出去了。 马林将信丢在地上,冷笑一声说道:“你还有别的话么?若技止于此,你们怕是过不了今晚了。” 杨延宜原本也没指望这封信能起到什么效果。 通奴案,说起来好像通天了。但是,朝廷已经一年多没有发放过一钱银两,就连本次出征,也仅提供了月余钱粮而已。 他马林不自己想一些办法,弄些军饷,如何能够养活这些士兵? 你朝廷不发饷,还要求这么多,要知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再者说了,前番建州女真并未有谋逆之举,与其互市,本就是朝廷的政策。 所以就算将此事捅到御案前,他马林也丝毫不惧。 杨延宜微微一笑,轻声说道:“马总兵杀我兄弟二人简单,如反掌观纹尔。但开原马氏一族却因此惹上弥天大祸,实不是明智之举。” “喔?你且说来,某倒要看你还有何话说。”马林见他面色如常,也是来了兴致。 杨延宜沉声道:“属下敢问一句,前番萨尔浒之战时,马大人因何失期呢?倘若马大人能如期与杜总兵汇合,则战事如此,未尝可知也!“ “慎言!”幕僚再也顾不得了,跨步上前厉喝道。 马林看着侃侃而谈的杨延宜,一言不发。屋外冲进来几名士兵,手持着钢刀就要冲上前来。 林小旗神色一变,双手摆出了格斗的架势,将杨延宜护在身后。 杨延宜看也不看那几个亲兵,将双手背在身后,朗声道:“杨某不才,却有着三十许过命的弟兄。有两人已在城外等候。若杨某今日身死于此,开原马氏恐在大明再无立足之地了。” 马林眼睁睁的望着杨延宜,眼里再也没有了愤怒,只有掩饰不住的悲伤和失望。 幕僚见状,喝退几名士兵,说道:“老朽不明白杨大人何意,可否再说的清楚些?” 杨延宜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说道:“属下曾向经历过萨尔浒一战的士兵询问过,他说拉炮车的战马腹泻,导致疲不能行。负责提供战马饲料的,可是周家?” 见两人漠然,杨延宜知道事情已有七八分把握。 他继续说道:”属下已将其诉状整理完备,若属下明日未至。我那两名兄弟将持此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而属下刚斩杀开原周斌,却莫名身死,岂不是陷马总兵于不义?“ 这几句话就颇为厉害了,开原周氏通奴案在前、投毒战马在后。杨延宜斩杀周斌,随后就死在开原。 那开原总兵马林通奴,故意延误军情,使大军于萨尔浒惨败,又私斩调查此案的锦衣卫。 这大明朝第一罪人的名号,恐怕是再也摘不下来了。 幕僚嘴角已泛起微笑,脸上欣赏的表情几乎溢于言表。 见到马林脸上显露出来的悲伤神情,杨延宜单膝跪倒在地,行了一个极标准的军礼,朗声说道:”是故属下未及禀告,自行斩杀周斌,实是为大人分忧而已。周家是周家,大人是大人,当早做决断,以慰马燃、马熠在天之灵!“ 马总兵慢慢的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亲手将杨延宜扶了起来,话语里充满了说不尽的悲伤,轻声道:“后生可畏,生子当如孙仲谋啊! 杨延宜见状,顺势起身,朗声道:”杨某之所以送这份大礼,实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马总兵成全。“ 马林看着这个跟自己儿子马炯差不多大的孩子,说道:”请说。” 杨延宜行了个军礼,朗声道:”杨某身为天子亲军,当为朝廷分忧。如今萨尔浒惨败而贼情如火,杨某当思报效朝廷,以尽绵薄之力尔。” 这下轮到马林和幕僚两人傻眼了,两个老人大眼瞪小眼,望了半晌,开口问道:“你当如何?” “杨某欲向朝廷禀告,自请为开原监军,负责整顿军纪、收拢败军、招募训练百姓以成新军,配合总兵大人守城而已。” 幕僚捻动着胡须,开口问道:“你锦衣卫属下是你亲自训练的吗?” 杨延宜点了点头,幕僚望向马林,为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马林又问道:“训练新军?军备我可以提供,粮饷何来呢?” 杨延宜知道大事已成,马林应该与战马投毒案毫无关联,估计是他们马家与外戚之间的内斗,不然在自己喊出那句话时,早已死在了这里。 他赌对了! 毕竟马林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萨尔浒,这个时代的人极其看重血脉传承,没有人会傻到坑害自己儿子的。 想到这里,他心念又是一动,开口说道:“至于粮饷嘛,想必总兵大人已为卑职安排妥当了!另外,卑职想请马炯为副手,还请大人成全。” “好小子!来啊!擂鼓聚将!”马总兵似已下定决心,大喝道。 杨延宜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知道今天这道鬼门关已经闯了过去,也得到了这个开原总兵的绝对支持。 可是,自己有把握面对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军事天才吗? 努尔哈赤! 别人不了解你,会低估你,但我杨某人不会! 我的对手是你,可你不知道我是谁! 来吧!可怕的军事天才! 我有着领先你几百年的知识! 我做好准备了,你准备好了吗? 第11章 自请为监军 未及三通鼓毕,马林麾下的将领已纷纷唱名而进,站在了两旁。 这些悍将们都是跟随马林从萨尔浒血战逃回来的,人人带伤。 马林看到众人已集结完毕,大喝道:“众将听令!,现开原监军已赴国难,锦衣卫百户杨延宜杨大人身怀忠君报国之心,自请为监军,本总兵亦已应允。开原城内一应官兵,若有违军令者,杨大人告到本总兵这里,某绝不轻饶!” 众将也有些发懵,监军乃是朝廷所委派的,一般是宫内的太监或是六部的文官才可以做监军。朝廷官职岂有自请之理? 何况监军权柄极大,几乎与总兵不相上下。理论上,总兵的行动几乎都要监军的同意方可行动。 这一老一小两个怕是都疯了吧? 就不怕朝廷以擅权谋反,杀开原个血流成河吗? 但看到总兵已下定决心,众将领倒也是不敢反驳,皆抱拳领命。 马总兵看到众人反应后,接着又说道:“杨监军已自请训练新军,开原城内溃兵、百姓、亲兵任其挑选。马炯为其副。” “马炯、于化龙听令!” 两名将领齐齐抱拳站了出来,马林又道:“于副将,杨监军新军成立后,一应军杖甲胄等物,由你负责供应。马炯,你身为副手,当尽力辅佐杨监军!” 两人齐呼“得令”。 马总兵看他们没有其他的意见,又说道:“这便各自散去各自准备吧!杨监军还请帐外稍候。马炯,你随我来!” 杨延宜跟着众将一起退出了大帐,几名将领看杨延宜的面色却颇有些古怪,纷纷猜测其是否在京城有着诺大的靠山,方敢如此行事? 于化龙倒是神色不改,走到杨延宜面前,施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开口说道:“杨监军需要何种军备、数量几何,还请示下。” 杨延宜也还了一礼,说道:“新军未成,暂时不敢劳烦将军。等到军伍完备后,某再来叨扰将军。” 见杨延宜执礼甚恭、话语上也滴水不漏,于化龙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林小旗见附近无人,低声道:“大人!自请为监军,是否太孟浪了些?恐为朝廷所不容!”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 此地不是说话地方,我们回去再说。” 帐内。 马林走进后帐,挺立的身体”唰“一下软了下去。 跟随在身后的马炯一个健步上前,扶着马林坐到椅子上,连忙问道:”父亲,您……您怎么了?“ 马林望着自己仅剩的儿子,突然变得老泪纵横。 他用粗糙的大手轻抚马炯的面庞,低声说道:”祸起萧墙,家门不幸啊!马燃他母舅竟然勾结建奴,给战马投毒,以至于为父大败,连累你两个哥哥也惨死在兵祸中!” 马炯闻言,如遭雷击。他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马林又道:“你母亲去世得早,我又糊涂,这些年倒是苦了你了,可你毕竟也是我的儿子啊!\\\" 马炯闻言,也落下泪来。 他作为马林的庶子,在马府地位实在不怎么高。马燃、马熠皆是大房周氏所出,平时可没少欺负他。他未必在私底下没有怨怼之心。 可现在见到老父这个样子,他也委实生不起责怪父亲的念头来。 两父子抱头痛哭了一场,马林即伤感于两个爱子惨死在自己面前,又痛恨当年自己弱懦,对周氏那些亲兵疏于管教,以至于酿下今天这场惊天大祸来。 又觉得愧对于朝廷,玷污了先父的赫赫威名。 现在贼情如火,萨尔浒一战,他属下五万精兵,在萨尔浒被杀的血流漂杵,跟随他逃回开原的竟不足八千。 就凭这新败之军,又如何面对如狼似虎的建奴呢?若开原有变,他马氏族灭事小,可有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呢? 他的幕僚,唤作沈先生。沈先生对杨延宜带出来的锦衣卫赞不绝口,声称这二十骑实乃生平仅见之精锐。 更对那个锦衣卫百户赞赏有加,两人商量了一整晚,定下来要借以为援的计策。 可没想到,今天甫一见面,杨延宜却几乎将他架在了火上烤! 这小子手段凭地毒辣! 可当他听到,杨延宜欲以马炯为副时,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坚持和抱负。 毕竟,自己可是真的对他起过杀心了的! 且若开原真的有变,他还有后手。 那就是尽力将杨延宜和马炯他们尽力送出开原城,自己则与城协亡。 如此既尽报国之忠,或能为开原马氏留下了血脉。 所以,在他听到杨延宜请马炯为副手时,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他的一切要求。 这或许是一个老父所能为儿子做的最好的打算了。 当然,他也要继续观察此人。若其果真有过人之处,自己自当全力支持他。若此人不堪大用,到时候收了他的权,也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 马炯不知道老夫的想法,在听闻大哥的舅舅竟然犯下如此大罪,已是牙根咬得直痒痒。 他一抹眼泪,厉声道:”难怪父亲还未回城,便传信让我领兵将周府围了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原来竟有这样的事情!孩儿这便去杀了那狗贼!” 马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任何人都可以去,你却不行!那周氏毕竟是你的母亲,你以下犯上,犯下弑母的罪名,岂为朝廷所容?” 听闻此言,马炯神色一动,开口说道:“父亲,可那杨延宜毕竟是锦衣卫,他掌握了这样的事情,后面若是他……那我马家又岂能为朝廷所容?” 马林并没有告诉儿子,杨延宜已经知道了这些秘闻。 但从自己对杨延宜的支持中,他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父亲肯定是与掌握了马家死穴的锦衣卫进行了某些交易。 见到马炯的表现,马林也有些惊讶。他确实老糊涂了,这些年疏于管教周氏,也忽略了这个儿子。 没想到马炯竟然立马就猜测出前因后果来,他不由得露出微笑,拍了拍马炯的肩头,说道:”我给了杨延宜这样的权柄,他总要做些什么作为回报的。但是,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周家财帛、粮草等一应杨延宜予取予求,但唯有两件事,你必须要亲自把握。“ 说完,他没有说是哪两件事,而是饶有兴致的望向马炯,似乎在期待他的回答。 马炯略一思索,开口说道:”儿子胡乱猜测一下,若是说的不对,父亲大人再提点我。一是:一应字画书信,皆不可留于世上。二是:周氏阖家上下,不留一人!“ 马林点了点头,自从他在行军途中察觉到马匹的问题后,就已下定了决心与周氏彻底交割。 见到儿子竟有如此权变,他不由得老怀大慰。 杨延宜确实是个人才,可我马家也有千里驹! 第12章 鸡犬不留 马炯在跟父亲商议了片刻之后,来到了帐外。 杨延宜早已等待他多时,见到马炯出来,也是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杨延宜前日刻意与他交好,是以两人已经是还不错的朋友了。 看着眼睛通红的马炯,杨延宜出言安慰道:“听闻令兄的事,在下也很难过。” 马炯叹了一口气,说道:“说不难过是假的,虽然他们一直对我不怎么样,但毕竟是我的兄长。“ 两人谈了一会儿客气话,回到了正题上。 马炯开口说道:”杨兄果然是非常人行非常事,这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贼情势大,辽东局势已成水火,杨某也是逼不得已,才扯张虎皮做大旗,以后还要多倚靠你帮忙才是。“ 马炯”哎“了一声,说道:”杨兄说哪里话来,临出来前,家父曾交代过,一切以杨大人马首是瞻,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杨延宜也不再推脱,他想了片刻,说道:”现在马兄手底下有多少人手?“ ”有一百多亲兵,但是没怎么上过战场,做不得大用。“ ”军备如何呢?“ 马炯说道:”兵器甲胄一应俱全。“ 杨延宜想了想,向着林小旗问道:”诉状整理得如何了?“ 林小旗唯一思索,便明白了杨延宜虽未明说,但问得应该是关于周家的案子。 他想了想,说道:”开原百姓受周家之苦久矣,状纸十有八九是告他们的。有强抢明女的、杀伤人命的,罪行可谓是罄竹难书。“ 杨延宜说道:”既如此,当从周家着手,收拾民心,方能行新军招募计划。马兄,这周家……“ 马炯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军礼,说道:”一切听从大人吩咐。”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那召集队伍,今夜就出发,审查完那些诉状,明天召开公审大会。” “公审大会?“林、马两人皆默然,那是什么? 三人各自骑上马背,杨延宜一边拨马上前,一边说道:”我看纺市内就有好大广场,可使人搭起高台一座,一干人犯,经过审查后,验明正身,当街执行!如此围观百姓皆明白我等心意,再招收新军,便方便得多了。“ 两人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事情,这就是穿越者所具备的几百年见识所带来的好处了。 他俩思索一番,都觉得这个主意高明非常。 于是,林小旗带着几个锦衣卫,连夜以高价在城内广召匠人。 由于锦衣卫在开原的名声,百姓们听说他们要搭台子,自告奋勇前来帮忙的,不计其数。 马炯看到后,也对杨延宜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所谓兵过如篦,匪过如梳。他马家在开原几十年了,百姓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他们的军队。 杨延宜带着其余几十名锦衣卫和马炯,身着铠甲、腰挂绣春刀、手执军弩,前往开原城外的周家庄园而去。 马炯没有介绍他那一百多亲兵何在,出乎他意料的是,杨延宜竟然也没有问。 在行进至周家庄园一里开外时,杨延宜发现四周道路都被马炯的亲兵所包围了。 马林老爷子想必早就决定对周家动手,最晚都应该是他回城之前就觉得了。更可能的是,发现马匹集中出现问题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 不然后世也不会对马林失期的原因一无所知,因为罪魁祸首都被他灭口了。 那一百多亲兵以大车结阵做为屏障,后面埋伏着弓弩手和火枪手,将周家庄园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车阵前方,有十数名骑兵倒在血泊中。 封路的亲兵看到有一支二十几人的骑兵从他们后方奔腾而来,显得非常紧张。 马炯立刻打马上前,对着亲兵头领吩咐了几声。亲兵头领见状,连忙吩咐了下去,又小跑着来到杨延宜马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禀大人,小人已将周家庄园围了个水泄不通,并无一人走脱。” 杨延宜点了点头,打马上前,朝着宅邸里面喊话道:“周家在开原城内犯下人命案件无数,尔等速速弃械投降!负隅顽抗者就地正法!” 周氏一个兄弟周斌,还有他的几名亲卫,都早已死在杨延宜刀下。此时庄内由于事先被封锁,对此一无所知。 她另一个兄弟,叫做周文,此时正趴在墙头,哆哆嗦嗦向下方喊话,说道:“你们是哪里的兵马?竟敢围我周家的宅子!可知开原马总兵,乃是我家的老爷!我乃是开原守备,你们要造反吗?” 杨延宜扭头望向马炯,开口说道:“这是何人?” “他就是周文,原开原负责后勤的守备!”马炯冷冷道。 杨延宜扬了杨眉头道:”军马后勤就是他负责的?“ 马炯眼里透露出无限的恨意,咬着牙道:”正是此人。“ 杨延宜”呛“的一声抽出绣春刀,雪亮的刀锋在火把火光照耀下显得十分骇人。 他一声令下,说道:“留此人活口!其余人等,敢于抵抗的,就地格杀!” 二十几名锦衣卫纷纷取下火铳,对着大门就开始射击起来。 其他人有样学样,都掏出火铳,对着木质的大门疯狂射击起来。 “啪啪”的火光在黑夜中骤然炸响,厚实的木门受这顿射击后,已是被打得千疮百孔。 看到大门已经摇摇欲坠,杨延宜抽刀跃马,向着大门直冲而去。 墙上周家的亲兵一时反应不及,已让他冲到了大门前。 他勒马缰,军马人立而起,前蹄狠狠的就踹在大门上! 原本就被打得稀烂的门闩,在这一刻“啪”的一声,破碎开来! 杨延宜仗着马快,一个加速便撞开了门,冲进了院内! 其他锦衣卫和马炯的亲兵们也纷纷的冲了进来。 正站在梯子上的周文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只见一名金盔金甲的骑士,已经策马来到了他面前。 雪亮的刀光“唰”的一下当头而至! 他吓得闭上了眼睛,只感到脖子有些冰凉的触感,双腿也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腥臭的液体从他华贵的绸缎裤子上滴落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见到自己好像还活着,又睁开了眼睛。 见到前院内已是尸横遍野,他的亲兵有十几个倒在了地上,正在发出临死的哀嚎声。 另外几十名已经全部被缴械,双刀架颈,跪满了整个院子。 眼前一个俊俏得不像话的将领,头戴金盔金甲,手里的绣春刀直直的架在他脖子上。 他连忙扔下了手里拿着的弩箭,连声哀嚎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杨延宜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倒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他挥手召过来两名锦衣卫,开口说道:“押下去,问问他军马是怎么回事!” 两个锦衣卫力士立马走上前来,捏着他的脖颈。捏死狗一般,从梯子上拖了下来,又押到了一旁的耳房里。 过了不一会儿,耳房里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嘶吼声! 第13章 借势而为 一柱香时分,两个锦衣卫力士甩了甩手里淋漓的鲜血,从耳房走了出来,向着杨延宜抱拳施礼道:“大人,周文已招供了,状词在此。” 杨延宜接过随意看了两眼,心里顿时一咯噔。 供词上写明了,皇台极通过李永芳联系上了周家,许以两个额驸,命令他们在马林的战马饲料中下毒,并在他们攻打开原时,与其里应外合。 皇台极,是皇太极吧?没想到这位竟也在这里面起到了作用。皇太极此人与其父努尔哈赤完全不同,如果说努尔哈赤仅仅只是一个军事天才,那皇太极却是一个文武全才! 后世的皇太极力主以明制明,并且对俘虏的明朝将领非常的礼遇,更看重明朝工匠的价值。 是以在努尔哈赤主政期间,八旗兵丁作战的手段,依然是以传统的步骑为主。 到了皇太极做主时,他下属的汉八旗已经具备了完备的火炮、火铳的攻城武器和熟练使用的兵将。 只是可没想到的是,马林竟然活着逃了回来,并立即做出了反应。 马炯接过状词一看,背脊上顿时冒出冷汗来。 父亲说的果然没错,就凭这份供词,就足以让开原马家万劫不复。 两人相视对望一眼,杨延宜开口问道:”除去人犯供词外,可有其他凭证?“ 锦衣卫力士说道:”从他身上搜到书信一封,玉佩一枚,请大人过目。“ 杨延宜拿过那封书信,信纸上小楷非常工整,用词也颇有章法。其随身的玉佩更是名贵非常,绝非凡物。 他心里一叹,知道马总兵给他这么大的支持,自己这把刀却是当定了。 于是,他将这两份关键的证据毫不犹豫的交给了马炯。 马炯见状也是立马就接了过来。装在了兜里。 这时,从后院走出来一个美妇,衣着华贵,头上的步摇上赫然镶着一个鹌鹑蛋大小的东珠。 她见到前院自家亲兵死的死、伤的伤,柳眉一竖,指着马炯骂道:”死贼子,你把你舅舅如何了?你还要弑母吗?“ 马炯冷笑一声,说道:”你周氏与建奴勾结,暗害我父亲,如今事发了,你还有何话说?“ 那美妇虽年近四十,可保养的却十分得体,远看之下只有三十出头。 她微微一怔,说道:”胡说八道!周文他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来的?我的两个孩子也死了,天底下有害自己孩子的母亲吗?” 杨延宜对着锦衣卫耳语了几句,开口说道:“或许没有会害自己孩子的母亲,但不代表没有这样的母舅!” 那美妇人神色一怔,开口说道:“你!你又是哪个?我马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 杨延宜不愿意她多费口舌,朝着锦衣卫木然挥一挥手,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除去状词上犯事的那些兵痞,其余鸡犬不留!” 他不得不下这个狠心! 虽然他知道,后院里那些婢女、家丁很大概率都是无辜的,但他没有办法保下他们的性命,何况,马林也绝不会同意的。 从他下定主意为马林掩盖此事,作为晋身之阶时,他与马林就绑在了一起。 这件事通天了,但凡有一丝泄漏出去,他与马林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除去这个办法,他想不到任何第二个办法能守住开原,保下开原百姓! 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而已!就算他派快马前往京城,他也不确定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朝廷大员们会同意他的要求。 锦衣卫力士们倒不会想那么多,尤其是他们都参与整理开原百姓的供词,知道这个周家里,或许只有门外的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 于是,在杨延宜一声令下后,早有准备的锦衣卫们纷纷掏出别在腰间的军弩,霎时间弩箭如雨,朝着那些妇人射了过去。 美妇似乎到死都没有想到,他们真的敢对自己下手。她或许对自己弟弟暗投建奴的事情并不知情,但不代表她会一无所知。 毕竟,鹌鹑蛋般大小的东珠,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而这样大的东珠,只有辽东建奴那边有。 锦衣卫们射空了手里的弩箭,又纷纷抽出绣春刀,狼群一般扑向了后院内。 杨延宜眼望向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朝着马炯说道:“马炯听令!” 马炯一个激灵,立马上前一步,双手抱拳道:“卑职在!” 后院里陆续响起惨呼声,杨延宜此时已经兴致全无,他只想快速的逃离此地。 他对着马炯说道:“此地就交给你了,本将只要粮饷!不得有一分一厘、一粮一粟遗漏!尽数清点完毕,运往开原!其余的,你看着办吧。“ 马炯也定下心来,尽管马林跟杨延宜两人之间并未说的那么清楚。 但眼前的这位杨大人显然是上道的,他用行动表明了:开原马家并未私通建奴,对于周家通奴,以至于大军失期案,他愿意隐瞒下来。 在杨延宜将那封书信和玉佩交给他时,马炯就已经松了一口气。 随后,杨延宜挑选了几个锦衣卫和几十名亲兵,将院内剩余的那些兵痞捆绑起来,准备连夜返回开原。 院内的几十名亲兵早已下破了胆,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些人要将他们带到哪里去,但眼见绝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几十个亲兵被麻绳牢牢的捆了起来,一字长蛇阵般,跟在马队后面,连夜跑回了开原。 开原城头的一名守军见到远处有一只打着火把的马队远远而来,连忙晃悠足了劲儿,将自己手里的火把远远的扔下了城头。 那守军开口喝问道:”城外何人?“ 杨延宜着人打了几个火把站于马前,大声道:”锦衣卫百户,杨延宜!请速开大门!“ 那守军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怪叫着跑下了城墙,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搞得杨延宜一头雾水。 不一会儿,吊桥在令人牙酸的声音中,”嘎吱“几声,缓缓落了下来,厚重的城门也豁然洞开。 无数的百姓手里高高举着火把,潮水般拥挤出来,将杨延宜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延宜见状,一个健步跳下马来,扯着嗓子嘶吼道:”开原周氏纵容亲兵,犯下累累罪行!今日本将已将其尽数捉拿归案,明日一早,在坊市进行公审,以还百姓们一个公道!“ 围拢的百姓数量几乎数不过来,现场估计有几千人之多。 就像后世里那些旅游景点一样,挤满了无数百姓,一眼望不到边际。 城门守军也受到了自己上峰的告诫,知道杨延宜如今风头正劲,也不敢拿出以往对待百姓的那股狠辣劲儿,是以事态有失控的可能。 眼见围拢的百姓越来越多,闹哄哄的根本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他连忙对着身后的锦衣卫和亲兵们大声喊道:”全体有令!都跟着本将复述,本将说什么,你们就跟我扯着嗓子喊什么!“ 于是,在他的带领下,他身后的几十人扯着嗓子,将他的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了起来! 就好像传音一般,城内的人听了之后,又将那些话传递到更远的地方,就像涟漪一样,荡漾开去。 百姓们听完后,仿佛一下子拉开了水闸门,无数百姓跪倒在地,嚎啕痛哭了起来! 仿佛要将这些年受到的欺辱全部在哭声里发泄出来! 杨延宜心里一动,知道做戏当做全套,京城里那个高高在上的护身符,此时不妨再拿出来用一用。 他连忙跪倒在地,朝着南方高高拱手,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乃天子亲军,皇帝陛下会为你们做主的,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开原城内,除了百姓,也有不少生员、举子的,他今日这城门一呼,总有机会由这些读书人再添油加醋,化为一篇篇锦绣文章! 这可也是他的护身符! 第14章 军民鱼水情 杨延宜与林小旗兵分两路,杨延宜去了周家庄园,林小旗则留在城内,以一两银子每晚的高价,雇佣到几十名工匠,连夜将公审台搭了起来。 在搭建的过程中,看热闹的百姓听闻是锦衣卫在做事,是以纷纷上前询问。 于是,杨家将后人将开原城里最大的毒瘤-开原周氏连根拔起,将于明日在坊市举行公审大会的消息,一夜之间就在开原城再度传递开来。 百姓们连着两晚,几乎都陷入了不眠之夜里,眼眶子一个个熬得通红的。 即便是这样,他们却依然不肯歇息,一传十、十传百的就来到了开原城内。 百姓们都争先抢后的,将开原内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等待那位杨将军回城。 也有人说,那位杨将军乃是武曲星下凡,是上天派来拯救大明百姓的! 莫说跟他说说话了,就算跟他打个照面,都会沾染些许福气的! 跟随杨延宜的锦衣卫们,此时更一个个像封将入相般,将胸膛高高的挺立起来。 相比之下,其余原属于马炯的亲兵们,则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 第一次有百姓们视他们为救星、视他们为亲人般。 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肚子里被灌得溜圆,眼睛却都是通红通红的…… 杨延宜实在记不清喝了多少碗粥,百姓们似乎要将他撑死一般,纷纷将手里的粥碗、平时舍不得吃的红鸡蛋、面饼子等物,不要钱一般的往他的马匹上面挂。 人群中,有不少身穿长衫的学子们,见状也是三五成群,摇头晃脑的在那你一句、我几言、连夜写就了文章,送到了开原教学那里,托教学呈送至京城。 杨延宜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将领的模样,他那金甲金盔都快被百姓们摸得掉了色。身下的马匹也快支撑不住了,四条腿直发软。 他就像一个移动的小吃摊贩一般,挂着这些吃食,不住的四方作揖,表示自己实在是吃不下了,再吃就要撑死了,百姓们这才放过了他。 这让杨延宜想起他小时候,后世的他来自湖北的一个小县城。有一年,长江发了大水,几乎要将县城淹没。 在这关键时刻,是无数的子弟兵,他们用自己的胸膛、用自己的身体,一次次跳入河道中,用肉身将快决堤的河堤抢救了下来。 在那个漆黑的夜晚,暴雨如注,可那些最可爱的人们,是他们用自己的血肉,去告诉老天爷。今天!有我们在,你赢不了! 就这样经过了整整七八个日夜,洪水终于退去。可牺牲在这场洪灾中的士兵,就有十数人之多! 可百姓呢?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后来,子弟兵们为了不惊扰百姓,选择连夜从小城里撤退。 而就在那个晚上,年仅十几岁的他,也看到了如今般震撼的景色。 当时,无数的百姓们自发的走到街头,将家里的水果、矿泉水、还有鸡、鸭、小猪崽等牲畜,死命的往军车上塞。 军车上的那些小伙子也大不了他们几岁,他们尽管疲惫不堪,可脸上却是在笑着的。 他们将塞上车的东西又轻轻的放下来,百姓们却又扔了回去。 杨延宜自己也将家里买的几个大西瓜塞到了车上,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那些流血流汗都不会流泪的钢铁一般的士兵们,都是红着眼眶离开的。 现在穿越到后世后,百姓们的行为何其的相似,可他呢?他并没有为他们做什么。 想到这里,杨延宜几乎哽咽起来。如果能像那位伟人一样,培养出这样一支勇敢顽强的军队,那还有谁可以欺负大明的老百姓吗? 一个都没有! 经过杨延宜的苦劝之下,说是为了明日的公审大会留足精神。 百姓们才不舍的散去,杨延宜看着那片燎原之火化为星星点点,又散入一个个小家庭中。 为了那些兵痞的安全,杨延宜进城前,没有敢将他们带进来,怕百姓按捺不住,导致哗变。 这时,等人群都散去后,他才又着人打开城门,将那些兵痞放了进来,押着他们来到了开原卫所内。 百姓们的诉状也分成了两部分,其中周家这部分的,有限甄别出来,分别审讯。 锦衣卫个个都是问案的好手,林小旗带着十几个锦衣卫,又熬了一个大夜,连夜将审讯、签字画押弄了个干净。 其中还有几十份诉状,是开原城内其他士兵、甚至是将领所犯下的。 杨延宜将那份诉状单独放在一边,准备明天交给马炯去处理。 今天自己送上了如此大礼,要些回报并不过分。 开原卫所内,此时仿佛化为人间地狱。 惨嚎声此起彼伏,闹腾了整晚。 在这惨嚎声中,沐浴过后的杨延宜却睡得特别香甜。 翌日一大早,已经两晚没睡的林小旗,敲响了杨延宜的房门。 杨延宜去了一块心病,这一夜好睡,养足了精神。 等他打开房门时,看到两晚没睡的林小旗,关切的问道:“熬了两晚了,别熬坏了身体。这便去休息吧,今天的大会你和那些兄弟们都别去了。” 林小齐将已经签字画押的状词整理好,打了个哈欠说道:“有劳大人关怀,可卑职却一点也不累。不仅不累,反而觉得这两日乃是卑职人生中最痛快的两日!” 杨延宜拍了拍他的肩头,认真的说道:“凡是从百姓的角度出发,思百姓之所思、想百姓之所想,以后每一天,都跟今天一样痛快!” 林小旗一愣,他明白了杨大人的意思,也是十分的认可。 但是这话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些大逆不道的意味在里面?咱们这位杨大人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对朝廷的态度也是有着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思索了良久,决定不管大人怎么说,自己跟着做也就是了。 林小旗第一次没有遵循杨大人的建议,固执的跟着他前往了会场。 天刚放亮,百姓们已自发的将坊市围了起来。 其中更有不少心思灵活的小摊贩们,在坊市外围摆起了小摊子,买一些面条、馒头之类的吃食。 见到杨延宜前来,百姓们又轰然一声炸开来。 杨延宜见状,连忙苦笑起来,连连作揖,表示自己昨晚实在是吃撑了,现在肚子还撑着呢,实在是吃不下了! 距他较近的百姓听到他这样说,也纷纷大笑了起来! 第15章 公审大会 这时,有一队巡街的士兵,站在一个小摊贩面前,似乎跟他在叫嚷着什么。 杨延宜拨开众人,走了上去。 只听那士兵叫嚷道:“谁让你在这里摆摊的?” 那商贩则连连作揖,慌的不知道该如何。 杨延宜走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士兵见到杨延宜一身金盔金甲,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单膝跪地见礼,颤声道:“参见监军大人!”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起来回话,你是何人,他怎么了?” 那士兵站起身来说道:”小人乃是于副将的亲兵,巡查至此,发现他在这里摆摊,恐……恐影响大人今日审案,故前往驱赶。“ 他本意并非如此,原来是准备敲诈些钱财的,还好没来得及说出口来。这时又急智之下,想到了个好借口。 杨延宜左右望了望,这摊贩摆摊的位置,离会场还有几百步之远呢,如何会有影响? 他转头问林小旗道:”大明律有不准摆摊的吗?” 林小旗回想了一下,答道:“没有。” 杨延宜于是说道:“既然如此,你带着你的兵,帮忙在这里划定一个临时的位置,让他们排列整齐一些。除此之外,不可再滋扰他们,可听清楚了?“ 那士兵连忙唱了个喏,一脸肃静的划起摊位来。 那商贩愣在了原地,这两日对杨将军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今日却是在如此近的距离,见到这名传说中的杨将军。 杨延宜朝那摊贩拱了拱手,指着公审台说道:”杨某还有事情要处理,不便久留,祝你生意兴隆啊!“ 那商贩连忙将手里油乎乎的筷子放在一边,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礼。 杨延宜微一点头,带着林小旗来到了公审台上。 这时,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人群中,分开了一道两人宽的道路。锦衣卫力士们和亲兵一起,押着那几十个兵痞穿越人群,向着公审台走了过来。 一个大婶手里拿着一块小石子,面色涨得通红,咬牙切齿的就想扔到其中一个兵痞头上。 她的闺女年前被这几个兵痞当街掳了去,失踪了整整一晚。 等闺女回来之后,却像是傻了一样,披头散发的,问什么也不说,只是痛哭不已。 大婶如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丈夫见状,操起扁担,就冲了出去,至今生死不知。 可怜的大婶都不知道去哪里告状,可谓是上天无梯、入地无门。 闺女听说父亲几日未归后,趁她不注意,偷着上了吊。 从此,她便仿佛游魂野鬼一般,活着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整日在街上游荡,仿佛厉鬼般,见到似乎是当官的,上去“哐哐”就是个磕头。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看过她半眼,仿佛她是蟑螂一般,厌恶的将她赶走。 所幸邻居们可怜她,东一顿、西一顿的也就勉强活到了今天。 可人却没有个人样了,整天都是浑浑噩噩的。邻居们都说,她是被厉鬼吸了魂魄了。 就在昨夜,邻居们听闻有一位金盔金甲的杨将军,有人说乃是大宋杨家将的后人,也有人说,是天生的武曲星下凡。 据说杨大人是上天派来拯救大明百姓的,摸一摸他的金甲,会有诸般好处。 所以,在邻居们的带领下,也将这疯了快一年的疯婆子给搀到了城门,等待那位杨将军。 就在昨日,就在邻居领着他凑到杨大人身边时,她那无神的眼睛,一眼就望到了栓在杨将军马匹后面的那个兵痞! 那兵痞浑身上下布满伤痕,死狗一般栓在杨大人的马后。 就是他!自己死也忘不了这张嘴脸,做鬼都饶不了他! 仿佛真的是受到了祝福似的,疯魔了快一年的疯婆子瞬间清醒了! 她在听周围的人说,今日将举行公审大会,要斩杀这群畜生后,匍匐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杨大人押着那畜生进城了之后,大婶回到了家,将自己洗漱的干干净净,又找人做了三快牌子。 两块分别是闺女和丈夫的灵位,另外一块则是杨将军的长生牌位。 在众方打听之后,才得到了那位杨将军的名讳。她将长生牌位和两个令牌供奉在家里后,放声大哭了起来。 邻居们见到这疯了一年的疯婆子,在摸了杨将军的金甲之后,真的找回了魂魄,变得跟正常人无异。 这样的例子在开原就有好几起,一传十、十传百便传了开来。 她想将手里的石头狠狠的砸在那兵痞头上,可又怕伤到了一边的那些士兵们。 那些士兵们都熬的眼睛通红,显是一夜未眠,他们有的跟自己闺女生前一般大小,都还是孩子啊! 于是,她愤愤将手里的石头扔在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 等到那些兵痞就位后,杨延宜整理了一下盔甲,朝着南方双手抱拳,跪地行礼,大声说道:”杨延宜乃天子亲军!今天在这里公审开原城这些杀伤人命、为非作歹的凶徒!自请先斩后奏,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百姓亦受他感染,皆尽跪倒在地,山呼万岁起来。 杨延宜恭恭敬敬的行完礼之后,长身而起,“唰”的一声抽出了绣春刀,杀气腾腾的大喝道:“来啊!带人犯!” 他所说的每一局话,都有混在人群中的锦衣卫,一个接着一个的重复了下去,以期望远一些的百姓能够听个清楚明白。 百姓们听到带人犯后,又轰然躁动起来。 只见两个锦衣卫全副武装,押着一个兵痞走到台下,将他摁着跪倒在原地。 杨延宜根据顺序,拿出最上面的一张供词,大声的念了出来。 这个兵痞正是欺凌那大婶闺女,又打死了她丈夫的恶徒。 昨夜在锦衣卫的手段下,他们都把自己干过的那些破事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杨延宜第一次真心觉得锦衣卫所掌握的那些折磨人的刑讯手段,未必没有可用之处。 在供词中,杨延宜大声的念出了这犯人的罪行。当然,具体的受害者的名字,都已隐去了,只以性氏代替。 在写这些状词的时候,杨延宜就提前交代过,但凡涉及到那些无辜女子清白的案子,一律不可将真名透露出来。 可大婶却如何不知道,这张状词写的正是发生在她身上的惨剧? 在杨延宜念完后,百姓们都鸦雀无声,就静静的等待着那一刻。 就连这个兵痞此时都只希望速求一死,他再也不愿面对这些犹如魔鬼的锦衣卫了。 念完诉状后,杨延宜大喝一声道:“犯人是否验明正身?” 台下两名锦衣卫高喝一声道:“验明了!” 杨延宜长刀一指,厉喝道:“斩!” 台下另有一名负责行刑的锦衣卫,”唰“的一声抽出了自己的绣春刀,迈步上前,缓缓走到那凶犯身后站定。 这一步、一步,轻轻的脚步,又仿佛重重的大锤般,都击打在那大婶的心尖上。 在这一刻,天地仿佛也变成了灰白颜色,再也无其他人踪迹。只有那凶犯和他身后的持刀人,还有台上那个金盔金甲的将军。 大婶心脏”砰砰“狂跳了起来,却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就在这一刻,那力士手里长刀高高举起,雪亮的刀光若有实质般,从那凶犯的脖颈间穿过! 血陡然喷出来一丈多高! 鲜红的血液又仿佛将这天地间再度染成一片红色! 那凶犯的头颅在地上滚出去几尺远,无头的身体也歪倒在一旁。 用只有她自己听到的声音,轻轻的说道:”孩儿啊!她爹!你们的大仇终于报了!杨将军!愿你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此时,她才感觉听觉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周围的百姓爆发出山洪海啸般的”好!“ 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硬挺了一年多的身躯缓缓的倒了下去,从怀里掉出来两块牌位,上面的红漆跟鲜血一样的红…… 第16章 暗箭难防 几十张诉状,挨个念了下来。 杨延宜嗓子都快哑了,才将这些祸害百姓的畜生杀了个干干净净。 鲜血将整个地面完全浸泡了个透,原本干燥的泥地,也彻底变为泥泞的洼地,一踩一个脚印,带出来一捧血红的泥。 空气中弥漫着催人欲呕的血腥味,浓稠得犹如实质般,拼命的往鼻子里钻。 几十具无头的尸首就胡乱堆砌在墙角,任由他们的家属前来认领。没有家属的,大会后统一拉到城外去掩埋掉。 无数受害的百姓们,在台底下哭得是昏天黑地,那份惨景,实在是让人不敢直视。 杨延宜最后扯着嗓子,从喉咙里吼出来一句话“你们开原这些当兵的、当官的!都听好了!以后谁想要再鱼肉百姓的,就提前来此地看看!看看杨某的刀快否!?” 将台底下的百姓苦劝回去后,林小旗端过来一大碗茶,杨延宜端起来一闻,清香中带有些微苦,于是问道:“这是什么茶?” 林小旗说道:“胖大海和金银花茶,这是前街开茶馆的店家煎好了送过来的,属下已经试过了。” 杨延宜不疑有他,咕噜喝了个干净。火烧火燎的喉咙顿时感觉一阵清凉,嗓子似乎瞬间便好了许多。 他放下茶碗,说道:“茶钱付过了吧?” 林小旗神色一肃,开口道:“那是自然,本来那店家怎么也不肯收。后来我搬出大人的军令,说不收便是害我,他才收下了。” 杨延宜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开原本地的生员、举子你是否有认识的?“ 林小旗想了想,说道:”倒是认识那么一两个,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杨延宜大喜,说道:”不急,你先回去休息,这里让他们看着就行了,本官心里有些想法,还在考虑中。“ 说完,又吩咐了其他锦衣卫力士和亲兵,罪犯亲属若前来认领尸首,一具五十两银子,一文也不能少。 又着重交代了,这笔钱是要赔付给受害者家属的。若他们当中有人敢贪墨一文的,军法来见! 说完,骑着马回到了锦衣卫卫所。 短短两日,原本人迹罕至的锦衣卫卫所,几乎快变成旅游景点一般热闹了。 道路两旁摆满卖吃食、针头线脑小手工艺品之类的小摊子。 百姓们也仿佛像打卡般,呼儿牵女前来祈福者有之、游玩者亦有之。 杨延宜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来,还好即将整备新军,以后就不常驻在开原城内了,不然这样办公真的会出问题。 在跟门口的百姓们一一打过招呼后,他好不容易才溜进了后院。 招呼一个力士过来,将铠甲脱了下来放好,这才满足的坐在椅子上,舒服的吐出一口气。 现在开原的戏已经演完了,京城那边的也要开始演了。 他正苦苦思索之际,门外有人说道:”启禀大人,马大人求见!” 杨延宜听闻,走出大门,见到马炯手里拿着几本账册走了过来。 看到他以后,施了个军礼,开口说道:”大人,周家的钱粮账册已经登记在册了,请大人过目!“ 杨延宜接过一看,顿时也傻了眼。他知道周家有钱,但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有钱。 光白银就足足有将近一百万两之多!生铁、生漆、茶叶等更是堆积了几个房间。 还有两个仓房更是堆满了上好的正贡白粮,想必是为了建奴所准备的。 另有古玩字画、金珠玉宝不计其数,也另行登记在册。 他看了看马炯,说道:”不知马总兵对这些怎么处理,有没有过吩咐?“ 马炯将账册放在桌上,双手抱拳道:”家严曾有言,一切任凭杨大人吩咐,马某只需尽力做好配合即可。“ 两人对望一眼,皆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来。 杨延宜想了想,说道:”原计划在开原城内驻军的,后来我想了想,莫不如就在周家庄驻扎。两者相距仅五里余,如此也免去搬运之苦。“ 马炯点了点头,说道:”那就依照大人吩咐,卑职这就回去将宅子整理出来。“ 杨延宜点了点头,马炯打了个招呼,便退了出去。 ……、 马炯离开锦衣卫卫所后,没有即时赶回周家庄,而是来到了总兵府。 他在离开锦衣卫卫所前,曾向林小旗要来了周家那些亲兵的供词和状纸。 等他回到家后,向着马林恭敬一礼,开口说道:“父亲,周家的事情处理完了。” 马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马炯从怀里掏出那两封信,一封是周家管家写给李永芳的;另一封则是皇太极写给周文的。 马林接过信看完,双手亦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低声问道:“相关人等可都?” 马炯低下头去,开口说道:”杨大人已血洗周家庄,阖家鸡犬不留。” 马林端坐在椅子上,佝偻的身躯仿佛更加的弯曲了,脸上也挂满了悲愤的神色。 没想到,他那位正妻在他眼皮子底下,闯下这般滔天大祸来!更连累自己两个儿子惨死! 马林枯瘦的脸上挂着泪珠,将那两封信贴身收好。见到父亲如此伤心,马炯脸上也挂满了泪痕。 半晌之后,他想起了另一件事,抹干了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份状词,开口说道:“父亲,公审大会也办完了。杨大人在城内一口气杀了几十个兵痞,这里是他们的罪状。” 马林抬起头来,接过那厚厚一叠状词,挨个的看了下去。 越看就越觉得心惊,这两年自己疏于管教,没想到开原周家已经糜烂自此! 马炯看了看他的神色,又开口说道:“杨大人只是处理了周家的亲兵,现在还有几十份状词,都是……都是其他将领和士兵的。” “喔?”马林一惊,接过这份状词看了起来。 许久之后,马林似乎变得非常疲惫,他低声说道:“为父知道了,你先去处理你的事情吧。” 马炯朝着父亲一拱手,将那方玉佩和镶嵌着东珠的步摇放在了桌上,收起周家亲兵的案状,转身便走。 等马炯走后,沈先生挑开布帘,从厢房走了出来,轻捻着胡须。 马林看着放在桌上的那两件绝世珍宝,只觉得是无比的讽刺!看着这两件物事,仿佛就看到马燃、马熠两个殁于乱军中的儿子一样。 他抽出自己的佩刀,狠狠的劈砍在面前的方桌上。 沈先生沉吟半晌,开口说道:“昨日在下与大人商量的,弹劾杨延宜逾制、擅杀的事情,不知大人考虑得怎样了?” 马林点了点头,慢慢说道:“不要让人察觉是我们指使的,找一个御史,让他们去上奏!” 第17章 征兵 杨延宜在卫所里思索了良久后,模仿后世兵员选拔的标准,写下了几张纸。 虽然后世的他并不会写毛笔字,但这世的杨延宜,却绝对不是不通文墨的莽汉。 是以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他心头泛了起来,他看着手里的毛笔,纸上的字好像是自己写的、又好像不是。 在一张一丈多长的白纸上,写着“天子亲军招募处”之后,又思考了半天,写下了征兵的详细要求。 写完后,刚吹干了墨迹。睡了大半天的林小旗又敲响了房门。 杨延宜打开房门后,看到院子里站着几个满身冰霜的锦衣卫力士。 林小旗施了礼,开口说道:“大人,前日派往萨尔浒的游骑回来了!” 杨延宜看着那几个双脸冻得通红的汉子,连忙将他们让进了房内。 又叫人煮了好大几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了进来。 那些汉子正要说话呢,杨延宜说道:“不急,这几日在外面累坏了吧?先把汤面吃了,这可都是开原百姓送过来的。“ 两名力士不知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但见到上官如此体恤下属,也不好再推辞,各自捧着个大汤碗,就狼吞虎咽起来。 等他们放下汤碗后,杨延宜才问道:”如今外面情况如何了?“ 其中一个力士双手抱拳作了个揖,说道:“禀告大人,我们一路上见到许多溃逃的士兵和百姓,从他们口中得知,杜松、刘铤两路兵马皆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建奴随即又攻占了铁岭和辽阳,现大军分别屯于两城修整。” “并在路途中广布游骑,阻塞道路,兄弟们实在没法往前,因此退了回来禀告大人。” 杨延宜点了点头,跟后世里记录的完全一样。四路明军,其中三路大败、全军覆没。 仅李如柏那个蠢货,未遇一敌、未发一矢,仅听闻其余路明军大败后,竟尔全军哗变,士卒溃逃,互相践踏之下,死伤者竟有千余众。 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点了点头,从床底下箱子里掏出来些散碎银子,放在桌上,说道:“各位兄弟辛苦了,每人赏银五两,下去休息吧。” 这几名游骑致谢完后,分完桌上的银子,各自退下不提。 杨延宜将他写的招兵的那些东西收到一边,说道:“现在情况已大致探明,必须马上禀告朝廷了,奏折你来写吧。” 林小旗本来就承担着文书的工作,闻言取出了给朝廷写奏折的专用纸张,唯一沉吟,笔下生花般写了起来。 杨延宜在一边给他磨着墨,一边看他写。 一炷香时分,奏折便已写好。林小旗吹了吹笔痕,开口说道:“请大人过目。“ 杨延宜接过一看,奏折里将明军三路人马的败亡情况、现在建奴所在写的清楚明白,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想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你再加上这些,我口述,你来润色。“ 林小旗拿起笔,将纸张抚平。 杨延宜沉吟片刻,说道:”臣锦衣卫百户杨延宜,见贼情似火,恐开原有失,百姓被屠,故干犯大罪,自请为监军,上整顿溃兵、下则安抚百姓,以辅佐马林总兵守城。“ 林小旗笔点了半晌,却是未落一字。 他想了想,说道:”大人,宁可做、莫可说,这自请为监军,一旦白纸黑字写在奏折之上,若朝廷震怒,又是何苦呢?“ 杨延宜叹了口气,说道:”若以你看,据实上报朝廷,等朝廷大员们商定如何处理,开原又当如何呢?“ 林小旗低下头去,轻声道:”若是大员们来处理,则开原断无幸存之理。“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朝廷现既无兵、又无将,更无粮饷,杨某实不忍坐视开原百姓落入建奴之手。“ 他话虽然只是这样说,想的却是一旦建奴取了开原,沈阳亦不可守,那接下来即便孙武复生,亦无可奈何已。他从怀里掏出来一颗焦黑的鸡蛋,轻轻的放在桌上。 随即又轻声说道:“曾经我们都犯了错误,我也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林小旗又说道:“大人凭何就能断定开原能守呢?我估算过兵力,开原城内能战之兵,恐不会超过一万。“ 看着那颗鸡蛋,杨延宜已经下定了决心,何况开原未必不能守。 就像现在明朝对于努尔哈赤这个军事天才毫无所知,但建奴又何尝明白,开原城里已有了他杨延宜这个变数? 他轻声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杨某世受国恩!军人当战死沙场,何须马革裹尸!开原若不能守,杨某与之同死便是!“ 林小旗受他感染,将这句话在心里念叨了几遍后,随即下笔写了起来。 写好后,杨延宜看了两遍,掏出锦衣卫百户的大印,郑重的盖了印,又取来火漆,用蜡烛烧化后,盖上了印。 林小旗等他处理完,说道:”属下这便派快马送往京城。“ 杨延宜拦了一下,说道:”慢来,如果真的就这样交上去,那你我兄弟们必死无疑。“ 林小旗彻底看不懂了,他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心里想道:那你还让我写!? 杨延宜将奏折收好,拉着他走出卫所,一边走、一边说道:”上午我问你,可曾认识开原城内的举子和生员,你是否可以介绍几人与我认识,我有事要拜托他们帮忙。“ 林小旗点了点头,两人商定好会面地点后,打马出了卫所。 杨延宜身着一身布衣,找人将那征兵的告示贴了出去,又慢慢的走到了开原城中。 前几日,开原兵败的消息传回来后,整个开原城内仿佛死气沉沉般,全城上下毫无半点生气。 可经过这两日杨延宜的整顿之下,开原城亦为之一新! 道路两旁的小商贩,在官兵们划下的摊位内,各自做着自己的小生意。 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有了些许人气。 百姓们纷纷都说,现在开原城有武曲星大人坐镇,是不用担心的。 对于这个传言,杨延宜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出言驳斥。这对于他来说只有好处,无论征兵、整顿军纪,都有莫大的好处。 等他走到约定好的茶楼时,茶博士正在往上装门板。 他讶道:”店家,现在才不到申时,你便要关门么?“ 店家忙着手里的活,头也不回的说道:”你没听说杨将军招兵吗?现在百姓都传开了,我也要去报名!” 杨延宜看了看店家的年纪,说道:“可我记得杨将军招兵有年龄的限制吧,店家你是不是……” 那店家不耐烦的一回头,说道:“我虽然年纪大了些,可我还有两个儿子啊!” 等他一回头,看到了杨延宜,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看了半晌,才颤声道:“可是杨将军当面?” ”正是在下!“ ”哎呀,杨将军你咋出来了呢?快来人啊!杨将军搁这呢!一会儿跑了啊!“ 第18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杨延宜给唬得面无人色,他今天穿着便装出门,原意就是不想被百姓认出,这欣喜若狂的店家差点坏了他的事。 他连忙捂住了店家的嘴,连声说道:“杨某今日约了人在这里,有要事相谈,切莫高声!” 那店家慌不迭的点了点头,两手在粗布衣襟上擦了又擦,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 杨延宜见状,也不忍再让他为难,轻声说道:“可有僻静的说话地方?” 店家连忙点头,又将封上的门板拆卸下来,把杨延宜迎到了楼上雅间。 正当下得楼来,店里有一老妪从后厨走了出来,向着店家说道:“当家的,这门板怎地又卸下来了?可别误了孩子的大事!” 店家本欲关门,所以将店内的伙计一并放了假,是以店内只有这老夫妻二人。 他激动的满脸通红,压低嗓音道:“你可知楼上的是谁?是杨将军当面!” 那老妪手里端着的水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颤抖着说道:“杨将军?是……是那位杨将军吗?” “开原城还有哪个杨将军?你还愣着干嘛呀?那可是请都请不来的神仙!” 老妪连忙将水盆踢开,跟店家两人慌忙的煮起了茶,又端出店里面最昂贵的四时干果和一应小吃食。 等店家两人满脸堆着笑,将茶水和点心奉上桌后,杨延宜看到这两位老夫妻那陪着小心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还不习惯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看着这比自己双亲年纪还大的人满脸陪笑的招呼自己,很是过意不去。 在怀里寻摸了一会儿,寻摸出一块散碎银子来,放在桌上,说道:”有劳两位了,不知这是否够付茶钱呢?“ 店家连连摆手,说道:”杨将军能光临小店,已是小老儿的福气了,哪里敢收大人的银子呢?“ 杨延宜沉声道:”杨某曾有严令,不得受百姓一衣一食,还请老人家不要坏了杨某自己定的规矩。“ 店家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是在那里扭捏着。老妪在他身后轻轻退了一下,开口说道:”杨将军既然让收,你就收下吧。“ 店家回头狠狠的瞪了老妪一眼,那老妪却走上前来,朗声道:”杨将军体恤百姓,你要不收,他反而难做了,不要做这般扭捏模样。” 说完,拿起了桌上的银子,又朝着杨延宜说道:“老妇倒有个请求,老妇有两个儿子,一个年二十五,一个年二十八,想让他们到杨将军帐下听命,谋个差事。” 杨延宜端起茶喝了一口,满口都是胖大海和金银花的香味,尚未痊愈的喉咙也好受了些。 听完老妇的话后,他点了点头说道:“令郎有卫国安民的志向,那很好啊!你们前去报名便是,但能不能通过挑选,却不是杨某所能私下认定的。” 老妪点了点头,又道:“原当如此,老妇还有个请求,请杨将军应允。” “何事啊?” “将军您看,小店生意一直都不是很好,不知将军有没有什么办法。” 杨延宜闻言皱了皱眉头,他甫一进茶楼,便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他走到窗边,向着临街望去,看到有一个说书的摊子,周围围着稀稀疏疏的几个客人,心里有了主意。 于是开口说道:“你们茶楼里,怎么没请个说书先生呢?” 店家一愣,那些说书先生,平时都是在路边上、大野地里,随意用布帘在地上胡乱一铺,就开始说书,讨饭一般的人,怎么可能请到茶楼里来呢? 他们虽然是商人,但与那些卖艺的乞者还是有不同的。 杨延宜接着说道:“店家你提供场地,说书人借你的宝地说书,听众坐得久了,自然会买茶吃喝。如此人场、钱场皆得,可不是两相便宜吗?” 店家还在踌躇时,老妇却是大喜,提着群角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杨将军了!” 说完,拉着满头雾水的店家下了楼。 这时,门外也响起了马蹄声,应该是林小旗到了。 说话间,只见刚离开的店家两口子又带着林小旗和两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走了上来。 林小旗双手抱拳朝着杨延宜行完礼后,指着这两位读书人道:“杨大人,这两位便是开原城内有名的才子,沈诚,万历四十五年举人。这位是王修,开原的生员。” 介绍完,又用手指着杨延宜,朝着两位读书人介绍道:“这为便是锦衣卫百户,杨大人。” 两名年轻人听完后,双手相互交叠,朝着杨延宜作了个揖,高声说道:“学生见过杨大人!” 杨延宜也连忙学着他们的样子,深深做了个揖,说道:“请坐、请坐!杨某当不得两位一礼。” 杨延宜在上首坐了,林小旗配坐在横对面,是为下首。 明朝以左为尊,两个读书人微一推辞,便由沈诚这位举人在左侧坐定了,王修坐在右侧。 这个时代的人,一举一动都有礼仪在里面,尤以读书人为甚。 就拿他们见面的作揖来说吧,就有土揖、时揖、天揖、特揖、旅揖、旁三揖之分。双方身份不同、年纪不同,都有不同的作揖姿势。 读书人见到朝廷里那些做官为宦的,当自称学生、晚生。 大明以文制武,他们身为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在对待武将时,肯自称学生,就尤为难得了。 这里面就明显含着他们对杨延宜现阶段所作所为的肯定,不愿将他视作不同文墨的莽夫和粗鄙丘八。 林小旗呵呵一笑,说道:“杨大人乃是世袭的锦衣卫百户,说起杨老爷各位或许不识得。但杨老太爷,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诚本端坐在左侧,问言诧异问道:“不知令祖是?” 杨延宜挺烦这套的,但又没有办法。他不是读书人,没办法像他们一样,以某年某科,中得何功名来做开场白,拉近关系。 所以也明白了林小旗的一片苦心,长身而起,双手朝天一揖道:“杨某德薄,家严见背得早,但家祖昔年所训,仍言犹在耳。” 林小旗也站起来,朝天一揖道:“杨大人家祖乃是杨公讳字继盛,我锦衣卫上下,莫不视杨公为楷模!” 第19章 某有一计 听到林小旗的话,沈诚原本端坐在椅子上,却再也坐不下去。 他的屁股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颤声道:“杨老太爷莫非是嘉靖年间,弹劾奸臣严嵩父子的杨继盛公?”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家祖。” 沈诚和王修长身而起,一个长揖到底,朗声说道:“世宗嘉靖皇帝曾言,杨公铁肩担道义!杨公以刚躯为笔、化傲骨作墨,以死谏奸相严嵩父子!为国捐躯,仍不堕其志!实乃天下人之楷模!” 见到两人一改倨傲之色,杨延宜将两人扶了起来,沉声道:“杨某见贼情势大,开原糜烂至此,故斗胆上奏,自请为开原监军,以图收拢乱军、安抚百姓,辅佐马总兵死守开原,效家祖以死报国之义!“ 两个读书人齐齐点头,连声和道:”杨将军高义!某虽读圣贤书,却也粗通弓马。愿以此残躯,为将军马前卒!“ 杨延宜将两人摁坐在椅子上,沉声说道:”不敢相瞒,杨某虽为天子亲军,但一剿为祸开原的周氏兵痞,二抚百姓,实已犯下逾制、擅杀两项大罪。若日后开原得保、建奴伏诛。朝廷怪罪下来,杨某何惜此身!” 他微微一顿,又说道:”可现在建奴于辽阳虎视眈眈,视我开原、沈阳百姓如囊中物!杨某实不忍见之!“ 两个读书人对望一眼,沉声道:“杨将军所言甚是,贼情似火,杨将军体恤朝廷、爱惜百姓,原当如此!“ 杨延宜沉声说道:”可就怕朝廷不知道开原实情,若降罪下来,杨某一死不足惜!可我开原百姓又该如何?所以,杨某想请两位帮忙上书,将开原实情告知朝廷。“ 沈诚沉思片刻,说道:”实不相瞒,杨将军公审那日,某见贼寇得诛,百姓与士卒一片鱼水之情,已有所感,已做得文章并交予教谕,由其上奏朝廷。” 杨延宜闻言大喜,说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如此朝廷能得闻实情,杨某在此谢过。“ 沈诚朝天一拱手,说道:”当不得杨将军谢,沈某决议现在就动身,前往京城。沈某老师乃是当朝御史,沈某此去,当禀明老师,为杨将军直言!“ 王修见状,也站起身来,说道:”王某不才,也颇有些同年故交在京城,王某亦当为呼应!“ 两人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 杨延宜给他俩斟满了茶,开口说道:”两位高义!杨某以茶代酒,在此谢过了!” 四人齐举杯痛饮,仿佛杯中不是清茶,而是美酒一般,也自有一番豪情在其中。 沈城将茶一饮而尽,一个长揖到地,朗声道:”时不我待,沈某这就起身前往京城,王公子可愿与沈某同行否?“ 王修将茶杯放在桌上,朗声笑道:”固所愿而,不敢请也!“ 说完,两个读书人向着两人告别后,施施然去了。 林小旗说道:”大人,卑职是否即刻动身,前往京城?“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军情势大,现已探明情况,当速速报报告朝廷。你拿我锦衣卫勘合。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送往京城!“ 林小旗接过他的令牌,站起身来便要走。 杨延宜扶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的交代了起来。 说了片刻之后,林小旗瞪大了双眼,失声道:”大人,这样会不会弄巧成拙了?“ 杨延宜摇了摇头,说道:”你此去京城,杨某的命就交代到你手里了。朝廷必会召你问话,有些事打死了都不能说,你可明白?“ 林小旗神色一动,问道:”大人可说的是周氏通奴和战马投毒两件事?“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周氏已经伏诛,再提此案,已于事无补。开原马总兵若有失,我独木难支,开原必不得保。” 林小旗又说道:“我等前往开原,原本就是负责稽查开原周氏通奴一案的,若上峰问起来,是要代为遮掩吗?” 杨延宜沉重的点了点头,如今人也杀了、家也抄了,也不存在遮掩一事了。 “可开原周家几十口人命,加上亲兵一共近两百人,未经朝廷勾决,竟然尽数杀了,朝廷若问起来,又该如何作答呢?” 杨延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建奴在外虎视眈眈,周氏在开原犯案却罄竹难书。杀了他们,民心方可用。民心可用,则军民一体,开原方得保。” 林小旗听完,知道此去京城,朝廷将会再度吵翻天来。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大人高义,卑职已尽知。卑职粉身碎骨也要将大人心意禀明朝廷,请大人放心!” 说完,庄重的施了个军礼,下楼去了。 杨延宜见林小旗离开,知道自己能打的牌都打完了,能做的安排也都做了。 现在最关键的是,就是要赶紧拉起一只能打的队伍,不然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他走下了茶楼,店家两口子已经在门口等候了,手里还提着一吊铜钱。 看着店家将铜钱递了过来,杨延宜说道:“店家,叨扰你们那么久,那些就算小费吧?” “小费?那是什么?” 老妇仍坚持把钱找给他,杨延宜马上要去坊市查看征兵情况,自然不适合再带着这许多铜钱,他神色一动,说道:“既然这样,劳烦店家帮我存着吧,下次杨某会再来光顾。“ 说完,对着两位老人微一拱手,便离开了茶楼。 来到征兵现场后,发现 公告贴出去不到两个时辰,已经有近一千人报名。 按照他给出的征兵条件,有着身高、年龄的要求。 有一些因为年龄不符合的百姓,甚至在征兵现场嚎啕大哭起来,弄得那些亲兵不知如何是好。 杨延宜走到一个汉子身边,那大汉蹲在地上,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绝望的神色。 经过询问后,杨延宜得知,他因为年纪超过了征兵的条件,因此被筛选了下来。 那汉子已经四十多了,一身大补丁的粗布棉衣,手上满是老茧。 杨延宜看了一会儿,这时周围被筛选下来的百姓也有近一百人。 他走上前去,向着那大汉说道:”看你年纪也有四十多了,要知道我们征兵是要去跟建奴厮杀的,可不是开玩笑的!“ 那汉子抬起头,满脸都是绝望之色,说道:”小人也没办法啊!小人本是铁岭的匠户,铁岭陷落之前,小人带着老小逃了出来,家里老小都开不了锅了,现在当不了兵,他们可怎么生活呢?“ 杨延宜听闻,神色一动,问道:”你是匠户?你会做什么?“ 那汉子见到周围的士兵对这人十分恭敬,于是站起来答话道:”小人原本是铁匠,也会些木工活。我们一起的有皮匠、木工、裁缝等,都因为年纪过大,都被筛选下来了!“ 杨延宜手拍着那大汉的肩膀,对着负责登记造册的锦衣卫喊道:”另行造册,所有的匠人,咱们也全都要!饷银嘛,对比士兵减半!“ 那大汉神色一喜,现在杨延宜开出的征兵的条件是士兵每月一两银子的饷银,匠人如果减半,那也有五钱之多!虽然仍不是十分满意,但一家老小总算有了活路了不是! 于是,那大汉招呼一声,那些蹲在一边的大多数都是匠人,都拥挤到征兵处去了。 有不少逃难的百姓,从铁岭和辽阳逃了过来,其中有一些是匠户,更多的则是民户。 那些民众失去了土地,开原又找不到活路,不知怎么办才好? 看着那些闹哄哄的百姓,杨延宜皱起了眉头。看来,得找马总兵谈一谈了! 第20章 将兵几何? 辽阳陷落之后,开原城内亦来了不少逃难的百姓。他们有的是从被建奴占领的辽阳、铁岭逃出来的,也有的是辽、铁附近的村庄里面的。 他们一到开原,便敏锐的察觉到了开原与其他几个城市的不同。 那些士兵尽管对待他们依旧粗暴,但竟然没有人敢洗劫他们身上哪怕一文的财物,也没有随意殴打驱赶他们。 要知道在这乱世,这是不可想象的!匪过如篦、兵过如梳!那些杂碎吃人都不吐骨头的! 亏他们在进城前,还特意将那些财物藏了又藏,可开原的守军却根本没有翻动他们物品的意思。 只是着重辨认了,是否是大明的百姓、有没有携带兵器之类的。 他们甫一进城,便看到了原开原百姓将征兵处挤了个水泄不通的场景。 有几个逃难的百姓撇了撇嘴,这年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谁会愿意去做那些丘八啊?!只有实在是活不下去的,才会考虑投军,然后就像炮灰一样,默默无闻的死在这个狗草的世道。 可这些开原百姓莫非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他们一个个激动得像发银子一样的,难道他们不知道,这年头当兵的才是最活不下去的那一类吗? 远的就不说了,就拿铁岭来说吧! 那些在军籍的丘八已经一年多没发过饷银了!在那鬼城一般的军营里,每天两顿稀饭,跟一群饿死鬼一样的,给自己的长官种地,一年到头连温饱都难混。 还没有他们老百姓的日子好过呢! 所以,他们只是远远的站在一边,权当是瞧热闹了! 一边瞧着热闹,一边寻摸着在城里找些营生。 杨延宜来到征兵处时,其中符合年龄条件的,就有将近两千人! 他完全低估了百姓们的支持,他们是如此的善良、又如此的无助。 在这个人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里,他们要的只是高高在上的那些大人们,剥削的小刀刮在身上时,能够轻一些罢了。 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们就会在阴暗潮湿里默默的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然后用佝偻的身躯,再次扛起这个腐朽透顶的大明。 现在竟然有这样一位愿意为民做主的大人,他们又如何的不欣喜若狂?! 再者,杨将军给出的待遇亦是十分的优厚。只要一经录用,立刻提前发放一个月的饷银!有整整一两之多! 以后每个月都按时发放一两饷银,按月发放! 现在正是寒冬腊月,没有农活和工程可以忙,官府也暂时没有派徭役下来。送一个人去当兵,既有饷银拿,又可以解决一个壮劳力的口粮,这是多美的事儿啊! 要知道,现在一家四口,一年有个十两银子,就可以勉强过活了! 有人又说了,当兵打仗,是要死人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不打仗,就不会死了吗?杨将军公告上说了,建奴就要打过来了! 建奴进城之后,老幼全部杀掉,壮年的汉子会被抢回去,给他们当奴隶,放羊放牛,比死还难受! 女的就更惨了!沦为整个部落发泄兽欲的对象。 现在有杨家将的后人来带领他们保卫自己的家人,又有这么优厚的条件,那还等什么呢? 所以,仅仅在开原一城,征兵公告贴出去不到一天,前来报名的就有两千人之多! 杨延宜犯了难,连忙派人把还在周家庄的马炯叫了回来。 马炯那边,经过两天的清点,庄内财物、钱粮也分别登记在册。 要说这马炯倒也是个人物,原属于他手下的亲兵,他已经一一吩咐过了。 现在他们的身份,再也不是马总兵府的亲兵,而是天子亲军! 留守在周家庄的锦衣卫们,也将大人所规定的条例一一告知了他们。 至于他们是真心愿意遵守这些条例,还是表面上服从、内地里阳奉阴违,那他们就管不着了。 只是你犯了大人军令时,身子骨硬朗就行了。 所以,在马炯刻意安排下,那些亲兵们,表面上倒也颇有了些军人的样子。 财物登记、造册都有锦衣卫一手完成,那些亲兵只负责搬运的工作。马炯还特意请来了沈先生,帮忙鉴别字画、珠宝玉器等物的价值,方便登记造册。 当马炯街道杨延宜命令后,也第一时间带着清点完毕的账册回到了开原城。 杨延宜见到马炯后,问道:”那些财物可已清点完成?“ 马炯拿着账册,翻开解释道:”银子、银票等有一百二十三万两,其余生铁、字画古玩、珠宝玉器等物,经过沈先生帮忙估算价格,亦以登记在册。“ 杨延宜越发越觉得,是自己将带兵的事情想像得太简单了!先别说行军打仗的事情了,就单论后勤,就足以让他忙到找不着北。 要知道,两千人,一天的口粮,按每人一市斤算,那一天就是两千斤粮食!也就是整整一吨! 按照这一算,一个月就需要三十吨的粮食! 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现在有两千人报名,他从哪里去变出这许多粮食来? 看着杨大人脸色变得像苦瓜脸一样,马炯出声问道:”大人可是觉得帐目有问题?卑职……“ 杨延宜倒不怀疑他会在这上面贪墨,自己留了二十个锦衣卫在哪里,就是明摆着告诉他,现在我并不信任你,这些人就是来监督你的。 想获得我的信任,得拿时间来换! 所以,他沉默了半晌,说道:“现在名额怕超过两千人了,这些人吃喝的问题……” 没等他说完,马炯却一拱手道:“大人可是为士兵后勤所忧愁?据卑职所清点下来,周家粮仓里的粮食,足够两千人三月有余!“ “此话当真?”杨延宜大喜道。 马炯点了点头,说道:”卑职从小在军营里长大,莫说这区区两千人,几万人的伙房,卑职也见过的。“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那就以两千人为准,士兵伙食怎么安排呢?“ 马炯唯一思索,说道:\\\"当以二十人为伙头军,准备一应饮食器具,负担两千人饮食足以。另外,应请大人另派人,将那些财宝等物运往京城贩卖,并收购些粮食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杨延宜大喜,说道:“那好,就由你来具体负责这件事,由你挑选四个锦衣卫来协助处理。” 马炯双手抱拳,行了个军礼,转身便离开了。 解决了这个问题,杨延宜心情大好。 他走到坊市前,看着即将成为他属下的那些百姓,又皱起了眉头。 第21章 新兵选拔 杨延宜皱着眉头,望着闹哄哄的那些人,心想这哪里有半分军人的样子? 努尔哈赤给他的时间可不多了!看来,自己得想些办法,才能在这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将他们训练得勉强能上战场。 这些百姓,就是报名通过的那两千个人了。他们虽然还没有通过初选,但也已经非常兴奋,家人们也围在他们身边。 由于杨延宜没有说明要征召多少士兵,所以除去这些年龄符合且被登记在册的人外,还有人在排着队。 偌大的广场,此刻挤满了吵吵闹闹的几千人,什么声音都有。 杨延宜走到台子上,唤来了几个士兵,对他们耳语了几句。 士兵们会意,纷纷下了台子。 杨延宜看他们就位后,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肃静!现在我宣布选拔方法!” 他的每一句话,都由那些士兵依次重复下去,所以也不担心会有人听不到。 他将长衫脱了下去,露出来里面的一身短打衣服,走到了木台上,做起了伏地挺身。 台下的士兵们哪里见过这样,观察了半晌,也学着他的样子做了起来。 一开始,杨延宜还担心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能不能胜任后世的那些训练动作。 可在他面不改色,一口气做了一百多伏地挺身后,才发现实在是自己多虑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尤其是原来的杨延宜,身为锦衣卫,强横的身体和精湛的武艺就跟性命同样重要。 他做完将近一百五十个伏地挺身,双手一撑地,一个干脆利落的就跳了起来。 底下的锦衣卫们,也几乎个个面不改色,一个大喘气的都没有。 杨延宜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所有报名的人听令!刚才本官示范的动作,就是考核!以一百个为限!能一口气做完的,登记在册,准备支取饷银!做不到的,本官也不为难,你们各自回去便是!“ 说完,士兵开始按照花名册唱名,凡是点到名字的,都按照队列一一排好,家属则被请到了场外。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队列,就花费了将近小半个时辰。 杨延宜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以这样的队伍去面对努尔哈赤那些如狼似虎的八旗兵,那简直是在送人头。 场外的家属们,倒完全体会不到杨将军那苦闷的心情,仿佛瞧大戏一样,纷纷瞧起了热闹,并不时的为自己的家人加油打气。 有一个泼辣的大姐,甚至在场外嘶喊道:”挨千刀的!你今天要是当不了杨将军的兵,晚上你就别进老娘的被窝!“ 此言一出,引得周围的百姓都轰然大笑起来。 在校场之外,更有开原卫其他的将领,冷着脸、嘴边挂着讥讽的笑容,看着杨延宜、杨监军大人出糗。 马林总兵一意孤行,让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坐在他们的头上,他们这些世代为将的汉子,又如何会心服口服? 更有甚者,马总兵今日召集众将议事,将上次马炯带回来的诉状,一一分发了下去。 看着那些那些诉状上告的不是自己的亲兵,就是自己的属下,那些将领们也纷纷不明所以的抬起了头。 马林当时却冷冷道:”本总兵曾说过,今天不妨再跟各位重复一次。如今这开原城内,胆敢犯杨监军军令者,就请自行去请杨监军发落!要打要杀,本总兵绝不过问!但有一言,限尔等三天!就三天!三天内,未去监军处领罚者,提头来见!“ 马林将总兵印拍在帅案上,底下的那些将领却是一脸错愕! 那小子究竟给马总兵灌了什么迷汤了?就这般死挺他?那俊俏的小白脸,不会是这老小子的私生子吧? 自从萨尔浒战败之后,这位总兵大人,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瞅谁都想着跟谁玩命。 那些将领也都猴精猴精的,萨尔浒大败后,原来的副将、将军、游击、守备死了一大半,那些位置可都还空着呢! 正好马总兵大败,随时可能会被朝廷问罪。而他们这些部下,按例是不会有事的。 毕竟朝廷再空降一个总兵来,也是要用人的!那自己是不是有可能再进一步呢?也未可知也! 将领们纵然有百般不情愿,但也确实没有谁敢在此时违抗马总兵的军令,免得跟这老小子玉石俱焚了。 所他们在接到马炯带过来的诉状后,都第一时间将那些犯事的兵痞叫了过来。 好在马林虽然对于开原周氏疏于管教,但对于自己的军队倒也颇有些威慑力的。 所以,那些士兵并没有犯下人命案子,大多数都是吃饭不给钱,殴打百姓之类的罪过。 那些兵痞在自己长官严令之下,来到了锦衣卫卫所,找监军杨大人领军法。 可杨大人不在卫所内,经过打听后,他们又齐齐来到了坊市。此时,正好看到杨大人在招募他所谓的新军。 看到坊市里简易的校场内,那些战队乱哄哄的百姓们,士兵们都撇起了嘴。 所谓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那些所谓的新军,连整队都花了整整快一个时辰,才集合起来,站了个不伦不类的队形。 这些久经战阵的角兵悍将们,一个个都冷笑着,虽然没人敢当众揶揄什么,但那份轻视,确实扎扎实实写到了脸上。 杨延宜自己也很无奈,但那些没有经过训练的百姓,原本就是这样的。 在看到队伍堪堪站齐之后,他将众人集合,让队伍站的更紧密了些。 于是,在校场内,空出来了一片空地。 又拿起唱名册,一一点名,以五十人为一队。点到名字的,纷纷从原本还算整齐的队列中又挤了出来。 这样一来,又更显散漫了。 那些混在百姓群众的兵痞们更是不把所谓的杨监军放在了眼里,要不是上官有过严令,今天他们真的想一走了之! 他们都是跟建奴真刀真枪拼过的!虽然打了败仗,但也远不是那个俊俏的小白脸所能折辱的! 杨延宜沉住气,等那五十人都站好了队伍,找来锦衣卫负责审查他们做伏地挺身。 其中有些人动作还算标准,也能跟着锦衣卫喊的号子,一个一个标准的做着伏地挺身。 但更多的百姓,则是瘦弱的不像话。两只胳膊细得像麻杆似的,两手晃晃悠悠,一个都撑不出来,颓然倒在了地上。 看到这幅模样,那些犯错等着领罚的兵痞再也忍不住,一个个轰然大笑了起来! 第22章 骄兵悍将 听到校场外那刺耳的嬉闹声,杨延宜皱了皱眉,回头望了一眼。 他身边一个锦衣卫会意,上前报告道:”大人,这些兵痞都是之前犯过错,咱们受过状纸的,马总兵命令他们前来受罚。“ 杨延宜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场内。 五十人为一组,其中每组被淘汰的有大半数之多。 成功做完一百个伏地挺身的百姓,欢天喜地的支取了每人一两的安家银,与家人们拥抱庆贺着;没成功的,则是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在承受着家人的责备。 很快,近两千人的队伍就完成了筛选,其中合格的竟只有不到八百人。 随着杨延宜一声令下,已经支了饷银的这八百人被集合了起来,而其他人都被请了出去。 杨延宜看他们已经整队完毕,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就朝着那些哄笑打闹着的兵痞走了过去。 其中领头的一个见到杨延宜向他们走了过来,连忙招呼同伴,停止嬉闹。 在杨延宜走近后,他手拿一张诉状,开口说道:”谁叫李二狗。“ 一个兵痞望了眼同伴,走上前来说道:”我就是李二狗,你是哪个?“ 杨延宜身后的锦衣卫听完,抽刀怒喝道:”大胆!这乃是杨百户,杨大人!“ 那些兵痞几乎毫不遮掩,脸上挂着讪笑,一个个懒洋洋行了个军礼道:”参见杨大人!“ 还有的故意拖长了音调,以示不屑。 杨延宜不以为意,他知道要想让这些手里见过血、刀上杀过人的骄兵悍将心服口服,没有战功是万万不可能的。 所以,他也没去责怪他们的无礼。马总兵接到了他的状纸,回头就把人送了过来。 从这个程度上论,他已经赢了。 杨延宜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道:”不知者不怪,你们既然犯了错,就当受罚,随本官来!“ 说完,转身走到了校场边上的公审台前。 两日前,这个校场内刚杀完将近一百名杀伤人命的兵痞。其中血腥味仍在,端的是杀气腾腾! 那些兵痞倒也不怕他,来之前上官就打过包票了,杨延宜绝对不敢杀他们,毕竟他们也没犯掉头的罪过。 但当他们真的脚踏到这片夹杂着黑褐色的冰碴子前方时,他们也有那么一点点不自在。 杨延宜也不看他们,手里的状纸一样,开口喝问道:”李二狗何在?“ 周围的锦衣卫和亲兵们一个个全副武装,直挺挺的站在两旁。这份气势远不是之前那些乱哄哄的百姓所能比的。 那名叫做李二狗的兵痞走上前来,施礼道:”小人在。” 杨延宜看着状纸,开口问道:“后街刘老汉状告你,上个月初四,在他家喝酒吃饭,花了一两四钱银子,却一个大子不给。他找你要酒钱,你还将他打伤,可有其事?“ 那兵痞想了想,扯着嗓子喊道:”有的!“ ”好!前几天,在东市董老汉处,喝酒吃饭又花了八钱银子,分文未给,可有其事?“ ”也有的!“ 杨延宜怒极反笑,说道:”好!你既已认罪,来人啊!按军规,杖四十!罚银四两!“ 旁边的士兵们齐齐唱了个”诺!“ 那些兵痞,见到杨延宜带出来的队伍这般雄壮,也有那么一丝色变。 两个亲兵走上前来,一人手持哨棒,另一人将那兵痞摁在地上,操起哨棒,噼里啪啦的就打了起来。 那兵痞兀自嘴硬,打一棒子,嘴里还要喊一声”打得好!” 眼见已经打了二十来棒,那兵痞硬是像没多大的事情一样,嘴里是越喊越响! 身边一个锦衣卫走上前来,凑到杨延宜耳边说道:“大人,要不换我们兄弟去打?” 这句话看似平常,却暗地里深藏杀机! 锦衣卫练就有一项功夫,那就是打板子,唤作朝廷的说法,就是叫廷杖。 那手里的功夫,可不是一两天就能练成的。 练到最高深的用棒高手,要求十板打死,绝对用不了十一板。受刑之人皮肤外表看起来毫无伤痕,其实内里的血管神经都已断裂,十死无生。 也可以打了四十板,人却跟没事人一样。屁股上看似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回去敷些上好的金创药,当天就能下床行走。 杨延宜也深知兄弟们的这些路数,却是制止了蠢蠢欲动的锦衣卫,他是越看那士兵越是喜欢。 等到四十板子打完,那兵痞也不用旁人搀扶,自己从地上颤颤巍巍爬了起来,朝着杨延宜一拱手,说道:“杨监军,某犯了错,军法我已领了!四两银子罚款,却是没有!朝廷要我们打仗,可已经快两年没有发银子了!要钱老子没有,要命,你就拿去吧!” 杨延宜愣了半晌,深吸一口气说道:“是杨某考虑不周,四十杖既已受完,罚银本官来给你交吧。” 说完,对着身边的锦衣卫耳语了几句,那锦衣卫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走上前去,递给那兵痞道:“上好的金创药,大人赏你的!” 那兵痞微微一愣,脸上不屑的表情更加明显,他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懒给了,“呸”的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扶着屁股,慢慢走到了一边。 接下来那二十来名士兵,都各自受了二十到四十杖不等的刑罚。 那兵痞走之前,对着杨延宜喊道:“杨监军,某看你还是个好人,但是好人不代表你会带兵!这里不适合你!你还是早点回到京城那花花世界,搂着大姑娘、小媳妇快活去吧!” 杨延宜身后的锦衣卫闻言大怒,抽刀正欲上前,却被沉着脸的杨延宜给拦住了。 底下站立着的八百多名士兵和一百多匠人,看完杨大人执行军法后,却是再也没有那股子散漫的气氛。 杨延宜看着他们,问旁人道:“马炯来了吗?” 马炯从一边走了出来,抱拳行礼道:“杨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杨延宜拿过名册,对着马炯道:“马副监军,还要请你帮忙去跟于副将申领甲胄、兵器,这是花名册。” 马炯接过一看,点了点头,转身退到一边。 看着原地那些拖家带口的匠户和居无定所的新兵们,杨延宜也是一声叹息。 从现在开始,就要管一千多人的吃喝拉撒了! 他将那些暂时没地方住的家属们都安置在周家庄,前院房间不够按户分配的,就暂时以性别来分,挤了个满满当当。 烧的火热的大通铺,滚烫的米粥和粗盐腌渍的咸菜,让这些家属们热泪盈眶。 失去了安身之所后,这是他们过的最踏实的一晚。 杨延宜在后院审查这几日的账册,周家那些兵痞的尸首也被他们的家属领取了回去,按照所犯罪行,收取了一千多两银子的罚金。 他将状词按照报案人的居住地整理好,脑海里也有了新兵们第一天的训练内容。 按时间来算,林小旗已经走了将近四分之一的路程,只是不知道这趟旅程,会不会有他所没预想到的变数呢? 努尔哈赤正在辽阳修整,消化他在辽阳、铁岭两地所掠夺的百姓,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来开原? 自己又还有多少的时间呢? 第23章 洗脑我是专业的 那几个兵痞一个个瘸着腿,互相搀扶着回到了马总兵的军营内。 马林副将于化龙,正抱着膀子在军营门口等着他们。 那个叫嚣得最凶的士兵,正是他手底下的亲兵。在看到自己的亲兵走了过来,准备行礼呢,于化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制止了亲兵的动作。 他拍了拍那兵痞的肩膀,从怀里掏出来一包上好的金创药,开口问道:”那杨监军招收的新军如何?“ 李二苟接过金创药,丢给了旁边的几个兄弟,撇了撇嘴说道:”一群泥腿子罢了!那个杨监军狗屁都不是,兄弟们这顿打挨得可真亏,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 于化龙脸色冷了下来,开口说道:”别废话了!总兵大人的严令你不知道吗?最近给我小心着点,别再犯事了!“ 将这些人驱散后,于化龙来到一个参将的帐篷内,跟着他耳语了起来…… …… 坊市。 校场内,杨延宜早早的带着周家庄那些士兵来到了这里,还未擂鼓呢,原住在开原的那些新兵,已经到了十有八九。 这个时节,天还是一片蒙蒙黑,校场四周燃烧着的火把,在冷风中烈烈作响。 三通鼓罢,队伍也早集聚完毕。 杨延宜站在台子上,底下的新兵们都齐刷刷的望着他。周围火把燃烧的火光投射在他们灼灼的目光里,似乎让这个凛冽的冬夜,变得没那么寒冷起来。 这就是他穿越后,在这明末乱世里安身立命的根本了! 马炯此时上前行礼道:“杨大人,名单已经交给马总兵了,军备领取发放尚需时日,预计两日可以完成。” 杨延宜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归队吧。” 望着那些眼里有光的新兵们,杨延宜朗声说道:“从现在起,你们再也不是老百姓了!你们是兵!是吃粮饷的兵!既然是兵,那我问你们,当兵是为了什么?” 底下的队伍瞬间杂乱了,老百姓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在队伍里面小声的讨论起来。 马炯见状,上前一步大喝道:“肃静!军伍中未经请示,擅自讲话者,当杖五棍!” 原本像菜市场般嘈杂的队伍,顿时安静了下来。 杨延宜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当兵是为了什么?举手发言!“ 有个站在队伍前列的新兵举起了手,杨延宜一眼就瞅见了他,说道:”你!准许发言!“ 那个小伙子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一身粗布棉衣,看起来之前应该是开原的百姓。 他高声说道:”为了吃饭!“ 杨延宜听完一愣,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说的对,但又不全对!“ 看着底下众人迷惑的神色,杨延宜指着东南方,那太阳尚未升起的方向,大声说道:“你们有谁去过铁岭、辽阳?” 士兵们再无一人吭声,他们终其一生,可能都是在开原周围活动,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铁岭那样比较大的城市。 看到没人说话,杨延宜扯着嗓子,大声嘶吼道:“在铁岭、辽阳,现在建奴正在屠杀我大明的百姓,欺辱我大明的妇孺!他们很快就会来开原!你们想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在建奴刀下吗?想看着自己的妻女为建奴所侮辱吗?” 底下的新军们鼻息变得沉重起来,杨延宜“唰”的抽刀在手,雪亮的修春刀在火把的映射下灿灿生辉。他将刀指向东南方,大声说道:“可惜我们现在救不了他们,但我们可以救我们身后的父母、妻儿!他们要想进开原,除非踏着我们的尸体踩过去!”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当兵!” 马炯双目通红,他的两位哥哥,还有其他很多从小就认识的士兵、将领们,都死在了建奴的手上。 受到杨延宜演说的感染,他也抽刀在手,将手中的钢刀奋力直指向天,从嗓子里挤出来三个字“杀建奴!” “杀建奴!” “杀建奴!” “杀建奴!” 新兵们的气氛也完全都被调动了起来,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世代生活在开原的。这座城市不仅有着他们的过去,还有着他们的父母妻儿、有着他们的将来! 随着新兵们整齐的三声呼喊,杨延宜将刀向前一指,喊道:”全军听令,跑步前往周家庄!“ 大军很快就出了城,杨延宜没有骑马,他穿着全副甲胄,在队伍的侧边奔跑着。 马炯本来想要骑马的,看到杨延宜撒开脚丫子就奔跑了出去,摇了摇头,一声叹息也跟着跑了起来。 看着众人头顶蒸腾的热气,杨延宜大声说道:”全军听令!以周家庄大门为限,最先抵达的二十人为队长!弟兄们,传下去!” 这道命令很快在队伍中传递开来,那些锦衣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迈开大步就奔跑了起来。 明代锦衣卫们都是长期苦练武功的好手,而杨延宜自己带出来的更是好手中的好手。 他们二十多人一言不发,很快就消失在队伍的前方,百姓们也有想要较劲的,但无奈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脚步。 杨延宜没有着急往前冲,他一直跑在队伍的中间位置,观察着这只队伍的整体情况。 经过伏地挺身的选拔后,剩余的这些新兵们的身体素质倒是上了一个台阶。这些百姓都是做惯了农活的,身体都特别好。 虽然比不上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们,但也没有出现那种完全跑不动的现象。 马炯竟然是最末尾的那几个人之一,在几乎所有人都到达了终点之后,一身铠甲的马炯累得跟狗似的,张开了嘴大口的喘着粗气,距离终点尚有五十余米。 他身后只有零散的三五个人了。 看着马炯那从头盔里冒出来的热气,杨延宜哈哈一笑,大声说道:“以马副监军为限!若有一个人落在他后面,今天大家都饿着肚子吧!“ 周围的新兵一愣,站在原地看着马炯和他身后的那几个人。 马炯身后那几个人听完后,咬着牙、迈着沉重的双腿,踉跄着玩命的往前跑,可已然透支的身体,却没能再爆发出力量来。 马炯回头看了看,速度竟然也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在马炯有意放慢了脚步的情况下,那些落在队伍最后面的人,终于超过了他,率先到达了终点。 看着马炯最后一个到达,杨延宜走了上去,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马副监军,你这是有意相让于他们啊!” 马炯弯着腰站在原地,双手无力的撑在膝盖上,喘息了半晌,缓缓说道:“卑职……卑职实在不善于奔跑,倒不是有意相让。” 杨延宜微微一笑,看着拥挤在大院门口的新兵们,大声说道:”既然马副监军是最后一个到达的,那大家就都准备吃饭吧!“ 那些新兵们齐声的欢呼起来,望向马炯的目光中也隐隐带着感激的味道。 在吃饭之前,杨延宜将率先到达的二十名锦衣卫叫了出来,让他们从前往后的顺序,依次在队伍里挑选四十人,作为自己小队的队员。 跑第一的那名锦衣卫率先站了出来,在人群中挑选着。那些新兵也努力的将胸膛挺起来,做出一副雄壮的样子。 在锦衣卫们挑选完士兵后,看着其他人脸上那股羡慕的神色,杨延宜大声说道:”他们以后就是你们的队长了!但本将要说的是,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做队长的机会!只要你们在训练中出色,能赢过他们,随时换你们做队长!“ 此言一出,新兵里面颇有些不服输的人,偷着打量自己的队长,其他人眼里也都有了光芒。 看到新兵们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杨延宜大手一挥,说道:”按照队伍顺序,依次吃早饭!今天早晨,白米饭、大肉块,管够!“ 有肉吃! 这句话可比当队长还要有了用了!新兵们上一次吃肉,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第24章 八百里加急 在新兵们饱餐了一顿,个个嘴角泛着油光、肚皮吃得溜圆之后,杨延宜将他刚任命的队长召集了起来,其他还有十来个选为队长的锦衣卫也在其列。 后院。 看到他们集合了之后,杨延宜在桌上拿起一叠状纸,分给这二十名队长,开口说道:“这是之前开原百姓的诉状,咱们这几天,已经惩治了那些案犯,但还没有对百姓做出赔偿。赔偿的金额,本将已经写在了诉状之上。” “你等分别手持状纸,将赔偿金送至百姓手中。” 说完,一指旁边摆满了猪肉的桌子,说道:“这些肉,也一家分一块。” 还有,昨晚住在这里的匠人们,制作出二十多面旗帜。 红绸做底,上面用黄色的丝线织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天子亲军!” 将旗帜也一一分发给这些队长,杨延宜开口说道:“让你们当队长,是让你们以最快的速度,告诉百姓们,我们为什么要当兵。之后,以一个月为限,我希望你们能够选出自己心目中的队长、副队长。” 那些锦衣卫力士们,目光灼灼的看着手里的旗帜,郑重的点了点头。 等他们走了之后,杨延宜又看着马炯说道:“马副监军,你带领匠人们以周家庄为根本,就近伐木造房,限七天内,将咱们的军营搭建出来!” 马炯抱拳领命,走了出去。 剩下大约还有十名锦衣卫力士,他们因为在跑步中排到了二十名开外,没有能成为小队长。 杨延宜看向他们,说道:“那些当队长的兄弟们,最后还是要回到我身边的。如果你们希望能代替他们当队长,我也没有意见!” 力士们也不是傻子,能跟在杨延宜身边,肯定比当那个什么新兵队长要强。 看到他们再也没有那种惴惴不安的情绪后,杨延宜带着他们来到墙上挂着的一幅地图前,指着地图说道:“现铁岭、辽阳已失,已对沈阳形成合围之势。建奴若欲取沈阳,则必先取开原。” “你们当以一百里为最低限度,一人四马,在铁岭方向广布游骑,铁岭距开原仅不到三百里,万不可放松警惕!“ 众锦衣卫皆抱拳领命,携带了干粮、水壶,全副武装,出了周家庄。 …… 杨延宜在开原整兵的时候,林小旗带着四个锦衣卫,在驿站换马不换人、以日行八百里的速度,到达了京师附近。 在马匹急速奔驰之下,扬起漫天飞扬的尘土,周围的百姓看到骑士手上血红色的旗帜,皆尽色变。 林小旗在疾驰的马背上喘息了半晌,只觉的头很重也很晕。 他一边用手挽着缰绳,一边弯腰去取马鞍侧边挂着的水壶。就在这一低头之间,他只觉的两眼一黑,一个跟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无主的马匹跑出几步远去,发出凄凉的嘶吼声。 身后疾驰的骑兵连忙勒住马匹,跳下马来,将林小旗扶了起来,连声道:”林大人,您没事吧?“ 林小旗从开原出发之前,就没怎么睡好。现在以这么高的强度行军,路上又淋了雨,已经发起高烧来。 那锦衣卫也是疲惫不堪,嘴唇已开裂出血,他伸手摸了摸林小旗的额头,急声说道:”林大人,您不能再赶路了!让卑职去吧。“ 林小旗出发前,杨延宜交待过他一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完成的。 可他现在带病又劳累了一两日,已经几乎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了。他纲要开口说话,却身子一软,竟然晕了过去。 那力士跟其他同伴说道:”这八百里加急耽误不得,但林大人的病也耽误不得。我看不如这样,我带一个弟兄,先将奏折送到朝廷去。你们两个,带着大人去看大夫。等林大人身体好些了,再由林大人定夺。“ 另外两人一看,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这名力士将原本挂在林小旗马鞍上的一个圆竹筒取了下来,挂在自己马鞍上,手里举着令旗就飞驰而去。 另外两人则搀扶起昏迷的林小旗,拨转马头去寻找大夫。 …… 京城。 皇极殿外,值房内。 内阁首辅方从哲,正端着个元青花小瓷杯,慢慢的喝着茶水。 他身后站着一人,满头花白的头发,举着手中的一道奏疏,大声道:”方阁老,陛下龙体有恙,现竟下此等旨意,您老可要拿个主意啊!“ 此人乃当时内阁次辅,吴道南,字会甫。由于万历皇帝已久不理证事,以至于整个内阁,只有他们这两个老家伙支撑着。 方从哲将手中的瓷杯放下,慢条斯理的说道:”会甫啊,你名为道南,其道果难行乎?” “哎呀,我的阁老,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您老还有闲心开这个玩笑吗?” 他手里拿着的奏折,正是万历皇帝亲笔下的谕旨,急召福王入京。 现在皇帝陛下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当初的国本之争,又要摆到明面上来了吗? 方从哲也是黯叹一声,当今皇帝偏爱郑贵妃,欲立其子福王朱常洵为太子。 可福王上面还有个哥哥,所以大臣们跟皇帝为了这事儿,争了有十几年。 最后,皇帝不得已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大臣们看似取得了胜利,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从那以后,皇帝陛下就再也不上朝了。 看着手中的诏书,方从哲轻轻将它折起来,放在书案上,开口说道:“让孙如游将此旨意驳回吧,内阁就不发表意见了。“ 孙如游,此时任礼部给事中,乃是一个六品的小官。 在明朝的时候,给事中的权利不可谓不大。他们认为内阁、皇帝的旨意有不当之处,可以选择封驳旨意。 权利极大,官位却极小。这也是明朝的读书人们,为了限制君权,所整出来的这么一个官位。 内阁虽然也有权驳回皇帝的旨意,但那往往就意味着内阁与皇帝撕破了脸,要亲身肉搏上阵了。 所以,内阁需要有这么几个人,来代替他们做这件事情。 听到方从哲这么说以后,吴道南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神色也放松了下来。 他掏出纸张,正欲写封信给孙如游。 方从哲见到,摇了摇头叹道:”会甫(吴道南字会甫)啊,这种事情是可以附之于文字的吗?口述,口述!“ 吴道南也反映了过来,讪讪一笑,放下了手里的纸张。 方从哲嘴角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就这么个玩意,也能入阁拜相了。不过也正好,当初自己选择他做副手,不就因为他够蠢吗? 想到这里,他又端起了茶碗,正小口啜吸着茶水呢,突然听到门外有小太监尖利的喊道:”辽东八百里加急!辽东八百里加急!“ 饶是人老成精的方从哲,听到后手竟然微微一颤,端不住手里的瓷杯。 那顶级的元青花小瓷杯从他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第25章 龙隐于渊 哆哆嗦嗦的方从哲,在小太监手里接过那竹筒,一把扯下封漆,取出里面的奏折就看了起来。 看不到几秒钟,方从哲脸色“唰”一下,变得煞白,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杨缟误我!杨缟误我!” 吴道南正准备去礼部找孙如游,在听说了有从辽东发来的八百里加急,从小太监的喊声里,就基本上确定了,辽东出了大事了! 因为,那些当值的小太监取信时,就会初步了解大概何事、胜负如何。 如果是大胜,那他们奏报的语调和音量都会高亢、喜庆些,喊的话也会有所不同。 比如胜了,他们会喊“辽东大捷!”,而不是“辽东八百里急报!” 这也是这些久居宫中的小太监所总结出来的生存之道。 报喜要高声,不如奔放些;如果是大败,则万不能喊出“大败”两个字来。 方从哲瘫坐在椅子上,吴道南从他手里拿过奏折,三两眼看完了之后,却沉声安慰起方从哲来。 他说道:“阁老,事已至此,必须奏请陛下了。” 方从哲这时几乎咬碎了那一口老牙,如果现在杨缟这个蠢货在他面前,估计要被他咬下一块肉来。 杨缟这个蠢货,是在他的支持下,才出任辽东经略的。 现在整个辽东,已有过半落入建奴手中,他竟然连一封奏疏都没有上到朝廷来! 方从哲深吸了一口气,问那小太监道:“这奏疏是锦衣卫传来的?传信的人呢?” 那两个锦衣卫力士品级不够,并不能自由出入皇宫,是以现在正在宫门外候着。 于是,小太监回答道:“禀阁老,传信的乃是两位锦衣卫力士,现正在宫门外候着呢。” 方从哲从袖子里掏出块牌子,递给小太监,说道:“有劳公公,将他们带进来。” 小太监低眉顺眼的接了过来,弯腰曲腿行了个礼,说道:“阁老您客气了,奴婢这就去。“ 趁着小太监前去唤人的功夫,方从哲又拿起了那封奏疏,看了起来。 林小旗在奏疏里,着重落笔写了辽东目前的形势,辽阳、铁岭已失,沈阳又处在辽、铁两地的包夹中,开原独悬于外,再无任何外援。 这个叫做杨延宜的锦衣卫百户是谁?之前也没怎么听说过? 他提出要死守开原,这可能做得到吗? 杜松、刘铤都是有着赫赫战功的!还有李如柏,其兄李如松、其父李成梁,都是久镇辽东的虎将! 可没想到,李如柏竟然是这样的蠢货! 一矢未发,甚至还没跟建奴照面,其军竟然自溃,互相踩踏伤亡者,竟有千余数之多! 他没有对这份来自辽东的战报有着丝毫的怀疑。因为锦衣卫,既不同于那些镇守前方的武将,也不同于朝廷派到前线的文臣。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他们效忠的对象唯有皇帝一人而已。所以,他们不存在文臣武将的那些派别之分。 在这份战报中,那个锦衣卫百户,竟然自请为开原监军? 在看到自请这两个字眼时,方从哲只感到眼皮似乎都跳动起来! 上一次在史书中看到自请这两字,乃是发生在本朝开国皇帝身上的事情! 太祖皇帝在击败了陈友谅之后,在南京自立为吴王。当时太祖名义上的皇帝,红巾军的韩林儿尚在呢! 这是什么性质? 今天开原有难,你就敢自请为监军,那明日沈阳有难,杨缟自请为辽东王? 这个例子绝不可开! 这个叫做杨延宜的锦衣卫必须缉拿回京,交给三司法审理,以正典型! 思虑及此,方从哲又开始思索,怎么处理杨缟留给他的这个烂摊子。 杨缟已不可再用,必须弃掉了!因为杨缟是他一手举荐的,他是否会因此受到牵连,尚未可知。但国事糜烂至此,个人安危已经顾不得了。 可又有谁堪为辽东经略呢? 在他苦苦思索之际,门口已响起一声尖细的呼唤声,那两个送信的锦衣卫已经带到了。 方从哲接过腰牌,那两个锦衣卫上前跪地行礼。他的目光逐渐变得阴冷,看那两个锦衣卫也仿佛在看死人一样。 经过详细的询问后,他又皱起了眉头。 那个杨延宜在开原未经请示,擅自杀掉了整个开原周家一百多口!? 他没有再跟这两位交谈的兴趣了,冷冷的说道:“本官知道了,你们回锦衣卫去吧。” 说完,一拂衣袖,将两位风尘仆仆的锦衣卫赶出了皇宫。 两人经过这些日子赶路,已经疲倦欲死,现在将加急奏报上报给阁老,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所以,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回锦衣卫点个卯,然后回去休整一天。 修整完成后,再去寻找林小旗,看他怎么说。 等锦衣卫走后,吴道南凑上来问道:“阁老,现在该如何?” 方从哲又皱起了眉头,他第二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选这么一个货做自己的副手,是不是真的是明智的。 而第一次怀疑自己,则是力举杨缟为辽东经略。 他连装都没有兴趣装,将奏折拿了起来,说道:“你问本阁,本阁又该去问谁呢?” 说完,带着奏折就向着皇极殿的方向走去。 皇极殿,乃是朱棣迁都北京后,仿照南京明皇宫奉天殿建造而成。 世宗嘉靖皇帝将奉天殿改名为皇极殿,乃是现在皇帝朝见百官的地方,尽管皇帝已经几十年没上过朝了。 后世中,清朝的顺治皇帝将皇极殿改名为太和殿,并沿用至今,也正是百姓们俗称的“金銮殿”。 内阁上方,经过文渊阁,他和吴道南两人吭哧吭哧走了得有十几分钟,才堪堪到达了万历皇帝现在居住的地方-养心殿。 殿门口伺候着的崔文升,见到两位阁老一起上前,知道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连忙迎了上来。 方从哲见到崔文升,心里犯起了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在这一刻,他无比想念之前的那位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冯保。 在万历初期,张居正主外、冯保主内,万历朝一改嘉靖时期的腐败与糜烂,竟尔有中兴的表象。 张太岳(张居正字太岳)死后,亲政初期的万历皇帝,还是非常勤勉与政事的,生活节俭、励精图治,颇有有勤勉明君之风范。 可皇帝亲政越久,却越来越发现自己似乎活在张居正的阴影之下。 他几乎不需要再展现自己的帝王能力,张居正已经给他安排得非常妥当了。 掌权的万历皇帝急于摆脱张太岳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的创伤,残忍的清算了张居正的后人和冯保。 到万历后期时,尤其是争国本事件后,万历皇帝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对朝政的掌控。 他没办法选择自己喜欢的继承人,那些读书人似乎打不怕、丢官也不怕,还颇有被打板子而高兴的架势来。 廷杖他们不怕,一个个仿佛不要命似的,似乎在喊着你不打我,就是看不起我;你不打死我,你就不算好汉! 罢官、扣除俸禄,他们也甘之若饴。 在处死了十几个反对他立福王做太子的臣子后,被惹怒的大臣们,战斗意志更加的高涨起来。 他们用雪花般的奏章,将万历皇帝彻底淹没在口水中…… 他没有太祖、成祖那般雷霆手段:杀一儆百不行,那就杀百儆百! 也没有他爷爷明世宗嘉靖皇帝那般驭下的手段,把臣子们耍得团团转,自己在中间掌权。 所以,在看到这些读书人不要命一样,向着皇权发起挑战后,他沉默了。 俗语说,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可他既没有爆发的能力、又懦于鱼死网破的灭亡。 但他找到了他自己的路:既然你们不让朕做主,那朕就什么都不管了!你们横竖总不能废了朕吧? 你们不是要权吗?给你们! 你们不是要名利吗?都给你们! 满口仁义道德的东林党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争的无非也是权力二字。 心灰意冷的万历皇帝就此消失在朝堂中,长达了将近二十年的摸鱼历程。 而掌权的东林党们呢? 在发现他们没有了争斗的对象后,又开始将口水泼向了身边的同僚们。 你不跟我一党,那你就是乱党! 既然你是乱党,那你说什么都是错!内容不重要,事情是否紧急,依然不重要! 所谓的众正盈朝,不过是一群互相吐着口水、又当又立的无耻之徒尔。 第26章 飞龙在天! 方从哲执掌内阁这一年,皇帝是什么事情都不管,什么事情也不批,一门心思往内帑里捞钱,二门心思就是娶媳妇。 就靠着他们自己折腾,要钱没有、要官也不批。堂堂大明,内阁就他们两个老头子支撑着。 他何尝不想一走了之,可辞职竟然也不给批…… 底下的官员们也个个都是不省心的,去年河南大旱,朝廷连抚恤银子都拿不出来,饿死冻死的百姓不计其数,最后激起民变。 民变的奏折呈给了皇帝陛下后,陛下竟然留中了! 留中的意思,就等于没看到奏折一般。不看、不管、也不处理,连处理意见都不给。 六部的那些大臣们呢?议论了三日,除了互相攻讦、互相指责对方应该为民变负责外。 没有一个人提出:该如何解决,如何施赈、如何安民。 在满朝堂乱飞的口水中,他方从哲上腾下挪,好不容易腾出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这才让杜松拿着去剿平了叛乱。 可杜松……现在竟尔也死在了萨尔浒…… 年前,辽东建奴犯我大明,不是他方从哲,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大臣们,还在互相扯皮呢! 可他偏偏推举了杨缟!可想而知,那些人又会怎样的向着他泼口水…… 我大明还有未来吗? 由不得他多想,看到崔文升那张满是皱褶的老脸带着一脸媚笑凑了上来,他心里暗叹一口气,从袖子里面滑出来一张银票,五百两的面额。 借着两人搭手的功夫,那张银票已经去往了崔公公的袖子里。 崔公公低头撇了一眼银票,脸上的褶子更深了,捏着尖细的嗓子问道:“阁老所来何事啊?” 方从哲将手里的奏折递了出去,说道:“请禀告陛下,辽东八百里急报!辽阳、铁岭已尽陷入建奴之手!” 崔文升也是吃了一惊,他连忙捧着奏折,小跑着进了宫内。 过了没一会儿,崔文升又跑了出来,大声道:“两位阁老,陛下有请!” 方文哲听闻,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大明还有救吗? 自从大年初二,他给皇帝陛下请过安后,这是他今年第二次与陛下见面。 距上一次见面,已经快过了两个月了! 他走进养心殿内,转过几个屏风后,就闻到一股非常浓重的怪异味道。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虽然味道很怪,闻起来却让人很舒服。 方从哲和吴道南见到万历皇帝后,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口里喊道:“臣方从哲\/吴道南,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万历皇帝-朱翊钧,此时正躺在暖塌上,手里拿着那份奏折,深思不语。他头发、胡须早已变得花白,脸上也透露着不健康的潮红色。 将奏折里面的某些字句念了又念之后,万历皇帝终于抬起了头,望着他的两个内阁成员。 看着两个比他年纪还大的老头子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万历皇帝轻轻的叹了口气,朗声说道:”平身吧,给两位阁老看座。“ 话音刚落,旁边服侍的小太监立马搬了两个暖凳过来,又将两位阁老扶起。 方从哲和吴道南爬起身来之后,又朝着万历皇帝深深一揖,口中说道:”臣谢陛下。“ 说完之后,才将半个屁股小心的挪到了凳子上。 万历皇帝不眨眼的看着方从哲,尽管他神色非常憔悴、双眼圈有些黑,整个儿透出些酒色过度的模样儿,但他的眼神却依旧清明。 就像那个四十多年前,刚登基的少年一般。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方从哲深深的低下头去,低声道:”是臣等无能,累及辽东百姓,臣请陛下治罪。“ ”治罪?“万历皇帝似乎在笑。 方从哲心里”咯噔“一声,尽管身处温暖的暖阁内,可脊背上依旧有一道冷汗,仿佛爬行的蚂蚁般,从后脖子开始,顺着枯槁的皮肤往下爬行着。 他不敢抬头看万历皇帝,从凳子上出溜下来,”咯噔“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旁边的吴道南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首辅大人如此模样,也慌忙跟着出溜了下来。 万历皇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腿,锦被发出一阵轻微的摩擦声。 片刻之后,万历皇帝的音调很轻,像飘向天边的羽毛般空灵;他的话语却很重,如千百斤的大锤,狠狠的敲向在地上跪着的两人。 只听到他轻声说:”自古以来,都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你们偏不!好!朕认了!你们不让朕立皇四子,朕听你们的;你们要权,朕也给你们了!可你看看,这几十年,在你们这群正人君子的治理下,国事糜烂至此,你们又当何以报答朕呢?“ 方从哲只觉得头有些重,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头上一般,眼前顿时有些发黑,口里也仿佛有些甜丝丝的滋味。 他强忍下心中那股烦闷的感觉,头在金砖上磕碰得“砰砰”直响,口中连连道“臣死罪!万死莫恕……” 万历皇帝呵呵一笑,说道:“治你一人之罪,可安辽东否?方阁老,你跟他们不一样,朕是知道的。下去召集六部,拿出个稳妥的方案上奏吧。” 方从哲万历四十六年,方才入阁为相。俗话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他刚入阁时,就发现当他真的坐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时,究竟有多么难受。 不管做什么事,六部都能在一通口水仗后,将原本要处理的事情,转化为互相攻讦。 继而就是漫天飞舞的奏折,将他淹没。万历皇帝几十年都不看奏折的,那只有他看。 可那些玩意,里面连半句有用的话都挑不出来,他只有苦苦支撑,几乎以一人,将大明抗在肩头。 今天得到了万历皇帝的这样一句评语,方从哲顿时老泪盈眶,几乎要哭出声音来,仿佛想将这一年多的委屈,都发泄在哭声里。 万历皇帝又说道:“朕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可朕总不能丢这么个烂摊子给后世之君吧?尽快去做吧!” 方从哲红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后面跟着个懵懂无知的吴道南,两人施礼后离开了。 看到两位阁老告退后,万历皇帝咂摸着奏折里的的那句“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声音变得清冷,开口说道:“唤骆思恭来见朕!” 第27章 虎老雄心在!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早就知道了从辽东有八百里加急传递过来,还是他们锦衣卫的兄弟所传递的。 虽然他不知道传递的讯息具体是什么,但他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丝寒意。 在接到万历皇帝的召唤时,他将派到辽东的锦衣卫弟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打马快速来到了午门外。 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本就有随时觐见皇帝的权力。当然,仅仅是原则上有而已。 不要说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了,阁老们都见不到皇帝几次。 所以,他既感到意外、但更多的则是躁动。 当传旨太监领着他来到养心殿门前,门口的执事太监见到骆思恭后,进殿去禀报了。 趁着这个机会,骆思恭将一身飞鱼服好好的整理了一番,在脑海里不断的过着那几个人的名字。 随着皇帝召见声响起,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进了暖阁内。 见到万历皇帝后,他竟然升起一丝陌生感,万历皇帝的头发变得更加花白,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憔悴了许多。 骆思恭心里发颤,跪倒在地,开口说道:“陛下,几月未见,您……您竟然憔悴了这许多!” 万历皇帝叹息了一声,说道:“朕也自觉一日不如一日了,骆卿,起身回话。” 骆思恭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万历看着这位跟随了自己几十年的老臣,仿佛也想起那场挺杖来。 今天看到了这份奏折,万历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撬动了,有些深藏了几十年的东西在发芽。 他让小太监将那份奏折递给了骆思恭后,开口说道:”骆卿,这是今天八百里加急传递过来的,你先看看。” 骆思恭双手接过奏折,打开后一目十行看完,满脸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辽东军事竟然糜烂至此! 辽阳、铁岭、沈阳,更远处甚至到了蒙古境内,都有锦衣卫的探子在活动着。 可这份奏折,是从开原传来的。 换句话说,这些地方的锦衣卫兄弟都凶多吉少了! 在看到奏折里,那句自请为监军的话语时,骆思恭眼皮子一跳,偷偷的抬起头望向皇帝,观察他的反应。 这时,万历皇帝开口了,他问道:“骆卿,锦衣卫百户,杨延宜,是个什么人?” 骆思恭心思急速的流转,跪地开口说道:“杨延宜冒犯天威,臣御下无方,请陛下治罪!” “朕问你,他是何人?”万历的声音里面,听不出来半分的怒意。 该表的态已经表过了,骆思恭思索片刻,回答道:”杨延宜乃我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杨应箕之子,杨继盛公之孙。“ ”杨继盛?是世宗时,抬棺弹劾奸相严嵩的杨继盛吗?“万历皇帝一下子来了兴趣,嗓音也随之高了些。 骆思恭点了点头,说道:“杨延宜,正是杨公之孙,因功世袭为锦衣卫百户。” 万历皇帝想起在他还小的时候,跟他父皇一起,整日躲在王府里,虽贵为皇子皇孙,却为皇帝所不喜,而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那个远在深宫中的皇帝爷爷,一年也见不了几面。 可他也从他父亲耳朵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在得知此人死后,父王竟然大哭至昏厥过去,以至于大病一场。 万历思虑至此,喉咙里泛起一阵咕噜声,猛烈的咳嗽起来。 骆思恭连忙上前,伸手扶着万历侧着躺下。 身边的小太监也急忙从一边的锦盒里取出一枚鹌鹑蛋般大小的丹药,放在了万历皇帝的手里,又端起一边的茶杯递了过来。 万历皇帝艰难的就着茶水,将那丹药服下后,眼里竟然也泛起了晶莹的光芒。 他轻轻伸手抚着骆思恭的肩膀,轻声说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骆卿,你老了,朕也老了!” 骆思恭双眼也流下泪来,他哽咽的说道:“陛下当好生安养龙体,老臣还想着再为陛下征战三十年呢!“ 万历皇帝喘息了半晌,调匀了气息,开口说道:”骆卿,朕好恨!朕好悔!“ 骆思恭听完,连忙跪倒在地说道:”主辱臣死,臣当以死报之!请陛下示下!臣即刻就去杀光那群乱臣贼子!” 万历皇帝却是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来不及了,朕的身体……已经来不及了。” “陛下何出此言!望陛下远离……远离妃嫔,安心安养龙体,总会有春秋鼎盛之日的!” 要放在往日,骆思恭绝对不会说出此等话来。 万历皇帝苦笑了一声,开口说道:”骆卿,当多派游骑至辽东,我大明的耳目,就依靠骆卿你了!“ 骆思恭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到万历皇帝神色似乎十分的疲惫,脸色也由潮红迅速灰败下来。 他连忙起身告辞,万历因为要陪着他说话,一直费力的半抬起身子。 这时,听到骆思恭请辞,才微微点了点头,将身体躺平,舒服的躺回了龙塌。 骆思恭刚回到锦衣卫内,就将那两名从开原回来的锦衣卫力士唤了过来,开口问道:“今天是你们将加急军报送过来的?杨延宜他人呢?” 两位力士对视了一眼,把在开原的前后经历毫无隐瞒的都报告了出来,当然周家投建奴和战马投毒案没有提及。 在听到杨延宜在开原屠了开原周氏满门老小之后,还获得了开原总兵马林的支持,骆思恭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对劲! 那开原周氏,乃是马总兵的正房!想到原先指派杨延宜前往开原,原本就是稽查周氏通建奴一案的。 他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们刚才说,林小旗,是跟随杨延宜办案的林云吗?” “正是林云,林小旗。” “他现在何处?” ”距京师不足百里时,林小旗染病不能骑马,是以我弟兄二人决定先将急报送过来。另外还有两个弟兄陪着林小旗去看大夫。“ 骆思恭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这个老谋深算的特务头子,在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杨延宜很明显与马林总兵进行了某些交易。 身为锦衣卫,对于天子的忠诚是第一位的!这个杨百户竟然有意欺瞒天子,罪不容诛! 可他竟然在奏折里写下如此大胆的字眼,陛下竟然完全没有怪罪,竟似有维护之意? 就在骆思恭苦苦思索之时,距离京城几百里的大路上,一辆急驰的马车冲开漫天的尘土,朝前狂奔着。 一个年方二十,一身青衣的公子哥,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将马鞭抽的”啪啪“直响。 一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趴在窗户上,吐得是昏天黑地。 车厢里,传来一阵老者的声音,那老者大声道:”诚儿啊!你就算不顾及你这位同年,你倒是可怜可怜老父啊!为父骨头架子都快散架啦!” 那老者正是消失已久的开原总兵马林的幕僚-沈先生。 被唤作诚儿的那位年轻人满脸焦急神色,开口说道:“杨大人将性命托付于我等,实在是等不了啊!父亲大人,您受累!” 老者扶着摇晃的车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杨延宜啊,杨延宜!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家这一老一小,还要为他这么拼命奔波…… 第28章 大朝会 等到这份急报的内容在朝廷内传开了之后,不出意外,六部九卿、所有还能动弹的御史言官们,都摩拳擦掌,开始批量产出万历年间最着名的特产-屎山奏章。 搬运这些奏章的小太监们,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内阁门口也瞬间成为全北京最热闹的地方,比人头攒动的菜市场还要嘈杂几分。 方从哲呆坐在椅子上,看向满屋子的奏折,叹息着摇了摇头。 屋外面,是群情激愤,欲将方从哲、杨缟、杨延宜三人就地正法,以正视听的群官们。 屋内十数个年轻的韩林院编修,在这寒冬二月里,个个头顶上冒着腾腾热气,归置着奏折。 里面的内容倒也是大同小异:方从哲识人不明,用杨缟而断送十二万大军,当处以极刑。 杨延宜,沽名钓誉、乱我朝纲、自行向朝廷要官,当千刀万剐、传首九边。 至于杨缟,被骂成了全天底下最蠢的蠢材(除了李如柏),当处以极刑。 至于李如柏那个蠢货,言官们已经不屑于评价他了,只是要他滚回京城待参。 原本涉世未深的年轻韩林们,也在这场口水仗中,学习到无数引经据典的骂人模板,飞速的成长着。 这时,一个御史在层层屎山中,翻出来一份奏折,看了半晌后,递给了方从哲。 奏折上端端正正写着一行小字“臣兵部给事中-杨涟奏” 方从哲看了半晌,终于轻轻微笑颔首。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有此见识。可惜,人数还是太少了啊! 吴道南却罕见的没有跟他的方阁老站在一个阵线。 …… 一个阴暗的屋子内,窗户上挂着厚厚的羊毛毡,不透露出半点光亮。 桌上一盏幽幽的烛火,却驱散不了这无边的黑暗。 一个穿着黑袍、头戴兜帽的身影坐在桌前,低声说道:“皇上时日无多了,必须早做打算。” 另一人也跟他一样打扮,嗓音听起来却有几分尖细,他缓缓说道:“上头已经同意了,人选你们找好了吗?” 那人闭目思索了片刻,缓缓点头,说道:“找好了,但如何进宫,还需要你们配合。“ ”我知道了,这一回去,我就跟上面联系。三日后,咱们在这里碰头,定下完整的方案。“ 那人缓缓起身,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对面这人也慢慢站起身来,学着他的样子,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低声说道:”愿主保佑我大明……“ …… 方从哲拿着那份奏疏,咬了咬牙,让小太监呈给了皇帝陛下。 看着小太监离去的背影,他似乎被抽干了力气,颓然瘫坐在椅子上,苦苦的思索着。 百官对他的攻讦之势已成死局,断无可解决之道。 毕竟,他身为内阁首辅,举荐的人又惹了这么大的乱子。于情于理,他都不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 那些言官们,个个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口吐圣人之言,却行禽兽之事。 尽管他们没有一个是办实事的,追究责任时,跳得比谁都欢;真要找人做事时,却又一个个都躲了。 那杨延宜,虽然是个微末小官,却也勇于承担起杀敌卫国的责任来。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有此见识吗? 眼见陛下有一改颓然、重现海河晏清之势,那他必须在离开朝廷之前,再为陛下做些什么。 思虑及此,他拿去了笔,在纸上飞快的写了起来”急召熊廷弼入京……“ 在他思索着怎么解决这个烂摊子时,却听到了一阵阵低沉悠扬的钟鼓声,在远处响起。 他一愣,手里的笔掉在了书案上。 门外那些言官御史们,扯着嗓子嚷了半晌,此时也颇有些累了,正三两个围在一起,讨论着谁是方从哲的党羽。 谁谁又跟方从哲联系过密,应该一并清理出朝堂。 说的兴起时,就连他们这个小团体都能彼此吵了起来,又隐隐形成了三、四个更小的团体。 这时,一个年老的御史忽然制止了众人说话,将手放在耳朵边,疑惑的道:”刚才是不是听到钟声了?“ 另一个稍年轻一些的御史撇了撇嘴,说道:”陛下都几十年没叫过大起了,您老是不是耳目不聪听错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悠扬的钟声由远及近,像涟漪般荡漾了过来。 众人皆是一愣,突然像是醒悟过来般,齐齐跪倒在地,朝着那个方向就叩起头来! 那正是从皇极殿传来的钟声!是皇上在叫大起了! 上一次,皇帝陛下在皇极殿召见群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六部九卿中,有一多半的人都没经历过这事儿! 那个年老的御史颤颤巍巍的叩了个头,干枯褶皱的脸上已是挂满了泪水,他喃喃道:”皇上!皇上!是您叫大起了吗?吾皇圣明啊!“ 屋内的方从哲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二十年不上朝的皇帝陛下突然召集臣子奏对。 那只能说明两件事情,一是他这个首辅做到头了,皇帝陛下或是受刚才那封奏折的影响,要撤换他了。 二是,那杨涟,也要有大麻烦了。 思虑及此,他笔下越发不停,飞快的写着什么。 百官陆续赶到了位于皇极门外的朝房内,可这朝房,也已荒废了快二十年了。 里面虽说会日日打扫,还不至于出现蜘蛛网,但原先本应提供的茶具、炭盆却是一样也无。 司值房的小太监们,忙得陀螺一般,急忙归置着椅子、茶碗什么的。 百官们却都对这些毫不在意,即便这大冷的天儿,心里却是火一般滚烫的。 现在方阁老摆明了要被替换掉了,谁又将入主内阁呢?自认为有资历再进一步的臣子们,面上虽然装作毫不在意,但那憋的通红的脸庞,却将他们内心的激动暴露无遗。 这时,听到皇极殿外传来了大象的叫声! 在大象那低沉的嘶吼声中,百官们集体陷入了懵圈中! 大朝会吗?只有大朝会时,才会以大象来作为仪仗啊!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难道皇帝陛下自知时日无多,要禅位了? 只有在陛下登基、大婚等少数极其重要的日子,皇帝陛下才会召集大朝会,所以百官才有此一说。 第29章 朕心有龙象 因为朝会的规格升级了,在京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要来参加朝会。 但他们原本有很多没资格来内阁门口堵门的、还有那些不用上朝的勋戚们,也都在各自的府邸内。 所以就需要传旨的小太监,一一跑到他们或办公、或居住的场所,将他们召集起来。 所以,百官们等待的时间就格外的长了些。 他们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吃着点心,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议论着万历朝这次前所未有的大朝会。 事件中心的主角之一的方从哲、方阁老,却是在第二通钟鼓声敲完之后,才姗姗来迟。 他佝偻着腰,也不看向其他众人,颤颤巍巍的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了值房内。 百官们望向他的眼神里面,都带着些说不清楚的味道。 这时,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右手搀扶起方阁老,一边轻声说道:”阁老,您受累了!“ 方阁老一愣,抬起头来一看,却是满脸的愧疚之意。他眼里涌出热泪来,颤声说道:”文孺啊!我不应该将你那封奏折呈递上去的!现在皇上……这可如何是好啊?“ 来人正是杨涟,字文孺。 在后世正史中,杨涟因不愿受魏忠贤逼迫、帮他做陷害忠良的事情,反而上奏弹劾魏忠贤。 魏忠贤勃然大怒,将他下到锦衣卫南镇抚司的诏狱之内。 彼时的锦衣卫,在魏忠贤的把持之下,已经彻底沦为鹰犬。他们残忍的折磨着杨涟,逼迫他作伪,陷害方从哲。 可即便是在以刑讯闻名于天下的锦衣卫手中,这位明朝第一硬汉却毫无屈服之意。 锦衣卫们不间断的折磨了他整整三天,在这三天里,杨涟几乎未发一声。 到最后,实在拿他没办法,又将他关在了阴暗潮湿的诏狱之中。 诏狱里的力士,也颇有几个还怀着人心肠的,他们问杨涟,是否需要些什么。 这时的杨涟,双腿至膝盖以下已彻底残废,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有。 他看着那力士,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要一盏油灯。“ 那力士将油灯取过来之时,杨涟手中拿着一块破碎的瓷片,就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在自己的残肢上刮擦着,清理掉上面残余的血肉和筋膜。 力士心中剧颤,手里的油灯剧烈的摇晃起来。 杨涟这时却轻声说道:”拿近些,看不清楚了。“ 在门外力士轻声的哽咽声中,杨涟用一块破碎的瓷片,在这昏黄如黑夜的诏狱内,为自己做完了截肢手术。 这段历史本不会流传下来,可这名为他掌灯的力士受他感染,冒死将自己所见所听写了下来,这才流传于后世。 历史是残酷的,笔者每每读到这段历史时,都会为震慑、为之感动。 可就是因为有着像杨涟、以及后世的那些人民的英雄这些人存在,我们中华文明才得以幸存,没有沦为他人的奴隶。 这段话很是有些突兀,它会影响整个故事的节奏,让人缺少代入感,但笔者实在是不吐不快,后面不会了。 杨涟此时当然对后世自己会经历的那些毫不知情,但他个人的性格已经决定了,他不会后悔、更不会退缩。 将方从哲搀扶到椅子上坐好之后,杨涟平静的朝天一拱手,朗声说道:”本朝有海刚峰(即海瑞),为世宗谏了一道天下第一疏。杨某不才,见贤思齐,上书直谏君王之弊,虽死无悔。“ 周围的人听完后,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在以杨涟为中心扩散开来,将周围的百官远远的推了开去。 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圆圈一样,在方从哲和杨涟身边,五米以内已经没有人了。 兵部尚书暂缺,现在兵部就一个侍郎在撑场面。 那位侍郎现在已经是面无人色,双脚都轻微的震颤起来,脑海中急急思索着,好怎么将自己撇清。 周围的官员也莫不存了这样的心思。 这时,钟鼓声第三次响了起来! 这是召集百官进皇极殿了! 百官以杨涟和方从哲为界限,清晰的分成了两个派系,朝着皇极殿缓缓走去。 百官甫一进殿门,就看到万历皇帝阴沉着脸,已经坐在了龙案上!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天子召集群臣奏对,都是等百官到齐,唱完名后,天子这才从后殿走出来。 百官尚未进殿,而天子已经端坐在龙案上的,大明也就这一回。 百官见此情形,立马都跪倒在地,山呼请罪来。 这倒不是有意矫情或是怎么样,而是封建王朝时,礼仪便是如此。 万历皇帝阴沉着脸,轻声说道:”都起来吧!“ 百官分次序站定后,方从哲已经报定了死保杨涟之心,他从首位踏出一步,跪倒在地,朗声道:”陛下,臣方从哲有话要奏!” 站在尾端的杨涟脸色一变,不愿牵连方从哲,也踏出一步,从队伍末尾站了出来,大声道:“陛下,臣杨涟也有话要奏!” 万历皇帝闭上了眼睛,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他用袖子遮住了嘴,轻咳了两声,低声道:“念吧。“ 他身边走出来一位太监,手里拿着一份奏折,走到百官之前后,打了开来,朗声念道:”臣兵部给事中,杨涟上奏!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其任至重。凡民生利病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 这位小太监一字一句的念着,那些子眼,仿佛利刃般,在万历皇帝的心间呼啸而来、穿胸而过! “……然陛下二十馀年不视朝,法纪弛矣。天下吏贪官横,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建奴猖獗,视我大明百姓如鱼肉!……” 底下跪着的杨涟面色平静如常,方从哲却越听越后悔,但皇帝未发话,他们也不能打断这小太监念这份奏折。 除此二人外,百官们的表情就精彩得多了,有幸灾乐祸者、有沉思者,甚至有颇觉同意,而想高声疾呼者。 “……陛下独宠郑贵妃,已至后宫失衡;而又广纳妃嫔、旦旦而伐,置龙体与不顾、弃社稷于宫闱!……” “……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 后面小太监越念,声音也越发低沉下来。百官们皆尽匍匐于地,不敢再发一言。 若说,海瑞的上的“治安疏”,是以劝诫皇上为主的话,那今天杨涟上的这道疏,可就是于骂人无异了! 小太监也不敢再往下念,声音停止了下来。 万历帝鼻息咻咻,大喝一声道:“骆思恭何在?给朕抬上来!” 门外伺立着的骆思恭一声令命,一挥手,几名锦衣卫就跑了出去。 大殿里已是鸦雀无声,方从哲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倒在地。 皇上宣锦衣卫了! 杨文孺死无葬身之地尔! 第30章 罪在朕躬 殿外的骆思恭一声领命,几个锦衣卫抬着一个木制的古怪刑具,走上了大殿。 杨涟面沉如水的跪在地上,一颗心却深深的沉了下去。 这是刑具! 万历皇帝竟然要在这皇极殿当众行刑吗? 虽君父昏聩至此,我杨涟却仍旧不悔!天下人不敢言,那我独言! 但君父要真的在这召集群臣的庄严肃穆之地,行刑讯折磨之事,那史书上又会如何记载这位君父呢? 我杨涟虽死不足惜,但陷君父于不义,亦非我所愿也! 杨涟在看到刑具的那一刻,心里已经转过许多的念头。 方从哲看到这刑具,却连跪都跪不稳了,连忙高声疾呼道:“陛下!杨涟虽以下犯上,但仍怀有为君父解忧之意、怀有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啊!在这皇极殿内,岂可动此私刑?陛下三思!三思啊!” 站在勋戚班首的英国公张维贤也踏出一步,跪倒在地,沉声道:“陛下!杨涟以万不可对君父之言对待君父,无非是以邀直名罢了!陛下若是……无端落个杀谏臣之实!还请陛下三思!” 英国公掌管京城内最强大的京营,自成祖时,第一任英国公张辅,随成祖靖难身死,被追封为英国公后,其一脉一直都对朝廷忠心耿耿。 张维贤一站出来,后面也有不少的官员、御史纷纷跪地,请求陛下三思。 倒不是为杨涟开脱,而是不让陛下在这个地方动刑。 眼见底下跪着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万历皇帝的脸色也逐渐变得潮红起来。 他扶着龙椅扶手缓缓站起,大喝道:“来人啊!” 杨涟闭上了眼睛,准备领死。方从哲也几乎跪不稳当,浑身颤抖了起来。 英国公和其他跟着跪倒在地的官员们眼里也泛起绝望的神色。 等万历皇帝这一声大吼之后,从后面走出来几个小太监,在万历皇帝身边站定了。 万历皇帝看着他的臣子们,缓缓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摘下朕的翼善冠!脱下朕的滚龙袍!” 众臣子听闻,皆是一愣。满朝文武仿佛傻了一般,鸦雀无声。 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手脚倒是麻利的紧,他们摘下了万历皇帝的翼善冠,又脱下了他身穿的明黄色滚龙袍。 这时,一身白色小衣的万历皇帝轻声说道:“将朕的冠冕和龙袍置于刑具之上!” 几个小太监应该是早就得到了吩咐,他们走了下来,在满朝文武惊诧的目光中,将冠冕和龙袍都放置在了刑具上。 如此,仿佛一个稻草人般的木架子,静静的矗立在这庙堂之上。 杨涟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心里一暖,滚烫的泪珠从他双眼流了出来。头在金砖上磕得“砰砰”直响,嘴里哽咽“陛下!陛下!” 这时,万历皇帝慢慢的说道:“朕二十年未曾上朝,以致朝纲废弛、民不聊生、辽东建奴占据我大明城池,屠戮我大明百姓!罪不在群臣,罪在朕躬一人!” 满朝文武皆尽跪倒在地,其中颇有些还怀有忠君体国之心的臣子,他们的心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有个别年纪大的臣子,见到此情此景,又想到万历初兴的那些年,激动的哆哆嗦嗦的直喊“陛下啊!陛下!我大明复兴有望了!” “骆思恭!行刑!” 殿门口的骆思恭脸含热泪,跪倒在殿门口,口中直喊道:“陛下!臣……臣万死不敢奉诏!” 万历皇帝慢慢的一步一步,从龙椅上走了下来,走到骆思恭面前,“唰”的抽出了别在他腰间的绣春刀。 又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那龙袍之前,仿佛是与过去的自己告别一般,狠狠一刀刺在了龙袍之上! 锋利的刀锋毫不费力的穿透了龙袍,万历在刺穿龙袍后,将刀掷于地上。 又在群臣们激动的哭泣声中,一步一步走回了龙椅。 看着底下跪着的群臣,万历皇帝说道:“万千罪责,罪在朕躬一人,与群臣无关。” 方从哲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已,膝行上前,重重的一叩首,嘶吼道:“陛下,臣有本奏!” 万历坐回龙椅上,朗声道:“方爱卿请说。” “臣奏请陛下,请陛下派范景文前往两广募兵,还请陛下应允。” 万历望向范景文,问道:“范景文,你可愿往?” 底下一个跪着的臣子一抹眼泪,叩头在地朗声道:“臣定不负圣恩!请陛下应允!” 万历点了点头,说道:“准!” 方从哲又道:“内阁缺员,还请陛下补充阁员。” 万历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说道:“不知阁老推举何人呢?” “臣……兵部给事中杨涟机敏干练、忠公体国,臣冒死请陛下赦杨涟大不敬之罪,准予入阁!” 满朝文武一起停止了啜泣,静静的等待着万历皇帝的答复。 没想到的是,万历皇帝没有丝毫的犹豫,等方从哲刚说完,便立即道:“准!” 杨涟在队列末尾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本来抱着必死的决心,想用一道奏疏将万历惊醒。 料定自己必死无疑的,没想到陛下竟然丝毫没有怪罪他,反而将一干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还以衣代身,受此一戮!古今以来,有何人可以做到如陛下这样般?更古未有! 陛下实乃天下第一纳谏之君! 杨涟叩首道:“臣冒犯陛下天威,万死莫恕!然陛下已赦了臣之罪,臣惶恐!但就因为如此,臣更有话要说!” “准!“ 杨涟直起身体来,双目含泪,直视万历皇帝,一字一句说道:”臣奏请陛下!请陛下将矿税、盐税司理权还给国库!“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在万历皇帝中后期,已经将这矿税、盐税尽收于内帑,派遣宫里的太监下到地方巡盐、巡矿。每年的这两项税收占了朝廷总收入的三分之一! 但税银却都纳入了万历皇帝自己的内帑之中,属于皇帝的私有财产了! 到后来,巡盐、巡矿的太监们个个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打着万历皇帝的名义,收刮民脂民膏,个个都是富可敌国! 又在民间作威作福,六部及内阁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之。 因为,他们是万历皇帝亲手扶植出来捞钱的。 杨涟骂完陛下不说,现在还要动皇帝的内帑? 还有地方说理吗?弃社稷于宫闱,还有更难听的话吗? 意思就是,你光顾着你床上那点事了,这朱明天下要是不要了? 即便是这样,皇帝依然没有动他,现在竟然要把手伸到皇帝的口袋里面,往外掏钱了? 方从哲听完,内心也是十分的忐忑不安,生怕万历皇帝再雷霆一怒,今天的大好局面可就一朝丧尽了! 第31章 风云诡谲 万历皇帝似乎已经猜想到,杨涟会有此一奏。 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对着一边伺候的太监说道:”取过来吧。“ 身边一个服侍的小太监早已得到皇帝的吩咐,他走到一旁,取过来一把剑。 万历皇帝不错眼的看着杨涟,轻声说道:”杨爱卿,上前来!“ 杨涟心中大定,知道万历皇帝此举必然有深意。于是爬起来,走到了御阶之下。 万历皇帝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那把剑,一步一步慢慢挪下台阶,走到杨涟身前,说道:”此剑乃是成祖的随身佩剑!随成祖征战漠北。威震蒙古!“ ”今天,朕将这天子剑赐予杨卿!\\\" 杨涟似乎愣住了一般,不知如何回话。 方从哲人老鬼精,在身后低声说道:“杨涟!还不谢恩?” 杨涟如遭雷击,连忙翻身跪倒在地,双手高高的举过头顶。 万历皇帝将那把剑放在他手上,轻声说道:“杨卿,你的奏请,朕允了!你持此剑,替朕巡盐、巡矿!朕赐你三品以下、皆有先斩后奏之权!” 杨涟高高将剑举过头顶,大声答道:“臣定不负陛下圣恩!” 万历皇帝又说道:“骆思恭!你率锦衣卫随杨涟同去,务必保证杨卿的安全!” 骆思恭连忙跪地领命。 做完这一切后,万历皇帝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似乎忍着剧痛似的,死死的咬着后槽牙,脸上也冒出来豆大的汗珠。 身边的小太监见状,连忙将万历皇帝扶到龙椅上坐下。 方从哲立马说道:“陛下,臣等因仓促赴朝,许多事情还未商定下来,请陛下容臣等再行商议后,再行奏对!” 万历皇帝听完后,脸上却变得轻松了不少。他缓缓说道:“准奏!方阁老下朝后,当立即召集六部,针对辽东建奴、河南民变以及其他未竟之事,尽快拿出奏本来!” 说完,朝着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打了个手势。 那小太监会意,踏出一步朗声道:“陛下有旨,退朝!” 满朝文武齐齐跪拜行礼后,离开皇极殿不提。 一边的一位身穿四爪金龙服的男子,却缩在一边不敢上前。 他身后有一名身穿青色布衣,发髻也就用布简单的裹了一下,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清爽。 那少年在那男子身后,轻轻伸手去推那男子,可那男子却踌躇不敢上前。 少年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朗声说道:“皇爷爷,孙儿有话要对您说!” 万历皇帝正准备在小太监的搀扶下回养心殿呢,听到这个声音,转头一看,却又皱起了眉头。 角落里那个畏畏缩缩的男子,正是他的太子,皇长子朱常洛。 万历皇帝一直都不喜欢这个长子。 当初,他酒醉而临幸一位小宫女,没想到一发即中。十月后,这个小宫女诞下了皇子。 万历皇帝本来还想着不认账的,跟他母亲李太后扯起了皮。 皇帝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专职负责记录的贴身太监,详细记录在册。 那份皇家秘册的名字就叫做起居注。而皇帝若在宫内,与某宫女发生了关系,依祖制,必须赏赐一件信物,日后为凭证。 可当李太后翻看起居注、而哭泣不止的那位小宫女又拿出了信物时,万历皇帝却是沉默着装傻。 李太后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嘉靖皇帝的儿媳妇! 跟那位古往今来第一聪明的皇帝斗了几十年的!万历皇帝这点道行,比他爷爷差远了。 她厉声呵斥万历皇帝,在她的追问下,万历皇帝才不情不愿的说出了他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是宫女生的。” 没想到这一下,却把他的母后李太后气了个不轻。 据史料记载,凤目怒睁的李太后几乎是跳下凤塌,用手提溜着万历皇帝的耳朵,在他耳边吼道:“你母后!我!也是宫女出身!你!也是宫女生的!” 这下轮到万历皇帝彻底的傻了眼。 后来,他才不情不愿的认下了这个儿子。即便如此,却对那位诞下皇子的小宫女一直不闻不问。 不久后,更是将她打入冷宫。可怜的小宫女哭瞎了双眼,在冷宫中度过了极其悲惨的二十年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静悄悄的死去了。 而他生的儿子,从小就交给别的妃嫔抚养。 所以皇长子朱常洛,从小就在缺少父爱、母爱的情况下长大。 他一直都极其的低调,非常的谦逊有礼,甚至于有些卑微了些。 昨天,在太子东宫内,亦有太监、宫女们,在交头接耳关于辽东的战事。 身为东宫里面的奴婢,却没人真正把他当成太子,尤其是郑贵妃权倾后宫的那些日子。 朱常洛一直都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生活着。 可他的长子,朱由校,在听说了辽东的事情后,却颇为惊讶。 尤其是在听到杨延宜奏报上那句“国之兴亡,匹夫有责”时,这位年轻的皇太孙差点跳了起来! 那明明是清朝的顾炎武说的! 杨延宜,你会和我一样,也是来自一个地方的人吗? 今日,在得知父皇召集大朝会后,朱常洛如丧考妣,他一度以为,万历皇帝这是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了。 可他身为太子,大朝会必须要参加的。 反而是他的儿子-朱由校却断然对他说道:“皇爷爷绝对不会废了父亲的储君之位的,皇儿敢以性命做保。” 可眼前这位十五岁的少年,又有何能力做保呢? 大朝会的时候,皇帝陛下那番情景,确实将这位懦弱的太子彻底震撼住了。 以至于他的儿子在他身后捅咕他,示意他上前向着病重的父皇问安时,他却不敢上前。 朱由校却知道,杨延宜他不能不保!起码在弄清楚此人的来历前,他绝对不能有事! 万历皇帝自然是不知道他儿子的这些小心思,他看到眼前这个孙儿时,心底却是一软。 于是,万历皇帝说道:“是朕的孙儿啊?你有何话要对皇爷爷说的?“ 朱由校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朗声道:”皇爷爷,孙儿从太医那里学到一个调养身体的方法,请皇爷爷准许孙儿,为皇爷爷推拿!“ 万历皇帝虽说不喜欢自己那个儿子,嫌他过于懦弱,可对于眼前的这个大孙子,却是越看越喜欢。 他呵呵一笑道:”孙儿你还会推拿之术?“ 朱由校大着胆子,站起身来,走上御案,蹲在地上,伸手脱去了万历皇帝脚上的靴子,一边说道:”孙儿学的这个推拿之术,是摁脚底板的。皇爷爷,最开始可能会有点痛,可是痛过了之后,却是通体舒坦!“ 朱由校将万历皇帝的靴子脱下来之后,拿着他的脚放在了膝盖上,朝着脚底板就摁了起来。 万历皇帝一个激灵,”嗷“的一声叫唤,差点跳了起来! 第32章 足底按摩? 看到万历皇帝这般反应,朱由校也是在意料之中。 朱由校死死咬着牙,他知道这种事情没有一而再的,这一次必须给这皇爷爷摁爽了!不然他不会有第二次尝试的机会! 于是,他紧紧的抱住万历皇帝的脚,手底下的劲儿却是丝毫不敢放松。 万历皇帝疼得面孔都扭曲变形了,凄厉的惨嚎声响彻整个皇极殿! 身边的太监见到皇帝陛下如此痛苦,连忙失声惊呼道:”放开陛下,来人啊!来人啊!救驾!救驾!“ 话音未落,殿门外持刀侍立的锦衣卫也听到了皇帝的惨呼声! 一名锦衣卫”呛“的一声,抽出绣春刀,就往朱由校直冲而来! 这时,朱由校估摸着应该有些许效果了,这才放开了万历皇帝的脚。 万历皇帝的脸色已经憋到一片通红,刚才的那阵剧痛,几乎让他失去了别的感觉,整个人的身体里面,只有这一种痛觉、痛彻心扉! 导致他整个人在龙椅上几乎坐不稳当。 可当锦衣卫冲上殿来,朱由校放开了他的脚之后,他却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以往那种通体粘连、不得劲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似乎从来没有像这般舒爽过! 万历皇帝连声制止了冲上殿来的锦衣卫,试着活动了一下身子,说道:”住手!这是朕的孙儿,他难道还会谋害朕吗?退下去!“ 将锦衣卫喝退之后,万历皇帝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朱由校问道:”孙儿,你这个推拿之术真的是好痛啊!但奇怪的是,痛完以后,我却觉得十分的舒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这有什么名堂吗?“ 朱由校也是长出一口气,伏在地上叩了一个头,说道:”皇爷爷,这叫脚底按摩!可以起到舒缓经脉、促进血液流通的功效,可以很好的调养皇爷爷的身体呢!父王也会这套脚底按摩之术。皇爷爷,以后就让父王和孙儿一起给您按摩,好吗?“ 万历皇帝看着眼前的孙儿,不由得想起了自己。 世宗嘉靖帝何尝不是如此? 他的皇爷爷也不喜欢他的父亲,但却格外喜欢自己! 他一手将朱由校拉了起来,朗声说道:”好孙儿,摆驾东宫,朕要在东宫与太子和皇孙一同用膳!“ 在东宫里,万历皇帝破天荒的跟儿子、孙子一起吃了顿晚饭。 晚膳过后,朱由校又拉着自己的父亲一起,给万历皇帝做起了脚底按摩。 朱常洛一边在万历皇帝的脚上摁着,一边偷偷的看自己的儿子。 万历皇帝明显能够察觉到,朱常洛手法非常的生疏。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出言再责怪自己这个儿子。 虽说因为他的生母的原因,自己的确不喜欢他,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朕的儿子啊! 三十多岁的人了,却一直这样的谨小慎微的,相比以往也受了不少委屈吧? 万历皇帝一边享受着那种痛到极致又舒爽到极致的复杂感觉,一边同样复杂的望着自己的儿子。 他想起了自己的皇父和自己的皇爷爷。 皇爷爷晚年,收到了海瑞的那道治安疏,大彻大悟后,才发现自己这几十年实在是错了太多。 但最遗憾的是,皇爷爷当时身体已经非常的差了,也没有能力再纠正自己的错误了。 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切,跟皇爷爷当初的遭遇,又是何等的相似? 他不由得悲从中来,望向儿子的目光已是泪眼婆娑。万历皇帝轻声的呼唤道:“皇儿,为父往日这般对你,你受委屈了!” 朱常洛如遭雷击,身体猛然一颤,连声说道:“儿臣能陪伴在父皇身边,谈何委屈?只是儿臣希望父皇能够安养龙体,儿臣愿日日为父皇推拿!” 万历皇帝叹了一口气,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还不如趁着自己身体尚可,多传授些自己这些年的心得给儿子,避免他再犯下自己同样的错误。 思虑及此,万历皇帝开口问道:“从辽东传来的奏报,你们都看过了吧?那个锦衣卫百户杨延宜,自请为监军,皇儿,你认为该如何处理?” 朱常洛心里一凛,知道来了! 自己的儿子用脚底按摩的机会,给自己换来了这场考验! 如果自己的答案,能够符合父皇心中的预期,那自己的太子之位当稳如泰山了! 但是,如果自己回答得不好,那太子之位还是有可能会落空的! 他轻轻放下万历皇帝的脚,匍匐在地,低声回答道:“儿臣不敢擅议朝政。“ 万历知道这是必要的程序,身为太子,只要不是太愚蠢,在没有得到皇帝的指示前,是不会表现出对于朝政哪怕有半点染指的兴趣的。 向来都是如此,皇帝和太子,这两个身份都太敏感,又太对立了。 身为皇帝,担心太子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是时常会让太子试着处理一些政务的。 但悲剧的就是,太子如果干得太好,也往往会遭到皇帝的批评、甚至有意的压制。 反之,如果太子干得很差劲,那皇帝也会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 整个大明朝,就是处于这样的别扭中。当然,太祖朱元璋与太子朱标是个例外。 整个儿封建王朝,也就这样一个例外。 所以,他只是淡淡道:”让你说,你就说!“ 朱常洛思考了一下今天在皇极殿上,父皇的转变,正色说道:”此例断不可开!杨延宜罪不容诛!“ 万历皇帝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朱常洛接着说道:“朝廷官职,乃国之重器!若人人都像这样,以便宜行事的理由,纷纷自请官职,那朝廷法度何在,尊严何在?“ \\\"所以皇儿认为,杨延宜之罪断不可赦!\\\" 第33章 皇帝赐字 听到朱常洛这样说,万历皇帝刚想说话,却感觉脚底传来的力道似乎又加大了些。 他”嘶“了痛呼了一声,又满足的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那你的意见,就是要严肃处理杨延宜喽?“ ”那倒不是,那杨延宜虽然逾制,但他的奏疏中有一句话,儿臣倒颇为赞同。“ 万历皇帝似乎没想到,自己这个貌似弱懦的儿子,叭叭了一堆后,又给出了另一个处理意见。于是好奇的问道:”哪句话?“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他身为天子亲军,本可以远离辽东之地的。但他却断然选择留在开原,协助马总兵守城。因此,儿臣可以肯定,杨延宜不会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 看到万历皇帝似乎有轻轻点头的意思,朱常洛胆子更大了些,又开口说道:”所以,儿臣的意见是:暂时不处理他。若他与建奴作战不力,再降罪于他不迟。若开原得保,父皇论其之功而抵其罪,昭告天下、特赦于他,也便是了。“ 万历皇帝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他看着匍匐在地的皇儿,轻声说道:”起来吧!满朝文武,竟不及我皇儿见识!“ 朱由校见状,趁机说道:”皇爷爷,勇于承担责任,才能够承担更大的责任!如此忠勇之辈,孙儿斗胆请皇爷爷赏赐于他!“ 朱常洛连声道:“慎言!家国大事,你岂能随意置喙?” 万历皇帝在心里念叨着皇孙的话,扭头瞥了儿子一眼,说道:“朕的孙儿,怎么不能说? 又转头望向朱由校,笑道:”可他寸功未立,怎可轻易赏赐呢?“ ”他不是自诩为天子亲军吗?皇爷爷何不赐他一幅墨宝,就写‘天子亲军’四个大字!“ 万历皇帝咂摸了一下滋味,开口说道:”若开原有失,朕的墨宝落入建奴之手,岂不是让朕贻笑于天下?“ 朱由校却认真的说:”皇爷爷,建奴善于野战而不善于攻城,一旦我大明守军有所防备,则开原必然得保。“ 万历皇帝抬起头来,脸上浮现起考校之意,又问道:”若是建奴围城而不攻,趁隙断我粮道、袭我援军,那开原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又如何得保呢?”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建奴虽已占我铁岭、辽阳两地,所获钱粮颇丰。但建奴为部落制,其八旗旗主之间互相防备掣肘,偏又目光短视,断然不会与我大明打消耗战的。” 万历皇帝却是大笑了起来,开口说道:“你个黄口小儿,竟敢妄议国家大事,这是谁教给你这般见识的?” 朱由校脸上泛起笑容,开口说道:”是孙承宗师傅教导父皇时,孙儿在一旁偷听的!“ 万历皇帝兴致颇高,他坐起身来,看着朱由校脸上挂满了汗珠,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开口说道:”好了!不用再按了!孙儿,给皇爷爷磨墨吧?“ 朱由校连忙站起身来,将万历皇帝搀扶到书桌旁。 万历皇帝脚底推拿完之后,感觉浑身是一身的轻松,以往那种滞黏酸痛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走到书桌旁,看着儿子在给他铺设纸张,孙儿在一旁乖巧的磨着墨,一种久违的亲情感浮上心头。 看着纸张已经铺设好了,他提起笔沾饱了墨,写下了“天子亲军”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题完字后,他转头一看,对着朱由校说道:”孙儿,爷爷题字,你来署名,可好?“ 朱由校也颇觉兴奋,他拿起一只毛笔,写了”大明朱由校“五个小字。 万历皇帝将笔放下,轻轻的吹干了墨痕,开口说道:”好字!明天就让内阁送到开原去吧。“ 这时,外面伺候的太监开口说道:”陛下,天色已晚了,郑贵妃派人来问,陛下今夜会否驾临仁寿宫?“ 万历皇帝脸色顿时一沉,他站起身来,就准备往外走,朱常洛此时却跪倒在地,低声道:”父皇,还请父皇安养龙体,稍离……稍离宫闱。” 要是往常,他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但眼见今天父皇在皇极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表现来看,他作为皇子,相信自己很有必要劝诫一番。 万历皇帝看着这个诚惶诚恐的儿子,突然从心底泛起一股感觉。 如果是将自己置于皇儿的位置上,自己是否也只能像他这般?懦弱是他的保护色吧? 不然,他何以会跟自己说这番话呢? 万历皇帝一念及此,在心里暗叹一声,说道:“为父知道了,你们也好生歇息吧!” 说完,转头对着那太监,语音转冷,厉声道:“没规矩!朕的行踪也是你能问的吗?拉下去!杖毙!” 然后坐上了御辇,朝养心殿行去。 那个郑贵妃派过来的太监连忙跪倒在地,对着万历皇帝离开的方向叩头如捣蒜,两腿之间已有汩汩的液体留了出来。 崔文升也是目瞪口呆,但皇帝已经下了口谕,他只能摆了摆手,让几名太监将那个跪在地上、叩头不止的倒霉鬼拖了出去。 东宫伺候着的太监宫女们,连忙端着水盆,将门口的污渍冲刷干净。 凄厉的呼喊声渐行渐远,崔文升对着朱常洛深深一礼,谄媚道:“殿下,奴婢告退。” 朱常洛连忙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说道:“厂公不必多礼。” 朱由校躲在后面,却是皱起了眉头。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这样在自己眼前消逝,连半个涟漪都没溅起。 不知他是谁的儿子?他家里有没有在意他的人? 在这个皇权专制的时代,还真的是要小心翼翼啊…… …… 许久之后。 那间挂满了羊毛毡的屋子里面。 一个穿着一身黑袍,头戴兜帽的男子,坐在桌旁的阴影里,开口说道:“现在已经快子时了,你究竟有什么要紧事,要在这个时候来见我?” 坐在对面的那人,声音听起来有些尖细,他缓缓说道:“万历这几日有些不对劲,今天还在东宫用的膳。上头在催促了,计划要再加快些。” “我这边人手已经安排妥当了,可你那边呢?仓促之间,会不会出差错?“ 那人幽幽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上头催得紧,终究是妇道人家,谋划的这般错漏百出的计划。“ 两人对视一眼,嘴角都泛起轻蔑的笑容来。 刚才叹气这人,从衣兜里取出一枚腰牌,轻轻放在桌子上。 开口说道:”明日酉时三刻,持此牌,从东华门进,直达慈庆宫!“ 慈庆宫,乃是太子朱常洛及家人的住所! 第34章 来自四百年后的一枪 开原城内。 杨延宜完全没有想到,他那份加急奏折,在京师引起了如此大的反响。 入伍的新兵们,在自己队长的带领下,将之前那些兵痞祸害百姓的赔偿款,都发放到了百姓的手里面。 百姓们看着手里的银两和手里提着的猪肉,都是一脸的错愕和震惊! 在那些受兵痞们迫害的老百姓们来看,迫害自己的兵痞被正法,这已经是不敢想象的事情了,现在竟然还有银子赔偿? 而那些新兵们,也在百姓朴实的礼遇之下,找到了那份当兵的荣誉感和责任感。 他们肩头扛着那旗子,胸膛都挺得高高的。 有人曾说过,要想当兵的为你卖命,其实很简单,给他一个理由就行了。 杨延宜给出的理由非常充分:当兵受人尊重,当兵有很多的饷银可以拿。 现在整个开原城,莫不以在杨延宜手底下当兵为荣。 周家庄外的大野地里,寒风呼呼的吹着,天空中也下着些碎花般的雪, 以小队为单位,八百多人的方阵整整齐齐的站在那里,士兵们的肩头已经积满了雪花,握着木制长枪的手也冻得通红。 但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的动弹。 他们就像八百多个雪人一样,静静的矗立在雪地里。 杨延宜站在队伍的正前方,他对这些新兵的转变很满意。 估摸着站了有小一个时辰,杨延宜大喝一声道:“全体听令,稍息!” 他的命令迅速由队长们重复下去,新兵们将手里的长枪狠狠的顿在地上,发出“吭”的一声。 因为军械的问题还没有解决,马炯临时找匠户们做了些木制的长枪,以供演练。 马炯手里提着一根长枪,指导新兵们进行训练。 看着马炯手里的长枪上下翻飞,舞动的异常华丽,简直像是活过来一般。 看来,这个马少爷,也没少在兵器上下功夫。 杨延宜本身也是搏击高手,苦练过刀法的。所谓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马炯的武艺是很扎实的。 但是,他看了一会,却又皱起了眉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马炯手里的长枪很是灵动,但用于战场厮杀,似乎又过于华丽了些,有点华而不实的感觉了。 在他的这套枪法中,虚中有实、实中藏虚,端的是千变万化,用于两人交战,当是一门厉害的武艺。 但用于战场杀敌,却嫌过于繁琐了些。 并且,想要这些新兵们学好这套枪法,没个一年半载,是不行的。 马炯手里的长枪在腰间一转,左右耍了两个枪花,在漫天飞雪中,那枪仿佛化作一条白光,又是“唰”的一个直刺,以一个极华丽的动作结束了这套枪法。 新兵们都瞧得如痴如醉,齐齐的喝了声“好!”,就连武艺高强的锦衣卫们,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番。 杨延宜也会用枪,虽然不是非常精通。 他拿起一根长枪,朝着马炯说道:“马副监军,来切磋一下如何?” 马炯讶道:“卑职怎好与大人动手?” “切磋嘛,试试无妨。” 听到杨延宜这样说,马炯双手抱拳一礼,朗声道:”既然如此,那卑职得罪了!“ 说完,右手持长枪,另一端在地上轻轻的连点了三下,这叫”凤凰三叩首“ 一般是晚辈在于长辈过招时,所需要遵循的礼节,谓之以抢代首。 杨延宜见状,知道他不会主动攻击,手中长枪一振,当胸一枪朝着马炯的胸口扎去。 马炯暗叫一声“来的好!”,右手挽了个枪花,避开了杨延宜的枪头,却以自己左手的棍尾为支点,“啪”的一声,将杨延宜的长枪格挡开来。 右手的枪头顺势抡了个半圆,朝着杨延宜的左肩敲了过去。 杨延宜长枪末端吃不上力,被荡了出去。见到马炯这一击来得又快,不得已只能双手持枪,双臂高举过头顶,试图招架他这一击。 可马炯的枪头明明是由上至下击打的,到中途却陡然变招,左手带动长枪一振,枪头从杨延宜架着的双手之间穿了过去。 杨延宜来不及变招,只听到马炯吐气开声,一声“起!”枪头猛然向上挑动,将杨延宜手里的长枪挑飞了去。 新兵们这下倒是没敢再喝采,锦衣卫们脸上也都有些挂不住。 他们主要练的是刀,像长枪这种在军伍中才会使用的兵器,其实练得不怎么样。 马炯见到一下将杨延宜手里的长枪挑飞,连忙双手抱拳施礼道:”大人!卑职是无意的。“ 说完,又将那支被挑飞的长枪拾了起来。 杨延宜心中一动,知道刚才想不通的地方在那里了。 刚才他一直以杨延宜原主、这个练武之人的思维来考虑这个问题,却是以己之短迎彼之长了。 他想起在后世中,自己军训时,曾经苦练过的刺杀术,嘴角又挂起了笑容,朝着马炯说道:”无妨,再来一次!“ 锦衣卫们和马炯,此刻都存着同样的心思:这是自家大人输了,想往回找补呢。 于是,马炯在接下来的几招攻击中,留了五分的余地。 杨延宜一眼便看穿了马炯的心思,朗声说道:“马大人,你凭地这么瞧不起人吗?用全力!” 之间杨延宜右脚在前,左脚在后,两腿微微下蹲,姿势不伦不类,看起来颇为滑稽。 他右手拿着长枪的上端,左手在后,将长枪斜着置于胸前。 马炯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听到杨延宜的责备后,枪头挽了个花,朝着杨延宜左肩扎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 他长枪几乎刚出手,之间杨延宜手里的长枪,像一条出洞的毒蛇般,一下子就朝着他脖子扎了过来! 他甚至来不及将长枪撤回来,也来不及后退,只感到喉头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杨延宜一击得手,将长枪收回,又说道:“马大人,打起精神来!” 众人都忘记了叫好,他们甚至都没看清,这一枪是怎么回事,就扎到了马炯的喉头。 新兵们都以为,这是马副监军放水呢! 可当事人马炯,心里却犹如惊涛骇浪一般! 因为,他完全看不清这一枪的来路…… 杨延宜却在嘴边泛起了笑容,这一枪,是四百多年以后,由地球上最强陆军所传授的! 第35章 刺杀术 马炯受此一击,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留手。手里长枪挽了个花,一枪直奔杨延宜胸口而来。 这一枪,却比上一枪不知道快了多少倍!杨大人,这一枪,你还会比我快吗? 杨延宜依然摆着那个滑稽的姿势,右手长枪向左一拨,将马炯的枪头挑了开去。 马炯手里的长枪被向右荡开,他顺势右手一转,长枪在腰间转了个圈,准备由右至左,横扫向杨延宜身体左侧。 却只见杨延宜几乎没怎么动,手里的长枪将他的枪头拨开之后,微微一收,右脚踏出个弓步,一声大喝“杀!” 那长枪宛若游龙般,朝着马炯的喉头直刺而去! 马炯还在转动自己的长枪呢,见这一击来的好快,来不及格挡,向后一个大跳,试图避开这一击。 却不料脚下的土地早已冻得无比坚硬,他这一个大跳之下,脚底站不稳,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 杨延宜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再往前稳稳踏出一步,枪头已经扎在了马炯的喉头上。 马炯呆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得这么惨。 新兵们也集体爆发出一声震耳般的喝彩声“好!” 见到马炯一脸茫然之色,杨延宜神色一动,将马炯扶了起来,又召集锦衣卫们集合,围成了一个圈。 杨延宜用木枪,在地上扎出来两个浅浅的痕迹,问道:“这是两个点,其中一个代表我的枪头,另一个代表敌人的喉间。你们说,怎么样才是这两点间最短的距离呢?” 众人都露出了苦苦思索的神色,见到他们不理解,杨延宜又说道:“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莫管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你们明白了吗?” 马炯将那句“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几个字,反复咀嚼了几遍,一个翻身跪倒在地,心服口服道:“杨大人,卑职服了!请问这路枪法叫什么呢?” 杨延宜站起身,眼里露出骄傲的神色,缓缓说道:“此技名为刺杀术,若用之军队,当可所向披靡。” 在后世,他没穿越过来时,在大学的军训中,曾经苦练过这刺杀术,就连负责军训的教官都称赞他,已经掌握了刺杀术的精髓。 杨延宜花了半个小时,将这套刺杀术的动作要领详细给他们解释了一遍,怎么叫三防一杀,怎么拨、怎么刺,又让他们原地练习起来。 过了一会儿,杨延宜的游骑回来了,报告说是马总兵来了。 杨延宜吩咐他们继续练习刺杀术,自己一个人迎了上去。 马总兵在与杨延宜寒暄完后,看到马炯他们军容整齐,正在练习一种古怪的技击之术。 他看了半晌,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来意,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对着杨延宜说道:“杨大人,他们练的这是什么?” 校场内的新军们,见到马总兵一行人,丝毫没有别的反应,只顾着跟着队长练习这套刺杀术。 “左拨,突突刺!”,“右拨,突突刺!”“杀!杀!杀!” 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后,众新兵也齐齐往前踏出三步,手里端着的长枪,往前急刺了三下,端的是杀气腾腾! 马总兵直直的看着他们练习,看了好半晌,连杨延宜没回答他的问题都忘记了。 他看了好久之后,长出一口气,向着杨延宜说道:”此技若是用于行伍,是极高明的技术了。杨大人,此技有名字吗?“ ”回禀马总兵,此技名为刺杀术,乃是……乃是杨某家传。“杨延宜想着,既然是后世的子弟兵们传授给自己的,那家传这两个字,也是合理的。 马总兵又看了一会儿,说道:”可否请杨大人,将此技传于我军呢?“ 杨延宜连忙点头说道:”既然马大人看得上,杨某自当从命。“ 马总兵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杨监军的军备已经齐整了,这便随我前去领取吧。“ 杨延宜微微皱了皱眉,因为这点小事,根本不值得马总兵亲自来。 既然他来了,那么说明军备的情况,肯定比自己预想的要糟糕很多。 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将马炯唤了过来。 马炯练习的正起劲儿呢,听到杨延宜传唤,将手里的长枪放下,跑了过来。 先是向着马总兵抱了个拳,又开口问道:“杨大人唤卑职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杨延宜说道:“马副监军,现我军的军械已准备好,请你集合匠户们,咱们这就去开原。” 过了一会儿,马炯已将匠户们集结完成,又推着几辆大车,跟着马总兵一行人返回了开原。 军械库内。 杨延宜看着拨给他们的军械,微微皱起了眉头。 其中甲胄并不是很多,且都是两开片的锁子甲。弓弩、长枪倒是有很多,但这根本也不是杨延宜最在意的。 火铳几乎只有几柄,上面还长满了铜绣,看起来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火炮更是一门都没有。 杨延宜拿起一柄火铳,脸上已写满了失望的神色。 那柄单发火铳,与其说它是枪,倒不如说就是一根铜棍而已。 跟杨延宜所了解的枪械,完全不沾边。既没有扳机,也没有弹匣,看起来就像一根烧火棍一样。 马总兵看出来他的不快,叹了口气,说道:“我的火铳营、火炮营,都在萨尔浒全军覆没了。莫说提供给你的,现在除了城头上拆不走的火炮,我自己都没有了。” 杨延宜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想着以热兵器来虐建奴的想法,是过于天真了。 就以明朝现在的这种火药枪为例,一分钟最多能发射一枪,那都算快的了! 建奴呢?一分钟张弓拉箭,足够把人射成刺猬了吧? 自己又对于枪械制造不甚了解,钢铁冶炼更是一窍不通,就拿这鸟铳去跟建奴对狙,怕是喝多了。 他想了想,又说道:“卑职也明白,只是不知建奴的骑射,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林却是惊讶道:“建奴善射,这倒是不假。但你说的骑射,是何意?” 杨延宜不明所以,回想了一下后世从电视上看来的,那些蒙古族的汉子,骑在马上射箭的样子,模仿了一下,说道:“就是这样骑在马上射箭啊!” 马林却是神色颇为古怪,他说道:“骑在马背上射箭?那如何射得准呢?建奴只是以马代步,下马步行,或射箭,或以长枪攻击,没有你说的这种骑射。” 这番话,却像惊雷一样,在杨延宜脑海里炸开来。 一直以来,他都以这样来去如风的建奴骑兵作为假想敌,没想到他们现在作战手段竟然是这样的? 难道没点骑射技能吗? 如果是这样,那杨某倒有个惊喜送给他们! 第36章 领取军械 杨延宜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经验主义的错误,一直以来,他都将建奴视为以往的蒙古骑兵那样的对手,可谁知,现在的建奴,竟然是以马代步、下马作战的? 既然如此,那他有办法了! 他在军械库里面寻摸了半天,在墙角找到了两坨铜疙瘩。 那墨绿色铜疙瘩仿佛铜柱子似的,浑身上下长满了铜锈。他走过去看了看,却不知那是何物。 马林见状,上前介绍道:“这就是火炮了,但这门火炮用于守城则太小、用于野战却又过于笨重,因此荒废在这里。” 杨延宜听完后,立马说道:“马总兵,不知可否将这两门炮调拨给在下呢?” 因为这两门炮本来就是荒废已久的,马林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于是,马林很轻松的答应了他的请求。 杨延宜伸手抚摸着那斑驳的铜锈,开口问道:“不知这两门炮配备的炮弹在哪里?” 马林开口说道:“每种火炮,因为炮口大小的不同,所使用的炮弹大小也不同。开原没有这种炮弹。” 杨延宜听完,倒是有些惋惜。他本来还准备尝试一下,现在明朝的火炮威力如何呢。 马林又开口说道:“但是开原可以自制炮弹,本总兵可以帮你制作一些。” “咱们开原还可以自己做炮弹吗?”杨延宜一听,便来了兴趣。 马林点点头,说道:“原本炮弹和火药都是由工部制作的,但他们制作加上运输,耗费太大了。所以朝廷允许辽东自行制造炮弹和火药。” “还有火药?在哪呢?“杨延宜一听就来了兴趣。 马林却道:”火药的储藏和运输极为关键,杨大人平时也当牢记。火药库房不在这里,随我来。“ 两人出了军械库后,又走了十几步远,来到了一个独立的库房外。库房外面有几十名士兵站岗,防备非常森严。 库房外面摆满了大水缸,足有十数个之多,里面盛放的清水早已结冰。 马林找人打开库房门,众人跟着走了进去。 里面摆放着一些木桶,想来木桶里面盛放的应该就是火药了。 杨延宜走近一看,这火药却跟自己所常见的完全不同。 那是一些灰色、白色、黑色的粉末,分布也极其的不均匀。有一些粉末甚至都结成了块状的。 杨延宜用手摸了摸,入手还有些潮湿的感觉。他惊讶道:”这就是火药?“ 马林点了点头,说道:”这便是依照朝廷颁布的制药法制成的火药了。” “这火药怎么摸起来还有点潮湿的感觉呢?” 马林似乎有点不解,现在火药不都是这样的吗?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现在天气潮湿,火药里面的碳粉会吸水,导致潮湿结块。” 杨延宜惊讶道:“那这还能用吗?“ 马林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可以!不过要等到天气好转之后,晾干、再粉碎,并重新搅拌均匀,方可使用。“ 杨延宜的呼吸逐渐沉重起来,他几乎要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心情了。他所知道的黑火药,它不长这样啊! 黑火药,难道不应该是黑色颗粒状的吗? 想到这里,他连忙说道:”马总兵,此种火药,可否送给我一桶?“ 火药在开原不算很难取得的物件,何况开原自己本身就能够生产火药。所以,马林很大方的给了他十桶之多。 杨延宜拿到火药桶之后,连忙找人将它们搬到了马车上。 马林却再三嘱咐道:”杨大人,火药乃极凶之物,遇明火、或是激烈碰撞,可是会发生爆炸的!千万慎之!“ 杨延宜却是在心底淡淡一笑,某从小放过的炮仗,可能比你这一辈子放过的火铳还要多呢! 拿到火药桶的杨延宜向着马林一声告罪,便带着马车径直返回了军营。 马炯见状,连忙召集人手,将分给他们的军械和那两门几乎报废的铜炮,一并拉回了军营。 回到军营后,杨延宜找人将一桶火药搬到了自己的帐篷内,又找来一个匠人,开口问道:”你会做滤网吗?” “回禀大人,什么是滤网?”那匠户一脸的摸不着头脑。 杨延宜却是愣住了,他本来想要工匠帮他做出那种铁丝网,但又不知掉要如何描述。 想了半天,他说道:“就是那种筛东西的网,其中的网格要有米粒般大小的。” 匠户恍然大悟,说道:“大人,您说的可是竹筛?” “对!就是那样的!但要用精铁来制作,你可会做?” 那匠人正是杨延宜当日,在开原城里,遇到的那卫。他们一百多人从铁岭、辽阳逃了出来,后来又被杨延宜收留下来。 逃难的路上,因为他身材比较魁梧,为人也颇为仗义,被匠户们推举为头人。 现在,他也是杨延宜军中的匠户头领。 他想了想,说道:“咱们匠户里面有好些个铁匠、篾匠也都有,不知道大人要多大的筛子,铁丝多粗呢?” 杨延宜想了一下,又觉得用铁筛子不好,里面的铁灰生锈,铁锈会影响火药的配比。 于是,他又说道:“不用铁了,用竹子!网眼米粒大小,要这么大的,要二十个!你要多久能做好?”他比划了一下大概的大小。 那匠户沉思片刻,说道:“大人,我见周家庄里面就有一片竹林,如果能让我们去采用的话,今日便可制好!” 杨延宜大喜道:“好!那你带人立马去制作,做好了以后,本官有赏!” 匠户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位兴奋到溢于言表的杨大人,到底是在唱那出? 要这么多筛子,咱们不是打仗吗?难道要改行去做饭馆了? 杨延宜看着自己帐篷内的那些火药桶,想了半天,又把马炯叫了过来,开口就问道:“马炯,营中士兵大、小解是如何处理的?” 马炯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想了一会,才说道:“用大瓮收集起来,放置于城墙上,用于制作金汁。“ ”金汁?那是什么?” 马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闻言也似乎有些上头,说道:”就是在城墙上用大铁瓮,将那些便溺之物煮沸。待敌军蚁附爬墙时,浇他们的。“ 他这么一说,杨延宜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这可不就是古代的生化兵器了吗? 烧得滚烫的那玩意往身上这么一浇,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那可是十足阴损的招数啊! 可他现在偏偏又极其需要这东西,看来,还是只能自己代劳了…… 第37章 火药颗粒化 在两人聊完这个话题后,杨延宜自己也觉得有点恶心。 但既然是统一收集起来的,那自然也不会将大、小解两者分开。 杨延宜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以后让他们分别放置。那小解,本官有用。“ 马炯几乎傻眼,他想不明白,那玩意还能有用?但他也没有质疑上峰的命令,出了帐篷执行命令去了。 此刻,天色已经放晴,帐篷外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在太阳的照耀下,分外惹眼。 杨延宜找人拿进来一只木盆,又解开了自己的小衣,别扭的释放了一回。 看着木盆里那热腾腾的黄色液体,他有点犯恶心。 最近应该是有点着急了,上火,这怎么黄澄澄的? 他看着那液体,犹豫了半天,找来两名匠人。 等那两名匠人来到帐篷后,他已经打开了一桶火药,正在看那桶结了块的粉末。 匠人进帐后,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那匠户开始在心里嘀咕起来,”不能吧?闻这味儿,这是尿在这里了?杨将军这么大的官,怎么还尿自己帐篷里了?“ 另外一个匠户跟他对视了一眼,两人仿佛心灵交流似的,那匠户想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那些达官贵人,都是尿在自己屋子里的!那些桶啊什么的,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洗刷!“ 两人刚说完,就看到面前有一盆冒着热气的黄色液体,散发着上火的味道。 匠人眼睛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心道“不能吧?杨大人真的让我俩给他刷马桶?” 见到匠人进来,杨延宜一招手,示意他们两人过来。 等两人凑上前之后,却看到杨大人用一个木勺,舀起了一勺火药,掺在了那盆里。 火药粉末很快就在那液体里面散开,又沉淀下去。 两个匠户再次对望了一眼,眼里写满了惊恐,这是什么情况? 杨延宜瞅了一眼那个盆,索性抬起桶,往那木盆里倒。 木盆比那桶可大多了,桶里面的火药粉末瞬间都淹没在液体里面,又堆叠起来,形成一个古怪的形状,仿佛小山似的。 待火药都倒进去了之后,杨延宜将那木勺递给匠户,开口说道:”来,你俩上前来。“ 说完,将木勺递给了那名工匠,开口说道:“搅拌均匀。” 两个工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大眼瞪小眼,在杨延宜目光注视之下,昂着头搅拌起来。 杨延宜看他们搅拌了一会,走出了帐篷。 外面的天气虽然已经放晴,但是温度却依然很低。 阳光照射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这样的天气,如何晒干火药呢? 他想了许久,却丝毫没有办法。 校场内的新兵们,结束了上午的训练,纷纷涌入营中吃午饭。 这时,那匠人突然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对着杨延宜一拱手,说道:“杨大人,那……那火药,有点太干燥了,黏黏糊糊的。” 杨延宜听闻,走进去一看,然后说道:“还不够火候,再加点。” 两个匠户又一脸懵的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小心说道:”杨大人,加点什么?“ 杨延宜撩起袍子,想起自己刚放过水,现在没有存货,于是说道:“你们来吧,小解在里面。” 两个匠人脸上都写满了“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杨延宜心里有些烦躁,连忙说道:”让你们尿,就赶快尿啊!“ 两名匠人仿佛上刑场一样,咬着牙,背过身去,就往里面尿了起来。 那木盆都冒起了泡沫来,杨延宜瞅了一眼,然后说道:”继续搅拌。“ 然后,在匠户一脸绝望的表情中,又走出了帐篷。 那味道实在是有点上头。 这时,之前去编织竹筛的工匠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样品,递给了杨延宜开口说道:”大人,您看这样行吗?“ 杨延宜接过一看,这株株竹筛编得那叫一个漂亮! 他大喜之下,接过竹筛,带着匠户头领一起走进了帐篷内。 那两个匠人捏着鼻子,在那里有气无力的搅拌着火药呢,见到杨延宜和自己的头儿进来,立马加快了搅拌的速度。 杨延宜拿着竹筛,四处看了看,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床单,铺在了地上。 让那两个匠人,用木勺将那粘稠的火药,舀起一勺放在上面,左右摇晃了起来。 不一会,底下铺着的床单上已经布满了一颗一颗、米粒大小的火药颗粒! 成了! 这还是杨延宜之前,在某本闲书上看到的,火药颗粒化最快捷的办法,没想到竟在这穿越之后派上了用场! 匠人头领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从那床单上捏起一颗火药颗粒,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脸上也戴上了痛苦面具。 杨延宜看着这潮湿的火药颗粒,却是一脸为难。 因为他还没有想到,该如何干燥这些火药。 等太阳晒?恐怕行不通,那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就在他苦苦思索之际,匠户头领在跟两个苦着脸的下属眼神交流过后,开口说道:”大人,这可是火药?“ 杨延宜没有说话,沮丧的点了点头。 那头领又说道:”大人,可是苦于无法干燥吗?“ 杨延宜猛的抬起头来,望着那头领,说道:”你有办法?“ 那匠户头领一个拱手,说道:”不敢欺瞒大人,其实军中早就有火药干燥之法的。“ ”快快说来!“杨延宜大喜道。 那头领连忙说道:”升起一个炉子,在一侧加置一个鼓风机,利用鼓风机将滚烫的烟气传送到一个稍长的过道,过道内侧则布满火药。如此,则可以利用热风快速将火药干燥。“ 杨延宜连忙说道:”这炉子你可会建造?“ 那头领点头说道:”一个时辰即可。“ 杨延宜大喜,刚准备让他们赶快动作,又突然想起来,军营中已经开始吃午饭了。 他点了点头,对着三人说道:”你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开工。这间帐篷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绝对不能外传,不然,提头来见,明白了吗?“ 三人听到,立马跪倒在地,”哐哐“的磕着头,表示绝对不敢外传。 杨延宜知道是自说话太重了,他连忙将三人扶了起来,开口安慰道:”建造炉子,以及后面参与这个工程的,全部加月饷一两!你是头领,你加二两!” 三人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从惶恐变成狂喜,连忙领命下来。 这时,马炯却掀开了帐篷,开口喊道:“杨大人,该去吃午饭了。嗬!这是什么味儿啊?” 第38章 官场之道 经过一下午的忙碌之后,那一桶火药,已经都过完了筛、又进行了干燥,变成了米粒大小的火药颗粒。 杨延宜看着它们,心里是一阵狂喜。 火药颗粒化的技术,可以说将热兵器的威力提升了不止一个台阶。 也从根本上避免了许多原本粉末状火药的弊端。 比如,粉末状的火药,在储藏、运输颠簸的过程中,较轻的碳粉会逐渐跑到最上面,而较重的硫磺粉和硝石粉会沉淀到底层去。 而这个过程,会严重影响火药的配比,导致火药的威力减小。 所以,在使用前,士兵往往都需要充分的将火药摇匀后,才能够使用。 更别提粉末火药结块的问题了。 但凡天气潮湿一些,那火药粉都会结成块状,就像在马总兵的库房见到的那些火药一样。 颗粒化后,这些问题几乎都不会存在了。 并且,因为火药变成颗粒状之后,彼此之间可以容纳更多的氧气,燃烧也会更加的充分,发挥更大的威力。 虽然杨延宜不明白,尿液在火药颗粒化中,起到的作用是什么,但目前为止,从外观来看,他是成功了。 马炯在掀开了帐篷后,也惊讶于杨延宜天马行空的思路。 他找亲兵要过来一只火铳,在火门上放置好了火绳,依照经验,往里面添加了足量的颗粒火药,又用木棍将火药捣实,又装好了铅弹。 他双手持着那火铳,身边的亲兵从腰间拔出火折子,刚要去点火,杨延宜突然喊道:”慢着!” 那亲兵听闻,停止了动作。 马炯说道:“大人,不必担心,这火药的份量、铅丸重量几何,都是经过千百次测算的,断然不会出错的。” 杨延宜却坚持,让他将火铳绑在长凳上,再发射。 马炯见状,倒也不愿因此顶撞上官,于是便依照他的要求,找来一条长凳,又用麻绳牢牢扎实了火铳。 在杨延宜点头之下,那亲兵点燃了火绳,杨延宜连忙一手拉一个,就往后退着。 即便是马炯,这时也不免在心底腹诽这位杨大人,是不是太过于小心了些? 这火铳,他几乎是从小玩到大的,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火绳燃烧的速度很快,在三人才退出去几步远,就听到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响声“砰!” 只见那火铳瞬间炸裂,就连底下绑着的木凳,也拦腰炸断! 马炯嘴张的极大,几乎能放下一个鸡蛋,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走上前一看,整根火铳像喇叭花一样从根部炸裂开来。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火药的分量绝对是安全范围内的,那可能性只有两种。第一就是火铳老化,到了要炸膛的时候了。 二来,则是这颗粒状的火药,威力大了数倍不止。 马炯手拿着那柄发烫的火铳,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第一个想法,因为这批火铳乃是新铸造出来的。 杨延宜看到这个结果,嘴角却是泛起了微笑。 他的想法终于有了着落,那送给建奴的第一波大礼,也即将闪亮登场,只等着那惊天动地的一响! …… 京城外。 林小旗在京城外郊修整了一两日,待身体有了些许好转之后,便着急忙慌的来到了京城。 杨延宜走之前交代他的事情,他还没办呢! 他不知道,那封奏报送上朝廷后,朝廷是否会勃然大怒,将杨延宜下了大狱审问。 所以,他身体刚有些力气,便不顾身边两个锦衣卫兄弟的苦劝,打马直奔京城。 进了城门之后,大门外有朝廷贴着的榜文,周围有许多百姓围拢着,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林小旗本不愿过问,但又担心是否会殃及到自家大人,于是打马上前一看,刚好些的身子却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那榜文,竟然是罪己诏书! 上面赫然盖着皇帝之宝和内阁六部的印章。这是朝廷明文颁布到各省的榜文! 当今天子下了罪己诏书!? 他本来准备先到锦衣卫画卯的,转念一下,将两名跟着的兄弟打发回锦衣卫后,打马直奔杨涟的府邸。 杨涟刚高升入内阁,现正准备奉旨南下巡盐、巡矿。 他的府邸已经围满了登门拜访的人,其中不乏有朝廷高官、以及商业巨富等人。 杨涟却是一个都不见!他不堪其扰之下,便将府门紧闭,只等着锦衣卫准备好之后,一起南下。 林小旗不出意外的也吃了闭门羹,无论他好说歹说,那门子却只有一句话:除了锦衣卫和天子使者外,其余一概不见。 有公事,请上禀至户部;私事嘛,杨某人身负重任,没有私事可言! 这是杨涟亲口嘱咐门子的话。 林小旗在听闻后,不得已掏出了锦衣卫的腰牌,递给了门子。 门子将那腰牌看了又看,着人将腰牌送进去之后,又将他迎进了门房。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青色布衣的中年男子便走了上来,开口说道:“锦衣卫准备好了吗?我们何时出发?” 林小旗见状,行了一个军礼说道:“可是杨大人当面,小人是锦衣卫百户杨延宜下属,前来求见杨大人。” 那人正是杨涟,他收拾好了行装,只等着锦衣卫上门呢。 听完林小旗说的话之后,却惊讶道:“杨延宜?他回来了吗!? 杨涟和杨延宜的父亲是好友,他们都姓杨,性子上也合得来,所以极为要好。 杨延宜此次派林小旗进京,本来是请这位父亲的好友,弹劾于他的! 从哪方面弹劾,杨延宜也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就是避免在法理上拉扯,而将重点放在杨延宜不自量力、为守开原竟擅自打出天子亲军、并擅自杀人的事情。 将重点放在守开原,以及为了守城做出的相应举措上。 这些看起来跟其他人的弹劾并没有不同,但是,别人不会去提到你是为了守开原,才做这些事情。 简单来说,那些弹劾,就是不提事情的缘由,而把重点放在杨延宜具体违法的内容上。 这样对杨延宜是很不利的。 后世就有个经典的例子,屡战屡败,听起来就是一个打不了仗的无能之辈的感觉。 但是,依旧是这几个字,调换一下顺序,变成屡败屡战,那里面的味道就颇为值得玩味了。 一个身经百战,虽死终不悔的直臣形象跃然于纸上。 还有一个例子:情有可原、罪无可恕。 同样是八个字。 如果按照这个顺序,看起来就是即便你有特别的理由,但依旧不能放过你。 如果调换一下顺序呢? 罪无可恕,情有可原。 看起来,是不是有那种你的罪行确实很重,但是细细思量之下,却仿佛依旧值得原谅一样? 这两个例子,都是后世历史上,曾经有人用过的,还颇为有效。 杨延宜经过苦苦思索后,定下来这样的对策。 那就是两手准备,第一路:让开原举子,携百姓名义,让朝廷知晓其苦心。 第二路:让杨涟,这位他父亲的知交好友,代为上疏。名义上虽然是弹劾,但里面其实包含了理解杨延宜所作所为,并为其开脱之意。 杨涟在听林小旗说完之后,不由浮起了笑容来。 这小子,年方十八,哪里学来的这些官场上的学问? 第39章 掌心雷 杨涟听完林小旗详细描述了杨延宜的对策之后,思索了片刻,说道:“若是按照以往,这倒是好对策。但现在朝廷情况有变,不宜弄巧成拙。” 林小旗听完连忙道:“那我家大人是无罪了?” 杨涟听完,皱眉说道:“不然,但皇上对杨延宜甘愿以身犯险倒是颇为认可的,皇上还曾亲笔题字‘天子亲军’四个大字,内阁应该发往开原了。” “以我推测,还是要看他在开原与建奴作战结果如何。你家大人有把握吗?” 林小旗想起自家大人那神鬼莫测的手段。点了点头,说道:“杨大人在开原整顿军纪,颇得民心,开原应当无恙的。” 见到自家大人吩咐的任务已经在完成,林小旗也不便久留,便告辞道:“不敢再叨扰大人,小人告辞。” 在离开杨涟府邸后,林小旗心中那块大石头落了地,还未痊愈的身体也觉得畅快起来。 他现在只想尽快在锦衣卫点完卯之后,再向千户大人请缨,尽快回到开原。 可他刚到锦衣卫门口时,碰见了一个南镇的熟人。 那人左右观望了一眼,却对他低声道:“林云?你不该来的!” 林小旗一脸错愕,却马上反应了过来,连忙开口说道:“是千户大人怪罪下来了吗?” 那人正欲说话,却突然向前一个深揖到底,沉声道:“卑职参见指挥使大人!” 林云连忙转身,看着一脸铁青色的骆思恭,连忙行礼道:“卑职林云参见指挥使大人!” 骆思恭冷哼一声,说道:“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指挥使吗?在开原做得好事!随本官进来!” 林小旗心里“咯噔”一声,立马想起了,开原周氏通奴案和战马投毒案来。 他随着骆思恭走进了锦衣卫官署之后,指挥使高坐在堂上,厉声喝问道:“开原通奴案是怎么回事?马林竟然允许你们杀尽开原周氏?快说,你们到底有何勾结?” 林小旗面不改色,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朗声道:“启禀镇抚使大人,杨百户和卑职在开原奉命稽查开原周氏通奴一案,查无实据。” “但属下等暗查过程中,却意外发现开原周氏亲兵在开原城内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杀伤了许多百姓。” 洛思恭眼神一凛,开口说道:“开原马林,就这样同意你们尽屠周氏亲兵?还默许他做开原监军?你当我是傻子吗?” 说完,他重重的一拍桌子,开口说道:“本官对于你们也是娇纵了吗?你不在这里说?那便去南镇去说!” 林小旗知道,无论如何,这两件事都绝对不能说。 他跪倒在地,沉声道:“指挥使大人!杨百户与卑职确实与马林没有任何勾结,请大人明查!” 骆思恭却是冷笑一声,开口说道:“看来,我锦衣卫真是人才辈出啊!自请朝廷官职不说,就连沙场宿将都陪着你们胡闹,还敢说没有勾结?来人啊,唤骆养性进来!” 骆养性,乃骆思恭的儿子,现任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 这是要将林小旗投入那大名鼎鼎的诏狱了! …… 开原城外。 杨延宜还不知道京师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那桶赶制出来的黑火药,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马炯,嘴角泛起了微笑。 他将马炯和那几名匠户集合起来,开口说道:“本官发明的这黑火药颗粒制成术,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马炯神色一动,刚要开口,却又生生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杨延宜却是一脸眼就瞧见了马炯那不易察觉的不快神色,开口说道:“这火药颗粒制成术,还需要实战的演练。咱们自己也要多多摸索,确认有效果后,当推荐给马总兵。” “若马总兵也觉得颇为有效,咱们再商定,如何报告给朝廷。需要注意的是,万不可让建奴将此术偷学了去。” 马炯心里倒颇觉得惭愧,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参与制造这黑火药的匠户需要严加保护起来,方不致于此术外泄。” 毕竟这开原之地,若是没有建奴的细作,那才是怪事。 杨延宜沉吟片刻,让那两名匠户离开,对着马炯和那头领两人说道:“凡参与火药制作的匠户,每人加饷银一两。你作为头领,跟队长领取一个级别的饷银。” 匠户连忙跪地道谢,杨延宜又对马炯说道:“你也要针对匠户、匠户家属如何保密的问题,尽快拿出方案来。” 马炯知道,这威力翻倍的火药颗粒,对于火铳和火炮来说,意味着什么! 成倍的射程,带来的决不仅仅是那点射程而已! 所以,保密就格外的重要了! 杨延宜看着马炯开始思索保密条例的问题,知道要适当放权、更要学会让更多的人来帮助自己,而不是事事都自己来做。 他想了想,对着匠户头领,开始描述自己关于制造明朝第一枚手雷的构想。 按照他的构想,要制作一枚中空的铁球,里面放上火药,火药外侧再放一些碎铁块什么的。 但他过于高估了,这个时代的冶铁能力。 那匠户思索了半晌,开口说道:“要制作成大人所说这铁球,倒也不难。用失蜡法制作沙模,然后浇筑铁水方可成。” 杨延宜大喜道:“那依照我们目前的人手,产量几何呢?” 匠户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人力,开口说道:“若纯铁供应充足,五日方可产一枚。” “什么?五天才能做一个?”杨延宜颇为失望,开口说道。 匠户却是一脸歉意道:“非是小人偷懒,只是这蜡模制作颇为不易,小人也只是大概知道制作方法而已,还未尝试过。” 杨延宜想了半天,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己是走入误区了! 那手雷外壳并不是非要以铁来做啊!用竹子掏空,也未尝不可不是? 他连忙对匠户讲了自己的要求,匠户听完后,拍着胸脯保证,一天要多少就有多少! 杨延宜心里开始“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这竹筒雷究竟有没有效果呢? 第40章 横空出世 匠人们刚加了饷银,已经比新兵们还要略高一筹了,所以干活非常的卖力。 刚吃完中饭后,没过两个时辰,用颗粒火药制作的竹筒雷,就已经做好了几十个。 杨延宜看着匠户头领,小心翼翼的拿起一枚,解释道:“依照大人的构想,将这竹筒一剖两半,内置火药和铁钉,然后再合拢起来,顶部有一小孔,放一条沾染了蜡和桐油的引火绳。” 引火绳的长度,也是精心计算过的。匠户们尝试做了第一件样品,但依照杨延宜的要求,并未放置引火绳。 杨延宜试了试重量,倒是颇为满意。大概一个苹果的重量,平常男子依靠臂力,当可投掷大概七八十来步远。 他来到营地外,手里拿着那枚样品,一个吐气开声,“唰”的一个抛物线,便投掷了出去。 然后在心里默数,“1001”、“1002”、“1003”,大约三秒多不到四秒,那竹筒便悄然落地。 杨延宜又用步子,大概测量了这一段路的距离,大概一百米。 这个距离,却早已是火铳和弓箭的攻击距离了。 在这个距离上,火铳仅能够发射一枪,而弓箭却能够攒射好几轮。 他站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让匠户头领将引火绳控制四秒能够烧完的长度。 又制作了一枚样品。 拿到这枚样品后,杨延宜看着一边一脸懵的马炯,开口问道:“建奴作战时甲胄如何?” 马炯并不知道杨延宜忙活了这半天,又是砍竹子、又是扔竹筒,在忙活些啥。 听到上峰这样询问自己,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建奴最精锐的士兵唤做巴牙喇,都是由极强壮的士兵组成。” “他们的甲胄由三层甲组成,第一层是铁甲、铁甲之后是棉甲、棉甲后又有锁甲。” 杨延宜也听闻过八旗的白甲兵,后世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其实指的就是这些精锐的白甲兵。 他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可否帮我模仿他们这般着甲,制作两个假人呢?” 马炯倒没问原因,点了点头,以一些要报废的材料,组装了两个假人,放置在杨延宜指定的地方。 杨延宜看他放置好假人后,又令众人退开到安全距离之外。 依照他的要求,众人皆退到了五十步之外了。 马炯嘴上没说,心里却在嘀咕道“也不知杨大人竹筒里卖的什么药,就连城防大炮,也不过几米的覆盖半径,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杨延宜点燃引火绳,朝着远方那两个假人便扔了过去。 很快,那竹筒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砰”的惊天动地一声,在假人中炸裂开来! 周围一片尘土飞扬过后,杨延宜他们快步跑上前来查看。 只见那粗制滥造的假人已炸的千疮百孔,整个人仿佛刺猬一般,扎满了铁钉! 马炯又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上前拔出一支滚烫的铁钉,那铁钉赫然已洞穿那三层甲胄! 周围空间也仿佛被钢铁风暴洗礼过一般,周围地上满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孔,显然那些铁钉已深入地底! 马炯的神色变得颇为急切起来,要是萨尔浒之战,我大明有比神器,又如何会一败涂地呢? 杨延宜却是皱着眉头,看这杀伤力半径也就不到两米多,与后世手榴弹动不动十几米的杀伤半径可是差远了! 这时,几名骑士踏着余晖,从西南方直奔而来,道路上尚未融化的积雪,在马蹄下化为一片泥泞。 那为首的骑兵,看到杨延宜后,一个跳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双手抱拳施礼道:“大人!距开原二十里外,已发现大量建奴,有进犯开原的迹象!” 由于从铁岭到开原的必经之路,已被建奴游骑所封闭,所以杨延宜他们的游骑都是在附近一日内的范围内活动。 这几名游骑人人身上都带着伤,显然已经跟建奴的前哨游骑交过手了。 杨延宜连忙让他们回营辽伤,又对着一脸凝重的马炯说道:“军营、周家庄都无险可守,当尽取钱粮,转移到开原去。” 马炯点了点头,怕开原守军不知道军情,又特地唤过来一名士兵,让他去开原报信。 杨延宜看着那刚搭建好的炉子,心情十分的复杂。 因为担心自己黑火药颗粒化不成功,他没敢多试,仅加工了一桶黑火药而已。 并且那些黑火药在经过风炉干燥后,已经都变成了竹筒雷。 现在建奴已在二十余里之外,最快行军的话,今夜便可抵达开原城下。 火铳、火炮需要用多少颗粒化的火药,又能够打多远,这些都需要时间慢慢验证的。 可建奴竟然连这个时间都没给他! 在后世的历史记载中,建奴在铁岭休整了一个多月,才前往开原的。 难道自己穿越了,竟然导致建奴提前进犯开原? 这不科学啊! 他还不知道京师里,因为他的一道奏报,导致杨涟热血沸腾、冒死上疏,已经将京师彻底震撼。 杨延宜看着那些认真训练的士兵们,只感到欲哭无泪。 这些士兵,至少还要经过一个月的训练,才有一战之力。 现在的他们,只不过是军纪严明的百姓而已。 看来这场守城战,自己只能做一个真正的监军了。 他强打起精神,开始率领士兵们,开始化身为搬家队,处理军营和周家庄的那些钱粮来。 经过两个时辰的忙碌,周家庄已经彻底被搬空,并付之一炬。 那些上好的木料和雕梁画栋,都熊熊燃烧着。 城外的军营,也在杨延宜的命令下,被彻底焚毁,务必不留任何可用的物资给建奴。 在杨延宜忙活的这段时间里,马林也整顿好了逃到城内的残军和逃兵们。 将他们一一打散,分散到自己的军队当中。 又命人将开原附近二十里内的百姓,尽数迁至开原城内。 隆冬时节,天黑得非常的早。几乎刚过酉时,天色已变得如涂墨般漆黑。 城头上遍布猎猎作响的火把,城外则是一片漆黑,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般,望之令人生畏。 马林也往铁岭方向派了游骑,所以,他也早就知道了建奴有可能在今晚来犯。 所以,火药烘干和重新搅拌等工作早就准备完成。 诸般守城器械,例如擂木、滚石、碳火、金汁,都已经搬上了城头。 今晚,马林下令伙头军屠猪宰羊,守军们皆尽饱餐了一顿,正等着建奴来厮杀。 杨延宜现在城头,吐气温暖着快冻僵的双手,脑海里却在快速的思索着。 突然,他看到了一身戎装的马林,在几名将领的簇拥下,缓步登上了城楼。 杨延宜眼睛一转,一个计谋犯上心头。 他向着马总兵迎了上去,两人简单几句寒暄之后,杨延宜要求屏退了左右,开口说道:“马总兵,您还记得,建奴曾要求周文在他攻城时,在城内放火夺门,以助他攻城吗?” 马林不知道他突然提这一出,是要干什么,于是皱着眉头望向他。 只见杨延宜突然低声说道:“如果建奴发现城门火起,继而城门大开,于是建奴精锐尽出,咱们在里面关门打狗、万铳齐发,会是什么样?” 第41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马林皱着眉头,考虑了半天,觉得这计谋并非不可行,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就是建奴若发现城门有变,所派出夺门的士兵肯定是精锐中的精锐。 而他们也不傻,不会往死朝里面突进的。 他们只需要控制住城门,等待大部队的到来即可。 所以,姑且不论建奴是否会上当。如果守城方没能力从建奴精锐的手中夺下城门的控制权,那这戏就玩大发了。 他的火器营、火铳营,已经尽陷于建奴之手,城头尚有几门大炮不假,但那些大炮有射击死角,对于城门下的敌人是毫无办法的。 思虑及此,马总兵非常果断的拒绝了杨延宜的献计。 同时,这位百战宿将也在心底里将杨延宜看轻了些。 这年轻人手段泼辣、处事果决,为人也颇具胆色。但终究是太过于年轻,经验不足。 战场厮杀,可不是灵机一动、拍一下脑袋,想出个计谋就可以战胜敌人的。 他将自己的考虑,算盘告知了杨延宜,并向一个长辈一样,嘱咐他:战场情形万变,为将者不可不察。 因为他们每一个错误决定,都会伴随着手底下无数士兵的死亡,无数个失去父亲、失去儿子、失去丈夫的家庭。 杨延宜认真的点了点头,他知道马林这是有意栽培他。 等到马林说完后,杨延宜将马炯唤来,问道:“那东西带过来了吗?” 马炯身后跟着几名全副武装的锦衣卫,他们守卫着角落里的两个大竹筐。 马炯手里还拿着那布满铁钉的甲胄,听杨延宜说完之后,又跟自己的父亲说了些什么,还不时将那甲胄给父亲看。 马林看完后,一脸激动的走上前来,询问道:“这竹筒雷每一枚都有此威力吗?” 杨延宜点了点头,每一枚的火药数量,都是经过精心量测过的。 马林手里拿着那个竹筒,在城头踱起了步来,半晌之后,像是下了决定般说道:“就依你计,由你那八百新兵扮做反贼,引建奴上钩!” 这时,城外浓厚的夜色,也仿佛被火点燃一般,大野地在布满了熊熊燃烧的火把。 无数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在远处攒动着。 目光可及之处,有人在大声吆喝着什么。 这时,马林面沉如水,递过来一个黄铜圆筒。 杨延宜还没见过这么多人集结的场面,心跳的“砰砰”的,马林递东西过来给他,他都没有察觉。 马林看出他的紧张,伸出厚实的大手,轻轻拍在杨延宜的肩头,开口说道:“本将十七岁随家父上阵杀敌。那一战,我一矢未发、一枪也未开。等一名蒙古骑兵打马上前时,我几乎忘记了,我手里也有刀。” “我父亲的亲兵砍死了那个蒙古骑兵,滚烫的血浇了我满头满脸。那一天,我唯一记住的,就是那血有多烫和我裤裆里有多凉。” 杨延宜一脸的目瞪口呆,看着脸上满是褶皱的马林,不知道马林所言何意。 马林深深的望向他,缓缓说道:“杨延宜,属于你的时代终将来临。但在这之前,你还需要积累经验。而这些经验,既非天所授、亦非人所能传。而是要为将者,在一次次浴血拼杀中,领悟所得。” 说完,马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施施然下楼去验证那竹筒雷的威力去了。 马炯朝着杨延宜一施礼,连忙跟着父亲去了。 杨延宜眼瞅着那遮天蔽日的火把,一时间竟分不清有多少人。 他想起后世看那些历史小说时,动不动就带几万人去如何如何。 等自己亲眼目睹几万人的阵仗时,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些燃烧着的火把,仿佛要将这天都烧穿一般,目之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 他确实有些慌张,又觉得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个人的力量是有多么的渺小。 城头上也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们,他们跟自己所带的那些新兵完全不同,一个个嬉笑着忙活自己的事情。 而自己的新军们,手里握着新领取的长枪,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紧张。 过了一会儿,城外那些建奴已经扎下了营,随着其中两路人马,仿佛两条火龙般,从两侧纷纷绕了开来,去往了开原城另外两门。 杨延宜突然在脑海里浮出一句话来“夫围城者,围三而阙一,所谓围城必阙。” 他认识的那些将领,竟然没有一个人在这城墙上守城。 而那些士兵们,在看到建奴那火把缓缓朝着城门前压过来时,也纷纷停止了调笑,开始忙着各自手里的活儿。 城楼上,一个士兵大声喝道:“炮手准备!装填火药、填充弹丸!弓手准备!”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墙上几百名弓手,纷纷抽出自己背囊里的长箭,插在了脚下的泥地里。 杨延宜不知他们这样是何意,问那士兵道:“他们为何将箭头插在地上啊?” 那士兵一抬头,却是往地上重重的吐了一口吐沫,说道:“杨大人,您不记得小的了吗?” 杨延宜就着城头上摇曳的火光,定睛一看,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此人正是于化龙副将手底下那个亲兵头领,叫做李二狗的。 因为在开原城吃饭不给钱,受了他四十杖。 杨延宜点头说道:“本官记得你,你叫做李二狗。因吃白食受了本官的军法,杖四十。” 李二狗点了点头,说道:“杨大人,这战场不是开玩笑的!建奴手里的兵器也不是开玩笑的!此地不是杨大人您所能待的地方!” 杨延宜却正色道:“本官罚你,是因为你犯了军法!本官自诩天子亲军,保境安民,亦是本官分内事!至于本官能不能呆在这,咱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他对着城下那些同样战战兢兢的新军们,扯着嗓子喊道:“天子亲军!奉令死守开原城!连本官在内,临阵脱逃者、闻鼓而不进者、怯于作战者,皆斩之!” 底下新军们闻言,也都整齐的嘶吼着:“死守开原!死守开原!死守开原!” 杨延宜心里那种不安瞬间烟消云散,他哈哈大笑道:“好儿郎们,来啊,上得城来!” 第42章 一炮之威 城外大军缓缓的朝前逼近着,城墙上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 南门一共有八门火炮,每门火炮配备司炮手一名、清膛手一名、火药手一名,另外一人,专职搬运炮弹。 而这时的炮弹却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有以铅、铁等制成的实心弹丸,也有用石头制成的炮弹。 杨延宜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这些弹丸多半是用来击毁对方大尺寸的攻城武器的。 比如攻城车,以及攻城方的野战火炮等。 还有些更小的弹丸,却俱是打磨成圆形小的铁球。 而这想必就是明朝的霰弹了,名为开花弹,杀伤距离极其有限,通常不超过一百米。 现在城外出现的披甲建奴士兵,距离都在几乎两百米开外。 所以,炮弹手们,并没有选择装炮弹,而是等待着对方的反应,随机应变。 那两百米开外的建奴们,着甲的颜色却是五花八门,有白的、黄的、蓝的,还有镶边的,什么颜色都有。 相比,这就是建奴的精锐士兵了,他们的八旗兵。 在那之前,则有更多的士兵,身上穿的衣服更是五花八门,有明朝服饰的、也有一些身披皮甲,披头散发的蒙古壮汉。 而这些,应该就是萨尔浒之战,建奴收集的俘虏了。 他们手里拿着长枪,满脸的惊惧神色。 这时,后方的建奴士兵们,突然从中间分开来,一位高坐在马上的骑兵,驱赶着一百多名一丝不挂的女人走上前来。 杨延宜手里拿着望远镜,瞧得更加清楚。 那些可怜的女人,应该就是建奴在铁岭所俘虏的百姓了。 从她们花白的头发来看,年纪应该都不小了。可见年轻的女人、健壮的男人,都已运回了建奴的后方,为奴为婢了。 而这些年岁偏大的女人们,则沦为建奴发泄兽欲的对象。 而现在,则成了这群野人攻城的武器。 在那名披甲建奴的大吼声中,攻城正式开始了。 那些女人被推到了战线的最前列,汉军、蒙古军、朝鲜军的俘虏,则作为第二梯队。 后面就是身披重甲的攻城士兵了,他们推着野战跑车,在队伍的最后方缓缓向前。 现在队伍最前列的女人们,拥挤在一起,纷纷跪倒在地,磕起了头来,以求建奴们能放她们一命。 可迎来的却是建奴那如寒冰般冰冷的刀剑。 在砍杀了十几名不肯向前的女人后,她们终于哆哆嗦嗦的,迈着踉跄的脚步,朝着开原城门奔跑过来。 第二梯队的降兵们,在他们的同胞被冷血残杀时,顿时就有几百名反水的。 他们瞪着血红的双眼,操着长枪,一个掉头,就向着严阵以待的建奴发起了必死的攻击。 这些士兵们也纷纷倒在了建奴如雨般的箭下,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地面,而这些一年多未曾领饷的士兵们,用最后的冲锋,诠释了大明男儿最后的热血。 战败本不是他们的错的,他们也不应该为战败负责。 他们更不应该这样如蝼蚁般死在这个冬夜里,连名字都未曾留下来。 后方的亲人如果还幸存于人世,也永远等不到他们的父亲、他们的儿子、他们的丈夫了。 甚至于连死讯都等不到,他们就被遗忘在这边陲之地。 如果不是杜松轻敌、如果不是马林失期、如果不是杨缟托大…… 可惜已经没有如果了。 剩余没有跟着向建奴冲锋的败兵们,也被箭雨所波及,死伤了一大片人。 看着建奴那拉开的长弓,这些败兵们,也跟着那些女人一起,冲向了城门。 他们的数量极其惊人,约有数千之多,但他们没有选择跟刚才的袍泽一起,阵前反水,而是可耻又可怜的,选择了向大明城墙冲锋。 城墙上,杨延宜脸上写满了怒火和不忍。 他看着那些可怜的女人、那些可怜亦复可恨的败军,犹豫半晌,也没有下令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因为,在战场的另一侧,约有千余名全副武装的建奴骑兵,正严阵以待着。 如果真的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放这些百姓和败军进城,那这南门可能也将不保。 何况,那些拿起武器,朝着自己人冲锋的士兵,也不能再被信任。 李二狗似乎看出了杨延宜脸上的不忍,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开口说道:“弓箭手准备!” 等他们冲锋到射程之内时,一声凄厉的嘶吼声在城头响起,“放箭!” 霎时间,破空声不绝于耳,密集的箭矢化作收割生命的利器,从城头射了下来! 那些女人们,脸上或许还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喜悦,下一秒,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而那些冲锋的败军们,见到前面的人像被无形的剃刀割倒的稻子般,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痛苦的哭喊声和濒死的惨嚎声在城下响起,那些未死的败军们,纷纷毫无意义的呐喊着,放下手里的武器四散开逃。 随即,建奴方射来的箭雨,将他们懦弱逃生的希望彻底湮灭。 身披重甲的建奴士兵们,推着十几门大炮,缓缓走上前来。 经过这几轮消耗后,城墙上的弓箭手们,也感到胳膊微微有些发酸。 这时,李二狗那凄厉的吼声再度响起“实心铁丸准备!” 每门火炮前,分工明确的四人迅速开始行动。 司炮手操纵着火炮,瞄准建奴的野战火炮,紧张的微调着炮口。 火药手们,则称量好火药,投入实心的炮筒内,又用专用的捅杖,将火药压实。 炮弹手们,双手抱着实心铁球,放进了微微倾斜向上的炮口内。 火药手等炮弹刚放进去,立马用手里一米多长的捅杖,将炮弹紧紧的压在火药上。 司炮手则点燃了火门上的引线,几个人一起避开来。 过了约摸几秒钟,只听见一连串巨大的“砰!砰!”声,整个城头已经笼罩在一片灰白色的大雾中。 杨延宜闻着那刺鼻的火药味,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中,炮手、火药手几人用铜丝制成的铜刷,清理着炮膛中残余的火药和残渣。 等大风吹散了这灰白色的雾气后,司炮手们纷纷观察着上刚才炮弹的落点,快速微调着炮口的角度。 杨延宜觉得眼睛酸痛无比,在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之下,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他揉了揉眼睛,试图将那残余在雾气中的残渣揉出眼睛。 那应该是火药燃烧不充分,导致里面的硫磺、硝石等产生的化合物。 那八百名新兵们,也都是一个模样。 有人在这巨大的炮声中,几乎站立不稳,两腿已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要不是他们身后有自己相处了几天的队长,手握刀柄正在督战,相信已经有人会选择逃亡了。 等到司炮手们调整好角度之后,火药手开始观察炮温,并时不时用手,飞快的感受炮身的温度。 这个时期的火炮,发射一次之后,必须等待其降温。 不然滚烫往滚烫的炮筒内塞火药,只怕当时火药就会发生爆炸了! 城头上发射出来的炮弹,没有一门命中预想中的目标的,他们都瞄准了建奴的炮车射击,但无一例外的都偏离了目标。 虽然没有命中炮车,但守城的火炮威力也不容小觑。 那些实心炮弹在建奴人群中向犁地的犁一般,深耕出一条从头到尾的直线! 一条以血肉形成的直线! 第43章 城门失守 城头上八门守城炮,也仅有一发命中目标的,其余七门,打出去的炮弹不知道飞向了哪里。 可就这神来的一炮,也让守军们的士气为之一振,大家都疯狂的喝彩起来! 以疯狂和军纪严明闻名的建奴,也终究是肉长的,遇到这般景象,也会有所畏惧! 建奴阵中也因此发生了短暂的骚乱,那以血肉形成的通道两侧的建奴士兵们,疯了一样的朝旁边拥挤着。 建奴骑兵们挥舞着手里的马鞭,雨点般抽动着,总算制止了一场短暂的骚乱。 在建奴骑士厉声呵斥之下,他们营中的野战火炮也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建奴前线阵地,也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 城墙上的守军们,都缩着脖子绑在城墙下方。 等了一会儿,建奴抢来的野战火炮打得更加的离谱,几乎全部都在距离城墙还有几十米的地方就落了地,没有半点威胁。 更有两门火炮,可能是火药放太多,也可能是炮弹没有压实,当时就炸膛了。 旁边操纵火炮的几个建奴,一声都没吭,倒在了野地里! 城墙上的守军看见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嘲笑声来! 有的士兵喊得兴起,就在城墙上脱下了自己的裤子,往下撒着尿,还一边高声喊道:“来打你爷爷啊!狗日的建奴们!” “草你们的娘!狗鞑子们!” “狗鞑子们!要不要爷爷教你们放炮啊?叫你们的额娘来,老子放给她看!” 原先因为亲手杀死自己人而产生的阴霾,也在这阵调笑声中烟消云散了。 杨延宜和自己那八百新军,也跟着士兵们起着哄,就连杨延宜自己,都是大声的输出着脏话,那花样百出的脏话,让不少士兵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杨延宜却是微微一笑,后世在祖安成长起来的他,要说比喷垃圾话,十个现在的士兵都比不过。 李二狗也斜着眼睛望向杨延宜,一脸错愕的神情。 他没想到,这个来自京城的大官,喷起脏话来,竟然这样花样百出。 现在的士兵,一百个里面,都找不出一个识字的来。指望将他们打造成后世那支军纪严明、作风顽强,偏偏又有着极其正确三观的士兵,是不现实的。 但杨延宜也摸索出自己的办法,那就是以荣誉感打动他们、用严格执行的纪律约束他们、用真金白银奖励他们! 如此,当可在这群目不识丁的士兵中,再造一群同样军纪严明、敢打敢冲的虎狼之师来! 一念及此,杨延宜对着那几名命中了建奴的炮手队伍说道:“好样的!你们每人赏银五两!李二狗,你作为这里的指挥,赏银十两!” 那几名炮手一愣,脸上浮现起狂喜的神色,连忙跪地致谢道:“谢大人赏!” 李二狗的脸色再变,却也郑重的抱拳行了一个军礼,说道:“谢大人赏赐!” 杨延宜派一位锦衣卫,持自己的腰牌去支取银两,又看着其他没份领取赏银而目光灼灼的士兵们喊道:“跟本官一起,草死这群天杀的建奴,本官俱有封赏!” 李二狗也“呛”的一声抽出自己的刀,奋力指向建奴的方向,声嘶力竭的嘶吼道:“草死他们!” 城墙上战斗意志再次狂热起来,又有一个炮兵团队,成功的命中了建奴的野战炮,他们趁着炮筒冷却的间隙,都齐齐望向杨延宜。 杨延宜哈哈大笑一声,吼道:“好样的!每人五两!” 明显可以感觉到,城墙上炮弹发射的频率和准度都提升了一个台阶。 士兵们都涨红了脸,咬着牙玩命的操作起来。 建奴的野战炮却着实用得不怎么样,发射的频率,几乎只有明军的三分之一不到,准度更是天差地别。 后方阵地上的建奴指挥官一急,又挥动着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朝着那些操炮的士兵抽了起来。 欲速则不达,建奴没有操炮的经验,再这般强压之下,又有好几门野战炮或因为炮膛清理不干净、或因为火药放了太多种种原因,又炸膛了几门。 火炮附近的几名操炮手,眼见的活不成了。 建奴指挥官脸色变得十分的难看,他又叽叽哇哇下了几声命令,建奴们停止了炮击。 失去了炮口火光的指引,明军城墙上的守城炮,也渐渐停止了下来。 只见阵线前方的建奴们,齐齐放下了手里的火把,整个建奴阵营,仿佛立即消失了一大块似的,消失在明军的视野中。 过了不一会儿,李二狗命令炮手们清理干净炮膛,等待新的命令。 这时,城墙外响起了一阵阵轻微的震动,仿佛有很多极其沉重的东西在靠近。 杨延宜放下手里的千里镜,对着身后的锦衣卫命令道:“十个火把,投掷!” 后面在小队长的命令下,十个手持火把的新兵出列,将手中的火把奋力投掷了出去。 可惜扔的并不是十分远,只扔出去二十多米远。 那些火把闪耀着微弱的火光,在雪地里渐渐熄灭。 李二狗冷笑一声,大声喝道:“霰弹准备,两个攻击波次,放!” 炮手们立马开始操作起来,片刻之后,城墙上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炮击声。 笼罩在城墙头的火药雾气,也肉眼可见的稀薄了许多。 随着炮口爆发出阵阵更加强烈的火光,城墙底下竟然响起了密集的金铁相交的碰撞声! 在这阵碰撞声后,竟然也夹杂着刻意压低的呼痛声! 李二狗有点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全体准备!霰弹自由射击!” 杨延宜转头一看,原来是于化龙副将登上了城头。 他制止了李二狗的行礼,对着杨延宜说道:“杨监军,还习惯吧?” 杨延宜拱起了手,朗声说道:“于大人说笑了,大人带领出来的部队,实乃杨某所见之精锐!” 于化龙脸上也被火药烟雾讯得黝黑,他开口一笑,在一张黑脸上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朗声说道:“杨大人谬赞了。东门建奴攻势更胜,已经填平了护城河,马大人唤你去,准备实施那计谋了。” 杨延宜点了点头,又向着李二狗一声告罪,领着自己的八百新兵赶往东门。 两门之间间隔颇远,杨延宜他们紧赶慢赶,花了快半个时辰,才堪堪赶到东门城头。 建奴何止踏平了护城河,他们已经攻到城门之下了,肉眼可见之处,布满了几十余架攻城梯,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建奴从攻城梯上,跳上了城头。 城墙上的守军们,也纷纷操起长枪,玩命的向前突刺着。 长枪攻势虽然密集又迅猛,但攻击点却是都不尽人意,有的竟然戳在建奴胸口处甲胄最厚的地方。 那建奴狂性大发,竟然怪叫着硬抗着几柄长枪,奋力砍杀了几名大明士兵。 马林双手端着一柄火铳,火药绳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眨眼间,只听见“砰”一声闷响,那建奴士兵脸上爆起一摊血雾,人却瞬间停止反抗,缓缓倒了下去。 杨延宜连忙迎了上去,马林微微喘息着,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鲜血,但都是敌人的。 建奴攻势虽然猛烈,但战损亦颇为严重。他们以近一千人的代价,才换得拼上城墙的机会。 反观大明官军,死伤者却仅有数十名。 马林见到他前来,朗声说道:“马炯在城门洞等你呢,我已交代与他了,你们依计行事即可。” 杨延宜带人又回到了城门洞里,马炯正带着几个人,将战死的士兵都摆放在城门洞里,装出一副作战惨烈的模样。 见到杨延宜前来,马炯对着他耳语了几句,两人依计而行。 杨延宜在东门城内放起火来,当然,那些民居早已搬空,并在周围设置了防火带。 等城内火头逐渐旺盛之时,杨延宜和马炯带着八百名新军,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打开了城门! 八百人齐齐打起火把,尽力呼喊道:“东门破了!东门破了!” 墙角的那些建奴士兵们,第一时间察觉了这变化,爆发出阵阵嘶吼声,潮水般涌入了东门! 东门外,建奴大营内。 建奴的指挥官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一战机,他几乎没有犹豫,一声凄厉的哨箭便在半空中响起。 大营两侧压阵的建奴骑兵们,宛如雷霆般,朝着大开的东门直奔而来! 第44章 人马皆碎 涌入城门的建奴士兵们,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的抵抗,他们看着那黑洞洞的门楼,没有选择贸然突进,而是守住了城门。 这个选择也在杨延宜他们的预料之中。 他们手底下八百名新军,隐藏在两侧的民居里,只等着建奴的精锐入彀。 马林有意放纵建奴攻上城头,也没有使用杨延宜研制的竹筒雷,就是专门为了建奴的巴牙喇留的! 他对几日前的那场战败还记忆犹新! 在他赶到了尚间崖,得知杜总兵大败之后,迅速的下了决断。 抢先占据了附近的三处相邻的高地,在高地顶端扎下了营。 建奴却来得极其的快速! 未等他们完善好防御工事,建奴骑兵已经到达了营寨之下。 短暂休整后,建奴骑兵朝着位于中军的火器营发起了猛攻。 马林见状,尽起左路火铳兵居高临下,以俯冲之势,狠狠地插入建奴军中部。 可建奴仅以四百余白甲兵,就抵挡住了他们几千人的猛攻! 是日,偏逢大雨,马林部诸多火器,都因为火药受潮,失去了攻击力。 可即便是这样,那些身披白甲的巴牙喇,浑身上下三层甲胄,远不是装备简陋的明军所能抗衡的! 他们犹如杀入羊群的猛虎般,在浑身上下仅有一层布甲的明军内部,掀起了腥风血雨! 建奴巴牙喇选拔条件极为严苛,只有在战场上,亲手斩杀百人以上者,才有入选的资格! 以建奴士卒之勇武,五万建奴内,也才堪堪选出四百余巴牙喇。 马林左部几千亲军,在四百巴牙喇的冲击下,溃不成军。 马林率领亲卫队,亲手斩杀了几十名溃逃的士兵,依然没能阻止全军溃散之势。 而那些以一己之力,搅乱了几千明军的巴牙喇们,几乎无一人伤亡! 所以,在杨延宜提出了他的建议后,见识到这竹筒雷威力的马林,很快就同意了,这有点冒险的战术。 建奴并不可怕,那些巴牙喇才是心头之患。 即便建奴齐围这开原城,马林也有极大的把握,让他们不得寸进。 但这样一来,没有得到极好机会的建奴,也绝对不会派出自己最精锐的战士的! 那围歼这支精锐,也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马林看着城头那些竹筐,成败就在这一举了! 因为时间来不及,且开原城并没有那么多的填充物。 碎裂的铁片、铁钉等,早已被铸造成兵器了。 况且,时间上也来不及。所以马林仅制造出了几百枚竹筒雷! 他还以为这些数量可能偏少了,可一会儿之后,他会为自己的轻率无知而付出代价…… 马林手里端着千里镜,死死盯着由远及近的那些骑兵,着人准备好了竹筒雷! 那四百余骑疯狂的催动着战马,风卷残云般闯入东门内! 依照他们以往的经验,开原城已经唾手可得了! 前面的骑兵骑着战马,闯入开原城后,竟然没有遇到一丝一毫的抵抗! 他们其中不乏有心思活泛的士兵,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 就算城门被叛军攻下了,那城头的守军呢? 他们为什么也没有过来守城门? 意识到可能中伏的巴图鲁,拨转了马头,嘴里喊出一长串的满语! 巴图鲁,在满语里面就是勇士的意思。而获得这个称号的,无一例外都是建奴军队里,最强悍、最顶尖的士兵。 城头的大炮再度开火,意图阻击建奴全军压上的大部队。 巴图鲁望向城头,却看见一双写满了仇恨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面饱含着熊熊怒火,而这怒火,能烧尽天下一切事物! 随着马林一声大吼:“投掷!” 城头上,扔下来雨点般的竹筒! 没等到城门楼的建奴有所反应,杨延宜他们也将分给他们的竹筒雷尽数投掷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 几乎就在一瞬间,一声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狭小的城门洞内响起! 巴图鲁刚来得及用手臂遮住自己的双眼,就猛然感觉耳边有东西猛然炸裂开来! 同时,身下的马匹人立而起,四条腿在地上疯狂的弹跳着! 他也感觉到,几乎全身上下,仿佛有无数拳头击打在身上! 旁边也响起越来越多的爆炸声,但是很快,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马林为了全歼这四百巴牙喇,在几秒之内,分为前后两波,将这四百多将近五百枚竹筒雷一起投掷了出去!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响彻在东门,而其中的那些爆炸物,更是犹如雨点一般密集。 城外建奴大部队,正卯足马力,拼命的朝着东门赶去。 这时,却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震颤,所有的马匹都疯狂嘶吼鸣叫着,乱做一团! 有无数的骑士们齐齐被抛下马来,也有骑士依靠高超的骑术,紧紧的贴在马背上,可身下的坐骑再也不肯听从骑士们的指令,疯狂乱奔乱突,彼此踩踏起来。 整个东门都笼罩在白色的烟雾中,伸手不见五指。 而那四百余名巴牙喇,四百余骑、四百多匹马,还有之前抢占城门的几百人,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战场死一般的寂静。 浓重的火药味中,夹杂着更浓稠的血腥味。 就像有人提着一桶温热的血液,整个儿浇在头上一样,那股犹如果冻般粘稠触感的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面钻。 城外建奴大营鸣金声远远的传入耳朵里,城墙上作战的大明士兵们,听到建奴的鸣金声,都高声的呐喊了起来“建奴退了!”“我们赢了!” 城下硝烟终于散去,城墙上的守军们、城门门的新军们叫好声戛然而止。 整个东门再度恢复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一片“嘶”倒吸凉气的声音。 映入眼帘般的场景,仿佛地狱一般,整个城门都已化为片片木屑。 十几米长的城门洞,加上城内、城外两处空地,仿佛血肉通道一般,入目皆尽是赤红之色。 无数血肉、混合着脏器,沾满了整条城门洞,整个方形的城墙,也坍塌破裂开来,成为一个不规则的半圆形。 将近一千人,不到十秒,就消失在这里,连一块完整的肉都找不出来。 地上满是浓稠的血浆和碎肉,缓慢的流动着,仿佛有生命一般,逐渐往外爬行着…… 杨延宜只觉得喉咙有一股热浪往上涌,在一片呕吐声中,他再也按捺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马林老泪纵横,他紧紧咬住牙关,往向天空,缓缓道:“燃儿、熠儿,为父替你们报仇了!你们安息吧!” 半晌之后,久经战阵的士卒们,终于停止了呕吐。 他们望向杨延宜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带着一股深深的畏惧、来自灵魂的畏惧! 马林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下城楼来,望着那早已不成形状的门楼,对着杨延宜说道:“杨贤侄,开原已不可守,事已不可为,你速速返回京师吧!” 空洞的城门外,是人声鼎沸、混乱不堪的建奴大营。 那熊熊燃烧着的火把,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静静地盯着解除防备的开原城…… 第45章 借苍天之力,为我筑城! 看着一脸决然的马林,杨延宜讶道:“如今建奴精锐尽灭,我方士气正盛,马叔何出此言?” “贤侄有所不知,如今东门已破,断无可修复之理。建奴今夜逢此大变,当不敢再行攻城。” “城门坏了,难道不能修吗?” 马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没那么简单的!光门楼的石头,就需要用糯米汁混合黏土,粘粘三日,方才牢固,还不论城门的修复了了,可我们只有一晚。” “天明之日,亦是我开原覆灭之时!马某丧尽朝廷雄兵于前,丢失开原城池在后。纵死亦无面目面对朝廷、面对先祖!” “但贤侄却还有所为!现正趁着天色未明,贤侄当尽率开原百姓,迁往宁远、锦州等地,以保全我大明百姓!” 说完,马林一撩裙甲,竟尔重重跪倒外地,朗声说道:“马某当率本部亲兵,尽力抵挡建奴。开原百姓就托付给你了!” 建奴深夜攻城,开原百姓们本就无法入睡。在听到东门发出如此巨大的响声后,那些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前呼后拥的。拿着家里的菜刀、扁担、锄头等简易武器,都拥到了东门。 他们是自发的前来协助杨大人守城的! 队伍里面,有白发苍苍的老翁、有青丝素颜的妇女、也有天真懵懂的儿童。 他们手里的武器虽然简易,但他们的决心,却如钢铁般坚定。 在看到破碎的城门后,百姓们脸上也写满了绝望之色。 他们久居战事频繁的边陲之地,又如何不知道,一个坚固的城门,对于一座城池意味着什么。 马林身后的士兵,见到马林跪下后,也跟着一起跪倒在地,齐声说道:“开原百姓就托付给杨大人了!” 远处的百姓们,见到那些当兵的都跪倒在杨将军面前,也慌乱的跪满了一地。 杨延宜见到满头白发的马总兵跪倒在自己面前,他也连忙跪倒下去,连声说道:“马叔不必如此!办法总是会有的!” 可真要自己一时拿出办法来,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他猛然一拍脑袋,连声说道:“马叔,当发动百姓,连夜制造这竹筒雷!若有几千枚竹筒雷在手,又何惧城外那几万建奴呢?” 马林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火药颗粒没敢造太多,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火药可以用了,一晚上造不出来的!杨贤侄,当速速离开开原!” 杨延宜望着那空洞的门楼,已经结满了血色的冰,突然灵机一动,有了! 他连忙膝行上前,对着马林郑重道:“马叔请勿如此,小侄想到城门的建造之法了!” 说完,便将马林搀扶起来,连声说道:“若依此法,莫说一座城门了,就算一座城池,也当在一夜之间,便可成型!” 马林本来还以为,杨延宜抱定死守开原之心,拿言语诓骗于他。 可他转念一想,如今这震惊天下的竹筒雷,同样是出自杨延宜之手,或许他真的有办法? 他狐疑的站起身来,说道:“贤侄,切莫诓骗老夫。” 杨延宜脸上早已写满了轻松,刚才的惊慌已经丢到了九霄云外了。 他扶着马林站起身来,指着黑漆漆的天空,朗声说道:“杨某今夜便借助苍天之力,为我筑城!” 百姓们虽然没听到杨将军在说什么,但都看到了杨将军脸上又恢复了那成竹在胸的神色,当初他召开公审大会时,就是这般模样。 杨延宜上前一步,示意百姓们稍稍等待,自己一定可以保住开原城的! 百姓们将这番话,如同燎原的希望之火般,传递开去,他们也纷纷站起身来,等待着杨延宜的安排。 杨延宜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清楚,一旦如他所料,那今天这开原城,谁来了都不好使! 他安抚好百姓后,又登上了城楼。 可马林听完他的话之后,心里又开始打起了鼓来“这小子,还借助苍天之力,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看着登上了城楼的杨延宜,马林叹息一声,估计这厮大概率是在诓骗自己,也跟着上了城楼,准备再次劝说于他。 建奴大营前方,还有数百名骑着战马狂奔的士兵,看起来仿佛还没有止住骚乱。 马林也接过他手里的千里镜看了又看,脸上亦浮现出狐疑之色。 等到马林也观察完情况后,杨延宜开口说道:“马叔,建奴过去了这许久,尚未整顿完成,这可能吗?” 阵线前方的建奴骑兵们,看似慌乱的左冲右突,但其实就是在原地绕圈子而已。 这点小伎俩,当然瞒不住久经战阵的马总兵。 他一语中的:“建奴这是在诱敌。他们摸不清我军的虚实,所以示之以乱,诱我等攻击。” 杨延宜点了点头:“马叔可有把握,尽歼此建奴游骑兵?” 马林的头脑已经明显跟不上节奏,他问道:“明知建奴是诱敌,咱们还要出击吗?” “不能示之以能,能则示以不能。我们担心建奴今夜来攻,建奴何尝不是在探视我们的虚实?” “若要让我使这一日成城之法,则必须尽歼建奴游骑!建奴见我军势壮,必不散冒险攻击!若建奴见我军露怯,今夜危矣!” 马林思索了片刻,深深一揖说道:“老夫征战半生,竟不及你的见识!受教了!” 杨延宜也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说道:“城外的建奴就拜托马叔了!小侄在城内准备一应事物,只待马叔凯旋!” 马林擂鼓聚将,开始召唤他的将领们。 杨延宜走下城墙,对着身边的锦衣卫们,做了个手势。 锦衣卫们会意,知道他这是要喊话了。每人间隔十余米,在百姓身旁依次排列开来。 杨延宜眼看锦衣卫们站好了位置,他快速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开原百姓们!我是杨延宜!” 他的话语,经过锦衣卫们一一传递开去。 “开原有传言,说杨某人是天上武曲星下凡!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不是的!杨某人,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跟你们并没有区别!” “今开原城门已破,五万建奴在外虎视眈眈!杨某也曾询问过苍天,有何办法,可拯救我开原!” “可苍天没有回复,但杨某却已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自助者,天亦助之!杨某今天将借苍天之法,一夜之间重铸我开原城!众位可愿助杨某一臂之力?” 百姓们受他感染,情绪瞬间高涨起来,无论男女老幼,都齐声的高声呼喊着:“我等愿助杨将军筑城!” 杨延宜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朗声道:“今得我开原百姓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马总兵既然打了包票,必然有把握解决开原建奴游骑,那今晚的计划几乎已经完成了。 等天亮之后,回过神来的建奴,发现自己面对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城时,又是何等的反应呢? 来吧! 努尔哈赤!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超越你几百年的知识! 第46章 林云的身世 京师。 骆思恭日落时分,带着一百多名锦衣卫,护送杨涟出了城。 在他出发之前,他对骆养性说了一句话“不能有皮外伤,但必须要他招供!” 林云,高烧一场后,身体尚未痊愈,便被押到锦衣卫南镇,投入了诏狱之中。 诏狱! 乃是文武百官、乃至锦衣卫自己,都不愿直视的存在。 但凡被投入其中的,能活着出来的百中无一。 虽然万历陛下一直不重视锦衣卫,甚至将锦衣卫直禀天子的权力也收了回来。 原本直接受天子领导的缇骑们,转而由司礼监领导。 可现在陛下竟越过司礼监,直接下令给锦衣卫,那是不是意味着,锦衣卫即将复起了? 骆思恭心中的小宇宙再度爆发,他现在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而他的猜测原也没有错,杨延宜确实隐瞒了在开原发生的那些事的真相。 身为南镇镇抚使的骆养性,能不能再进一步,就靠这个案子了! 所以,骆养性那叫一个卖力。 他带着一百两白银,亲自请回来一位刑讯高手。 此人现年已八十,头发胡须皆白,身体却很是硬朗,颇有些世外高人的风范。 他背着个药囊,来到了南镇诏狱内。 林云被五花大绑在刑讯床上,但未受到任何的折磨。 骆养性却清楚的知道,这位老者既然来了,那无论要问些什么,都会得到答案的。 这位老者在嘉靖年间就在锦衣卫当差了,家里原来是郎中,对针灸有颇深的造诣。 而他竟尔想到,将针灸用于刑讯之上! 经过苦心钻营后,他研制出来一套针法“断魂七针”! 在人体的七个穴位,用银针沾染他秘制的药水后,一一施针。其痛苦远甚于肉体折磨。 世宗嘉靖帝时,一名叫做杨金英的宫女实施了壬寅宫变。 她因不堪嘉靖帝的折磨,联系了同样饱受欺凌之苦的宫女们,准备刺杀皇帝。 而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几乎成功了。 可惜她们没有学过打结,那条围绕着嘉靖帝脖子的白绫,被慌乱的宫女们打成了死结。 宫女们拼命的拉扯着这条白绫,却依然没能杀死皇帝。 有一名叫做张金莲的宫女,她在极度害怕之下,竟然蠢到去找人告密。 晕死过去的嘉靖帝,也被救了回来。 所有犯案的宫女,皆被投入诏狱之内。 其余宫女,还没等用刑,就七嘴八舌的指出了主谋-杨金英。 说回杨金英,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确实也是个奇人。 清醒过来的嘉靖帝震怒之下,不相信就凭一个小小的宫女,竟敢弑君。 背后一定有主谋! 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也是非常头大,他亲自挑选了二十几名刑讯好手,来逼问这位杨金英。 他们将她整整拷打了两天两夜,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宫女却一直一言不发。 她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好肉了,可即便是这样,以刑讯闻名的锦衣卫们,也没能得到半点有用的信息。 锦衣卫们都震惊了!他们那种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在这名不到二十岁的宫女身上,失去了一切作用。 最后,还是这位用针高手出马。刚下完第二针,杨金英就招供了。 她招出了主谋,当时也是皇帝的妃子-王宁嫔。 后来,这些或愚蠢、或坚韧的女子们,皆尽被凌迟处死。 而他的针法,也成为南镇威力最甚的刑讯手段。 这位善用针法的锦衣卫姓刘,在锦衣卫内部,大家都习惯称呼他为刘一针。 到后来,再硬的硬汉,从没有人能在他手底下抗过三针,一个都没有。 同样也是在嘉靖朝,有一位被下到了诏狱的猛人,直接导致刘一针从此告老还乡,离开了锦衣卫。 此后,他开了一间医馆,悬壶济世,再也不参与锦衣卫内部的刑讯之事情。 今天,还是当今锦衣卫指挥使的亲儿子亲自出马,又许以重金,但刘一针却依旧表示:几十年不用针,早就忘记了! 后来,还是骆养性透露出,该人犯与辽东的建奴似有勾结。 此话一出,刘一针眼睛里闪出了寒芒,当即表示“愿意一试!” 这样,童颜鹤发的刘一针,来到了诏狱内,见到了绑在刑讯床上的林云。 骆养性让其他人都叫了出去,就留了他们两人在原地。 林云加入锦衣卫时日尚短,不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刘一针。 但见到骆养性对他执礼甚恭的样子,也知道此人颇有些来头,却不知他会如何整治自己。 杨大人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新军建立的还算顺利吗?建奴有没有攻打过来?真是让人心焦啊! 刘一针见到林云对于自己的遭遇毫不在意似的、还仿佛有些走神,却是冷笑了一声,缓缓说道:”小兄弟,你要说、便此刻说,等我下针,可就晚了!“ 林小旗知道,有两件事情是绝对不能说的。 他出身寒微,父母双亲本来是京师周围的农户,平素里靠着两亩薄田,勉强度日。 他父亲是个目不识丁的庄户人家,所以特别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个功名。 老两口平时三餐都以野菜稀粥度日,却将林云送到了私塾里面去读书。 所以林云学习很是刻苦,但接连考了几次,都是名落孙山。 后来,恰逢有一年春闱,乡试闹出了舞弊案。 当时血气方刚的林云,跟着那些学生们,将财神爷的神像抬进了贡院。 其中更有人,搭着梯子,将”贡院“二字,改成了”卖完“ 一时间是朝野震动,影响非常的广。 林云也有份抬财神像,因此被定为首犯之一,关进了刑部大牢。 他年迈的双亲登时没了主意,不知道该如何营救自己的儿子。 他父亲去刑部、大理寺等衙门申冤,却连门在哪都不知道,竟然一病不起,就这么去了。 他的母亲变卖了田地,到京城找人告状。后来机缘巧合下,认识了杨延宜。 当时杨延宜年方十七,因父荫继任锦衣卫百户。 杨延宜在听林云的母亲述说了林云的情况后,先给他的父亲办了身后事。 又拿出自己仅有的家产,约莫八百多两白银,为他在锦衣卫内上下打点,给他讨了个力士的身份。 有了这个身份后,林云也从破坏春闱的学子,摇身一变成为了锦衣卫的密探,得以出狱。 后来,在两人的排查下,竟然一举破获了这场考场舞弊案。 林云也因功升为小旗官,从此摇身一变,又生员变成了锦衣卫。 经过这几年,他家里的环境也越来越好了,母亲再也不用种地过活,整日里都在他耳边,念叨着杨大人的好。 杨大人没了双亲,却将他的母亲视为长辈,逢年过节必前往拜访不说,在林云母亲面前,一直执子侄之礼。 林云虽然大他几岁,却一直视其为兄长。 毕竟,父亲的后事都是杨大人一手操办的。 昨天,骆养性那厮,竟然说出了,只要自己招供,不但不会降罪于他,反而会让他坐上杨延宜那个位子。 林云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骆养性。 看来,他还不明白。 有些人永远不会屈服,也断然是收买不了的…… 第47章 小人物的坚持 刘一针看到林云的目光,却是有些疑惑。 在这诏狱之内,有惊惧到不能说话的、有痛苦到疯狂呐喊的,可这样平静的眸子,他也只见过一次。 那是他生平最后悔的一次施针,而在那之后,他就离开了锦衣卫,做回了郎中。 今天要不是听说此人可能与建奴有关联,自己断然是不会出山的。 他望着那双淡定的眸子,点了点头,掏出了一套工具来。 三寸长的银针,沾了秘制的药液,又放在油灯上炙烤着。 林云的心跳得很快,他虽然没听说过这针刑之术,可既然骆养性专门请了这老者过来,他断然不会是等闲之辈。 刘一针做完了准备,手里捏着银针,轻声说道:”你现在可以不说,但是,等一下你会哭着跟我说的。“ 说完,在他头顶找好了穴道,一针便深深的刺了进去! 霎时间,林云只觉得头顶有些麻痒,似乎让人想要伸手去挠一下。 可下一秒,那股剧痒从头顶扩散到脖子、从脖子扩散到全身! 那种剧烈的麻痒感觉,瞬间占据了林云的大脑! 绑在他身上的牛皮绳,瞬间被崩紧,他极力的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音来。 持续而剧烈的麻痒刺激下,林云几乎没有任何的思考空间。 此刻,他只想有人能给他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这对他来说,可能反而是一种解脱。 刘一针捻动着银针,缓缓说道:”说吧,你们是怎么跟建奴勾结的?“ 林云听那声音,显得无比的空洞,仿佛来自于很远的地方一样。 ”跟建奴勾结?“ 杨大人放弃了荣华富贵、干冒奇险,你们现在冤枉他跟建奴勾结? 刘一针又捻动起银针来,那股麻痒更甚,浑身上下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束缚林云的牛皮绳吸饱了水,越是用力、崩得越紧。 林云双手也被牢牢的绑着,动弹不得,他的手指甲已经在坚硬的木床上,抓出了深深的印痕。 \\\"说吧,说出来就没事了。” 林云似乎放弃了抵抗,他声嘶力竭的嘶吼着:“我说!我说!” 刘一针轻蔑的撇了撇嘴,手里却没有停止,说道:“快说!交代完我就停!” 林云几乎从嗓子眼里吼出来一句话:“不是那里!不是那!下面!下面一点!” “什么?什么不是那里?”刘一针有些摸不着头脑。 “下面!老子下面左边的卵子有点痒痒,你给老子挠一下!” 刘一针一愣,反而被气笑了!他左手继续捻着针,右手又掏出来一只银针,扎在了林云头上。 这一针下去,刚才还在嘶吼的林云,喉咙里泛起一声短暂而类似鸡鸣的声音来。 他只感觉全身上下的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只听见几声轻微的“咔嚓”声,林云十只手指甲都已被整个儿掀开,血肉模糊的手指,在刑讯床上摩擦着。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舒服一些。 刘一针两手捻着银针,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着,说道:“说不说?怎么与建奴勾结的?” 林云牙齿几乎都要咬碎,满嘴的鲜血混合着白沫,从嘴角流了下来。 他的胸膛仿佛加装了一台鼓风机一般,剧烈的起伏着,嘶吼的说道!:”对!就是那里,你抓着了,抓着了!“ 刘一针的动作缓慢下来,看来,他有点低估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左手三个指头捏着这两根银针,刘一针又掏向针囊。 林云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他的动作,当机立断的将舌头放在两排牙齿之间,就准备狠狠的咬下去。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过第三针。为保险起见,他决定咬舌自尽,也绝不牵累杨延宜。 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咬舌是不能自尽的。 但林云此刻,已经报定必死的决心。 刘一针却早已有所预料,他将一条拇指粗细的牛皮绳塞进了林云嘴里,又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这样既不影响他说话,又能避免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做完这一切后,刘一针拿起了第三根针,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个汉子,但你为何要与建奴勾结呢?“ 说完,不等林云有任何反应,一针扎在了林云的头顶。 第一针是全身上下剧烈的麻痒,第二针似乎是放大了他的感官,而这第三针,却是浑身上下那股钻心的痛! 林云只感觉似乎有无数吧看不见的小刀,在一刀刀割着他的血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 可他却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似乎浑身上下都轻快了许多似的。 痛尚且可以忍受,但那浑身如蚁噬般的感觉,却实在难以忍受。 刘一针皱起了眉头,问道:”说!你究竟是怎样与建奴勾结的?“ 林云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在开原惩治乱军、安抚黎民,若你们想将这通奴的罪名安插于我,那你继续吧。” 刘一针眼睛瞪得大如铜铃,他停下针来,着急的问道:“你来自开原?那你认识杨延宜杨大人吗?” “就知道你们图谋的是杨大人,但我劝你别白费心机了,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你还有什么手段,都上到小爷身上来!” 岂料,刘一针听完后,态度却是大改。他取下了插在林云头顶的三根银针,思索了片刻,又掏出一根银针来。 林云闭上了眼睛,知道这第四针,当是极厉害的招数。 自己咬舌自尽不能,那现在唯有一言不发了。 刘一针施那三针时,下手极快。可这一针,他下针的速度却是极慢。 微弱的痛感从头顶传来,林云浑身一震,知道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他绷紧了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试图来抵抗那未知的痛觉。 可这一针下来之后,刚才还遍布全身的麻痒感和痛感竟然在渐渐减弱着! 他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们别白费心机了!我说过,想要我背叛杨大人,给他安什么罪名,你这几手还不够看!” 刘一针没有理会他,一滴汗珠从他额头上缓缓滑落,头顶上也几乎冒出阵阵热气起来。 过了半晌,刘一针叹息一口气,拔出了那根银针,又从药箱里掏出来一个白瓷的小瓶子。 林云看着他拿着那瓶子,从里面倒出些粉末,又涂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上,又拿白布包扎好了。 一阵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林云舒服得长长出一口气。 这时,刘一针望着林云,缓缓说道:“杨大人在开原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吗?天子亲军、公审大会!” 林云一愣,也不知道这老小子卖得什么关子。 但他知道言多必失,索性一言不发。 刘一针又缓缓说道:“老夫本来也是锦衣卫,这手针灸之术,本是家传。而将针灸用于刑讯之道,却是老夫独创了。而老夫也一直引以为傲,直到嘉靖三十四年。老夫在这诏狱里,遇到了他。” 他转过身去,将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说道:“自老夫针法大成以来,无论是何种奸凶之徒,在老夫手底下都受不过第二针。可那人,受了老夫整整七针,却只要求他一句话。” “那人生受了老夫七针,竟然一言未发。陆指挥使后来用石头,将他的双腿碾成了碎末,却依旧没有得到答案,那人叫做杨继盛。” “后来,老夫才知道那杨公是何等人。可老夫竟然在他身上连下七针!自此,老夫悔恨不已,才封针归隐。如今这杨大人,正是杨公之孙吧?” 说完,这老头须发皆飞扬而起,转身开口说道:“你既然是杨大人属下,我自然不能一错再错。可我又能如何助你呢?“ 第48章 宫廷之变 林云虽觉得遍布全身的痛感和酸麻感觉减轻了许多,又见到这老者为自己包扎,但他并不信任这老者。 想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老者转过身来,正色道:“你与建奴勾结了吗?” 林云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最近京师都传开了,杨延宜杨大人,在开原上惩乱军、下安黎民,整顿军纪、安抚民心,听说开原的百姓们,还特意制作了万民伞,交给了朝廷。我问你,可有其事?“ 林云心里一定,知道杨大人安排的那些生员举子们起到了作用。 这也就是杨延宜这个穿越者,所能具备的优势了。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舆论的重要性。 所谓百战军功,不及锦绣文章。 看来沈诚做的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好多了。 这位沈公子刚一到京师,便下了重金,将杨延宜在开原做的那些利民之事,编篡成说书先生的话本,在京师内广为传播。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接触消息的渠道,可不就是这些来自贩夫走卒间口口相传的吗? 他又联系了自己的老师,得到了朝廷对于杨延宜逾制的态度。所以,干得是格外卖力了。 林云听完后,稍微放下心来,他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跟我一起进京的,有几位锦衣卫。其中一人叫做王虎、一人叫做赵龙。若老先生有意搭救,请帮我传话给这二人。“ ”我在锦衣卫也还有些人脉,你要传递何话?“ 林云思考了一下,缓缓说道:”告诉他们,我被下了诏狱,请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坏了杨大人清名。一切等待杨大人返回京师,再做定夺。“ 刘一针将这两句话念叨了几遍,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在这里修养吧,我这便去为你传信。\\\" 说完,收拾好药箱,离开了诏狱。 诏狱外面,南镇抚使衙门内。骆养性正坐在桌上,看着这几日锦衣卫的报告。 他也敏锐的注意到了,有一个从开原来的叫沈诚的举子,最近在京师跳得很欢快。 骆养性撇了撇嘴,将那份报告放在了一边。 身为锦衣卫,应该唯皇帝之命是从,对皇帝不该有任何的隐瞒。 骆思恭是这么做的,也是这么教导自己的儿子的。 所以,骆养性对杨延宜在开原做了什么,毫无兴趣。 但是,他有欺瞒皇帝的意图!就这一条,已经是锦衣卫完全不能接受的了! 在看到刘一针进来后,骆养性也是放下手里的报告,迎了上去,问道:“刘叔,那林云招供了吗?” 刘一针一脸倨傲之色,说道:“有老夫出马,岂有不招之理?不过那林云与杨延宜,确实没有与建奴有所勾结。还请骆大人明察。“ 骆养性脸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说道:”幸苦刘叔了。“ 在看到老者离开锦衣卫后,骆养性脸色变得阴沉下来,他知道这刘一针,跟他也不是一路的。 当初他就因为对杨继盛施针,心里过不了自己那一关,退出了锦衣卫。 如今这杨延宜,正是那杨继盛的孙子!这老匹夫肯定有所隐瞒了! 他思虑及此,却是冷笑一声,又打起了怎么折磨林云的算盘来。 …… 刘一针离开锦衣卫后,通过自己以前的人脉,很快就找到了王虎、赵龙二人,并将林云的口信传递了出去。 两人一听之下,却是大惊失色! 另外两名跟着林小旗回京的锦衣卫袍泽,已经点完了卯,回家修整去了。 他们只知道,林小旗进京后,就跟他们分开了。后来林小旗去了哪里,他们也不清楚。 这王虎、赵龙兄弟找了两日,却始终不见林小旗的身影,没想到,是被下到了诏狱?! 这可怎生是好呢! 两人正在踌躇之间,分管他们的总旗大人来了调令,调两人前往东华门执勤。 两人无奈之下,只能全副武装,来到了东华门。 此刻,刚过了酉时。 两人与正在执勤的锦衣卫做了交割,又在执勤表上画了卯,就一左一右,站在了东华门前。 锦衣卫值班时,惯常门内都会有两名小太监执勤的。 锦衣卫在外、小太监在内。 分属于两个系统的两拨人,一内一外,守卫着东华门。 而上一波换岗的锦衣卫,带走了执勤表,由下一波换岗的锦衣卫再带过来,现场交割。 这样,便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锦衣卫们玩忽职守,保证城门的安全。 因为你画过卯的执勤表,在你执勤的时候,是放置在锦衣卫衙门的。 在这个时间段,如果出了事情,那么一查一个准,跑都跑不了,也不存在造假、涂抹的可能导致扯皮的事情。 王虎、赵龙两兄弟,此刻虽然心急如焚,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甚至连讲话都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两人只能站在门边,静静的挨时辰。 他们是酉时上岗的,等过一个时辰,到了戊时,就有人会过来换班了。 两人在这里站了半个多时辰,却感觉仿佛过了大半辈子似的难熬。 紧闭的宫门里,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听起来是酉时三刻了。 两人不着痕迹的活动了一下手脚,很快就要结束执勤了,到时候寻摸到另外两名兄弟,再做打算。 这时,异变陡生! 远处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在宫墙边上,一抬手,”唰“的扔了什么东西进去,在宫墙里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那人将东西扔进高墙后,转身便跑! 王虎、张龙两人对视一眼,张龙扶着绣春刀,就朝着那人直追了过去! 这东华门,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 外面还有一道东安门,东安门外,才算是禁宫之外。 现在,竟然有贼人出现在东华门附近,锦衣卫若是放任不管,是有失与值守的! 所以,两人相互对了一眼后,张龙抬腿便追了出去。 那人竟然往内厂的方向逃去了,真是不知死活。 要说明朝的特务机构,内有东、西、内三厂卫,外有锦衣卫,是谓三厂一卫。 内厂的那些番子,也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手,所以王虎也不担心张龙的安危。 王虎在看到张龙追出去后,王虎手扶绣春刀,也加强了警戒。 这时,在宫门左侧,竟然也出现了同样装束的一个人,也往宫墙里,扔了些什么进去,然后也是掉头便跑。 王虎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守门的两名锦衣卫已经有一人离开岗位,前去追拿刺客。 他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宫门的。 没追到刺客事小,若宫门有变,惊了太子鸾架,那事情可就大了。 所以,锦衣卫也有类似的规定。他现在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离开此门。 这时,从门缝里传出来一个尖细的声音道:”门外何人啊?本公公乃是司礼监刘公公。” 王虎听闻,立马抱拳行了一个军礼,说道:“回刘公公的话,小人乃是锦衣卫王虎。“ ”王虎,你大胆!你没听到那边有贼人做乱吗?还畏首畏尾躲藏在此处,还不快去缉拿贼人!“ 王虎犯了难,锦衣卫索然有规定,在两人同时轮值时,其中一人若因故离开;那另外一人绝对不可擅离。 可这司礼监,却是他们锦衣卫的直管上官,莫说自己了,就连骆指挥使,都要听命于司礼监! 他这一犹豫,里面刘公公却是冷哼一声道:”怎么?现在咋家说话不好使了,是吗?“ 王虎连忙跪地请罪道:”启禀刘公公,现门外仅小人一人值守,按律不得擅离,请公公恕罪!“ ”好你个伶牙俐齿!咱家在这里守着内门,有什么打紧!叫你捉贼,你却推三阻四,莫非那贼人是你的同党? 这番话端的是杀人诛心,王虎若再不去追那刺客,真有可能被打为同党。 这时,一块从门缝之间递了出来的腰牌,打断了王虎最后一丝犹豫。 那确实是司礼监的腰牌,这做不得假的。 他咬了咬牙,这才领命去了。 这说话一耽搁,王虎还担心自己追丢了。 可当他跑过一个拐弯时,竟然又在前方发现了那人! 王虎跑开没几分钟,紧闭的东华门便轰然洞开! 黑洞洞的城门内,竟然空无一人! 门外,走过来几个身穿黑衣、头戴兜帽的男子,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钢刀,一步一步朝着东华门走了过来! 东华门里面几百步远,就是如今皇太子朱常洛所在了! 第49章 刺杀太子 王虎跑了几步之后,突然回过神来。 刚才他跟那位刘公公,对话时间超过十秒钟。 以这位刺客此时的速度,他不可能离自己距离这么近! 那结论就很明显了!他这是在调虎离山! 王虎思虑及此,从怀里掏出一枚哨箭,放在军弩上,拿火折子将它点燃了,一箭射上了天空! 随着凄厉的哨声在寂静的宫内响起,哨箭顶端的鞭炮“啪”的炸裂开来! 将哨箭发出去之后,王虎毫不犹豫的转头奔向东华门。 转过一个弯,刚到达东华门前,便发现宫门洞开! 他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坏事了! …… 慈庆宫内。 几名小太监正在清扫宫殿外的落雪,一抬头,竟然看到几名黑衣人,手持钢刀,朝着他们跑了过来! 小太监连忙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来人啊!有刺客!” 另外一人,放下手里的扫帚,就奔向慈庆宫。 四个黑衣人面戴黑色围巾,瞧不出模样。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手里拿着扫帚。哆哆嗦嗦的就向着黑衣人迎了过去。 那黑衣人手里钢刀一振,只是一刀,就划过了两人的脖子! 血雾“嗤”的一声,喷出一米多高,两个小太监丢下手里的扫帚,双手紧紧的捂住脖子。 鲜血从指缝间汩汩的往外流淌着,很快,两人眼神涣散起来,倒在地上,双腿死命的蹬踏着。 四个黑衣人越过这两具尸体,朝着慈庆宫跑了过去。 那名报信的小太监,哆哆嗦嗦闯进了太子朱常洛的寝宫。 朱常洛与朱由校刚吃完晚饭,父子二人正围坐着说话呢。 突然看到一名小太监闯进宫来,哆嗦得像鹌鹑一样,身后的宫女也都跪了一地。 朱常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纳闷呢。 却看到他的儿子朱由校长身而起,厉喝道:“不要慌!快说!什么事情?” 那小太监脸色变得煞白,哆哆嗦嗦说道:”有刺客!有刺客来了!“ 朱常洛一惊,手里端着的茶碗”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朱由校却厉声喝道:”赶紧去偏殿,你们都去!一边跑,一边狂喊有刺客!“ 那些太监和宫女还不知道何意,都愣在了原地。 朱由校瞪红了双眼,操起手边的茶碗就丢了出去,厉声吼道:”快滚!“ 太监和宫女连忙爬起身来,朝着偏殿就跑了过去。 朱由校连忙将他父亲扶了起来,说道:”父王,事急矣!咱们立刻去与母后汇合,往后跑!“ 朱常洛这才反应过来,父子俩牵着手,从后门奔出了慈庆宫。 四名黑衣人杀掉那两个挡路的小太监后,终于赶了过来。 刚来到慈庆宫殿门前,就看到几个小太监和小宫女,一边朝着偏殿跑了过去,一边还大呼小叫着”有刺客!有刺客!“ 几人对视一眼,看来正主儿就在他们奔跑的方向无疑! 四名黑衣人朝着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便跑了过来。 双方的距离约有一百多米,在四名黑衣人到达偏殿门口时,那些太监宫女们,已经闯进了偏殿,并关上了门。 其中一人接着奔跑的力道,飞起一脚,就狠狠的踹在殿门上。 这偏殿的木门,没有丝毫的防御能力,在黑衣人全力一脚之下,瞬间碎裂开来。 门后几个挡门的小太监也滚倒了一地。 这时,黑衣人中领头的那位,将手里刀一横,放在一名小太监的脖子上,厉声喝道:“朱常洛人呢?” 那小太监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双腿打着摆子,一股腥臊的液体,浸湿了他的双腿。 即便他吓成这样,可他却一言不发。 黑衣人知道没时间再拖延,一刀就要了这小太监的命。 另一人又将钢刀夹在一名小宫女脖子上,刚要说话,却听见身后的人传来一声痛呼! 他讶异之下转身,就看到一名身着飞鱼服,手拿绣春刀的锦衣卫,一甩手里的钢刀。 一名黑衣人背部中刀,缓缓的倒了下去。 三人对望一眼,跳出殿外,呈品字形状,将那锦衣卫围在了中间。 此人正是王虎! 王虎不知道刺客究竟有几人,也不知道现在太子是否安全。 虽然赵龙追往了内厂的方向, 虽然自己已经发射了哨箭,援军随时都有可能会赶到。 但他赌不起! 这三名刺客将自己围住,很有可能有其他同伙已经去刺杀太子爷了! 所以,这三人围着他后,他只能下定决心,以轻伤换重伤、以重伤换人命,尽快解决这三名刺客! 思虑及此,他当头一刀,朝着面前的黑衣人就砍了过去。 雪亮的刀光,在微弱的月光照耀下,端的是奇美无比。 那黑衣人见这一刀势大力沉,不愿与他硬拼,一个侧身跳了开去。 王虎本来是双手运刀,见这一刀劈空,毫不犹豫放开了左手。右手单手持刀,再度向着那人砍了过去。 他身后的黑衣人,双手持着长刀,正要刺向背对着他的王虎。 却不料,王虎右手那一刀只是虚招。他空出来的左手,飞快的解下了腰间挂着的军弩,一个转身,用手瞄着就射出了一弩箭。 他身后的黑衣人猝不及防之下,被一箭射中眉心,一下子就瘫软在地,眼见的活不成了。 王虎一刀劈退面前的人,又以虚招将那人吓走,转头射死了身后的黑衣人。 可毕竟是三人与他放对,第三名黑衣人却一刀狠狠的劈在他的背上。 王虎感觉身后一麻,知道中刀了。他左手扔下军弩,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入手已是一片粘稠。 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一左、一右朝着王虎劈砍了过来。 王虎对从左边劈砍过来的钢刀毫不在意,再度双手运刀,朝着右边那人当头就是一刀! 即便这两人的钢刀会砍在他身上,而他却有绝对的把握,能一刀劈下右边这刺客的人头! 那刺客见状,连忙往后一跳,试图避开这一刀。 王虎心里暗笑了一声,双手像持长枪那样,右腿踏出一个弓步,双手刀由下劈瞬间改为直刺,一刀就刺入了那刺客的喉头。 刺杀术! 要的就是一个快、准、狠! 第50章 王虎落平阳 这时,从左侧劈过来的那刀,才结结实实的劈砍在他腰间,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被护腰给挡了下来。 左侧那刺客,没想到王虎这般亡命的打法,两刀解决了两个人。 而自己这一刀,却又被飞鱼服的护腰挡住了。 他刚要后退,王虎再度双手持刀,一刀向他刺了过来。 这人来不及躲避,连手中的刀都尚未回位,却只感到喉头一凉。 王虎却在最后关头卸下了力道,没有将这刺客一击毙命。 飞快的砍出四刀,将此人手筋、脚筋尽数斩断。 这时,有个机灵的小太监,拿着桌布扭成的绳子,将这名动弹不得的刺客给捆了起来。 王虎这时,才感到后背火辣辣的疼。 他连忙向着那太监问道:“刺客有几人?” 几名宫女叽叽喳喳说道:“看到四个,但不知道具体多少人。“ ”太子安全否?太子何在?“ 他们指向了偏殿后方。 这时,殿外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来! 赵龙没有追到那名刺客,却在半路看到了王虎所发的哨箭,便与内厂的番子一起跑了过来。 内厂的厂公,名为魏朝。 他带领着内厂一百多个番子,赶到了慈庆宫。 赵龙见到浑身浴血的王虎,还有死在地上的三名刺客,说道:“你怎么样了?” “无妨,先救驾要紧!” 魏朝看了王虎一眼,问道:“太子何在?” 王虎也不答话,朝着后殿跑了过去,那些番子都跟在他后面。 见到锦衣卫和内厂番子都到了,一位少年从殿门柱后闪身而出,喝止道:“停下!你们是何人?“ 王虎见到那少年,认出了是太子的长子-朱由校。 他将手里沾血的钢刀丢了出去,跪地行礼道:”刺客已被我等悉数拿下,臣锦衣卫王虎,前来救驾!\\\" 少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朗声道:”我父王无恙!你们当速速追查刺客是否有同党!\\\" 朱常洛一身常服,从殿内走出,对着跪在地上的魏朝说道:”魏公公,随本太子前往养心殿觐见父皇!“ 朱由校却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手,轻声说道:”父王,您不应该去!“ 朱常洛一脸诧异,轻声说道:”我为何不能去?“ 朱由校低下了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父王此去,是救驾乎,是刺驾乎?若皇爷爷误会了,却如何是好?“ 朱常洛心里一震,深吸了口气,他倒没有想过这一遭。 这几日,他与父皇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实在经受不起任何的波澜了。 可他又确实担心父皇的安危。 朱由校轻声说道:“由儿子代替您,去查看皇爷爷便是了。” 朱常洛点了点头,唤魏朝过来,朗声吩咐道:“魏朝,你率领内厂番子,随皇孙去养心殿,务必保护皇孙的安全。\\\" 魏朝连忙上前叩头不止,保证一定会保护好朱由校,又点起几十个番子,伴随着朱由校跑向了养心殿。 此刻,内厂其余的番子在大档头的带领下,已将慈庆宫团团围住,搜了个遍,没有发现其余的贼人。 朱常洛听到内厂大档头的报告后,脸色也稍微平静下来了。 王虎和赵龙护着朱常洛来到偏殿前,内厂的番子早已将刺客捆得五花大绑。 朱常洛看着那刺客,沉声说道:”是谁让你来刺杀本太子的?“ 那刺客脸上竟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似乎对自己的处境相当的不以为意。 朱常洛见那贼人不答话,也没准备再跟他废话。他看着殿前那些无辜惨死的太监宫女们,叹息了一声,说道:”将他们的尸首好生安葬,再查一下他们有没有家人,给他们的家人送点银子吧。” 身边的太监们连忙照办,收拾起那些尸体来。 朱常洛又看着浑身浴血的王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今天要不是你舍命护着本太子,我阖家危矣!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王虎心中一动,刚要开口说话,只觉得背后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酥麻感! 那阵酥麻感扩散得很快,几乎下一刻,便扩散到全身,他连站都站不稳了! 赵龙一眼瞧出同伴的异样,冲上前来将他搀扶起来,连声说道:”你怎么了?“ 王虎似乎非常的痛苦,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赵龙扶着他坐下后,一把扯开了他背上的衣服。 只见他背上有一道三尺多长血淋淋的伤口,伤口皮肉翻卷着,流出紫黑色的血液! 刺客的刀淬了毒! 这时,一个番子一把掐住刺客的脖子,朗声问道:”刀上淬了什么毒?解药呢?“ 那刺客看着王虎痛苦的样子,却是笑出了声。 那番子大怒,用刀在那刺客手腕上的伤口死命的转动着,连声问道:”解药呢?“ 那刺客疼得浑身颤抖,却兀自大笑不已。 赵龙见王虎的情况越来越糟糕,急到流下泪来。 朱常洛厉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快!“ 王虎拼尽全身的力气,手颤颤巍巍的指着朱常洛,似乎在嘟囔着什么。 朱常洛一个健步上前,半跪在地上,将耳朵俯向他嘴巴,对着旁人连连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他听了一会儿,看着进气多、出气少的王虎,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放心,本太子答应你了!“ 王虎眼神中流露出欣喜的感觉,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巴蠕动了几下,紫黑色的血液从他嘴角流了出来,他手一软,慢慢的躺了下去…… 赵龙一声哭喊,趴在王虎的身上,哭喊道:”王虎!王虎!你给老子起来!老子不准你死!你听到了没有!“ 他摇晃着王虎失去了生命的躯体,锤地大哭。凄厉的哭嚎声,在慈庆宫内远远的传递开去。 周围的人没想到,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哭得如此凄惨。 太监宫女们也都抹起了眼泪,不知道是受了他的影响,还是在哀悼死去的那几个同伴。 朱常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眼角也有晶莹的光芒闪动着。 赵龙眼泪鼻涕流了满脸,也顾不得擦,他一身怒吼,跳起身来,雪亮的绣春刀”呛“的一声,拔出鞘来! ”我要你死!“一道凄厉的刀光,朝着刺客便劈了过去。 一名内厂番子用刀鞘,挡下了这一刀。 赵龙鼻孔里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刺客。 朱常洛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何必就这样便宜了他?押到诏狱去,细细审问!” 那刺客却对赵龙当头的一刀毫无反应,他看着众人,说出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death is just the beginnig!\\\" (死亡只是开始而已) 第51章 要命的腰牌 就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那刺客微微一笑,从嘴角流出紫黑色的血液。 众人连忙上前,试图撬开他的嘴,张龙一把扯着他的脖领子,近乎于哀求的问道:“是谁?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那刺客却一言不发,浑身上下都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朱常洛脸色铁青,刺客显然是事先服用了毒药,现在最后一个刺客也已身死,想要追查幕后的真凶,怕是有难度了。 张龙放开那人的衣服,在刺客身上搜查了起来。 在搜查一番后,他竟然在刺客腰间找到一块腰牌! 内厂番子见状,也在那死去的三个刺客身上,找到了同样的腰牌! 朱常洛接过腰牌一看,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那腰牌上赫然刻着几个大字“福王府侍卫”,背面则刻着“借与借于者同罪”。 福王,朱常洵,正是他的四弟。 也是万历宠妃郑贵妃的亲生儿子,万历以前一直想立他为太子,为此还跟群臣争斗了有十数年。 朱常洛将腰牌放在张龙手里,一言不发的走回了偏殿内。 …… 养心殿前。 受到王虎哨箭的影响,整个皇宫内院如临大敌,东、西两厂的番子,已经将养心殿重重包围起来。 朱由校带着几十个内厂番子走到半路,便与一队东厂的太监打了个照面。 东厂与内厂素来不和,东厂领事太监眼珠子一转,厉声喝道:“来啊,把这群谋反的杂碎给咱家拿下!” 东厂里面的小太监们一声令下,掏出武器,就准备冲上来。 魏朝大惊失色,正欲喊话时,朱由校制止了他,朝着内厂的番子们厉声大喝道:“全都放下武器,朱由校在此!” “皇太孙?”东厂领事太监也连忙制止了手底下跃跃欲试的太监。 朱由校手提宫灯,一人走上前去,朗声道:“东宫遇刺,父王担心皇爷爷安全,特派我前来觐见皇爷爷!” 东厂领事太监听闻后,暗暗叹了口气,如果刚才朱由校再喊慢一点,只要内厂的人与他们动起手来,那东宫太子之位是否还稳当,可就两说了。 因为万历皇帝已经牢牢控制了养心殿,派他们来,也是去看看太子是否安全的,毕竟哨箭是从那个方向响起来的。 只要他们动起手来,那太子究竟是来救驾的,还是来刺王杀驾的,就看万历怎么定义了。 万历皇帝不喜欢这个儿子,一度想立福王为太子,这是众所周知的。 东厂厂督,正是郑贵妃身边最亲信的太监-崔文升。 如果自己帮着崔厂公办好了如此大事,那日后升迁就指日可待了! 可现在朱由校已经表明了身份和来意,自己若非要动手,这里这么多人,那就很难再收场了。 于是,他悻悻的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对着朱由校行礼道:“奴婢参见皇太孙。” 朱由校倒是一脸淡定,他连忙将这领事太监扶了起来,问道:“皇爷爷可受惊了?” “回皇太孙的话,陛下无恙,在得知了东宫遇袭后,陛下派遣奴婢前来问安的。” 朱由校点了点头,借着扶起他的机会,一搭他的手,便将一方玉佩塞进了他的手中,轻声说道:“有劳了!父王得知,也必然会感激于内的。” 这番话,看起来似乎是寻常的答对,但那领事太监却清楚的明白了,这是太子对他的拉拢。 他的心“砰砰”的狂跳起来,是跟着崔文升一条道走到黑,还是投奔现在看起来赢面最大的太子呢? 就这微弱的灯光,一瞥手里的玉佩,知道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他重重的跪了下去,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说道:“太子殿下如此体恤下属,奴婢万死难报!” 朱由校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问道:”你叫什么?“ ”回皇太孙的话,奴婢叫李进忠!“ 朱由校点了点头,指着养心殿说道:”我父王无恙,前方带路,随我去养心殿。\\\" 那李进忠乖巧的爬了起来,带着东厂的太监们在前面领路。 很快,就来到了养心殿门外。 养心殿占地颇广,主殿、偏殿加起来有十几个宫殿之多。 皇帝每晚具体在哪个寝宫睡觉,也是极为机密的事情,非贴身的太监所能知的。 朱由校自然也不知道他的皇爷爷具体在哪里,他在殿门外,撩起袍子,就跪在地上,朗声道:”朱由校拜见皇爷爷!“ 他的到来,自然有小太监传话到里面去。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便跑了过来,将朱由校扶起,带着他来到一处偏殿内。 万历正坐在龙榻上发脾气,这么些年了,竟然有贼人可以闯进慈庆宫? 那是不是也可以闯入他这养心殿啊?! 因为午门已经关闭落锁,按祖制,无论发生何事,晚间都不能开门的。 皇宫内进了刺客的消息,已经在京师传递开来。 九门都已封闭起来,一队队京营的官兵们,打折明晃晃的火把,在京城内四处搜索着。 负责京营的英国公张维贤、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还有奉天府衙门的一众官员,在得知消息后,都跪到了午门外请罪。 此时,万历皇帝正对着内阁值房值班的吴道南大发雷霆之怒。 吴道南也是莫名其妙吃了个锅烙,跪在地上不停的擦着汗。 在看到朱由校前来请安后,万历皇帝的脸色才变得好看了些。 他微笑着道:”不用行礼啦,这大冷的天儿,坐到爷爷身边来!“ 朱由校听完,半边屁股挨着坐在龙榻上,朗声说道:”父王遇刺,四名刺客已被全数拿下。父王担心皇爷爷的安危,本欲前来的。但东宫情况未明,所以派孙儿前来给皇爷爷问安。“ 万历皇帝抚摸着朱由校那冰凉的小手,说道:”你父王、母后他们都没事吧?皇爷爷这里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若非一位锦衣卫相救,父王与我应该都遭贼人杀害了!好在事情已经结束了,现在无恙了。“ 万历听他这么一说,眉头一皱,向着底下跪着的吴道南厉声呵斥道:”你,叫上张维贤、周嘉谟、崔文升……“ 他还没说完,看见了门口跪着的魏朝,于是又说道:”再加上魏朝,共审此案,务必要捉拿到背后的真凶!“ 在跟万历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朱由校带着魏朝和崔文升回到了慈庆宫。 崔文升刚一进了慈庆宫,就看到内厂番子们,一脸不怀好意的望着他。 他诧异的走上前一看,那刺客身体上赫然放置着一块腰牌,福王府的侍卫!? 这是什么情况!? 崔文升当场傻了眼…… 第52章 以我之命,换我兄弟一命 上千个东、西、内厂的番子和太监们,将皇城几乎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那两个往宫墙里投东西的人。 为什么说是几乎?因为有些地方,他们也是没资格去查看的,比如郑贵妃居住的慈宁宫…… 那两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偌大的皇城中。 天刚放明,在门外跪了一夜的英国公张维贤等人,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刑部大狱中。 四具刺客的尸体,都放在停尸床上。 张维贤作为皇帝钦点的审理大臣,又是审案的官员中身份最高的人,坐在大堂上,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吴道南坐在左侧,将手里的值事册递给了魏朝,说道:“事关宫内,还请厂公过目。” 魏朝何尝不知道这老小子打的什么算盘,酉时东华门内门值班表上,清晰的写着两个名字“庞保、刘成”! 而这二人正是郑贵妃的贴身太监! 刺客身上佩戴者福王府的侍卫腰牌,经过工部官员检验过后,确认是真品无疑。 而负责开门带路的,又恰好是郑贵妃的贴身太监。 虽然刺客已经身死,但现存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了郑贵妃! 崔文升坐在右侧,在这大冷的天儿,脸上已经浮现出细密的汗珠来。 魏朝瞥了崔文升一眼,拉长着嗓子说道:“崔公公,现在应该请庞保、刘成前来问话了吧?” 崔文升面如死灰,拿绣帕擦了擦汗,说道:“主子点了英国公作为主审,自然请英国公定夺。” 这是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英国公却是冷笑一声,说道:“将那两名奴才即刻锁拿,上堂问案!” 接了命令的内厂番子,浩浩荡荡的就闯向慈宁宫。 …… 养心殿内。 闹腾了小半夜,没怎么好睡的万历皇帝,坐在床上唉声叹气。 床边跪着一个约莫三十几许的妇人,正在指天指地的赌咒发誓,表示对昨夜太子遇刺一案毫不知情。 郑贵妃说得兴起,指着苍天发誓道:“要是奴做的,奴全家赤绝!” “这是朕的家事!你全家死不死,与朕何干?”万历皇帝此刻也没有给她好脸色。 他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女人,叹息了许久,还是缓缓开口说道:“此事症结系于太子一人,你不要在这叨扰朕了!太子若……若肯放一放,那朕自然也无话可说。” 在得知了案情与郑贵妃有关后,万历就将昨天自己刚说过的话,抛到了脑后。 郑贵妃如蒙大赦般,连忙爬起身来,一溜烟的又跑到慈庆宫门口,又开始表演起演技来。 朱常洛坐在里间,脸色是一片铁青。 朱由校走上前去,轻声说道:“皇爷爷有大事化小之意,父王,此事不宜再追究了!” 朱常洛听完,猛然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儿子,说道:“我们全家都差点死了!现在难道不是一个扳倒她的好机会吗?” “皇爷爷若肯继续追究,又怎会让她来这里嚎哭?皇爷爷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父王……当以稳为重。”朱由校说道。 听完这句话,朱常洛长叹一声,找人拿了块生姜,在眼睛周围抹了又抹,挤出几滴眼泪来,冲出了殿门。 此刻,奥斯卡最佳男女主角终于汇合了,他们两个尽情飙着戏。 一个又拿出了那套赌咒发誓的说辞,另一个则表示完全相信母妃所说,她是被奸人陷害了。 因为所有的证据都太假了,身为刺客却佩戴着这么敏感的腰牌,说是真的,恐怕都没几个人会信。 郑贵妃倒没有朱常洛这么有条理,她将太子这番分析反复在嘴里念叨了好几遍,牢牢的记下心来。 两人又一起,在万历皇帝的龙榻前,表演了一番母慈子孝的节目。最后,得到了保证的郑贵妃,心满意足的去了。 万历灰白的脸色,终于返回了些潮红色,他感觉身体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在郑贵妃走后,他在自己儿子耳边耳语了几句话。 朱常洛听完后,倒是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便向自己的父亲告退。 …… 锦衣卫诏狱内。 骆养性已经听说了太子遇刺一案,并且有两个锦衣卫的兄弟大大的露了脸。 虽然听说是死掉了一个,但他却没有特别的在意。 人在这世上,总是要死的。 那锦衣卫力士死之前,救了太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现在虽然皇帝没找锦衣卫参与办案,但这番刺王杀驾的场景,等闲人一辈子也难以遇到的。 接下来肯定是皇帝震怒,大兴刑狱,锦衣卫将再度崛起! 而在这之前,他要把父亲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情办好。 想到这里,他又往向了被绑在刑讯床上的林云。 林云本来进京时之前,就经过了长时间的赶路,又大病了一场。昨天在挨过了刘一针的刑讯后,情况已经非常的差了。 虽然刘一针只施了三针,且最后给他调理疗养扎了几针。可之前刑讯带来的后遗症,还是非常明显的。 骆养性思索着父亲的吩咐“肉体上不能有所伤害”。是以,昨夜将整整一盆凉水,都浇到了林云的身上! 二月份的京师,晚间的温度可以达到零下二十多度。浑身湿透的林云,再经过这一晚折磨之后,情况已经是非常的差劲了。 骆养性手里捧着个铜手壶,里面放着上好的竹炭,即保暖、又无烟味。 他站在只有一口出气的林云面前,说道:“招供吧,你们到底有什么欺瞒着皇上?” 林云不想再多说什么,多说必失。 他已经完成了杨大人交办的任务,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他眼皮越来越重,几乎再也睁不开来。 这时,却感觉到有人在解绑缚着自己的绳子。 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竟然是赵龙! 林云奋起最后的力气,嘶吼道:“你来这做什么?!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快走!走!” 赵龙眼睛通红,兀自解着绳子。 骆养性却是不屑的撇了撇嘴,也没有上前阻拦。 开玩笑,在这诏狱之内,私放人犯,造反吗? 但是,他看着赵云不管不顾的,只顾着解绳子,将他这位南镇抚使视若无物,冷笑一声说道:“进了我这诏狱,你能放得了他吗?” “他不能,那本太子能不能?”门口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骆养性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去,只见到一身四爪龙袍的太子殿下,正站在台阶上,冷冷的望着他。 身后跪倒了一群像鹌鹑一样的锦衣卫。 骆养性将手里的铜壶一把扔飞,一个滑跪,就出溜到朱常洛脚底,叩头道:“臣不知太子殿下前来,请殿下恕罪!” 朱常洛看也不看他,绕了过去,来到了林云的床边。 这是,赵龙已将林云身上的绳子都解了开来。 林云看着朱常洛,还有双眼通红的赵龙,他几乎要晕厥过去,颤声道:“太子殿下?您怎么……” 话说道一半,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抓住赵龙的肩头,说道:“王虎呢?虎子呢?” 赵龙转过头去,豆大的泪珠从这汉子眼角滑落。 朱常洛脸上写满了愧疚,他轻声道:“王虎他死了,有贼人刺杀本太子,他以一敌四,杀尽了刺客。谁知,刺客的刀上淬了毒……” 林云似乎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茫然四顾,似乎在找些什么东西。 “王虎临死前,向本太子说。以他一命,换他兄弟林云一命!” “虎子!”林云口里喷出一口鲜血,昏倒了过去…… 第53章 草草结案 赵虎搀扶着昏倒的林云,就准备往出走。 骆养性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朱常洛说道:“你们先去外面,我有话要跟骆指挥使说。” 跟着朱常洛的太监、番子和锦衣卫们,都退出了门外。 看到众人走了以后,朱常洛对着骆养性说道:“起来吧,你父亲深得父皇信任,说明你们父子还是忠公体国的。” 骆养性一听,立马又跪倒在地,从眼角挤出几滴眼泪来,连忙发誓誓死效忠陛下。 “起来吧,本太子有一件极其机密的事情要交代与你,绝对不允许传于第三人!” 骆养性不明所以,站了起来。 朱常洛轻声说了几句话,骆养性听完,冷汗直流,说道:“殿下,这……” “嗯?你不愿意为本太子分忧吗?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骆养性一个头磕在地上,朗声说道:“臣遵旨!臣必定会亲自安排此事,绝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朱常洛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便走出了南镇。 看到赵虎仍搀扶着林云,等在门口,朱常洛说道:“将他扶上御辇,马上去太医院!” “殿下,这御辇,岂是……岂是” 朱常洛说道:“本太子让你们坐,你们坐就是了!今晚要不是你们这几兄弟,我全家危矣!男子汉大丈夫,莫做这忸怩神态!” 赵龙重重的一声领命,将昏迷的林云抱上御辇,几个小太监抬着轿子便赶向了太医院。 朱常洛看着远去的轿子,阴沉着脸,嘱咐身边的人不可惊动任何人,悄悄来到了刑部后堂。 刑部大堂内。 张维贤喝了三碗茶水,才等来了庞保、刘成二人。 此二人已经得到了郑贵妃透露的信,知道太子和皇帝陛下,都有大事化小之意,是以并不是太慌张。 在大堂上,两人将所有的罪行一推二五六。 表示签名簿上的名字,并不是他二人亲手所写,乃是有人仿冒的。 而那四名刺客,他们也一个都不认识。 事发当时,他们正在慈宁宫,在郑贵妃的身边伺候着。 你要找人证,去请郑贵妃过来作证吧! 崔文升端起茶碗,静静的喝着茶水,脸上表情如古井般,毫无波澜。 吴道南却是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你们两个奴才,是不见王法不掉泪!还不如实招来,那刺客是如何进得东安门和东华门的?” 两个太监在大堂上,叫起了撞天屈。说自己整日都在郑贵妃身边伺候,他说的那些,他们两个也是不知。 张维贤却在心里盘算着,这是否是个机会呢?趁势好好敲打一下郑贵妃,让她别再拿福王说事。 皇帝陛下前几日虽有一改前尘之意,但毕竟他还曾下过一道中旨,昭令福王进京。 虽然被给事中驳回了,可毕竟那旨意还在不是? 他刚想要说话,却看到从后堂走出一名小吏,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向着他走来,并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张维贤点了点头,放下茶碗说道:“众位大人先行审查者,本国公茶水喝多了些,容我先暂退。” 说完,也不理众人的反应,几步就走进了内堂。 一个偏僻的房间里,朱常洛背着双手,静静的站在那里。 张维贤一看这人的穿着打扮,立马就认了出来,当时就准备跪地行礼。 朱常洛一个转身,将他扶起,低声说道:“国公,你认为这是福王做的吗?” 张维贤沉吟片刻,缓缓说道:“现场从刺客身上搜出了福王府的腰牌,臣以为,当与福王无关。” 朱常洛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这个嫁祸的手段太过于明显了,显然就是盼着他与福王,在这个时刻闹个不死不休。 看到太子似乎颇为首肯,张维贤又说道:“但那值班册上,庞保、刘成二人的签字却做不得假,此二人必与此事有所关联。” “以国公之意,当如何?“ 张维贤仔细咂摸着朱常洛的话,他知道这是一道送命题。 答对了,从今以后,他将是这位未来的大明天子的心腹之臣。 但要是答错了,那他即将在太子登基后,迅速的被边缘化。 他想了许久,刚想要开口说”要将此事彻查到底,或能一挫郑贵妃的气焰。“ 但他马上又反应了过来,如果只是这样安排,那太子殿下完全没有理由,避人耳目又这么神秘的将自己叫到后堂来。 福至心灵,他改口说道:”陛下身体……身体已是……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殿下此刻不易再节外生枝。臣以为,将此二人秘密处死,也就是了。“ 说完,他一个头磕在地上,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身为万历的臣子,当别人面这样讨论皇帝陛下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太子现在当以安稳即位为头等大事,以暗含投效之意。 这般考虑,已是完全违背了万历皇帝所要求的彻查到底的意思。 毕竟,张维贤此刻并不知道,万历也想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他给出了投名状,就看现在得到的是大棒还是糖果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就在张维贤认为自己已经跪了一年之时。 朱常洛轻笑了一声,扶着他的臂弯缓缓说道:”父皇和我都是这个意思,这两个阉货,就交给南镇处理吧,我已经吩咐过了。” 张维贤知道稳了,这把赌对了。 他随着朱由校的力道,缓缓的站起身来,开口道:“臣遵旨!” 朱常洛点了点头,从侧门离开了。 目送太子殿下离开后,张维贤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抚去了膝盖上的浮灰,来到了大堂之上。 吴道南见到张维贤这个主审回来了,立马说道:“国公,以下官看,此二獠不动大刑,怕是不行了。国公的意思呢?” 张维贤点了点头,说道:“将此二獠投入诏狱之内,交由南镇审理!” 堂下两个小太监惊呆了! 他们本来以为,今天过的这堂,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郑贵妃几乎已经明示他们了。 可愚蠢的人是无药可救的。 他们牵扯进这通天的大案,还想着全身而退,殊不知郑贵妃早已将二人放弃了,放他们出来,本来就是要他们死的。 因为,只有死人,才会死无对证。 庞保看着衙役们,拿着锁链就向他走了过来,连忙说道:“慢着!我们是郑贵妃的人,你们谁敢动我?” 张维贤像看傻子一般,静静的看着他。 刘成似乎明白了些,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声说道:“且慢,我有话说!” 张维贤一个颜色,底下领班头会意,一棍就抽在了他嘴巴上,当时就打脱了五六个牙齿。 那堂头啐了一口,说道:“竟然敢辱骂国公爷,真是活腻歪了!” 说完,又从腰间掏出来两块臭烘烘的抹布,硬塞进了二人嘴巴里面。 诏狱! 刘成想说,这跟我拿的剧本不一样啊!开拍前不是这么说的!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第54章 千金买马骨 王虎和那几名小太监、宫女的尸体,都暂时放在了刑部的停尸房内。 赵龙带着昏迷不醒的林云,坐着御辇赶到了太医院。 太医们见到昏迷的林云从御辇上被抬了下来,立即召集了所有还能动弹的太医,参与会诊。 赵龙则留在了太医院不提。 朱由校等了半日,终于等到了父亲归来。 太子殿下处理完刺杀案的事情,已是一身的疲惫。可当他看到这个儿子时,一切的疲惫都已烟消云散了。 几日前,父皇一封诏书,欲召福王进京。 那时,他觉得自己马上会被废掉,然后关在一个不见人烟的地方,慢慢的腐烂。 可就是这个儿子,他竟然无比冷静的跟自己分析朝廷局势,说的头头是道! 又告诉了一个叫什么脚底按摩的方子,成功的拉近了跟父王的关系。 现在正好趁着刺杀案自己的妥协,太子之位当稳如泰山了。 可眼前这个孩子,只有十五六岁啊! 他是哪里学来的这些? 看着一脸迷茫的父亲,朱由校迎了上去,朗声道:“父王?您这是?” “为父觉得有些恍惚,这几日变化似乎太快了些,没事的。”他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朱由校看着那整洁干净的地砖,很难想象,半日之前,这里死了那么多人。 有来刺杀他的,有保护他的。 可他们的生命,仿佛投入水中的浮萍一般,飘零天涯、半点由不得他们自己。 自己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又有这样的身份,一定要好好的过这一生! 他想了想,对着父亲说道:“父亲,那个叫做王虎的锦衣卫,毕竟是为了救我们而死的,儿子想替他料理丧事,并给予他家人封赏。” 朱常洛却皱了皱眉头,那些人都是为他朱家卖命的,赏赐是说得过去的。但以皇太孙之尊,为一个锦衣卫操办丧事,是不是有点太轻自己的身份了? 他正准备拒绝,却从儿子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他所没有的东西。 朱由校轻声说道:“千金买马骨啊,父王。” 朱由校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说道:“你不懂那些事情,你找王安来操办吧,注意皇家的体面。” 说完,招手呼唤过来一位太监,又对着他说了几句话。那太监恭顺的听完后,领着朱由校走了。 朱常洛来到了养心殿,向皇帝复命去了。 …… 坊市内。 一名浑身白衣,头戴麻布的年轻女子,失神的走在街头。 她叫李红英,是王虎的娘子。 锦衣卫已经来人告知了,他的丈夫王虎,死在了皇宫中,具体原因未明。 她惊呆了,仿佛天塌了下来一般。 她跟王虎成亲才一年,还没有孩子。丈夫明明被派往了辽东,听说辽东正在打仗。 她也是担心了好久,可丈夫出去这一个多月,回来的却只是他的死讯。 公公和婆婆两人年纪已经大了,公公在知道了儿子的死讯后,当时便昏迷了过去。 请了好几拨医生来瞧过了,那些收费高昂的医生瞧完后,却只是摇头。 醒过来的公公,半边身体都不受控制了,郎中们抓的汤药,都从他歪斜的嘴角流了下来。 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操持这个家庭呢? 今天,当她赶到了刑部后,想要将丈夫的尸体领回来,却被衙门口的官老爷告知,案件还没有审结,尸首不能交还给她。 于是,她一身缟素、失魂落魄的往家里走着。 这时,一伙在街头闲逛的青年发现了她。 为首的那青年眼睛一亮,脸上顿时露出淫邪的笑容来,好俊俏的一个小娘子啊! 女要俏、一身孝。 李红英一身素白的衣服,脸上未施任何的胭脂水粉,白净的小脸上还挂着几滴泪珠,真是我见犹怜。 就像一朵刚出水的、带着露珠的莲花一般,让人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狠狠的怜惜她。 所以,那青年的眼神一下子就淫 荡了。 他身边的狗腿子,一看到自家主子这个模样,就知晓他的心意了。 自家主子平素那些瘦马、船娘都是予取予求,早腻歪了。 现在就好良家这一口!他们这种事不知道办了多少回了,轻车熟路的很。 那伴当拿过一只陶瓮,故意迎着失魂落魄的李红英走了过去。 在两人肩头交叉而过时,那伴当装作与李红英肩膀一碰,手里的陶瓮“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稀碎! 李红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浑然不觉的往前走着。 那狗腿子却囔道:“且慢,这位小娘子,你把我的瓮撞坏了,就准备一走了之吗?” 说着,便急退了几步,拦住了李红英。 他没有敢于动手动脚,因为这是自家主子看上的人。 倘若一朝得宠,到时候吹起枕头风来,他这狗腿子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深陷于丧夫之痛的李红英,陡然之间见到有一个男子挡住了自己,倒是吃了一惊。 在听那男子反复说了几遍之后,方才意识到,是自己撞到了人家,把人家的翁摔碎了。 她倒是连声致歉,声音犹如黄鹂般清脆,说道:“是奴的不是了,不知你这瓮作价几何呢?奴赔偿钱银给你。” 这倒不是她有意做贱自己,而是古代的时候,自称就是这样。 就比如贱内,在古代时候,指的就是自己的妻子。需要提出的是,是表示这是贱人的妻子;而不是人的贱妻。 都只是一种自称而已,与身份无关。 那人看向自家主子那犹如喝醉一般的表情,朗声道:“这可是汉朝的时候,汉武帝用过的瓮!你要赔偿也可以,就一万两好了!” 坊市上,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在听到这个价格后,都向这男子投来鄙视的目光。 这时,一位衣着锦绣的翩翩公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朗声道:“你这是在讹人!什么瓮价值一万两?” 那人却是不卑不亢道:“这是汉代的古瓮,传到现在多不容易?何况还是汉武帝用过的,一万两,只怕也卖贱了!” 周围的百姓似乎见多了这样的场景,有的在冷笑着:有的则带着惋惜的眼神,望着不知所措的李红英。 那男子却是点了点头,从腰间掏出厚厚的一叠银票,每张一千两面额的! 他数了十张,递给了那人,开口说道:”既然是汉武帝用过的古瓮,那本公子赔给你就是,莫要为难这位小娘子!“ 李红英连忙上前阻拦道:”这位公子且慢,他这是讹人!哪有一万两的瓮呢?“ 这名衣着华贵的公子跟那拿瓮的,正是一伙的。他们这一通交割之下,还签下了字据。 便坐实了这一万两的赔偿金额。 而李红英,便也欠下了这位公子一万两。 王虎在锦衣卫当差多年,虽说家里倒是有些余粮,可这一万两,又从何而来呢? 那持瓮的男子,拿了银票,就消失在人群中。 而这位翩翩公子,则挡住了李红英的去路,开口说道:”本公子帮你赔付了一万两,你陪本公子吃一顿酒,就算两清,如何?“ 围观的人群似乎早就看透了这把戏,但又害怕这位贵公子的身份,不敢言语。 这时,巡街的兵马司的一位游击,看到这许多人围在一起,拍马赶了过来,开口喝道:”谁在这里聚众闹事?“ 那公子面色一冷,冷冷的哼了一声。 他身后突然窜出来几个壮汉,一把冲上前去,将那游击从马上拉了下来,左右开弓大嘴巴就扇乎了起来! 那游击猝不及防下,吃了好几个嘴巴子,大怒之下,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一个壮汉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一下子拍在了这游击的脸上。 那游击一看这块金色的腰牌,浑身如遭雷击,一下子出溜到那公子身前,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道:”卑职不知小公爷在此,扰了小公爷的雅兴! \\\" 那翩翩公子却是看也不看他,只顾着伸手去拉李红英,开口说道:“小娘子,陪本公子吃酒去吧!“ 看着这人的手越伸越近,李红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第55章 真巧哎,我也姓朱! 那公子淫笑着,伸手就向着李红英的小手抓了过去。 李红英哪肯让他挨着自己的身子,连忙后撤了几步。 从她身后钻出来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快速的将自己的手,递到了那公子的手中。 那公子闭着眼睛,正细细体会着手中的柔荑,冰凉中带着着微软,真是让人销魂啊! 但是,他将那手揉捏了半晌,却觉得这手骨架稍偏大了些。 待他一睁眼,只见一个少年正站在他面前,两人牵着手。 那公子顿感一阵恶心,连忙放开了少年的手,说道:“你是哪个狗才?敢坏本公子的好事?” 那少年显然是一愣,敢这么骂他的,天底下也没几个人了吧? 他身侧的王安气得涨红了脸,正欲说话呢,却看到朱由校冷冰冰的盯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身边跟着的锦衣卫和内厂番子们,也正准备动手,却被朱由校用眼神制止了。 李红英在他身后说道:“这位公子,多谢你的帮忙,你斗不过他们的。” 她也反应了过来,这次她是中了奸人的计谋了,但她不愿意眼前这位一身青色布衣的少年为自己出头。 那位公子衣着锦绣,一看就是有来头的人家。 朱由校说道:“你就是红英姐姐吧?让我来处理吧,你斗不过他们的。” 朱由校调皮的又将原话回了过去。 李红英一愣,只感觉眼前这少年虽一身布衣,未佩戴任何珠玉等。但他的话中,却有着一丝让人不敢反驳的威严。 那公子却是恼了,一把扯过朱由校的衣领,厉声喝问道:“本公子问你话呢!” 拉扯之间,只听到‘啪’的一声脆响,那少年看着地上碎裂的一个陶碗,哭丧着脸道:“祸事了!祸事了!这可是汉景帝用过的陶碗啊!你得赔我!” 周围围观的百姓听闻,却是微微的笑了起来。 这淫少刚以汉武帝用过的陶瓮讹诈人家,这少年马上就拿出了汉景帝用过的陶碗了。 所谓一报还一报,报应不爽也! 汉景帝,正是汉武帝的父亲。 那公子一愣,顿时明白了过来,这是在讽刺我啊! 他转头向着身后的狗腿子们,厉声喝问道:“你们就眼看着本公子受辱吗?给我打!别打死了就行!” 他身后的几个狗腿子跃跃欲试的就准备往前走,朱由校身后的锦衣卫们不屑的撇了撇嘴,个个抱着双臂,往前走了一步。 因为朱由校的命令,跟随他出宫的人全部穿的是便服。 锦衣卫们连绣春刀也没有带,只带了柄单刀。 但这几个狗腿子,根本不配他们拔刀。 那公子身后的锦衣卫们虽然没动手,可那股气势,却将那些狗腿们死死的压制住了。 那公子见到身后的伴当都畏畏缩缩的不敢动手,觉得丢了面子,气的涨红了脸,上前一个跨步,抬起手来就是一个巴掌! 朱由校身后的锦衣卫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拦,可还是晚了一步。 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扇在了朱由校的脸上,将他打了个趔趄。 他身后的李红英娇喝一声,就准备上前。 朱由校似乎有点发懵,他没想到有人敢打他! 这巴掌火辣辣的,整个脸生疼。 人群里的王安尖利的嗓子嚎了一声“天爷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身后的锦衣卫们”唰“的抽出了手里的钢刀,回过神来的朱由校,咬着牙伸出手拦住了他们。 那公子却不以为意,他拉着朱由校的衣领,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脸颊,一字一句说道:”敢跟本公子作对,你知道本公子姓什么吗?老子我姓朱!是未来的成国公!“ 朱由校听完,心里泛起一股杀机来! 后世的历史中,正是成国公朱纯臣,亲自打开了大门,将闯贼放进了京师、又头一个跪地劝进,以作为容身之阶。 此人上一秒钟,还接到了朱由检的亲笔旨意,将全城的兵马都交予他一人指挥。 朱由检却没想到,朱纯臣竟然是这么个无君无父、毫无廉耻的东西。 眼前这淫贼,显然正是朱纯臣的儿子! 既然是这样,那今天谁来了都不好使! 小子,你踢到铁板了! 朱由校再也懒得看他,转过身去,对着锦衣卫们微微摆了摆头。 得到示意的锦衣卫们,犹如猛虎冲入羊群般,三下五除二,便用刀背将这群纨绔子弟放翻在地上。 朱忠勇也挨了好几刀背,他痛不欲生之下,正要开口骂人,却突然愣住了。 他只是纨绔、他不傻。 想打他的人很多很多,全京师数都数不过来,能从京城排到广州去。 但能打到他的人,却很少很少。 在他亮明了身份后,还敢打他的人…… 那眼前这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年岁也相仿! 身边还有宦官作伴! 他看着朱由校脸上那红彤彤的巴掌印,有点坐不住,一下子出溜跪在了地上。 ”别介啊!我还是喜欢你刚才桀骜不驯的样子!你恢复一下!“ 锦衣卫们像拎小鸡崽一样,将朱忠勇拎了起来,可他却怎么也站不稳。 朱由校不喜欢在街头让人围观,对着一脸惊讶的李红英说道:”红英姐,由我来处理此事吧,我们到那边去等。” 说完,便带着她走向了一边的一座茶楼。 他走入的那一刻,茶楼里正在说书呢,这习惯也是从辽东那边传来的。 说的正是杨延宜!说他在开原校场内,先是昭告天地、又朝拜了君王,以天子亲军的名义,将祸乱开原的一百多名兵痞尽数杀尽! 那说书先生说得起劲,是口沫横飞啊! 堂下的茶客们齐声喊了声“好!”喝了个满堂彩! 无数散碎银子和铜钱,雪花一般的扔向了台上! 朱由校听了几句后,也是恨不得飞到开原去,去亲眼看看那是怎样一番场景! 只是李红英,在听到这些后,想到了亡夫也曾在开原城,为杨将军做过事呢! 她眼眶一红,掉下泪来。 这时,朱忠勇像一摊泥一样,瘫在茶楼门口。 他身后整齐的跪着几个狗腿子,双腿止不住的打着颤。 就连那个抱瓮的伴当,也早就被锦衣卫捉拿了回来。 习惯了仗势欺人的朱忠勇,在面对真正的权势时,却是如此的不堪…… 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不住的叩着头…… 朱由校在看到哭泣的李红英后,叹了口气,走到了茶楼门口,蹲下身。 学着朱忠勇的样子,扯着他的衣领,一下一下轻轻的拍在他的脸颊上,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还有什么依仗,都叫过来吧!不过,本公子只给你一炷香时间哦!“ ”喔,对了,忘记告诉你了。” “真是太巧了,本公子……也姓朱。“ 第56章 不知者无罪! 那位兵马司的游击,见到这番阵杖,知道事情大发了,竟不理会手下的兵丁,打马直奔五军都督府。 围拢的百姓,也引起了顺天府衙门差役的注意。 他们手里拿着水火棍、脖子上挂着锁链,趾高气扬的驱散了百姓,就往包围圈里面闯。 这时,一名衙役拦住自己的班头,连声说道:“等会儿!班头,你看那人……是不是成国公府的小国公啊?” 班头一愣,分开面前的几个衙役,定睛一看,差点没吓得“嗷”一嗓子叫唤起来! 那跪倒在地上、如同筛糠一般的公子哥,却如何不是小公爷啊! 顺天府每天关于他的状纸,都有好几张,大家早都是老熟人了! 可此刻,他竟如吓破了胆一般,跪在这里!那里面的又是何人? 班头带着几个衙役,脚下却犹如有滑轮一般,往后出溜着,很快就消失在老百姓的包围圈之中。 要论普天之下,哪路人马最会来事、最有眼力见。 那非属这帮做吏的为第一。 那班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门口警戒的那几个锦衣卫和内厂的番子。 锦衣卫寻常倒也容易见,但内厂的番子却是与锦衣卫势如水火的! 能让这两个都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在一起办差,那就非常人所能办到的了。 他就这么瞟了几眼,又让他瞧见了,坐在茶桌上的那位少年和站在旁边伺候的王安。 那少年一身青色布衣,又是背对着门口,瞧不见模样。 但王安那副做派,却绝对错不了! 宫里的人! 他连忙带着衙役们,一溜烟跑回了顺天府衙。 顺天府尹,乃是整个大明最难的官,没有之一。 在这权贵如潮、勋戚如水的京城,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当的人,莫不是七窍玲珑之人。 如今的顺天府尹,兼着刑部的左侍郎,名为沈应文。 沈应文在听到也衙役的报告后,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说道:“可看清楚了?” “大人,卑职别的不敢保证,这眼力,还是信得过的。” 班头这句话倒没有吹牛,他记忆力惊人,见过一面的人,几年之后都不会忘记。 在这京城内,什么人能拿、什么人不能拿;什么事他们能管、什么事他们管不了。 这班头的记忆力,就是第一道屏障。 沈大人估摸了一下,十五六岁的少年,身边有宦官服侍,有锦衣卫和内厂番子随行。 那他的身份,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他虽未见过那少年,但年岁是不会记错的。 沈大人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把状告那朱忠勇的状纸,都找了来!” 身后的幕僚会意,去书房寻找了片刻,拿回来厚厚一叠状纸,都是按照日期摆放好了的。 沈大人瞅了瞅日期,就拿了最近的一部分状纸,转身便走。 幕僚原还纳闷呢,既然带状纸前去,为何又不全部拿完? 但是,他转念一想,马上又反应了过来。 倘若状纸上,告状的日期久了,不就显得他们拖延不办了吗? 这沈大人,当真是浑身都是心眼子! 就在沈大人,带着一帮衙役,浩浩荡荡奔向茶楼拿人之时。 那游击也赶到了五军都督府,朱纯臣乃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可这位都督,今天并不在府衙当差。 游击无奈,又打马直奔成国公府,费劲周折之下,才将小宫爷的事情告知了朱纯臣。 朱纯臣听闻后,大惊失色。 那朱忠勇,虽然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却是他最宠爱的儿子。 在听到儿子竟然闯下这般弥天大祸,朱纯臣也是打马直奔茶楼。 两拨人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到达。 朱纯臣刚跳下马来,就看到王安一脸笑眯眯的站在门口。 他心里原本还抱有的那丝希望,瞬间沉到了心底。 他又如何不认得王安? 那是陪着太子爷身边的! 茶楼里的百姓和说书先生,都发现了情况的不对劲。 他们一个个都不说话,转过头来,望向门外。 朱由校听书正起劲儿呢,看到说书先生停了下来,他也回头望向门外。 朱纯臣瞟了一眼,就在门外跪倒在地,“砰砰”磕起了头,说道:“臣教子无方,以至于他冒犯天威,臣万死莫恕!请皇太孙降罪!” 门外的百姓,不认识朱由校,却如何不认得朱纯臣这衣服。 他衣着红色,胸前的绣得可是狮子!那是当朝二品武将的衣服! 又听这二品大员跪地请罪,百姓们都连忙跪倒了一地。 茶楼里的百姓们,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纷纷找地方下跪,可那茶楼里桌椅板凳甚多,哪里有这许多地方。 是以一时间闹得是乱哄哄的。 朱由校眉头一皱,连忙站起身来,对着百姓们说:“都起来,不用跪了,都起来!” 百姓们却都不敢动弹,朱由校无奈,走上前去,将身边的一个大汉扶了起来。 锦衣卫和番子们,见状,也都伸手去扶那些跪倒的百姓。 朱纯臣却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等百姓们都起来之后,朱由校才觉得松快了些。 他走出门外,将朱纯臣也扶了起来,开口说道:“成国公不必如此,当年朱老国公随成祖靖难,立下了赫赫战功!成祖念及朱能之功,赐为国公,与国荣休!你成国公身份何等尊贵,切莫做这般模样。” 朱纯臣听到朱由校语带嘲讽,连忙又要跪倒在地。 朱由校指着左脸那通红的巴掌印,说道:”这不?这乃是小国公爷赏给我的!“ 朱纯臣脸色变得极其的难看,殴打皇族,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他跳了起来,狠狠一脚就踹在朱忠勇腰间,将这个翩翩公子一脚踹翻在地! 朱忠勇蜷缩在地上,像一只大虾米般,弓起了腰,不住的惨嚎着,溅起满地的尘土飞扬。 朱纯臣脸涨得通红,死命的踹着自己的儿子,毫不留手。 他知道,自己打的越狠,自己的儿子才越能够活下来。 可是,朱由校却指着顺天府尹的仪仗,笑眯眯的说道:”不知者无罪!我不怪他!但成国公这家法,却是执行得忒晚了些!若不然,如今何以国法来治他呢!“ 朱纯臣本想着演一出苦肉戏,把他儿子殴打皇太孙一事糊弄过去。但听到太孙这般说辞,很明显是不愿意在他遇袭这事上大作文章! 因为毕竟不知者无罪! 他相信自己的儿子虽然跋扈了些,但不是傻子,还不至于在太孙亮明身份后,还敢殴打他! 可既然如此,他却觉得事情更加不简单了,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向着未知的深渊滑去…… 第57章 以此一掌,尽收京师民心! 顺天府尹沈应文,分开围观的百姓后,带着身后的衙役们,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说道:“臣顺天府尹沈应文,参见皇太孙!” 朱由校朗声说道:“沈大人免礼!不知沈大人所来何事啊?” 沈应文从地上爬了起来,高高一拱手,朗声说道:“臣接到百姓的状纸,状告成国公府的朱忠勇,为非作歹、奸淫妇女,今已查实!特来捉拿此贼归案!” 朱纯臣一听,却是浑身发抖起来。 ”那真是巧了!我今日微服出游,也遇到此贼正欲行不轨之事,被我所识破。“ 沈应文听完,知道自己将状纸带来,是带对了! 他一扬手中那叠状词,朗声说道:”来人啊!将此贼拿下!“ 身后的衙役们,像捉小鸡的老鹰一样,三下五除二,就将朱忠勇和他的狗腿子们,捆了个结实。 衙役们又从朱忠勇怀里,搜出了他祸害妇女的罪证。 一共有两个锦囊,其中一个里面装着些助性的药物;另一个,则装着些迷药。 朱由校冷哼一声,转头望向一脸死灰的朱纯臣,朗声说道:”成国公是识大体的,如今虽然小国公犯了国法,但我相信,成国公定不会以权谋私,对吧?“ 这番话掷地有声,端的是杀人诛心。 朱纯臣嗫嚅了半晌,低声说道:”皇太孙说的是,臣教子无方!他既干犯国法,自有国法治他。臣绝不敢袒护于他!臣请回避之!臣告退!“ 说完,朱纯臣如丧考妣般,缓缓的走远了。 ”如此,便是最好了。“朱由校点了点头。 沈应文走上前来,说道:”此淫贼所犯之案,俱是侮人清白的案子。臣恐这上告之人数,尚不及其所犯案之万一。若一一查明,势必会给那些隐瞒不报的家庭,带来二次创伤;但若不查明,又于国法有所妨碍。“ 沈大人确实不负其七窍玲珑之名。 他这番话巴拉巴拉一堆,从百姓们的角度出发,很准确的拿捏住朱由校的心理。 他知道,该怎么办这件案子,又不往死得罪成国公府。顺带,还显示了自己作为父母官,对于百姓的爱护之意。 朱由校此刻,与沈大人有着段位上的差距。于是,很轻松的就被他拿捏住了。 看着朱由校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沈大人状着胆子,又说道:”具体涉案人员,当可从他随处中细细询问。但如何找受害者来堂上对峙呢?那些被他侮辱的妇人,若此案未发,或可苟存于世。若再让她们再上堂作证,岂不是……岂不是逼她们去死?“ ”是以,臣以为,当将此案交予锦衣卫南镇审理!那些已告之状,由锦衣卫们悄悄核实。未告之状,拿了人犯口供,也就是了。“ 这番话倒不是推卸主审之责,顺天府衙门,可以说毫无秘密可言。 那些书吏、衙役们,个个都是来自民间的。而这与妇人清白有关的案子,又恰恰是百姓们所乐于见闻的。 若是将此案交予顺天府衙门来审理,不出半日,那些被朱忠勇所玷污的妇人们,将淹死在百姓们的口水中。 沈大人这番话,考虑的十分周到,也颇合朱由校的心意。 他点了点头,说道:”沈大人为民做主,当是百姓之福!但我不宜干涉办案过程,又如何是好呢?“ 沈应文连忙作揖,口称不敢当皇太孙之赞誉。想了又想,他说道:”臣当上一奏本,奏请皇上将此案交予南镇审理。“ 这番话后面没说的意思,朱由校也听了出来,那就是要他以皇孙的身份,劝说皇帝将此案交给锦衣卫办理。 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道:”沈大人放心,我自理会得。“ 沈应文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向着朱由校告退后,锁着那些狗才,便回了顺天府衙门写奏折去了。 百姓们看到以前那个作威作福、无恶不作的坏蛋,被拖死狗一般,拖向了顺天府衙,齐齐欢呼起来,高声的呼喊着”万岁!万岁!“ 朱由校走出茶楼,顿时就受到了百姓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他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也喜欢闹腾,见到此情此景,他又想起了杨延宜那人。 他在开原时,是否跟我一样,享受着这一刻呢? 一念及此,朱由校大声说道:”父老乡亲们!你们可知道杨延宜此人?“ 这几日,杨延宜这个名字,就像后世的天皇巨星一般,占据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所有谈资。 听到皇太孙提起此人,百姓们有的揪起了心、有的目光灼灼的期待着,整个场面是鸦雀无声。 朱由校又说道:”杨延宜,确实是奉了当今皇上之命,建立了天子亲军!他禀公执法,而开原亦为之一新!终有一日,他将率天子亲军,回返京师!而像朱忠勇这般残害百姓之徒,也终将不容与国法、不容于皇上!“ 在百姓们灼灼的目光中,朱由校跪倒在地,对着京城的方向拜了一拜,说道:”乡亲们!你们有何冤屈,尽管前往顺天府衙门去告!我在这里为大家做保,不管牵涉何人,不管所犯何事!” “他顺天府尹不管!国法会管!当今皇上会管!“ 这番话彻底的点燃了百姓们心中的火焰! 前几日,皇上刚下完罪己诏,河南的灾民,就都得到了救治! 浩浩荡荡,装满了粮食的车队,向着河南出发了! 辽东建奴造反的消息传到京师后,粮价一日三涨。 可就在皇上下了罪己诏后,内阁火速安排苏、杭的粮食,装满了一船又一船,发往京师。 又尽散京城的存粮,让百姓们得以衣食。那些囤粮居奇的粮商们,都亏了血本了。 如今天下正气象一新,万历中期那个励精图治的皇上,他又回来啦! 百姓们盼明君,犹如枯禾之盼甘霖也。 如今皇上、太孙皆心怀百姓,又如何不让他们从心底感到高兴? 个别年岁大一些的老人家,体会过万历中期那般盛景的,也跟着朱由校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口中呼喊着”陛下!陛下啊!“ 好不容易告别了百姓后,朱由校已是双眼通红,朱家欠大明百姓久矣!就由我来开始还吧! 在跟李红英说明了情况之后,这个娇弱的女子,听到丈夫因为救了太子全家,而死在贼人的手中,心里是百感交集。 朱由校留下王安和几个小太监,帮助李红英处理王虎的后事,又招太医来给她公公看病。 好一番嘱咐之后,才带着锦衣卫们,马不停蹄的赶回了皇宫。 …… 顺天府衙内。 沈应文将奏折急递给内阁后,又唤来官衙内的一应官员,沉声说道:“如本官所料不差,接下来咱们可有的忙了!一应告假人员,需三日内返回!” “还有,本官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往日与那些官绅勾结,替他们遮上瞒下的,本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自今日起,若再有此类事情发生,本官绝不轻饶!” 底下一名书吏问道:“大人,您这是?” 沈应文背过手去,望着天空,缓缓的说道:“这大明的天,要变了……” 第58章 冰山一角 皇极殿内。 万历皇帝正在跟英国公张维贤、骆养性等人说话。 庞保、刘安两人,在刚入诏狱不久后,就”突发疾病“死在了诏狱内。 万历皇帝在接到张维贤的结案奏折,知道仅存的唯二证人都已身死后,暗自叹了口气,沉默了。 尽管刺客身佩福王府的腰牌,但几乎没人相信,此事会与福王有关。 因为这嫁祸的痕迹,实在是过于显眼了。负责审案的诸位大人们,都是同样的看法。 现在唯二的证人已死,那两个负责打掩护的,就像泥牛入海,再也不见踪影。 如此,只能以刺客身死结案了之了。万历也捏着鼻子默认了。 此时,有东厂的番子,将今日坊市内发生的事情,报告给了万历皇帝。 内阁也及时的送上了沈应文的那封奏本。 在听闻自己的孙子所做的那番事情后,万历皇帝也是哑然失笑。 他将张维贤等人遣散后,留下了骆养性,着他殿外候旨。 朱由校因为在坊市耽搁了些时间,又去了李英红家一趟,所以来的晚了些。 就在他来到养心殿后,万历已经开始看那份内阁递呈的奏本了。 看到孙儿进来后,万历乐呵呵的放下了奏本,嘴里却是责备道:”你啊你,谁让你去大街上断案的?还代人申冤?胡闹!” 可在他看到朱由校脸上那巴掌印后,又瞪起了双眼,将他拉到身边,开口问道:“这就是朱纯臣那个混账儿子干的?他好大的狗胆!” 朱由校连忙说道:“孙儿不怪他,还要感谢他呢!” “哦?这又从何说起?” 朱由校把今天在坊市里说的那番话和百姓们山呼万岁的景象,都说给了万历皇帝听。 最后,他慢慢说道:“孙儿若以这一掌,而将京城民心尽收于我朱家,孙儿又何惜此身呢?” 万历皇帝听完后,也颇为动容。 他抚摸着朱由校的肩膀,缓缓说道:“爷爷老啦!但是,爷爷有一个好孙儿!” 说完,万历又拿起龙榻上那份沈应文的奏报,说道:“所以你就跟沈应文那个老狐狸,把这案子又推给朕喽?” 朱由校眼睛一转,把刚才在坊市对百姓的承诺,又说了出来。 万历听完后,却是哈哈一笑,说道:“沈应文那个老狐狸,接下来可有得忙喽!唤骆养性进来!” 处理完这番公务后,万历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他慢慢的对着骆养性说道:”应顺天府所请,有一件案子要交予你们南镇来办。一应办理,听从太孙之意,你可明白?“ 骆养性连忙跪倒在地,口称遵旨。 眼看着皇爷爷已是十分的疲惫,朱由校连忙告退,跟着骆养性走到了大殿外。 出了殿门之后,骆养性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朗声道:“请太孙示下,那案子要如何处理呢?” 朱由校看着骆养性,面容转冷,说道:“那林云是怎么回事?” “林云?”骆养性完全没想到,太孙会先问这个问题。 他不知如何回答,跪倒在地不敢起身。 虽然他父子俩怀疑杨延宜对皇上有所隐瞒,但其实并无实据。 之前太子殿下更是亲自来到诏狱,带走了林云。好在后来,太子殿下也有任务交由他去办,他也办得十分的妥帖, 这才将林云那事轻轻揭了过去。 现在太孙竟然也有问罪之意! 杨延宜圣眷正浓啊! 他只能跪地请罪,说是听信了谗言,误会了林云。 太孙倒也并没有为难他,见到他这副模样,冷哼一声,说道:“罢了!顺天府那案子,你用心办着……” 说完,着重交代了几句。 骆养性虽然听得战战兢兢,但倒也没敢再流露出别的意思,连连称是。 带人前往顺天府交割人犯不提。 …… 成国公府邸内。 朱纯臣从茶楼回来之后,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样,眼看着都老了很多。 他的管家看出了自家老爷的不快,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来。 朱纯臣看到管家如此模样,知道他必然是有要事,不然不会再这个时候打扰自己。 便将他唤了进来,问道:“何事啊?” “国公爷,那人他又来了,您见是不见啊?” 朱纯臣心底一颤,显得有些慌张。 他似乎在谋划着什么大事一般,赶紧左右看了看,并无旁人。 思索了片刻之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咬着牙说道:“见!请他到书房去!别让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管家点了点头,便下去了。 朱纯臣坐了一会儿,刚想起身去书房,却又来到盥洗室,仔细清洁了面容,又换了一套居家常服。 看着铜镜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朱纯臣的眸子慢慢的变得阴冷起来。 书房内,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正端着茶小口的喝着。 朱纯臣进来一看后,在心底冷哼了一声,开口说道:”今天来见本国公,有什么赐教啊?” “不知道我的提议,国公考虑得如何了?上次会面,我说过。我会让国公看到我们的能力!” 朱纯臣又左右看了看,着实有些慌张。 他小声说道:”事情都办砸了!你们有什么狗屁能力!“ ”你们有句古话说的很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整个儿大明,想要办成这件事的,怕是只有我们了吧!“那人不以为忤,慢慢的说道。 朱纯臣倒没有再出言反驳,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人。 那人端起茶碗来,小口的喝了一口,说道:“国公爷,如今这从龙之功,唾手可得!你岂无意乎?” “从龙?我已经贵为当朝国公了,他能给我什么?封王吗?” 那人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收到线报,小公爷,已经被投入诏狱。你这国公爷,怕在皇上心里,什么都不是吧!” “什么?诏狱?!” 朱纯臣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脸上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 他想了许久,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如果你能救得我儿子,我便同意跟你们合作!” 那人沉吟片刻,缓缓摇头说道:”没人救得了他。“ 朱纯臣坐了回去,他还对儿子的出狱抱有一丝的希望,准备联络一下熟人,再想想办法。 于是,他缓缓说道:”除非你们能救我儿子一命,不然咱们不用继续谈了。“ 说完,端起了面前的茶碗。 那人点了点头,戴上兜帽便准备离开。临走时,那人回头,露出兜帽底下的一缕金发。 他缓缓说道:“朱纯臣,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是你需要我们,而不是我们需要你。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59章 枪出如龙! 诏狱内。 骆养性看着五花大绑的朱忠勇,开口说道:“怎么这么不懂事?这可是小公爷!还不快快给松绑了?” 手底下的锦衣卫们,互相望了一眼,走上前给朱忠勇松了绑,又扶着他坐到了凳子上。 一路上,朱忠勇那个吓的呀,几乎没缓过神来。 尤其是来到了这诏狱之后,他几乎认为,自己已经死定了。 可如今,见到这骆养性执礼甚是恭敬,以为是自己的父亲打点过了。 于是,他喘着粗气,说道:“我……本小公爷记住你今日之情了!来日必有所报!” “小公爷不必客气,不知你有什么要求没有?我这里阴暗潮湿了些,怠慢了!”骆养性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朱忠勇愣了一会儿,确实是觉得浑身不舒服。尤其是裤子。刚进诏狱的时候,一个没忍住,尿了一裤子。 现在冰冷潮湿的很是难受,但要在这诏狱进行洗漱,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 于是,他试探着说道:“不知可否让我洗漱一番,换一套衣服?” 骆养性几乎要笑出声音来,他眼睛眯成了月牙儿,说道:“本官也正有此意,来人啊!准备澡盆、热水,服侍小公爷洗漱!” 朱忠勇看着那些锦衣卫们,又忙活起来。两人抬过来一只木制的澡盆,又有人将一桶一桶的热水倒在了里面。 整个诏狱水汽氤氲,午后的阳光照射在那水雾上,竟尔显现出一道彩虹。 朱忠勇看着他们又往澡盆里撒着些花瓣,甚至还拿来了一小瓶带着花香的精油! 他几乎被感动了,脱下衣服,泡进了热水里面,发出一声舒服的吐气声。 因为大家都是男人,所以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骆养性看着朱忠勇的模样,缓缓说道:“小公爷,你的那些伴当,确是留不得了,请小公爷见谅!” 朱忠勇头也没回,说道:“那些狗才死了也就死了,那就有劳骆镇抚使了!” “不敢当!”骆养性使了个眼色,身后几名锦衣卫会意,来到了隔壁的牢房内。 不一会儿,隔壁的房间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过了盏茶时分,一名锦衣卫手拿着一叠状纸,递给了骆养性。 骆养性接过一看,眼角直跳了起来。 朱忠勇那些伴当,有的还没等上刑,就将自己主子干过的那些破事全部抖落了出来。 锦衣卫们,又让他们相互印证,凡是有回答有出入的,就互相扇乎嘴巴子。 在几人都打肿了脸后,供词也基本完整了。 这位风度翩翩、身份尊贵的小公爷,仅在京师一地,就祸害了一百七十五名妇人! 其余的地方、尤以苏州、杭州为最! 这一张张状纸,却哪里是状纸了?! 分明是一张张沾满了眼泪、写满了屈辱的催命符! 骆养性终于有那么一丢丢理解杨延宜了。 他面容转冷,将状纸收好,想了想,又觉得不妥。 用放置在桌上的油灯,将状纸点着了。 朱忠勇本来也是一脸惊慌的看着那张状纸,他也听到了隔壁传来的痛呼声,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而这张状纸,又意味着什么。 在看到骆养性,竟然将状纸一把火烧掉之后,他也是从内心底里,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并在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出去了,以后再玩的时候,可不能再留活口了。 骆养性将那状纸烧完之后,问那锦衣卫道:“那些人都处理了吧?” 说完,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锦衣卫点了点头,说道:“都处理干净了。” 朱忠勇连连点头,说道:“洛镇抚使对我成国公府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他日必将有所回报!” 骆养性再没有兴趣跟他演习,对着锦衣卫冷冷道:“这是上面的意思,今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关于受害人的一切,万不可透露半句!不然提头来见,明白了吗?” 那锦衣卫听完后,慎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骆养性又转头望向朱忠勇,眼里玩味的意思几乎要溢出来。他轻声说道:“何待来日呢?今日便回报了吧!” 说完,一抖身后的披风,转身离开了监狱。 接下来的活动,以他的身份,实在是不宜旁观。 监狱外面,十几个精壮的汉子,大冷的天儿,还穿着些单衣。 他们身上的肌肉高高的隆起,青筋如同蚯蚓般,爬满了胳膊。 在看到骆养性后,那些人齐齐的施了个礼。 骆养性冷笑一声,说道:“有劳你们了,进去玩吧。玩儿个痛快!” 那些汉子双手抱拳,齐声喝道:“得令!” 在看到骆养性离开后,那些汉子猴急的就蹿了进来。 朱忠勇看到锦衣卫们都撤了之后,又咂摸着骆养性的话语,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十几个精壮的汉子冲了进来,用一种熟悉的眼光望着他。 平常,他都是以这种眼光,望着那些昏睡的美人儿的。 他感觉屁股上的肉有些发紧,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你们是谁?想干嘛?“ 那些汉子一愣,齐声哄笑了起来!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齐齐开口调笑道:”想!“ 不带朱忠勇有所反应,其中一人走上前来,一把将朱忠勇从浴盆里拎了起来。 另外几人迫不及待一般,手拿着浴巾,就开始擦拭他湿漉漉的身体。 朱忠勇此刻觉察到不对劲了,他剧烈的挣扎起来。 但是,他发现一个很悲催的事情。 那就是,他越挣扎,那些大汉似乎越兴奋! 片刻之后,一声痛呼声响了起来。 ”你们!你们竟然敢……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小公爷!“ ”兔 儿爷咱玩得多,小公爷倒是头一遭!您受累,小的很快就好了!“ 监牢想起了肆意的调笑声和”啪、啪“的水花声! ”哎,你摁着他一点!“ ”都怪你!涂抹的那个是什么,我拿不住他!” ”你是不是傻?你卸下他的胳膊,不就拿住了吗?“ 这时,几声”咔嚓“脆响声,朱忠勇双臂都被折断,晕死了过去。 身后还有十几个精壮的大汉,目光灼灼的盯着朱忠勇。 个个枪出如龙! 第60章 魂兮归来 挺击案,几乎没有在大明掀起一丝波澜,就在有心者们的安排下,迅速甚至有些草率的结案了。 那些死在了这场案子中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他们的家人都得到了朝廷丰厚的赏赐。 前去交割银两的小太监们,看着那些拿了银两而欢天喜地的家属们,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悲凉。 但凡还有条活路,谁会送孩子进宫呢? 在他们\/她们进宫的那一刻,可能就已经死在了家人的心中了吧。 如今,还能得到这样一笔天外之财,所有人都很满意。 但李红英,她很不满意,她固执的拒绝了朝廷的赏赐银子。 她说:丈夫是一名军人,军人可以战死沙场。但军人的命,是不能用银两来衡量的。 那不应该叫赏赐…… 丈夫的尸体早已经领了回来,停灵在家里,今日已经停满了七天,即将举行葬礼。 公公在太医的治理下,情况有了些许的好转,但是不多。 公婆两人,几乎整日整夜的坐在院子里,望着门外那棵没有了叶子的枯树,一句话也没有。 柔弱的女子,将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两人的婚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就仿佛他还会回来一样。 门上贴着的喜字,已经褪去了大红色,显现出惨白色来。 丈夫身前的好友,那几名锦衣卫,也似乎将这里当成了家似的,天一亮,便来到了这里,很晚才各自回去。 李红英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甚至都不敢看他们一眼。 虽然这样是不对的,但是她怕自己会不可抑制的想起丈夫。 那个每天当值完,都会给她带一些坊市上的小玩意的丈夫。 有时候是一支桃木发簪、有时候是一些油炸的小吃食。 夫妻两个你一口、我一口的躲在房间里,将那油炸的吃食吃完。 因为她一年多都没有怀上孩子,所以公婆两个都很急。那些油炸的食品据说她是不能吃的,可是她喜欢吃。 但他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因为她喜欢,所以丈夫都会偷偷带给她。 那个人已经躺在大堂里了,再也没有人给她带这些小吃食了…… 王安带着宫里的人,很早就来忙活了。 他们布置着灵堂、搭建着棚子,又在院子里摆开桌椅板凳,准备做宴席。 请来吹鼓手们,在门外吹奏着哀乐。 李红英只觉得很烦,她不喜欢这样的闹腾,因为丈夫喜欢安静。 她也没有给那些宫里来的人任何的好脸色,因为他们欠她的。 一个人的身份究竟要贵重到什么地步,才值得另一个人心甘情愿的为他去死呢? 她木然的蹲坐在灵堂内,身边躺着她的丈夫。 门口似乎来了很多人,他们带来了许多礼物,摆得整个院子到处都是。 可是,她却一个都不认识。 公婆在招待着他们,他们说着些没营养的话,公婆还陪着掉几滴泪来。 她不会哭的,泪已经流干了。今天王虎会回来,他喜欢看她笑。 所以她不能哭。 他们似乎完成了工作似的,三三两两现在院子里,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这时,门口变得嘈杂了起来,似乎有什么大人物来了一样,他们纷纷跪倒在地。 一个一身黑色布衣的青年,缓缓的走进了灵堂。 他看着李红英,一脸的愧疚。 李红英,从那一刻开始,就明白了,丈夫为何会为这样的人,心甘情愿的去死。 他怎么可能会来? 但他竟然真的来了! 那青年从案台上拿起三支香,点燃后刚要插在香炉里。 身边的王安突然蹿了出来,低声说道:“主子,于理不合呀!” 朱由校理都没理他,一个长揖到地,又将那三支香稳稳的插在了香炉里。 他看着李红英,声音很轻很轻的说道:“红英姐,我知道是我们欠你的。我要说的是,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李红英终于等到了她要的东西,她很高兴,这人没有提赏赐、也没有提赔偿。 她告诉自己,不能哭! 但是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淌着。 遗体瞻仰结束后,丈夫就要被放入棺材中,埋到地里,两人再也不能得见。 她扭过身去,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击倒了她,这几日透支的身体再也扛不住,就此昏厥了过去。 “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 王安带着几个太监们,将昏厥过去的李红英抬回了房间。 赵虎、林云他们四个锦衣卫,在礼仪太监的指引下,将王虎埋到了地里…… …… 办理完王虎的丧事后,骆养性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里,摆下了一桌宴席,宴请林云、赵龙等四人。 从开原回来了五个人,如今只剩下四个。 林云不知道这位上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兄弟四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赴宴再说。 等四人到达酒楼时,却发现骆养性早就到了。 他父亲乃是锦衣卫的指挥使,管居三品。 由于底下的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北镇抚使通通暂缺。 这也是万历晚期明朝官场的一大特色,六部堂官尚且不齐,何况锦衣卫呢? 骆养性身为锦衣卫南镇镇抚使,已经是锦衣卫的二号人物了。 就连杨延宜,都差着他好几级。 让上官等待,没有这样的道理。 即便与他有些龃龉的林云,也加快了脚步,迈进了酒楼内。 骆养性面色颇为和蔼,毫无上官的架子,让他们一一就坐后,又留神听楼下大堂里说书。 说的还是那老一套,只是从茶楼换到了酒楼,受众变了,但内容却大差不差。 骆养性听完后,在自己的面前放下三只酒杯,一一斟满了酒。 林云他们四人,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耐着性子等待着。 却只见骆养性端起面前的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将三杯都喝了个干净。 他白皙的面皮霎时间变得通红,因酒气翻涌,脸上也显露出痛苦之色来。 他将酒杯放在桌上,开口说道:“前日里,本官跟林小旗发生了一些误会。本官自知理亏,差点害了林小旗。在这里自罚三杯,以示赔罪之意。” 林云与其他几人对望了一眼,连忙起身说道:“不敢当!卑职怎敢责怪于大人!” 骆养性伸手摁住他,又端起了酒壶,作势要往自己酒杯里倒酒,开口说道:“大家同属锦衣卫,都在一个槽子里吃饭。若林兄弟还这般见外,那我只能再自罚三杯了!” 众人见他不似作伪,也纷纷陪了一杯。 很快,在酒场老手骆养性有意逢迎下,酒桌上的氛围热闹了起来。 骆养性又跟他们谈起了,杨延宜在开原做的那些事,是一脸神往之色。 酒宴过半后,众人才感彼此关系缓和起来。 林云趁机请命,他还要带着这四名兄弟返回开原,希望骆镇抚使能批准。 骆养性自无不准之理,当下就谈定了,今日就去领取勘合。 他甚至还表态,如果不是朝廷还有些事情需要他操持,他都想去开原看看。 四兄弟听闻,却是莞尔一笑。 酒宴过后,四兄弟办完手续后,也踏上了返回开原的路。 于此同时,熊廷弼也终于赶到了京师…… 第61章 重铸大明血性! 将时间拨到九日前。 开原城内。 杨延宜献计,以开原城门的控制权作为赌注,骗得了城下攻城的建奴军队和城外以逸待劳的四百精锐骑兵-巴牙喇的入彀。 投掷手雷-这个跨越了时代的发明,第一次在大明朝展现了它恐怖的威力。 十数米长、五六米宽的城门洞,以及城内、城外的一大片区域,现在都已化为炼狱一般的存在! 近千名精锐建奴士兵,人马俱碎,以糜烂的血肉,为这场夺门之战画下了句号。 尽管城外的建奴失去了近千精锐,但他们却依然牢牢占据着有利形势。 开原明军赖以防守的城门、以及门洞,也在这场猛烈的爆炸中,彻底损毁。 只是因为天黑,建奴不清楚明军的虚实,又不知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是何物。 但他们却清楚的看到了,在那场爆炸后,近千名士兵几乎瞬间消失了…… 战场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可城内马林却清楚的知道,只待天明后,建奴将发现东门已经彻底失守,而开原亦将迎来覆灭。 城外的建奴尚有五万之巨,城内的守军,却只有七八千人。 其中大部分,还是以前的军户。他们拿起锄头,就是军官们的佃户。 但拿起枪炮时,却又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好在杨延宜在看到那血红色的冰块后,想到了办法。 但是,要实行他这个办法,却必须拿出更强硬的态度,来面对城外的建奴游骑。 不然,未及天明,建奴就将发现明军即便全歼了城下的士兵后,却依然没有派出任何的部队,来打击他们的游骑。 这很不正常! 杨延宜那句“能则示之以不能,不能则示之以能! 彻底的打动了久经沙场的马林。 越是现在拿建奴没办法,就越是要在这个时候,狠狠的揍他们一顿! 不然,哪怕建奴发起小规模的试探性攻击,都会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在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马林召集了众将后,开门见山道:“杨监军大人发明了一种叫做竹筒雷的东西,可惜本将低估了这武器的威力,导致使用过多,现开原城门楼已经塌陷,无法修复。” 众将士皆是无比震惊! 他们在负责在另外四门值守,听到东门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过后,都派员进行过询问。 不久后,建奴大营鸣金,全体建奴亦皆尽退兵。 他们的人回复说,东门已成齑粉,遍地满是血肉尸骸! 现在,这竟然是那年轻的杨监军的杰作?! 听到东门已失,但建奴不但没有大举进攻,反而退兵的消息。 众人的反应都颇为精彩起来。 自从在萨尔浒战败后,朝廷一直没有给出对于他们这些败军之将的处理措施。 很明显,保住开原城,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现在东门竟已不可守,那他们的命运将可想而知。 马林没有等太久,随即说道:“杨监军已向本总兵做出保证!若我们尽歼开原城外,那两千建奴游骑,他今夜必将重铸东门!” 于化龙副将开口说道:“总兵大人,末将从军二十余年,从未听说有人可以一夜筑城的。总兵大人……” 马林冷哼一声,打断他道:“本将从军五十余年了,也从未听说过这竹筒雷制作之法!可本将今天亲眼见识到了!” 众人见到有总兵大人为杨延宜作保,倒是再没有多说什么。 一名游击问道:“总兵大人,建奴那四百巴牙喇,可不是易与的!卑职担心……” “那四百巴牙喇,在东门已尽成齑粉矣!” 众人听完后,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可没少受那巴牙喇的凌辱,那么变态的四百精锐骑兵,竟然都死在了东门? 于化龙显得颇为所动,连忙开口说道:“杨大人那竹筒雷如此犀利,我军若是能够多加制造,又何惧那区区建奴?” 马林摇头说道:”那竹筒雷制作之法,本将也不甚了然。但据杨监军所说,一晚上的时间是完全不够用的。“ 于化龙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本将准备亲自带兵,冲击建奴游骑!尔等麾下亲兵,有愿随本将出战者,先赏银五百两!战死者,再赏银一千两!“ 底下的将领皆尽哗然! 此时大明的军户,月饷为一两白银,也就是每年约十二两。 就这,还已经有块一年,没有发过饷银了。 五百两,是什么概念?约等于一个士兵,四十年的饷银! 而战死者,更有千两纹银作为安家费! 将领们虽然看不上这点钱,但是对于苦哈哈的大明士兵来说,这几乎是他们一辈子都赚不来的财富。 很快,马总兵的军令,就在开原传递了下去。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很快就有近八百人自愿报名,参加这场突袭。 马林又将报名队伍里的老弱剔除掉,还剩近五百余。 杨延宜已着人,将周氏的家财尽数抬了出来。 几十口大箱子,摆满了一地,里面装的都是白花花的现银。 马林见到队伍集结,开口吼道。 ”家中独子者,出列!“ ”家有妻室,而未得子嗣者,出列!“ ”兄弟同在阵中者,弟出列!“ 从阵中,又走出来近百名士兵。 剩余的四百名士兵,排好了队伍,领取了属于他们的那五百两白银,并一一登记了姓名籍贯。 古制十六两为一市斤,这五百两白银,也就是十五公斤多一点。 他们将那包裹着银子的袋子,交给了自己的家人,又在家人含泪的注视下,回到了阵中。 这些士兵,都是将领们的亲兵,跟大明的军户有着天壤之别的。 他们是开原仅剩的精锐。 马林亲自带队,又搜罗了开原全部的战马,凑齐了四百余骑。 临行前,马林的杀手锏也紧赶慢赶制作完成。 由于颗粒火药制作周期长,仓促之下根本来不及完成。 杨延宜让他的匠户营,用普通的火药,赶制了一千多枚竹筒雷,交给了马总兵。 马林将骑兵分为两部,其中一部,由李二狗率领,约两百余骑。 他们这部分骑兵,也是集中了全开原的甲胄,打造出来的重甲骑兵。 人、马皆批重甲,人手一柄三眼火铳。 另外,马林部则皆近佩戴长枪长刀,仅佩轻甲,以为机动。 四百余骑,打着火把,缓缓的走出了开原城,在城外列队。 而对面的建奴游骑们,也在建奴首领的呵斥声中,完成了整队,约有四千余骑。 杨延宜知道,自己还没有率领骑兵作战的经验。手底下这八百士兵,也刚刚完成从百姓到士兵的转变,还远称不上精锐二字。 以四百对四千! 整整十倍的差距! 纵观晚明军事史,明军能以野战胜过建奴的,屈指可数。 能在如此巨大的兵力劣势下,还敢于与建奴野战的,仅此一回! 这一仗,那些从萨尔浒惨败下逃回开原的明军们,终于打出了属于他们的血性!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第62章 大明男儿,冲锋! 看着对面军容整齐的建奴骑兵,马林将李二狗呼唤了过来,交谈了片刻。 两人分别之时,李二狗却是仰天大笑而去。 那一千多余竹筒雷,也都尽数交给了李二狗的重甲骑兵们。 而那些重甲骑兵,也在出战前,就详细了解了这竹筒雷使用之法。 随着马林一声号令,二百余骑重甲骑兵,向着三百步远的建奴骑兵阵营,缓缓的跑了起来。 对面建奴阵营反应也极其迅速,他们的阵营也迅速分了开来,中军约有四百余骑,其余的则分队列置两侧。 建奴有着丰富的经验,来应对这些重甲骑兵。 因为马力支撑不了重甲骑兵反复的冲锋,只需要避开最锋锐的第一波攻击,分散开来不给他们冲散阵营造成混乱的机会,在重甲骑兵冲锋一到两个波次后,马力不济的他们将彻底沦为羊圈里待宰的羔羊。 马林脸上神色凝重,建奴的变阵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李二狗作为从一名军户逐渐成长起来的将领,他有着非常丰富的作战经验。 这也是马林敢于将这个任务交给他的原因。 李二狗带着这两百余骑,催着马不紧不慢的往前小跑着。 他也知道,他只有一次冲锋的机会。 眼看着即将到达火铳的射击距离,他高喊一声:”点火!” 那两百余骑,都各自点燃了手中三眼铳的火门。 “弃火把!” 随着一声令下,如同火龙一般的骑兵们,纷纷扔掉了手里的火把,只剩下火铳火门上微弱的火光。 随即,耀眼的火光炸裂开来,伴随着沉闷的轰鸣声,响彻大地! 明军的三眼火铳,三个火门之间以药绳链接,一次点火,便可以发射三次! 此起彼伏的火铳轰鸣声,在建奴阵营前方骤然响起! 建奴中军那四百余骑,顿时就有数十人从马背上摔倒下来!其余的建奴士兵极力的约束着胯下的马匹,原本整齐的阵营,也出现了些许散乱。 可急促的几次火光闪过之后,这支重甲骑兵,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只剩下迫人心弦的马蹄声,犹如鼓点般,敲击在心底。 建奴也连忙用弓箭还击,可重甲骑兵们丢掉了自己的火把,失去了目标的建奴们,箭雨造成的伤害极其的有限。 李二狗扯着嗓子,从喉咙里喊出来一句话:“全速前进!” 马蹄声的节奏骤然加快! 中军那四百余骑建奴骑兵,在首领的呵斥声中,也向着斜前方奔驰着,准备避开这一波冲击,绕到重甲骑兵的侧后方去。 可丢失了目标的他们,仅能够通过声音,大概的辨别这些重甲骑兵的方向。 李二狗也看到了建奴中军骑兵的阵型发生了变化,他冷笑一声,轻喝道:“重甲骑兵,全体冲锋!” 喊完之后,竟然方向丝毫不变,朝着远方的建奴大营直奔而去! 你们不是要避开我吗?那我就选一个你们避不开的目标来攻击,等你们来找我! 凭而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重甲骑兵,冲锋! 建奴们也慌了神,他们没想到,这些重甲骑兵竟然如此大胆! 仅两百余骑,竟然敢朝着越几万人的大营进行冲锋!? 但他们的首领不敢赌,莫说这两百骑了,若是让一骑突入努尔哈赤的大帐附近,再丢出那种可怕的武器,那他们这四千余人,又该如何自处? 首领厉声高呼了起来,左侧的建奴轻骑们,也纷纷开始动了起来! 绕了一个大弯,从侧面突击,像一把尖锐的刀子一样,直直插向这两百余骑的腰间!势必要将他们拦下。 右侧的骑兵队伍们,绕了一个小弯,直直的面对这重甲骑兵。 不得不说,建奴首领的应对非常毒辣! 右侧的骑兵部队,已经估算好了距离,他们牢牢的挡在大营之前。 若这只重甲骑兵不改变方向,那他们也不会有充足的马力,突破这近两千余骑兵的防守! 若他们改变方向,那消耗的马力只会更多,他们也只会更快的失去抵抗力! 接下来,不管如何,他们都将面对一支马力不济的重甲骑兵。 而包围他们,已经成了必然的局面。 马林借着建奴的火光,也看清楚了重甲骑兵目前的 形式。 他紧紧的咬着牙齿,等待着那关键的时刻。 李二狗却像是对自己的遭遇毫不知情一样,卯足了劲儿,向着前方不管不顾的直冲过去! 很快,他们就与迎面而来的建奴骑兵交上了手! 一阵箭雨,朝着他们便射了过来。 重甲骑兵们,用手臂挡着自己的眼睛部位,直愣愣的往前冲着。 身后不停的响起大明士兵的痛呼声,也有十数人陡然坠马,甚至还来不及呼喊,就被身后的重甲骑兵踩踏在马蹄之下…… 李二狗用左臂遮着眼睛,右手高高的扬起手中的三眼铳! 面前一个建奴骑兵,手里拿着一根锋利的草叉,向着李二狗的前胸,一下子就捅了过来。 李二狗不闪不躲,当头就是一棒,狠狠的敲击在那建奴的头上! 只听到“咚”的一声闷响,那建奴骑兵的头颅凹下去一大块,整个人一下子就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他身后的重甲骑兵们,也奋力的跟建奴搏杀着。 仗着自己全身覆盖的厚重战甲,建奴手中的武器一时半会很难对他们形成伤害。 但他们冲击的势头,也不可避免的慢慢停滞下来。 从左侧绕过来的建奴骑兵,已经在他们的身后,发起了冲锋! 这两百余骑,瞬间被建奴合围,淹没在建奴阵营中…… 城头上的杨延宜,比谁都要紧张。 因为,他也知道,这四百骑兵,已经是开原仅剩的精锐了。 如果这一战大明失败了,那建奴今夜攻城已成定局。 整个开原男女老幼,将彻底覆灭! 他看着李二狗那两百余骑,如同直捣黄龙的孤胆英雄般,很快就消失在建奴的阵营中…… 马林的心,也渐渐的沉了下去。 他双手紧紧的勒住缰绳,指关节都已经发白了。 他这两百余骑不敢动,也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 现在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二狗率领的这两百多大明好男儿陷入包围中。 除非那个时刻的到来…… 深陷包围的重甲骑兵们,几乎是用自己的生命,以建奴大营作为目标,强行改变了建奴的打法。 也让他们陷入在建奴骑兵的包围中。 马林目不转睛的盯着建奴包围圈的中心,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而李二狗他们,也没有辜负马林的期望。 建奴阵营中央,亮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火光,仿佛萤火虫一样,是那么的微弱,仿佛很快就会消失在这寒冷的冬夜。 很快,更多的火光也亮了起来,它们连成了一片星星的海洋! 犹如燎原的星星之火一样,剧烈的爆炸声,在建奴阵营中央,再度响起! 马林已是老泪纵横,他扯着嗓子喊道:“大明的男儿们!冲锋!” 两百余轻骑,义无反顾的跟在六十多岁的马林身后,向着四千名建奴骑兵发起了冲锋! 第63章 大胜建奴! 四千余建奴骑兵瞬间炸开了锅。 位于包围中心的那四百多名骑兵,他们身下的马匹受到爆炸声的惊吓和竹筒里塞的那些小石子的溅射攻击,四蹄不停的在地上拼命踢腾着。 马上的骑士极力的控制着战马,却丝毫没有效果。 由于这批竹筒雷不是用颗粒化的火药制成的,燃烧效果并不是很充分,爆炸的威力,也比炸在东门那批的小了很多。 即便如此,当这些可投掷的爆炸物,第一次在他们头顶炸裂开来时,那种震撼,却依旧让建奴们胆寒。 犹如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在阵营中央发狂奔腾的四百多匹战马,瞬间在战场上肆意狂奔了起来。 而整支建奴骑兵部队,也彻底陷入了混乱中。 不停的有建奴骑兵被坐骑甩下马来,又在无数战马的铁蹄下,化为肉泥。 其余的建奴骑兵,再也顾不得了,纷纷扔掉了手里的武器,双腿紧紧的夹住马腹,双手死死的拉住缰绳,不让自己掉下马来。 整个阵型全都乱了套,就在这时,马林率领的两百余骑轻骑兵,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刺入黄油般,将整个战场狠狠的贯穿! 马林率领两百余骑轻骑兵,在战场中肆意冲杀,一阵冲杀之下,阵斩建奴两百余名! 更多的建奴骑兵,在发狂的战马背上,四散逃离了战场。 一里外的建奴大营内。 中央一座最大的帐篷内,灯火通明。 营地前的努尔哈赤扔掉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沉声说道:“鸣金!后军变前军,前军五千长枪手、五千弓箭手,以为阻击,缓缓后退!” 片刻之后,十数匹骑兵,将努尔哈赤的命令传递了下去。而激烈悠扬的鸣金声,也在建奴大营内响了起来。 马林带着部下尽情冲杀了一阵后,看着战马已经稍显疲惫,没有再下令攻击撤退中的建奴大营。 建奴不明白自己还有没有后手,他们惧怕的是那些能从天而降的爆炸物。 如果自己真的向着那严阵以待的建奴大营发起攻击,那自己这两百余骑,将彻底交代在这里。 所以,他在整理好队形后,果断选择了远离战场的一股人数较多的骑兵,再度发起了冲锋! 此时不扩大战果,更待何时? 开原城头也发起了阵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建奴退兵了!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杨延宜见状,立马带领八百新军,浩浩荡荡的出了开原城。 他们的目的不是跟建奴作战,而是打扫战场,并试图挽救那两百余重甲骑兵。 新军们分为二十多个小队,跟着自己的长官,在遍地尸骸的战场上奔跑着。 他们中有许多人面色惨白,更有甚者,不顾一切的趴在旁边呕吐了起来。 只有真正上过战场、见识过死亡、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士兵,才能被称为精锐。 在队长的带领下,新兵们一边打扫战场,一边对着重伤的建奴进行补刀! 他们在队长的呵斥声中,一个个红着眼、咬着牙,狠狠的将手中的长枪,刺向了那些建奴伤兵们。 弥漫在战场中央的硝烟终于散去,而最中心的位置,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圆。 两百余重甲骑兵,用自己的生命,搅乱了四千建奴骑兵。 而他们位于爆炸物正中央,受到的伤害也是最大的。 杨延宜着人将伤兵们搀扶起来,两个扶着一个,便往开原城里面走。 走到门口时,门口的百姓们见状,也自发的跑到战场中央,将那些或重伤、或已战死的重甲铁骑们,抬了回来。 其余将领们,也自发的带领手下的军队,开始清扫战场。 毕竟带甲建奴的首级是可以领功的! 而建奴的兵器、马匹等也是非常值钱的战略物资。 经过清点后,在战场上因马群受惊,践踏而死的建奴就有七百多人! 马林奋力冲锋杀,又杀了两百多个。 仅此一战,阵斩建奴约千余名! 将领们在看到这个战报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还不算此刻城门内外那些被踩踏在脚底下的那一千多肉泥…… 只可惜的是,大明重甲骑兵,也几乎接近全军覆没…… 突然,有清扫战场的士兵呼喊着:”他还活着!” 杨延宜推开众人一看,门板上躺着的正是重甲骑兵的指挥-李二狗! 他满头满脸都是鲜血,口中、鼻子、甚至耳朵里,都汩汩的往外冒着血。 杨延宜一个健步上前,手仅仅的握住李二狗的手。 李二狗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断断续续道:“杨……杨将军,你……你很厉害!但……但我们兄弟……也……也他妈不是孬种!” 杨延宜连忙点头,沉声道:“你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好样的!你先别说话了,军医!军医呢?” 李二狗剧烈的抽搐起来,似乎喘不过来气。 还没等到随军郎中上前,李二狗嘴里冒出血沫,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这个一身毛病,吃饭不给钱,还打伤店家的兵痞,也确实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杨延宜缓缓放下他的手,眼里满是不忍。 但他强迫自己,必须要习惯,习惯承受这一切。 随军郎中这时才匆匆赶到,他一搭李二狗的手腕,摇了摇头说道:“他走了。” 周围的士兵们,都是双眼通红,有的还掉下泪来。 百姓们中的那些妇孺们,早已哭倒了一片。 他们很清楚,这些人是为了保卫他们而战死的。 杨延宜缓缓的放下李二狗的手,刚准备起身,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猛然跪倒在李二狗的身前,死命的扒着他身上那厚重的铁甲。 身后一名游击见状,实在忍不住,上前一脚踹在杨延宜身上,怒喝道:“杨大人!他已经战死了!你就算要回收甲胄,是不是也要等一会啊!” 杨延宜被他一脚结结实实踹在腰上,有些岔气。 身后的锦衣卫们虽然也是神情复杂,看到上官竟然当众扒掉一名战死的将领的盔甲,但有人袭击自己的上官,却还是站了出来,牢牢控制住了那游击。 身边的士兵们,也有几个跃跃欲试,想着上前阻止杨延宜的。 更多的,则是带着仇恨的目光,望着他。 那游击双臂被锦衣卫们夹住,嘴里还兀自吼叫个不停:“杨延宜!你还有没有人性!你还是个人吗?我草你妈的!“ 第64章 不准你死!我说的 趴在李二狗身边的杨延宜,被那愤怒的游击一脚踹飞。 他回头望了一眼,也没管那游击,捂着腰,示意锦衣卫们帮他脱掉了李二狗身上沉重的甲胄,又将那甲胄扔在了一边。 那游击见状,骂得更凶了。 身边的士兵们,也带着仇恨的目光,望着杨延宜。 杨延宜却不管不顾,他跪趴在李二狗的胸膛上听了一会儿,张开嘴嘶吼道:”水!毛巾!“ 身边有机灵的锦衣卫连忙从城头舀过来一瓢水,递了过来。 杨延宜接过那瓢,仔细的清理着李二狗口腔里的血液。 他用手指撑开了李二狗的嘴巴,由伸手在他嘴里,掏出来一大块血块,扭头嘶吼道:“毛巾!毛巾呢?” “毛巾那是什么?”身边的人讶异了,他们没听说过这东西。 杨延宜慌乱之下记差了,这个时代没有叫做毛巾的东西。 那游击也停止了挣扎和谩骂,因为就是头猪都能看出来,虽然还不知道杨延宜是在干嘛,但他的目标显然不是为了那身甲胄。 可李二狗,他不是死了吗? 他红着眼睛,不错眼的看着杨延宜,但又不敢再上前打扰他。 杨延宜扭头望了一眼,见到没人回复他,一把扯开了身上的布衣,擦拭起李二狗的口腔和鼻腔来。 在将那些粘稠的血块清理干净,将又将李二狗的头侧向一边,跪坐在李二狗的腰间,开始按压他的心脏。 按照后世学习的心肺复苏术,按压三十次胸膛,做一次人工呼吸。 在他俯下身体,捏着李二狗的鼻子,毫不犹豫的将嘴巴凑了上去后,现场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卧槽!这么基情的吗? 他竟然真的亲了上去? 杨延宜将胸口的气全部都吹进了李二狗的胸腹间,眼看着他的胸膛鼓了起来。 他又开始按压李二狗的胸膛,按压了大概有十好几个循环。他已经累得汗流浃背,感觉自己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杨延宜奋起最后一点力气,按压着李二狗的胸膛,嘶吼着说道:”老子不准你死!你给老子起来,听到没有?!“ 昏死过去的李二狗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将一大块血块咳嗽出来,继而剧烈的咳嗽起来! 看到死而复生的李二狗,原本将他们围住的众人,霎时间退出去十步开外·! 诈尸了? 连死掉的人都可以被救活,他还是人吗? 看到李二狗剧烈的喘息着,已经恢复了呼吸后,杨延宜用袖子胡乱擦干嘴边的血迹,嘶吼道:“郎中!郎中呢?” 一位抱着药箱的郎中,畏畏缩缩的走上前来,搭了一下李二狗的脉搏,又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开口说道:“救活了!真的救活了!” “快,来人将他抬走!”周围的士兵们,连忙上前抬起还处于懵逼状态的李二狗,跟着郎中便走了。 周围的众人,都是不敢置信的望着杨延宜,就像望着鬼一样。 杨延宜见状,立马大声怒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赶快查看一下其他兄弟!” 众人还是跟中了定身术一样,不敢动弹。 杨延宜急了,连后世的方言都飙了出来:“日你们的先人板板!快啊!看看还有没有没有外伤的!” 锦衣卫们这才回过神来,立马按照他的吩咐,去查看那些一一摆放在地上的尸首。 那些都是重甲骑兵,受到的外伤几乎都很少,多半都是受了内伤,就像李二狗。 他是因为被血块堵住了呼吸通道,活活的憋到昏死的。 在八百多新军们的鉴别之下,又找出来几十个像李二狗这样没有外伤,又没有呼吸的。 杨延宜见状,左右一瞅,正好看到那个刚才踹他的游击,连声说道:“你!就你!过来躺好!” 那游击一愣,连忙上前,按照杨延宜的吩咐,乖乖躺在地上。 杨延宜将他当成教学用具,一步一步的讲解,如何做心肺复苏。 新军们,赶紧学着他的样子照做。 先清理口腔、鼻腔,再将头像一侧偏转,按压胸膛。 杨延宜将标准按压手型,示范给他们看,又着重强调了按压的深度,一定要用力气,但别用全力!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那游击的身上如法施为。 就在示范到人工呼吸的时候,杨延宜捏着那游击的鼻子,就将嘴凑了上去。 那游击本来还老老实实躺在那里,现在看到杨延宜张着大嘴就凑了上来,连忙开始激烈的挣扎了起来。 “杨大人!您……您别真的亲上来啊!小人不好这一口!” 杨延宜一愣,救人如救火,来自后世的他清楚的知道。现在每一秒钟,都是极其的关键的! 所以,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救人事情上的他,完全忽略了这些细节。 当他看到那游击死命在他身下挣扎时,不由得也反应了过来,讪笑着从那游击身上爬了起来。 用自己的手,作为嘴巴,示意新军们,要牢牢捏住被救者的鼻子,往他们嘴里吹气,一直吹到胸膛鼓起来为止。 新军们做到这个步骤,也都丝毫没有犹豫的照做了。 杨延宜一边在他们周围跑,一边查看救助的情况。 就这样,竟然又让他们救活了十二个昏死的士兵! 杨延宜让他们坚持了几乎半个小时,其余的士兵却没有再苏醒的…… 在看着一个战死的士兵,在其他人的按压之下,连嘴巴和胸膛都冒出了黑血之后,杨延宜让他们停止了动作。 那些满头大汗的新军们,从战死者身上爬起来的时候,脸上都写满了遗憾。 “不用救了,他们走了,让他们走好最后一程吧。” 那游击,就站在杨延宜身边,亲眼看着他带领着那些新军们,从死人堆里又救活了十几个弟兄! 周围围观的百姓皆尽哗然! 连死了的人都能救活! 杨将军,当真是上天派来的! 身边的士兵和百姓们,几乎是带着敬畏的目光看着杨延宜。 那游击一下子跪倒在杨延宜面前,狠狠的扇着自己的脸。没有留手的几掌下来,脸上已经打肿了。 杨延宜连忙将他扶了起来,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卑职冤枉了杨大人,还踢了您一脚,请大人责罚!“ 杨延宜揉着腰,龇牙咧嘴的说道:”该说不说,你这脚是真用力啊!你不是要领罚吗?好,你背过身,站好!“ 那游击站了起来,背过了身去,绷紧了肌肉等待着惩罚。 杨延宜高高的抬起拳头,轻轻的一拳击打在他的背上,将他往前一推,朗声说道:”好了,扯平了!滚去做事吧!“ 那游击浑身一震,鼻息咻咻的,几乎要红了眼眶,咬着牙离开了。 这时,从城内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却是马炯却带着工匠营赶了回来,还带回来杨延宜所需要的辅助工具。 杨延宜一夜成城的准备工作,终于完成了…… 第65章 若筑城不成,愿提头来见! 马炯在杨延宜的吩咐之下,带着匠户营赶制了一千余枚小威力的竹筒雷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去做另外一样东西。 虽然他和匠户们,都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但既然杨延宜说这个可以帮助我们一夜筑城,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如果换作几日前,有人这样跟马炯说话,那他一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拳头轰到那人的脸上,然后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可现在不同,这话是杨延宜说的。 在他身上已经出现了太多次奇迹,马炯相信,他一定能够做到的。 可当他将那些赶制好的东西抬到东门时,却引起了开原守军一致的不满。 马林这时,也带着一百多余骑兵,返回了开原城。 他带领着两百多轻骑兵去冲杀建奴,后面并没有讨到便宜。 建奴骑兵安抚好受惊的马匹后,打了马林一个措手不及。 他率领的轻骑兵,也瞬间被放倒了几十人。 好在马林灵机一动,让其他人齐齐掏出怀里的火折子,将火吹的旺旺的,远远的丢了出去。 才将那群骑兵给吓退了。 即便是这样,他率领的这四百余骑,还是给了建奴游骑兵致命一击的。 以四百对四千,杀伤敌军一千多名!缴获马匹、武器无数。 马林这一战,也足够载入史册了。 可当马林率领剩余的轻骑兵,驱赶着马匹回到了开原后,他却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于化龙阻拦在杨延宜面前,指着面前的木头板子,一脸震惊的说道:“杨大人,您就准备靠这个东西筑城吗?” 杨延宜一边观察这木头架子,一边点了点头。 “大人!现在东门残破成这样样子!没有办法修复了!您就准备用这些木头架子,来糊弄建奴吗?这可能吗?”于副将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马林年岁大了,率军这一阵冲杀,也是疲惫得紧。 他自问已经完美完成了杨延宜的要求,可当他在看到那些木头架子时,脸上也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失望的表情。 杨延宜沉吟片刻,连声说道:“集合城内的柴火,还有所有能够烧水的东西,集中到东门来,快!” 他底下的新军们,刚准备有所动作。 一位名叫高贞的参却挡住了正欲行动的新军,对着杨延宜高高拱手,说道:“杨大人!您所制作的那竹筒雷,有神鬼莫测之力、惊天动地之能!何不请大人公布此雷制作之法,我们紧急加以制作。若能得万余枚此雷,建奴有何足惧哉?” 杨延宜却是眯起了眼睛,冷声说道:“你要我公布此雷的制作方法?” “现开原如覆巢之卵,杨大人莫非还想着携技以自矜不成?杨大人素有爱民之心,此刻难道能亲见他们死于建奴之手吗?” 高贞不同于其他武将,他原来本来是一名御史。 平素颇知军事,被朝廷委派到开原,做了一名参将。 文化人说话就是毒辣,这几句话,将杨延宜直接架在了火上烤,偏偏他还不能反驳。 若是将竹筒雷的制作方法公布于众,过不了几天,就会放在努尔哈赤的案上,他几乎可以肯定。 但若是坚持不公布,那他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爱民如子的声望,也将在顷刻间覆灭。 马林却是知道,那颗粒化火药和竹筒雷的制作方法的。 他看着那些简陋到有些单薄的木头挡板,深深的叹息了一口气,走上前来说道:“那竹筒雷的制止方法,杨延宜早已告知本总兵。只是制作那雷费时良久,不是一夜可以成功的。” 听到了马林这样的回答后,杨延宜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马林接下来的话,却又像一盆冰水般,浇在了他的头顶,让他透心般冰凉。 “本将以四百余名开原男儿的性命作为赌注,赢下了城外一战,可杨监军,你弄出这如此单薄的挡板,来糊弄老夫,却让老夫心寒!更是替死去的将士们感到不值得!” 杨延宜看着周围尽是不解的目光,沉声说道:“大家都不信,我能以此木板,在一夜之间,为开原树起一座坚城吗?” 周围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回复。 杨延宜身后的八百新兵,这时候站了出来,朗声说道:“我们信!杨大人说他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 马炯也跟在后面,朗声说道:“我信!” 周围的百姓们,也纷纷站出来响应道:“我们信!杨大人说他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 看着周围那些支持自己的人,都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杨延宜踏出一步,朗声说道:“本将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在一夜之间筑城,情愿斩去我头!” “某等也愿意随杨大人一同赴死!”八百新军整齐的回答道。 马林听完后,一声暴喝道:“杨延宜!你可知军无戏言!” “杨某若不能完成,甘愿领取军法!” “来啊!且看杨某如何借苍天之力,为我筑城!” 第66章 一夜成城,就问你慌不慌? 建奴大营。 努尔哈赤下令大营后撤十余里,远远的避开了。 宽阔的大帐内,火把烈烈作响。 一名浑身浴血的汉子,跪在帐篷里面,一言不发。 努尔哈赤端坐在虎皮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竹筒雷。 那汉子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朗声说道:“主子!奴才与蛮子作战不力,折损了这许多弟兄,请主子治罪!” 努尔哈赤把那竹筒雷扔给旁边站立的一个青年,“唰”的抽出了自己的佩刀,站了起来。 莽古尔泰,是现在的八旗旗主之一,掌管正蓝旗。他看着努尔哈赤面露凶狠之色,朝着跪在地上的鳌拜走了过去,脸上不由得浮现起笑容来。 这鳌拜,正是皇太极底下最得用、最勇猛的将领。 皇太极旗下的正白旗,在攻击开原之战中,损失惨重。丢了一个牛录的巴牙喇,又丢了将近四个牛录的骑兵。 鳌拜所率领的那个牛录,正是大名鼎鼎的八旗精锐中的精锐,八旗巴牙喇。 在夺门之战中,那一个牛录的兵力,顷刻间消失在城门洞里。 即便是这样,皇太极依然将十个牛录的骑兵,再度交给鳌拜,让他去试探明军的虚实。 却不料,这十个牛录的骑兵,回来的却仅有两千多人,不到七个牛录。 皇太极那小子,平时就喜欢搞一些不上道的阴谋诡计,这次夺门之战,据说也是因为他有内应在城内作乱。 可现在呢?那些汉蛮子狡猾得紧!生吞了皇太极近四个牛录的兵力! 双方兵力的差距被拉了回来,莽古尔泰非常开心,他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看着手持钢刀的努尔哈赤,向着鳌拜走去,皇太极在身后呼唤道:“父汉!请听孩儿一言!” 努尔哈赤头都没有回,大手一挥,制止了皇太极说话。 他双手拄着钢刀,站在鳌拜面前,轻声说道:“我大金最勇猛的巴图鲁,告诉你的大汉,你怕了那些南蛮子了吗?” 鳌拜猛然抬起头,牙齿紧紧的咬着,嘶吼道:“大汉!奴才不怕!他们是羔羊,我们是天上的雄鹰!雄鹰又怎么会怕了羔羊呢?“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将鳌拜扶了起来,双手将那把刀捧到胸前,大声说道:”这把刀,乃是李成梁的佩刀!现在就赏赐给你了!今夜收拢残军,饱餐一顿!等明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要你用此刀,屠尽开原老幼,一个不留!“ 鳌拜双目赤红,双手接过此刀,转身便走! 看到重新恢复斗志和勇气的鳌拜走出帐篷,努尔哈赤问皇太极道:”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皇太极眼见自己的心腹将领没有受到惩罚,心里也是安定了不少。 他看着手中的那个竹筒雷,这是一枚哑火在战场上的雷,被鳌拜寻到,带了回来。 皇太极掏出怀里的匕首,小心将缠绕在竹筒上的麻绳割断,露出了里面的模样。 里面倒很是寻常,火药、碎石子、一截熄灭了的引火绳。 可是,就是这样构造简单的竹筒雷,却在皇太极心底引发了滔天巨浪! 皇太极脸上不动声色,却在心里无声的呐喊道。 ”这特么不是手雷吗?对面是哪个杀千刀的穿越过来了?作弊啊?!有没有人管?还有没有人管?“ …… 开原城内,众新军按照杨延宜的吩咐,在城门口将那些木制挡板一摆放好。 城头上烧金汁的大瓮也被抬了下来,就放在内城门口。 大铁瓮底下是熊熊燃烧的柴火,新军们又将护城河里那些碎冰块,一一捞了起来,放置在直径一米多的大铁瓮里。 很快,在烈火的加持下,那些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原本满满当当的大铁瓮,也迅速的变成了半满。 ”快,继续加冰!“ 越来越多的百姓,也自发的将自己家煮饭的大锅,搬到了城门口。 又纷纷支起了柴火堆,烧起了水。 那些力状一些的男子,负责搬运冰块,年龄小一些的孩子,则拿着自己吃饭的陶碗,也在一边忙活着添倒忙。 马林着人下去清点战损,治疗伤兵,自己则带着几个将领,站在东门不住眼的瞧着。 不知道杨延宜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等到大铁瓮里面的水已经冒着滚滚的热气后,杨延宜又吩咐他们,找来些盆啊、桶啊之类的,舀起那热水,就浇在了城门口的木制模具里。 杨延宜亲自端着一盆热水,“哗啦“的一下,就倒了进去。 瞬间,大量的热水从木板和泥土地面的缝隙流了出来,沿着结冰的城门楼往内流淌着。 马炯也不信邪的倒了一盆水进去,跟杨延宜的情况几乎是一致的。 他不解的抬起头,问杨延宜道:”大人,这样好像不行啊!“ ”拿火把来!“ 杨延宜着人取过一支火把,他将火把凑到木板上,往里面仔细的看了几眼,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来。 木板的底部,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冰! 在这零下几十度的苦寒之地,看杨某是怎么玩出花样来的! 看到杨延宜微微上扬的嘴角,马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却好几次的看到过这个微笑。 比如当初建成新军时、比如那支刚铸造出来的火铳,在他面前被炸裂时。 他一声大喝道:”加快进度!都过来往里面灌水!“ 很快,在百姓和新军们轮番的往木板之中倒水的情况下,眼见倒进去的水,竟然从木板顶端流了出来! 杨延宜命令匠户又带来梯子,里外分两块,将木板从冰块上拆卸下来,再次放置在冰块的上沿。 马林和他的几个将领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冰块约有半米多宽,两米多高!一米多长! 竟然在这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杨延宜就将热水凭空变成了这么厚实的冰块吗!? 看他的样子,似乎要用整块冰,将城门堵起来! 我的天爷啊! 若真的能办到这样,那这几十米厚的冰块城门,不是一夜成城,又是什么? 他们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就愣在哪里,眼看着百姓和新军们,热火朝天的忙活着。 随着整个冰冻城门的宽度、厚度、高度的加大,木制模板已经不够了。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虽然体力不如那些年轻人,但也一直在帮忙照看那些锅子,往地下添加柴火。 眼看着木板不够了,那老者站起身来,大声的吼道:”杨大人!既然这木板不够了。就请拆了小人家的门板吧!那个合适!” “拆我家的吧,杨大人!” “拆我家的,我家的门板本来都松动了!” 底下的百姓们留着热汗,目光灼灼的响应着! 杨延宜听完后,一个长揖倒地,说道:“杨某曾说过,自助者、天亦助之!杨某在这里谢过开原百姓了!” 他身后,那以冰块筑成的城门,也在缓缓成型! 第67章 我是皇太极,我一点都不慌 十里外的建奴大营。 努尔哈赤看着皇太极默然不语,于是等待着这个儿子的看法。 他清楚的记得,在得知明军分四路兵马,共计十二万,要攻击他们的老巢。 有的将领提议往漠北草原暂避,有的建议分兵以迎击。 就是这个儿子,他大声的说出了他的见解,让努尔哈赤下定了决心。 不分兵! 逐一击破之! 因为,皇太极早就在开原埋下了两步棋。 其中,第一步棋,将导致马林部延迟与杜松的会面。 第二步,则将在他们攻击开原时,献城门以纳降。 所以,皇太极指出了自己的看法,而他的看法也得到了老谋深算的努尔哈赤的肯定,并且最后的结果也正是如此。 先攻击杜松部! 杜松此人,名气颇大,也确实很能打。但是,他有一个毛病,他太自傲了! 在皇太极的安排下,杜松没能等到马林的会师,那他一定会先行攻击我们。 最后,对于努尔哈赤最重要的战役-萨尔浒之战,以他们的完美胜利而告终。 现在他们攻击开原时,开原也确实有人开门纳降,但跟他们的预想又不太一样。 这从天而降的竹筒是什么鬼? 好在,征战了几十年的努尔哈赤,一眼就瞧出来,这东西的短处。 那就是攻击距离太短了! 只要以游骑,保持在一百步的距离外,以弓箭攻击他们,就能将装备这种可怕火器的明朝蛮子尽数打败! 而洞开的城门,将成为他们最好的攻击点。 皇太极也保持同样的看法,他眉头舒展开来,朗声说道:“父汗,这些许微末小技,是挡不住我们的勇士的!只待天明后,以少量骑兵佯攻,保持在一百步的距离外,进行弓箭射击,开原城肯定会落在我们手中!” “父汗,孩儿还有一个请求,明天城破之后,孩儿想找到制作这东西的人。孩儿有大用!” 努尔哈赤对大明的火器也非常感兴趣,在辽阳、铁岭所掳掠的匠户,都被他送回了他们的老寨-赫图阿拉城。 所以,他很快就答应了皇太极的这个建议。 皇太极走出大汉的帐篷后,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一位中年书生,正在他的帐篷内看书,见到皇太极进来,那人将书放在案桌上,一个跨步,就要跪倒在皇太极面前。 说道:“奴才范文程见过主子。” 皇太极连忙将他搀扶起来,说道:“范先生,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我乃师徒、而不是主仆。“ 他说完之后,让范文程站在原地,一个长揖到地,朗声道:”范先生在上,学生皇太极参见老师!“ 那中年瞬间红了眼眶,鼻息咻咻的,眼角已经蓄满了泪水。 他叫范文程,万历四十三年,在辽阳县试中得生员。 建奴攻破辽阳后,他就成了建奴的奴隶,被划分给正白旗的建奴们为奴。 他自持才学甚高,不愿就此埋没平生,又思祖上威名,竟然一时间想不开,投降了建奴。 在听说皇太极对于中原的文化非常有兴趣后,他毛遂自荐,找了个机会,与皇太极面谈了一次。 他早已在胸中打定了腹稿,从明朝的弊政开始谈起,由经济谈到吏治、又由吏治,谈到海禁。 皇太极大喜,两人在皇太极的大帐内,秉烛而谈,谈了整整一晚。 自那以后,范文程的家人都获得了赦免,不再被视为奴隶,被安排在赫图阿拉城,有了有优渥的生活。 而范文程本人,则被小他十来岁的皇太极视之为师。 两人食则同案、寝则同榻。 但努尔哈赤却颇为瞧不起明朝的读书人,将他们视为天下第一大祸害。 所以,在平时两人仍然是主仆身份。可暗地里,皇太极却一直以汉人弟子礼待之。 范文程虽为名臣范仲淹之后,但到了他这辈时,其实家道已经非常的破落了。 平时也没少受辽阳府那些文武的欺压,可等他遇到了女真的皇太极后,竟获得了如此高的礼遇,怎么让他不死心塌地呢? 皇太极行完礼后,扶着范文程坐在上首,自己则坐下下边,掏出了那个竹筒雷,递给他看。 范文程小心的接过那分为两半的竹筒雷,里面的火药和小石头子已经有些丢失的了。 他用手沾染了一些火药粉末捻了捻,问道:”就是此物,在东门杀伤我大金精骑的吗?“ 范文程已经完成了整个心态的转变,话语里不自觉的就带上了”我大金“了。 皇太极点了点头,又问道:”先生可识得此物?“ ”大明永乐年间,火器最盛。其时有许多新发明的火器,可惜后来明朝的皇帝,没有一个像样的。他们都忽略了火器。而火器终将取代任何的冷兵器!“ 范文程斩钉截铁的说道。 皇太极表面上波澜不惊,可心底却泛起了惊涛骇浪。 范文程不是跟他一个时代的人,他自己作为穿越者,自然知道发展火器乃是重中之重。 可现在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看法,除了那个人! 那个发明了这手雷的人!他也会跟自己一样,是一个穿越者吗? 这个时代的火器,使用上有着诸多的不便,效率也很低。 明朝的火器研发已经停滞了几十年,只希望他们一直停滞下去才好! 或许是看到皇太极一脸肃穆的表情,范文程却是”呵呵“一笑,说道:” 明朝的火器虽然厉害,但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喔?请先生以教我。“ 范文程朗声说道:”我观此火器,需在近处以投掷,方可有杀伤力。我估计了一下,最多不过百步距离。“ 皇太极点了点头,昨天那两百重甲骑兵,以自身为诱饵,佯攻父汗的大营,才逼迫大金的骑兵将其包围,给了他们投掷的距离。 这种战术只能用一次,下一次断然不好用了。 ”而大明火铳的有效距离,也在一百步左右,而我大金精锐弓手,骑射距离在一百五十步开外!“ ”所以,保持在一百步以外,派遣游骑以弓箭射之,当可立于不败之地!“ 皇太极也深以为然,努尔哈赤也是同样的看法。 除非明军的火器突然得到翻天覆地的改进,不然当大金军重拾骑射之时,就是明军败亡之日! 至于那小小的开原城,两人却都没有兴趣去讨论了。 毕竟开原东门城门已破,只待天明! 五万大军,就是填,也能填进去了! 第68章 建奴细作! 眼看着那厚重的冰块城门渐渐成型,人群里一位将领的心,也沉入了谷底。 建奴的皇太极当时在开原策反了两位将领,其中一个,已经全家都死在了杨延宜的刀下。 另一个,就是他。 开原周氏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可他却清楚的知道,皇太极那边有他投诚的亲笔信。 皇太极跟他相约,在大金攻城之时,他打开城门纳降。 事后,皇太极的妹妹,将成为他的儿媳妇,他的儿子,则成为高高在上的额驸。 而他,也将成为大明投降大金的第二个高级将领。 夜里,就在他准备打开城门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东门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后面,就让他看到了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洞开的东门,一千多糜烂的血肉…… 好在,马林虽然全歼了这支夺门的军队、又在城外以四百余骑,大破后金四千余众。 但他毕竟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东门! 以东门残破成如此模样,将不可能得到修复! 而天明之后,他就将迎来自己新的人生! 于是,捎带惬意的他,隐没在人群中,带着三分讥讽、两分轻视的看着杨延宜,那个跳梁小丑,在进行他所谓的筑城。 但是,他越看,却觉得心里越惊。 到最后,几乎变得面无人色了。 杨延宜! 他竟然真的在不到一夜之间,就在东门筑起如此厚实的城门!? 更让他恼火的是,马林在看到东门那如冰雪城堡一般的城墙后,豪性大发,竟然命令其他城门都照此办理! 到最后的时候,虽然天还未亮,完成了城门的杨延宜,那厮竟然将四个城头,都拔高了好几米!而其他几个城门外,都堆积了一座冰的长城。 眼见天色即将放明,他混在群情热烈的人群中,却不得不做出欣喜若狂的模样,心却是哇凉哇凉的。 他左右瞅了瞅,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也混在杨延宜的队伍里面,卖力的干着活。 他心思瞬间急转,有了!破局的方法,当在此人身上! …… 建奴大营。 休息了整晚的鳌拜,早晨起来之后,又带领着一个牛录的轻骑兵们,美美的吃了顿早饭。 大块的手把肉,喷香的奶茶和泛着浓郁奶香的奶皮子,鳌拜吃得很开心。 今天,也是开原覆灭在他铁蹄之下的日子。 他很享受着这一切,想起那些身段婀娜、皮肤水嫩般光滑,却又刚烈的汉人女子,他就觉得小腹有一阵灼热。 城破之后,他一定要将开原城最美丽的女子狠狠地压在身下,以消心头之恨! 等预先攻城的这个牛录的士兵皆尽饱餐一顿后,努尔哈赤又将几乎全建奴的铠甲,都收集了起来,提供给他们,由着他们挑选! 这三百精锐骑兵,其中有两百人,人马皆披重甲,另外一百余骑,则作为轻骑兵。 而整个建奴大营亦缓缓开拔,朝着开原前进。 鳌拜带着这三百骑兵,缓缓来到开原城一里之外,又派出了那一百轻骑兵作为先锋。 出发前,鳌拜曾经反复交代过,必须在离原城墙一百步之外,观察敌情,等待他们重甲骑兵的汇合。 当这一百轻骑兵派出去之后,鳌拜才在汉人奴仆的服侍下,开始着甲。 因为那精铁重甲十分的沉重,所以为了节省人力马力,只能在开战之前,才能够穿戴。 不然马匹会因为受力颇重,过早的失去高速冲锋的能力。 这一战势在必得! 鳌拜甲胄还没有穿戴好呢,就看到那一百轻骑兵,仿佛跟见到了鬼一样,风一般的又跑回来了! 鳌拜以为他们胆怯,大怒之下操起马鞭,不管不顾的就抽了上去! 这一战几乎关乎他的前程! 他身为巴牙喇的指挥官,可整个巴牙喇都全军覆没了,还要他这个指挥官作甚? 昨夜里,以七个牛录的骑兵,打汉人蛮子二百骑,竟然被汉人蛮子杀得是一败涂地! 鳌拜从军以来,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惨败过! 可自家主子一丝半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大汉甚至将自己的佩刀,都赏赐给他了! 如今汉人蛮子城墙都破了,他如果再没有作为,又该怎样回去面对他的主子,他的大汉? 他的马鞭在那些轻骑兵脸上、脖子上,留下一道道的血痕。 那些人都着急忙慌的喊着:”甲喇额真,汉人蛮子将城墙修好了!“ ”不但修好了,而且还更高了,都是冰做的!\\\" 鳌拜一把将服侍他换甲胄的汉人奴仆踢开,操起马鞭,就朝着开原城直奔了过去。 等到他来到开原城附近时,一颗心却仿佛坠入冰窖般,深深的沉了下去。 开原城头,那些守军齐声欢呼雀跃着,用汉人粗鄙的语言,侮辱着他们的大汉和大汉的女性亲属。 而昨夜洞开的城门,则被一整块巨大的冰块牢牢堵塞! 那原本高达十余米的城墙,则变得更高大了,外面牢牢的覆盖着一层冰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七色耀眼的光。 他不信邪,打马直奔北门而去。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等他来到北门之时,发现北门与东门一模一样。 那近乎十五米高的冰墙,就算没有守军,放着云梯让他们爬,他们都未必能爬的上去。 鳌拜几乎是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建奴大营,将这个景象,报告给了自己的主子-皇太极。 皇太极在听闻,整座开原城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冰城之后,却是非常大度的安慰他、大声的给他提气,让他不要灰心。 看着鳌拜远去,皇太极却也陷入深深的郁闷之中。 昨夜大家几乎都认为,今天开原必然唾手可得。 没想到,他们竟然用冰? 是了!他几乎可以肯定,对面一定有一个穿越者! 先是出现了这个时代完全不应该有的手雷;第二次,则在夜里用水浇灌成冰,一夜之间重筑开原城! 这零下二十多度的环境,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到他们有可能会用冰呢? 皇太极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自己的父汗。 努尔哈赤听后,也是颇为惊讶。他不信那冰块有多结实。 在他的印象中,不就是冰块吗? 用铁器很容易就能凿开!再不行,在上面点起一堆木柴,烤炙冰面后,也就更快能够凿开了。 但是努尔哈赤几乎忘记了,他们这不是在大野地里,这是在守卫森严的开原城头,上面可有着虎视眈眈的守军呢! 所以,努尔哈赤带着几个亲随将领,便兀自打马,奔行至开原城下一百五十步左右。 在这个距离上,城头的守军几乎是拿他们没有任何的办法的。 皇太极也一脸阴郁的随行在其中,他看着那冰块凝结成的城头,已经放弃了在短时间内,夺取开原的主意了。 这根本不可能,再说了,大金也跟南蛮子耗不起。 他们现在毕竟只占一隅之地,跟南蛮子拼给养,无疑是以卵击石。 更深远一些的则是,他们在深冬行军的习惯,也不得不做出改变。 这个方法简单而易行,整个大明城墙,都将在一夜之间,化为冰的世界。 他抬眼望向城头,企图找到那个目标。 既然夺取开原无望,那么那个人的身份就毫无用处了,是不是拿他送一份大礼给开原呢? 他在犹豫着…… 这时,城门的守军突然箭如雨下,突然射将过来一波箭雨。 可那些箭头,在飞行到一百多布后,就停了下来。 离着他们还有几十步的距离呢! 皇太极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有几只箭尾绑着布条! 他心中一动,着人将那绑在箭尾的布条取过来一看,脸上瞬间挂满了笑容。 他将布条呈现给努尔哈赤看,随即说道:”咱们险些上了南蛮子的当了!他们昨夜跟大金骑兵作战所用的那雷,跟在城门口所用的,根本就不是一种!\\\" 努尔哈赤接过布条瞅了几眼,开口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细作传出来的?” “应该是了!他显然知道了咱大金夺门无望,害怕我们一怒之下,揭露他的身份,因此冒险前来传信!” “既然他将此信息传递给我们,那就意味着,他应该有一定的把握,能够得到那种雷的配方了!” 第69章 失踪、泄密 杨延宜带领着整个开原的守军和百姓,将开原城筑成了冰的世界。 将领们无不为之叹服! 水,会结成冰。 就这么简单易懂的道理,他们却没有一个能够想到的。 可他们依然有不懂的地方,为什么一定要用热水筑城呢? 杨延宜昨天反复叮嘱,必须将水加热,方可以筑造这冰城。 难道凉水不应该会更快结冰吗? 他们有个别不信邪的,甚至还进行了验证。 两方分别以凉水和热水,比赛谁能更快的结冰。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竟然真的是热水?! 当他们怀着敬畏的心情,去询问杨将军时。 杨演绎却是呵呵一笑,指着上天道:“此乃天授之!” 自此,整个开原军民们,在一次次目睹了杨延宜所缔造的奇迹后,无不深深的佩服这位年岁不足二十的将军。 高贞,更是惭愧无地,慎重的向杨延宜道歉,为自己昨夜在东门的狂妄之言道歉。 杨延宜却毫不在意,他从这个读书人执拗的目光和态度中,读懂了独属于大明读书人的气节。 纵观整个大明史,有很多读书人在身居高位之后,变成了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玩意。 比如严嵩、比如钱益谦。 但更多的则是,真正将横渠四句列为自身行事准则的人。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请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作为后来人的肖遥,看到这四句,几乎要笑出声音来。 但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他们不是这样的。 例如抬棺力谏嘉靖帝,并上了古今第一疏的海瑞,海刚峰,以及他的好友,王用汲。 海瑞在上那道疏的时候,将老母、幼女、妻子,托付给王用汲,怀着必死的心,向嘉靖帝上了那道“治安疏”。 王用汲在海瑞入狱期间,也没有辜负他的所托。 以海瑞之妻为嫂,以胞弟之礼待之。 以海瑞之母为母,以海瑞之女为女,比对待自己的父母、子女还要上心,可谓无微不至。 再比如前些日子,冒死向着万历帝上疏的杨涟。 如果海瑞的奏疏还以劝谏为主的话,那杨涟的奏疏,就是指着万历皇帝的鼻子骂人了。 他也早早在家里备好了棺材,只求一死以谏君王之弊。 再比如大明战神王越,此人乃是大明中期一位不世出的奇人! 他文武双全,收复河套、远征蒙古、饮马贺兰山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此番武功,距离王越他自己的偶像-霍去病,已经几乎相差无几了。 文学素养,则堪比范仲淹。他的诗文对大明乃至清朝,都是影响颇为深远。 在他死后,明朝唯一的圣人-王守仁亲自为他抬棺,为他纂写悼词。 再比如,于谦,于少保。 如果没有于少保,整个大明已经早早完结了。 于少保几乎以一人之力,为大明续命百年。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再比如戚继光,这位抗倭名将。 有人说,历史上的戚继光,吃空饷,贪污腐败很有一套。 我不否认,上面指控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搞关系很有一套,也很会送礼攀交情。 严嵩在位时,他是严嵩的弟子-胡宗宪的心腹。 严嵩倒台后,胡宗宪很快就受到了清洗,但戚继光没有被波及。 他的顶头上司被打成严党入狱,而他很快的又成为了严嵩的接替者-徐阶的心腹。 后面的接替者高拱、张居正等,无论是谁,他戚继光都能迅速的攀上交情,打好关系。 可惜他的上司,胡宗宪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的同事,俞大猷也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受到了清洗。 戚继光退休之后,全部的家当,却只剩下陪伴了他一生的几万卷书。 无一余财! 戚继光,他真的做到了,如同他的诗文中写就的那样\\\"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贪污腐败,是为了有更多的钱财可以攀交情。 攀交情,是为了更好的打击倭寇,不至于因为朝堂上的事情,而被清洗。 他的目的极其的纯粹,那就是打击倭寇。他用尽了各种光彩、不光彩的手段,穷其一生,终于做到了。 他是一个纯粹而伟大的人。 如此种种例子,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 明朝读书人的脊梁,从来就没有弯曲过。 肖遥很喜欢大明,但是更喜欢的是,大明历史中的这些铁骨铮铮的读书人! 这样的人几乎遍布在整个大明历史中。 而独属于读书人的这份执拗,也在后世满清的奴化中消失殆尽。 变成了一群只会歌功颂德、阿谀奉承,口称奴才之辈。 至于更后世些,道德沦丧,世风日下就更别提了! 肖遥,他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就必须要改变这一切,改变这段屈辱的历史! 所以,他很能理解高贞,自然也没有半分的怨怼之心。 建奴在日出时分,果然发动了试探性的攻击。 就在建奴轻骑兵出现在城外时,开原城头也响起了激昂的锣鼓声。 劳累了一夜的守军们都进行了换防,当杨延宜出现在城头时,却恰好遇见了高贞。 这位高参将此时正望着城外去而复返的建奴,脸上写满了凝重的神色。 杨延宜向着城外望了一眼,问道:”高参将,建奴情况如何?“ “原有一队建奴骑兵,在远处观望片刻之后,骤尔退去,想必是眼见攻城无望。杨大人这一夜成城之术,应当大力推广之!“ 杨延宜也觉得正应该如此,正在思考如何派人前往沈阳,去向他们传递这以冰筑城之术。 马炯此刻却是找上了杨延宜,他满头都是汗水,却顾不得擦拭。 将杨延宜拉倒一边,低声说道:”大人,刘二黑不见了!“ ”刘二黑?“杨延宜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人的名字。 他正是马燃的亲兵,萨尔浒之战后,杨延宜获得的第一手资料,也正是从此人身上获得。 ”他怎么了?他不见了,有什么问题吗?“ 马炯却是狠狠一拳砸在城墙上,低声说道:”那刘二黑后来加入了匠户营,他懂得颗粒化火药全部的制作方法!“ “什么?”杨延宜大惊失色,厉声问道:“这么机密的事情,怎么会让他知道的呢?” “马炯啊,马炯!你可知道,若是让建奴将此术学了去,开原、沈阳又将如何?我们要用多少人命去还!\\\" 第70章 奸细找到了! 马炯听完后,深深的低下头去。 因为杨延宜将匠户营和保密工作,都交由他来管理的。 现在出了这样的差错,他当然无可辩驳。 跟在马炯身后的匠户头领,踏出一步,双膝重重的跪倒在地上,朗声说道:”大人,那刘二黑在加入我匠户营后,做事勤勉认真,又识文断字。因此,小人让他负责监督火药制作。请大人责罚!” ”人是怎么丢的?“ 马炯让开一步,他身后跪着二十多名新军。这些士兵,在加入新军前,本来都属于马炯的亲兵。 那些新军双手反绑,身上捆着麻绳。 领头的一人朗声说道:”大人!是小的们办事不力,与马副监军无关!大人要治罪的话,就请治我们的罪吧!“ ”我问的是,人是怎么丢的?“ 那人想了片刻,说道:”小的们本来负责监察匠户营的一举一动,他们的工作场地,本来也是不让外人进入的。“ ”可就在昨夜,马总兵下令让其余三门的城墙都用冰块加高加固,因此匠户营被分为了三个部分,分别支援三门。“ ”小人手中只有人数,却无详细名单。等小人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人。“ ”再后来,小人报告给马副监军后,集合了所有匠人进行唱名,发现刘二黑不见了。“ 杨延宜听完后,却是叹了口气。 这倒真的怪不了他们,昨夜太乱了。匠人、百姓、新军、守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太错综复杂了。 ”他的家人呢?“ 马炯连忙回答道:“家人都在匠人营地居住,没有任何的异样。” 杨延宜点了点头,看着那些跪在地上请罪的新军们,“唰”的抽出了绣春刀! 然后向着那些跪倒在地的新军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马炯神色十分复杂,他想要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那些新军知道杨延宜执军法甚严,此番闯出这么大的篓子,又看到那雪亮的刀光,一个个都闭上了眼睛,却没有一人求饶的。 杨延宜走到那名新军身后,当胸一刀斩过!匹练的刀光将那士兵胸前绑缚的绳索一刀两断,却是连衣服都没有任何的破损! 那新军本来以为必死无疑,耳旁只听到那一刀的破风声,过了一会儿,却没有半点痛楚传来。 他讶异之下睁开眼睛,解下了绑缚着的绳索。 杨延宜将刀入鞘,朗声说道:“召集所有新军!当务之急,先找到人再说!” 劳累了半夜的八百新军们,整齐的站在城墙下。 在杨延宜的安排下,每个城门、城墙都分别布置了几十名新军。 他们的任务是盯紧城头的守军们,不让他们有机会往外界传递消息。 马林在得知这个情况后,也将开原城的守军都散播了出去,每家每户挨个儿寻找,必须要找到此人! …… 一间屋子里。 刘二黑被蒙住眼睛,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扔在了地上。 身边一人说道:“时间不多了,等会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别给自己找不痛快,明白了吗?” 刘二黑剧烈的喘着气,他很惶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眼看着生活刚刚有了些起色,他加入了杨延宜的匠户营,因为过硬的手艺,还被提拔成了小头领。 他本来自以为必死无疑,在被投入监狱里面呆了几日之后,又被杨将军给放了出来。 杨将军问了一些战场上,关于马林部马匹的问题,他也都据实交代了。 虽然后来没能加入杨将军新兵营,但由于他有一手木匠活,因此倒也找到了谋生之路。 他的家人都获得了妥善的安排,住在原来的锦衣卫所里面。 可就在昨天夜里,他突然被人用布袋子蒙住了头,给绑到了这里。 他很慌,眼睛又看不到,手脚因为紧张,剧烈的发着抖。 那人见到刘二黑这胆怯的样子,开口问道:“杨延宜那竹筒雷,是怎么回事?” 刘二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他知道坏事了。 因为他本来就在匠户营内,负责制作那颗粒化火药,所以匠户头领曾经反复叮嘱过,关于这里面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对外面透露半句。 不然就是杀头的罪过。 他还在考虑着怎么回答呢,脚上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感! 那人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切下了他左脚的大拇指! 钻心般的疼痛,从脚上传了过来,他在地上挣扎着,却又感觉胸膛上被踏上了一只脚。 让他动弹不得,又有种气闷窒息的感觉。 那人挪开手中的匕首,沉声喝问道:”快说!“ ”别!别弄了,小的这就说!“ 刘二黑忍着剧痛说道:”就是将火药放在竹筒里面,再放一些铁钉、石头子什么的!” 那人听完,却是怒极反笑了,他扬起手里的匕首,缓缓说道:“我问的是,昨夜在东门的那批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啊?”刘二黑还试图装傻。 那人听完之后,一言不发,将刘二黑的手掌放在桌上,一刀就扎了个透! 然后还慢慢的左右转动着,狞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说是不说?“ 剧痛让刘二黑几乎不能思考,他只记得一句话”万不得泄露半句,不然军法来见!“ 他死死的咬着后槽牙,嘶吼道:”小人真的不知啊!真的不知道!“ 那人正欲再动刑,却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了吵闹声。 他皱了皱眉,走到窗户外面一看,却是吃了一惊! 那人拔下匕首,在屋里踱着步,想了片刻之后,走到刘二黑身后,一掌劈在他脑后,将他劈晕了过去。 然后拉开房门,施施然走了出去。 …… 马林也深知此事事关重大,除了城墙上那些必备的守军,他几乎将整个开原城的兵力都派遣了出去,挨家挨户的进行搜查。 百姓们,在得知这是为了杨将军捉拿奸细后,都是非常配合。不但亲自带领搜查的士兵们,仔细检查自家的每一个角落。 士兵搜查完成后,在他们家门上画上了标记。 百姓们又都自发的成立了搜查队,在各自的区域里面警戒,一旦有不明身份的外人闯入,就立马高声示警。 杨延宜坐镇指挥,他相信在这样的搜查力度下,又有百姓们的配合,找到刘二黑,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切断了城内与外界的联络,即便那奸细得到了配方,他也没有机会传递出去。 很快,负责搜查的兵丁,就找到了高贞的家。 高参将昨夜负责东门的防卫,早晨跟杨延宜见过面后,已经换防,回到了家里。 此刻正在家里休息。 听到门外有叫门声响起,他家的亲兵打开府门后,见到一队衣甲整齐的兵丁,开口问道:”何事在此喧哗,不知道这里是高参将的府邸吗?“ 负责带队搜查的那名队长行了个军礼,说道:”小的奉命带队搜查一名失踪的匠户,既然这是高参将的府邸,那就算了吧。“ 他身后一名士兵连忙说道:”恐怕不行吧?走之前,杨大人可是吩咐过了,马总兵也都同意了的!不管是谁的府邸,也不管是何人,都必须要查!“ 那队长脸色有些古怪,但他倒也管不了身后这些兵丁。 因为出发前,马林将所有将领带的兵都打乱了,全部混杂在一起。又规定了哪个小队出了差错,全队都要受罚的制度,且又相互之间并不统属,最大限度的防止有人敷衍了事。 所以,即便是高贞的亲兵非常不满,但还是禀告给了高贞。 高贞也是无奈,只能由得他们在府内进行搜查。 几位士兵来到后院一间柴房门口,将紧闭的柴房门打开后,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刘二黑! 有一位士兵从怀里掏出一枚哨箭,”唰“的就射上了天空! 片刻之后,一声响亮的爆炸声,在天空骤然响起…… 第71章 叛徒伏诛! 杨延宜看着被五花大绑,口里还塞着一块布,剧烈挣扎的高贞,眼里满是震惊! 他想到会很快找到刘二黑,却没有想到,建奴的奸细,竟然是高贞! 东门城头的锦衣卫,也带回来一份罪证。 那是一张布条,上面寥寥几字,却写明了开原城内有两种竹筒雷! 杨延宜看着那布条,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于化龙听说捉到了奸细,也连忙赶了过来。看到高贞之后,于化龙也是满脸震惊! 他一把从杨延宜手里,夺过那布条,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迹,颤声着问高贞道:”固仁(高贞字固仁),这……这是真的吗?“ 于化龙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双目圆睁,脸上也浮现出一片潮红! 马林的神色却是阴沉了下去,他一声令下,将高贞押入了他的帅帐之内,又唤了杨延宜一并进帐。 众人未得允许,都只能在帐外等候。于化龙跟高贞平素里来往最为密切,他似乎始终不敢相信,高贞竟然会做了建奴的细作! 马炯派人将刘二黑接回匠户营治疗伤势,他双手被匕首洞穿,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不算大碍。 左脚大拇指却被奸细斩了下来,可刘二黑遇救后,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在马炯上来之后,才凑到马炯耳边,轻声说道:”副监军!小人没有透露半个字!小人……小人也是天子亲军的一员,绝不会辱没这几个字!“ 马炯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新军们将他抬走。 这时,杨延宜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马炯,抬手将他唤了过来。 两人交投接耳片刻之后,马炯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这时,马林也走了出来,脸上满是愤懑的神色。 他一出来之后,众人便围了上来,想要得到一个结果。 马林沉着脸,喘息了半晌,缓缓说道:”杨将军,还是你来说吧。“ 杨延宜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朗声说道:”刘二黑被高贞掳到家后,严刑拷打,逼问那竹筒雷的制作方法,人赃并获。东门,就在昨夜,高贞将此信,传递给建奴知悉,可为罪证!“ ”至于我手中的这封信,就更瞒不过人了!此人竟然随身携带着建奴的书信!书信上写明了,建奴要求他作为细作,私开东门以迎建奴!” 于化龙一声怒喝道:“高贞那厮当真投了建奴?” 说完,还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来到杨延宜身旁,拿过了那封书信。 他三下两下翻开看完之后,将信传递给周围的其他将领,虎目圆睁,竟尔留下泪来。 杨延宜等众人看完了信,开口说道:“现在证据确凿,由不得他抵赖了!锦衣卫何在?用刑!问他还有没有同党!” 帐外几名锦衣卫一声领命,就走进了大帐内。 周围众将再度哗然开来,纷纷叫嚷着。 ”我们与那高贞素无往来,总兵大人明鉴啊!“ ”大人!高贞既已私投建奴,其心已不在我大明!他若是胡乱攀咬,故意陷害我等,岂不是……岂不是中了建奴的奸计吗?“ ”肃静!“马林抽刀在手,一刀斩断了身旁的一根营柱。 见到总兵大人狂怒,众人这才不敢高声叫嚷。 这时,杨延宜看到人群中的马炯对着他点了点头,杨延宜高声说道:”将那私通建奴的细作押出大帐!“ 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一人控制高贞一条胳膊,将他夹在中间,慢慢的走了出来。 高贞脸上已经没有了惶恐,只剩下一脸讥讽之色。 塞在他嘴里的布条,也已经被取了出来。 杨延宜见状,问道:”高贞,本官问你,你私通建奴,可有其事?“ 那高贞显然已知必死,很光棍的说道:”有的!“ 众人见他未受外伤、亦未受胁迫之下,竟然当众承认了,私通建奴之罪,众皆哗然。 ”好!你既然爽快,那本官也认你是条汉子!刘二黑被掳、给建奴传递信息、以及那封书信,都是真的喽?” 高贞却是冷哼一声,朗声说道:“我本是一翰林,受众官排挤,将我发配到此地,做一个狗屁参将。唤作是你,你会甘心吗?” 于化龙双眼通红,颤抖着嘴唇问道:“就因为这样吗?就因为这样,你就做了建奴的细作?” 他是高贞最要好的朋友,现在见到十几年的老友竟然沦落至此,依然是不敢相信。 高贞脸上竟然写满了愧疚,他涨红了脸,大声的嘶吼道:“高官厚禄!位极人臣,这还不够吗?” “够了!”于化龙再也听不下去,“唰”的抽出佩刀,就准备冲上前去,亲手杀死自己的好友。 杨延宜用刀鞘抵挡了他那一刀,淡淡道:“要杀他也不在一时,本官还有话要问。” 于化龙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喘息了半晌,才恨恨的将刀插入刀鞘内。 “你在开原可还有同党?” 高贞却是哈哈大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端的是震耳欲聋!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这样的大明、这样的朝廷,值得我为他卖命吗?“ ”这样的朝廷,便是推翻了它,又如何?“ ”够了!“ 杨延宜再也听不下去,厉声喝道,”杀了这狼心狗肺的畜生!“ 他身边的锦衣卫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朝着高贞的心脏,便直刺了过去! 三尺多长的匕首,在他的左胸直至没柄! 高贞愤懑的神色戛然而止,锦衣卫又”唰“的一下抽出了匕首。 一股血箭喷涌而出,很快浸透了高贞的衣服。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胸口,头一歪,一声不吭的断了气。 杨延宜走到高贞的尸体旁,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的说道。 ”路虽远,行则必至!“ ”事虽难,做则必成!“ ”杨某今日在此起誓,定当澄清寰宇,再造华夏!“ ”而你,却永远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第72章 山雨欲来 建奴大营外。 努尔哈赤眼见攻占开原已成为奢望,在同皇太极商议之后,决定退兵。 但他们并没有选择退回铁岭或者辽阳,而是远离开原十余里之外,扎下了营寨。 皇太极还在等待那个细作的消息,他对那竹筒雷,以及它的发明者更感兴趣了。 开原城头的守军却不知道建奴的打算,他们眼见城外的建奴再次退兵,全都高声欢呼了起来! 杨延宜在用冰块堵塞了东门之后,又在城外筑起了一座高大的冰墙,与城墙连接。 宽阔的冰墙上面不但可以驻军,就连大炮都抬了过去。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瓮城。 现在眼看建奴退兵,马林让人取火,融化了堵塞城门的冰块,并开始准备修复城门洞和城门。 因为城门外还有一道冰墙,即使建奴去而复返,也不至于无险可守。 杨延宜见到那满地的甲胄碎片,让人取来工具,将那些混合着血肉的冰块统统凿开,取出甲胄碎片,准备拼接起来。 那些不易破碎的头颅和血肉,也要尽快的处理干净。 守军们收集的城内、城外的建奴头颅,也纷纷装箱,并用石灰粉封存好。 这将是开原将士们的战功。 马林在与杨延宜商议之后,定下了首级的分配方案。 一共约两千余首级,马林本来想要分他一半,杨延宜却是坚持不允。 一番推脱之后,马林部拿了一千四百余首,杨延宜则得到了七百多装在箱子里面的首级。 作为穿越者的杨延宜,看到那些木箱时,只是觉得渗得慌,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场景。 可开原守军们,却对这些木箱无比的看重。 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军功,足够弥补明军在萨尔浒的惨败了,说不定朝廷还会有所封赏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在外作战,不可能你上下嘴唇一碰,说杀敌多少,就是多少吧? 朝廷也不会这么傻。 所以,战后收集首级,就成了双方之间的约定。按照斩首数量,来计算战功。 可这也往往带来一个弊端,那就是战败了的一方,是没有机会打扫战场的。 他们若要讳败为胜、化小胜为大胜,可没有足够数量的首级,又该如何呢? 杀良冒功,这个即便写在书简上,依然是鲜血淋漓的四个字,就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办法。 马林所率领的那四百死士,回来的只有一百多人。 其余两百多人,都已成为了冰冷的尸体。 他们的家属,将尸体领回去的时候,也同样带回了之前承诺过的那一千两白银。 这一千两白银的确是一笔巨款,但钱财并不能抚慰家属们的受到的创伤。 破碎的城门上,那些散落的铜钉,都被杨延宜收集起来,又添加了一些铜材,打算熔铸成一座铜鼎。 建奴退兵后的第七天,铜鼎铸成。 内阁下发的公文也到了,那公文是装在一截竹制的圆筒里面的,由驿站一路传递了过来。 杨延宜第一次收到由内阁发给自己的公文,他验视了竹筒上的火漆后,打开了竹筒。 里面装的竟然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着的一副卷轴! 明皇色,非皇家不可使用的颜色。 丈二的卷轴,打开之后里面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天子亲军“ 落款也着实让杨延宜吃了一惊,竟然是后世那个木匠天子,朱由校?! 怎么会是他呢?怎么可能是他呢? 风尘仆仆的林小旗也赶回了开原城,在听到王虎已经永远留在了京师后,杨延宜一个人沉默了很久。 挺击案?该发生的,还是都发生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兄弟竟然也死在了这场案件中。 京城里那些发生了的事情,也让杨延宜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后世的历史上,万历皇帝根本就没有下过罪己诏,开原、沈阳也早都陷入了建奴之手。 自己穿越过来后,保住了开原城。导致建奴不敢大举进攻沈阳,从而也间接保住了沈阳城。 可他没想到的是,穿越过来的风波,竟然这么快就影响到了京城。 这封由内阁传递过来的,天子手书的卷轴,彻底坐实了他们天子亲军的身份。 除此之外,内阁对于那些败军之将的处理,再无只言片语。 马林在看到那副卷轴后,也是吃了一惊。但是随即,他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 朝廷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显然是存着以期他们戴罪立功。 现在开原保卫战赢得干脆利落,一千多余建奴首级在手,他们心里那块大石,也总算落了地。 杨延宜将那副字慎重的收藏好,又找来匠人,按照字形,重新制作了一面大旗。 红色打底,黄色的丝线织就的四个大字“天子亲军”。 统计开原城战死者的名单,用了好些时日,再经过反反复复的校对之后,得到了一份四万多人的名单。 铜鼎铸成后,杨延宜吩咐匠人,将这份名单凿刻在铜鼎之上。匠人们日夜不休,终于赶在今日,篆刻完成。 马林抚摸着铜鼎,老泪纵横,上面端端正正的刻着“马燃、马熠”的名字。 鼎成之后,杨延宜又亲手,一笔一画刻下了最后一个名字“王虎”。 校场上。 杨延宜命人在校场上垒起一座三丈高的土台,土台的案几上,端端正正摆放着那铜鼎,铜鼎名为英魂鼎。 一丈二的大旗,土台左侧迎风烈烈做响,扛着那旗帜的士兵,把胸膛挺得高高的。 在杨延宜有心宣传下,整个开原城都知道了,这面大旗,来自于皇帝陛下亲笔所书、太孙题字。 集合了全体士兵后,杨延宜为他们补办了入军仪式。连同两百余名匠户在内,一共是一千多人。 所有人都梳洗整齐,换上了崭新的兵器甲胄,站成了一个整齐的方阵。 马炯站在队伍方阵的左侧,站在旗帜下方的杨延宜高声喊道:\\\"马炯,出列!“ 马炯抱拳施了一个军礼,站在了军旗的下方,高声应道:”到!“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旗帜吗?“ 马炯虎目含泪,高声喊道:”这是天子亲军的军旗!“ ”那你知道,这面旗帜代表着什么吗?代表着天子,代表社稷,代表我大明百姓!” “今天,在这英魂鼎和军旗之前,你敢立誓为大明百姓,为天子力战至最后一口气吗?” 马炯哽咽着嘶吼道:“我是天子亲军的第一名士兵!我会为大明百姓战死!我绝不会侮辱我作为天子亲军的名分!” 挂满热泪的杨延宜一愣,小声说道:”我特么才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 ”我是天子亲军的第二名士兵,我会为大明百姓战死!我绝不会辱没我作为天子亲军的名分!”马炯连忙改口道。 “好!入列!王虎,出列!”杨延宜继续唱着名。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林小旗愣住了,他看到泪流满面的杨延宜,顿时明白了过来! 战死在京城的王虎,也是咱们天子亲军的一份子啊! 他怎么不应该享受这光荣而神圣的一刻呢?! 林云死死的掐住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的声音变形,从嗓子眼吼出来一句,“王虎,到!” “你会为了这面军旗和这英魂鼎而战死吗?” 林云吼道:“我,王虎!是天子亲军的第三名士兵!我已经为天子亲军战死了!我没有辱没我的名分!” “好!入列!林云,出列!” 林云面色通红的喊了一声“到!” 在一个个新兵正在开原举行入队仪式时,京城里已经是山雨欲来…… …… 京城里。 朱纯臣这几天,眼见的老了许多。 他的儿子,朱忠勇被投入诏狱后,他几乎是一夜白了头。 他找过了不少关系,早先还起到了一丝作用。大明御史收了他的钱财后,弹劾锦衣卫的奏折,也雨点般的投向了内阁。 顺天府尹和锦衣卫,一点都没惯着他们。很快,关于朱忠勇奸淫良家妇女的案件被曝了出来。 虽然没有提到具体受害人的名字,但朱忠勇这个名字,在京城算是臭了大街了,迎风臭十里的那种。 御史们瞬间傻了眼,转眼间,口水又都泼向了朱纯臣。 他咬了咬牙,在府邸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联系了上次来他家的那人。 那人效率很快,没两日便安排了会面。 就在朱忠勇在书房内焦急的等待着时,那人穿着斗篷,带着一人进入了他的书房。 那人一把掀开了兜帽,朱能瞬间惊讶住了! 竟然是福王朱常洵! 在万历皇帝即将龙驭宾天之时,福王竟然偷偷的来到了京城! 以大明律,王爷非奉诏,私自离开封地者,以谋逆罪论处! 朱纯臣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第73章 风满楼 在举行完入队仪式后,按照血食祭祀的标准,准备了鸡、鸭、鱼,作为小三牲,以供享英魂。 每一名士兵,都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由衷的高兴,高兴之余,也体会到了那份沉重的责任感。 从今以后,他们不再是一名普通的士兵,他们有了自己的编号和全天下独一份的荣誉感。 校场外观礼的百姓们,纷纷对着这支拯救了开原的队伍,报以最热烈的礼遇。他们哭干了泪水,喊哑了嗓子。 为了开原逃脱了建奴的屠戮而开心,又为死在开原的战士们而难过。 开原城其他的士兵们,眼里几乎写满了羡慕和嫉妒。 被杨延宜抢救过来的李二狗,隐没在人群里,极力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他那眼里的嫉妒神色,却瞒不了任何人。 就这样,整个入队仪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最后,在自己的帐篷里。 杨延宜面对着英魂鼎慎重的跪了下来,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我杨延宜,不!“ ”我肖遥!身为天子亲军的第一名士兵,决意为大明百姓而力战到死!绝不退缩,也永不言悔!” 建奴退兵当日,杨延宜召集众将,商议如何将以冰筑城的消息,以及其他的战报,传递给沈阳。 因为开原与沈阳中间隔了铁岭,而铁岭目前正在建奴的掌控中。所以这次任务很艰难,但又很重要。 于化龙副将似乎还没走出他的挚友背叛了大明的事实,整个人显得非常的狂躁。 最后,在他的自荐下,由他麾下的精锐轻骑兵,来完成这个任务。 而他们也没有辜负于副将的信任,选择了一条小路,成功抵达了沈阳,又安全的回到了开原。 完成这个任务后,于副将愤懑的心情,才仿佛好了一些。 对于高贞家属的处理,原本按照现在的惯例,肯定是杀无赦的。 但是,在杨延宜的极力要求下,说留着高贞的家属还有用,才改为派专人看管,令其不得出府门一步。 于副将也赞同杨延宜的建议,因此两人最近走动也很是频繁。 祭祀之礼成后,于副将就兴致勃勃的找到杨延宜,约他出游,勘察开原附近的地形。 杨延宜深以为然,为将者不识地形、不辨阵图,那就是一名无能之将。 开原地势东高而西低,东部是长白山的支脉,地势险峻。 其中有两条路可以供大军通行,其中一条建有建安关。建安关临山而建,最尽头与一个内湖相连。 水源、食物资源丰富,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 萨尔浒之战后,一溃千里的败军门,没有能力再守卫这座关卡,因此而被建奴焚毁。 今天,他们的主要目的,也正是勘察这座关卡,准备重建工作。 因为是要去勘测地形,加上建奴已经退兵,所以杨延宜并没有带太多人随行。 两人一起,带了约二十骑,带上水囊干粮等,就出了开原城,直奔建安关而去。 两人一路谈笑风声,指点江山,聊得是不亦乐乎。 在谈到前日的萨尔浒之战时,于副将一改刚才的豪迈之情,掉下了眼泪。 他今年已经快五十了,家中独子于守诚,随老父出征,竟尔死在了乱军之中。 杨延宜也难得的沉默了下来,两人再度驰骋片刻之后,杨延宜指着前方的一座高不及五十余米的小山坡说道:“我们上去看看吧。“ 那个小山坡背后是一座更高大的山峰,峰顶覆盖着皑皑白雪,融化的雪水沿着山峰而下,在坡顶上汇聚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小水潭。 山坡上满是被锯断的木桩,只是不知那些树木都去了哪里,现在显得光秃秃的。 于副将本来不愿意徒费马力的,但来不及阻止之下,杨延宜早已跃马,爬上了坡顶。 他只能无奈,随着杨延宜也打马爬了起来。 到山顶之后,杨延宜勒住马绳,用手里的马鞭指着山坡下方的道路,说道:”于副将,本将以为,若在此扎下一营寨,屯兵两千,当拒山下五万之众!于副将以为如何?“ 于化龙左右观察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此地有水源,若是能够广存粮食、弓矢弹药,的确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处!“ 杨延宜脸上泛起玩味的笑容,缓缓点头说道:”那么,就让我们在这里,会一会建奴吧。“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山底下的大路尽头,滚滚尘土飞扬!竟然是建奴的骑兵,他们不是退兵了吗? 杨延宜身边的亲随们一声惊呼,连忙说道:”大人,请立即返回开原,由我阻敌!“ 杨延宜轻笑着摇了摇头,用手里的马鞭,指着一脸震惊的于化龙,缓缓说道:”于副将,还有什么后手,就现在使出来吧。“ ”什么?杨大人此言何意?请恕本将听不明白。“ 杨延宜却是呵呵一笑,指着他身后随行的骑士,说道:”你真应该去好莱坞的,真的!在大明埋没了你这个影帝。“ 于化龙还是一脸的错愕与无辜,他表现的完全听不懂杨延宜在说些什么。 看到这里,杨延宜突然想起了后世的一部影视作品,嘴边泛起微笑来。 他指着于化龙说道:”比巴拉于化龙!是你小子,把鬼子引到这儿来的是吧?“ ”不然,你队伍中的张成,他去了哪里了呢?“ 于化龙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由惊讶错愕转变到挣扎、悔恨,最后变为阴冷。 几乎看呆了杨延宜,一个人的表情,真的可以这样丰富的。 于化龙”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指着杨延宜说道:”我确实低估了你,可你现在,还以为你有活路吗?” 随着于化龙拔出长刀,他身后随行的骑士们,也纷纷抬起了手里的军弩,指着杨延宜,形成了一个扇形的包围圈! …… 京城。 在书房里,见到了福王的朱纯臣,惊讶了半晌。 他鼻息咻咻的思考了片刻,随即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个头,朗声道:“臣朱纯臣,参见皇帝陛下!” 朱常洵此刻还没有变成胖子,他上前一步,将朱纯臣扶了起来,朗声道:“若事成之后,卿就是朕的大都督!到时候,释放小国公,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朱纯臣是五军都督府的右都督,明朝以左为尊,现在的左都督,是英国公张维贤。 两人各自率领京城各三分之一的兵力,是为京营。他们费尽心思拉拢朱纯臣,正是为了与张维贤做个兑子。 真正的杀招,却不在此。 几人在书房内,商议如何举事。 那黑袍男子说道:”万历已经时日无多了,内阁已经下令,急调杨延宜的新军入京。“ 听到这个名字,朱纯臣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已经知道了,那个贱婢李红英的死鬼丈夫,正是杨延宜手底下的兵! 一念及此,朱纯臣道:”万历对杨延宜的宠信,想必各位已尽知。他若率军归来,势必会接管皇宫的防卫。为何不趁他尚未返回,我们先发制人呢?“ 朱常洵倒也有些跃跃欲试,望向那黑袍男子。 此人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们正是要等待杨延宜回来!他身边的人,会完成最后的致命一击!“ ”什么?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的大都督。杨延宜身边,也有我们的人!” 第74章 大人,时代变了!这就是科技的力量! 开原城附近的土坡上。 杨延宜看着指着自己的十几把军弩,叹息了一声,说道:“于化龙,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我杨某有哪一点对不住你,有哪一点对不住开原?” 于化龙脸上神情非常复杂,他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几下后,低下头去,长叹一声,说道:“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别动,他们……他们要活的。” 眼见山坡下的骑兵越来越近,估计只有一里开外了。 杨延宜望着他的眼神陡然转冷,朝着他身后挥了挥手。 于化龙的亲随骑兵们,齐齐的放下了手里的军弩,抽刀上前,反倒将他围在了正中间。 于化龙眼神剧震,他不敢相信的望向他的亲随,开口说道:“你们……?没有我,你们有今天吗?” 领头的一个骑士双手对他抱了个拳,朗声说道:“于大人,没有你,小的们早就饿死了。按道理说,我们这条命,就是你给的。你要我们杀敌,那我们没二话。” “但你要我们去投敌,当建奴的奴隶,去当汉奸!那不行!\\\" 于化龙仰天长笑,笑得咳嗽了起来,他指着远处尘土飞扬的建奴骑兵,对着杨延宜说道:”你真的很厉害!但是,眼前这个局面,就凭你这二十来号人,你又能做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山坡上的雪地里响起一片声音,无数个披着白色斗篷的身影,顶着身上的积雪,就站了起来! 阵线前方一人全身白色铠甲,在指挥着士兵们,从雪坑里将一种形状古怪的炮车,推到阵线的前方。 于化龙见到那人,就像见到了鬼一样,他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嗫嚅道:“高贞?怎么可能?你不是死了吗?” 高贞看都懒的看他一眼,只顾着指挥士兵们,将几十辆木板车,围绕着阵地布置着。 “杨延宜,你骗我!你这个骗子!”于化龙反应了过来,他指着杨延宜厉声的嘶吼着,“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身后领头的骑士一刀砍在他的手臂上,又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 林小旗带着八百亲兵们,在假死脱身的高贞的指挥下,在野外练习了好几天的炮战和火铳射击,就是为了今天。 新军们也全部换装完毕,统一配备的是新开发的颗粒化火药。 他们经过几天没日没夜的练习,已经找出了这高性能火药所使用的最佳份量。 可以在最大化提升射程的基础上,还不会导致枪械或火炮炸膛。 在今日,得知了于化龙要邀请他去城外勘察地形时,杨延宜就知道,机会来了。 所以提前通知了在野外的火器部队们,埋伏到了这座小山头。 而这个绝佳的埋伏地点,也是提前几天就选好了的。 而杨延宜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却不是为了逗于化龙开心,而是为了今天来的建奴首领! 他有很大的把握,今天皇太极会来! 眼看着建奴骑兵,已经在几百步之外开始集结,准备冲锋。 高贞闭上左眼,竖起右手的大拇指放于眼前,又闭上了右眼,用左眼观察了一下,厉声吼道:“角度3,准备装弹!” 杨延宜在这几天也没闲着,除了把这个来自后世的距离量测法教给了自己的新军们,就是闷着头研究这炮车。 以前明军的野战炮车,是四轮的,非常笨重,且必须由训练有素的驮马来牵引。 杨延宜将那四轮马车减少至两轮,并且还在马车两侧加装了约一厘米厚的铁板。 马车的重量比以前重了不少,但是却更省力了! 原本需要一匹马来拉动的炮车,现在仅需要两名士兵,就可以轻松的推动。 而那竖起大拇指的距离测试法,则更让高贞、林小旗他们震惊! 没想到,只需要竖起自己的大拇指,两只眼睛交替的闭合,估算一下距离,然后用杨大人传授的叫做乘法的计算,就可以测出大概距离! 而这距离测算之准确,就在十步以内的差距。 他们每一个小队长,都必须要熟练掌握这门技能。 杨延宜又针对性的,对放置炮车的木架加装了旋转把手,通过把手带动木头齿轮的旋转,可以让炮口实现一定角度的上下浮动。 并且,还贴心的设置了好几个角度档位,并且做好了标记。 而炮兵部队们,训练的就是两个科目的结合。 距离测算后,要找出炮口仰角和着弹点之间的联系。 比如,两百步之外,应该用多大的仰角,才能保证弹着点落于那个位置。 借着城头修整的机会,马林秘密的将所有开原城的火炮,都交给了杨延宜。 他光这几天训练下来,就炸坏了五门火炮! 火药、弹药,更是在马炯全程监督下,匠户们分两班倒,没日没夜的赶制出来的。 随着高贞、林云、赵龙他们下达了命令后,所有的火炮都完成了装弹。 “开火!” 十几门炮口火焰犹如奔腾的怒龙般,实心的炮弹伴随着一阵白烟,齐齐飞向了天空! 按照以往建奴的经验,在这个距离外开炮的,那都是新兵们胆怯,为了壮胆而盲目开火。 或者是炮手在调试着打几炮而已,是不可能有这么远的射程的。 但是他们马上就发现,他们已经错的离谱! 那十几颗实心炮弹,化为收割人命的利器,在密集的建奴骑兵群中,像犁地一样,犁出来十几米长的血肉通道! 擦着就死,挨着就碎,人马皆碎! 皇太极站在针线的侧后方,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脸色变得无比阴沉起来。 努尔哈赤变招极快,在他的命令下,原本以为在射程之外,而密集结阵的骑兵们,瞬间分散开来,将整个山坡围成了一个扇形。 每骑之间分散开来,能够最大程度的避免实心炮弹带来的伤害。 于化龙打了半辈子仗,火炮射程他不可能不清楚。 在他看到那些炮弹呼啸着飞向天空时,嘴角是带着冷笑的。 虽然他现在成为了阶下囚,虽然他随时有可能死在杨延宜手里。 但是他的任务完成了。 可没想到的是,那炮弹竟然会这么的远!? 比以往炮弹的射程要多了快一百步了!这怎么可能?! 建奴骑兵变阵后,迅速以散兵阵型,向着山头发起了冲锋。 在弓箭射程之外,早已完成装弹的火铳手们,在镶铁板车的掩护下,齐齐开火了! 原本饱受诟病的火铳手,真真正正化为了收割人命的死神! 那向着山头仰攻的八百多骑兵,还没等到进入弓箭的射击距离,就倒下了一半之多! 杨延宜继承了云南沐王爷发明的三段射击方法,第一轮火铳手射击完毕后,会立马退回到阵线后方,完成清洗火铳、再装药的工作。 而第二轮火铳手则紧跟着上前,发射火铳,依次循环。 火铳手们,已经练习到闭着眼睛,都可以完成这一技术动作。 所以,整个阵线的前列,火铳手们手里的火铳,就几乎没有停止过,不间断的发射着实心铅丸。 那仅剩的四百余骑,只有不到一百余成功进入了弓箭的射程,稀疏的箭雨,几乎都被面前一米多高的板车所挡下,连铁皮都未曾穿透。 而这一百多用生命完成了攻击动作的建奴骑兵们,也都倒在了火铳下。 整个山坡,都堆满了尸体。 八百多建奴骑兵,几乎在盏茶时分,就全数死在了山坡上。 而明军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无数伤兵发出阵阵惨嚎声,可除了这声音外,再也没有人敢于进入这恐怖的射击范围内了。 建奴阵营再次后退,也停止了攻击,陷入了沉默中。 刚才还一脸冷笑的于化龙一下跪倒在地,叩头不止,嘶吼道:“大人!杨大人!我儿子,我儿子被他们捉住了!他……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杨延宜看也不看他,回了一句。 “在这里的,都是大明父老乡亲的儿子!就你一人有儿子吗?” 看着远处那高高举起的大旗,杨延宜将林云唤了过来,开口问道:”那里,有没有机会干他娘的一炮?“ 林云举起大拇指,估算了一下距离,开口说道:”不行,即便以第四仰角,还是打不到的,超过射程范围了!“ ”加大装药量,想办法干他一炮!“ 林小旗咬了咬牙,估算好距离后,放置了两倍的药量,想了想,又掏出来一小半,装上了弹药。 瞄了半天,他点着了火门,飞快的躲到了一边。 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一枚实心铁丸蹿向天空,向着那目标直飞了过去! 第75章 那一炮的风采! 杨延宜手里拿着千里镜,寻找着那枚炮弹的落点。 可惜的是,即便是以这样的抛物线射击出去的炮弹,却依然没有命中目标,它在地上砸起一股尘土后,咕噜滚出了十数米远。 皇太极在见到那枚炮弹凌空飞来的时候,策马挡住了努尔哈赤,呼喊道:“父汉,小心!” 努尔哈赤一把推开了他,吼道:“拿弓箭来!” 周围的侍卫递上了弓箭,努尔哈赤策马而出,站在阵线的最前方,“嘿”的吐气开声,一阵令人牙酸的弓弦声响起,又听到“嗖”的一声,箭矢直冲云霄! 他借助了马力,又采用抛物线的方式,将箭射向天空,可飞行的距离也才不到一百五十步。 明军的山坡阵地约在三百步开外,这弓箭连一半的距离都达不到。 杨延宜见到那一炮落空,又见到一衣着华贵的老者策马而出,脱口而出喊道:“加大药量,再干他一炮!” 林云打出一炮后,早就完成了炮膛的清洗工作,听到杨延宜的吩咐后,一咬牙,上了两倍的火药量。 按照他们前几日的实际研究,两倍的药量随时有可能会炸膛,之前那五门火炮,都是这样被炸毁的。 林云很快的装填好了弹药,他将目光死死的盯在那老者身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举起了大拇指。 天地之间仿佛都没了声音,林云此刻只能听的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估算了距离后,将炮口再度抬高了些,一下就点燃了火门! “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在明军阵头响起,一枚实心铁炮弹“嗖”的向着建奴的阵营飞了过去! 努尔哈赤已经见识过明军的火炮射程,刚才他们在整队时,又往后退了几十步。 这个距离,明军的火炮也是打不着他们的! 那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大! 努尔哈赤浑身汗毛竖立,他大叫一声,一个翻身躲到了马腹之下! 而凝聚着林云全部希望的那颗炮弹,也斜擦着努尔哈赤的马飞了出去,“砰!”的砸在了地上。 建奴们给吓得魂飞魄散,皇太极和莽古尔泰,还有其他的建奴将领,立刻打马上前,围住努尔哈赤,将他的马连拖带拽的拖回了阵营中。 杨延宜手里端着千里镜,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努尔哈赤的动态。 只见努尔哈赤一个利落的翻身,就从马腹下又跳回了马上,他抽出腰间的佩刀,斜指向天,竭尽全力的嘶吼了起来。 建奴也为之欢呼雀跃! 杨延宜在心底发出深深的一声叹息,终究是打空了。 他见到林云仿佛犯错了一样,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打不中是常事,不必气馁。男子汉大丈夫,莫做这忸怩模样。” 林云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这一炮要是打中了那贼酋,该有多好啊! 努尔哈赤吆喝了一阵后,神色不变缓缓吩咐道:“退兵!” 建奴营地内,随即响起了激昂的鸣金声,建奴带着防备,缓缓的退走了。 山坡上的明军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随即在林云的吩咐下,明军们开始打扫起战场来。 那些濒死的建奴们,一个个都化为了新军士兵们的刀下鬼。 几日前,在开原城外那场惨烈的战斗中,他的新军打扫战场时,还表现的战战兢兢。 有些新兵在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场景后,还忍不住的吐了出来。 可经过这几仗的洗礼后,他的新军已经焕然一新。 他们开始打扫起战场来,分工明确,没有人争抢的。 这也是杨延宜的军纪和奖赏制度制定的巧妙。 但凡参战的所有士兵,无论有没有割取到建奴的头颅,功劳的比例都是固定的。 队长占比多少,小队长占比多少,辅助兵又占比多少,全部规定的清清楚楚。 就连建奴士兵身上所携带的财物,也都是全部交给杨延宜,由他按比例统一分配,杨延宜甚至还专门留出了一成的银钱, 用来给阵亡的士兵家属们以额外的抚恤。 所以,打了胜仗的士兵们,没有争抢,都极有效率的忙着自己的活。 他们脸上早已没有慌张和恐惧,也没有那种骤然得胜的幸喜若狂,有的只是淡淡的笑容,更多的则是平静。 跟在杨延宜的身边,这些仗,仿佛就应该胜得如此轻巧一样。 杨延宜看着慢慢远去的建奴,招呼林云过来,吩咐道:“找二十骑马术最好的兄弟,远远跟着建奴,查看他们的动态。” 林云点了点头,刚准备去找人。 杨延宜突然又说道:“吩咐兄弟们,不可与建奴大部队冲突,远远跟着他们,观察动向就可以了。” 林云点了点头,招呼好之前锦衣卫的弟兄们,点了二十来人,吩咐了一番。 他们纷纷牵上马匹,一人两匹,骑着马就跟上了建奴。 杨延宜所掌握的骑兵还是太少了,这些兄弟一出去,几乎带走了所有的马匹。 那些建奴的战马,也几乎都被打死了,有个别没死的在地上挣扎,也早就被新军们杀掉了。 他们将战死的马匹剥皮、取肉,料理得十分妥帖。 原本的二十几名们炮车,现在又变成了货车了。 高贞将一脸死灰的于化龙栓在车后面,拉着他就回到了开原。 马林听闻杨延宜归来,老早就打开了城门迎了上来。 高贞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裹着一阵香风,就扑到了他怀里,搂着他放声大哭起来。 于化龙看见马林后,低下了头去,对杨延宜低声说道:“杨延宜,我服你了!你是什么时候猜到是我的?” “我根本没有怀疑过你,但是你选了一个不可能是奸细的人。” 于化龙一脸想不通的表情,他说道:“为什么?” “因为马总兵早就将那制作火药的方法告诉了高参将,他没有理由再费尽周折绑一个人去他家里。“ 高贞安慰了妻子几句后,冷眼望着于化龙。 两人相识十几年,没想到于化龙竟然会陷害他。 ”原来如此!“于化龙点了点头,说道。 ”可是,我约你去查看建安关,你怎么会知道建奴会来的?并且你还将一支八百人的队伍埋伏在那里?“ 杨延宜说道:”你还记得吗?建奴发现城墙结冰无奈退兵后,是你包揽了前往沈阳送信的任务?“ ”既然高贞不可能是奸细,于是,我便怀疑上你了。我的锦衣卫兄弟亲眼看着你派去沈阳的人,先去了建奴的大营。“ 于化龙脸色灰败下去,他知道杨延宜不会杀他,因为他毕竟是朝廷钦命的参将。 而是会将他押送到京师去,到了京师,他也逃不了一个斩首示众。 可他还是有地方不明白,他想了又想,问道:”可我明明亲眼看到高贞死了啊!“ ”马总兵告诉我,他早就将火药制成技术告诉高参将后。我们三个人就制定了这个计划。高参将胸口的血,是装在猪膀胱里面的。” ”原来如此!那为什么你会估算到建奴会来呢?“ 杨延宜呵呵一笑,说道:”因为对面是皇太极。因为,我是杨延宜!“ 于化龙听闻后,深深的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的儿子在萨尔浒被他们捉住了,他们因此来要挟我。可惜啊!真是可惜!如果没有你杨延宜,我肯定就成功了!本将的计谋,建奴的心思都让你猜了个明白!“ 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脖子上爆出青筋,奋力的向着杨延宜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掐住他的脖子。 林云从杨延宜身后,一个闪身上前,一拳将状若疯虎的于化龙打退几步远! 锦衣卫们押着惨叫不止的于化龙去了监牢,他一路上都在撕心裂肺的嘶吼着。 “为什么!杨延宜!我明明就快成功了!为什么!为什么……” 杨延宜知道,之前去将他的消息报告给建奴的张成,还有于化龙的独子都会惨死在建奴的手上。 毕竟,就算是敌人,也是看不起叛徒的…… 第76章 努尔哈赤身死! 努尔哈赤脸上满是潮红的神色,骑着马就往他们扎下的营寨赶,皇太极一脸忧色的跟在后面。 到达营寨后,努尔哈赤在大汗的帐篷外跳下马来,竟然差点摔倒。 皇太极早就看出来父汗神色不对头,所以早他一步跳下马来,扶住了他。 努尔哈赤用手隐蔽的擦掉嘴角流出来的血,迈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进了汗帐内。 皇太极厉声喝道:”大汗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传鳌拜!“ 努尔哈赤对这个儿子下达的命令不置可否,慢慢的坐在大帐中的虎皮椅上。 皇太极着人看住汗帐后,也跟着进去了。 看到皇太极进来后,努尔哈赤似乎再也忍不住,压抑了许久的血液,从口中喷射而出! 皇太极立马跑了过去,一把扶住努尔哈赤的手臂,说道:”父汗!你这是怎么了?“ 努尔哈赤脸色面色如赤,一把反握住皇太极的手,嘴角、眼角、鼻孔都开始流出血液来。 他呼吸十分的困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回……回老寨!秘……秘不发丧!病……病死……!“ 努尔哈赤怒目圆睁,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死死的抓着皇太极的手。 好像希望他能领会自己这只言片语里面包含的安排。 皇太极眼含热泪,他不住的点着头,在努尔哈赤耳边轻声说道:”阿玛!儿都知道了,阿玛!“ 努尔哈赤喉咙里冒着带血的沫子,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手一松,就这么咽气了。 鳌拜沉重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他走进帐篷一看,努尔哈赤歪坐在汗椅上,虎目圆睁,竟然已经死去了! 鳌拜如遭雷击,他一下跪倒在地,就要开始嚎哭。 ”闭嘴!不准哭!” 皇太极用极低又极严厉的声音呵斥道。 鳌拜一下子愣住了,他膝行上前,低声说道:“主子!大汗他……?” “别问!快,帮我扶大汗去里帐躺着去!” 努尔哈赤的大汗帐篷,占地约有两百多个平方。 前面是议事厅,后面则摆放着虎皮的暖床和火盆、澡盆之类的洗漱用品。 鳌拜伸手去搀扶努尔哈赤,他一上手就知道,大汗已经去了! 两人将努尔哈赤的尸体摆放在床上,皇太极用湿润的羊毛巾擦干净努尔哈赤脸上的血迹,低声说道:“鳌拜,本贝勒待你如何?” 鳌拜虽然不通文墨,但不代表他是个铁憨憨。一个真正的铁憨憨,也坐不到他那个位置上。 所以,鳌拜立即跪地磕头,头在柔软的牛皮地面磕出沉闷的“咚咚”声,他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奴才的一切都是主子爷给的,主子爷让奴才去哪里,奴才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皇太极放下手中的毛巾,伏在鳌拜耳边,轻声说道:“你这样……明白了吗?“ 鳌拜跪在地上听着,听完后感觉浑身都是一震,他几乎想立刻抬起头来望向皇太极,脖子却生硬得犹如钢铁一般,动弹不得。 从喉咙里嘶吼出来几个字“奴才遵命!奴才一定不让主子操心,把这事情办得妥妥贴贴的!” 皇太极眼底闪过一丝阴霾,沉声说道:“去吧!” 鳌拜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出了大帐。 皇太极的心“砰砰”直跳得很快,他知道现在这个谋划若能成功,那他就是这大金说一不二的主子。 如果不成功,那他也即将面临死无葬身之地尔。 他想了片刻,呼人将范文程唤过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爽朗的声音在帐外响了起来,莽古尔泰一把掀开大帐,人还没进来呢,声音就传了进来,说道:“父汗?“ 他掀开帐篷,走了进来后,却发现外帐没有人! 可他却敏锐的闻到了血腥味! 他定睛一看,大汗的汗椅前方,竟然有着一股血渍! 他”唰“的抽出了腰刀,声音高了一个八度,喊道:”父汗,你在哪呢?” 这时,皇太极掀开内帐,跟他打了个照面。 莽古尔泰见到皇太极,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躬着背,将腰刀置于胸前,朗声道:“父汗呢?” 皇太极眼底闪过一丝不忍,莽古尔泰感觉身后有人,他一个转身,“唰”的就是一刀划过! 鳌拜站在他身后,见他挥刀划了过来,左手一把就捏住了他的手臂! 莽古尔泰虽然也很强壮,也是个弓马娴熟的汉子。可他在鳌拜面前,还是差了一大截。 他只觉得左手传递过来的那股巨力,让他动弹不得。他大惊之下,刚要开口喊叫,鳌拜空着的右手一把捏住他的咽喉,微微一发力,只听见轻微的“咔嚓”一声! 莽古尔泰的喉骨,竟然被鳌拜生生捏碎! 莽古尔泰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喉咙里发出类似公鸡打鸣般的”咯儿“一声,浑身瘫软的倒了下去,眼睛里也失去了光彩。 鳌拜将莽古尔泰的尸体提了起来,也放在了后帐的床上。 这时,范文程终于来了。 他一进门,就闻到一屎尿夹杂着血腥味的味道。 皇太极见到范文程进来了,三言两语,当着鳌拜的面,将目前的情况说了出来。 在听到大汗竟然是被明军的火炮击伤后身死的,鳌拜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范文程却好似没有任何感觉,他踱了几步,低声说道:”大汗真乃我大金不世出的雄主!一番安排十分的妥帖!主子依计行事即可!“ 皇太极皱了皱眉,问道:”怎么说?“ ”我大金虽然已经定鼎立国,但国事还是由四贝勒和大汗共同商议而定!现在大汗骤然龙驭归天,其他贝勒和旗主们若是有小心思,那我大金立刻就会大乱起来!“ ”所以,大汗遗命即刻返回老寨,就是为了贝勒爷您能立即继承汗位!秘不发丧也是这个道理!“ 皇太极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父汗金箭在手,正黄、镶黄两旗已唯我马首是瞻。阿敏留在老寨,不足为惧!现在我担心的,就是代善父子两个。“ ”贝勒爷,您是不是说漏了一个人?还有正蓝旗主莽古尔泰呢?“ 鳌拜沉声说道:”我奉贝勒爷的命令,已经将莽古尔泰处死了!” 范文程听了也是一惊! 他在听说这场变故之后,琢磨了良久,才想定了这个对策。 没想到,皇太极面临如此巨大的变故,思维竟然如此敏捷,手段又如此果断狠辣! 真乃明主也! 思虑及此,范文程眼里的光芒更甚,他低声说道:“当造一马车,四面密不透风,大汗一应饮食照常递进,日夜兼程,返回老寨!” “那铁岭和代善和辽阳的岳托呢?当如何处理?” 范文程朗声一笑,说道:“大汗可算好距离,在即将到达老寨前,派遣心腹将此事告知代善。就算他事后知道了,可大局已定,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好!依计行事!鳌拜,你持大汗金箭,将正蓝旗的甲喇额真都换成咱们正白旗的自己人。有不从者,杀无赦!” 皇太极的心“怦怦”的跳着,他即将提早成为大金的主人。 但是,他却没忘记,他现在最主要的对手,杨延宜! 可喜的是,马林那不争气的小舅子,却早早给杨延宜挖下了一个深渊巨坑! 他相信,此计一出,杨延宜重则会被处斩,最轻的结果也是永不为大明所用! 那是否可以有机会争取到他呢? 第77章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建奴已经退兵,开原保卫战已经完成了,现在正是请功的时刻。 按照杨延宜的说法,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既然有了战果,那不妨将它再轰轰烈烈的宣扬一番! 思虑及此,他找人拼凑好了巴牙喇的那四百件盔甲,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拼凑起来。 尤其是那最外层的白色棉甲,几乎就是匠户们重新制作的。 当然,因为时间短,并且杨延宜也没打算穿这些甲胄。所以整个甲胄几乎就是用麻绳拼接起来的,几乎没有丝毫的防御力。 这些棉甲、巴牙喇的军旗,都将成为贡献给朝廷最好的战利品。 身为穿越而来的杨延宜,越来越感觉到舆论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了。 之前若他没有安排沈诚沈公子前往京师造势,而这番造势又间接影响了杨涟,冒死上了那道直谏君王之弊的奏疏,整个事情是否会如现在一般顺利,很难讲。 所以,秉持着做人低调、做事一定要高调的杨延宜,决定大张旗鼓的返回京师。 他找匠户赶制了几百个木头架子,将那些甲胄放置在其上,几十个大木箱子里面装满了建奴首级,准备用车拉着就这么招摇过市的回去。 而他打出来的是天子亲军的旗帜,所以再怎么招摇,彰显的都是圣名,而不是他个人的名声。 就连马林看到了之后,都偷偷的对自己儿子说:“你得学学!杨延宜,他懂带兵、会打仗,这些都不算什么!但是,他长了个懂政治的头脑,这很重要!你明白吗?” 就在杨延宜准备着返回京城的时候,他派出去的游骑回来了一半。 杨延宜看着那人数明显不对的游骑兵,连忙迎了上去,问道:“怎么就你们这么几个人,其他的弟兄呢?” 那锦衣卫兄弟嘴唇全部冻的发紫,脸上也都是一道道干枯破裂的口子。 杨延宜连忙令人端过来温热水,让他们先解渴。 那人端过大陶碗,“咕噜、咕噜”一口气灌了个水饱,又满足的打了个嗝,这才低声说道:“谢大人!兄弟们一路远远的,以地上行军的痕迹,远远的尾随着建奴大军,却发现他们没有返回铁岭!” 杨延宜思考了一下,带着他们来到了马林的大帐之内。 马林的帅帐内,有一幅巨大的地图,地图上关于开原、铁岭、辽阳等几个城市的地形、地势描绘得非常详细。 而马林在听说游骑兵回来后,也连忙赶了过来。 杨延宜指着地图问道:“你具体的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那锦衣卫咽了一口唾沫,指着地图上的一点,想了想,说道:”因为我们人少,所以都是以建奴行军的痕迹去追逐他们的,他们应该没有发现我们的跟踪。” “就在这里,我们发现他们行军的方向不对!他们没有返回铁岭、也没有绕道去沈阳或者是辽阳!他们走了这条路!” 说完,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方向上。 马林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那个方向是去往尚间崖的!再往前也就是萨尔浒了!建奴这是要做什么? 他盯着那游骑兵问了一句“确定吗?” 那游骑兵点了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 他说道:“兄弟们先是远远的跟着建奴,来到了他们之前扎营的地方!建奴退兵后,放火烧毁了营地。” 大军在行军的途中,总会在大野地里,找个合适的地方扎下临时的营寨。 这种临时的营寨,最讲究地形。最好是扎营在水源附近,又背靠着高山的地方。 而临时的营寨,周围一般都会设置一些原木栅栏、鹿角、拒马等木头制品。 撤军的时候,对这些东西要么不管不顾、要么付之一炬,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杨延宜看着他布袋里面那黑糊糊的颗粒状的东西,掏出来几颗放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下,捏了捏又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这是烧糊的稻谷?!” 马林也捏了几颗扔进了嘴里,咀嚼了一番后,又吐了出来。 “正是!这样被烧毁的稻谷,我们找到了几十袋!” 杨延宜让游骑兵兄弟先坐下休息,围着帐篷踱起了步。 他将自己带入皇太极的视角,建奴在小山坡上吃了个小亏,其实完全没有理由撤退的。 杨延宜也正担心他们这样,建奴若是在山坡上扎下营寨,广布陷坑、鹿角等物,将他们围个几天,是完全做得到的。 而他们这支纯火器部队,占据了地形优势,尚且还能够跟建奴掰一掰腕子。 可如果他们盲目冲下山坡,失去了有利的地形后,建奴也不是没有全歼他们的机会。 更何况的是,建奴完全可以在这里围点打援,以打击开原的援军为目的! 如果真的在这山坡上,被建奴围了十天半个月,那杨延宜肯定会非常非常的难受。 可建奴吃了个小亏,竟然退兵了! 退兵之后,既不去铁岭、辽阳修整,又不去沈阳,他们这是去哪里呢? 马林从身后走上前来,用手指重重的点在地图上的一个地方-赫图阿拉城! 这里也是努尔哈赤的大本营所在! 从行军的路线上看,这支建奴部队,前进的方向竟然是他们的大本营?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请! 才会让建奴撤离时,连粮草都顾不上搬运干净,匆匆撤离!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撤回铁岭或者辽阳修整,却偏偏要赶回赫图阿拉呢? 马林和杨延宜对望了一眼,各自的眼神中都写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难道,之前的那一炮,打中努尔哈赤那个老贼了? 如果贼酋突然身死,那么他身边的人为了争夺汗位,是完全有理由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按照这个推测,那铁岭应该还没有收到前些日子关于建奴惨败的消息! 不然,固守在铁岭或者辽阳的建奴们,没理由放弃这汗位的争夺。 既然如此,铁岭是不是值得去一趟呢? 这可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有可能是皇太极给他埋下的一招绝命计! 第78章 谋取铁岭! 杨延宜看着地图,在帐篷里踱着步,他问道:“另外那些兄弟们呢?” ”林大人发现了建奴的行军路线后,就决定先分一半的人回来报告给大人。他则带着兄弟们在铁岭城外活动。“ 杨延宜听完后,不由得点了点头,还是林云思考问题比较深,他知道这可能是一个好机会。 可是,现在开原城内兵力严重不足,将领们能打仗的亲兵们,绝大部分都已经战死在萨尔浒。 留在城里的,都是以前的卫所兵。 他们几乎就是将领们的佃户而已,没有半点的战斗力。 马林以五百两的重赏,才在开原城内募集到六百勇士,从中又挑选出四百余人。 就这四百余人,也战死至只有一百多人。 换句话说,马林现在最不愿意的,就是与建奴野战了。 新兵们用于守城尚可,毕竟有厚实而高大的城墙作为依仗,心理上的安全感比较足。 可野战,与守城战是完全不一样的战斗方式。 野战往往对于交战双方来说,在接触的前几个波次,都有相当高的伤亡率。 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新兵们,会在这种身边人随时死去的高压环境下,迅速的崩溃,从而导致全军土崩瓦解。 所以,在杨延宜提出,希望能以奇兵袭击铁岭市,被马林毫不犹豫的否决了。 他现在保住开原已经是头功在手,若因为眼馋铁岭,而去盲目攻城,可能连开原都保不住。 杨延宜对此也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他也非常的清楚,现在开原最大的问题就是兵力不足。 自保有余,攻击却无能为力。 百姓们中能够作为合格士兵的,已经都在他的新军队伍里面了。 看到杨延宜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马林将众人支开,对他语重心长的说道:”贤侄,还请听老夫一言。现在咱们最大的问题,就是应该立刻将战报报告给朝廷,请朝廷派兵支援,守住这来之不易的战果!“ 杨延宜纠结了半晌,他缓缓说道:”马叔,非是小侄贪功冒进,铁岭若在,沈阳则固若金汤!若铁岭在建奴手中,我们开原即使有心要增援沈阳,也是做不到的!“ 因为开原和沈阳中间隔着铁岭,所以开原即便想要增援沈阳,或者是去袭击攻击沈阳建奴的粮道,都避不开铁岭。 马林不是穿越者,在他的认知中,建州女真虽然已经立了国,又在萨尔浒赢了明军一仗,但依旧是不足虑的。 毕竟他们现在占领的城市仅有铁岭、辽阳、以及建奴老营三处,且这三处互不相连,都是无根之木。 可穿越者杨延宜却清楚的明白,上一次若不是自己穿越过来,开原早已沦陷,而沈阳亦不得保。 沈阳落入建奴之手后,辽东半壁江山已丢。 更可怕的是,大明也将因此失去对蒙古、朝鲜的威慑和控制。 此消彼长之下,建奴之势已如滔天烈焰,不可遏制。 虽然在后世中,建奴始终未能突破关宁锦防线不假。 但明军对于已经陷入敌手的辽东未能得以寸进,也是事实。 如今有机会能攻下铁岭,那建奴想要再谋求沈阳,难度可谓天壤之别。 思虑及此,杨延宜下定了决心,兵发铁岭! 但他并非是莽夫,而是在下定这个决定前,就已经准备好了谋划…… …… 铁岭城外,一只一百多人的白甲骑兵缓缓的在前面行走着。 马队后面拴着长长一条队伍,都是用绳索绑缚着的青壮大明男子。 杨延宜骑在马上,队伍前方身着建奴铠甲的,是一名蒙古人。 萨尔浒蒙古援军大败后,他跟着败军们逃回了开原,后来加入了新军。 他也是第一个由锦衣卫提出来,授予队长职位的人。 此人名叫猛如虎…… 杨延宜在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后,反复跟他确认了好几遍。他的确叫猛如虎,他还有个弟弟叫做虎大威,两兄弟如今都在新军中。 兄弟俩虽然只有十八九岁,但长得那叫一个人高马大,作战也是极其的勇猛。 恰好此人精通建奴的语言,身形高度又与建奴骑兵首领相仿。 所以,杨延宜的计策也很简单。 那就是以他那八百新军,冒充建奴的巴牙喇! 毕竟,巴牙喇的甲胄和旗帜,都在他这儿呢! 他这个主意打定之后,便率领开原仅剩的一百多匹战马,装作建奴的巴牙喇来到了铁岭附近。 还没靠近铁岭时,就远远的遇见了林小旗。 林小旗带着十来个轻骑兵,在看到这二百多正白旗的建奴骑兵时,那是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跑。 杨延宜在发出了明军的哨箭头后,又派了未穿建奴甲胄的兄弟,好不容易才追上了他们。 由于此处距离铁岭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也不担心他们会发觉。 林小旗他们回到队伍中后,由于没有了建奴甲胄,只能脱掉了明军的铠甲,扮作百姓。 等他们缓缓来到铁岭附近时,杨延宜放下手中的千里镜,长出了一口气。 铁岭城头,尚未覆盖冰块。 那就说明,建奴大部队们,很有可能没有跟铁岭做过信息沟通。 所以,铁岭的建奴极有可能还不知道巴牙喇已经全军覆没了! 马队缓缓前行,来到城头一箭之地时,城头上的建奴守军”嗖“的射下来一支箭,射在他们马前! 城头的守军用建奴语言喊道:”你们是谁?“ 猛如虎装作暴跳如雷,他一把操起马鞍上的弓,反手取下了箭,几乎都没见到他拉弓,就听见一声弦响,一支箭嗖的穿了出去,将那守军的头盔射飞! 猛如虎用建奴语言大声吼道:“连我都不认识了吗?这是正白旗!你们这些狗奴才,鞭子没挨够是吗?” 那守军见箭矢飞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头上一股巨力传来,头盔应声而飞! 他揉了揉眼睛,立马大声的呼叫起来,让城门的守军开门、放下吊桥! 那不是巴图鲁吗?!他身后正是那恐怖的巴牙喇! 鳌拜这厮脾气很差,自己等一会少不了要挨他几鞭子。那守门的将领哭丧着脸迎了下来。 见到吊桥缓缓降落,杨延宜紧紧的握住手里的长枪,缓缓勒马往前走。 因为要冒充建奴,所以他们不能够带火铳! 野战炮倒是带了十几门,上面都放着些麻布袋子,以作掩饰。 眼见城门洞开,猛如虎倒是真如他名字所言,一人一马迎着就踏进了深深的城门洞中! 城门洞约有十余米长,里面阳光照射不到,漆黑的很。 杨延宜心跳得很快! 即便用计骗开了城门,可他们这八百人,真的能胜过城内的建奴士兵吗? 第79章 以寡击众,九死一生 杨延宜怀着忐忑的心,缓缓踏入那漆黑深邃的城门洞。 身后的骑兵通过之后,随着就是跟在后面,扮作百姓而完全没有穿戴甲胄的新军们。 杨延宜故意拖延了片刻,等待他们上来之后,低声吩咐道:“快解开绳索,着甲!” 就在新军们忙着穿戴甲胄时,那从城门楼上迎接下来的建奴小头目一脸错愕的看着猛如虎! 穿着白甲的那大汉是谁!他不是巴图鲁! 那小头目脸色数变,正要开口高声示警,猛如虎一搭马鞍侧壁的箭囊,“嗖”的一箭,犹如天外流星般,直奔向那头目的面门而去! 那头目一声都没吭,被弓箭强大的动能一下带飞! 已经冲进城的骑兵们,在猛如虎的带领下,朝着面前那些目瞪口呆的建奴就冲锋了过去! 马蹄震震,他们手中的长枪瞬间化作收割生命的利刃! 城门口几十个猝不及防的建奴瞬间就死在这一百多骑兵的冲锋之下。 可城墙上还有建奴士兵呢! 他们目睹了城头下的士兵遇到袭击,反应也很快的拿起弓箭便往下射! 处于队伍中央,正在催促新军们着甲的杨延宜,看到建奴的弓箭瞄准了身边的林云。 他来不及多想,一声大喝,左腿踏着马镫一个发力跳下马来,就把林云扑倒在地上。 此时,城头的建奴射出的弓箭也如雨点般射了下来,瞬间就放倒了几个没有着甲的新军! 林云摔了个结实,有点岔气。他摇晃了一下脑袋,看到身上趴着的正是杨延宜! 杨延宜他背后插着十几支长箭,仿佛刺猬一样,趴在他身上,整个人是一动也不动。 林云慌了,一种从未拥有过的恐惧感向他迎面袭来,此刻的他无助的犹如一个小女孩一样。 他被绑在诏狱受刑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的惶恐和无助过。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支新军,失去了杨延宜这个主心骨,又将如何。 豆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止不住的流下来,他拼命的摇晃着杨延宜,大声呼喊道:“大人!杨大人!” 杨延宜身着三层厚甲,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虽然大部分的冲击力都有林小旗所承受了。 但是他戴着铁甲的头,却是直接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上,让他一时有些发懵。 他迷茫中抬起头,眼前的景象有一些扭曲,耳朵里面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有“嗡嗡”的耳鸣声。 看到他动了,林云嚎了一嗓子,使劲的摇晃起他的头来,大声问道:“受伤了吗?受伤了吗?” 说着,想探手去拔他背上那些箭,却又没有真的敢去拔。 杨延宜从地上爬了起来,使劲的晃悠了一下脑袋,大声喊道:“没着甲的兄弟,都退回门洞子里去!穿戴好甲胄再出来!” 说话间,一支箭朝着他这边射了过来! 杨延宜一把推开他面前的林云,“唰”的抽刀在手仰天就是一个反撩,那支箭被他砍飞! 他长刀指着城门上放箭的建奴士兵,厉声喊道:“冲啊!杀光他们!” 说完,便仗着一身的甲胄,用手臂遮住面庞,从楼梯就往城门上冲!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也跳下马来,带着身后的重甲骑兵们就冲上了城楼! 悠扬的号角声,在建奴城楼上响了起来! 城墙上虽然还有几十个建奴士兵,但是城门的作用从来都是防止外部的敌人攻入的。 他们在面对着从身后过来的攻击,还是一群重甲步兵的攻击时,就显得很是无助了。 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在这群身着三层甲、手拿丈二长枪,又熟练的掌握了刺杀术的士兵门前,建奴犹如一个个靶子一般,纷纷被刺倒在地。 可建奴士兵最后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杨延宜一刀将那名手拿号角的士兵砍翻后,从铁岭城内,传来了惊天动地的马蹄声! 杨延宜站在城门楼上,望得也是颇远。 远处尘土滚滚,不知道有多少建奴骑兵正蜂拥而来! 这时,已经抢占了城门控制权的新军们,也都完成了换装! 得益于最近几场硬仗,他们收集的甲胄,足够让这八百名新军,人人都披三层甲! 就拿猛如虎来说吧! 他最外面穿得是建奴的正白旗棉甲,那玩意本来是杨延宜用碎片拼接起来,准备拿来作秀用的。所以,在他这一阵冲杀之下后,已经彻底烂了个稀碎。 可他里面,还有三层甲! 最外面是一层铁甲,前胸后背,裆部、大腿部,都放置两块厚度至少有半公分的铁甲片。 手臂、胳膊和肩膀部位,由最近收集到的铁片拼接而成,有着极强的防御力和相当的灵活度。 第二层则是锁子甲,由一个个小铁环互相咬合而成。对于劈砍、穿刺有着很强的防御力! 最里面那层,是一层皮甲。 虽然皮甲不是整体的,而是在前胸、后背、手臂,胳膊等要害处,在棉衣上缝上牛皮,拼凑起来的。 但这层皮甲却具备前两层甲胄所不具备的功能,那就是缓冲! 厚实的棉衣配上柔软的牛皮,能够提供最大程度的缓冲力! 杨延宜将周家所有的银两,都提供给马林和则赏赐给了新军们。 而周氏堆积成山的那些生铁、兽皮等物,都被他全部用来武装到士兵身上了。 可以说,整个大明地界,再没有哪里的士兵有如此奢华的甲胄了! 就连马林看着他士兵的甲胄,都觉得眼馋,更别提他手底下的将领了。 他们将领所穿戴的甲胄,虽然跟这也差不多。 但是要说将手底下所有的士兵,都穿上这样的甲胄,他们没有那个财力,即便有,也舍不得。 要不是杨延宜最近斩获颇丰,有着许多现成的铁片等缴获,他也凑不齐这八百多套三层甲。 可杨延宜却一点都不觉得过分,毕竟在这个年代,枪打得快、炮打得远、甲比你厚,几乎就是战胜敌人的关键。 肃清城头的敌人后,杨延宜派了一名骑兵,带着他的腰牌,前往沈阳求援。 铁岭城内的建奴,至少还有六千余众。 他们虽然拿下了城门的控制权,但以这八百人众,想要控制全城,是在做梦了! 杨延宜也不敢分兵,只能在这里固守待援。 可是,沈阳的杨缟,那厮有这个谋略和胆量吗? 以八百对六千,还毫无地利优势,这将有是杨延宜出道以来,所打的最惨烈一仗…… 第80章 腹背受敌 看着远处街道尽头泛起的尘烟,杨延宜站在门洞之中,观察着新军们着甲的情况。 他们互相帮着忙,迅速的穿戴着三层甲胄。 那十几辆野战火炮车,也都摆放到阵线前方,严阵以待。 杨延宜让重骑兵们上马,分列于炮车的两侧。 眼看建奴越来越近,穿戴好甲胄的林云一声令下:“角度2,霰弹准备!” 穿戴好甲胄的火炮手们,急忙将火药装填完毕,又往里面放置铁丸。 这种霰弹对于近距离的敌人来说,是最致命的打击。 建奴骑兵速度未减,但还没有进入弓箭的射程范围内。 “开炮!” 林云一声令下,十几门火炮齐齐开火,漫天的霰弹如雨点般,落在建奴阵营中! 建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没想到明军的火炮射程突然远了这么多! 而这个疏忽,直接导致了建奴骑兵前列的上百人的伤亡! 尤其是受伤的战马,那些马匹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深可见骨,却一时间未能立即死去,在原地酿起骚乱来! 建奴后方,岳托骑在马上,极力呵斥着建奴们,让他们保持镇静。 有几十匹受伤的战马,彼此拥挤践踏之下,竟然朝着炮车阵地直冲而来! 炮手们正在紧急清理着炮膛,可时间上明显来不及了! 岳托也敏锐的捕捉到这个机会,他一声令下,建奴骑兵们,跟在发狂奔腾的群马后面,向着炮车营地就发起了冲锋! 杨延宜见状,大喝道:“骑兵准备,反冲锋!” 随着他一声令下,列阵在两侧的重甲骑兵们,纷纷跳上马匹,策马缓缓的向前跑动起来。 因为要怜惜马力,所以穿戴好三层甲胄的士兵们,平时都是站在马侧休息,需要他们冲锋时,才会艰难的爬上马背。 猛如虎将长弓挂在马鞍上,操起了手里的骑枪。 杨延宜一马当先,冲锋在最前面。 炮车来不及发射第二轮,如果让这群疯马和马群后面的骑兵冲进了炮车阵地,那将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所以,杨延宜他们这一百余骑兵,必须要将阵线往前压缩,用时间换取炮车进攻的空间! 杨延宜将长枪尾部抵在马鞍上,直直的挺着长枪,往前冲锋!那几十匹疯马见到这一百多匹骑兵向着自己冲锋而来,领头的那马一个拐弯,绕了开来。 身后的马群也在头马的带领下,拐了一个大弯,从两军交锋的阵前避开了。 拐了一个九十度的急弯,向着另一侧巷道拐过去了。 这个变故,让身后的建奴骑兵们有点始料未及。 他们还来不及将弓弦拉开,就看到杨延宜率领的一百骑兵,对着他们狠狠的冲了进来! 杨延宜看到眼前那身着皮甲的建奴,长枪稍稍一拐,枪头直直的刺向他胸膛上! 在马匹强大的冲击力之下,那建奴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一下子撞飞了出去。 杨延宜长枪一摆,将枪头收了回来,又刺向另一名建奴的咽喉! 身边一名建奴,怪叫着扬起手中的长刀,狠狠的劈砍了过来。 杨延宜右手持枪,左臂往上一挡,用小臂的硬甲挡下了这当头的一刀。 在刺穿了右侧那建奴的咽喉之后,他长枪往回一收,左手捏住枪身改为双手持枪,纯靠双腿驾驭马匹。 那建奴见到一刀未能破甲,再度扬起手中的刀,狠狠的刺向杨延宜坐下的战马! 战马也浑身披着铁甲,但眼睛部位是镂空的! 这建奴不可谓不毒辣,若是让这一刀刺中,那发狂的战马势必会将杨延宜抛下马来! 那他也将被身后高速运动的战马践踏成泥。 这建奴手中的刀,速度非常快。 可杨延宜他的长枪更快,稍稍往回一缩,向左一个斜劈,就将这长刀格挡开。 未等建奴有所反应,长枪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般,再度微微一缩,“唰”的就是一个直刺! 那建奴扔掉手中的长刀,双手捂住喉咙,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鲜血从他指缝间不住的往外流淌着。 杨延宜再也没管它,双腿策马再度向前方冲了过去!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不愧其猛虎之名,一杆长枪几乎耍出了残影。 刺杀术这种简洁高效的杀人手段,在他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其他们放对的建奴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要么就是被他们抢先一枪刺中带走,要么就是被他们格挡后,再飞速一枪带走。 两个身高一米九几,身穿三层重甲的骑兵,真的是这冷兵器时代让人不敢直视的存在。 以三人为先锋,一百多重甲骑兵,几乎将面前的几百建奴骑兵杀了个对穿! 在最后压阵的岳托面色一变,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因为,他同时也敏锐的捕捉到了。 这支可怕的明军部队,即便在占据了城门的控制权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以点代面,在城内开花分散开来攻击。 而是牢牢的守住城门! 这说明一点,他们人数不足!而且,他们很有可能是在等待援军! 岳托命令身后的建奴们齐齐放箭,总算将重甲骑兵们冲锋的势头给压制了下来。 而经过这么长距离的冲锋后,骑兵们座下的马匹也开始剧烈的喘着粗气,浑身直冒汗。 这是马力不足的表现。 杨延宜全歼了面前这群建奴骑兵后,他们这一百多骑,几乎连受伤的都没有! 岳托一声令下,身边密密麻麻的建奴们,纷纷离开了战场,向着另一端跑了过去! 杨延宜一愣,知道可能要坏事了! 他们的炮车阵线面对的是战线的正前方,如果建奴从侧边绕路过来,就会直接缩短他们的冲锋的距离,从而更快的冲进炮兵阵地进行破坏! 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他随时可能会遭到建奴来自身后的攻击! 建奴完全有可能绕过他们的阵线前方,绕道身后去,攻击城墙和城门! 而他们的野战炮,是没有可能挪到城墙上去的! 腹背受敌之势,已成必然! …… 建奴老巢。 皇太极带着努尔哈赤和莽古尔泰的尸体,返回了赫图阿拉城。 他手中掌握着正黄、镶黄、正蓝、正白共四旗的兵力,留守在老巢的阿敏和杜度他们,不敢与其争锋。 在他召开的会议中,正红旗主代善留守辽阳、镶红旗旗主岳托留守铁岭,未能参会。 在皇太极的威慑力下,其余的旗主们,一致推举他为新的大汗。 皇太极一面命人将此事宣告给铁岭的岳托和辽阳的代善,一面与鳌拜商议起他的婚事来。 鳌拜由于立下了大功,皇太极决定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以作联姻。 两人在商谈一番后,皇太极命人去叫自己的妹妹过来。 苦等之下,却让他得到一个胆战心惊的消息。 在返回老营之前的回程途中,得到了允诺的鳌拜送了一束自己亲手采摘的花朵给皇太极的妹妹。 因为他的妹妹受皇太极的影响,非常喜欢甚至精通中国文化。 可这番拙劣的示好,让那个聪明绝顶的小妮子察觉到了端倪。 她偷听了皇太极的话,知道了自己将嫁给鳌拜那个莽汉子之后,毅然决然的跑路了,跑路去了铁岭。 因为岳托和她的关系也是极为的要好,她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姑姑,其实她还比岳托小个几岁。 知道自己的妹妹去了铁岭之后,皇太极暴怒了! 他处死了妹妹的侍女,命令鳌拜带着二十个牛录的兵力,火速赶向了铁岭…… 而铁岭,这个后世历史上比较大的城市,也将迎来自己的高光时刻…… 第81章 以快打快!火马阵! 杨延宜眼看着远处的建奴大部队消失在视野中,他回身厉喝道:“关闭大门!” 火炮部队列阵在城门口,关闭了大门之后,他们就断送了唯一逃生的路。 即便是这样,他手底下的新军们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的质疑,果断的执行了他的命令。 杨延宜一抖手中的枪花,指着城头喊道:“来啊!猛如虎、虎大威,你们各自带领五个小队,上城墙!一个建奴都不允许放过来,听明白了吗?” 两位威猛的蒙古战将齐齐抱拳领命,各自点起两百人,上城墙防守去了。 城下除了火炮阵营外,还剩余三百多兵力,其中一百多骑重甲骑兵,两百余步兵。 岳托在远处缓缓放下千里镜,一挥马鞭,示意面前的建奴准备进攻! 他有十五个牛录的兵力,都囤积在铁岭城。 如果让这汉蛮子以一个多牛录的兵力夺了城池,他也不用回老营了! 交战的双方陷入一个短暂的静默期,大家都明白,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没有了退路的新军们,脸上却没有害怕、恐惧的表情,有的只是平静。 前方密密麻麻的建奴部队,在即将进入火炮的射程时,却拐了个弯,钻入了左右两侧的小巷中。 岳托眼里浮现出玩味的笑容,他的大部队身后,还隐藏着送给这群蛮子的一个大礼! 林云眼见如此,飞快的做出了变阵。 他模仿这火铳三段击射击的原理,将不到二十门野战火炮,分为了四个梯队。 每个梯队有的三门、有的四门。 分居两侧的火炮炮口,不再直直的指着前方,而是微微偏斜,呈现一个扇形的布局。 这样也是为了防止建奴从两翼的小巷子中攻击火炮阵营的侧方。 岳托在静静的等待着,而两侧的小巷子也安静的可怕。 他在等待着城外建奴的攻击。 他现在已经布置了三个方向的攻击,在这种重压之下,他相信面前的南蛮子一定会崩溃,然后四散奔逃,最后化为他们刀下的亡魂。 他们一直是这么做的,而明军的反应,也是一直都是如此。 可对面的南蛮子,不是普通的明军。 就这这么一个情报上的小疏忽,将导致岳托陷入深深的郁闷之中。 杨延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为了诈门,他们并没有携带火铳进城。 现在的杨延宜也深深的为他之前的决定而懊恼,但他不能表现出丝毫来。 在大军面前,一个坚毅果敢,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的指挥官很重要。 他的情绪,将直接影响整支部队。 城墙上,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分别列队于城墙的两端,四百多人看起来很多,但是排列到如此宽广的城墙上时,却又显得如此的单薄。 几百米的城墙一眼望不到边际,他们之间的间隔几乎达到了一米! 猛如虎看着脚边上的那两个大竹筐和箭矢,嘴角泛起冷峻的笑容。 几日之前,他们两个还是新军中毫不起眼的小兵卒。 在他们的队长分别向杨延宜推荐他俩作为队长后,他们就进入了杨延宜的视线。 在一次无意的谈话中,得知了杨延宜目前最苦恼的问题。 竹筒雷威力巨大,但是射程却颇为尴尬。 人手抛出的距离十分的有限,短则二三十步,最远的也不过四五十步而已。 这个攻击距离,骑兵几乎在一瞬间就会冲到脸上,完全没有二次攻击的机会。 猛如虎却挠了挠脑壳,憨憨的说道:“把这竹筒,绑在弓箭上发射,不就好了吗?” 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彻底将杨延宜震醒了过来。 对啊,投掷未必一定要依靠手! 弓箭、窜天猴,乃至投石器都是可以的! 而这句话,也将杨延宜的思路彻底打开! 为此,他特意准备了新型的攻击武器,留给铁岭的建奴们。 岳托抬眼望去,城外的建奴已经射出了哨箭,这将代表着他们即将针对城墙和城门发起攻击。 他也拿出自己的弓箭,将一发哨箭射上了天空! 顷刻间,两侧的小巷子里,数不清的建奴嘴里喊着听不懂的话语,冲锋了出来! 林云伸出大拇指估算了一下距离,喊道:“角度2,四组依次开火!” “放!” 第一个攻击波次的两门火炮炮口轰鸣着,无数看不清楚的散碎铁丸发出凄厉的声音,飞向了远端。 建奴们密集的攻击阵型瞬间一滞,两侧各倒下了数十人! 身后的建奴见状,愈发的疯狂!他们跑到一定距离后,抬手便射出了手里的弓箭! 漫天密集的箭雨,“嗖嗖”的飞射过来! 给炮兵阵地也带来了一定的伤害! 几个新军们,捂着或关节处、或面部,退入到城门洞内,那里有郎中为他们进行治疗。 而他们缺少的岗位,立马就有新军填补上去。 远处的建奴,见到箭雨有了效果,更是纷纷狞笑着往前冲! 只有五十步了!几秒钟之后,他就要用手里的长枪,把这群南蛮子都钉在地上! 可他没想到的是,面前明军阵营的火炮几乎是刚发射之后,后面又紧跟着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 几乎是毫不间断的,一分钟之类,连续攻击了四个波次! 那建奴也是幸运得紧,周围的建奴纷纷倒在地上哀嚎不止,他却几乎没有受到伤害。 他转头四顾,身边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 就在建奴从两侧发动攻击的同时,正对面的大路上,岳托也玩起了花样。 他们的阵营缓缓散开,面前是整整齐齐排列的马队! 这马队以四马为一列,相互之间竟然用细铁链缠绕起来! 杨延宜看得目瞪口呆,他明白了岳托的战术。 但是,又深深的为这种奢侈的浪费行为感到不满! 多好的马啊!你乖乖留给我们缴获不好吗?非得这么糟践? 在杨延宜略带惋惜的目光中,岳托命人点燃了覆盖在马匹背上的可燃物。 背上着火的马群,不管不顾的朝着杨延宜的正面阵型直冲了过来! 岳托带着骑兵们,跟在马群后面冲锋! 骑在马背上的岳托豪情勃发,之前在萨尔浒,他就是采用这样的战术,一举冲垮马林的火器营的! 现在,那番景象即将在他眼前再度上演! 第82章 天不遂人意,大雨倾盆! 城外的建奴,一边用弓箭射向城头,一边抬着云梯,向着城墙下方跑了过来。 由于杨延宜出发的时候,没有携带火铳,所以他们在城墙之上并没有太有效的攻击手段。 城下的建奴们,见到自己迟迟没有受到攻击,胆气更甚,冲锋的速度都快了好几分。 猛如虎看着城外的建奴已经在城门处集结,并用随身携带的武器开始攻击城门,从脚边的箩筐里,拿出来一支特制的箭,点着了便发射了出去! 那是将竹筒雷绑在弓箭上,特制成的弓箭雷。 用这种方式投掷的雷,可以比手投掷的远二十步左右,一般的士兵都能用长弓,将这雷射出去五十步。 随着竹筒雷在建奴人群中炸响开来,那几十名建奴都疯狂嚎叫嘶吼着,浑身满是鲜血。 凌空爆炸的竹筒雷,如果仅投掷一枚的话,往往很难将建奴杀死。 但是,那在爆炸的威力下射出来的碎铁块,却往往能给予建奴最惨烈的打击,他们再也见不到光明了。 城下搭云梯的那些建奴几乎傻了一般,他们没想到,那城墙上的蒙古蛮子,仅仅射出了一支弓箭啊! 竟然会有如此强大的威力! 可是他们已经拥挤在城墙之下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的。 那建奴咬着牙,用胳膊挡住了眼睛,十几人将云梯举到城墙上挂住,便开始往上爬! 猛如虎轻笑了一声,这个距离,都用不到弓箭了。 他直接抓起三个竹筒雷,点燃了瞅着人多的地方,就往下扔。 其他的士兵们,也都纷纷往下扔着雷。 眼看着不对劲,猛如虎一声喝止住面前的士兵,说道:“别特么扔了,底下都死完了没看见吗?” 那士兵放下手中的竹筒,探头出去一看,城墙下已经密密麻麻的堆叠着几百具尸体。 更有无数伤兵在发出濒死的惨嚎声! 城内。 杨延宜看着那奔腾而来的火马群,让开了一步,让火炮齐齐发射! 一共有七八门火炮的炮口是对着正中间的,这七八门火炮齐齐发射霰弹,对马群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力! 前排的四十多匹马一声没吭,跑出去几步,就倒在了地上抽搐起来。 它们背上的火焰依旧在燃烧着,可它们再也没有站起来的能力了。 岳托没想到,明军火炮的射程骤然远了近一倍! 那些死掉的马匹,反而成了后面马群和建奴骑兵的累赘! 他们磕磕绊绊的挤在了一起,速度瞬间就降低了下来。 两侧的建奴,还没等到冲锋距离,就被三段击的火炮射击战术打得不敢露头。 而正面的火马阵,却反而成了建奴的绊脚石。 杨延宜见到战场时机来临,祭出了自己准备许久的大杀器! 上百名士兵纷纷在地上插着一根根的竹签,竹签上绑缚着一大一小两个竹筒。 岳托见到速度放缓,下令士兵们都拿起弓箭,仰天便抛射了过来! 几千人齐射的箭雨还是十分可怕的,遮天蔽日的箭矢,仿佛雨点般,向着炮兵阵营袭来! 炮兵中,瞬间就有几十个受伤的! 虽然他们着了三层甲胄,但毕竟还有很多地方是防护不足的,比如手、臂弯、腿弯、还有脸。 受伤的士兵很快就在同伴的帮助下,退回到城门洞内,又郎中开始救治。 而其他的人,则顶替了他们的岗位。 即便面对着漫天箭羽和身边袍泽们不住的哀嚎,炮兵们、负责在空地上插竹签的士兵们,没有一个手脚慌乱的。 很快,上百支竹签已经插好,又一一点燃。 稍大的那支竹筒里面,火药的配比和爆炸物是不同的。 爆炸物要求瞬间猛烈的燃烧,产生爆炸。 而大竹筒里面的火药,则要求开始能够剧烈燃烧,到后面燃烧速度变慢,持续的提供动力,跟烟花的火药配比有点类似。 这些技术,早就是明军所熟练掌握的。 所以,那上百枚大竹筒,带着所有新兵的目光,呈现抛物线四十五度,飞向了前方的建奴。 大竹筒上,有火药引线与竹筒雷相连,燃烧到一半的时候,就会点燃竹筒雷的引信。 岳托看到从明军阵营飞出来上百只竹筒,还颇为疑惑呢。 就在下一秒,那些竹筒雷炸了个漫天飞雨! 那带着呼啸声声的密集铁块,几乎将建奴阵营上方的太阳都遮蔽住了! 上百匹战马,几千名建奴,几乎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了血泊里。 上一次,如此密集的使用这竹筒雷,还是在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 可现在是大白天,如此惨烈的景象,即便连远处的明军,都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岳托几乎被吓傻了,他从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即便对着明军的火炮,即便火炮使用的是霰弹,跟这个杀伤力都不是一个量级的! 几千人啊!几乎是一瞬间,就全部死在自己眼前! 他们的血,汇聚成溪流,就犹如突然涨潮的小溪,向着战场两侧流淌起来。 他身边的随身亲兵,拼死将岳托抢了回去。 不久,建奴后方阵营便传来激昂的鸣金声! 兵分三路的建奴们纷纷退回了大本营,看样子,他们应该是觉得铁岭保不住了,准备仗着机动力,强行撤退。 建奴弓箭的攻击距离,约为一百步,明军原先的火铳攻击距离也跟这相差不大。 换用颗粒化火药后的明军,火铳的射程是一百五十步,火炮则可以达到将近三百步以上! 所以,在一百步的距离开外,杨延宜所率领的这支明军,可以说无敌于当世! 但是,杨延宜也非常清楚,即便他们拥有威力如此巨大的火器,但还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那个弱点就是,怕下雨天! 如果天降大雨,那他们几乎所有的火器,都将陷入无用之地。 岳托听着伤亡汇报,心里面在滴血。 他拥有的十五个牛录,就是他地位的保证! 可经此一战后,竟然剩余不足一千! 他的心,就像这艳阳高照的天,瞬间变成阴云密布一般。 就在此时,寒冷的辽东,按道理此时绝对不会下雨的。 或许是前几日的晴天带来了太多水汽,也有可能是天注定? 原本铁岭上空还是艳阳高照,下一刻,竟然乌云遍布! 他几乎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心脏“咚咚、咚咚”疯狂跳动着,望着天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杨延宜见到天色突然变得阴暗,也皱起了眉头。 就在此时,一道闪电“轰”的照亮天空,黄豆般大小的雨点倾盆而下! 氤氲的水汽瞬间笼罩在炮兵阵地上。 斜指向天的火炮,瞬间进入了大量的雨水。雨水遇到灼热的炮筒,又蒸发出阵阵难闻的蒸汽! 杨延宜看着面前的倾盆大雨,一声大喝道:“长枪准备!” 岳托也吹响了号角声,以野战无敌的建奴,对付这支失去了火器的明军,胜负究竟如何呢? 第83章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岳托召集众将士之后,长枪直指着苍天,尽力嘶吼着:”大金的勇士们!你们是长生天的宠儿!是天上的雄鹰!眼前的南蛮子,只会躲在火器后面!告诉他们,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雄鹰们!杀光南蛮子!杀光这些懦弱的羔羊!\\\" 倾盆大雨之下,建奴们的浓浓杀意,让天地为之色变! 杨延宜抹干眼睛上的水渍,对着新军们大声的嘶吼道:“眼前的这群畜生,残忍的杀害了我们的同胞,掠夺我们的财产!你们恨不恨!” “恨!” “恨!” “那好,用你们锋利的长枪,去告诉对面的建奴。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众新军们齐齐扔掉手中的点火器物,拿起了长枪! 依靠着战车,集结成密集的枪阵! 建奴没有再分兵绕道去城外,而是面对着明军的阵营发起了冲锋! 这些自幼长在深山老林的建奴,身材上确实要比明军普遍高一头,体格上也颇为壮实一些。 但眼前的这支明军,与明末的军户,有着天壤之别! 在前几场战斗中,他们每个人都获利颇丰!所缴获的银两钱财,杨延宜一文都没有私留,而是全部按照比例,尽数发放了下去! 而之前的战斗中,那些战死的马匹,为他们补充了非常丰厚的肉食。 吃多了马肉的小伙子们,一个个正是躁动的不行,满腔精力正愁无处发泄! 建奴也集结成密集的长枪阵,面对面向着明军阵营杀将过来! 阵线前方的明军,数量上只有建奴的一半都不到。可他们面前的是半米多高的火炮车。 建奴一个个凶叫着,挺起手里的长枪便刺! 锋利的枪尖刺破了雨幕,化做夺命的利器,向着面前的明军直刺而来。 林云和杨延宜站在阵线前列,手里握着的长枪向左一拨,将眼前的枪头拨开,“刺!” 那建奴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杨延宜一枪穿透喉咙,他脸上还挂凶残的笑容,眼里却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杨延宜一声大喝道:“拔枪!刺!” 建奴阵线前列瞬间倒下去数十人,而新军这边,却连阵型都没有丝毫的散乱! ”垫步,刺!“ 杨延宜一声大喝,左脚踏前一步,右脚小幅度跟上,形成了一个小的弓箭步,重心放在身体的中轴线上,长枪向着另一名建奴再度刺了过去! 阵线上的明军,齐齐往前踏出一步,脚下满是建奴的尸体! 后面的建奴来不及反应,再度被长枪阵齐齐刺穿! ”拨枪!刺!” 密集的建奴阵线变得凌乱不堪,整整三排列阵的建奴, 在一个照面之下,就倒在了眼前明军的枪口下。 岳托在阵线后面,看了个清楚,他一声令下,两百多骑兵从建奴的后方,绕了过来,准备攻击明军的侧翼。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各自带领五十余骑,向着这两百多建奴骑兵就发起了反冲锋! 猛如虎将长枪别在马鞍上,顺手操起手中的长弓,飞快的从背上的箭囊里摸出来三支箭,齐齐的搭在弓弦上,只听一声弦响,三支箭恍如流星般,上百步开外的三名建奴骑兵,应声而倒! 岳托也号令骑兵们展开攻击,他们这有两百多骑兵!只要灭掉眼前这五十余骑,再绕道明军阵线侧方,那全歼这支明军,将易如反掌! 猛如虎见到对面建奴也齐齐放箭,双腿夹着马腹,身子一侧,便躲到了马匹的侧面! 他身后的五十余骑兵,也齐齐跟着他的动作,躲到了马匹的侧面。 建奴们的箭,却只射在满是铠甲的战马身上。 那些战马毫无反应,只是在主人的驱使下,往前狂奔着。 猛如虎听着声音,又从马侧面再度坐正了,双手一开弓,又是三支箭! 他身后的骑兵虽然不能像他这样三箭连发,但每支箭必不落空! 岳托只感到心里发颤,他们的马术,与明军相比较而言,算是极好了的。 那些明军佃户们,会骑马的都不多。像对面这支骑兵,仅仅依靠双腿控马,还能箭无虚发,实在是让人胆寒! 猛如虎却轻蔑的笑了,我们蒙古人从小就是生活在马背上的! 吃饭、狩猎、放牧、转场,就没有离开过马背! 你们这群来自深山野林的野人们,也好意思跟我们比骑术? 眼见双方越来越近,猛如虎将弓箭插在马鞍上,顺手操起了长枪。 这五十余骑兵,一个冲锋,在双方接近之前,便射死了至少有二十几名建奴! 而他们却几乎毫发无伤! 虎大威箭术比哥哥弱了不少,虽然他也没少练习,但一发三箭,他却总是拿捏不准! 但是,他的枪术却很好!尤其在杨延宜手把手的点拨之后,枪法已经大成。 他单手持着长枪,将长枪夹在胳膊之间,朝着面前的一名建奴骑兵就冲了过去! 那建奴骑兵,一手捏着马缰绳,一手持着长枪,便向他刺了过来。 两人即将接近之时,虎大威仅以双腿控马,脚跟轻磕马腹,坐下的战马会意,速度再次加快了几分! 而面前的建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对面会突然冲上来! 两人一个照面之间,虎大威手里的枪以极快的速度,一下点在那建奴的喉间,又飞快的撤了回来! 那建奴的长枪还没刺出去,就被虎大威伸出大手,一把夺了过来! 等虎大威从那建奴身边穿过之后,那建奴才双手捂着咽喉,慢慢的从马背上滑落下来。 他纯以双腿控制马匹,左右手各持一支长枪,在建奴阵营里杀了个天翻地覆! 照面的建奴没有一合之将,一个照面便被他一枪刺翻,如入无人之境! 他两手持枪,或拨、或挑,或刺,总能在建奴猝不及防之下,以最小的动作将建奴一个一个刺翻。 刺击的深度,也是非常的有讲究。 莫说后世的红缨枪,需要在枪头下方绑缚红缨,以防止枪头扎入过深,而不易拔出。 他几乎每次出枪,都是枪头刚好或扎穿建奴的咽喉、或从建奴眼眶直入。 枪头刚扎入,他便以最微小的动作,单手将枪头拔出来,挺枪再刺! 再后来,几乎就是虎大威一人,追着前面几十个建奴跑。 猛如虎双手持枪,将面前的建奴扎了个对穿。他大喝一声,想将枪头拔出来,可那枪头卡在了建奴的骨头之间,一时竟难以拔出! 身边一个建奴见他来不及收回武器,拨马挺枪,便向他直刺而来。 猛如虎双目皆赤,大喝一声,双手发力竟然将那建奴的尸体也一并拖了过来! 他眼看着拔不出长枪,索性弃了枪把,双手死死的捏住那建奴的尸体,将他当成武器,在马背上耍了起来! 对面那建奴正准备捡便宜呢,只看到猛如虎一声大喝,双手发力,将那建奴的尸体抡了起来,当头就是一砸! 眼前的这建奴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下了马背! 猛如虎杀得兴起,就拿着面前这具尸体,当成大锤见人就砸! 而这两百余骑兵,在这两个蒙古猛将的冲杀之下,几乎被全歼! 岳托身边一人死死的推搡着他,嘴里喊道:”主子!快跑吧!主子!\\\" 那一千多建奴步兵,死在杨延宜他们长枪之下的,就有一大半! 其余的皆尽四散奔逃! 岳托心在滴血,他扭头看了看,一言不发打马便走,直奔另一侧的城门而去! 他身后的十几名亲随,皆尽丢掉手中的武器,跟随了上去。 猛如虎见状,拨马便追,可他们冲杀了这一阵,马力早已损耗过半。 而战马也浑身批甲,跟眼前这十几个轻骑兵的距离是越拉越远! 猛如虎丢掉手中破烂不堪的尸体,操起长弓,将弓极力的拉满,一箭朝着岳托便射了过去! 只见仓皇逃命的岳托中了这一箭,速度却丝毫不减,消失在城门外。 猛如虎又急急催马上前,可战马却怎么也不肯动了。 眼见再也追不上这十数骑,猛如虎换了一批建奴的战马,带着虎大威,率领着骑兵,将那些溃兵们一一杀死,这才回到城门口,与杨延宜汇合。 这一番冲杀之下,虽然大家都很疲倦,但他们脸上都带着大胜之后的笑容! “我们赢了!”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天子亲军,万岁,万岁!” 士兵们疯狂的庆祝着胜利! 这时,城外响起了隐隐约约的号角声! 杨延宜大喝道:“安静!” 众人皆戛然而止,那号角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没有其他声音的情况下,愈发的清晰了! “敌袭!准备迎战!” 第84章 震古烁今的战损比 杨延宜听闻城外传来的号角声后,招呼新军们抓紧备战,便带着几人来到了城墙之上。 冰冷的雨渐渐的变小,夹杂着碎冰往下落着。 杨延宜从怀里掏出冰冷的千里镜,试图弄清楚远处的军队是属于哪一方的。 远处的军队人数很多,估计至少有两万多人! 在看到队伍里面夹杂着火炮车和里面打出来的明军旗帜后,杨延宜稍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看来应该是沈阳的援军过来了! 如果是建奴,那他将会毫不犹豫的放弃铁岭,结成密集的阵线,依靠着重甲和长枪阵,缓缓向着开原撤退。 可建奴之前在萨尔浒,就是打着杜松的旗帜,诓骗刘綎大军进入包围圈的。 所以,即便眼前这支队伍打着大明的军旗,杨延宜依然下达了备战的命令。 野战火炮过于沉重,依靠人力不可能将它们搬上城头。 杨延宜索性将城门大开,将十几门火炮摆放到城外去列阵。 好在火药等物都是放在城门洞里面的,而明军对于火药的防潮,有着好几重的保险。 所以火药并没有受潮,只是炮膛进了水,需要擦拭干净,以免影响火药燃烧。 炮兵们紧张的忙碌着,杨延宜带着二十余匹还能动弹的战马,列阵于城外,严阵以待。 远处的大部队缓缓的靠近,在炮弹的射程外,便停了下来,在那里等待。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穿明军铠甲的骑士,策马向着城门缓缓而来。 杨延宜见状,带着林云,两人两骑迎了上去。 在一箭远的地方,那明军骑士停了下来,大声喊道:”对面是何人?“ “我是来自京城的锦衣卫百户,杨延宜!对面可是来自沈阳的援军?” 那骑士听闻杨延宜的大名,一挥手里的马鞭,打马直奔二人而来。 杨延宜见他只有一人,倒也不怕他什么。勒紧了马缰,在原地等待着。 不一会,那明军将领便来到了两人面前,骑在马上一抱拳说道:“不知哪位是杨百户杨大人?” “在下便是。”杨延宜见他释礼甚恭,也连忙行了个军礼回答道。 那人听闻,跳下马来,双手行了个军礼,大声说道:“末将毛文龙,久闻杨大人大名,如雷贯耳啊!不想今日才有机会得见!” “毛文龙?”杨延宜非常惊讶。 这毛文龙乃是明末一位非常奇特的将领,在后世的历史中,整个辽东都陷入建奴之手,他孤身逃出。 后来在大明战神袁可立的提拔下,做了总兵。 后来更是占据皮岛,在岛上跟建奴打起了游击。 他盘踞在岛上,又有大量的船只。 而建奴是没有船队的,只要建奴一有所攻略的动作。他就立马乘船,带着明军们绕到建奴的后方大肆抢掠,每每斩获颇丰。 又用抢来的物资,与朝鲜做交易。他带着几万人,在皮岛上混得是风生水起。 皮岛,也成了明军在辽东的最后一颗钉子。在他的轮番骚扰下,建奴不堪其扰,被毛总兵弄到快精神崩溃了。 也正因为皮岛的存在,联络了大明和朝鲜,让朝鲜一直没有真正为建奴所用。 历史有云:若文龙不失,建奴终不得进关。这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杨延宜见到后世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毛文龙,心生仰慕。他连忙跳下马来,双手抱拳行礼道:“不知毛总兵当面,卑职失礼了!” 见到杨延宜跳下马来,林云也连忙跟着跳下了马。 毛文龙却是一愣,他现在只是个游击而已,离总兵还差的远呢! “杨大人说笑了,末将现在只是区区游击而已,怎敢当总兵的称呼。” 杨延宜见到这位偶像,双手把着他的胳膊,说道:“毛大人来日必将封将入相,杨某今天得见毛大人,实乃生平一大快事也!” 毛文龙是个很精明的人,他本来是在辽阳李如松帐下听命。 李如松在萨尔浒之战不战自溃,逃兵四散奔逃相互踩踏之下,他还拉起了几千人的队伍,赶到了沈阳示警。 到了沈阳以后,又将沈阳城内的蒙古人、建奴细作杀了个精光。 熊廷弼到任沈阳后,宣读了朝廷的旨意,罢免了杨缟的经略之职,让他和李如松两个蠢货滚回京城待参。 又大力整顿逃兵,淘汰了老弱病残,将将领的亲兵们统一改编为明军。 毛文龙因为示警和纠察细作有功,反而由百户升任为游击。 于化龙那厮,当初派遣细作张成去建奴大营报信之后,还是去了沈阳报信的。 因为若没有来自沈阳的回信,他的计谋立刻就会被揭穿。 而熊廷弼在接到这报信后,经过试验,发现在城墙上泼洒热水凝结成冰后,会让城墙的防御效果呈倍数增长! 熊廷弼来沈阳之前,在京城里就早早听说了杨延宜此人。 所以,毛文龙在听闻后,对杨延宜也非常的有兴趣。 两人这一番交谈之下,都是非常的满意。 杨延宜是因为见到了自己的偶像,心生仰慕之情。 毛文龙则看到了名满天下的杨延宜,对他这个小小游击依然执礼甚为恭敬,也心怀结交之意。 三人来到了队伍前方,见到了阵营当中一面大大的写着“辽东经略”的旗帜。 杨延宜惊讶道:“杨经略竟然亲身而至?” “不是,杨缟解职回京了。现在是熊经略。”毛文龙小声的说道。 “熊廷弼?”杨延宜愣住了。 在后世的历史中,熊廷弼第二次经略辽东,实在辽阳、沈阳都已沦陷的境况下才来的。 现在由于自己的介入,历史也发生了改变,竟然导致熊廷弼提前来到了辽东! 听闻熊廷弼亲至,杨延宜也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他知道,铁岭、沈阳已经固若金汤了。 熊廷弼此人是有大才的,但是心胸却颇为狭小。 而正是他这个缺点,导致了他悲惨的结局。 杨延宜不愿第一次见面就在熊廷弼这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说道:“锦衣卫百户杨延宜参见熊经略!感谢熊经略应援,解铁岭于倒悬!”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身着一身铠甲,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将杨延宜扶起来说道:“杨大人不必客气!本经略此番前来,乃是为国除贼,当不得一个谢字!” 杨延宜顺势站起身来,看到一个白须的男子,正一脸好奇的望着他。 那男子正是朝廷刚委任的辽东经略-熊廷弼。 他不错眼的看着杨延宜,眼睛里面满是好奇的味道。 看了半晌,他又望了望铁岭方向,开口说道:“你派人前来求援,说是控制了铁岭城门,此番战况如何了?” “铁岭建奴已被在下杀退,现在铁岭已落入我大明手中。” 熊廷弼没见到铁岭有战况发生,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但听到杨延宜这样亲口,还是吃了一惊,开口问道:“当真?城内建奴有多少?“ ”不敢欺瞒经略大人,大人入城一看便知。建奴具体数量未经细细点明,但在下率军击杀建奴,其数当在四千余众。” 这轻飘飘一句话,不止熊廷弼,但凡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齐齐发出了“嘶”的声音。 熊廷弼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说道!:“四千?你率多少人?” “在下新成立的天子亲军,人数在八百余众。经过厮杀后,伤了有四十多人吧。” 这句话,仿佛在广岛投下的那枚小男孩一样,将众人的思维彻底炸成稀碎。 以不足千人,杀敌四千余,一个死的都没有,就伤了四十多个? 你特么在这扯什么犊子呢? 看到他们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杨延宜略带委屈的说道:“岂敢相瞒,大人入城便知!” 第85章 毛文龙大哥,小弟有礼了! 即便杨延宜一再保证,自己所说的句句属实。 但熊廷弼和他的将领们,却没有一个人敢相信的。 建奴本来就以勇武和凶残闻名,半个多月以前,还刚刚在萨尔浒全歼了将近有十二万明军。 你杨延宜上嘴唇碰下嘴唇,张口就是八百对四千,还特么零死亡?那些将领脸上都写满了怀疑的神色。 要不是熊经略御下极严,他们都忍不住要开口嘲讽了! 杀良冒功,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这个杨延宜,名声那么大,恐怕也就是个惯于作秀的小人!屠戮百姓的屠夫而已! 他该不会是把铁岭城里面那些大明的百姓,都看作是建奴,一杀了之吧! 几乎所有的将领,虽然没有敢说什么的,但那份鄙夷之情,已经溢于言表了! 熊廷弼也阴沉了脸,他有两个担心。 第一则是,跟其他将领怀着同样的心思,担心杨延宜是杀良冒功,拿大明百姓的头颅,来冒充建奴。 第二个则是,他担心杨延宜因为战败,已经投敌了! 铁岭城里面,说不定已经埋伏下大量的建奴!就等着他们进入埋伏圈呢! 这不是没有可能! 刘铤的大部队,就是由扮作杜松兵马的建奴,将他们引入包围圈,从而一网打尽的! 杨延宜是何等人,他立马就从熊廷弼的眼中,看出了他的担忧。 他望向毛文龙,微笑着说道:“毛大哥,你长我几岁,我就斗胆称你一声大哥了。可愿随小弟前往铁岭一探究竟,为大军开路否?” 毛文龙看了眼熊廷弼,马上笑着回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作为先锋好了,请经略批准!“ 他确实不好推辞,刚才两军尚未接触时,就是他主动请缨前来探听情况的,本来就存着结交杨延宜的心思。 现在杨延宜既然这样说,他没有推辞的道理,毕竟熊经略也肯定会派人进去探视的。 看到熊廷弼点了点头,他们四人齐齐向熊经略请辞后,打马直奔铁岭城。 毛文龙还带着二十余骑,跟在他的身后。 杨延宜和林云在前方带路,毛文龙带着身后的骑兵,慢慢的踏进了铁岭城。 当他刚一接近城门时,门外建奴堆叠的尸体,就让他吃了一惊! 他放缓马速,仔细的辨认着。 建奴精锐都是以棉甲为最外层甲胄,形制上与明军有着很大的区别。 那些人头或许能以百姓来代替,但这些甲胄,确是瞒不了人的! 他不动声色,手却死死的掐住大腿根,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的神色来。 看似面如止水,其实心底已经泛起惊涛骇浪! 大概估算了一下人数,就死在这城门附近的,怕不下数百建奴! 那还是因为杨延宜要将炮兵阵营挪到城外布阵,所以将建奴的尸体都堆放了起来,看起来就没有那么的唬人! 毛文龙也是久经战阵的,他看到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和铠甲,不露声色的咽了口唾沫。 城内的情况更是夸张,就在杨延宜长枪阵列阵的前方,有数不清的建奴尸体,横七竖八的摆放着…… 在一百多步开外,有一个巨大的炮弹坑一样的地方。 那里的土地已经变得一片焦黑,周围满是破碎的血肉和残肢断臂。 更多的则是马匹,那些血液已经扩散开来,又凝结成冰块。 就仿佛整个铁岭东城,已经铺就了血色的冰毯一样! 他有点相信杨延宜所说的话了,但是责任在身,不敢有所怠慢,于是打马在城中闲逛了起来。 杨延宜的新军们已经各自散开,开始打扫战场。 他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拿着短刀割取这建奴的首级,搜刮着他们的铠甲、钱财等物。 也有人在铠甲外围,穿着伙头军的布围裙,在那些死去的战马身上,割下来一块一块的马肉。 天哪! 那个一米九几的大高个,一头浓密的黑发连盔甲都掩盖不住,站在那里仿佛一头人熊一样! 他穿着围裙,专心的在战马腿上割取着马肉。 他身边就有一个建奴首领,旁边的士兵从那建奴尸体上搜出来好几锭大银元宝! 那大汉却跟没看见一样,没有去争抢那元宝,也没有呵斥那几个士兵,只是关注的卸着马腿。 毛文龙只觉得喉咙有些发紧,这样雄壮的士兵,在杨延宜的新军里面,只能做伙头军吗? 他们这一身的铠甲!若不是杨延宜在面前,且他没有把握打赢这个大汉,他真的想上去抢了! 不要说他,他身后的二十几名骑兵也是同样的想法,眼睛里面写满了羡慕嫉妒。 特么的!还有天理吗? 是个士兵就着三层甲胄!?毛文龙在杨延宜和林云的陪伴下,围着城门转了一大圈,又从另一个门绕了出来。 确实如同杨延宜所言,整个战场中死掉的建奴,约莫估计几千是肯定有的了。 他也没有看到一名大明士兵的尸体,更遑论活着的建奴伏兵了。 毛文龙心情非常的复杂,他刚升任为游击,还没有建立自己的势力和班底,所以亲兵也好,他自己也好,身上的甲胄都是极其的寒酸。 一层薄铁片甲、一层布甲而已。那布甲虽然带着个甲字,但与其说它是甲胄,还不如说它就是个棉服。 可杨延宜他的士兵呢?肉眼可见的普遍着三层甲! 第一层甲胄,那些铁片一看就不是粗制滥造的东西。 尤其是那第二层!从外面的铁甲缝隙中露出来的,那可是锁子甲! 大明由于冶炼工艺的落后,铁匠只能手工打造铁环,再将它们首位相连,制成锁子甲。 这种甲胄制作工艺极其的繁琐复杂,且后期维护又是一个天文数字,所以大明官兵是没有配备的。 当世之下,装备这种铠甲的,只有一只军队,那就是八旗精锐中的精锐,白甲兵-巴牙喇! 他没有见过那些白甲兵,但不代表他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勇猛! 据说马林大本营,两万多步兵,硬是被八百巴牙喇追着砍。 可是,这些甲胄怎么到了杨延宜的手里了呢? 他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果然,拐了个弯,就让他看到了那白甲兵的身影! 毛文龙一勒缰绳,骏马吃痛,两只前提抬了起来,人立而起! 杨延宜不明所以之下,也停下马来,开口问道:”毛大哥,可是有何不妥?“ ”那,那就是建奴的巴牙喇吗?“毛文龙指着前方的几名士兵说道。 难道杨延宜他真的投敌了,还是说,刚才看到的那些士兵就是巴牙喇所假扮的?! 毛文龙心里一紧,手不自觉的就摸向了腰间的长刀。 毫无防备的杨延宜就在他半个马身之前,如果他真的投了建奴,那自己绝对有把握将其一刀拿下! 第86章 一记响亮的耳光! 杨延宜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毛文龙的小心思,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呵呵一笑,大声的招呼那几名士兵过来。 那几人听到杨延宜呼唤,放下手中建奴的首级和短刀,擦拭了一下手,跑了过来,行了个军礼,开口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抬起头来,告诉毛将军,你们身上的甲胄从何而来?“ 那几名新军士兵抬起了头,望向毛文龙,朗声说道:”回毛将军,小人身上的这身铠甲,是从建奴尸体上扒下来的。“ 毛文龙一眼看去,那两名士兵约莫二十岁不到,嘴唇上连胡子都没有长齐,还很是稀疏。 但绝对是大明的士兵,毛文龙自信不会看错的。 看到这里,毛文龙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双手抱拳行了个军礼,对着两名士兵说道:”有劳了!你们各自去忙吧!“ 两名士兵不动弹,看着杨延宜。 在看到杨延宜微微点头之后,这才一声告退,又嘻嘻哈哈的去割人头了。 毛文龙深深的吸了口气,朗声说道:”杨老弟,你当真是把我惊讶到了。那支白甲兵,现在如何了?“ ”你是说建奴的巴牙喇?在开原已成碎肉烂泥了。“杨延宜不以为意的说道。 毛文龙点了点头,带着身后的骑兵,就准备去跟熊廷弼汇报。 杨延宜吩咐林云道:“你留下来,让兄弟们集合,把手里的活放一下,准备迎接熊大人。” 说完,打马去追毛文龙了。 林云吹响了集合号,召集士兵们集合,等待检阅。 毛文龙独自打马上前,跟熊廷弼说了好一会儿,熊大人点了点头,示意全军进城。 大军缓缓的进入铁岭城内,杨延宜的新兵,就在两旁列阵。 所有的将领,士兵们,在看到杨延宜这支军队后,无一例外的表现出羡慕和嫉妒来。 熊大人让士兵们在城内散开,去搜寻有没有剩余的百姓或者是建奴余孽,并准备接手城防。 然后,带着身后的毛文龙和杨延宜,开始仔细的观察他这支“天子亲军”。 每一个士兵都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几乎人人浑身浴血。 周围遍地都是战利品,但杨延宜一声令下后,他们每个人都列队站在两侧,站的笔直笔直的。 整个队伍没有人交头接耳,除了嘴里呼出的白气外,连别的声音都没有。 熊廷弼下了马,一个接着一个的看了过去。 这支军队很年轻,基本上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可他们身上,却看不到半点属于年轻人的浮躁和狂傲,有的只是沉稳。 熊廷弼不错眼的看完后,也深深的被杨延宜震撼到了。 他明白为什么杨延宜能打出如此恐怖的战损比了。因为眼前这只军队,几乎被杨延宜武装到了牙齿上。 熊廷弼是文官出身,军队军费几何,他望一眼,马上就能看出来。 别的不说,就这支八百多人的军队,花在他们身上的钱,可能一百万两都拿不下来。 他估摸的一点都没错,努尔哈赤几十年的积蓄,就打造出这么一支巴牙喇,还都让杨延宜给包了饺子。 他看着那些士兵,士兵们丝毫没有因为有高级军官在场,所表现得稍有局促,有的只是平静。 熊廷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杨大人,你带的好兵啊!” (此处的侵略二字,来自孙子兵法里六如真言其中的四句。指的是进攻、攻击的意思,跟侵略别个国家中的侵略二字,不是一个意思。) 杨延宜双手抱拳说道:”经略大人谬赞了,当不得大人夸奖。“ ”这大冷的天儿,让他们解散吧。“熊廷弼说完,背着手走向了战场中央。 杨延宜对林云说道:“让弟兄们解散,该干嘛还干嘛去。” 说完之后,又跟上了熊廷弼。 熊廷弼很仔细的辨认着新军们收拢起来的建奴首级,他翻开建奴头上的发跟扫了两眼,又用手指撑开他们的嘴唇,观察者牙齿。 一连看了上百个首级,熊廷弼“唔”了一声,点头说道:“的确是建奴首级不假,只是本经略不知,这是什么火器,能带来如此夸张的爆炸力啊?” 杨延宜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呢,身后一名新军跑了过来,满脸都是悲愤之色,朗声说道:“大人,兄弟们被欺负了!还请大人做主!“ 杨延宜见状,向着熊经略告罪一声,拉着那士兵走到一边,低声说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人要抢我们的库房,兄弟们不让,那将军还打人!” 杨延宜面色一沉,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熊廷弼说道:”经略大人,在下有事要处理,先失陪了。“ 熊廷弼只顾着观察战场,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杨大人自去便可,老夫还要在这观察观察。“ 杨延宜双手抱拳,释了个军礼,和林小旗一起,带着那名士兵骑马便走。 顺着街道走出去几里路,入眼皆是满目疮痍。 街上所有的店铺、房屋,都遭到了洗劫。 空空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三人来到一处库房前,几名新军士兵站在旁边,满脸都是愤懑之色。 跟随熊廷弼入城的一名将领,骑在马上趾高气扬的说道:”我们是来协助你们守城的!你们现在独自霸占着库房,是何道理?! 那士兵还没看到杨延宜,挺着脖子,手摸上腰间的刀,厉声说道:“铁岭是我们打下来的!你们一过来就抢这个抢那个,又有什么道理了?” “只是让你去跟我们杨大人商议后,再行定夺不迟。你竟然敢打我?!要不是老子军法在身,老子就先砍了你!” 那将领一声大喝道:“真是好大的狗胆!莫说你了!就是你们杨大人,本将军也不放在眼里!“ 他这番话其实倒也谈不上错误,论官职来算,他乃是沈阳都指挥使的副千户,领参将军衔。 比杨延宜这个百户,高出好几级了。 杨延宜拨开人群,说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几名新军的士兵,见到杨延宜前来,围拢了上来,将事情报告给了杨延宜。 事情其实不算复杂,他的新军在接收了建奴的库房,并派人看管。 可这位参将,也带着人马直接奔向了库房,准备劫掠一番。 在大明末期,像这种劫掠,基本上会算成将领的意外之财,是不用上交的。 所以,这名军职最高的将领,一入城就动了这小心思。 可新军的这几名士兵却不干了,这本来应该算作他们的缴获的。 两边人马有着根本上的利益冲突,加上那参将见到这几个小兵,自持身份,竟然动手打了那新军一个耳光。 新军们慑于杨延宜所制定的军法,没有敢于私斗、内讧。因此双方就吵闹了起来。 弄清楚原委的杨延宜,他对着那将领一拱手,说道:”在下锦衣卫百户杨延宜,天子亲军的首领,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本官乃是都指挥使的副千户,刘参将!“那军官依然傲坐在马上,轻蔑的说道。 杨延宜不以为忤,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库房内。 那将领见状,也跳下马准备进来,却被门口的亲兵拦住了。 杨延宜摆了摆手,说道:”放参将大人进来!“ 那新军才放开了手,刘参将冷哼一声,推开了他,迈步就进了库房。 库房内有着好几个房间,里面摆放着建奴从铁岭收刮而来的财物。 其中绝大部分,都早已被运回建奴老营了,但剩余的这些,却依旧十分的丰富。 其中一间房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银两,其中许多散碎的银子上面,还沾染着血迹…… 对于那些银两,杨延宜确实看都没有看,转头去了另一间房内。 这间房则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冻得梆硬的肉块,猪、牛、羊都有。 杨延宜又走到下一间房,里面摆放着一些军械、箭矢、羽毛牛皮等物。 这些东西,对于杨延宜几乎没有任何的吸引力。他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他想找的生铁等物。 那将领却在装满银两的库房内,双眼放光的不肯走。 杨延宜将他唤了过来,当着众人道:”你们远道而来救援铁岭,此库房应该交由你们管理,本将没有意见。“ 见杨延宜似乎认怂,那将领脸上的神色也好看了许多,他拱了拱手,说道:”既然杨大人这样说,那本将就却之不恭了。” 杨延宜说完这话后,他所率领的新军们,没有任何的意见,默默解除了防御。 看到那将领准备招呼人来搬银子,杨延宜却淡淡的说道:“财物可以给你,但你打了我的人,又怎么说?” 那将领还在发愣,不就一个小兵吗?老子是参将!打了他一耳光,打了又怎么了? 他怒气冲冲的说道:“杨延宜,你是什么意思?” 杨延宜头也不回的迈步走了出去,对着那挨耳光的新军说道:“谁打了你,你就去打谁!他怎么打你的,你就怎么打回来!“ 那新军也没想到,自己上官真的会为了这点小事出头,他红着眼眶,一声”得令!“便咬着牙,走进了库房。 那参将一把拔出手里的刀,厉声喝道:”你们敢?“ 虎大威在一边忍他很久了!见他拔刀,一枪就刺了过去! 那将领莫说格挡了,连闪避动作都来不及做,就感觉到冰凉的枪尖,直直的指着自己的咽喉! 那士兵走上前去,左手扶着参将的头盔,一个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就呼在了那参将的脸上! 第87章 祭旗! 只见那名新军士兵,左手扶着那参将的头盔,右手结结实实的给了参将一个耳光! 参将被打了一个趔趄,他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背对着他的杨延宜。 杨延宜刚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他本来以为已经可以稳稳的拿捏他的。可没想到,下一刻,杨延宜竟然让他的士兵打了自己一耳光? 老子是参将啊!比你级别还高! 那参将瞬间就怒了,他认为杨延宜是不愿意放弃这笔横财,所以才拿那士兵被打的事情说事。 他涨红了脸,手里的刀刚要抬起来,却觉得喉头有些发凉。 “别动!乖~不然,我真的会弄死你!”虎大威单手持枪,抵住那参将的喉咙,打了个哈欠,懒懒的说道。 参将看着那一米九几,浑身披着厚重战甲的虎大威,一时还真的不敢动了。 门口,他带过来的士兵不干了,见到上官如此受辱,瞬间躁动起来。 杨延宜一声大喝:“列阵!” 门口还站着几十名新军,他们瞬间结成整齐的战阵,手里的长枪斜指向天空,迈着整齐的步伐,接管了库房门口。 那些士兵看到后,不敢跟这些浑身浴血的新军们交手,缓缓的退了开来。 “杨延宜!你到底要怎么样!划出个道道来!”那参将一动也不敢动,嘴里还找着辙。 杨延宜理都没理他,朝着虎大威一摆手,带着他们就离开了库房。 那参将愣是不敢追赶,但他依旧指挥着自己的士兵,牢牢看住了库房门。 等到杨延宜走远之后,那参将阴沉着脸,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道:“杨延宜!老子记住你了,这事儿没完!” 可他的士兵,却不做如此想。 众人都以为,是眼前的这位杨将军舍不得库房里面的财物,才会找茬跟参将大人起摩擦的。 但没想到的是,他替自己的士兵找回场子之后,竟然真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库房里面,可是白花花的银两啊!难道在那杨将军看来,还没有他的一个小兵的尊严重要吗? 看看他们的盔甲!我的天!比参将的都要好! 他们不由得在自己心里比较了起来,参将舍得给他们置办如此昂贵的盔甲吗? 绝对不可能! 那如果他们被别的将军欺负,参将会为了他们这样一个大头兵出头吗? 也绝对不可能! 士兵们望着那些趾高气扬离开的新军和那面迎风做响的烈烈大旗,眼里神色非常的复杂。 那个新兵,脸上虽然有点肿胀,但他的心却是如火焰蒸腾一般灼热! 天底下,还有那位上官,会为了替一个大头兵出头,而得罪比他官职还高的将领吗? 杨延宜神色变得越发凝重起来,整个铁岭城几乎已经变成一座死城。 他们路上遇到的每间房屋、每户人家,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 可大门上、门前的泥地里,却都布满了血迹! 可就是没看见尸首,也没见一个活人! 熊廷弼带来的那些士兵们,三五成群,在那些民居、店铺之内来回的翻动着,又悻悻而出,为了没有搜寻到值钱的物事而懊恼。 这些还算是军人吗?大明的士兵,都是这个样子的? 杨延宜心思越发的沉重了起来,他转头望向林云,开口问道:“军纪军法告示,已经张贴出去了吧?” 林云回答道:“回大人,卑职准备了二十几张告示,已经全部张贴出去了!” 杨延宜闷着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着。 在来到一个大片空地时,他脚步停住了,望着面前的场景,似乎不敢相信。 那片空地上,有一个深深的大土坑,土坑的占地极广,直径约有一百多米。 新军们,三三两两的,在土坑旁边忙活着。 杨延宜走上前去,那坑底下,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尸体!他们都是大明的百姓! 有满头白发的老翁,也有年幼的孩童,他们的尸体胡乱的堆叠在深深的大坑里面,都冻的僵硬,相互交错着,仿佛一具具冰雕。 坑里面,有被开膛破肚的婴儿,漆黑的血液浸透了他的襁褓。 有一个老妪,她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一个孩子,一支长矛穿透了这祖孙两。 此时雨已经停了,太阳也即将落山,天边还挂着几缕晚霞。 玫红色的霞光,映照在一具具冰雕之上,将冰雕也染成了红色。 他脚边上,就有一具孩童的尸体。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身上连御寒的棉衣都被建奴抢走了,小小的身子冻得梆硬。瞳孔已经变得浑浊,脸上写满了恐惧。 两名新军走上前来,抬起了小男孩,又轻轻的将他放在了大坑之中。 建奴们杀害了对他们来说没有作用的百姓后,就在这里挖了一个大坑,尸体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扒了下来。 而尸首就胡乱扔在了这坑里。 杨延宜咬着后槽牙,脸上写满了愤懑! 真是一群畜生,畜生都不如! 新军们沉默的收敛着大坑外面的百姓的尸体,他们没有一个人想着去抢掠、去掠夺的。这支军队,成军才不足一个月而已! 难怪看不见一个百姓,也看不见一具尸体,原来都被新军们搬到了这里埋葬了。 虽然杨延宜很想为他们每个人单独立坟,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连他们姓什么,叫什么,一家几口人都不知道,又怎么立坟呢? 以眼前的局面来说,这样入土为安,也算是不得已之举了。 杨延宜带着林云几人,制止了新军们的行礼,沉默的往前走着。 他不敢再看,也不忍再看。 如果不是他穿越到杨延宜身上,开原、沈阳恐怕也都是这样了吧? 就在几人走到一处大宅院前时,却听到了里面传来调笑声和打闹声。 一名衣着单薄的女子,踉跄着冲出门外,撞到一名新军身上。 那女子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撕成了碎片,里面露出的嫩白格外扎眼。 那新军瞬间红了脸,手脚都不知道放在那里,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杨延宜解下背后的披风,递给那女子,将她裹在了披风里面。 一名士兵,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壶,醉醺醺的就迈了出来,张口喊道:“娘们呢,娘们去哪里去了?来陪老子快活!” 杨延宜几乎要被气炸了,他望向猛如虎,使了个眼色。 猛如虎会意,一把捏住那士兵的脖子,砂锅大的拳头,将那士兵一拳砸翻在地。然后又带着十几名士兵,就闯了进去。 里面传来一阵拳脚痛殴在肉体上的沉闷的声音和一阵痛呼声。 片刻之后,猛如虎带着士兵们出来了,身后还跟着用麻绳绑缚的十几名士兵。 其中一人挨的拳头最多,他上身穿着丝绸的内衣,胸怀大敞,脚下却蹬着一双牛皮战靴。 那大汉一边不住的挣扎着,一边破口大骂,“老子喝点酒,快活一下怎么了!这些都是建奴的女人,不上白不上!” 此言一出,那披着披风的女子跪倒在地,痛哭着说道:“大人!民女本是这铁岭城中的良人,被那建奴强掳到这里来的,民女不是建奴!” 屋里面还有十几名女子,身上穿的衣服也都非常的单薄,她们仿佛预感到救星来了一样,都跪倒在地痛哭了起来,表示自己是大明的,不是建奴。 那将领一愣,嘶吼道:“就算是大明女子,既已委身于建奴,便于那建奴一样!老子辛苦跑这么远,玩一下怎么了?” 见到这边吵闹起来,门口围的人是越来越多。 这番话把杨延宜给气笑了,他指着那些女子,对着那将领厉声喝问道:“她们之所以受此屈辱,是她们愿意的吗?是她们要求的吗?” 那将领语塞,不知如何答话。他一番“受害者有罪论”把杨延宜给气了个不轻。 身为大明军人,见到同胞如此惨状,竟然还起了亵玩之心,当真都是畜生! 杨延宜又说道:“是因为我们大明士兵没有保护好他们!有罪的,是我们!” 他这一番话下来,那些可怜的女子哭得更是伤心了。 周围的新军们,也都瞪红了眼。 如果不是杨大人保住开原,那他们的父母、妻女又何尝不会受到如此屈辱呢? 那将领还兀自嘴硬,说道:“就算是这样,那本将军的事情,也轮不到你来管!” “杨某乃天子亲军,纠察军纪,是杨某分内事!如何管你不得!来啊,请出军旗,拿这些践踏同胞的狗贼,祭旗!” 天子亲军们,齐齐的唱了个诺,把那军旗牢牢的插在地上,拖死狗般拖着那些士兵,拖到门外。 士兵们有的还想反抗,被亲军们几脚就踹翻在地上。 十几个士兵被身后两名亲军摁着,齐齐跪倒在门前。 那将领慌了神,猛烈的挣扎起来“老子是王化贞王巡抚的人,你敢杀老子?” “斩!” 一声令下,十几颗人头落地,像皮球一样,滚了出去! 第88章 请天地为媒,为你寻得如意郎君! 十几具无头的躯体,缓缓倒在地上,脖颈处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冰凉的地面。 门口所有人的惊呆了,事情发生的太快,没有人会认为,杨延宜仅为了这十几名女人,悍然动手杀人。 那名将领,是新任巡抚王化贞的心腹将领。 他手底下的兵听闻他被杨延宜杀了之后,也迅速的赶了过来。 见到乌泱泱的士兵越来越多,杨延宜掏出哨箭就发射了出去! 那些正在劳作的天子亲军们,也急忙赶了过来,双方形成了对峙。 在那大屋旁边,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捂着嘴看完了全程。 她迅速思索了片刻,看了眼身上的衣服,趁着没人注意到她,悄悄的摸进了那屋子里面。 这间宅子,本来是岳托在铁岭暂住的房子。他在全城搜罗了长得好看又年轻的女子,掳到了这里供他淫辱。 在他狼狈逃出铁岭时,自然也不会带上这些可怜的女子。 而那名将军也搜查到了这里,发现了那些衣着单薄的女子,顿时便起了淫心。 就在两军对峙之间,熊廷弼终于拍马赶到了。 他急急跳下马来,大声的嘶吼道:“怎么?把这里当成战场了吗?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经略?” 那些士兵见状,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杨延宜打了个手势,天子亲军们也解除了防备。 熊廷弼看着地上那十几具无头的尸体,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虽说是辽东经略,开原、铁岭、沈阳这几个城市的军政大权是一把抓的。 但朝廷不可能不派人对他有所制衡,所以安排了一个王化贞来做辽东巡抚。 两人名义上虽然是上官与下属,但两人一直都不怎么对付。 可现在既然闹出了这样的乱子,他没法再置身事外了。 人群中的毛文龙,对着杨延宜眨了眨眼。杨延宜也明白了毛文龙的苦心,他是特意去请熊廷弼作为救兵的。 在杨延宜的口中,熊廷弼也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他将众人召集,朗声说道:“杨大人做的对!他若没有执行这军法,本经略也要执行!身为朝廷的军队,这种祸害百姓的畜生,又怎么能够容忍呢?” 那些士兵本来就不愿意与天子亲军对峙,看看他们的甲胄!讨得了好吗? 但如果完全不做任何反应,到时候王巡抚那里又交不了差!现在熊经略既然都这样说了,那自然是顺着台阶下了。 在看到那些士兵们散开之后,熊廷弼问道:“这些女子,杨大人准备如何处理啊?” “以熊大人看呢?” 熊廷弼皱了皱眉,踱步到了屋内。那些女子们还齐刷刷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你们家人呢?还有没有亲戚可以投靠?“ 那些女子听闻,只是个放声大哭起来,可没人注意到,角落里早已混入一个女孩子,她也一身大明女子打扮,趴在地上装哭。 她们都是几乎目睹了亲人的被杀,在这边陲之地,又哪里还有人可以投靠呢? 熊廷弼叹了口气,对着杨延宜轻声说道:”女子失了名节,难呀!在这军营内,也不是久留之地。“ 杨延宜明白了熊廷弼的说法,她们既然没有人可以投靠,铁岭也不能收留他们。因为这里都是些军汉,收留十几个大明女子,算怎么回事? 送回沈阳呢?也不可行。 这年头女子根本就没有可以谋生的营生,再加上他们又曾经被建奴所侮辱,也不可能再找个良人了。 杨延宜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们若还有亲朋在世,可以去投靠的,大胆跟本官讲。本官保证将你们送到亲人身边。“ 那些女子却是一个个痛哭流涕,没有答话。 ”那好,既然这样,那本官就给你们找个去处了。“ 杨延宜说完以后,来到了屋外,集合了天子亲军,朗声道:”全体都有!未有娶妻者、亦未有婚配者,出列!“ 众人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依旧严格执行了杨延宜的军令。 八百多亲军中,站出来接近一半的人。 他们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家里还没有给他们娶妻,也并没有婚配。 这边陲之地,比不得关内那些大城市,婚嫁并没有那么的早。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挠了挠头,也一起站了出来。 等他们集合完毕后,杨延宜着人备好笔墨纸砚,摆了一张桌子,放在了屋子前面。 那些女子,也都不错眼的望着面前的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将军。 听他说,要给自己找个去处,却不知道是什么去处呢?她们怀着既忐忑又期待的心情等待着。 熊廷弼也不知道杨延宜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颇为好奇的站在一边瞧热闹。 等文房四宝准备完毕后,杨延宜找来一张纸,又裁成了大小相同的方块。 在那方块纸张上,写下了这些尚未婚配的士兵的名字。 最后,他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最后一只纸上面。 这就是天子亲军中,现在所有尚未婚配的人员名单了,包括林云、包括他自己。 ”请英魂鼎!“ 众新军虽然脸上皆尽不懂声色,但心里却悄悄泛起了嘀咕。 什么事情,这么浓重还要请出英魂鼎来吗? 这英魂鼎上,刻着所有在开原战死的士兵名单。按照杨延宜的说法,逢年过节,咱们天子亲军都要将这鼎供起来,以飨血食,以慰英魂在天之灵。 英魂鼎被抬出来后,士兵们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杨延宜将那些折好的纸片放在了鼎内,又用手搅和了一番,开口说道:”屋内有十几名大明女子,她们的家人都被建奴杀害了,导致她们无家可归。本将在这英魂鼎前,代她们做媒,给她们找一个如意郎君,以作依靠!“ 此言一出,除了军纪严明的天子亲军外,众皆哗然! 那些妇人已经被建奴所侮辱了,杨大人这是,要把他们许配给自己的士兵? 军纪严明的新军们,没有任何的反应,但不代表他们不会有所不满。 一名新军高高的举起了手,杨延宜看到了,说道:”准许发言!“ ”禀告大人!那些女子,她们……她们。“他终究没有将话说完。 杨延宜接着说道:“你想说的是,她们清白之躯,已经不在了,是吗?” 没有人再回应了。 杨延宜指着远处的大坑,须发皆张的说道:“外面那个大坑!你们也都看见了!若不是原铁岭守军无能,她们又怎么会遭此劫难!她们错了吗?她们没有!错的是我们!是我们这些当兵的!”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有理有节,让人无法反驳。 底下的新军们,眼神已经不再抵触了。 熊廷弼在一边,看的是目瞪口呆。他忍不住打岔道:“杨大人,这婚嫁之事,要有三媒六聘啊!你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杨延宜听闻,抽刀在手,斜指向天,朗声说道:“那杨某人,就请以天做媒!” “我等请以地做媒!”新军们用长枪,整齐的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熊廷弼哈哈大笑,说道:“老夫也给你们做一做媒!” 杨延宜对着他感激的一笑,进了屋内,对着那些女子说道:“请你们去鼎内选一张纸,纸上便是你们郎君的姓名,不知你们可愿意?” 那些女子本来自以为已不容于这人世间,现在既然有这样的一个去处,倒也没有人反对。 见到无人反对,杨延宜让她们派成一列,每个人在鼎里面,抓了一张纸。 杨延宜又大声的念出了纸张上人的姓名。 每念到一人,那士兵就出列,站在了那女子的前方。 等众人都选完后,杨延宜对着那些被选中的新兵,大声说道:“卸甲!” 新兵们正一个个面红耳赤,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听到了杨延宜的军令后,他们放下手里的长枪,脱去了最外层的铁甲。 “再脱!” 在士兵们脱掉最里层的棉甲后,杨延宜又说道:“为你们的妻子批甲!” 士兵们个个身穿小衣,将带着体温的棉甲,披在了面前同样低着头,红着脸的女子身上。 “着甲!” 在看到那些可怜的女子,披上了自己的甲胄,不再冻得哆哆嗦嗦后。被选中的新兵们,脸上带着笑,又穿上了外面的两层甲胄。 熊廷弼在一边捋着胡须,说道:“杨大人这是效仿当年戚帅所为啊!”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从屋内钻了出来,举手说道:“本……我,我还没有选呢!” “那你选啊!”杨延宜回头一看,那个小女孩一身布衣,穿着打扮和大明女子无异。 但脸旁却高高的隆起来一块,看着甚是古怪。 “我……我才十五岁……”那女孩的容貌看起来很是丑陋,低着头,扭着衣角说道。 杨延宜无奈了,十五岁,确实太小了些。这个年纪,在后世估计还在读初中吧。 “那你的亲人呢?” 小女孩声音听起来也很是别扭,说道:“我父亲死了!我兄长……他也不要我了。” 她在心里想道“自家兄长要将自己嫁给那只大笨熊!可不就是不要她了嘛!” 想到这里,女孩子眼角流下泪来。 杨延宜无奈的吐出一口气,说道:“那你会做什么?” “我识字!还能写文章!”那女孩猛地抬起头,眼神一下就亮了。 那怎么安排这小女孩呢,杨延宜正在犯愁。 林云突然开口说道:“你就留在大人身边,做个婢女吧!你可愿意?” “小女子愿意!”那女孩马上接了话茬,根本不给杨延宜拒绝的时间和反应。 见到林云这样说,杨延宜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了下来,说道:“那好吧,你以后就跟着本将军做个婢女吧。“ 那小女孩连忙乖巧的跑到了杨延宜身后,伸手拉着他的披风,从嘴巴里面突出来一颗小石头子,笑颜如花! 第89章 本姑娘叫做敏敏特穆尔! 杨延宜在看到那脸上抹着黑灰,脸庞高高隆起的小姑娘,从嘴里吐出一块小石头子后,也是一愣。 她的脸庞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乍看之下并没有觉得有多惊人,尤其是在这么多美女的面前。她有着一张鹅蛋脸,眉如弯月,小巧的鼻子,眼里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越看越是顺眼。 而且她身上却自带着一种典雅的气质,与旁人完全不一样。 想到她扮丑可能是为了躲避建奴的侮辱,杨延宜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叫什么?你怎么会识字的?” “我叫赵敏!家父本来是铁岭的一个教书先生,可我家里人都不在了。”小姑娘说着,低下头去,声音里带着些哽咽,仿佛又要掉下泪来。 杨延宜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那你暂时先跟着本将军吧,等你长大些,再给你找个好人家。” 那小女子乖巧的行了个屈膝礼,站在了一边。 杨延宜望着那十几个新军,脸上又浮现起了笑容,他朗声说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天是你们小登科的日子,可惜咱们不能饮酒。不然今夜非要一醉方休!” 说完,便让伙头军们准备张罗起晚餐来。 熊廷弼见到那围着兜裙的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是越看越喜欢。 他对杨延宜说道:“杨大人,本经略有个不情之请。你帐下这二人,可否调拨给本经略啊?” 说完,拿手一指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 杨延宜愣了一下,呵呵一笑,说道:“承蒙经略大人看得起,那是他二人的福分啊!如果他们愿意,卑职自无不允之理!“ 那虎头虎脑的两兄弟,正准备去烤炙马肉呢,看到杨延宜在远处招呼他们,两人又愣愣的跑了过来。 两人站在杨延宜面前一拱手,说道:”大人,什么事啊?“ 熊廷弼不错眼的打量着这两兄弟,他的身高,刚好到猛如虎的胸膛部位。 他又用拳头在猛如虎的腰间击打了一番,赞叹道:”真是两员虎将啊!“ 猛如虎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他知道此人乃是现在辽东最高的将领,熊经略。 但他不知道这老头想要干嘛? 就在他略带躲闪的目光中,熊廷弼正色道:”我与杨大人商量过了!不知你们两个,可愿到本经略帐下效力啊!“ 这两兄弟作战虽然极为勇猛,但文化水平却是很低。大字都不认识一个,稍微文绉绉一点的话,也听不太懂。 兄弟俩不懂得什么叫做”效力“,他摸了摸头脑,一脸疑惑的看向杨延宜。 杨延宜呵呵一笑,说道:”经略大人是问你们二人,愿不愿意去他那当兵。” 此言一出,身边的天子亲军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静静的望了过来。 熊廷弼接口说道:“来我这里当兵,我保举你们两个,立马就能成为参将!怎么样?” 周围的士兵,除了一脸肃杀的天子亲军外,无不透露出羡慕的神色。 参将啊! 那可是朝廷正三品的武官!正儿八经的高级军官了! 要知道杨延宜只是个六品的百户而已! 普通的大明士兵,打一辈子仗,能混到个守备,都已经是人中龙凤了! 不要说其他的普通士兵了,就连毛文龙毛游击,脸上都写满了羡慕的神色!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撇着嘴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不明白参将是什么职位?那是朝廷的三品武官!再上升一步,就是坐镇一城的总兵!”熊廷弼见到两人拒绝,连忙解释到。 “回经略大人的话,小的是杨大人的四百零七名士兵!” 熊廷弼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大汉会这样回答。 他茫然转头望向虎大威,虎大威一挺胸膛,说道:“我是第四百零八名!” 杨延宜和天子亲军们,在听到这个答案后,脸上泛起了微笑。 熊廷弼不死心,又转头望向其他的新兵们,开口说道:“那你们呢?你们有没有人愿意跟着本经略的?” 猛如虎和虎大威站了回去,他们都齐齐的望着熊廷弼,脸上泛着微笑,却无一人答话。 周围的士兵脸上都泛起不可置信的神色,真的有这样的傻瓜吗?参将啊!一步登天的机会,他们竟然全都放弃了!? 杨延宜对着熊廷弼深深一揖道:“感谢经略大人错爱,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本将也不好勉强。” 熊廷弼神色复杂的望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之后。 虽然铁岭已成空城,且城中老幼都被凶残的建奴给埋到了大坑里。 但日子总还是要过的,熊廷弼手底下的士兵们接管了城防、银库、军械库等地方。 在这之前,熊廷弼也跟杨延宜有过商量。 杨延宜除了建奴首级和一应的甲胄外,什么都没有要,反而还送了几百首级给熊廷弼,换了一百多匹马。 天子亲军太缺少马匹了!尽管建奴多马,但每次总会被他们打死打残。 新军们吃了好几顿的马肉了,现在正在营地里举行着篝火野餐。 蒙古人对于烤肉还是颇有一手的,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烤得一手好肉。 在杨延宜的军队中,形成了一个惯例。 一仗打下来,队伍里面功劳最大的,经过所有小队长投票选举后,由他们负责制作伙食。 而他们也将获得最高的战利品、功劳的分配,比杨延宜都还要高。 而杨延宜的新军里面,每个人都要熟练的掌握几乎所有的攻击技能,没有区分工兵啊、前锋、伙头军、辎重兵什么的。 枪术、火铳射击、火炮射击、骑术等等,每个人都必须要熟练掌握这些技能。 自从这个规定落实了之后,猛如虎和虎大威,还有他的十几个蒙古兄弟,就几乎成为了伙头军的代名词。 谁让他们作战勇猛,骑术偏又高超呢? 开原的士兵们,别的都还好练,但那骑术,因为缺少马匹的关系,实在是很难得到训练。 猛如虎特地烤制了一块又肥又嫩的马肉,来找杨延宜。 可杨延宜却不在他的帐篷里。 那个自称赵敏的小女孩,仿佛将此地当作了自己家一样,双手叉腰,仰着小脸望向猛如虎,大声说道:“大个子!你来干嘛?说你呢!” 猛如虎转了一圈,没有望到人。他左手端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块喷香的烤马肉,右手又挠了挠自己的头。 “见鬼了!?刚才这里明明有人说话的!” 那小姑娘气得牙直痒痒,她咬着牙,凑上去踩了猛如虎一脚。 猛如虎低头望去,这才看到了那小姑娘。 他想起来了,这是杨大人最近新收的婢女。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说道:“我没看到你!我来给杨大人送吃的,大人呢?” “他出去了!你把肉放这吧。” 猛如虎把盘子放在了桌上,扭头就出了帐篷。 赵敏,本名是叫敏敏特穆尔。她自己取了个汉人的名字,叫做赵敏。 她正是努尔哈赤最小的女儿,也是皇太极的妹妹! 她看到猛如虎出了大帐之后,面容转冷,左右观察了一番后,从腰带里面摸出个小纸包来,将纸包打开,又将里面的粉末抖落在烤肉上! 她用手将那粉末涂抹均匀,小脸绷得紧紧的,心也跳的很快! 杀死自己父汗的,正是那杨延宜! 能不能为父汗报仇,就看今天了! 第90章 左右为难 经略的帅帐内。 几张桌子摆在营帐里面,几位将领正在一边吃着肉,一边喝着茶水。 库房内有酒,但熊廷弼是个御下极为严格的人,所以这场宴席,并没有提供酒水。 熊廷弼坐在帅案上,用小刀慢条斯理的切割着马肉,漫不经心的问道:“杨大人,本经略傍晚问你的事情,你还没有答复我呢。” 此言一出,众人连动作都放小了些,盯着杨延宜。 杨延宜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脸上不动声色,呵呵一笑说道:“不知经略大人问的是什么事情呢?卑职有些糊涂,记不清楚了。” 熊廷弼用小刀扎起一块马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说道:“本经略观察过了,你那火炮实乃野战利器也!但本经略有一事不明,还望杨大人可以给予答复。” “依本官的经验来看,火炮断然不会有那么远的射程!而且,这些爆炸物,是你能以八百余众,力战四千建奴的关键吧!” 说完,熊廷弼将一块破碎的竹片,放在了桌上。 大帐里面是针落可闻,只有熊熊燃烧的火堆在烈烈作响。 杨延宜心中默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这熊廷弼还真是不好糊弄的! 他从城门内外的战场上,分析出来的结论,让杨延宜背脊发凉。 自己研制出来的颗粒化火药,难道就要这样交给熊廷弼吗? 不是他不相信熊廷弼,也不是他认为这位熊经略会跟建奴做交易。 而是这个时代的人,丝毫不懂得保密的重要性。 而这边陲之地,建奴如果想要得到这配方,绝对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看他沉默,之前吃了一耳光的刘参将,“咚”的一声,重重的将陶碗拍在桌上,冷哼一声道:“经略大人何必多此一问,杨大人有如此利器,当然会挟技以自矜啊!这铁岭和沈阳能不能保、能不能战胜建奴,又与他何干呢?” 杨延宜怒了,这参将吃了亏,现在就在熊廷弼面前给他上眼药,可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回复经略大人。 熊廷弼见状,呵呵一笑说道:“刘参将何必如此看轻了杨大人!杨大人爱民如子的名声,早已传于天下了!他又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杨延宜语塞,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拿话把他堵得死死的。 他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把这口锅扔给马林。 马林毕竟人老鬼精,到时候由他去跟熊廷弼来打太极,或许能瞒过一时。 一念及此,杨延宜开口说道:“不瞒经略大人,这枚竹片,叫做竹筒雷,乃是开原马总兵所发明的。” 他知道熊廷弼肯定会追问此雷的制作方法,所以也干脆不等他们询问,一股脑儿全部说了出来。 只是隐瞒了颗粒化火药的制作方法,改为了寻常的火药。 而火炮射程远,也是马林所传授的。马总兵精通火器,他发现当炮弹呈现一定角度射出时,射程将会变得更远。 杨延宜急智之下,讲出来的这番话真假参半。 众人听完后,是皆尽释然,都齐声的赞扬起马林来。 熊廷弼眼中精光一闪,开口说道:“原来是这样!多谢杨大人指教。只是不知那竹筒雷,可否给本经略一观呢?” 杨延宜感觉有点招架不住了,这老小子!真是太讨厌了,完全没办法瞒过他! 他正不知如何回答呢,毛文龙打了个哈哈,朗声说道:“经略大人行文向马总兵询问一下,不就全都知道了?今天杨将军以八百杀尽四千建奴,那竹筒雷想必早已用完了。” 杨延宜对着他投去感激的目光,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那竹筒雷制作繁琐,数量本就不多。” 熊廷弼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小刀,又开始讲一些战场上的趣闻来。 杨延宜松了一口气,如坐针毡,感觉十分的不适应眼前的场合。 他踌躇了片刻,对着熊廷弼一抱拳,朗声说道:“经略大人,末将要去巡营了,请容先行告退。” 熊廷弼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沉默的点了点头。 杨延宜长身而起,做了个团揖,转身离开了营帐。 此刻的月光极其的明亮,漫天的星辰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一般。 在这尚未受到光污染的古代,才能有如此明亮的星空吧! 可他的心,却深深的沉了下去。 他有预感,这颗粒化火药的制作之法,迟早会被建奴、被倭寇,被全世界都知道。 他漫无目的的行走着,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城墙边上。 城墙上,三三两两的新军们,犹如卫士一般,沉默的站着岗。 他们跟其他的士兵,表现的格格不入。就仿佛水和油,彼此永远无法相溶一样。 看到他们,杨延宜郁闷的心情才缓解了一些。 有着这样一支军队,即便武器上不占优,相比也能有一战之力吧! 林小旗正好在查岗,见到杨延宜,连忙上前。 看到他之后,杨延宜心中一动,低声说道:“咱们那些火药、竹筒雷,都收好了吧?” 林小旗点了点头,这些都是杨延宜曾经反复交待过的。 这些火器和火药,是他们最核心的机密,有专人二十四小时看守。 “游骑呢?派出去了吗?” “早就派出去了,这是咱们的老传统了。大人,您心里有事?” 杨延宜此刻心乱如麻,随意搪塞了几句,便又走回了新军们的营地。 天子亲军们,另外扎了营地,没有跟熊廷弼的兵混合在一起。 这时,新军们正在举行着庆典,拿那十几对新人开着玩笑。 杨延宜脸上不由得浮起了笑容,还是在自己人身边舒服。 在熊廷弼那帅帐里面,他是怎么坐都不自在。 那些亲军们看到自家长官回来了,又起哄着将他也拉了过来。 他们围着火堆,嬉闹着跳着舞,尽情的欢闹着。他们里面的绝大多数人,也都跟他年岁相仿,都是些年轻人啊! 在跟他们嬉闹了一番,将那些新人送进了帐篷后,杨延宜拒绝了属下要带他去听墙角的邀请,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赵敏苦等了他半晚,此刻早已趴在案几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小妮子,洗干净了脸后,还是挺耐看的。 虽然营帐中有火堆,不会特别的寒冷。但是如果就这样睡在这外间,还是会感冒的。 杨延宜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放在了床上,又给她盖上了被子。 看来,自己真的只能去听墙角了。这么小的女孩子,自己怎么好跟她共处一室呢? 杨延宜一边苦笑着自己是不是自找麻烦,一边走出了营帐。 在杨延宜走后,熊廷弼那边的宴席进行了没多久,也就结束了。 熊廷弼将毛文龙单独留了下来,两人嘀嘀咕咕了半晌,毛文龙才离开了帅帐。 小赵郡主没想到的是,她今晚非但没能报仇,还睡在了仇人的床上…… 第91章 岂曰无食?与子同食! 杨延宜在士兵们睡的大通铺凑合了一夜,天刚放亮时,天子亲军们起床训练。他也跟着起来了。 熊廷弼的军营还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天子亲军们已经开始了每日的练习,全副武装跑步五公里。 他们在各自小队长的带领下,就着晓星残月,脚底下踏着碎冰,开始了一天的训练。 杨延宜打着哈欠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那小女孩睡得正香,杨延宜推她都推不醒。 他叹了口气,望向桌上摆着的一盘烤肉。 那烤肉已经彻底凉透,整个儿包裹在乳白色的油脂里面。 这两日吃了太多的肉了,看到这个现在都有点作呕。 杨延宜感觉到身后有动静,一个转身,正好看到那叫做赵敏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站在他身后。 “你起来了?拿着刀做什么?” 赵敏慌得不行,刚才杨延宜摇她的时候,她就已经醒过来了,刚想开口说话,却又瞬间反应了过来,开始装睡。 现在趁着杨延宜走到外帐去,她慢慢的爬了起来,摸起了放在一边的匕首,悄悄的站在了杨延宜的身后。 她没有动手杀过人,也没见过有人杀人。所以她不清楚,匕首应该插在哪里,才会一击致命。 正在发愣时,杨延宜却突然转身,吓了她一大跳! 她急中生智道:“大人,你饿了吧?我给你切肉吃!” 赵敏讪笑着,拿着匕首切下来一块烤肉,放在火堆上烤的滋滋冒油,又放在了盘子里,推给了杨延宜。 “你吃吧!这块肉很好吃的!” 杨延宜昨晚吃的很饱,现在并不是很饿,加上他最近吃马肉吃得有点顶了,因此果断摇了摇头。 这时,她的肚子却像是里面装了一只青蛙一样,“咕、咕”的叫了起来。 她刚偷摸的逃到铁岭没多久,就碰上了杨延宜他们攻城。城里兵荒马乱的,她躲了一天,因此一天都没有吃过东西。 现在,闻着这喷香的肉味,她一下子就饿了。 在听到她肚子在叫之后,杨延宜说道:“我看是你比较饿吧,你自己吃吧。” 赵敏哪里敢吃?她昨天在这块肉上抹了一包药! 要是现在自己吃了,岂不是自讨苦吃了? 可眼前这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不吃好像又说不过去!她用刀子叉起那块肉,做势要放到嘴里,在嘴边一滑,掉在了地上。 “正好我不喜欢吃烤糊了的!”她连忙将那块烤肉外面的一层都削了下来。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你自己吃吧,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在杨延宜走后,赵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生起了闷气。 昨晚也不知道死哪去了!要是你昨晚就吃了这肉该多好?浪费本姑娘这许多功夫! 杨延宜走出了帐篷,看到林云正打着哈欠,回到了营地。 他昨晚下半夜在城头值守,现在正是换岗的时间。 见到林云后,杨延宜将他叫了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林云神色有点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这时,毛文龙骑着马,从那边的营地里赶了过来,看到天子亲军们正全副武装,绕着城墙跑步,一时间看傻了眼。 杨延宜凑上去打了个招呼,毛文龙说道:”杨大人,你们的兵,多久操练一次啊?“ ”每日上午、下午各操练一次。“ 听到这个回答,毛文龙久久没有说话。 熊廷弼御下极严,却也只是三天才操练一次。正所谓三天一小练,五天一大练。 在明末,明军的士兵普遍缺乏训练,有些火铳手,甚至在上战场前,都没有摸过火铳。 而士兵们缺衣少食,也没有那个体力,来支撑这样的训练强度。 毛文龙看着那些士兵们操练,一言不发。 士兵们结束完跑步后,就要进餐了。 营地内,今天轮值的伙头军,在准备完饭食后,也开始补起了落下的训练科目来。 看着天子亲军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走进了伙房。 杨延宜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毛兄与我们一同吃个早饭如何?“ 毛文龙欣喜的跟着杨延宜也走到了伙房内。 新军们个个端着个大海碗,里面盛的是喷香的肉粥。 桌子上还摆放着一屉一屉的热气腾腾的馒头,在蒸笼边上,放着几个偌大的瓦瓮,里面盛放着咸菜。 杨延宜盛了两碗肉粥,又往里面撒了许多咸菜丝,递给了毛文龙一碗。 毛文龙看着那碗,里面满是粘稠的粥,一块块的马肉夹杂在其中,喷香扑鼻。 杨延宜找了个地方,蹲在地上,”呼噜呼噜“的就喝了起来。 ”你平时就给他们吃这个吗?“毛文龙端着碗,眼里满是诧异! 杨延宜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现在是艰苦了些,但是咱们的馒头管饱!“ 其实,毛文龙想说的并不是这饭食不好,而是太好了! 他们那边当兵的吃什么?一人一碗稀粥!那粥跟米汤似的,能照出人影子来! 这黄白的大馒头更是想都不要想,每人一个杂面疙瘩,就只有小孩拳头大小。 而那里面,往往还掺和了许多麦麸子,粗砺得很! 士兵们不要说吃饱吃好了,能吊着一口气,就算不错了! 他们军官当然不会跟士兵一起开伙,就比如熊廷弼。 他每天早晨要吃一大碗鸡丝面,两个鸡蛋,还有那用香油浸透的豆腐乳和笋丝。 可杨延宜,竟然每次都跟士兵一起吃饭? 周围的士兵敞开怀了吃,但却没有一个人浪费食物的。 他们将吃完的粥碗,统一在伙房里的三个大水盆里依次过了水,洗个干干净净的,最后又放在了最尽头的一个大铁瓮里面, 又一个一个的码放整齐。 旁边还有一个大铁瓮,里面热气腾腾,装着许多的碗。 后面过来的士兵,龇牙咧嘴的从那铁瓮里飞快的掏出个碗来,倒掉里面的热水,再用那碗去盛粥。 毛文龙没有这样蹲着吃过饭,他吃得有些费力。 但杨延宜却早已习惯跟士兵一起吃饭了,他飞快的喝完了碗里的粥,又自己去洗干净了碗,放在了那铁瓮里。 毛文龙没想到,杨延宜作为这支新军绝对的首领,打饭洗碗这种活,竟然都要他自己来干。 而周围的士兵们,也想没看到一样,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的。 在杨延宜吃完之后,毛文龙也三口两口喝完了粥,满意的打了个嗝儿。 他学着那些士兵的样子,将碗洗干净,又放在了那铁瓮里。 眼看着铁瓮即将摆满碗,有个伙头军走上前来,往里面倒满了水,由几个人抬着那瓮放在土灶上,点上火开始烧起来。 毛文龙不知这是何意,开口问道:”杨大人,那碗也要煮么?“ 杨延宜呵呵一笑,说道:”那叫做消毒,如此一来,可避免许多疫瘴和疾病扩散,不至于让那些邪物在军中泛滥开来。“ 毛文龙就像一个走进了高等学府的小学生,满眼都是惊叹之色。 他将这些牢牢的记在心里,开口叹道:”岂曰无食?与子同食!毛某今日得见,胜读十年书啊!“ 杨延宜拱了拱手,说道:”毛大哥言重了,不知今日来找小弟,有何贵干啊?“ 毛文龙闻言,却又扭捏了起来。 ”若小弟所料不错,毛大哥当是来询问那火器的吧?“ 毛文龙一惊,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延宜叹了口气,说道:“非是小弟敝帚自珍,那火器的制作方法,实在是干系重大。若泄漏给了建奴,那我大明,将如何呢?” 毛文龙闻言点了点头,脸色却又沉了下去。 “小弟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发誓,要严格保守这个秘密,你能做到吗?” 第92章 要杀人,也要诛心! 看到杨延宜郑重的问出了这句话,毛文龙想了片刻,却始终没有给予答复。 他可以想办法搪塞熊廷弼,这不是什么难事。 但要说保证手底下的人都不会泄漏出去,他并没有确切的把握。 他思虑片刻之后,缓慢的摇了摇头,说道:“我做不到。” 在看到毛文龙给出答复后,杨延宜却笑了。 如果毛文龙想要欺骗他,此刻只需要点点头,那这份秘密就唾手可得。 他伏在毛文龙耳边,轻声的将整个颗粒化火药、竹筒雷的制作过程,都全部讲给了毛文龙听。 讲完之后,杨延宜又说道:“马总兵的儿子,马炯,也是我们新军的一员。他本来是负责这火药和手雷的制作的。有一次,在他率领的匠户营内,发生了泄密的事件。虽然最后解决了,但他经过苦思之下,找到了能最大程度防止泄密的方法。“ ”这颗粒化火药没有秘密可言,但是,我们可以从火药的配比上着手,让人猜不透火药的具体配比。分开每一道制作工序,并严格保护配方。知晓全部配方的匠户、家属必须要隔离管控。” 他跟毛文龙商谈了许久,毫无保留的全部教给了毛文龙。 最后,毛文龙叹了口气说道:“你为什么会都教给我呢?不怕我泄露出去吗?” 杨延宜望着这位历史上不世出的名将,笑了笑说道:“因为我相信毛大哥的为人。” 毛文龙似乎大为感动,他嗫嚅了半晌,终于咬咬牙说道:“毛某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该不该讲。“ ”毛大哥但说无妨。“ ”毛某斗胆,想和你结为异姓兄弟,不知道杨老弟会不会嫌毛某高攀呢?“ 杨延宜大喜道:”固所愿而,不敢请也!“ 两人互相把着手,找了个僻静地方,斩鸡头、饮血酒、烧黄纸,昭告天地,从此结为异姓兄弟,祸福与共! 两人在地上拜了八拜之后,毛文龙长身而起,把着杨延宜的手臂,亲切的叫道:”二弟!“ ”大哥!“ 两人相视一下,手把着手,回到了杨延宜的营帐之内。 在外帐,两人坐定之后,毛文龙又道:”如今二弟既然攻下了铁岭,岂有图谋辽阳之意乎?“ 杨延宜思考了半晌,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瞒大哥,如今这天气,着实不宜攻城啊!如今铁岭已成冰城,辽阳又怎会不效仿呢?“ 毛文龙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杨延宜又说道:“如今应该广召军马、整顿军备,待天气转暖之后,兴起十万大军,建奴又何足惧哉?” 听到这里,毛文龙却是皱了皱眉。 熊廷弼到任之时,也将朝廷的欠饷一并带了过来。士兵们都补发了前些日子所欠缺的军饷。 但士兵们的训练荒废已久,不是一两日就能跟上的。 除非像杨延宜这般,不计成本的,将所有好吃好喝的,都提供给士兵。 但现在的大明将领,没有一个会愿意这样做的。他们更多的,只想着怎么克扣军饷,谎报人头而领取更多的军饷。 大明武官的俸禄极低,而那早已腐朽透顶的军户系统,也注定将领们不可能招募到优秀的士兵。 要么,就自己掏钱,招募好的兵员作为亲兵。但亲兵,朝廷是不提供饷银的! 都要依靠将领自己掏钱来供养。 所以,慢慢的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军户的兵丁没有作战力,但有饷银。亲兵有战力,需要将领供养。 将领为了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只能更加卖力的克扣军饷、谎报人头。 可越克扣军饷,军户们的战力就更差劲了。 所以,到明朝末年时。辽东的将门,几乎都是以亲军,作为战斗主力的。 而他们,也都成了辽东的土财主。 军户们的军田,早已被他们全部收入怀中,以为私产。 而为了募集更多的军饷,将领们与蒙古、辽东私下的交易更是屡禁不绝。 毛文龙自认为与那些只想着发财的将领不同,但他也没办法跳出这个怪圈。 即便是现在战力爆表的杨延宜,也是因为开原周氏积累了几十年的家产都为他所得。 加上那些数不清的生铁、铜矿等物,才让他有机会拉起这一千余人的军队。 若将这个数字扩大十倍,他也没有半点可能支撑这支军队的开销。 谈到这里,两人都有些沉闷。看到杨延宜兴致不是太高的样子,毛文龙又开始讲起他从军的那些趣事来。 要说这毛文龙,当真是个奇人。他那一张嘴,讲起往日的那些刚从军的糗事来,是栩栩如生。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有士兵前来报告,说开原有消息传来了! 杨延宜连忙请人进来,那士兵是马林派来的,说是朝廷有旨意给他,让他即刻返回开原接旨。 杨延宜与熊廷弼告别后,与刚结拜的大哥依依惜别。 在两人告别之际,杨延宜对着毛文龙悄声说道:“大哥,若你还没有能力掌控一整只匠户营时,最好不要尝试制造那些火药和手雷,我会跟开原那边打好招呼,由他们来提供给。大哥付原材料的价钱就行了。” 毛文龙也深以为然,在请示过熊廷弼之后,直接跟随杨延宜返回了开原。 …… 建奴老营内。 鳌拜出兵一天多了,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皇太极在大帐里,看着一个双手绑缚在背后,一脸死气的年轻人。 那人,正是于化龙、于副将的儿子。 他叫于守臣,在萨尔浒被建奴活捉,差点死于乱军之中。 而建奴知道了他的父亲是逃回开原的副将后,将他献给了皇太极。 范文程那个阴损到极点的文人,想了一个办法,让于守臣写了一封亲笔信,并巧妙的传给了于化龙。 逃回开原的于化龙,本以为独子已死,却意外接到了儿子的亲笔信! 这让快五十岁的于化龙如何不五内俱焚! 他找机会跟建奴派过来的细作见了一面,几乎没有考虑太久,便同意了建奴的要求。 作为凭证,他还写了一封亲笔信给建奴,以为投名状。 他将作为建奴的内应,在建奴攻城时打开大门,迎接建奴入城。 而他的儿子,将成为皇太极的额驸。 可惜,于化龙他遇到了杨延宜,终于功亏一篑。 建奴开原城外损兵折将,将所有的愤懑,都怪罪在于守臣身上,强烈要求皇太极将他千刀万剐。 于守臣跪在大帐里,浑身发着抖。 皇太极沉默了半晌,冷声说道:“你父亲现在估计已经被抓了,你对我大金没用了。” 于守臣艰难的抬起头来,干枯的嘴唇竭力嘶吼道:“大汗!我对大金忠心耿耿,我了解开原城防,开原的一切!我还有用啊!大汗!” “你怎么证明你的忠诚呢?” 于守臣泪涕横流,丑态百出,他仓皇的四处寻找着,犹如溺水的人,在寻找那根救命的稻草。 皇太极见到这番场景,轻喝道:“带进来!” 牛皮大帐被掀开,一名建奴士兵,用绳子牵牛一般,牵着十几个人就走进了帐篷。 领头的一人,浑身上下遍布伤痕,几乎连站立都站不稳当。 那士兵在他腿弯上踹了一脚,让他跪下行礼。 那人头发散乱如鸡窝,形如枯槁,显然被建奴折磨得没个人样,却依然死挺着不愿跪倒。 建奴士兵怒了,用棍棒狠狠的敲击在那人的膝盖上! 只听到“咯蹦”一声,那人惨嚎着匍匐在地上,却依然不愿意跪倒行礼! 皇太极冷漠的摆了摆手,那士兵行礼后,退出了大帐。 于守臣见到那人后,却浑身发起抖来,显得非常的惶恐。 皇太极抽出腰间的小刀,向着于守臣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于守臣看到皇太极手里的刀,剧烈的挣扎起来! 皇太极割断绑缚着他的绳索,又将小刀扔在地上,冷声说道:“于守臣,你要想证明你对我大金的忠心,你就杀了他们!” 说完,背着手转过身去,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的冷笑。 于守臣咽了一口唾沫,颤抖着拾起那把寒光四射的匕首! 皇太极背对着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躺在地上的那人,挣扎着抬起头来,望向于守臣,开口嘶吼道:“贤侄!动手杀了这建奴啊!” 于守臣看着那人,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那人叫龚念遂,是于化龙十几年的部下。他几乎是眼看着于守臣长大成人的! 于守臣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一样,手里握着匕首,扑了上去,狠狠的就扎在龚念遂的左胸上! 第93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龚念遂被建奴折磨了十几天,却硬是没有屈服。 他不肯投降,也不愿意为建奴干活,本就已经心存死志了。 在看到胸口直至没柄的匕首后,他急剧的喘息了几声,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望着于守臣。 于守臣咬着牙,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一声不吭的抽出了匕首。 龚念遂胸口的血液溅起一尺多高,溅得面前的青年满头满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手颤颤巍巍的指着于守臣,嘴里似乎想说些什么,头一歪,就此气绝。 这位大明的将领,走完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程。但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忘记他作为大明武将的信念。 历史,翻开书本不过薄薄数页,可里面却是由龚念遂这样或有名、或无名的人,用生命支撑起来的。 于守臣拔出匕首后,杀红了眼般,将后面的十数人挨个捅死,再没有半点犹豫之色。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匕首扔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 皇太极转过身来,将他扶起,缓缓说道:“你的父母、亲人都是被大明害死的!现在,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你要不要?” 于守臣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渴望的神色。 皇太极轻声吩咐道:“你这样……” 交代完之后,他唤了鳌拜过来,对他说道:“于守臣,现在就是我新成立的汉军旗的牛录额真!传令下去,汉八旗跟咱们满八旗,都是我大金的勇士!凡我大金子民,皆不可稍有区别对待,知道了吗?” 鳌拜一声领命,带着浑身是血的于守臣就退了下去,又找人将尸体搬出去,清理干净血迹。 范文程从后帐走了出来,对着皇太极一拱手,说道:“大汗的心胸犹如这蓝天一般的宽广!我大金要想入主朱明取而代之,则必须要任用汉人,以汉制汉。“ 这也是他们之前就商定好了的,皇太极呵呵一笑,说道:”范先生,那张成制造那火器,可有效果了?“ 张成,正是于化龙的亲信。之前于化龙正是派他与建奴私通的消息,在武宁关外,也正是他悄悄的从队伍中脱离,向建奴报告了杨延宜的行踪。 可惜,建奴在武宁关外大败之后,张成就没有了用处。 他本来自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皇太极竟然赦免了他。不但赦免了他,还将仿造竹筒雷的任务也交办给了他。 皇太极把从铁岭、辽阳所掳掠的大明工匠,也全部都交给范文程管理,他作为辅助。 准备学大明,开始装配大规模的火器部队。 而铁岭和辽阳里堆积如山的物资,也给了他们实验的本钱。 只可惜的是,鳌拜之前带回来那枚未爆炸的竹筒雷,里面盛放的并不是颗粒化火药。 所以,他用普通的火药制成的竹筒雷,完全没有那种惊人的杀伤力。 可即便如此,建奴缴获的大量的火铳、火炮等武器,也让皇太极迅速的组建了火器营。 在听到范文程的汇报后,知道那竹筒雷的效果不及预期,皇太极倒并不是十分的介意。 可惜他穿越过来之前,根本不了解这些火药、火器的制造过程和工艺。 在勉励了范文程几句之后,两人又开始谈起了目前大金的劲敌-杨延宜来。 在张成事无巨细的交代之下,皇太极已经完全可以认定,那开原的锦衣卫百户-杨延宜,正是跟他一样,从后世穿越而来的! 所以,最近他和范文程讨论的最多的,也正是此人! 如果不是他,开原早已是囊中之物了!沈阳孤城一座,也绝不得保! 可惜啊!既然安排我穿越过来,却为何又安排了这样一个人呢? 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的奇妙。 在关上你大门的时候,还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可你要真的在那窗户探出头去,那它又指不定会用窗,再夹一下你的脑门子。 若此人能为我所用,那天下还有何惧? 皇太极起了不顾一切要招揽此人的心思。 范文程看出了主子的心思,捻着胡须,阴测测的笑道:“大汗,那杨延宜虽然厉害,但他绝对不可能为朱明所用!” “喔?先生这是何意?那朱明的皇帝,不已经将亲笔字都赐给他了吗?”皇太极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最了解杨延宜的人之一。 范文程冷笑了两声,说道:“主子,你忘了周文了吗?他有亲笔书信在此!书信里写明如何给马林的战马投毒,这是铁的罪证!” “朱明十二万大军都折在萨尔浒,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马林的失期!那杨延宜作为锦衣卫,明知此事,却又刻意隐瞒朱明朝廷,那他还能获得朱明朝廷的信任吗?” 皇太极一下子来了兴趣,他急忙说道:“原来先生之前说的是这样!可我们并没有杨延宜隐瞒此事的证据啊!朱明朝廷,会放弃这样一个战功赫赫的人不用?” “大汗,您不了解朱明朝廷!杨延宜虽然颇有政治头脑,作战也很勇猛。但他不懂得和光同尘!他锋芒太露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咱们只需要点上那么一把火,朱明朝廷里那些御史言官,那些戍边的将领,都会帮忙将此人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的!“ ”而他身为锦衣卫,却对皇帝有所隐瞒,皇帝也绝对不可能再用他!到时候,我大金再予他以利,又何尝担心此人不为我所用呢?“ 皇太极大喜道:”那我们要如何安排呢?“ ”大汗,那朱明的言官御史们,就是最好的武器。咱们只需要将消息散播出去,再诱之以利,他们会很妥帖的办好这件事的。” 皇太极点了点头,他是穿越过来的人,也深知舆论的重要性。 而这个时代的人,却往往忽略了这一点。 可他思来想去,并没有人手去办这件事情。 于守臣本来还能用一用,但他有其他的任务交给他。 思虑及此,皇太极皱眉说道:“先生果然大才!朱明朝廷有先生这样的人而不知道重用,真是太没有眼光了!可我们没有人手去办这件事啊!“ 范文程呵呵一笑,缓缓说道:”大汗,那些晋商,不是最好的人手吗?他们与我们私下贸易这许久,若是朱明朝廷知道了,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现在我大金攻势受挫,他们似有回绝之意。大汗正好拿此事来敲打他们!“ 第94章 重返京师 杨延宜率领着天子亲军们,回到了开原。 距城尚有五里时,大军发现了道路两旁站满了翘首以待的百姓们。 他们知道杨延宜今天要回来了,都互相奔走相告,自发来这迎一迎他。 天子亲军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氛围,但毛文龙却再度被震撼到了。 他从小就在军营里面厮混,他的舅舅,是现在兵部的主事沈光祚。 因为他舅舅的这层关系,所以他很早就在李如柏手底下当差了,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队伍。 不管哪里的队伍,老百姓遇到他们,都是如避蛇蝎一般,犹恐避之不及。 可这支队伍呢?他手牵着马,缓缓的行走在人群中。 他的马鞍上,早已被等候多时的百姓放上了诸多吃食。 那些东西虽然并不是太值钱,都是一些寻常的萝卜白菜一类的,但架不住那股子热情劲儿啊! 他周围的亲军们,行军的速度都放缓了许多,士兵们一再推辞着百姓的投喂,双方犹如干仗一般,你来我往。 毛文龙也在深深的思考着这个问题,而今天所见,将给他带来巨大的改变。 他们好不容易进了军营,在一番梳洗之后,请来了天使传旨。 一名小太监,在众人的簇拥下,手里端着一封明黄色丝绸卷轴。 杨延宜率领亲军们在面前跪倒了一片,那小太监摊开卷轴,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锦衣卫百户杨延宜,忠公体国,率领天子亲军力战建奴,居功甚伟,实为天下之楷模。现令其率天子亲军,火速赶往京城听封。钦此。“ 后面,就是吏部颁发的晋升令和嘉奖令了。 马林,因为与建奴作战有功,晋为五军都督府后都督,高贞晋升为副总兵。 就连李二狗,都因功封为开原守备。 马林老泪纵横,他父亲马芳曾高居左都督,现在他也终于做到了与父亲一样的职位,可谓位极人臣了。 天使念完了晋升名单后,天子亲军们却没有丝毫的封赏。那天使将圣旨收好,低声对杨延宜说道:”出京之前,陛下吩咐过了。你们既然是天子亲军,应当由天子亲封。所以这次晋升名单中并没有各位,还请各位知晓。“ 杨延宜这才恍然大悟,马林爬起来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价值五百两面额的银票,就要递给那天使。 可这传旨的小太监,却犹如炭火烫手一般,飞快的将手缩了回去。 众人皆是一愣,那小太监却正色道:”不敢相瞒,出京前,皇太孙特意嘱咐过,绝不可收开原军民哪怕一文钱!而太孙殿下已经赏赐过奴婢了。“ 见到他这样说,众人这才罢手。 天使最后对着杨延宜说道:”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杨大人当尽早启程,以免陛下挂念。“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天使提点,天使远来辛苦,当在开原多住些日子,欣赏一下这边陲之地的太平盛世。” 马林和几位将领,连忙带着天使一行人下去歇息了。 人群里,刚升职为开原守备的李二狗,却拉住了杨延宜。 他想了想,说道:“杨大人,小人书读得少,是个粗人。但粗人,也知道知恩图报。小人的命,是杨大人救的。这条命,也应该还给杨大人。” 这李二狗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可杨延宜却完全没有听懂。 命要还给我,怎么还? 马炯却是吃了一惊,他说道:“李守备,在开原做这个守备不好吗?为什么要来我们军中呢?“ 杨延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说了这半天,是这个意思! 李二狗大大咧咧的说道:“唉,实不相瞒,别看我现在是守备了,如果想再进一步,可是千难万难。” 他这番话其实也不无道理,说实在的,他这个守备已经算是格外提拔了。但这辈子若想当将军,可能性就很小了。 “但是,来我这,只能从小兵开始。这样你也愿意吗?” 李二狗看着杨延宜,傲然道:“我本来就是从小兵做起来的!现在就算从头开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你那个……那个仪式,可得给我补一下!” 他身后还有十几个人,也都想跟着他,一起加入天子亲军。 杨延宜看着面前这个桀骜不驯的人,越看越是喜欢。 但就因为他这个性格,就越要磨练他。 俗话说,宝刀锋从磨砺出。他相信,假以时日,李二狗绝对会是一把锋利的宝刀! 所以,他才故意告诉李二狗,来他这里,就要从大头兵开始做起。 没想到,李二狗却完全不在乎。 他是个自傲的人,认为自己即便是从大头兵做起,也终将封将入相。 他眼光很毒,知道留在杨延宜身边,才会有更多的机会。 有上进心不是什么坏事,不想当将军的士兵,还不是好士兵呢! 就这样,李二狗以守备的身份,带着他十几个兄弟,一起加入了亲军营。 但据杨延宜所说,他们现在还在考核期,等待考核期满之后,才可以为他们举行入队仪式。 眼看着杨大人越来越过分,李二狗咬了咬牙,还是认下了。 他们接着又开始争论其名次来。 李二狗知道现在已经排到千名开外了,对着他那些弟兄们一声大喝道:“别吵吵!老子现在还是守备呢!你们怎么也排不到老子头上!” 杨延宜哑然一笑,带着马炯开始处理撤离开原的事情来。 匠户营,是全部都要带回去的。 而高副总兵,已经掌握了全部的火药、火器制作技术。 经过于化龙沦为细作一事的洗礼后,高副总兵也彻底认识到保密的重要性。 这个时代是没有人权这个东西的,既然做了匠户,还有丰厚的饷银,那么人身自由就由不得他们了。 高副总兵,就保密条例一项,就跟马炯两人商议了许久,力求做到尽善尽美,不出任何的差错。 赵敏那个小姑娘,听说要回京城,还是有些慌张的,她从没有离家这么远过。 但是现在既然已经潜伏在仇人的身边,若此刻错失了这个机会,那她很有可能,将永远不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所以,这一天,她也有点患得患失的模样。 在撤离前,林云秘密报告给了杨延宜,铁岭库房,留存的名册中根本没有一个姓赵的教书先生。 杨延宜皱了皱眉,但是依然没有表现出太惊讶的神色。 毕竟,这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而已。她或为自保、或不愿辱没门楣,撒一些小谎也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在离开前,他跟赵敏谈了一次,问她自己的想法是怎么样的。 如果愿意留在这,杨延宜可以将她托付给马林,并拜托马林给她找一个好人家,这显然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可那小姑娘扭捏了半晌,提出想去京城看看。 杨延宜无奈,也只能将她带在了身边。 大军收拾妥当后,就准备离开开原。 因为这次回京,不知道何时才能返回。所以出发前,杨延宜就告知了亲军们,让他们跟家里的父老相亲告别。 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疏忽,却差点让杨延宜没能走出开原…… 第95章 野外对抗训练! 在得知李二狗李守备,将以普通士兵的身份加入天子亲军后,马林非常的震惊。 经过思虑后,他还是同意了李二狗的调令申请,呈报给了朝廷。 当初,他同意儿子马炯加入亲军,是存着如果开原不可保全,还可以让儿子跟随锦衣卫回京,留存马家香火的心思。 可几乎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支不足够千人的天子新军,竟然真的夺下了铁岭城! 他几乎不敢相信,可那些斩获的建奴首级、武器、马匹、军械等,是做不得假的。 虽然现在天子亲军们尚未获得封赏,但他几乎可以认定,这些年轻人的前程是不可限量的。 杨延宜率军离去时,引起了全开原城的轰动。毕竟辽阳还在建奴手中,而他们也听说了发生在铁岭的惨剧。担心这支军队离开后,他们遭遇同样的情况。 他们自发的组织起来,阻挡住了城门,不愿让杨延宜他们离开。 而这些天子亲军,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开原百姓,他们的亲属们,更是哭天抢地的乱作一团。 杨延宜一再跟百姓们保证,他们一定会回来,费尽周折才得以离开。 带上了足够的补给后,杨延宜也率领天子亲军开始了第一次的长途旅程。 由于队伍中,有匠户营家属、炮车、粮草等辎重,所以即便朝廷旨意催促的非常急迫,杨延宜还是将每日行军的路程控制在四十公里。 行军途中,他集合全军的马匹,让亲军们分别骑乘以练习马术。 又将八百余人的战斗部队分为了四个小队,分别由林云、猛如虎、虎大威、赵龙四人统帅。 而这四人,也成为了亲军中的大队长。每名大队长带着五个小队长,每个小队四十人。 这四支小队,其中一队为全骑兵营,每日的任务就是在大军行进的前、后五十里侦查巡逻,顺便练习骑术。 按照杨延宜的要求,除去解决大小便等生理需求外,每人两骑,人在马上吃喝,不得下马。 另外一队则为火器营,保卫家属粮草等辎重。另外两队,就很有趣了。 他会在行军途中,每日指定一处地点,并颁布下任务,要求这两支队伍在野外进行对抗训练。 他们训练使用的长枪皆为木制,枪头绑缚着一个硕大的布包。在对抗前,布包上会涂上矿石颜料粉末。 而在两军对抗时,如果自己的要害部位被敌方长枪的布包所攻击到之后,视为阵亡。 阵亡的士兵不可以再参与接下来的行动。 大军们,还是还有些不知道怎么玩。 杨延宜亲自率领第一支部队,为他们做了示范。 马炯率军守卫中军,而另外的四个小队长,则被分到了一队。 按照杨延宜的设置,他们这四个小队长,率领的二百人,今日的作战目标,就是在某处的大野地里,夺得一面旗帜,然后等待大军到来。 杨延宜率领军队先走一步,前往那个地方放置军旗。 而他们的目标就更简单了,找到地图上标记的位置,夺取军旗,等待马炯的大部队到达。 在杨延宜出发了之后,林云等四人跟随大部队缓缓向前,等到规定的时间后,四人各自率领队伍出发了。 他们开始还很谨慎,一路上,将这二百人的队伍分为了三个部分,前军五十人作为前哨,中军一百人,后军五十人防止杨延宜断他们的后路。 四人经过几个小时的行军之后,到达了指定地点。 那是一个扎营的好去处,有一个小土坡挡住了寒风,面前又有一条河,大军完全可以背靠着小河展开防御。 而那面天子亲军的军旗,就插在大野地里迎风飘荡,等待着他们。 林云他们四人,在看到旗帜之后,还有些紧张。 因为杨延宜是早他们一步出发的,但在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看到杨延宜所率领的那二百人。 他们带着二百人的队伍,谨慎的接近了旗帜后,将它牢牢守卫在中间。 四人相视一笑,杨延宜所设置的这个对抗游戏,也不过尔尔嘛。 他们现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可这两百人等了好久,周围依然没有半点动静。 林云皱了皱眉,将猛如虎他们三人唤了过来,四人商量了起来。 林云说道:“大人打仗很鬼的!你们看到那个小土坡了吗?” 其他三人望向那个土坡,林云用长枪,在地上画了起来,说道:“如果到时候,他率领军队,从这边过来,抢占了这个小土坡,然后率军往下冲杀,我们挡得住吗?” 其他三人想了片刻,都皱起了眉头。 因为亲军的战斗力基本上都是势均力敌的,而如果杨延宜占据了地形,他们还真的有可能会吃亏! 虽然那土坡高度也并不算太高,不到二十步的高度而已。但一支居高临下,挺着长枪俯冲的队伍,他们未必就能抵挡的住! 猛如虎说道:”既然这样,不如我和小虎各带一支队伍,先占领土坡!到时候如果大人从平地上攻来,咱们一高一低,形成夹击。“ ”嗯,如果大人要攻占那土坡,你们在坡顶御敌,我们绕道后面,也是必胜的局面!“林云颇以为然。 四人商定之后,猛如虎和虎大威,各带领五十人,就抢占了土坡,只等杨延宜率军起来厮杀。 林云脸上挂着微笑,想看看杨大人又该如何破他们这局。 几乎在猛如虎他们刚一离开,大旗周围突然泥土翻飞,杨延宜率领着二百亲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林云他们这一百多人尽数”扎死“! 林云看着指着自己咽喉的那根长枪和满身泥土,一脸坏笑的杨延宜,脸都开始抽搐起来。 他们一百多人,身上全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颜料,而杨延宜这二百人,只有不到十人被”扎伤“。 山头上的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在看到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冒出来二白人将林云他们包围,连忙率领山坡上的一百多兄弟冲了下来。 可即便他们居高临下,可杨延宜并没有选择迎头往上冲锋,而是原地结成密集的阵线,等待他们前来厮杀。 结果显而易见,尽管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真的是很猛,死在他兄弟两个手底下的亲军就有十数人,可好汉不及人多,也没有战马可以脱离战场再冲锋。 他们还是”死“在了亲军的枪下,李二狗躲在人群中,阴损的扎翻了猛如虎,气得那个蒙古汉子暴跳如雷,都开始彪起蒙古脏话了! 看到猛如虎那个样子,得逞的李二狗几乎笑翻了。杨延宜这支军队,以“阵亡”七十多人的代价,全歼了林云他们四人率领的军队。 在大军到来,扎下营地后,杨延宜又命令大军列阵在两旁,齐声鼓掌欢迎他们这些“英勇战死”的二百人。 没有呵斥、没有谩骂,迎接他们的只有鼓掌和满面的嘲笑。 这二百人都是垂头丧气的,尤其是带队的四个将领,脸臊得紧! 吃完晚餐后,杨延宜将他们召集起来,讨论今日的得失。 猛如虎还在生气,他大声的说道:“大人!你耍赖皮!又没有规定可以在地上掘藏兵坑,你这是耍诈!” 杨延宜呵呵一笑,说道:“我没有说过可以,但我有说过不可以吗?”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点吃惊。他们皱起眉头,开始咂摸起滋味来。 杨延宜看到他们似乎有所触动,接着说道:“前几日,我们刚以掘地藏兵之术,骗过了于化龙那个奸细,你们这么快就忘记了吗?于化龙也跟你们一样生气!但是,输的是他!你会埋怨你的敌人,不按照你的方式打仗吗?“ 猛如虎脸色数变,慢慢的坐了下来。是他们自己自作聪明要分兵的,怪得谁来? 大人说的没错,敌人用计谋骗了你,难道你还去指责敌人耍诈吗? 再说了,杨延宜从头到尾都没有骗他们。 规则很清楚,找到大野地里面的军旗,守护它直到大军到达,就算赢。而武器,只能使用枪头沾染了矿石颜料的木制长枪。 至于你愿意打埋伏也好,愿意偷袭也好,随便你。 看着底下将领们各自思索着,杨延宜微微的点了点头。 虎大威想了片刻,说道:”大人,明天还是这样!咱们明日再战如何?“ 杨延宜哈哈大笑道:”来就来!明天不把你们打服不算!“ 四位将领,在自己士兵埋怨的眼光中,集合讨论了很久,期待明天的训练战…… 第96章 请叫我mr 拿破仑 杨! 第二天,在结束了每日必须的早练后,杨延宜带队出发之前,猛如虎特地找到了李二狗。 猛如虎眼里冒着火光,死死的盯着李二狗说道:“二狗子,你今天给我等着!今天攻防演练的时候,我不把你屎打出来,算你小子拉得干净!“ ”傻大个!怎么跟你守备爷爷说话呢?!昨天守备爷赏你的那一枪,你可还满意啊!“李二狗指着猛如虎哈哈大笑。 猛如虎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他”哇呀呀“的怪叫着,把砂锅大小的拳头捏得嘎嘣响,却不敢真的拿李二狗怎么样。 毕竟,攻防战打输了,已经够丢人了。 要是还为了这事情私下殴斗,触犯军规,再挨板子那就更丢人了! 李二狗当然知道这蒙古大汉不敢拿他怎么样,在那里是一个劲儿的挑衅着。 当然,李二狗也是极有分寸,他并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只是拿自己昨天阴猛如虎的那一枪说事儿,夸耀着自己的枪术。 他还没有系统的练习过刺杀术,莫说猛如虎了,就算是天子亲军里面一般的士兵,他都打不过。 昨天夜里,吃过了饭之后,他还特意找了几个亲军传授他这刺杀术,并一个人偷偷的躲了起来,练习到了深夜。 半夜巡逻的杨延宜,远远的瞧见了拼命练习的李二狗。 他身为开原的高级将领,现在却屈身为一个大头兵。跟着他投军的那十几个弟兄,杨延宜也特地将他们打散重新分配。让李二狗变成一个孤家寡人,用以磨练他。 可当杨延宜远远的看到李二狗时,他完全没有白日里装出来的那般傲气,而是极为认真的在专注的刺着每一枪。无论出枪的姿势、角度,都要做到尽善尽美。 这辽东大冷的天儿,他头顶上竟然有些许蒸汽升腾起来。 杨延宜远远的躲了开去,没有去撞破他深夜练枪。他也对这个兵痞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今天的攻防战,与昨天的内容一致。 杨延宜依然率军提前出发,经过几十里的急行军后,找到了扎营的地点,并插下了军旗。 林云四人,则率领着二百人,跟随着大部队缓缓前行。 等到规定的时辰到了之后,他们出发了。 这一路上,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仿佛追猎的猎狗般,几乎就是全程趴在地上走的。 尤其是看到了那面军旗后,他们远远的结成了密集的战斗阵型,缓缓的向前推进。 林云深知杨延宜绝对不会再用这掘地藏兵之术来对付他们。 但是,不死心的猛如虎,依然带领着五十人,手里拿着铁锹,几乎将军旗周围的地面都犁了一遍。 在确定没有藏兵坑后,他们以军旗为中心,结成密集的长枪阵。 如果依照大人的规定,在只能够用长枪的情况之下,要破这密集的长枪阵,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当然,他们也并没有忘记观察地形。 这次扎营的地方是一片平坦之地,没有什么土坡什么的。 这样的话,那杨大人只能同样结成密集的长枪阵,以长枪对长枪,他们不信还能打出昨天那样夸张的战损比。 就在他们结阵完成之后,远处也缓缓走过来一只同样密集的队伍。 林云和其他三个大队长对视一眼,眼里的战意几乎要溢出眼眶来!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将整个队伍里面最厉害的用枪高手,都集中到了队伍的前列。 在看到那支同样密集的队伍,缓缓向着他们靠近之后,猛如虎几乎要快要笑成一朵花来。 他决定,今天一定要用长枪将李二狗的屁股上扎上两个大白点! 就在杨延宜率军靠近至二十多步的时候,猛如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手死死的捏着长枪,以至于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了。 虎大威更是一人双枪,左右开弓各拿一支长枪,等待着他们上来厮杀。 这时,只看到杨延宜打了个手势,那边的士兵们齐齐的将手里的长枪高举过头,往前狠狠的丢了出来! 就在林云他们等着两军短兵交接厮杀的时候,杨延宜让他的士兵们,用背上背着的长枪,来了五个波次的齐射! 漫天枪雨,密密麻麻的将林云他们几乎扎成了筛子…… 尽管虎大威是亲军中头一号用枪高手,尽管猛如虎一人可以压着好几个明军打。 但他们这样密集的阵型,决定了他们几乎没有办法立即分散开来。 所以,他们又被”全歼“了…… 人群中的李二狗,指着猛如虎浑身上下仿佛泼墨一般的灰色斑点,弯着腰狂笑了起来。 猛如虎气得几乎一口气喘不过来,人群中的林云也傻了眼。 昨天,他们好歹还”杀“了对面七十多个。 今天对面是零伤亡…… 大人的确说过了,只能以长枪作为兵器。 但是,没人说过,我不能拿那玩意扔出来刺你们! 这一杖,让这四位大队长输得是心服口服。 大人曾经教给过他们,既然上了战场,那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赢! 怎么能赢的轻松,怎么来! 为了打赢,什么阴谋诡计,什么计谋都可以用!只要不伤害平民百姓,不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兵者,诡道也! 今天,伙头军又是李二狗他们那一队的。 猛如虎和林云他们四人,带着”全军覆没“的二百人,缓慢的走入军营中。 这一次,杨延宜没有再让他们列队鼓掌,而是平静的带着他们吃完了晚餐。 战后检讨会上,吃了败仗的四个大队长,都是各怀心事。 杨延宜看完,缓缓说道:”这只是演习,如果我们一只精锐的长枪兵,没有其他军种的配合,在野外遇到了建奴,你们说战果会比今天要好吗?“ 四人都不是傻子,杨延宜随便一点拨,他们就明白了! 建奴完全可以在远处骚扰、然后用弓箭将他们射成箭靶子。 没有什么无敌的兵种,如果要说无敌,那就是只有无敌的配合! 就拿人马皆批甲的重装骑兵来说吧,他们在面对密集阵线时,是最厉害的兵种! 但是,一只同样数量的轻骑兵,可以轻轻松松的全歼这支重装骑兵。 那些铁罐头,追不上、射不到、跑不脱,等轻骑兵耗光了重骑兵的马力后,他们就是一个个的罐头! 所以,杨延宜趁热打铁,开始传授他自己领悟的兵法阵型来。 说起来很简单,那就是多兵种的配合作战! 炮兵居中,以火炮洗地开路。骑兵列队与两侧,只要经过大量练习,甚至可以让骑兵在火炮发射的时候就开始冲锋! 想想吧,漫天密集的炮弹刚刚打完,骑兵们的手雷已经扔到了脸上了! 扔完手雷的骑兵们,随时可以根据战场情况临时调整,在敌军阵线中肆意的穿插、将他们分割开来! 后面跟着的就是密密麻麻的火铳手和长枪兵们! 这套阵法,就是后世的拿破仑横行欧洲的战法! 四个大队长,在听完了杨延宜的描述后,互相对望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都是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将领,自然也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作为杨延宜的敌人,那该会有多绝望…… 杨延宜还有一点没有告诉他们的是,他已经有规划空军的想法了,空地配合作战! 第97章 师汉人之技以制汉! 赫图阿拉城。 皇太极将所有从铁岭、辽阳两地俘虏的匠户们,全部都编入了汉军八旗内。 而那些缴获的火器弹药等,则发放给了新成立的汉八旗中的正白旗使用,由刚投降的于守臣则带领着这支军队日夜操练。 皇太极对于这支汉八旗的支持,不但引起了建奴首领们集体的不满,甚至一度影响到了李永芳。 李永芳,原本是抚顺城的游击千户,在努尔哈赤攻击抚顺城时,献城投降,被努尔哈赤封为三等副将,还娶了阿巴泰的女儿为妻。 他也是明朝第一个投降建奴的高级将领。 皇太极将从抚顺调回了赫图阿拉,他只能乖乖的回来了。 原本在抚顺他还算个将领,也有兵权。 可回到建奴老营之后,他成了有名无实的副将。 在得知原铁岭的匠户营都被皇太极抬旗之后,他更是闷闷不乐了。那于守臣,更是让他感到了无比的威胁! 建奴现在攻占开原、沈阳不力,本就心烦意乱。看到祖籍铁岭的李永芳,更是平白无故生出诸多不满来! 这日,李永芳一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行走着,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反正在家也是无事,只当闲逛了。 在经过一座酒楼时,他突然来了兴致,迈步就踏入酒楼中。 在二楼要了个雅间坐下后,又点了好些酒菜,自斟自酌起来。孟德曾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可这烈酒入喉后,却犹如酒入愁肠,化作一把辛酸泪。 他原本是明军的高级将领,投降建奴以后,并未受到建奴重用。 建奴虽然将贝勒阿巴泰的女儿嫁给了他,其实也就是拿他做一个榜样而已。 岳父阿巴泰,也不受努尔哈赤重视。他几个比他小的弟弟,都封了和硕贝勒,可他却只是个贝勒而已。 阿巴泰因此也常借酒浇愁,每每大醉之下,便鞭笞于他! 至于他的妻子,不提也罢! 他原本是有妻儿的,投降之后,他的妻儿皆尽被努尔哈赤处死!为的就是腾出正妻的位置! 想到家里那个一百八十多斤的黑肥猪,他眼眶里含着热泪,不可避免的思念起他原来的妻子来,可惜没有如果…… …… 就在李永芳借酒浇愁的时候,皇太极召集了诸贝勒,商议岳托丢失铁岭的事情。 大帐内,皇太极面南而坐,高高的坐在那张虎皮汗椅上。 他身侧左右各有两把椅子,其中居左的坐着的是一位青年,名为杜度。他是奴尔哈慈的孙子,皇太极的侄子。 他父亲褚英本来是努尔哈赤的大儿子,大汗之位的第一继承人,但后来被努尔哈赤处死,让他继承了他父亲的位置。 皇太极做了大汗后,不但没有猜忌这个侄子,反而是照顾有加,让他依旧掌管镶白旗。 左边第二位,坐着一个中年汉子。他名叫代善,按年龄论,现在是诸建奴首领中最为年长者,是为大贝勒。 他率军在萨尔浒大败明军,又攻占了辽阳之后,努尔哈赤封他为“古英巴图鲁\\\"。 “古英”二字的意思是:顶上镶钉的铁帽子,即为刚硬如铁的最勇猛的勇士。 这个称号,在后世的历史中,只赐予了代善一人。 可他脸色却十分的沉重,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之色。 右边一把椅子坐着的叫做阿敏,也是三大和硕贝勒之一,另外两人分别是代善和莽古尔泰。 在皇太极率军返回赫图阿拉后,阿敏见皇太极势大,莽古尔泰身死、代善留守辽阳未归的情况下,力主推举皇太极为大汗。 右边第二把椅子上,叫做阿济格。 莽古尔泰“病死”在开原城外后,继承了汗位的皇太极,将他封为和硕贝勒,取代了莽古尔泰的位置。 底下跪着一名青年男子,他浑身浴血,双手牢牢的绑缚在背上,此人正是从铁岭逃回来的岳托。 建奴听闻铁岭丢失,而岳托所率的镶红旗几乎全军覆没后,皆是大惊失色。 而杨延宜,这个汉人名字,也瞬间在建奴中传播开来。 岳托详细的描述了丢失铁岭一战的经过后,闭目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代善有心搭救儿子,可他望了四周一眼,默默的叹了口气。 杜度,阿敏两人唯皇太极马首是瞻,不可能为他说话。 阿济格刚被皇太极封为和硕贝勒,此刻也绝对不会违抗皇太极。 代善两父子皆为八旗旗主,现在必然被皇太极所忌惮。 这丢失城池之罪,正是给了皇太极一个完美的借口,诛杀他的儿子。 代善还在胡思乱想期间,见到皇太极慢慢的走向岳托,伸手掏出了别在腰间的小刀。 果不出代善所料,阿敏和杜度两人,见到皇太极抽刀走向岳托,虽然皱了皱眉,却未发一言。 代善忍不住开口道:“大汗!” 皇太极转头,脸色肃然,制止了代善说话。 不待他二人有所反应,他一刀割断了绑缚在岳托背上的绳索,又将他扶了起来。 岳托本以为小命绝不得保,现在稀里糊涂的被皇太极扶了起来,满脸都是迷茫的神色。 皇太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汉人有一句古话,说得很好。叫做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说:即便是最勇猛的将领,他依然有可能会打败仗!而这,就是很平常的事情!” “如果一打了败仗,就惩治我大金最为勇敢的将领,那我们用什么来战胜汉人蛮子呢?所以,打了败仗,没关系!认真总结打败仗的原因,后面好好打就是了!“ 岳托嘴角不住的颤抖,眼里冒出热泪来。 他不是无能的将领,当日在萨尔浒也曾追着明军冲杀。 只可惜,在铁岭他遇到的是杨延宜! 皇太极掏出怀里的锦帕,擦去岳托脸上的血污,大声的说道:”岳托!告诉你的大汗!你胆怯了吗?“ ”没有!“岳托鼻息咻咻的,双目圆睁着怒吼道! ”大金的勇士,是不会轻易的倒下的!因为我们是天上的雄鹰,是长生天的宠儿!“ 皇太极满意的拍了拍岳托的肩膀,又大声的说道:”岳托!本汗命你重建镶红旗,你仍为旗主!待我大金整顿好火器营,再与明军厮杀!若那日来临,你可愿做先锋?“ 岳托已经完全被皇太极的个人魅力所感染,他重重的跪倒在地,狠狠的磕了一个头,朗声说道:“大汗!若我们大金勇士也能拥有跟明军一样的火器,我们又怕他们什么呢?我愿为大汗先锋!” “好!”皇太极一声大喝,把手里的腰刀扔在地上,朗声说道:”此刀跟随我二十多年了!今天就赏赐给你了!” 岳托满脸通红,膝行上前拾起了腰刀。 代善满脸都写满了惊讶之色,他虽然也曾幻想过,是否有可能接替努尔哈赤的汗位。 但今日看到这个弟弟的表现后,他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皇太极扶起岳托,又走回汗椅,大声说道:“咱们大金总以为,汉人蛮子都是羔羊!但是,你们现在也知道了吧?蛮子里面,也有跟我大金一样勇猛顽强的汉子!” “尤其是他们的火器!但是,我们也同样拥有来自大明的火器,我们为什么不用呢?” 看到底下的诸位贝勒皆露出了沉思的模样,皇太极又令人带上来几位汉人。 他们一身汉人打扮,打着哆嗦就进来了。 这是范文程特地从汉人奴隶中挑选出来的,有的是熟练的匠户,有的是大明官兵的幕僚。 他将这几位汉人一一介绍给几位贝勒,并要求他们从现在开始,学习汉人的文化、学习他们的战法、科技! “学习汉人的长处,避免汉人的短处,最后,我们将彻底打败汉人,统治汉人!” 原本因为铁岭战败而带来的阴霾,在皇太极三言两语之下,迅速的弥散了。 代善走之前,皇太极拉住他的衣袖,轻声说道:“本汗觉得,贝勒与大汗一同议政的制度,应该改变一下了。你以为呢?” 代善则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皇太极,这个大明最可怕的对手,暂时收敛了他的锋芒,在角落里静静的磨砺着他的尖牙利爪…… 第98章 吃里扒外的晋商 李永芳在外面喝了顿酒,但并没有喝太多,浅尝辄止。 就在他会完帐,准备离开酒楼时,一个文人打扮的男子,迈步走进了他的包间。 李永芳看了两眼,顿时愣在了原地。 那男子看了看李永芳,笑了一下端起桌上的酒壶,给李永芳倒了一杯酒,朗声说道:”樽中有酒宜欢饮,世上无人再少年。李副将莫非效仿那李太白,与月对酌乎?“ 李永芳连忙准备起身行礼,那人却伸手制止了,又唤酒保添置了一套碗筷,点了几个菜,两人推杯换盏就喝了起来。 许久之后,喝的烂醉的李永芳,踉踉跄跄的回了家。 他的老丈人,此刻也在家中喝酒。李永芳和他女儿完婚后,并没有被赐予府邸,仍然是住在他丈人的家里。 阿巴泰也有些喝高了,今天皇太极将努尔哈赤定下来的贝勒与大汗共同理政的政策给改了,贝勒们以后唯大汗之命是从,不再有以前超然的身份了。 而岳托,镶红旗全军覆没,大汗竟然还让他做旗主! 阿巴泰非常的愤懑,在看到同样醉醺醺的李永芳之后,再也忍不住火气,操起马鞭,没头没脸的朝着李永芳就抽了起来! 李永芳刚开始还勉力抵挡着,见到阿巴泰的鞭子越来越重,他一把抓住鞭梢,一把就将阿巴泰手里的马鞭夺了过来! 阿巴泰没想到,就连这个在自己家里吃软饭的蛮子竟然也敢违抗自己。他大怒之下,操起拳头,一拳就狠狠的向着李永芳打了过去! 李永芳一个侧身,便闪开来。 他此刻也有点按捺不住火气了,平日里,在这个岳父面前都是以奴才自居,今天他有点喝多了,下意识一拳就打在了阿巴泰的头上! 阿巴泰一声没吭,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贝勒府的家丁们见到自家主子被打,二话不说就围拢了过来,拳脚仿佛雨点般落下,把李永芳一下子放翻在地,打了个半死。 他们又急忙将阿巴泰扶了起来,阿巴泰摸了摸自己的头,手指着李永芳怒道:”好你个奴才!敢殴打你的主子!走,跟我去见大汗!看大汗如何发落你!“ 如果是平常的奴才对阿巴泰如此无礼,早就被他打杀了。 可李永芳不同,他虽然是额附,但说到底还是个汉人。而且,他是作为投降大金的明军代表树立起来的。 真正打杀了他,阿巴泰是没有这个胆子的。加上阿巴泰一直反对皇太极的那套以汉制汉的做法,所以,他决定将这个难题交给皇太极来处理。 头上流着血的阿巴泰,找了个绣帕随意捂了一下,就带着家里的奴才,把五花大绑的李永芳送到了皇太极的汗帐外。 在通报过后,他单手拎着李永芳,就走进了大帐。 皇太极在听闻,李永芳竟然敢对阿巴泰动手,也是勃然大怒。 他下令将李永芳押出大帐,死打了一顿,又找了个木桩,将他捆了起来,以作警示。 阿巴泰本意是要打杀这个大明的蛮子的,但皇太极这样处理,他也不好说什么,就回家了。 阿巴泰的女儿,听说李永芳打了自己的父亲,还被父亲叫给了大汗处理后,在阿巴泰面前哭了一鼻子。 不堪其扰的阿巴泰本来就极力的反对这门亲事,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对大明抱有极大的恶意的。 但皇太极,却偏偏要将他的女儿,嫁给那个蛮子! 现在见到女儿哭泣,阿巴泰厉声道:”你是我的女儿,还怕找不到丈夫吗?如今正好打杀了那个蛮子,再找一个就是了!“ 可他女儿只是苦劝不止,见到阿巴泰始终不为所动后,又偷偷的来到那木桩前,给几乎只有一条命的李永芳擦拭伤口。 辽东的夜里,温度得有个零下二十多度。那个又黑又胖的姑娘,此刻却拥着一床被子,牢牢的抱住李永芳,试图在这寒冷的冬夜,给自己的丈夫一点温暖。 …… 皇太极派人将铁岭城外的鳌拜也叫了回来,他知道,如今这个景象,攻城已经毫无可能。 但鳌拜却觉得,刚刚过去的那半个多月,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 战无不胜的他,连着在大明蛮子手里吃了几个大亏! 要不是皇太极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机会,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现在又从铁岭悻悻然的回来了,更是觉得没脸见皇太极。 皇太极已经在岳托那里知道了,他根本不知道敏敏特穆尔根本没有去铁岭,也没有见过她。 派人搜寻了几日,却没有发现这个妹妹的踪影。 皇太极看着一脸颓势的鳌拜,依然没有怪罪于他,而是让他去跟着于守臣一起,演练骑兵与火炮的配合战术。 铁岭和辽阳的工匠们,都没有铸炮的能力。 但对于如何制造火药、火铳、炮弹等,确实了然于心。皇太极从铁岭和辽阳掳掠来的那些生铁铜矿等,也成为了他武装火器部队的资本。 范文程一直在忙另一件事,他把晋商们与大金交易的那些明细整理了一份,在里面找了个获利最为丰厚的晋商-范永斗。 他派人找到了范永斗商号的掌柜,秘谈了许久。 范家的商号掌柜,带着任务返回了山西。 范永斗接到掌柜的密报之后,迅速找了其他七家晋商,就大金给他们的任务讨论了起来。 一场针对开原的密谋,也将徐徐展开…… 第99章 小子吴三桂,申请加入天子亲军! 经过连续两天的训练后,在杨延宜的示范下,四位大队长也都明白了这个野外攻防演练的玩法。 之后,杨延宜就没有再带队,而是将指挥权都下放给了四位队长,自己跟着马炯坐镇中军,检验他们的战果。 而四人性格上的不同,也导致他们带出来的不同风格的队伍。 每天,都会由杨延宜指定两个队伍进行对抗,另外两个队伍,其中的一支队伍则作为骑兵,在大军的前、后方巡游,顺便让亲军们练习骑术。 另外一支,往往是表现比较好的那一支,则作为拱卫中军的队伍。 林云做事稳妥,事无巨细都会考虑得非常周到。他将二百人的队伍细分了几个部分,有前哨、有中军,还有预备部队。 所以,几场攻防演练战斗下来,他的队伍很少会吃大亏,往往还能找到机会反败为胜,即便是逆境之下,也能打出很不错的战损比。 用猛如虎的话来说,林云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赵龙则跟他完全相反,这哥们极其的喜欢用险耍诈、兵行险着,往往会从他们想不到的地方发起攻击。 他的战况也是表现幅度差异最大的。如果让他的奸计得逞,那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但一旦被对手识破,甚至针对性的反过来坑他,他往往也是输得最惨的,全军覆没次数最多的是他,战损比记录最高的也是他。 就像一把双刃的妖刀,在疯狂收割敌人的同时,一个不注意之下,也会对自己带来致命的伤害。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的表现倒是很一致。作战极其的勇猛,每次都是身先士卒,率军奋力冲杀,队伍作战很顽强,但也往往没有什么章法可言。 遇到对手是林云的时候,还能够取得一两场惨烈的胜利。但却总是被妖刀哥坑得无话可说。 就拿最开始的一场比赛来说吧,那是杨延宜设置的一场夜晚的战斗,他的对手是妖刀赵龙。 因为是夜战,所以交战的双方都没有打着火把,而是就着大野地里朦胧的月色行进着。 猛如虎带领着队伍,悄悄的往目标地点前进着。可等他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发现他的路被堵塞了。 那是一条树林间的小道,路上倒伏着几根枯树。 如果此时换做林云领队,那他肯定会先派遣前哨到两侧查探情况,查明后再行定夺。 猛如虎却没想那么多,他率人直接将那树挪开了。 挪开之后,道路的中间还插着一块大大的木牌子,上面隐约写着什么字。 猛如虎叫人点起火把,来看那字。 火把刚举到牌子前面时,就看到牌子上写着“傻大个你中计了!” 此刻,两侧的树上,那些将身体绑缚在树干上的士兵们,手里的投枪如雨点般,就往下投射着。 猛如虎全军覆没之后,都没找到坑他的人在哪。 等到一脸痞笑的赵龙,带着他的士兵从树上出溜下来后,猛如虎才发现,自己的敌人已经早早的埋伏在树上了。 可他如果没有率军走小路,那他将不费吹灰之力赢得战斗,可他偏偏就走了小路。 猛如虎虽然不识字,但也不代表他就真的傻。 他在回想,那时候天还没黑,他在决定走大路还是小路时,就发现了大路的尽头尘土飞扬。他怀疑赵龙准备在那大路上坑他,所以率军走了小路。 没想到,却被赵龙坑惨了。 赵龙仅用了十名士兵,在大路上以树枝拨动尘土,就将猛如虎引入了他的陷阱中。 过了几日,恰巧又让赵龙碰上了虎大威,他决定,用相同的方法,再坑一次这两个脑袋里面只有肌肉的大笨熊。 他派人在小路周围写满了标语“此路有伏兵”,又在大路附近埋伏了起来,等待那个莽汉上钩。 苦等了好久,眼看着眼到归营的时候了,他还是没等等来虎大威。 赵龙还以为虎大威走了小路了,于是便率军从埋伏好的地点出来,找急忙慌的往军营赶。 谁知,虎大威根本没有走小路,而是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反过来埋伏了他一次,把妖刀哥气得直哆嗦。 就这样,在一路的对抗训练中,他们抵达了京师附近的山海关。 守关的将领叫吴襄,他得知杨延宜要来后,率军出迎十里,让杨延宜非常的惊讶。 因为,杨延宜在开原那些斩获,除了盔甲、兵器被他武装给自己的士兵后,马林都派人送到了京城报功。 一箱一箱的建奴首级、他们的旗帜,以及铠甲碎片等,都是经山海关入京的。 这些斩获可做不得假,也让吴襄对杨延宜是十分的钦佩。 见到后世历史上的吴总兵如此礼遇,杨延宜也不是个摆架子的人。 酒宴上,吴三桂和杨延宜这边的高级将领,一共十几人,坐满了整个大厅。 这时的饮宴,依旧是采用的分餐制度。每人一个小几,几上摆满了酒肉。 两人落座交谈甚欢之时,一名十四五来岁的少年,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少年一身武人打扮,紧身的棉衣,袖口带着牛皮护腕,脚上蹬着一双靴子,英气十足! 他望着杨延宜的眼睛里面,满是崇拜的光芒。 吴襄长身而起,将那少年唤了过来说道:“杨大人,这就是犬子,叫做吴三桂。” 杨延宜看着那少年,手里的酒杯一下就掉落在桌上。 吴三桂! 后世的历史上,若不是吴三桂拒绝救援京师,后来又因为李自成杀了他的家人,愤而引清兵入关,天下落入谁手,尚未可知。 他只记得吴三桂的名字,却忘记了吴三桂的父亲正是叫做吴襄。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英气的少年,皱起了眉头。 一个人应该为他将来可能会做,但是现在还没有做的事情负责吗? 马林在后世的历史中,现在早就阵亡在开原了,可他现在依然好好的。 开原不但没有丢失,反而让我们夺回了铁岭。 那现在吴三桂依然会做那个引建奴入关的罪人吗? 一个人的行为,除了受内在的性格,更多的是受外在的形势所影响。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如果自己快要饿死了,这时却有人出来,以道德礼教来标榜,说不应该去抢东西吃,因为那是不道德的。 那个时候,杨延宜估计会一巴掌呼在那人的脸上,让他远远的滚到一边去节省些力气。 想到这里,杨延宜释然了,他长笑一声说道:“吴大人,令郎英姿勃发、气宇轩昂,杨某可以断定,令郎来日必为人中龙凤!” 吴襄连连摆手,说道:“杨大人谬赞了!犬子自从听说杨大人的事迹后,就对大人崇拜的五体投地,吵着闹着要去加入大人的天子亲军,只是不知大人……” 话说到了这里,吴襄带着微笑,望着杨延宜。 杨延宜一听之下,却说道:“我军中军纪甚为严格,且需要从大头兵做起,令郎也能接受吗?” 如果能把这个可能闯祸的麻烦带在自己身边,加以管教,不正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吴襄转头望向吴三桂,那少年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道:“我愿意遵从大人一切军令!请杨大人应允!” 杨延宜哈哈大笑,起身将吴三桂扶了起来,说道:“我话要说在前面,加入我军是有考核的!不过关,随时会让你回来。你还愿意吗?” 吴三桂一愣,说道:“不知是什么考核呢?” “背诵军法、体能考核、武技考核,一个月为限。” 吴三桂在听到有一个月的训练期后,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杨延宜说道:“好!既然如此,你就是我天子亲军中的一员了!” 吴三桂脸上涌现出狂喜的神色,他跳了起来,双拳高举欢呼了一声。 杨延宜面容转冷,冷冷道:”退下吧,到外面待命。“ 吴三桂一愣,脸上的笑容还未凝固,转念一想,抱紧双拳行礼,说道:”遵命!“ 说完,也不看众人一眼,扭头就走出了大厅。 吴襄和席中的一名将领对视了一眼,皆尽愕然,转而又大笑起来! 第100章 跨越了几百年的老乡会面 率军离开山海关后,杨延宜带着军队来到了距离京城几里外准备扎下营寨。 现在天色尚早,杨延宜正准备带着勘合,先去京城锦衣卫报到,然后再去军部,看大军要在哪儿扎营。 在外作战的将领,即便是奉令回京师,也没有就这样带着大军就往京城里闯的,活腻歪了不是? 大军在野外还没扎下营寨呢,就看到两队兵丁护着一顶轿子,赶了过来。 一个中年文官从轿子中钻了出来,看到杨延宜他们队伍打着的那杆大旗,朗声道:”前方可是杨延宜杨大人的军队?“ 见到那文官胸前的补子乃是孔雀,正三品的文官。杨延宜连忙跳下马来,迎了上去,双手抱拳道:”末将正是杨延宜,不知道大人怎么称呼?“ “本官乃是张鹤鸣。” 杨延宜单膝跪地行礼道:“卑职杨延宜参见侍郎大人!” 张鹤鸣,现在是朝廷的兵部左侍郎。由于兵部尚书暂缺,所以他现在是兵部的第一人。 他是东林党人,而杨延宜的祖父、父亲都是东林党。所以张鹤鸣越看眼前的这个青年越是高兴。 若现在论哪个衙门的主管最难受,张鹤鸣说他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兵部,掌管军事、将帅调遣、作战方针等等。打赢了固然是好,可若是打输了,他们就是第一责任人。 建奴侵犯辽东后,张鹤鸣几乎一夜愁白了头。 所以在方从哲那个楚党领袖推举同为楚党的熊廷弼就任辽东经略时,他也连忙推举了王化贞作为辽东巡抚。 杨延宜既然是东林党之后,且他祖父在东林党内有如此显赫的威名,他又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又怎么让侍郎大人不喜欢呢? 他满脸堆着笑,上前一步将杨延宜扶了起来,朗声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想不到名满天下的杨延宜杨将军,竟然如此年少俊俏。” 杨延宜也不知道他这么热情是何用意,连忙站起身来附和道:“侍郎大人过誉了,不知大人此来有何吩咐?” ”嗳“,张鹤鸣连忙摆手道:”本官是特地来此等你的!“ 杨延宜吃了一大惊,连忙告罪道:”末将怎敢劳烦侍郎大人在此等候?“ 张鹤鸣朝他身后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士兵牵过来一匹马。 张大人身手倒也敏捷得紧,他一步跳上马去,拨转了马头朗声道:”城门处还有贵人相侯,杨大人尽快动身吧!“ 杨延宜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如此急促,也连忙吩咐下去,打马跟在了他后面。 在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城门外时,门口早已肃清,上百个兵丁将远处等待进城的百姓远远的隔离开来。 城门口又有几十个锦衣卫在那侍立着。 张大人远远的就跳下马来,将马交给了身边的人后,小步往前快跑了起来。 杨延宜见他这模样,也吩咐身后的骑兵都跳下马来,牵马而行。 只见张大人快步小跑到城门处,那里有一位少年,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 张大人一下跪倒在那人面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杨延宜见状大惊! 那少年是何人?当朝三品文官下跪向着他说话,而他竟然在这里等? 他在等谁?! 那少年听到张鹤鸣说了几句话之后,也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杨延宜福至心灵,连忙学着张大人,小步快跑了起来。 那少年站起身来,缓缓向着杨延宜走了过来,站起身来的张大人则跟在那少年身后。 等到杨延宜跑近了之后一看,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模样,嘴唇上已经长满细密的绒毛,一身布衣,头上简单的扎了个头巾,浑身未配饰任何金珠玉宝,看起来很是干净整洁。 见到杨延宜跑近之后,张大人立马小声喊道:”杨大人,这是皇太孙当面,还不见礼?“ 杨延宜听闻,连忙上前一步,就准备跪倒在地。 那少年一个健步上前,把住了杨延宜的手臂,说道:”你就是杨延宜?“ ”回皇太孙的话,末将正是杨延宜。“杨延宜虽然是穿越过来的人,不像现在的人一样,对着皇权有着来自骨子里的敬畏。 但现在毕竟是皇权专制的社会,如果他行为举止上稍有差错,被人弹劾之下,丢官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再者说,他见到那皇帝御赐的字,上面写着”大明朱由校“的时候,就想到了皇帝肯赐字给自己,这位皇太孙肯定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不用行礼了,抬起头来。“那少年柔声说道。 在杨延宜抬起头来之后,朱由校也有点发愣。 他没想到,这个名震京师的杨延宜,竟然如此的年轻! 他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很想悄悄的告诉他”嘿!我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因为我也是!“ 但是,那种穿越了几百年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狗血剧情,被朱由校的理智硬生生否决了。 如果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一旦暴露,那他必然将不被皇权所容!说不定,父王还会怀疑是他夺舍了自己原本的儿子,而将他视为妖孽! 所以,这个秘密,必须死死的烂在心里,对谁都不能说! 杨延宜见到这位后世的木匠天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望着自己,他也有点莫名其妙。 好在,朱由校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他拉着杨延宜的手,对着身后跪倒一地的天子亲军们说道:”都起来吧!回了京师,咱们的天子亲军,就算是回家了,不必多礼!“ 说完,他又指着队伍当中的那几十具盔甲说道:”这就是建奴的正白旗?巴牙喇吗?“ 杨延宜还是拼凑了几十具巴牙喇的正白旗甲胄,作为献给天子的献礼。 他有点不解,为何就连远在京城里的皇太孙也这么了解这些呢?就连巴牙喇的名头都能脱口而出。 朱由校伸手摸了一下那甲胄,满脸皆是兴奋之色。 他又缓缓的往后走,一边走一边观察着队伍里面的士兵。 士兵们整整齐齐的列着队,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没有因为有皇族到场而稍有局促。 朱由校一边看,一边不住的点着头。 当看到队伍后面用车拉着的野战炮之后,他连忙跑了过去,伸手摸着斑驳的大炮,兴奋的说道:“ 这就是火炮吗?“ ”回皇太孙的话,这正是末将研制的野战炮。“跟在身后的杨延宜连忙附和道。 ”野战炮“,朱由校将这几个字在嘴里咂摸了一下,脸上浮起了狡诈的笑容。 这杨延宜,似乎对他穿越者的身份毫不掩饰啊! 他可能永远都想不到,他未来的皇帝,也是一位穿越者吧? 第101章 猝不及防的背叛 朱由校兴致勃勃的参观了杨延宜的野战炮后,又指着后方车辆上一个个的大木头箱子说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么多箱子?” “回皇太孙的话,里面装的都是建奴的首级,用来上缴给朝廷的。” 听到里面是装着人头,朱由校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忍住了好奇心没有将其打开。 参观完杨延宜的队伍后,朱由校又问起了建奴的现状。 杨延宜说道:”奴酋努尔哈赤已被我们击毙,现在我们又收复了铁岭,建奴困居于抚顺、辽阳等地,再无嚣张气焰了。“ 说实话,杨延宜在跟建奴的几番交手之后,每每都是大胜,他对建奴的重视程度也减低了许多。 皇太极坐了汗位后,公布了努尔哈赤和莽古尔泰的死讯,说他们是感染了疾病而死,这番鬼话当然瞒不过杨延宜他们。 他们都清楚,努尔哈赤是在开原攻防战中,被林云的火炮所击毙的。 熊廷弼和马林他们的捷报还没有传递到京城,所以现在朝廷还不知道铁岭已经收复,贼酋努尔哈赤已经被击毙了。 朱由校瞪大了眼睛,惊讶的问道:”铁岭已经收复了?那努尔哈赤是怎么死的?“ 杨延宜正要说话,朱由校仿佛才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差点把正事给忘了,皇爷爷已经下旨,调你到禁宫驻防,我们边走边说吧。“ 后方还有十几辆大车,上面放着些木头栅栏,里面关着于化龙的家小。 他为了自己儿子的荣华富贵出卖开原,所以全家老小都被锁拿进京了,这也是马林报告给朝廷后,得到的处理结果。 朱由校只是淡淡的瞟了那些人一眼,便走开了。 听到自己刚回京城,就要被调遣去禁宫驻防,杨延宜也是吃了一惊。 他想了想,连忙说道:”启禀皇太孙,我们天子亲军队伍里面有火炮和火铳,这不适合带到禁宫之内吧。“ 朱由校倒没考虑到这一遭,他想了想,说道:”请张大人先去问一下吧,我们边走边说。“ 可怜的兵部侍郎大人,仿佛跟班一样,在两人身后转悠了半天,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 他听到朱由校的吩咐后,告别了皇太孙,骑着马便回了城。 等张鹤鸣离开后,皇太孙也没有再坐轿子,而是骑着马,和杨延宜一起往京城里走着。 杨延宜回京的消息已经传开,道路两旁也挤满了京城的百姓。 因为朱由校在这里,所以锦衣卫们将回午门的道路隔离了起来,百姓们都在隔离线外,对着这支队伍指指点点。 杨延宜一边观察着京城,一边落后半个马身,回复着朱由校的问题。 ”努尔哈赤在开原城外,被我天子亲军的林云、林小旗用火炮击伤后不治身亡。“ 朱由校听完后却是愣了片刻,努尔哈赤早死了十几年,而这份功劳显然没有落到袁崇焕身上,而是被杨延宜给拿了。 他哈哈一笑,又问起收复铁岭的过程来。 杨延宜哪里会放过此等的好机会,连忙展现着全部的口才,绘声绘色的对皇太孙讲起了收复铁岭的过程来。 当他讲到如何易装为建奴的巴牙喇骗开城门、又如何以野战火炮大破岳托的火牛阵,在讲到天降大雨、火器全部失去作用后。 朱由校脸上也写满了紧张,他连忙插话问道:”没有了火器,那我的士兵岂不是死伤惨重?“ 听到这句话,杨延宜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他知道,当初执意给这支军队取名为”天子亲军“的作用,已经完美的体现出来了。 皇太孙下意识的用了”我“,显然指的并不是大明的士兵,而是直接隶属于天子的士兵! ”我“这个字,就是皇家的意思! 将一句谎言重复一万遍,那它将成为牢不可破的真理! 而这”天子亲军“四个字,显然也已经潜移默化的影响到了皇室。 皇帝陛下第一时间就紫禁城的防守工作交给他们,还有朱由校下意识的表现,让杨延宜明白了,他的苦心终于有了作用。 他故作神秘的对一脸急不可耐的朱由校说道:”我们伤了四十多人,全歼了岳托率领的镶红旗四千五百人!“ ”嘶“朱由校跟熊廷弼一样,初次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惊讶的问道:”是怎么做到的呢?如果我大明士兵都有如此勇武,这天下又有何人再敢欺我大明百姓?“ 杨延宜知道这来之不易的独处,正是他最好的机会。他放缓了马速,低声说道:”以荣誉激励之,让他们知道为何而战;以财帛奖励之,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以军法制约之,让他们明白赏罚分明。以兵器甲胄武装之,让他们坚不可摧,攻无不克!” 朱由校在心里把这话默念了好几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就在杨延宜准备跟皇太孙详细聊一聊军户制度的弊端时,队伍已经到了午门外。 张鹤鸣也早已将杨延宜率军返京的消息报告给了内阁,内阁经过商议后,给出了如下的指示。 火炮和火铳因为杀伤力过大,容易误伤,确实不适合带入紫禁城内,让杨延宜将火器暂存于兵仗局。 至于他的匠户营,也都安置在兵杖局,等候安排,杨延宜先率军进驻紫禁城。 朱由校知道杨延宜会在这几日返京,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以堂堂皇太孙之尊,去为一个锦衣卫百户接风,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所以在到达午门之后,朱由校就率先进入了皇城内。 杨延宜在听到内阁的安排后,将马炯唤了过来,沉声道:“我们的一应火器、竹筒雷,火药和匠户营,都要暂时安置在兵仗局,我担心有泄漏的风险。你就先别随我们进宫了,看好匠户营。” 马炯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在兵仗局派来的工部官员的引领下,带着匠户营驾驭着马队、火炮车、装载着火铳、竹筒雷的车队,浩浩荡荡离开了。 刑部的官员,也派人接走了关押于化龙的囚车队伍。 杨延宜望着马炯离开的背影,感觉有点烦躁。他想到了火铳火炮不能被带入紫禁城内,所以本来准备先在城外扎下营寨,徐图后事。 但朱由校的到来,打乱了他的一切安排和计划。他的大军只能顺势入城,并即刻赶往紫禁城换防。 在强调了纪律后,杨延宜跟内厂的厂公-魏朝做了交接,完成了交接工作。 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内四门的防守。午门、东、西华门,以及玄武门。 杨延宜将队伍分成两个部分,白天、晚上各四百人,具体轮值哪一门,由他来指定。 每个门都有一百名士兵负责看守,就在他思考安排今天谁值守白班时,林云凑了上来,低声说道:”大人,小人想回家探望一下老母。“ 还有很多的小队长,都是以前的锦衣卫兄弟,他们也离家很久了,也表示愿意值守夜班,白天留出些时日,可以回家看望家人。 杨延宜点了点头,将他们统统编排到夜班的值守队伍,并规定了回城的时间,就放他们离开了。 …… 京城里,一所普通的小院子内。 一个男子左手提着些肉食,右手”砰、砰“的敲着门,一边呼唤道:”阿娘!儿子回来了!阿娘!“ 可敲门半晌之后,却没有人回应。他皱了皱眉,走到院墙边上,纵身跃起,伸手在墙头一按,便跳进了院子内。 他迈步就走进了母亲的房间,可里面却空空如也,没有人居住过的景象。他伸手在被子上摸了摸,入手是一层浮灰,显然有些日子没人住了!、 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桌上后,他又迈步冲向自己的房间。 刚一接近房门,他鼻子嗅了嗅,猛然警觉起来!”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别着的绣春刀。 用刀尖挑开门帘,朝里面”唰、唰“就是两刀,又一个闪身跳了进去。 一个身穿黑色兜袍的男子,坐在他的房间里,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的杯子,小口的喝着什么。 男子一愣,左手从背上取出袖箭,便指向那男子,厉声喝问道:”你是谁?我的娘亲呢?” 那黑袍男子慢慢的放下白瓷杯,缓缓的摘下了兜帽。 见到这人的样貌后,男子吃了一惊,他又问道:“我娘呢?“ ”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有事情要跟你谈。“ 男子单手持刀就准备上前,黑袍男子又开口说了:”如果让杨延宜知道,那锦衣卫的死跟你有关,你猜会怎么样?“ 听到黑袍男子这样说了之后,男子停下了动作,剧烈的喘息起来,咬着牙问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配合我们,你和你的母亲就会有新的生活。不然,大明有的是地方埋你的母亲,你慢慢找吧。“ 男子手里的刀”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眼里写满了绝望的神色…… 第102章 无家可归的小女孩 杨延宜在城门上等着,眼看着已经快过了酉时,轮值午门的的林云才卡着点,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杨延宜看他一脸疲惫的神色,开口问道:”伯母他没什么事吧?“ 林云愣了一下,笑着说道:”没事,我娘身体有点不舒服,在家休息呢,我因此来晚了。“ 杨延宜不疑有他,在林云换完班后,便出了午门。 按大明祖制,戊时所有的的宫门都将落锁,没有特殊情况绝对不能开门。 他要赶在宫门落锁前,去兵仗局看看,那些火器、火药都是极危险的东西,既容易出乱子,又容易泄密。 当他来到兵仗局,递上腰牌之后,工部值守的官员带着他来到了匠户营居住的地方。 马炯将那些火器、火药等都放置在一间库房内,杨延宜也去看过了,是个偏僻的仓库,地方很干燥,周围也没有火源,离他们居住的房子也很远,倒是个存放的好去处。 而钥匙则被马迹随身携带着,看到这里,杨延宜点了点头,转身就准备走。 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叫住了他。 他扭头一看,正是他那新收了没多久的叫做赵敏的侍女。 她一脸委屈的说道:”我可不可以不住在这里?“ 杨延宜一拍脑袋,今天太忙了,把她忘了个干净。 匠户营里都是些大老爷们糙汉子,虽然他们的家属也带过来了,但是因为兵仗局准备的房间并不够一家一间屋子的,所以还是挤的大通铺。 赵敏她对吃、穿要求都不高,从开原一路赶路过来,士兵们吃什么,她也吃什么。 但是,小姑娘爱干净。那些匠户营的家属,从开原过来的,卫生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她身上已经爬的有虱子了。 可杨延宜等一会就要去午门的,那有个值班房。他总不能带她去那儿吧? 他想了又想,没辙,只能带着赵敏赶到了林云他家。 因为他和林云的母亲非常熟悉,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顿这小姑娘了。 自己虽然在京城有宅子,但他家已经有个把月没住人了,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出来。 可等他们两人到了林云家时,却吃了个闭门羹。 林云家房门紧锁,家里并没有人。林云刚才还说他母亲在家的? 杨延宜倒也没有多想,想了一下,决定先找个客栈将这小姑娘安顿下来。 两人来到一间客栈后,掌柜的看到一个俊俏的公子带着一个小丫头到店投宿,脸上浮现起玩味的笑容来。 杨延宜开口问道:“还有没有客房?” 掌柜的闻言,开口比划出一根手指头,说道:“有的,上房还有几间,一个晚上一两银子。” 赵敏连忙说道:”不用那么好的,有洗澡的地方就行了。“ 杨延宜知道他是在故意讹人,也不跟他多废话,掏出锦衣卫百户的腰牌,“啪”的就拍在了桌上。 那掌柜刚才还一脸爱住不住就这价的神情,在看到那腰牌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到底多少一间?” 掌柜的头上冒出虚汗,结结巴巴说道:“二十……二十个大子一间,包……包饭钱。” 杨延宜收起腰牌,寻摸出一快碎银子扔在桌上,说道:“先开一间住着,回头一并会帐。” 老板连忙摆着双手表示不敢收钱,杨延宜也不理他,转头问赵敏道:“肚子饿了吗?” \\\"有点儿饿了。”赵敏低着头,把一个小布包放在了桌边上。 “弄两碗面,再随便弄几个菜端过来。“杨延宜也有点饿了,之前等待林云过来换班,错过了饭点。 他看着那包裹好奇的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赵敏连忙将那包裹收起来,两朵红晕飞上脸颊,低声说道:”是开原的王大娘、还有于大婶、李家奶奶送的,都是女人的衣服。“ 杨延宜听闻,叹了口气。他倒是把这一茬忘了个干净,他根本没有给这小姑娘准备那些东西。 就在两人等待菜上来的时候,赵敏开口问道:”为什么她们要送我东西,我开始推辞不要,她们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呢?“ 杨延宜说道:”你不是在铁岭吗?建奴在铁岭把全城老幼都杀了个干净,还都填埋到了坑里面,你不知道这个事情?“ 这句话算是问着了,赵敏还真的不知道这个事情。 建奴平时虽然极其的凶残,但还真的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对这绍敏郡主不敬。 平时那些屠杀啊、奸淫掳掠啊,自然也不会让她看到。 她那天去铁岭也没有报上自己的大名,更没有打算立即去找岳托。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一旦发现自己跑路了,肯定会询问自己的侍女。所以她去铁岭的事情是瞒不过人的。 所以,她只是准备先找个住的地方暂住下来。谁知,她去了铁岭没多久,杨延宜就带着人来诈门了。 看到她一脸懵懂的样子,杨延宜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你不是说你家人被建奴杀了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我被建奴捉走了,家里人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啊!“ 杨延宜于是把建奴在铁岭挖的那个万人坑的事情告诉了她。 在听到有无数的孩子,也残忍的死在建奴手上的时候,赵敏也是一脸的震惊! 从一开始,她接收到的消息,都是努尔哈赤告诉他们的。明朝如何如何的对他们坏,所以他们要反。 但是,这些残忍的侵略者,对自己的暴行却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 杨延宜讲完了之后,缓缓说道:”你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些百姓要送你衣物了吧?他们要么就是天子亲军的家属,要么就是开原的百姓。我们保卫了开原,就是保住了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面条和几样小菜很快端了上来,杨延宜风卷残云的吃着面条,可赵敏却好像没有什么胃口,秀眉皱起,仿佛在思索什么似的。 杨延宜很快吃完了面,让她在这里放心的住下,便回到了午门。 赵敏看着眼前的食物,那白色的面条,瞬间化为杨延宜口中那些冰冻的雕塑。 她顿时没有了胃口,也深深的怀疑起,那个死去的父亲所说的话来。 回到了房间后,掌柜的倒很是热情,找人准备好了澡盆,提了好几桶热水,放在澡盆里。 赵敏锁好了门,打开了包裹,准备拿取衣物。 一个更小的包裹瞬间进入她的眼帘,那里面摆放着一些小的首饰。 在养尊处优的绍敏郡主看来,这些都是一些丝毫不值钱的小物件。 一支桃木发簪,还有一些一看就很粗略的小首饰。 开原的大婶大娘们,将这些物件塞到她手里时,眼里面满是那种让人想哭的温柔的目光。 她们是真心的对自己好的,在听到自己是杨大人的侍女后,他们几乎将所能找到的首饰,都塞给了她。 想起那些温柔得像母亲一样的目光,绍敏郡主就忍不住想要哭泣。 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她。父亲整日都在打仗,也顾不得她。 哥哥虽然对她很好,请人教她读书写字,学习汉人的文化。让她知道了,中原的汉人文化有多博大精深。 可就是这样,让她见识过天有多宽、地有多广后,却又残忍的将她的一切美好都亲手捏碎,要将她嫁给那个莽汉。 赵敏将自己整个人埋在澡盆里,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低声的啜泣了起来…… 第103章 万历龙驭归天,朱常洛、朱由校遇刺! 杨延宜赶到了午门,在看着厚重的城门关闭落锁后,他也松了一口气,带着几个人围绕着内墙巡视了起来。 因为这里是紫禁城,是天子的居所。他虽然自信亲军们并不会违反军纪,但巡视一番总是没错的。 就在他快走到玄武门前时,一个人突然远远的看到了他,跑过来低声道:”大人,我有紧急事情要禀告!” 杨延宜定睛一看,说道:”你不是在玄武门值守吗?怎么会来这里?“ 那人伏在杨延宜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杨延宜听完之后,如遭雷击,他死死的盯着那人,沉声道:“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那人低下头去,小声说道:“末将也是刚知道的,寻找大人好久,这才找到。” 杨延宜在原地踱步起来,思考着应对的方法。他走了几步,看到城墙上的吴三桂后,眼神一亮,立马喊道:“吴三桂!跟本将来,有事要吩咐你去做!” 说完,他盯着那人的眼睛,沉稳的说道:“你相信我吗?” 那人没有思索,点了点头。 杨延宜说道:“既然如此,你依计行事即可!” 说完,带着吴三桂和几个锦衣卫亲随,就准备前往慈庆宫。 几人一路小跑着,还没走到一半呢,却听到了京城内响起了悠扬浑厚的钟鸣声! 众人皆是一愣,这午门已经落锁,皇帝陛下又怎会叫大起呢? 按祖制,皇帝命人鸣钟一声,是召集百官奏对。鸣钟三声,则是表示今天的朝会是大朝会。 他们站立在原地,侧耳听着钟声。 悠扬的钟声刚停,又急促的敲击了起来。 就这样,中间偶有间断的敲击了九个波次! 杨延宜神色突然变得肃然起来,鸣钟九次,皇帝陛下薨了! 他打消了前往慈庆宫的念头,转身奔向了养心殿。 杨延宜身为禁卫军的最高统帅,皇帝睡在哪个宫殿他是知道的。 因为如果皇帝出了事情,他必须要第一时间率军护驾的。如果连皇帝睡在哪里都不知道,满紫禁城的找,岂不是笑话吗? 所以,他带着几个人毫不犹豫的奔向了养心殿。 来到殿外,只见殿门外已经跪倒了宫女太监,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都匍匐在地嚎啕着。 杨延宜带着几人,来到殿门外之后,与一个小太监碰了个照面。 小太监一见他那身盔甲,就知道他的身份了,连忙说道:“可是杨大人?” 杨延宜连忙拱手道:“正是!” “皇帝陛下龙驭殡天了!太子殿下正要奴婢去唤你呢!” “太子殿下何在?“ 那小太监连忙在前引路,杨延宜想了想,说道:”你们在殿外等候!“ 说完,随着那小太监进入了养心殿。 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偏殿时,殿内、殿外已经乱作一团。 杨延宜跨步进去后,一眼就看到万历皇帝躺在龙床上,一动也不动。 而他旁边则跪满了哭泣的妃子和皇子们,杨延宜一眼就看到了匍匐在地的人中,朱由校的身影赫然在列。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也跟着匍匐在地,嚎啕了起来。 那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走到朱常洛身边,趴在他耳边说道:”太子殿下,锦衣卫百户杨延宜到了!“ 朱常洛拿袖子擦了擦泪,长身而起,转身望了过来。 杨延宜连忙叩首道:”锦衣卫百户杨延宜参见太子殿下!臣有极为紧要事情需要禀告给太子殿下,请太子移步!“ 朱常洛一愣,他也没有想到,名满京师的杨延宜竟然如此的年轻,比他的儿子都大不了几岁。 朱由校揉了揉哭肿的眼睛,推了愣住的父亲一把。 朱常洛这才上前,将杨延宜扶了起来,三人走到一边。 杨延宜低声说了几句话,朱常洛脸色陡然就变了。他有些不确定的问杨延宜道:”杨爱卿,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杨延宜沉稳的点了点头,朱由校也听到了杨延宜说的话,连忙问道:”那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请太子殿下和皇太孙随臣来,臣有安排……“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外面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哨箭声! 杨延宜将太子和皇太孙护在身后,出门一看,只见他带来的几名锦衣卫严阵以待,望着远处一支队伍。 那支队伍人数显然颇多,都打着熊熊的火把,仿佛一条燃烧的火龙般,朝着养心殿直奔而来! 吴三桂并没有上过战场,在这防备极为严密的紫禁城内,竟然也有这番景象,一时有些错愕。 杨延宜将他们几人唤了进来,又锁紧了殿门。 殿外,内厂厂公魏朝,他带着手底下的番子们朝着养心殿狂奔着。 他的心,就犹如鼓点般,剧烈的跳动着。今晚过后,他将成为司礼监的一把手! 而那个该死的李进忠,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才能消去心头之恨! 也不知道那李进忠怎么突然就发达了起来,他本来只是司礼监崔文升底下的一条狗! 但就是这李进忠,竟然将自己对食的对象-客印月也给抢了过去! 他愤懑之下,向着太子狠狠的告了一状,太子却不痛不痒的遮掩了过去。 为杨延宜带路的那个太监,正是李进忠,他此刻躲在角落里瑟瑟的发着抖。 可就在魏朝即将赶到养心殿时,另一支队伍竟然比他更快! 在宣武门值守的赵龙带着一百多个人全速的赶了过来,杨延宜见到赵龙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朗声说道:”留几人在此保护太子殿下,其余人随我出去杀敌!“ 赵龙和之前杨延宜带来的几名锦衣卫留在了养心殿内,而杨延宜则率领着一百多锦衣卫守住了殿门。 尽管魏朝人数十倍于他们,但是杨延宜只需要守住这里,其他几门的守将,在见到哨箭后,自然会前来勤王。 所以,他并不是很着急去进攻,而是以殿门为防守,展开了防御阵型。 此时,殿内的太子殿下和皇太孙也有点紧张的模样,他们几人坐在殿中,紧紧的皱着眉头。 这时,朱常洛只觉得身后有人,他还没来得及转头,一柄钢刀从他身侧穿过,又透着穿了出来! 朱常洛瞪大了双眼望去,只看到赵龙,他一脸肃杀的神色,拔出了刀,又一箭射在了惊讶得动弹不得的朱由校身上! 第104章 困守养心殿 赵龙一弩箭射翻朱由校后,周围的人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他助跑了几步,单手扒着后殿的透气窗沿,一脚就踹开了窗户。 听到身后有响动的杨延宜这时才闯进殿来,赵龙望了他一眼,钻过窗户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林云!快去追!”杨延宜朝着林云大吼了一声。 林云也学着赵龙那样,从窗户钻了出去。 “猛如虎!带人守住养心殿,不要让太妃们过来!虎大威,带人守住大门,不可放一人过来!” 下完一连串命令后,杨延宜好像不敢相信的样子,走到朱常洛的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脖子动脉上,眼神陡然转冷。 他又观察了一下朱由校的伤势,叹息了一声,将两具尸体摆在了一起,取下身后的披风遮住了他们。 万历皇帝刚龙驭归天,现在太子和皇太孙竟然又遭遇了刺杀,而痛下杀手的,竟然是他们无比信任的天子亲军! 郑贵妃和她身后的李选侍,齐齐发出哭喊声,便要奔过来查看太子的生死。 猛如虎带着十几名士兵,手拉着手排成了一列,拦住了他们。 郑贵妃指着杨延宜骂道:“好你个贼子!带兵行刺太子和皇太孙,现在连我们也都要杀了吗?” “太子和太孙已经遇害!现在宫内情况未明,臣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 郑贵妃气得浑身发抖,她使劲儿的伸着头,观察躺在地上的那两具尸体。 当他看到披风下露出来的一双鞋子时,放弃了挣扎和抵抗,退回了房间内。 这时,门外的魏朝也带着几百名内厂番子杀将了过来,在殿门外与天子亲军们形成对峙之势。 魏朝手指着杨延宜厉声喝问道:”杨延宜!皇帝陛下龙驭殡天,你竟然敢犯上作乱,带兵包围养心殿!你好大的狗胆!“ 郑贵妃看到面前的天子亲军一脸青涩的模样,突然往前冲了过去! 那亲兵一愣,没敢真的将她抱住,被她冲了出去。 猛如虎大手一探,正准备去抓郑贵妃的手,却看到杨延宜在向他微微的摇着头,于是又缩了回来。 郑贵妃冲出殿门外,跑到魏朝身边嚎道:”厂公!杨延宜他杀了太子和皇太孙!你们快将他们就地正法!” 队伍中间的一人听闻后大喜,跟郑贵妃对了一个眼神,郑贵妃见到后,微微的点了点头。 因为虽然她没看清楚殿外那两具尸体的长相,但是她看到了衣服。 太子穿的是明黄色的衣服,就连靴子也是,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穿的颜色。 在那人的指挥下,魏朝一声号令,内厂的番子们向着天子亲军们就发起了冲锋! 虎大威一声令下,“列阵!” 前排的天子亲军们迅速的组成了长枪阵,而上百发弩箭,也从军阵中飞射了出来。 内厂的番子虽然个个都有武艺,但还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瞬间前排就有数十人倒在地上,发出惨烈的嘶嚎声。 弓弩手们射完弩箭后,将军弩往背上一挂,在阵线后方列队整齐。 这瞬间倒下的数十人,将内厂番子们冲锋的勇气扼杀在摇篮里。虎大威不屑的撇了撇嘴,喊道:“投枪准备!” 天子亲军们将长枪换与左手,右手从背上的枪囊里头抽出了一柄短柄的投枪,右手向后高高扬起。 “放!” 瞬间两百多只投枪发出“嗖、嗖”的声音,刺破了黑暗,将内厂番子们密集的阵线再次打乱! “撤退!撤退!”内厂番子队形中有一人如丧家犬一般,凄厉的嘶吼着。 随后,番子们带着郑贵妃,潮水般的退去了,留在地上的只有两百多或伤或死的番子。 虎大威并没有率军追赶,而是带着亲兵们补完刀,又退回了养心殿外。 偏殿内,李选侍是朱常洛最宠爱的妃子,她见到太子已死,郑贵妃又跟随叛贼逃遁,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福王若即位,她不会有任何的好下场。思虑及此,她泪眼婆娑的望向那披风下的尸体,一头便向着殿内的蟠龙柱撞了过去。 “选侍且慢!”杨延宜一声大喝,制止住李选侍。 李选侍一愣,转头望去。只见杨延宜身后闪出一人,身穿天子亲军的全副铠甲,微笑盈盈的看着她…… …… 赵龙一脚踢翻气窗后,从一丈多高的窗户跳了下来,就地一个翻滚,玩命的向着宣武门跑去。 他来之前,就在一个僻静的城墙角落里放置了一根绳子,他现在就准备依靠着这根绳子,逃出紫禁城。 刺杀天子,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他若是被生擒,杨延宜不但没有保他的机会,而是会被诛连。 应该说杨延宜一定会被诛连,只是现在养心殿被他控制,而没人可以在这个时候追究他的过错而已。 就在他玩命的跑到那绳子处后,将刀归入鞘内,拉住绳子,一个跃起,便跳了两米多高。 正在他攀爬绳子时,“嗖”的一发弩箭,几乎是擦着他的鬓角,射在了墙上,箭尾还在微微的颤动着。 “下来!下一发我不会再留手了。“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像是寒冰一样冰冷。 赵龙无奈,他听出来追来的人是谁了。他松开了手,跳了下来。 ”别动,慢慢转身!” 赵龙叹息了一声,缓缓的转过身来,只见林云左手托着军弩,右手扣着扳机冷冷的望着他。 见到赵龙不说话,林云眼里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他朗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大人,陷害大人!” “我……林云,你不会懂的!”赵龙想要解释,但又觉得任何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大人有哪一点对不住你!你这样陷害他!你知道大人如果被问罪,天子亲军全军覆没,开原如何?开原百姓又如何?”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中,赵龙缓缓的拔出了绣春刀,单手握刀,指向林云,说道:“林云!这条路只有我能走!大人他能理解我!你知道,为什么大人派你来追我吗?而不是那两个傻大个?” 林云想起昔日里,他们四人相处的时光,眼神再度变得凌厉起来,“嗖!”的一弩箭,朝着赵龙便射了过去! 第105章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赵龙顺利的攀爬出了紫禁城,他看了看胳膊上的伤口,还好只是皮外伤。 如果林云射出的弩箭再偏离不到一寸,他这条胳膊肯定就废了。 依照之前的约定,在他完成任务后,来到了接头的地点。 那是一间民房,就在紫禁城不远的地方。 他先是在周围转了一圈,又仔细的观察过地上的脚印后,没有去敲门,而是用刀轻轻的插入门缝中,奋力运起力气,“嘿!”的一声,将门销砍断,一个闪身,就跳了进去。 房子里面很黑,没有点着灯。他就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一个老人家颤颤巍巍的爬起身来,慌乱的摆着双手说道:“家里面你要什么,就拿什么吧。” 赵龙愣了,他观察了一下,那老者确实很害怕,完全不像是接头人的样子。 可他自信没有找错地方,就在他疑惑之时,门外却响起了车轮经过的声音。 他走出房门一看,一辆马车正停在路中间,车门大开,跟他接头的那人静静的坐在马车上。 赵龙将刀插入鞘内,观察了一下四周,便钻入了马车内。 那人没有再戴兜帽,露出了一头的金发,正端着一个元青花的小杯子喝着茶水。 见到赵龙上车以后。那人又给赵龙倒了一杯,说道:“上好的明前龙井,你有口福啊。” 赵龙皱了皱眉,推开了杯子,朗声说道:”我只喝新茶,我的娘亲呢?“ 那人不以为忤,一口喝干杯中的茶水后,说道:”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你不是应该知道了吗?“赵龙立马就顶了回去,随后自信的观察着那人的表情。 那人笑了笑,说道:”没错,我已经收到了消息,你的事情办完了。但是,我现在还不能把她交给你。“ 赵龙怒了,他一把将带鞘的刀拍在桌上,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的爆起,说道:”我们当初不是这么约定的!你说过了,事情办好之后,就会把我娘亲还给我!“ 那人从座位底下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咚“的一声扔在了桌上,说道:”按照你们中医的理论,脾气大是会伤肝的。喏,这是你的。“ 赵龙单手打开那包裹,一阵金色的光芒瞬间炸裂开来,在烛火的照耀下,那黄色尤其的迷人。 ”这里是二百两黄金,有了它们,你下半辈子可以说是衣食无忧了。” 按照现在黄金兑换银子的比例,大概是一比八左右。 那这二百两黄金,也就是一千六百两白银,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赵龙将黄金仔细的收好,背在了背上,咬着牙说道:“老子替你们办成了如此大事,就这点钱不够!要加钱!” 那人笑了笑,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你要加多少?” “至少再加五百两黄金!“ ”如果你愿意继续为我们做事,不要说区区五百两黄金,就是五千两、五万两,也只是数字而已!“ 赵龙不屑的撇了撇嘴,说道:”还是算了吧!我只拿该拿的钱,你记得把该给的都给我就行!“ 说完,背着黄金就跳下了车,走入旁边的小巷中。 那人呵呵一笑,吩咐马车继续往前开。赵龙在小巷子里,将那包裹解下,随意找个地方藏了起来,便迈步走出巷子,跟在车辆后面。 坐在车厢里的那人,对着车夫吩咐道:”约翰,按照b计划行事,我们的杀手跟上来了。” 被称呼为约翰的那人将马缰一拉,车辆随即拐入一个小巷子中。 等到车辆缓缓行驶的时候,约翰问道:“子爵大人,我们为什么还要给他钱,还把那老太婆还给他?“ 那人笑了,说道:”还给他?当然要还给他!只不过要做一些手脚罢了。“ 赵龙远远的跟在车辆后面,想要查清楚这帮人落脚的地点。 可就在那小巷子里,拐了一个弯以后,面前突然出现了五六辆一模一样的马车! 它们朝着不同的方向,迅速的行驶了起来! 赵龙猝不及防之下,完全认不出之前他坐的是哪一辆马车了。 他皱了皱眉,选了一辆便全力向着马车奔跑了起来。 那马车行驶得飞快,赵龙追出去一里多路,才勉强跟上了那马车。 可马车行驶的方向越来越不对劲,它似乎绕了个弯子,又拐回之前的地方了! 赵龙飞快的几步奔跑了过去,一把掀开车厢,可里面并没有人! 他知道之跟错车了,咬了咬牙,回到了那小巷里,把装满了黄金的包裹背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林云还是没能留下赵龙,他左臂受了刀伤,并不算严重,拿衣服胡乱将伤口裹了起来,回到了养心殿。 天子亲军们列阵在殿外严阵以待,杨延宜见到林云独自回来,还带着伤,走上前来问道:“怎么样?受伤严重吗?” “大人,卑职没能留下赵龙,请大人责罚!”林云咬了咬牙,单膝跪倒在地朗声说道。 杨延宜将绑缚在他伤口上的衣服解开,又给他处理好伤口,重新包扎起来,随口问道:“是不能,还是不愿呢?” 林云思考了片刻,咬牙低声道:“卑职……我相信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杨延宜听完后,笑了笑,将他拉起来,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林云越听越惊讶,他转头望向殿内,说道:“那我们还在等什么呢?” 杨延宜看了看天色,现在离天明尚早,等到明日早朝时,相信那些魑魅魍魉都会自己跳出来吧。 “不急,等子弹飞一会儿。”他拍了拍林云的肩膀,转身走入养心殿中。 之前站在杨延宜身后的一名天子亲军,此刻就站在那两具尸体前面。 他看到覆盖在上面的披风,有节奏的律动着,殿内很安静,他似乎听到了呼噜声!? 在集中注意力仔细听了片刻之后,他确定真的有呼噜声! 他走到那尸体旁边,轻轻的踢了那尸体一脚,呼噜声戛然而止…… 第106章 谋国不成,朱常洵身死 魏朝带着内厂番子们,火急火燎的又赶到了司礼监,去了之后,才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崔文升早已将皇帝玉玺带到了养心殿,他率领的东厂太监们,在天子亲军的另一侧,共同拱卫着养心殿。 崔文升站在殿内,脸上表情波澜不惊。在这个皇帝殡天、太子遇刺的夜里,他早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向太子告发了郑贵妃的阴谋后,太子当机立断,将挺击案的两名证人、刘成、庞保二人,都交由骆养性秘密关押了起来。 对外声称此二人已自杀身亡,只不过是麻痹外人的手段。这不但将郑贵妃蒙在了鼓里,甚至将皇帝陛下也骗了过去。 正因为有这一层的考量,在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情况下,太子果断下令,调杨延宜回京。 没想到,正好就派上了用场。 魏朝在司礼监内,搜寻天子之宝无果,又找不到半个人询问,已是快气炸了。 人群中的一个男子说道:“什么时辰了?” 魏朝鼻息咻咻的望了望天色,说道:“回禀陛下,应该是快卯时了。” 人群中的男子正是福王朱常洵,他劳累了大半夜,心情却是非常的亢奋。 万历已经死了,朱常洛和朱由校也都死了!这皇位,本该就是应该属于他的! 眼看着快到了早朝的时间,他大手一挥,说道:“走,去皇极殿!” 众人又乱哄哄的,潮水一般涌入皇极殿内。服侍朱常洛的十几名宦官,服侍着他更衣。 他手摸着那龙袍,眼里充满了渴望的神色,一声大喝道:“叫大起!” 现在天色已经快早朝了,昨夜里京城里的钟鸣声,已经将皇帝殡天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虽然午门不能开,但门外已经跪满了准备上朝的官员们。 英国公张维贤跪在地上,他身边跪着的正是成国公朱纯臣。 身后还跪满了六部九卿,他们都埋下头,扯着嗓子哭嚎着,却没有半个人掉下泪来。 张维贤感觉到腿脚有些发酸,微微移动了一下膝盖,让自己跪得更舒服些。 膝盖下的碎冰,早已在体温的侵蚀下化作冰水,但他来此之前,早已在膝盖上绑缚好了一块羊皮护膝。 尽管衣服已被冰水浸湿,但他并没有感到有丝毫的寒意。 朱纯臣跪在那里,似乎有些发着抖。他虽然不知道举事的具体时间,但他们已经商议好,万历死的时候,就是举事的时候。 现在宫内情况未明,他不清楚同党是否已经得手,还是被杨延宜所镇压了? 所以,这个冰冷的寒夜,对他来说格外的漫长。 这时,宫内敲起了钟声,这是皇上在叫早朝了! 朱纯臣浑身一震,午门的一旁的小门缓缓打开,他慢慢的爬了起来,跟在鱼贯而入的大臣身后,进入了紫禁城内。 等到众位大臣都进入了之后,午门再次被关闭起来。 宫内已经点起了灯,金水桥两侧的宫灯,在白玉蟠龙台阶上,显得光怪陆离。 引路的小太监,一路带着他们走向皇极殿。 众位大臣见事不妙,齐齐停下了脚步。 皇帝驾崩,此时应该去皇帝的寝宫哭丧,这是规矩。 哭丧完毕后,再由内阁和勋戚领头劝进,太子按祖制,应该拒绝三次,这也是礼节。 之后,就是或由太子殿下指定、或由内阁指定人员,操办皇帝的后事。 本朝规矩是皇帝死后,应该停灵四十九天,在这四十九天内,全国上下不得举行任何的庆祝活动,且全国上下皆需带孝,也就是在腰带上缠一条白色的麻布。头巾也改为白色麻布。 自太祖朱元璋薨后,即位的朱允文,为了避免诸王进京,莫说四十九天了,连七天都没停够,匆匆忙忙就把他爷爷给埋了。 从那以后,停灵的时间也更改为七天。 大臣们临朝哭三次,每次九声,一声也不能多不能少。这是祖制,是礼节。 现在小太监竟然将他们引到皇极殿,是何道理? 方从哲年纪很大了,身边有年轻的翰林搀扶着他。 他颤颤巍巍的问道:“敢问公公,陛下现在如何了?” 因为小太监们并未穿丧服,巾帽局、针工局,按照规定,此时也应该等候在宫门内,为百官们准备丧服。 可现在不仅未换上白色灯笼,也没见到那些太监准备丧服,所以方阁老才有此一问。 那小太监也很紧张,他绷紧着脊背,生硬的回答道:“陛下已在皇极殿中,等待众位臣工临朝。”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难道昨天皇帝殡天,敲响了钟声后,又给救回来了? 殿外两侧此时已经站满了内厂的番子,他们手扶着钢刀,目光灼灼的盯着众位臣工。 张维贤皱了皱眉,就准备往后走,他已经咂摸出不对劲的滋味来了。 那钟可不是乱敲的,如果没有确定皇帝陛下真的殡天了,擅自如此敲钟,与造反无异。 魏朝眼睛很尖,他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中的张维贤,尖着嗓子喊道:“国公爷这是要去哪儿啊?难道不朝拜我大明的皇帝,不做我大明的臣子了吗?” 方从哲也站在原地,仿佛要睡着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这时,皇极殿的大门轰然洞开,一人身穿十二章团龙衮服,头戴金丝翼善冠,从皇极殿缓步而出。 张维贤吃了一惊,定睛看去时,那人既不是万历皇帝,也不是太子朱常洛! 方从哲缓缓的摇了摇头,虽然佝偻着身体,声音却是特别响亮的说道:“朱常洵!你!你好大的胆子!” 张维贤站直了身子,厉声喝问道:“朱常洵,太子殿下如今何在?你难道要做我大明的逆贼不成?“ 朱常洵脸色变得潮红起来,他笑了一下,说道:”你们若不愿做朕的臣子,有人会做!见到皇帝还立而不跪者,立斩!” 张维贤一个闪身上前,护在老态龙钟的方从哲跟前。 魏朝听到皇帝下令,挥了挥手。 站立于两旁的内厂番子们,齐刷刷的拔出了钢刀,朝着站立在广场上的大臣们就逼了过来。 此时,一名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走到朱常洵身边,似乎是要报告什么事情给他似的。 朱常洵微微俯身,那小太监手腕一翻,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唰”的一声,就捅在了朱常洵的脖子上! 朱常洵完全没预料到,因为这小太监是从福王府一直跟随他的。 他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那小太监手里的匕首狠狠的横着一划,朱常洵半个脖子都几乎被切断。 滚烫的鲜血喷射出两米多高,溅得那小太监满头满脸都是。 那小太监把眼睛一闭,心一横,手腕一转,将匕首扎在了自己的左胸。 身穿龙袍、头戴帝冕的朱常洵躺在地上,脚还微微颤抖着,他的尸体上趴着一个小太监,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同赴黄泉。 此番巨变,惊吓到了所有人。 就连凶名在外的魏朝,他此刻也指着死掉的朱常洵做不得声。 远处一支整齐的队伍,浑身白甲,就连兵器上都缠绕着白色的布,向着皇极殿跑了过来。 朱纯臣眼神一凛,扑向离他最近的一名内厂番子。 张维贤跟他也想到了一块,在朱纯臣出手的瞬间,也紧紧的抱住了那内厂番子。 朱纯臣双手一把捏住那番子持刀的手,一刀就将他抹了喉。 魏朝几乎来不及反应,就见到朱纯臣提着钢刀,杀气腾腾的朝他直扑过来! 魏朝也不是蠢人,他马上就明白过来了。现在朱常洵已死,他们的阴谋已经化为泡影。 成国公此刻正是要拿他这个唯一的知情人和同党,来领功! “成国公,留活口!” 张维贤追之不及,立刻大声的呼喊道。 魏朝手指着朱纯臣刚要呼喊,只看到雪亮的刀光一闪而过。 下一刻,他仿佛摔倒在地一样,弥留之际,眼睛里看见的是一支打着“天子亲军”四字大旗的军队跑了过来…… 第107章 昭告天下,捉拿逆贼赵龙! 朱纯臣像是一个赌徒,将全部的身家都压在了赌桌上,等待翻盘的一刻时,却发现他的庄家、下家都掀翻了桌子,告诉他筹码被没收了。 急中生智之下,朱纯臣决定自己来做庄家。 他提起魏朝的人头,也不管那淋漓的鲜血,高举过头,对着那些内厂的番子们呵斥道:“贼首魏朝已死,还不投降?” 英国公张维贤也夺过来一把钢刀,守护在百官之前,与内厂番子们对峙。 杨延宜一身白衣,头上也戴着白色的头巾,在看到台阶上一身龙袍的人后,跑上前去查看了一番。 又回头禀报给了隐匿在人群中的太子。 在赵龙对杨延宜全盘托出了之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杨延宜制定了一个冒险的计划。 那就是以他的天子亲军和吴三桂两人,分别与太子和朱由校互换衣服。 更换了一身甲胄的太子和皇太孙两人,则摇身一变成为了杨延宜身边的亲军。 赵龙虽然没有看到太子和皇太孙换衣服,但他在靠近太子的一刻,就立即明白了杨延宜的苦心。 于是,他依照计划进行,假意刺杀了太子和皇太孙。 刺向扮作太子亲兵的那一刀,并没有真的穿透那亲兵的身体,而是从他腰间穿过,刺破了衣服。 可射向皇太孙的那一箭却做不得假,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三层甲胄,可以挡下这一弩箭。 吴三桂在中箭后,也几乎吓傻了,好在他装作身死之后许久,都没有察觉到身上有痛楚传来。 少年人本来就贪睡,宫殿里面火盆众多,也不担心冷。 所以,昨晚累了半夜的吴三桂,穿着皇太孙的衣服,竟尔睡着了…… 朱由校就在他身边,在听到这人竟然还大咧咧的睡着了打着呼噜,是又好气又好笑。 于是拿脚轻轻的将吴三桂给踹醒了过来。 杨延宜也立即用披风遮住了这两人的“尸体”,在较远的距离下,成功骗过了郑贵妃。 现在幕后的真凶都已浮出了水面,可朱常洛的心,却怎么也放不下来。 魏朝,他竟然会背叛?无论是万历也好,自己也好,无不对魏朝无比的信任。 不然也不会把内厂交给他来掌管。 可现在,谋朝篡位的朱常洵,竟然死在了他们自己手里?自己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呢? 朱常洛看到杨延宜向他跑了过来,低声说道:“回禀太子,逆贼朱常洵已经身死。但臣无法确认是否是他本人。” 众位大臣看到这支浑身缟素的军队,又看到了人群中站着的太子,虽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多少有了些眉目。 朱纯臣将钢刀远远的扔了出去,手里提着魏朝的人头,一把跪倒在朱常洛面前,朗声说道:“太子殿下!臣朱纯臣已经将逆贼魏朝正法!臣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恕罪!” 朱常洛点了点头,上前将朱纯臣扶了起来,又用手重重的在他的肩头拍了拍。虽然没有说过只言片语,但眼里的那份欣赏、感激的神色却是溢于言表。 张维贤有些懊恼,一步迟、步步迟、这救驾之头功,偏被那成国公给抢走了。 其余站着的内厂番子们,都已被天子亲军们缴了械,押着跪倒在地。 朱常洛将成国公扶了起来后,又对着人群中的张维贤他们点了点头,沉声说道:“都起来吧!逆贼朱常洵阴谋暗害本太子,魏朝为其帮凶,现贼首已死,众爱卿不必惊慌!“ 百官起身后,跟随在队伍后面的巾帽局、针工局的小太监们,又手捧着孝服鱼贯而入,服侍百官在外衣上再批一身白色的孝服。 在百官更衣期间,朱常洛低声问杨延宜道:”那朱常洵之死,是你安排的吗?“ 杨延宜皱了皱眉,这倒的确是一桩怪事。他根本没有在朱常洵身边安插卧底的能力,虽然他猜测,朱常洵极有可能混在内厂番子中。 但他一没有证据,二来,他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紫禁城四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先皇的妃子、儿女们,也都在养心殿,就连皇帝之宝,都被崔文升带了过来,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本来计划就是,朱常洵见到万历殡天,太子和皇太孙都已身死后,让那个跳梁小丑自己跳出来玩一场登基的把戏,再名正言顺将他处死。 这也是太子和他商量好的计划。 可朱常洵,竟然会被他自己的人给杀死,这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想到这里,杨延宜摇了摇头,说道:”回禀太子,其中恐怕还有阴谋。逆贼朱常洵之死,不是臣的安排。“ 朱常洵也是皱了皱眉,看到人群中的骆养性后,他出声喝道:”骆养性!崔文升,你们过来!“ 骆养性和崔文升立马跑了过来,跪倒在地。 ”将逆贼朱常洵的尸首带到慈宁宫!内厂的众番子,都押到诏狱进行审问!你们各出五十人,包围慈宁宫,不得放一人出宫,可明白?“ 骆养性和崔文升立马跪地领命,各自带领着手下的锦衣卫和东厂稽事太监办事去了。 骆养性离开之前,不由得在心底暗叹,好在林云离京之前,自己拉下脸皮与他们和解了。 现在见那杨延宜,圣宠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在百官换好衣服后,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齐齐来到养心殿,齐齐哭嚎了起来。 三通哭嚎罢了之后,张维贤抢了个先,提前一步跪倒在地,大声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为我大明江山社稷着想,请太子殿下即刻登基!“ 其他的官员不是没人想到这一点,只是张维贤是个武将,弓马倒也娴熟。 唯一有资格抢过他的朱纯臣,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夺这个头功。 他救驾头功已经在手,没必要再为了这锦上添花的小事,将张维贤给彻底得罪死。 在张维贤跪地劝进之后,百官们也齐齐跪倒在地齐声劝进。 朱常洛淡淡说道:”父皇刚离开本王,现在本王心烦意乱,不想多做考虑,再议吧。“ 这倒不是他矫情,而是实情本来就应该如此。 百官必须要经过三次劝进后,皇位的继承人这才扭扭捏捏,仿佛非常不愿意做这个皇帝,只是百官奏请,为天下计不得不做而已。 这番表演结束后,就是商议万历的身后事来。 早在万历龙体有恙之初,就已经指定了顾命大臣的名单。 只是他昨夜身体情况突然变差,加上午门已锁,来不及召见大臣而已。 现在方从哲等顾命大臣,依照万历的遗愿,开始处理起他的身后事来。 太子和太孙反而闲了下来,他们现在的任务,就只剩下给万历守灵而已了。 杨延宜本来也是万历钦点的顾命大臣,但太子还有事情要他去办。所以,在跟方从哲商议过后,暂定为他们先行讨论,再奏请太子过目。 在众大臣各自忙起来后,杨延宜走到朱常洛身边,低声说道:”太子,追查贼首的事情可以先暂时放一下,现在有几件紧要的事情,还请太子定夺。” 朱常洛现在几乎已经完全的信任杨延宜,昨夜若不是他在场,且极其坚定的支持自己。那魏朝,就是刺向自己的那把最锋利的刀! 所以,他点了点头,说道:“杨爱卿请说。” “太子,请立即下令,广布海捕文书,昭告天下,捉拿逆贼赵龙及他的母亲!” 朱常洛听完后,瞳孔一缩,惊讶道:“什么?” 第108章 幕后黑手浮出水面 朱常洛皱了皱眉,说道:“捉拿他?可他不是我们自己人吗?“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太子有所不知!赵龙昨日刺杀太子及太孙,但却没能刺中真身。若不追捕赵龙,敌人会怀疑赵龙是否在骗他。” 说完,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何况赵母尚在敌人之手,若敌人见他失手,怀疑他与我们串通,那赵母就死定了。” 皇太孙朱由校插嘴说道:“赵龙的身手或可以自保,若他母亲如果因为追捕伤了,或者……那我朱家又怎么对得起这位壮士呢?” 杨延宜咬了咬牙说道:“太子可发下海捕文书,我将令林云亲率天子亲军去办理此事。” 朱常洛犹豫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唤过来刑部的官员,让他跟林云一起去了锦衣卫,给赵龙及赵母画像,并广布海捕文书,昭告天下。 杨延宜在跟林云耳语了一番后,林云才知道,杨延宜竟然跟赵龙串通起来,将他蒙在鼓里。 他幽怨的看了杨延宜一眼,跟着刑部的官员就去了锦衣卫。 看到林云走远后,杨延宜将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唤了过来,对着朱常洛说道:“第二件事,勿食宫中食!此二人为臣属下,当由此二人负责天子的保卫和饮食安全。“ 朱常洵听了这番话,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就连魏朝都能背叛他,他确实不知道宫内的那些太监宫女还有谁是叛徒了。 现在只能将他们全部撤换掉,尤其是跟太子密切接触的太监宫女们都要或遣散出宫、或调整到别的岗位。 他准备将这件事情交给李进忠来办理。这个小太监办事精明,又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当可大用。 杨延宜看到太子首肯,对着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说道:”太子、太孙的贴身侍卫分白、夜两个班次,十二个时辰内,须臾不得离开!一应食物、饮水,都需要经过你们检验后,方可进献给太子、太孙。你们明白了吗?“ 两名蒙古族的战将知道,这是杨延宜有意在为他们铺路。 此番能在未来的皇帝面前做贴身侍卫,何愁来日的前程呢?所以,两人单膝跪地领命。 杨延宜看了看人群中跃跃欲试的李二狗和一脸懵懂的吴三桂,将这两人也安排进了猛如虎和虎大威的队列中。 猛如虎和虎大威开始讨论起怎么安排保卫工作,杨延宜请朱常洵到一边,低声说道:”太子,第三件事情。郑贵妃或许与这些阴谋都脱不了干系,但毕竟君臣有别,臣无法向她询问。“ 他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太子,郑贵妃身份尊贵,太子……也不宜向其询问。可这样一来,我们线索就都断掉了。“ 大明以孝治国,郑贵妃作为他父皇的女人,莫说没有真凭实据了,就算证据确凿,他也真不能拿她怎么样,最多也就是将她囚禁在冷宫而已。 现在既然没有证据,要想撬开郑贵妃的嘴巴,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常洛知道杨延宜是在为自己考虑,他想了想,突然像想起什么来,猛然说道:”还有两个活口!刘成和庞保!“ 杨延宜知道挺击案因为证人都已死亡,已经结案了。现在没想到,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朱常洛,竟然瞒过了所有人,将此二人给隐藏了起来。 他望向朱常洛,点了点头,说道:”那臣即刻去询问此二人,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朱由校突然插嘴说道:”杨大人,那日来父王寝宫行刺的刺客,死之前说了一句很古怪的话。我听不懂,但是我把它记录了下来。“ 说完,他走回养心殿,片刻之后,手里拿着一张纸,递给了杨延宜。 杨延宜接过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带死椅子夹斯特额比更林“ 他看了半天,有点莫名其妙,将文字重新打乱后组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将这句话在嘴里来回捣鼓了几遍后,杨延宜眼神一亮,两个字瞬间就冒上了心头,”洋人!“ 这特么不是”death is just the beginnig“吗?这是洋人在幕后捣鼓的阴谋吗? 朱由校目光灼灼的望着杨延宜,开口说道:”杨大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杨延宜心中一凛,以他的身份,他不应该懂得英文的。于是,他装模作样的说道:”依臣之见,这有没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大明的语言呢?“ 朱常洛也是一愣,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听到杨延宜这么说以后,他立马将翰林院里负责翻译的编修都找了过来。 大明的翰林院中,有培养着懂得各国语言的人才。 一位翰林将这番话在嘴里来回咂摸了许久之后,也给出了他的意见,这是大西洋国的语言。 这句话的意思是”死亡仅仅只是开始“ 朱常洛眉头一皱,他也没有预料到,竟然有大西洋国的人,参与到这些刺杀和宫廷政变的阴谋中来。 杨延宜点了点头,既然知道了对手是谁,那么接下来总好过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了。 大明与大西洋国几乎没有什么往来,跟佛朗机国来往是最密切的,也就是荷兰。 杨延宜安排好宫内的守卫后,带着二十多名天子亲军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锦衣卫,去寻找刘成、庞保二人。 就在杨延宜离开后,朱常洛来到了慈庆宫。 猛如虎和虎大威已经分配好了警卫的工作,由于他们昨晚已经值守了一晚,猛如虎作为哥哥,大度的让弟弟先率军下去休息,自己多值守了一个白班。 慈庆宫此刻已被东厂太监和锦衣卫们重重包围,看着紧闭的宫门,朱常洛问崔文升道:”朱常洵那个逆贼的尸首已经送进去了吗?” 崔文生连忙跪地说道:“禀告主子,已经送进去了。” 门外跪倒了几十名太监和宫女,这些都是郑贵妃的人。东厂太监当然不会对郑贵妃不敬,但对她下面的这些奴才,就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了。 朱常洵厌恶的看了那些人一眼,说到:“都送到诏狱去吧!仔细盘问!”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决定了这几十人极其悲惨的死法,他们作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是不会被胜利者所接纳的。 雕梁画栋的慈庆宫内,此刻只有郑贵妃一人而已。朱常洛刚要迈步进入大殿之内,猛如虎伸手将他拦住,说道:“太子殿下,请容臣先检查一番。” 朱常洛点了点头,猛如虎手里把着钢刀,在慈庆宫内巡视起来。凡是有可能藏人的地方,他都要一一打开仔细查验。 耽误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完成了查验,确定现在整个殿内只有郑贵妃一人而已,于是又对朱常洛说道:“太子,可以了。” 朱常洛慢慢的走向郑贵妃,一言不发。 她一身洁白的孝服上,沾满了枯黑的血液。她昨夜几乎已经以为自己成功了,没想到杨延宜玩了个狸猫换太子,将她给骗了过去。 现在自己的儿子已经惨死在自己面前,她木然的枯坐在地上,轻轻的抚摸着朱常洵的脸庞,淡淡的说道:“你的父王啊,他一点都不喜欢你。即便你成为了皇帝,哪又如何?你知道你母亲,那个卑贱的小宫女!她是怎么死的吗?” 猛如虎站在太子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他打定了主意,无论听到什么,他走出殿门后,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朱常洛脸上带着悲伤的神色,他的确连自己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那个女人用最恶毒的语言,在诅咒着他死去的母亲。 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慈庆宫。抬眼看见了李进忠,将他唤了过来,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索天下,寻找与郑贵妃容貌相似者,限一个月完成!若此事被第二人知晓,要你的人头!” 李进忠差点又给吓趴在地上,可当他听完了朱常洛整句话之后,眼里顿时一亮! 这个任务要是办好了,自己就是未来皇帝身边的第一亲信了! 寻找跟郑贵妃相似的人,要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第109章 祸乱大明的百年大计! 坐在屋内的康尔顿,手里捧着一本中国的线装书,目不转睛的看着。 他还不知道朱常洛并没有死,但这些对他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至于那个愚蠢的朱常洵,竟然天真到相信他会为自己出力,辅助他登上皇帝位。 可朱常洵到死都没想到,无论是谁作皇帝,对于康尔顿子爵来说,都不重要。 他要的,只是让这个帝国陷入混乱而已。 约翰此时没有赶车,而是在收拾着两人行李。他们已经完成了京城的布局,现在朱常洛及朱常洵都已身死,这个庞大的帝国,即将再度陷入混乱之中。 他相信,那些有资格做皇帝的王爷们,没有一个人会拒绝这天赐的良机。 约翰一边收拾着那些线装书,一边嘟囔道:“真是见鬼,你知道大明的这些书和铜版有多重吗?我们为什么要带着这些该死的东西跑来跑去?” 康尔顿放下手中的书,像抚摸着情人那温暖光洁的皮肤般,抚摸着那本书,上面赫然写着“普济方”三个大字。 他缓缓说道:”你知道我们来这的目的吗?“ 约翰是他的副手,也是他的妻弟,他挠了挠头,说道:“买书?顺便做一些刺杀皇帝的事情?” 康尔顿鄙视的”哼“了一声,低声说道:”约翰啊约翰!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将永远记载在大英帝国的历史上!“ ”有那么重要吗?“ 康尔顿指了指那本书,朗声说道:”你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吗?“ 约翰虽然也懂中文,会汉语,但他对这些其实并不感兴趣,于是摇了摇头。 ”这是永乐皇帝朱棣的弟弟编撰的,上面写了几乎在现在所有能见到的病症的治疗方法!“康尔顿像看一个傻子一般,看着约翰说道。 康尔顿说的有些激动,他咳嗽了两声,又说道:”那你知道吗?在这本书传回欧洲的时候,我们那些自命不凡的科学家们、医生们,是怎么治疗疾病的吗?“ ”是放血!只会放血!只会那该死的放血!那你又知道吗?这本书在欧洲流行开来后,就像亚当和夏娃给那些该死的人类带来智慧一样!我们发现我们都是傻子!“ ”这本书的铜版,被大英帝国列为国宝!可笑啊!这里的人却完全不重视它的价值,我们很轻易的就买到了它的母板。“ 康尔顿用手轻轻的抚摸着那本线装书,眼里的喜爱几乎溢于言表。 约翰不服气的说道:”大明也就在这方面暂时超过我们吧,我实在不明白,我们做这些事情的意义是什么。“ 康尔顿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说道:”如果你这么想,你就错了。你知道,荷兰人第一次看到郑和海图时,有多么的惊讶吗?“ “那个叫做郑和的男人,他所绘制的海图,竟然比荷兰人自己绘制的还要详细,还要清楚!上面甚至有一些航线,是荷兰人所不知道的!更别论他那些海船了!上帝啊!你知道他们的船,比我们那个时候的船大多少吗?该死的!” “还有李时珍的那本本草纲目!这些书籍,都将再次在欧洲掀起巨大的风浪来!” 康尔顿说着说着,又累了,他喝了一口茶水,指着另外一本书说道:“你喜欢钢琴,你知道钢琴从何而来吗?“ 这个问题,把约翰难倒了。他皱了皱眉,说道:”钢琴,不就是木头铁什么的,做出来的吗?“ 看着这个不学无术的妻弟,康尔顿叹了口气,说道:”这本叫做‘乐律全书’,那本叫做’算学新说‘。第一本书,几乎奠定了欧洲现代音乐发展的基石。而第二本书,则比我们当时的科学水平领先了十几年。“ “可这些,都是五十几年前的书了,你还不明白吗?” 康尔顿沉默了下去,又缓缓说道:”当时,欧洲普遍的认知,那就是如果有现代工业革命的爆发,那一定会是在大明!” 即便是约翰再愚钝,现在也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捂着嘴巴,惊讶的说道:“上帝啊!难怪法兰西、荷兰,就连德国,都一致加入这个计划的。原来大明这么恐怖!” 说到这里,康尔顿却又轻蔑的摇了摇头,说道:“只可惜,他们并不清楚自己的优势。而欧洲人,在经过这几个大国之间的商议之后,便提出了这个计划,叫做\\u0027死亡之手\\u0027。” “我们执行这个计划,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在此之前,有更多来自欧洲的勇士们,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康尔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缓缓的说道:“就拿隆庆皇帝来说吧,你知道,当初他宣布开海关的时候,欧洲有多惊慌吗?” “就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好在荷兰的张伯伦伯爵,最后成功的用了某种方法,让这位隆庆皇帝早早的去世了。” 康尔顿站了起来,将右手放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大声的说道:“约翰,你作为’死亡之手‘的一员,你要明白,我们进行的是多么伟大的事业!” 约翰听闻后,极力的点了点头。 将事情的原委交代完成后,康尔顿合上装满书籍的木箱,说道:“赵龙,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我很想再接着用他,可是我不敢。他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不小心,就会割伤自己。” 约翰却坏笑着说道:“子爵大人,他的母亲,不是还在我们手里吗?” 康尔顿听完后,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接着说道:“如果把他母亲的位置透露给大明朝廷,又透露给他,让他亲眼目睹他的母亲死在大明朝廷的手里,那他还会不被我所用吗?” 两个阴阴损损的英国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第110章 舍身取义的妖刀 赵龙 成国公朱纯臣,带着京营的士兵,启程前往洛阳,准备查抄朱常询的家产。 因为万历帝十分的喜爱这个孩子,所以将他封在了富庶的洛阳,周围的田产有七千多亩地之多。 郑贵妃的大伯郑承恩全家,还有她兄长郑国泰全家,都已经被锦衣卫缉拿,押到了诏狱内。 男女老幼有上百人之多,杨延宜在前往诏狱的时候,正好看见骆养性将郑国泰的一双孙子孙女锁拿进诏狱。 等待他们的的只有死亡一条路,在这个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任何对它稍有觊觎的人,都会招来最残忍的报复。 杨延宜纵然有些不忍,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如果赢得人是福王,那么他的现状不可能会好哪怕半分。 他在诏狱的最深处,见到了挺击案最后的两个证人,刘成和庞保。 离他二人还有好几米的距离时,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 那臭味就像有生命一般,直往鼻子里钻,让人欲呕。 这二人,被骆养性关押在诏狱深处,阴暗潮湿又不见天日的监牢生活,让两人浑身都长满了疥疮。 大冷的天儿,刘成一身小衣还敞着怀,手上拿着一件破烂的夹袄,手在上面哆哆嗦嗦的摸索着。 他时不时的在夹袄上寻摸到一个虱子,放在嘴里咬得“噼啪”作响。 庞保更是脱光了小衣,满是黑色血污的手在背后徒劳的抓着。他背后几乎没有一块儿好肉了,乌黑的血液伴随着糜烂的血肉,散发出阵阵让人作呕的气味。 杨延宜用手捂着鼻子,朗声道:“本官是锦衣卫百户,杨延宜。奉太子之命,向尔等询问挺击案的主谋,以及参与者都是谁。” 两人都不理睬杨延宜,自顾自的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杨延宜望着庞保那血肉模糊的背,朗声说道:“这痒啊,可比疼难忍受。我看你这背上,也没几块好肉了。它会渐渐的烂到骨头里,坏死的皮肉越来越多,你也只会越来越痒。” 庞保停下了手,十指极力的向着栅栏外伸了出去,嘴里的声音已不像是人的声音,嘶吼道:“杀了我!杀了我吧!” 骆养性为了保住他俩的命,是煞费苦心。将整个牢房里有可能对人带来伤害的东西全都拿走了。 比如腰带、长衫,甚至连头发都给剪短了。 还拿铁链将两人一边一个,锁在墙上。 杨延宜看到他一心求死的目光,转头就走。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现在说,我会让人给你们一个痛快。不说的话,你们就准备烂在这里吧,我不会再来了。” 庞保还在纠结什么,刘成把那破夹袄一扔,嘴里嘶吼道:“我说!我说!” 他似乎站不起身来,盘腿而坐的脚边满是排泄物。 杨延宜在这二人的口中也并没有取得十分有价值的线索。 据比二人交代,挺击案是魏朝策划的,他们二人是因郑贵妃的要求,一个假装坏人,在宫内扔东西,引诱锦衣卫。 另一个则负责开门,刘成将大门打开后,就径直去了慈宁宫,以掩人耳目。 在经过反复的询问后,杨延宜确定了这就是两只小虾米而已。 只是让他不理解的事情越来越多了,魏朝既然安排了针对太子的刺杀行动,可当他率领内厂番子赶到慈庆宫,却为何又放过了太子呢? 要知道,当时仅有赵龙和王虎二人在场。 第二个疑点就是,朱常询费尽周折,在皇极殿玩了一出“登基”的把戏。 这点他和太子都猜到了,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朱常询为何又会死在他的亲信小太监的手里呢? 吩咐锦衣卫给他们晒晒太阳,请个大夫后,杨延宜走出了诏狱。 他一边走,一边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既然朱常询谋朝篡位背后有着洋人的影子,那就往这方面猜想好了。 就在杨延宜刚出了诏狱的时候,林云过来了。 他已经跟顺天府尹沈应文一起,将针对赵龙和他母亲的海捕文书,送到了刑部用印,然后由刑部以公文的形式广发天下。 杨延宜看着那张明朝的“通缉令”,上面详细描述了赵龙的身高,外观等,还附有画像! 不得不说,这画像即便是用木板做模具印出来的,不是最开始那张原画。 可这画像依旧十分的传神,画像上的赵龙抿着嘴,神情有些阴郁。 林云对着他耳语了几句,杨延宜眼神一亮,说道:“他有信?在哪儿呢?” 林云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放在了杨延宜手上,轻声说道:“这信是装在包袱里的,他扔进了我家的院子,包袱里还有好多的黄金。” 杨延宜看完了信,沉默的点了点头。赵龙的信很简单,应该写的时候很匆忙。 那信是用炭在一块布上写成的,笔迹很潦草,三言两语写明了目前的情况。 他的母亲在洋人手里,他写信是想让杨延宜帮他救他的母亲。 但是,同时他又想继续埋伏在这洋人身边,看看他还会耍什么把戏。 这两点是矛盾的,朱常洛没有死,这不可能瞒得过人。 一个刺杀太子的刺客,竟然搞错了人选,而他的母亲又被朝廷救回来了。 这尚且还可以自圆其说,但赵龙则不可能获得那洋人的信任,所谓埋伏一说,自然也完全不可能。 所以,为今之计,要想让赵龙可以继续埋伏下去,唯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母亲处死! 如此一来,赵龙与朝廷有着杀母之仇,自然更容易潜伏在洋人身边。 可自己怎么能够真的对他母亲动手呢? 杨延宜四顾之下,想到了一个人。 他将林云呼唤了过来,在他耳边说道:“你这样安排……” 杨延宜和林云在商量这些事情的时候,捉拿赵龙的文书也已经在城里贴了开来。 一个乞丐正在无聊的晒着太阳,有一辆马车经过,马车的门帘被掀开,露出了一个老妇人的面容。 那个乞丐细看之下,浑身一震,他连忙转过头去查看身后贴着的那张文书。 他虽然不认识字,可那画像却是不会认错的! 他悄悄的跟在了那马车的后面…… 第111章 赵龙中箭,赵母授首! 赵龙头上戴着斗笠,脸上也易过了容,粘上了络腮胡子。虽然这易容很是粗糙,但不近距离观察也是看不出来的。 他正在坊市内看着自己的海捕文书,脸上充满了阴郁的神色。 这时,突然有人撞他的后背,他一转身,那人飞快的将一个小纸条塞进了他手里。 他没来得及看那纸条,反手一把就拉住了撞他的那人。 那人是个小孩子,虎头虎脑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不停的舔舐着。 见到赵龙拉住自己,那小男孩挣扎了几下,见到挣脱不开,嘴巴一咧,就准备嚎哭。 赵龙连忙从怀里掏出来几个铜子,塞到了他手里,轻声说道:“谁让你送这个过来的?” 那小男孩见到铜板,连忙踹到了袖子里面,说道:“刚才对面一个叔叔,给我一串糖葫芦要我把这个交给你的。” 赵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又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他转头又想问小男孩,却见到他跑进了小巷子里面,还对着他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就跑了。 赵龙没有再去追赶,摊开手里的纸条一看,皱起了眉头。 他将纸条撕得粉碎,扬了出去,找准了方向,扭头便走。 林云在跟杨延宜商量过之后,带着一顶轿子走进了诏狱内,又秘密从里面接走了一个人。 骆养性正忙着查抄郑贵妃亲属的家产,没有顾得上理他,再说了,林云提的那个人,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角色。 就在两人将轿子处理好了之后,接到了顺天府尹的奏报。 一个班头在面见了杨延宜,报告了有人在市场上看见了钦犯,特地前来报告给杨延宜。 衙役们已经秘密的跟在那马车后面,就等着赵龙上钩。 而赵龙,也收到了康尔顿给他的消息,告知了他母亲的所在地,也朝着那马车赶了过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奔跑后,赵龙一眼就看见了那辆马车。 马车在前方缓缓行驶着,周围并没有人跟随。但赵龙仔细辨认之下,顿时发现了许多冒充小贩商人的捕快,在马车前后方几十米的地方,将他重重包围起来。 赵龙隐藏在人群中,苦苦思考着对策。 他不清楚林云是否看到了那封信,其实无论林云是否会看到那封信,自己的母亲作为钦犯,衙役们是一定不会伤害她的,而是会把他交给锦衣卫处理。 那杨延宜就会将自己母亲保护起来,可朱常洛没死的消息,想必早已经传递开来了。 他作为亲手刺杀朱常洛和朱由校的杀手,竟然没有完成任务。那个洋人是否会怀疑他呢? 那他又该怎么潜伏在那洋人身边呢? 就在他苦思之际,他看到了另一辆轿子,朝着马车缓缓而来。 行走在轿子一侧的,正是林云! 赵龙知道林云肯定是看到那封信了,他心中一定,又开始左右张望了起来。 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让林云与马车接触到了,要想再抢回母亲,就难上加难了。 他缓缓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周围的衙役们发现了从人群中冒出来的这人,虽然还看不清他的长相,但都已经戒备起来。 那些衙役扔掉肩头扛着的扁担等物,在扁担上竹筐里摸出来闪亮的长刀还有锁链,钩子等物。 齐齐武装之后,就朝着赵龙逼近了过来。 赵龙长刀一振,一言不发的往前冲着,那些衙役们几乎没有人可以在他手底下走过一招的,一个照面,便被他或砍中腿脚、或砍中手臂,失去了作战的能力。 林云已经迫近了马车,一刀将驾驶马车的人逼停,伸手就拉开了车厢门。 一位银发的老太太坐在车厢里面,嘴里塞着布,双手双脚都被捆在身后。 老太太正在激烈的挣扎着,看到一个穿着锦衣卫衣服的男子,立马停止了挣扎。 她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有人跑到了她家,将她给掳走了。 这些日子,那些贼人并没有在饮食上亏待她,只是将她囚禁在一个小院子里,不放她走。 就在今天,那些人又将她转移到马车上,在京城里行走了起来。 赵母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是锦衣卫,更何况她也认识林云。 林云赵龙王虎和马朝他们四人,本来就是街坊邻居,又都加入了锦衣卫,是以一直都很要好。 赵母在看到林云后,停止了挣扎。 林云探出手去,将赵母扶了下来,割断了绑缚着她的绳索,又取下了塞在她嘴里的布条。 赵母刚要说话,就看到林云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对着前方的赵龙厉声说道:”投降吧!你逃不了的!” 赵龙一声不吭的赶了过来,两人长刀飞快的碰撞了几下,激起一大片火星子。 两人再过了几招之后,林云手里的长刀一下被赵龙挑飞,远远的落了下来。 林云见状,咬了咬牙,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将赵母拉到身前,将匕首架在赵母身上,厉声呵斥道:“赵龙!你刺杀太子和皇太孙,是要诛九族的!你自己的命不要,但你连你母亲的命都不要了吗?“ 赵龙闻言咬了咬牙,停下了脚步。 林云又说道:”投降吧!我一定会在太子面前为你说情!“ 赵龙单手持刀,慢慢的向着林云走了过来。 在林云猝不及防之间,赵龙单手刀往上一撩,就砍向林云的左肩。 林云躲避不及之下,被他一刀划在了胳膊上,鲜血瞬间就流了下来。 林云见状,大怒之下操起匕首,反手就刺在了赵母的胸口! 三寸多长的匕首,在赵母的左胸直至没柄! 赵母似乎也愣住了,她也没有想到,林云会骤然对她动手!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胸,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随着林云拔出匕首,汩汩的血液瞬间喷涌出来,很快就浸透了衣服。 赵龙医生怒喝,嘴里喊道i:”娘亲!我要你拿命来!“ 他一声暴起,就向着林云直扑了过来。 这时,街角响起了剧烈的脚步声,杨延宜率领锦衣卫赶到了。 他手里拿着军弩,瞄着赵龙便射出去一箭! 只听到一声弦响,赵龙猝不及防下,被一箭射在肩胛骨上面。赵龙将单刀交到左手,一刀将马车上捆着马匹的绳子砍断,翻身跳上马匹,转身便走。 林云这时才一脚把赵母从轿子里踢了下来,提起手里的长刀,当街就砍断了赵母的头颅! 赵龙紧咬着牙关,飞马直走,眼里满是愤懑的神色。 街角两个人在交头接耳说着,”你看到了吗?那个是不是赵龙的母亲?“ ”又怎么不是了?那锦衣卫当胸刺她的那一匕首,我可是看得真真儿的!“ ”既然如此,迅速禀告上去吧!“ 两人说完,也骑着马,走进了一条小巷子中…… 第112章 赵龙逃遁 眼看着赵龙骑着马逃了开去,杨延宜率领着锦衣卫们,在后面追赶起来。 整个北京城门都已经戒严,门口更是站满了守卫,仔细的核对着每一个出城的人。 赵龙双腿夹着马匹,右手握住了弩箭的箭尾,一狠心咬着牙就将弩箭给拔了出来! 弩箭的箭头显然是特制的,原本带着倒刺的三棱箭头,已经被杨延宜更改为圆头的,也没有倒刺。 这样极大的降低了弩箭的杀伤力,也让这枚弩箭只刺破了赵龙的血肉,并没有伤及骨头。 即便是这样,可那伤口依然“汩汩”的流着血。 赵龙撕开一条衣襟,从臂弯下绕了过来,将伤口死死的捆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长长的吐出来一口气,又皱起了眉头。 林云从轿子里面踢出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仓促之下,他虽然看到那人穿着母亲的衣服,但他可以确定,林云一刀砍死的一定是另有其人。 即便如此,他也深深的担心着母亲,怕她因此受到了惊吓。 现在他们的把戏都已经做足,就看那个洋人会不会因此而上当了。 在他骑马拐入一个小巷子的时候,又看到了那辆马车,静静的停在小路的尽头。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的狰狞和绝望些,策马就朝着那辆马车直奔而去。 快靠近车厢的时候,他“唰”的一声抽出了绣春刀,挑开了车厢门。 康尔顿手里拿着一柄短柄的火铳,直直的指着他。 赵龙嘴角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虎目含泪,一声怒喝道:“为什么!你们不是说了会把我的母亲还给我吗?” 康尔顿耸了耸肩,低声说道:“不是还给你了吗?你自己没能救得了她,怎么还怪到我们身上了呢?” “我要你们偿命!”赵龙扬起刀,做势就要往车厢里钻。 康尔顿“啪嗒”一声,将那火铳的击锤掰开,直直的指着赵龙,缓缓说道:“时代变了!这是欧洲最新研制的火器。个人的勇武,从现在开始,将毫无用处。” 那支火铳跟赵龙所见过的火铳都不一样,没有火门也没有火绳,反而有一个高高扬起的金属击锤,底下还有这样的扳机。 赵龙脸上带着不甘心,将刀插入鞘内,转身便走。 “没有我们,你逃不了的!更何况,你还有赏金没拿到,不是吗?“康尔顿在后面说道。 赵龙背对着他,扭头愤恨的说道:”金子?我要那有什么用!我母亲都死了!“ ”好吧,我换一个说法。杀死你母亲的,是大明,而不是我们!我现在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你要是不要呢?“ 康尔顿已经从线人那里知道了赵龙的母亲,已经被锦衣卫当街斩首的消息。 除非那些锦衣卫们正好身边有一个身形和赵母相差不大的人,还穿着赵母的衣服,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他并没有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快了。 赵龙望着康尔顿,眼里是控制不住的仇恨。他想了片刻,缓缓说道:”总有一天,我会跟你算这笔账的。“ 康尔顿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一把将赵龙拉上了马车,又顺手拿下了赵龙腰间的刀。 看着那把造型古朴,脊背上还用鎏金工艺刻着龙纹的绣春刀,康尔顿轻蔑的一笑,将它扔在了一边。 马车也缓缓的启动,开进了一个小院子。 空着手的赵龙和康尔顿,还有赶车的约翰都下了马车,走进了院子中。 院子的中间有一口水井,康尔顿将那火铳的击锤放下后,又插回了腰间。他在水井旁,拿出来三个鼓鼓囊囊的皮口袋,又递给了赵龙一个。 皮口袋直径约有两尺,口袋上镶嵌着一个铜质的塞子。 康尔顿将铜塞子含在嘴里,用嘴咬着顺着绳子跳下了水井。赵龙也连忙跟着照做,咬着那皮口袋就跳了下去。 水井里面的水特别的凉,康尔顿一边踩着水,一边在井壁上摸索着。 突然,只听到一阵沉闷的声音,水井侧壁露出来一个洞口。康尔顿叼着皮口袋,就钻了进去。 赵龙也连忙跟了上去,约翰则在最后面。 那洞口也就能容纳一个人躬着腰在里面穿行,里面早已注满了水,好在他们叼着的皮口袋里面有空气可供他们换气。 几人往前游动着,出去大概几十步远,感觉到头顶有光亮传来。 赵龙第一次用这个东西,他感觉到里面的空气都被他吸完了,现在憋气得紧。 看到头顶传来的光亮后,他连忙松开那玩意,拼命的就往上游着。 等他钻出头来之后,康尔顿和约翰早已上了岸。这条地下河,竟然与护城河是相通的。 赵龙费力的爬了上来,看着身后高大的城墙,默默的叹了口气。 可就像他说过的那样,这条路很难走,也只有他能走而已。 他抹了把脸,钻进了岸边停靠的马车内。 康尔顿和约翰已经换好了衣服,看到浑身湿漉漉的赵龙,康尔顿伸手递给了他一套干净的衣服。 赵龙一愣,在马车外就换了起来。 这套衣服竟然也颇为合身,康尔顿见他换完了衣服,又将湿衣服收好。 车厢里,不仅有适合赵龙体型的衣服,甚至还配备了金创药和干净的麻布。 赵龙一声不吭的处理着伤口,也更加提防起康尔顿来。 …… 马车走后不久,杨延宜也率人赶到了这里。他必须拿捏好追击的分寸,既不能让那洋人察觉自己在做戏,又不能真的追赶太凶了。 可他实在想不通,那洋人还有什么手段可以逃出这戒备森严的紫禁城。 他们顺着车辙,赶到了那个小院子。 此处距离城墙已经很近了,但这个位置是没有可供出入的城门的。 车厢经过搜查后,只找到一把绣春刀,其他什么也没有。 院子也经过锦衣卫们仔细的搜查过了,里面连住人的痕迹都不曾有过。 杨延宜看着延伸到水井边的脚印,扭头观察了一下四周,拉着绳子就跳了下去。 他也发现了那条水道,但他钻进去,游了十几步之后,便觉得气短,不敢再深入,又游了出来。 显然,赵龙他们已经顺着这条水道,逃出了戒备森严的北平城。 现在是二月底,北平依然非常的寒冷。 浑身湿透的杨延宜,坐上了马车,就准备回家更换衣服。 林云的母亲之前身体不好,在刘一针那里诊治了许久,现在好了很多。 她正扶着一个老太太,缓缓的走入家门中…… 第113章 将帅不合 辽东。 熊廷弼在铁岭广召流民,将野外的田地重新丈量后,发放给他们。 原本铁岭周围的田地早就被那些辽东的将领们分完了,现在熊廷弼却不管那么多,只要是你愿意种地的,都发放田地和田契。 在田地尚未能耕种之时,又采用”以工代赈“的方式,给予流民们一日两餐,让他们修筑城池,又将铁岭城内被破坏的房屋修建一新。 自从杨延宜走后,毛文龙也率领着他的士兵,开始了一日两练。 最开始将士们都非常的懈怠、不配合,毛文龙罢免了两个把总,打了一个守备的板子后,他的士兵们们总算开始了日常的训练。 熊廷弼从沈阳调拨过来许多工匠,在铁岭铸造起火炮和火铳等武器,命令士兵们日夜操练。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铁岭城在熊廷弼的整治下,渐渐的焕然一新。 因为杨延宜收复了铁岭,他作为援军,也多少捞到了些好处。朝廷论功行赏,将他晋升为兵部尚书,兼任右副都御史。 可就是这个赏赐,让王化贞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王化贞作为巡抚,虽然级别上低了熊廷弼一级,但巡抚本来就是一把抓的封疆大吏,而经略反而是一个临时设置的官位。 铁岭被收复后,熊廷弼在奏折上提都没提王化贞的名字,让这位王巡抚非常的不满。 在听说自己的心腹爱将在铁岭被杨延宜斩杀了之后,王化贞也将这股怨气发在了熊廷弼的身上。 他坐在府邸里生着闷气,手下的孙得功进来报告说,朝廷的回复公文到了。 熊廷弼在经营铁岭的时候,王化贞也不甘寂寞,召集了手底下的将领,商量了几天,列出了一份作战计划,提报给了朝廷。计划沿河设立六所军营,每营设置参将一人、守备一人,各自规划分地防守,在西平、镇武、盘山等地设立哨所。 王化贞是个不通军事的人,他根本不了解,底下的将领们之所以提出这样一份作战计划,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官职罢了。 若朝廷批准,他们作为那些哨所和军营的主将,是会升官的。 若朝廷不批,被责怪的也只是王巡抚王大人而已。 果然,熊廷弼在得知了这份作战计划后,非常不以为然,也上书给朝廷,说道:”河面狭窄不可守,城堡太小又驻兵有限。敌人用轻骑兵偷偷渡河而来,以众击寡,专攻一营地,则该营地必然不得保。“ ”若其他营地前往救援,敌人恰好可以围点打援。如此一来,营地则必然有失,此作战方案何其缪也。“ 朝廷也是这样意见,尤其是兵部侍郎张鹤鸣,他本以为推举了同为东林党的王化贞到辽东去,可以捞一波政绩。 但现在眼睁睁看着熊廷弼那个楚党,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他如何不又急又恼? 现在看到王化贞竟然提了这么一个狗屁不通的作战方案,于是写信把王化贞臭骂了一顿。 接到朝廷公文的王化贞彻底的愤怒了,他看完公文后,鼻息咻咻的一把将公文扔在了地上。 孙得功讪笑着,将公文从地上拾了起来,低声说道:”巡抚大人,抚顺城里都传开了!李永芳被皇太极绑在柱子上,绑了三天三夜!差点就死啦!“ 王化贞一直都关注着李永芳的动静,以为能够再度策反他。 如果能够策反李永芳,那自己极有可能成为彻底解决辽东建奴作乱的功臣! 他连忙收拾了脾气,问道:”怎么回事啊?皇太极为什么要处罚李永芳?“ ”具体什么原因,末将也不清楚,听说是他酒醉了,殴打了阿巴泰还是怎么地。“ 王化贞在室内踱起了步子,他思索着招降李永芳的可能性。 如果是以往,那此番招降恐怕会有难度。 但现在建奴大势已去,在开原、铁岭损兵折将,声势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相信,李永芳作为降将,又不受建奴重用,现在又差点被建奴打死,是有招降的可能性的。 思虑及此,他下定了决心说道:“你立即派人,跟李永芳接洽一番。” 孙得功一愣,说道:“末将,末将也不认识李永芳身边的人,怎么跟他接触啊?” 王化贞神秘的一笑,缓缓说道:“那还不简单?在你的士兵中,找几个机灵点的,剃掉头发,伪装成建奴混过去,不就好了?” 孙得功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咽着唾沫下去了。 王化贞心情又大好了起来,他拿起身边另一份公文,这是熊廷弼要求调兵的。在沈阳调兵五千,前往铁岭布置防守。 王巡抚轻蔑的一笑,将那份公文扔到了火堆里面…… 熊廷弼苦等了几日,始终等不来援军。他也是个臭脾气,大怒之下,拍马赶到了沈阳。 在巡抚大营里,熊廷弼跟王化贞大吵了一架,闹得几乎要动起手来。 可熊廷弼虽然是辽东巡抚兼兵部尚书,但因为他不在朝廷,所以兵部尚书就是个虚职而已。 沈阳的将领们,又都被王化贞所归拢,他既无将领可用,也无兵员可用。 上奏给朝廷之后,朝廷也久久不给回复。 熊廷弼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偏还拿王化贞没有任何的办法。 于是,他跟王化贞大吵了一架之后,悻悻的回到了铁岭。 王化贞等了几日之后,孙得功派去的人真的有回信传来。 李永芳愿意投诚,并提供了一个信息,以做投名状。 他的岳父,阿巴泰将在十日后,从抚顺前往辽阳。并且阿巴泰因为被皇太极所厌恶,并没有带太多的兵员随行。 李永芳送过来的亲笔信,还附上了一份简易的地图,地图上详细的说明了阿巴泰会经过的地方。 王化贞收到这封信后,是欣喜若狂。 他可以在沈阳完全不给熊廷弼脸面,但他毕竟没有任何的军功。 如果自己率军击杀了阿巴泰,那该是多大的一份功劳呢? 更何况,在李永芳投效后,他完全可以与李永芳里应外合,打皇太极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后面的种种好处,王巡抚的心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第114章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将赵龙的母亲安置在林云家里后,杨延宜换过了衣服,回到了午门。 郑国泰、郑承恩两家,五十多口人,在午门外的菜市口被斩首示众。其余女性成员,则全部发往了教坊司。 教坊司,起源于唐朝。 本来是培养宫廷御用的乐师、舞者之类人员的官办机构,在历史长河的演变中,到了明朝一代,已经变成了官员们最畏惧的机构。 他们一旦犯罪祸及家小时,女性亲属往往都会被发配到教坊司,作为“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妓女。 因为这些官办的教坊司,里面的罪员都是有在刑部登记过的。 所以,对她们来说,也就几乎不存在“赎身”、“从良”这样的盼头。 杨延宜眼看着这些皇亲国戚们,下一刻就沦为了教坊司的娼妓,心里很不是滋味。 关于天子亲军的赏赐,本来就已经定下来了的。在杨延宜回京后,就准备颁发给他们。 此番功劳实在难以评述,本来依照皇太孙的意思,至少是要封侯的。 皇太孙甚至给出了具体的名称“冠军侯”! 内阁六部在收到这个消息后,心照不宣的沉默了下来。其实,按照杨延宜目前的功劳来说,封侯是完全有资格的! 可是,那是“冠军侯”啊! 曾经是汉朝的霍去病获得过的爵位,此后数千年间,再无第二人敢于染指的爵位。 杨延宜也才二十来岁,论年纪或可获得此等爵位。但是,会不会将他捧得太高了些? 可杨延宜的功劳,却是一件件实打实的排列在那里。 保卫开原、收复铁岭,阵斩建奴四千多名!这都是做不得假的,有建奴的首级、甲胄、旗帜为证。更何况,他还自称在开原城外击毙了努尔哈赤。 虽然建奴给出的官方说法是,努尔哈赤是因为感染了疾病而死。可大明朝廷正需要树立这样的英雄,所以将击毙努尔哈赤的功劳也算给了杨延宜。 没想到的是,杨延宜回京后,又率军一举粉碎了福王朱常洵的叛乱,此番救驾的功劳有多大,一切就看太子愿意给多大了。 太子却迟迟的没有给出意见,这让方从哲,嗅到了一丝别样的味道。 朱常洛操办完万历的后事后,在皇极殿即皇帝位,改年号为泰昌。 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以万历皇帝的名义,封他的生母,那个二十多年前默默死去的王宫女,封她为孝靖皇后,并特赐她与万历皇帝合葬。 礼部的官员本来有意反对的,但都被内阁压了下来。 第二道圣旨:就是追封已逝世的王选侍,也就是朱由校的生母,为孝和皇后,李选侍为端妃。并册封朱由校为太子,朱由检为信王。 第三道圣旨:罢福王朱常洵为庶人,命令成国公朱纯臣押送朱常洵的家小至北平圈禁。 第四道圣旨:为张居正平反,并赐予张居正的后人官职和钱财。全面恢复张居正的施政方针,并于今年内逐步开始采用考成法、一条鞭法。 此旨意一出,百官皆尽哗然。 在万历朝摸鱼摸了几十年,已经形成了习惯和传统,现在陡然要开始考成,百官们虽然没有当庭翻脸,但下朝了之后,奏折雪片般飞向了内阁。 杨延宜本以为,此次会对他进行封赏的,然而并没有只言片语提及。 下了朝之后,泰昌帝朱常洵将杨延宜和英国公张维贤留了下来,并吩咐下午要去京营检阅士兵,天子亲军随行检阅。 张维贤听完后,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表面上不动声色,冷汗已经从脊背直流向腰间。 他虽然是京营的统帅,但是他一年都难得去一次那个所谓的京城大营。 士兵们还有多少、武器装备如何,他是一概不知。其实也怨不得他,原本拱卫京师的京营,在经过万历末年裁撤后,原本在三大征中打出赫赫威名的五军营,裁撤到仅剩两万人。 三千营原本是朱棣以投降大明的朵颜三卫的精锐骑兵为班底组建的,实际人数远远不止三千。但同样经过裁撤后,人数现已不足三千。 神机营,则是全火器部队,以火炮、火铳等为主要武器。 张维贤离开紫禁城后,马不停蹄的就赶到了京城大营,门口只有两个老卒,拄着长矛,有气无力的站在那里。 他跳下马背,连马都顾不上栓了,跑到帅帐内就开始敲起了聚将鼓。 三通鼓罢,只有一个千总晃晃悠悠的跑了过来。他走路都走不太稳当,一身的酒气。 看到脸色铁青的张维贤后,这千总倒认出自己的上官来了,酒顿时就醒了几分。 张维贤一把跑了过来,伸手揪着他的衣领,厉声喝问道:“人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那千总从没见过国公爷发这么大脾气,话都差点不会说了。他支支吾吾道:“人,人都被成国公带走了……” 张维贤一愣,他想起来了,成国公奉命去抄福王朱常洵的家了。可他也不可能把全京营的都带走啊! 张维贤立马喝问道:“成国公带走多少人?调兵勘合呢?” 那千总连忙在帅帐里翻找了起来,不一会儿,拿过来一张盖了兵部大印的勘合递了过来。 张维贤打开一看,调五军营两千人,三千营一千人,神机营朱纯臣一个都没要。 “这也才三千人啊?其余的人呢?限你一个时辰之内,按照花名册把人给我找齐了!少一个,你这个千总也别干了!” 张维贤差点没吓傻了,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一共加起来有五万多人,可校场里就只看到三三两两鬼一样的士卒。 他不敢想象,等皇帝陛下来了之后看到这番场景,又会做何感想。 …… 朱由校刚被封为太子,他的生母也被追封为皇后,本来这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他现在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父皇还没登基,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原本朱常洛每晚都会跟他一起吃饭,一家人是其乐融融的。 可父皇在抄了郑国泰的家后,就没有再过来过。据说郑国泰家里有十个极其美貌的侍女,都还是完璧。 父皇在得到这十个少女后,就再也没回过慈庆宫,而是住在了养心殿里面旦旦而伐。 手底下的小太监们已经在嚼舌头了,还被朱由校听到了。 据说敬事房的太监,因为催促父皇早点歇息,竟然还挨过板子! 就连杨延宜,内阁已经提交了许多遍议功奏折,却被父皇一次次的退了回去。 父皇变了,变得好像另外一个人一样。 他无端的想起了一句话: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第115章 视察京营,杨延宜进退失据 朱常洛在短短几天内,就完成了宫女和太监的更换。 尤其是内廷领班的内务府,领事太监被调去了浣衣局洗衣服去了。 内务府下属的尚膳监、尚食监、点心房等领事太监,全部换了人。 原来的御厨们,也纷纷遣散出宫,由崔文升在北京城各大酒楼搜罗了一大批厨子,进了内务府。 宫女们愿意出宫回家的,统统发放了遣散费,准许回家。若愿意去大臣们府上做事的,也可以由朝廷来安排。 杨延宜府上就分配到了七个宫女,这些小宫女听说能去杨延宜府上,几乎挤破了头。 可现在杨延宜却没空安置她们,他将这些二十来岁的宫女带回了家后,马不停蹄的又开始准备起下午的检阅来。 由于宫内人员更换完成后,猛如虎和虎大威他们也调离了紫禁城,原四门的防守交给了禁军和锦衣卫们负责。 他将这些人马聚拢起来,又赶到了兵仗局,把野战炮、火铳、手雷等都取了出来,随军携带着,因为皇帝陛下指明了要看他的火器部队。 他整理好军马,就在午门外候着了。从午门到京营的路上,都已经戒严,道路两旁每隔几米,就站着一名士兵在值守。 顺天府尹沈应文,在听说陛下要前往京营视察后,几乎将全北京的乞丐都赶了出城。 又找来服徭役的壮丁们,在道路上用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把那土路楞是整得十分干净整洁。 等了一两个时辰后,午门大开,锦衣卫扛着黄罗伞盖,底下是一顶十六人抬的大轿,两边跟随着几十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见到皇帝御辇到了,杨延宜率领天子亲军们跪地行礼,喊道:”参见皇帝陛下。“ 听到整齐的呼喊声后,轿子上的帘子被掀开,一身常服的朱常洛笑容满面的看着这支军队,说道:“大冷的天儿,都起来吧!” 杨延宜听完后,双手抱拳站起了身。他身后的士兵们却一动也没动,仍然跪在地上。 朱常洛脸上还带着笑容,但却皱起了眉头。杨延宜用眼角余光一瞥,浑身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连忙跪倒在地,说道:“陛下,他们都没有经过礼部演礼,不懂礼仪冒犯了陛下,请陛下治罪!” 朱常洛沉默了片刻,笑道:“不怪他们!杨爱卿,你带得好兵啊!” 杨延宜连忙回身低声呵斥道:“还不快站起身来!” 士兵们整齐的喊道:”领命!“,这才一一站了起来。 朱常洛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放下了帘子。 随后,太监们抬起轿子,转向京城大营。杨延宜连忙跨上马匹,跟在了后面。 这倒真的怪不了这些士兵,他们当中至少有一半都没有见过皇帝陛下,一时间有点紧张。 但杨延宜却发现了一个问题,好像遭了皇帝的忌讳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队伍到达了京城大营。 张维贤早已在辕门外等候,此时见到皇帝的御辇到了,连忙上前行礼。 杨延宜也跳下马来,牵着马走到侧边,避开了英国公行礼的方向。 轿子停了下来,朱常洛走出来,一手扶起张维贤,又一手拉着杨延宜,三人走进了大营中。 校场上,站着一支队伍,粗略看去,应该有万人之众。 但他们既没有统一的服装,其中大半竟然连兵器都没有。排列的队形也十分散乱,就跟菜市场一样乱糟糟的。 张维贤偷着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他费尽了浑身解数,才找来这些大爷。 其中倒有不少,是他的管家在市场上,以五钱银子一天的工钱,请过来充数的。 在张维贤的号令下,那些士兵跪倒向朱常洛行礼,整个场面又乱了起来。 前面的士兵都跪倒在地,后面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前面的跪倒以后,又慌乱的跟着跪了下去。 朱常洛眼里波澜不惊,招呼他们起身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张维贤尴尬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不过,这倒真的怪不了他。 京营的士兵,都已经好久没有发饷了。士兵们又没有田可以种,所以有不少士兵都逃回了家乡,起码还能混口饭吃。 莫说士兵了,就连低级军官也是如此。不少士兵和军官,摇身一变,成为了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的看家护院。 朱常洛随手翻了翻放置在一边的花名册,也没了唱名的兴致。 他有过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这才十几年,京营已经糜烂至此。 张维贤在一边一个劲的擦着汗,这大冷的天儿,也难为他了。 朱常洛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问杨延宜道:”杨卿,若让你来带这支京营,你有把握让他们成为虎狼之师吗?“ 杨延宜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让他坐蜡吗?还当着左都督张维贤的面,这让他该怎么回答? 说自己可以?那不是明摆着拿大耳刮子抽左都督的脸面吗? 说自己也不行?可皇帝要问起一二三来,他说多错多,一不小心之下,很容易就说错了话。 他紧急思考了片刻,决定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道:”回陛下,臣之所以能带出来这支天子亲军,一是将士用命,以天家荣誉为盾,士兵们勇于向前。二来,则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张维贤低着头,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杨延宜说的话上面。 听到他这样说以后,张维贤也是暗自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宽松了些。 朱常洛听他给出的回答,也是有点诧异,说道:”你具体的给朕说一说。“ 杨延宜把心一横,将当日在朱由校面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以荣誉激励之,让他们知道为何而战;以财帛奖励之,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以军法制约之,让他们明白赏罚分明。以兵器甲胄武装之,让他们坚不可摧,攻无不克!” 朱常洛瞥了他一眼,开口说道:”你这八百士兵,军费花销几何啊?“ ”回陛下,算上在建奴手里缴获的武器甲胄,大概约有一百五十多万两。“ 这个数字是极其准确的,他现在有二百匹重甲骑兵,野战炮二十门,火铳七百多支。最难得的是,每一名士兵,皆身披三层重甲。 那制造甲胄的费用,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熊廷弼早已核算过,他这支战功赫赫的军队,实际上确实是用银子堆砌出来的。 别的不说,开原、铁岭两仗打完后,他手底下士兵分红最少的都有二百多两! 杨延宜并不是一个爱财的人,他所分到的银两,也只是居中之数。 听到杨延宜说完,朱常洛叹了口气,问道:”你那些火器呢?还有那个什么掌心雷?听说兵仗局的官员,跟你们还起了冲突?“ 杨延宜咽了口唾沫,知道该来的始终都会来的。 马炯在兵仗局住了几日,工部的官员一再向他讨要那火药和掌心雷的制作方法,都被他硬生生的顶回去了。 现在可见是工部将状告到了御前了。 见到杨延宜有推诿的神色,朱常洛脸色变冷了下去。 他想起最近京城里传开的一则传闻,萨尔浒之所以战败,跟开原总兵马林有关! 而杨延宜,你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第116章 卸任锦衣卫,就任员外郎 见到朱常洛脸色转冷,杨延宜连忙跪倒请罪道:“回陛下,臣的确研制了特殊的火药,并依靠这火药制作了竹筒雷。这雷在开原保卫战、铁岭攻防战中,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听到杨延宜没有再回绝的意思,朱常洛淡淡说道:“起来吧,你说那竹筒雷,就是掌心雷么?长什么模样?取过来给朕看看。” 杨延宜招了招手,唤人取过来一枚竹筒雷,对着朱常洛说道:“陛下,此物就是,以火引之,爆炸后威力甚是惊人。” 朱常洛接过来一看,觉得就是一支平平无奇的竹子而已,中间绑缚着麻绳,顶端有一截引火绳。 他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说道:“威力如何呢?演练来看看。” 杨延宜无奈,对着张维贤说道:“英国公,还请清空校场,以供演练。” 张维贤如蒙大赦,连忙下令那些现眼的老弱病残都退下了。 杨延宜转头四望,在校场一侧找到一只大瓮,里面盛放着清水。 他让人将瓮中的清水倒掉,又将瓮搬到了校场中间,估摸了一下投掷距离,就让猛如虎准备投掷。 这时,王安尖细着嗓子突然说道:“杨大人,陛下万金之体,此番演练会否惊驾啊?” 杨延宜看着一百多步外的大瓮,挡在朱常洛身前,说道:“陛下请放心,臣愿为陛下盾!” 张维贤也跟着站在前面说道:“臣也愿为陛下盾!” 朱常洛没好气的说道:“多嘴!杨卿必然有十足的把握,难道他会让朕犯险吗?” 王安连忙告罪,退了下去。 朱常洛踏出一步,朗声说道:“演练来!” 猛如虎往前走了几十步,取出腰间的火折子,拧开吹燃点着了那雷,一抬臂、一扬手就将那雷准确的投入大瓮之中! 须臾之间,只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响起“嘭!” 那大瓮瞬间被炸成碎片,有一些碎片甚至飞到了几十步开外。 朱常洛眼里放出光芒,挥拳大叫一声“好!” 喊完后,一脸兴奋的看着杨延宜说道:“杨卿,这雷就是用了你所特制的火药是吧?” “回陛下,正是。若不使用这特制的火药,断然没有这般威力的。” 朱常洛连连点头称赞道:“杨卿就凭此发明,就是大功一件!当令工部多加制造,我大明有如此神器,又何惧那建奴?” 这话赶话,越来越让杨延宜无法招架。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跟朝廷掰扯这件事,却不料现在朱常洛现在已经把话说透了。 于是,他点头说道:“臣会前往工部进行交接,但更需要防备这火药工艺泄漏出去,不然我大明后患无穷。” 朱常洛也是深以为然,对杨延宜的表态十分的满意。 他指了指台下列阵整齐的天子亲军问道:“杨卿,若朕允许你扩军,你有什么要求?” ”回禀陛下,陛下这支亲军都是百中挑一的,兵员能力、军饷、武器装备,都是最好的。不知陛下要扩军多少呢?“ 朱常洛听完后,说道:”朕给你调拨一百万两,你能扩军到多少?“ 杨延宜也在心底盘算了一下,回答道:”回陛下,臣不敢妄言,需要详细计算各项开支费用后,再回禀陛下。“ 这倒不是他有意推诿,而是他这支军队,比明末边军的待遇都还要好,更别提关内的士兵了。 就按饷银来算,饷银最少的火铳兵一月都有五两饷银,伙食更是没得说,大明独一份儿。 再就是操练的费用,他的士兵一日两练,从早到晚不停歇的。大部分的实心铁炮弹都是可以回收的,但火炮、火铳的修缮,也是个不菲的数字。 加上他现在的野战炮口径太小了,虽然轻便,但若用于攻城,效果就差了很多很多。 所以还要加铸攻城用的火炮,那些笨重的大家伙,就非驮马、驮牛不可拉动了。 所以,他需要经过计算,才能得出准确的数字。 朱常洛听完后,倒也点了点头,指着校场外的那些老弱病残说道:“张维贤,京营糜烂至此,我看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如就地解散吧!” 张维贤立马跪倒在地,叩头不止,也不敢答辩。 朱常洛知道这是他父亲万历皇帝留下来的烂摊子,也不能都怪英国公。京营的士兵月饷都发不出来,还谈什么其他呢? 他看到张维贤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你把名册整理好,老弱病残就别留了。你什么时候整理好,朕什么时候再过来检阅。在此之前,朕的亲军就驻扎在这里了。” 朱常洛也没有说破他们冒名顶替的事情,只是让张维贤先把屁股擦干净了。 张维贤汗如雨下,连连叩头领命。 最后,朱常洛望着杨延宜说道:“杨卿,你就在这安心给朕带兵,锦衣卫那边的职位呢,就先别兼任了。朕现任命你为兵部员外郎,专司练兵一职,你可愿意啊?” 说完后,目光灼灼的盯着杨延宜。 杨延宜不敢迟疑,连忙跪地领命。见到他这个反应,朱常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乘坐御辇回了紫禁城。 原本杨延宜提出要送陛下回京,竟也被拒绝了。 张维贤和杨延宜两人在原地两眼相望,张维贤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自的走了。 杨延宜让士兵们在此安扎下来,便去了兵仗司交接。 马炯在听闻匠户营要全部交接给工部后,罕见的沉默了。他知道杨延宜肯定也是不愿意的,只是拗不过朝廷。 他将制造工艺和保密条例都事无巨细的交代给了工部后,也搬到了军营去居住了。 杨延宜来京后,一直在忙京城防卫的事情,还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但他也敏锐的觉察出来了,事情明显不对劲。 以他的功劳来说,仅封一个兵部员外郎,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 但他总不能跟皇帝说,就这点小官,老子不干了! 于是,他只能打起精神,交接完工作后,便准备返回京营。 吏部的官员却先一步找到了他,跟着他一起回了家,将他家里的锦衣卫服饰、腰牌,就连绣春刀也收走了。 他看着吏部的官员送过来的那套员外郎的衣服,满脸的错愕。 刚才有吏部的大人在,家里的婢女还都老老实实的。 现在见到就他一人在场,那些婢女几乎流着口水,就要服侍他洗漱和更衣。 几个婢女准备好了澡盆,其他人一拥而上就要来扒他的衣服。 看着她们几乎要把自己囫囵吞下的目光,杨延宜给唬了个面红耳赤,随便套了件外衣就逃也似的离开了家…… 第117章 谣言四起,惹得仓皇北顾 在身后侍女们掩面的娇笑声中,涨红了脸的杨延宜落荒而逃。 一个女人在男人堆里的时候,她会表现得像一只鹌鹑一样,弱小可怜又无助。 当一个年轻俊俏的男人,沦落到一群同样年轻的女人堆里时,那些女人就会瞬间由鹌鹑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杨延宜仰天长叹,不知道拿这群人怎么办才好。他苦思冥想了许久,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被他遗忘了好几天的人。 等他火急火燎的赶到那间客栈时,赵敏正坐在大堂里,无聊的看着桌上的两只飞虫。 那两只小飞虫你追我绕的,赵敏瞧得入了神。 杨延宜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姑娘一愣,抬起头来发现是杨延宜,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她被留在这里好几天了!杨延宜也不知道死哪去了,一面都没露过。 又打听不到这个家伙的下落,一走了之吧,自己又身无分文。 可怜的小郡主,就像养在羊圈里的小羊一样,眼见的怒了。 她一拍桌子,呵斥道:”好你个杨延宜!你还知道来找本……本姑娘啊!“ 杨延宜也被骂傻了,这不是他在铁岭收留的一个无家可归的婢女吗?怎么一副大小姐的脾气了? 他愣神的功夫,小郡主倒是红了眼睛,抽泣道:”你个坏家伙!我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你扔下我就不管了吗?“ 杨延宜也没了主意,只能连声的道歉,说自己最近这几天实在是忙忘记了,这不就来接她了吗? ”谁要跟你回家了?我要回辽东!“ 杨延宜惊讶道:“回辽东?你还有家人在吗?” “我……算了,我回不去了。” “那走吧,正好我家女孩子太多了,你去了也不愁没伴了。” 等杨延宜带着赵敏,又在市场上买了许多厨具、碗筷和食材等物,着人用大车装了,拉回了他家。 那些莺莺燕燕们又迎了上来,见到赵敏后,却是一愣,没有那么放肆起来。 赵敏却看了看她们,脸上泛起狐疑的神色。 见到这些来自宫内的侍女有所收敛,杨延宜心中大喜,连忙吩咐她们将厨具搬回厨房,准备晚餐起来。 赵敏却自顾自的往里走,直到她看到放在大堂中间的那套官服以后,也是一楞。 因为这明显是文官的衣服,她好奇的问道:“朝廷封你个什么官儿?” “兵部员外郎。” 赵敏突然绷紧了小脸,皱着眉头,看了看周围没人,极其小声的说道:“不对吧!你是不是得罪皇帝了?” 杨延宜如遭雷击,他诧异之下呆在了原地。 虽然他对官职其实并没有什么要求,但是小姑娘一句话却点醒了他。 为什么呢? 自己那些功劳,哪一桩、哪一件拿出来,都是泼天的功劳。 可自己怎么就从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升任为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 保住开原的马林,可是升为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了的! 反常之下必有妖! 见到他脸色数变,小姑娘翘起了嘴角。 她虽然对这个杀害了自己父亲的男子仍然抱有恨意,但说实在的,那份恨意已经淡化了许多了。 尤其是在她知道了她大金在铁岭和辽阳的所做所为后。 虽然淡化了很多,但不代表她就会就此原谅这人。 这几日,她在酒楼里,也没少听说杨延宜在开原做的那些保家卫国的事情。 直到两天前,关于杨延宜却有了新的话题。 似乎有人在散播着,明军在萨尔浒之所以大败于建奴,都是因为马林的部队延期,导致杜松部孤军深入,后来被建奴逐个击破。 而身为锦衣卫百户的杨延宜,不思忠于皇帝,却将此事一力掩盖了下来,罪在欺君! 此番论调现在是喧嚣尘上,是为倒杨派。他们与挺杨派整日在酒楼茶馆里争论不休。 赵敏也听说了不少这些事情,所以,她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这是大明的皇帝在敲打、甚至怀疑杨延宜了! 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在稍微点拨了两句之后,却又后悔的闭上了嘴。 这个家伙如果被大明的皇帝弄死,也算间接的报仇了! 于是,赵敏在看到杨延宜脸色数变之后,笑得跟偷了一整只老母鸡的小狐狸一样。 可杨延宜包括他的天子亲军们,却对此完全不知情。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侍女送进来一封信,开口说道:“老爷,门外有人送过来一封信。问他是谁,他也不答。婢子接过信后,那人却转身便走了。” 杨延宜“老爷?” “小爷我才二十出头啊!别叫什么老爷了,把我给叫老了!” “是!婢子错了,请少爷责罚!”那侍女立马半曲膝行礼,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杨延宜摇了摇头,正想好生安慰她呢。不知赵敏突然冷声道:“知道了,信拿过来,你们赶快去准备晚饭吧!” 说完,从那侍女手里夺过了信,又扔给了杨延宜。 那侍女也不清楚这个小女孩的来历,没敢跟她顶嘴,一脸委屈的走了。 杨延宜无奈,拆开信封一看,脸色立马就变了。 他将信往怀里一揣,拿起外衣转身便走。 赵敏愣住了,她在身后喊道:“你要去哪?” “不是,你怎么不跟她们一样叫我少爷啊?“ 赵敏脸上飞起一朵红晕,叱道:”少特么……少爷,你要去哪?“ 杨延宜不由得好笑,说道:”少爷的事,也是你能问的吗?“ 说完,扭头就走。 赵敏给气得,就像一只发怒的小猫一样,把脸扭了过去,重重的”哼!“了一声。 杨延宜走出府门之后,拐过了几个巷子,又从一间店铺穿了过去。 他自信没有人能再跟着他以后,闪身进了一处酒楼。 酒楼大堂烛火已经熄灭,门板都上了一大半,门口的酒旗也收了起来,挂出了”打烊“的牌子。 他闪身进入酒楼,就看到大堂里一张空荡荡的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一个男子坐在桌前,见到有人进来后,稍稍往后坐了些,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黑暗中。 杨延宜出声唤道:“沈兄!是你吗?” 那人听到杨延宜说话后,这才迎了上来,沉声说道:“杨兄!沈某找你找得好苦!” 此人正是沈诚! 之前在开原的时候,杨延宜托付他在京城替自己传名声,好让朝廷明白他自请为监军、死守开原的苦衷。 沈公子不但没辜负杨延宜的信任,反而做的比他预想的好了太多了! 沈公子与开原的生员举子们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杨延宜一旦有了什么战功,他都是第一个知道的。 然后,他马上就找人将这些战功轶事编撰为说书人走街串巷的话本,并出钱让他们大力宣传。 可以说,杨延宜名满京师,他是第一功臣! 可他现在却是失魂落魄、一脸惊恐的站在那,对着一脸懵逼的杨延宜说道: ”杨兄!祸事了!祸事了!“ 第118章 首辅公子遭人陷害!是意外还是阴谋? 杨延宜见到沈城一脸惊恐之色,连忙问道:“沈兄,究竟出了何事?” 沈城欲言又止,望向了他身后。 杨延宜自信一笑,说道:“沈兄,难道你忘了,杨某是锦衣卫出身,跟踪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沈城走过去,将最后的几块门板也拼好,带着他来到了阁楼之上。 二楼靠里间的一个屋子里,摆着一桌酒菜,另外有两个人坐在桌旁,皆是满面愁色。 其中一人正是王修,开原的生员,他是跟随沈诚一起到京城的。 还有一人衣着华贵,面如冠玉,但脸上却写满了止不住的惊恐。这二人见到杨延宜到来,也连忙站了起来。 杨延宜对着王修点了点头,说道:“王兄,又见面了,这些日子劳烦你为杨某奔走,实在是过意不去。” 王修笑了笑,招呼四人落了座。沈诚指着那位公子哥模样的人,跟杨延宜介绍道:“杨兄,这是方阁老的公子,方世鸿。方公子,这位就是杨延宜,杨兄了。” 方世鸿站起身来,一个长揖到地,说道:“久闻杨兄大名,不想今日方才得见。” 杨延宜也连忙起身还礼,沈诚又说道:“不瞒杨兄,当日你我开原一别后,沈某与王兄一日千里,奔赴京城。方兄听闻杨兄在开原的义举后,又出钱、又出力,咱们也总算没辜负杨兄所托。” 杨延宜听完后,方才知道这位当朝阁老的公子,竟然也是当初帮助自己在京城扬名的推手之一。 他连忙站起身来,对着方世鸿一揖,说道:“多谢方兄出手相助,杨某在此谢过了。” 方世鸿脸色很僵硬的笑了笑,说道:“区区小事,不值杨兄挂齿。在下现在倒有一为难之事,还请杨兄援手。” “方兄但说无妨,杨某若能办到的,必一力承担之。” 方世鸿端起酒壶,给三人斟满酒,张了张嘴,却又望向了沈诚。 沈诚见状,说道:“方公子乃是性情中人,不愿白首穷经,反而喜欢吟诗作对、留恋于花丛之间。” 杨延宜听完后,淡淡一笑,也没有说什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他是当朝首辅的公子,不愿出仕为官,也算不得什么。 沈诚一边观察杨延宜的脸色,见他没有面露轻贱与方世鸿之色,继续说道:“昨日里,方公子与醉仙居的花魁在街上驾车,结果撞死了人,现在已经被官府下了通缉文书了!” “撞死了人?具体怎么回事呢?”杨延宜听说发生了命案,且方世鸿还是在逃的犯人,皱了皱眉问道。 方世鸿端起一杯酒,灌了下去,哑着嗓子回道:“那日里,本来我是和莫轻尘,也就是那个花魁在街上驾车游玩的。结果行至半路时,我的车夫突然将车停下,说肚子不舒服要出恭。” “我为了不扫美人的兴致,便坐上了车夫的位置。可我刚接过马鞭,还没来得及拾起缰绳之时,那马却突然发狂,肆意在街上狂奔起来。我好不容易控制住马缰,勒停住了马车。等我回头之时,美人却已跌下马去,摔断了脖子,香消玉殒了。” 方世鸿不知道是伤感于美人的逝世,还是悲愤自己沦为通缉犯,脸上已经流下两行清泪来。 杨延宜听完后,皱了皱眉问道:“那车夫呢?马车又在何处?” “马车作为证据,现在被收押在刑部大牢内。车夫当时就走了,不见踪影。”方世鸿又自饮了一杯,缓缓说道。 杨延宜觉得这件事情不像方世鸿描述得那样简单,他是首辅的公子,这很明显针对的是他的父亲。 “那车夫是你府上的,还是?”杨延宜又问了一句。 方世鸿回想了一下,肯定的说道:“不是我府上的,而是那天在街边临时雇佣的。” 说完之后,他好像是想起来什么,又补充着说道:“嘶,我想起来了。那个马车夫驾着马车,似乎在门口等了很久了。在我出门之前,他还刚拒绝过一波乘车的客人。他似乎……似乎就像是在等我一样!” 杨延宜点了点头,现在只要找到马车夫,就有线索可以往下追查了。 他于是又问道:“方兄你驾车技艺如何呢?” 这是在确定车祸发生的原因了,究竟是因为方世鸿酒后驾车出了错,还是那匹马出了问题。 方世鸿肯定的回答道:“不瞒杨兄,小弟平日里没少驾车出游,这方面是不会有任何的问题的。” 杨延宜问的差不多了,最后又详细问清楚了马匹的颜色,据说是一匹枣栗色的小母马。 见到杨延宜沉默不语,沈诚开口问道:“杨兄,现在方兄应该如何呢?是投案自首、还是……” 杨延宜思索了片刻,如果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那毫无疑问他应该去投案,承担起他应该负的责任。 但如果是针对他爹而准备的阴谋,那他现在却不宜再露面了,以免横生变故。 他把这番担忧说了出来后,三人相望了一眼,眼里满满都是感激的神色。 他们三个也是走投无路了,这几日京城封了城,杜绝了行人出入。前番捉拿刺客、又是抄家、杀头的,弄得满城风雨,也让这兄弟三个惶恐起来。 现在听到杨延宜这样说,已然是存下了帮忙的心思,于是连声道谢。 杨延宜摆了摆手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找人前去调查那马车,并捉拿车夫,等待调查结果。你们有僻静的去处吗?” 方世鸿连忙点头回答道:“这酒楼我家有入股,但没几个人知道,我可以躲在这。” 杨延宜习惯性的在怀里寻摸着,准备掏出他那块锦衣卫的腰牌,没想到他忘记了,吏部已经将那腰牌给收走了,给他颁发了一块入宫的牌子。 因为他是京官,按道理是要早朝的。所以,针对这些需要早朝的官员,礼部专门制作了辨别身份的牌子。 他的乃是一块金属制作的腰牌,上书“兵部员外郎”以做进入午门时辨别身份之用。 所以,当他拿出那块牌子的时候,自己也忘记了。这牌子可不能交出去,他还要用呢。 沈诚却一眼看到了那牌子上面的字,讶异的说道:“杨兄,这是何人的腰牌啊?” 杨延宜用手指了指自己,又将腰牌仔细的收好了。 沈诚脸色一变,他这几日一直在忙方世鸿的案子,不了解坊市间已经在传杨延宜欺君的事情。 他瞪大了双眼,诧异道:“杨兄!以你的功劳,朝廷就给了你这样一个职位吗?” 以沈诚的政治觉悟,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第11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杨延宜不答话,让王修取过笔墨纸砚,写了一张纸条,交给方世鸿,说道:“方兄,若杨某未查明真相前,你若无处可去,持此条前往京营,寻我天子亲军相关人等,自然有人会替你安排。” 方世鸿红着眼眶,感激的接过了纸条,贴身收好。 杨延宜让沈诚帮忙留意现在市场上是何人在散播言论后,就离开了酒楼。 他没有回家,而是趁着还未宵禁,赶回了京营,将林云唤了出来,把追查方世鸿的案子交给了他。 在林云外出之后,他又赶回了自己家里。 今晚他还要整一份报告出来,不然明天早朝,皇帝若再度问起天子亲军扩军的事情,他又该答不上来了。 他进了家门后,婢女欢天喜地的给他开了门,又一路大呼小叫的带着他回了内堂。 赵敏正双手托着腮帮子,拄在桌上等他,一张小脸都挤压得变了形。 见到杨延宜回来后,她站起身来,大声的说道:“哎!我说你啊,你说走就走,说来就来,招呼都不打一个,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杨延宜又好气又好笑,他在餐桌上坐了下来,说道:“这里是我家啊!我还要你批准不成?” 这番话把这个小妮子噎得翻了个白眼,杨延宜见到一桌子的菜,也觉得有些饿了。 于是,拿起碗筷就开始吃了起来。 几个侍女就站在两边,双手交叠放于小腹,目不转睛的望着杨延宜。 赵敏倒是大大咧咧的坐在一边,伸手就给自己盛了碗汤,小口的啜吸起来。 杨延宜给那些婢女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坐下来一起吃啊!愣着干嘛?” 那些婢女却没有一人动弹的,赵敏放下汤碗,随意的挥了挥手,说道:“你们也去厨房里去用饭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杨延宜一愣,那些婢女见到他没有反对,齐齐施了一个礼,就有序的退下了。 见到他们走后,杨延宜放下筷子,不解的问道:“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为什么不让她们一起吃呢?” 赵敏放下空空的汤碗,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杨延宜,说道:“你还是官宦之后,御下你是一点都不懂啊!” 杨延宜也停下了动作,问道:“不懂,你什么意思?” “你若心软,不妨给她们赏赐些银子也就是了。规矩就是规矩,你若是坏了一条,那所有的规矩,她们就都不会放在眼里了!到时候,你怎么管?她们又不是你的兵,难不成要拉去打板子吗?只怕你未必会舍得!” 小郡主一边张牙舞爪的指责着杨延宜,一边还像一只骄傲的小猫一样扬起了头。 杨延宜对她身世的怀疑越来越深,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小姑娘一定是铁岭某个高官的家人。 她这份做派,不像是一个教书先生家里能出得来的。 想到铁岭那些文官武将都已死在了建奴手里,他对这个小姑娘起了同情之心。也明白了她看似张狂的言语下,隐藏的是一颗脆弱的心。 本来锦衣玉食的千金之女,现在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却又一直不愿意正视自己现在的身份。 她看似咋咋呼呼、一点也不当自己是外人的样子,其实心里敏感脆弱得紧。她在这里身份尴尬得很,主人不是主人、婢女不是婢女的。 杨延宜许久没有回家,她也并没有先吃饭,而是老老实实的在那里等着。 周围的侍女都是从大内出来的,衣着用料比她那一身布衣可讲究得多了。 她没有那些华贵整齐的衣服,只能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头上还插着那只开原百姓送她的桃木发簪。 想到这里,杨延宜决定逗她玩一下。于是放下碗筷,认真的说道:“你说的很对,我虚心接受你的意见。” 小郡主脖子一昂,看也不看他,高傲的“哼”了一声。 杨延宜又说道:“那你也先退下吧,不要打扰我吃饭。” 赵敏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瞪着眼睛说道:“什么?你真当我是你的婢女了是吧?” “不然呢?难道,你想做少奶奶不成?”杨延宜挤眉弄眼的说道。 小郡主登时就涨红了脸,她手指着杨延宜,却又说不出话来,捂着脸就跑走了,留下身后哈哈大笑的杨延宜。 “这个坏东西!枉我还给你做了好几个菜呢!早知道就下毒,毒死你算了!”小郡主没有回厨房,而是骂骂咧咧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婢女找到了正在生闷气的小郡主说道:“赵小姐,少爷叫您过去一起用膳。” “你是说,他叫我去?” “不是的,他请您去,婢子记错了。他说的是请。” 小郡主这才傲娇的回去吃完了这顿饭。 杨延宜飞快的吃完饭以后,伸手拉着赵敏,就往书房里跑。 “你干嘛?放手!不然我咬你了!”赵敏挣脱不开,于是亮出了爪牙。 杨延宜说道:“我记得你上次说过,你读书写字是没问题的?” 赵敏狐疑的停下了脚步,说道:“你不是个武将吗?你要写什么?喔,不对,你现在是个文官了!” 她想起杨延宜的官职,幸灾乐祸的捂着嘴笑了起来。 杨延宜也不理她,自顾自的在纸上,一笔一画在纸张上就写了起来。 赵敏自讨没趣,在书房里左翻翻、右翻翻,可杨延宜是个武将,书房里本就没有存放着什么书。 她自己呆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凑了过去,看那个大坏蛋在写什么。 杨延宜在计算着部队的给养、火炮需要多少门、口径多少,士兵饷银几何,盔甲、火铳、长枪等等一系列的费用。 赵敏在看了一会儿后,捂住嘴巴说道:“大明铸造一柄火铳,竟然只需要二两银子啊?” 杨延宜有点懵,因为他写的并不是繁体的“贰”字,而是阿拉伯数字的“2”两。 “不是,你怎么会认识数字呢?”杨延宜惊讶的问道。 赵敏撇了撇嘴,说道:“说你是个武将,都埋没你了。你对历史一无所知的是吗?这个阿拉伯数字,唐朝的时候就传过来了!只是那时唐朝的算筹已经很厉害,所以没有推广开来而已。” 杨延宜确实惊讶住了,他并不是太了解历史,也不知道在明朝的时候就有人可以认出阿拉伯数字来。 “你在哪里知道这么多的?” 赵敏满脸都写满了“快夸我!o(*^@^*)o的表情,傲娇的说道:”这算什么,我见到我哥哥用过,是他告诉我的!“ ”你哥哥,那他……“ 赵敏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低着头,脚尖蹭着地面,再也不肯答话。 杨延宜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这小妮子,马脚是越露越多了,我看你能隐瞒到几时?“ 第120章 抽丝剥茧,案情浮出水面 林云身着飞鱼服,手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寂静的大街上。 日落之前,吏部来人宣读了天子亲军的晋升事宜。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身为天子亲军的首领,杨延宜。只担任一个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还卸任了权柄滔天的锦衣卫百户一职。 而马炯,天子亲军的第二号人物,虽然在外作战不多,一直都是在后方冶炼兵器、足兵足食,并负责军纪管理、军功分配的工作。 但他做事公道,功劳、斩获的钱惨分配得让人无话可说,因此被评为功劳第二。 朝廷给予了他开原副总兵,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职位,他从一介白身,摇身一变成为朝廷高级将领,着实令人咂舌。 开原马氏一家三总兵,已有取代昔日李成梁边陲第一武将世家的意味。 马炯知道后,却拒不接任这职位,把吏部的官员晾在了一边。 朝廷分化天子亲军的意图太过于明显了,开原副总兵,难道要他脱离天子亲军,就职开原么? 林云他们苦劝之下,马炯才极不情愿的接任了委任状。 林云升任京营参将,兼任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算是补全了锦衣卫的指挥系统。 锦衣卫首领是锦衣卫指挥使,下面有同知、佥事各二人,但这两个职位早已形成了朝廷恩赏而不履职的惯例。 所以林云现在一举成为锦衣卫二号人物,权柄还在骆养性之上。 猛如虎、虎大威两人皆升任京营参将,算是踏入了明朝高级将领的序列中。 人群中的李二狗,脸上羡慕的神色溢于言表,他的调职报告已经由马总兵提交到了兵部,兵部还没有给出反应。 在加入天子亲军前,他的职位是守备。宫变之时,他和吴三桂那个小孩,分别成为了朱常洛和朱由校的替身,也获得了升职。 他由守备升任为都司,离将军一职还差得远。 下面的士兵也都按照功劳大小,具有封赏,都基本摆脱了大头兵的身份。 现在见到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都成为了参将,他怎能不心生羡慕。 杨延宜回到营地后,众位将领皆尽向他表达了不满之意,他们认为朝廷对杨延宜的封赏与他的功劳并不匹配。 他自己未必没有怨气,他也想不通,不知道为什么。 但天子亲军们所表现出来的这份不满,却让杨延宜遍体生寒! 官职乃朝廷所授,他不给官职,你们便要反了么?亏得你们头上还挂着“天子亲军!”四个大字,你们不是我杨某人的兵,是天子的兵,是朝廷的兵! 杨延宜这番话一出,众人才皆尽哑然。其中不乏有头脑灵活的人,比如马炯、林云、李二狗他们。 杨延宜离开营地回府了之后,马炯召集将领们,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要求士兵和将领们能准确认清自己的身份。 朝廷绝对不可能放着这样一位功勋卓着的将领而不用,现在之所以将他搁置,必然有朝廷的考量。 如果他们这支军队再犯浑,那才是将众人都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解释清楚这般原委后,林云按照杨延宜的吩咐,开始调查起关于方世鸿的马车杀人案。 吴三桂和李二狗两人跟在他的身边,这也是杨延宜要求的。 林云身着飞鱼服,敲开了刑部大牢的门。 守门的小卒子,见到这身飞鱼服,认出了是锦衣卫的镇抚使,连忙打开了门。 在得知林云要前往物证库后,守门的兵丁犯了难。 物证库里存放的都是各种各样案件的证据,他苦着脸说道:“大人,小的做不了这个主啊!” “让你做主了吗?叫你的上官来!“ 过了一会儿,一名文官模样的男子,跟在衙役的身后走了过来,说道:”大人,不知你要调查的是哪个案子?可有勘合?“ 林云一愣,他的确没有来自刑部的勘合,因为刑部根本就不知道锦衣卫已经在调查这个案子了。 “事关福王谋逆一案!速速开门!推三阻四的阻扰本官查案,莫非你是同党不成?”林云没有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恐吓了他一句。 那文官咬了咬牙,从腰间解下了钥匙,打开了物证库的大门。 “头前带路!”林云一把推开库房大门,从墙上摘下一盏油灯,又一把塞给了那文官。 那文官无奈,提着油灯走进了库房内。门口有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放着许多本厚重的书,文官将油灯放在书架前的书桌上,问道:“大人要查的是哪个案子?” “方世鸿的案子。” 那文官正准备去翻阅书本,来查阅案件的物证应该放在哪一个仓库中。听到林云这样说以后,疑惑的放下了手,问道:“大人,这案子跟福王谋逆无关吧?” 林云刚要说话,就看到李二狗在里面大声的说道:“马车!大人,我找到了!” 三人皆是一愣,林云走过去一看,马车上还贴着封条,上面写着“方世鸿杀人案”的封条,还有刑部的大印和日期。 林云检查了一下马车,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车轴、车轮都能正常活动,车厢连接处也很紧固,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这就是一辆很普通的马车而已。但是,他却没有找到马匹! 那文官还在支支吾吾,表示不清楚。 吴三桂此刻捧着一本登记册,走了过来,翻开了其中最新的一页,递给林云,又取过来油灯,说道:“大人,物证登记册上写明了,马车一辆,枣红色母马一匹、食量正常,无异样。” “那匹马呢?”林云把登记簿放在那文官面前,问道。 文官说道:“那马有点顽劣,在此间拴不住,拴在后院了。” 众人关上物证库的大门,就往后院走去。还没等走到后院呢,就听到了一阵阵马儿的嘶鸣声。 林云几人走近一看,那匹枣红马正不耐的翻腾着蹄子,马脖子总是歪向一边,似乎想要咬什么东西似的。 见到有人走近,那马的情绪更加的惊恐,一声悲鸣人立而起,两条后腿不住的在地上蹬踏着。 林云瞅准机会,一个健步上前,一把就挽住了马缰绳,试图安抚那马的情绪。 他顺着马歪脖子的角度望去,那马侧背上,有一处肉眼可见的伤口。 林云招呼众人将油灯提近了些,伸出手摸了摸那伤口,用两只手指尽力一拔,竟然拔出来一支三寸多长的钉子! 那文官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林云看着手里血淋淋的钉子,已经可以肯定方世鸿就是被人陷害的了,嫌疑最大的就是那个车夫! 第121章 雷霆一击,誓杀杨延宜! 杨延宜花了两三个时辰,总算是做好了计划书,按照皇帝陛下提出的一百万两军费,应该可以增兵至五千人众。 他的天子亲军们,几乎都成为了军官,也正好将他们都打散编入新军中。 赵敏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回自己房间去睡了。 做完计划书的杨延宜在书案上趴了没两个时辰,就被侍女们吵醒了。 她们手里端着水盆、毛巾等物鱼贯而入,杨延宜看得是目瞪口呆。 他望着窗外的天色,月亮还没落下去呢,说道:“你们怎么这么早?” “少爷!今天是您第一次早朝,可不能去晚了!去晚了会被打板子的!” 杨延宜想了起来,他现在是兵部的员外郎了,是要早朝的! 于是,他慌忙净了面、又漱过口,在侍女的帮助下,换好了那身文官的衣服。 穿惯了盔甲,现在穿这个衣服还真有些不习惯。头上戴的官帽,两边有着两朵小翅膀一样的,不经意间摇头的时候,还忽扇忽扇的,可爱极了。 在侍女们调笑的目光中,杨延宜抄起昨夜连夜写就的奏本揣在怀里,也不理她们端着的早点,慌不迭的就出了门。 此刻街上百姓都还没起床,一顶顶轿子在寂静的大街上穿行着。 杨延宜既没有准备轿子,也没有骑马,而是踏着脚下的碎冰渣就走向了午门。 好在他爷爷给他留下的三进小院离午门不算太远,没多久也就走到了。 午门外倒很是热闹,一个个衣着朱紫的官员们从轿子下来之后,又相互作揖,谈着说着,就往午门口走。 杨延宜却一个人也不认识,他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有点闷得慌。 午门外有不少小摊贩在摆摊,有的卖着热汤面,也有卖豆浆油条的。摊子前方顶着一盏气死风灯,在冷风中摇曳着。 不少官员一手里\\u003d捏着油条,(那个时候叫做油炸桧)一手端着豆浆,吃得是不亦乐乎。 看着那些热气腾腾的烟火气息,杨延宜没来由的笑了,他在想,后世可没人能在天安门广场摆摊来着。 这时,宫内响起了钟鸣声,午门一侧的小门轰然开启,百官们停止交谈,默然有序的鱼贯而入。 那位吃油条的仁兄将手里的碗放下,三两口将油条塞入肚内,又摸出来几个大子儿,仔细的数了数,扔了三个在店家的桌上。 拿袖子里的手巾擦了擦嘴,这才恢复了文官那副走路做派,大袖翩翩一步三摇的往里走。 杨延宜观察了一下,他们进入的次序,基本上都是按照官职高低来决定的。 他这个六品小官,也很自觉的站在了最末端,跟着走进了午门。 门口站满了一排禁军,一排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手拄着腰间的刀把,目光灼灼的审视着百官。 金水桥前,有一个巨大的广场,有一名文官站在金水桥的一侧,身边还跟着两名一手捧着书本、一手拿着毛笔的小吏。 他们就是负责监察百官礼仪的了,看看有没有衣冠不整的,行止失措的。 还有一名官员,手捧着花名册,站在一旁,挨个点着名。 杨延宜人生头一次上朝,稀罕得紧。他虽然没上过朝,但是在礼部学过礼仪,知道怎么朝拜的流程。 他看着文武官员分两侧肃立,新鲜得紧。 等那御史唱名到“兵部员外郎,杨延宜”时,原本还有些动静的队伍,此刻针落可闻。 几乎所有人都转过头望向了他,杨延宜连忙学着前面那哥们回答道:“下管杨延宜在此!\\\" 位列文官队伍中的张鹤鸣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转过了头。 唱名结束后,百官齐齐来到皇极殿门口,纷纷脱掉了脚上的官靴,放在一侧,然后走了进去。 站好队伍后,又等候了一会儿后,值事太监一声高呼“皇帝陛下驾到!” 百官皆尽跪地,三叩首行完礼后,只听到御案上淡淡一声道“都起来吧!” 杨延宜看着前面的人站了起来,连忙也低着头站了起来。 按大明制度,臣子若非奏对,不可直视皇帝,而是要低着头,是谓“低眉顺眼”。 杨延宜低着头,感觉文官班内有一人站了出来,重新跪倒在地,口喊道:“陛下,臣有本奏!” 领事太监尖细的喝道“奏来!” 那官员大声说道:“臣弹劾内阁首辅方从哲教子无方,纵容其子在闹事驾车肆意冲撞,而致一人死亡。其子现在逃,方从哲有包庇之嫌疑,请陛下明察。” 朱常洛坐在龙椅上,脸上表情波澜不惊,轻声说道:“方爱卿,你可有话要说?” 头发花白的方从哲站在文官之首,听闻此言,颤颤巍巍的摘掉了帽子,跪伏在地说道:“臣有罪!但犬子现在何处,臣也不知。臣定当亲自绑子投案,请陛下明鉴。” 他话刚说完,又有一个御史跪地奏道:“陛下,方从哲教子无方,不应再留在内阁,请陛下明鉴!” 此人话音刚落,文官之中,竟然就有一大半跪倒在地,齐声说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朱常洛脸色十分的难看,眼袋很重,隐隐有着些许黑眼圈的模样。 他抿了抿嘴,刚要说话,方从哲却连跪都跪不稳,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快,将阁老抬到太医院去!” 朱常洛一声令下,几名锦衣卫跑上殿来,七手八脚的将昏倒的方从哲抬了下去。 杨延宜在后面看了个清清楚楚,方从哲的儿子,方世鸿曾经帮助过他,而他也找林云在调查此案了。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场针对方从哲的阴谋,目的就是要他下台! 因为方从哲是内阁首辅,他推举的熊廷弼,又在铁岭立了大功。 其余党派的官员们,为了扳倒方从哲,联合起来向皇帝施压。 好在紧要关头,方从哲竟然晕倒了,也避免了皇帝因此与朝臣正面交锋。 锦衣卫将方从哲抬下去之后,兵部侍郎张鹤鸣站了出来,跪倒在地,膝盖磕得金砖“砰”的一响,大声说道:“臣弹劾开原总兵马林延误战机,致使我大明十二万大军尽没在萨尔浒!” “臣还弹劾原锦衣卫百户,现兵部员外郎杨延宜,身为锦衣卫,在开原竟与边军将领勾结,意图掩盖开原周氏给战马投毒一案,其心可诛!” 此时,莫说文官了,就连武将里面,都有不少人也跟着跪倒在地,齐声说道:“请陛下治杨延宜欺君罔上之罪!” 众朝臣中,只有区区数人没有跟着跪倒。 站在文官末位的杨延宜如遭雷击,他终于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可是明显已经太晚了! 第122章 百官逼宫,马林危矣! 就在杨延宜准备自除冠冕,跪地待参之时,武将勋戚班首的英国公张纯臣突然说道:“温御史 张侍郎,你们弹劾杨延宜欺君罔上,可有罪证吗?” 温纯是都御史,也是现在御史言官的领袖,言官本来就是风闻奏事,其实不太需要证据,就可以参你一本的。 但张鹤鸣不行,他固然能参人,但若无实据,是会被追究责任的! 所以,眼见百官逼宫,英国公张纯臣才有此一问。 朱常洛见到底下百官齐齐跪地弹劾杨延宜和马林,隐在袖子里面的指关节已经发白。 他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形,也有些不知所措。 张鹤鸣听到英国公这样问话之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双手举过头顶,朗声说道:“现在京城都已经传开了!马林妻弟名周文,乃开原守备,负责兵马粮草供应。” “奴酋皇太极与他约定,由他在马林的战马群中投毒,使马林部诸多火器因战马疲惫而不能行。导致马林部失期,而杜总兵独木难支,寡不敌众、乃至全军覆没!” “此信不知从何而来,广贴于京师之中,本官见到才撕取了一张。且周文全族被杨延宜所杀,其家产亦被杨延宜所吞没!其中日期、前后因果都对得上,如何会有假?” 执事太监取过这张状纸,递送到了御案之上。 朱常洛无奈,问杨延宜道:“杨卿,温御史、张侍郎参你之事,你有何辩解?” 杨延宜确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自从他在开原决议为马林掩盖此事时,就已经埋下了深渊巨坑。 眼见现在的状词内容十分详细,其中具体时间、对话内容只有马林和他才知道。底下的人就算知道开原战马被投毒,也不可能取得如此详细的信息。 电光火石之间,杨延宜完全明白了,能给出如此详细资料的,那就只剩下建奴了! 只有建奴,能够提供如此准确的信息! 他脑海里急速飞转,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即便现在能以谎言蒙混过关,但一个谎言却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若建奴再提供了周文的亲笔信,又该如何百辩解呢? 思虑及此,他缓缓踏出一步,摘下官帽放置与一旁的地上,跪倒在地将额头贴伏在手背之上,说道:“臣确实发现了此事,但为保开原不失,才决议瞒下此事不表。臣绝无半点私心,请圣上明鉴。” 此言一出,就连张维贤也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朱常洛其实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在晋商范永斗的商号将这些状纸贴满京师的时候,锦衣卫就向他报告了此事。 他仔细琢磨了半天,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后来才仅将杨延宜封为兵部员外郎,等的就是今天。 但朱常洛没预料到的是,首辅方从哲因为儿子杀人而被弹劾,竟然一着急之下,昏倒过去,失去了一大助力。 二来没想到的就是,除方从哲的“浙党”外,楚党、齐党、东林党甚至武将们,都统一站在了杨延宜的对立面,准备以此事将杨延宜彻底扳倒。 见到情况如此后,不待杨延宜再说话,朱常洛站起身来缓缓说道:“杨卿早已同朕言明,朕也能体察他的苦衷,何来欺君罔上一说呢?”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就连杨延宜也蒙在了鼓里面。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对朱常洛提过这些事情! 但是,现在皇帝陛下当着文武百官这样说了,他当然没有拆穿的道理。 温纯以头抢地,声音中带着些悲呛,说道:“陛下!十二万大军啊!都是我大明的好男儿!杨延宜、马林罪不可赦!” 英国公张维贤接着说道:“杨延宜虽然隐瞒了开原周氏对战马投毒,但他毕竟是为了守住开原,并且他还真的保住了开原!不仅保住了开原,还收复了铁岭!” “铁岭收复后,建奴必然不敢全力攻击沈阳,如此功劳难道还不能抵他的罪吗?” 文官中站立的一人,也踏出一步,跪倒在地缓缓说道:“臣曾得观杨大人所发明的火药和掌心雷,经过臣的实验,该火药的性能超过我大明目前的火药足有五成之多!以这种火药所制成的掌心雷,更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火器。” “何况,杨大人曾经在开原城外一夜成城,臣听闻后也是敬佩不已。年初时节,我边关总是会受到异族的侵扰,而杨大人这个发现,将彻底改变这个局面!” “所以,臣以为,杨大人虽有过而过小,其功却势如泼天!且杨大人在外作战勇猛无比,刚入京城,又力挫朱常洵谋逆,此番功劳忠勇之辈,朝廷应该大力嘉奖之,怎可因小事而自毁长城呢?” 朱常洛大为满意,点了点头说道:“徐光启、张维贤,此二人之言,甚合朕意!关于杨延宜之罪,不必再议了!” 得到这两人的声援,朱常洛立马接下了话茬。 温纯脸上波澜不惊,但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皇帝对于杨延宜的偏爱是众所周知的。他们今天本来也没准备扳倒杨延宜的,第一个拿他出来,本来就是做铺垫的。 他们的目标是方从哲和马林!熊廷弼眼见得在铁岭会站稳阵脚,他们慌了,害怕浙党势大,准备将马林拖下水,最后的目的,就是洗白杨缟! 见到如此情形,温纯立马说道:“开原总兵马林丧军辱国,且他妻弟与建奴勾结,证据确凿,请陛下治马林之罪!” 百官们又齐齐的跪倒在地,朱常洛明显有些招架不住,他也明白了,杨延宜就是一个开胃菜而已。 百官们的目的,是马林! “辽东建奴虎视眈眈,开原怎可没有马林坐镇呢?”张维贤说道。 “马林的妻弟私通建奴,谁知道他有没有参与?何况正因为开原无比重要,身为开原守将,必须要经过查核!” 张鹤鸣接着说道:“现在情况已明,杨缟是被冤枉的!臣请起用杨缟,暂代马林守开原!” 范景文也跪地说道:“陛下,秦良玉所率领的白杆兵已整装待发,不日将抵达京师!由其镇守开原,足可保开原!” “病退在家的吴松总兵戚金,也将率领三千戚家军即将抵达京师!” 杨延宜浑身一震,秦良玉、戚金!自己穿越后保住了铁岭和开原,沈阳也因此而固若金汤。 这两支大明的精锐,按照后世的历史,是全军覆没在沈阳附近的浑河的! 这一世的历史,还会是如此吗? 朱常洛见到群情汹涌,知道今天没法保下马林了,至少也要将他唤到京城再做打算。 说实在的,他没准备处理马林,但召马林回京进行询问,倒也无妨。 所以,他最后说道:“既然如此,调秦良玉守开原、戚家军守铁岭,令马林尽快返京接受询问!” 温纯的头深深的埋了下去,第一步已经完成了。可是马林,你能回得了京城吗? 第123章 顾此失彼 杨延宜本来也是极力反对将马林召回京的,但他那个时候,确实没有发言的空间了。 为了保下他,朱常洛甚至对着百官撒了谎。可当他听到秦良玉和戚家军的名号时,却又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辽东建奴困守辽阳、抚顺等城,真的还会对沈阳形成威胁吗?他并不这么认为,起码暂时不会。 但马林却不能回来!开原与辽阳太近了! 马林返回京师,不可能带太多的兵卒。如果建奴知道了他的准确行程,而在途中埋伏的话,那么他将会很危险。 可现在皇帝陛下已经首肯了,自己倒真没有什么办法了! 内阁马上就会下旨,命令马林回京,自己该怎么办呢? 在杨延宜苦思之下,朝会也结束了。等到杨延宜穿上自己的鞋,走下金水桥时,英国公却独自站在那里。 见到杨延宜上前,英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杨延宜,你是我大明的栋梁,切不可因一时得失而沉沦呐!” 杨延宜一愣,拱了拱手说道:“卑职多谢国公爷!” 张维贤“哈哈”一笑,说道:“你年纪还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拿话点了他一句,英国公转身便走。 杨延宜咂摸了一下滋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自己确实隐瞒了朝廷,朱常洛应该早就知道了! 但皇帝并没有责怪自己,甚至还为他做保,足见其爱才之心,赐予自己的官职如此微末,想必也是存着这门心思。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他对自己的现状没有丝毫的怨尤了,可马总兵该怎么办呢? 就在胡思乱想期间,他又碰到了那个为他说话的人,但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那人就是早朝前,在午门外吃油条、喝豆浆的人! 那人见到杨延宜,却是笑盈盈的一拱手道:“杨大人,下官徐光启有事相询。” 杨延宜终于想起这个人的名字了“徐光启!” 这不是明朝最后一个科技大佬吗!杨延宜咽下一口唾沫,说道:“下官谢过徐大人,不知大人有何事呢?” “杨大人,那颗粒化火药为何会用到便溺之物呢?不知大人从何处得来的秘方?” 杨延宜挠了挠脑袋,说道:“唉,有一次下官不慎将虎枕之中的便溺之物淋洒于火药之上,后来火药竟然变成了颗粒状的。下官尝试过性能之后,发现了这个秘密。至于是否有其他物事替代,着实不知。” “虎枕,也叫虎子、马子,是古代对于夜壶的雅称。” 徐光启恍然大悟道:“竟然是如此!真是奇妙啊!下官还有一些火器方面的改进之法,改日再叨扰大人,一起详谈可否?” 杨延宜呆住了,他在铁岭收复战中,曾遇到天降大雨,所有的火器都失去了作用。 后来忙忘记了,怎么就忘了改进这火器了呢? 于是,他对徐光启说道:“徐大人,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午后时分如何?” 徐光启点了点头,说道:“甚好!既如此,下官在工部恭候大驾!” 说完,徐光启也离开了紫禁城,独自回工部了。 杨延宜收拾了一下心情,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目前要做的事情后,也出了午门。 门外有一辆马车孤零零的等在那里,可杨延宜知道,他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朝臣了。 车夫上前,对着杨延宜双手抱拳说道:“敢问是否是杨延宜,杨大人?” “正是,你是?” 那车夫一指马车,朗声说道:“请杨大人上车,车中有故人相候!” 杨延宜看了看自己宽松的衣服,不着痕迹的将袖子紧了紧,这身打扮可太难受了! 如果动起手来,难免束手束脚。但他自认为武艺还算了得,等闲三五个人是近不了身的,也不怕他什么。 于是,一挽官服,掀开门帘就登上了马车。 车厢中一位老者,正坐在桌上小口的喝着茶水,见到杨延宜上车之后,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盈盈的望着他。 “沈先生!”车上的人,竟然是马林的幕僚! 他随儿子沈诚一起来到了京城,他儿子受杨延宜所托,为他在京城造势,沈先生则走的更高端的路子。 杨延宜正担心马林的安危,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沈先生。 他一撩衣袖,一个长揖倒地,朗声说道:“杨某多谢沈先生!” 沈先生放下手,望着这个年轻人。一个多月以前,他一身血衣,视马林部下夹颈的钢刀若无物,在他帅帐之中侃侃而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现在穿着这身文官的衣服,就连那刺破云霄的豪气,竟然也平故收敛了许多。 他点了点头说道:“关于开原马林和你的谣言,你听说了吗?” 杨延宜把今天朝堂之上的事情有选择的说了一些,然后焦急的说道:“沈先生,朝廷马上就会下旨,召马叔回京,依我之见,马叔绝不能回!” “你是担心他路上遇袭?”沈先生人老鬼精,如何不明白杨延宜说的是什么意思。 杨延宜说道:“大明朝廷没有秘密可言,若马叔回京,恐被建奴半路所害,不可不慎啊!” 沈先生闻言,也面露担忧之色,叹了口气说道:“千算万算,没想到建奴竟然来了这么一手!他们那边也有高人在啊!” 其实沈先生这番前来见杨延宜,也是为了这件事情的。 建奴花这么大力气玩这一出,显然不只是为了将马林调回京城,肯定是有后手的,这毫无疑问。 可他们两个都没猜到点子上,他们哪里知道,皇太极玩这一手,就是为了让大明朝廷失去对杨延宜的信任! 可皇太极也没有预料到,大明这边的朱由校,却是杨延宜的死忠粉。 何况杨延宜一到京城,又赶上了福王作乱。他力保朱常洛登基,这样的一个人,大明又岂会不用他呢? 只能说皇太极本来是下了一步好棋的,若不是朱由校也是跟杨延宜一样,是穿越过来的人,又正好碰上福王作乱,朝廷还会不会用杨延宜,真的难说。 由康尔顿代表的欧洲势力、作为穿越者的皇太极代表的建州女真势力,和穿越者杨延宜以及他的小迷弟-同样是穿越者的朱由校,三方势力共同作用下,形成了今日的局面。 马林一定要回京有所交代,但他又不能回京,回京恐遭建奴埋伏。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杨延宜当然可以率军去接马林回京,但他的兵,朝廷明显有更深层次的用意,那就是拱卫京师! 经历过福王叛乱后,有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又英勇善战的队伍究竟有多重要,朱常洛可谓是用生命体验过了,他会放这支军队返回开原吗? 如果不,那马林又该怎么办呢? 第124章 李永芳投降,孙得功斩杀阿巴泰! 阿巴泰最近非常的郁闷,他没想到那个卑贱的汉人女婿竟然敢对他动手。 李永芳是努尔哈赤树立的典型,是给明朝降将看的。 而他眼睁睁的看着小辈们爬到了自己的前面,非常的难受却又真的不敢杀了李永芳。 皇太极虽然将李永芳暴打了一顿,又将他绑缚在营地内示众三日,可他还是没能出了那口恶气。 最近皇太极又强令他前往辽阳驻防,可他又不能将正蓝旗所有的兵力都带走。 辽阳现在已经是阿敏的地盘了,皇太极不但宽恕了岳托丢失铁岭的过失,还帮助他重整镶红旗,已经将这对父子的心牢牢的拴在了手里。 此番他前往辽阳驻防,说得好听一点是驻防,说难听一点,就是发配了。 想到这里,阿巴泰不由得一股怨气直涌上心头,压都压不住! 他手里提着酒囊,往嘴里拼命的灌着酒,仿佛只有这如火烧般的烈酒,才能将他的忧愁稍稍洗去。 他周围跟随着一个牛录的兵力,慢慢的向着辽阳行走着。 等走到一处密林时,他下属的牛录额真打马上前,派出几十骑走入密林中,以为前哨。 阿巴泰见到辽阳已在几十里开外,想起辽阳城里那些汉人女子,他觉得小腹有些灼热起来。 于是制止了手下的行动,打马朝着辽阳就狂奔了起来。 可他还没走出几十步,座下的马匹突然脚一歪,倾斜着就倒了下去! 阿巴泰的骑术很好,尽管喝了很多酒,但他依然没有摔倒,而是手死死的拉着马缰绳,一个干脆利落就跳下马来。 身后跟随的骑士也有数十骑被绊倒在地,砸起满地的落叶。 此时,只看到无数火光从密林中亮起,阵阵弥散的白烟迅速的扩散开来! 阿巴泰来不及有所反应,就感觉到耳边有“嗖、嗖!”的声音飞过,胸口一阵巨震,仿佛有几个无形的拳头击打在他身上一般。 身后的骑兵也响起了凄厉的嘶吼声“敌袭!敌袭!” 更多的建奴骑兵们抽出背后的长弓,跳下马来,朝着火光亮起的方向就射出了箭矢。 可那火光短暂熄灭后,又更快的重新亮了起来,还伴随着大明军队的号角声! 阿巴泰奋力的抽出挂在马鞍旁边的长枪,却觉得胸口有一些麻阳的感觉。 他低头望去,胸口不知何时已经在往外汩汩的冒着血! 随后,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他感觉到浑身越来越冷,脚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弥留之际,他看到了无数明军端着火铳和长枪,向着剩余的建奴发起了冲锋…… …… 沈阳城里。 王化贞焦急的踱着步,根据李永芳提供的线索,正蓝旗旗主阿巴泰,将于今天返回辽阳。 而他也早早的派遣孙得功带领五千精锐前去埋伏,准备一举将阿巴泰击杀。 杨延宜收复了铁岭,反倒便宜了熊廷弼那厮! 想起他对自己军事见解那副嗤之以鼻的嘴脸,王化贞就气不打一处来。 熊廷弼不过是白白捡了个便宜,就好像有多知兵一样,还受封为兵部尚书! 如果自己策反了李永芳,甚至在这个内线里应外合之下,彻底歼灭建奴,那自己的功劳该有多大? 封将入相,青史留名! 想到这里,他就安静不下来,焦急的等待着孙得功的战报。 可他从日落时分,一直等到月上枝头,等啊等,就仿佛化作了一块望夫石一般。 就连平日里最宠爱的六姨太,那婀娜的身姿都没能引起他的兴趣。 见她又带着三分委屈、两分狐媚的又要贴上来,王化贞捋了捋胡须,没好气的说道:“去!一边呆着去!老爷我现在没心情!” 那狐媚子这才撅着小嘴离开了,王化贞又走到窗边,估摸着现在也应该回来了呀! 这时,他听到管家迅速奔跑的脚步声“咚、咚!”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王化贞心里一惊,一向不拜佛的他,此刻也双手合十,仰天默念道:“阿弥陀佛,保佑是好消息!” 管家手里提着的灯笼胡乱晃动着,嘴里大喊道:“老爷!大喜,大喜啊!” 王化贞浑身一震,双手缓缓放下,心里高悬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按下心头的狂喜,打开房门淡淡说道:“何事大呼小叫啊?没规矩!” 管家猛的止住脚步,满是褶子的脸已经笑开了花,大声说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孙将军大胜归来!” 王化贞装作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淡淡的“唔”了一声,说道:“他现在何处?” “孙将军已在门外等候大人!” “请他到书房去,我一会就过来!”王化贞捋了捋胡子,云淡风轻的笑了。 既然孙得功大胜归来,那说明李永芳的投诚是有诚意的!应该禀告朝廷予以赏赐! 他这番念头刚起,又被自己否定了。 李永芳,将是明朝在建奴安插的最有力的棋子,万万不敢轻易的泄漏了! 除非自己能一举将那奴酋皇太极擒获,到时候,看那熊蛮子还有什么话说? 他故意耽搁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走进了书房内。身为上位者,一定不能在下属面前轻易显露出自己的情绪来。让孙得功先枯坐一会儿,也顺便让他明白,今天他的功劳,都是来源于自己! 他慢悠悠的踏进书房后,孙得功一身戎装,盔甲上血迹犹在,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 见到巡抚大人进来后,孙得功单膝跪地行了个礼,朗声说道:“巡抚大人算无遗策!那建奴首领阿巴泰已身死!” 王化贞心头狂喜,这是最好最好的结果了!他想过可能会击败阿巴泰的队伍,也可能会有很多的斩获,但没想到,真的一举击杀了正蓝旗旗主阿巴泰! 这可是大明头一份儿啊!在战场上击毙建奴首领!努尔哈赤还不知道是不是被杨延宜击杀的呢!那小子估计是在吹牛! 可自己这可是实打实的功劳! 看到巡抚大人脸上涌起的喜色,孙得功站起身,双手捧着一个木盒,递给了巡抚大人。 王化贞双手轻轻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放着阿巴泰血淋淋的人头! 他满脸微笑的将木盒关上,说道:“此番击杀建奴首领,孙参将你居功至伟!本巡抚这就上书朝廷,保举你为沈阳副总兵!” 孙得功脸上泛起狂喜的神色,双膝跪地叩了个头,大声说道:“多谢巡抚大人栽培!小人的命,就是巡抚大人的了!” 王化贞满脸笑容的将他扶了起来,说道:“孙总兵,你以后可就是正经的将军了,别天天一个小人小人的。” 孙得功趁势站起了身,谄媚的说道:“巡抚大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小人跟着巡抚大人,何愁只是一个总兵而已呢!”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大笑了起来! 第125章 情不知所起 杨延宜和沈先生两人在马车中苦思了半晌,却没有找到能阻止马林返京的办法。 皇帝已经首肯,内阁也即将下旨,马总兵返回京城已成定局,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皇帝愿意放他率领天子亲军去护佑了。 两人也都抱着这个心思,杨延宜下了马车,眼看着沈先生的马车缓缓离开,杨延宜眼里已写满了焦急的神色。 林云身着飞鱼服,站在路边,笑脸盈盈的看着杨延宜。 杨延宜走上前去,一个长揖倒地,朗声说道:“卑职见过镇抚使大人!” “嗯,起来吧!”林云装模作样的回答道。 杨延宜起身,一拳就打在林云胸口,说道:“你小子现在有出息了啊!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 林云揉了揉胸口,哈哈大笑着说道:“林云官做得再大,也只是大人跟前的一个小卒子。以前是,今后依然是!” 杨延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件事调查得如何了?” 那件事当然指的是昨夜里吩咐他办的,事关方世鸿杀人一案。 林云上半夜去了刑部物证司,查询到了关键的物证,那就是那匹惊马,是被做过了手脚的! 当时有刑部的官员在场,并且林云很细心的写好了供词,让刑部的官员签了字、画了押。 有了这份证词,那这支来自案发现场的马匹身上的铁钉就不会被人推翻,而具有了可靠性。 林云办事依然是那么的沉稳,杨延宜看着他拿出来的那枚铁钉,赞许的点了点头。 他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现场,缓缓说道:“假设你是车夫,我是方世鸿,我们来模拟一下案发现场。” 林云不知道什么叫做模拟案发现场,于是老老实实的在原地等待着。 杨延宜站在那里,假装自己坐在马车上,将林云唤了过来,让他站在自己前面,假装是车夫。 林云点了点头,手捂着肚子,跨出一步。 杨延宜也装作从车厢里出来一样,绕路到了马车前方,用手拿起那不存在的马缰绳。 林云顺手一抹,转身便走! 杨延宜说道:“停!” 此刻,林云的手虚虚的按在半空,手里藏着那枚铁钉!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看来,就是那个车夫下车时,将铁钉插入马腹,导致马匹发狂!” 林云看得是目瞪口呆,他在脑海里将这些过了一遍,也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严丝合缝。 杨延宜说道:“那车夫呢?找得到他吗?” 林云点了点头,说道:“这种车夫必须要在牙行登记造册的,这是官府制定的规矩!等会牙行开门后,车夫的身份就知晓了!” 杨延宜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今天不用去京营了,专心办这件事,要快!” 林云双手抱拳说道:“属下遵命!”说完头也不回的去了。 此刻街上的行人已经多了起来,杨延宜身着官服,独自一人在街上游荡着。 他慢慢的走回了兵部,准备将奏折由兵部统一送上去。 在那份奏折中,他详细的列举了兵员所需要的武器装备、甲胄火器等,还有士兵、队长、大队长各自饷银几何,一一列举了出来。 兵部没几个人,早朝弹劾他的兵部侍郎张鹤鸣,见到他之后,却一改早朝时候的针锋相对,非常和蔼的靠过来套近乎。 看着张鹤鸣那自来熟的嘴脸,杨延宜十分的诧异。 一个多时辰之前,这个老小子还口口声声要将他正法,现在却跟没事人一样,带着他在兵部各衙门之前串门,并介绍着各部门的功能。 杨延宜初经官场,还不习惯这种尔虞我诈,只是费力的应付着。 等他将奏折交给了张鹤鸣,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兵部衙门。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街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杨延宜一边逛着街,一边寻找着吃东西的地方。 早朝前匆匆忙忙离开了家,现在肚子里面空空如也,正饿的慌。 可他在身上寻摸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忘记带钱出门了。 见到一间成衣店后,他来了主意。门口的伙计,老远就看到一位身着朝服的大人走了过来,连忙拉开门帘,热情的招呼了起来。 若是在远离京师的县城之中,像杨延宜这样的六品官,几乎就是一县之尊了。 可这里是京城,达官贵人数也数不过来,他这等微末小官,也就没那么碍眼了。 再说了,能在这么好的地段开商铺的,背后基本上都是朝廷的贵胄,平民百姓是想都不可能想的。 那伙计将他迎进了门,在屋里坐了,又端上来刚泡好的茶水和一应干果小吃。 肚子饿的时候,人也会觉得特别的冷。杨延宜满足的喝了一口茶水,微苦中带着回甘,竟然是上好的茶叶! 掌柜的从后间走了出来,一个长揖倒地,说道:“小人参见大人,不知大人要买些什么衣服呢?” 像这样的京官,没有哪一个是自己出来采买东西的,基本上都是由府上的管家、侍女帮忙采办的。 杨延宜年纪轻了些,又是后世穿越过来的人,不习惯家里请一大堆人,弄得闹哄哄的,也就都亲力亲为了。 他观察着墙上挂着的衣服,皱眉说道:“有没有年轻一些、活泼一些的衣服?” 在明代那个时候,普通老百姓一年到头都买不起一身衣服。有钱人家也都是自己置办好了绫罗绸缎,找人量身定做的。 像这种成衣店其实需求并不是很大,所以他们也都走的高端的路子。衣服的用料和做工,都是一等一的,款式也更多样些。 听到杨延宜这样说,掌柜的点了点头,说道:“不瞒大人,小店的成衣可不止这挂在外面的一点而已。不知大人要给府上哪一位置办衣服呢?” 杨延宜想起那个一身粗布衣裳、素雅如出水莲花的小丫头,笑了笑说道:“大概十五岁年纪,款式、用色要活泼一些的,你们有成品吗?” 掌柜的傲然一笑道:“小店的成衣可是京城里独一份的,保管令大人满意,请大人移步!” 杨延宜随着掌柜的来到内堂,瞬间就看到墙上挂满了衣服,让他几乎看花了眼。 最后,在掌柜的推荐下,他买了十来套成衣,马面裙、长袄应有尽有。 掌柜不但给他搭配好了衣服,甚至还在隔壁帮他置办齐全了头面首饰、荷包香囊、胭脂水粉等等物件,又找辆大车,帮他将这些东西都捆扎好。 这一套算下来,花了杨延宜快一百两银子!可他连一文也没有带。 掌柜的也不以为意,他这么大个京官儿,还怕他跑了不成? 吩咐伙计带着两位侍女,一起拉着车,就给他送到了府上。 小郡主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这杨府里也没人敢去叫她。这时,她刚起来不久。 等那载满货物的马车开进杨府之后,侍女们都双眼放光的围了上来,满眼都是羡慕的神色。 她们在宫中伺候多年,多华贵的衣裳都见过,但没有属于她们自己的。 杨延宜给她们一人都买了一套,一一分发到她们手里,把那些个婢女感动得抹起了眼泪。 因为那款式、面料,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 在杨延宜回书房取银两的时候,小郡主躲在门后面,看着那些侍女欢天喜地的模样,嘴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虽然她竭力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可她却将整个身子都死死的藏在门后。 她一身粗布衣服,在开原里倒不那么显眼,可来到这京城之后,就有点碍眼了。 尤其是在这些从宫内出来的侍女面前,她身为郡主,却穿得没有一个宫女好,上哪说理去! 杨延宜取完银两,付完了钱,一眼就瞅见那个小丫头在门后探头探脑的模样。 他唤了一声,“赵敏!你不过来看看你的衣服吗?” 小郡主愣了一下,慌忙跑了出来,看着那些衣服和头面首饰,惊讶的说道:“哪一件是给我的?” 杨延宜给那些侍女们已经分发完了,剩余还有五六套衣服,两三套头面首饰。他指着那些,说道:“喏,这都是你的!” 小郡主登时迷了双眼,她眼里含着泪,双目表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杨延宜,扭头便往屋里走。 那些婢女将自己的衣服收好后,又帮着赵敏将属于她的那一份都搬到了她的房间里。 虽然杨延宜一直没有明说,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在府上是什么身份,但那些婢女却如何没有看出来,杨延宜根本没有将她视作侍女的打算。 就比如今天买的衣服和头面首饰等物吧,虽然她们人人都有份。但那些留给赵敏的明显就更好看一些,更活泼一些,数量上也更多。 至于那些胭脂水粉,一看就是很名贵的货色! 一个叫做春盈的婢女,将胭脂水粉等物摆在赵敏的桌上,对着她说道:“小姐,您看大人给你置办的这些,可都不便宜呢!” 赵敏用手轻轻的抚摸着那盒胭脂,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小姐,大人究竟是您的……” 赵敏问言,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第126章 医书被改,不知幕后是何人? 徐光启满脸笑容的回到了工部,他将下午所有的安排都取消了,就连午餐都是由他的随从送到房间里的。 今天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会面,兵部员外郎杨延宜,午后即将来他这里。 他小心的拉开抽屉,里面是满满当当一叠羊皮纸,上面用小楷工整的写着“火铳制造改进策”。这是他针对现在大明火铳的缺点进行改进后,设计出来的新型火铳。 当初却仅仅制造了几支样品,便被朝廷束之高阁,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制造费用太贵了。他发明的新型火铳,一枚的制造费用是现有的两倍之多。 现在大明的火铳需要用火绳来击发底火,在下雨天因为无法密封,而导致火铳无法使用。 他创造性的在火铳的后方增加了一个火药池,由将点火的装置改为用燧石敲击火药池底部的金属而引燃火药。 火药池里面的火药燃烧之后,会通过火门引燃枪管之中的底火,再由底火击发弹丸。 他试验过了,采用这新型的火铳不但可以有效的提高射击速度,还可以避免因为下雨天雨水打湿火绳而导致火铳变成烧火棍。 可就是这样一个跨时代的发明,仅仅因为一枚需要多耗费二两银子,而被朝廷否决。 现在杨延宜也明显是一个火器的爱好者,他的创造的那掌心雷,让徐光启爱不释手。 更关键的是,无论是现在的皇帝还是太子,都对杨延宜宠幸有加。今天早朝时,皇帝甚至亲自为他做保,以免他受弹劾之苦。 此番宠幸实在是令人咂舌。 徐光启相信,如果能让杨大人对他的火器有了兴趣,他相信这位杨大人肯定有能力将这火器推广开来。 他用手巾轻轻的擦拭着羊皮纸,一面顺手从另一个抽屉里掏出来一片褐红色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放在嘴里咀嚼着。 这时,随从敲响了门,说道:“徐大人,杨大人来了!在门外等候!” “快快有请!不,本官亲自去迎接!” 徐光启再也顾不得咀嚼那东西,将它吐了出来,顺手塞进了袖子里,起身便往外疾走。 杨延宜在家里陪着神情漠然的小郡主吃完了饭,便又来到了工部赴约。 他已经想到了要做什么武器了,燧发枪! 徐光启满脸堆笑的将杨延宜迎进了工部,说道:“杨大人,下官有一新型的火铳,要跟杨大人共同参详,不知道杨大人可有兴趣否?” 杨延宜一愣,新型火铳?这徐大科学家该不会说的就是燧发枪吧? 看到杨延宜面露喜色,徐光启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他就怕这位杨大人对他的新型火铳不感兴趣。 两人来到了徐光启的房间后,徐光启招呼他坐下,又伸手去将那羊皮纸拿了过来。 这时,他袖子里的那块吃食掉在了羊皮纸上。 食物上面沾染的口水瞬间污染了羊皮纸,徐光启顾不得再取手巾了,慌忙用袖子小心的擦拭着。 杨延宜看到一块像糕点的食物从他袖子里掉了出来,顿时莞尔一笑。 历史上的那些人物生平介绍,不过寥寥数字,可当你真的面对那些曾经的先贤们,却发现他们生活远不像历史描述的那样冰冷,而是充满了烟火气息。 他看着那块糕点打趣道:“徐大人,这是何物啊?如此珍贵得紧,吃了一半还要收在袖子里。” 徐光启臊得面红耳赤,哈哈一笑说道:“杨大人有所不知,此物乃是番薯干,不能多食,多食则伤身。” “番薯干?” 这三个字就像平地里的一声惊雷,狠狠的在杨延宜心底炸裂开来,番薯是什么时候传入明朝的? 见到杨大人似乎对这个吃食更感兴趣,徐光启放下羊皮纸,走到桌子后面,将抽屉里的那包番薯干拿了过来,递给了杨延宜。 杨延宜拿起一看,这很明显就是红薯干。 他拿起一块放在嘴里仔细的咀嚼了片刻,确定了这就是红薯! 清朝老百姓的日子,比明朝的还要苦得多。可清朝却发生了人口大爆炸,人口总数比明朝翻了六七倍。而红薯,就是这人口爆炸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杨延宜仔细的回味着这口感,不会错的,这就是红薯。 红薯耐旱、产量又极其的大,储藏也非常方便!完全可以做主粮来进行种植! 想到这里,杨延宜一把拉住徐光启的袖子,焦急的问道:“徐大人!这红薯是从何而来啊!” 徐光启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激动,但还是小心的回答道:“在嘉靖年间,由商人从吕宋引进的,后来李神医说这种番薯吃多了会伤身。但我并不信,所以将它用作平日的零嘴。” “李神医?”杨延宜回想了一下,说道:“李时珍吗?” 徐光启从桌上找出一本书,翻开看了片刻,递过来说道:“喏,杨大人您自己看吧!” 杨延宜接过一看封面,正是“本草纲目”。 他将书翻开,找到了描述红薯的那一页,上面写道“味甘平、微毒,中满者不宜多食,能壅气,多食伤身。” 杨延宜仔细的看过书页后,确定本草纲目上面真的是这样写的。 他将书本合上,缓缓放在一边,心里充满了疑惑。 他虽然在后世并没有读过本草纲目,但番薯是无毒的!上面怎么会写着微毒呢? 徐光启本来想将话题转移到他的火铳上面,可眼见杨延宜却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毫不起眼的番薯上。 见到他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徐光启有意与他交好,以便推广自己研发的火铳。 于是,徐光启说道:“李神医虽然已经仙逝了,但他的传人还在世,并且就在北京。大人若对此有所疑问,咱们前往一问便知。” 听到徐光启这么说,杨延宜如梦初醒,他点了点头说道:“徐大人,不知您下午是否有时间呢?” 徐光启将那包番薯干收了起来,又将羊皮纸放好,便准备跟他一起去找李时珍的传人。 因为他也对李时珍提出的番薯有毒存疑,所以才会将这个作为日常的零嘴。 他平日里废寝忘食的捣鼓那些科研发明,难免有时会错过了饭点。而这番薯干口感甜,饱腹效果又好,便被他作为了零食。 两人出了工部,在街上拦了辆马车,行驶了不到半个时辰,来到了一间医馆门口。医馆门口挂着块牌匾,上面写着“济世草庐”四个大字。 有不少百姓手里提着一包包由牛皮纸包裹的药材,千恩万谢的出了门。 两人进门之后,只见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正闭目在给一位老妪把脉。 那老妪身上的衣服补丁挨着补丁,但缝洗得很干净整洁。 她看着闭目把脉的大夫,脸上写满了惶恐。 那老者把完脉之后,又详细询问了一下病情,便操起桌上的毛笔,开始写起了方子。 等他写完之后,身边一个小厮接过方子,就准备去抓药。 那老妪嘴巴张了又张,涨红了脸说道:“刘神医,这药多少钱啊?” 老者张开眼睛看了看那老妪的衣着打扮,说道:“一个大子!” 老妪一愣,她哆嗦着在兜里掏了半天,摸索出来一个布包。 又小心的将布包一层一层揭开,仿佛里面是极珍贵的物件似的。解了半天,在里面摸索出来十几个铜子儿,全部放在了桌上。 那老者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郑重的在里面拿出来一枚铜钱,又将剩余的推了回去,说道:“刘某人诊病,是看人下菜碟的。我说一个大子,就是一个大子。其余的,你收好。” 这时,小厮也抓好了药,牛皮纸包裹着的中药,又用麻绳穿好了,递到她手上,说道:“一顿煎一包,十碗水煎成一碗水,三日便好。” 老妪看着那几包药,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厮帮她收好那些铜钱,又将她送出了门。 这位老者看病分文不取不说,还倒搭三包药,却只收了一枚铜钱。 莫说那三包药了,就是那三张牛皮纸,恐怕都要一个大子了! 这时,恰逢那老者转头过望向门口,杨延宜一见就愣住了,“刘叔叔?” “杨贤侄?你怎么来了?”那老者也是一愣。 此人正是刘一针,说起来他跟杨延宜也是颇有渊源。 此人本来是锦衣卫,后来因为跟杨延宜的爷爷有一些交集后,辞职转行做了医生。 他平日里也没少照顾杨延宜的父亲,因为他父亲身体不好,所以刘一针来他府上的次数倒也不少。 没想到,他就是李时珍的弟子? 在得知了两人的来意后,又仔细的翻看了徐光启带过来的那本“本草纲目”。 刘一针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他放下书籍,问徐光启道:“这书是哪来的?” “坊市上买的啊!” 刘一针让他们先坐,回到了里间。不一会儿,带出来一本手抄本,翻开来铺在两人面前,说道:“你们看,是不是不对劲?” 杨延宜凑过去一看,这是手写的,在番薯那一页,上面写着的内容,却与徐光启买的那本完全不同! 徐光启骇然问道:“神医,请问这本……” “这是我师手写,看来,我师的着作已经被改过了!” 杨延宜和徐光启对视一眼,皆尽愕然! 第127章 帝王心术 刘一针很轻易的就在徐光启带过来的那本“本草纲目”中,找到了许多的错误。 其中有的是药材的份量不对,有的是药性的君臣佐使出了差错。 杨延宜拿起那本刻印版的“本草纲目”,仔细的检查着上面的字迹。 看得出来,这是通过刻了铜版而印刷出来的,字体和间距很工整,但内容却给改的错误百出。 后世中,关于李时珍是褒贬参半。有人说,他编纂的“本草纲目”耽误了中医整整几百年的发展,因为其中药的份量错漏百出。 杨延宜皱起了眉头,这明显是有人刻意这样做的! 铜刻板制作工艺不难,但很繁琐!需要用木板阴刻字,刻出字形,然后再用蜡烛融化在木模板里面,形成蜡版。最后用沙子将蜡版紧紧包裹起来,用融化的铜汁浇筑。 还要对字形不清晰的地方挨个的打磨抛光,最后形成铜刻板用于印刷。 现在竟然有人故意将书籍篡改,难道李时珍为他们背了这几百年的黑锅不成? 刘一针也在一一核对医书上错漏之处,是越找越多。 杨延宜和徐光启脸色都阴沉了下去,他们清楚这不是一两个人、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做成的事情。 而是一项持之以久、极其庞大的工程! 杨延宜一声告罪,对着刘一针说道:“刘叔,我怀疑现在有人故意篡改我大明的典籍,我这就去街上多买一些医书回来,请刘叔帮忙指正可否?” 刘一针捋着胡子就点了点头,杨延宜拉着徐光启,两人分头行动,各自来到书店内,挑选着医书典籍,『伤害杂病论』、『普济方』『针灸大成』等等医书,一样都买了一本。 等他回到刘一针的医馆时,徐光启早就到了。他也带回来十几本医书,刘一针正在仔细的辨别着。 刘一针皱着眉头,翻看了几本,越看越是惊讶,到最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说道:“这不是胡闹吗?这上面大部分的用量,全都错了!” “刘叔,如果用量错了,会怎么样?” 刘一针指着『普济方』里面的一个药方说道:“就比如这个方子,用药都是正确的,但药的用量,只有正确的五分之一!” “如果依照原本的用量,一天一剂,三天就会有效果。可如果依照这个用量,那非得喝上一个月,还不一定有效果!” 此言一出,杨延宜越发断定,这绝不是印刷或刻印的错漏。 因为就算没有制作铜版,而是采用活字印刷的话,即便有错漏之处,也不可能全都错在用量上!更不可能全部的医书都发生错漏! 更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刻意的宣传番薯有毒呢?这不正是为了让大明不要种植番薯吗? 这背后肯定有某种势力,经过长时间的渗透和演变,才导致了今日的结果。 可刘一针虽然医术高明,但要说他能将这些医书里面全部的错漏之处都找出来,是不可能的。中医一十三方,精通其中一科,足以成为名医。又有何人能全部精通呢? 杨延宜想了又想,对着徐光启说道:“徐大人,现在情况紧急,我得进宫一趟,面见皇帝,咱们一起去吧!” 徐光启着作等身,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些医书被有目的的篡改会有多大的危险,于是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午门前,将腰牌递了进去,说是有要事要面禀皇帝陛下。有小太监接过腰牌,一溜烟的跑向了养心殿。 …… 养心殿内。 朱常洛看着气鼓鼓的朱由校,长长的叹了口气。 朱由校听到他父皇叹气,顿时流下泪来,缓缓说道:“父皇,您可曾照过镜子?您现在面容已经憔悴了很多了!” 朱常洛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郑国泰家里查抄出来十二名女子,竟然都是他在选秀的宫女中擅自截留下来的! 他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的让自己放过那些女子! 想到这里,朱常洛积压了几十年的怨气就忍不住喷薄而出! 他是万历皇帝的长子!就因为他母亲不受万历皇帝喜爱,他从小就没见过母亲几面,一直都是被别的妃子养大的。 等到长大成人后,郑贵妃和她背后的福王,就像一把利剑一样,高高的悬在他的头顶,让他彻夜不得安眠! 现在,好不容易自己熬出了头,放纵一下怎么了? 当然,他没法跟儿子聊这些话题。见到儿子一脸担忧的模样,他叹了口气,说道:“皇儿不必再说了,为父知道了。” 朱由校也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父亲以前只是太子,一家人是其乐融融。现在成了大明的皇帝后,反倒少了许多亲情的味道了。 朱常洛叹了口气,让身边服侍的宫女太监都出去。看着她们出门之后,他走到朱由校身边,望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你在怨我,我知道。” “可你父亲现在不只是你父亲,而是这大明的皇帝!你知道那些大臣为什么要对杨延宜群起而攻之吗?” 朱由校不知道,他只知道杨延宜为他父子做了这么多事,却只获封一个小小的兵部员外郎。 “那是因为为父颁布了考成法和一条鞭法!他们看似针对马林、针对杨延宜,其实都是在针对朕!” 朱常洛望着他儿子,说道:“你知道什么是考成法,什么是一条鞭法吗?” 看着儿子茫然的摇了摇头,朱常洛接着说道:“既然你不知道,那你先去弄明白了,再来跟为父谈。”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儿子知道了,那杨延宜呢?” “皇儿啊!那杨延宜比你大多少?只大五六岁吧?你知道像他这个年纪,能做到他那个官职的,又有多少呢?凤毛麟角!” “为父再问你,你知道萨尔浒,我大明为何会一败涂地吗?” 朱由校刚想说是因为马林延期,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朱常洛接着说道:“当时内阁仅提供了一百二十万两饷银给杨缟,那些银两就连补发平时的欠饷都不够的!杨缟他是个知兵的,出征那天风雪交加,可他还是出兵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朱由校又茫然的摇了摇头,朱常洛说道:“当时兵部、内阁一天两道公文催杨缟出兵,他连整合那几路军队的时间都没有,朝廷又一直催他、怨他耗费军资、责令他出战。” “你说,他焉能不败?” 这番话却是朱由校完全没有接触过的内容,平时也没人会这样教导他。 他瞪大了双眼,仔细的听着父皇所说的话。 见到儿子那仔细聆听的模样,朱常洛接着说道:“杨延宜能在开原打下那些胜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没有被人掣肘!” “我大明自土木堡之变后,武官势微,而文臣崛起,已经打破文武平衡的局面了!若有人卡着杨延宜的钱粮,他一无粮草、二无饷银,你觉得他还能打下那些胜仗吗?打仗,打得就是钱粮啊!” 朱由校如醍醐灌顶,他瞬间明白了父皇话里面没说的话。杨延宜功劳太大!又太年轻了,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了。 赏赐给他的官职越小,才能够越好的保护他,而不让他成为文武的靶子。 看到朱由校似乎若有所得,朱常洛缓缓说道:“此番历练对杨延宜来说,也是不可缺少的。他年纪还轻,你骤然赐予他如此高的职位,那以后呢?” “以后你是用他,还是不用他?用他了,你又有何赏赐呢?再者说了,杨延宜在开原做的那些事情,说他忠于大明、忠于大明百姓,是没错的。可他真的忠于天子吗?” 这番话在朱由校脑海里炸开了花,他说道:“所以父皇罢免了他锦衣卫的职位?” “为父要实行考成法和一条鞭法,锦衣卫是一柄利刃!也是一柄随时可弃的利刃!现在,你明白了吧?” 朱由校恍然大悟,说道:“儿臣明白了,多谢父皇教诲。” “你也不要去跟那杨延宜说些什么,有些事情,是需要他自己去琢磨的。是成为国之栋梁、还是就此折戟沉沙,得靠他自己领悟……” 第128章 种植番薯,愿我大明不再有饥饿! 就在朱常洛和太子说话期间,有小太监前来禀报,说是兵部员外郎杨延宜和工部员外郎徐光启求见。 “宣他们进来吧。” 在小太监离开的同时,朱由校也跟自己的父皇告辞,他下午还有课程要上。 等了一会儿,杨延宜和徐光启两人各抱着一摞书,来到了养心殿门口。 在行过礼后,朱常洛看着杨延宜手里的书,问道:“杨卿、徐卿,你二人抱这些书来见朕是何意啊?” 杨延宜将今天的所见所闻都如实的报告给朱常洛,之后看着朱常洛皱起的眉头,说道:“陛下,这恐怕是有一个极其隐秘而强大的幕后组织,在有意篡改我们的医书。” “那杨卿以为应该如何做呢?” “陛下,当务之急是先派人找出是何人在修改这些医书,查清楚他们的幕后组织。其次,就是应当颁布法令,这些书籍都应当由朝廷检查后,才允许刊发售卖,若有未报备而私自刻印着,应当受罚。” 看着朱常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杨延宜接着说道:“再就是应该广收天下已刊发的医书,针对错漏的予以销毁,刊发正确的版本。” 朱常洛点了点头吩咐道:“宣骆养性、吴道南、孙如游来见朕!” 徐光启说道:“只是这医书浩如烟海,臣等想不到应该如何进行核对。” 朱常洛却是一脸的微笑,说道:“无妨,成祖曾编纂一书,无所不包、无所不有,用它来核对甄别应该不难。” “皇上说的是『永乐大典』吗?”作为穿越者的杨延宜,知道这部典籍没能流传下来,很想一睹其真容。 朱常洛呵呵一笑,带着他们就走出了养心殿。 “永乐大典共有三册,世宗曾令人抄录了两册,其中一册存放在南京,正本存放在文渊阁内,随朕来。” 跟着前呼后拥的皇帝来到文渊阁一处偏殿后,朱常洛令人打开了那偏殿的大门。 刚一走进去,就看到殿内左侧放置着一个宽约五米、高度及顶的书柜。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蓝色牛皮纸封面的线装书。 杨延宜看着这场景,眼眶有些湿润。这就是大明文化的瑰宝了!只可惜后世都散落出去了。 ”陛下,这就是『永乐大典』吗?”徐光启也听闻这部成书于成祖时期的图书,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在皇帝的吩咐下,偏殿两侧的大门都被打开,整个偏殿内目之所及之处,都摆满了这样的书柜! “这只是目录罢了!整套图书有一万多册!” 这时,骆养性也到了,在文渊阁门外等候传唤。 朱常洛将他唤了进来,朗声说道:“骆养性,杨延宜和徐光启二人发现了有人在悄悄篡改我们的医书,你跟他们了解一下情况,尽快派人查清楚!” 杨延宜刚准备去跟骆养性聊医书的事情,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道:“陛下,徐大人发现有一种植物,名为番薯。这番薯耐寒,产量又奇高!若广泛种植,我大明将不会再有饥荒!” 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朱常洛问道:“番薯?来自何方啊?” 徐光启连忙说道:“禀告陛下,这番薯是世宗时期,由商人自吕宋带回来的。因这种作物产量极高,所以吕宋禁止将这种作物传出去。” “那商人为了能将这种作物带回我大明,冒着生命危险,将藤蔓编织与缆绳之中,这才将番薯带了回来。但因为医书被篡改,本朝的『本草纲目』被篡改为该作物有毒,所以没有在我大明推广开来。” 见到朱常洛似乎没有太重视,杨延宜连忙说道:“陛下,这种作物怕冷,在北方只能收获一季。但南方可以一年两熟,亩产有一千五百多斤呐!” “有这么多吗?我大明水稻亩产多少?”朱常洛也是吃了一惊。 这方面就涉及到杨延宜的知识盲区了,他并不清楚现在大明水稻的亩产量。 徐光启却对这些十分的熟悉,他朗声说道:“回陛下,我大明上好的水田,亩产约在四百到四百五十斤。一般的田地,亩产在三百到三百五十斤。” “足有五倍之多!这番薯好吃吗?”朱常洛也彻底重视起来,如果真的能找到产量这么高的农作物,就像杨延宜说的,大明从此就告别饥荒了! 在这个靠天吃饭的年代,这是多大的成就啊! 徐光启从兜里,将那包番薯干掏了出来,说道:“陛下,臣正因为想推广此种作物,又担心其有毒性,所以将它作为日常的吃食,已经吃了好几年了。” 崔文升接过那包番薯干,正要找一个小太监过来试吃,朱常洛却没顾得了那么多,拿过一块就放在嘴里咀嚼了起来。 “徐卿,这番薯干很好吃啊,甜丝丝的!” “崔文升,徐光启,在朕的皇庄之内,先拨田一百亩,试着种植!若有效果,当推广至天下!” 徐光启去了一块心病,他想着推广这番薯已经有很多年了,可一直找不到办法。 现在就在杨延宜一番说辞后,皇帝立马就批准了在皇庄先行种植,总算是有了眉目了。 这时,礼部的孙如游和内阁的吴道南也来到了门外,朱常洛将他二人唤了进来,开始讨论怎么甄别那些书籍、怎么管控书籍的刊发等事宜。 杨延宜和徐光启这时候就插不上嘴了,他俩于是向皇帝告辞,退出了文渊阁。 骆养性因为要等杨延宜一起办理这个案子,所以一直也没走,在门外等候着。 等二人出来后,骆养性虽然官职比这二人都高,但他却丝毫没有架子。 毕竟林云现在身为锦衣卫南镇镇抚使,按道理还在他之上呢! 可那林云,只不过是杨延宜所率领的天子亲军中的一员而已。所以,骆养性把姿态放得很低,而徐、杨二人也不是那种装腔作势之辈。 徐光启面露难色,想了一会儿说道:“下官倒有一个怀疑的对象,他叫做利玛窦,是意大利人。” “洋人?”骆养性知道之前的廷击案、福王谋逆案,背后都有洋人的影子。所以在听到有洋人牵涉进来后,马上就警觉起来了。 “那利玛窦是天主教的传教士,对大明的典籍非常有兴趣,我们一起编纂了很多书籍,有的是从西方传来的,有的是将大明的书籍翻译成西方的文字。” 骆养性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有了怀疑对象,将他带到诏狱一问便知。” 杨延宜却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不能轻举妄动,洋人背景复杂,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会很难收场。闹不好就是国际纠纷了。” 他转念一想,伏在骆养性耳边,说道:“你这样安排……” 交代完成后,三人又来到了刘一针的草庐之外,在里面密谋了片刻,由徐光启带着一本手抄本,匆匆的离开了。 第129章 白莲下凡! 林云换过一身布衣,带着吴三桂躲在墙后,李二狗从牙行出来之后,三人汇合。 李二狗说道:“大人,调查清楚了。当日给那公子驾车的,叫做徐二,家就住在京城。” “地址拿到了吗?” 李二狗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纸片,说道:“那当然!” 三人叫了辆马车,就赶向徐二的家。 他家住在城门附近,一个破落的小屋子,一个大娘佝偻着腰,正在门口纳着鞋底子。 林云对大娘开口问道:“大娘,徐二在家吗?” 那大娘将手里的针在头皮上擦了擦,理也不理会林云。 李二狗恼了,说道:“问你话呢!徐二在家吗?” “你们也是来要债的吧?看上家里什么,就都拿走好了!我一个老婆子,要钱没有,要命就一条!”那老太太倒也相当的滚刀肉,毫不示弱的回答道。 林云倒也不以为忤,说道:“怎么,有很多人找他要债吗?” “我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畜生出来!一有钱就去赌,赌完了就到处躲!我一个老婆子,哪有钱给他还债呢?” 林云点了点头,带着三人走进了房间内。 正中央有一张破烂的桌子,有一条桌腿已经折了,胡乱绑着根柴火棍。桌子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鞋垫。 两边各有一间房,里面黑咕隆咚的,也没点个灯。 林云走进一间房内,里面乱糟糟的,只有一张床,床边放着些陶罐子,看来是装酒的。 另一间房看起来是那老妪的房间,虽然也没有什么家具,但收拾得倒也整洁。 床头有一个火炕,上面放着一口大锅,里面熬着些不知道什么粥,菜叶子多,米粒倒少得可怜。 林云叹了口气,三人又走出房间,问那老妪道:“徐二他有没有什么朋友,或者别的亲戚什么的?” “我管他去死呢!我活了快七十岁了,一口福没享过他的!”老妪的话依然是充满了失望和怨气。 林云知道不可能再问出什么了,这徐二,肯定是躲起来了。 可这偌大的京城里,要找这么一个小痞子,又谈何容易呢? 他想了想,顿时有了主意。 林云带着二人,来到了一间赌坊门口,掀开门帘,就走了进去。 里面有几张赌台,上面点着油灯,昏黄的灯光照耀下,那些赌徒仿佛疯了一样的,趴在桌上死命的呐喊着。 林云从腰间掏出一块牌子,“砰”的就扔在了桌上,说道:“我赌开大!” 那庄家一愣,拿起了那块牌子看了一眼,就跟烫手一样的,哆哆嗦嗦的又将牌子给递了回来,嘴里已经不会说话了。 屋里落针可闻,众位赌徒互相望了一眼,“唰”的逃了个干净。 负责这间赌坊的汉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坐在里间喝着茶水。 他手下有人进来禀告,说道:“李哥,外面有人拿了一块金牌,压在赌桌上!” “他敢押,我们就敢收!你找刘二去,手稳着点,别失了手艺!”那大汉听完后,满不在乎的拿起茶壶,就继续往嘴里灌着茶水。 “哎呀!我的李哥!那牌子上,写着“锦衣卫南镇镇抚使”! 李哥手里的茶壶“哐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他一把揪起那人的衣领子,急吼吼的说道:“你说什么?你可看清楚了?” “不会有错的!”那人正是负责那赌桌的庄家,自然没有看错眼的理由。 李哥抹了把脸,很快的从屋里跑了出来,一个出溜,就跪倒在地上,叩头说道:“不知大人此来何意啊?” 林云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说道:“你是这里管事的?” 那李哥一愣,他只是这里看场子的,幕后的掌柜的根本不是他。他也不清楚,这位锦衣卫大人究竟有何事,所以也不敢答话。 林云淡淡说道:“给你半个时辰的功夫,找你们掌柜的来。半个时辰不到,你们王家的赌场都不要开了。” 那李哥反应倒也迅速,磕了个头,掀开布帘就跑了出去。 旁边的人立马搬过来椅子,让吴三桂和李二狗也坐了下来,又端上来上好的香茶。 林云一盏茶还没喝完呢,门口就响起了马蹄声。 一个精壮的汉子,掀开门帘就走了进来,见到正在喝茶的三人,也是一愣。 他拿起林云放在赌桌上的腰牌看了一眼,只觉得眼角有些跳动着。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叠银票,用那银票将腰牌包裹起来,双膝跪地,高举过头,朗声说道:“小人不知镇抚使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林云接过那叠银票瞟了一眼,知道这掌柜的会错了意。他以为自己是刚上任的锦衣卫高官,来他这里索要贿赂来了。 那银票每一张都是一百两的面额,一叠估摸至少有二三十张。 林云将腰牌收好,又将银票扔回了赌桌上。 那大汉皱了皱眉,说道:“大人,行情就是这么多了!大人行个方便,咱们有日子往来,还长远着呢!” 这番话的意思,就是明告诉林云,这都是有价码、有数的!你不可能一口将我们吃干抹净,后面孝敬还长远着呢! 林云也知道,能在京城里开赌场而不被抓起来的,背后几乎都有人支着,且官职不可能比自己小。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画像,递过去说道:“站起来好好看看,这个人你们认不认识?” 那大汉站起身来,将画像接过仔细看了片刻,又递给周围的人,转了一圈,见到他的手下都在摇头,于是说道:“回大人的话,没见过此人。” 林云说道:“给你们三天时间,帮我找出此人来,有没有问题?” 那大汉沉思了片刻,双手抱拳说道:“自当为大人效力!” 林云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就离开了赌坊。 吴三桂一脸崇拜的看着林云,问道:“大人,咱们接着去哪找?” “去车马行!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我们锦衣卫找不到的人,他们会有办法的!” 随着林云广布眼线,在京城内织下了一张天罗大网! …… 徐二家附近的小巷子里,有几个汉子眼睁睁的看着林云三人从徐二家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汉子将手伸入怀里,说道:“这三个是来找死的!等我找个机会,宰了他们!” 另外一人按住他的手,说道:“撤!回法坛!” 片刻之后,在一个隐秘的地下室内。 一座简陋的弥勒佛塑像,目光灼灼的望着底下跪拜的三人。 其中一人拜了几拜后,将手里的香插在香炉里,低声吟诵道:“无生老母,佑我世人!” 其余两人也跟着做了,之后那汉子才说道:“你刚才太鲁莽了!你没看出来他们是什么人吗?” 那人一愣,说道:“属下不知,请尊使示下。” 那汉子说道:“他们三人行止明显带着行伍的风格,若我没有猜错,他们肯定是那杨延宜从开原带回来的兵!” 见到两人不说话,那汉子又说道:“圣女派我们来,本来是为了配合朱常洵的!谁知道他太没用,一晚上就被杨延宜诛杀了!现在我们有两个目标:第一就是尽快处理掉徐二,不能再留手尾!” “第二,就是找机会杀了那杨延宜!” 两人听完后,手指摆出莲花的姿势,恭顺的点了点头。 第130章 炽热的友情,冰冷的刀子 徐二躺在床上,嘴里叼着一根从床铺下扯来的稻草,闭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唯一的朋友,叫做宋六子,是在码头上卖苦力的,这时也满脸惊恐的回了家。他刚一回家,就端起了桌上放着的陶碗,灌下一大碗凉水,说道:“我说徐二,你到底干嘛了?满世界都在找你!” 徐二猛然从床上坐起,惊讶道:“你说什么?” “街头巷尾都贴了你的画像,赌坊、车马行、牙行都在找你。不是,你到底干嘛了?” 徐二吐掉嘴里叼着的稻草,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宋六子,说道:“六子,这不会要赶我走吧?” 宋六子一听,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说道:“你当我宋六子是什么人了?你就在这里安心的住下来,他们都不知道我跟你是朋友。” 徐二目不转睛的看了他半晌,从怀里摸出来一张银票,递给宋六子,说道:“朋友归朋友,这钱你先拿着。” 宋六子一看,是一张十两的银票。他咽了下口水,嘴唇干裂的说道:“你这是扯啥?我能收留你,是因为你是我朋友。” “拿着吧,这些天你也没开工钱,总要吃饭不是。你拿了这钱,去帮我一个忙。” 说完,徐二不容他拒绝,把钱硬塞进了他兜里,说道:“我再给你一笔钱,你帮我去给我娘。” 他将怀里的银票都掏了出来,拿布条裹住了,递给了宋六子。 宋六子还要拒绝,徐二又说道:“我惹了大麻烦,恐怕是出不去了,你帮我把这件事办好了,我马上就走。” 宋六子想了想,点了点头,带着那些银票就出了门。 徐二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简单的易了一下容,就闪身出去了。 宋六子看也没看布包里到底有多少钱,只是仔细的将它贴身放好,又将银票塞在了衣兜里,按了按,这才走上了街头。 道路两旁,到处晃悠的人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他们好像是漫无目的的闲逛着,但眼睛却极其有神的观察着周围人的面相和体态。 宋六子也没坐马车,而是在街上慢慢的走着。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的表情来,再加上他一个苦力,也没人来找他的麻烦。 他行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缓缓来到徐二居住的附近。他没有贸然就闯上门去,因为既然官府已经下了海捕文书,徐二家里搞不好有官兵埋伏。 如果就这么贸然闯上门,肯定就会被直接捉拿起来。他没跟徐二合伙做过什么,官府也不知道他认识徐二。 但他身上的巨额银两,却是解释不清楚的。 所以,他长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去徐二家,而是来到了路边的一个饭馆里。 他看着跑堂的店小二,问道:“可以将饭菜送上门吗?”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店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小二本不愿意跑这一趟的,掌柜的却听到了,连忙答应了下来。 宋六子随便点了些家常的饭菜,掏出铜钱付过了饭钱,便让他们送到徐二家里去。 店小二用竹篮做的食盒将饭菜装好了,提着便出了门。 宋六子四处瞅了瞅,眼见身边没人,就躲在了暗处,观察徐二家的情况。 那店小二右手提着食盒,就敲响了徐二家的门,过了没一会儿,一个大汉伸手打开了门,见到是送吃食的店小二,也有点发愣。 那大汉跟店小二交谈了几句,只见店小二用手指着饭馆,着急的解释着什么。那大汉也顺着店小二手指的方向望了过来。 宋六子躲在他们看不见的暗处,将这一切都瞧了个真真儿的。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走。知道今天徐二交代给他办的事情,多半是办不好了。 那大汉显然是官府里面的人,虽然他穿了一身布衣,脚上也穿着普通的布鞋,但他那一身气度,却是隐瞒不了的。 宋六脚下极快,没一会儿又走回了自己家附近。 他在街头看见了两个衙役,手里拿着画像,满街溜达着,还不时拦下街上的人比对着。 宋六子本来准备直接回家的,但他回家的路被那两个衙役拦住了。 他脑海里急转,转身走向了街边的小酒馆,在里面买了点干豆腐、又打了两角酒,又买了一大包馒头,拿纸包好了,提着便出了门。 这一耽搁,那两个衙役就走过了饭店,他刚准备回家,身后突然有人叫道:“你,站住!” 他心里一紧,脖子瞬间僵硬住了。但只过了一秒钟,他就浑身放松了下来,身子一跨,头转过去已经带着一脸的谄媚。 他望着那两名衙役,陪着笑说道:“老爷,您是在叫小的吗?” 那两个衙役正是在叫他呢,见到宋六子回过头来,那衙役手里举着徐二的画像,凑到他脸旁比对了一下,就放了下来。 两人相貌相差太大了,那衙役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吃食,问道:“家里几口人啊,买这么多?” “回老爷的话,家里就小的一个人。小的是码头上干苦力的,吃的就多了些。” 那两个衙役一看他那身衣着打扮和浑身的汗臭味,就知道他没有说谎。 其中一个衙役点了点头,将那画像放到他面前,问道:“见过这个人吗?” 宋六子仔细的辨认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回老爷的话,小的没见过。” “要是见到了,赶紧去顺天府衙门去禀报,赏银一百两!” 宋六子咽了咽口水,连忙答应着。 另外一个衙役又问道:“你家住哪里啊?” 宋六子毫不迟疑,转身就指向了自己家的方向,说道:“老爷,小的就住在那边。”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一定不能有丝毫的犹豫,也不能欺骗他们。因为如果他指了一个错误的家,但他又没办法真的回去,那就会被怀疑了。两个衙役点了点头,就放他离开了。 宋六子道了声谢,步伐很稳的就走回了自己家。等他打开门之后,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他将吃食放在桌上,低声呼唤道:“徐二?徐二你去哪了?” 徐二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说道:“我在这!” 他刚要转头,就感觉到腰间一凉,徐二的手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嘴巴! 猝不及防下,他剧烈的挣扎起来,却不料徐二很冷静的捅出了第二刀。这一刀,狠狠的就扎在了他的脖子上。 宋六子手捂着脖子,嘴角开始往外流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指着徐二,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徐二见到他这样,将门关上,愤愤的说道:“宋六子,我当你是兄弟,你他么出卖我?!” 宋六子倒了下去,他眼神开始涣散,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徐二,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徐二趴在窗户上,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又说道:“你跟那两个衙役说了什么?” 宋六子手一软,掉在了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徐二喘着粗气,等了半晌,却没见衙役上门! 他不放心之下又出门查看了一番,发现确实没有人在周围布防。 见到现在这样,徐二的心瞬间就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冤枉了宋六子了! 第131章 徐二借刀杀人 徐二在屋外游荡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宋六子他家里。 宋六子已经倒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徐二伸手在他身上,将那个包着银票的布包和那一张银票都摸了出来。 看着桌上摆着的吃食,徐二有些后悔。 整个北京城,能真正帮他的人,已经死在了他手里。 可他现在没有时间再后悔了,他将宋六子的尸首拖到了床底下,又拿炉灶里的灰尘将血迹掩埋了,坐在桌子边上,开始吃宋六子买的那些东西,一边想着事情。 宋六子没有背叛自己,这是可以确定的。 他没有把银票送出去,那就说明自己家里应该有人在守着了。 吃着吃着,徐二毫无征兆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这一掌打得极重,他整个脸都肿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这一掌是为了老娘还是为了床底下的宋六子。 吃了几个馒头之后,徐二将门关好,闪身来到了街上。 那天,那几个人找上了他,给他安排了一场戏。就是要他驾着马车,在街边等待一位贵公子。 等那公子带着女眷出了门,坐上了他的车之后,便让他假装肚子痛,将缰绳交给那贵公子,并在那个时候,用铁针刺向马腹,让那公子出糗。 徐二本以为,是那个贵公子的朋友,想着捉弄自己的好友一番,让那公子在美人面前出出糗。 谁知,那马受了惊吓之后,一路狂奔,将那女的给抛下了马车,眼见的没了气。 眼见闹出了人命,徐二只能躲了起来。那些人答应给他一百两作为酬劳。说是事成之后,约他到一个地方见面,还有尾款给他。 徐二知道自己被他们耍了,那个公子明显也是极有身份背景的人。 现在黑白两道都在寻找自己的下落,肯定跟那贵公子脱不了干系。 他苦苦思索着,要怎么才能从这其中脱身。尾款肯定是要不到了,什么时候想个办法,把老娘接出来,也就心满意足了。 思索片刻之后,他看到一个街上代写书信的摊子,顿时有了主意。 他问清楚价格后,从怀里掏出几个大子,便让那人帮自己写了一封信。 将信写好了之后,他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在街边找到一个玩耍的小孩,把信和糖葫芦都交给他,又指了指远处巡街的衙役。 见到那小孩手里拿着冰糖葫芦,一蹦一跳的朝着那两个衙役跑了过去之后,他转身便走。 他本来就是这京城里的车夫,对道路无比的熟悉。 三拐两拐之下,便消失在小巷子之中。 等那两个衙役查看过信之后,他早已逃得没了踪影。 等到林云接到消息,已经是接近半个时辰之后了。两个衙役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容,将那个小孩和信都带到了林云面前。 衙役粗暴的扭着他的胳膊,小孩子早就吓得哭了起来。 李二狗一把将那衙役的手打飞,蹲下身子安抚起小孩子来。 他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那小孩一脸恐惧的望着衙役,抽泣着回道。 “行了,你们两个躲远点!”李二狗头也没回的摆了摆手。 那两个衙役慌忙出溜出去十好几步远,躲到了一边。 李二狗在街边的店铺里买了些油条,递给了小孩子,说道:“你家住哪儿?等会我们送你回去。” 那小孩见到李二狗比那两个衙役和蔼了许多,倒也不怕他。 他接过油条,就把那个人送给他冰糖葫芦和信,吩咐他送给那两个官老爷的事情说了出来。 林云看着信,上面简短的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并把那几个人约他交付尾款的地方也指明了。 信件没有署名,但林云他们推测,这应该是徐二安排的。 他把信递给李二狗,等他看完后,问道:“二狗子,你怎么看?” 李二狗烦躁的望了林云一眼,林云跟那两个傻大个子一样,就知道叫自己“二狗子”。 看完信后,李二狗说道:“徐二没有必要多生事端,他描述的整件事情,跟我们目前了解的也是一致的。只不过,我觉得我们低估了这徐二。” “怎么说?” “这交尾款,显然是灭口无疑了,徐二应该也咂摸出滋味来了。他这是借刀杀人啊!”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幕后的主使者必然会起了警觉,未必还会在那里等。” 林云思考了一下,调整了侦查的方向,说道:“我们以前认为,徐二可能被他幕后的人保护起来了,现在看来,那帮人也在找他。” 这是毫无疑问的推理,如果那帮人已经找到了徐二,那事情肯定就结束了,他们再也不可能有机会替方世鸿翻案。 可如果那帮人没有找到徐二,那说明徐二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在这个城市里面跟他们玩捉迷藏。 既然这样,林云调整了思路,吩咐吴三桂带着他的腰牌,前去面见那些赌坊、牙行等的掌柜,将他们的人手往底层人居住的地方去铺。 吴三桂点了点头,拿着腰牌就离开了。 李二狗将那两个衙役唤了过来,吩咐他们暂时不要在达官贵人家附近巡逻了,而应该把重点布控的方向放在贫民居住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他们也有了挨家挨户搜查的能力了。 见到两个衙役慌不迭的点着头,李二狗又吩咐他们,将那个小孩送回他家去。 他们走了之后,林云说道:“人太多去了不合适,咱们两个走一趟吧!” 李二狗知道,林云将吴三桂支开,是不让他冒险。 徐二已经给出了他和幕后黑手接头的地点,那么这个地方就一定值得去一趟。 因为毕竟幕后黑手也不一定会想到,一个拉车的车夫,会有那个借刀杀人的脑子。 可他们在暗,林云他们在明,如果大张旗鼓的去搜查,那肯定会暴露身份,而导致这条唯一的线索失去作用。 所以,林云支开了吴三桂,那孩子太年轻了,才十五六岁,不适合参与这么危险的任务。 李二狗拍了拍腰间别着的钢刀,豪气冲天的说道:“不就是几个鼠辈吗?咱们俩兄弟这就走一遭!” 第132章 激烈的冲突!林云中箭! 李二狗和林云一身布衣打扮,腰里挂着长刀,就来到了那个接头的地点。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竟然是一家书店。 掌柜的一身长衫文士打扮,见到两人进来,连忙上前招呼道:“小店有上好的笔墨纸砚台、诸般书籍,不知您二位要来点什么?” 两边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林云随手翻开一看,有各种医书、话本、还有小孩子启蒙的『三字经』等书籍。 听了这话,林云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说道:“带插图的『金瓶梅』有吗?” 老板脸上浮现出“你懂的”笑容,从柜台里面翻出来几本线装书,摆在了桌上,说道:“客官你可真识货,这是小店的镇店之宝,一共三册,一共一百八十文。” 林云随手翻了翻,从兜里掏出一张一两的银票,拍在了桌上。 掌柜用牛皮纸将那书包了起来,又用麻绳扎好,又给他找了钱,一张半两的银票和一大串的铜钱。 林云将书籍和钱收好,转身就离开了书店。 两人没走出多远,林云一拉李二狗,闪身躲在一个暗处。 李二狗有点懵,说道:“大人,有何不妥?” “那家书店有问题,开在京城的书店,里面竟然没有殿试文集,这很不正常。而且,那个掌柜的,上来就问要不要笔墨纸砚,他难道不应该说是‘文房四宝’吗?” 李二狗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人,而林云本来就是秀才出身,所以他不明白林云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他清楚,这位林大人的风格主打一个沉稳,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绝少出现差错的。 两人准备先暂时离开,召集人手后,再来稽查书店。 这时,书店里的一个小伙计却向外张望了两眼,开始装起门板来。 这大白天的,这就要打烊了吗? 刚准备离开的二人,只能又站在了原地。 门板很快就装完,这时,几名身材魁梧的大汉,从书店内鱼贯而出,就准备离开。 林云知道,来不及搬救兵了,这几人必然有蹊跷! 他抽刀在手,冲了出来大喝道:“站住!锦衣卫查案!” 那几名大汉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们一动也不动。李二狗也抽出了长刀,正准备上前。 不料那几个大汉齐齐转身,手里竟然端着明晃晃的军弩! 只听见数声弦响,几发弩箭转眼就射了过来! 林云一个飞身,将猝不及防的李二狗扑倒在地。可他终究是慢了一步,一发弩箭插在他的腰间,血很快就流了出来。 在林云身下的李二狗就地一个翻滚,一脚就将书店未起安全装卸的门板踹开,又一把拉起地上的林云,就躲了进去。 书店掌柜的和伙计呆在原地做不得声,李二狗一摸林云腰间,顿时满手都是鲜血! 林云只觉得左半边身子发麻,浑身没了力气,竟然连站都站不稳当了。 “大人,你怎么样?” 林云伸手摸了摸受伤的位置,咬着牙说道:“不碍事,别追了!” 李二狗扶着林云坐倒在地,挺着长刀,对着掌柜的和小伙计吼道:“退后!敢靠近一步,就地正法!” 掌柜的和小伙计两人面面相觑,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李二狗伸出头往外一瞅,那几个大汉射出了手里的弩箭后,竟然又重新装上弩箭,慢慢的朝着书店包围了过来。 他灵机一动,从林云怀里掏出来那个小包捏在右手里,伸出左手取过了一块门板,就准备往前冲。 林云连忙喊道:“危险,别出去了!” “我的兄弟就在我面前受了伤,不留下他们,那老子就白混了!”李二狗说完,嘴里咬着钢刀就蹿了出去。 门前四个壮汉正慢慢的往前走着,李二狗一个闪身出来,右手一扬,手里的包就飞了出去! 那大汉一发弩箭就射了过来,正好射在那包上! 布包被射穿,里面的铜钱撒了个满天飞雨。 李二狗右手取下嘴里咬着的刀,将大半个身形藏在门板后,咬着牙就往前冲! 又是几发弩箭“嗖!嗖!”的射了过来,好在都射在了门板上。 那几名壮汉射空弩箭后,已经没有时间再装填了,索性扔了弩箭,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刀。 李二狗将手里的门板像扔铁饼一样扔向离着他最近的一个大汉,猛然就扑了过去。 那大汉一个侧身躲开了门板,当头一刀就朝着李二狗劈了过来。 李二狗除了刺杀术外,其实并没有系统的训练过武艺。他的一身功夫,都是在战场上厮杀血拼出来的。 见到那当头的一刀,李二狗竟然不闪不避,抽刀就直直的捅向那人的喉咙。 战场上的那些厮杀的功夫没有那么多花架子,往往一招一式之间,就决定了生死。 而李二狗的这一刀,明显就比那大汉更快! 那大汉手里的刀还来不及回防,就被李二狗一刀抹了脖子。 那大汉手里的动作一滞,长刀“哐啷”掉在了地上。李二狗正准备将他一脚踹开,只看见街道两旁的店铺里,又钻出来十几个汉子,手里都端着军弩,瞄准了他! 李二狗一声大喊,身形极快的就躲在了刚被他抹脖子的大汉身前,伸手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衣领子。 “嗖!嗖!”弩箭如雨点般,很快就将那大汉射成了箭靶子。 这时,吴三桂也赶到了巷子口,他一看到面前的这幅场景,几乎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立马偏着头,朝着远处大声的急呼起来“这里!他们在这里!快来啊!” 此时,埋伏在两旁的十几个大汉,都从二楼跳了下来,正装填着弩箭! 其中领头的一个看到了吴三桂喊人的动作,又看了看被他们射成靶子的同伙,沉着的说道:“撤退!” 十几个汉子,提着装填好的军弩,就往后撒丫子的跑了起来。 这时,吴三桂也猫着腰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要往前冲的李二狗。 李二狗听闻来了援军,正准备往前冲呢,却不料被吴三桂拦腰抱住了。 他怒道:“干嘛?援军来了,还不把他们全部留下?你拦着我干嘛?” 眼看着那几个大汉即将消失在巷尾,吴三桂躲在后面,说道:“有个屁的援军了!就他妈我一个人!对面十几把弩,你怎么冲?” 第133章 命悬一线 李二狗在听到吴三桂只有一人前来时,还扭头望了半天。 坦白说,李二狗虽然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将领,但今天他没有着甲,一身布衣能击毙对方一人已经是极为厉害的了。 没想到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竟然能在这一瞬间就想到了办法,吓退了那十几个壮汉。 如果不是吴三桂假装援兵到达,他们的后果很难想象。 李二狗放开被射成箭靶子的尸体,快速的跑回了书店内。 林云坐在门口,高举着手里的刀,让书店掌柜的和那个小伙计不敢乱动。 李二狗查看了一下林云的伤势,对着吴三桂说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想办法找一辆马车!” 因为林云的嘴唇已经变得苍白,身子底下有一大摊的血。 李二狗将刀还入刀鞘内,疯了一般的就跑上了大路。 这时,一辆马车正沿着路边缓缓的行走着,李二狗一下站在了马车前面,把车夫吓了一跳。 好在马匹行走的速度并不快,车夫一勒马缰,“吁!”一声长呼,马稳稳的停住了。 车夫怒瞪着李二狗,说道:“你做什么,嫌命长吗?” 李二狗却单膝跪地,朗声说道:“我兄弟受伤了,求你把马车借给我用!” 他虽然加入天子亲军不算久,并且目不识丁,但是军规他却背得比谁都熟悉。 很难想象,一个天天以高傲面目示人的,但他又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去学习军规的人,是怎么将那些背得滚瓜烂熟的。 身为天子亲军,无论发生何事,都绝对不可以劫掠民财! 他担心林云的伤势,又不敢以势压人,便只能跪在马车前,低下了男儿的头。 车夫刚要赶他走,一个白须的老者掀开车帘,朗声说道:“且慢,你说你兄弟受了伤,他在哪?” 李二狗连忙双手抱拳道:“我兄弟在那边的书店里,他受了箭伤!” “箭伤?你们该不会是歹人吧?”老者话音迟钝了一下,缓缓说道。 李二狗连忙说道:“我兄弟是锦衣卫,我们在办案子,被歹人所伤!” 老者不再怀疑,他提起车里面的药箱,一下就跳下马车来。 车夫也老老实实将马车停在路边,李二狗连忙在前面带路,老者背着药箱,速度竟然也丝毫没有慢几分。 当老者来到书店一看,诧异道:“林云?” 林云捂着伤口也愣住了,竟然是之前给他上刑的刘一针! 刘一针不再迟疑,指挥着李二狗和吴三桂,两人将林云抬到书店的柜子上,侧身躺好了。 又从药箱里掏出来一柄锋利的小刀,在烛火上炙烤了片刻,便划开了他的衣服。 那支弩箭射得很深,刘一针让李二狗他们两人摁住了林云,便用刀划开了他的伤口! 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刘一针稍稍划开了他的皮肤,却看不见弩箭的箭头。 李二狗见过这种弩箭,知道前端是有倒刺的。他估算了一下距离,那箭头射入林云体内至少有一寸多长! 刘一针不敢再划,那样会对林云造成更大的伤害,他在得知弩箭有倒刺后,皱眉说道:“你忍着点,我要拔出来了!” 林云紧紧的咬着牙关,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刘一针一把攥住箭尾,一下就将弩箭拔了出来! 林云身体剧烈的抽动着,血像喷泉一样往外喷着,根本止不住。 刘一针一手拔出那支弩箭,另一只手早就准备好了止血的金创药。 他将瓷瓶里的金创药往上没命的倒着,可倒上去的金创药却一次一次被鲜血浸透! 林云脸上已经毫无血色,浑身打着颤,说道:“二狗子,我好冷!你快点叫大人来,我有话说!” 李二狗一把抹干眼泪,冲出了巷子。 车夫正在原地百无聊赖的等着呢,李二狗一刀就劈断了马匹与车辆链接的缰绳,一下就跳上马背,奔驰而去。 车夫刚要阻拦,就见到李二狗头也不回,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包,直接丢了过来。 那车夫顺手接过一看,顿时就笑开了花,里面装着的银票,至少都有五十两之多! 他这匹马才不到二十两,现在已经是赚大发了! 那布包里面装着的是李二狗这大半年的饷银,可他没有丝毫犹豫,就那么扔给了车夫。 他骑着马匹在街上狂奔,一边奔跑着,一边猜测杨延宜可能在哪里。 今天早朝过了,大人没有去军营,那很有可能在兵部!他骑着马,朝着兵部直奔而去! 他刚到兵部门口,还没来得及下马呢,就看到了杨延宜正朝着他走了过来。 门口的兵丁呵斥道:“谁啊!在兵部门口还骑着马,还不快下来!” 杨延宜看到李二狗满脸焦急的神色,知道他肯定是有事了,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上前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林大人受了重伤,快不行了!请大人去见最后一面!” 杨延宜顿时变得面无血色,他转眼一瞅,正好看到兵部大门侧边拴马桩上,拴着一匹马。 他大步跑了过去吐气开声,一脚就将那马桩踹翻,一个翻身便跳上马背来。 门口两个兵丁几乎给吓傻了,小臂粗细的拴马桩,被这个文官模样的人一脚就给踹翻了! 李二狗知道事情紧急,一拨马头便在前方跑了起来。杨延宜双脚在马腹一磕,跟在李二狗身后,飞也似的去了。 门口一个兵丁刚准备伸手去拦,却被他的同伴给拦了下来。 他的同伴连忙说道:“别忙!别忙,你知道这位大人是谁吗?你就敢拦他!” “他是谁也不能抢我兵部的马啊!”同伴一脸诧异的回答道。 另一个兵丁一脸瞧不上他的模样,龇牙咧嘴的说道:“那位就是杨延宜,杨将军!手底下八百天子亲军,打几千建奴跟玩儿似的!别说他骑了兵部的马了,他就是骑着你去,都没人敢说什么!” 这位听完后,也是觉得后怕,刚才看杨将军的神色,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乱子了,好在自己的同伴拦住了自己,才没让自己讨苦头吃。 他大口的喘了几口粗气,说道:“今晚去我家喝酒,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他么就惹了大麻烦了!” 第134章 雷霆一怒,全军出征! 书店里。 刘一针用尽了各种办法,却还是止不住血。他金创药用过了,针灸也用过了,可林云的伤口却依然“汩汩”往外流着血。 吴三桂已经是满脸泪花,他紧紧的抱着林云,想要给他一点温暖,可林云脸色变得越来越差,嘴唇白的跟纸一个颜色了! 杨延宜跳下马来,也顾不得拴马了,大踏步的就跑进了书店内。 林云强撑着一口气,就是要等杨延宜的到来,现在看到杨延宜之后,浑身的那股气力一松,还没来得及说话,竟然就晕了过去。 杨延宜一看他的伤口,厉声大喝道:“快!找针、线、烈酒!” 李二狗是知道自家大人的神奇本领的,他当时就是被大人从死人堆里翻出来救活的。 听到大人这番喊话之后,左右四顾连忙跑进了隔壁的一家卖衣服的店内,大声喝问道:“有针线没有,快!” 外面的厮杀,早就把这些做买卖的生意人给吓到了。 现在见到李二狗凶神恶煞的样子,那掌柜的连忙在柜台里,翻出来一个箱子,里面装的全部都是各种长度、粗细的针,又掏出来手臂粗细的一捆线来。 吴三桂跟李二狗是同时间出发的,他看到李二狗去了卖衣服的店内,自己转身去了一家酒楼。 店内没有客人,掌柜的和店小二躲在柜台里,不敢吭声。 吴三桂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排在柜台上,大喝道:“酒,最烈最烈的酒!” 掌柜的哆哆嗦嗦,打了一壶他们店里三蒸三酿的最烈的酒,放在了柜台上。 吴三桂拿起那壶酒,就跑回了书店。 此刻,门外的尸体和喧闹声终于引来了衙役们的注意,随着衙役的到来,街坊们也有了胆子,敢于出来瞧一瞧热闹了。 一个衙役正准备冲进书店内呢,吴三桂早有准备,将林云给他的那块腰牌,放在了衙役的手里。 衙役看过之后,连忙将双手举过头顶,还了回来,并连忙禀报了上去。 杨延宜将针线都用烈酒浸透了,又穿好了线,拿起最粗的那根针,咬着牙就给林云缝合了起来。 他根本不清楚有没有伤到内脏、血管有没有破裂,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去为林云缝合血管了。 现在只有先缝合他的伤口,尽快止住血,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因为林云已经昏厥了过去,所以他下针也毫无顾忌了,就当缝衣服一样,左一针、右一针,将林云的伤口密密麻麻的缝合了起来。 刘一针活了七十多岁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他在一边捋着白胡子,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小。 这人的血肉,也可以像缝衣服一样,就这么缝起来的吗?说实话,杨延宜这番操作,几乎让学中医学了一辈子的刘一针,陷入深深的怀疑中。 缝合完成后,伤口竟然真的就止住了血!杨延宜用烈酒擦拭着他伤口附近的皮肤,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刘一阵将金创药敷在林云的伤口上,又拿出药箱里的绷带,准备包扎起来。 杨延宜拦住了他,说道:“要消毒!” “消毒?什么是消毒?”刘一针瞪大了眼睛问道。 杨延宜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就随口胡诌道:“烈酒能避风邪,风邪入体,则无药可救了。” “原来如此!”刘一针也不知道听懂了没听懂,他第一次听说烈酒也可以辟邪的。 杨延宜将绷带用烈酒浸透后,将林云的伤口仔细的缠绕了起来。 李二狗和吴三桂两人,脸上惊讶的神色无以言表。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人的皮肉竟然可以像缝衣服一样缝起来的。 现在见到止住了血,他二人的表情轻松了许多。 可杨延宜却清楚的知道,现在只是过了第一关而已。 林云的内脏是否受损、他体内的血管是否继续出血而形成内出血,他根本不知道。 即便是运气好,过了这两关,林云还要面对真正的生死考验,那就是感染关。也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说的风邪入体。 杨延宜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风邪,而是病毒感染。可现在没有抗生素,感染只能靠林云自己生抗! 李二狗看到血虽然止住了,可林云根本没有苏醒的迹象。 刘一针放下给林云把脉的手,缓缓说道:“浮大而软,按之中空而两侧实,这是芤脉。”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他现在失血过多,不易移动了,应该就地静养。” 李二狗和吴三桂一起,在坊市买来了被褥等物,将书店掌柜的桌子,当成了床,让林云在上面歇息了起来。 安置好这一切后,杨延宜才问李二狗道:“怎么回事?” 李二狗虎目含泪,将事情的原委全部仔仔细细的说了出来。 当听到贼人竟然有十几把军弩之后,杨延宜怒了! 军弩,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使用的!私藏军弩,视同造反! 他看了看一边的弩箭,眼睛顿时就眯了起来。 掌柜的和小伙计,早已像鹌鹑一样,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杨延宜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说道:“李二狗!将这两人带到南镇,交给骆养性!告诉他,林云受了伤,让他尽快挖出线索来!” 李二狗一声领命,门口的衙役非常贴心的递过来两条锁链,将这两人给锁拿了,跟着李二狗一起,便去了南镇。 看到李二狗带着人远去后,杨延宜对吴三桂说道:“在这里照顾林云,我出去一趟。” 刘一针这时也写好了药方,正在给昏迷林云施针。 看着忙碌的刘一针,杨延宜说道:“刘叔,麻烦你了。” 刘一针只顾着找穴位,头也不回的“唔”了一声。 杨延宜走出了门,看到门口那个被扎成刺猬的尸体,仔细检查了一番,却没有什么好收获。 他将那尸体交给衙役,吩咐他们将尸首也送到锦衣卫后,骑着马就去了京营。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正带领着天子亲军们在校场内操练着。他们的火药、弹药都已经用完了,现在只能进行冷兵器的操练。 看到杨延宜进来之后,两兄弟连忙向杨延宜倒起了苦水。 杨延宜由兵部呈递给内阁的折子已经批奏了,内阁和皇帝同意了他的方案,着令户部和兵部马上拨款、发放饷银和武器装备。 两兄弟这两天跑户部跑了不知道多少趟,却都让人不咸不淡的给赶了回来。 杨延宜听完后,本来憋闷着的心情更加的不爽了。 他终于体会到那种前有外行指挥、后有小人掣肘的难受了。 现在已经有人将爪子伸到了天子亲军的身上,他如何不怒!? 那些贼人的武器装备,若是说没有内鬼提供,那才奇怪了! 他来到了京城,也基本上失去了调遣天子亲军的能力。因为现在他们已经归天子管辖了,按道理,没有天子允许,他是不能调兵的。 可他毕竟也是个年轻人,现在几个方面都将巴掌乎到了他脸上,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年轻人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 一念及此,他望着猛如虎大喝道:“全军都有!全副武装,随本将军,出征!” 第135章 军械贩卖? 八百天子亲军,其中两百多轻骑兵、六百多步兵全副武装,跟着金盔金甲的杨延宜,来到了书店门口。 狭窄的街道根本容不下这许多兵马,杨延宜将众人分散开,将整条巷子都围在了里面。 锦衣卫和顺天府衙门的人已经到了巷子,开始侦查起来。当他们看到杨延宜带领着这全副武装的士兵时,顿时傻了眼。 书店掌柜、连同整条街所有的街坊邻居,包括藏匿那十几名大汉的店铺老板,都被抓到了顺天府衙门内。 顺天府尹沈应文,也到了现场,他对着下属的一个书记小吏使了个眼色。 那小吏会意,上前一个长揖到地、阻拦道:“杨大人,现场已经保护起来了,循例是由我们负责侦查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杨延宜一拍腰间的长刀,怒道:“闪开!杨某认得你,杨某的刀却未必认得你!” 那小吏给唬得面无人色,愣在原地不敢做声。 锦衣卫有一个千户在现场,但他并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而是上前报告道:“禀告大人,整条街的相关人等都已被捉拿到顺天府衙门内,其中书店、粮油店老板已经押回诏狱审问。” 那家粮油店,就是藏匿那十几名大汉的店铺。 看着杨延宜点了点头,那千户又壮着胆子说道:“大人,在书店以及粮油店内,都查到了白莲教的法坛!” “白莲教?”杨延宜一愣,千户在前面招了招手,带着杨延宜走进了书店内。 书店内的书架、书籍一应物品都已被转移到锦衣卫审查,现在整间书店仿佛成了医馆似的,充斥着一股子药味。 刘一针正背对着他,在门口的火炉上煎着药,火炉上的药罐子散发出十分苦涩的味道。 见到杨延宜过来,刘一针上来说道:“贤侄不必过于担心,林云虽然还未苏醒,但他的血却已经止住了。” 杨延宜走到柜子边上,吴三桂正守在林云身边,给他掖着被角。见到杨延宜到来之后,这个十五岁的青年眼眶顿时红了。 他是吴襄总兵的公子,也算是将门之后了。天子亲军里面,除了原来的那些锦衣卫之外,大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他一个小孩子,刚到军营内从大头兵开始做起,那些士兵们虽然说不会欺负他,但也真的跟他融不到一块儿。 尤其李二狗,他因为出身寒微,能做到现在守备的位置,都是从尸体上一步一个脚印成长起来的。他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像吴三桂这样的将门之后。 而李二狗在士兵中却颇有威望,所以一直喜欢拿一些小事来捉弄吴三桂。 可林云,却总是对吴三桂照料有加。他没有将他看作来镀金的将门之后,也没有对他有任何的特殊对待,只是将他当作一名普通的士兵。 吴三桂觉得林云是懂他的,可这个老大哥现在却昏睡在床上,生死不知。 杨延宜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将手放在林云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杨延宜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跟随锦衣卫来到了书店内堂。 内堂也都被搬空,一应物事都作为证据被搬走了。 那千户来到一块木板前,伸手摸索了几下,竟然在木板上找到一个铁环。 他将铁环拉起,随着一阵“嘎吱”声,木板也被带了起来,露出一个方形的洞口。 里面似乎点着灯,有微弱的灯光传来。那锦衣卫顺着洞口的梯子就爬了下去。 杨延宜也跟着下到了地下室内,人眼可见的是一个长约四、五米、宽约三四米,两米多高的空间,有一座一人多高的弥勒佛像,静静的矗立在尽头。 佛像前方是一个贡台,上面有一个布满了香灰的香炉,里面还插着几支燃尽的香。香炉旁边,点着一盏油灯,这也是地下室唯一的光源。 微弱的灯光,照在弥勒佛像上,显得原本笑容满面的佛像显得有些恐怖的味道。 除去佛像和贡台外,地下室内再无其他物事。 杨延宜没有想到,他竟然遇到了贯穿明清两朝、在明间有着广泛群众基础的白莲教! 他点了点头,爬了上来,对着千户说道:“辛苦你们了。” 杨延宜跟吴三桂和刘一针打过招呼后,留下二十名士兵守卫这里,带着人马又来到了一处宅院。 他提前找人租赁了一辆马车,他将林云和赵龙两人的母亲都安置在车上,接到了自己家里。 见到他突然回来,一身盛装的小郡主突然有点害羞起来。 今天侍女们给她仔细的梳妆打扮了一番,她看着杨延宜,眼睛里几乎写满了期待。 可杨延宜却完全忽略了她,将两位老人搀扶下马车后,又吩咐那些侍女们好好的照顾她们。 赵敏看到一脸肃杀的杨延宜,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也没有再添乱,而是乖巧的拉着两位老人家嘘寒问暖起来。 杨延宜留下二十名士兵,将杨府团团围住,带着其余人打马来到了工部。 工部门口站岗的兵丁,看到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没有敢于阻拦,而是将头扭向了一边。 一个工部的官员立马上前阻拦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工部,可知这是死罪!” 杨延宜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有人以军弩伤了我的兵!你们工部难道有人私自贩卖军弩不成?” 那官员却丝毫不惧,指着杨延宜骂道:“杨延宜!你休要血口喷人!即便是要查我工部,也应该由三法司来查,你算老几?你凭什么查案!” 杨延宜打马上前,将手里的军旗高高扬起,说道:“看到这是什么旗帜了吗?这是先帝的墨宝!太子的落款!你敢拦我?” 那官员一愣,正要说话呢,杨延宜一指那官员,说道:“聒噪!押到一边!” 马上有士兵上前,将那官员带到了一边。 杨延宜直接闯向工部侍郎徐大化的所在,不料徐大化早就听闻手下人报告了,杨延宜带兵硬闯工部的消息。 他手里捧着一大叠厚厚的账本,站在台阶上。 见到杨延宜到来后,还没等他答话,徐大化朗声说道:“不劳杨将军动手,本官已将工部所制造的军械台帐带过来了,这里面都是跟军弩有关的。” 杨延宜没想到这徐大化如此干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着人取了账本,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兵部。 大明的军械都是由工部负责制造,兵部负责发放。 两本台账一入一出,哪里对不上的,自然就有了问题。 可杨延宜却没料到的是,大明工部所制造的军械甚多,其中有大部分都被兵部的官员私自贩卖出去了。 从边关将领到各王府侍卫、蒙古、朝鲜、甚至辽东建奴,都使用着兵部所制造的军械! 杨延宜这无心之举,掀翻了掩盖在大明这口酱缸上的那块遮羞布,把里面的腥臭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掀起泰昌年间第一场腥风血雨! 第136章 无以伦比的信任! 等杨延宜的人取走账本后,徐大化一拱手,说道:“杨大人,我工部仅负责制造入库,但军械究竟去了何处、售于何人,我工部却是不知。不知杨大人可有兴趣否?” “这是火铳、火药、各式火炮铠甲的台账。”说完,他微微让开身子,身后的案几上,摆放着厚厚的一摞账本。 杨延宜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必然言有所指。大明贩卖军械,已经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可偏偏就是没人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因为这里面涉及的人员太多了!兵部、户部各高官,还有边军的将领。 现在徐大人似乎有意让他来接这个烫手山芋,他接是不接呢? 杨延宜几乎没有思考,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指着那些账册说道:“都带走,去兵部!” 徐大人似乎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竟然真的敢于扛下这雷。 在徐大化似有深意的目光中,杨延宜派人带着所有的账册,赶到了兵部。 因为他本来就是兵部的员外郎,所以兵部还真没什么人敢拦他的。 就在他到达存放账册的库房时,却被兵部侍郎张鹤鸣给拦了下来。 张侍郎鼻子都差点气歪了,他指着杨延宜跳脚的骂道:“杨大人,你带兵擅闯兵部库房,你是要造反吗?” “我还是兵部的员外郎呢!现在本官怀疑,兵部有人私自贩卖军械,本官要进行查证!莫非侍郎大人心中有亏,不敢让本官查账不成?” 张鹤鸣再也没有前几日的好言语了,他指着杨延宜说道:“库房重地不得擅闯!没有本官的命令,谁也不能私开库房!” 杨延宜理都不理他,挥了挥手,着人将他架到了一边,便找人前来开锁。 可钥匙却在张侍郎那里,他被士兵围在一边,跳脚说道:“杨延宜!你如此猖狂,视国法于无物!本官要参你!要向皇上参你!” 杨延宜经过询问后,知道钥匙在张侍郎那里,而这老小子明显是不会交出钥匙的。 他一声令下,猛如虎后退了十数步,猛然朝前冲着,一脚便踹在库房坚固的大门上! 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库房厚实的木门虽然纹丝不动,但上面锁扣子却应声而飞! 猛如虎又加了一脚,两扇厚实的木门,应声被踹了开来!库房门上写着的“军械库”的牌子,也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杨延宜走进库房一看,霎时间愣在了原地。 按照工部的记录,仅在今年,工部就铸造了一千多枚火铳,并有入库的记录。 可现在这库房里面,架子上是空空如也! 杨延宜原本只想着找出那些白莲教徒的军弩是从何而来,顺带摸出他们的下落。 却没想到,误打误撞之下,竟然让他发现了这看似强盛的大明,底子下面却早已千疮百孔、腐朽不堪。 他不信邪的,连续查看了好几个库房,除了有火药有少许库存外,即便是今年刚入库的火铳、军弩、铠甲等物,竟然连半件也无! 而兵部的账册上,在出库一栏的记录上却连一个字都没有! 张鹤鸣已经面如死灰,他看着杨延宜,眼神非常的复杂。 杨延宜知道,他们肯定有账本的,这好几个库房的军械,也不是张鹤鸣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所以,他们内部必定有账册,以方便统计分红。 但杨延宜此刻的着重点却不在这件事情上面,他只想尽快找出那些白莲教徒的下落。 杨延宜将那些账册也都收集了起来,派虎大威带领五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兵,快马送往了午门! 他将自己的腰牌也给了虎大威,吩咐他必须将这些账册亲自送到皇帝陛下手里,兵部侍郎张鹤鸣,也被他们五花大绑,带往京城。 此时,工部、户部、兵部的官员,已经将状告到了皇帝那里。 在这些大臣的叙述之下,杨延宜简直变成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徒,他私自带领京营的兵,擅闯了工部和兵部,形同造反! 这些官员所告之状其实都是有凭有据的,杨延宜虽为天子亲军的指挥,但他未及禀报,就私自带兵出营,本就是一大罪! 更遑论擅闯兵部和工部了!就算他查到了什么,也应该禀告皇帝,由皇帝来吩咐三法司进行查案,他一个兵部员外郎,有什么资格办这些事情呢? 久读圣贤书的官员们,死死的咬住了法理二字,在朱常洛面前,向杨延宜发难! 朱常洛此时并不知道林云已经身受重伤而命悬一线,他只知道杨延宜正在查篡改图书一案。 可这篡改图书,即便跟工部有关,可跟兵部是完全扯不到一块的啊! 更别论他私自带兵出营了,换作另外任何一个人,一顶谋反的帽子都会死死的扣在头上,摘都摘不下来! 朱常洛安抚了众臣之后,将英国公张维贤唤了过来。 自从朱常洛视察京营后,张维贤已经好几晚没有好睡了。因为成国公朱纯臣带走了一批人,他根本没有这些人的档案。 而皇帝又让他彻查京营,张维贤苦思了好久,决定大破大立! 他给那些租来充数百姓发放了银钱后,将他们打发走了。之后,在场剩余的人,一一的进行点名,并根据名单重新造册。 而那些脱岗的士兵、将领们,全部都被张维贤给放弃了。 经过点名后,他又将队伍里面的老弱病残统统辞退,在原来五万多人的京营中,筛选出来五千人。 这五千人的名单,也登记在册,并禀报给了皇帝陛下。 张维贤其实没有在京营里面吃过空饷,这臃肿的京营是前几任都督的杰作。 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同样,正是因为这份率直,引得了朱常洛的赞誉。 整理好名单后,张维贤也仿照天子亲军他们,每日进行着两次的训练。 大家都住在一块儿,光他们训练得热火朝天,而自己的兵却是懒懒散散的样子,张维贤他也接受不了。 虽然说这五千人只是刚有了些军人的样子,完全没有办法上战场,可他们毕竟跟以往那些老弱有了本质的区别。 等张维贤到了之后,朱常洛给了他调动京营的令牌,吩咐他带领着这五千人,前去找杨延宜! 杨延宜吩咐虎大威将人和账册送往紫禁城后,又打马来到了锦衣卫,正和张维贤碰了个正着。 张维贤带着五千浩浩荡荡的部队,跟杨延宜的七百多天子亲军正式碰上了! 杨延宜近来没少受张维贤关照,于是老远的就跳下马来,牵马而行。 张维贤看到杨延宜孤身一人前来,也止住了身后庞大的军队。 杨延宜高举双手抱拳施了个军礼,朗声说道:“国公爷,这是要去哪?” 张维贤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朗声说道:“杨延宜,听令!” 杨延宜一看那令牌,知道可能是坏事了!他擅自动用兵马,犯了皇帝的忌讳了? 这是,英国公却掷地有声道:“圣上口谕!杨延宜接旨!” 杨延宜心头百感交集,他不担心自己可能会受到皇帝的惩罚,而是担心身后的这支队伍,怕他们也受了皇帝的猜忌,而被解散甚至下狱。 他更担心,自己有可能没有办法为林云报仇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张维贤却朗声说道:“杨卿!朕不知你要做何事。但是,朕相信你!如今,朕将京营五千将士都调拨给你!卿要记住,无论你面对何人,你代表的是天子亲军!你的背后,站的是朕!” 杨延宜原本还担心受罚,一听之下,却是感动得泪流满面! 就如同万历殡天那晚,朱常洛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杨延宜狸猫换太子,配合赵龙行刺的方案,几乎是将身家性命,都交到了他手里。 如今,他又将京城里最大的一支武装力量全部交给了杨延宜指挥! 杨延宜高举双手接过令牌,哽咽道:“陛下如此信任臣,臣无以为报,唯有以死报之!” 第137章 形势急转,陷入众矢之的 张维贤看着杨延宜接过令牌后,将他扶了起来,缓缓说道:“陛下圣眷如此深厚,是机遇,也是压力啊!六部九卿都在看着呢!你现在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如果没有拿到贼人,你想好怎么收场了吗?” 杨延宜闻言一凛,知道英国公这是在提点他。同时,也间接的向他言明了,皇帝陛下此刻面临的压力。如果他还是拿不到贼人,后果恐怕不会好。 他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国公爷提点!下官知道怎么做了!” 张维贤微微颔首,背过身来,向着身后的京营军队喊话道:“奉皇上令!你们现在将由杨大人全权指挥,尔等可明白?” 前方的将士们集体抱拳,朗声说道:“遵命!” 将队伍的指挥权交给杨延宜后,张维贤拍了拍这个后辈的肩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杨延宜给小队长们分配了各自搜查的区域,又将天子亲军打散,分配到这五千名京营士兵中去。 他保留了二百轻骑作为机动兵力,跟在自己身边。 随着搜查的命令下发后,这五千多名士兵,以 五十人为一组,在京城散布开来,前往了各自的搜查区域。 杨延宜则亲自带着二百轻骑,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锦衣卫。 诏狱依旧是那么阴暗潮湿,但那股潮湿中,隐隐透着一股鲜血的味道。 书店掌柜的被剥去了衣裳,五花大绑的绑在行刑架上,看他遍体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浑身都是鲜血淋漓。 刘一针竟然也被请了过来,正在掌柜的身上扎着针。 骆养性见到杨延宜到来后,打了声招呼,说道:“杨大人,此贼颇有奇怪啊,我们审讯了半天,竟然毫无所获!” 杨延宜也拱手施了个礼,来到了刑具前。 那掌柜的似乎陷入了昏迷之中,无论刘一针如何施针,都不见丝毫动静。 “什么情况?” 身边一名负责行刑的锦衣卫说道:“说来也是奇怪!他看起来胆小怕事得很,本来还以为他是个软骨头呢!但是,我们只要一用刑,他马上就会晕过去!” “晕过去?” 那锦衣卫甩了甩手里淋漓的鲜血,说道:“正是!要说刑讯,本来是让犯人忍受不了那剧烈而又持续的剧痛,而精神崩溃,最后招供。” “可这人,我们还没怎么用刑呢,他就晕过去了!晕过去之后,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感!” 杨延宜皱起了眉头,说道:“竟有此事?” 刘一针缓缓拔出那掌柜头上的针,说道:“老夫也正奇怪呢,无论怎么用针,他都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骆养性示意众人闪开,提起一桶冰水,就浇到了掌柜的身上。 那掌柜的晃动了一下脑袋,悠悠醒转了过来。他刚醒过来之后,看到自己浑身的伤痕和周围锦衣卫一脸的沮丧表情,脸上竟然带着些得意的神色。 他似乎知道了,他们拿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杨延宜说道:“那个小伙计呢?” 锦衣卫还没来得及对这个小伙计用刑,因为他毕竟只是个伙计。 “那个粮油店的掌柜的呢?” 锦衣卫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跟他一样,他们好像有随时都能晕过去的本领。” “先把那伙计带上来我看看。”杨延宜说道。 这时,书店掌柜的脸上轻蔑的表情更加的明显了,他说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问也是白费心机。” 这时,锦衣卫已经将那小伙计给押了上来。 那个小伙计约莫是五六岁的样子,个头不怎么高,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瘦弱,仿佛皮包骨头似的。 他在刚进入诏狱之后,就失禁了,现在下身的衣裳散发着一股剧烈的恶臭味。 现在被押到众人面前后,他双臂被牢牢的别在后面,浑身剧烈的颤抖着。 杨延宜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了头来。在看到他衣领里面的漏出来的小衣后,杨延宜又着重观察了一下他穿的鞋子,嘴角露出了笑容。 他将手放开,对着骆养性说道:“这个人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也别审了,就地正法吧!” 骆养性多鬼精的一个人,他虽然还不明白杨延宜具体有什么计划,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唰”的抽出了长刀,就朝着那小伙计走了过来。 书店掌柜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极力的想装作若无其事,可他这副样子,又如何能够瞒得了以刑讯着称的锦衣卫呢? 骆养性一边朝着小伙计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留神的观察着掌柜的表情。 在看到掌柜的极力掩饰他自己紧张的表情后,骆养性明白了过来,这小伙计,他的身份绝对不只是一个伙计而已。 他走到那个小伙计面前,缓缓的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小伙计浑身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嘴里极力的嘶吼道:“阿爹!救我啊!阿爹!” 骆养性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右臂一振,刀很快的就划过了那伙计的脖子! “不!住手!”书店掌柜的再也没有刚才那股云淡风轻的模样,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骆养性一刀划过那伙计的脖子,刀锋上有着淡淡的一条血线。伙计的脖子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血痕。 “我不是每次都这么准的,你说、还是不说?” 骆养性又将刀锋架在伙计的脖子上,缓缓说道。 “你们别动他,我说!我都说!”掌柜的紧紧闭上了眼睛,嘴里头嘶吼道。 接下来书店掌柜的描述,却将所有人都震惊了。 那些人的确是白莲教徒不假,为首的汉子叫做宋金刚,是白莲教的护法之一。 他们一行有十五六人,在京城里居住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书店掌柜的有个儿子,也就是那个小伙计。他的身体从小就很差,求医问药却总是不见有任何的好转。 有一次在机缘巧合之下,别人介绍了宋金刚给他,宋金刚只是看了看他的生辰八字,在佛像前烧了一道黄符,让他儿子将符灰混在水里喝了。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儿子的病情就立即有了好转! 见书店掌柜那表情,显然已经是深信不疑了。若不是刚才骆养性以他儿子的性命作为要挟,他是断然不会透露这些的! 身边的锦衣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也写满了骇然的神色。 杨延宜看到他们的表情,顿时皱起了眉头,心里泛起一股不妙的感觉来。 果然,那掌柜的说完这些话之后,又缓缓的说道:“他们在京城里的人脉非常的广,你是不可能找得到他们的。” 杨延宜在开原时,一贯喜欢发动群众,借助群众的力量来为自己办事。 当初刘二黑被绑走的时候,他就是依靠发动了整个开原的百姓作为自己的耳目,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 可现在,自己似乎要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了…… 第138章 文化侵略的真相! 杨延宜是后世穿越过来的,这些怪力乱神的谎话,在他这里就犹如笑话一般。 可这个时代的人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会很容易的就陷入这人为的怪圈之中。 果然,掌柜的交代完这些事情后,似乎也颇有些后悔的样子,闭上了嘴巴。 在他的心目中,白莲教徒都是有法力加身的,尤其是那个护法宋金刚,据说他是天上的南方金刚降世,有着通天的法力。 掌柜的对此深信不疑,这也是他敢于同官府硬刚的原因,他相信宋金刚会以无上法力,来救自己脱离苦海的。 他那套想晕倒就晕倒的本领,也是宋金刚传授给他的。 见到众人都是一脸肃杀的神色,刘一针神情一动,上前搭起了那小伙计的脉搏。 不一会儿,他又放下了手,掰开那小伙计的嘴巴,查看了一下他的舌苔,心里顿时就有了计较。 刘一针伏在杨延宜耳边,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话。 杨延宜听完后,点了点头,对着书店掌柜的说道:“那宋金刚还有别的落脚点吗?” 掌柜的紧紧的闭起了嘴巴,似乎不愿意再回答问题。 这时,杨延宜却说道:“你是在等那宋金刚来搭救你吗?你觉得他有可能在这诏狱之内,将你救走!是也不是?” 掌柜的虽然没有再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杨延宜说道:“你儿子身体不好,本来是先天的毛病,需要静养。而那宋金刚,提前给你儿子下了毒药,却将解药放在符水中!他本来中了毒,喝下解药后,自然就会显得病情大好了!” “你!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刘一针掏出银针,在那小伙计身上扎了几针,又掏出艾草,点燃之后,炙烤着小伙计的鼻子。 过了没一会儿,那小伙计猛然弯腰,吐出来一口黑血! 锦衣卫来没来得及对他用刑,现在他竟然在这老者几番操作之下,口里吐出了黑血! 这番场景,不由得让书店掌柜陷入了怀疑之中。 “你可知道这位老者是谁?他是李时珍李神医的高徒!宋金刚救不了你,他的符水也救不了你的儿子!” 这时,一名锦衣卫从外面跑了过来,说道:“刚才我们以掌握的信息,诓骗那粮油店的掌柜,他都招供了!” 骆养性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们父子俩就没用了,我们也不审了,这就送你们上路吧。” 说完,他掏出长刀,就缓缓靠近那个小伙计。 书店掌柜浑身剧烈的挣扎起来,他急促的吼叫道:“我说!我全都说!” 杨延宜不失时机的说了一句:“如果你愿意全部交代出来,即便放了你,也在本官一念之间!还可以请这位神医替你儿子看病!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你说的跟那掌柜的稍有出入,那你们父子就等死吧!” “我说,我知道什么全都说!”掌柜的彻底破了防。 骆养性不着痕迹的对着那名锦衣卫眨了眨眼,被杨延宜一下就瞧在了眼里。 他知道,那粮油店的掌柜肯定没有招供。但现在这两个犯人,已经陷入了囚徒困境中。 他们只能招供,并且他们的供词,还会被作为验证另一个人是否说谎的证据。 在掌柜的接下来的述说中,却又让杨延宜深深的吃了一惊。 原来,宋金刚不惜先给他儿子下毒,又以救世主的模样出现,诓骗他入教,就是为了他书店掌柜的身份! 宋金刚提供了很多套书籍的刻版,有的是铜版的、有的是活字排版的。 在他的吩咐下,掌柜的负责将这些书籍印刷并散布到市场上! 而他们又在暗地里悄悄的将市场上的书籍都收集了起来,全部销毁掉! 纸张、模板、甚至就连收购书籍的钱财,竟然都是宋金刚他们提供的。 因为宋金刚邀请他入教之后,没有向他索要一文的钱财,还时不时的给他儿子治病,所以掌柜的也很卖力的为他们做着这些事情。 杨延宜听完后,却愣在了原地。 因为据他掌握的情况,这些销毁书籍、并用错误的版本来误导世人,背后肯定有着洋人的影子。 可现在,据掌柜的所说,就连白莲教也参与了进来? 根据掌柜的说法,收购书籍早在十年前就开始运作了,而在他之前,也有其他人负责这件事情。 这该是多大的一笔天文数字! 白莲教疯了,他们会自己花钱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吗? 又或者说,洋人出面负责提供钱财,而白莲教才是那个具体执行的人? 这个想法严丝合缝,逻辑上是完全行得通的! 洋人为了遏制大明文化的发展,让我们走上歧途,所以愿意付出巨额的银钱,来进行文化侵略。 而白莲教,他们感兴趣的应该是钱财和权力而已!他们不可能对那些书籍有着一丝一毫的兴趣。 很快,在书店搜查到的铜刻板,印证了掌柜的说法。 “除了你,还有谁在做这件事情呢?” 书店掌柜的已经全盘托出,现在似乎跟粮油店掌柜的比起了赛,生怕自己交待的少了。 他想了想,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但这十年间,经我手买进又销毁的书籍,耗费银钱应该有十几万两之多!” 这个数字深深的惊吓到了杨延宜,他们这么大的力度,那我大明还有一本未被篡改的书籍吗? 这还只是在京城一地,其他地方的情况,只会比这里更加的糟糕吧? 杨延宜想了想,将骆养性拉倒一边,低声说道:“骆镇抚使,本官有一事相求。” 骆养性正愁跟他拉不上关系,闻言立马说道:“大人此话就见外了!大人但有吩咐,我一定照办!” “吩咐不敢当!我想请镇抚使在核对完此二人的供词后,放了这书店掌柜和他的儿子。然后把他们透露的供词,通过顺天府尹,广布京城!” 骆养性眼前一亮,顿时明白了过来。这杨延宜如此深受圣上恩宠,果然也不是一般人! 他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让白莲教徒知道掌柜的背叛了他们,以他们做饵?” “正是!他们在外面,作用就大得多了!” 两个阴损的老六相视而笑,愉快的达成了协议。 杨延宜交待完毕后,带着刻板就赶到了紫禁城。 现在事情牵涉的越来越广,越来越波云诡谲,他必须要跟皇帝谈一谈了。 在他前往京城的途中,京营的士兵们,也开始在整个北京城搜查了起来。 偌大的一个北京,他们这五千多人,就像打水漂的小石子一样,只是在水面泛起了一丝波澜,却丝毫没有察觉看似平静的水面,底下早已是暗流涌动了。 白莲教徒仿佛深渊巨兽一样,潜藏在水面之下,朝着一无所知的杨延宜,张开了血盆大口…… 第139章 既往不咎 朱常洛坐在龙椅上,两大摞账本摆在龙书案下,兵部侍郎张鹤鸣跪在一边,头深深的低了下去,没有言语。 在他的身旁,还有内阁次辅吴道南、孙如游、范景文等人。 司礼监的太监们在经过紧急核对后,发现仅万历四十七年一年之间,大明军械出入记录对不上的,就价值两百多万两白银! 卫所兵迟迟等不到军械,而营兵将领的军械,又几乎都是自己筹备的,朝廷并不负责管理。 朱常洛制止了司礼监的清点工作,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先皇不管事已有几十年之多,不知道的是,下面的官员竟然胆大如此! 国库空虚,连百官的俸禄都发放不出来,可他们这些贪官墨吏们却个个富得流油! 先皇好歹还给他留了一千六百多万两白银,可这些又能够支撑多久呢? 他对着王安吩咐了几声,王安会意,带着几个小太监,将几个大火盆抬上殿来。 在六部九卿或惊讶、或平静、或暗藏深意的目光中,王安带领着小太监们,将那些工部的账册,全部都放置在火盆之中! 几股浓烟在皇极殿内弥漫开来,不少官员都掩面咳嗽了起来。 随着小太监们手里火钳的拨弄,火盆里的火势越来越旺,而那些账册,也伴随着火光化为阵阵飞灰。 朱常洛脸色十分的平静,待账册烧完后,他缓缓说道:“世宗曾有言,水清濯缨、水浊濯足,但朕不这么认为。” 百官们都没有想到,朱常洛会将这些账本付之一炬。 就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中,朱常洛接着说道:“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朕将这些账册付之一炬,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 此言一出,百官们的神色变得异常精彩起来。 他们想过,皇帝会因此雷霆一怒,将此案交由三法司进行稽查。但他很快就会发现,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或多或少的参与其中。 他登基不过月余,真的有这个把握,将所有的大臣都一网打尽吗? 所以,朱常洛烧了账册,又有意表示不再追究此事时,顿时就被大臣们看轻了。 大明所制造的军械被私自贩卖,如此严重的罪行,都能被轻松一笔带过,那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够做的呢? 工部侍郎徐大化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被朱常洛制止了。 他捅破了这个比天还大的窟窿,没想到陛下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俗语有云,断然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何尝不是抱着一番救国之心,在做这件事的? 可若皇帝陛下如此态度,他又将何以自处呢? 接下来百官必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已经不是官运是否亨通的问题了,而是连善终,都难保的问题。 这时,朱常洛接着说道:“工部侍郎徐大化,忠心国事,朕心甚慰,晋其为工部尚书。” 徐大化还板着脸,来不及反应。 这时,王安尖着嗓子说道:“徐尚书,快领旨谢恩呐!” 徐大化这才反应了过来,脸色十分复杂的踏出一步,跪地叩首谢恩。 他任职工部侍郎,一干就是十几年,没想到竟然因为告发同僚,才成为了工部尚书。 他这个尚书,却又如何坐得稳呢? 朱常洛深深的望了大臣们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皇极殿。 王安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喊“退朝”,朱常洛脚步匆匆的,进入了后殿中。 百官们在压制住杨延宜的升迁,并力主追责开原的马林,以是胜了一局。 将京察拖而不办、又胜了一局。 现在,就连如此丑闻,皇帝陛下竟然都不予追究,百官们的脸色变得异常精彩起来,纷纷交头接耳的,就退了出去。 朱常洛在后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朱由校却行过礼后,铁青着脸就站在了一边。 看着气鼓鼓的儿子,朱常洛叹了口气,说道:“你有话要对为父说?” 朱由校显然气得不轻,他气鼓鼓的说道:”父皇,您真的变了!那些大臣私自贩卖军械,您都不追究,那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吗?“ 朱常洛脸上带着令人玩味的笑容,说道:“那依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做呢?” “彻查!查到就杀!杀一个不够,就杀一百个!” “就那么简单吗?杀完之后呢?如果你选择的官员,继续贪墨呢?” “那就继续杀!杀到他们不敢贪墨为止!” 朱常洛看着儿子,叹了口气说道:“皇儿啊!治大国如烹小鲜,太祖当时惩治贪墨何其的严格,可太祖朝就没有贪官了吗?” 听到这话,原本气鼓鼓的朱由校皱了皱眉,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朱常洛接着说道:“以杀止贪,而贪不止。官员俸禄一月不过数十两,可他们要迎来送往、要顾及官员的体面。可朝廷俸禄如此之低,不是逼迫他们贪污吗?” 朱由校一愣,刚要说话,却被朱常洛打断,他说道:“你是想说,那些清官也不贪墨啊,为什么他们不可以学那些清官呢?” “人性本恶,若是人人都能够以高道德标准要求自己,天下太平矣!可如今天下太平吗?” 朱常洛循循教导道:“所以,人皆有贪墨之心,若仅依严刑峻法而治理贪墨,则剥皮揎草络绎不绝尔!” 朱由校似懂非懂,他辩解道:“那像父皇这样,完全不管,岂不是更加放任他们贪墨吗?” “皇儿你会如何做呢?” 朱由校一愣,他知道父亲说了这么长一番话,正是在教导自己。 他想了想,说道:“提高官员俸禄,建立完备的监察制度。只有从制度上反腐,才能真正的杜绝贪腐!” 朱常洛满意的点了点点头,他这番苦心教导总算没有白费。 这时,许久不见的李进忠,突然进来跪地说道:“陛下,奴婢已将事情办妥,请陛下查视。” 朱常洛脸色一变,跟朱由校说了几句话后,便跟着李进忠走了。 在到达慈宁宫前,朱常洛吩咐左右退下,只带着李进忠和一名穿着黑袍的宫女进入了宫殿内。 慈宁宫内,仅有郑贵妃一人在这里居住,显得十分的冷清。 这才不到一个月没见,郑贵妃像变了个人似的,老了十几岁!素面朝天,散乱着头发,就连衣服也十分的邋遢,就像一个普通的老妪。 她见到朱常洛几人后,拨开额头上的头发,定睛一看,顿时就笑了。 猖狂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宫殿内久久回荡着,她指着黑眼圈的朱常洛,缓缓说道:“洛哥儿,你变了!” “不,你没变!你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朱常洛冷着脸,对李进忠微微颔首。在李进忠的示意下,身边那名黑袍宫女,摘下了头上的兜帽。 郑贵妃一见到那宫女的模样,顿时就愣在了原地。 因为这名宫女虽然身着宫女的服饰,可容貌竟然跟自己有着八九分的相似! 她顿时明白了,朱常洛还是决定除掉自己。 甚至就连替代她的人选,都已经找好了。 她捂着嘴,疯狂的笑了起来,说道:“洛哥儿,你以为你赢了吗?” “不!你赢不了!” 第140章 任何东西,都是有价码的 朱常洛带着李进忠走出了慈宁宫,他留下了几个小宫女伺候那位“郑贵妃”,同时慈宁宫后院的一口水井上方也压上了一块大青石,永不开启。 李进忠办好了这件事,也成为了朱常洛最宠信的人之一。他被提拔为内厂督公,负责重建内厂。 而前内厂督公魏朝和那些内厂番子们,坟头上青草已然有一尺多高了。 李进忠不但获准重建内厂,还被提拔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与他的老上司崔文升做了搭档。 得了势的李进忠,正式将自己的姓名改为了魏忠贤,也紧锣密鼓的开始了重建内厂的工作。 杨延宜带着铜刻板来到了紫禁城,在王安的带领下,他见到了朱常洛。 这才两天没见,朱常洛眼见的憔悴了许多。杨延宜见到他之后,惊讶的说道:“陛下!这才两日没见,您怎么憔悴了这许多?” 朱常洛有些不好意思,他岔开话题问道:“那书籍调查得如何了?” “陛下,林云在追查方世鸿被陷害一案时,遭到了埋伏在书店的白莲教袭击,身受重伤昏迷。臣在审讯书店掌柜后得知,篡改我大明图书一事,背后竟然有白莲教的参与!” “什么?你说林云受了重伤?他现况如何?”朱常洛也对林云印象很深刻。他当初之所以罢免了杨延宜锦衣卫的身份,主要是不愿他参与接下来整治那些大臣的事情。 但杨延宜又不能缺少锦衣卫这个耳目,所以就将林云提拔为北镇的镇抚使。 杨延宜叹了口气说道:“多谢陛下挂念,他现在仍在昏迷之中。” “臣以为,白莲教在京城布局十余年,现在仅以五千兵马,很难将他们捉拿归案。所以,接下来臣准备释放书店掌柜,并且对外公布他已招供。如此,白莲教徒势必会报复书店掌柜。则臣可以趁势将他们拿下。” 听完杨延宜的汇报后,朱常洛对是否释放一个书店掌柜的毫不在意,他问道:“那白莲教徒怎么会想到篡改我大明图书呢?” “这也是臣疑惑的地方,臣估计,背后可能有洋人的影子在。” 听到这个消息后,朱常洛并没有表现出半点的诧异来。 因为当初福王朱常洵叛乱一事,有无数疑点尚未查明。 比如,刚“登基”的朱常洵,是怎么会死在他们自己人的手中的?当初刺杀自己的刺客,也跟洋人有着联系。 朱常洛想了想,接着问道:“徐光启呢?你们调查图书的情况如何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在宫内走着。 才走出几十步远,朱常洛已经开始微微喘息着,脸上竟然已经写满了疲态。 杨延宜心头一惊,他知道这位主儿,只做了一个多月皇帝就龙驭殡天了的! 他连忙扶着朱常洛,说道:“陛下,可有传太医为您诊治一番?臣认识李时珍李神医的高徒,要不召他进宫为陛下看看?” 朱常洛何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从郑国泰那里获得了那十二名美人后,他旦旦而伐。身体支撑不消的时候,就以宫内的特制药助性。 酒色伤人,真不是一句空话。小心谨慎了大半辈子的朱常洛,怎么也忘记不了,他那些昼夜寝食难安的日子。 所以,他将那些愤懑和惊惧,全都连本带利的发泄了出来。 现在杨延宜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只好就坡下驴,吩咐王安召刘一针进宫一趟。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徐光启也被召进了宫。 那天,他拿了一本李时珍的手抄本孤本,去找了利玛窦,试探他的口风。 谁知利玛窦竟然滴水不漏,虽然表现出对这本书极大的热情,但却依然表示,希望徐光启能将这本书刊发出来,再送自己一本。 又或者请人代为抄录,他愿意付书本费和工费。 杨延宜听完后,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暗地里点了点头。 在跟朱常洛告辞之后,杨延宜又马不停蹄的来到了书店内,找人连桌子带人,一起从后门抬进了杨府。 此番操作非常机密,就是为了瞒过同住在杨府的林母和赵母。 安排好这一切后,杨延宜又去找了猛如虎他们了解搜捕的情况,得知状况并不是很理想。 莫说白莲教徒了,就连那个徐二,都没有找到。 杨延宜也知道,这根本就是大海捞针的事情。他想了许久之后,让骆养性将书店掌柜的和小伙计都放掉,并在书店附近安排了锦衣卫的好手,埋伏了起来,等待白莲教徒上钩。 书店掌柜的供词当中,骆养性添油加醋的,以掌柜的口吻,把白莲教徒匪首贬低得一文不值。 而那些供词,也早就在顺天府尹衙役的帮助下,贴满了大街小巷。 …… 一间酒楼的雅间内,几个文士模样的人正在一起饮酒。 其中一人拿起桌上一本名册,看了半晌,指着上面一个名字说道:“他,拿他做突破口。” 身边一人瞅了一眼,说道:“李二狗?一看这个名字,就知道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为什么选他呢?” “我看过他的档案,他本来是开原于化龙的亲信。于化龙那个蠢材投奔建奴,准备阴杨延宜一把,却反过来被杨延宜给害了。” 说话的这人一捋胡子,说道:“于化龙被捉拿后,他升为了守备。可他竟以守备的身份,甘愿加入杨延宜的军队,从小兵做起。” “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此子极具野心!我们若针对他这一点,不愁他不就范!” 这人脸上表现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啧啧赞叹道:“运筹于帷幄之中,顾大人真乃我大明不可或缺之人!” 顾宪成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淡淡一笑说道:“老夫早就不在朝野之中了,何谈什么大人?” …… 李二狗带领着一个小队,忙活了一下午,却没有半点收获。 林云如果不飞身将他扑倒,那躺在床上的就是他了。 所以,他是格外得卖力。在自己小队负责的区域内,当真是做到了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而在他的管辖之下,那些营兵们没有谁敢在这搜查的过程中有半点中饱私囊的想法的。 现在眼看快到了饭点,过了饭点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宵禁了。 宵禁之后,他们还要搜查一个多时辰,这才能回营。 李二狗越查,越觉得这样毫无用处。这偌大的北京城,犄角旮旯里哪里藏不下十来个人? 更何况,在今天的搜查过程中,京城的百姓们一听说是捉拿白莲教,虽然不敢说些什么,但一个个的就是不怎么配合。 京营的一个士兵,凑过来说道:“大人,休息一下用点饭菜,再行搜查吧,皇帝也不差饿兵啊!” 李二狗一想,也是这个理。他可以为了替林云报仇茶饭不思,可手底下那些士兵,他们是要吃饭的。 于是,他在怀里掏了半天,却没摸到他的钱袋。 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上午他买了那匹马,把钱包都给了那车夫了! 这个小兵见到他的动作,捂着嘴笑了两声,在兜里掏出来一个荷包,递给了李二狗。 李二狗脸色一板,说道:“这是什么意思?贿赂本官吗?” 那小兵撇了撇嘴,将钱包里的钱翻了出来,递给他说道:“你长了好大一张狗脸!底下的兄弟们不是要吃饭吗?这钱算我借给你的,你得还我!” 李二狗接过荷包,毫不以为意的笑了两声,将兄弟们都唤了过来,朗声说道:“兄弟们,半个时辰吃饭。本大人替你们掏钱,记得付钱啊!” 说完,将钱包递了出去。 那些士兵们接过钱包,齐齐欢呼一声的,前呼后拥的去了。 李二狗确实没有胃口,准备再搜查几家,却发现那个小兵也没有动弹。 于是说道:“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 那小兵故作神秘的说道:“小人早就安排好了,大人跟我来吧!” 李二狗本来有心拒绝,但实在抵不过他这热情劲儿,于是说道:“那行吧,话说在前头啊!不能饮酒,要准时归队!” 那小兵连忙点着头,拉着他就走到了街边。路边早有一辆马车等候,他带着李二狗钻进了马车内。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来到了一个庄园内。负责看门的,老远见到马车到来,就打开了大门。 随着马车停下之后,李二狗跳下了车,没想到车两旁已经站满了侍女。 她们齐齐的蹲下施礼,娇声道:“欢迎李将军大驾光临!” 那些侍女年纪都不会超过二十岁,一个个莺莺燕燕的,瞧着十分的顺眼。 入眼可见的是一座宽敞的厅子,里面放置着几张几案,有不少侍女在其间穿梭着,布置着酒菜。 李二狗皱起眉头,转头问那小兵,说道:“你搞什么鬼?来这种地方,酒钱是你付,是我付啊?咱俩谁能付得起?” 这时,一名身穿长衫的文人走了出来,对着李二狗一个长揖到地,说道:“李将军,在下可把你给盼来了!”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也不跟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 说完,李二狗转身便准备走。 那人轻轻的拍了一下手掌,侍女们散了开来,露出了身后藏着的一口箱子。 一个侍女伸手打开了箱子,瞬间仿佛一道金光从箱子中间炸裂开来一般,里面竟然装满了黄金! 李二狗脸色数变,他不知道自己值多少,但他确定自己值不了那么多! 于是,他转头就走,准备离开庄园。 身后那文士又说道:“财帛美女当面,将军竟然毫不动心!真乃神人也!只是不知,高官厚禄,将军可有兴趣否?” 李二狗猛然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的盯着那人。那人微一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望着那金碧辉煌的雅间,李二狗脸上写满了迷茫的神色。随即,神色变得坚定起来。 他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看着李二狗走过来的身形,文士心里冒起了一句话: 任何东西,都是有价码的。如果他还没答应,那一定是你出的价格还不够高…… 第141章 李二狗赴宴,洋人教堂着火 李二狗面不改色的走进了厅堂,在几案前坐下。 他身后跟着的侍女们,用小推车将那箱黄金推了进来,放在了他的座位旁。那文士见到李二狗坐下后,朗声说道:“箱内有黄金四百两,不成敬意。” 李二狗看也没看那箱子,说道:“我是个粗人,我知道我不值这么多钱,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这时,身边的侍女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只酒杯,递到了李二狗面前。 他还未曾婚配,那侍女身上散发着一股极其好闻的味道,让他有一些头晕目眩。他坐在原地,朝下望去,那侍女胸前的一抹嫩白让他有些口干舌燥。 那文士见到他不接酒杯,说道:“本官叫做韩旷,乃是现任吏部侍郎兼文选司郎中。这次请你来呢,也没有别的,就是为了交个朋友。” “吏部侍郎兼文选司郎中?”这个官职深深的震撼住了李二狗。 他虽然是个武将,但也明白这两个官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绝大部分的文官任免,都要经此人手而过。 那侍女见到李二狗迟迟不接酒杯,于是将手里的酒杯放在了案几上,又用手捏起一颗果子,塞进了他嘴里。 李二狗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那侍女身子一歪,就倒在了他怀里。 软玉温香满怀的李二狗,浑身上下变得僵硬了起来,有一个地方尤其的硬。 那侍女伏在他怀里,也感受到了他的悸动,娇滴滴的“嗯”了一声,坐在李二狗怀里就开始扭动了起来。 那文士轻笑了一声,说道:“英雄出少年,我们关注你很久了!并且,我们认为,你将是我大明不可或缺的武将!现在,我们愿意为你做保,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二狗狠起心肠,轻轻将侍女推开,朗声说道:“可是,代价是什么呢?” 那文士端起酒杯自饮了一杯,说道:“只要你愿意与我们合作,来日莫说总兵了,就是五军府都督,也不是不可能!” 李二狗眼里精光四射,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唾沫。他出身寒微,一身功勋都是在死人堆里挣出来的。 他又如何不知道,朝中有人关照,对于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小将领来说,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他是一个极其野心的人,他也丝毫不掩饰这份野心。如果他不想做将军,当初就不会以守备的身份,加入杨延宜的天子亲军了! 现在,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他能够拒绝吗? 文士见到他脸色微变,哈哈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本官即将进入内阁,我们的能量,你马上就会清楚了。” 李二狗也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我们”,意味着什么。 东林党! 东林党人在当初争国本、挺击案中,对于朱常洛可谓是功劳甚大。现在皇帝还没有旨意下来,哲人竟然敢自称即将入阁?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文士从他脸上看到了那份野心,于是挥了挥手,那些侍女们齐齐施礼后,退了下去。 李二狗目不转睛的望着之前陪着自己的那个侍女,又咽下了一口唾沫。 文士哈哈一笑,说道:“黄金、美女、官职,就在你面前!你要,是不要呢?” 两人密谈了许久,李二狗走了出来,坐上了来之前坐的那辆马车,一言不发。 …… 李二狗没有动过那些酒菜,也没有带走那些黄金,因为太碍眼了。 在他走之后,一个身穿布衣、大腹便便的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跟韩旷相视一笑。 韩旷拍了拍手掌,那些侍女又回到了厅内。 那男子毫不客气的拉着一个侍女,就坐到了自己怀里,开始上下起手起来。 韩旷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和一个竹筒,让侍女送了过来。 那男子将手从侍女怀间拿了出来接过了信封和竹筒,说道:“这就是那杨延宜所发明的火药和火器?” 韩旷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跟范掌柜的说一声,今年的孝敬银子,应该涨一涨了。” 那男子将大嘴啃向了侍女,含糊不清的说道:“在下知道了,银子是赚不完的,朋友多,银子才越多嘛!” 韩旷哈哈大笑,也拉过了一名侍女。霎时间,满堂皆春…… …… 杨延宜带着吴三桂,找到了赌坊的掌柜。 那掌柜知道林云是杨延宜的下属,林云委托他追查徐二,还没有结果呢,林云就身受重伤。 所以,他担心杨延宜是前来问罪的,毕竟他们发动了京城的三教九流,却始终没有找到徐二。 杨延宜也恨徐二恨得牙痒痒,他已经问明白了,林云他们三人就是中了徐二的阳谋,才受了伤的。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掌柜,将他拉了起来,伏在他耳边轻声的低语了几句。 那掌柜的听完后,猛然抬起了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杨延宜说道:“你放心,本官既然让你们这样做,就绝对不会事后追究。” 那掌柜的艰难咽下一口唾沫,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一个时辰之后,京城里玄武门内大街的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十几个身穿黑衣,头戴兜帽的男子趴在墙边上。 他们前方的就是南堂,传教士利马窦奉旨建立的教堂。 来大明的洋人都居住在这里,不光有英伦三岛的、法兰西的、还有弗朗机和西班牙的洋人。 因为大明并没有给他们安排驿馆,所以那些来大明的洋人,都只能居住在这里。 其中弗朗机和大明现在的关系是最好的,尤其是弗朗机的火炮,一直都是大明最重要的军火进口商品。 那些黑衣人掏出怀里的挂钩,扔过了墙头,随后一架简易的绳梯很快就搭建了起来。 他们爬着绳梯鱼贯而上,最后又将一具尸体也给拉了上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过了没一会儿,南堂里火光大作,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黑色的浓烟随着蒸腾的热气滚滚而上,教堂内部也开始响起了各种语言的呼喊声。 那些黑衣人顺着搭建好的梯子,很快的就离开了南堂。 他们走的时候,将来过的一切痕迹都抹除了,消失在夜色里。 这时,在附近搜查的兵丁们,也发现了南堂着火的事情。 杨延宜混在队伍里,看着那熊熊的火光,微微的笑了…… 第142章 绝命毒计 由于“发现”的及时,京城的水龙局和巡街的兵马司很快就到达了南堂,扑灭了火焰。 几十个洋人都灰头土脸的,站在外面,好不狼狈。 已经下班的顺天府尹沈应文在接到报告后,很快便抵达了现场。 因为涉及到洋人传教士的安全和大明国体,所以礼部侍郎孙如游也来了,正在跟洋人说着话。 水龙局和兵马司在救火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具身穿黑衣的尸体,是大明的人。 南堂里的传教士们也表示,此人不并不属于他们南堂。 随后,经过更细致的检查后,他们还发现了传单。上面写着“白莲下凡,万民翻身!除尽洋人,佑我大明!” 在发现了这张传单后,利玛窦脸色都变了,他问孙如游道:“这白莲下凡,是什么意思?” 利玛窦在大明待了很久了,一口大明官话说的非常的地道。 孙如游只能向他解释,这白莲教乃是一个民间的邪教组织,平日里就专门做一些打家劫舍的坏事,也是大明如今要剿灭的对象。 既然涉及到白莲教了,那么势必就要通报到杨延宜那边了,因为他现在就是负责满城搜捕白莲教徒的。 七窍玲珑的沈大人,很快就咂摸出滋味来了。他将孙侍郎拉到一边,对着他耳语了几句,两人在一边交头接耳了起来。 接到通报的杨延宜,很快便带着八百亲卫来到了南堂。 在了解了基本信息,并仔细检查过那具可能是歹徒留下来的尸体后,并查阅了歹徒留下的信件后,杨延宜表示这就是京城残余的白莲教徒安排的袭击。 那具尸体,正是李二狗所击杀的白莲教徒,交给了赌坊掌柜的,由他来安排的这一次纵火。 孙如游陪着杨延宜,走到利玛窦身边。 孙如游首先向利玛窦表示了歉意,因为南堂并没有配备保卫人员,大明朝廷也不可能由着洋人在自己的国土上安排警卫。 利玛窦却是淡淡一笑,伸手在胸前点了四下,说道:“我们是上帝的子民,不远万里来到大明,是为了宣扬我主的教义的。那些教徒对我们传教有所误会,也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一定会理解我们的。” 因为南堂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居住了,所以孙如游将他们安排到驿馆暂住。而事关白莲教徒袭击,所以杨延宜要入内进行搜查。 至于损坏的教堂等设施,大明自然会帮他们在修缮齐备。 利玛窦竟然也没有表示反对,只是说他们里面有保存着一些财物和传教的书籍、圣物等。希望杨大人在搜查的时候,能允许他们的传教士在一旁观看。 安排了这一切的杨延宜,在听到利玛窦极其痛快的同意他们入内搜查后,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此时在大明,虽然还没有使馆的概念,但毕竟这些洋人远来是客,大明朝廷还是对他们以礼相待的。 杨延宜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安排了这次袭击,很可能搜查不到什么东西了。 果不其然,在那二十多名锦衣卫小队长的带领下,八百多亲兵将南堂整个搜查了个遍。虽然还达不到掘地三尺的程度,但也绝对没有漏过任何一个角落。 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找到任何南堂跟白莲教有所勾结的线索。 就连那些可能会成为证据的大明书籍的铜刻版,也一个都没有。 整个搜查过程中,都有传教士跟随看完了全程。 劳累了大半夜的杨延宜,最终还是带领队伍回了京营。而在礼部和顺天府尹的要求下,有一队兵马司的兵丁负责在南馆外值守,防止再有贼人进入。 回到京营后,杨延宜独自坐在房间里苦苦思索着。现在满京城搜查白莲教和徐二,没有任何的结果。 原本以为可以在利玛窦这里找到他跟白莲教勾结的证据,然而也没有! 根据负责带队搜查的队长反应,这两日他们的搜查工作很难进行下去。百姓们都对他们报以了极其强烈的恶意。 更有好几次,双方差点发生了冲突。 要不是杨延宜有严令在先,那些兵丁哪里受得了这份闲气呢?可能早就打起来了。 内阁给马林的公文已经发了出去,他还没有想到该如何阻止马林回京。因为马林回京,势必会遭到建奴的埋伏,这是肯定的。 福王朱常洵谋反案,背后的洋人去了哪里、还有没有后续的安排,他也没有任何的头绪。 现在林云又遇刺,还在昏睡之中。而袭击他的白莲教徒又像泥牛入海般,毫无踪迹。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确认了白莲教徒参与了篡改图书的案子,背后肯定是跟福王案子的那些洋人有所关联。 杨延宜此刻恨不得有两部手机才好,打电话给赵龙,问一下他现在究竟了解到什么信息了。 可他没有,赵龙去了哪里、是否被识破了,他也半点消息都没有。 看着杨延宜的房间里还亮着灯,李二狗在门口徘徊了半晌,始终都没有进去那个房间…… …… 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店里,宋金刚和几名白莲教徒,正坐在油灯下商议。 他们在京城潜伏了多年,各自都有正常的户籍和身份。这两日,他们不是没有被盘查到,而是他们的身份实在是无懈可击。 因为他们从官方层面来说,本来就是在京城里生活了十几年的百姓。 又分属于不同的行业,有着自己的身份,所以根本不怕被排查。 宋金刚看着摇晃的油灯,一脸的阴郁。 因为那个书店的掌柜已经被放了回去,重新开张了! 他将宋金刚骂得一文不值,还透露了许多白莲教内部的消息。 比如他们惯用的一些切口和一切隐秘的事情,更让人不能忍受的是,那掌柜的竟然污蔑他们收取信徒的钱财,还以祈福的名义,霸占了很多姑娘的清白! 凭心而论,白莲教在其他的省份,这些不是没有做过。那掌柜的只了解了一些最表面的事情而已。 但是,他宋金刚在京城里却完全没有搞过那一套! 因为第一,京城里百姓的受教育程度比较高,也更富裕一些。那些欺骗乡民的把戏,在这里很难能耍得开,也更容易被揭穿。 其次就是,他们有着洋人提供的充足的经费。在这里面随便抠一点缝子,就比挖空心思骗取钱财方便得多! 骆养性以书店掌柜的口吻,把一些宋金刚完全没有干过的事情都安插在了他的手上,让他非常的狼狈。 已经有不少信徒向他们询问,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了。 眼看着信徒们的信仰似乎有了要动摇的意思,他手底下的一名尊者,叫做毕武的提议,应该尽快除掉书店掌柜的。 今天,他们在宋金刚的胭脂水粉店里集会,就是讨论这件事情。 可宋金刚却表达了不同的意见,他阴恻恻的说道:“那个杨大人,是个极其狡猾而厉害的人物!如果我们去杀书店掌柜的,肯定就中了他的奸计了!” 毕武脑子转的很快,他马上就意识到了。书店掌柜的既然与白莲教有关系,而全须全尾的被放了出来,这显然是敌人的一招阳谋! 外面有这么一个了解你们的秘密而又说你们坏话的人,你是动他、还是不动他呢? 如果你动他,那杨延宜不可能不设埋伏。可若是不动他呢,那书店掌柜的隔三差五的爆出些料来,他们也受不了。 可宋金刚既然能做到白莲教护法的职位,也绝对不是个蠢人。 他阴沉着脸说道:“现在京城的百姓,对他们这些搜查已经很不满了!咱们只要发动一下信徒,给他们来一个游行示威,我不信朝廷不处理杨延宜!” 说完,他便将任务安排了下去,由他手底下这些尊者各自通过自己的渠道,来准备组织一场暴动。 而巧合的是,晋商的范永斗,也将目光锁定在那些百姓当中。 他做的更绝的是,通过朝廷的吏部侍郎韩旷,在杨延宜身边埋伏下了一颗棋子,就等着炸响在京城! 两拨人虽然没有联系,但都密切的找到了杨延宜目前唯一的死穴,并且还摆齐了兵马,准备一击致他于死地。 可杨延宜,却对此一无所知,现在事情错综复杂,他还没有整理出头绪来…… 第143章 以身设局 第二天早朝时,顺天府尹和礼部上奏,报告了昨夜南堂失火的事情。 虽然火很及时的被扑灭了,也没有造成人员的伤亡,但还是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 朱常洛也非常关注这件事情,并嘱咐新上任的工部尚书徐大化尽快针对南堂修缮拿出方案来,并提报给内阁。 内阁由于方从哲告病、杨涟外出,现在仅剩吴道南一人苦苦支撑。 朱常洛提拔了吏部侍郎韩旷、礼部侍郎孙如游、南京礼部侍郎叶向高三人入阁。 此旨意一出,满朝皆哗然! 因为这三人都是东林党人!现在内阁除了告病的方从哲外,其余皆是东林党。 因为南堂失火案,牵扯到了白莲教。所以杨延宜也被内阁问责,责其尽快找出隐藏在京城内部的白莲教徒。 早朝散会后,杨延宜回到了京营,召集了众将领议事。 他向众位将领宣告了新成立的内阁提出的要求,要加大搜查力度,必须尽快捉拿到白莲教徒! 李二狗在听到韩旷进入了内阁之后,脑海里浮现出那天的酒宴来。 几日之前,韩旷就曾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表示他将进入内阁。现在竟然变成了事实了! 皇帝还没任命,他就能准确的预知自己即将入阁,这要多大的能量才能办到? 思虑及此,他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大腿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会议结束后,杨延宜又重新划定了搜查区域,便让他们带着队伍开始行动起来。 李二狗正带着士兵们挨家挨户的进行着搜查,他负责在街道当中居中指挥调配。之前带着他赴宴的那个士兵,凑了上来,低声说道:“李将军,我家大人问你,可感受到他们的能量了?” 李二狗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赶紧左右瞅了瞅,说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小兵伸出手来,将一个小布包塞进了李二狗怀里,低声说道:“这里面有一张房契,是一座极好的宅子。那几个侍女和那个箱子,已经在宅子里等候将军了!” 李二狗面色一冷,说道:“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为他卖命?” “将军,我家大人看重的是您!小人只不过是个传话的而已。” 听到这句话后,李二狗伸入怀里的手,慢慢的抽了出来…… …… 胭脂水粉店里。 宋金刚正满面笑容的招待着客人,他家铺子附近就有一家青楼,里面姑娘们的胭脂水粉基本上都是由他的铺子提供的。 此刻,他正拿着一盒胭脂,跟对面一个姑娘介绍道:“这位小娘子,你看这盒胭脂,乃是以上好的玫瑰花瓣、海棠花瓣,伴以珍珠粉木调配而成。气味幽香而典雅,很适合你的!” 那位姑娘穿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裙,身姿十分的妖娆,脸上的表情却隐隐带着一些谄媚之意。 因太祖朱元璋规定,凡是青楼女子,都需要身穿青色、淡绿色两种颜色的衣服,以同良家女子做区分。 所以,这位姑娘刚一进门,宋金刚立马猜到了她的身份,也因此拿出了更昂贵的胭脂以供她挑选。 在做成了这档生意后,一个挑着担子的汉子,踱进了店内,跟他交接了一个颜色。 宋金刚会意,将生意交给了伙计,一边跟那汉子说着花瓣采买的事情,一边就进了后堂。 那汉子将担子放下,低声说道:“护法,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一共找了三个人!” “你具体的说一说!” 那汉子说道:“一个是城南的老刘头,他六十多了,儿子身体一直不好,也说不上个媳妇。我们找人,以五十两的价格找他办事,他同意了。” “还有两个,也都是不怎么吃得上饭的破落户。为了家里人,也都拿了咱们的银子。” 宋金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咱们的人没有露面吧?” 那汉子立马说道:“那当然!我都是吩咐底下的信徒来办的。” 两人正说间,一队搜查的兵丁从街上穿行而过,人声鼎沸的紧。 “尽快去办吧,如果事情办成了来我这里集合。我们办接下来的事情!”宋金刚咬着牙说道。 城南宣武门外,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因为最近京城不太平,先是皇帝驾崩而福王又作乱,后来又有白莲教徒兴风作浪,所以城门封闭了几天。 但最近实在是吃不消了,因为偌大一个京城,每天往来的商贾络绎不绝,禁止是禁不住的。 所以最近就开放了,但检查却是依然无比的严格。 除去外出公干的官吏,持有户部的勘合,不用查验外,其余人等都必须接受检查。所以通行的速度十分的缓慢。 今天,恰逢吴三桂带队在宣武们负责盘查。此时正轮到一个老者接受检查。 他推着一辆板车,板车上方放着十几个硕大的木桶。 守城的士兵掀开一个木桶的盖子,一股极其难闻的臭味瞬间就飘散开来。 周围等待检查的百姓们瞬间都拥挤开去,齐齐用手捂着鼻子。 那士兵凑上去看了一眼,里面装满了排泄物。捂得密不透风的木桶内,那些排泄物已经开始发酵了。 士兵望了吴三桂一眼,吴三桂点了点头。那士兵也没有再二话,掏出长枪,就朝着木桶内戳刺起来。 那木桶有大半米高,一人抱那么粗,他这样用长枪探底,也是为了防止有歹人藏匿在其中。 可他这一阵搅拌之下,弄得臭气更加的弥漫,周围十米已经没法站人了。 可人群拥挤得那么紧,根本没有再压缩的空间。 士兵抽出长枪而带出来的污秽之物,更是在板车上洒落了一地。 那老者见到那士兵望着吴三桂,知道他才是领头的。 于是,他颤颤巍巍走上前去,佝偻着腰,低声问道:“军爷!小人给你一些银钱,可不可以不搜查了啊!” 吴三桂一愣,连忙说道:“阿爷,我们不能收钱!职责所在,还请您老人家谅解!” 说完,他对着那士兵说道:“搜查完成后,找东西把板车清洁一下。” 在他扭头的片刻,那老者却冷不丁的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吴三桂的腰,大声的嘶吼道:“什么?你要一两银子才放老朽出门!老朽哪有一两银子啊!” 吴三桂猝不及防下,被那老者一下给抱住了。他本想发力挣脱那老者,又害怕将他弄伤了,一时间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老者拼命的扭动着身体,嘴里一直嘶吼着:“小老儿没钱!我没有啊!” 这时,围观的人群也沸腾了! 他们有些人每日都要出门讨生活的,而每日的检查就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已经对朝廷非常不满意了。 现在,见到那守门的兵丁头领竟然当众找一个老人家要钱! 一个大汉再也看不下去,把肩膀上扛着的扁担放在地上,朗声说道:“他一个运粪水的,哪里有钱孝敬给你们?” 而他身后的百姓们,也越站越近,渐渐的朝着城门口站岗的兵丁们围拢了起来。 隐藏在百姓人群中的白莲教徒们,在后面声嘶力竭的煽动着,说守门的兵丁收受贿赂,还殴打老百姓。 这时,那老者抓起吴三桂的手,一下就打在自己的下巴上! 吴三桂知道坏事了,刚想要去拉那老者,却只见那老者往后跳出一步来,直接摔倒在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那老者的后脑勺狠狠的磕碰在坚硬的石头地面。 百姓们站的稍远了一些,根本看不到是那老者拉着吴三桂的手,再打向他自己。 他们只看到吴三桂挥出一拳,把那老者打翻在地! 老者瞬间停止了动弹,血红的液体,从他后脑缓缓的流了出来…… 吴三桂没有拉住那老者,现在见到他摔倒,连忙扑了上去,伸出手放在那老者的鼻子下方。 瞬间,吴三桂脸上再无半点血色…… 百姓群中,一个声音极力的嘶吼着“打死人了!狗丘八要不到钱,就把人打死了!” 百姓们被煽动起了情绪,瞬间就围拢上来…… 第144章 少年之姿,四两拨千斤 眼见那个老者躺在地上,双腿都开始抽搐了起来,吴三桂瞬间有些愣神,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跨步上前,伸手企图扶起老者,但那老人家身体已经变得绵软,手脚都止不住的往下低垂着。 身旁的一个大汉推开身前挡着的兵丁,扑了上来一下将吴三桂推开,抱起那老者。 那老者已经失去了意识,后脑有一个明显的伤口,往外流着血。 很快,就在众人的注视下,那老者停止了呼吸,静静的死在了这大汉的怀里。 那大汉怒目瞪着吴三桂,牙齿咬得“嘎嘣”作响,说道:“你打死了我父亲!我要你偿命!” 说完,他将老者的尸体放平在地上,朝着吴三桂就扑了过来。 他身后的百姓们,在有心之人的撺掇下,也将这几十名士兵团团包围了起来。 那些士兵见状,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兵器。 吴三桂猝不及防下,被那大汉逼近身边,结结实实的挨了好几拳。 身边的亲兵见状,立马挺着手里的长枪,就准备上前。 吴三桂一把抱住那个大汉,声嘶力竭的嘶吼道:“都住手!不能动手!” 那大汉哪里会被这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给抱住,一把挣脱开来,又准备继续动手。 身边两个士兵操起长枪,抵住他的咽喉,将他摁在墙上。 人群中又有一个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他们打死了他爹,还要打死他儿子!这狗官,我们跟他拼了!” 早已被盘查折磨了小半个月的百姓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纷纷开始推搡起那些士兵来。 眼看着一场暴动即将发生,吴三桂明白,如果现在当兵的再要动手,那事情肯定就没法收拾了。 他对那两名拿着长枪的士兵说道:“放开他!不要伤害他!” 那两名士兵听闻,很快的收回了武器,站在大汉身前。 那大汉也吃了一惊,但也没有再继续殴打吴三桂的意思,只是双眼通红死死的盯着他。 吴三桂连忙走到前面,试图安抚那些已经处于躁动边缘的百姓,可群情激愤下,没有任何人听到他哪怕半点声音。 这时,吴三桂脑子一转,瞬间有了主意。 他用尽全力,大声的喊道“不要开炮!不要开炮!” 之前,他无论说什么,那些百姓没有一个听他的。现在,这两句喊了出来,瞬间就有了作用了。 躁动的百姓们瞬间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的望了过来,试图找出他们的火炮放在哪里。 城门洞的士兵们,一个个被推搡的东倒西歪,但也真没有一个准备同这些京城里的百姓动手的意思。 只是他们都感到不理解,吴队长命令他们不要开炮,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配置火炮啊! 眼见百姓都安静了下来,吴三桂正准备说话,却看到人群里有几个汉子,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又开始鼓噪着说道:“狗官要拿大炮轰咱们了!跟他们拼命啊!” 那些刚安静下来的百姓,一听到这话,情绪瞬间被点燃。 可吴三桂反应也很快,那几个汉子话音刚落,他就指着那几个人说道:“哈哈!找到你们了!白莲教徒,你们隐藏在百姓中,试图撺掇他们造反!” 这时,人群也集体一愣,齐齐的望向他手指的方向。 那几个汉子连忙辩解,自己只是看不惯狗官欺压百姓。他们一边辩解着,一边暗暗在人群中缓缓后退。 其实他根本不确定那几个人是白莲教徒,但是这个时候,拿他们说事无疑是一个转移矛盾的好方法。 百姓也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吴三桂知道最危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因为毕竟那老者是死在了他面前。 虽然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去打那个老者,是他拉着自己的手,打过去的。 可一条人命,毕竟交待在了这里。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是难以轻易脱身了。 何况一个不小心处理不好,在这京城之地闹起一场民变,事情就大发了。 他思虑及此,立马大声的说道:“顺天府衙门的衙役何在?” 城门口两个发愣的衙役听闻,立马高声应和道:“小的在!” 这二人也有些发愣,他们不知道这位来自天子亲军的吴队长,现在呼唤顺天府的人作甚。 难道是准备捉拿那个汉子?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挺手里的锁链,就走了过来。 那个汉子是死去老者的儿子,他见到两个衙役上前,怒目圆睁的喝问道:“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你打死了我爹,现在还要拿我不成?” 吴三桂转过身来,他的鼻子被打出了血,眼睛也有些肿。 他伸手摸了摸鼻子,在怀里寻摸出一块手帕,塞进了鼻孔,高举双手对着两名衙役说道:“杀人嫌犯吴三桂在此,还不即刻锁拿?” 两个衙役也有些吃惊,他们本来以为是要捉拿那个大汉的,却没想到吴三桂竟然是要捉拿他自己。 “还等什么?保护好现场、派人来验尸,带苦主和嫌犯前往顺天府尹啊!” 吴三桂有些着急,他知道现在这是唯一的办法。 只有严格按照程序,先将自己下了大狱,安抚住目前群情汹涌的百姓,再慢慢调查这件事情了。 两个衙役见他这样说,也醒悟了过来。 临行前,班头曾经无数次的嘱咐过,说是府尹交待下来的,现在朝廷日子不太平,他们这些做吏的,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甭管对方是谁,现在他们就一个宗旨:依法办事! 沈大人敏锐的察觉到了朝局的变化,以前那些积压的公案,因为牵涉到权贵,都被暂时搁置了起来。 可现在沈大人却不再给任何人面子,只要是涉了案子的,一律逮回来再说。 朝廷里面你方唱罢我登场,原本站队才是一门极重要的学问。 今日还是朝廷高官,他日变作刀下之鬼,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沈大人敏锐的找到了他的队伍,太子朱由校! 就凭那天太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法办了小国公之后。沈大人就明白了,这个主儿是眼里不掺沙子的。 就这半个月,杨延宜忙着追查白莲教,沈大人就跟在后面抓人。 正所谓杨大人忙碌一番,徒劳无功,却吃肥了跟在身后捡漏的沈大人。 在这场大搜捕之中,有不少陈年旧案都被一一查清,他顺天府衙门里,也装满了那些作奸犯科的纨绔们。 原本七窍玲珑的沈大人,向来都是谁都不得罪的。没想到临老改了性子,变得四六不认起来。 那些为子弟说情的官员,托人几乎将他的门槛都要踏断了。 可沈大人就是不松口,还放出话来,“沈某依法办事,有疑问,去问大明律!” 有人在私底下说沈大人不给面子,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面。 可老神在在的沈大人,见到这风气一新的京城后,只是淡淡一笑,在心底说了一句话。 “沈某的面子,在太子那里。你们今天谁来,都没有面子!” 第145章 京城暴动 天色已晚,宋金刚的店铺也到了快打烊的时刻。 他看着小伙计将门板一块一块的装好,随手点起了油灯。 小伙计将最后一块门板放在一边,对着宋金刚说道:“掌柜的,我就先回去了。” 宋金刚点燃油灯后,将火折子盖了起来,点了点头。 目送小伙计离开后,他拿起最后那块门板,装了上去,提着油灯,来到了内室。 内室有一张木床,他将油灯放在几案上,掀开床板上的被褥,摸索了片刻之后,将床板掀了开来。 床板底下赫然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他左手提着油灯,右手在洞口略微一按,便跳了下去。 洞口刚好能容纳一人穿行,顺着梯子下行数步后,尽头是一条长长的地道。 地道约一人多高,四周用了上好的木头架子固定,以防止地道坍塌。 每隔着十数步远,就有一根巨大的木桩,支撑着这些木头架子。 这也是白莲教在京城布局了几十年之久,所秘密挖掘的通道。以他的胭脂水粉店为入口,其中一共有四家店铺,被这地底的秘道所连接起来。 而这四家店铺,也是由白莲教所经营的。 在京城内搜查了大半个月的杨延宜,将搜查的目标都放在了那些贩夫走卒身上,哪里想得到,白莲教的高层却早已摇身一变,成为了经商的商人呢? 宋金刚身材高大,这地道对他而言,有一些矮了。 他提着油灯,佝偻着身体,脚下却丝毫不慢。穿行了一炷香时间后,他来到了一处较为宽阔的空间。 这里也是他们的秘密集会地点。 那是一个地下室,宽、长约有四五步,里面摆放着许多干肉、清水等物。通关路引、钱财等物也是一应俱全。 虽然在地底,但空气却没有丝毫气闷。 宋金刚将油灯放置在地上,坐在一边活动了一下手脚,默默的等待着。 他本来不应该如此心急的,但今天是他安排百姓聚众闹事的日子。 其中三路,都由教会里信得过的教徒,尝试着埋伏在百姓群中,试图撺掇百姓闹事。 他不知道有没有成功,但今日听说街上有百姓和士兵们打了起来,闹得还挺大的。 而街面上也早已戒严,更是提早开始了宵禁! 所以,他也几乎失去了消息的来源,只能冒险来到这处秘密集会地点,等待消息。 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他看到一条道路尽头有微弱的火光亮起,连忙低声喊道:“白莲下凡!” 尽头也传来一声低呼的回应声“万民翻身!” 宋金刚放下心来,等了一会儿之后,一个大汉从地道另一侧钻了过来。 正是他底下的四大尊者之一,叫做罗雨星,在隔壁街经营着一家粮店。 罗雨星放下手里的油灯,晦气的啐了一口。 “情况怎么样?” 罗雨星刚想要张嘴说话,却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三路都失败了,几乎没有起到效果。” 宋金刚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会呢?我看街面上不是已经乱套了吗?” 因为宋金刚为了最大程度的保密,他所制定的计划都是由手下的人分隔去完成的。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掌握到这些信息。 罗雨星说道:“前两路,碰到了那两个傻大个,好像叫什么虎啊豹啊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他们刚凑上去准本动手,跳起来却只能打到那个傻大个的胸口。” 在宋金刚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中,罗雨星接着说道:“那傻大个挨了一拳,啥事儿也没有,挠着头在那里憨笑。我们找的人,却把自己的手给打扭伤了!” 宋金刚咽下一口唾沫,艰难的说道:“那个小孩那一路呢?” “那一路倒有差点有了效果,那老头当场就死了。” 宋金刚皱眉问道:“你是说你们找的那个姓郝的老头?当初不是说只是闹事吗?怎么还闹出人命来了?” 罗雨星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在现场,听底下人说,那老头就跟那小孩撕巴了一会儿,撞到后脑了,当场就咽了气。” “那效果很好啊,怎么会是差点就有了效果呢?”宋金刚听说死了人,却丝毫没有在意的问道。 罗雨星再次啐了一口,说道:“百姓们差点都被煽动了起来,谁知道那小孩当机立断,让顺天府衙门的人,将他捉拿了起来,关押到衙门里去了!” “什么?那小孩他……?” 罗雨星说道:“谁想到那孩子才十五六岁的样子,竟然有如此权变!当时百姓们只要动起来手,官府的人为了弹压,事情就绝对小不了!谁知道那孩子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平息了!” “他那都是做戏!那些狗官,都是官官相护的!”宋金刚咬着牙说道。 他费尽心思,针对百姓们对这场大搜捕的不满,为杨延宜布下了一道杀招,却没想到都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郁闷的紧。 他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煽动百姓的行动没有成功,街面上却乱了起来。宋金刚眼睛一转,毒计再次涌上心头。 现在场面为何乱了不打紧,他们要做的,就是让这场面更加的混乱! 跟罗雨星交谈了片刻后,罗雨星将任务发布下去,让白莲教徒们在城里开始捣起乱来。 …… 顺天府衙的监狱里。 吴三桂因为失手打死了人,眼见群情汹涌之下,急中生智让衙役将他捉拿到了顺天府衙门。 他本意是先以此举安抚百姓,再徐徐图脱身之策。 可顺天府尹沈大人,却丝毫通融的表现也没有。找人勘察过现场,又将死者的尸身也带回了衙门。 死者的儿子,也正是当时的证人,也被一并带了回来。 几通问案下来,吴三桂已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沈大人没有丝毫对他有所庇护的表示,他只是完整的记录了案发的过程和两人的口供。 虽然吴三桂极力的辩解,当初是那老者手拿着他的拳头,再打向自己的。 而他因为抗拒的原因,不可能发得上力,老者也不可能被他这一拳打倒。 可这一切只有他和死者两人说得清楚,死者的儿子一句话,就让吴三桂无言以对。 “你是说,我爹用性命陷害与你,是吗?” 这显然是说不通的,现场所有的证据都对吴三桂非常不利。 经过思考过后,这十五岁的孩子没有慌张,提出要请杨大人过来做主。 沈应文也同意了,但是杨延宜现在的麻烦,却比吴三桂多得多。 白莲教徒费尽心思,安排了三路人马去与搜查的小队碰瓷,却毫无所获。 但李二狗带领的队伍却惹出了大麻烦…… 有一个士兵射死了一名百姓,从而引发了一场暴乱。 在这场暴乱中,士兵们被打伤的,就有十数人之多。而百姓们则更是死伤惨重,当场被军弩射死了一人,伤者更是有上百人之多。 愤怒的百姓们,将京营大门围了起来,要求交出杀人凶手。 更有甚者,趁着这场骚乱,在城中打砸抢烧,犯下了好几起案子。即便是宵禁,也没有让那些凶徒有丝毫的顾忌。 作为京营的领袖,杨延宜不可避免的被卷入了漩涡之中…… 第146章 落子无悔 由李二狗引发的这场百姓的暴乱,在京营士兵和顺天府衙们的强力弹压下,总算暂时结束了。 顺天府逮捕了一百多名趁机打砸抢的暴徒,府衙的监狱已是人满为患。 那被军弩射杀的死者家属,却是不抢也不闹,将死者的尸体抬到了京营门口,在门口烧起了纸钱。 京营的士兵们,几次三番想要出去阻止,却都被猛如虎他们给拦了下来。 他们已经知道了,吴三桂也因为打死了人,现在被关在顺天府衙之内。 巧合的是,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个带队的将领,今天也遇到了百姓的碰瓷。 巧合多了,那就一定不是巧合。 背后很明显有力量在推动着百姓,让他们闹事。 就连这两个傻大个都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没弄清楚对手是谁之前,他们实在不宜轻举妄动,以免又陷入了对手给他们挖的坑中。 杨延宜得到吴三桂入狱的消息后,也是第一时间赶到了顺天府衙。 沈应文本该早早休息了,可今天京城的暴动实在是百年难遇,他也在府衙一直忙活到现在,还没回家。 等到杨延宜前来之后,沈大人亲身出迎,给足了他面子。 两人寒暄过后,沈大人手捻着胡须,缓缓说道:“杨大人,贵属伤人致死一案,现人证口供已齐备。不知大人可要过目?” 杨延宜高举双手做了个揖,朗声说道:“有劳沈大人了。” “烦请杨大人随本官来。”沈应文回了一句,带着杨延宜走到了内堂,寻摸出一本册子,放在了桌案上。 等到杨延宜前来时,沈应文又拨亮了油灯,举了过来。 杨延宜致谢完后,一目十行看完了卷宗,皱起了眉头。 那老者年六十有八,死因乃是后脑遭受撞击而死。根据死者儿子的口供,吴三桂乃是索贿不成,恼羞成怒之下,出手殴打他的老父。 这明显就是扯淡了。 姑且不论他军纪之森严,就单论吴三桂的身份。 他乃是山海关总兵吴襄的儿子,会看得上那区区一两的赃银? 而吴三桂的口供,他也看完了。 据吴三桂所说,那老者是举着他的手,再殴打自己的,他自己根本就没有出手。 可两人的距离过近,仓促之下也没有其他人看清老者的动作。 不过,吴三桂后来的处理,杨延宜却十分的满意。 要知道,在当时那情况之下,一个处理不好,就会跟李二狗陷入同样为难的境地。 沈应文捋着胡子,缓缓说道:“贵属原本是军籍,理应由五军都督府来管辖和断案,本官明日便将一应人犯口供,都转交给五军都督府。” 杨延宜一愣,明白了沈大人的意思。 现在五军都督府里,管事的正是英国公张维贤。将这件案子交给军方自己来判,可不就是顺水推舟么? 沈大人作为顺天府尹,这件事本来是可管可不管的。但他提出将此案交由军方来处理,也是在大明律许可的范围内,给足了杨延宜人情。 杨延宜虽然不是那种徇私枉法的人,但沈大人这番好意,他却不能不领情。 看到杨延宜明白了之后,沈大人告罪一声,背过身去,缓缓离开了。 在他即将走远之际,却又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杨大人,此案好处理。但这京城百姓暴乱一案,吾恐季孙之忧,不在萧墙啊!望杨大人慎之!“ 杨延宜咂摸了一下滋味,嘴角挂上了些许微笑。 这个沈大人,当真是个七窍玲珑的人物! 吴三桂明白,这件案子的证据对他非常不利,并且杨延宜也不是那种会徇私枉法的人。 他乍逢大变之下,虽然处事还算得当。但他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生平也是第一次进监狱。 虽然沈大人关照下来,给他单间居住,一应饮食衣物,也都没有短缺。但也仅仅是没有短缺而已,与其他人犯并无二致。 监狱毕竟是监狱,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体验,对这个少年来说,还是很难忘的。 所以,他见到杨延宜之后,差点没忍住掉下泪来。 坦白说,杨延宜的心情十分的复杂。 眼前这个红着眼眶,一脸惊惧的少年,与正史上的那个平西王吴三桂,怎么也对不上号来。 他很早就表现出了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机智和狡诈,但他毕竟还没有做出那些事情来。 难道一个人应该为他尚未做过的事情而负责吗? 或许此时这个面露惊恐的少年,也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日后会成为手刃南明最后一个皇帝的奸臣吧? 更何况,吴三桂跟随他进京之后,功劳甚多,也没有出过任何的纰漏。 自己又怎么忍心在此刻加害于他呢? 思虑及此,杨延宜长出一口气,隔着栏杆拍着吴三桂的肩膀,柔声说道:“虎父无犬子啊!三桂,你做的很好。” 吴三桂正欲掉下泪来,听闻这句话后,眼泪一收,红着眼睛望着杨延宜。 杨延宜又说道:“沈大人明日就会将此案交由五军都督府来办理。” 吴三桂一愣,情绪镇静了不少。 谁不知道,掌管五军都督府的就是英国公张维贤? 杨延宜看了看他的面色,正色说道:“李二狗也遇到了跟你一样的场景,可他处理失措酿成了民变。京城百姓暴动,京师亦为之而震动。” 吴三桂听完后,马上明白了过来,脱口而出道:“大人,有诈!这背后肯定有人指使的!”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洗脱冤屈的。” 吴三桂张嘴准备说话,却又紧紧的闭上了,只是沉着的点了点头。 离开顺天府衙后,杨延宜又赶到了京营。 他估计明日,弹劾他的奏折就会将整个内阁淹没。 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李二狗是扛不住的,他也没准备让李二狗去抗这雷。能承担这个责任和后果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而他的下场似乎也注定了,罢官都是最轻的了。 可在这之前,他还有一步棋要走。 以身设局,现在就看最后的收官战,是胜天半子? 还是一败涂地了! 第147章 升棺发材 营地大门外,撒满了外圆内方的纸钱。 两个木凳上,一块单薄的木板上,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白布正中间有一团暗红色的血迹,在火光的照耀下,瞧得并不是太分明。 三月的夜晚依然十分的寒冷,呼呼的北风声夹杂着若隐若现的哭泣声,传入了杨延宜的耳朵内。 他高坐在帅帐内,一言不发的看着底下跪着的两个人。 也不知道谁给出的主意,李二狗和那名射出那致命一弩箭的士兵,两人上半身脱得赤条条的、双手反绑、背上背着荆棘,跪在那里,冻得哆哆嗦嗦的,像两只鹌鹑。 猛如虎、虎大威和其他几名将领,肃立在两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杨延宜默然半晌,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怎么回事,具体的说一说吧。” 李二狗抬起了头,把事情的原委完整的描述了一遍。 起因其实也很简单,他们小队搜查到一户人家的时候,遇到一户出殡的人家。 按理说,死者为大,遇到这样的事情,避让到一边也就是了。 李二狗下令士兵们让出了道路,便打马走向了一旁。 可那小巷却颇为狭窄,他们队伍人数又多,又是士兵又是骑兵的,一时间倒也没能避开。 那出殡的人家,见到李二狗队伍闹哄哄的,还挡在路中间,上来就破口大骂。 原京营的士兵们,早就过惯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所以也并不怎么恼。 但杨延宜他的天子亲军们,从开原到京城,一直都是备受尊敬的队伍,哪里受得了这个闲气,于是便跟办事的主家理论了起来。 他们也很委屈,因为他们并不是不准备让路,而是道路实在是排列不开。 李二狗没加入天子亲军前,也是个无法无天、作威作福的主儿。 可他在加入了杨延宜的队伍,熟背了那些军纪军规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仗势欺人过。 他制止了跟主家理论的士兵,召集队伍准备原地掉头,先退出小巷,彻底的把道路让开。 他下令之时,那户主家似乎太过于不饶人了,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去抓李二狗的胳膊,想要将他拉下马来。 李二狗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没摔一个跟头。 这时,异变陡生! 队伍里面一名士兵,紧张之下扣动了军弩的扳机。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猛然射出,那身穿白布的大汉不可置信的望着胸口,很快就咽了气。 后来,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还好李二狗极力的约束着部下。在百姓们汹涌的冲击下,依然做到了打不还手。 那些受伤的百姓,大部分都是他们自己误伤的。 杨延宜听完后,皱了皱眉,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由下了帅帐,指着李二狗背上的荆棘,开口说道:“这是谁的主意?” 李二狗低着头,下巴朝着猛如虎的方向摆动了一下。 猛如虎挠着头,一脸傻笑。 杨延宜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解开了那名士兵,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退下吧。” 那士兵看了一眼李二狗,老老实实退了下去。 等那名士兵退下之后,杨延宜对着李二狗说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兵?” 李二狗脸上也写满了懊恼的神色,点了点头。 “事先有所防备,还弄成这样。还杵在这里干嘛呢,等我请你吃饭吗?” 李二狗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他以为杨延宜会将他交出去平息众怒的。 “你看什么?你顶得了吗?还不是我来顶?滚吧,做事长点脑子!” 李二狗涨红了脸,慌忙逃出了帅帐。 李二狗是个悍将,也长了个会打仗的脑子。 可他这一路发展有些太顺利了,希望这个挫折,能让他能有所收敛吧。 等李二狗走了之后,杨延宜又带着猛如虎出了京营,来到了坊市的赌场里。 尽管已经宵禁,街面上除了像杨延宜这样有官身在的,鲜有人走动。 但那赌坊却并没关门,等猛如虎敲开大门,踏进去了之后,众赌徒只觉得眼前一暗,齐齐望了过来。 猛如虎快两米的个头,往那一站,顿时就像一座山一样,压迫感十足。 原本热闹的赌坊,霎时间变得针落可闻。 过了没一会儿,金掌柜连忙迎了出来,将两人带到了里间。 杨延宜刚站定,金掌柜一撩袍袖,就准备跪倒在地。 之前林云让他们寻找徐二未果,林云自己反而身受重伤。 之后,杨延宜又找上了他们,请他们追查白莲教。 他们也不是没有尽力,可这十天多搜查下来,却是一无所获。 杨延宜伸手将他扶起,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上,二百两白银。 这虽然不多,但也已经是杨延宜目前所能拿出全部了。 金掌柜看着桌上的银票,说道:“大人,您这是?” “之前多有叨扰,这点小钱就留给你底下的兄弟们喝顿酒吧。” 金掌柜却没有去拿那张银票,而是开口说道:“草民愧对大人的信任,大人所托之事,小人无一完成的,怎好再收取大人的钱财呢?” 杨延宜伏下身来,将嘴巴凑到他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话。 金掌柜听完后,却是想了又想,说道:“小民会将大人的吩咐办妥,但钱财却是不必了。日后若小民有事情相求大人,还请大人稍一援手。” 杨延宜想了片刻,伸手拿起银票,转身就离开了赌坊。 他走了之后,没一会儿,猛如虎和金掌柜带着几个人,也离开了。 片刻之后,金掌柜带着几个人,来到了一座新坟前站定。 那里面埋葬的,正是今日出殡的那户人家。 墓碑上红色的油漆,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鲜红无比。 这时,天空也响过一声闷雷,一场久违的春雨,终于缓缓到来。 金掌柜一摆手,底下几人从背上取下铁锹,在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就开始挖掘了起来。 ‘不一会儿,土层很快便被挖掘开来,露出了埋藏在底下的棺材来。 金掌柜取过一盏灯笼,朗声说道:“开棺!” 他手底下人办事也极为利索,很快就用斧凿开了棺。 猛如虎也取过一只灯笼,跳下了墓穴,把灯笼凑了过去。 这时,一道闪电如银蛇般划过天空,在那一闪而过的光辉中,猛如虎瞧了个真切,棺材里面,什么都没有…… 第148章 丢官罢爵,回府待参 翌日,早朝。 朱常洛脸色越发的灰败了,即使强打起精神,却依然掩盖不了那股疲惫至极神色。 登基之初,朱常洛颁布的圣旨中,就明确提出了要重拾张居正的施政方针,开始实行一条鞭法和考成法。 但后来推行的过程中,遇到了诸多阻扰。 万历初期,在张居正的治理下,官绅们多占据的土地被一一查清,退还于民。 以往那些苛捐杂税,也全部整合到田亩中,以各人所拥有的田亩来计算税赋。 此举一举扭转了世宗皇帝治理下,民不聊生、家无余财的局面,也对大明日益严重的土地兼并起到了一定的抑制的作用。 可随着张居正的离世,急于掌权的万历皇帝全面清算了张居正,并废除了他所有的施政方针。 现在,朱常洛想再度将这些拾取起来,却发现这比他预想得困难得多了。 官绅氏族和读书人们,已经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局面。 已经不是撤换几个官员,就能够改变的事情。 为此,朱常洛也很费了一番心思。 现在,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他也有一些紧张。 很快,该来的,始终要来了。 御史言官们的炮口,集体对准了同在朝堂的杨延宜。 奏他御下不严,收受贿赂,导致京城民变,暴徒劫掠民间,影响极坏。 杨延宜面不改色的踏出一步,自除官帽,跪伏于地待参。 由于方从哲的缺席,韩旷成为了内阁暂时的一把手。 东林党们,也在韩旷的指示下,将炮口集体对准了杨延宜。 东林党本来在争国本一案上,给予了朱常洛很大的支持。 而朱常洛主政后,也给予了东林党人回报。 目前内阁中,除了首辅方从哲外,其余的都是东林党人。 可他们,毕竟辜负了朱常洛的信任。 在一条鞭法的执行上,就是这些东林党人百般掣肘,以至于圣旨发出半月后,相关的工作还未开始,就连准备动作都没有。 虽然也有相当一部分官员为杨延宜喊冤,比如英国公张维贤、工部尚书徐大化、工部侍郎徐光启等人。 但他们毕竟人数少,在唾沫横飞的朝廷中,他们所发出的微弱的声音,很快便被东林君子们所掩盖下来。 最后,朱常洛还是拍板了:搜查工作全部停止,杨延宜免去一切职务,回府待三司法审查! 散朝后,徐光启等人还准备安慰一下杨延宜,没想到他却谁也没见,径直回到了杨府内。 赵敏小郡主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日子没见到杨延宜了。 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什么身份,留在这个杀父仇人的身边。 在铁岭的时候,她还曾一度想要给杨延宜下毒。 但来到京城之后,这种念头竟然也渐渐的淡了。 尽管杨延宜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认为她可能是当初铁岭沦陷时,哪一位高官的家属。 但杨延宜却丝毫没有为难她,而是让她好好的待在了京城中。 她平时也会出门采买一些食材、家用之物,府内也有七个大了她几岁的宫女跟她作伴。 后来,杨延宜将林云的母亲和赵龙的母亲接过府邸之后。她也按照汉人的礼节,同杨延宜一样,以子女的身份侍奉两位老人家。 可那两位老人家,是活了大半辈子的。 对她目前的身份,自然也有所猜疑,认为她是未来的杨夫人。 小郡主在得知后,脸红得不行,臊了好几日,好在杨延宜因为事务繁忙,也没几日在家,也免得她尴尬。 可她在这里,妻不是妻、妾又不是妾,侍女嘛,也没个侍女的样子。 几日不见那个坏家伙,倒平白似乎有些想他了。 就在小郡主在房间内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到门外传来那些宫女叫破了天的声音“少爷回家了!少爷回来了!” 小郡主一愣,“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就准备出迎,却又硬生生的停下了脚步。 在桌上的镜子前面,仔细的检查了一番妆容后,故作矜持的慢慢走了出去。 却不料的是,这番好意完全做给了空气看。 杨延宜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二老那边问安。 林云为了他的差事,身受重伤,虽然现在醒转了过来,但仍然下不得床。 赵龙则是把脑袋栓在了裤腰带上,以身犯险,投入了洋人的身边做了细作。 现在半个多月过去了,音信全无。 他也不敢让二老知道,所以将林云秘密安排在后院的一间屋子内,平时一应饮食药物,都是由赵敏亲自护送的。 而他对二老宣称的是,林云和赵龙外出公干了,现在没办法回家。 两位老人家倒是很体恤朝廷,几次三番的说,让他们的儿子不要挂念,好好的报效朝廷、报效国家。 杨延宜听闻后,几度红了眼眶。 在向两位老人家问安后,杨延宜又去了后院,陪同林云说话。 经过几天的休养,林云总算从死亡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那天,要不是杨延宜当机立断,以现在的缝合技术为林云止血,相信他已经早就命丧黄泉了。 林云失血过多,即便是挺过了感染关后,身体却依然十分的虚弱。 刘一针,却几乎将杨府当成了自己第二个家。 此刻明代还没有进行过这样的外科手术,刘一针除了给林云治病调养身体外,将全部的身心都放在了杨延宜那拙劣的缝合上。 他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伤口逐渐愈合的,这也为他打开了一道新天地的大门。 一时间,刘大人搜罗了不少小动物,他也瞬间由白须飘飘的杏林圣手,摇身一变成为了地狱修罗一般的存在。 那些小动物们,几乎浑身上下都是伤,也同样缝合上了那些密密麻麻的针脚。 杨延宜跟林云说了会儿话,讲述了目前朝堂的局面后,转身来到了大堂。 他将林云换下来的衣服,也放在了桌上。 小郡主本来打扮好了想去迎接他的,却扑了个空。 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去了二老那里,却又扑了个空。却被火眼金睛的二老又好一通调笑。 她们拉着她的手,几乎是耳提面命的嘱咐她,要尽快跟杨大人玉成好事,以免最后杨夫人落入他人之手。 家里头的那些莺莺燕燕可不少呢! 小郡主捂着耳朵,红着脸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一到大堂,却发现那人早已安坐在椅子上,望着桌上的衣物发呆。 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要以什么开场白来缓解这份尴尬,于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问道:“这是谁的衣服啊?” 杨延宜心里装着事,头也没抬的回了一句,“是林云的。” 小郡主撇了撇嘴,因为要对府内的相关人等隐瞒林云的所在。 所以有关林云的一切,比如饭食、衣物浆洗,都是由她来完成的。 所以,她老神在在的伸手去拿那衣服,准备等一下去洗。 可她手一抖,一本书从衣服中掉了出来,摔在了地上,正好翻到『西门庆夜会李瓶儿』的那一章。 杨延宜也愣了神,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地下那本书。 这时林云当初,在书店掌柜那里买的精装版的、带插图的『金瓶梅』。 其中绘图极其的精细,可谓是纤毫毕至。 让未经人事的小郡主瞬间臊红了脸,却与杨延宜的目光正好相对…… 第149章 收官战 随着搜查工作的中途停止,参与搜查的京营士兵和杨延宜那八百亲军们,也都回到了营地中。 猛如虎按照杨延宜的吩咐,跟金掌柜一起,挖掘了李二狗那天遇到的送殡的队伍下葬的棺材。 在得知了他们送的仅仅是一副空棺材后,杨延宜让猛如虎回了京营,将此事密报给了内厂的番子。 内厂厂督原本是魏朝,他在宫里的对食是客印月。 可随着李进忠进宫之后,他做事机灵又有主意,很快就在崔文升那里获得了重用。 在后来,朱常洛遇刺的廷击案中,李进忠又及时的改换了门庭,投入了当时的太子、如今皇帝的阵营中。 后来郑贵妃的一切安排,几乎都是由李进忠透露给了朱常洛和杨延宜。 两人也因此在万历龙驭归天后,福王朱常洵的叛乱上获得了先机,并一举剿灭了叛乱。 之后,朱常洛秘密安排李进忠广为寻找,找到了跟郑贵妃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代替了郑贵妃的位置。 而郑贵妃,则消失在慈宁宫内的一处水井里…… 因为魏朝参与了朱常洵的叛乱,当夜就死在了成国公朱纯臣的手里。 朱纯臣差点吓破了胆,好在他眼疾手快,没让魏朝喊破他的身份,提前将魏朝灭口。 也因为诛杀叛贼有功,抄朱常洵家的这桩肥差,才会落到了朱纯臣的头上。 关在诏狱内的小公爷朱忠勇,也因此待遇好了很多,没有再受到迫害。 而魏朝死后,他招募的内厂番子们,也全部被清算斩首。 他的对食客印月,也投入了李进忠的怀抱中。 客印月,乃是现任太子朱由校的乳母。李进忠正是看上了她这一层身份,平日里百般逢迎做小,最终得以抱得美人归。 李进忠在进入了朱常洛的核心圈子后,也获得了重用。朱常洛将重建内厂的任务交给了他。 现在,朱常洛烧毁了东林党们走私军火的证据,只不过是为了麻痹他们,以及做一定的利益交换。 可他没想到的是,东林党人却丝毫没领这份情。 对朱常洛来说,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整顿吏治和理清税收。 可他登基时颁布的恢复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和考成法,却得到了东林党人的大力反对。 因此,朱常洛在与杨延宜商量许久之后,下了一步棋。 而新成立的内厂,就成为了办这件事最快的刀。 闭门不出的杨延宜,在得知了内厂新任厂督的名字后,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管理。 原本他知道李进忠,是新任的内厂厂督。 但杨延宜不知道的是,李进忠只是那个厂督进宫之后取的名字。他原本的名字,叫做魏忠贤! 杨延宜在得知了跟自己一同办事的厂督名字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魏忠贤是什么人?那是九千岁啊!整个天启年间,权势最显赫的人! 但现在正是他与皇帝陛下所谋之关键时刻,因此也只能容忍魏忠贤片刻了。 于是,他将那户出殡人家的信息,告诉了内厂派来接头的番子。 魏忠贤为了这事,也是极其的卖力,一晚之间,便查明了那户人家的身份。 乃是山西晋商,范家商号的掌柜的,叫做范成贵,是现在范家当家范永斗的侄子。 在听说这个讯息后,杨延宜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不是满清的八大皇商之首吗? 魏公公雷厉风行,很快就将范成贵全家家小秘密控制了起来。 至此,韩旷背后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而朱常洛苦等了许久的契机,也将在这桩通奴案上,得到完美的破局的机会。 魏公公已经连夜开始审讯范成贵,收官战几乎迎来了胜利。 美中不足的是,杨延宜几乎以为韩旷背后的人是洋人。 现在看来,那应该是两条线上的事情。 洋人控制的是白莲教,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潜伏在京城,一是销毁和篡改大明的书籍;二是在福王叛乱时添油加醋。 而建奴控制的那些晋商,联络的是朝廷中的一些大臣。 其中军火走私案和一切军情的泄露,应该就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只是不知道,这两路人马,为何会集体将视线放在了破坏这次搜查上呢? 李二狗,在与韩旷见面当日,就将全部实情详细告知了杨延宜。 而杨延宜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与朱常洛商定了针对大臣的清洗计划。 韩旷没有看错李二狗,他的确非常的有野心,一心想要往上爬。 可他却低估了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兵痞的眼光,一个万历皇帝、当今皇帝两代帝王眼中的擎天之柱,并且当今太子对他的信任无以复加。 而这个将军,不但成功保卫了开原,还收复了铁岭! 阵斩建奴酋长努尔哈赤,还打出了零比四千的震古烁今战损比! 威名之赫赫,可止建奴小儿夜啼! 这名将军,返回京师后,又一举捣毁了福王叛乱,并力保当今皇帝登基。 这样的一个将军不去跟随,去跟一个书生? 开什么玩笑呢? 所以,李二狗没有丝毫的犹豫,将与韩旷的会面毫无保留的告知了杨延宜。 那名射死人的士兵,正是韩旷收买的那人,当日正是他将李二狗引荐给了韩旷。 李二狗虽然已经有所防备,但依然没有想到,他们将率先发难的时机,选在了那个晚上。 虽然那名士兵射杀了一名百姓,但目前看来,那人似乎与范家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李二狗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还是沉稳的挽回了局面,没有让事情进一步的恶化。 白莲教和晋商收买的痞子们,在城内打砸抢烧,正好给了杨延宜就坡下驴的机会。 他与朱常洛商议后,决定以自己的暂时隐退,来换取白莲教徒的出手。 韩旷和晋商那边线索已经基本清晰,可隐藏在京城中的白莲教徒,却依然是杨延宜心中的一根刺。 林云到现在还下不来床,护犊子的杨延宜当然忍不下这口气! 所以,他定下了一计,停止了一切的搜查,并以皇帝的名义,让自己闭门不出。 而书店那边,也在明面上撤销了一切的防卫,就等着白莲教徒的上钩…… 第150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安排好一切事情的杨延宜,在府中也是有点百无聊赖。 从他穿越到明末之后,一整个时间都是非常的忙碌,基本上没有什么闲暇的时间。 现在突然闲下来之后,却又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赵敏自从那日,跟他一起看到了那『金瓶梅』里精美的插图后,就一直躲着他。 杨延宜在家里苦思了半日,把目前要做的事情整理了一下。 番薯已经在皇庄种植下去了,收成怎么样,还得等几个月看看再说。 篡改图书一案,只能等白莲教徒落网之后,再来追查背后的洋人了。 但是,杨延宜没有对此抱有太大的希望。 那些洋人都太狡猾了,他们早早的离开了京城,现在早已不知所踪,只希望赵龙那里能有所收获吧。 思虑及此,他又开始担心起赵龙的安危来。 如果他有什么事,自己该怎么跟赵龙的母亲交代呢? 胡思乱想片刻之后,他将这些硬生生的压了下来,又开始考虑后面的事情。 朱常洛力推一条鞭法和考成法,也是他建议的。 现在大明最大的问题,就是没钱。 准确来说,是朝廷没钱、百姓没钱,而官员却一个个的富得流油。 万历积攒了几十年,也就给朱常洛留下一千六百多万两白银。 这些银子看似数目巨大,可在发放了百官以及边关将领们的欠薪之后,竟然以不足一千万两。 朱常洛承诺调拨给他的那两百万两,也一直没有到账。他现在都没有办法开始换装和扩军。 说到装备,杨延宜却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徐光启那日邀请他前往工部,应该是要给他看燧发枪的。那图纸他看过了,错不了。 可是,后来因为遇到了番薯,这个能改变大明命运的农作物。 他将一切都抛诸于脑后了!看来,应该邀请徐大人尽快过府一叙了。 刚想到这里,他准备出门之时,却遇到了宫里派来的人。 那小太监也是杨延宜见惯了的,知道他是王安的人。 小太监一路骑着马来的,竟然没有坐轿?! 刚一见面,甚至来不及表明身份和寒暄两句,那小太监红着眼眶,嘴角干裂,立马嘶吼道:“杨大人!陛下晕倒了!太子殿下请您立即进宫!” “什么?“ 杨延宜大惊之下,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在辽东,即便面对建奴数千虎狼士兵的冲击时,他都没有这样慌张过。 因为,他知道。在正史上,朱常洛可是登基后就活了一个月的! 现在皇帝登基已经有快三个礼拜了,难道真的过不了这一关了吗?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回到了后院内,一把将刘一针拉起,就往外冲。 ”杨卿,朕不知你要做何事。但朕相信你!你要知道,无论你面对的是何人,你背后站着的,是朕!“ 那日,朱常洛的话言犹在耳。 在大门口,杨延宜骑上马,就与那小太监一起,向着皇宫冲去。 可刘一针毕竟八十多岁了,哪里能够骑马呢? 杨延宜慌乱之下,竟然忘记考虑这一层。 赵敏也从没见过杨延宜如此慌张,连忙出门给刘一针叫了轿子,又给足了赏钱,嘱咐路上要稳着些。 等他们走后,赵敏皱起了眉头。杨延宜慌乱成这样样子,肯定是出了大事了! 她将府门紧紧关闭,又对宫女们吩咐下去,最近这几日都不要出门,好好的待在府里。 杨延宜一身布衣打扮,骑着马在前面冲。那小太监骑术就差了很多,落在他身后很远。 杨延宜一边骑马,一边忍不住的责怪自己。 朱常洛被酒色所伤,是朝廷内外都知道的事情。 他也劝谏过好多次了,可每次都被朱常洛打哈哈糊弄过去。 而请刘一针为皇帝治病,也是早就准备安排的了。可刘一针却拒绝了。 记得他当时说:“当今圣上旦旦而伐、每每更以药物助兴,是也不是?” 杨延宜没有话说,沉默了下来。 老头叹了口气,说道:“金石药汁,能够治病,但治不了命啊!非是老朽不敢担责,只是这宫闱之事,非是药石所能医也!” 即便如此,在刘一针听说皇帝昏厥之后,也是同意跟着他进宫了。 杨延宜一边骑马,一边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他准备去找太子,一定要将朱常洛这个毛病给改了。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苦恼自己没有早下决断。 很快,到了午门前。 午门前的士兵见到一个身穿布衣的男子迎了上来,连忙上前阻拦。 等他们走近之后,却发现那是一脸严肃的杨延宜。 于是,连腰牌都没有识别,士兵们立马打开了大门。 门内,早有小太监在一旁等待着,等到杨延宜到了之后,就准备带他前去皇帝那里。 杨延宜乍一听问朱常洛晕倒,确实是慌了神。 但经过这一路的思虑之后,他迅速的冷静下来了。 知道现在他一人去面圣,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不如等刘一针到了之后,再做定夺。 于是,他一边向着等候在门内的小太监问话,一边等着刘一针的到来。 在小太监口中,他总算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陛下在接见了内厂厂督魏公公后,一时兴起,竟然白日里去了养心殿,又找来鹿血以助兴。 不久之后,陛下出了养心殿,在用膳前晕厥了过去。 杨延宜暗叹了一声,不由得腹诽起朱常洛来。 你说你一个皇帝,玩女人不是不可以,但你别拿命来玩啊? 等了一会儿,那个宣旨的小太监,跟刘一针的轿子一起到了。 进了宫门之后,杨延宜正准备带着刘一针去找皇帝呢,却看到御辇也抬了过来。 他有点发愣,从哪几个抬着御辇的小太监口中得知,这轿子竟然是给刘神医准备的,是太子爷亲口吩咐的。 杨延宜不由得赞叹朱由校考虑真的周到,他竟然想到了杨延宜前来就一定会带着刘神医,并贴心的准备了御辇。 几个小太监带着刘一针,杨延宜也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到了乾清宫。 这时,宫门口十几个头发胡子花白的太医,正在那讨论着治疗方案。 杨延宜扶着刘一针来到了皇帝寝宫之后,发现朱由校早早的等候在那里了。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看起来也很是慌乱的样子,眼眶红红的,死死咬着嘴角。 见到杨延宜到来之后,他紧绷的神情似乎终于放松了下来,开口喊道:”杨延宜,你快来!父皇他晕倒了!“ 杨延宜感受到那份信任,鼻子一酸,强打起精神安慰道:“太子不必担心,臣已将刘神医请了过来。有刘神医在,陛下肯定无恙的。” 刘一针捋了捋胡子,正要见礼,却被朱由校一把扶了过去,扶到了朱常洛的龙榻边。 刘一针先是翻开了朱常洛的眼皮瞅了几眼,又闭着眼睛,伸手搭着朱常洛的手腕,号起了脉。 就在皇宫内陷入一片混乱之际,宋金刚却准备出来搞事了。 他已经从朝廷颁布的布告中,知道了杨延宜因为酿起民变,职位被一撸到底,而搜查也全部停止了。 他不放心,派了几个兄弟在那个背叛了他的书店掌柜那里踩点,发现之前明里暗里守卫着书店的士兵们,也都不见了。 思虑良久之后,宋金刚召集了他的下属们,准备去袭击那个书店掌柜。 因为他的背叛,京城白莲教的名声差了很多。此等叛徒,向来是白莲教最不能容忍的! 因为如果他背叛了没出事,那其他人也随时有可能背叛他们。 很容易就会形成连锁反应,那他们白莲教的根基就不稳了!所以,这个叛徒必须被诛杀! 可当他集结起全部能动手的人之后,即将出发之际,却又改变了主意。 罗雨星对于这次袭击,也并不托底,现在见到护法犹豫,于是开口问道:“护法,是有什么不对吗?” 宋金刚皱眉说道:“那书店附近踩点,你可去过了?” 罗雨星点了点头,说道:“护法,我亲自去看的,那些士兵真的不在了。“ “不对!” 宋金刚突然大喝道:“王掌柜那个叛徒,不是不知道白莲教的规矩。他既然叛变了我们,现在还开着店?你们说,这不是诱饵,又是什么呢?” 众人咂摸了一下滋味,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当初,杨延宜放书店掌柜的抛头露面,本来就是钓他们上钩的阳谋。 现在明面上的卫士撤退了,可书店掌柜竟然没有跑路,还是正常开着店铺,他不是不知道规矩,难道他不怕白莲教的报复吗? 所以,其中肯定有诈! 宋金刚冷冷一笑,说道:“好个杨延宜,差点着了他的道!他不是在书店等我们吗?我们不去书店了,去杨府,杀他个鸡犬不留!” “对,直接去杨府,杀他个鸡犬不留!” 第151章 以毒攻毒的药方 刘一针在诊治完后,拿过了太医们给朱常洛开的方子,仔细的看过之后,又放在了一边,捻起了胡须。 朱由校有些着急,连忙问道:“刘神医,我父皇他病情怎么样了?” 刘一针扭头撇了撇左右,对着杨延宜使了个眼色。 杨延宜会意,在朱由校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朱由校听完后,一摆手说道:“你们都退出去,在门外伺候。” 说完后,屋内的宫女、太监们都鱼贯而出,走到了皇帝寝宫之外。 等人都走完以后,刘一针才缓缓开口说道:“太医们开的方子是没有问题的,陛下服用助性的药物过多,虚火太旺而中气不足。太医们开的方子,都是补中益气的。” “那依您的意思呢?”杨延宜又问了一句。 他知道如果只是说这句话,刘一针完全没有必要避人耳目。 果然,刘一针又缓缓开口说道:“若依太医们的方子,即便无功、也无过的,乃是四平八稳的方案。但若想治疗陛下的病,非得下猛药不可。” 杨延宜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太医们下的方子无功亦无过,治不好人,但也吃不死人。 他的方子有效果,但也有风险。 要知道,皇帝若没吃这方药,没救过来,与他无干。但吃了他这方药,若是有个差池,他就成了罪人了。 杨延宜知道,刘一针愿意提出这方案,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向着朱由校说道:“太子,臣愿意一同承担这个风险,请刘神医一试!” 朱由校却是深深的皱起了眉,他知道历史上朱常洛登基月余,就撒手人寰了的。 现在病情又如此严重,如果杨延宜没有带刘一针来开这方药,那与他无关。 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红丸案”的罪魁祸首,岂不是就安在他身上了? 他犹豫了半晌,咬着牙说道:“那就请先生开方子吧!” 刘一针将随身的药箱放下,从里面取出来几只银针,却没有再用油灯炙烤银针,而是将银针插入了一个小瓷瓶中,完成了消毒。 消毒完成后,他在昏迷不醒的朱常洛头上扎了几针,慢慢的捻动着针尾。 不一会儿,昏迷了许久的朱常洛发出一声长叹,幽幽转醒。 他昏迷许久,还处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 朱由校见到他父亲醒了,扑到床前,握着朱常洛的手压抑的哭了起来。 刘一针将银针收好后,又提起了笔和纸开起了方子。 不一会儿,方子写完之后,杨延宜拉了拉朱由校的衣袖。 朱由校回过神来,连忙开口唤人道:“来人啊!” 屋外等候着的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朱由校接过那张方子,递给了王安,说道:“快,按照刘神医的方子去御药房抓药,煎好了送过来!” “且慢!烦请公公将药材和药罐等准备好,老朽要亲自煎这副药。” 刘一针活了八十多岁了,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能够不假人手的,那最好还是自己亲自来。 杨延宜深以为然,这时朱常洛精神好了些,跟红了眼眶的朱由校说起了体己话。 两人识相的告辞,到殿门外等候。 门口的太医们也一拥而上,纷纷赞叹刘一针医术冠绝古今,马屁话叭叭的往他身上甩。 刘一针熟练的应对了几句,就拉着杨延宜走到了一边。 两人在等候药材和药罐送过来之际,刘一针开口说道:“其实老夫这个方子没什么特别的,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开得出来。只是,身为太医,他们更愿意选择四平八稳的方子而已。” 杨延宜也深以为然,在这大内当太医,没有功劳就是最大的功劳了。纵使他们有一身的本领,也是发挥不出来的。 等了盏茶时分,药材和一应的药罐、炭炉等都送了过来。 刘一针不再说话,仔细的辨别着每一味药材的份量,又一一甄别过了之后,放进药罐中,又倒入了清水,开始煎起了药。 煎药的过程中,刘一针一边控制着火候,一边开口说道:“吃了老夫这副药,那些助性的药物,短时间可万万不可再服用了。不然,你我可都脱不了干系,杨贤侄,你可知这干系重大?” 杨延宜点了点头,知道接下来怎么也要劝谏皇帝节制,他准备等一下就去找朱由校说明情况。 过了一会儿,药煎好了,刘一针将药倒在碗中,端到了内室。 朱由校双手接过药碗,用汤匙舀起一勺,轻轻的吹了两口,等到汤药温度降下来之后,又一口一口的喂给了皇帝。 一碗药喝完之后,朱常洛却皱起了眉头,他捂着肚子,痛苦的说道:“朕,朕的肚子有些痛!” 朱由校一愣,转过头来望向刘一针,杨延宜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刘一针摆了摆手,说道:“请陛下出恭,之后就好些了!” 朱由校连忙摆了摆手,身边的太监们,搀扶着朱常洛去了皇帝专用的厕所内。 过了好一会儿,朱常洛上完厕所后,整个人也似乎轻松了很多。 刘一针趁机说道:“陛下,臣这方药,服用之后万万不能接近女色,不然可就祸事了!” 朱由校也是嗔怪的望了一眼他父亲,眼里满是责备之意。 他父子俩刚才就在说这个问题,朱常洛听闻后,哈哈一笑,说道:“朕知道了!吃了先生这方药,朕倒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传膳!请先生和杨卿与太子一同陪朕用膳!” 王安见到皇帝神色似乎都好了很多,拿袖子擦了擦眼角,连忙就准备去传膳。 刘一针轻声说道:“忌油腻、生冷饮食,其他的没问题。” 王安点了点头,“哎”了一声,边走了出去。 在陪同朱常洛吃完御膳后,刘一针就去了御药房,准备炮制第二方药。 他这方子,使用了泻药和一些毒药,采用的是以毒攻毒的原理。 朱常洛拉了一次肚子后,将肠胃里面的那些毒物排出了不少,所以整个人也精神了很多。 这大半个月来,他都没有过这么好的食欲。 等膳食撤掉之后,朱常洛满足的长出了一口气,摆了摆手,吩咐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出去。 等人走完之后,朱常洛盯着杨延宜,开口问道:“那晋商已经被抓了吧?” 杨延宜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问这个问题,他只知道内厂抓了跟韩旷接头的晋商,昨夜就在审理了,但结果怎么样,他并不太清楚。 于是,他想了想,开口说道:“是,魏公公已经在审了。韩旷那边,锦衣卫也布好了眼线。”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计策,以通奴的韩旷做突破口,强行在朝中推行一条鞭法和考成法。 只是,这样一来,魏公公势必又将得到更大的权势。 但他现在没办法跟朱常洛开口,怎么跟他说呢?说这位乃是后世的九千岁? 现在皇帝心思都放在了这两件事情上面,他也不愿意节外生枝,于是暂时隐忍下来。 朱常洛点了点头,说道:“魏忠贤办事是很得力的,朕也很放心。他现在做的这些事,你做不来。朕也不愿意让你去做。” 杨延宜明白,这不是朱常洛不信任他。而是之后那些反对一条鞭法和考成法的官员,都会被打成通奴谋反。 朱常洛这是关心他的羽毛,不愿意让他碰这些脏事。 杨延宜刚想要说话,却只看到朱由校手里捧着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两然不明所以抬头望去,只看到朱由校淡淡说道:“烫了一下,没拿稳。” 他表面上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心底里却泛起了惊涛骇浪。 魏忠贤?卧槽! 李进忠,他就是魏忠贤? 第152章 蒸汽机的雏形 在决定袭击杨府之后,宋金刚底下的几个护法都摩拳擦掌了起来。 他们在京城隐藏这么多年,还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杨延宜一来之后,先是将他们赶得像耗子一样,平时发展信徒的工作都不敢再做了。 还有一个护法,更是死在了杨延宜下属的手中,这个仇,他们可不能不报! 但宋金刚却很快冷静了下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当杨延宜进入了他的视线后,他也没少花功夫研究这个对手。 那些茶楼、酒楼里说书先生所传扬的,杨延宜在辽东的战绩,他是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这个对手有多难缠,这是一个极其狡猾的对手。 所以,他针对这次袭击的计划,很快制定了行动方案。 其中一路拥有正常身份的人,让他们长期出没在那书店周围,以掩人耳目。 另外,就是尽快弄清楚杨府里到底有多少人,有没有兵丁守护。 罗雨星突然开口说道:“护法,属下找到了一个方法!” “什么?你说说看?” 罗雨星脸上带着微笑,缓缓说道:”护法,咱们是商人啊!您经营着胭脂水粉、我是卖粮食的。他杨府有多少人咱不知道,但他吃多少粮,咱可是一清二楚啊!“ 宋金刚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在杨府外多布眼线,盯着他们负责采买的人!” …… 杨延宜在皇宫逗留了片刻,又跟闻讯而来问安的百官们闲聊了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家。 徐光启应他的邀请,也来到了杨府做客。 这次前来,徐光启不但带来了全套的图纸,还带来了一支燧发枪的样品。 杨延宜把玩着那把枪,是爱不释手。 他虽然知道后世枪械的基本构造,但若真的让他去制造,他是造不出来的。 现在的冶铁业和金属加工业,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 但这燧发枪的改动,却让他喜出望外。 徐光启看出了杨延宜欣喜的神色,便怂恿他试着开一枪。 杨延宜本来也有这个心思,却很快又放弃了。 他看着那金属板机和火药池,说道:“我还有一个想法。咱们的颗粒化火药,应该找牛皮纸将它们按照使用份量,装配成小包装的。” 说完之后,他转头四顾,拿起了桌上的一罐茶叶,又找来纸张。 将茶叶假做火药,用一个小纸包包了起来。 随后,他拿起那个小纸包,咬开了一个缺口,将一部分茶叶倒在了药池里面,又将剩余的茶叶倒入了枪管之中。 徐光启看得目瞪口呆,片刻之后,他一下跳起了老高,眼里敬佩的神色溢于言表,几乎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没人比他更懂杨延宜这番操作的含义。 火药以牛皮纸分隔成小包装后,不但做到了火药的定量配比,还完美的做到了一定程度上的防水。 要知道在战场上,士兵们装药都是依靠经验来判断的。 同样,士兵们也知道,火药装多了之后的炸膛,对他们来说,会有多危险。 所以,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在装药时为自己留足了安全余量。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没有发挥出火枪应有的实力来。 士兵们训练时装药的心态和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现在改成定量配药后,不但装填火药的速度更快了,也解决了一个老大难的问题。 那就是训练时候,你是什么状态,实战基本上就会是什么状态。 徐光启“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高兴的手舞足蹈。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此刻,徐光启脑海里竟然生出一个糊涂的念头,眼前这个小将军,要是个女的,自己就算捅破了天,也要娶她! 要不然,自己是个女的也成啊! 看着徐光启似乎要魔怔了,杨延宜淡淡一笑,说道:“我准备禀告陛下,请工部抓紧赶制这枪械和火药包装,只是不知道,这枪可有名字?” 徐光启闻言,竟然有些痴了。 这种式样的枪,他几年前就研制出来了,可一直得不到朝廷的认可,也无法批量生产。 他相信,杨延宜有这个能力,完成他生平夙愿。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徐光启喃喃自语道:“此枪,就名吴钩吧!” 杨延宜淡淡一笑,朗声说道:“好名字!杨某可以担保,徐大人来日必定青史留名,也未必弱那凌烟群臣几分!” 话音刚落,桌上的小泥炭壶水开了,铜制的壶盖微微跳动着,发出悦耳的声音。 杨延宜脑力灵光一闪,指着那跳动的壶盖,缓缓说道:“徐大人,杨某还有一桩泼天的功劳要送给徐大人。” 徐光启望着那跳动的壶盖,不知道他所言何意。 杨延宜缓缓说道:“徐大人,此壶盖在升腾的水蒸汽的作用下缓缓跳跃,不知大人可有想过,若是将这壶放大数百倍,它所产生的蒸汽,该有多大的威力呢?” 徐光启用手指摁在壶盖上,仍觉得手底下的壶盖不断的跳动着,还是不明白杨延宜所表达的意思。 杨延宜无奈,他也不知道蒸汽机具体的构造,想了半天,拿手沾了些茶叶,在桌上画了一个壶和风扇的简易图。 徐光启站了过来,杨延宜指着那风扇缓缓说道:“此扇在水蒸气的作用下转动,用轴将其与其他结构相连,就可以做出很多事情了!” 徐光启看了一会儿,瞳孔慢慢的放大了。 他一声惊呼,一下跳了起来,抱着杨延宜的脸,就狠狠的亲了一口! 杨延宜手忙脚乱的将他推开,徐光启已经几乎魔怔了,他在院子里跑动起来,一边嚷着“这,这将是源源不绝的动力啊!” “凌烟阁!凌烟阁就是个屁!若我们能发明这机器,何止百世流芳,千年之后的人都将传颂你我的名!” 杨延宜不着痕迹的擦去脸上的唾沫,知道自己成功的将蒸汽机的雏形安插在这个大明首席科学家的脑海里了。 他不指望能够在几年内发明这蒸汽机,但他可以肯定的是。 这个星球上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将在我们华夏儿女身上诞生! 去你m的昂撒人,老子既然来了,你们就都等着吧! 我中华文明,必将长久矗立于世界之巅,万世不绝! 第153章 知识大爆炸 时间过得很快,搜查工作已经结束三日有余,街面上也恢复了往日的场景。 再也不见巡街的兵马和搜查的兵丁四处走动。 杨延宜闭门不出也三日有余,除了写了一封奏折给朱常洛,奏请皇帝批准大批量生产徐光启所研制的“吴钩”枪和牛皮纸包装的颗粒化火药。 再就是内厂的番子过来了两趟,向杨延宜汇报从范永贵身上得到的消息。 虽然杨延宜已经被撤除了全部的官职,成了一名闲散人员,但魏公公却如何不知道,眼前的这位爷在皇帝那里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所以,他本来不需要向杨延宜汇报的,但他却还是将所有的情报都汇报给了杨延宜,就像杨延宜是他的上官一样。 现在京城内活动的范家商号,已经全部被监视起来,他们的大掌柜范永贵是半夜被秘密逮捕的。 魏忠贤事办得很干净,内厂又是他新成立的,所以所有的消息都没有泄露出去。 商号的其他掌柜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掌柜去了哪里,还以为他们已经返回了山西。 等到他们与山西总部互通完消息后,相信事情已经早就尘埃落定。 所以,杨延宜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没有做出进一步的指示。 朱常洛有意把他从这些事情里面摘出来,他没有理由再一头扎进去。 接下来,朝廷也将迎来腥风血雨,这是可以肯定的。 但是,他疑惑的是,书店王掌柜那边竟然没有传来一丝的消息,这让他很是疑惑。 因为,现在街上明面上的人都已经撤走了,除了书店里间还藏着一支精锐的小部队以外。 可那些白莲教徒,就像泥牛入了大海一般,再也没有显露任何的踪迹。 刘一针在宫里也没呆多久,除了每日进宫,为皇帝熬三副药、诊诊脉以外,日落时分宫门落锁之际,他便返回了杨延宜家里。 杨延宜家宅院很大,颇有几间空房子,刘一针也因此在这里住了几天。 除了为林云治病换药外,他就一直拉着杨延宜,向他询问那日缝合的事情。 杨延宜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说,到后来,刘一针那老头竟然说道:“我找了几只羊,剖开胸腹后又为它们进行了缝合,可不知为何,有些羊最后因为高热而死呢?那日,你是如何避免风邪进入林云体内的?烈酒在里面起到了什么作用?” 把杨延宜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个老头子竟然有这么超前的意识,已经开始在动物身上做起实验来了? 他想了想,说道:“在咱们呼吸的空气中,无处都存在着那些致命的小东西,它们会从人体身上的伤口进入体内,引发感染,也就是现在咱们说的风邪入体。” 他话音刚落,刘一针却是紧紧的皱起了眉,指着窗外照射下的阳光里面的那些灰尘微粒说道:“杨贤侄,你说的就是这些东西吗?” 杨延宜伸手扇了扇,将灰尘拂散,说道:“也是也不是,那些小东西比这还要小,小得多。” 刘一针若有所思的捻了捻胡须,说道:“但是咱们无时无刻都在呼吸,那些东西早就进入体内了,为何不是人人都会感染风邪呢?” 杨延宜想了想,说道:“刘叔,您知道金汁是何物吗?” “金汁?贤侄莫非指的是守城时,将那些五谷轮回之物加热后,用来浇灌进攻方的?” 刘一针做了大半辈子的医生,如何不知道那些被金汁烫伤的士兵,能够活下来的十不存一。 “是的,那些金汁本来就是人体的轮回之物,但被我们的血肉所包裹,那里面含有的致病菌就不会进入体内。反之,若皮肤被烫伤、或是有了伤口,那些病菌有可以趁虚而入了!” “原来如此!”刘一针愤愤的拍了一下桌子。他在做实验,缝合那些小动物时,若针线未经过消毒的,那些动物基本上都死了。 可他用烈酒对针线消毒之后,小动物却活下来几只,后来还痊愈了。 刘一针想到兴起,须发皆张扬起来,朗声说道:“贤侄,若能将此发现着之成书,再推广至民间,该有多少无辜妇孺得以活命啊!” 杨延宜确实没有考虑得那么深,他发现自己带着领先了几百年的知识穿越过来后,却运用得很少。 别的不说,就拿妇女生孩子这一件事情来说,现在没有剖腹产,女人生孩子要过好几道鬼门关。 有脐带绕颈的、胎位不正的,难产基本上就可能危及到女人和孩子的安危。 更别提后面接踵而至的就是感染关,那些接生的稳婆,没有一个有消毒的观念,那些接生的用具顶多过一下沸水,也就算完事了。 用于民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用于行军,又该拯救多少无辜的生命呢? 随军郎中若是掌握了清创和外科消毒手术,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就不会因为极其高的感染率而导致阵亡了。 杨延宜越想越觉得有必要马上做,他拉着刘一针的手,就准备进宫,向皇帝谏言。 刘一针却慌忙摆手道:“贤侄少安毋躁,凡事都要有章程,咱们现在既无奏章、又无书本,难道就凭一张嘴巴去说吗?“ 杨延宜拍了拍脑袋,确实是太着急了。 刘一针捋着胡子说道:”老夫经过这几日的钻研,现与你长谈一番后,已颇有所得。现在准备着成一书,名为『外科术记要』,到时书成之后,还烦请贤侄推广至民间,造福苍生啊!“ 杨延宜有点惊讶,要知道在这个年头,着书立传向来都是非常费钱的事情。 要编纂、校对、刻版、印刷、准备纸张,最后才得以付梓。 明朝已经有了版权保护的意识,但盗版却不是这个朝代所能禁止的。 尤其是活字印刷术的普及和推广,让盗版日益猖獗,也给了洋人串通白莲教修改我大明图书的机会。 传统的中医,就是在这样潜移默化的盗版中,被逐步修改了药量、药材种类,也使得那些珍贵的方子失去了作用。 所以,刘一针做这个事情,绝对是费力而不讨好的。 他八十多了,若说是为名,恐怕也活不了多少个年头了。 思虑及此,杨延宜慎重的对刘一针行礼,将更多他所能接受的外科知识,一并讲解给他听。 对于这些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刘一针也有过疑惑,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是如何掌握这些知识的? 但就像前文所说的,他已经八十多了,对这些事情,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 杨延宜也没有丝毫隐藏,但保留了一部分,使得这本『外科术记要』具有更多可造作性。 一老一少、相差了有六十多岁,在这几日却是交谈甚欢。刘一针也很快的行动了起来,他出钱雇人准备编撰这本书。 让两人没有预料到的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本书将给这个世界带来多么大的影响。 第154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一间密不透风的小屋子内,十几个精壮的士兵正席地而坐,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不堪的神色。 角落里,有三只大水缸,其中两只靠在一起。即便上面盖着盖子,可一股难闻的臭气,如依然从缝隙中弥散开来,充满了整间屋子。 他们每人都携带了十日的干粮,在这间屋子里,已经埋伏了好几天了。 领头的一名将领,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塞进了嘴里慢慢的咀嚼着。 他吃得很慢,尽量用唾液充分软化了肉干后,再吞咽进肚子里。 肉干很咸,也很坚硬,像沾满了盐粒的枯树枝一样。 刚开始吃的时候,还觉得挺好吃的。 但是等你吃了十天这玩意之后,你再也不会想着去吃它。 可他不吃不行,因为他们埋伏在这里,是有一项极其机密的事情要做。 这十几名士兵,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间屋子里。 一名士兵慢慢的站起身来,悄无声息的活动了一下手脚,举起了手。 领头的将领将肉干揣进兜里,点了点头,示意那名士兵上前。 那士兵轻手轻脚的走到将领身边,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队长,咱们还要埋伏多久啊?我实在是难受的不行了。” 那名队长也极其小声的说道:“兄弟们,都忍耐一下吧!还有三天,咱们就可以换班了!” 一听说还有三天,士兵们都默默的低下了头,将头埋入膝盖之中,沉默不语。 那名队长也觉得于心不忍,这些士兵,他们有的比自己还要小几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一身的充沛的精力实在是无处发泄。 这长达十日的埋伏工作,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队长想了想,说道:“林大队长的仇,咱们还报不报了?” 这番话一出,所有的士兵都抬起了头,目光炯炯的望向那名小队长。 在天子亲军内部,除了杨将军,士兵们最敬佩的,就是林云了。 他作为杨将军的副手,能叫出来每一名士兵的名字,平日里对他们的关照,也都是无微不至的。 天子亲军中,有十几个士兵在铁岭,跟那些饱受建奴摧残的可怜女子组成了家庭。 新婚燕尔的他们,在跟妻子没相处几日后,就丢下了妻小,跟随杨延宜来到了京城。 杨延宜毕竟年岁还小,平日里要忙的事情也实在是太多了,且有些事情干系重大,容不得稍有马虎,所以有些事情就顾不上来。 可是林云,他来到京城之后,给每一位有家小的士兵,都准备了礼物,并托人带回了开原。 林云虽然是大队长,分到的钱比他们多一些,但其实并没有多太多。 可林云依然用自己的钱,为他们办妥了这一切。 这份关爱,不是上峰对于下属的收买,而是单纯的袍泽情谊。 所以,林云受伤生死未卜之后,他们也决定放下一切,为他报仇,制定了这个计划。 在看到士气恢复了之后,那名队长又说道:”任务完成后,我请你们在京城最大的馆子吃酒,咱们到时候不醉无归!但是现在,咱们必须忍耐下来,必须!“ 士兵们没有欢呼、也没有雀跃。他们目光坚定的活动着手脚,吃着怀里的食物。 十几个人,在这里埋伏了七八天,却几乎没有闹出任何的动静来,就等着石破天惊的那一刻。 …… 宋金刚站在门外,看到一辆手推车缓缓的过来了,拉车的是两名二十多岁的女孩子。 其中一个女子跟同伴打趣道:“昨天晚上你说梦话了,一直在叫着少爷、少爷!你梦到了什么?少爷把你怎么了?“ 另一名女子脸上变得通红,她伸出手去咯吱她的同伴,嘴里也不依不饶说道:”好你个伶牙俐齿,谁不知道你才是最喜欢少爷的那一个?你还来编排我?小心我去告诉赵姑娘!“ 那名女子一边推着同伴的手,一边脸上也带着些幽怨,说道:“赵小姐肯定是未来的杨夫人了,咱们哪里争得过?哎,你说,赵小姐她究竟是哪里来的?听说,她也只是少爷的侍女哎!” “侍女?你见过有这样排场的侍女吗?除了两位老夫人,赵姑娘是唯一一个跟少爷一起吃饭的!你是没见到,少爷可是丝毫没拿她当下人看呢!” “杨夫人你就别想了,如夫人倒还有可能!” “呸,我看是你想做如夫人吧?我们这些下人,能有个安稳吃饭的地方,就算不错了!少爷他人又好、没什么架子,给咱们的月银也足。” 那名女子也深感同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当今的万岁皇帝,可看重少爷了!你别看他现在没了官职。日后,说不定有什么富贵前程呢!只可惜,咱们是没那个福分喽。” 两名女子一边说笑着,一边推着小车往前走着。 宋金刚看到了之后,眼睛一亮,开口招呼道:“两位小娘子,本店又有上好的胭脂水粉和头面首饰了,很适合你们的,价钱也不贵!“ 两名女子没有丝毫迟疑,就走进了店内。 因为,赵敏的胭脂用完了,她们今日负责采买。临出门时,赵小姐吩咐过了,让她们带一些回来。 等到两名女子进了店内后,宋金刚拿出一盒胭脂摆在桌上,说道:”这是用上好的玫瑰花瓣辅以精油制成,颜色艳丽又大方,很适合你们二位的。“ 一名少女拿起胭脂,看了看那颜色,说道:”是不错,可是咱们小姐喜欢淡雅一些的,这个颜色太艳俗了。“ 宋金刚听闻后,眼里精光四射,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胭脂,打开来放在桌上,说道:”那这一款肯定适合你们小姐,这是以荷花制成的。颜色淡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正适合身份高贵的大家小姐。“ 两名女子看了看,痛快的付过了钱,便带着胭脂走了。 等那两名女子走远后,宋金刚对着街对面的罗雨星使了个眼色。 罗雨星会意,在她们身后不远不近的跟了起来。 过了好半晌,两名女子完成了采买,推着小车离开了。 罗雨星送过来一张纸,上面写道“所采买食材,最多支撑十人两日。” 因为身处京城,食材不说非常丰富吧,基本上常见的都会有的。 除去米面粮油可以多买一点存放起来之外,像肉、鱼、蔬菜等食材,能吃个新鲜的,就没人会买一大车放在家里。 宋金刚已经是第二次探查她们购买食材的消息了,经过这两次的探查,他基本上已经确定,杨府里人数不过十人。 杨延宜家里有七个来自宫内的宫女,这不是什么机密的消息,也早就被他们探查得知。 既然如此,那杨府除了杨延宜之外,几乎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思虑已定,宋金刚决定不等夜长梦多,决定今晚就突袭杨延宜的府邸,报那一箭之仇! 他已经猜到了杨延宜在书店安排了埋伏的士兵,可杨延宜想到,白莲教竟然胆敢突袭他家了吗? 第155章 王化贞筑城、皇太极练兵 辽东、沈阳。 王化贞早就给阿巴泰的尸首做好了防腐,随时可以送往京城。 因为万历皇帝的归天,王化贞就没有着急请功。 此时京城里明显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新皇的登基,其他任何的事情都会被放在一边。 建奴首领阿巴泰,还是留做给新皇登基的贺礼会更加的好。 所以,他上完新皇登基的贺表后,特意推迟了些日子,才托人将这份大礼送往京城。 同时,送去的还有他的一份奏折,为李永芳和孙得功请功的奏折,并详细写明了自己的计划。 那就是以建奴额附李永芳为内应,一举斩杀奴酋皇太极! 建奴对外公布了努尔哈赤的死因,坚持称他是死于疾病,拒不承认他们的大汗是死在了明军的火炮之下。 所以,若以建奴首级论功,他王化贞才是辽东第一人! 更何况,李永芳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对大明的忠心。这么好的机会不用,那就太可惜了。 他没有跟近在咫尺的熊廷弼有着任何的商议,而是一门心思的开始布置起自己的计划来。 可怜的熊廷弼虽然有辽东经略之尊,可他使唤不动王化贞。所以,他也干脆不理会那厮在干什么,一门心思的经营起铁岭来。 熊廷弼将铁岭周围的百姓都迁入了城内,在铁岭大兴土木,试图将铁岭城打造成一座坚城。 因为随着天气变暖,城头的冰雪融化之际,大明城防也将迎来最大的削弱。 谁都知道,现在建奴绝对不会来攻城,因为现在大明的城头都覆盖着厚厚的冰块。 可天气总归会变暖的,该来的始终会来。 除了在城内大兴土木之外,熊廷弼还从难民中组建了一支两万人的队伍,每日勤加操练。 由于毛文龙跟杨延宜的关系,加上杨延宜提前嘱咐过,所以铁岭的士兵也得到了颗粒化火药以及最新的火器。 熊廷弼似乎打定了主意,由着王化贞在沈阳折腾,自己既然管不了他,那就干脆别管了,各干各的吧! 王化贞要兵有兵、要粮有粮,现在熊蛮子不管他了,他也乐得其所。 在他的调配下,从沈阳抽出三分之一的兵力,在沈阳城外又修建了两座堡垒,跟沈阳城以为犄角,相互呼应。 熊廷弼知道这个消息后,差点笑掉了大牙。 “王化贞是个不知兵的!我倒要看他如何收场!”这是熊蛮子的原话。 莫说久经沙场的熊廷弼了,就连毛文龙也看出来这个方案的荒谬之处。 不到十里范围的战线上,竟然有着三道防线!其中两座堡垒为两道,沈阳为一道。 王化贞读了几本兵书,自以为这个方案很稳妥。 建奴若集中兵力攻击一个堡垒,那个堡垒是万难守住的。 这时,若沈阳和另一个堡垒出兵救援,建奴围点打援又该如何呢? 如果守不住,那些败兵立刻就成为了冲击下一道防线的生力军。 到时候建奴在后面驱赶,那些溃兵兵临城下,开门是不开门? 只怕所谓的三道防线,都会丢在自己人手里了! 可熊廷弼即便看出来这个方案的不妥,他却没有与王化贞沟通,甚至没有向朝廷谏言,而是等待着看王化贞的笑话。 熊蛮子这个人,要能力有能力、要经验有经验。 不然打了三大征的万历皇帝,也不会让他出任辽东经略了。 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气量太小。 他现在身为辽东经略兼任兵部尚书,却坐看辽东巡抚实施如此荒谬的方案而不加以制止,只是等着看笑话。 可那些笑话的背后,是大明城池的丢失、大明百姓死亡为代价的。 毛文龙在跟熊廷弼提过几次后,反而被熊廷弼所斥责。 因为毛文龙最开始是跟着王化贞的,这几番谏言下来,熊廷弼甚至对他都有所猜忌了。 毛文龙无奈,准备了一封密信,寄给了杨延宜,告知他辽东经略和巡抚不和的消息。 就在王巡抚忙着修堡垒、熊蛮子等着看笑话的时候,辽东建奴那边也有了变化。 赫图阿拉城。 京城的范成贵从韩旷那里取得了颗粒化火药的配方和手雷样品后,如获至宝,连夜快马送到了辽东。 皇太极在得到了这些后,加紧让于守臣,也就是之前开原副将于化龙的儿子,带领汉八旗紧急加以制作。 建奴虽然物资匮乏,但做事效率却比大明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很快,于守臣所率领的汉八旗们就全部更换了装备,清一色的火铳、火炮以及手雷等物,在老林子里面没日没夜的操练起来。 等到汉八旗熟悉了火器的使用后,皇太极又命令满八旗的骑兵们,配合汉八旗的火器部队演练。 最开始,建奴八旗们还非常的愤愤不平,认为将自己和汉人降卒放在一起训练,是对他们这些精锐士兵的侮辱。 可随着他们演练皇太极的阵法之后,那些骄横的建奴士兵通通闭上了嘴。 皇太极跟杨延宜想到了一块儿,都拿出了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阵法。 火器部队远程压制,骑兵部队从侧方或是腰部发动冲击搅乱敌军防线,最后精锐步兵解决战斗。 这不是三个依次进行的军事动作,他们大部分时候是同时发生的。 远程洗地的火炮硝烟尚未散尽,骑兵们已经冲到了脸上,而骑兵们将敌军阵线分割开来之后,后面就是精锐的重装步兵收割人头了。 两百多年之后的拿破仑,依靠这套战术几乎打遍了整个欧洲。 建奴八旗士兵也完成了改组,在原本就精通骑射的建奴中,挑选出骑术最好的那些为骑兵,其余则做步兵。 这一创造性的改动,也改变了努尔哈赤打仗的方式。 在努尔哈赤时期,建奴虽然骑马,但往往是将马当作了运输的工具,而不是在战场上肆虐的杀人机器。 在充分领会到李二狗所率领的那支重甲铁骑的威力后,皇太极也准备着手打造属于自己的重甲骑兵。 可一口吃不成胖子,他也没有那么多的生铁和铜料。 而这些物资的供应,就都落在了山西晋商的身上。 同样,晋商们也将从建奴那里得到无数药材、皮毛等物。那些物资运回大明,又可以大赚一笔。 山西的晋商,就在大明扮演了这样可耻的角色。 在后世的历史中,无数战略物资通过晋商的手卖给了建奴。而他们却对此有着另一层解释,生意,只是做生意而已。 诚然,买卖讲究的是供需。有人买、就有人卖。 生意也是不分国度和阵营的。 但是,生意人,是有国度的。 叛徒,始终是叛徒。无论怎么洗,那都是一个脏东西。 脏东西,是敌我两方都看不起的。 依靠出卖国家而发家的晋商们,也没有得到自己主子多好的脸色,最终还是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徒留下骂名而已。 第157章 夜袭杨府! 宋金刚下定决心之后,召集了所有能用的人手,共计三十多人。 他们在日落前饱餐了一顿,埋伏在地道里,等待着夜色的降临。 随着搜查工作的结束,京城也解除了宵禁。 毕竟是大明的首都,达官贵族们也有着自己的夜生活,不可能一直宵禁下去。 今天,杨府除了派出两名小宫女负责采买之外,再无其它人出入。 刚打完定昏更,杨府就早早的熄灭了灯,整个宅院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现在时刻尚早,人都还没有睡熟。要等到丑时的时候,就是杨府灭门之际! 地道里面的大汉们,三三两两的席地而睡,养着精神,就等着首领的命令。 宋金刚在店里面坐着闭目养神,军弩就放在他手边。 罗星雨仿佛有些紧张,他不停的拿手帕擦着汗。 他开的粮油铺子隔壁,就是一间茶楼,平日闲暇时分,没少在茶楼里听书。 杨延宜在说书先生的嘴里,仿佛就像武曲下凡一样,算无遗策、战无不胜。 跟这样的一个人做对手,他着实有些紧张。 宋金刚的呼吸却很沉稳,他已经打探清楚了,书店的王掌柜家确实有埋伏! 虽然他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但隔壁铺子往书店送食盒时,被他们瞧见了。 那些食物足够几十人食用的,王掌柜吃得了那许多? 何况京营里面,那个李二狗和两个蒙古大汉就没出营过,一直都在营地里面。 打探这个消息并不容易,但也没有难到哪里去。 现在京城大营里,住着的可不是只有杨延宜那八百名士兵而已。 原先的京营士兵,在经过朝廷挑选之后,也跟着杨延宜的兵住在了一起。 所以,宋金刚费了些银子,很轻易的得到了这个消息。 当初孙膑诓骗庞涓,用的是减灶法。 如今他识破杨延宜的布局,所用计谋与孙膑别无二致。 只是不知道,死到临头的杨延宜,在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会不会想到他竟然在这些小事上出了纰漏呢? 宋金刚几乎要笑出声来,这十几年操办删改书籍,耳濡目染之下,他也倒是看了一些书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宋金刚一边拨动着火盆,一边思考着今晚的行动。 这时,门外响起了打更声,他仔细倾听了片刻,发现是到了丑时了。 随即,他站起身来,活动着自己的身体,发出了行动的命令。 三十几名大汉,从白莲教占领的店铺中鱼贯而出,分散着赶到了杨府。 在院墙外站定之后,宋金刚从怀里掏出一个飞爪,又贴心的在爪子上覆盖了一些柔软的棉花。 一挥手,只听到微不可闻的“叮”的一声,飞爪在墙头固定住了。 然后他们顺着绳索,小心的降落下来。 杨延宜的府邸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这是当初万历赏赐给他父亲的。 三十几个大汉落地之后,不敢举火把,而是就着月色,在庭院里搜查了起来。 宋金刚右手拿着军弩,左手扶着腰间的长刀,眼神里带着几分阴恨,对着众人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他们开始一间一间屋子搜查起来,可一连搜查了好几间屋子,里面却都是空着的。 宋金刚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们没有机会提前进来侦查杨府的布局。 宋金刚辨别了一下布局,低声说道:“这里看来是不曾使用的偏院,兄弟们不要着急,慢慢寻找,找到后无论是何人,一律枭首!” 众人低声答应了一声,又缓缓的向前推进着。 宋金刚再不着急一个间一间的寻找,他拿手摸了摸地面,青砖上面有着一层薄薄的尘土。 这显然又是一个没住人的院子,按照这个方法,宋金刚带着这三十多人,很快找到了一个院落。 这里的情景,跟其他的两个院子比起来,有着明显的不同,明显多了很多布置。 宋金刚放下军弩,缓缓的拔出了腰间的刀,就准备将刀插入门栓之中。 这时,一个高兴里带着些疲惫的声音,在另一端的屋顶响了起来。 “你们怎么才来?” 听这话,似乎还带着些埋怨的意思。 宋金刚大惊之下,扭过头去,看到屋顶坐着一个一身布衣的青年男子,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宋金刚几乎毫不迟疑,瞬间抬起了手里的弩,便对着那男子射了过去。 那男子在腰间一抹,只听到“叮”的一声轻响,那支奔着男子胸腹射出的弩箭,被他一刀劈飞! 宋金刚知道中计了,大半夜不睡觉在房顶上等他的,不是中计就有鬼了,可他来不及后悔。 立马指示着方向,三十多支弩箭调转了方向,齐齐瞄向屋顶的男子。 不料,那青年一个俯身趴在了屋顶上,他们射出的弩箭全部射空。 宋金刚见到一击不中,立马准备招呼手下撤退。 可从他身后,却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 大惊之下刚刚转头过去,就看到一名全副铠甲的将领,率领着十几名士兵,手里挺着明晃晃的长枪,将他们围了起来。 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一股子臭味,看着自己的眼神里,竟然充满了恨意! 废话! 他们在这里埋伏了整整七天,才等到了宋金刚。 那将领鼻子都差点气歪了,他叫马汉,也是跟林云、赵龙他们一起玩到大的伙伴。 尽管宋金刚率领的人都是悍不畏死的凶徒,但是他们在这些训练有素且全副武装的士兵面前,几乎一个照面,就躺下去一多半。 那些士兵出手也很有分寸,长枪都扎在了腿弯手肘等部位,让他们瞬间失去了战斗力,却又不致死。 宋金刚还想要负隅顽抗一下,手里的钢刀还没举过头顶,就被马汗一枪挑飞! 他甚至都没看到那长枪舞动的影子,就感觉到咽喉一凉,被枪头抵住了咽喉。 杨延宜好整以暇的站在房顶上,朗声说道:“杨某在这里等候你们多时了!只是你们怎么才来?” 宋金刚还想回嘴,那些士兵们抽出腰间的绳索,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捆了个扎实。 宋金刚兀自嘴硬,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马汗也看出来,他是队伍里面领头的,也不管他,伸手提着另一个人的脖子,布满的血丝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冷冷问道:“用弩箭伤了我兄弟的,是哪个?” 那人哆哆嗦嗦的,但又回答不上来。 马汗左右后扶着他的头,双手一用力,只听到“咔咔”两声轻微的响声,那人倒在了地上,双腿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很快就没了气。 一击必杀弄死一个大汉后,马汗又提起了罗雨星的衣领,问出了同样的话。 罗雨星差点给吓傻,他虽然没说话,眼睛却止不住的瞟向队伍中的一个大汉。 那个大汉正是射出了那一弩箭的人。 他看到罗雨星望向自己后,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起来。 可当他看到马汗那双眼睛后,却将到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仿佛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马汗也没着急动他,而是轻飘飘的回了一句。 \"我会让你三天后再死。“ 罗雨星听出了这话里面包含的暴虐残忍的意味,止不住的打起了抖来, 屋顶上的杨延宜看见后,嘴角泛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 看来有怕死的,那就好办了…… 第158章 有仇必报 杨延宜在京城大动干戈搜查白莲教无果后,果断改变了策略,由捕食的螳螂,转变为了背后的黄雀。 正好李二狗透露了韩旷的可疑后,他将计就计设下了这个埋伏。 趁着京城民变造成的不良影响,他顺势解除了所有职务,赋闲在家。以自己做诱饵,引诱白莲教上钩。 书店那边也设下了埋伏,他相信白莲教徒不会放过这个如此的好机会。 果然,马汗在杨府藏了七天之后,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将京城的白莲教高层一举成擒。 被捉拿的白莲教徒,当夜就被送到了诏狱之内。 林云身为锦衣卫南镇的指挥使,竟然伤在这些匪徒手里,相信他们在诏狱会有一个难忘的夜晚的。 杨延宜已经吩咐下去,每个人都单独关押,既不让他们见面,也不给他们互相交流的机会。 马汗带领着小队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后,自告奋勇要开始审讯,却被杨延宜所拒绝。 白莲教高层已经被一网打尽,但不代表这个隐患就此消除了。 因为在书店王掌柜的口中,他已经对京城白莲教的行事准则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在京城里口碑十分的好。 这一方面是得益于他们在京城的任务主要就是销毁和篡改书籍,因此活动经费是非常宽裕的。所以并没有像其他偏远省份的白莲教徒,在民间搜刮钱财、收取会费等。 相反的是,在教徒们有金钱上的困难时,他们往往还会广布善银,以收买人心。 除此之外的是,他们还会使用一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来向信徒展现神迹,以收拢人心。 正是基于这两方面的原因,以杨延宜目前在民间的声望,才会在搜捕工作上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 杀死他们很简单,但要彻底挖去这颗毒瘤,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然,白莲教也不会从唐朝开始就祸乱民间,直至民国时期才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所以,杨延宜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这些人。 当然,京城是否还存在资助他们的洋人,这是优先要考虑的问题。 杨延宜将他们连夜送往诏狱,也只有这方面的考虑。 马汗在离开前,却是单膝跪地,慎重的行了一个军礼,开口说道:“卑职知道大人的意思,但卑职有一个请求,还请大人准许。” “你是说,伤了林云的那个凶徒吧?”杨延宜如何不明白他的小心思,伸手将他扶起说道。 马汗牙齿咬得“嘎嘣”作响,双手抱拳道:“请大人成全!” 杨延宜笑了,他们这几兄弟也是奇怪。 赵龙,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长了一个泼天的胆子,比他个头还要高。 从他带领士兵行军作战时,就能看出来,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诡计,就像一柄双刃的妖刀一样,诡异莫测。 林云,是他们当中年岁最长的,也是唯一一个有着生员身份的。由于读过书,所以他也是最沉稳的,允文允武,做事滴水不漏,也是最得杨延宜信任的。 马汗,作为他们四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平时也没少受他们的关照。可他偏偏又是个极其低调的人,平时总是隐藏在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的。 就连后加入天子亲军的猛如虎、虎大威,李二狗,甚至吴三桂都爬到了他头上,比他官职高,他也没有任何的怨言。 但杨延宜知道,马汗是他们当中最特别的一个。 就像这次埋伏,原计划杨延宜是准备每天一换,以十支队伍来交替完成这次埋伏计划的。 谁知马汗自告奋勇,挑选了十来个士兵,说他一人带队足矣。 在一间长宽不过十米的空房间内,没人想到他是如何坚持七天的。就像一匹孤狼,阴冷而致命。 王虎呢,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他们当中武艺最好的,勇猛无比。可死在了洋人派出的杀手手里。 想到王虎,杨延宜心底一痛,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脏一样,就连呼吸都如利刃入喉般难受。 马汗似乎看出了杨延宜的心思,轻声说道:“虎哥死了,龙哥不辞而别,我就只剩下林云和大人了。我什么赏赐都不要,只求大人将那厮交给我!” 杨延宜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先回去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够了,那贼人随你处置!” 马汗猛然抬起了头,眼睛眯成一条缝,施了个军礼后带队离开了。 就在马汗离开后不久,猛如虎带着一队人,从小巷钻了出来。 他望着马汗离开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若论在战场上进行厮杀,哪怕是战死,他相信自己都不会皱一皱眉。但要让自己在那么一间屋子里,埋伏十天,不让活动、也不能发出声音,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惹谁,都别去惹马汗。\"事后,猛如虎郑重的对虎大威说道。 他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在杨府内仔细的搜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第二天,昨晚没怎么睡好的杨延宜难得的赖床了,直到日上三竿,赵敏叫他好几遍,他却依然懒懒的赖在被子里,不肯起床。 最后,小郡主发了脾气,将他的被子搬走,才将他唤了起来。 等他梳洗完毕,来到餐桌上时,赵敏正对着一桌早点,鼓着腮帮子,嘴里还“哼”了一声,不愿理他。 杨延宜看着桌上的一碗粥一样的东西,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赵敏难得做了早餐,叫这个家伙却怎么也叫不起来,所以没有搭理他。 杨延宜笑了笑,端起那碗粥,入手还有些微烫,一股子奶香瞬间充斥着鼻腔。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入口微咸,奶香味很重,里面放着炒熟的大米,还有一些奶酪一样的东西。 三口两口喝完后,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回味中带着些微苦,他看了看碗,里面飘着几片茶叶。 赵敏转过头,回答道:“好吃吗?” 小妮子心里藏不住事,脸上写满了“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炒米、茶叶、奶皮子,这是奶茶吧?” 杨延宜皱眉回答道:”好吃是好吃,但是你怎么会做这个的?” 赵敏离家一月有余,思念家乡的美食,因此做了些奶茶。但她没想到,这不是中原百姓们所习惯的吃食。 她一时语塞,知道自己可能暴露身份了,这是辽东女真所习惯的饮食! 可杨延宜这个该死的家伙,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呢? 第159章 小郡主献计,刘神医变做活阎王 就在赵敏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之时,杨延宜放下了碗,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昨夜他苦思冥想半夜,始终没有找到处理白莲教的方法。 杀掉他们很容易,彻底摧毁他们,很难。 杀了一个宋金刚,还会有王金刚、李金刚冒出来。就如野草般,春风吹又生。 杨延宜心里装着事,也没将自己的问话放在心上,自顾自的想着对策。 赵敏等待了半晌,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话呢。抬头一看,这个家伙似乎进入了贤者模式一样,整个人有些愣神。 赵敏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半晌之后,杨延宜才问道:“怎么了?” “这是在思念谁家的小姐啊?竟然把咱们杨大人迷得神魂颠倒的?”赵敏脸上装做不在意的样子,话里面却充满着陈醋味。 杨延宜哑然失笑,也没准备瞒着她,于是把自己的烦恼说了出来,最后补充道:“说给你听也无妨,这不是你能解决的。” 不了,小郡主听完后,皱着绣眉思考了一下,嗤笑道:“就这?” 杨延宜抬起头,却看到赵敏眨巴着狡黠的大眼睛望着他,就是不肯说话。 他无奈,站起身来,对着赵敏长揖到地,朗声说道:“小子无知,还请找赵姑娘赐教!” “这还差不多。”赵敏脖子扬得老高,骄傲的问道:“我先问你,你说的那个白莲教,他们平素里行事风格如何?” 这也是杨延宜最为苦恼的地方,若是白莲教平素里为非作歹、强占人钱财,或者以宗教需求的名义坏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的清白,这还有办法处理。 将他们的恶行公之于众,也就是了,可他们偏偏在京城内积累了相当不错的名声。 赵敏咬着嘴唇,缓缓说道:“听说他们还有法术?” “开原百姓还说我是武曲星下凡呢,你信吗?那些都是骗人的,就像戏法一样。” 听完这一切,赵敏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片刻之后,她猛然张开了眼睛,笑颜如花的说道:“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无中生有,草木皆兵!” 杨延宜仔细咂摸着她这几个词,许久之后,长叹一声,说道:“你做一个侍女,真是屈才了。不知你有什么打算?或者由杨某给你找一个好人家,可好?” 赵敏听完,浑身一震如遭雷击,小脸霎时间变得煞白。 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小手死死的捏成了拳头,指甲深深的刺入细嫩的手掌之中。 片刻之后,她声音生硬的说道:“不劳大人费心了,若是大人想捻我出门,我走便是。” 杨延宜一愣,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想要招呼之时,却看到赵敏掩面跑远了。 他没有与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本想追上去问个清楚,但想了半天,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于是,只能摇摇头,离开了府邸。 赵敏虽然说的很含糊,但杨延宜却听出来她说的是什么办法。 白莲教不是在京城里不收钱财吗?那简单,我找白莲教的人收,不就是了? 不光要收,还要以白莲教的名义大收特收! 等百姓们被搜刮了大量的钱财后,再由官方出面,曝光那个收钱的家伙,败坏白莲教在京城的名声! 他们不是自诩有法术吗? 那就当众拆穿他们的把戏,甚至当作戏法一样,遍地巡回展览! 杨延宜越想越得意,不光是这样,他连渠道都已经想好了! 开原的举子,沈王二人之前在京城里负责帮他在民间扬名,现在完全可以成立一个单独的部门。 大明是有邸报的,但那些东西多数流传在达官贵人之间,进入不了百姓的家门。 杨延宜却有着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办报纸! 虽然现在大明普遍都是文盲,一百个人里找不出几个识字的,但民间的生员、童生却是大有人在啊! 这些人将成为朝廷最好的宣传利器,朝廷的旨意、消息、规章制度,将在他们的传播下,进入每一个百姓的耳朵中。 这样,政令上通下达,中间那些官员就失去了解释的权利,再也不能在其中上下起手了! 杨延宜越想越是兴奋,他饶有兴致的赶到了诏狱,准备找昨天那个面露怯色的家伙好好聊一聊。 谁知,刚踏进诏狱之内,却看到马汗正在行刑。 那个射伤林云的匪徒,此刻左腿上已经没有了一块好肉,皮肤已经被小心的剥去,暴露在外的肌肉和血管,也被小心的挖掉了。 但这却又与凌迟不同,这更像是后世的解剖术! 刘一针正在饶有兴趣的操作着两支银针,熟练的缝合着那白莲教匪徒的血管,防止他失血过多而提前死去。 白发飘飘的刘一针,此刻完全没有半点郎中的样子,就像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一样。 马汗手里拿着一支细细的炭条,在白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不时两人还要就画和人体是否一致而展开讨论。 杨延宜看得心里吃惊,那人即便有死罪,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杀了也就是了。 等他凑到近前后,刘一针用浸过烈酒的白布包扎好那人的腿,又耐心的给他做着消毒。 很难描述那是怎样的一番场景,他的腿骨、脚上面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肉,露出森白的骨头,微微颤抖着。 看到他前来,刘一针包扎完成后,放下手里的工具,笑了笑,朗声说道:“老夫翻遍古书,却始终找不到华佗麻沸散的方子。后来,依照药性,自己试着配了一副,没想到竟然真的有效果。” 那匪徒被五花大绑在刑床上,嘴绑缚了起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马汗用炭条在白纸上又添了几笔,递给了刘一针,缓缓说道:“神医,这下血管的位置都对了吧?” 刘一针撇了撇嘴,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一样呢?等下切他看看。“ 说完,指向了一边的罗雨星。 一边的刑具上,罗雨星也被绑在那里,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眼睁睁的看着老徐在他面前,灌下了一大碗汤药后,被这两个恶魔一样的人,用锋利的小刀,一块块削干净腿上的肉。 他想要说话,嘴里却被塞了东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杨延宜看了看罗雨星,跟马汗对了一下眼色,知道了他的用意。 对那个匪徒的折磨,既是为了出心中的一口恶气,也是为了刘一针的研究,更是为了攻破罗雨星的心理防线。 这老小子在动物身上似乎积累了经验了,现在拿活人做起实验来了,杨延宜有些不忍,开口说道:“既然麻沸散有效果,拿尸体再解剖,也是一样的吧?” 刘一针倒是没所谓,他只要有研究的样本就行。 马汗其实早就想要呕吐了,硬是忍到了现在。 于是,在那匪徒解脱般的目光中,马汗扭断了他的脖子。 三人齐齐的望向罗雨星,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带有不一样的意思。 刘一针真的很想知道,他腿上的血管和肌肉的结构,跟刚才那个有什么不一样的。 马汗望向他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杨延宜眼里却带着些许玩味,他知道这个人将成为他的突破口。 罗雨星见状,剧烈的挣扎了起来,双腿之间已经变得一片冰凉…… 第160章 原来这才是康尔顿的阴谋! 马汗终究还是没完成他对那白莲教徒的那句承诺,让他三天后再死。 在抬走那教徒的尸体后,杨延宜走到了罗雨星面前,将塞在他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罗雨星侧头疯狂的呕吐着,连胆汁都快吐了出来。 周围有锦衣卫上前,提起一桶冰凉的水,直接浇在了他的头顶。 寒冬三月,即便是白天,温度也只有几度而已,那冰凉的水浇在身上,就犹如刀割一般难受。 罗雨星浑身打了个激灵,不住口的狂喊“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一边狂吼着,一边尽力的躲避着刘一针和马汗两人,整个人像一个蚕蛹一样,在刑具上蠕动着。 杨延宜摆了摆手,说道:“给他换一身衣裳,准备点吃的!” 刘一针看到事情已经办妥,开口说道:“贤侄,那具尸体……” “让马汗给你抬过去吧。”杨延宜说完,自己也有点犯恶心。 在几人走后,杨延宜让人准备出一间干燥的屋子,放置了火盆,又准备了一张书桌。 他现在虽然是白身,但锦衣卫上下没人不知道,他们的镇抚使林云还是他的手下呢。 所以,他的命令很快得到了落实。 又冷又饿的罗雨星,在更换了一套干燥的衣服,又吃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后,满足的放下了大碗。 杨延宜坐在书桌前,身边有一名锦衣卫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准备记录。 看到罗雨星放下碗筷后,杨延宜开口问道:“你的生死,取决于你自己一念之间。” 罗雨星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久闻杨大人虎威,是小人冒犯了。小人斗胆问一句,大人之意,不在小人,也不在宋金刚,不知是否?” “你是个聪明人,我喜欢聪明人,因为我们可以用互相听的懂的方式来交流。说说吧,你有什么,可以换你全家老小的性命?” 昨夜,猛如虎排查完杨府,确认没有威胁之后,就带着锦衣卫们将这些白莲教徒的家小都捉拿了起来。 听到杨延宜这么说,罗雨星打了个冷战,缓缓开口说道:“小人斗胆一猜,大人意在白莲教背后的人,对吧?” 杨延宜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罗雨星。 罗雨星又说道:“白莲教背后有洋人的支持,那是一个叫做康尔顿的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大高个儿,估计有六尺。金发碧眼,鼻子很高。他有个侄儿叫做约翰,二十来岁,跟他差不多高,长得也差不多。” 看到杨延宜微微颔首之后,罗雨星兀自不停的说着:“那两个洋人在一个月以前,已经离开了京城,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杨延宜将康尔顿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淡淡摇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明年的今日,就是你全家的祭日了。” 说完,杨延宜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罗雨星却一言不发,双手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望着杨延宜的背影。 杨延宜知道此时是博弈的关键时刻,罗雨星肯定还有保命的情报,不给他一点压力,他不会全盘托出的。 果然,在杨延宜打开房门,即将踏出门口时,罗雨星带着慌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说道:“大人既然留下小人的命,必然是有所图的,您说呢?” 杨延宜头也不回的说道:“我的选择还有很多,你却没有机会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大门。 罗雨星嘶吼道:”大人!大人请留步,小人服了!“ 杨延宜转过身来,伸手把住尚未关闭的大门,冷冷说道:“你说的这些,你的同党都告诉我们了。你要活命,得交代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由于白莲教徒被捉拿之后,就分别关押起来,彼此连面都见不到。 杨延宜这是在诓他呢,但罗雨星却不敢赌,这些消息不算是太机密的的东西,起码另外两个尊者也是知道的。 杨延宜当然也不会将宝都押在此人一人身上,只是他在被捉拿的当晚,表现出来的怯意,让杨延宜选择他作为第一个突破口而已。 同时,在他身上得到的消息,也会在其他人的审讯中得以相互佐证。 囚徒困境。 在他们被捉拿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将交待一切。 杨延宜重新在桌边坐下,将双腿放在桌上,冷声说道:“我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你下一句话不能打动我,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罗雨星低下头去,低声说道:“万历死的那晚,我们本来计划是要在京城作乱的,以配合朱常洵起事。” 杨延宜脸上不露任何声色,但心里已经泛起了惊涛骇浪。 这句话说出来后,罗雨星叹息了一口气,说道:”当晚,京城里还有一个人是咱们这边的,但是他没有暴露出来。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说完之后,他又连忙补充道:”宋金刚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只有康尔顿知道!“ 杨延宜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知道他应该没有说谎。 于是继续问道:“那你们怎么没有举事呢?” “康尔顿临时命令我们停止一切行动,然后他就离开了。” 杨延宜皱了皱眉,他有点拿不准这个洋人到底想要干嘛了。 回想起那晚的情形,福王朱常洵背后肯定有洋人的支持,魏朝也应该是洋人收买的。 可朱常洵为何会死在他自己的护卫手里呢? 康尔顿费了这么大的功夫,难道只是给朱常洵开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吗? 他想起赵龙的行刺,右手猛然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让自己的表情不显露出任何异样来。 果然! 好你个康尔顿! 朱常洵也落入他的算计里面了! 他根本就没有准备扶持朱常洵登基的想法! 当时的太子朱常洛、太孙朱由校被行刺身死,而朱常洵在演出了那场闹剧一般的登基后,也死在了他自己的护卫手里! 大明群龙无首,其余诸王都将蠢蠢欲动!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大明诸王为了争夺皇位,彼此征伐下来,整个大明将立时陷入混乱之中! 这样一来,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可罗雨星说的还有一个隐藏在宫里的人,究竟是谁呢? 见到自己抛出了这样的猛料,杨延宜却依然不为所动之后,罗雨星明显有些慌神。 其他人能给不能给的消息,他已经全盘托出了,却好像依旧不能打动眼前这个青年。 他看起来才二十来岁,怎么会这么难对付呢? 罗雨星闭目思考了片刻,最后说道:“大人,容小人再猜一次。罗雨星、宋金刚、白莲教、甚至康尔顿,都不重要!但是,没有白莲教,却很重要!” 听到这里,杨延宜微微一笑,他果然没有看错此人。 他的确是一个聪明人…… 第161章 愈加娴熟的驭下之术 杨延宜看着罗雨星,微微一笑说道:“不图财、不图色,你们图什么,玩儿吗?” “洋人篡改书籍一事,一直是由我们负责的。在这个过程中,洋人提供了非常多的钱财。而这些钱财,也都汇总流入总部之中。” 事已至此,罗雨星再无丝毫隐瞒,缓缓说道。 杨延宜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本官想要剿灭白莲教,你能帮到本官什么?” 罗雨星认真思考了一下,本来他想说,可以提供他能掌握的情报的。 但他转念一想,这些其他人也可以提供,杨大人为何非要用他呢? 同理,白莲教历史极其的悠久,从唐朝唐赛儿开始,一直流传到现在。 在漫长的与执政者的斗争中,他们积累了非常丰富的经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藏之于民。 天下安定,则蛰伏起来;若天下有变,则揭竿而起,争夺政权! 这个组织在唐朝的时候反唐、宋朝又反宋,他们的目的,也并不像他们所描述的那样,是为了天下苍生。 杨延宜不由得想起后世一部影视作品里面的台词,“反清复明,是因为清朝占据了银子跟女人。所以要反清,无非是要抢回银子跟女人而已。“ 白莲下凡、万民翻身也是一样,只不过是一句口号而已,跟阿弥陀佛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罗雨星沉思了片刻,说道:“大人,可否解开绳子。小民有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想呈现给大人看。” 杨延宜摆了摆头,那名锦衣卫放下手中的笔,抽出腰间的绣春刀,也没怎么看,”唰“的就是一刀! 罗雨星只觉得双腕一凉,绑缚在手上的绳索被这一刀劈断! 他骇然之下,检查了一下双手,却发现连皮都没有擦破半分。 又是“呛!”的一声有若龙吟般,那名锦衣卫将刀插入鞘内,又提起了毛笔,准备记录。 罗雨星活动了一下手脚,在身上摸索了片刻,说道:“大人可有银子和金子?” 杨延宜知道他是要找道具,但他今天一身布衣出门,什么也没带。 那锦衣卫在腰间摸索了半天,掏出来几个铜钱,扔在了桌上。 罗雨星捏起一枚铜钱观察了片刻,又站起身在墙角拾到了一个土块,坐回到桌前。 他将铜钱放在桌上,对着杨延宜说道:“大人请看,点石成金之术!” 说完,他将双手摊开,慢慢的展示了一下手心、手背都没有东西。 展示完成后,他用右手指着那枚铜钱,左手缓缓在它上方掠过,嘴里还念念有词说道:”无声老母,急急如律令!点石成金!“ 杨延宜知道他左手掠过铜钱,只是掩人耳目而已,于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右手上。 可左右手交替之间,左手有盖住右手的那么一两秒。 在他左手移开之后,那枚铜钱赫然消失不见! 原来放置铜钱的位置上,放着一个土块。 那名锦衣卫也吃了一惊,以他的眼力,竟然也没有看到铜钱是什么时候被换成土块的。 杨延宜也没有看出诀窍在哪,于是饶有兴趣的说道:“再来一次!” 罗雨星点了点头,将那土块放在桌上,原封不动的演练了一遍,就在他们眼前,将那土块变成了铜钱。 看完之后,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像这样的把戏,你还会多少?” 罗雨星稍微吃了一惊,因为这位杨大人丝毫没有受他刚才展现出来的“神迹”所影响,而是直截了当的将这定义成“把戏”! 于是,他详细的解释了,如何在双掌中藏匿东西,变这个戏法的诀窍又是什么。 窗户纸一捅就破,他将这诀窍讲给杨延宜听完后,两人才恍然大悟。 见到两人的模样,罗雨星傲然道:“不瞒大人,就连宋金刚,也没小人会的路数多。若容小人布置一下,当有几十种这样的戏法。” 杨延宜点了点头,之后罗雨星将他所掌握的全部信息都交代了出来。包括京城里人员信息、白莲教内部的切口答语等等。 锦衣卫记录完成后,杨延宜取过那一叠纸,对锦衣卫说道:“吩咐下去,优待罗掌柜的家小,一应饮食衣物,不得短缺。” 那锦衣卫站起身来,双手抱拳一声“领命”,就走出了房间。 罗雨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知道自己总算是脱离了鬼门关了。 等到那名锦衣卫走后,杨延宜站起身来,双手支撑着桌子,将身体探了出去,居高临下的望着罗雨星,缓缓说道:“我们会去辨别供词的真伪,我很满意你配合的态度,现在有一桩功名富贵要赠与你,不知你可有意?” 罗雨星连忙起身,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朗声说道:”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杨延宜扶起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许久。 罗雨星初听之下,还有些诧异。但越听,却越浑身颤抖了起来。 他鼻息咻咻的,连忙表起了忠心,开口说道:“大人,小人必将不负大人的期望!” 杨延宜扶着他的肩膀,将他送出了诏狱。 这不过一夜功夫,罗雨星就由一个粮店掌柜的变成了阶下囚,还带着全家老小。 现在,一桩他想都不敢想的功劳竟然落在了他的头上,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只是,他的全家老小现在都还在杨大人手里。但他相信,有那么一刻,封妻荫子对他来说,也不是遥不可及的梦…… 罗雨星吃饱了杨延宜给他画的大饼,浑身像打满了鸡血一般,为杨延宜办事去了。 杨延宜也不担心他会潜逃,就像他之前说的,此人不过是一个小卒子而已,或杀或放,只在自己一念之间而已。 但是若能够好好的利用这个小卒子,将他拱过了河,他也未尝不能变成横冲直撞的车! 接下来,杨延宜带着那份供词,分别审问了余下的两名尊者。 那两人明显不如罗雨星聪明,在杨延宜道破他们的身份、籍贯以及许多隐秘,并诓骗他们,这信息是来自对方之后。 这两人霎时间变得勃然大怒起来,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为了立功,积极的互相检举起来。 罗雨星的供词没有丝毫的错漏,一一都在这两人的供述中得到了证实。 杨延宜没有急着处理他们,一是因为现在还不到将白莲教被捉拿的消息透露出去的时候。 二来,留着这二人的性命,也是在让罗雨星知道,他不是不可替代的。 最后,就是那块最难啃的骨头了,宋金刚! 此人已经四十出头,身为白莲教在京城的头头,想必会有着些许惊喜吧! 杨延宜带着这样的期许,让人将宋金刚带了过来。 因为提前嘱咐过,这些人都还没有上刑。 杨延宜虽然身为锦衣卫,但他却不是很喜欢刑讯逼供。 因为人在极度痛苦下,你说什么他都会认的,这样根本很难得到供词的准确性和完整性。 所以,宋金刚被好好的带了过来。 杨延宜在看到宋金刚的那一刻,也有些愣神。 眼前这个肚子微鼓,带着些生意人的市侩和精明,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白莲教徒。 宋金刚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杨延宜,他也没有预想到,名满京城的杨将军,竟然如此的年轻!? 宋金刚自知必死,绝无生还之理,所以倒也是很光棍的坐在椅子上,上下打量着杨延宜。 杨延宜想了想,开口说道:“宋护法,你的三名尊者,可比你想象得要没用得多,他们什么都跟我说过了。” “芸芸众生,并无分别。他们入我神教,是无生老母的意思。如今他们招供,也是无生老母的意思。” 这老神棍丝毫不接话茬,老神在在的胡扯了起来。 杨延宜哑然一笑,说道:“宋护法,你的家小落入我的手里,也是她老人家的意思吗?” 宋金刚不错眼的望着杨延宜,突然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杨将军,你开头聊的挺好的,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他们不过是我的仆人和仆人的孩子而已。” 杨延宜一愣,他确实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老神鬼会给他来这一出。 看着杨延宜的表情,宋金刚笑了,他双手摆出莲花的造型,缓缓说道:”你冒犯无生老母,已被降下神罚!你心爱之人,将会永远离你而去!” 说完,这老神棍双手一震,指尖竟然凭空冒出火焰来! 杨延宜知道这又是什么戏法了,可入狱时他们搜过身了的,这老小子将变戏法的东西藏在哪里了? 不等他好好欣赏这戏法,宋金刚微微一笑,嘴角流出腥黑的血液,头一歪,就一动也不动了。 杨延宜连忙找人过来给宋金刚治病,郎中来了之后,却发现这个老神棍早已没了生命的迹象…… 想到他临死前的诅咒,杨延宜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意。 他连自己是谁、来自哪里都不知道,还尼玛心爱之人将离我而去。 难道我心爱之人是黎姿,也要告诉你听吗? 拜托,现在是大明,那姑娘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第162章 花岂有重开日? 慈庆宫。 太子朱由校正在陪着朱常洛说话,喝了刘一针开过的六副药后,朱常洛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 那些以毒攻毒的汤药,让朱常洛连着腹泻了两日,但也大致清除了他体内积累的那些毒素。 随后,刘一针又给他开了几副进补的汤药,让他疲倦的身体得到了恢复。 但汤药毕竟只能起到调理的作用,朱常洛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无节制的酒色和助兴的药物。 这才停了几日,他整个人也精神了很多。 朱由校也放下心来,知道这个便宜老爹应该不会如历史上的那样,骤然驾鹤西去。 父子俩正说着话呢,王安在身后轻声的呼唤道:“陛下,内阁的奏本送过来了,奴婢已经着人搬到了乾清宫。” 朱常洛点了点头,他随即嘱咐儿子要好好温书,便准备离开了。 他跟他父亲万历,是两个极端。 万历后期基本上是不看奏本的,也不怎么管事。 就是因为这样,万历中后期整个朝政荒废非常严重,官员们也都是能不管的就不管、能拖延的就拖延了。 可朱常洛他不这样,内阁的奏本无论何时送到的,必然会在当夜得到批复,绝不过夜。 朱由校也知道父亲的习惯,在送走了朱常洛之后,他想了想,来到了养心殿。 李选侍,在朱常洛登基时,被册封为贵妃,住在养心殿。 朱由校的母亲性王,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朱由校虽然不是李选侍所出,但自从记事起,他就是由李选侍抚养长大的。 所以,在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后,朱由校也诚心的将李选侍,如今的李贵妃当作自己的母亲。 来到养心殿,向李贵妃请安后,李贵妃着人奉上糕点茶水,陪着他说了会儿话。 李贵妃现年三十出头,但看起来却像二十许人一样,显得很是年轻。 朱由校日渐年长,尤其是他父皇登基,搬出东宫之后,他已有些日子没见李贵妃了。 今天前来,除了问安之外,也有着他自己的小心思。 那就是想办法处理郑太妃留下来的烂摊子。 万历皇帝的郑贵妃的哥哥,郑国泰,在他府邸内查抄到十二名被他私自截留的秀女。 那些秀女本应该是献给皇帝的,却被郑国泰私自截留下来。 朱常洛在处理了郑国泰后,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将这些秀女都带了回来。 他找人验过之后,确认那些秀女都还是完璧之身。 很难说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朱常洛在得到这十二名秀女后,就开始了夜夜笙歌的生活。 或许是长期不受万历皇帝的待见,朱常洛谨小慎微的生活了三十多年后,骤然登上权力的顶峰,对自己的一种补偿吧。 也有可能是带着一种恨意,他找魏忠贤帮助他处理了郑贵妃,但他可以杀了她,却不能真的羞辱她什么。 所以,也可能是出于这方面的原因,他登基这三个多礼拜下来,那些可怜的宫女没有一夜好眠的。 朱由校当然不知道父皇的这些小心思,朱常洛也没有办法跟他说。 但朱由校知道,就是这些秀女,差点让他父皇死在了床上。 他身为儿子,当然没有办法处理他父皇的女人。 他没有办法,但有人有办法,那就是眼前的李贵妃。 所以,在朱由校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提了一嘴那些女人后,李贵妃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对于李贵妃来说,那些狐媚子何尝不是如肉中刺、眼中钉一般的存在。 现在后宫没有皇后,她就是六宫之主。那些秀女不知廉耻,缠着皇帝旦旦而伐,她又如何不恼怒呢? 原先在东宫居住时,她还可以时时陪伴在朱常洛身边。 可现在呢?朱常洛自从登基后,就没来过她这里! 所以,朱由校小小的拱了一把火,李贵妃就迫不及待的操起了刀。 在朱由校离开后,凤目怒睁的李贵妃找来了崔文升,对他说道:“从郑国泰府里找来的那十二个贱婢,你知道在哪里吧?” 崔文升不敢稍有隐瞒,连忙点了点头。 他原本是郑贵妃的心腹太监,他有个小弟叫做李进忠的,投奔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朱常洛,并将他蒙在了鼓里。 后来,在李进忠的引荐下,他也假意向太子投诚,跟郑贵妃商量过后,抛出了刘成、庞保二人作为晋身之阶。 当时,郑贵妃已经得到了万历的首肯,根本不怕这二人掀起什么浪花来,也因此同意了崔文生的提案。 从那时起,崔文升就做了双面间谍,名义上的郑贵妃的心腹,暗地里却假意投诚了朱常洛。 万历殡天那晚,他其实是准备跟魏朝相互呼应的。 只可惜杨延宜那厮快人一步,找来了天子亲军,带着他将皇帝宝玺收集了起来,又带着东厂的太监们前去勤王。 所以,那一晚他表面上是来救驾的,但其实存着谋反的心思。 可后来的变故却让他看不懂了,说好已经被刺杀的太子和太孙竟然还活着。 而闹了一出登基丑剧的朱常洵,竟然莫名其妙的死了! 他反而因为救驾有功,保留了一切的权势。 之后,朱常洛依旧对他信任有加,不但没有剥夺他东厂提督的身份,还依旧让他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郑贵妃谋反失败后,朱常洛也没有处理他。 当然,她的家属已经都弃世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崔文升因此也有些心灰意冷,慢慢蛰伏了起来。 可他陪同朱常洛这大半个月以来,心底的想法也在发生着转变。 朱常洛的勤政是有目共睹的,原本堆积如山的奏折,都被他一一处理完成。 所以,郑贵妃失败可能是天意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跟魏朝不一样,魏朝是怎么跟朱常洵勾结起来的,他并不知道。他只是郑贵妃的人而已。 现在谋反失败的郑贵妃依旧能够活下来,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听到李贵妃的呼唤后,他带着这位目前的六宫之主,来到了那些秀女居住的地方。 那些女子在看到阴沉着脸的李贵妃后,一个个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做声。 李贵妃环视了一下四周,开口说道:“来人啊,把这些不知廉耻的贱婢拉出去,杖毙!” 崔文升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娘娘,万岁那边恐怕不好交待啊!” 李贵妃转身,一个大嘴巴就抽了过来,怒喝道:“狗奴才,我的话也不听了是吗?” 崔文升无奈,摸着脸庞吩咐下去。 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将那些叩头不止的秀女一个个拉了出去。 她们凄厉的哭嚎声在房宇间回荡着,可改变不了任何的结果。 很快,院门外就传来了一阵阵沉闷的声音和宫女们高昂的求饶声。 “拖远些打!鬼哭狼嚎的,惹人烦!”李贵妃秀目竖立,厉声喝道。 崔文升摆了摆手,吩咐底下人将那些宫女拖到别处去处置。 “把这宫殿封了,永不准再开放!” 丢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后,李贵妃前呼后拥的去了。 那些宫女的哭喊声渐行渐远,渐渐的弱不可闻。 她们有错吗?没有! 她们有得选吗?同样没有! 可她们如诗一般的年岁,就这样消逝在这冰冷的禁宫中,波澜不惊…… 第162章 人亦无再少年…… 崔文升还不能走,既然李贵妃下了命令,他就得负责执行到底。 找人取过封条,将宫殿大门封闭后,崔文升遣走身边的太监,独自一人在后宫闲逛着。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野心,也不在意官职钱财那些东西。若不然,李进忠不可能得到出头的机会。 他原本效忠的只有郑贵妃一人而已,可郑贵妃失势后,他没有办法与之同死。 因为,他明白若自己再倒台,那郑贵妃将不会得到任何人的照顾。 这大半个月以来,他也始终没有去过慈宁宫,只是在暗地里关注着郑贵妃的待遇,保障一应饮食衣物供应。 虽然这样会遭到皇帝猜忌,但他却没有考虑那些。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竟然又顺着熟悉的路线,来到了慈宁宫。 看着眼前这个安静到有些可怕的宫殿,他鼻子有些发酸。 一个多月以前,这里还是灯火通明、风光无限的,可现在呢? 他本不愿意再与郑贵妃见面,因为见面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还是进去看看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缓缓来到殿门前,却发现有两个小太监正提着宫灯,守着门。 两个小太监也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会有人来这里,也是吃了一惊,惊呼道:“什么人?” “嚷什么?”崔文升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崔文升见到这两个小太监,皱了皱眉,因为他不认识。 以前服侍郑贵妃的宫女太监肯定也受到了波及,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不认识这两个小太监,但不代表这两个小太监不认识他。 所以,在见到崔文升后,两个小太监也是立即上前见礼,说道:“见过厂公。” 崔文升“嗯”了一声,便让他俩开门。 两个小太监互相看了一眼,为难道:“启禀厂公,魏厂公下了令,不让人进呐。” 崔文升听到“魏厂公”这三个字,也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说的正是现在的内厂厂公,魏忠贤,也是以前他的小跟班,李进忠。 他没好气的说道:“放肆!你去把李进忠给我叫过来,看他敢不敢拦我的路?” 两个小太监当然不会去做这事,互相看了一眼后,打开了大门。 他踏进慈宁宫后,就觉得一阵的阴冷。 这才一月未至,原本干净整洁的青石板路,上面已经挂上了苔藓,整个院子里遍地都是干枯的落叶。 崔文升在心里暗叹一声,朝着主殿走去,因为那里是唯一还亮着灯的地方。 来到了郑贵妃的寝宫外后,他跪在殿门外,高声呼喊道:“奴婢崔文升,求见贵妃!” 他料定郑贵妃不会不见他,可能也会要求他做一些事。 但他在心里默默的想着,现在的皇帝很勤勉,不能一错再错了。 可他等了半晌,不见里面有丝毫的动静。 又等了片刻之后,他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推开了殿门。 宫殿里面站着的那道身影,让他瞬间有些恍惚。 看起来很像,但又如何瞒得了这个跟随了郑贵妃快三十年的贴身太监! 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掌捏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眼前有些发黑。 他不敢相信,往前走了几步,却越走、脚步越慢。 同时,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郑贵妃已经不在了…… 那个冒牌货没见过崔文升,大晚上的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闯了进来,脸上的惶恐是掩盖不住的。 崔文升瞥了一眼,得到了答案。 他没有再看,深深吸了几口气,一步一步踏出了宫殿外。 到了门外之后,他思索了片刻,将那名小太监唤了过来,吩咐道:“你去,把服侍郑贵妃的那个宫女叫出来!” 小太监不知道他要干嘛,但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很快,那名服侍“郑贵妃”的小宫女,也站到了他面前,战战兢兢的,就像三十年前的自己一样。 崔文升面容转冷,冷冷说道:“你们三个是想要一条活路呢?还是要走死路?” 三人哪敢答话,连忙跪倒在地,止不住的叩起头来。 他们三个都是魏忠贤安排的人,但眼前这位东厂提督想要他们三个的小命,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在不知道犯了怎样忌讳的这三人,唯一的选择就是求饶,更何况,崔文升的话语里面还带着愿意放他们一马的意思呢? “厂公但有吩咐,奴婢们照办也就是了,请厂公给条活路!” 一个机灵一些的小太监,一边叩头一边哭喊道。 崔文升很满意,他轻轻的说了声,“都起来吧!” 三人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都不敢看崔文升一眼。 崔文升在绣袍里一探,掏出来三张银票,扔在了地上,说道:“拿着吧,赏你们的。” 三人一看,也不敢动弹,只是愣在原地。 崔文升又说道:“你们今晚见过本督公吗?” 刚才答话的那个小太监立马浑身一颤,反应了过来,回答道:“回督公的话,小的们在这里值守,没看见过任何人!” “很好,若有半分消息抖落出去,本督公绝对饶不了你们!” 威胁完这三人后,崔文升转身便走,面容已经像千年寒冰一般,冷得不能再冷。 在他走后,那三人才哆嗦着从地上拾起银票,凑到灯笼底下一看,都是五百两一张面额的! 三人很默契的分好了银票,各自站回了各自的位置。 崔文升没有多少时间耽搁了,万岁每晚这个时候都会批阅奏章的,他是掌印太监,需要在一旁陪同。 等他赶到乾清宫后,看着伏案读着奏章的朱常洛,觉得有一些陌生。 他服侍在一旁,脑海里不由得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时候,十几岁的他刚入宫,由于没有钱来打点疏通,因此被分配到了直殿监。 每日的工作,就是擦洗宫内的马桶、便器等物,等到天刚放亮时,还要拉着大车将宫内的污秽之物拖出宫外。 这份工作完全没有任何前途可言,可谓是紫禁城中最脏最累的活。 就是因为这份工作没有前途,所以他也受到了几乎所有太监的欺负和排挤。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不可能有出头的日子。 可就是这样,在一天凌晨拉着粪车出宫的时候,他见到了他一生的贵人。 即便过去了三十年,可那一天却犹如昨日才刚发生的一样,就连那日清冷的空气,都一如今日一般。 那一天,他拉着臭气熏天的大车,在清冷的宫道上行走着。 由于这个地方基本上不会有人来的,想到即将结束今日的工作,他强撑起疲惫的身子,开始哼唱起小曲子来。 这是他家乡的小曲子,唱的是孩子在外面漂泊,母亲在家里尤为挂念一类的。 就在他兀自哼唱着时,却看到边上有人冷哼了一声。 大惊失色之下,他猛然停了下来,抬头望去,只看到脸色铁青的万历皇帝站在一边捂着鼻子,满脸愤怒的看着他。 他虽然没见过万历皇帝,但那身衣服和身边簇拥着的宫女太监是不会有假的。 他不知道万历皇帝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立马跪下请罪。 那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万历皇帝还没开口说话,他身边一名太监立马尖声呵斥道:“把这个冲撞了圣驾的奴才拖出去杖毙!” 崔文升大惊失色下,叩头犹如鸡奔碎米,可没人会在意眼前这个小太监的死活。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却听到一个犹如来自天上般悦耳的声音,说道:“万岁,何必跟这样的奴才过不去呢?咱们去那边去便是。” 他不敢抬头,就像一只落水的鹌鹑一样,跪在地上止不住的发着抖。 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依然不敢起身,直到膝盖变得酸痛无比时,才敢抬起了头。 在忙完了今天的工作之后,他心里依旧像是打鼓一般,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的倒霉。 在他休息的时候,门外突然变得嘈杂了起来,仿佛有许多人到来一般,接着是止不住的叩头声和请安声。 他连忙跪了下去,不久之后,那个悦耳的声音再次在他前方响起,那人问道:“你是大兴人?” 崔文升连忙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奴婢是大兴人。” 那个声音“咯咯”一笑,缓缓说道:“要不是我缠着皇上,让他陪我捉萤火虫,你也没今天这事儿了,没吓到你吧?” 崔文升头都不敢抬,也不知道要如何答话。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说道:“好了,你休息吧。” 之后,屋外的脚步声缓缓远去,他才敢抬头。 这时,原本他欺负他的上司和同事们,却一窝蜂的开始巴结起他来,十几岁的崔文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久之后,他就接到了调令,调离了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去服侍一位贵人。 那位贵人,就是郑贵妃。那一年,她才十六岁。 可今天,她已经不在了…… 三十年前的记忆,犹如心底的烙印一般,在他胸腹间纠结翻腾。 望着龙案前的朱常洛,崔文升不着痕迹的抹去眼角的清泪,缓缓的眯起了眼睛…… 第163章 大清洗 朱常洛批阅奏折时,魏忠贤躬着腰,在一旁为他磨着墨。 韩旷已经被逮捕了,虽然他没有搜查到范成贵和韩旷来往的书信,但有了范成贵的口供,也就是了。 他却没有在内厂审判,而是陪在朱常洛的身边,小心的伺候着。 尤其是他在看到,今晚掌印太监崔文升迟到了以后,越发的小心起来。 他虽然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可朱常洛不是个放权的主儿,所以他的工作也就剩下磨个墨、搬运个奏折了。 可他依旧甘之若饴,一丝不苟的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人、做什么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谁身边工作。 魏忠贤二十多岁才进宫,混迹到现在已经五十多了,才做到了现在的位置,他对怎么在宫内做事,显然有着自己的看法。 朱常洛没有理会迟到的崔文升,因为他又一次被口水奏折淹没了。 坦白说,想要在大明做一个好皇帝,其实是一件很难的工作。 内阁次辅韩旷被抓,首辅方从哲还在请病假,吴道南又是个混了几十年的老混子,啥事儿也不管。 那些原本应该由内阁过滤一遍的屎山奏折,一股脑的全部倾斜到了他这里。 要在这些长篇大论、婆婆妈妈的口水奏折中找到几句有用的话,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那些读书人写奏折,开篇就是三皇如何、五帝如何、圣人如何如何,扯完几百字后,还没有开始说事。 朱由校看得很费劲,尽管尽可能的点着蜡烛,可他依然觉得眼睛十分的累,眼里蓄满了泪水。 崔文升从身边伺候着的宫女手里接过一块手巾递了过去,朱常洛接过后,擦了擦眼角,又落笔写下几个字。 放下这奏折后,朱常洛又拿起另外一封,看了没几眼,就皱起了眉头。 剩下来的奏折,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为韩旷喊冤、请皇上将魏忠贤撤职查办。 魏忠贤不知道奏折的内容,但他看到封面的名字后,就猜到了基本上都是弹劾他的,于是将腰弯得更低了。 朱常洛放下奏折,开口问道:“魏忠贤你怎么办事的?一桩通奴案查到现在,查出什么来了吗?” 魏忠贤一惊,连忙在书案前恭恭敬敬的跪倒,正要开口说话,朱常洛又说道:“韩旷通奴已是证据确凿!现在这些为他喊冤的官员,是不是也背着朕收了建奴的钱了?你若是办不了,那朕就换人办!” 说完,将那些奏折扔了一地,转身就走。 魏忠贤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叩头请罪不止。 朱常洛走了之后,他才战战兢兢的爬了起来,站在御案前,将那些为韩旷喊冤的官员名字都记录了下来。 “万岁这是嫌我抓人抓得不够多啊!”魏忠贤没有因为受到训斥而伤心,而是像一匹饿极的狼,舔舐着嘴唇。 当天夜里,京城再度陷入恐慌之中。 京官里六部九卿,几乎被抓走了一大半,剩下的都在府邸内战战兢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延宜也听闻了今夜的大动作,他黯然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那些官员都是反对朱常洛执行考成法和一条鞭法的,朱常洛为了拿下他们,已经忍耐了许久了。 杨延宜陪着林云说了会儿话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赵敏端过来水供他洗漱,却一直冷着脸,一言不发。 杨延宜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小女孩了,他也没有在意,自顾自洗漱完,就躺下了。 这时,门外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宫女们,打开了大门之后,发现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跪在杨府门口,口称着要求见杨大人。 宫女们不敢怠慢,连忙将这消息禀告给了赵敏。 赵敏知道后,来到门外一看,那妇人和孩子浑身打着哆嗦,显然已经是被吓坏了。 赵敏皱了皱眉,开口问道:“敢问大娘是何人?有何事要求见我家大人啊?” “小姐,我是徐光启的内人,还请禀告杨大人,就说徐光启被抓了,请大人援手!” 赵敏一听徐光启的名字,很快命人将这娘俩带进了府内,又给她们准备了热茶,并立即禀告给了杨延宜。 杨延宜听说徐光启被抓了之后,很快就穿好了衣服来到了大堂。 徐光启的夫人比他还大十几岁,坐在椅子上,却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 见到杨延宜到来之后,徐夫人立马说道:“我家相公被抓了,走之前他说,只有大人能救他,还请大人援一援手!” 说完,手拉着孩子就要下跪。 杨延宜怎么肯受这份大礼,连忙虚扶了一把,开口说道:“嫂夫人不必如此,徐大人乃杨某知己,杨某自然不会袖手的。” 得到了杨延宜的保证后,徐夫人这才站了起来,开口说道:“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内厂的番子连夜将我相公捉走了,说他通奴!” “内厂?!魏忠贤吗?嫂夫人不必担心,我这便去内厂看一看。还请嫂夫人在此稍坐,我这便动身。” 徐夫人听到杨延宜这样说了之后,也安心的坐了下来,在客厅等待着。 赵敏让宫女们在边上伺候着,转身跟在了杨延宜身后。 杨延宜走到府门口,门房内值班的李二狗站了出来,开口问道:“大人,卑职带着人跟你一起去吧。” 杨延宜刚要开口拒绝,身后赵敏却冷冷的说道:“现在京城不太平,还是劳烦李将军一趟吧。” 杨延宜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刚扭头想说两句俏皮话时,赵敏却是一昂头,扭头便走了。 李二狗倒是咂摸出一些滋味来了,知道最好还是照吩咐办事为好。 他点了十名士兵,让其余的人留守杨府,亲自护送着杨延宜去了内厂。 朱常洛在知道了白莲教徒夜袭杨府的消息后,将马炯叫了过去,吩咐他以白、夜两班、每班二十人,守护杨府。 杨延宜也不好推辞,便同意了。 内厂就在紫禁城边上,紧挨着东安门。 他们很快到达了内厂门口,内厂外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不时有着内厂的番子们,押送着一个个的官员走了进去。 杨延宜一身布衣,身后却跟着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这个配置,如今大明是独一份的。 看门的内厂番子也很有眼力见,没等杨延宜开口,就立马跑了进去,禀报给了魏忠贤。 魏忠贤听到杨延宜来了之后,也放下了手头的一切工作,亲自到门口迎接。 杨延宜看着面前这个陪着笑脸的内厂厂督,心里是百感交集。 这就是日后的九千岁了! 自己为了配合朱常洛推行施政,却即将培养出来这么一个权倾朝野的权阉吗? 到那时,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第164章 难以言述的挫败感 魏忠贤隔着老远,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容,就开始囔囔起来了,“不知杨将军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杨延宜不愿意在礼节上受人诟病,再说了伸手还不打笑脸人不是? 于是,他也老老实实的还了一个礼,开口说道:“不敢劳厂督远迎,杨某此来,是为了私事。” 原本司礼监的两位首领,也就是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是应该被称呼为“内相”的,与内阁的“外相”相呼应。 可朱常洛登基之后基本上收回了他们披红的权力,所以崔文升和魏忠贤没敢再用这个称呼,一律让人称呼为“厂公”。 魏忠贤见到杨延宜这个时候来,原本还以为他带着朱常洛的口谕呢。 听到杨延宜开门见山说是为了私事而来,不由得一愣。 但他随即说道:“杨大人言重了,老奴不过是万岁身边的奴才,杨大人才是朝廷的肱股之臣。” 寒暄过后,杨延宜继续说道:“敢问厂公,工部侍郎徐光启徐大人,是否在内厂呢?” 魏忠贤思索了片刻,立即说道:“不错,徐大人现在的确在内厂之中,杨大人是否想与他见面?“ 杨延宜没想到魏忠贤竟然这么好说话,他迟疑了片刻,说道:“那就劳烦厂公了!” 魏忠贤一拱手,口称道:“不敢当,杨大人请!” 说完,竟然顺手接过了杨延宜的马缰,在前牵着马带着杨延宜就往里走。 杨延宜没想到,魏忠贤竟然会以内厂厂督之尊,为自己这个布衣牵马,他上前一步,准备拿回缰绳。 不料魏忠贤却说道:“杨大人不必介怀,老奴在宫内当了三十年的差了,始终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杨大人是朝廷的擎天一柱,今天能为杨大人牵马,是老奴的荣幸。” 杨延宜推托不过,只能跟在了后面。魏忠贤当着所有内厂番子的面,在前面牵马而行,却面不改色。 “这的确是个狠人。”杨延宜在心里说道。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监房门口,魏忠贤将马拴好之后,吩咐人将监狱门打开,又取过一盏灯笼,在前方带路。 杨延宜让李二狗在门外等候,跟着魏忠贤的脚步,来到了一处监牢前。 里面密密麻麻关了得有十好几个官员,众人或躺或坐,挤在一起。 魏忠贤开口说道:“杨大人,要不将徐大人提出来,找一个清净的地方?” 杨延宜没想到魏忠贤这么上道,连忙拱手说道:“那就劳烦厂公了。” 魏忠贤又吩咐人打开内监的门,这番动静惊醒了监牢的官员们。 他们当中,有一大半都是弹劾过杨延宜的人。 现在见到内厂厂督在他身边,如同奴婢一样的伺候着,都不由得将对魏忠贤的恨意,都转嫁到了杨延宜身上。 徐光启被单独提出来之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魏忠贤身后的杨延宜,他什么话也没说,低声叹了口气。 魏忠贤带着两人来到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后,就关上了门,让两人单独在里面说话。 杨延宜看着一身小衣的徐光启,开口说道:“徐大人,你这是?” 徐光启低下头去,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内阁次辅韩旷,招供我通奴,出卖了颗粒化火药的配方,并向建奴提供了手雷的样本。” 杨延宜皱了皱眉,他知道大明的官场已经跟筛子一样,原来也没准备他们会保密多久。 真是没想到,他来京城也才一个多月啊! 徐光启看了看他,缓缓说道:“据说是一个叫做范永贵的晋商招供的,他收买了韩旷,而韩旷则找到了我。呵呵,严丝合缝!” 从他的话语中,杨延宜听出来了,范永贵那个晋商肯定是将东西送出去了,他也的确是从韩旷那里得到的东西。 可韩旷没有理由攀咬徐光启啊? 杨延宜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徐兄,小弟有一事相问,还请徐兄不要瞒我。” 徐光启瞪大了双眼,鼻息咻咻的说道:“你问吧!” “敢问徐兄,近日是否有上奏反对一条鞭法和考成法呢?” 徐光启一愣,他原来以为杨延宜不信任他,怀疑是他泄露了配方。 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后,徐光启也反应了过来。 他有点不可置信的望着杨延宜,开口说道:“杨大人,亏得徐某一直将你引为知己,没想到你竟然误入歧途至此!” 徐光启是大明不世出的科学巨匠,自然不会是愚笨之辈。 他从杨延宜的话语中,听出来了他之所以被抓,跟通奴原本就毫无关联,问题乃是出在反对张居正的改革之法上! 杨延宜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那我倒要请问徐大人,张太岳改革之法,究竟又错在何处呢?” “一条鞭法是极好的,但问题就出在考成法之上!若依杨大人的主意,当真实行了这考成法,我大明后患无穷!” “喔?还请徐大人以教我!” 徐光启看了看杨延宜,缓缓说道:“张太岳当初推行考成法,本意是好的。施政之初,也的确一改本朝官员互相推诿、拖延之弊端。” “可该政实行一阵之后,却被宵小抓到了漏洞。以考成的名义,将官员升贬之权握在手心,内里却行互相包庇、互相攻忤之实。是我一党者,则考成必过!不是我一党者,则百般刁难!” 徐光启这几句话,让杨延宜几乎目瞪口呆。 他之前听说了张居正的大名,也认为张居正的改革措施,乃是挽救明朝的一把利剑! 可徐光启这三言两语下来,却突然让他意识到,历史究竟有多么的不可信。 徐光启从杨延宜的神情中,知道了他已经认可了自己对考成法的批驳。 张居正后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他当时身陷“夺情”困局,无力再改变而已。 但是,杨延宜却不知道这些。 徐光启顿了一下,又开口说道:“第二个弊端则更为致命,考成法当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考核官员是否完成当年的税收任务。” “可我大明以农为本,农业乃是靠天吃饭的。今年多收了些,尚可以交税。明年欠收了,百姓吃喝尚且不够,又哪来的粮食交税呢?” 杨延宜听完后,犹如茅塞顿开,不住的点着头。 徐光启又缓缓说道:“可官员却不会管这些,他为了自己的绩效,就会玩命的逼迫农民交税。逼得太紧了,百姓卖儿卖女尚且不足,就连以供活命的几亩薄田,也卖了出去。” “同样,也使得我大明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官绅们有着大量的土地,却不用交税。百姓交不起税,就只能流亡了。” 杨延宜听完后,在心底苦思了片刻,一个长揖到地,朗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某受教了!” 徐光启却是摆了摆手,说道:“杨兄谬赞了,这是申时行当时废除考成法时所提出来的。” 杨延宜恍然大悟,看来一条鞭法也好,考成法也好,都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同样,这番话也给了他启发。 徐光启叹了一口气,说道:“工部秘密失窃,但徐某实不应该为此负责,还请杨大人援手。” 杨延宜明白了,徐光启不会改变他的说法,以同意实行考成法获得赦免,他希望杨延宜能为他洗冤,堂堂正正的走出监牢。 杨延宜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谈话完毕后,徐光启独自回到了监牢之内,杨延宜却自觉没脸再见那些官员。 他不知道,其中还有多少人是跟徐光启一样,是含冤入狱的。 他们当中,有人或许真的是对的,因为考成法的确存在天大的纰漏。 思虑及此,杨延宜临走前对魏忠贤说道:“厂公,烦请停止对百官用刑,不知可否?” 魏忠贤却没有丝毫犹豫,很干脆的同意了下来。 杨延宜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家里。 看着杨延宜走后,底下有一个番子低声问魏忠贤道:“厂公何必对这个姓杨的言听计从呢?不是堕了咱们内厂的威风?” 魏忠贤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不懂,若咱不这样,百官又如何会将恨意转移到杨延宜身上呢?“ ”督公,您是说您越伏低做小,百官越会以为这杨延宜才是幕后的主使者?“ 魏忠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多学着点吧!咱家学了三十多年,也才学到这一点!“ 第165章 九千岁暗箭伤人,小郡主见招拆招 天色已晚,紫禁城已经落了锁,杨延宜即便现在想要面见皇帝,也是不可能的。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里。 随行的李二狗,也看出来他情绪的低落,开口问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杨延宜没有办法对他明说,在他自己看来,推行一条鞭法和考成法,能一改大明糜烂的税收制度和推诿成风的官场风气。 但是,反对这两条制度的官员,他们就都是错的吗? 就拿徐光启来说吧,他所提出不应该实行考成法,他错了吗? 杨延宜觉得脑子有点乱,穿越之前他也不曾接触过国家政策的制定。 穿越过来之后,他原本以为对历史有一些了解,加上接受过更系统的学习,完全能够轻易的解决大明这些问题。 看来,他是错的离谱了。 天下英雄何其多也,即便领先了别人几百年的知识和经验,在某些方面,他可以说依旧稚嫩得像小学生一样。 杨延宜回府之后,已是深夜。 徐光启的夫人和孩子还没有走,赵敏也强忍着困意,在客厅陪着她们说话。 其实若杨延宜想要将徐光启带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毕竟徐光启涉及了通奴,并且还有韩旷这个人证。 当然,韩旷很有可能是受到了魏忠贤的指示,才将徐光启拖进了这趟浑水的。 徐光启也不希望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入狱、清白不分的又跑了出来。 杨延宜若是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就强行将人带走,那么他才是违反了大明律的那个人。 杨延宜好言宽慰了他们母子俩几句,内厂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不会为难徐大人的。现在天色已晚,明天天亮之后,他就会去想办法。 徐夫人也知道杨延宜已经尽力了,他肯到内厂去打个招呼,已经是常人所难办到的了。 所以,她千恩万谢的出了府门。 赵敏也看出了他低沉的情绪,没有再跟他使性子,而是为他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这一晚,对于杨延宜来说,是格外的漫长。 才四更天,杨延宜就出了门,前往皇宫。 他走了之后没多久,府门外已经挤满了乌压压的人群,仿佛跟赶集似的。 负责看守的士兵不敢怠慢,也不敢放人进入杨府。 赵敏得到讯息后,来到了门外。 杨延宜当初给她置办衣裳头面的时候,就不是按照侍女的规格准备的,所以她这一身打扮亮相时,门外的众人立马都围了上来。 打头的一个中年男子立马迎了上来,开口说道:“姑娘,小人有事要求见杨大人,还请代为通报。” “他出去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那中年男子左右观察了一下,小声说道:“可否请小人进门再说呢?这里不方便。” 赵敏不知道他捣什么鬼,再说现在府门口的值班房里还住着十余名士兵呢,也不怕他乱来,于是将人迎进了门。 进门之后,那中年汉子从背上取下一个布包裹,将包裹打开之后,三条狐皮就抖落了出来。 赵敏一看,顿时眼睛一亮! 那中年男子取下一条狐皮递给了赵敏,说道:“姑娘请看,这可是顶好的狐皮啊!” 赵敏接过之后,也是赞不绝口。 这条狐狸皮通体呈现火红色,只是在胸口有一撮白色的绒毛。 皮子上火红的绒毛柔顺而服帖,就像一团火焰一样,在她手里跳跃着,整张皮子看不到任何的伤口。 这说明这只狐狸是在深秋时分,最为膘肥体壮时被捕猎的。更难得的是,整条皮子上没有一处破口。 那必须要是箭法极其高明的猎人,将箭矢从这火狐眼眶中射入,才能做到的。 如此纯色的狐狸,已经殊为难得,更何况还需要极其高明的猎手才能办到。 另外两条一条犹如墨染,通体黝黑而散发着光泽。另一条则如同白雪般,不带一丝杂毛。 莫说这中原地区了,就是对于建奴来说,这样的狐狸皮也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更遑论此人一下子就拿出了三条。 这来自家乡的东西,很快勾动了她的思乡之情,她抚摩着狐皮,朗声说道:“这的确是难得的宝贝,大叔,你是要卖吗?作价几何呢?” 那男人将三条狐狸皮都放在赵敏手里,说道:“不瞒您说,这三条狐狸皮都是我家主人送给杨大人的。” “送的?你家主人是?”赵敏皱起了眉头。 那男子小声说道:“我家主人姓范,来自山西,十几年前跟辽东女真做了一些生意,那时候还是合法的嘛!现在却被朝廷误会了,还请杨大人代为说项。” 赵敏听完后也是一愣,将那三条狐狸皮还了回去,说道:“对不住您了,我家大人现在是一介布衣,恐怕帮不了你什么。” 那男人还要说话,赵敏面容转冷,对着一边的侍女说道:“小翠,送客!” 被唤为小翠的侍女答应了一声,就要在前方引路。 那男人还想纠缠,看到把门的士兵面色一沉,不敢再多说什么,跟着小翠就出了大门。 赵敏在门内思索了一下,等到小翠回来后,对她吩咐道:“你去外面问一下,看他们是不是都是来找大人说情的。” 小翠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得到的消息是,那些都是被抓的官员或是富商的家属,都是因为家里人被内厂捉拿了,现在来找杨大人说情的。 赵敏点了点头,对一边的士兵说道:“劳烦你们将门口的那些人都驱散开,别让他们在这里了。” 那士兵一声领命,便出了府门,将那些人往外轰。 小翠却不解的问道:“少爷虽然现在不做官了,但跟朝里的那些老爷们也总算是有往来的,这样赶他们走,少爷会不会怪罪啊?” “那些人不是来找你的少爷求助的,他们是来催命的!” 赵敏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小翠脸羞了个通红,暗里“啐”了一声,低声说道“什么我的少爷,那不也是你的吗?” 赵敏与杨延宜不同,她从小就位居高层,政治敏感得多。 杨延宜昨夜受徐光启之托,前往内厂说情,今天一早,门口就来了这么多人,很难说背后没有人指使。 她虽然不明白杨延宜在做什么,但牵扯到女真那边了,肯定就不是杨延宜应该再沾染上的。 所以,她做了决定,毫不留情的将那些人都驱散了。 …… 内厂。 魏忠贤将昨夜的战果汇报给了朱常洛后,很得意的就回来了。 虽然他答应了杨延宜,没有再对那些官员用刑。但他也明白,那里面是不包括韩旷的。 这个曾经的内阁次辅,现在却再也没有那一日的意气风发,在经受大刑之后,内厂的番子们让他说什么,他就回答什么,一句话也不敢含糊。 一个番子手里拿着一张状纸,兴冲冲的递给了魏忠贤,开口说道:“厂公,证据链齐全了!人证、物证,以及韩旷些的书信,咱们都整完了!” 魏忠贤接过一看,嘬了嘬牙花子,将那些状纸和书信都扔进了火炉里。 番子们费了一番心思,整理出来韩旷和徐光启勾结的证据,就这么化为飞灰了。 他有点不解,这明明是厂公要求做的,为什么又给烧了呢! 魏忠贤却不跟他解释,只是淡淡的说道:“把徐光启摘出来吧,这个人咱不动他了。” 那个番子也不敢说什么,低头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趴在魏忠贤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魏忠贤也是一愣,问道:“什么?都给哄走了?” “回厂公,那杨府开门放进去一个人,说了没几句话,就给轰出来了,门口的人都给轰走了!” 魏忠贤低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你吩咐下去,让那几个御史先别上奏了。” 小太监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好你个杨延宜,还真是难对付啊! 第166章 请君听这一声龙吟! 杨延宜因为没了官身,所以也没有去早朝。 他甚至都没有进入紫禁城,在午门外看着今天刚贴出来的邸报。 朱常洛已经在魏忠贤那里得知了昨夜内厂的行动,所以今天早朝时,他提出的一条鞭法和考成法,再也没有收到阻碍,顺利得以通过。 方从哲病了这么久,很诡异的今天参与了早朝。 朝会之后,由内阁拟旨、司礼监批红盖印的圣旨,正式的颁布天下。 一般来说,皇帝的旨意的输出有着以下几种形式。 第一种是口谕,一般都是由皇帝亲口交待某人办理某事,而不会付诸于文字。 第二种叫做中旨,也就是皇帝本人(司礼监)颁发的,没有经过内阁。 之所以不经过内阁,基本上都是内阁不同意的。 皇帝一旦采用发中旨来办某事,就意味着他没有获得内阁的支持。整个明朝,这样的中旨也没发出去多少,毕竟皇帝也是要脸面的。 奇怪的就是,皇帝发出去的中旨,往往还都不起什么作用。 大臣也很耻于接到这样的旨意,拒不奉诏成了常态,然而也没人管。 就拿明朝的张居正来说吧,他父亲死了,按道理他应该要回家守孝三年。 可张太岳没有这么干,一来是因为当时他的改革正在风头浪尖上,诸般事务繁忙,实在是离不开。 二来,他一旦离开朝廷中枢三年,再回来之时,大明也未必是他说了算的了。 所以,皇帝也假模假样的发出了中旨挽留他,称是因为朝廷离不开他,谓之夺情。 可即便是这样,张太岳也差点成了众矢之的。就连他的学生,都上奏折骂他,也开了明朝之先河:以学生的身份弹劾老师。 老张差点拿剑抹了脖子,好不容易才将这事儿平了下来。 所以,中旨就像聋子的耳朵,大家都知道有这玩意,但大家也都知道,这玩意球用不顶。 太祖九泉之下,要是知道了他后代的中旨就跟擦屁股纸是一样的,估计能掀了自己的棺材板。 第三种,就是由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的圣旨。 这种就是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了,中旨有人敢于驳回,还能收获个直臣的美名。 但若是有人敢对这样的圣旨拒不奉诏,那他的九族就会先跳出来,掐死他。 因为拒不奉诏,叫做谋逆。 而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白纸黑字写了出来,由内阁发文颁布天下,基本上就成了定死的事情了。 出乎杨延宜意料的是,朝廷明文修改了考成法的施政方针,并没有完全照搬张居正的那套。 考成之中关于税收的问题,也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州府会根据当地的收成,将自己管辖的区域定为甲、乙、丙三等。 甲等者,按照朝廷钦定的赋税标准来进行征收。 乙等者,将由各州、府上报给行省长官,再由一省长官定夺,按照寻常标准的或六成、或七成来进行征收。 丙等者,也就意味着受了大灾了。这时就不是收地税的问题了,而是朝廷应该立即赈灾、安抚流民了。 同样,乙、丙两等都会由各省的御史负责查验,乙、丙两等都需要皇帝的批准。 朱常洛只跟他讨论过,要借通奴案,来推行这改革,但没有具体细说改革的细项。 方从哲的退隐,现在看来明显是他的一步棋。 因为,方从哲重新到内阁上班,万历也在廷议中要求执行一条鞭法,而方从哲,竟然直接拿出了一百多人的名单。 这些人都是经过他精心挑选的,将被下放到地方,完成田亩的丈量。 如今看来,这显然已经完美的解决了他的问题了。 这是第一次考核,时间就定在今年的八月份,负责考核的人选也定了。 内阁首辅方从哲、内阁杨涟、礼部侍郎孙如游、帝师孙承宗,共四人。 这也表明了朱常洛的态度,方从哲是楚党领袖,而杨涟则是东林党人,孙如游是浙党领袖,帝师孙承宗则没有党派,是个无党人士,或者说,他应该算是帝党。 这份名单也表明了,他不希望看到大臣们将考成当作互相攻讦的工具。 杨延宜在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发了很久的呆。 正史上的朱常洛,在他的印象中,那就是没有什么印象。 穿越前的杨延宜,对历史有一些了解,但是不多。 他只知道朱常洛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因为酒色过度,还吃下了红丸后暴毙离世。 可真的等他穿越到大明之后,他认识到的朱常洛,却是一个隐忍不发、但一鸣惊天下的人! 张居正当初为了推行这改革,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功夫,打了多少人的板子。 但朱常洛却以一种极其轻松的方式办到了,他不但办到了,还弥补了张居正政策的不足。 杨延宜有些明悟,他相信,在慈庆宫谨小慎微的那些年,在头顶随时悬着一把利剑的时候。 朱常洛他都隐忍了下来,最终以这样一个华丽的方式,向大明宣告了他的不凡。 后世的尼采有诗云: 谁当声震人间,必将长久深自缄默。 谁将点燃闪电,必将长久如云漂泊。 杨延宜自从穿越后,在开原、铁岭、沈阳视建奴于无物,打下了不少惊天动地的胜仗,也一直有一些小骄傲的情绪。 现在看来,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所以,这一次的教训来的即快速,也及时,打醒了沉寂许久的杨延宜。 若自己再这样膨胀下去,他很有可能完不成他的理想了。 想到南京,杨延宜只觉得胸中再度爆发出一股力量来。 后世我华夏文明受过的那些屈辱、屠杀,绝对不可能再一次的发生了! 第167章 收尾工作 杨府内。 重新燃起斗志的杨延宜,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跟临出门前完全不一样了。 赵敏补了一会儿觉,听说杨延宜回府了,还是强打起精神赶了过来。 由于时间匆忙,她只是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并没有仔细打扮自己。 可就是这样美人春睡迟,懵懵懂懂的样子,却看傻了杨延宜。 想到自己应该还没有原谅他呢,赵敏没好气的说了声“看什么?我脸上长花了吗?”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赵敏瞬间羞红了脸,咬着嘴唇就离开了。 杨延宜哑然失笑,这小妮子! 过了一会儿,看到赵敏捧着个大碗,一路小跑的就过来了,嘴里还一边嚷嚷着“烫!烫!快接一下!” 杨延宜顺手接过那大碗,却不小心碰到了赵敏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 赵敏浑身一震,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趁势将那大碗放下。 就在杨延宜吃着面条的时候,赵敏说道:“你出去之后,有很多人来找你说情,他们都是被内厂抓的官员家属,我让人将他们都赶走了。” 杨延宜正大口往嘴里塞着面条,听完后也是一愣。 昨夜他才去内厂为徐光启说情,今天白天就有人上门了? 皱了皱眉之后,他马上想到了,这明显是魏忠贤派人来给他上眼药的! 因为,他等一下还是会进宫,去向皇上谏言,请求皇帝放了徐光启。 要不是赵敏赶走了那些人,被御史看在眼里,那今天自己去说情的行为,就犯了大错了! 他要保徐光启,是因为徐光启是无辜的,并且对于他武器研制有很大的作用。 可一旦关联到其他人,那这就说不清楚了。 一念及此,他放下筷子,认真的说道:“多亏有你在,要不我就麻烦大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赵敏眼睛一亮,刚想要开口说想要一条狐皮领子,却又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现在有地方住,有东西吃,不必受冻挨饿,已经没有所求了。” 这时,小翠进来禀报说道:“少爷,门口有个自称罗雨星的要求见。” “他来了吗?请他到书房去吧。”说完,他放下筷子就准备走。 赵敏伸手拦住了他,说道:“你早餐就没吃,吃完了再去!” 杨延宜老老实实吃完了那碗汤面后,来到了书房。 宋金刚在诏狱内自裁的消息被封锁了,外界根本不知道。 而白莲教的高层又几乎被一网打尽,所以罗雨星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以前的联络通道建立起来。 他跟杨延宜约好了,今天是他来杨府汇报事情的进展的。 没想到杨延宜一见到他,便拉着他往外走。 罗雨星在书房等了一会儿,一直在打着副稿,怎么跟眼前的人汇报,却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出。 “杨大人,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杨延宜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说道:“走,跟我去一趟顺天府尹衙门。” 罗雨星给唬得面无人色,他一边挣扎一边说道:“大人!大人小民是为你办事的啊!为何还要送小民去衙门呢?” 杨延宜一愣,知道他是误会了,解释道:“跟我去接个人!” 出了府门,士兵们早就在门外备好了两匹马,两人上马直奔顺天府衙门。 到门口后,负责看门的兵丁见到两个身穿布衣的人骑着马过来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伸着手里的武器就要去阻拦。 “烦请通报府尹大人,就说杨延宜求见!”杨延宜一按马鞍,一个干脆利落的就跳了下来。 本欲拦门的士兵听完后,烫手一般的缩回了武器,连忙点头哈腰的说道:“还请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府尹大人。” 罗雨星也是一愣,他原本以为两人要进这府衙要费一番功夫的,没想到那士兵却是执礼甚恭。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士兵跑进去没一会儿,沈应文正大步流星的迎接了出来。 罗雨星并不认识沈应文,但这位大人身着三品文官服,赫然竟是府尹大人? 沈应文走得极快,在见到杨延宜之后,一路小跑了过来,一边说道:“杨大人来的正巧啊,本官正有事要去寻你。” 杨延宜连忙弯腰作揖,开口说道:“草民参见府尹大人!” “嗳,杨大人说哪里话来,莫做这生份模样。”沈应文佯做不悦,一把扶起了杨延宜,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寒暄一番后,沈应文手指着罗雨星,开口问道:“杨大人,这位是?” “喔,他是白莲教的。” 此话一出,罗雨星差点没给吓傻,他虽然在京城里做掌柜的,但平时都是躲着官府里的人走的。 三品文官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轻易见到的。 沈应文听完后,也是一愣,不知道杨延宜这是在唱哪出。 杨延宜却拱手道:“现在他在为杨某做事,沈大人,锦衣卫那边的公文送到了吧?” ”送到了!“沈应文一边招呼两人往里走,一边随口回答道。 到了内堂之后,沈应文坐在主位,杨延宜和罗雨星两人也坐了下来。 身边的衙役们端上来两碗清茶,放在了桌上。 沈应文对着衙役吩咐了一声,开口说道:”事关吴把总杀伤人命一案,本官已经调查清楚了,锦衣卫送来了公文和主谋,吴把总可以离开了。“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杨某还有图于白莲教,还望府尹大人代为保密,勿使事情半途泄露。” “理所应当,不知杨大人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顺天府配合的吗?” 杨延宜想了想,开口说道:“暂时还没有,到时候杨某自然会来叨扰大人。” 沈应文捋了捋胡子,点头应了下来。 坐在客位上的罗雨星,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自己从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大明的官员,刚才他甚至一直在犹豫,按他的身份,其实他应该是要跪见的。 一边想着,一边又暗自庆幸。宋金刚千挑万选,找了这个一个硬骨头来啃,要不是自己还有些小机灵劲儿,现在恐怕也十死无生了! 锦衣卫受他指派,三品大员陪他谈笑风生,就连自己,都能混到一碗茶喝! 这时,吴三桂也被带了上来。 沈应文虽然羁押了他,但的确没有给他吃什么苦头,反而给他的待遇要好过一般的犯人。 可吴三桂也是从小锦衣玉食的,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他在看到堂上坐着的杨延宜后,顿时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杨延宜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的案子已经查明了,现在你自由了,还不谢谢府尹大人对你的关照?” 吴三桂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礼,开口说道:“吴三桂多谢府尹大人!” 说完之后,站到了杨延宜身后。 一个星期不见,这个少年瘦了很多,想必在牢里也吃了些苦头吧。 杨延宜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说道:“另外还有一事,白莲教徒指使马车夫徐二,在方世鸿的马匹上做了手脚,以至于一名女子掉下马车,受伤而死。” 沈应文一捋胡子,开口说道:“不错,锦衣卫送过来的公文中也提到了这件事,主谋也被收监,但凶手徐二尚未落网。”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那方公子那边?“,他指的是针对方世鸿的海捕文书。 沈应文皱了皱眉,说道:“解除海捕文书倒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公布真相后,会不会对大人有影响啊?” 杨延宜想了想,点头说道:“沈大人说的是,那就暂且先放着吧。” 话说到此,杨延宜已经办妥了事情,两人再寒暄了几句后,杨延宜便离开了顺天府尹。 罗雨星走路都是一步三蹦高,今天这番境遇,到哪里都可以吹上一辈子。 他一个商贾,还跟府尹大人相谈甚欢,还一起喝过了茶! 杨延宜却依然没有回府的打算,他让吴三桂去找李二狗,并给了他一个地址,吩咐将李二狗唤过来。 吴三桂骑着马便走了,罗雨星看着杨延宜问道:“大人,咱们现在去哪?” “去见内阁首辅的儿子,然后去见皇上!” 罗雨星一听,脚一软,差点站不稳,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小,惊讶的问道:“见皇上?哪个皇上?” 杨延宜扭过头,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说你不是白莲教都冤枉了你,还哪个皇上?当今大明还有第二个皇上不成?“ 第168章 罗雨星,鲤鱼跃龙门 罗雨星没有想到,他一个混白莲教的造反份子,还有机会觐见皇帝?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杨延宜已经带着他来到了方世鸿开的那家酒楼,酒楼大门紧闭,显然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营业了。 沈诚在二楼窗台看到了杨延宜,连忙下楼开了门,将二人迎了进来。 方世鸿在这里憋了好久了,一直没有办法出门。 他知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他老爹是当朝首辅,他又陷入了命案中。 所以,他甚至都不敢让他老爹知道他在哪,更不敢让人给捉住了。 杨延宜到来后,将好消息告知了他。得知陷害自己的主谋已经落网后,方世鸿差点没当时就冲下楼去。 好在杨延宜还有事情跟他们商量,所以在几人坐定之后,杨延宜就谈起了自己的想法。 沈诚、王修、方世鸿几人坐定后,杨延宜指着罗雨星说道:”这位就是白莲教的罗尊者,罗雨星。“ 方世鸿正在喝茶,一个没忍住一口茶“噗哧”喷了罗雨星满头满脸。 他指着罗雨星,一脸不可置信的望向杨延宜,开口问道:“杨大人,这是?” 杨延宜开口说道:“之所以带他来,是因为接下来你们要跟他一起做事。” 方世鸿皱起了眉头,他当然知道杨延宜说的人里面不包括他,但他又真的很好奇,杨延宜究竟要怎么用这个白莲教的尊者。 之后,杨延宜缓缓说出了他的计划。 罗雨星已经联络上了白莲教的下属们,并准备举行一场祈福法事。 举行这场法事的时候,罗雨星会安排人登台表演,用魔术的手法展示那些白莲教所谓的神迹。 之后呢,就要以这个目的在京城的白莲教信徒中收取香火钱了,并赠送他们一些所谓的安家护宅的小玩意。 罗雨星的任务就是,以白莲教的名义,尽可能的捞钱、能捞多少捞多少,最好是让那些信徒们倾家荡产。 沈诚三人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计划,三人互相望了一眼,听的是目瞪口呆。 这也太魔幻了! 他们还不知道杨延宜被解除了所有的官职,一个朝廷命官和一个白莲教徒,一起商量着要在大明的首都来一场惊天动地的行骗? 沈诚嘬着牙花子,有点上火的问道:“骗到了之后呢?” 杨延宜望着他和王修,开口说道:“骗到了之后,我会让顺天府尹配合你们,揭穿白莲教的骗局。你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件事广而告之,像当初那样,弄得妇孺皆知!” “最后,罗雨星会公布那些戏法的真相。到时候,希望你们给他准备好全大明最闪亮的舞台!” “当那些被骗取了钱财的百姓,发现自己追不回自己的血汗钱后,他们会对白莲教做何感想呢?” “最后,官府出面表明根除了白莲教徒,但钱财已被他们挥霍一空。官府只能够补偿一部分。如此,京城民心尽收于官府之手也。” 三人思索了片刻,无不深深骇然。杨延宜这一招的确很简单,但很毒辣。 经过这样一来,白教教在京城里积累了三十年的名声,就算是臭了大街了。 最后,杨延宜又说道:“我准备奏请圣上,希望沈、王两位帮忙,以宣传白莲教的危害为契机,成立一个新的部门。” 沈诚和王修两人对望了一眼,不明白他说的新部门是什么意思。 “我大明之国策,朝廷颁布下去后,州府县各官员各有其说,欺上瞒下者有之,恶意篡改者亦有之。而我大明人士普遍不识字,朝廷的政令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就会给那些作奸犯科之辈以契机。” 两人还是不太明白,那跟他们又有何关系呢? “我初步的想法是,这个新成立的部门要负责刊发大明的第一份报纸!报纸上就有大明目前的政策,而在各地宣传的工作,就交给那些获得了功名的秀才,给予他们一些酬劳,请他们为大明百姓宣读这些报纸。” 两人思索了片刻,越想越觉得有可为。他们当初为杨延宜造势,已经知道了掌握了舆论的力量会有多可怕。 而这一块目前在大明,是一个空白地带。 三人越谈越兴奋,群策群力之下,很快就将整个运作模式的框架敲定了下来。 方世鸿却没有意愿参与,他现在只想着找女人。 几人商议妥当之后,杨延宜带着他们和赶过来的吴三桂、李二狗进宫面圣。 朱常洛听说了杨延宜有关办理报纸的想法,很是感兴趣。 他立马就联想到,杨延宜这是为了一条鞭法和考成法保驾护航呢。 朝廷的法令颁布后,解释权不在朝廷,而在州、府、县,甚至官绅手里。 若这套系统制定妥当后,政通人和不是一句空话。 而杨延宜对白莲教的处置方法刚说出来之后,朱常洛是捧腹大笑。 他竟然以天子之尊,参与到骗取京城百姓钱财中了,何其荒谬也! 但他明白,杨延宜这一招天马行空,若使好了,自然可以一举解决京城的白莲教。 可若出了纰漏,也很容易闯出天大的篓子来。 朱常洛思虑及此,还是同意了他的方案,不但同意了他的方案,甚至对罗雨星许了官身。 罗雨星由京城白莲教分部的尊者,一举成为了大明的官员,御赐从七品,负责在大明境内宣传白莲教的危害。 罗雨星激动得差点当场失态。 关于新成立的部门,朱常洛还需要再考虑一下,主要看是以什么方式来进行。 沈诚和王修两人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是急不得的。 觐见结束后,沈、王、罗三人离开了宫不提。 朱常洛留下了杨延宜和李二狗、吴三桂三人陪他用膳。陪皇帝用膳,乃是极高的荣誉,寻常官员绝不能得此殊荣。 朱常洛看着李二狗,笑着说道:“李卿果然是一员猛将,只是名字不太妥当。嗯,朕赐你名叫做李二虎吧!” 李二狗虽然见过皇帝,甚至还做过朱常洛的替身、穿过他的衣服。 但两人如此近距离的交谈,却是头一遭。 皇帝赐名,对于武将来说,也是极高的荣誉了,欢天喜地的李二狗当场跪地谢恩。 朱常洛笑着说道:“起来吧,你跟吴三桂一起,好好跟在杨延宜身边当差,咱们君臣日子还长着呢!” 听到这里,杨延宜微微一皱眉,因为临近朱常洛登基一个月了,他担心这位皇帝会否像正史中的那样突然暴毙。 朱常洛看到了杨延宜皱眉的动作,拍了拍手掌。 魏忠贤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谄媚的见了礼。 他看着杨延宜开口说道:“杨大人,咱家正要去寻您呢。韩旷那厮诬告许光启许大人,现在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徐大人也放回家了。” 杨延宜一愣,知道这是朱常洛为他找场子来了,瞬间他也有了明悟。 徐光启根本就没有上所谓的反对一条鞭法的奏折,他之所以入狱,是因为魏忠贤要整自己! 朱常洛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们二人,一言不发。 杨延宜想了一下,开口说道:“多谢魏公公查明真相,但那军火秘方泄漏之事,总要调查清楚的。” 话音刚落,魏忠贤也是一愣。 朱常洛听完后,随即不满的说道:“军火秘方,形同戏玩!你是怎么办事的?要尽快查清楚背后还有哪些人!” 杨延宜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着明悟,与九千岁的对局要提前上演了。 第169章 以诗会友 看着魏忠贤退下后,朱常洛转向杨延宜,开口说道:“现在白莲教的问题基本上解决了,通奴一案也有内厂在查。爱卿应尽快重整京营,早日完成扩军。” 杨延宜知道这件事耽搁了有些日子了,于是点了点头。 用完膳,小太监们撤掉了碗筷,李二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来,跪地禀报道:“启禀皇上,韩旷曾经为了收买臣,给了臣黄金四百两、一座宅院和几名侍女。臣不敢收下,还请皇上准许臣退还。” 朱常洛哑然失笑道:“韩旷也真是大手笔,这样吧,那些你都收下,朕再赏赐你四百两黄金!” 李二狗还要再推辞,杨延宜笑了一声开口说道:“二狗,君有所赐、不可轻辞,你就收下吧。” 李二狗想了想,最后说道:“多谢陛下赏赐,黄金臣就收下了,但宅院却是不必了,臣情愿住在军营,跟兄弟们住在一起。” 朱常洛微微一笑,说道:“真虎将也,财帛不能动其心。那你将那房契上交给户部吧。” 这时,内阁首辅方从哲在门外等候,三人趁机告辞出了宫殿。 方从哲与杨延宜一个错身,两人对视了一眼。 但君前不宜像其他人行礼,于是杨延宜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出宫殿之前,王安已经派人送来了皇帝御批的条子,交给了杨延宜。 凭着这张条子,李二狗就可以去户部领钱了。 李二狗随即又去了户部,找了个车将那四百两黄金都拉回了军营,并将房契上交给了户部。 那几个侍女也都被李二狗遣散,并给予了她们每人一笔小钱,以作遣散费。 回去之时,八百天子亲军正在休息,看到李二狗拉着一辆大车,上面装满了黄金,都是眼热不已。 李二狗却是召集了众人,不分官职大小,一人一两黄金,分配了下去。 士兵们欢天喜地的拿着一锭锭的金子去剪开分钱去了,杨延宜看到之后,对李二狗的喜爱更深了一层。 马炯却在这时找了过来,叹了口气说道:“大人,咱们名单已经报给了兵部,也获得了批准,可户部那边却一直不给调拨银子!我已经去了好几趟户部了,每次都被搪塞回来。” “竟有此事?”杨延宜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洋人和白莲教那边,对这些没有多问。 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这就去一趟户部,问一下是什么情况。” 户部尚书韩旷已经被逮了进去,其他户部的官员会否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配合呢? 杨延宜准备出门之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望着马炯,脸上写满了愧疚之情。 因为这件事他尚未找到合适的办法,因此拖延了一些日子。 他本来打算等到戚金和秦良玉的白杆兵到达京城后,请他们护送马林总兵回京的。 但拖延了一些日子后,竟然给忘记了,所幸戚金他们还尚未到京。 马炯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意,低声说道:”沈先生曾经给我出了一个主意,后来我去找了圣上,请他单独给父亲下了一道秘旨,让父亲暂时不要回京。“ 沈先生,就是沈诚的父亲,马林的幕僚。 听到这个后,杨延宜不由得愣住了。 朱常洛为了马林竟然愿意下这样的秘旨,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他点了点头,拍了拍马炯的肩膀,就骑着马赶去了户部。 户部门口站岗的兵丁听说杨延宜来了,让他在门口稍等,便进去通报了。 户部的韩旷被抓后,招供出来不少户部、兵部的官员来,几乎那些侍郎、员外郎几乎都被捉了去。 等了好一会儿,现在户部里官职最大的,也就是个员外郎,一步三摇的迈步走了出来。 杨延宜见到他没有请自己进去谈话的打算,于是就在大门口跟他掰扯起这件事情来。 那个员外郎倒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指出了他们领饷的文件上,缺少内阁的签字。 这是流程,他按照流程办理,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杨延宜无奈,拿着那份文件又赶到了午门前,托人将文件送进了内阁。 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太监出来说道,阁老现在不在,不知道何时能够办理好,要不请杨大人先回去,等内阁处理好文件后,会第一时间发给户部,并通知他们。 杨延宜知道,方从哲此刻应该还在觐见皇帝,知道他们也不是有意拖延,于是点了点头,回去了京营。 马炯见到他孤身一人回来,上来询问了一下情况,两人脸上都写满了无可奈何。 想当初,在开原、铁岭的时候,他们是多么的自由。 现在到了京城之后,大家的官职都高了,但要遵守的流程也似乎更多了,许多小事办理起来却是极其的困难和复杂。 杨延宜跟马炯商量了半天,讨论天子亲军扩招的事情,定好了考核标准和要求等等。 事情谈妥了之后,杨延宜回了杨府一趟,准备交代一下,就准备搬回京营长住了。 他到家之后,却发现有三个人书房里等他。 沈诚、王修还有方世鸿三人,坐在书房里灌了个水饱,现在终于等到他回来了。 方世鸿二话不说,拉起他转身便走。 沈诚和王修二人则在后面推搡着,一边说道:“方公子定好了地方,今天怎么也要一起聚一聚。” 杨延宜知道方世鸿那厮憋了这些日子,一准想着去找女人。 可他却没有这个心思,倒不是他不喜欢,而是他有那么一点点精神洁癖。 那些半点朱唇万人尝的女人,引不起他的兴趣。 赵敏来了京城一个多月,虽然也不是天天闷在家里不让她出门,但总没有在辽东的时候那么自由。 现在见到这个景象,便提出来她也要去。 杨延宜扭头望了方世鸿一眼,方世鸿马上明白了过来,他说道:“京城里现在有个清官人很出名,叫做如烟。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能做得一手好诗!今天这场酒会,咱们就以诗会友!” 赵敏一听更是两眼放光,她受皇太极的影响,对中原文化很是喜爱,也颇有研究,最喜欢那些诗文了。 杨延宜却是暗自苦笑,他倒是记得几首唐诗,可现在是大明,拿李白是唬不了人的。 清朝的诗他却不怎么记得,等一下若是他们起哄,让自己作诗,却又如何是好呢? 可现在明显轮不到他做主了,几人登上了门口的马车,很快便到达了一所大庄园前。 门口的停满了马车,不少身穿绫罗的青年,三三两两的往里面走。 方世鸿将马车停好后,招呼几人下车,一起来到了门口。 他掏出一张银票塞了过去,朗声说道:“烦请头前领路。” 那门子朝内一声高呼道:“里面伺候着,贵客五位!” 杨延宜瞅见了那张银票,是面额五十两的。这还是门票钱,可想而知里面的消费有多高。 几人进了大门之后,却是眼前一亮。 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的树上都挂着一盏盏的小灯,显得很是富丽堂皇。 门口有一位青衣模样的小厮手里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 几人穿过走廊后,来到了湖边。 湖边布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画舫,小厮引领着几人登上画舫后,便离开了。 湖面上也有不少的船,在湖中穿梭着,不时有谈笑声传过来。 湖心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屋子。 赵敏从来没有坐过船,辽东也没有这样精致的建筑和奢靡的风气。所以,她小脸涨得通红,整个人非常的兴奋。 等船行至岸边,五人下了船之后,从另外一艘船里钻出来几个青年。 领头的青年见到小脸通红、笑颜如花的赵敏后,却是一愣。 他一甩阔大的衣袖,走了过来朗声说道:“不知这位小娘子是?” 方世鸿皱了皱眉,正要说话,不料赵敏却是狡黠的一笑,指着一身布衣的杨延宜说道:“本姑娘是他的侍女。” 那青年听完之后,明显高兴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杨延宜,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可否愿意将佳人转让于我呢?价钱嘛,不是问题。” 杨延宜也是一愣,他没想到竟然遇到这档子事。 没等他开口,方世鸿却冷冷说道:“足下与我们素不相识,这样贸然搭讪,不嫌孟浪了吗?” 那青年听完后,又是上下打量了杨延宜一番,嘴里嗤笑道:“昔为匣中玉,今为粪上英。暴殄天物啊!可惜,真是可惜!” 第170章 高山流水、知音难寻 等到那个目中无人的青年嘲讽完成后,方世鸿却忍不了了。 杨延宜还在咂摸滋味呢,那青年摇头晃脑的去了。 今天是方世鸿做东,他哪里肯自己请来的宾客受到这样的侮辱? 更何况,他乃是当朝首辅之子,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脾气? 听完后,他一撸袖子,便准备上前理论。 杨延宜一把拉住了他,轻声说道:“方兄何必跟这种人动怒呢?今天我等乘兴而来,莫要让他坏了兴致。” 方世鸿一听,也是这么个理。蚂蚁爬上脚背,伸脚将它弹去也就是了,没见过有谁会因此去跟蚂蚁打仗的。 杨延宜说完后,又望向赵敏,笑着说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鲜花嘛,原就是依靠牛粪来滋润的。” 几人听完后,齐齐的停住了脚步,开始咂摸他随口说出的这两句诗。 赵敏将这两句诗念叨了几句,越念越是觉得回味无穷。她大眼睛里浮现着崇拜的光芒,缓缓说道:“这两句诗我没听过,是你做的吗?” 方世鸿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他只是不愿意投身仕途而已,不代表他不通诗文。相反,他也是极好此道的。 沈诚和王修二人就更别提了,他们本来就是书生。 但三人将这两句诗咀嚼了片刻,却越读越觉得奇妙无穷。 方世鸿闭着眼睛回味了片刻,叹道:“杨兄,这两句诗文读来只觉清新之气扑面而来,不知上两句是否已做成?” 杨延宜没想到,他无意中念叨出来的这两句诗,竟然将他们都震撼住了。 想起来,那诗正好是清朝的龚自珍的诗!可惜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根本记不起上两句了! 于是,他故作神秘道:“刚才杨某是有感而发,妙手偶然得知,并没有提前准备全诗。” 几人再度一愣,他们没想到杨延宜竟然真的是因为刚才那个青年,讥讽他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而临时所做成的诗文? 方世鸿叹道:“若你能将全诗补充完整,今日怎么也能得见如烟一面。” 杨延宜皱了皱眉,他的确没想过要见这位清官人,但此刻他确实是想不起来了。 几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入了那座楼中。 一楼布满了各种茶几,不少青年三五成群的,坐在几案上。 门口的小厮引领着他们,在一张桌子前坐下。之后侍女们便开始奉上时令小菜、瓜果以及美酒。 方世鸿是个好酒的,他给其他人都斟满酒杯后,举起酒杯叹道:“没想到杨兄腹中甲兵千万,笔下竟也有诗文万千!就这两句诗,就当浮一大白!” 其余几人都认为应该如此,陪着喝了一杯。 赵敏一口喝干那一小盅美酒,也称赞道:“方公子所言非虚,即便未有上阙的诗文。单凭这两句,就足以流芳千古了!” 沈诚也叹然说道:“杨兄,应当早日做得全诗。小弟听了这两句后,就连烈酒入喉,也觉得没有滋味了!” 杨延宜正要推辞一番,身后却又响起刚才那青年讨人厌的声音,他说道:“癞蛤蟆吃月亮,好大的口气!几个泥腿子还在这里遑论诗文,真是有辱斯文!” 方世鸿一拍桌案就要发怒,杨延宜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沈诚和王修两人,只是寻常读书人打扮,一身布衣、一个简单的头巾,便是全部的装束了。 杨延宜更不用说,他除非是身穿盔甲,平日里一向是一身布衣示人的。 方世鸿穿的就阔绰得多了,他今天几次三番受到这人的揶揄,要不是杨延宜再三阻拦,他早就发作了。 见到杨延宜他们示弱,那青年还要说话,却听到了从二楼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琴声。 整个一楼莫不有上百号人,此刻却都停下了谈论,静静的听着琴声。 那琴声最开始还偏小,犹如从云端穿行而来的,后来却渐渐加强,旋律骤然变快。 杨延宜闭上了眼睛,从激昂的琴声中,听出了一丝的哀怨和愤懑。 琴声听起来很欢快,就像一个少女在独舞。衣袖偏转之间,琴声节奏越来越快,就像舞蹈动作也越来越快一样。 可杨延宜却从这节奏欢快的琴声中,听出了那个少女的不甘心。 这两种感觉是极其的矛盾且相悖的,就像一个满脸笑容的女子,她内心却是在哭。 琴声刚落,众人便齐齐喝彩起来,纷纷赞叹这如烟姑娘的琴声是如何的应景。 那之前嘲讽杨延宜的青年更是以手举杯,对着天上的一弯钩月即兴赋诗了一首。 他这首诗文本来也算的上是上乘之作,可跟龚自珍的那两句比起来,就差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这时,二楼的一间房间窗户被推开,一个头戴轻纱的女子缓缓放下手里抱着的琴,对着众人微微鞠了一躬。 众人都停止了讨论,等待着如烟说些什么。 杨延宜端起桌上的酒杯,自斟了一一杯一饮而尽,缓缓说道:“姑娘琴技极好,但琴声中却是充满了幽怨。明月美酒相伴,不知姑娘怨从何来呢?” 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正是众人鸦雀无声之际。 所以,虽然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却被二楼那个带着轻纱的姑娘听了去。 那姑娘一怔,开口问道:“公子从小女子的琴声中听出了幽怨?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呢?” 众人也都是一惊,有人按捺不住,正要开口反驳之时,却听到杨延宜再斟了一杯,说道:“轻尘在玉琴,何处不伤心?“ 那女子将这两句话念叨了几遍,缓缓说道:”公子所言甚是。“ 说完之后,便关上了窗户。 众人本来以为如烟今天会多跟他们说几句话时,却没想到杨延宜这个搅屎棍三言两语就惹得如烟生气了。 之前嘲讽他的青年,此刻不依不饶的站了起来,开口呵斥道:“哪里来的泥巴腿,在这里闹事?” 纵使杨延宜脾气再好,可让人这么三番五次的嘲讽,他也不是泥塑的。 听完之后,面色一冷,就站了起来。 那青年原本正要上前时,看到了杨延宜阴冷的眸子,瞬间脚一软,就退了回去。 杨延宜是从死人堆里厮杀出来的,几千建奴的军阵都没有放在眼里。这一身杀气,顿时让他青年招架不住。 眼看事情即将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二楼缓缓走下来一个身影。 如烟头戴着轻纱,缓缓走了下来,在杨延宜面前站定,说道:“岳武穆曾言:知音少、弦断有谁听?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小女子为公子奉上一支独舞,以助公子酒兴!” 说完,她独自踏上一楼中央的舞台,独自舞了起来。 这样一来,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真的被眼前这个俊俏的小子给蒙对了! 那青年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唤过了身边一位伴当,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那伴当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趁着众人欣赏舞蹈之时,那青年眼里闪着狠毒的光,咬紧了嘴唇。 第171章 美人垂青 如烟一身青色长裙、头戴轻纱,随着笛声在圆台中央独舞。扭动间,她曼妙的身姿惹起了无数狂徒止不住的叫着好。 杨延宜也是不眨眼的看着她这段舞蹈,让一边的赵敏有些吃味。 她扭了扭杨延宜的胳膊,让他顿感吃痛。 杨延宜一边摸着胳膊,一边转过头来问道:“你干嘛?” “好看吗?”赵敏磨着牙问道。 杨延宜嘴角浮起笑容,却将头扭向了舞台,叹道:“当然好看啊!” “我也会舞蹈,你要不要看?” 杨延宜有点愣神,说道:“你也会?” 这时,正好随着笛声的停止,如烟完成了最后一个舞蹈动作,顿时满堂皆欢呼起来。 如烟微微喘着气,从舞台上走了下来,刚要说话。 赵敏头发解开,一个健步就跨上了舞台。 这时,没有音乐,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独自在舞台当中跳了起来。 她的舞蹈动作与如烟完全不同,如烟身姿妙曼,动作舒展而充满着妖娆的气息。 可她不同,即便没有音乐的配合,可她大开大合的动作当中,却带有与中原完全不一样的豪迈之情。 乐师们也不知道如何来配合这段独舞,台下的青年们都停止了说话,目不转睛的看着在台上舞动的赵敏。 如烟朝乐师打了个手势,乐师会意,拿起鼓槌就敲击了起来。 如烟也向着杨延宜一声告罪,快步走到了楼上,伸手拿过了马头琴。 果然,只有悠扬的马头琴配合着直抵人心的大鼓,才能完美的契合赵敏的这段独舞。 乐师刚开始还有些生疏,但随着赵敏的舞蹈动作,他渐渐找准了鼓点,随着赵敏每一个起落,在鼓面上敲打着。 赵敏也放开了手脚,把一切都抛开,忘情的享受着这段舞蹈。 由于儒家文化的影响,特别是朱熹对于那些经典的注解,让汉人女子都束手束脚了起来。 那些青年们何曾见过这样奔放忘我的舞蹈呢? 随着赵敏有节奏的动作,底下的青年们甚至开始晃动着自己的身体,跟着律动着。 杨延宜也不错眼的看着台上的那个小女孩,随着一个旋转了十几圈的高难度动作,赵敏猛然停了下来,双手举起摆了一个很炫酷的停止动作。 台下的喝彩声和欢呼声,明显比刚才如烟独舞时大得多了。 不少青年都在交投接耳,在询问着这是谁家的侍女。 赵敏跳下舞台,脚步却是一个踉跄。 杨延宜上前一步扶住了赵敏,她小脸红扑扑的、带着些许香汗。 她在杨延宜的怀抱里待了不到一秒,就伸手轻轻的推开了他,扬起头问道:“我的舞怎么样?” 杨延宜闭着眼睛回味了一下,叹息道:“此舞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油嘴滑舌!”赵敏傲娇的一仰脖子,给出了这样一句评价,但即便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其实很是受用。 这时,之前跟杨延宜搭讪的那个青年又走过来了,他不错眼的看着赵敏,开口说道:“这位侍女本公子要定了,你开个价吧。只要你敢开,我绝不还价。” 这时,那些青年也都围拢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杨延宜。 这时,人们才发现这个一身布衣的青年身边,竟然有着这么一位绝色佳人的陪伴。 尤其是她那大开大合的舞蹈动作所展现出来的那种气质,是大明女子所不具备的。 杨延宜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君子不夺人所爱,兄台何必咄咄逼人呢?” 赵敏听到这句话后,站在杨延宜身侧,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没有哪个大明女子会如此大胆的表明自己的心迹的,杨延宜只觉得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牵住了他,他转头一愣,正欲挣脱呢,没想到赵敏却拉的更紧了。 那青年见状,气得涨红了脸,刚要说话的时候,只见到如烟又从楼梯上缓步走了下来。 她站在杨延宜面前,伸手摘下了头上的轻纱,轻声说道:“不知公子可否赏脸,至二楼一叙呢?” 她摘下轻纱的那一刻,周围的青年们也都停住了交谈,都望了过来。 赵敏年纪还小,从五官轮廓来说,虽然算得上是个绝色女子,可如烟在容貌上却丝毫不输于她。 更何况,如烟年纪比她大了几岁,身子已经发育完全。尤其是她那楚楚动人的神情,更是惹人怜惜,让人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 她这句话一说完,底下的人都炸开了锅,纷纷嚷嚷起来。 如烟自成名后,还没有在男人面前解下她头上的轻纱,更不曾邀请人登上二楼。 之时,就有人跳出来表示反对了,那个几次三番骚扰杨延宜他们的青年,气急败坏的说道:“如烟姑娘,咱们这是以诗文会友,这个泥腿子何德何能,能得姑娘青睐?” “不错,看他的样子,也是个不通诗文的人,我们不服气!” 方世鸿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各位有所不知,刚才我兄弟有感而发,随意吟出了两句诗,就凭这两句诗,已足够名垂青史了!你们竟然嘲笑他不通诗文?真是荒谬?”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沈诚很快将这两句诗吟诵了出来。 这两句一出,全场都是鸦雀无声。 就连那个惹人厌烦的青年,在咂摸了一下滋味后,也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如烟低声吟诵了一遍,美目流转间仿佛要滴出水来,偷偷看了一眼杨延宜,又害羞的低下了头。 赵敏气急,她用力的甩开杨延宜的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喂!你这个家伙,该不会真的要上楼去吧?” 杨延宜一愣,他的确没有这个心思。 看着明显有些着急的赵敏,他玩心大起,准备捉弄一下这个野猫一样的小姑娘。 这时,周围的青年交头接耳,在讨论着这两句诗文,眼神却已不像刚才那么咄咄逼人了。 如烟含羞望着杨延宜的神情,被那青年瞧了个正着。 他气急败坏之下,兀自强辩道:“谁知道这两句诗是不是你自己作的?除非你现场再作一首,不然我们总是不服!” 赵敏看到杨延宜一脸坏笑,知道他又要捉弄自己了。 但是,她也很想知道,杨延宜是否真的有这个急才,能在现场赋诗一首呢? 第172章 人生、江湖 那青年这番话一出,就连方、王他们三人,也没有再说话,而是看着自己的好友,能不能再即兴赋诗一首。 杨延宜却是慌乱起来,他诗倒是没少背,可那些唐宋名家的诗文,你会、他们比你更会啊! 看着他皱起了眉头,那青年一声嗤笑道:“让我说准了吧,那两句诗就不是你做的!” 这时,杨延宜却猛然想起了一首诗。是了,现在也只有拿它来救场了! 杨延宜抬起头,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闭上眼睛踏出一步,装模作样道:“杨某曾在辽东之地与建奴作战,现在回想起来,即以此赋诗一首吧。” 他话音刚落,如烟小脸却瞬间变得煞白。 她呼吸变得异常的急促起来,不错眼的看着杨延宜,脸上写满了震惊的神色。 杨延宜又踏出一步,摇晃着脑袋缓缓吟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这两句诗文吟诵完,即便是那聒噪的青年,也愣在了原地,瞪着大眼等待着杨延宜。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吟诵完这两句,杨延宜拿起了桌上空着的酒杯,身后站着的一个青年举着酒壶,一个健步跨了上来,给他斟满了一杯。 杨延宜举杯将烈酒饮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的呢?”那个给他斟酒的小青年,眼睛里冒着小星星低声问道。 杨延宜似乎有了些醉意,他一伸手,将那青年腰间的一口长剑摘了下来,顺手舞了个剑花。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吟唱这两句诗文之时,他脚下动作丝毫不停,剑光犹如流星般,在客厅内闪动着。 周围的人都远远的避开了去,皆尽用带着崇拜的目光望着杨延宜。 杨延宜确实喝多了些,加上有些日子没有练过武了,现在一套醉剑耍下来,自己也感觉到颇为痛快。 他右手持剑、左手举起酒杯扔向空中,右手剑挽了个极其华丽的剑花,踏出一步,只听到“叮”一声轻响,酒杯牢牢的停在了他右手的剑中。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他借着酒兴,吟唱完这首诗后,整个大厅里面仿佛坠入了冰窖之中,冷清得可怕。 杨延宜一抖长剑,将酒杯放在桌上。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大厅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来! 那些青年们,仿佛跟杨延宜一样喝醉了一般,不知疲倦的狂喊着“好!” 之前嘲讽杨延宜是泥腿子的那些青年,此刻也只觉得脸上臊得慌,个个都是通红了脸,跟猴屁股似的。 方世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指着杨延宜说道:“苍天无眼啊!杨兄在辽东天下无敌,偏偏做诗又像苍龙入海般豪情勃发!纵使李太白复生,也不过如此了!偏偏我还认识了你,还有天理吗?” 周围的青年们再也对其他事情提不起半分的兴趣,各自找着纸笔,就准备誊写这首诗,生怕等一下自己忘记了。 更有几个青年,豪情勃发之下,将外衣脱了下来,取过了柜台上的毛笔,就在外衣上笔走龙蛇的誊写着这首诗。 赵敏也像喝醉了酒,她眼都不眨的看着杨延宜,心道:“文武双全,做的诗文也是豪气干云!我敏敏特穆尔的额附,就应该是这样的好汉才对!” 沈诚和王修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只觉得人生似乎也就这样了,没有其他的激情了。 生怕兄弟过得苦,更怕兄弟开路虎。 他们与杨延宜相交已久,算是颇为投缘的。可现在他们发现,自己读了大半辈子书,却连这首诗的尾巴都摸不着。 如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了过来,伏下身来,在杨延宜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杨延宜听完后,原本微醉的双目陡然一睁,不可置信的望着如烟。 只见她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后扭身便走。 杨延宜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复杂,他似乎想要站起身来做些什么,但又有一些惧怕的模样。 赵敏望着自己钦点的“额附”,听了这个狐媚子一句话后,顿时就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立刻就恼了,站起身来,伸手提着杨延宜的耳朵,喝问道:“喂,你不是真的要跟着她上去吧?” 杨延宜扭过了头,脸上竟然带着些悲伤的神情。 这不是一个为色所迷的登徒子应该有的表情,赵敏皱了皱眉,放下了手。 杨延宜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后,脚步虚浮的就往前走着,踏上了楼梯。 赵敏听完后,竟然也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周围的青年几乎都没有在注意如烟的举止动作,只是三三两两的讨论着这首诗,甚至有人开始为这首诗争论了起来。 方世鸿却觉察出了不对,杨延宜即便要上楼,也不会完全没一句交代的话,就这样失魂落魄的上去了。 之前那个骚扰他们的青年,此刻却是站在角落里,将牙齿咬得“嘎嘣”直响。 那泥腿子真的跟着如烟上楼了! 他现在只希望,自己叫的人能够快一点过来! 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个可人的侍女留在自己身边。 杨延宜脚步十分沉重的踏进了如烟的闺房,此刻她静静的坐在桌边,桌上放置着两杯酒。 杨延宜在门口踌躇了片刻,如烟看出了他的为难,脸上更是带着些许欣赏的表情,缓缓说道:“杨将军,小女子还从未让人上过这阁楼,你是第一个。” 杨延宜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如烟端起桌上的酒杯,自顾自的喝了一口,又缓缓说道:“杨将军,世事无常,只可惜小女子无缘在开原与你相识,而是在这里。” 杨延宜皱了皱眉,缓缓说道:“罪不及妻儿,你父亲的罪,原本也不应该牵涉于你的。” “没用的,大明律就是这样。我母亲也被发往了教坊司,她自杀了……我本来也想随母亲而去,但她临死前却嘱咐我,好好的活下去。” 听完后,杨延宜渐渐低下头说道:“若你信得过我,我这便去向圣上见言,你父亲已经以死赎罪,你既然还是清白之身,又何必自寻短见呢?” 房内的绝世美女凄惨的一笑,缓缓说道:“今天举行诗友会,是小女子最后的要求。明天开始,这阁楼谁想上,谁都可以上了。” 听到这两句话后,杨延宜猛然一抬头,只看到如烟手里拿着一块破损的瓷片,在如玉般洁白的脖子上,狠狠一划! 杨延宜一个跨步就冲了上去,但还是慢了一步,那瓷片虽然不甚锋利,但她求死的决心太甚,割得太深了,已经伤到了大动脉。 杨延宜一把撩起袍袖就准备撕开,如烟却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救自己。 杨延宜挣脱不开,再抬头望去,眼前的女子已经面无血色,浑身打着抖,嘴唇也变得如雪一般苍白。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真好,黄泉路上有此诗作伴,也不会孤独了。” 如烟嘴角也流出血来,缓缓说道:“我叫……叫于瑾年……我不……不怪你……” 杨延宜一把撕开身上的布衣,就堵在了她脖子上,便准备出门去叫人来相救。 于瑾年一把握住他的手,挣扎着说道:“别……别让他们……糟蹋……我,求……求你了!” 杨延宜脚步一顿,又退了回来。 于瑾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很快,在杨延宜的注视下,她缓缓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杨延宜将她的尸体抱了起来,放在了绣榻上,转身便走了出去。 他浑身上下都是血的模样,瞬间让教坊司管事的惊叫了起来。 随着那声惊叫,门外也响起了一阵阵沉闷的脚步声! 第173章 杨延宜入狱 随着那官员一声呐喊,有几个人也冲进了如烟的房间,等他们出来的时候,却是满脸的慌张神色。 那官员也进去看了一眼,立马就钻了出来,手指着杨延宜喝问道:“她怎么死了?” “她是自杀的,我没能救下她。“ 那官员见到他身上残破的衣服,回想起如烟脖子上捂着的那块布,皱起了眉头。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说道:”是谁敢在这里闹事啊?“ 杨延宜抬头望去,只看见一个兵马司的游击双手叉腰站在那里,之前找他要将赵敏买下的那个青年,一脸神气的站在他身边,跟他说这些什么。 方世鸿见到杨延宜浑身是血,从楼上缓步走了下来,也是一愣,开口问道:“不是,真闹出人命了?” 这是官营的妓院,也就是教坊司。 教坊司里的那些接客的女子,都是犯罪官员的家属。 同时,按照大明律,一律官员都是不可以去这种烟花之地的,更何论去教坊司了。 方世鸿是知道杨延宜如今没了官身,才将他带到了这里来,却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 随着游击的到来,负责此处教坊司的官员也迎了上去,跟他交谈了起来,现在闹出了人命,他这里也不好收拾。 看到杨延宜满脸都是血迹,赵敏二话不说,扯下了一边的绣帘,用水打湿了就捧了过来。 杨延宜此刻心情确实有些低落,他看到赵敏向他走了过来,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将举起那帘子,温柔的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 那游击跟教坊司的官员沟通完毕后,见到杨延宜又是跟别人谈话、又是擦脸的,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顿时也是有些气恼,他伸手抽出腰刀就走了过来,嘴里喝问道:“问你话呢,那个婊子是你杀的?” “她不是婊子!”杨延宜一听顿时就怒了,转过头去怒目而视。 那游击却是丝毫不惧,提着手里的锁链就围了上来,嘴里还说道:“呵呵,老爷我说她是,她就是!你一介草民,见了老爷不但不跪,还在这里聒噪?” 说完,拿起锁链就将杨延宜给锁了起来。 沈诚他们正准备上前,却被杨延宜以目光所制止了。 赵敏却不管那些,她一声娇喝,抄起地上的椅子就砸了过去,想要把杨延宜给抢回来。 那游击伸手将赵敏举头砸了过来的椅子挡开,一脚就踢在赵敏的肚子上! 赵敏才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平日里娇生惯养,莫说没有人敢对她动手了,就连责备的话都没听到过几句。 杨延宜双手被锁链捆绑,那游击踢向赵敏那一脚速度极快,他跨步上前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他一声怒吼,一脚就踹在那游击的腰间,将他踹出去三米多远! 杨延宜一把冲上前去,把赵敏扶了起来,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赵敏本来痛得岔了气,头上都冒起了细密的汗珠来。 此刻见到杨延宜如此关心自己,一时间也觉得没那么痛了。于是小声说道:“我没事,现在怎么办?” 那游击猝不及防下吃了一脚,顿时大怒,抽刀就准备扑上来。 杨延宜将赵敏护在身后,被锁起来的双手护在身前,冷冷的看着他。 方世鸿一把掀翻面前的桌子,怒吼道:“给你们脸,你们都不要是吧!小爷我是当朝首辅的公子!我看你们谁敢伤我朋友?” 那游击抽刀正准备上前,听完后却是一愣。 因为这里是教坊司,是不会有官员来这个地方的。他看杨延宜他们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弟。 但现在方世鸿喊出来这一句后,他扭头望了望眼前的这个公子,已经信了几分。 趁着那游击愣神的功夫,沈诚、王修和方世鸿都站在了杨延宜前面。 方世鸿扭头低声说道:“杨兄,先脱离此地再做打算吗?” 杨延宜知道,现在自己惹上了人命官司,没有理由一走了之的。 他推开掩护在他身前的三个朋友,朗声说道:“现在有了人命官司,你该封锁现场、勘验尸首才是,为难一个弱女子,是何道理?” 坦白说,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那个游击已经有一点后悔了。 那个青年是山西榆次常家家主的长孙,叫做常威。来找他,是为了常家的生意来的。 常家与范家在生意上有些往来,范成贵被捉拿后,常家也有一些生意受到了影响。 而这游击正是常家偏支的子弟,现在正房找了过来,托他在京城里找关系,试图把受范家影响的那一部分生意给摘出来。 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再说眼前这个青年本来就是杀人嫌犯,虽然他有首辅之子这么一个朋友,也只能捏着鼻子办下去了。 一念及此,他吩咐手下上前,将杨延宜给捆了起来,又找人去请顺天府衙的捕快。 赵敏见到杨延宜被抓,还想要反抗,杨延宜却扭头对她说道:“没事的,不是我做的事情,他们赖不到我头上。” 说完后,他扭头望向方世鸿,望了他一眼又向着赵敏的方向偏了偏头。 方世鸿会意,知道这是嘱咐他将赵敏带回家去。此刻他也冷静了下来,既然杨延宜打定主意按流程走,那现在不宜再添乱了。 在的呢个到了顺天府衙门的捕快到场之后,便勘验了现场,又将于瑾年的尸首和杨延宜一起带回了顺天府尹。 方世鸿三人护送着赵敏回了杨府后,又打马回了家。 他自从惹了人命官司后,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回家了,现在好朋友竟然也惹上了人命官司,他也顾不得他爹会不会骂他了。 赵敏一脸痛苦的捂着肚子回了家,负责在杨府守卫的李二虎望了一眼,走上来问道:“赵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二狗子!杨延宜被顺天府尹给抓了!” 李二狗自从被皇帝赐名李二虎后,逢人就自我介绍,说自己改名了,以后不能再叫二狗了。 他听到赵敏这样说,眉头一皱问道:“大人犯了何事啊?“ 赵敏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她把自己了解的情况描述了一下,咬着指甲说道:“大人现在是一介平民,我担心衙门里的人会对他不利。” “呵呵,你多想了!衙门里的人才不敢为难大人呢!不过我们还是要去一趟,看大人怎么说。” 说完后,他点起十名士兵,就准备前往顺天府尹。 …… 常威看着游击和衙役们,将杨延宜给押进了大牢,吩咐身边的跟班,说道:“你们去两个人,跟着那小娘子,看她住在何处。打听清楚后,抓紧汇报!” 两个狗腿怎么会不明白自家公子的心意,一脸淫笑着去了。 等到那班头将杨延宜锁进了监狱后,那游击和常威两人正在顺天府门外等他。 那班头一步三摇的走了出来,那游击端坐在马上,喝问道:“犯人可已锁好了?” 那班头一脸谄媚的说道:“将军,犯人早就扣下了。尸首、凶器、犯人俱在,证据确凿,没问题的!” 游击哼了一声,就准备跟常威两人离开。 不料常威却突然说道:“这样吧,相请不如偶遇,咱们找个地方小酌一杯如何?” 那游击自持身份,本不愿意跟这小吏一起的,但听到了常威这样说,他也就默认了。 三人找了间酒楼坐下,点起了满桌的好酒好菜,交杯换盏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常威开口说道:”那犯人身边有个侍女,我想……“ 说完,两人皆是一愣,瞬即满脸都堆起了淫笑来。 常威一搭那班头的手,就将一张银票给递了过去。 那班头伸手举起酒杯,顺势瞅了一眼银票,瞬间满脸堆起笑容来,拍着胸脯说道:”看着将军大人的面子,这点小事怎么也给公子办妥了!您就瞧好吧!两位在此稍候,转让书我就给你签好了送过来!“ 说完,那班头将面前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朝他们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等那班头走了之后,游击端起了一杯酒缓缓说道:“别忘了正事!我已经联络上现在京城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了。” 常威来京城没多久,不太清楚现在京城的状况,于是开口问道:“谁啊?” “他现在是一介布衣,但你别看他现在没有官职,他的下属一个是都督、一个是锦衣卫的镇抚使!他若肯说一句话,你那生意肯定没问题的!” 常威也是一拍大腿,立马开口接话道:“我知道了!你说的是杨延宜吧!我来京城还没多久,他的名字却听了好多回了!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游击撇了撇嘴,说道:“我哪能认识这样的人啊!他手底下有个守备,跟我见过几面,我还在想怎么跟他开口呢!” 第174章 强买强卖到我头上了? 游击跟常威两人交谈了几句,常威眉头一皱,说道:“刚才那个纨绔子弟说他是首辅的公子,该不会是真的吧?” 游击偏着头思考了片刻,说道:“不会吧!我可是听说首辅大人的公子是个通缉犯的,他怎么可能这样张扬呢?” 常威听完后,也是撇了撇嘴,说道:“估计是个吹牛皮的,这京城的公子哥跟咱们小地方的确是不一样哈,口气倒是大得很!还首辅的公子,哈哈!” 两人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班头收了钱财,办事倒也是格外的卖力,他很快就打马赶了回去,来到了关押杨延宜的监狱前。 杨延宜知道赵敏回去之后,肯定会叫人过来的,因此也没有太过于担心。 但现在看到这班头去而复返之后,却是皱起了眉头。 那班头找人将牢房门打开之后,又将同监的几个犯人都关到了别处。 办妥这一切之后,那班头看着杨延宜,开口问道:“小子,老爷现在问你话,你如实回答。” 杨延宜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理他。 那班头却是恼了,迈步上前一拳就打在杨延宜腰间,喝问道:“你家是不是有个侍女?” 由于杨延宜双手被铁链锁在了墙上,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拳。 他痛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小子,你连名字都来不及问,就着急动手,等一下发现打了不该打的人,又该怎么办呢?” 那班头听完也是一愣,停下了殴打他的手,开口问道:“你谁啊?” “我就是杨延宜。”杨延宜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此刻若再不显露身份,无端受这殴打就是犯傻了。 谁知那班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瞬间就乐了,他提起了拳头,又一拳打了过来,开口说道:“你是杨延宜,那我就是杨继盛!” 杨延宜大怒,挨了这两拳但又毫无办法。他知道等一下就有人来了,于是准备拖延时间。 那班头见打了这拳后,那小子再也没回嘴,满意的说道:“既然来了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说吧,转让书你签是不签?” 杨延宜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还在打赵敏的主意。 转念一想,想到之前骚扰他的那个公子,他明白了过来。 于是开口说道:“签可以啊!你放我下来。” 那班头正准备掏钥匙,却又皱了皱眉,只是将那铁链稍微解开了些,便扔过来一张纸,又取过来一支沾满了墨的笔,霸气无比的说道:“你自己写!” 杨延宜无奈,提起笔趴在墙上就写了起来,他写完转让书后,又签了自己的名字,将那纸递了过去。 班头就着微弱的油灯扫了两眼,上面写着的内容的确是转让自己名下的一名侍女不假。 班头将纸收好,指着杨延宜说道:“算你小子还懂点事儿,明天少让你吃点苦头!” 杨延宜喘着粗气,说道:“求你了,赶快去领人!” 班头也不以为意,将牢房门关好,转身就离开了。 常威二人等待了片刻,见到那班头没费多少功夫,竟然就将事情办妥了! 常威接过手里的纸张,扫了几眼,脸上顿时挂满了淫笑来。 班头见到他似乎一刻也不能等,说道:“小的这便告辞了,将军和公子若有吩咐,小人在所不辞!” 常威摆了摆手,又端起了桌上的酒杯,两人推杯换盏起来。 游击却是皱了皱眉,但他转念一想,搭上了人命官司,那小子肯定没办法活着走出监狱了。 他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公子,以大事为重!女人嘛,哪里会少了呢?” 常威喝了几杯酒下肚后,浑身都燥热了起来,他想着赵敏那冰雕玉琢的小脸蛋,几乎要支棱起来了。 这时,他派去跟随赵敏的两个狗腿也回来了,低声说道:“公子,地方摸清楚了!” “是吗?咱这就走一趟呗?” 游击无奈,会完了账,跟着走出了酒楼。 现在天色已经很黑,街面上都见不到几个人了。 游击牵过马匹正准备上马,却感到脚底下有轻微的震动感,远方似乎有骑兵过来。 他扭头望去,就看到李二虎一骑当前,身后跟随着十几名骑兵! 他连忙上前准备打招呼呢,李二虎理都不理他,扭头问身后捆着的一人,说道:“就是他吗?” 那班头此刻被绑在马后,鼻青脸肿的模样已经瞧不出个人样来了。 他大着舌头,从喉咙里吐出来一句“就是他!” 常威一愣,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身后冲上来的骑兵几脚就踹倒在地,捆了起来。 游击见到李二虎之后,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想起之前他抓的那个布衣青年,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满脸堆着笑,望向骑在马上的李二虎,谄媚道:“李将军,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啊?是不是误会了?” 李二虎此刻才扭头望向他,脸上已是一片铁青。 他紧咬着牙,缓缓说道:“我家大人说了,你捉拿他,是职责所在,让我不要为难你!我就问你一句,强买强卖,有你的份儿吗?” 游击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发软竟然一时站不直身体来。 他连忙摆手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二狗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死死的看了他半天,吐出一口长气说道:“要不是大人有严令,老子就砍了你!赵姑娘你也敢打,找死!“ 说完,狠狠一鞭就抽在了那游击面前,鞭梢带起的劲风将那游击的头发吹乱,却没真的伤到他。 身边一名骑士在常威兜里掏了半天,摸出来一张转让书,递给了常威,说道:“念!” 常威哆哆嗦嗦接过那张纸,却怎么也不敢开口。 他刚才太得意忘形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转让书最底下的署名。 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杨延宜。 第175章 致命的问题 鼻青脸肿的班头和常威两人跪在堂下瑟瑟发抖,沈应文本来都已经睡了,这时听说他的下属出了这档子事情,他被迫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来。现在坐在堂上,已经快气炸了。 他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下属们一定要奉公守法,在对各个州县的主官们耳提面命之下,他所管辖的顺天府在这几次的大清洗中,都完美的躲了过去。 福王朱常洵谋反案、白莲教谋反案、通奴案,这三大案将大明的官员抓了有近三分之一,现在他还每天都在协办着这些案子。 千防万防,没想到在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手里吃了这么大一个亏。 他知道杨延宜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若是这哥们在朱常洛那里随便多说几句,他努力了这么久的成果也将付之东流。 所以,被气炸了的沈应文,连夜处理了这起案子。 那名牢头因为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被革职查办,扔进了监牢中。 常威还没处理完生意的事情,就因为贿赂官吏、强买强卖被捉拿了起来。 处理完这两人后,沈应文才来到了牢里跟杨延宜见了一面。 杨延宜虽然被毒打了一顿,但都是些皮外伤,并不太碍事。 听到沈应文谈起对那两人的处罚,他也只是淡淡的表示,他们既然犯了法,自有大明律惩罚他们。 可在知道常威的身份后,杨延宜却皱起了眉头。 范成贵被捉拿之后,朝廷已经行文山西巡抚和大同总兵,命令他们捉拿范永斗家小。 没想到的是,现在榆林常家竟然到了京城,开始为他们的生意疏通起来了? 这个人物很关键,杨延宜想了片刻之后,对沈应文说道:“府尹大人,这常威恐与通奴案有所牵连,这个人杨某可能有大用,还请沈大人代为照拂。” 沈应文闻言皱了皱眉,他想到了京城内现在正在查通奴案的,乃是内厂厂公魏忠贤。 这个太监现在可以算是京城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如果常威与通奴案有关,那理应由魏忠贤来办理才是。 沈大人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本官明白了,请杨大人放心,此人谁也提他不走!” 杨延宜点了点头,两人开始聊起教坊司的人命案子来。 沈应文仔细查看了衙役记录的卷宗后,开口问道:“那于瑾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提到这里,杨延宜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此女乃是原开原副将于化龙之女,于化龙因与建奴勾结,意图将开原献于建奴,后来被我识破后,押送至京城。” “今夜杨某受友人邀约,前往一睹那清倌人的风采,后来没想到她竟然是故人之女。过了今晚后,她就要开始……开始……此女不愿受辱,在杨某面前自刎而死。” 他斟酌了片刻,始终还是没有说出“接客”二字。 沈应文沉默了片刻,他相信了杨延宜的说辞。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是她主动邀请杨延宜上楼的,两人之前也没见过面,不存在情感方面的纠纷。 想到这里,沈应文便让杨延宜记录了口供并签字画押,将此案就此了结。 看到杨延宜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的李二虎踌躇了半晌,还是上前开口说道:”大人,末将本是一无名小卒,是于化龙给了我从军的机会。他虽然做了叛徒,但他这份人情,我得还。“ 杨延宜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又转了回去将于瑾年的尸首要了回来。 此案已经了结,教坊司和刑部那边也不会在意一个死人的去处。沈应文没有在这件小事上刁难,而是送了个顺水人情。 李二虎将于瑾年的尸体带走后,给她办了一场葬礼,也算是让她能够入土为安。 杨延宜在后半夜才回到了府里,赵敏强撑着没有睡,一直在等他。 看到杨延宜全须全尾的回来后,她也松了一口气。 杨延宜看到她一脸牵挂的神色,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他被锁链捉拿之后,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没有丝毫的犹豫,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够打得过那孔武有力的游击,操起凳子就朝那大汉冲了过去。 他问赵敏道:”你傻啊你!你打得过那个壮汉吗你?他踢了你一脚,受伤了吗?“ 说完,他便探出手去,试图去抚摸赵敏被踢的部位。 赵敏却脸一红,一脸恼怒的打开了他的手。 杨延宜一愣,顿时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个姑娘才十六岁,他一直当她是小孩子看待的。 赵敏打开了他的手,”哼“了一声说道:”早知道就让他打断你的狗爪子好了!“ 说完,扭头便走。杨延宜无奈,苦笑一番后回了房间。 没等多久呢,值守的兵丁前来报告,说是有一个叫做方从哲的老头在门口等候。 杨延宜一惊,他连忙亲自出迎,来到了门口,只见方从哲捋着白胡子,正在寒风里苦等。 “草民不知阁老来访,有失远迎,还望阁老恕罪!”杨延宜连忙一个长揖到地,将方从哲搀扶进了书房,又亲自端过来茶水。 等他忙完后,方从哲看着杨延宜,缓缓说道:“杨大人救了老朽那不争气的儿子,说起来,老朽还不曾向杨大人致谢呢!” 杨延宜连忙摆手说道:“阁老何必如此,杨某未进京之前,多亏了方公子在京城内替杨某说项。再者我与方公子脾气相投,引为之交,致谢一词,却是不必了。” 方从哲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再掰扯,而是用一双深沉的眸子,定定的望着杨延宜。 半晌之后,方从哲开口问道:“本阁有一事不明,还要向杨大人请教。” 杨延宜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就很关键了。 他定了定神,对方从哲说道:“阁老言重了,不知阁老有何吩咐?” ”本阁其实对你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好,当初你在开原自请为监军,其实已经犯了大忌讳。虽然神宗皇帝心胸宽广不以为意,但我还是有几句话要问你。” 说完之后,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缓缓说道:“自你在开原起兵以来,不求官、亦不求财,但却名扬天下!此事颇为费解。老朽请问,你所求如何呢?” 杨延宜面不改色,心里却是一惊。 以他在开原的名望以及那些赫赫战功,假以时日,辽东又将再度落入新一代将门的执掌中。 他们就像一块巨大的毒疮,依附在大明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上吸着血,以大明的血肉来壮大自己。 相信这位老谋深算的阁老,对这有着深层的考虑。 建奴日益猖獗,李成梁应该负很大的责任。有人说他是为了平衡,在叶赫女真和建州女真两方耍弄平衡。 也有人说,李成梁是在养寇自重。只有辽东乱起来,他们李家才可以永镇辽东。 但不管怎么说,辽东绝对不能再有第二个李成梁。 他如今的情况,与李成梁初发迹时别无二致。 所以,方从哲才有了如此一问。 你既不求官、亦不求财,但却疯狂的为自己扬名,图的是什么呢?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杨延宜明白过来,他这番答对若不能让方从哲满意,那这位老谋深算的阁老,将成为他最可怕的敌人。 第176章 秉烛夜话,从此一飞冲天! 杨延宜听到这个问题后,却没有办法回答。 他怎么说呢?难道说,自己是来自几百年后的人,因为不想让清朝入关,使我华夏文明错失发展的良机,而逐渐落后于各列强? 之后我中华儿女更是被小日本所屠杀、所凌辱? 没错,他所作所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逆转这一切,但他没有办法跟方从哲这样说。 想了片刻之后,他缓缓说道:“阁老,若让您设身处地,置于我当日的境地,您又该如何做呢?” 当初,四路明军在萨尔浒全军覆没,铁岭、辽阳尽入敌手,开原独悬于外,沈阳则处于铁岭和辽阳包夹中瑟瑟发抖。 若不是他横空出世,以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科技和战法强行扭转了局势,那沈阳、开原势必亦不得保。 那时,就像正史中的那样,辽东尽入敌手,大明军队在辽西苦苦支撑,终大明一朝亦未得寸进。 方从哲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对杨延宜所说似有认同,但依然有所保留的样子。 杨延宜明白了,这是因为他的介入,让辽东的局势看起来并没有如正史上的那样不堪。 也正因为如此,建奴此时确实还没有引起大明足够的重视。 杨延宜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杨某收复铁岭之后,在铁岭城中发现一巨坑,里面埋葬着我大明老弱不下万余。其中有白发苍苍的老翁、也有牙牙学语的幼儿。他们就像牲口一样被建奴杀害,胡乱堆砌在那里。” 方从哲一愣,他脸涨红了起来,鼻息也重了几分。 ”杨某在那个时候对天发誓,绝对不能让这一场景在我面前重演。杨某无论在辽东也罢,朝廷也罢,做事从来都是凭着一颗良心,自认为做事从无有半点私心,还望阁老明鉴。“ 方从哲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看了许久,最后缓缓说道:“自古大忠似伪大伪似真,望贤侄能体恤老朽一番苦心。” 杨延宜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关应该是过了,不然这位阁老也不会改口,以“贤侄”来称呼他。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小侄是忠是奸,日月可昭!“ 将这几句话默念了片刻之后,方从哲淡淡一笑,说道:“鸿儿将你夸上了天,说你允文允武,乃是大明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看来,他所言非虚啊!” 杨延宜老脸一红,连忙推辞起来。 他知道起码暂时获得了这位当朝首辅的支持,接下来的工作应该就好进行得多了。 一念及此,他开口说道:“方叔,小侄如今有一难解之事,还要向方叔请教。” “喔?贤侄暂且说来。”方从哲一捋胡子,淡淡说道。 “魏忠贤现在声望日盛,小侄担心日后若他做大,不可收拾,请方叔指点迷津。” 他这么说也是未雨绸缪,因为正史上的魏忠贤的确是权倾朝野,他现在趁着九千岁尚未成气候,准备将这个可能扼杀在摇篮之中。 方从哲听完后,却是哑然一笑,缓缓说道:“贤侄有所不知了,我且问你,历史上那些权阉,是如何势大、又是如何倒台的?” 杨延宜一愣,他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见到他懵懂无知的样子,方从哲似乎将他真的当成了子侄辈,说道:“我大明权阉如刘瑾、王振之流,那魏忠贤与之相比如何?” 杨延宜当然不能说,那日后的九千岁可是丝毫不弱于他的这些前辈的。 所以,他老老实实回答道:“颇有不如。” “然也,即便如刘瑾、王振之流,也不过依附在皇权下的一条狗而已。用得到它时,主人会任它狂吠;用不到它时,如屠鸡宰狗般,不过是遣一小吏耳。” “本朝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勋戚武将大多落寞,以至于文武失衡。皇帝为文官所制约,又没有武将可以引以为援,故而只能将阉宦推到前台,以制约文臣。” 杨延宜没想到,方从哲会跟他谈起这个来。 “所以,我现在的目的就是将你尽快的捧起来!文官一家独大,只会让朝局动荡不安。” 土木堡之后,因为能征善战的武将大都死在了那场浩劫中,大明也陷入了以文制武的怪圈中。 也正是因为文臣的一家独大,所以接下来的几任皇帝都被迫的选择了权阉作为帮手,来与文臣抗衡。 这个道理,历史上的朱常洛明白、朱由校也明白。 可朱由检他不明白,所以他被文臣卖了,连骨头都没剩下。 看着眼前这个枯槁的老者,却依然为大明燃烧着最后一丝能量,杨延宜有些感动。 他已经跳出了浙党的范畴,甚至跳出了文臣的范畴。他为了朝局的平衡,甚至准备力捧杨延宜,用以制约一家独大的文臣。 他其实并没有正面回答杨延宜的问题,那就是权阉怎么办。 但杨延宜却已经明白了,若他能坐稳武将的位置,而让那些文臣有所忌惮,皇帝根本不需要再捧起一个权阉来。 即便像现在这样,朱常洛有一些脏事不愿意让杨延宜沾手,而给了魏忠贤一些机会。 但要收拾魏忠贤,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杨延宜站起身来,对着方从哲深深一礼,朗声说道:“方叔,小侄在此立誓!为我华夏文明之延续,小侄必将如方叔一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老一少、一文一武,此刻执手相视而笑。 第177章 祸兮福所倚,小郡主身中剧毒 与方阁老长谈一番后,杨延宜以子侄之礼将其送回了府邸。 这不是因为杨延宜为了自己的前途而趋炎附势,而是他在这位老者身上看到了隶属于大明的读书人的气节。 如今大明官场风气已极坏,就拿前兵部侍郎张鹤鸣贩卖军火一案来说吧。 群臣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没有一人提出应该如何去防止这类事件再次发生,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互相攻讦上。 与此案无关的一些大臣,也被浑水摸鱼的御史们,捕风捉影般罗织了罪名,再用雪花般的奏折,将登基不久的朱常洛彻底淹没。 朱常洛用一招以退为进,烧毁了证据,才让那些互相攀咬的大臣们闭嘴。 而这桩军火贩卖案,终于在韩旷被抓之后,才得到了彻查。 库存以及出库的账册虽然已经被烧毁,但徐大化那边入库的账册却依然存在。 有入库,那东西不见了,就还有的查。 群臣也被朱常洛这一招以退为进给彻底忽悠到蒙圈,他们完全低估了这位登基不足一月的皇帝,有着何等的雷霆手段。 方从哲、杨涟这样的官员,在如今大明官场上可谓是少之又少了。或许正是因为看到了与自己相符的习性,方阁老才会决定在他执政的末年,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为杨延宜保驾护航之上。 累了大半夜的杨延宜,心里却是无比的畅快,那叫一个好眠,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赵敏也知道他劳累了大半夜,没有让人来打搅他。 杨延宜起床梳洗后,陪着林母和赵母说了会儿话,又去探望了林云。 林云经过这两个多礼拜的休养生息,虽然还不能够下床行走,但整个人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可杨延宜却始终有个心病,那就是当初受白莲教指示,袭击了方世鸿马车的徐二,还没有落网。 他就像一只落入了大海的水滴一般,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若不是因为徐二的借刀杀人,林云他也根本不会受伤。 两兄弟在房内聊了片刻之后,杨延宜回到了客厅。 他刚一到,赵敏就让人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饭食。 杨延宜也越来越习惯于赵敏无微不至的照顾了,甚至不需要特别的交代,她总能将杨府上下打点得妥妥贴贴。 林母和赵母,也有意无意的提醒着杨延宜,让他早日挑明关系,不要这样妻不是妻、妾又不是妾的不清不楚,莫要耽误了佳人。 可杨延宜却始终觉得,她年纪还是太小了,她才十六岁啊!怎么想,都觉得有一股浓浓的负罪感。 今日之后,他将会将全部的重心都放在新军的招募和训练上,那他也不能在家里居住了,而是会搬到军营去常住。 随着天气的变暖,与辽东建奴的决战也就在眼前。获得了火药配方和手雷样品的建奴,作战方式又有着怎样的变化呢? 自己的新军数量还是太少了,八百人是完全不够的,最低限度都要扩充到至少两万人。 杨延宜看着忙前忙后的赵敏,不知道该如何跟她开口。 他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低下了头,轻声说道:“你帮我收拾一下,我这一两日就要搬到军营去住了。” 赵敏刚应了一声,又抬起了头,皱起了秀眉问道:“你要搬去军营?” “嗯,军营里事务繁忙,以后回家就少了。”杨延宜用粥碗挡住了自己,慢慢说道。 赵敏愣了一会儿,将手里的一碟小菜放下,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扭头离开了。 房间内。 赵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着呆,她感觉自己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辽东的时候,那个快乐的小云雀不见了,现在却多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 曾经自己还想要毒死他呢,现在又怎么会为了他的一言一行而倍感失落呢? 少女情怀总是诗,最苦最甜单相思。死人,难道要我一个女孩子来开口吗? 这时,小翠进来了,开口询问要为杨延宜收拾哪些东西。 她叫了赵敏几遍,赵敏却始终像没听见一样。 直到小翠拿手在她面前晃悠了好半天,赵敏才恍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开口问道:“怎么了?” “少爷要搬出去住了,你不开心了是吧?”小翠挤眉弄眼的捉弄她道。 赵敏脸一红,竟然也没有表示拒绝或者反对。 女真大胆直白的血统苏醒了,她猛然抬起头,沉声说道:“那个死人,昨天还去教坊司了,还跟着一个女人上了楼!” “啊?什么女人?长得怎么样?”小翠八卦之火熊熊燃起,连忙坐了下来,一脸好奇的询问道。 赵敏看了看她不算丰满的身材,有点不自信的说道:“那个女子很漂亮,但杨延宜最后没有跟她发生些什么,最后那女子还自杀了。” “啊!还弄出人命来了!?” 两个女子嘀嘀咕咕扯了一会儿八卦之后,又将话题扯回到那个女子的相貌身材上来了。 赵敏看了一眼小翠,说道:“若论相貌,我自认为不输于她。可她却很有女人味,比你身材还要好,好多了!” 小翠看了自己的胸脯一眼,羞红了脸啐道:“你才多大,你懂的什么?女人嘛,都是要打扮的!” 说完,她拉着赵敏开始为她挑选起衣服来。 杨延宜为他们每人都置办了许多衣裳,但赵敏来自辽东,本就不太会梳妆打扮,因此也一直都是素面朝天。 辽东也没有大明如此种类繁多的化妆品。 可小翠不同,她来自宫内,梳妆打扮是她的必修课。 在她一通收拾之下,给赵敏换好了衣裳,又为她擦了胭脂和腮红。 那盒胭脂,正是那一日从宋金刚那里买来的。 就在两个小姑娘梳妆打扮之时,宫里也来人了。 王安带着几个小太监,手里捧着明晃晃的圣旨,来到了杨府。 杨延宜正要出门迎接呢,却看到小翠一脸慌张的跑了出来,整个人吓得是面无血色。 她尖利的吼叫道:“少爷!少爷!赵姑娘她吐血了!” “什么?”杨延宜望了一眼王安,说道:“有劳王公公稍候,我去看一下怎么回事。” 王安微笑着点了点头,倒也没觉得有多大的问题。 杨延宜飞奔入赵敏的房间后,看到几个宫女扶着她,可她却连站都站不稳当了。 她整个嘴唇变成了犹如桑葚般的黑色,嘴角还留出了一丝污黑的血丝…… 第178章 人命关天,杨延宜拒接圣旨 侍女们已经乱作一团,杨延宜一把抱着赵敏,大喝一声“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说完,他望向赵敏,刚看到从她嘴角溢出的黑色血丝后,便心里一紧。 当初刺杀朱常洛的刺客、将叛乱的福王刺死的太监,还有前几天刚死掉的宋金刚,死前都是这番模样! 他伸手摸了摸那黑血,入手腥臭而粘稠无比。 “快拿牛奶、浓盐水来,快!” 说完,杨延宜一把抱起赵敏就往厨房冲了过去。 小翠此刻也冷静了下来,连忙大踏步的跟在他后面,冲向了厨房。 厨房内有备着的牛奶,放在木桶里面。 杨延宜单膝跪倒在地,将赵敏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手拿起一桶牛奶,只听“啪”的一声,木桶被他生生敲碎。 桶壁上锋利的铁片将他的手背割裂得鲜血淋漓,但此刻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拿起那半桶牛奶就往赵敏嘴里灌。 赵敏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杨延宜给她灌下小半桶牛奶后,又绕到她背后,双手放在她胸腹间,用海姆立克急救法给她催吐。 随着他双手有力的推动着,刚才灌进去的牛奶,有一大半都被吐了出来。 杨延宜又将剩余的牛奶继续灌了进去,再重复着这个步骤。 经过牛奶洗胃后,赵敏摄入的毒素得到了稀释和排出,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 杨延宜知道这事不能再耽搁,单手将她抱了起来,便向着门外跑。 等到门口之时,王安看到杨延宜风风火火的抱着一个女子冲了出来,也是愣在了原地。 杨延宜脚步不停,对着王安招呼了一声,说道:“人命关天,请公公在此稍候。” 说完,跑出了府门。 今日在杨府轮值的是马汗,他早已在门外给杨延宜备好了马匹。 杨延宜单手抱着赵敏,右手在马鞍上一按便跳了上去,勒马便走。 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对马汗交待几句,这毒性十分的猛烈,耽误一时可能都会要了人命。 马汗目送杨延宜走远,回到了杨府。 王安这时正在跟那些侍女们了解情况呢,马汗双手抱拳行了个礼说道:“王公公,今日府内出了些事,还请公公在此稍候,相信大人等一会就会回来了。\" 他不是没有看到王安身边的小太监手里的圣旨,但现在没有办法,因为那圣旨也不是给他的,他不能代接。 拒接圣旨,这罪名可就有大有小了。 往小了说,将这些公公留在这里半日功夫,其实也不打紧。 因为传旨太监总要找到了该传旨的人,才能都往下走流程。而找人,可以很快、也就可以很久。 但若是将传旨太监晾在这里不管不顾,那往大了说,就是掉脑袋的罪过。 天大地大,没有皇权大。拒接圣旨,就是对皇权的最直接的藐视,形同造反。 王安是个本分人,他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眼见杨延宜府里的确出了大事,他倒也不甚在意,在门房等候了起来。 由于府里出了这档子事,马汉没敢让侍女们奉茶,万一还有什么东西是有毒的,把这几位天使给放倒了,那玩笑就开大了。 于是,马汗命人关闭了府门,又将兵丁分为了三个部分,其中三个兵丁去了林母和赵母的房间,另外三人去了林云那里。 最后连将府内侍女都召集了起来,集中在一间屋子之中,让她们不要随意走动。 与此同时,府内一应饮食,都不得再饮用。 侍女们也都是六神无主,可马汗逢此大变,一番安排下来倒也十分的妥帖。 他甚至低声吩咐看守那些侍女的兵丁,留意她们是否有藏匿身上物事的小动作。 话分两头,杨延宜怀里抱着浑身发软的赵敏,骑着马在街头狂奔。 他此刻心里十分的焦急,眼下或许只有刘一针能够救她了。 就在他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刘一针的草庐,发现刘神医在家后,也是松了一口气。 刘一针见到他这副模样,连忙让他将赵敏放在病床上,伸手翻了翻赵敏的眼皮子,又用手指蘸取了她嘴角流出来的污物,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你给她洗过胃了?还好,还有办法。” 听到这句话后,精神绷紧了许久的杨延宜,终于稍微放松了些。 刘一针取过几只银针,用高浓度的烈酒消过毒之后,便开始给赵敏施针。 随着他简单的几针下去,赵敏猛然一挣,扭过头去就狂吐了起来。 此刻,杨延宜才有机会思考这一切,罗雨星!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思虑及此,杨延宜对着刘一针说道:“刘叔,她中了什么毒,您能分辨出来吗?” 刘一针施完针后,翻开赵敏的嘴唇观察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能找到具体的毒物,当然是最好了。由于催吐及时,她现在情况好了一些,但还是有部分毒素被吸收了。” 杨延宜听完后,扭头就准备走。 赵敏拉住了他的手掌,满脸都是惊恐的神色,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却又说不出话来。 杨延宜反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别怕,刘叔会照顾好你的。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将手抽了出来,出了府门打马便走。 罗雨星没有再操持他的粮油店,而是全力准备接下来将要举办的法事。 他现在可是朝廷的七品官员,有了官身的!怎么还会自甘堕落去做商贾呢?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办法穿着官服抖威风,但那却是做不得假的,在朝廷是有编制、有俸禄的! 正在他忙得热火朝天之时,却看到杨延宜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罗雨星也是一愣,见到他焦急的神色,也知道必然有大事发生,于是迎了上去,开口问道:“杨兄,您这是?” 因为他身边还有不少白莲教的信徒在做事呢,他也不能直呼杨延宜为“杨大人”。 杨延宜倒没理会这么多,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白莲教里可有一种毒药,人服用后口吐黑血的?” “有的!” 杨延宜大喜道:“毒药配方呢?如何解毒?” “配方我不清楚,那是洋人提供的毒药,但我知道如何解毒。” 杨延宜不由分说拖着他便走,罗雨星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吩咐身边的白莲教信徒们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们先自己忙着。” 等两人又骑着马赶到了刘一针的草庐后,罗雨星连忙将那解药的配方说了出来。 刘一针家里就是开医馆的,再说那些药材也基本上都是解毒的方子。他一听,就知道这不太有可能是假的。 于是,加急配了一方药,给赵敏灌了下去。 这方药下肚后,赵敏的精神状态才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刘一针又给她号了号脉,慢条斯理的说道:“没大碍了,再喝两副药排排毒,将养些日子,应该就没事了。” 杨延宜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他很怕这个小女孩就此在他眼前香消玉殒。 赵敏看出了杨延宜对她的关心,强打起精神来,轻声说道:“应该是胭脂,那胭脂有毒。” “胭脂?什么胭脂?” 罗雨星却是皱眉说道:“宋金刚就是开胭脂水粉店的,你们该不会是在他那买的吧?” 杨延宜听完后,知道应该是如此了。 因为赵敏和府内的侍女都是同食同住的,也只有这个毒物的来源了。 等赵敏的情况安稳下来之后,杨延宜才恍然惊醒,传旨的王公公,还在他府内候着呢! …… 话分两头,就在杨延宜带着赵敏去求诊之时。 王安已经在杨府等候了许久了,这大冷的天儿,连热茶都没有一口,着实让人难耐。 王安虽然不计较这些,可他身边的这两个小太监,却不是他的人。 因为他一贯不争不抢的性格,所以也没捞到什么重要的官职。 掌印太监崔文升兼东厂厂公,是现在内廷的一号人物。 秉笔太监魏忠贤兼内厂厂公,最忌借着办理通奴案,也捞到了不少信徒。 所以,王安思虑了片刻,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被捅到御前,到时候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肯定是跑不脱的。 于是,他在这里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王安决定让这两个小太监在这里等,他自己先赶回皇宫,去找太子殿下。 身为朱由校的贴身伴当,他知道自己这个小主子对于杨延宜有多么的看重。 与其让万岁知道这个消息后龙颜大怒,还不如先报告给太子殿下,到时候也有个回转。 于是,他吩咐下去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咱家先回宫去。你们若未传旨,不能回宫,明白了吗?” 两个小太监倒是表现的很乖巧,连忙俯身称:“是”。 可他刚走没多久,两个小太监彼此对了一下眼神,便推脱要回宫去。 马汗有心将他们留下,但却又如何留得住? 在乾清宫内等候杨延宜觐见的朱常洛,在得知了这两个小太监的奏报后,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就连等候在一旁的方阁老,也将那稀疏而花白的胡子都给捋断了好几根。 他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杨延宜啊,杨延宜! 你怎么能够拒接圣旨呢? 第179章 有本太子罩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内厂。 魏忠贤正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这时两名小太监走上前来,在他面前恭顺的跪倒行礼,低声说道:“厂公,奴婢有要事禀报。” “喔?奏来!”魏忠贤眼皮子都不抬,慢条斯理的说道。 其中一名小太监膝行上前,俯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魏忠贤被口里的茶水呛到了,猛然抬起头来,就连声音都尖利了几分,说道:“你说什么?杨延宜抗旨不遵?” “不敢有瞒厂公,奴婢是跟随王安去传旨的,在杨府等了一会儿,那王安提前走了。奴婢们心里想着为厂公效力,就回了宫,并向万岁爷禀报了。” 魏忠贤眼珠子“咕噜”转了几圈,突然低声喝骂道:“混账东西,谁让你们这么干的?这不是陷本督于不义吗?” 两名小太监听闻浑身一震,对望了一眼浑身都打起哆嗦来。 魏忠贤佯做发怒,鼻息咻咻的喘息了半晌,从兜里掏出来两张银票扔在地上,轻声说道:“这都是你们擅自做主的,跟本督没有丝毫的关系,明白了吗?” 两个小太监死里逃生,叩头犹如鸡奔碎米,战战兢兢的。 魏忠贤眼睛一瞪,喝骂道:“拿着银票,快滚!” 这哥俩不敢抬头,摸索着在地上拾起了银票,倒退着爬走了。 等到他们走远后,魏忠贤又唤过来一名内厂档头,开口说道:“你都听到了,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档头深思了片刻,缓缓说道:“小的找人在外面,把杨延宜抗旨不遵的消息散播出去,坏了他的名声?” 魏忠贤微微闭上眼睛,右手在膝盖上打着板子,嘴里念叨起唱词来。 “耳边厢又听得有人声震,四面里皆是楚歌声~” 那档头会意,微一施礼转身便走。 等那档头走远,魏忠贤眼里精光四射,杨延宜啊,杨延宜! 这一出四面楚歌,可是你自找的! …… 慈庆宫内。 孙承宗正在给朱由校讲课。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对着朱由校说道:“太子殿下,臣今日为你评析一首诗文,没有名字,是昨夜本朝有一位高人所作。” 朱由校一听,暗自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每日最难熬的日子要来了。 老师接下来,肯定又是子曰、又是子曰的,让人昏昏欲睡。 可等孙承宗念完那诗文后,朱由校却是猛然咳嗽了几声,愣了半晌,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孙承宗所念的这首诗,正是杨延宜昨夜所做的那首“人生、江湖” “好你个杨延宜,这不是黄沾所做的吗?这就成了你做的了?”朱由校一边乐不可支、一边暗自腹诽道。 不料,孙承宗却是涨红了脸,一撩袍袖,就在教室里供奉着的孔子画像跪了下去。 朱由校一愣,顿时垮下了脸。 他无奈,也跟着跪在他身旁,低声说道:“先生,弟子朱由校知错了。” 孙承宗怒气冲冲的扭过头,见到他认错的态度非常的诚恳,于是缓缓站起了身,借着评述起这首诗文来。 朱由校也跟着站起,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再也不敢稍有放肆。 孙承宗对这首诗的评价却是非常高,他赞叹作者有着壮志凌云的气概。 诗文虽短,可其中隐含的豪迈之意,却不稍让先贤。 在孙承宗评将这首诗文时,王安已经早就到了,可他现在可不敢贸然闯入,只能六神无主的在门外等候着。 好不容易,等到孙承宗这节课上完了之后,朱由校又老老实实的站起身来,对着孙承宗行弟子礼。 之后,王安才敢在窗口稍稍露了一下脑袋。 朱由校眼尖,一眼就瞧见了王安,看他慌得跟什么似的,知道肯定是有事发生了。 在向老师告辞后,朱由校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低声问道:“瞧把你慌的,出了什么事了?” 王安于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朱由校一听,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王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缓缓说道:“大伴啊,大伴!你若不来寻本殿下,那今天尚可大事化小。可现在,事情一定早就捅到了父皇那里去啦!” 王安虽然不算太精明,但也绝对不是蠢货。 朱由校一说完,他立马反应了过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若他还在杨府,那两个小太监势必不敢乱跑,最后等都能把杨延宜给等回来。 可他这一走,那两个贱婢估计已经回宫了! 朱由校咬着嘴唇,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缓缓说道:“事情已经出了,哭丧个脸又有什么用?你到午门去候着,等杨延宜前来,立刻通知本殿下!“ 说完,与王安两人分头去了。 …… 乾清宫内。 方从哲捻着胡须,悄悄抬起头去观察朱常洛的表情,见到他皱着眉头、脸色已经变得铁青,顿时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他现在已经是古稀之年,知道像朱常洛这样的皇帝,都有一块心病。 当今圣上幼年失去母亲,少年及中年时期又不受重视,每日都活在恐惧之中,现在登上大位之后,其实还是依然不自信的。 越不自信的而对自己有要求的人,做事的时候就会越力求做到完美,就犹如当今圣上的勤政。 但就是因为这种极度的不自信,往往外在表现就是十分的自信,这不过是他们自我的保护伞。 同样,这样的人由于内在压力过大,往往会陷入沉迷于酒色的怪圈之中。 穆宗如此,今上亦是如此。 但这种人,往往对于他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十分的看重。这也几乎是他们唯一的逆鳞。 当今圣上对杨延宜的宠爱,是人尽皆知的。 但爱之越深,同样意味着恨之越切啊! 想到自己力捧的未来大明之柱,方从哲一边暗自叹息着,一边在心里想着对策。 这时,有小太监前来奏报,说是杨延宜在午门外跪地请罪。 朱常洛冷哼了一声,说道:”好啊!让他进来,朕看他有何话说!” 这时,一名小太监从方阁老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功夫,将一个纸团礽在了他怀里。 这个小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方从哲举起手捂着嘴巴轻轻咳嗽了一声,就着这个功夫,将纸团展开来,三两眼就看了个明白。 看完之后,他笑了,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同时,他也在暗叹着,杨延宜啊,杨延宜。 你究竟是给太子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这般死保你!? 第180章 太后赐字 随着内侍的通传,杨延宜步履沉重一步一步走到了乾清宫门前,迈步走了进去。 来自后世的他,犯了这个时代最忌讳的事情。 但这其实并不怪他,因为他是无意的。 后世的人没有这种皇权至上的观念,在他的认知中,救人应该是放在第一位的。 莫说当时中毒的是赵敏了,就算是小翠、春盈这样的侍女,他也决计做不到见死不救,而先去接旨。 “草民杨延宜叩见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说完后,他在金砖上叩了一个响头,就再也不说话了。 这时,站立在一旁的一位大臣对着皇帝拱了拱手,开口说道:“陛下,杨延宜拒不接旨,干犯天威,臣请治他大不敬之罪。” 说完后,那老臣迈出一步,就跪倒在地。 同时,他身后一人也迈步而出,跪倒在地奏道:“陛下对那杨延宜如此恩宠,他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目无君上的事情来,当真是岂有此理!若陛下不将他严办,则君威何在?” 方从哲却是老神在在、一言不发,他微微扭过头,对着文官当中的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也踏出一步,跪地奏道:“陛下,臣不敢认同袁大人、温大人的意见。杨延宜他并不是拒不接旨、而是当时人命关天,他别无选择而已。” 随着他说完这句话后,身后也走出来几个大臣跪倒在地,口称道:“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也附议!” 朱常洛见到这些跪倒在地的大臣,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开口问道:“那赵敏,是何人啊?” 杨延宜一愣,刚要开口,却见到方从哲站了出来,说道:“老臣倒是略知一二,此女乃是杨延宜未过门的妻子。” 杨延宜闭上了嘴巴,他知道方从哲是想保全自己的,这个时候他可不能再出来拆台。 大臣们都一言不发,等待着朱常洛的决断。 此时,有一内侍从门外奔入,有些慌张的喊道:“太后有些不舒服,召陛下前去呢!” 朱常洛脸色一变,陡然站了起来,说道:“请太医了吗?快!摆驾坤宁宫!” 说完,也顾不得堂下的众臣,连忙随着小太监出了乾清宫。 朱常洛的生母地位低贱,为万历所不喜,在他出生之后,便将他交由如今的太后、当时的孝端皇后来抚养。 可以说,在郑贵妃掌权的那些日子,若是没有这位孝端皇后的庇护,他能不能活到现在,可能是个未知数。 而朱常洛也一直将孝端皇后视为生母,对她的感情极为深厚。 堂下的众臣见到皇帝摆驾坤宁宫,也没法在这里等了,跟在皇帝身后也去了坤宁宫。 身为臣子,若是不清楚太后凤体有恙,而不去探望也就罢了。 此刻既然听闻了,不去问安怎么说得过去。方从哲在一位内侍的搀扶下,也跟在人群后面。 他经过杨延宜身边时,用脚尖轻轻的触碰了他一下,示意他跟上。 朱常洛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坤宁宫,还没进门就连声询问道:“太医呢?怎么还没有来?” 门口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们,也都齐齐跪倒在地。 等他走了进去后,才发现他的儿子,朱由校此刻正拉着太后的手,坐在她身边。 而被他冷落许久的李贵妃,则配坐在太后的左侧。 朱常洛上前行礼问道:“阿母,您这是怎么了?请太医瞧过了吗?” 孝端太后宠溺的瞅了朱由校一眼,开口说道:“不碍事,年纪大了,觉得身子有些沉重罢了。” 大臣们此刻也都赶到了,在门口跪倒了一地,给太后请安。 朱常洛见到太子脸上得意的小表情,又如何不明白,这是他儿子给杨延宜搬的救兵来了。 他沉着脸,不满意的瞪了朱由校一眼。 李贵妃在对着朱常洛行过礼后,也一脸幽怨的坐在一边。 因为她擅自处死了朱常洛那十二名女子,让朱常洛非常的不满意,两口子已经冷战了有些日子了。 方从哲对太后行完礼后,开口说道:“陛下,臣也认为,应该治那杨延宜之罪!圣旨到场,他就是有天大的事情,都应该先接旨,而不是去救他未过门的妻子。莫说妻子,就算是父母,也应该放在一边才是。” 孝端太后受他孙儿的撺掇,将朱常洛唤到此处,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极限了。 后宫决不能干预政事,所以她只是微笑的看着朱常洛,一言不发。 可李贵妃受了这些冷落,心里早就恨不得劲了,此刻正好借着由头发一通脾气。 她凤目怒睁,指着方从哲开口就骂道:“好你个方从哲!读了这些年圣贤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还天大的事情都放在一边,妻子更是不足论?那杨延宜若是置他妻子于不顾,而先接了那圣旨,才是罪大恶极之人!” 朱常洛也知道他儿子和首辅的这一番苦意,他不也是接到了母亲身体不舒服的消息,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抛诸脑后,前来问安了吗? 方从哲一番话看似不打紧,也没有玄机可言,其实何尝不是瞧准了李贵妃与他现在感情不和,而有的放矢呢? 思虑几次,朱常洛也是连声安慰道:“朕又没有说要治他的罪,这不是还在讨论嘛!” 群臣见到李贵妃指桑骂槐,将朱常洛嘲讽了一通,也觉得颇为尴尬。 现在也请完安了,皇帝的意思也说的很明白了,于是纷纷提出告辞。 朱常洛尴尬的摆了摆手,让群臣赶紧离开。 杨延宜偷着抬头望了一眼朱由校,顿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喉头也有些哽咽。 他知道朱常洛未必会治罪于他,但太子竟然摆出了这么大的阵仗,为他平事。 朱由校读出了杨延宜目光中的感激之情,他也微笑着望着杨延宜。 心里想道: “我华夏儿女在小日本身上受到的那些屈辱,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再发生了!!为了这个目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就在杨延宜准备离开时,孝端太后却突然唤住了他,开口说道:“杨延宜,你上前来,让我好好看看。” 杨延宜连忙乖巧的走上前去,跪倒在地行礼。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我宝贝孙儿整天挂在嘴边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杨延宜微微抬起了头,望着孝端太后。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包含慈祥和欣赏的眸子。 她柔声问道:“你那未过门的妻子,现在怎么样了?” “回太后的话,她中了白莲余孽的毒,现在已经服了解药,没有大碍了。” 孝端太后点了点头,对着朱常洛吩咐道:“请太医去他府上,好好的看一看!” “皇儿知道了,阿母。”朱常洛坐在她身边,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吩咐完后,孝端太后又开口说道:“听说你在铁岭救下了几十名被建奴掳掠的女子,后来又将她们嫁给我大明的将士了?” “回太后的话,那些女子的家人都死在了建奴的屠杀中,没了生存的依靠。臣请以天地为媒,将她们许配给了天子亲军中的将士们。” 杨延宜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也不知道久居深宫的太后,竟然也都听说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以天地为媒?做得好!收复疆土,固然是大功劳。可你能妥善安置那些受苦的女子,更是难能可贵!” “你们男人总是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看人啊,却一定要看他在这些小事上,是如何做的!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我的孙儿,他没有保错人。” 朱常洛觉察到了话里的责备之意,低声说道:“皇儿也没准备惩治他。” 孝端太后没理他,又问杨延宜道:“你府上还有什么人啊?” “回太后的话,臣双亲缘浅,在臣未及束发之年,他们便离开了臣。” 孝端太后越看他,越是喜欢。微微一叹,说道:“是个苦命的人啊,你可有表字了?” “回太后,臣尚未有表字。” “这样啊,那我给你赐字,就叫怀远如何?” 朱由校听闻,笑着说道:“祖母这个字取得好!” 杨延宜一愣,连忙回答道:“臣,多谢太后赐字!” 古时,长者对晚辈赐字,乃是一种关爱和勉励。如今太后亲自赐予他表字,已经是极高的荣誉了。 这种由皇家赐名或赐字的,都要记录在族谱上的,以示为光宗耀祖。 就像久镇云南的沐家,由于他的这个姓氏是太祖亲赐的,后世都以“国姓爷”称呼之,而沐家也以此而自豪。 “你还年轻,君臣相伴日子还长久!你退下吧,我有些乏了。” 杨延宜深为感动,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就告退了。 朱常洛也准备借口开溜,被孝端太后留下了。 她除了受太子请托,为杨延宜保驾护航外,还有些话要对她这个儿子说。 杨延宜走后,她也不再顾忌,开始责备起朱常洛来。 他登基月余,竟然因为床底之间这点事儿,差点让自己小命不保,已经让孝端太后非常的不满意了。 现在又因为那些女子,怪罪于李贵妃,更是让孝端太后有些恼怒起来。 朱常洛虽贵为皇帝,在他母亲身边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的接受批评教育。 孝端太后说到深处,想起自己被万历冷落的那些年,竟尔掉下泪来,缓缓说道:“夫妻和睦,才是相处之道。想当初,你父皇独宠那郑贵妃,而你母亲又逝世得早!要不是有你在我身边陪伴,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朱常洛听闻,也想起了那些日子,哽咽着说道:“阿母教训得是,皇儿知错了!” 说完,悄悄拉起了李贵妃的手。 朱由校安慰了祖母几句,也彻底的放下心来。 正史上,朱常洛正是因为毫无节制的享受那宫闱之乐,而过早的离世的。 现在,应该不会再发生了吧? 可谁知道,一只蝴蝶扇动的翅膀,竟会在千里之外的海边引起一场狂风暴雨?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是以命数…… 第181章 论持久战,在大明横空出世!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朱由校找来了王安,沉着脸问道:“大伴,若不是我急中生智,你今天就坏了我的大事了!” 王安听完,立马跪倒在地,头在青砖上磕得“砰、砰”直响。 朱由校见到他这个模样,叹了口气说道:“大伴啊,我知道你的心思,平素里与人无争,但你总不能连自己手下人都管不好吧?那两个贱婢,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安用袖子抹着眼泪,连声说道:“请太子恕罪,奴婢知道该怎么办了。” 朱由校说道:“你去吧,那魏忠贤,我来办!” 短短的三个字,端的是杀气腾腾! …… 乾清宫。 众臣在给太后请完安后,又回到了乾清宫等候。 因为朱常洛本就是召集众臣议事的,虽然被杨延宜临时捅出来的篓子打断了,但事情还没结束,他们也就没有出宫。 而杨延宜并不知道这个事情,方从哲早有安排,唤人在他离宫的路上等候,把他也叫了过来。 朱常洛被孝端太后耳提面命一番后,也回到了乾清宫。 众臣都默契的把杨延宜那档子事避开不提了,但袁可立却是例外的那一个。 袁可立,本来是苏州府的一名推官,因为他办案能力十分优秀,凡事不问关系、不论贵贱,一概以大明律为准则。 他在苏州任职期间,那些陈年积案被他一扫而空,而得以名扬天下。 朱由校自从得知了李进忠就是魏忠贤之后,不知道麻缠他父皇多少次,几次三番的说那魏忠贤的坏话。 朱常洛最开始还不以为意,加上当时正要用他整顿那些大臣,就一再隐忍了下来。 但这快一个月了,魏忠贤捉拿通奴案的大臣却越捉越多,渐渐惹起了众怒来。 加上他的考成法和一条鞭法已经颁布了下去,也就用不到魏忠贤了。 最后,就连方从哲也上奏,请皇上不要再将此事扩大。朱常洛才从苏州将袁可立调职京城,任御史一职,来接替魏忠贤办那案子。 可袁可立到京还没几天,现在那股牛鼻子劲又犯了,在杨延宜的事情上,跟朱常洛争执了起来。 要说他错了吗?其实他没有错。 因为大明律就是这样规定的,拒不奉诏就是大不敬,论律就该治罪。至于大不敬要怎么治罪,那没有定论。 至于是杀、是流、抑或罚俸、打板子,怎么着的都有。 杨延宜也在殿上,目睹了他们君臣争执的全过程。 在得知这个为难他的御史,是大明第一奇人-袁可立,立马踏出一步,朗声说道:“陛下,臣的确犯了大不敬之罪,无可辩驳。袁大人据理力争,也是为了我大明着想。若有法而不依,大明律恐成一纸空文。所以,臣请陛下治罪。” 袁可立跟朱常洛争执了半天,早已是脸红脖子粗。 此刻听道杨延宜竟然这样表态,也是一愣,他扭头望去,只见杨延宜面沉如水,不像是做着的样子。 方从哲出声道:“陛下,既然如此,罚他一年俸禄,也就是了。既不违我大明律、也成全了君王爱才之心。” 朱常洛连忙就坡下驴道:“阁老言之有理,就这么办吧!” 袁可立也说道:“陛下,臣君前失仪,同样犯了大不敬之罪,也请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朱常洛听完后,却是微微一笑。 他从眼前这个老臣眼里,读懂了他的坚持,而他这份坚持同样也是现在大明臣子所稀缺的。 于是,同样也批准了。 杨延宜拒不接旨这件事,才正式画上了句号。 此番事了,开始正式讨论起朝政来。 辽东巡抚王化贞的奏报,在今日抵达京城,同时送来的还有阿巴泰的首级以及铠甲等物。 朱常洛召集群臣,也正是为了讨论王化贞所提出来的平辽策。 在他的奏折中,他提出了以李永芳为内应,图谋一举荡平建奴的方案。 杨延宜在听到李永芳的名字后,却是皱起了眉头。 在他的印象中,王化贞正是由于轻信了孙得功的建议,企图招降李永芳。 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孙得功却反而被李永芳给招降了,因此扎扎实实的坑了他一把。 可这是正史中发生的事情,辽东局势早就因为他的介入,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原本早就丢失的沈阳、开原此刻还在明军的手里,明军甚至还收复了铁岭。 而李永芳也不是没有诚意,他提供的信息,让孙得功在辽阳城外以极其微弱的代价,成功斩杀了阿巴泰。 这是实打实的功劳,做不得假的。 他又没有证据证明,李永芳就是假降、孙得功就是叛徒。他总不能说,我是来自后世的人,在我的历史中巴拉巴拉的。 更何况,大名鼎鼎的平西王吴三桂,此刻正在他麾下呢! 若依照历史经验,他难道不应该提前斩杀吴三桂吗? 因为杨延宜从开原回来也就一个多月,在场的所有人中,若论对辽东局势的了解,他是当仁不让的。 所以,朱常洛才会召他前来议事。 看到满朝文武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杨延宜思索了片刻,说道:“臣不敢妄言那李永芳是否可信,但王巡抚的平辽策,臣却不敢苟同。” 之前就说过了,因为杨延宜的强势介入,让辽东的局势没有正史上那么不堪。 而相对的,大明朝廷上下,此刻对建奴的重视程度,也完全不可与正史上相提并论。 虽然明军在萨尔浒惨败,但那是由诸多因素累积而成。此刻大明上下,还没有将辽东建奴视为真正的对手。 除了杨延宜。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后,满朝文武都齐齐向他望了过来,看他有什么说法。 杨延宜从开原返回京师后,虽然在这一个多月做了很多事情,又是忙着平叛、又是忙着剿灭白莲教和洋人,但他在脑海里思索的最多的却是辽东。 杨延宜举目四望,说道:“臣请取大明地图。” 朱常洛摆了摆手,立马就有内侍跑着去了。 在等候地图前来的时刻,杨延宜也在思索着如何说服朱常洛。 想起正史上辽东混乱的局势,以及明军始终处于防守状态、左支右绌而不得寸进,他想到了。 在朱常洛殷切的目光中,杨延宜朗声说道:“对于辽东之局面,臣已有成论在胸,而臣将它称为-论持久战!” 第182章 杨延宜舌战群臣 他这番话一出,满朝文武皆尽是微微一愣。 从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建奴就那么点人,以我大明之国力,难道不可一战而胜之,还要打成消耗战了? 因为地图还没有到,他没有办法在地图上来为众官做讲解。 想了想之后,他开口说道:“诸位大人,在我为诸位讲解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那就是以诸位观之,我大明将士与建奴相比何如?” 如果他是在萨尔浒之战前问这个问题,相信他会受到无数的嘲讽和嗤笑。 万历三大征,打出了明军的威风,也让大明官员信心极度的膨胀。 不然,杨缟此人就不会那么的视建奴于无物,竟然将自己的出兵日期都告知对方。 杨延宜都可以想象得到,当初的杨缟几乎是带着“下雨天打孩子”的心态,将那通告发出去的。 只不过,萨尔浒惨败,也让一些人稍微清醒了过来。 万历中后期的人浮于事,已经让那支英勇无比的明军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戍边的明军将士们,都有几年领取不到饷银的状态,何其的荒唐? 而几十年前,在三大征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大明火器,经过几十年的停滞后,也早就被西方国家超越。 他这个问题问出来以后,众官都陷入沉默当中。 杨延宜虽然年仅弱冠,声名鹊起也仅在这一月之间。 可他立下的那些赫赫战功,却让人不敢对他所言稍加轻视。 杨延宜知道没人会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自问自答道:“能打的明军,已经在萨尔浒全军覆没了。现在的明军嘛,差之远甚!” 似乎是看出那些文臣的疑惑,杨延宜继续说道:“不错,杨某所率领的天子亲军,仅以八百之众,在辽东立下了些战功,但这是有原因的。” 就在杨延宜侃侃而谈时,朱由校也踏入了乾清宫,现在一边望着杨延宜,眼里都写满了小星星。 “其原因一,乃是我发明了新式的火药和手雷,让毫不知情的建奴吃了一个大亏。” “其二,无论是在开原保卫战、铁岭攻防战中,我大明军队扮演的角色,都是占据了地形优势的防守一方。没错,诈开铁岭城门,我们是攻击一方。但随后我军就以火炮、车阵为依托,摆下了密集的防守阵型。” “而在铁岭攻防战中,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地理位置!铁岭位于沈阳和开原城之间,铁岭城内的建奴时刻担心这两城援军抵达,因此才会不惜代价,向我军布置好的阵线发起了猛攻。” 杨延宜没有在奏折当中描述过这些细节,此刻在他的讲述之下,才将一个多月前那几场战争背后的真相展现给众人。 “其三,打仗打的就是钱粮、是后援!天子亲军八百余众人、全员配置三层甲、有重甲骑兵二百余、各式火炮、战车几十架!饷银、赏赐,更是边军将士的数倍乃是十数倍之多!” “其四,臣所组建的天子亲军都是辽人,绝大部分都是开原本地的百姓。保卫辽东,就是保卫他们的父母、妻儿。” 他这番话并没有说完,隐藏了一部分信息。 因为现在大明的卫所制度,乃是采用南人守北、北人守南的策略。腐朽不堪的卫所制度,加上屯田被兼并后,出现了大量卫所兵逃亡的现象,留下来的也都是一些老弱病残。 之所以没说这个的原因,是它牵涉到了大明军政的改革,他现在还说不上话,也不到时候。 杨延宜提出的这四点原因,从武器装备、技战术、后勤保障和兵员素质四个方面谈起,有理有据,让大臣们无法反驳。 由于此次议事,乃是讨论大明的军事策略,所以朱常洛邀请的也起码都是有一些军事常识的大臣。 众臣听完杨延宜所说后,有的皱起了眉头在思考、有的则频频点头,表示认可。 最后,杨延宜为他的论调做了总结,那就是以现在大明军队的实力,是完全没有办法跟建奴打野战的。 看到众人都对这个论点没有异议,恰好地图也被几位小太监抬了过来。 那是一张长约五六米、宽约三四米的庞然大物,整体以皮革制成。 谈得兴起,杨延宜让小太监们将地图铺展开来,就在这金殿之上,以他超越这个时代几百年的见识,为大臣们讲解起来。 朱常洛也听得入神,不由自主的了下来,与众臣围了一圈。 杨延宜指着地图上说道:“众位请看,这是建奴老寨赫图阿拉,同时被建奴占领的还有萨尔浒、抚顺、辽阳、以及附近的诸关。而我明军控制的北部沈阳、铁岭、开原,以及南部的镇江、永宁及后面的诸多岛屿。” “刚才我说过了,既然我大明将士此刻不敌建奴,无法与之野战,又该如何平辽呢?” 朱常洛眼神逐渐亮了起来,不眨眼的望着杨延宜。 杨延宜指着地图上的辽阳说道:“建奴野战胜于我大明,但攻城却是力有不逮。沈阳、铁岭、开原虽然已连成一线,但建奴若佯攻我城池、实际上围点打援之下,我大明依旧免不了要与建奴野战。” “所以,我将平辽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战略防守阶段!” “战略防守阶段”这六个字犹如惊天霹雳一般,在众臣的头顶炸响。 他们不由自主的望向了杨延宜手指的方向,广宁、锦州、宁远的方向。 杨延宜指着这几处说道:”在这个阶段,我大明要做的就是防守!以这三座城池为依托,高筑墙、广积粮!若建奴要袭击我大明腹地,则避不开这几座城。“ ”防守这几座城池的守军,任务也很简单,就是以高墙为依托,袭击建奴的补给线!敌驻我扰、敌进我退、敌疲我追!打游击战,而不是正面大规模的对抗战!“ 袁可立听完后,长身而起,对着杨延宜一个长揖到地,说道:”老朽险些因为顽固不化,误伤我大明一国柱,惭愧,惭愧啊!” 袁可立虽然是推官,但他也可以说是一位极具军事才能的文臣。 他很快就意识到杨延宜所提出的“游击战”高明之处。 杨延宜连忙将袁可立扶起,朗声说道:“袁御史刚正不阿,乃是我辈之楷模!若我大明文官都有您老的风骨,那何愁大明不兴?” 杨延宜知道这游击战的打法,一定能让这个时候的大明众臣所信服。 这毕竟是来自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绝学呢,论持久战就更别提了。 这时,成国公朱纯臣,却指着地图上的沈阳说道:“沈阳、开原、铁岭已连成一线,为何不能以这三座城池为根本,来打游击战呢?” 是啊! 众臣也都将眼睛望向了杨延宜,就连朱常洛也表示起了疑问来。 若杨延宜不能在这个问题上说服他们,那之前他营造的好局面,就全盘被否定了! 第183章 祸兮福所倚!杨延宜登顶大明武将! 成国公朱纯臣,已经将朱常洵的全家老小都带回了京城,但福王府还未来得及查抄。 而是由锦衣卫和洛阳巡抚陈奇瑜、河南道御史王象恒三方负责看管福王的财产、店铺和几千亩良田,等待朱常洛派人查抄。 朱常洵已死,福王一脉被撤藩,他全家老小一百多口都被幽禁在京城内。 朱纯臣,本来是跟福王一同谋反的,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福王竟然死在了他面前。他灵机一动,杀死了知晓他底细的魏朝,成功洗白。 他这番操作完美的处理完朱常洛安排的工作,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参与查抄朱常洵的家产。 朱常洛大为满意,当天朱忠勇、也就是当初调戏已故锦衣卫王虎寡妻李红英的那个登徒子,也被特赦了,不仅如此,还将成国公找来参详国事。 杨延宜看到朱纯臣有如此一问后,却是微微一笑,他指着地图上的沈阳,向着众大臣问道:“沈阳附近的抚顺、萨尔浒都太近了,没有以供打游击的空间。” 众人看着地图上标识的那几座城,都点了点头。 “敌驻我扰、敌进我退、敌疲我追,那这三座城应该做什么呢?“ 杨延宜指着沈阳附近的浑河,缓缓说道:“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王化贞巡抚的平辽策,臣不敢苟同的原因了。诸位请看,王巡抚在这设下三座堡垒,乃是不知兵的安排。” “其堡垒屯兵不足万余,存粮亦不足,攻不能攻、守又不能守。他自以为可以与沈阳互为犄角,却恰恰给了建奴围点打援、逐个击破的机会,一如萨尔浒重现而已!” 袁可立一边捋着花白的胡子,一边说道:“老臣附议!其堡垒一旦被攻破,那些败军就会自发的涌向下一座堡垒、甚至沈阳。到时候,建奴衔尾而至,那这些败军就成了攻击我大明的先锋了!王化贞此举何其缪矣!” 杨延宜也点了点头说道:“袁大人所言非虚,那这三座城主要应该做什么呢?臣以为,它们是钉子!” “钉子?”不仅是朱常洛,就连袁可立、张维贤这些大臣都陷入了懵懂的状态。 “然也!诸位请看,若沈阳有失,那蒙古将直面建奴的兵峰!同理,镇江、宣州亦是如此!萨尔浒之战后,建奴将被俘的几千朝鲜士兵放了回去,其怀柔之意溢于言表!” 众人陷入沉思中,杨延宜却越说思路越清晰,他说道:”钉子的作用,就是以空间换取时间!沈阳开原在,蒙古就不至于全面投入建奴的怀抱,朝鲜亦是如此!” “所以,在臣的设想中,第一个阶段就是战略防守,以空间换取时间!同时,巩固东面的皮岛、獐子岛、西边的长生岛等诸岛!” 朱常洛止不住的点头,他已经完全被杨延宜的这战略分析所折服。 但他却依然还有疑问,他说道:“既然我大明现在应该采取战略防守,那这些岛屿,却为何又要加强呢?” 杨延宜望向袁可立,笑着说道:“不如请袁大人来解释一番,如何?” 袁可立朝着朱常洛拱了拱手道:“陛下,老臣以为,杨大人说的乃是我大明有、而建奴没有的东西,那就是水军!”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诸位请看,从登州入海,至长生等诸多岛屿,可以将我辽东的补给线缩短,比陆路运输损耗少了何止数倍?” 这番分析,将杨延宜所领先于这个时代几百年的战略眼光显露无疑,也坐稳了大明武将第一人的位置。 方从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朱常洛说道:“我大明得此不世出的栋梁之才,臣请为陛下贺!” 说完,后退一步在地恭恭敬敬的跪倒下来! 其余众臣也纷纷为之折服,在方从哲后面跪倒了一地,口中呼喊道:“恭贺陛下!” 朱常洛哈哈一笑,转回去在龙椅上坐定,朗声说道:”阁老,拟旨!“ 方从哲从地上爬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垂手肃立。 “封杨延宜为前军都督府左都督,授骠骑将军、上护国,赐武安侯,加封太子少保!我大明辽东一应军务,俱受其节制!” 这番话说完后,就连方从哲都愣在了原地。 之前颁布圣旨给杨延宜,是已经定好了他的官职的,但阴差阳错之下,杨延宜竟然拒接了这封旨意! 现在朱常洛再度给出的职位也好、权柄也罢,跟之前的那封圣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才二十岁啊! 官至左都督、上护国、赐武安侯,还加封太子少保?这也太隆重了吧?! 杨延宜有些眩晕,他听不懂其中大部分的职位是什么意思,但他从那些大臣惊讶的目光中,读懂了这圣眷可是比天还要高! 武官官职品级,到左都督就已经到头了!上面只有一个太祖取消了的大都督! 至于武宗朱厚照,给自己加封的那个“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那是皇帝自己给自己封的官职,臣子绝对不可能染指的。 至于武勋品阶这种荣誉称号,上护国之上也只有两阶而已,那就是左、右柱国而已。 爵位竟然也赐封了侯爵,虽然以他守卫开原、收复铁岭、阵斩奴酋努尔哈赤这几桩功劳来说,封侯也说得过去。 但朱常洛这明显是为了留位置,以免之后再无可赏赐。 太子六师,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此为太子六师。 一般都是赏赐给功勋卓着的老臣,以勉励他们再为太子继续奉献的虚职! 朝廷也一直有“生晋太师、死谥文正”的说法,可见这六个虚职有多么的稀缺和重要。 即便方从哲为了大明日后着想,一心要扶持杨延宜上位,可这样的恩宠,却也太过了! 思虑及此,老谋深算的方从哲又皱起了眉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给这样一个年及弱冠的青年如此的殊荣,真的有利于他日后的发展吗? “陛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番圣眷太隆,老臣请陛下三思啊!” 思虑及此,方从哲踏出一步,跪地奏道。 朱常洛却是淡淡一笑,说道:“天下风云出我辈!朕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凌烟阁二十四将,我大明也未尝没有!官职禄位,能者居之!朕绝不吝啬!“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大明的疆域图,朗声说道:”我大明就应该雄踞天下,气吞万里如虎!拟旨!” 第184章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刘一针的草庐内。 宋金刚的那毒药固然厉害,但所幸的是赵敏只是在嘴唇上稍稍涂抹了些,并没有太多毒素进入口中。 在服下了解药之后,她的状况很快变好了起来,便吵着要回府。 刘一针无奈,雇了一辆大车,将她送回了杨府。 马车刚到门口,就看见马汗一脸焦急的在门口等待着。 马汗见到赵敏回府了之后,立马迎了上来,开口说道:“赵姑娘,出了大事了!” “你平时挺沉稳的,瞧你这一惊一乍的,怎么啦?“赵敏从死亡线上逃了回来,除了有些后怕之外,心情倒还是不错的。 “姑娘有所不知,当时大人带姑娘去求医时,宣旨的小太监就在门前等候大人接旨呢!“马汗十分的焦急。 那两名宣旨的小太监执意要回宫,他怎么留得住? 现在他们走了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大人却始终没有回府。 拒接圣旨可不是一般的罪过,若是陛下降罪于大人,可如何是好? 马汗是锦衣卫出身,对这些禁忌非常清楚。 赵敏听完后,陡然抬起了头,眼里放着光芒,轻声说道:“你是说,他为了我连皇帝的旨意也不顾了?” 马汗却是急得跳脚,说道:“赵姑娘啊,此刻是关心这些的时候吗?拒接圣旨,是要杀头的!” 赵敏听完,却是淡淡一笑,说道:“马大哥尽管放心,大明皇帝对他还是很看重的,不会那么严重的!” 就在他俩说话的时候,看到王安满脸笑容的走在前面,他身后跟着一条长长的队伍。 马汗看到王安后顿时大喜,因为他知道王安与杨延宜颇为相熟,此刻正好向他询问杨延宜的情况。 王安却是说道:“马大人,这都是太后赏赐的,快找地方搬进府内吧!” 赵敏好奇的转过头看去,那队伍中有人挑着绫罗绸缎、有人挑着些家具、屏风一类的,队伍长到望不到头。 于是好奇的问道:“敢问王公公,太后这是赏赐给我家大人的?” 那些东西看起来,却有几乎一半是女子使用的,于是好奇的问道。 王安哈哈一笑,尖利着嗓音说道:“这些啊!都是太后赏赐给杨大人未过门的妻子的!” 王安此话本来是打趣赵敏来着,可赵敏却自知杨延宜从来没有对她表露出男女之情,更遑论订下终身了。 听完后,赵敏有一些站不住,俏脸“唰”的变得煞白。 依赵敏的观念来看,现在朱明皇帝对杨延宜的宠爱,召他为驸马也是理所应当的。大金就是这么做的。 杨延宜! 现在成了皇帝的乘龙快婿了! 爱新觉罗·敏敏特穆尔,悄悄的掐住自己的手臂,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狼狈。就算是输,也不能输在场面上!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不露痕迹的安排起来,打开府门,让那些小太监将东西搬了进来。 因为赵敏在府内中了毒,现在暂时还不明确毒源在哪里。所以马汗跟赵敏商量完后,决定先将东西都放在堂前的空地上。 忙完后,王安还要回宫内复旨,匆匆告辞而去。 王安走后,小翠走上前来扶着赵敏,轻声说道:“赵姑娘,事已至此,你别太难过了……” 不仅仅是小翠,就连其他的侍女们,望着赵敏的目光也都带着一些说不清楚的意味。 赵敏却惨然一笑,说道:“不是还没过门吗?就算过了门,我也要争一争!” 说完,她望着周围侍女一脸惊诧的表情,淡然自若道:“自己的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你们明白吗?“ 说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啪\"的关上了门。 在赵敏的安排下,将府内原来的食材、饮水等物都销毁了,全部重新置办了。 府内上上下下的几角旮旯都搜了个遍,一番折腾之下,就到了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刻。 等杨延宜回府之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看着那些皇太后送过来的东西,杨延宜大为感动,但那些总不能一直放在空地上,淋坏了也是麻烦事不是。 于是,他开口说道:“赵敏呢?怎么不将太后赐给她的东西收拾好啊,堆在这里都不方便。” 小翠本来还颇为赵敏打抱不平,怪少爷召了驸马,辜负了赵姑娘的一番心意。 现在听到杨延宜这样说,她问道:“少爷,你是说,这些是给赵姑娘的?” 杨延宜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也没想到皇太后竟然会赏赐给她,你去问她,看她要怎么摆放吧。” 方从哲那个老鬼,人老鬼精,上次跟他夜谈那么久,他肯定是看出来赵敏对他的意思了。 杨延宜为了一个侍女拒接圣上的旨意,这说出去太难听了。所以,方从哲才会在金殿之上,抢在杨延宜之前,给赵敏安上了未过门的妻子这个身份。 杨延宜不是不明白方阁老的苦心,所以他也没有拆穿,也不能拆穿,唯有捏着鼻子应了下来。 凭心而论,赵敏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又自带大家闺秀的气质,还特别鬼机灵的。 能娶到这样一个妻子,对于杨延宜来说,倒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样。 可是,她才十六岁啊!我尼玛,这、这会不会太禽兽不如了? 小翠听完后,却是尖叫一声扭头便走,杨延宜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这府邸里面,少爷不像少爷,侍女也不像侍女,完全没有这个时代那些高官家里那样规矩森严,可他很喜欢这样相对平等的生活。 赵敏不是不知道杨延宜回来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既然要争,那就怎么也要弄清楚他的心意。 若他心里有半分属于自己的位置,那我敏敏特穆尔,就是捅破了天,也要争一争! 这时,小翠也没个侍女的样子,怪叫着就跑进来了,一边喊道:“恭喜少夫人!贺喜少夫人!” 赵敏皱了皱眉,只当这个小妮子是嘲笑自己呢。她转头说道:“小翠,你还别打趣本姑娘!本姑娘还真要争上一争的!” 小翠这时连忙摆手说道:“不是的!我们都误会少爷了!他亲口说那未过门的妻子,是你呢!” 这时,恰好杨延宜推门而入,看到一脸娇憨的赵敏,嘴角也浮起了笑容。 “若是在前世,这样的姑娘可决计不会高看我一眼吧!”杨延宜在心里默默的想到。 赵敏一扭头,也看到了杨延宜,从他含笑的目光中,赵敏也读懂了他的心思。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心里有我呢,这就足够了……” 第185章 山雨欲来、辽东风雨再起 辽东。 皇太极在几日前已经收到了从京城快马送过来的配方和手雷样品。 那竹筒雷虽然只有一枚,外形上也与大金仿制的没有什么区别,可搭配上那颗粒状火药后,威力竟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皇太极已经吩咐下去,按照这个配方小批量的制作火药和手雷,以验证效果。 今天,正是到了验证这批火器的时刻。 鳌拜和岳托两人有一些紧张,因为他们二人都在这火器下吃过大亏。 可那手雷真的在他们面前,再度展现出那般恐怖的威力时,鳌拜闭上了眼睛,死死的咬着牙关。 他的巴牙喇,大金一等一的勇士们!都是死在了这火器之下的!现在,我大金也有了这样的火器,是时候向那些明军蛮子复仇了! 看着跪地请战的岳托、鳌拜二人,皇太极一手一个将他二人扶了起来,朗声说道:“明朝的蛮子不过是依靠着火器之利而已!现在我大金也有了同样的火器,告诉你们的大汗,谁才是这星空底下最勇敢的战士?” “大金勇士!” “大金勇士!” 诸位将领受皇太极的感染,高举着手里的武器,疯狂的嘶吼着。 皇太极一挥手,大声吼道:“都退下吧!加紧制备火器,全军训练,让南蛮子意识到,我大金才是不可战胜的!” 看到皇太极彻底点燃了大金诸将的热血后,范文程走了上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大汗,接到消息,那范成贵已经被捉拿,山西范家恐怕是保不住了。” 皇太极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就在杨延宜返回京城之后,皇太极已经以范家打头,联合了八大晋商,采购了一大批生铁、硝石、硫磺等物。 因为他很清楚,对面的杨延宜也是来自后世的,不可能对晋商不加防范。 所以,他把之前从大明掳掠过来的几乎所有的金银珠宝,都拿来促成了这笔交易。 如今,这批军用物资已经在大金的囊中。 晋商对于现在的大金来说,已经不再是那么的重要了。 起初,范文程还对皇太极执意要进行的这笔交易有一些反对的意见。 现在看来,范文程也不得不佩服皇太极超前的眼光。 只可惜现在大金火器制造能力还稍嫌薄弱,缺少来自大明的工匠、诸多工具等。 皇太极却是淡淡一笑,他拉着范文程来到沙盘旁边,指着沈阳说道:“咱们如今埋下的钩子,也到了收割的时候了!” 范文程哈哈大笑,说道:“大明以如此蠢材镇守沈阳,我大金若不取之,天也不容!” 谈完后,皇太极似乎想起来什么,神情变得落寞起来,低声说道:“铁岭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还没有郡主的下落?” 范文程犹豫了片刻,从怀里取出一张画像,缓缓说道:“大汉,范成鬼还带来了一张画像,臣不敢隐瞒,请大汗过目。” 皇太极接过一看,画像虽然只是黑白的,衣着打扮也有了天差地别,可那五官轮廓,却又如何不是他的妹子,爱新觉罗·敏敏特穆尔? “这是从何而来?” “大汗,看起来,郡主现在是在杨府,听说是做了杨延宜的……的侍女……” 范文程越说声音越小,慢慢的低下了头去。 “又是杨延宜!贼子敢尔!”皇太极勃然大怒,一把将那画像撕扯得粉碎。 皇太极鼻息咻咻的喘息了半晌,皱起了眉头说道:“按时间来推断,郡主应该是在铁岭就落入那杨延宜之手了。可是……”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话里面隐藏的意思,范文程却听懂了。 如果杨延宜已经知道了郡主的身份,那没有可能像现在这样,拖这么久。 他早就应该将郡主献给朝廷,毕竟她乃是努尔哈赤的女儿,当今大金大汗的妹子!没理由放在府内做一个卑微的婢女。 范文程想了半天,缓缓说道:“大汗,臣以为大明此刻还不知道郡主的身份,咱们还有机会将她救回来。” 皇太极闭上了眼睛,想了许久,之后缓缓说道:“让晋商们尽快确认郡主的现状,再做打算!” “臣知道了。”范文程赶紧应了一句。 “还有,大明细作那边要加紧联系了。本汗决议,不能再等了!新型火药换装完成,立刻出兵沈阳!” …… 京城内。 杨延宜此刻已经成为了全北京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没有之一。 上一刻,魏忠贤还找人卖力的宣扬着,杨延宜抗旨不遵、目无君上。 可接着,大明布告天下的旨意,就让京城百姓再次陷入震惊中。 年仅二十岁的左都督、太子少保、武安侯…… 后来皇太后亲自给杨延宜赐字“怀远”的消息,也没有让他们再度震惊。 因为太多吃惊之后,是会被麻痹的。 杨府也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网红打卡点,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衣着光鲜的在杨府门前一晃就是一个下午。 要不是杨府门槛高,寻常百姓进不了门,相信说媒的冰人早就将杨府的门槛都踏断了。 杨延宜也不堪其扰,本来他准备搬回军营去居住的,可因为赵敏中毒耽搁了下来。 在两人表明了心意之后,赵敏中毒的后遗症也似乎“严重”了起来。杨延宜不得已,又在府内陪伴了她几天。 这一日,到了京城百姓的一个大日子。 那就是在景山上的一座寺庙内,将举办一场盛大的法会,那正是罗雨星准备了很久的法会。 杨延宜跟顺天府尹沈应文密谈后,朝廷也在暗地里给予了这场法会最大的支持。 自从万历殡天、新皇登基后,京城里也出了不少的事情。又是捉拿叛贼、又是捉拿白莲教的,一度闹得是民怨沸腾。 现在,那一切好像都消失了。 街头上卖艺的人、摆小摊子的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原本将他们从街头驱赶到巷尾的衙役们,也好像突然都消失不见了。 从东门到景山上的行人、游客也是络绎不绝。 白莲教徒在京城布局了四十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信徒们都知道这一场法会,是为他们祈福消灾而举办的,所以也格外的支持。 赵敏本来不想动的,耐不住杨延宜的劝说,也跟着去看一看那法会的盛况。 毕竟,这可是有不少魔术表演的! 杨延宜为了不显露身份,没有带太多人,只有李二虎、马汗以及几名士兵随行。他们都扮作百姓的样子,远远的跟在后面。 就在这一行人之中,一个僧人缓缓的跟在他们的后面,慢慢向着山上行走着…… 第186章 杨延宜测字、小郡主遇袭 景山。 一处搭建好的法坛上,有一位白发白须老者正在宣扬着白莲教的教义,底下百姓人头攒动,围拢了一圈。 古往今来宣扬这些玩意的,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几套,没有什么新鲜的路数。 无非就是灾祸即将来临,入教可保平安之类的话语。 杨延宜听了一会儿,不由得哑然失笑。诺亚方舟和大洪水好像跟这路数也大差不差的样子,只不过咱们创意比他们多一些。 那老者正说得口沫横飞之时,突然抬眼看到台下一位拄着拐杖的中年,开口说道:”无生老母庇佑!你是我教弟子吗?“ 那拄拐的中年一愣,连忙将拐杖拄在腋下,双手摆了个莲花的造型,开口说道:“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那老者脸上淡淡一笑,说道:“上台来!既是我教弟子,那本尊者今天就给你重塑此身吧!” 那中年脸上浮现出狂喜的模样,连忙将拐杖扔掉,爬上台来。 那老者让人扶着他,露出了他那条残腿,口中念叨着咒语,双手犹如鸡爪般,在他腿前或按、或拍,连着操作了一会儿。 突然,那中年汉子腿上冒出来一滴滴红色的血液,很快那血液从水珠般大小汇聚成线,在他的残腿上汩汩的往下流淌着。 老者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黄纸,口里念念有词道:“无生老母、急急如律令!乾坤借法、重塑此身!” 说完之后,他手一抖,那黄纸凌空燃起一团火焰来。 底下围观的百姓都被震慑住,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老者将燃烧的黄纸投入一个碗中,略微搅拌了几下,将那碗带有符灰的水递给了那汉子,说道:“喝吧,喝下去你的腿就好了!” 当那汉子腿上流出血液来时,他已经吓的面无人色,要不是两旁有人扶着他,他恐怕都站不稳了。 此刻这碗带着黑灰的水在他面前,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碗,便一饮而尽。 就在他将那碗符水喝下之后,扶着他的两人突然轻轻的将他一推。 他往前蹿出去几步之后,双腿竟然牢牢的站住了!他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那条残腿,在·台上又是蹦、又是跳的,显然是已经痊愈了。 周围的百姓刚才还看到他一直拄着拐呢,经过这位老神仙一番操作之后,竟然变成了健康人,也发出阵阵的惊呼声。 有个别年纪大的,甚至跪了下来,双手摆出莲花的动作,拜了起来。 赵敏在人群中,看得也是惊讶莫名。她扭头问杨延宜道:“真的有可以重塑身体的法术吗?“ 杨延宜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都是假的!那汉子也是他们一伙的,本来就是个健全之人。至于那血,是因为他腿上先抹了碱水,那老者手中沾有姜黄水。而姜黄与碱会变成红色而已。“ 有异样的感觉从耳朵传来,只觉得痒痒的,但又特别的舒服。 杨延宜说完后抬起了头,赵敏心底竟然泛起了一股不舍的感觉来。 这些戏法的法门,罗雨星早就全盘托出,并在顺天府尹那里做了备案的,所以杨延宜非常清楚里面的诀窍。 今天这场法会,也都是他和罗雨星一手安排的,目的就是要骗取京城百姓的钱财,从而让白莲教再也没有适合生存的土壤。 那老者下去之后,又有人登台开始展现那些所谓的神迹,杨延宜不想再看,拉着赵敏就走出了人群。 台子外侧,有一个算命的小摊子,乔装过的罗雨星正坐在摊子前面,给人算命。 他抽签的方式也很奇特,不是由他或者算命的人抽,而是由桌上的一只小鸟抽。 赵敏看了一眼,觉得那小鸟甚是可爱,她柔弱无骨的小手,略微带着些冰凉,拉着杨延宜就凑了上去。 罗雨星抬头望了一眼,嘴角泛起了笑容。 白莲教的末日就在不远,他已经可以肯定了。往后的几十年之内,京城将再也没有可供白莲教栖息的一砖一瓦。 杨延宜的野心却不止于此,在他的安排下,罗雨星他们已经组建了一支一百多人的班子。 今天就是第一场登台演出外加行骗。 结束后,他们将在礼部的安排下,在全大明展开巡回演出。不单单只是演出,还包含了手法的解密和宣传,让百姓们都知道,他们所目睹的一切,都是障眼法而已。 罗雨星也对杨延宜充满了感激之情,若不是眼前这位青年,自己跟诏狱内等死的那两个尊者将没有区别。 行骗完成后,顺天府尹就负起了剿灭白莲教的职责,而那两个傻瓜,将成为最好的替罪羊。 杨延宜对罗雨星的组织能力也很是赞赏,一个多礼拜的时间,他就成功策反了一百多个白莲教的中下层信徒,搭起了这个草台班子。 赵敏用手抚摸着那只小鸟的羽毛,开口问道:” 你这算命,怎么个算法啊?“ ”看你要算什么了,我这只神鸟会取出签文来。“ 赵敏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给我的额……他,算前程。“ 差点说漏嘴了,“额附”两个字几乎都到嘴边了,被赵敏险之又险的咽了回去,拿手一指杨延宜。 罗雨星心里哑然失笑,在心里想道“这位爷的前程还需要算吗?再进一步就只有谋朝篡位了!” 但是,流程还是要走的。 他轻轻吹了声口哨,那小鸟一蹦一跳的就奔向了签筒。 这只鸟儿经过训练的,罗雨星想让它取哪只签文就取哪只,基本上不会有差错的。 那小鸟歪着脑袋,伸出嘴巴就去咬那支上上签。 可它都已经叼在嘴里了,却又将那签吐了出来,叼起了另外一支。 罗雨星刚想用暗语吩咐那小鸟再换一支,结果它一蹦一跳的,将竹签抽了出来,扔在了赵敏面前。 赵敏拾起竹签一看,竟然是下下签! 背面的签文写着: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南关马不前。诸事徒劳、犹如抱薪救火;黄粱一梦、总是幻事成空。” 犹如给这句签文做注解一般,远处一个声音大喝道“该死的白莲教,还我父亲命来!” 第187章 等你很久了,杨夫人! 杨延宜扭头望去,看到几个身穿布衣的汉子,手里提着钢刀,就冲向了台子,台子上正在表演的那些白莲教徒顿时乱作一团。 周围的群众见到有人袭击,也闹哄了起来。有人似乎想着上前相帮,但又忌惮袭击者手里的钢刀。 有的群众则往后退着,避了开来。 隐藏在人群中的李二虎、马汗等人望向杨延宜,见到他微微一点头之后,便向着台子冲了过去。 杨延宜将赵敏护在身后,罗雨星丢下了算命摊子,也奔向了戏台。 可李二虎等人刚冲过去没几步,却被人给拦住了。 原来,顺天府尹也安排了衙役,扮作百姓在人群中维持着秩序。 现在见到李二虎、马汗他们,彼此都是布衣,搞不清楚相互之间的身份,应此倒是自己人打起了自己人。 罗雨星走入人群中,对着袭击者扔出一把粉末,右手打开火折子凑到嘴边,“轰!”的一声,口里喷出一股火焰如同火龙般,瞬间将那粉末给点燃了! 霎时间漫天火雨飞舞,端的是气势惊人! 那几个袭击者没想到真的有人会法术,也不知道那火雨究竟有多少杀伤力,因而踌躇了起来。 这时,在众人视线之外,一个汉子却慢慢的往前走着,他的目标赫然正是罗雨星! 杨延宜眼尖,一眼就瞧见了那人,但是他有点犹豫,赵敏却将他一推,说道:”大事要紧!“ 杨延宜一把抄起桌子,就飞奔了过去。 跟在罗雨星身后的那人此刻却是图穷匕现,他右手在腰间一摸,掏出一把匕首,就朝着毫无防备的罗雨星捅了过去! 杨延宜堪堪赶到,伸脚在那人背后一勾。 那人脚步不稳,匕首还没捅刺出去呢,就扑倒在地。 杨延宜不容他再挣扎,手里拿着那桌子抡了起来,当作盾牌来使,一下将那人手里的匕首给磕飞了出去。 那人还要挣扎起身,杨延宜一脚踢在他下颚上,顿时将他踢晕了过去。 赵敏看着杨延宜像天神下凡一般,眼睛里面都是小星星。 文采武功都是独步天下,人也长得俊俏得紧,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敏敏特穆尔! 杨延宜见到那人不动了之后,扭头看了看赵敏,又望向了台子上。 那几个衙役哪里是李二虎他们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放翻在地。那衙役气急,正准备张口喊话呢,马汗却瞧出了他们的身份来。 他们虽然穿着布衣,脚下却是蹬着官靴。 因此,那衙役班头刚准备张口喝骂,马汗担心他暴露身份,从腰间摸出来一块腰牌,“啪”的就拍在了他嘴上,转身便跳上了台子。 李二虎几人望了他们一眼,也跟在马汗的身后,向着那些袭击者迎了上去。 那班头一愣,扭动着拿起腰牌一看,差点给吓傻了。 腰牌上刻着“武安侯府侍卫”五个大字! 武安侯,那…… 班头连忙制止了手底下人,再也不敢乱动了。 那几名袭击者看起来异常的壮实,但是却几乎不会搏击之术。 马汗、李二虎几人没有费什么力气,就用手边的板凳、桌椅什么的,将那些人给制服。 罗雨星此刻才知道,身后有人意图袭击自己。 他转动着肥硕的身躯,连忙扭过了头,却看到杨延宜一脸淡定,嘴里说着什么。 罗雨星看了一眼,辨认了出来,他说的是“大事要紧”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再也没有半分惶恐的神色,慢慢走上了台子。 台子上的袭击者都已被制服,捆了起来扔在原地。 罗雨星站在台子上,高昂着头,眼里看也不看台下众人,浑身颤抖了起来。 他抖动了片刻,突然站定大喝道:“多谢东海哪吒三太子,无生老母,急急如律令,去!” 说完,再度浑身一震,脸上的表情也迅速垮了下来,跟刚才睥睨众生的人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神打!这是神打啊!” 白莲教徒也不乏心思灵活的,马上在一边当起了捧哏演员来。 李二虎和马汗几人,看着罗雨星脸上的表情,有点无奈,也学着他的模样,装模作样的抖了那么几下,胡乱喊了几个神明的名字。 罗雨星哈哈大笑,指着马汗几人说道:“他们也是我白莲教的弟子,这些区区毛贼,又怎么会放在我们眼里呢?” 台下的群众再度沸腾起来,他们本来被袭击者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这些人是真的有仙术的! 他们能请到天上的神仙附身,不然那胖子如何喷出那些火焰来的呢? 杨延宜也只觉得好笑,他回到赵敏的身边,低声解释道:“他手里捏了一把面粉,扔了出去,口里含了一口高度酒,就能形成那漫天火雨了。其实没什么杀伤力的,唬人倒还可以。” 赵敏也觉得好笑,但此刻既然有了这么个变数,他接下来肯定有事情要做了。 于是,她便推脱说自己累了想要回家。 杨延宜点了点头,刚准备招呼马汗他们前来,这时,顺天府衙的班头颤颤巍巍走了过来,看到杨延宜后,刚准备行礼呢。 杨延宜眼睛一瞪,微微的摇了摇头。 那班头马上反应了过来,今天是官府“勾结”白莲教来举行的一场骗局,可不能让百姓们发现有官府的人在场。 不然后面的推翻白莲教和退赃的戏就唱不下去了。 于是,他站直了身子,凑了过来低声说道:“侯爷,您有什么吩咐?” 杨延宜本来也准备回府呢,但是此刻既然抓到了刺客,那怎么也要弄个清楚。 于是他说道:“劳烦你们几位送她回府吧!” 那班头连忙点头,顺手将那腰牌也递了过来。 马汗他们几人现在脱不开身,有顺天府尹的衙役送赵敏回府,也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赵敏知道他有事要忙,便跟随着衙役们下了山。 袭击的事情结束后,现场又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刚才还要狂热起来。 尤其是罗雨星,他现在既然露了真身,倒也格外卖力的表演起那些神迹来,台下的白莲教徒和百姓们给唬得是一愣一愣的。 他那些符纸、铜镜、弥勒佛像等物,卖得是热火朝天。 价钱高昂不说,你要是觉得贵,那是你没缘分,大难来临时,别埋怨人家不渡你一关。 马汗他们几人将那些袭击者都集中到一块儿之后,又将昏迷的那人弄醒了过来。 那人见到自己被捆成了粽子,知道报仇无望,索性破口大骂开来。 杨延宜听了几句后,就皱起了眉头。 原来,此人正是那郝老头的儿子。 当初他爹答应作为白莲教陷害吴三桂的推手,嫁祸吴三桂殴打他,却不料没玩好,磕到了后脑勺,当时就死了。 他不是没有去告状过,当时吴三桂也被捉拿起来了。 可后来,吴三桂被放了出来。他大怒之下,去顺天府去闹了几回。 一开始人家还好言好语的接待他,可他去的次数多了之后,衙役们也失去了耐性。 那个时候,吴三桂被释放出狱,是因为捉拿到了幕后的指使者。 但杨延宜有图于白莲教,因此这个案子还没有到公布的时候。 衙役们也不知道原因,自然也没法告诉他。见到他如此胡搅蛮缠之下,把他捉拿进去打了一通板子。 这大汉怒极,因此找了几个人设计了这场袭击。 听闻整个前因后果之后,杨延宜也沉默了,但是他依然不准备跟这男子说明情况。 事以秘成,言以泄败; 成大事者,守口如瓶。 于是,他向马汗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马汗愣了几秒,伸手从怀里就掏出那把匕首来,也就是大汉之前用来袭击罗雨星的。 杨延宜见他会错意,连忙低声说道:“刀子收起来!堵住他们的嘴巴,扔到衙门去也就是了!别动不动就想着灭口,我不是那样的人!你们也不能这样!” 马汗神态放松了些,微吐出一口气,跟李二虎对望了一眼,将这些人嘴巴都堵住了。 杨延宜在山上处理白莲教的案子之时,顺天府的衙役也将赵敏送到了家。 眼看着都到了杨府,赵敏开口说道:“多谢几位大哥了,进来喝一杯热茶吧!” 那几名衙役连忙摆手道:“不必了!小的们能为侯爷效力,是小的们的荣幸!您不用麻烦了,小的们告退!” 赵敏也不勉强,等到衙役走后,她却没有着急进门,而是拿起了装在腰间的那根竹签,看了半晌,顺手敲响了门环。 此刻,她正在看那竹签呢,就感到身后有人接近。 她来不及转身,只觉得腰间被一把坚硬的东西抵住了! 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快速的说道:“别嚷就不会死!” 在这瞬息之间,赵敏已经想好了对策。 她准备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就朝前猛扑过去。 府内有士兵看守,只要大门打开,身后的人就没有任何的机会了。 不料,那人手微微朝前一送,锋利的刀尖瞬间刺入赵敏的腰间。 就在这一两秒之间,那人说道:“跟我走,不然就死!” 门内已经传来了小翠的声音,但赵敏知道,她此刻只能按照身后之人的吩咐了。 开门的时间,足够身后之人捅出数刀了。 很快,一辆马车极快的驶离了杨府,清脆的马蹄声在青石砖上“得、得”作响,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这时,小翠才打开了府门。 她探头好奇的张望了半天,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门内有士兵的声音响起,问道:“谁啊?” “不知道,好像没人!”小翠抱怨了一声,大门随即缓缓的关闭起来。 但小翠没有看到,府门前的地面上,有着两滴微不可察的血迹…… 第188章 你心爱的人将会离你而去 将那几名袭击者扔进了监狱后,杨延宜特意嘱咐了一句,别让他们知道是谁抓的他们,等官府展开对白莲教的打击时,再放他们出来。 这个行动虽然杨延宜是策划者和制定者,但顺天府尹沈大人才是最终的受益人。 他的辖区内破获了这么大的案子,年终的考评必然是优秀无疑。所以沈大人非常的配合,他甚至比杨延宜对这件事更加的上心。 看到沈大人这么卖力,杨延宜也不准备参加后面收尾的工作了,他只是吩咐道:“沈大人,在抓获白莲教后,退赃要分为三个阶段来进行。” “喔?请杨少保指教!” 杨延宜还有点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说道:“最开始,要告诉那些血本无归的百姓们,赃银都已经被白莲教转移走了,无法退赃?” 沈大人有一些疑惑,但他没有打断杨延宜说话,而是点了点头。 “过一段时间,日子请沈大人自己把握。不可太久、亦不能太短,最好是群情激愤之下,官府再透露出消息来,查获了白莲教一部分的财产,可以退一半。” “那时候,百姓肯定是不乐意的,官府态度不妨强硬一些,表示先到先得,赃款退完了可就没有了。” 沈大人咂摸出一些滋味来了,最开始告诉百姓没法退款,那他们会将所有的怒火都放在白莲教的身上,而白莲教生存的土壤算是彻底断送了。 第二次,则是在百姓们绝望之际,给他们带来一些希望。有一半可以拿,总好过一文都没有。 “最后,官府出面说朝廷愿意补偿一部分,但最多只能给到八成。如此一来,京城民心便尽收于朝廷,而沈大人亦将为百姓所称颂。” 沈应文听完后,思考了片刻之后,不由得深深的叹服。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盛名之下必无虚士。杨大人年纪轻轻就身居如此高位,确实有过人之处的。 “多谢杨少保指教,但下官有一事不明,退赃八成,那另外两成呢?” 沈应文倒没有吞没这些赃银的念头,他更加确定杨延宜也不可能会有,因为这个计划是跟当今皇上讨论过的。 “剩余的两成,你就交给罗大人吧。他接下来要在全国巡回演出,用变戏法的方式来揭露白莲教的那些敛财手段,这算是他的路费吧,就不用朝廷另出了。” 杨延宜没有说为什么不将百姓被骗的全部财产都退回去,沈大人也没有问。 在跟沈大人商谈完毕后,杨延宜带着马汗他们回到了杨府。 现在已经到了晚饭时分,李二虎在路上很兴奋的谈论起赵敏的厨艺来,她做的烤肉可是一绝。 可当他们回家了之后,却发现赵敏根本就不曾回家。 杨延宜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难道赵敏请那些衙役去吃饭,还没回家? 小翠突然脸色发白,说道:“少爷!婢子想起来了!今天下午的时候是有人敲门来着。等婢子打开门之后,却发现没有人在外面。” “什么时辰?” “大概还不到申时!少爷,少夫人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 她回来过?!难道是在门口被人带走的? 一念及此,杨延宜厉声喝道:“取灯笼、火把来!” 很快,府门外被火把、灯笼照的十分明亮。 杨延宜揣摩着赵敏的个头和手臂长度,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突然,两滴半干涸的鲜红色液体进入了他的眼帘中!他伸手捏起那液体放在鼻子底下一闻,是血! 赵敏是在府门口被人带走的,有可能跟那些衙役有关吗? 他在前方打马便走,直奔顺天府而去,马汗他们也紧紧的跟在后面。 等他到了顺天府后,向守门的兵丁,询问起那班头的下落。 兵丁不敢耽搁,连忙将那班头给唤了出来。 那班头看到杨延宜之后,上前跪地行礼道:“小的见过侯爷,不知侯爷有何吩咐呢?” 杨延宜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今日拜托你送杨某的家眷回府,路上可有差池?” 那班头没有丝毫的犹豫,立马接话道:“回侯爷,小的将尊夫人送回府了,路上没什么事情啊!” 马汗冷哼一声,踏前一步揪起那班头的衣领,喝问道:“那杨夫人为何未曾回家呢?” 那班头听完后,脸色变得铁青,双腿打着颤几乎站不稳,他结结巴巴说道:“小的岂敢欺瞒侯爷!的确是送回到府门前的!尊夫人还问小的们,要不要进去喝茶,小的哪有那个福分,因此拒绝了。” “马汗不得无礼!”杨延宜喊了一声,冷静了下来,开口问道:“你还记得到达府门前是什么时辰吗?” 那班头想了想,回答道:“具体不清楚,但从侯爷府邸回来后,小的到达衙门的时辰是刚过了申时。” 杨延宜心里“咯噔”一声,时间上暂时没有差错,看来赵敏真的是在敲响了门之后,再被人带走的,还可能受了些轻伤!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对马汗他们吩咐道:”马汗,去京营内调兵,分派至各个城门,严查进出的相关人等。“ 说完,掏出腰里的“前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腰牌递了过去。 马汗接过腰牌,转身打马便走。 “二狗,你去找罗雨星,让他过来一趟,我在这里等。” 李二狗也没有多废话,骑上马便朝景山跑去。因为明天还有法会,现在罗雨星住在山上的寺庙里。 沈大人也听说了杨延宜未过门的妻子走丢了,走出了府门询问道:“杨少保,不知下官能做些什么呢?” 杨延宜脑子里面飞快的转动着,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 跟他有仇的人很多,辽东建奴那边的?或者是朱常洵的余孽?宋金刚的手下? 搜城是没有意义的,偌大个京城,要想藏一个小女子,怎么也能藏下了。 可现在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茫然无措的在原地转着圈,脑海里不由得浮起宋金刚临死前所说的那句诅咒。 “你心爱的人都会离你而去……” 第189章 徐二现身 一辆马车在城外急驰着,赶车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中年汉子。 赵敏双手双脚都被捆绑了起来,嘴里还塞进了一大布,嘴巴外面还缠绕着布条,防止她将嘴里的布吐出来。 感受到车辆的颠簸,赵敏却没有慌乱,在心里飞快的盘算起来。 “路很颠簸,应该是出城了。他如果是寻仇,大可以在府门前就将我杀死,难道是寻财?” “不能是劫色吧?满大街的女人,非要找侯爷的家眷?不太可能!那要么是他的仇人、要么就是为了寻财了!”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费力的挣扎着,但很快就发现那是徒劳的。 捆绑她手脚的绳索,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结,越挣扎越紧了!后腰有一点痛,但应该问题不大。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现我被抓走了呢? 她感觉到身边还有一个人,也被绑缚了起来,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晕过去了,由于车内很暗,完全看不清楚。 赵敏转了一个方向,试图用脚将那人给踹醒,可她还没怎么动呢,马车渐渐的停了下来。 赵敏立马一动也不敢动,她察觉到那人已经跳下了座位,向着车厢走了过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显得惶恐一些。 那人左手将车厢的布帘子掀了开来,右手将一个火把插在车尾上充当照明。 这时,赵敏才看到那人的真面目。 他光头,脸上有着横七竖八好几道伤疤,如同蚯蚓一般爬满了整张脸。 赵敏本来还想装做很慌张的样子的,现在看到这副尊容后,却真的被吓到了。 那人伸出手,将另外一人扛了出来。 赵敏心里像打鼓一样,早知道就在门口跟他拼了!现在她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之中。 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沉闷的“咚”的一声,那人又将手伸了过来。 赵敏见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恐惧的神色。 那人将塞在赵敏嘴里的布条扯了出来,低声说道:“这里没人,你老实点,我放你下来,听懂了没?” 赵敏连连点头,说道:“大……大哥,你是不是抓错人了?” 那人手腕一翻,一把闪亮的匕首出现在手上。 他一下割断了绑缚赵敏的绳子,转身便走。 赵敏活动了一下绑缚了太久的手脚,觉得脚有些麻,不太方便行动。 她慢慢的挪了过去,掀开了门帘。 之前跟他一起被绑起来的人,此刻反绑着双臂,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疤脸汉子看到赵敏露头了,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伤你。但是,为了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只能委屈他了。” 说完,他一脚就踹在那人的后背上。 只听到长而凄厉的叫声,那人从山崖摔了下去,然后就是一声沉闷“砰!”的一声,再也没有了动静。 赵敏陡然瞪大了双眼,连忙说道:“你,你到底是谁?” 小姑娘没见过有人刚杀了人,还这么淡定自若,她有一些慌了。 疤脸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道:“如果我要杨延宜他一个人来见你,他会来吗?” \"大哥!你一定是弄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杨延宜!” 疤脸正是徐二,他自从错杀了他最好的兄弟宋六子后,京城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好巧不巧,让他遇见了一位比丘僧上门化缘。 徐二看到那僧人之后,便起了杀心。 他将那僧人杀害了,又剃光了自己的头发,冒充他混出了京城。 徐二十分冷静,他望着赵敏,缓缓说道:“是吗?如果是这样,那你也没有活着的价值了。你说呢?杨夫人?” 赵敏本来一脸惶恐的样子,听他说完后,脸色也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一口叫出了自己的身份,显然已经是蓄谋已久的了。 既然如此,那一定是有所求了。 于是,赵敏开口说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有什么要求?钱财?” 疤脸听完后,叹了口气,从马车前方取过来一个包裹,取出一块干粮递给了赵敏,却不答话。 赵敏心思飞快轮转,此人虽然穷凶极恶,视人命如无物,但起码暂时还没有为难自己。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咱们有仇?” 徐二干嚼着干粮,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虽然他一直在追查我,但也算不上有仇。” 听完后,赵敏稍微放下心来,开口说道:“那城里有你牵挂的人,你没办法跟她汇合?” 徐二没有答话,赵敏又开口说道:“是你的母亲吧?” “你知道吗?你表现得越是聪明,那我会对你更加忌惮。” 赵敏说道:“那就是了!不过,你这个交换计划太错漏百出了,你走不了的!你应该这样……” 徐二听完后,一脸诧异的抬起了头来。 …… 罗雨星本来还在清点着财物,尤其是京城里一些富商的捐献明细。听闻杨延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之后,连忙也跟着下了山。 等两人到达了顺天府之后,杨延宜连忙迎了上来,开口问道:“有没有可能是白莲教把人掳走的?” 罗雨星也一直在路上思考着这个问题,他沉思了半晌,缓缓说道:“应该不会,京城白莲教分部,我是二号人物。” “宋金刚他一向不会跟底下的人见面,所有中下层的关系,都是我来联系。在这几天,我找了一些心腹,告知了他们我的计划。其他人都还不知情,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宋金刚他们被抓了。他们没有理由掳人的。” 杨延宜思索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想了半天,对宋金刚说道:“这样吧,你回去也打探一下消息,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宋金刚走后,杨延宜带着那几个衙役,又回到了景山。 打着火把从两人分开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回了杨府。衙役们虽然知道这是徒劳无功的,但也没有办法,只能跟在他后面。 这一晚,杨延宜失魂落魄的,就这么走了一整晚…… 第190章 漫长一夜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之前。 杨延宜在景山上忙着处理白莲教的事情的时候,京城里的李贵妃也迎来了一封家信。 李贵妃,历史上的李选侍,她的弟弟送了一封信给她,信上的意思也很明白。 她的弟弟叫做李承晚,朱常洛即位后,承贵妃之荫庇,将他封为淮安侯。 今天景山法会,淮安侯的管家在景山上,为李选侍求了一卦。 淮安侯得知后如获至宝,将那信息送到了宫内,交给了自己的贵妃姐姐。 李贵妃与朱常洛闹别扭有些日子了,后来在孝端太后的安抚下,两人的嫌隙稍有冰释。 可李贵妃却始终有一块心病,那就是她没有为光宗生下一儿半女。 淮安侯所求之签,也与此事有关。 李选侍推断了一下日子,再过几日便要来月事了,如今这正与卦象契合,她便动了些小心思。 她梳洗打扮了一番,又准备了朱常洛喜欢的酒菜,让王安请朱常洛前来一会。 朱常洛自从上次晕倒后,戒了几日的女色,早已蠢蠢欲动。 现在正好就坡下驴,与李选侍修复关系,于是欣然前往。 可他身子毕竟是差了很多,自知恐难以尽兴,又恐在美人面前失了面子,于是找来了崔文升,讨要了一些助性的药物。 崔文升自从那日夜闯慈宁宫之后,变得郁郁寡欢,整个人都老了许多。 他在得知朱常洛又要此药时,眼里闪出一丝精光,将药量加大了数倍,为朱常洛紧急炼制了一丸。 朱常洛服下这药物后,果然重振雄风,与曲意逢迎的李选侍一夜鱼水之欢,好不畅快。 可就在朱常洛一番云雨之后,竟然一泻千里,止都止不住! 慌了神的李选侍唤来太医,紧急为朱常洛诊治。 那些太医们在光宗的龙榻前又是针灸、又是推拿的,好不容易才将那滑精给止住了。 朱常洛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么一折腾,竟然又晕了过去。 太医们商量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开出药方来。 李选侍也慌了神,她本来只是为了求得龙胎,没想到竟然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来。 在她的逼迫下,崔文升却突然站了出来说道:“奴婢能炮制一红丸,给陛下服用后,当可痊愈。” 眼见诸位太医皆默不作声,此刻时值深夜,也不可能召刘一针入宫。 李选侍踌躇了半晌,决定让朱常洛服下红丸。 可朱常洛已经陷入昏迷中,又如何能够服下那红丸呢? 太医们又齐齐动手,艾灸的艾灸、针灸的针灸,才让朱常洛幽幽转醒。 他醒过来之后,崔文升迫不及待的为他奉上了红丸。朱常洛迷迷糊糊之下,就着温水将那红丸便服用了下去。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折腾了小半晌的朱常洛,精神终于好了一些。 为了巩固疗效,他再次服用了崔文升为他炮制的红丸。 杨延宜苦心积虑想要改变的历史,依然回到了它原本的轨道上。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其中纠正着历史的错误。 此时,朱常洛也觉得有点没脸见人,于是吩咐下去不得将此事宣扬出去。 但此时已经快到了早朝的时候,他却不愿意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朝堂之上。 于是,让王安去乾清宫传旨意,取消了今日的早朝,只叫了几位大臣前来议事。 …… 杨延宜失魂落魄的在街上走着,漆黑的街道上,只有他和随行的李二虎几人的灯笼,在冷风中摇晃着,仿佛鬼影一般。 马汗已经回来了,截止到城门关闭的时刻,整个九门没有发现赵敏的出城的踪迹。 吴三桂在知道了这个讯息后,却是指出了杨延宜所安排中的漏洞。 他与马汗、猛如虎和虎大威几人商议后,决定将京营内所有的骑兵都派出去,分几个方向,沿着出京的官道往前搜索。 杨延宜没有怪罪吴三桂先斩后奏,只是没想到吴三桂年仅十五岁,却有着这样的权变。 马汗抬头望了望天色,拉住杨延宜说道:“大人,时辰不早了,该到了早朝的时候了。” 杨延宜茫然不觉,抬头问道:“啊?这便要早朝了吗?” 马汗扭过头去,大人走了这一晚,竟然浑然不觉…… 杨延宜思索了片刻,说道:“回府更衣,先去早朝吧。” 没有任何的讯息和线索,他现在只能等。 李二虎不忍,说道:“大人,我们会时刻关注着的,一有消息,便立马赶到午门外等候大人。” 杨延宜茫然的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赵敏现在情况如何了,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遇害? 想起在辽东、在杨府那些相处的时光,杨延宜只觉得心底堵得慌,就像一块大石压在胸口,喘不上来气。 …… 景山上。 徐二没想到,他掳来的赵敏竟然一本正经的跟他分析了起来。 开始听了几句,他还不以为意,但随着赵敏接下来的分析,他却越听、越是皱起了眉头。 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说在了要害处,并且还是他所没有考虑到的。 比如说,赵敏认为他们现在的藏身之处是有被提前发现的可能性的。 虽然这是徐二找了许久的一条小道,但赵敏却嗤笑了一声,说道:“大哥,既然连马车都上得来,又怎么算是能隐蔽之处呢?” “杨延宜未必能想到我们在景山之上吧?”徐二接口说了一句,但马上就后悔了,因为他透露了不该透露的信息。 在火把的照耀下,赵敏眼里却是闪现出一丝光彩,她点了点头赞许道:“景山?没错,你有胆识!最危险的地方也正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未必能想到你竟然敢藏在景山之上。” 因为赵敏行走的路线,是从景山回到杨府的。 随便什么人去寻找,也必然会将景山纳入范围内,但又不会真的大举搜山。 毕竟赵敏是在杨府门前失踪的,而不是在景山之上。 所以,这个看似危险的地方,就像灯下黑一样,成为了最安全的地方。 “但是,你要知道,人手足够多的情况下,搜山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他未必找不到这里。” 徐二却是皱了皱眉,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呢?如果你不说,我是不会意识到这些的。” 赵敏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很简单,首先有个前提,假设你并不愿意真的伤我,而是要用我来交换令堂,对吧?” “令堂,是什么意思?”徐二很无知的问道。 赵敏有些无语,她摇了摇头说道:“就是说你的母亲,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想着拿我换回你的母亲,她现在被监视着,对吧?” 徐二震惊住了,他没敢答话,怕再多说几句,全部的计划就都会被这个小妮子给看穿了。 赵敏却从他的表情中判断出来,她猜对了。 于是,她继续说道:“那接下来就很好理解啦!我的目的是安全回家,为了这个目的,帮助你完成你的目标,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毕竟,如果他现在真的找了上来,而又没有带着你母亲,你肯定会拿我要挟他,我还是会有危险,对吧?” 徐二瞪大了眼睛,不敢答话也不敢有任何的表情波动。 赵敏接着说道:“放你和你母亲走,其实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现在帮你呢,就是帮我自己。你只要好好配合,我们一定可以完成的!” 徐二心底泛起荒谬绝伦的念头,但又不得不承认,到目前为止,她所说的一切,都的的确确是在为他考量,比他所考虑的全面得多、也高明得多。 而他没有预料到的是,他已经完全落入了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十六岁少女的节奏中…… 第191章 红丸案,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杨延宜换好了衣服后,便来到了午门外等候。 不少的官员在看到武安侯之后,都纷纷上前来打招呼,杨延宜心不在焉的一一应付着。 这时,一位四十多的中年走上前来,笑道:“下官见过杨少保杨大人!” 说着,竟然准备弯腰行礼。 杨延宜抬眼望去,却发现是一个多月没见的杨涟! 当初,万历将他纳入内阁之后,他奏请万历前往各地巡盐、巡矿,在处理了一部分把持着盐矿而为非作歹的太监之后,他带着快八百多万两白银返回了京城。 他是昨日到达的,在户部做了交割之后,便前往定陵哭丧。他也没有预料到,仅仅隔了几天,竟然错过了见神宗最后一面。 他本来只是个小小的兵科给事中,为了朝廷着想,给神宗上了一道奏疏,将神宗骂了个痛快。 他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去做这件事情,准备效仿海瑞海刚峰,以自己的死来骂醒神宗。 可他也没有想到,神宗竟然当廷下了罪己诏,并准许了他前去巡矿、巡盐。 此刻虽然还没有全部做完,但那些把持着矿税的太监已经被他杀了个干净,并将那些为非作歹的太监全部抄家。 仅仅存银就达到了四五百万两之巨,加上本该上缴朝廷的矿税银子,凑了整整一个船队。 杨涟担心这笔巨款出了差错,因此决定先行返回京师,于昨日到达。 杨延宜也一个多月没见到这位同姓的长辈了,他苦笑着说道:“杨叔何必取笑于我呢?” 杨涟定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赞叹道:“朱常洵叛乱的事情,你处理的很好!我与你父亲相交许久,他九泉之下若是知道,你有了现在的成就,也会为你高兴的。” 杨延宜一愣,他夺舍了原主的身体,对原主已故的父亲,其实是没有太深厚的感情的。 杨涟话锋一转,又说道:“今上雄才大略,乃是中兴大明的雄主!从圣上颁布的考成法和一条鞭法,便可知一斑。但怀远啊!你为何不劝阻圣上,让他远离宫闱,多多将养身体呢?” 杨延宜一愣,他不是没有跟朱常洛提起过,甚至还几次三番的劝说。但有些事情,他也阻止不了的。 杨涟话锋越来越凌厉,他接着说道:“神宗驾崩仅一月有余,难道今上完全不吸取教训吗?怀远,你身为今上得信的臣子,你有过失!\" \"叔父教训得是!侄儿知错了!”杨延宜知道,他这位叔父一向就是这个执拗的性子,论事不论人、不妥协、也不会退缩。 杨涟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不知道,我这一趟巡矿下来所见所闻,百姓苦啊!在那不见天日的矿场中,没日没夜的劳作,也不得温饱。可朝廷呢?该收的矿税,竟然也都被那些阉人所截留!当真是死有余辜!“ 杨延宜又如何不知呢?大明的矿税先放在一边不说,就说盐政吧。 那些晋商,正是凭借着所谓的盐引,以朝廷的名义,明着是将补给送到边疆,暗地里却做着走私军火、资敌通奴的事情! 两人各有心思,都在一旁沉默不语了起来。 这时,午门缓缓打开,却没听见乾清宫敲钟的声音。 王安带着几个内侍,向门外等候的诸位大臣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在听说皇帝龙体有恙,暂停早朝,而改为请大臣奏对后,杨涟却是皱起了眉头。 方从哲眯着眼睛,一把将杨涟拉了过来,低声说道:“文儒!你现在既然身为阁臣,等下在陛下面前,万万不可再失了礼数了!” 方从哲人老龟精,担心杨涟又会拿神宗说事,劝谏今上,于是补充了一句。 杨涟淡淡一笑,说道:“阁老请放心,文儒有分寸的。” 没有被召对的大臣,都已经离开了,被召唤的杨延宜、杨涟、方从哲、吴道南、袁可立等人都来到了养心殿内。 朱常洛躺在龙榻上,还将帘子给放了下来,与大臣们奏对。 在诸位大臣行礼完成后,杨涟眉毛一竖,踏出一步跪倒在地,就开始数落起朱常洛来。 朱常洛躺在床上,也觉得没脸见他们。 他的确是管不住裤裆里的那点事,现在被大臣数落一番,也只能好言好语的安慰他们,表示自己还好,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 杨延宜不知道这位爷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连忙表示应该请刘一针来给陛下诊治。 朱常洛正想召刘一针前来,正好就坡下路,认了个错,表示以后会好好的将养龙体。 杨涟无奈,只能叹了口气,闭上了嘴巴。 由于隔着帘子,杨延宜也确实不清楚这位爷昨天差点就没了,他四周望了望,却没有看到王安。 朱常洛本来还想着继续讨论王化贞的处理的,但他现在已经觉得脑袋有一些眩晕,整个人都天旋地转了起来。 忍耐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朕觉得有点累,你们跪安吧。“ 诸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陛下拉着帘子,你横竖总不能上去掀开看看这位爷到底怎么了吧? 于是,他们只能无奈的告退。 杨延宜走到门口,寻到了王安,开口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李贵妃和崔文升,早已将昨夜的事情掩盖了下来,加上朱常洛也不愿意让大臣们知道,自己又为了女人这点儿事伤了身体,因此王安竟然也被隐瞒了下来。 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次的情况竟然严重得多,甚至比上一次还要严重…… 第192章 绑匪不像绑匪、肉票也不像肉票 几个时辰前。 徐二彻底被赵敏忽悠瘸了,他越听越觉得他现在藏的地方很不安全。 于是,在赵敏的暗示下,他觉得起码应该在半山腰去等候着。如果真的有人搜山,那他们燃起的火把也能示警,为自己留出足够的反应时间来。 一念及此,他对赵敏说道:“你吃完了吧?” 赵敏现在肚子已经饿得不行,她知道此刻保存体力的重要性,加上她也不是那种挑食的人,所以回答道:“还没吃饱,还有没?” “不是,你现在是肉票!你有点肉票的觉悟好吗?”徐二有点崩溃的说道。 赵敏知道,他现在应该是想着去查探一番了,于是伸出了手,说道:“白给你参谋半天了,连个馒头都不肯多给,小气鬼!” 徐二冷着脸,将赵敏带到了洞穴里,又将她的手脚给捆了起来。 可他刚走出洞穴,赵敏却在里面发出了高八度的叫声来! “这,这是什么东西?”徐二手里的火把离开那洞穴之后,里面已经变得一片漆黑。 可是,在那无比黑暗的环境中,有几点绿幽幽的鬼火,在半空中飘荡着,把赵敏给吓了个不轻。 徐二走了回来,在他手里火把的照耀下,赵敏看清楚了那鬼火是什么。 几具散落的骸骨,分布在这个洞穴之中,那个骷髅头让赵敏再次尖叫了起来。 “别喊!不就是骨头吗?有什么好怕的?” “我怕鬼!你留个火把给我吧!” 徐二却冷冷的说道:“死人没有什么可怕的,骨头不会害你,活人才会害你!” 说完,扭头便走出了洞穴,在外面静悄悄的等候着。 “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了!” 赵敏在里面给吓的大呼小叫起来,徐二也不怕她叫唤。 因为那个洞穴有点深,还有几个拐弯之处,声音传递到洞外时,已经变得十分的微弱了。 可他没看到的是,赵敏一边扯着嗓子喊着,一边使劲的用脚勾着那些骸骨,双脚在地上猛跺着。 她用喊叫声掩盖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那些碎成了几片的人骨上里,挑选出一块切口最为锋利的,悄悄塞进了衣袖里面。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将其他的骨头拨散开来,整个神情冷静无比,跟她嘴里狂喊狂叫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眼看着瞧不出异样来之后,她又装作小声啜泣了起来。 徐二在洞口听了半晌,按照自己的设想,在半山腰巡查了起来。 他走了之后,赵敏却没有用那骨头去割绳子,因为还不到时候。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洞口外面等着呢? 徐二在山上巡查了半夜,又冷又饿的走了回来,累了个够呛。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番夜巡正是赵敏想要达到的效果,消磨他的精力。 他甚至还以为,这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有些颇为得意。 眼看到快天明了,他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洞穴之中。 由于下山的路就这一条,他不担心那小姑娘跑走。 果然,等他回到了洞穴之后,赵敏已经睡着了,睡得还颇为香甜。 徐二没好气的踢了她一脚,将她给踢醒,说道:“天亮了,给你的丈夫带个口信吧!” 赵敏昨夜冻了半夜,迷迷糊糊的也没怎么睡好,但依然比徐二的精神要好得多。 赵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浑身打着哆嗦,说道:“冻死我了,快点给我松绑,然后我写封信,咱们快点把事情办完。” 徐二虽然没有绑过肉票,但是像这么配合主动的肉票,恐怕也是很难见的。 有那么一瞬间,徐二觉得有一些恍惚,仿佛不是他一个人在战斗似的,旁边还有他的一个同伙。 他给赵敏松绑后,赵敏伸手将身上裙子撕下来一大块,然后左右四顾起来。 “你在找什么?”徐二有点好奇。 赵敏有点崩溃的说道:“你有没有绑过票啊?当然是写信给对方要人啊!” 徐二心道:“我哪里知道绑票也要带着文房四宝啊?” 赵敏左右看了看,将一只熄灭的火把取了过来,用手扣下来一块炭条,就在那绸子上写了起来。 赵敏写完之后,递给了徐二过目。 徐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说道:“把从景山上到此处的走法也写上去,让他只能一个人来!” 说完,口述了几个关键的参照物。 赵敏将他补充的部分写了上去,递给了徐二,开口说道:“你想好在哪里交换肉票了吗?” 徐二接过那布条,皱眉问道:“在这里不行吗?” 赵敏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说道:“昨天怎么跟你说的?你这里上下一条路,底下堵起来你往哪儿跑?” “再说了,就算他将你母亲还给了你,带着一个老人,你能走多快?” 说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徐二有些发愣,他种怪异的感觉再度袭来。 对面这个少女仿佛才是计划的制定者,而他不过只是个打下手的而已。 赵敏却没有再等他,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说道:“跟随本姑娘来吧,先去勘察一下地形再说!” 她动作轻快、步履稳健而缓慢,丝毫没有介意将后背露给徐二。 徐二也知道,她不会跑,至少现在不会。 因为她的确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自己没有表现出要伤害她的恶意来之前,她不会轻易犯险的。 想到这里,徐二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换作其他人,在这种情况之下,在他身前不管不顾的跑了起来。 那么可能就只有一个下场,被他追上,然后再吃一些苦头。 眼前的这个姑娘没有做这种愚蠢的事情,她在等待着最保险的时刻。 赵敏左看看、右看看,就像是在春游一样。徐二仿佛仆人一样,亦步亦趋的跟在赵敏的身后。 走到一处断崖时,赵敏小心的往前挪动了几步,望着底下的一条河流,欣喜的说道:“就是这里了!” 徐二也走了过来,皱眉问道:“在这里交换,然后我带着我母亲跳河吗?这就是你的计划?” 赵敏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说道:“我问你,从这桥下去至水面,有多高?” “约有十到十五步。”徐二皱着眉头,估摸了一下距离说道。 “除了跳下去,还有别的方式可以下去吗?” 徐二左右张望了半天,没有可供绕行的地方,要下去便只能从这里跳下去。 “下方的河流与永定河相连接,想要找一艘船,应该不算是太困难的事情。你将我捆好,放在河边。你站在桥上,可以看到远处来人的情况。” “若他真的是带着你母亲独身前来,你就顺着绳索跳下来,在小船边等候。” “到时候,让他将你母亲放下来,你们驾船而走,他见到我在原地没有受伤,也不会选择过激的行为。那不就完美了吗?” 徐二咂摸了一下这个小姑娘提出来的计划,越想越觉得理应如此。 她这是在空间上玩了一个花样,让杨延宜即便有心追赶,也无能为力,并且自己还可以掌控到杨延宜的情况,看他是不是一人独自前来的。 想到这里,徐二点了点头,说道:“那咱们先回去吧,我把信交出去,再找条船来。” 赵敏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就往回走。 最后到洞穴里了,徐二掏出马车上的绳索,赵敏突然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些钱财,虽然不多。你拿着去买一条船吧。” 徐二看了她半晌,点了点头,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一张银票。 “你准备将信送到哪里去?” 徐二想了一会儿,说道:“难道不应该送到杨府吗?” “杨府此刻肯定是明哨暗哨防遍布四处,你去顺天府衙门前,找个孩子帮你递给管差,也就是了。” 徐二思索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问道:“你丝毫不担心吗?如果他带人来,那我一定会杀了你。他现在毕竟是朝廷的高官,就算他愿意冒险,底下人未必愿意他冒险。” “虽千万人、吾往矣!虽死亦不悔!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你不会懂的。”赵敏笑靥如花的说道。 第193章 有一个盖世英雄,他会脚踏祥云来救我 下了早朝之后,杨延宜出了午门,发现李二虎在门口等候着。 可他看到李二虎微微的摇了摇头之后,浑身绷紧的精气神瞬间软了下来,有些站不住了。 李二虎劳累了一夜,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他上前一步扶住了杨延宜,将他搀扶到马上,开口说道:“大人要保重身体,若你在这个时候垮了,那就更加没法子了!” 杨延宜点了点头,让李二虎去请刘一针进宫,为陛下诊治,孤身回到了杨府。 府内的情况也是乱糟糟的一团,尤其是小翠。 她守候在门口一夜未睡,现在见到杨延宜独自一个人返回之后,委屈的哭了起来。 她们相处虽然只有月余,但赵敏却没怎么将她们当作下人看待,彼此之间相处已经极为融洽了。 看到一脸自责的小翠,杨延宜反倒安慰起她来。 即便如此,杨延宜心里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现在已经过了一夜,若是歹人有什么不轨的意图…… 他不敢再往下想,生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同样劳累了一夜的还有沈应文,虽然杨延宜没有将事情扩大,甚至都没有报告朝廷。 但沈大人昨夜也发动了一切他能想到的办法,让京城里的三教九流都动作了起来。 可依旧没有丝毫的线索。 沈大人没有去奏对,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府衙内和衣而眠,并嘱咐下去一旦有了消息,要第一时间报告给他。 杨少保未过门的妻子,在京城里被歹人掳走,朝廷若是怪罪下来,他府尹的位置决计保不住了。 沈大人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突然感到有人在剧烈的摇晃着他,一边喊道“大人,有消息了!” 沈应文一下从昏睡中惊醒过来,一把扯着班头说道:“什么消息?” “有人送过来一封这个,请大人过目!” 沈应文一下子坐了起来,接过那片绸缎三两下看完,说道:“传信的人呢?” “属下问过了,是一个小孩子送过来的。他说有个人给了他一串冰糖葫芦,让他把这个交给咱们。” “那人应该是走远了,你这样,马上安排人去徐二家里等候!” 班头应了一声,点起十几个衙役转身便走。 沈大人不敢再耽搁,立马将消息送到了杨府。 见到杨延宜后,沈应文甚至来不及寒暄,三两句说完了事情的经过。 杨延宜接过那片绸缎看了之后,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竟然是徐二! 他设想过许多人,却独独没有考虑过徐二的存在。 在他的印象之中,这车夫要么早就被灭口了、要么早就逃到了外地去,没想到他竟然还在京城! 杨延宜思索了片刻,对沈大人微一拱手,说道:“府尹大人之恩情,容杨某来日报答!” 沈应文连忙推辞,表示能为侯爷分忧,是他的荣幸。 同时,他也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也活泛起来,开口问道:“不知下官还有什么可以效劳呢?” 杨延宜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跨上马匹便走,马汗和几个侍卫连忙骑马跟在了他后面。 看到杨延宜远去后,沈应文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知道这个难关算是度过去了。 到了徐二家之后,早已有十数个衙役在门口等候,以防徐二将他母亲抢走。 可徐二的家里,一直都埋伏着几个锦衣卫,他们每日一换班,每天都守候在这里。 见到杨延宜前来后,几人上前行礼。 事情紧急,杨延宜也顾不上礼节了,他微一点头,走进了徐家。 徐母早已起床,正在炉灶上做着饭。 杨延宜见到她佝偻的身躯,说道:“你儿子绑架了我府里的人,要用你来交换,这便跟我走吧。” “我快七十了!我活够了,我哪里都不去!那个杀千刀的,我管不了,我也不受他拖累。” 见到这个老太婆油盐不进,杨延宜也有些恼了,他厉声说道:“你儿子犯了国法!论罪就连你也脱不开身的!去不去,由得了你吗?” “你若依从我还自罢了,你若不从,我就捆了你!”杨延宜知道,像她这样的滚刀肉,你对她越客气,她越是蹬鼻子上脸的。 就像后世里,中国的有一些老人一样,依着自己年纪大了,又一身都是病,警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因此横行乡里、惹事生非。 可同样是这个年纪的人,他们到了国外之后,知道国外警察可不会惯着他们这些臭毛病。 莫说欺负别人了,就算是被小黑子提着衣领子扇嘴巴子,他们也屁都不敢放一个。说到底,都是惯的;也都是执法者不作为造成的。 那老太婆见到杨延宜一身华服、身后侍卫皆尽怒目而视,也畏首畏脚的站了起来。 杨延宜也真没有惯着她,将她带到马匹旁边,捆住了手脚便扔在马匹上。 马汗四顾,连忙将自己的军弩取了下来,系在马鞍上,又准备脱下自己的铠甲。 杨延宜摇头道:“杨某手中有一杆枪足矣!莫说他一人,便是十来人,某也不惧他!” “大人,您身份何其尊贵?!若那徐二假意换人,实则图谋大人的话,可怎么办呢?” 杨延宜想起与赵敏相处的那些时光,好几次都是她为自己出谋划策,帮助自己度过难关的。 如此聪明伶俐又将整颗心都交给了自己的少女,自己但凡有丝毫犹豫,都是对她的不尊重。 杨延宜伸手在马鞍上稍微一按,便跳上了马匹,一勒马缰,整个人仿佛箭一样冲了出去。 “传令下去,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否则军法从事!” 马汗看着远去的杨延宜,对身边的班头说道:“我是京营守备马汗,刚才侯爷的吩咐你们也都听到了。还请代为向府尹大人致谢,我京营上下莫不感激莫名!” 那班头连忙回礼道:“守备大人说哪里话来,能为侯爷分忧,是我们的福分,卑职一定将侯爷的吩咐传达下去。” 马汗点了点头,又对着锦衣卫行礼道:“锦衣卫的弟兄们也都辛苦了,林云林镇抚使,乃是我的兄弟。等他身子大好了之后,再跟各位一醉方休。” 锦衣卫们也纷纷答对后离去不提。 杨延宜着急赵敏的安危,所以没有把底下这些客套话说完。 但马汗却将事情办的滴水不漏,让一边的李二虎好生羡慕。他出身最底层,是从大头兵做起来的。 若论打仗,他相信马汗不是他的对手。但这些官场答对、繁文缛节他却是一窍都不通。 但他有自己的办法,在马汗说话之时,他已将马汗所说的话都记了个七七八八。 等到其他人都走了以后,马汗却目视着李二虎说道:“二狗子,大人吩咐不可前往,但我偏要去,你敢不敢去?” “你疯了?军法你没有背过吗?不听将官的吩咐,最严重是要杀头的!”二虎很是郁闷的回答道。 他本名李二狗,但光宗已经亲赐他名字,叫做“李二虎!” 这是多么光荣、多么响亮的名字啊! 可跟他相熟的这些将领们,却依然一口一个“二狗子、二狗子”的叫他,让他好不郁闷。 马汗低下头去,缓缓说道:“你不懂,我、林云、赵龙、还有王虎四人,从最开始就是跟随着大人的。” “林大哥现在受了伤,王大哥又死了,龙哥也不在大人身边,现在只有我了。大人若有任何的差池,那我怎么跟林大哥交代?” “我不管了,即便是大人要军法治我,我也认了!只要大人没有任何的危险就行!” 马汗,作为他们四兄弟最小的那一个,向来都是被他们当作弟弟看待的,藏在身后保护着。 可他现在有了自己要保护的人了,就像那七个令人难熬的夜晚一样。 就在杨府那间不到二十平方的屋子里,每人仅携带七日的干粮。 平时不能随意走动,就连大小解都要在这个屋子里完成。 就是这样的环境,马汗带人一守就是七天。 李二虎像是重新认识马汗一样,他眼里光芒一闪,说道:“我虽然不像你们一样,跟随大人那么久。但我的前程,都系于大人一身!在我当上将军之前,他还不能死!” 马汗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兄弟,我没有看错你!我们点起人马,这便出发!\" “等一下,我还有话说!” 马汗不解的扭过头,二狗子磨叽了半晌,才扭扭捏捏的说道:“如果大人到时候怪罪下来,你就说我是被你胁迫的呗!” 马汗一脚就踹了过去,“心眼都让你长了呗?我是主谋,你这个从犯跑不脱的!” 第194章 绑架未遂的徐二,狗粮吃到饱 徐二在找好了船只,又投递完信件后,连忙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景山之上。 他将马匹拴好之后,便回到了洞穴内。 可他踏进洞穴后,却是瞬间就慌了神,那个小姑娘她不见了! 徐二临出去之前,将赵敏捆绑了个结结实实,连手脚都绑在了一起。 他是马夫出身,打得一手好绳结。由他所打的绳结,只会越挣扎越紧,连马匹都挣脱不开的。 可那小姑娘又是如何挣脱的? 徐二拿起断裂的绳子一看,上面粗糙的断口和一边的一块碎骨,让他恍然大悟! 这个该死的狡猾的小姑娘! 徐二被气炸了! 她昨天表现出对那些骸骨极大的恐惧,都是在骗他的! 应该说,从一开始,她一本正经为自己考虑、为自己谋划,甚至还真的指出他计划中的不足。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麻痹他! 好让他放松警惕,为的就是逃脱的这一刻。 徐二扔下绳索,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杀气腾腾的就冲出了洞穴。 他跳上马匹,在山路上搜寻起来。 来回赶路的时间,已经容不得再稍有耽搁了! 如果杨延宜抢先找到了那个小姑娘,那自己再再也见不到母亲。 徐二着急忙慌的在山路上来回驰骋,可却是怎么也找不到那小姑娘的半点踪迹。 就在徐二策马奔腾到那处悬崖之时,他一扭头,发现山下赫然有一匹马,在向上狂奔着。 徐二连忙勒住马匹,定神望了过去,却如何不是杨延宜? 他的马匹后方,赫然还绑着一个人!看穿着打扮,正是自己的老母。 徐二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不得不说,赵敏选的这个地方,的确有独到之处。 他现在将绳索绑好,顺着绳索下了悬崖,那杨延宜就再也抓不到他了。 毕竟,一个游泳的人,在河里的速度是不可能快得过船只的。 哪怕上面有着千军万马,他也都能够跳脱。 可自己的母亲怎么办? 徐二眼看着杨延宜越来越近,而那小姑娘依旧不见踪影。横下心来,跳下马匹,将绳索绑缚在悬崖边上,顺着绳索就滑落了下去。 他绑的这条绳索也颇为讲究,在上面拉拽是没用的,但底下有一条副绳。 只要一拉副绳,上面打得结便会立刻脱开。 即便杨延宜他想顺着绳索攀爬下来,来追自己也是做不到的。 于是,他走到小船边,望着上方严阵以待。 …… 杨延宜吩咐属下不可前来之后,带着徐母,两人一骑便上了景山。 徐二传递过来的那片衣服碎片上,有着简略的地图,倒也不怕他走错。 在他出城之时,有十几个骑士在城外等候着,眼看着已经等了有些时候了。 为首的一个骑士,看着杨延宜纵马出城后,对着身边的人喝道:“点子来了!合着咱们发财!兄弟们,都跟上!” 招呼之间,十几个头戴斗笠的骑士,远远的跟在了杨延宜身后。 …… 杨延宜一边策马奔腾,一边也是心急如焚。 他并不是太了解徐二,只知道他是马夫出身,平日里在京城里做一些拉脚的活儿。 喜欢赌博和喝酒,在各个赌场都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赵敏落在他手里,已经有一天多了。 赵敏容貌极为出色,若是徐二对她起了歹意,那该如何是好? 他倒不是特别在意这方面的事情,毕竟来自后世的他,对于处女情结看得并不是那么的重。 但这个时代的人可不同,尤其是女子,视名节如生命一般。 若是赵敏受他侮辱,愤而结束了她自己的生命,那…… 他已经不敢再往下想,手里的马鞭都抡出了残影,一鞭一鞭的抽在马股上。 等他赶到一处悬崖之时,却突然听到底下有人呼唤的声音。 他停下马来,往下瞅了过去,就看到徐二正冷着脸,站在悬崖下的一条小河边上。 杨延宜左右四顾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赵敏,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慌乱了起来。 徐二却是厉声喝道:“把我母亲放下来,我就放了那个小姑娘!她就在河边的密林里!快!” “我的妻子呢?我不见到她,是不可能跟你换人的!” 徐二咬着牙嘶吼道:“杨延宜!你不要逼我!我烂命一条,早就无所谓了!我数三个数,你要不放人,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她!” “一!” “好!我放人!” 杨延宜跳下马来,厉声说道:“徐二!放你一马也不过我一句话而已!但是你若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杨延宜对天发誓,上穷苍天、下至黄泉!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此刻,绑在马匹后方的徐母奋力的挣扎着老泪纵横,嘶吼道:“我的儿啊!儿啊!你别再犯傻了!” 正在杨延宜准备给徐母松绑的时候,却听到一个犹如天籁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喂,呆子!你真的一个人来的啊?” 杨延宜如遭雷击,一股巨大的喜悦之情仿佛要将他击倒,他连忙左右观望了起来,却怎么也看不到那道让他魂牵梦绕的倩影。 “嘿嘿!跟徐二一样的傻!呆子,往上看!” 杨延宜猛然抬起了头,就在悬崖边上,靠着山壁的一侧的一棵树上,赵敏正坐在那里,散乱着头发、双手托腮,笑嘻嘻的望着自己。 “接着我,我跳下来啦!” 杨延宜踏出一步,将跳下来的赵敏拥入怀中。 赵敏担惊受怕了一夜,此刻在这温暖的怀抱里,她此刻只想哭。 虽然她的父亲,正是死在了此人的手里,与他相识之初,她也的确怀抱着为父报仇的想法。 可这一个多月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在知道了铁岭发生女真屠杀大明百姓的惨案后。 她很多的想法也在发生着改变。 这天下的大事,又岂是她一个小女子所能考虑的呢? 杨延宜身为明朝的将领,他只不过做了他该做的事情。谁对谁错,谁又能说道清楚呢? 自己的兄长,却要将自己嫁给鳌拜那个蠢汉,以作联姻。 可将自己拥入怀抱的这个人,对自己的关心,胜过于关心他自己。 他真的一个人来的呢! 真好! 我敏敏特穆尔,再也不是那个没有人疼、没有人爱的孩子了! 杨延宜一边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滚烫的热泪再也忍不住,从眼角滑落下来。 “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嘛!你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赵敏赖在杨延宜怀里,一边伸出小手,擦拭着他眼角的热泪。 “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了!”杨延宜看着她柔嫩小手上的伤口,缓缓的说道。 “真是个呆子!”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脚踏七彩祥云来救你的!” 赵敏双手环抱着杨延宜的脖子,闭上了眼睛,踮起脚尖将嘴唇凑了上去。 此刻,一束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纵情拥吻的两人身上,透出温暖的光。 徐二在悬崖底下,看不到上面发生了什么。 他往后跑了几步,却看到他找了半天的那个小妮子,此刻正被杨延宜拥在怀里,忘情的吻着。 吃了一嘴狗粮的徐二,差点喷出来一口老血,他凄厉的喊声在山崖间回荡。 “你个小娘皮,你他么骗我!” 第195章 请杨少保赴死! 徐二凄厉的吼声,将亲昵的两人惊醒,赵敏脸红得跟什么似的,躲到了杨延宜身后,指着下方的徐二说道:“他绑架了一个车夫,还杀了那人,不能放他走!” 杨延宜一个跨步上前,到马鞍旁解下了军弩,又将弩箭指向了悬崖下方的徐二。 徐二一惊,但在这个距离下,他不可能快得过弩箭的,于是站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赵敏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那马车想来是被徐二抢来的,昨日徐二杀死的那个人,应该就是马车夫了。 赵敏之所以给银票让徐二去买一条船,是希望他不要再杀伤人命。 “上来吧!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虽然你绑架了我妻子,但看在你并没有真的伤害她的份上,我可以不追究。但那车夫的命、白莲教的那件事,你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徐二阴沉着脸,左右四顾像是在寻找什么。 杨延宜叹了口气,说道:“一人作事一人当,你母亲这么大年纪了,你也不希望她给你抗事儿吧?既然牵扯谋反,你可知我大明有诛连制度的?” “我只不过收受了五十两!至于杀人,那也跟我母亲无关!” 杨延宜却是面色一冷,说道:“多说无益!你知道你这五十两,害了多少人吗?我最好的弟兄,到现在还下不来床!我数三个数,你不上来,我就射死你,再将你母亲送到衙门!” 徐二叹息了一声,抽出腰间的匕首扔掉,走了几步攀上了绳索。 杨延宜一直用弩箭指着他,等到他爬上来之后,说道:“没想到你坏事做尽,还算是个孝子。你老老实实,我不为难你母亲。” 徐二看着被绑在马匹后面的老母,跪地磕了个头,热泪瞬间涌出。 他喊道:“娘!儿子知错了!儿子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了!” 徐母颤颤巍巍抬起头,望着面目全非的徐二,撕心裂肺的喊道:“儿啊!娘一早就跟你说,要你踏实做人……” “好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杨延宜军弩依旧指着徐二,扭过了头就准备去找绳索。 他一扭头的功夫,看到山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十几个蒙着脸的汉子,将山道挤得满满当当的。 他们分列为两排,前后排都约有七八人。 前排的人半跪在地上,后排的则站着,手里都端着火铳,而火铳上的火绳,正在猛烈的燃烧着。 “卧槽!” 杨延宜发一声喊,连手里的军弩都来不及扔掉,一个飞扑,就把赵敏给扑倒在地。 徐二反应倒也很快,他原本半跪在地,现在右腿一蹬就跳了起来,趴在了他母亲的身上。 一连串火铳发射的声音响了起来,趴在马尾的徐二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他嘴角流着血,左手在马鞍上一拨,将放置在马鞍上的缰绳拨到了地上。 杨延宜趴在地上,将赵敏死死的护在身体下方。 听到枪声响完之后,他知道最多一分钟,底下的射手们就能装填完毕,到时候才真的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徐二将缰绳拨了过去之后,嘴角有大量的血液流出,眼神也已经涣散了。 他死死的望着杨延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走,快走!” 杨延宜伸手拉住缰绳一拽,训练有素的马匹会意,很快的跑动了起来。 他右手拉着缰绳,左手死死的抱住赵敏,借着马匹前冲的力量,左腿在地上一蹬,就跳上了战马。 将赵敏牢牢的抱在身前,双脚狠狠的一夹马腹,马匹吃痛,开始狂奔了起来,杨延宜乘着马匹冲出去之后,才扭头望去。 徐二缓缓的倒了下去,眼角一直望着马尾的母亲。 战马受过严格的训练,莫说是枪声了,就算是炮声,对它来说也是习以为常的。 若不然,在战场上,枪炮声一响,自己的骑兵就先行崩溃了,那仗还怎么打? 徐二舍命护住了他母亲,也间接的保护住了战马,还将缰绳也扔了下来。 杨延宜知道,徐二让他快走,是因为只有杨延宜活下来,他母亲才有机会活命。 杨延宜望了一眼徐二,读懂了他眼里的东西,他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一夹马腹,战马“嗖”的一下就蹿了出去。 “儿啊!我的儿!”凄厉的喊声渐行渐远,徐二感觉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 但他眼皮子已经变得很重,浑身都特别的冷,倒没有一丝疼痛的感觉。 “原来,死亡就是这个滋味吗?六子,老子对不住你,你在下面等着老子,老子……还你一刀……“ 眼前一黑,京城白莲教案最后一名嫌犯,死在了这里。 为首的骑士一脚将徐二的尸体踹翻了过来,看了一眼,说道:“都上马,追!” 杨延宜在前方策马狂奔,对赵敏喊道:“前面还有路吗?” 赵敏反手环在他脖子上,说道:“没有路了,只有一个洞穴!深七八米的样子,高约一两米,有些曲折!” 杨延宜一边纵马,一边观察着两边的地形。 右侧都是悬崖,左侧要么是山石、要么是极深的密林。 杨延宜只看了一眼,就猜测出对方的身份来,他们是当兵的! 在这样的密林中,失去了马匹的帮助,面对十几个带有火铳的士兵,他是可以逃得掉,但赵敏和徐母必然难以幸免。 一念及此,他不再犹豫,决定以洞穴为藏身地,来打这一场硬仗。 眼看着到了洞穴口,杨延宜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又抽出腰里的匕首扔给了赵敏。 赵敏接过匕首,三两下就割断了绑着徐母的绳索。 杨延宜抽出别在马鞍上的腰刀,走到马头的部位。 他伸手蒙着马眼,狠下心来,说道:“对不住了!” 说完,一刀就捅在战马的脖子上! 瞬间,战马一声悲鸣,竟然也没有挣扎,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杨延宜扯过别在马鞍旁的水囊,扔给了赵敏,示意她先进洞穴。徐母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赵敏看着浑身鲜血淋漓的战马,有些不忍心。她接过水囊,就钻进了洞穴之内。 杨延宜一边割取着马后腿上的肉,一边扭头观察山道下的情况。 也就十几秒的时间,他连割带扯,卸下来一条马腿。而此时,身后的追兵也在远处露了头。 杨延宜浑身都是血,扛着马腿就往洞穴里走。 他回头对徐母说道:“你儿子是犯了错,但他已经还清了。他用他的命,换你能活着,希望你能珍惜。” 徐母却是痴痴的望着山崖下方,那里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到我这个岁数,死了儿子,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杨延宜皱眉扭头,只见徐母闭上眼睛,站在悬崖边上,就跳了下去…… 此时,身后的骑兵堪堪到达洞穴入口…… 第196章 锦衣卫吃饭的家伙是什么?是刀法! 那些骑兵在洞穴口下了马之后,为首的骑士观察了一下地形,又看了看死在洞穴口的马匹,说道:“你们几个,进去!” 被他点到名字的骑手纷纷跳下马来,装填着火铳的弹药,又调整好火绳的长度。 因为他们不清楚洞穴究竟有多深,所以暂时还没有点燃火绳,有四人在前面,队尾有一人手持火把。 几人对望了一眼,就一头扎进了洞穴内。 杨延宜看到远处的骑兵后,一言不发的钻了进去。 如同赵敏所描述的那样,洞穴不算太深,但并不是笔直的。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 杨延宜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洞穴底部后,那是一个圆形的空间,地上遍地都是碎骨头渣子。 此时能见度已经很低,杨延宜隐隐约约看到赵敏已经躲在了射击的死角,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那里。 杨延宜将肩上扛着的那条马腿丢了过去,赵敏接过后,很快就将那马腿抱在胸前,尽可能的将自己的身体缩在后面。 两人没有一句交流,赵敏在接到那条马腿的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杨延宜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长刀护在腰间,在洞穴通道的拐角埋伏了起来。 几名士兵左手拿着火铳,右手提着长刀,步伐很轻的就往里走。 最后的那名士兵手里举着火把,行动更加的谨慎,他拐了一个角后,将手里的火把朝远方扔了出去。 火把在墙壁上碰撞,溅起一团火星子,又掉在了地上,静静的燃烧着。 有了这处光源,幽深的洞穴瞬间明亮了起来。 那士兵扭头四顾,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朝着墙壁奋力的投掷了过去。 “咚!” 沉闷的声音在洞穴内响起,士兵侧耳倾听了一下,对着前面的同伴们点了点头。 投石问路! 从声音回响中,他听出了洞穴尽头就在前方。 前面的四名士兵会意,纷纷将长刀插在腰间,点燃了手里的火绳,四人呈现“v”字形往前走着。 杨延宜看到前方的光亮和响声后,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这些人一定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的行动太稳了! 他想了想,从地上捡起一个骷髅头,捏在了左手里。 走到那个拐弯前方时,最末尾的那名士兵将手里的火把再度扔了出去。 在他火把扔出去的同时,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被扔了出来,直奔站在最前面的士兵脸上飞了过来。 那士兵反应也是极快,没有去管那是什么玩意,而是飞快的将枪口转了过来,就扣动了扳机。 燃烧着的火神磕碰在火门上,又点燃了药池里的火药,只看到他枪口迸发出一团火星子! “砰!” 一声巨大的枪声,在这狭小的空间炸裂开来。 一个黑影匍匐在地,在他扔出那骷髅头的同时,他右脚在地上一蹬,猛然向前一蹿,就扑到了那开枪的士兵面前。 另外一人手里端着枪正准备发射,就看到那个黑影左手托起他的枪管,直指向天! “砰!” 又是一声枪响!铅丸打在洞穴的顶端,炸起一团火星子。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黑影左手托起那枪管之后,右手里的长刀“唰”的反手一刀抹过! 黑暗中一道凄厉的刀光闪过,前排两名士兵只觉得喉咙一凉。 杨延宜砍出这一刀后,顾不上左手被烫伤的疼痛感,一把探出手去,死死的拽住面前一个士兵的衣领,挡在身前。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杨延宜身前的那名士兵双手捂着咽喉,浑身一颤。 杨延宜将他往左一拨,从两人之间就钻了过去,当头就是一刀直刺! 身后的那名士兵刚刚发射出手里的火铳,来不及抽刀,只能双手将火铳高举过头,试图挡下这一刀。 可他的反应还是太慢了,杨延宜当头一刀刺来,未等刀势变老,手腕一转,长刀由劈砍变为反手斜撩,飞快的划过他的喉间。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在杨延宜动手之后,几乎是一个呼吸之间,已经有三人被他砍倒在地。 且刀刀都是奔着喉间去的,直指要害,另外两人这才有机会拔出腰间的刀来。 身后有三人倒在地上,都是紧紧的捂住咽喉,双腿不停的在地上蹬踏着,洞穴内泛起一股浓重至极的血腥味。 杨延宜将长刀一甩,一言不发朝着那名士兵就劈砍过去。 那士兵双手持刀,举过头顶,试图夹住他这一刀。 身后的那人也双手持刀,横着一刀就斩了过来。 杨延宜是用刀的行家,他双手刀从上而下斜劈过去,右脚踏出一大步,左脚蹬地以右脚为重心,带动身体划了一个半圆,绕过了那士兵的正面,也躲过左侧那人拦腰劈砍而至的一刀。 单刀看手,双刀看走! 他身体已经失去了重心,往斜后方倒了过去,但双手刀却依然按照原有的路线,刀锋入体的声音响起,那双手举刀向天的士兵,像是被定格住一般,动也不动了。 很快,他双腿一软倒了下去,头掉在了地上,“咕噜”滚了出去。 这是刀法里最为凶险的一刀,舍弃自身的平衡,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斩出一刀。 舍身斩! 但在这狭小的通道内,这一刀却成了神来之笔,杨延宜右肩后背重重的撞在洞穴侧壁上,稳住了身形。 那名士兵一刀劈空,就看到同伴被砍翻在地,他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杨延宜左脚在墙壁上一蹬,又是“唰”的一刀! 那士兵双手运刀、刀势已老,来不及变招,眼睁睁看着一匹雪亮的刀光,如同匹练般闪过! 下一刻,他只感觉胸腹一暖,喉间仿佛打开了水闸一般,鲜血倾泻而出。 很快,寒冷和黑暗就将他吞没! 杨延宜剧烈的喘息着,头脑一转,瞬间有了主意。 他装作受伤,发出濒死的惨叫声,手底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慢了。 就着微弱的火光,他将那散落在地的四杆火铳都拾了过来,飞快的装填起弹药来。 听到他惨叫之后,赵敏扔掉挡在身前的马腿,不管不顾的跑了出来。 杨延宜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扭头望了过去。 热泪从她的眼角止不住的往外流着,她被徐二掳掠到这里之后,还没有这么害怕过。 可是,她冲出来之后,却看到杨延宜一脸淡定的在那里哼唧。 看到一脸焦急、泪流满面的赵敏,杨延宜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赵敏反应却是极其的迅速,两人甚至没有任何的交谈。 她一边学着杨延宜的样子,为火铳装填着弹药,一边也用极其惊恐的声音,哀求道:“别杀我!别!啊!啊~~!” 门外的士兵首领却是皱起了眉,什么情况,同归于尽了这是? 第197章 死里逃生 为首的士兵对着洞内喊了几声,却再也没有人应。 刚才进去的五个人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低估了杨延宜的实力,没想到五个人都没办法拿下他! 刚才应该一股脑将所有人都派进去,乱刀砍也砍死他了。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火铳应该负责在外围打冷枪,而不是作为主战的兵器。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他一声招呼道:“兄弟们,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既然应承了这份差事,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今天,要么是他姓杨的死,要么就是我们亡!” “你,还有你,负责在队伍两侧,找机会射击,其余人跟我冲!” 他点到名字的两名士兵端起了火铳,其余五人一言不发,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就跟在了他身后。 听到洞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杨延宜知道他刚才一番设计都白费了。 原本他是打算装作跟那几名士兵拼了个两败俱伤,来吸引他们再次分兵进洞来探望的。 可外面的士兵,在进行小队试探无果后,没有再犯分兵的大忌,而是全部都冲了进来。 他扭头望向赵敏,眼里已经带上了绝望的神色。 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内,又有火器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和赵敏不可能再有幸存的机会了。 赵敏读出了他眼里饱含的情意,将匕首放置在脖子上,轻声说道:“你尽管放手施为!你若有事,我便随你而去!在九泉之下,咱们再做夫妻!” 杨延宜点了点头,指了指角落的位置,示意她去那里藏好。 赵敏会意,依旧躲到了刚才的地方,杨延宜一手一个,将两具尸体也扔了过去。 这时,脚步声已经离得很近了! 没有时间再耽搁,杨延宜拾起地上的火把,点燃了两只火铳的火绳。 将长刀咬在嘴里,左、右手各持一只火铳,躲在了拐角的位置。 领头的那士兵,进洞之前口号喊得震天响,可在看到了那两具尸体后,他脚步便慢了下来。 身边的四名士兵哪里想到他会来这一出,一下子就冲到了他前面。 杨延宜将火铳的把手夹在腋下,双臂紧紧贴在身侧,两手都扣着扳机。 这时,冲进洞穴的四人一下就暴露在他面前,几乎是直接撞到了枪口之上! 杨延宜想也没想,便扣动了扳机。 两团耀眼的火光陡然炸裂开来,铅丸瞬间从他们的腰腹间射入! 那两人吃痛之下,一时凶性大发,抽刀对着杨延宜当头就砍了过来。 杨延宜双臂一松,任由两只火铳落地,一个翻滚躲开了这两刀。 那中枪的两名士兵,在砍出这两刀后,也是腿脚一软,坐倒在地上。 杨延宜一个鲤鱼打挺就翻了起来,却看到剩余的三名士兵分了开来,身后有两支火铳正对着自己! “完了!” 那两人扣动了扳机,却不料枪根本就没响! 见到这个机会,杨延宜又怎么会错过,一个闪身上前,一刀将面前的一名士兵砍翻,也不理会贴在墙壁的另外两人。犹如下山的猛虎般,扑向了那两名火铳手。 他们正在低头检查火铳呢,因为他们把握不准发射的时机,过早的点燃了火绳。 火绳燃烧变短,扣动扳机之后,其长度已够不到火门了,也就无法点绕药池里的火药。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但也是大概率会出现的。 这是火绳枪的一个致命的漏洞,火绳的燃烧并不规范,有的时间慢、但有一些却又燃烧得很快。 加上现在的士兵普遍缺乏火铳操练,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因而这两发致命的火铳,失去了一击必杀的作用。 杨延宜知道,现在不拿下这两个火铳手,他将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那两人正在扯着燃烧的火绳,杨延宜一刀就抹在左边一人的喉间,又顺势一刀,将另一人砍翻。 这时,另外两人对望了一眼,扔下杨延宜就往洞内冲去。 杨延宜吐气开声,右手一展,手里的长刀如流星般,死死的插在一人的背上。 他扑倒在地,双手死命的想要拔出背上的长刀,却怎么也够不到。 另外一人骇然之下回头,却看到杨延宜正端着火铳,瞄准了他。 “放下武器,我保你不死!”杨延宜右手持枪,左脚在地上一挑、一把钢刀飞上半空,他左手一探,将那钢刀抓在了手里。 鲜血顺着他左臂缓缓的往下流淌着,很快便打湿了他的衣袖。 那士兵见到自己被瞄准,眼里浮现出绝望的神色,反手将刀架到了脖子上,闭着眼睛一拉。 “且慢!”杨延宜一声厉喝,但那士兵手下动作飞快,钢刀在脖子上划了过去。 鲜血喷溅出一米多远,他腿一软,坐倒下去,双手死死的捂住咽喉,嘴里拼命的喘着气。 杨延宜将燃烧的火绳掐灭,扔掉了火铳,左手的钢刀交到右手,开始检查起其他人的情况来。 进洞的一共有十二人,第一批的五个人都已经死透。 第二批的七人,有两人被他的火铳打中胸腹,现在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坐倒在地生死不知。 两名火铳手死在了他的刀下,另外一人自杀,三人重伤。 他走到那两名中了火铳的士兵面前,查看了一下他们的伤势,皱起了眉头。 铅丸在他俩胸腹间射入,内脏早已破碎,无药可救了,这个时代没有人可以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外科手术。 另外一人,他背上插着钢刀,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拼命的往前蠕动着。 “别动!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那人放弃拔出钢刀,手在地上胡乱的摸索着。 杨延宜连忙上前,可还没等他走到跟前,那人拾起地上的一块碎骨,毫不犹疑的就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等杨延宜赶到时,鲜血从他脖子上喷射出去老远。 杨延宜一把扯开自己的一品武官服,就准备去捂住他脖子上的伤口。 可他将衣服扯下后,那人扭着头,双腿死命的在地上蹬踏着,在他的目视下断了气。 杨延宜无奈,这十几个士兵差点就要了他的小命。 要不是有这么一处易守难攻的洞穴、要不是那两个火铳手哑火,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赵敏探出头来,见到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一下子扑了过来,抱住了他。 她的手刚一接触杨延宜的身体,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你受伤了?” “不碍事,一点皮外伤。”杨延宜在思考这些士兵的来历,随意回答道。 赵敏用匕首将他手臂上的棉衣、小衣切开,露出了伤口。她看了一眼,取过杨延宜手里的衣服,给他仔细的包扎了起来。 这些士兵个个都悍不畏死,若我大明士兵都是这个样子,何愁建奴不灭? 他有些好奇,不知道他们背后的指使者是谁,而谁又有这样的手段,能驱使这十二名死士。 他想了片刻,走到那两名因中枪而昏迷的士兵面前,其中一人应该是伤势过重,已经没了气。 另外一人还有着微弱的气息,他伸出手按在那人伤口上,就使劲的伸了进去。 那士兵被剧痛惊醒,杨延宜用脚踩在他身上,厉喝道:“是谁派你们过来的?” 那士兵痛得用头在地上撞击着,嘴里嘶吼道:“让我死!让我死了吧!” “说!谁是指使者!” 那士兵眼里绝望的神色一闪而过,咬住了舌头,下巴死命的在地上一磕! 半块血肉模糊的东西,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第198章 朱常洛病危 半截带血的舌头掉在了地上,鲜血很快就从他嘴里流了出来。 杨延宜收回了手,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他叹了一口气,一刀就插在了那士兵的左胸上。 士兵眼里浮现出感激的神色,在杨延宜复杂的目光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们是前来刺杀自己的,但这十二人却的的确确算得上是汉子。 尽管杨延宜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消息,却依旧给了那士兵最后的解脱。 这时,洞穴外却再次响起了马蹄声! 还有人?! 杨延宜左手受了伤,加上昨夜一晚未睡,到现在为止又滴水未进,已经是疲倦欲死。 赵敏此刻却没有在闪躲,她费力的双手提着一把钢刀,护在杨延宜身前。 “大人!大人!您在里面吗?” 听到这声呼喊后,杨延宜松了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坐倒在地上。 “二狗子,我们在这里!” 赵敏的热泪汹涌而出,生怕杨延宜受了什么暗伤。 李二虎和马汗,带领着十几个亲军们冲了进来。 洞穴里惨烈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十来具尸体东一个、西一个遍布洞穴深处。 杨延宜浑身浴血,仿佛战神一样站在那里。 李二狗和马汗两人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迎了上去开口问道:“大人,您怎么样了?” “收拾一下现场,将尸体都带回去,这些袭击者应该有从军的经验,找人仔细辨认身份信息!” 在杨延宜的吩咐下,亲军们很快动了起来。 赵敏看了看他的胳膊,说道:“回去吧,找大夫处理一下。” 马汗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大人,让二狗子护送您回府吧,属下来收拾现场。” 杨延宜想了片刻,无奈的点了点头,他有预感这个哑巴亏他吃定了。 昨夜沈大人肯定找了许多人调查赵敏的下落,而这个消息也就这么被泄露了出去。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是跟在自己的身后,尾随到景山之上的。 徐二没有这个人脉,毕竟他也死在了这些人手里,说明他们大概率不是一伙的。 可是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准确的消息呢? 是沈应文那边出了差错? 但他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假设,应该不会。 沈应文是个很会来事儿的人,这么具体的消息,他不可能满大街的嚷嚷,必然会控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 顺天府尹,没有军队的势力,如果说他能驱使这样的死士,有点不现实。 是了! “马汗,留几个兄弟在这里,先别收拾了!你马上带人跟我走!二狗送夫人回府。” 赵敏却突然开口道:“不行!你的伤必须马上处理,让马汗大哥去办也就是了!” 杨延宜无奈,将马汗拉了过来,俯身在他耳边说道:“你找人分往京城九门,寻找跟他们装扮相似的骑兵,不问缘由先抓起来再说!” 马汗点了点头,吩咐几人留守在这里,带着其他人骑着马风一般的去了。 他们不可能会知道如此具体的消息,那么要怎么才能跟上自己呢? 要么就是在杨府的门外等候,要么就是在城门外! 说不定,两个地方他们都派了人手。 李二狗带着十几个骑兵,护送杨延宜回到了府里。 “刘神医呢?已经进宫了吗?” “属下亲自护送刘神医到达午门,又亲眼看见他入宫的。” 在他们对话之时,赵敏解开了杨延宜胳膊上包扎的衣服,又取出来一个大药箱子。 她在里面找出针、线、瓶装的烈酒,还有一小包灰白色的粉末。 将那粉末用小碗装了,用烈酒化开,稍微搅拌了一下,便递到了杨延宜面前。 “喝了,我给你缝一下。” 杨延宜接过之后一饮而尽,入口极度的苦涩麻痒。 “这是什么?” 赵敏手里的动作飞快,她先是用烈酒给杨延宜的伤口消了毒,又拿起消毒过的针线,开始缝合了起来。 杨延宜肌肉一绷紧,就咬紧了牙关。 可那针线在皮肤上穿刺的感觉,却明显没有那么的痛了。虽然还不至于说毫无感觉,也与后世的局部麻醉无法相提并论,但确确实实减少了他的痛苦。 赵敏手里的活不停,一边缝合着一边说道:“这时刘叔教我的,那包粉末是麻沸散。” 由于要给林云诊治的关系,刘一针来杨府的次数非常的频繁。 只是没想到的是,赵敏竟然也学会了这些。 想起这位李时珍的高徒,杨延宜觉得有一些好笑。 他现在对人体解剖完全入了迷,一座崭新而深远的知识宫殿,在他的面前缓缓开启。 由于自己的到来,这位当世最好的中医提前接触到了西方的医学成果,这是否会成为最早期的中西医结合呢? 很快,赵敏就完成了缝合,再次用烈酒消毒之后,在伤口上敷敷上金创药,最后包扎起来。 杨延宜知道她也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有点过意不去,握着她冰冷的小手,缓缓说道:“你也累坏了,去梳洗一下吧。” 赵敏却是害羞的抽回了手,李二狗他们都还在这里呢! 小翠此刻也红着眼睛,端上来一桌子的吃食。赵敏平安无事的回了家,她不知道有多高兴。 就在他们用餐之时,有侍女过来禀报道:“少爷,宫里来人了!王公公有话要跟您说呢!” 杨延宜连忙放下碗筷,迎出了府门。 王安身边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内侍,见到杨延宜后,两人立马上前见礼。 杨延宜慌忙还礼,开口问道:“陛下龙体如何了?” 王安一愣,他也并不是太清楚。他此次前来,也不是说这件事情的。 “刘神医在为陛下诊治,奴婢此次前来,是有事要拜托侯爷。” “王公公,切莫如此生分,您有话不妨直言。” 王安听闻后,望向他身后的那位小内侍,眉目间充满了柔情。 “淳儿,还不拜见侯爷?在这朝廷之中啊,有不懂的事情,多多请教侯爷,知道了吗?” 那内侍踏出一步,口中喊道:“奴婢曹化醇参见武安侯!”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行大礼。 王安却是笑盈盈的望着杨延宜,开口说道:“醇儿是奴婢的干儿子,今天是有事情要请侯爷指教。” 杨延宜哪肯受他这番大礼,连忙伸手将他扶起,皱眉说道:“王公公,您这是?” “太子已经奏请圣上,罢免了魏忠贤秉笔太监、内厂厂公之职位,将他发配到凤阳给太祖守灵去了。” 王安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魏忠贤在民间大肆散播上次您拒接圣旨的事情,让太子非常不满,因此请旨罢免了他。” “内厂现在正在查的通奴案,也交给了袁可立袁大人主审。我这个干儿子啊,做了内厂厂公,协助办理此案。今天前来,是要向侯爷请教,这个案子要怎么个办理法。” 后世的魏忠贤有多得宠,杨延宜是知道的。尤其是朱由校,对他的宠爱和信任,可以说是无与伦比。 毕竟日后鼎鼎大名的九千岁,可不是盖的! 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王安说的很隐晦,但杨延宜却听出来了。 通奴案本来是朱常洛跟他一起唱的一出戏,借着韩旷通奴的由头,将反对朝廷推行考成法和一条鞭法的大臣关押起来。 现在,魏忠贤借着办案的由头,将事情无限的扩大化了,被收拾是很正常的。 毕竟现在圣旨已经颁布下去了,那些大臣也到了沉冤得雪的时候。 可是,朱由校又怎么会对魏忠贤这个态度呢? 他在思考这些问题,而有点愣神。 曹化醇此刻却是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头也不曾抬一下。 杨延宜想了想,说道:“好生配合袁大人,以事实为依据,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那些已经定罪的大臣,全部都要重新审查他们的口供。好好管教那些内厂的档头番子们,跟魏忠贤走得太近的,该处理也就处理了。锦衣卫那边,我会找人去说和一下,他们应该有一些内厂的情报可以提供给你。” 曹化醇闻言大喜,又连忙拜了下去。 杨延宜一边将他扶起,一边觉得有一些啼笑皆非。 这就是流芳千古,身怀盖世武功的曹化醇吗?跟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内侍可完全不搭啊! 想到朱由校,杨延宜也觉得有一些古怪。 这位历史上以昏聩闻名的木匠天子,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回事啊! 就在杨延宜要请王安进府一叙时,一辆马车飞快的驶了过来,在杨府门前停下。 刘一针掀开车帘,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他看到杨延宜之后,眉头一皱,说道:“贤侄,祸事了!今上的病情,怕是药石难救了!” 第199章 明光宗驾崩 乾清宫内。 京城里能来的大臣,都已经到了门外等候着。 杨延宜快马行至午门,又一路小跑着,到了乾清宫外。 等他赶到乾清宫门前时,门外等候的大臣都扭头望了过来,眼里包含的意思十分的复杂。 王安另一个心腹,王体乾此刻正在门外候着,看到杨延宜后,立马将他迎进殿内。 朱常洛躺在龙榻上,屋里也挤满了人。 杨延宜走近一看,朱由校已经哭成个泪人,跪在龙榻前双目通红。 另外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也跪在朱由校身边。 杨涟面色铁青的站在一边,鼻子里咻咻的喘着气。 朱由校见到杨延宜到来之后,喊了一声道:“杨大哥!父皇他……他……” 话还没说完,扑到杨延宜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周围的大臣们都是目瞪口呆,殿下刚才喊怀远什么? 不会吧?! 杨涟却是皱眉说道:“殿下慎言!杨延宜乃是臣,殿下如此称呼于他,置他于何地呢?” 杨延宜却觉得十分尴尬,他能感受到面前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对他的依赖。 同时,就如杨涟所说,君臣之礼不可废。 他拍了拍朱由校的肩,轻声说道:“殿下,伤心过度是会伤身的。陛下是怎么了?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朱由校抹着眼泪说道:“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今天刘神医来过,但没有开药。父皇他会不会……?” 当初他在京城闹出那么大的阵仗,光宗朱常洛却连缘由都没有问,还把京城仅剩的五千士兵都交给了他。 “朕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朕相信你!杨卿,你尽管放手施为,要知道,你的后盾是朕!” 朱常洛当初的信任言犹在耳,杨延宜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他跪倒在朱常洛床前,恭敬的行完礼,说道:“臣杨延宜,参见陛下!” 朱常洛似有醒转,杨延宜连忙膝行上前,来到了朱常洛的床前。 之前由于是隔着帘子,他没有看到朱常洛的面容,现在却发现他整张脸已经肿胀得可怕,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他费力的抬起手,断断续续的呼唤道:“ 皇儿~皇儿!” 朱由校热泪夺目而出,立马扑了过来,抓起光宗肿胀的手,那个小男孩也哭着扑倒在地。 “朱……朱常洵的田产,都……都分给百姓吧,我朱明欠百姓良多,百姓不易啊!” “皇儿知道了!父皇,你别急,总会好起来的!” 光宗接着望向杨延宜,眼里流露出来的眷恋和悔恨之情,让杨延宜也不由得流下泪来。 朱常洛歇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张……张居正之法,要贯彻下去,不能半途而废。” 杨延宜连忙握住他的手,不住的点着头,一再保证一定会完成这件事。 “阁臣都来了么?” 方从哲、杨涟、吴道南、叶向高、刘一燝几人还有英国公、成国公等勋戚,连忙踏前一步,在床榻前跪倒。 “皇储年幼,要仰仗诸位大臣尽力……辅佐他。” 诸位大臣也都掩面哭泣了起来,连忙答应着,让陛下放心。 此刻,一个略微带着些怒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校哥儿,你过来!” 诸位大臣皆是一惊,扭头望去,只看到李贵妃站在门口,对着朱由校招手。 朱常洛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沉默下来,摆了摆手。 朱由校有点不情愿的站了起来,走到了暖阁外。 呵斥声很快在暖阁外响了起来,杨涟眉头一皱,就站了起来。 杨延宜也连忙站了起来,拉住了杨涟的袖子,示意自己来处理。 他走到暖阁之外后,看到李贵妃正在训斥朱由校,而朱由校却是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杨延宜轻咳了一声,说道:“臣参见李贵妃,陛下有话要对太子说,还请太子入内。” 李贵妃见杨延宜竟然前来阻拦,她秀眉一竖就准备发怒,在看到杨延宜深沉如水的眸子,竟然生生的忍了下来。 她放开扯着朱由校的手,低声喝道:“跟你说的,记清楚了没?” 朱由校点了点头,杨延宜护在他身后,又回到了暖阁。 刚一踏进暖阁,朱由校说道:“她要封皇后。” 朱常洛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叹了口气,刚想要说话。 不料朱由校眼中光芒一闪,说道:“且慢,杨大人,您看这合适吗?” 朱由校没有看向别人,而是目光灼灼的望着杨涟。 此人给皇爷爷上的那道奏疏,他几乎都能背诵下来。而他回朝之后,又力谏父皇,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臣子。 杨涟看到朱由校的目光,他立马接口说道:“封皇贵妃,臣等领旨!” 说完,带头跪倒了下去。 内阁这些大臣,哪一个不是从人堆里爬出来的,沾上毛比猴都还要精。 听到杨涟如此说了之后,也立马跪倒领旨。 皇后跟皇贵妃,虽然仅一字之差,但其中的差别却是天差地远。 李贵妃的如意算盘,被杨涟机智的化解了。 朱常洛见状,也缓缓说道:“那就这样吧。” 说完之后,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呢喃道:“那番薯……真的能亩产几千斤?百姓……百姓就不会挨饿了。” 杨延宜知道,刚才朱常洛跟他们说了这些话,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他现在随时有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再度握住朱常洛的手,慎重的回答道:“陛下!五年,不,十年之后,臣保证大明再不会有人挨饿!” 朱常洛又呼出一口气,眼睛定定的望着朱由校,吐出最后一句话“儿啊,照顾……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 他的手一松,落在了床榻上,整个人一动也不动了。 这个在深宫中战战兢兢生活了三十九年的男子,在一个月内,平定了福王朱常洵叛乱、捉拿白莲教、追查通奴案,又给张居正的后人平了反,并将改良之后的考成法和一条鞭法昭告天下。 他在历史上留下来的字数很少,也没有几件能让人记得住的事情。 但他的睿智、慧眼识人和精明果敢,是不容质疑的。 童年遭受过的创伤,在时间的长河中流淌了三十九年,最终化为两颗要命的红丸,准确命中了光宗的眉心。 登基仅月余的明光宗朱常洛,万历四十八年三月二十六日,驾崩于养心殿内,他甚至都没等到自己的改元之年…… 来自后世的杨延宜,似乎改变了历史,但又似乎没有…… 第200章 被掩盖下来的红丸案 乾清宫、西暖阁内。 众位大臣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已经完成了哭嚎的流程。尚衣监的内侍们也取来孝服、麻布头巾供诸位大人更换。 朱由校也戴好了麻布头巾,换上素白的麻布孝服,牵起信王朱由检和皇五女宁德公主朱徽妍的手,带着他们到了西暖阁。 “王大伴,照顾好信王和公主,宝玺也要妥善安排好。” 王安立马迎了上来,慎重的点了点头,护送着这两位离开。 杨延宜端过来一把椅子,让朱由校坐定,一个翻身跪倒奏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为我大明社稷着想,请太子继承大统,登基即皇帝位。” 其他的大臣也纷纷跪倒在地劝进,按流程走,现在该轮到朱由检推辞了。 众位大臣三请、而储君三辞,方为行完礼节。 可朱由校眸子却阴冷得可怕,清冷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崔文升呢?怎么不见他?还有,起居注在哪里?” 诸位大臣都是一愣,不对啊! 小爷你现在应该表示推辞啊! 杨涟正要说话,杨延宜却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杨涟诧异扭头,只见杨延宜也皱着眉头,微微的摇了摇头。 王体乾扭头四顾,吩咐下去,又凑到朱由校耳边轻声说道:“启禀殿下,崔公公一早就不见人。可是要奴婢去召他前来吗?” 朱由校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坐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说道:“诸位大人请起,本殿下暂时没这个心思,你们看着办吧。” 大臣们这才站了起来,开始讨论后面的流程。 由于光宗登基不足一月,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为自己修陵。 后面陵墓的选择、以及朱由校的登基的日期等等,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大臣们围绕着几位阁臣,开始讨论起来。 杨延宜没有参与其中,他也静静的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王体乾捧着一本册子,小跑了过来,递给了朱由校。 他翻开仔细看了看最后的一页,满脸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崔文升呢!” 此刻,朱由校的声音里面,已经含有掩盖不住的怒火。 又一个内侍跑了过来,伏在王体乾耳边说了什么,又递过来一封信。 王体乾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望着那个小内侍,那个小内侍点了点头。 朱由校冷哼一声,低声道:“递上来!” 王体乾连忙小跑着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又将那封信递了过去。 朱由校三两眼看完后,手脚已经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杨延宜连忙迎了上去,朱由校气得浑身直发抖,咬着牙根把那封信递了过来。 杨延宜接过信后,展开一看,也觉得眼皮子直跳。 原来光宗朱常洛是被崔文升给毒死的!毒药就是那两颗红丸。 信是崔文升留下来的,里面写明了对光宗的不满,尤其是他派人害死了郑贵妃。 “崔文升人呢?” 王体乾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臣们,小声的说道:“崔文升胆大包天,竟然在慈宁宫杀死了郑贵妃,之后自尽了。” 杨延宜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有谁看过这封信?” 王体乾浑身一颤,听出了这话里隐含的杀机,连忙跪倒在地说道:“回侯爷!没人看过!小春子拿到信以后,就送了过来,没有别人看过,奴婢也不曾看过!” 杨延宜将信投入门口的火盆中,看着它在里面化为了灰烬。 朱由校双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杨延宜。 他竟然敢就这么烧掉了这封罪证!? 杨延宜走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殿下!此事不宜再深究了!若追究下去,恐有污先皇圣名。” 可不是嘛,光宗朱常洛身体不舒服,那你找太医啊! 找这么一个四六不靠的蒙古大夫,这不是鬼迷心窍了吗? 再加上崔文升弑君已成,目的却是为了替郑贵妃报仇!追究崔文升的罪责,势必又会牵扯到光宗弑杀郑贵妃来,这…… 朱由校鼻息咻咻的思考许久之后,缓缓说道:“难道我父皇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驾崩了吗?” 杨延宜也没有想到,崔文升竟然隐藏得这么深! 罗雨星曾经透露过,朝廷内还有一名白莲教的内应,看来应该就是崔文升了。 同样,他也没有想到,光宗竟然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派魏忠贤处死了郑贵妃,还找人来假冒于她。 这一桩桩、一件件泄露出去,都会是遗臭万年的丑闻,也会让光宗朱常洛被钉在耻辱柱上,不得翻身。 思虑及此,他咬牙说道:“请殿下三思!如今祸首已死,追究也毫无意义了。” 大臣们正在远处讨论接下来的流程,没有顾及到他们这边的谈话。 朱由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父皇龙体有恙、药石难愈。崔文升亦自尽追随父皇而去,就这样吧。” 杨延宜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为今之计,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了下来。 由于他们几人说话声音极小,就连站在一旁的王体乾都没有听到。 但王体乾又如何不明白,他见到杨延宜扭过脸望向他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脸变得煞白。 杨延宜知道,王体乾也是王安的干儿子,他叹了口气,将他拉到一边,俯在他耳边说道:“王公公、先皇驾崩,崔公公追随先皇而去。至于郑贵妃嘛,她没事,你明白了吗?” 王体乾浑身一颤,抬起眼来望向杨延宜,眼里的惶恐几乎掩盖不住。 “崔公公死了,东厂也需要人掌管,你就暂领东厂厂公吧。”朱由校也走上前来,望着王体乾说道。 王体乾哪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落在他身上,连忙就要跪拜下去。 杨延宜一把将他扶起,低声说道:“慈庆宫和起居住,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体乾也不是傻子,他立刻就听出来了话外之音。 他连忙点头说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办!” 等他走后,杨延宜思考了一下,又对朱由校说道:“宫内情况不明,我们外臣不能留宿禁宫。曹化醇刚接手内厂,东厂也不可信任。臣请调这两拨人齐齐护卫乾清宫,以互相牵制。” 说完之后,他指了指乾清宫的其他宫殿,低声说道:“殿下身边不可无人值守,这可如何是好。” 朱由校知道他指的是李贵妃,思索片刻之后,突然恍然大悟道:“有一个人,李红英!” “李红英?王虎的妻子?”杨延宜也是一愣,他确实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或者谁可以留守在朱由校身边。 朱由校嘴角却是微微翘起,说道:“你只怕还不知道吧,她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的!” 听到朱由校这么说之后,杨延宜便准备离宫去找李红英,可他临出殿门前,却被那些阁臣给拦了下来。 他不明所以走了过去,发现他们已经制定完光宗的后事了,等着他的意见。 这些事情自然有礼部的官员负责,杨延宜也不置可否。 但当他听到,五日后是吉日,他们选在五日后为新皇举行登基典礼时,杨延宜却是眉头一皱,说道:“五日?诸位大人都是老成持国之臣,可五日后这个决定却是何其荒谬!” 钦天监监正不服,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日历,就要上前来与杨延宜辩论。 杨延宜理都不理他,指着地面说道:“明日就举行登基!一天都不能多等了!” 杨涟和方从哲、刘一燝立马反应了过来,李贵妃此刻可是住在乾清宫的!再拖五天,事情会变成什么不可收拾的样子?! 五天后,若是李贵妃拿出一张遗旨,说是光宗让她垂帘听政,你奉旨还是不奉旨? 于是,阁臣们很快便敲定了登基的日子,就在明天! 由于日期被拉近后,要准备的事情就更多了,诸位大臣也各自离开,开始讨论起来。 方从哲将杨延宜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司礼监那边……” 杨延宜却回答道:“阁老放心,殿下亲自安排的,不会有问题的。” 方从哲听完,不由得扭头望向远处那位少年,他才十五岁啊! 杨延宜也觉得有些恍惚,这是后世那个木匠天子吗?完全不搭嘎啊! 第201章 李自成,你可愿意做本将的亲兵? 宫门关闭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杨延宜赶到了王虎家的宅院。 自从天子亲军抵达京师后,杨延宜还没有来过这里。王虎的死,成了他心头一根拔不出的刺。 每当触及时,便觉得痛彻心扉。 他赶到王虎家之时,李红英正穿着一身白衣,在院子里面练武。 一身白衣、一杆白蜡枪,枪头有二尺红缨,随着枪尖流转,如流动的火焰一般,甚是灵动。 李红英在看到杨延宜之后,枪势一收、顿时拄枪而立,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当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她身旁还有两个大汉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那两个大汉看到杨延宜一身孝服后,走上前正准备说话呢。 李红英却拦住了他们,望着杨延宜的目光中,已经带着些许泪光。 “我一直觉得没脸来见你,但现在却不得不来。” 李红英深吸了一口气,仰着头指着他一身孝服问道:“杨大人,你这是?” “皇帝陛下驾崩了。” 李红英却是凄惨一笑,说道:“虎子舍命救了他,他也不过多活一个月而已。” 杨延宜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事情要求你帮忙,帮我去保护一个人。” “这天底下,还有你保护不了的人?”李红英话语里带着些许讥讽的意思。 身边两个大汉看出来李红英话语里的火药味,踏出一步说道:“这位大人,我们家小门小户的,可不敢跟大人扯上关系。你走吧!” 说完,就准备来赶人。 杨延宜连忙说道:“是当今太子殿下亲口邀请你的,不知你是何时与太子相识的?” “太子?你是说朱由校?”李红英拉了一把那两个大汉,开口问道。 当今敢直呼太子名讳的可能也没几个人了,杨延宜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李红英回想起,当初那个一口一个“红英姐姐”的少年,心里一软,说道:“进屋再说吧。” “守忠、守孝,虎子的丧事是太子给办的,他这份情,咱们得还。” 拦在门口的两位大汉听到李红英这样说了之后,才让开了道路。 李红英带着杨延宜来到堂屋内坐下,又对身边的那个少年说道:“自成,去倒一碗茶来。” 那少年十四五六岁的模样,长得虎头虎脑的,个子却已有一米六七的样子。浓眉阔鼻,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精神。 不一会儿,那少年端过来一只大海碗,放在了桌上。 李红英指着那两位大汉说道:“他叫李守忠,是我的大哥。他叫李守孝,是我的三弟。这个孩子叫李自成,是我的侄子。” 然后,她又指着杨延宜,对她的两个兄弟说道:“这位嘛,乃是当朝左都督,官居一品的大人物呐!” 那两个汉子听完后,也只是双手一抱拳,稍微拱了拱手。 杨延宜也连忙还礼,端起大海碗喝了一口,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一边喝着,一边开口问道:“不知嫂夫人家乡是哪里啊?” “我们是陕西米脂的。”那个少年抢先回答道。 杨延宜刚喝下去的一口茶,“噗哧”都喷了出来,喷了那少年满头满脸。 少年有一些恼了,杨延宜连忙摆手说道:“抱歉,抱歉,一时喝急了!” 他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陕西米脂的,姓李名自成? 卧槽! 这不是李闯王吗? 杨延宜觉得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日后的平西王吴三桂,现在正在自己的军中效力,现在又遇到了闯王? 他踌躇一会,开口问道:“我还不知道嫂夫人原来也会武艺,这是家传的吗?” “是的,家父李海,在米脂做驿卒,这是家传的。” 他望着李守忠和李守孝两人,说道:“不知两位可否愿意投军?我正在招募新军,若两位不弃,可加入我亲军,从把总做起。二位以为如何?” 这两人也都是驿卒,对朝廷的官职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他们听到刚入军,就能做到把总的位置,也颇有一些心动,转头望向李红英。 李红英只当杨延宜为了变相补偿与她,想了片刻之后,开口说道:“从军可比不得做驿卒,是要上阵一刀一枪跟人拼杀的。” 李守忠摸了摸李自成的头,说道:“我们也听过一些杨大人的名声,做驿卒一辈子也都是驿卒,现在既然大人肯给我们这机会,当然没理由放过。” 杨延宜听完,从腰间掏出左都督的腰牌,对两人说道:“杨某丑话要说在前头,既然从了军,那就有军法约束的。有了功劳,我赏;犯了军法,我也会罚的!” 两人在杨延宜面前站得笔直,各自施了个军礼。 气氛到这里,就没有最开始那么的尴尬和充满火药味了。 李红英是个极傲气的人,当初她拒绝了朝廷给予王虎的赏赐银子,就可见一斑。 现在杨延宜愿意给她的两位兄长一个机会,她当然也没有再冷脸相对的道理。 这时,李自成突然说道:“大人,我也要从军!” 杨延宜微微一笑,知道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就在等这小子呢。 听完这话之后,他转头问李守忠道:“本都督有意收他为亲兵,在我身边培养,不知你可愿意?” 李守忠却是大喜,单膝跪地行了个极为隆重的军礼,说道:“多谢大人栽培!” 他们兄弟二人答应从军,也不过是为了挣一份功勋,好封妻荫子。 原本他们正愁从军后无法安排李自成,现在既然都督愿意收他为亲兵,那还有什么话说呢? 杨延宜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开始说起今天的正事来。 两人交谈片刻后,杨延宜带着李红英进了宫,李守忠两人则去了京营报到。 李红英看到朱由校后,没来由又红了眼睛。朱由校刚想开口,却又把话生生的咽进了肚子里。 从现在开始,他再也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因为在他撒娇、闯祸后为他收拾烂摊子的人已经不在了。 曾经可以毫不在意的一口一个“红英姐”的少年,他即将成为这天下的君父,承担起大明的江山社稷…… 第202章 移宫案?一女子足矣! 臣子们讨论了许久,还是将万历四十八年二月二十八到三月二十六,这不足的一个月定为泰昌元年。 而今天,正是泰昌元年三月二十六,也是最后的一天。过了今天,即将迎来天启元年。 已经落锁的禁宫,仿佛一只张开了血盆巨口的怪兽,搅碎了所有人的梦。 这一夜,京城里无人安眠。 杨延宜调动八百亲兵,分守九门,而他则在午门外坐镇指挥。 过了今天,大明将迎来新的皇帝。可这一夜,似乎太过于漫长了些。 阁臣们也都默契的没有离开禁宫,而是都在内阁值房内留守,但他们的活动范围,也仅限值房而已。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宫外有锦衣卫、京营的天子亲军们值守,倒是不用担心的。 他们担心的是宫内。 方从哲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精力旺盛。杨涟、刘一燝他们还有精力,在外间讨论着今天登基大典的事情。 可他却是熬不住了,众人劝说许久,他才裹着锦被,在班房内的床榻上歇息了,但却总是睡不着。 今天李贵妃在暖阁外的那一番颐指气使的模样,让方阁老心惊肉跳起来。 他索性披着锦被,颤颤巍巍的又挪了出来。 “阁老,您怎么起来了?再休息一会儿吧。”杨涟连忙迎接上来。 刘一燝也递过来一杯热茶,说道:“阁老,时辰还早呢,这里有我们看着就行了。” 方从哲接过热茶,小口的喝着,一边回想昨夜杨延宜对他做的保证。说宫内也安排了人,让阁老放心。 主少母壮则国疑,大明已经再也经受不起折腾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刘一燝回答道:“阁老,现在才刚过丑时,还早呢!” 方从哲“嗯”了一声,走出殿门,在清冷的寒风中,望着远处黑洞洞的皇极殿。 此刻,朱由校也没有睡,而是在为朱常洛守灵。 本来这个时候,宫女们应该过来服侍他梳洗,换装举行登基大典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前来。 朱由校知道这是谁在从中作梗,冷笑着问王安道:“大臣们已经在午门外了吧。” “回主子,按祖制,寅时临朝而卯时面君,诸位大人们此刻已经都在午门外候着了。” “还要等一个时辰,这是人干的活儿吗?” 他身后一人一袭白衣、双手抱着手臂依在柱子上,冷哼了一声说道:“农忙时节,老百姓都是卯时天刚亮就起床干活,一直干到天黑,连饭食都是在地里吃。大臣们上完朝后,还要回去补觉呢,睡到日上三竿才去衙门点卯。到底哪个才不是人干的活儿?” 王安连忙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言语。 朱由校听完,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说的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吧?自皇考登基后,还有敢这样干的么?” 李红英语塞了,她想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你父亲还真是个好皇帝,只可惜……” 朱由校扭头望了一眼,双目变得赤红,低声呢喃道:“皇考要是得知在民间有如此评价,倒也能安心了。” “来啊!为本殿下梳洗!洗出个青天白日!洗出个朗朗乾坤!” …… 随着沉闷的声音,午门缓缓开启。 门口的百官们早已按照官职品阶列好了队伍,文官从偏东小门、武将则从偏西小门鱼贯而入。 进了午门之后,又过了皇极门,便来到了皇极殿下方的广场上。一群宫女方阵,正挤在汉白玉的台阶下,跟阁臣们对峙。 杨涟嗓音最高,他指着站立在宫女方阵后面的李贵妃喝问道:“诸臣是来拜谒天子的,你们阻拦在这里,是何道理?” 李贵妃站在人群后面,理都不理他。 那些宫女中,还有不少先帝的女人混杂在里面,你们这些外臣,总不能上来扒拉她们吧? 杨涟气得脸红脖子粗,但也真不敢上前去扒拉这些女子。 方从哲却踏出一步,沉声说道:“臣等前来朝见太子,贵妃阻拦我等,不知是何意啊?” 李贵妃敢不理杨涟,倒也真不敢不理会这位阁老,再者她也有要求要提。 于是,她朗声说道:“太子年幼,尚不能亲政。大臣一应奏疏,应先交给本宫看过才行。” “本朝太祖有制,凡后宫一律不得干政!李贵妃,你这是违背祖制,恕我等不能遵从。” 李贵妃却是淡淡一笑,说道:“先皇曾有言,太子年幼不能亲政,要本宫在一旁辅佐,如何算得是违背祖制?” 杨涟一愣,正要回话之时,方从哲却拉住了他,朝他摇了摇头。 勋戚队伍中的淮安侯李承晚,却是掩盖不住的一脸得意的神情。 昨天他跟他姐姐商谈了许久,定下来这个法子。阻扰群臣觐见太子殿下,逼迫群臣同意她垂帘听政的要求。 朱常洛已经驾崩了,他有没有说过这个话,你难道还能去问他不成?这就是摆明了要耍无赖了。 李贵妃敢于这么做,也是有前提的。朱由校是她一手带大的,这个孩子一直都生活在她的淫威之下,她料定朱由校是没有胆子反抗的。 杨延宜也朝着后方张望着,他在等一个人的出现,方阁老也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此人身上。 这时,就在宫女和大臣对峙之时,乾清宫后方却传来了阵阵呼喊的声音和一阵阵脚步声。 李贵妃秀眉一竖,扭过了头去,只看到王安正护着朱由校,大步的走了过来。 他身后还有好多宫女在追赶着,却被他身后一个一袭白衣的人尽数给拦了下来。 那些宫女眼看要到了皇极殿了,知道完不成李贵妃的命令,她们的下场不会好过,动作也愈发的大了起来。 那名白衣的女子,却是一手一个,随意在那些宫女肩头拿捏了几下,那些宫女便一个个坐倒在地,呼痛挣扎着起不了身。 李贵妃看到朱由校平静的眸子底下隐藏着那分阴冷,浑身也是一颤。 这哪里还是那个被她欺凌了十几年的小孩子的眼神? 王安扯着嗓子喊道:“太子在此!群臣移步文华殿,朝拜新君!” 诸位大臣再也不跟李贵妃磨叽,扭头就走向左侧的文华殿。 杨延宜一把搭住李承晚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淮安侯,得富贵易,守富贵难啊!昔日郑贵妃何其的跋扈?可她的哥哥郑国泰全家弃市,也就是几天前的事情吧?” 李承晚已经是战战兢兢,他用袖子抹着汗,口中连连称道:“多谢武安侯指教,本侯……不,我明白了。” 说完,杨延宜放开,哈哈大笑而去。 杨涟走了几步后,又转过身来,对着李贵妃一行礼,朗声说道:“还望贵妃早日搬离乾清宫!臣恐武氏之祸再现于今,将来有不忍言者!” 李贵妃却已经是气得脸色铁青! 杨涟这番话看似平常,实际上已经不亚于指着她的鼻子骂人了! 武氏之祸? 当年武媚娘身为太宗李世民的儿子,却又嫁给了高宗李治! 杨涟这不是在骂她,说她赖在乾清宫不走,是为了勾引自己的儿子吗? 李承晚却一脸沮丧的对着自己的姐姐摇了摇头,李贵妃又何尝不知道,她已经失去了掌控大明的机会了…… 第203章 杨少保吃瘪 登基大典虽然仓促了些,但大臣们在一个月前举行过一次了,有了些许经验,所以进行的很顺利。 举行完大典后,朱由校单独留下杨延宜奏对。 “新军招募情况如何了?” 杨延宜有些汗颜,他将这件事完全都丢给了马炯来处理,所以还不清楚目前最新的状况。 想了片刻之后,他说道:“马副总兵负责招募的事情,按计划招募两万新军并训练整顿完成,大概还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朱由校沉默了片刻,说道:“以你的战略计划来看,下一步你准备做什么呢?” 杨延宜扭头四顾,说道:“臣需要地图或者沙盘,来为陛下讲解。” “不用了,我都记在这里了。”朱由校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杨延宜有些恍惚,面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表现出来的冷静和掌控力,让他觉得有一些陌生。 他想了想,说道:“臣准备前往登、莱二州,重建我大明水师!缩短辽东的补给线,从永宁堡登陆,逐步收复盖州、鞍山等堡垒,收缩防线,屯兵与广宁、镇江。如此开原铁岭以遏制漠北蒙古、镇江广宁以联系朝鲜。如此,则为战略平衡阶段。” “如此一来,辽东补给线缩短后,亦不需要再让晋商陆运,以避其资敌。同时,从两个方向挤压辽东建奴的生存空间。二则改革大明卫所制度为募兵制,重建大明王师!最后北联蒙古、南通朝鲜,举全大明之力,一战可定也!此为战略决胜阶段!” “辽东建奴虽然虎视眈眈,觊觎我大明疆土,但我大明疆域何其之阔也!臣这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暂安辽东局势,使其不再恶化。” “第二个阶段,外整顿军制、内整顿朝堂。缩短辽东补给线,足兵足食,以牵制、压缩建奴的活动空间。” “到了第三个阶段,我大明上下一体、军民一心,则我大明必胜!建奴必败!” 这时,一人边鼓掌,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朗声说道:“杨少保平辽策冠绝古今,臣叹服不已!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但臣也有一个疑问,还请杨少保以教我。” 那人正是两代帝师孙承宗。 在孙承宗对朱由校行完礼后,朱由校随即以弟子之礼,向孙承宗还礼。 杨延宜也是第一次见到后世名满天下的孙承宗,但在皇帝面前,他无法向其他人行礼,所以点头示意道:“不敢当,请说。” 同时,他也深深的察觉到,朱由校对他这位老师的信任,完全不下于他自己。 孙承宗捻动着花白胡子问道:“之前杨少保曾提过,辽东巡抚王化贞不知兵,辽东经略熊廷弼亦与其不合,如此将帅不合,辽东沈阳、铁岭、开原三个钉子如何能保?” 杨延宜眉头一皱,知道他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当初光宗朱常洛召集群臣议事,就在讨论王化贞的事情。 他阵斩了建奴贝勒阿巴泰,这也是不世之功。但杨延宜却知道,这位王巡抚乃是一个十足的草包,沈阳迟早会丢在他的手里。 所以,那个时候他就建议以升迁的名义,调任王化贞回京,将辽东前线都交给熊廷弼一人。 可后来,随着朱常洛身体抱恙,这件事就被搁置了下来。 现在孙承宗重提此事,显然也是抱着跟他一样的看法,必须调王化贞回京! 于是,他回答道:“没错,先皇曾与臣商议,如何处理辽东巡抚王化贞一事。臣当时建议迁他回京,以熊廷弼主持辽东,如此当可万无一失。” 孙承宗听完后,这才微笑颔首。 朱有效见到这两位他心目中的擎天一柱都怀着这样的想法,于是立召内阁议事,讨论王化贞的封赏,并给出奏本来。 同时,他也将信王朱由检和五公主宁德公主朱微妍,交给了孙承宗,让他们在帝师的指导下开始读书。 之前在乾清宫,杨延宜见过朱由检一面,但没有细看。现在再次见到日后这位大明的最后一任帝王,于是很有兴趣的张望了起来。 朱由检现在才十岁,因为还没有开始读书,整个人看起来虎头虎脑,有点木讷的样子。 朱微妍比朱由检稍大一些,虽然也只十二三岁,但已经有了美人胚子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文静。 朱由检倒没有怎么关注杨延宜,反倒是五公主偷着看了他好几眼,又急忙的扭过头去。 出了宫后,杨延宜没有回府,也没有去五军都督府当差,而是直接回了京营,招募士兵的事情已经拖了太久了。 可当他赶到京营后,马炯却告诉他一个让他更加崩溃的事情。 他们虽然同在朝为官,新皇登基大典也一起参加过。但后来杨延宜被留下来奏对,所以还没有跟马炯交谈过。 “大人,卑职下朝之后,又去了一趟户部,他们还是没有发放饷银!这样别说募兵了!五天之后,咱们就要挨饿了!” 杨延宜却是眉头一皱,因为今天圣上问起新军招募的事情,所以他去问了方阁老。 阁老却告诉他,关于他的饷银申请,内阁已经批示下去几天了。 杨延宜走出营帐,却看到一个少年,正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军装,在营帐外面等着他。 那少年却有点自来熟,见到杨延宜之后,立马上前跪地行礼,说道:“亲兵李自成,参见都督!” 杨延宜一忙,倒把这回事给忘了。于是扭头问马炯道:“昨天是不是有两个人来投军,拿着我的腰牌的?” 马炯从腰间掏出腰牌还给了他,努了努嘴,说道:“是有两个,说是大人亲口应承的把总,现在正在那训练呢!” 杨延宜扭过头望去,李守忠两兄弟,各带着几十个兄弟在那里操练着。 杨延宜思考了片刻,俯在马炯耳边说道:“这两个以前都是驿卒,滑头得紧!军纪军规方面,要多加注意。” 马炯听完后,点了点头。 这时,李自成已经牵了两匹马过来,在杨延宜身后站定。 杨延宜扭头望去,不免觉得好笑,后世的李闯王,正在为他牵马坠镫。 那少年却是脸上颇有得色的样子,杨延宜开口说道:”你小子,倒有点眼力见啊!” 李自成傲然道:“那当然!我都打听过了,我可是都督大人唯一的亲兵!唯一的!” 杨延宜面色一沉,说道:“那你知道,做一个好的亲兵,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李自成看出了杨延宜的不快,马上缩着头,不敢答话了。 杨延宜一按马鞍便跳了上去,朗声说道:“是多看、多听、多做,最重要的是,把嘴给闭上!” 说罢,一扬马鞭,“嗖”的就飞奔了出去。 李自成却是一脸沮丧的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让都督大人不高兴了。 马炯却是哑然失笑,他推了推这少年,说道:“都督愿意栽培你,才会跟你说这些,还不跟上去伺候着?” 李自成恍然大悟,连忙骑着马就追了上去。 马炯却也皱了皱眉,因为这个少年,的确是杨延宜收的唯一的亲兵。 他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呢?他当然不知道,这位在历史上,可是让大明遭了老大的罪喽! 杨延宜一边纵马驰骋,一边扭头看了看跟上来的李自成,心里也不免有些得意。 虽然没了李自成,只要百姓活不下去,自然会有其他的闯王冒出来。 但这个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闯王,跟在自己身后,他还是有一些得意的。 很快,便到达了户部衙门。 一品麒麟武官服,他已经不需要通报或是自报身份了,京城也就这么一位,如假包换的武安侯。 值守的兵丁连一句话都不敢问,就将他迎进了门。 户部尚书、侍郎现在还在袁可立那里呢,留守户部的也就一个主事而已。 他上次来过一次,那主事跟他说,户部卡着批文没有批复,所以不能给他调拨银子。 现在,这主事见到他之后,倒也是执礼甚恭,老远就迎上来行礼,开口说道:“少保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杨延宜一摆手,说道:“免了!本都督今天是来要饷银的!” 那主事眉头一皱,说道:“少保容禀!那份名单有一些错漏,下管正要去向您汇报呢!” “错漏?什么错漏?”杨延宜没想到他唱了这么一出,顿时有点愣神。 “少保有所不知,那游击李二狗,在兵部的将士名单上,他的编制是在辽东开原的!那个时候,他还是守备。现在兵部那边名单没有更新,外面户部也没有办法发银子啊!” 杨延宜顿时傻了眼,他问道:“那你去兵部跟他们核对一下啊!” 那主事倒显得十分的诚恳,立马说道:“下官已经核对过了,所以才有此一说。少保您这份名单上,还需要改动才行。” 杨延宜接过一看,在主事的指引下,他找到了李二狗的名字。在他这份请饷奏折中,李二狗的官职还是守备。 杨延宜无奈,接过了奏折说道:“那是要重新誊写一份,再交给内阁,内阁批准后,再行文给你们户部?” “少保所言甚是!不是下官不给您拨银子,而是下官担待不起这错漏啊!请少保见谅!” 杨延宜叹了口气,拿着奏折就出了户部。 那主事也连忙跟在他后面,恭恭敬敬的将他送出了户部。 等到杨延宜骑马远去后,那主事脸上却是浮现出一抹得色来。 “一个不通文墨的丘八,跟我玩?玩死你!” 第204章 辽东来客 杨延宜一脸郁闷的骑上了马,他想了想,准备先回家。 让赵敏来誊抄这份奏折吧,万一再有哪个字又写错了,又要被人家给退回来。 他是来自后世的人,原主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因此让那主事给忽悠瘸了。 李自成从小就在驿站厮混,见过的官员可以说比杨延宜见过的多得多,这里面的门道,他是门清的。 但他想起杨延宜最后说的话,让他“多看、多听、多做、闭嘴”,于是他也就闭上了嘴。 当杨延宜怒气冲冲的赶到杨府,又找来敏敏给他誊抄这份奏折。 敏敏问了几句话,看着一脸委屈的杨延宜是捧腹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杨延宜恼了,上手就要去挠她痒痒。 家里还有许多宫女呢,赵敏立马就老实了,她揉着笑痛了的肚子,缓缓说道:“没用的,你改了再交到户部,还是会被退回来!” “那我就请阁老罢免了这户部主事!一个主事,他还想翻天了不成!” 听到他这么说,赵敏皱眉思考了片刻,又说道:“这为难你的应该不只是他一个主事而已,他背后站着的是文官集团。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所以你换一个人,人家依旧会在流程上卡你,你还没辙。” 杨延宜也咂摸出滋味来了,对面只是推出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就可以将他拿捏住了。 难道要去找皇帝? 当然,朱由校是一定会支持他的,那个户部主事随时都会滚蛋回家。 可换了一个人,还是这样阴阳怪气的呢? 你还能再去找皇帝吗?你能拉得下这个脸,他们就敢再牺牲一个户部主事来! 堂堂左都督,要个军饷都要找皇帝出面三、四次,看你要不要这个脸了! 皇帝是否也会觉得,这厮怎么要个饷银都要不到啊!? 想到这里,他又准备上手,赵敏却正色道:“你别跟我在这胡闹啊!你还没娶我过门呢!等过了门,本姑娘就什么都依你!现在嘛,你那狗爪子给我老实着点!” 杨延宜也有点郁闷,他揉了揉鼻子,说道:“你还太小了,才十六岁,那么着急嫁干嘛?” “我呸!谁着急嫁你了!再说了,我哪里小了?”敏敏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瞅着自己的身材,声音越来越小。 杨延宜苦着脸叹息了一声,沉默下来,他确实没有什么好法子了,总不能去抢吧? 纵兵劫掠国库?这小命要还是不要了? 就算朱由校再怎么稀罕他,也不可能保得住他了。 敏敏看不得他这个小委屈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算是被你拿捏住了!唉!你傻啊,你是兵!他们是什么,他们是读书人!” “秀才碰到兵,有理都说不清!你怎么就跳到他们给你挖的坑里面去,跟他们讲理呢?” 杨延宜恍然大悟,反应了过来,他连忙跳了起来,急匆匆就冲到门外,让李自成去叫猛如虎、虎大威两兄弟,带一百个士兵过来听命。 敏敏见到他像个大马猴一样,欢天喜地的冲了出去,抿嘴一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才微微隆起的胸脯,找到春盈,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春盈是杨府内最为丰腴的,虽然还算不上胖,但那个体态却是错落有致,挺拔得紧。 她看着羞红了脸的赵敏,也说道:“你急个什么,你还没长开呢!着急着去服侍我家少爷啊!” 赵敏却是不依了,将手伸向她胳肢窝,笑闹着低声喊道:“大胸的女人,都去死吧!” 两女在内府打闹的时候,杨延宜在门口,总算松了一口气。 让这两个大个子去要饷,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时,远处三位骑士急驰而来,在一百多步远的地方,就下了马牵马而行,朝着杨府走了过来。 他们看到站在门口的杨延宜后,立马小跑着上前,一一跪地行礼道:“属下毛承禄、陈继盛、毛有杰参见都督大人!” “请起,你们是哪里的兵啊?”杨延宜见到他们一身戎装,于是开口问道。 “侄儿是毛游击大人的养子,我叫毛承禄,承禄拜见叔父!”一个二十多岁的大汉,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孙儿是毛游击大人的养孙,我叫毛有杰,有杰拜见叔公!”他身边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也不假思索的跪下磕头道。 这两声称呼,把还未娶妻生子的杨延宜给唬了个面无人色。 怎么地就成了人家的叔公了? 他连忙将这两位扶起来,大笑着说道:“我与毛大哥义气相投,结为金兰。咱们既然年纪相仿,平辈论交即可!” 毛承禄却正色道:“不敢当,您乃是我父亲的结拜兄弟,长幼有序,我自然应该以子侄之礼待之!长幼不可废!” 杨延宜无奈,只能应承下来。 另外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脸上却更显得尴尬,他名叫陈继盛,是毛文龙麾下的将领。 可他的名字,却与杨延宜的祖父重名。 杨延宜明白过来之后,哈哈大笑招呼三人进入府内。 他们三人将马包从马鞍上取了下来,用手捧着拿进了杨府。 杨延宜一边热情的招呼他们来到内堂,一边喊道:“敏敏,快过来!” 赵敏正在跟春盈打闹呢,听到他呼唤,走了过来,却看到他领着几个士兵模样的人。 “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杨某未过门的妻子。” 毛承禄将马包放在桌子上,推金山、倒玉柱又拜了下去。毛有杰也跟在他身后跪倒。 “侄儿毛承禄拜见叔母!” “孙儿毛有杰拜见叔婆!” 赵敏差点给吓傻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十六岁多一点,就做了祖母了,这惊吓犹如惊天霹雳一般。 愣了半天,她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说道:“请起,请起!” 说完,又扭头望向杨延宜,脸上写满了尴尬的神情。 杨延宜介绍道:“这乃是我义兄毛文龙的养子、养孙。你置办一些吃食,我们边吃边聊。” 毛承禄打开放在桌上的马包说道:“这是我父亲带给您的,请叔父过目。” 说完,从马包中取出上好的狐皮、辽参、东珠等物,摆满了一桌子。 杨延宜皱了皱眉,还是让宫女们把这些东西都收下了。 他指了指身上穿着的麻布孝服,说道:“光宗昨日驾崩了,你们既然来了,也理应带孝。咱们今天就用点家常便饭,来日有机会再跟你们一醉方休!” 说完,让侍女们取过来麻布的外衫和麻布头巾,让三人都换上了。 四人坐定后,杨延宜开口问道:“毛大哥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毛承禄一听到他提起毛文龙,立刻就要站起身来回话。 杨延宜无奈,连忙伸手将他摁在座位上,开口说道:“遵礼是必要的,但是咱们都是武人,过于看重这些,反而就不痛快了。” 毛承禄只得坐下,开口说道:“熊经略与王巡抚愈加的不合了,我父亲本来是王巡抚麾下的将领,后来调拨到熊经略帐下听命,现在夹杂在他们中间,很是难过啊!” 杨延宜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建奴已经得到了咱们的火器和火药配方,你们都知道了吧?” 毛承禄三人对视一眼,陈继盛正色道:“没有!我们临出来前,朝廷的消息还没传过来。”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建奴得我大明之火器,辽东局势更加复杂了。毛大哥有什么话要说吗?” 毛承禄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父亲担心沈阳恐不可守,而熊经略素来与巡抚大人不合,铁岭亦恐倾覆。所以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想跳出铁岭、沈阳,到外围去!” 杨延宜点了点头,他果然没有看错毛文龙。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后世的毛帅眼光是有独到之处的。 他站起身来,来到墙边上挂着的地图边,说道:“不知他嘱意何处呢?” 毛承禄指着地图上的镇江说道:“父亲想去这里。” 杨延宜“嗯”了一声,开口说道:“将帅不合,乃兵家大忌!我已经奏请朝廷,调王化贞回京,将辽东军事都交给熊廷弼。陛下已经允了,内阁正在拟旨,不日将发往辽东。” 三人对望了一眼,齐齐抱拳道:“杨都督大才!我等拜服!” 杨延宜摆了摆手,说道:“圣上嘱意辽东军事皆受我节制,我本意与袁可立袁大人一起前往登、莱二州,重建我大明水师。既然毛大哥有此意,你们稍坐,我这便奏请圣上,将毛大哥调任镇江,主管铁山、宣州一带。” 三人喜出望外,又连忙上来行礼。 杨延宜说道:“我有话要带给义兄,辽东若有失,责任不在他。他调任镇江后,需注意驻守海防一带诸多岛屿。我登、莱水师也会是他的后援!切记,切记!” 三人齐齐双手抱拳行礼,喜悦的神色已经溢于言表。 杨延宜也丝毫不耽搁,跟春盈招呼一声后,便准备进宫。 毛承禄三人看着杨延宜的背影,心里却是感慨莫名。 一个月前,他还只是辽东一个锦衣卫百户而已。 一个月后,天下大势似乎已尽在他掌握之中! 杨延宜到门口后,猛如虎、虎大威二人也恰好赶到。 看着他们带过来的百八十号弟兄,杨延宜将怀里的那份奏折丢给了猛如虎,开口说道:“去户部领饷!什么时候发银子,你们就什么时候回来!” 他扭头骑上马便走,临走前扭头说了一句话:“只要不杀伤人命、不强抢国库,其余军法就暂时先别管了!” 猛如虎拿着手里的奏折,挠了挠头,问自己兄弟道:“听大人的意思是,让咱们去领银子?” 虎大威也是个目不识丁的货,他的肌肉含量多过于脑容量。 “管那么多干嘛?让领银子,咱就去领呗!” 一百多号人,杀气腾腾的就前往了户部! 第205章 朱由校做起了木匠活,杨延宜纵兵吃空六部 杨延宜进了宫,面见朱由校说明了来意。 朱由校听到杨延宜举荐毛文龙,顿时咧开了嘴,笑道:“你跟那毛文龙,是怎么认识的?” “臣在辽东收复铁岭时,识得了毛文龙。臣与他义气相投,结为了异姓兄弟。今天臣举荐他,乃内举不避亲。若得文龙守东江镇、镇江等处,当可与登、莱水师遥相呼应,震慑朝鲜。” 朱由校也不废话,对一边奏对的方从哲说道:“阁老,拟旨!” “敕封铁岭游击毛文龙为东江镇总兵,节制镇江、永宁以及诸岛屿!” “臣遵旨!” 杨延宜一看,这事情也差不多了,于是就要告辞。 朱由校脸上却浮现起令人玩味的笑容来,说道:“不急,徐光启马上过来了,正好有东西给你看看。” 杨延宜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徐光启了,他将徐光启发明的燧发枪呈现给朱常洛之后,光宗很是感兴趣,从内帑调拨了二十万两银子,令其多加制造。 而徐光启也因为这个发明,因功升迁为工部侍郎。 方阁老奏对完之后,告退离去。不一会儿,徐光启就抱着一个铁疙瘩前来觐见。 朱由校脸上玩味的笑容更加的灿烂了,他带着徐光启和一头雾水的杨延宜,来到了一间偏殿内。 杨延宜走进去之后,却当场愣在了原地。 那间房里面遍布了各种各样的斧头、刨子、手锯、墨斗等物。 房间两侧也遍布各种各样尺寸的木材,地上也到处都是木屑、碎木头块。 “陛下!您……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做这……这木工活的?”杨延宜都有点结巴起来。 朱由校看到他变得煞白的脸,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来,笑着说道:“朕从小就喜欢啊!你看看这个。” 说完,他递过来一只木做的圆筒,外侧光滑无比,内部的孔径也十分圆,没有一丝毛刺,底部有一小孔,约小拇指粗细。 他又取过来一只圆柱状的物体,用圆筒底部的皮筋将那圆柱体尾端的钩子钩上,带着他们兴冲冲的来到了屋外。 徐光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些,但杨延宜却已经欲哭无泪了。 魏忠贤被发配到凤阳去给太祖守灵了,也好不容易看到这位小兄弟有点中兴的意思,他怎么就喜欢上木匠活了!? 朱由校一边操作着那个玩意,一边用眼角观察着杨延宜的反应。 他几乎忍不住笑来,嘴巴都咧到天上去了,浑身还一颤一颤的,就像是一个刚完成了一个完美恶作剧的小孩一样得意。 在一片空地放置好那个东西后,朱由校一松手,皮筋的力道一松,原木筒内的圆柱体“嗖”的飞了出去! 就在那圆柱体上半空之时,它的尾端竟然自动弹开了四面薄薄的木片来,就像是后世的迫击炮的尾翼一样。 那几个木片弹出来之后,那个圆柱体飞行的姿态明显稳定了许多。 徐光启看了之后,禁不住连声喝起彩来! 杨延宜却是一直阴沉着脸,他担心朱常洛又会向历史上所描述的那样,成为一个木匠天子。 “怎么样,徐卿,朕说过加上这个东西,就飞的又快又稳当了是吧?” 徐光启跑了过去,将那个圆柱体拾了起来,观察着那个长开翅膀的装置。 杨延宜虎着一张脸,走到朱由校身边纲要说话,朱由校却说道:“徐大人发明了一种兵器,叫做神火飞鸦!但是飞行一直不稳定,朕想了数日,让朕给解决了!” “徐大人,什么是神火飞鸦?” 许光启将那个木制的圆柱体抱在怀里,对着杨延宜说道:“自从那一日,你告诉我烧开的水壶产生的蒸汽,可以推动东西后,我就在琢磨。” “都是气体推动,那可不可以做一种小型的火炮呢?以火药爆炸的气体来推动炮弹,而炮弹底部的引信会被火药点燃,在发射出去之后爆炸。” “于是,我试着做了一个样品,经过尝试后,发现装填少量的火药的确可以将炮弹发射出去,但圆形的炮弹容易发生气体泄漏,总是打不远。后来经过陛下的指点,将炮弹改成了纺锤形。发射是够远了,但飞起来却摇摇晃晃的。这不,这是陛下刚改进的版本。” 杨延宜拿起徐光启怀里那个铁疙瘩,那玩意已经明显有后世的炮击炮弹的雏形了。 不是,朱由校,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狐疑的望向朱由校,却看到他正一脸淡然的望着自己,开口问徐光启说道:“制造容易吗?产量如何?” “回陛下,目前熟练工人不多,产量嘛,日产只有百余枚。” 朱由校小手一挥说道:“朕再从内帑拨银一百万两,你要多加制造,以备辽东战事之用!” 杨延宜有些茫然,徐光启已经是不疯魔不成活了,可他又是怎么跟朱由校勾搭在一起的? 这位爷是从现在开始喜欢木匠活的吗? 他想了想,对着朱由校慎重的说道:“陛下,您贵为天子,实在不应将时间花费在这木匠活之上。” “哈哈!朕都不玩这个的,这个模型也是王安找匠人来做的。” 杨延宜吐出一口气,在心里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朕发现这还蛮有意思的!”朱由校偏着头,望着杨延宜又说了一句。 “不是,小爷啊!你别一惊一乍的啊!的亏我这心脏还凑合,不然迟早给你吓成傻子了!” 杨延宜无奈,在心里狂喊道。 …… 户部门口。 猛如虎、虎大威两兄弟,带着一百来号人,把户部门口的街道给塞得满满当当的。 不少六部往来递送公文的官吏们,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这些丘八。 眼看着到了六部中午用餐的时候,他们将门关上,在各自的衙门小食堂里用起饭食来。 这两兄弟却在门外饿得是前胸贴后背,他们两个互相对望了一眼,都挠起了头。 虎大威一边忍着饿,一边回想道:“临出门前,大人是怎么说来着?” “唔,说不可以伤人、不可以抢国库,其他的他不管。” 虎大威好像突然明白了过来,他一拍他哥哥的脑袋,问道:“傻大个,你饿不饿?” 猛如虎指了指自己“咕咕”作响的肚子,虎大威脸上浮现起兴奋的表情,说道:“饿了,咱们就去户部去吃呗!反正咱们的粮饷没了,户部不给,那就吃他娘的!” 说完,一声招呼,带领着几十名士兵,就踹开了户部的大门,往里面拥了进去。 户部里面正等待用餐的那些官吏们,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一个个给唬得面无人色,却怎么抢得过这些丘八? 他们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喊道:“还有没有?就这点,哪够吃啊!” 猛如虎反应慢,等他带着人赶到户部食堂时,那些兄弟们早就将饭食给抢了个精光。 他手底下一名士兵说道:“大人,咱们去隔壁去呗!哪里吃不是吃啊?” 猛如虎一想,也是,六部的衙门都离的不远,他带领几十号弟兄又冲了出来。 “兄弟们,走,咱们去礼部去吃喽!“ “哎~你是不是傻!那里是五军都督府,你去那不是找板子挨吗?什么?礼部也被吃空了?那你去工部嘛!” 第206章 沈阳沦陷 兵部侍郎张鹤鸣,在韩旷被抓之后,立马写了一封密信,百里加急送往了辽东王化贞处。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很惨,因为他没少收晋商的钱、军火买卖、火药配的泄漏,都是他干的。 他之所以行文辽东王化贞,是希望这哥们能够如同他所保证的一样,一举剿平奴酋皇太极。 他身为兵部侍郎,知道朝廷对待王化贞的态度,那就是很有可能以升迁的名义调他回京。 谁知道,朱常洛的病倒,让这个提案被搁置。 但他的信却已经到了辽东,人也被韩旷供了出来,下了大狱。 原本指望王化贞能在辽东再漂漂亮亮的大胜一场,那他这个举荐王化贞的兵部侍郎,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急于立功的魏公公,却没有给他这个时间。在搜出了范成贵的账本后,立马将他全家老小都控制了起来。 魏忠贤一开始,的确是为了配合推行一条鞭法和考成法,去捉拿那些反对的大臣。 可自从他开始收到这些官员的钱财后,魏忠贤就发现了一条搞钱的路数。 韩旷、张鹤鸣这些人,由于直接收取了晋商范成贵的贿赂,辩无可辩。 魏公公做人也很有原则,想要不被打为通奴一党? 可以,给钱就行! 可惜那些大部分反对考成法和一条鞭法的大臣,根本喂不饱魏公公。 情急之下,魏公公指示韩旷、张鹤鸣开始攀咬起来。谁有钱,就咬谁! 六部堂官被捉拿大半,富得流油的户部成为了重灾区,尚书、侍郎、郎中基本上都进去了。 可这扩大化也吹响了魏公公倒台的号角,朱由校一直憋着整他呢,在朱常洛那里吹了几次风之后,成功罢免了魏公公。 接替他的曹化醇,却比他清醒得多。 他执掌内厂后,将所有的档头、番子全部罢免下狱,重新招募了一批人。 那些档头、番子们都是魏公公提拔起来的,也是他搞钱的帮手。 在他们的招供下,含冤入狱的大臣很快得到了释放,原本被抢掠的财产也都返还给他们。 但是,曹化醇也留了一个心眼。 那就是这些大臣本不应该有这么多财产的,他通通都记在了账本上。 袁可立接手通奴案后,在曹化醇的帮助下,也很快扫清了冤案。 话分两头,张鹤鸣这封信原本只是为了自保,但却推动了辽东的局势,也打了杨延宜一个措手不及。 …… 辽东。 王化贞在接到张鹤鸣的信后,差点就气炸了。 他阵前斩杀了阿巴泰,这是多么大的功劳? 现在朝廷竟然听信杨延宜那个毛头小子的一面之词,准备将自己调回京师? 杨延宜!又是那个杨延宜! 当初,他在铁岭就斩杀了自己的心腹爱将!如今又在陛下面前给自己挖坑! 此时,朱常洛驾崩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辽东,王化贞将那封信看了又看,决定依照兵部侍郎张鹤鸣的指示,尽快处理皇太极! 他叫来孙得功,问道:“李永芳那边怎么说?本巡抚给他的请功奏折都已经呈上去了,难道他就不想再博个封侯拜相吗?” 在王化贞的请功奏折上,也大力夸赞了孙得功一番,并请朝廷授予孙得功副总兵的职位。 孙得功立功心切,立马开始安排起来,找人跟李永芳见面,商谈出兵的事情。 阿巴泰被斩杀后,李永芳就被边缘化了。阿巴泰的二儿子博和托,承袭了他父亲的爵位,降为辅国公,同时也接管了阿巴泰的财产和府邸。 李永芳跟他妻子也一起搬了出来,搬出了贝勒府。 皇太极另赐予了他住宅,他每日也无所事事,在家里喝闷酒。 阿巴泰的长女,却是沉默下来,整日里郁郁寡欢的样子。 这天,李永芳与来访的一人会面之后,便离开了家。 不久后返回,他找到自己的妻子,面带愧疚之意,缓缓说道:“我要出去几天,你自己在家里吧。” 他的妻子长得很黑,身材也极其的魁梧。自从新婚那晚之后,李永芳就再也没有碰过她。 阿巴泰生前,也曾经旁敲侧击,问他们夫妻关系如何。 她却只是说好。 那一晚,漫天大雪,她的额附因为跟她的父亲互殴,而被大怒的皇太极下令绑在大营之中,几近冻死。 是她,带着一床锦被,用自己的体温,救下了这个根本就不爱自己的丈夫。 李永芳看出了她的不快,低着头转身便走。 她背坐着没有回头,淡淡问道:“大汗也要跟你一起去,是吧?” 李永芳皱了皱眉,扭过头来,望着她不敢做声。 “阿玛的死,跟你有关,是吗?” 李永芳如遭雷击,他惊讶得做不得声,口中呢喃道:“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她却不答话,兀自的说道:“阿玛本来不同意将我许配给你的,可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陷进去了。就像飞蛾一样,明知面前的是火,也扑过去了……” “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她缓缓扭过头来,直视着李永芳。 李永芳竟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也不敢答话,低下头嗫嚅半晌,说道:“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办,办完之后,我就不做这个官儿了,咱们去草原上放马、牧羊。” 她望着爱郎良久,却始终没有说话。 李永芳扭过头去,转身便走,离开了家。 她目送着李永芳远去,缓缓扯下了腰间系着的麻布腰带,走向了房间之中…… “我真傻……真的……” 两日后,沈阳。 王化贞日盼夜盼,等到了消息。 李永芳答应做内应,并派出人前来接洽。 王化贞在接到了孙得功的奏报后,非常的兴奋,他问道:“有没有办法像杀阿巴泰那样,把皇太极也骗出来杀掉?” 孙得功不是不知道,这位上司有多蠢,但他没想到,他竟然蠢到了这个地步。 于是,孙得功犹豫了半晌,回答道:“皇太极出动都是带着大军的,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 王化贞觉得颇为遗憾,他沉吟片刻后,又问道:“那辽阳呢?李永芳现在何处?” “这傻子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孙得功在心底腹诽道。 “巡抚大人高见!如今李永芳正在辽阳城内驻守,他手底下有五千多汉军,愿为内应,为大人打开辽阳城门!” 王化贞很愉快的接见了李永芳派出来的内应,双方约定在明军攻击辽阳时,大开东门以迎王师! 于是,王化贞召集了手底下的将领们,决议三日后起兵,攻占辽阳! 那一晚,王巡抚睡得特别的踏实,踏实到巡抚衙门火起,他都没有发觉…… 第207章 沈阳沦陷(二) 沈阳总兵贺世贤,是个嗜酒如命的人。 他本来是在李如柏帐下听令的,萨尔浒之战中,大明第一草包李如柏未遇一卒、未发一矢而全军哗变,互相踩踏着有数千余众。 可贺世贤他所统领的那一支人马,却几乎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士兵哗变,争先恐后的后退之时,当时还是参将的贺世贤,抡着手里十几斤的大铁棍,轮转如飞,当场就砸死了十几个逃兵。 那个逃兵无不头脑崩裂而死,死状极惨。 而这一凶残到爆炸的景象,也成功的制止了士兵们的哗变。 不逃还不一定会死,但是逃,却一定逃不过贺参将手里的大棒。 因此,他也成带回了李如柏麾下唯一一支整建制的军队。 因此,王巡抚和熊廷弼都特别喜欢这名悍将。王巡抚凭借着朝廷里的关系,将他争取了过来。 今晚,王巡抚下达了动员令。三天后,他们就要发兵辽阳,收复失地。 新上任的副总兵孙得功,找来好几坛美酒,邀请贺总兵共谋一醉。 贺世贤本来还有推拒之意,但孙得功却说:“三日后当有一场血战,兄弟我身为先锋,恐再能与兄同醉。今日大醉一场,一是为兄弟我壮行;二来嘛,也是为收复辽阳提前庆贺了!” 化说到这个份上,并且贺世贤深知这位副总兵乃是巡抚大人的亲信,好酒如命的贺总兵再难拒绝,他带着手下的几个游击、守备,陪着副总兵孙得功推杯换盏起来。 孙得功是个口才极为了得的人,酒桌上的气氛极为浓烈,孙副总兵丝毫没有上官的架子,频频为手底下的将领们斟酒,是以尽欢。 半夜,贺世贤的亲兵闯入了他的寝室,使劲儿的推搡着烂醉如泥的总兵大人,却怎么也推不醒。 亲兵无奈,扭头四顾操起一盆凉水,“哗”的就浇在了贺世贤的身上。 酒醉的贺总兵迷迷糊糊的爬了起来,摸了摸满头满脸的水,“嗯”了一声。 “总兵大人!不好了!东门已破,城中多处起火,建奴已经杀进城了!” 仿佛为他这句话做注解似的,城内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贺世贤酒顿时醒了大半,他下从床上跳了下来,取过兵器架上的大锤,就奔了出去。 军营外已经是一片哗然,入眼可见满目皆是冲天的火光!士兵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正在大呼小叫的四处奔走呼号着。 贺世贤连衣服都来不及批,骑上马就在大营内四处奔走了起来,高声呼号道:“总兵在此!不要乱!” 在他的整顿之下,大约有千余名士兵聚拢到他的身边。 他骑着马,向东门的方向眺望片刻,发现从东门开始,城内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远处一支数量不明的骑兵,正朝着他的大营而来! 贺世贤知道大势已去,连衣服都没穿,脚也光着,骑着马就赶向巡抚官衙。 王化贞昨夜与十六房小妾缠绵了许久,所以睡得很沉。 贺世贤几乎将大门敲碎,才惊醒了睡梦中的巡抚大人。 在得知东门已经陷入建奴之手,并且有数量不明的骑兵追赶而至的时候,平时那个运筹帷幄的王巡抚彻底傻眼了。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又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这时,孙得功带领着千余骑兵正好杀到! 他趁着灌醉了贺总兵后,打开了东门迎接李永芳率领的建奴骑兵入城,又在城内放起火来。 此刻,正准备捉拿这位将他视为心腹的巡抚大人! 王化贞在看到孙得功的那一刻,就算再傻也明白了过来。敢情他派孙得功去策反李永芳,却反而被李永芳给策反了! 之前阿巴泰,也正是皇太极与李永芳商议后,交上来的投名状! 阿巴泰不服皇太极的统治,这下将他的头颅作为投名状交给明朝,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 果然,孙得功在阵斩了阿巴泰后,李永芳和孙得功两人都得到了王化贞完全的信任。 这份信任,也换来了今日沈阳的沦陷! 王化贞反应过来后,指着孙得功是跳脚大骂! 孙得功却是满脸的不屑,萨尔浒之败犹在昨日!一介书生杨缟断送大明十二万军民。 可大明朝廷转眼又将如此重要的城池交给了这样一位草包!焉能不败? 贺世贤却顾不上这些了,他纵马而至,单手抓起王化贞,就像捏着一只小鸡一样,飞速的远去了。 孙得功正欲纵马追赶,身后一个骑兵阻拦道:“大事要紧!先控制城内再说!这样的草包,杀他作甚?留给大明不好吗?” 孙得功立马转身双手抱拳,神态甚是恭敬的回答道:“卑职遵命!额附,卑职这就去南门!” 李永芳微微点了点头,吩咐手下士兵看守好巡抚衙门,不可让一人出入。 贺世贤身后的士兵也渐渐的跑散了,跟在后面的仅有数十骑而已。 好在建奴确实没有打算追赶他,只是尽力的控制着城门,并迫降大明的士兵。 他们几十个骑兵得以从西门逃了出来后,沈阳所有的城门,都落入建奴的掌控中。 王化贞一身小衣,在冷风中冻得直哆嗦,他不由得想起了熊廷弼那日所说的话来。 “孙得功阿谀之辈,不足信也!李永芳贪生怕死,又岂会在此时再度降你?” 可惜他当时只是认为熊廷弼跟自己不合,所以反驳于他而已。现在再度想起,却是如何的讽刺? 贺世贤一边纵马驰骋着,一边说道:“巡抚大人,咱们何去何从,您得拿个主意才行啊!” “去铁岭!这么冷的天儿,冻也要冻死了!” 王巡抚此刻再也顾不上他与熊廷弼的那些不合,指望这位老兄能拉自己一把。 远在铁岭的熊廷弼还不知道,这位老兄给自己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 天启元年三月二十八,辽东重镇-沈阳,沦陷! 城中有足够两万多人食用两三年的粮食,完备的军火生产线!还有数不清的军用战备物资。 巡抚王化贞仅率十余骑出逃…… 第208章 天纵之才-皇太极! 沈阳城内。 等到皇太极进城前,城内所有的反抗都已经停止,投降的明军约有两万多名。 他们都被缴了械,集中看管了起来。 皇太极纵马入城后,看到城内熊熊燃烧的民房,顿时厉声大喝道:“混帐!谁让你们放火的?烧坏了房屋,百姓们怎么过冬?快救火!” 孙得功、李永芳还有于守臣等汉军头领,立马行动了起来,组织他们的士兵参与救火。 那些惨遭兵灾的百姓,看到这个景象后,纷纷站立在了原地。 要是以往,建奴们早已经杀得他们血流成河了。 可现在似乎不同了? 皇太极入城前曾有严令,攻入沈阳后,与民秋毫无犯!若有无故杀伤人命、劫掠百姓钱财者,杀无赦! 鳌拜带领着八百精锐骑兵在他身边护卫着,他当时对这个决定非常的不理解。 所以私底下去问了大汗,以往他们都是杀光老弱,抢走精壮的男子和女子,现在为何不能这么做了? 皇太极却正色说道:“苟得地,无民何宜?他们今日是大明的百姓,改日就会是我大金的百姓!” 等到士兵们将火焰扑灭后,皇太极找来个薄铁皮,卷成了个喇叭形状,放在嘴边,对那些降卒喊话道。 “你们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你们的朝廷腐朽不堪!百官皆是庸碌之辈!文官只知道爱财,武官却视你们如奴如婢,只知道压榨你们。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员,值得你们去卖命吗?” “我!皇太极,作为大金的大汗!我会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若是愿意跟我一起,推翻这个腐朽不堪的朝廷,那我们就一起战个痛快!满人、汉人,在我眼里没有分别!你们看看,周围的大金士兵,他们是不是都是汉人?” “如果你们不愿意,本汗也绝不为难!不仅发放给你们粮食,还提供给你们武器,任由你们自行离开!” 他话喊完之后,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时,有几个胆子大的士兵站起了身,举手说道:“我要离开!” 随着他们的喊声,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举着手。 但更多的士兵,则是思考着皇太极的话,沉默下来。 他们的军饷刚发放过一次,但被克扣了许多! 原本朝廷已经足额发放的饷银,在军官们逐级的贪污之下,到了他们手里的甚至只有不到一小半而已。 当然,更多的人则是在观望着,看那些出头的士兵,会不会被杀掉。 皇太极摆了摆手,李永芳立刻将他们的军械都取了过来,又抬过来几筐的干粮。 那些士兵最开始还有些畏畏缩缩的上去拿武器,谁知建奴的汉军士兵真的没有制止他们。 不但没有制止,甚至还打开了城门,目送他们出了城! 那些出了城的明军,撒开丫子就狂奔了起来,仿佛逃出了生天一般。 在这些榜样的带领下,瞬间就有一千多人,拿着兵器逃离了沈阳城。 孙得功是个阿谀奉承之辈,没什么真本事。 但李永芳却不是,他是一名沙场宿将。眼前这些士兵,拿起了武器摇身一变,就会成为大金的敌人! 他看不懂皇太极这么做的目的,但是他也不敢问。 皇太极看着那些排队领取兵器的士兵,又扯着嗓子吼出来一句话:“大金士兵们!大金有没有克扣过你们的粮饷?!” 孙得功别的本事没有,这捧哏他却是拿手的,他见状,连忙将双手合拢在嘴前,奋力嘶吼道:“没有!” 其他的大金汉军旗士兵也纷纷会意,高高的举着手里的兵器嘶吼着:“没有!没有!” 那些领取兵器的队伍停滞了下来,面黄肌瘦的大明士兵们,扭过头看望着自己的同族,脸上的表情十分的耐人玩味。 他们一个个都吃得膘肥体壮的,伙食绝对差不了。 可咱们明军自己呢?有一名士兵,观察了一下大金汉军士兵的铠甲后,扔掉了手里刚领到的兵器。 皇太极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接着吼出了那声杀人诛心的问话。 “大明的士兵们!” “你们的饷银呢?” “你们的粮食呢?” “你们的军备呢?” 一连三个问句,仿佛大锤一般,敲打在剩余明军的心头,震耳欲聋! 眼看着士兵们情绪被调动了起来,皇太极将手里的铁皮喇叭高举过头顶,手也直直的指向天空,厉声喝道:”你们愿不愿意,跟我的士兵们一起,去夺回原本就属于你们的东西?” “杀光那些军官,抢光原本就属于我们的饷银,我们的军备!” 这时,有一名士兵猛然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他身前的一名游击将军,当头一拳就打了过去! 这个狗日的!贪污了属于自己的饷银不说,还强迫自己的妻子服侍他! 在他的带头之下,士兵们自发的行动起来,将混迹在人群中的军官、亲兵、亲兵头领,这些平时作威作福、趴在士兵身上吸血的人都揪了出来! 那些人现在已经没有了人形,同时,这些士兵也失去了退路…… 孙得功是个奇人,他哪怕是去德云社,也应该有他一号的。 此刻,他带头嘶吼了起来:“跟我冲啊!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底下士兵们纷纷躁动起来,随着建奴汉八旗的士兵们,分为几十支队伍,冲向了城内那些军官的住宅区。 库房重地、巡抚府邸已经早就被李永芳派人看管了起来。 同时,这位大明的将领却是深刻的感受到,皇太极的可怕之处。 他几乎毫不费力,就生生多了一万多名生力军。 这些士兵在建奴八旗士兵的带领下,会抢光那些军官的财产,抢光他们的女人。 同时,也断绝了他们自己的后路。 他们已经不可能再为明朝所容,只有一门心思跟着大金走到底。 汉军八旗的士兵,在进城前就已经得到过严令,决不能伤不反抗的百姓,哪怕一人! 杀伤一人者,凶犯斩首! 杀伤十人者,全队皆斩! 所以,皇太极也不担心这些没有武器的大明降兵能闹起多大的乱子。 毕竟,城内还有李永芳和鳌拜的铁骑在巡视着。 但是,他还有一个疑问,始终得不到答案。 思考许久之后,李永芳问出了那个问题。 “大汗,那些不愿意跟我们的士兵,放了也就放了,为何还要给他们兵器呢?他们转过头来,就会是我们的敌人啊!” 皇太极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反问道:“我满八旗已在城外严阵以待,但又没有追赶他们。” “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去哪里呢?” 李永芳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脱口而出道:“铁岭、开原!” “熊廷弼、马林皆为沙场宿将,他们不可能放这些人入城的!因为他们会担心其中有咱们的细作!” “同时,士兵们没有受到急切的追赶,也不可能扔掉手中的兵器!因为他们要自保!” 李永芳逐渐明白了过来,他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呢喃道:“接下来大金八旗衔尾而至,这些入不了城的士兵,转头就成了咱们的先锋了!” 陷入震惊的李永芳,同时也在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后怕。 他缓缓咽下一口唾沫,这大汗谋略之深,让人实在猜不透。 沈阳城外,四万多八旗士兵,正安静的盯着铁岭的方向…… 第209章 熊廷弼一错再错 贺世贤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这位在萨尔浒血战中幸存下来的将领,迎来了人生最灰暗的时刻。 这一整晚,他们都不敢稍有歇息,催使着座下的战马玩命的驰骋。 铁岭城头的守军,在老远就看到了这支队伍,急忙吹响了号角。 等他们一行人到达护城河边,铁岭已经收起了吊桥。 他们奔跑了一整夜,又冷又饿,许多人都支撑不住,掉下马来。 王化贞身上胡乱穿着士兵允给他的衣服,在马上大声的呼喊道:“本官乃是辽东巡抚王化贞,请速开大门,本官有紧急军务向熊经略禀告!” 城头上的熊廷弼收起手里的千里镜,朗声说道:“放下吊桥,请巡抚大人上前答话!” 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吊桥在他们眼前缓缓放下,但大门却依旧紧闭。 王化贞无奈,催马上前走过吊桥,来到城下向上喊话道:“熊经略!沈阳已陷入建奴之手!情况紧急,请速开大门!” 熊廷弼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说道:“莫不是那孙得功、李永芳二人诈开了城门?不然,沈阳兵精粮足,又有你这位小诸葛巡抚坐镇,安能有失啊?” 王化贞臊得面红耳赤,做不得声。 毛文龙看到后,立即向熊廷弼建议道:“经略大人!沈阳若失,那铁岭恐危险矣!何不放巡抚大人入城,一问究竟?” 熊廷弼听闻,却是瞥了毛文龙一眼,说道:“毛游击!你要明白,如今你可是在本经略帐下听用!” “沈阳陷落,天下震惊!此时岂可意气用事?”毛文龙一脸不可置信的回答道。 熊廷弼却是冷冷的“哼”了一声,再也不理会毛文龙,而是向着王化贞喊话道:“本经略多次劝告于你,那孙、李二人绝不可信!如今如何?辽东局势糜烂自此,皆因你王化贞而起!” 王化贞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不然他也不会跟熊廷弼闹这么大的矛盾。 沈阳沦陷,他确实应该负起全部责任不假。但熊廷弼却丝毫不以家国大事为重的态度,让王化贞是暴跳如雷。 他现在既无兵、亦无将,连衣服口粮都没有。 可熊廷弼既不放他进城,也不跟他商议后面应该如何。这样的态度深深的让王化贞齿冷。 王化贞见状,冷哼一声说道:“本巡抚丢失沈阳,自有朝廷治罪!你熊蛮子下场又会好过我多少呢?” 熊廷弼在城头上却是哈哈大笑,他看着底下人困马乏的几十个骑兵,扭头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城头的士兵们取过一包衣物,从城头上扔了下来。 随即被扔下来的还有十数个水囊和一大包的干粮。 王化贞不明所以,上前拆开那衣服,却气得差点就脑淤血了。 里面全部放着的是女人的衣服!马面裙什么的! 王化贞拾起几件衣服,牢牢的裹在身上,又将水囊、干粮放在马包上,转身骑马便走。 贺世贤也没有想到,熊廷弼竟然如此不识大体。 他们是败军之将不假,但他们也有铁岭所不曾掌握的情报! 再不济,他们这十几条汉子,也是守城的生力军不是? 贺世贤没有王化贞这般唾面自干的养气功夫,他冷眼看了一眼城头的熊廷弼,抽出腰间的匕首。 一声脆响,他用匕首切下了左手的小指,扔在了地上,又随意拿衣服包扎了一下,对着城头朗声道:“熊经略!贺某今日断指为誓!不血此辱,誓不为人!” 王化贞收拾好包裹,也放弃了前往开原的打算。 因为开原是杨延宜发家的地方,他不想再去那里受辱,而是准备返回宁远去。 “贺总兵,随本巡抚前往宁远示警!” 贺世贤却将匕首入鞘,盯着王化贞恨恨道:“贺某贪杯,已经酿成大错,不敢再耽搁巡抚大人的前程!” 说完,一拨马头,向着开原的方向拍马便走,他麾下的十几名士兵也随他而去。 王化贞再度看了一眼城头上的熊廷弼,二话不说,独自一人一骑,向宁远的方向去了。 熊廷弼思考了片刻,说道:“召集众将议事!” 三通鼓罢,熊经略的帅帐内,已经站满了几十号将领。 他高坐在帅位上,朗声说道:“王化贞那个蠢货丢了沈阳,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啊?” 他麾下的将领,绝大部分都是新进提拔起来的,之前都是一些小旗、把总一类的低级军官,又何曾参与过这样的决策? 毛文龙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踏出一步跪地朗声说道:“经略大人!末将认为,沈阳既已陷落,相救无望矣。如今应该立即与开原联络,互通有无、死守铁岭,以待援军!” 铁岭是从建奴手里收复的,城内老弱已经尽数被屠杀,精壮、粮草也被建奴掳走。 虽然后来熊廷弼积极收募流民、修缮城池,但总体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铁岭招募的两万新军中,只有不到五千人是上过战场的,其余的压根就是老百姓,这五千人还是熊廷弼当初带过来的。 所以,现在铁岭面对的问题就是,粮草不足、兵员虽众但未经训练,军事素质基本上全无。 开原独悬于外,城内的兵源在萨尔浒之战中消耗殆尽,杨延宜返回京师又带走一部分。 而辽阳陷落后,流民又大都被沈阳、铁岭两城所吸纳。 开原正好相反,因为开原周氏为建奴准备的粮草未及交付,所以他们是粮草充足,但兵员却十分稀少,只有不足五千人众。 可以说,毛文龙这个看法是正确的,也是目前的唯一解。 现在虽然已到了三月底,但天气依旧十分的严寒。城头的冰块尚未消融,建奴攻城也会受到阻碍。 并且,他们现在有了开原提供的军火,若是能将士兵勾兑给开原一些换取粮草,事情尚有可为。 熊廷弼脸色阴晴不定,思考了许久之后,缓缓说道:“此事由王化贞一人而起!辽东局势糜烂至此,皆因朝廷识人不明,任用这样一位草包所致!” 毛文龙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他有听闻熊廷弼是个气量极小的人,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不识大体。 现在还远远不到论罪的时候!沈阳丢了与铁岭无关,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朝廷自有公论! 可毛文龙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熊廷弼虽受到举荐,但他却自认为朝廷给予的支持一直不够。 不然,他以经略之尊,竟然会输给小他一头的巡抚。 熊廷弼不知道的是,朝廷在这几天内已经是风云骤变! 朱常洛突然的死亡,打乱了朝廷的安排,也让熊廷弼误以为朝廷不支持他。 召王化贞回京,将沈阳、铁岭交由熊廷弼一人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可现在还没抵达辽东。 就是这个时间差,加上熊廷弼自己性格上的缺陷,导致了他日后被传首九边的下场。 性格决定命运,一点不假。 毛文龙说完之后,就默默的等待着熊廷弼的决断。 不料,此公思索良久之后,却是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决定。 “放弃铁岭,全军返回广宁!” 第210章 这龙吟,铿锵落地犹如碎冰 马汗将景山上那些袭击者的尸体,放在京营内数日,却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没有人认识他们。 但是,他们的手上都布满老茧,以虎口为甚,脚底板和脚趾却干净而整洁。 这很明显是军人的特征。 手上有茧、是因为长期操持兵器;而脚底板干净、指甲缝没有污泥,是因为他们总是穿着鞋! 百姓们下地,除非天气特别冷冻得受不了,不然都是光着脚的。 可惜的是,他没有在其他的几个城门发现这样的骑士,许是得到了消息之后逃遁了。 就在马汗纵马在城门处四处巡查时,靠近城门的一处酒楼上,一个身影正在喃喃自语“反应的确很快!下一次,下一次我会更小心一些!” 另一人在他身后缓缓说道:“你太大意了!若不是我安排得及时,就被他发现了!要杀人,不一定要用刀的……” …… 杨府。 返回了府邸的杨延宜,告知了他们,朝廷已经下旨,调毛文龙去辽南的消息,几人顿时大喜。 杨延宜又陪着毛承禄几人简单吃了一顿晚饭。 入夜后,便安排他们在客房内歇息下,明天再返回辽东。 可做完这一切后,赵敏却将他拉到一边,对他说道:“那些狐皮、东珠还有辽参,都太贵重了!东珠和辽参就不提了,有价无市的玩意,就说那两张狐皮,一张都至少要一百多两银子!” “那么贵重吗?” 赵敏撇了撇嘴,说道:“那可不!咱家现在全部的银子,都买不了这一张狐皮呢!” “你还没过门呢,小妮子,你现在跟我还不是一个家的!”杨延宜哈哈大笑,捉弄起赵敏来。 同时,他也深刻的察觉到,有些事必须要跟毛文龙交代一番了。 这些东西,也不是毛文龙所应该拿得出来的。 …… 户部衙门。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中午在六部衙门结结实实吃了一顿饱饭,把那些大人们给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可他们还真拿这些兵痞没法子,五军都督府里,英国公和成国公,还有几位侯爷伯爷,早就躲出去了,人影都看不见。 顺天府尹沈应文,那更是个老滑头。 他一推二五六,让前来报案的大臣们去找五军都督府。 大臣们也傻了眼,跟他们讲道理吧,这些丘八完全听不懂,还白费半天口舌。 跟他们打吧,那为首的两个大汉,快两米多的个子,肌肉比脑子都发达,要打你去打! 就这么一闹腾,就从中午闹到了晚上,他们什么公案都没有办成。 猛如虎他们也不管那么多,眼看着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推搡着就又闯进了各衙门的后厨,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最后吃完喝完不算,还把户部那些大人的毛笔、纸砚什么的,都搜罗一空,说是要抵饷银。 礼部侍郎孙如游,他珍藏的一方砚台也被拿走了,气得老爷子在门口不住的跳脚。 他把户部主事叫了过来,扯着嗓子好一通骂,问他为什么要压着人家的饷银不给? 就算是闹到了御前,他们还是没理,平白受这顿气! 那主事也后悔不迭了,去找了兵部的武选司郎中袁应泰,抱怨道:“袁兄!可是被你给害苦了!你说,我干嘛要听你那句闲话呢?” 是夜,杨延宜知道了武选司郎中袁应泰也参与进来后,暗暗的记了下来。 趁着宫门还未落锁,转身就去了宫里,找到了内阁的方阁老,两人商议片刻之后,又去见了朱由校。 第二天。 早朝在平静中度过,官员们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及,昨日杨延宜纵兵大闹六部的事情。 可眼看朝会即将结束,朱由校发话了。 “杨卿,朕听闻昨天你的兵在六部闹翻了天,你有何话说?” 杨延宜昨夜已经跟朱由校商量过了,因此踏出一步跪地奏道:“臣御下不严,臣有罪!” 自从朱由校问起这句话来,大臣们就有点站不住了,尤其是袁应泰。 他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脑海中拼命的思索着,等一下要如何奏对。 在他正苦苦思索之时,杨延宜给出了致命的一刀。 “臣前往户部领取粮饷多次,但户部却总是推诿塞责,拒不发饷。麾下天子亲军断粮,已有三日之久。臣无能,请陛下治罪!” 空气瞬间凝固起来,武将当中也不乏头脑灵活之辈。 张维贤立马眼里放光,踏出一步跪地奏道:“臣所率京营粮饷亦有克扣不发!原应足额发放的的粮饷,户部却说只能发七成,其余三成漂没了!可臣就驻扎在京师啊!何用船渡呢?” “臣也是!” “臣也久未领取到粮饷了!” “臣的粮饷也被克扣了!” 方从哲闻言,身子骨止不住的颤抖了一下,知道完了。 这位主跟光宗不一样,光宗要推行一条鞭法和考成法,会想办法先暂时让反对的大臣闭嘴,办成了再放他们出来。 同时,还会找好替罪羊处理掉,以安慰那些大臣,也就是魏忠贤那个阉货。 可这位主儿还年轻,他不知道这些手段啊! 政治,从古到今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互通有无、是妥协。 朝廷莫要说武人的饷银了,就连他们这些京官,也都时常发不出俸禄来。 这漂没,就是妥协的一部分。 方从哲不是不知道漂没这回事,但是现在还远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处理这样的问题,需要一个契机,现在还远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他埋怨的看了一眼张维贤,英国公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捅了篓子,脸上一副懊恼的模样。 但这些骗不了方从哲,张维贤毕竟也是个武人。 他捅完篓子就可以闪了,擦屁股也不是他的活,他反而还能收获一些东西。 今上年幼,一个直言敢谏的直臣,就是他心尖上的肉肉。 朱由校脸色变得铁青,他猛然站起身来,喝问道:“漂没,何谓漂没啊?” 尖利的话语在乾清宫内久久回荡,仿佛利刃般,在六部官员的心间反复戳刺。 杨延宜也有点错愕,昨夜原本他们的商议中,是没有这一个环节的。 但是他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了,张维贤这是趁机夹带私货,准备跟文臣图穷匕见了! 杨延宜也是武人,他又没有分到半分的漂没,他只能闭上了嘴。 眼见无人答话,方从哲不能再不表态了。 以这位主儿的脾性,再冷场个几帧,他就敢直接点我的名儿了。 当朝首辅,这个时候要是跳出来肉搏,那跟卖大铺的也就一个价钱了。 他扭头示意,户部那个主事瞬间就明白了,这个问题他要回答,也只能是他回答。 尽管这位主事扭捏了半天,又是拐弯抹角、又是避重就轻的,但还是让朱由校听明白了。 英国公张维贤火上浇油,给腐朽不堪的大明上了一剂猛药,也彻底的惊醒了朱由校。 他没想到,这些衣冠禽兽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来! 他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眼睛缓缓扫过殿内的这些大臣,剧烈的喘息了起来。 “户部现在是哪个畜生在管理?站出来答话!” 那户部主事双腿发软,一下子就摔倒了下来,浑身战战兢兢的说不出话来。 朱由校抄起御案上的镇纸,一把就摔了出去,嘶吼道:“骆思恭!曹化醇!王体乾!沈应文,还有刑部尚书周嘉谟、御史袁可立,一同办案!把这个畜生抓起来,查!一查到底!” “你们当朕是少年天子,但你们不知朕的脾气!杀一儆百不行,那朕就杀百儆百!朕就不信,离了你们这些官员,大明就没人做官了?” 这龙吟,如同刺破天际的迅雷,眩目至极;又犹如铿锵落地的碎冰,直抵九幽! “袁应泰,滚出来!你武选司的,还管上饷银发放了吗?你有何话说?” 袁应泰原本想好了推脱的说辞,可现在他头脑里却空无一物,整个人站都站不稳当了。 “昔弱宋以文制武,乃至出现靖康之耻!堂堂大宋皇室光天化日之下,行牵羊礼!你们想做那亡国之臣,朕还不想做那亡国之君!” “古语有云,文死谏、武死战!武人前有兵部乱令掣肘、后有户部饷银短缺!你们让他们拿什么作战?拿你们这些大臣的老骨头吗?” 朱由校全盘忘记了昨夜他们商谈的结论,此刻已变得如疯魔一般。 “方阁老,拟旨!” “兵部武选司,改为由五军都督府管理!凡武人晋升,由各县、州、府按制度考核,上报五军都督府武选司,交由五军都督府核准,直至御前!” “袁应泰,你不是愿意多管闲事吗?朕给你找个好差事!” 就在袁应泰死里逃生,正在哆哆嗦嗦之时,朱由校又说道:“方阁老,孙如游、吴道南!开科取士!朕为主考!凡因在漂没案中落马的官员,严查其三族,朝廷永不叙用!” 最后,朱由校实在是气得不行,他左右四顾,又抄起了御案上的龙形砚台,在金砖上摔得粉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张维贤!率京营五千将士,将这些禽兽的府邸看好了!但凡有人妄图以死逃脱罪责者,诛九族!不!诛十族!” 杨延宜、方从哲,就连始作俑者袁应泰,都没有想到。 这本来是文官集团意图拿捏崛起的武人一件小事,演变成天启年第一大案! 此刻的朱由校,就犹如昔日成祖、太祖附体一般。 他在极度愤怒下,喊出了诛十族的口号,也开创了犯官三代不可再考公的先河。 在这一连串杀人诛族的命令中,开科取士才是杀人不见血的那一招。 杀掉的那些官员,也是要有人补充的。 同时,天真的朱由校以为拿捏住了这些大臣,可是此刻的他不懂得。 皇权至高无上,是没错的。 但是,皇权是有限的,因为你时间是有限的。 太祖再怎么牛,一天也就十二个时辰,多不了一秒钟。 而事情,是无限的。 以有限的皇权来面对无限的事情,怎么都是不划算的,毕竟皇帝也要吃喝拉撒、也要生活的。 若是做皇帝做成个驴样,那还做它做甚? 两京一十三省,多少府、州、县,一天的奏折就有一千多甚至两千份奏折,每份三到四页。 别说批完了,能看完就不错了! 所以,盛怒之下的朱由校也没想到,他将迎来最强硬的反弹…… 第211章 皇太极箭指铁岭! 辽东,铁岭城。 在听到熊廷弼竟然传递了这么一个命令后,毛文龙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经略大人!铁岭并非不可守!大人若率军返回广宁,将铁岭、开原弃之如敝履,朝廷问罪你又如何交代?” 熊廷弼却是冷哼一声,说道:“那也是王化贞的错!本经略一直向朝廷奏报,王化贞之计不可行,可如今呢?兵将也无、粮饷也无! 说完,他瞥了一眼毛文龙,不满道:“就连火器、火药制作之法,他们也不愿意告知本经略!你说,朝廷有拿我当经略吗?” 毛文龙闻之语塞,那颗粒化火药的制作之法,他是清楚的。 但熊廷弼问了他许多次,他却总是避而不答。 开原一直也供应他们火药和火器,只需要他们提供原料即可。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位熊经略一直都记着呢! 现在,熊廷弼拿出这件事情来说事儿,让他也无言以对。 可讽刺的是,辽东前线守住了这个秘密,却被朝廷里的兵部侍郎透露给了晋商、又转告给了建奴。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古今大抵如此。 所幸火药配方泄漏的消息还没有传递到辽东来,不然毛文龙真的是更加的无言以对了。 熊廷弼见他没话说,便颁布了军令道:“全军埋锅造饭、收拾细软,今日便弃城!” 毛文龙咬着牙,思索了片刻,断然道:“大人!请恕卑职不能苟同了!今日弃城之罪,来日必为朝廷所不容!为天下人唾骂!若大人一意孤行,本游击便自行行事了!” 熊廷弼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看!连我帐下的游击都不听从我的调遣了!经略辽东?经略个球!毛游击!我知道那杨延宜是你的义弟!你跟我不一样,你朝廷里有人!” 毛文龙敢于跟他摊牌,是因为他知道熊廷弼已经彻底完了,朝廷必然饶不了他! 而熊廷弼此刻也断然不敢跟自己这位掌握了实权的游击翻脸! 要不是自己的兵力略逊于熊廷弼,毛文龙甚至都想一刀砍了这厮!只要守住了铁岭,砍杀熊廷弼绝对是大功一件! 可他也是一样,此刻没有办法跟熊廷弼火拼。 毛文龙冷哼一声,独自出了帅帐,点起属于自己的三千多兵马,直投开原而去! 熊廷弼也丝毫不含糊,在毛文龙走了之后,带着铁岭军民撤出了铁岭城,直奔广宁。 在他的认知中,广宁就是接下来与建奴交战的第一线。 他压根就没想过开原能不能守,就这样放弃了辽东、放弃了开原。 …… 沈阳。 皇太极花了一夜的时间整顿,沈阳基本已经平静下来。 就如同他保证过的那样,与民秋毫无犯,他手底下的汉军八旗真的做到了。 但是,那些官员的家属就惨了,他们的家小、财产,已经成为了刚投降的那接近两万汉军最好的发泄对象。 家小被屠戮,财产也被这群降兵分了个干净。 这一夜过后,这两万汉军也将彻底成为大金汉八旗的一部分,他们将再也不会为大明朝廷所容。 阿敏、杜度二人,见到皇太极以如此小的代价,就牢牢的控制了沈阳城,更加对这位他们看不透的大汗心生畏惧。 天明之后,也就到了进攻铁岭的时刻! 按照路程来算,之前释放的那些汉军士兵应该还没有到达铁岭城下。 皇太极取出自己的大汗金箭,叫来了阿敏和杜度二人,在他们耳边耳语了一番。 杜度什么话都没说,他能够做到和硕贝勒这个位置,全依靠皇太极的支持。 阿敏虽然之前是因为形势所迫,支持了皇太极接替汗位,一直以来还不是很信服皇太极。 但他在发现女真八旗甚至都没有出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仅仅依靠之前招降的汉军,就兵不血刃的占领了沈阳后,已经对这位大汗言听计从了。 即便如此,他在听到这位大汗的命令后,还是吃了一惊,反问道:“放弃抚顺、放弃老寨?尽迁军民、粮饷于沈阳、辽阳二城?” 皇太极点了点头。 看着阿敏疑惑的目光,皇太极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缓缓说道:“相信你的大汗!眼光放长远一点!我们的兵力不足,处处防守、就是处处不设防!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阿敏将金箭握在右手,狠狠的拍在胸前,沉声道:“大汗!阿敏明白了!” “好!这便去吧!半月之内,必须完成迁徙!” 看着两人走出大帐,皇太极唤过来一名少年。 那少年约十一二岁,却长得人高马大,已经有了一米六七的样子。 他又取出一支金箭,问那少年道:“最近在学些什么?” 那虎头虎脑的少年回想了片刻,凝神回答道:“父汗!儿最近在学习大金国的历史,学习他们失败的教训!” “喔?有这回事?那你来说说看看!”皇太极顿时来了兴趣。 这少年正是皇太极的长子,叫做豪格。虽然只有十一二岁,却是长得人高马大。 受皇太极的影响,他也很早就开始接触汉人的知识,后来更是在范文程的教导下,将学习到的那些融会贯通起来。 范文程没有去让他们学那些之乎者也,而是从历史着手,着重分辨各个朝代的兴衰以及背后的原因。 ”第一个原因,就是大金处于蒙宋之间,四战之地也!又采取了错误的作战方针,坐视蒙古做大!大宋虽疆域广阔,但其君臣皆不思进取,实不足虑,但蒙古却不一样!他们狼子野心,实为大金的心腹大患!” 皇太极倒也没想到,他竟然有着这样的见识,于是接着问道:“若依照你呢?” 豪格思索了片刻,回答道:“与大宋修好,全力遏制蒙古,最后统一草原,一战可定中原也!” 虽然他这番回答颇为牵强,但他才这个年纪,有着这样的见识,已经很不一般了。 皇太极起了考究之心,又问道:“还有其他原因吗?” “还有第二个原因,大金士兵作战虽然勇敢,但占地颇少,兵将得不到补充,人才青黄不接。又视宋人、契丹人、女真人为奴为仆,吸收不到他们的人才,所以只能失败!” 皇太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仰望着头缓缓回答道:“这都是范师傅教你的是吧?” “正是范师傅!儿子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很多的知识!” 皇太极点了点头,摸着他的小脑袋缓缓说道:“父汗要出去征服这个天下了,但家里没有人看管,你可敢接下这个任务?” 豪格将胸膛挺得高高的,傲然道:“有何不敢?” “好!豪格听令!在本汗出征期间,留守沈阳!”豪格欢天喜地的接过了金箭,欢呼着去了。 范文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也对豪格这位高徒的表现非常满意。 他看着皇太极,知道这位大汗已经下了决心,于是说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臣一开始还对大汗的决议稍有微词,但听到这两句话之后,臣才茅塞顿开!如拨开云雾见得青天一般,豁然开朗!” 皇太极也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坐拥辽东又如何?依旧是兵将稀疏,以偏安一隅之地,来对抗中原,是不成的!所以,我大金要想搏出一片天空,就要将眼光放出去!” 他说这话之时,右手高高举起,以食指指向天空! 范文程也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这天地是何其的广阔!? 比大金诸贝勒想象得大得多了! 第212章 大乱将至 早朝散罢,杨延宜与方从哲对望了一眼,极有默契的留了下来。 朱由校今天雷霆一怒、咆哮朝堂,看似震慑了群臣,实则暴露了他没有掌控力的弱点。 狂怒,往往伴随着无能,只有无能,才会狂怒。 一只蚂蚁爬上了脚面,拂去也就是了;只有另一只蚂蚁,才会因为这点事儿去跟它亡命搏杀。 就像明太祖,为了独揽皇权、罢免相权,隐忍胡唯庸乱权、结党七年。 等他犯下了必死的罪过后,即便胡唯庸已成为了当时淮西将领的领袖、即便他已经拉拢了过半的朝臣。 朱元璋却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胡唯庸就知道他输定了。 寺庙里那些大佬,看似低眉顺眼,悲天悯人,实则隐藏的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狠辣。 怒目示人的,只配去看大门。 他们二人随着朱由校回到后殿,方从哲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陛下,请摒退左右。” 朱由校一愣,他看了看王安,摆了摆手。 王安会意,招呼了一声,左右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们都齐声告退。 王安则关闭了大门,在门口候着。 方从哲知道有些话,必须由自己来,而不是推给杨延宜。 忠言总是逆耳的,尤其是对于朱由校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来说。 偶尔的指点,是可以的;但是指指点点,就让人很不爽了。 “陛下,现在不该查漂没一案的,时机未至啊!” 朱由校明显有些愣神,他没有想到,一直以来对他千依百顺的方阁老,会在他暴怒之后,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但是,他却知道,既然这位三朝元老这样说,必然有他的理由。 于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按住心底翻腾的怒意,说道:“请阁老以教我!” 方从哲低眉顺眼,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缓缓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鲜,陛下操之过急矣!” “太祖曾严令反贪,凡贪污六十贯钱者,皆剥皮实草。可太祖一朝,官吏依然‘朝获派、夕腐败’。剥皮实草者在前,群臣汹汹于后,贪腐络绎不绝。为何?” 朱由校耐着性子听完,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也是困扰着他的问题。 方从哲以一个提问句开头,后面势必要对他的这番提问做出解释。 “本朝官员俸禄过低啊!以一县之尊,一年俸禄竟不如一介商贾!家有薄田十亩,胜于一县之尊!” “可县令治下,师爷若干人、班头、衙役、捕快、书吏,皆依赖县令一人养活!何其谬矣!” “故太祖朝,有二品官员家无余财、举债度日!更有甚者,父母离世而无钱安葬!本朝贪腐者众、实非官员之过矣!” 听到这里,朱由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方从哲说的是对的。 先别说现在的官员那些迎来送往的排场了,一个县令一年俸禄,就只够他一家老小勉强生活而已。 但是,他一人是治理不了一个县的。那些吏员,朝廷是不发饷银的!这不是逼着官员去贪腐吗? 这是制度设计的问题,朱由校思考到这里后,也缓缓的点了点头,示意认同。 方从哲接着说道:“其二,权力的集中,则必然导致贪腐丛生。我朝监察制度,也渐渐变得名不符实。是故:老臣以为,贪腐是无法可解的。” 说完,他颤颤巍巍跪倒下去,将头深深的埋入双臂之中。 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朱由校心生不忍,上前一步将他扶起,说道:“若依阁老之言,增长官员的俸禄,能遏制贪腐吗?” 方从哲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就像现在的漂没银,那基本上是京官独有的灰色收入,也是大家约定俗成的。 朱由校毕竟年轻气盛,他双目圆睁着说道:“依阁老之言,那就依着那些大臣,肆意侵吞国库喽?” “不然!有些是约定俗成的,比如火耗、比如淋尖踢斛、比如漂没。要彻底取消这些,总是要慢慢来的。” “慢慢来?大明还有多少时间可供挥霍?崇祯……” 说到这里,朱由校猛然闭上了嘴。 方从哲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讶异于陛下突然停止,不明其意。 但这一句话,却在杨延宜心底泛起了惊涛骇浪。 “没有多少时间可供挥霍?还有崇祯?我的小爷!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你该不会也是……” 杨延宜虽然面不改色,却在心里暗自念道。他既然能够来自后世,是否同时意味着,有其他人也来自后世呢? 但是,他却不敢这样想,更不敢去稍有试探之意! 你怀疑当今圣上不是原来的那个圣上?怀疑皇权的正统性? 恐怕十族都要双手合十,默默的唱起那首。 “听我说谢谢你!” “弃伪从真,大明国贫而民弱,官员则富可敌国!你让朕忍,朕怎么忍?” 朱由校本来想说的是“崇祯时,闯王入京,拷饷千万两有余!” 但他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更改了说辞,脸上表情竟然也丝毫没有变化。 杨延宜暗暗呼出一口气,原来是“弃伪从真”啊,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朱由校说到这里,转身便走,临走时丢下一句话。 “大明羸弱至此,贪腐为第一原因!他们欺负朕年少,那就来试试看看,朕有没有太祖、成祖的雷霆手段吧!” 方从哲与杨延宜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深深的低下了头。 事已至此,接下来百官逼宫,势必成行。 这位少年天子,他能扛得住这般压力吗? 方从哲思虑片刻,离开了宫殿,不知去了哪里。 杨延宜也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京官哪一个屁股上没屎的? 就连方从哲,家里都能够置办得起酒楼。 现在这位少年天子借审查漂没一案,将百官架在了火上,却不知烤得又会是谁呢? 半日之内,内阁就收到了一百多封辞官的奏折,后续还源源不断的送了过来。 六部九卿除武人外,已有九成官员请辞…… 第213章 铁岭惨烈一战 辽东,沈阳。 城内的接近两万投降的明军,经过一夜的放纵后,天明时分,将跟随皇太极一起,前往铁岭。 于守臣率领的火器部队已经先行出发。 满洲八旗中,杜度和阿敏带走了两旗,分别前往抚顺、赫图阿拉处理搬迁事宜。 另外代善、阿济格各率领正红、正蓝二旗,留守辽阳。 沈阳城内,此刻只有鳌拜带领着正白旗约八千人,李永芳五千人,在豪格的统领下,留守沈阳。 范文程也留了下来,辅佐豪格。 …… 开原城。 萨尔浒之战,马林率领的一路明军惨败,他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尽管后来守住了开原,甚至还收复了铁岭,但萨尔浒却仿佛一根刺,扎在他心头,让他久久难以释怀。 所幸的是,他的独子马炯,在京城做的还算不错,也升为了副总兵。 开原马氏一家两总兵,可见朝廷之恩宠。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无法摆脱那种自责和愧疚。 不知道多少次,他都从睡梦中惊醒,梦回萨尔浒之战。 他在接到了内阁传递的圣旨,令他尽快返回京师待参后。 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没了,仿佛老了有十几岁。 新帝朱常洛,即使明知萨尔浒之战,是因为他的大房给战马投毒以至大军失期,最后一发而不可收拾。 单独给他的秘旨中,却依然对这些没有提及哪怕只言片语。与内阁要求他回京待参的态度截然相反,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对于一位老臣满满的信任。 而这份秘旨,彻底击溃了马林。 秘旨中,有这样一句话。 “朕得马林、犹如世宗之得马芳也!” 六十多岁的马林因此老泪纵横,几近晕厥。 自此后,马林犹如打了鸡血般,将全部的精力都放置在开原城内。 周氏为建奴准备的那些生铁、铜锭等物资,全部被他铸成了武器。 开原城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火炮,犹如刺猬一般。 就在他在开原铸炮修城时,一行人的到来,打破了开原的平静。 贺世贤率领二十数骑,抵达了开原,也为开原带来一个惊天霹雳-沈阳城已破,王化贞远走辽西;而熊廷弼见死不救,拒不开城门。 马林召集众将议事,贺世贤在介绍了沈阳城陷落的原因后,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们没有想到,兵精粮足的王化贞竟然败得这样彻底,如同儿戏一般。 贺世贤自知同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会议中竟尔流下泪来。 马林思虑片刻,果断道:“铁岭兵员充沛,但粮草着实不多,无法久守。我已决议,押送粮草已援铁岭!” 此时此刻,这位六十多的老臣,他放下了与熊廷弼的那些龃龉,做出了决定。 开原副总兵高贞,思虑良久,还是没有表达反对。 熊蛮子几乎截留了所有的流民和溃兵,让开原很难得到兵源补充。马林曾多次行文,要求经略大人调拨一些兵员给他,都受到了熊廷弼的敷衍。 或许,他是因为火药和火器的事情,而故意使绊子。 “总兵大人,下官去押送粮草吧,这开原城没有您可不行。” 高贞知道现在应该以大局为重,铁岭若再丢失,那开原就成了辽东的一棵独苗了。 马林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建奴既然已经占据了沈阳,那城内青壮、投降的军队,处理起来总是要时间的。我押送粮草,这一两日便回来了,没事的。” 此时此刻,他们都还不知道,熊廷弼竟然敢弃城而走。 同时,他们也没有意识到,皇太极将沈阳生吞,竟也只花了不到一晚。 此刻,于守臣那个叛徒带领的八旗汉军的火器营,已经跟着败军的脚步,前往了铁岭。 贺世贤此时却非常尴尬,论官职,他也是堂堂沈阳总兵。 但马林还是五军都督府的后都督,并且与沈阳不同的是,在开原马林说了就算。而他贺世贤,在巡抚眼里是排不上号的。 同时,他这位沈阳总兵,麾下却只有不到三十骑。 他思索了片刻,决定还是跟随马林一起押送粮草到沈阳去。 他留在开原,也没什么意思。开原有自己的体系和队伍,他插不上嘴。 跟随马林到沈阳,正好也可以让熊蛮子看看,他这个总兵也不是白给的。 他能做到总兵,是有自己独到之处的。 可惜王化贞信任的是孙得功,尤其是在孙得功斩杀了建奴的贝勒阿巴泰后。 同样,正是因为总揽了城防的孙得功背叛了王化贞,使得这位得不到重用的贺总兵,吃了锅烙。 在铁岭城下,他又受到了熊廷弼的侮辱,现在正是愤懑到无处发泄之时。 贺世贤提出,要一起押送粮草前往铁岭,马林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顺口答应了。 两位总兵,带着二百多军士,押送了四十辆大车的粮食,便踏上了前往铁岭的道路。 此刻,毛文龙正在营帐里,与熊经略开撕,而熊经略也已经开始打包起细软来。 行至半路时,他们与投奔开原的毛文龙相遇。 马林与毛文龙关系算很是融洽了,若不是毛文龙在中间说和,马林恐怕不会给予半件火器给熊蛮子。 可当他听到熊蛮子已经准备弃城而走时,马林却怒了! 听闻沈阳陷落,熊蛮子没有派出半个人示警也就算了,还准备放弃城池! 亏得他马林在听闻沈阳有变后,摒弃前嫌,送来四十辆大车的粮食! 毛文龙说道:“都督大人!还去给他送粮草作甚?不如一起返回开原!” 这个称呼很讲究,因为在他们的队伍中,还有贺世贤这位总兵的存在。 所以,毛文龙没有叫马林总兵,而是称呼他为都督,以示高贺世贤一头。 马林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深知铁岭失守容易,再夺回来可是难上加难! 因此,决议带领这批人前往铁岭,与熊廷弼对峙,劝说他留守铁岭,再不济,扣都要将他扣下来。 谁知道熊蛮子撤得这么快,这么坚决。 毛文龙前脚刚走没多久,他就带领队伍撤离了铁岭。 于是,等毛文龙他们赶到铁岭城下时,却只看见逃难的溃兵,空荡荡的城头、大开的城门。 以及来自沈阳方向上大路上的滚滚尘烟…… 第214章 无助的朱由校 杨延宜离开皇宫后,本来准备去寻找方从哲,但这老小子却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无奈之下,他回到了府邸,遇到了前来的罗雨星。 因光宗驾崩,所有的娱乐活动全部都取消了。 罗雨星自认为现在也算是朝廷命官,因此也取消了景山上的法会。 仅一日功夫,就靠着卖那些铜镜、纸符一类的小玩意,就筹得上万两白银。 私底下,那些捐献的更是一笔天文数字。白莲教一场行骗下来,共骗得钱财超过二十万两。 那些捐献的人员都登记了姓名籍贯和捐献数量,以便官府退赃。 杨延宜在知道了这个数字后,也是吃了一惊。看来,任用罗雨星这步棋,他是走对了。 那些银两也都送到了顺天府尹沈大人那里,依照当初的约定,其中约四千两,被调拨给罗雨星,以作活动经费。 可是却被罗雨星断然拒绝。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个七品芝麻官是光宗赐予的,他很担心,新上任的天子,是否还会同意实行这个计划。 所以,忐忑的罗雨星来找了杨延宜,探一探口风,并提出那四千两,应该是孝敬给杨少保的。 杨延宜看着这位前白莲教的尊者,也是打心底里好笑。 他成为朝廷命官不足月余,就已经染上了这些陋习。 盐碱地长不出好庄稼,古今亦然。 他没有跟这位试图贿赂自己的“尊者”再有过多的交谈,而是直接去找了沈应文。 既然活动已经无法再举行,那现在也到了收网的时刻。 按照约定,罗雨星挑选出来的一百余人,将会扮作被朝廷捉拿,最后再偷偷的将他们放掉。 其余的白莲教徒,比如诏狱里的那两个“尊者”,将会被处以极刑,以正视听。 同时,罗雨星将带领着他的戏法表演团,开始在全国巡回演出。 沈应文很快便处理好了公文,罗雨星是以礼部的名义,派遣到全国进行演出的。 所以,一路上的开销,是拿着朝廷颁布的勘合,由各驿站负责的。 同时,考虑到需要各地的官员配合宣传、保卫的工作。 怎么来进行这个协调,非内阁不可。 沈大人带着公文和杨延宜一起去了内阁,可内阁,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团乱糟糟的。 那些搬运公文奏折的内侍们,几乎跑断了腿、累弯了腰,六部绝大部分的文官都上了辞呈,并将累积的公文,一并送往了内阁。 朱由校当庭咆哮、侮辱斯文,迎来了最强烈的反弹。 杨涟、吴道南、刘一燝他们正忙得脚不沾地,那些公文奏折,莫说看完批完了,现在连放置的地方都没有了。 首辅大人不知所踪,阁臣叶向高,也提出了辞呈。 杨涟他们在得知了杨延宜的来意后,一指身后如山的公文奏折,说道:“你看,现在别说礼部和吏部了,六部都没人了,谁来办这事呢?阁老也不知道去哪了,陛下这次……唉!” 杨延宜苦思冥想了许久,他把后世的皇帝那些事迹,统统在脑海里面过了一遍。 等他想到后世的清雍正皇帝时,顿时眼睛一亮! 有了!破局之法,当在这里了! …… 乾清宫。 朱由校也知道了六部官员集体辞职的事情,他确实有一些慌了。 但理智告诉他,现在绝对不能妥协,不然他后面的一系列政策,将很难得到推行。 思虑良久后,他找来骆思恭,开口问道:“骆卿,阁老说百官皆贪、无官不贪,你看呢?” 骆思恭思考了片刻,点出了寥寥有限的几人,说道:“据臣所知,京官中,御史左光斗、御史袁可立、阁臣兼兵部给事中杨涟、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杨延宜、五军都督府武选司袁应泰,寥寥数人而已。” 朱由校听到了杨延宜的名字,心里很是高兴。 但他很快就皱起了眉头,问道:“武选司袁应泰,他会是清官?” 不由得朱由校有此一问,朝廷中最肥的官员,莫过于兵部的武选司郎中和礼部的文选司、考功司郎中,这几个职位了。 但凡大明文武都要从这几个官手里走一遭,除了像杨延宜这样的顶级武将,由皇帝亲赐的之外。 骆思恭却是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说道:“以臣掌握的情报来看,他是个清官。” 朱由校沉默了,问道:“那骆卿你呢?” 骆思恭似乎对这个问题早就有了腹稿,他同样没有任何的犹豫,回答道:“臣也是个贪官,还是个巨贪。” 朱由校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但他知道,这后面肯定还有骆思恭没说完的话,除非他真的是活腻歪了。 果然,骆思恭对天一揖,朗声道:“老臣陪伴神宗皇帝三十多年啦!神宗虽久不上朝,但朝廷内外之事,神宗却无所不知。因为臣,就是神宗的耳目。” 听到骆思恭谈起自己已故的爷爷,朱由校也站起身来,以示尊敬。 骆思恭接着说道:“神宗皇帝曾问臣‘天下之间,谁最容易受骗啊’,臣还没有回答。神宗皇帝接着说道‘是朕!朕才是天底下,听到谎言最多的人!’此后,臣立誓,身为皇家近卫,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臣虽然是个巨贪,但在这京城之内,臣既无店铺、亦无房产。臣贪墨所得,皆尽给锦衣卫密探发放饷银了。” 说完,骆思恭在朱由校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以额触地,不再言语。 朱由校艰难咽下一口唾沫,问道:“那些密探,朝廷都不发放饷银吗?” “戍边的将士们都没有,臣这里怎么会有?光宗即位后,补发了朝廷欠下的饷银,可内帑也空了大半。” 朱由校几乎站不稳,他跌跌撞撞回到椅子上坐下,说道:“怎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骆思恭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 朱由校沉默半晌,想起了一个名字,问道:”那袁应泰家住何方,你可知道?“ 骆思恭点了点头,朱由校又说道:“更衣,随朕微服出巡!” 骆养性亲自点了几个好手,雇了一辆大车,带着朱由校去寻那袁应泰的家。 从京城出去,车辆行驶了几乎快一个时辰,朱由校甚至一度以为,是不是都快出了城了,才到了袁应泰家里。 此时,已经接近吃晚饭的时候。三月份的夜晚来的很快,天黑的也很早。 在骆思恭的搀扶下,朱由校下了马车,就看到前面是一个简陋的农家小院。 院子周围的篱笆扎得倒很整齐,院子里也有着一些鸡鸭,在泥地上走来走去。 里面只有一间屋子,屋中点了一盏油灯,灯火如豆一般,光亮极其的有限。 骆思恭沉声喊道:“袁应泰袁大人可在家否?” 屋里有一位老农打扮的人,听闻后放下手里的碗筷,迎了出来问道:“我就是袁应泰,请问你们是?” 他借着火把的光芒,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朱由校。 袁应泰连忙上前跪倒在地,口称道:“不知陛下前来,臣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朱由校喉咙有些哽咽,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袁卿,平身!这就是你家么?” 袁应泰从泥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摩挲着膝盖上的泥土,说道:“臣家贫,住不起好地方,让陛下见笑了。” 朱由校走入房间中,看见屋内陈设也极为简单,左右四望,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那床边木柜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官衣和官帽了。 桌上只有一盘蔬菜,一碟咸菜丝和一碗米粥。 这若是一位农家的院子,倒也还说的过去。但他的主人,乃是兵部武选司郎中,大明最肥的官。 朱由校深吸一口气,问道:“袁卿,你的俸禄呢?不至于过成这个样子吧?” 袁应泰讪笑一番,回答道:“臣家里还有两个儿子,有几亩薄田,臣的俸禄,都用来安置家人了。” 朱由校沉默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说话,他的脸在那摇晃的油灯底下,看起来不是那么分明。 “朕问你,那杨延宜前往户部主事领饷,你说了什么,让那主事一再推诿啊?” 袁应泰一听,慌忙跪倒在地,颤声说道:“那主事跟臣抱怨,说国库存银仅不到五百万两,杨延宜一下子就要领走两百万两。臣随口说了句,那就先别给了。臣有罪!” 朱由校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没想到他接手的,是这么一个烂到了骨头里的烂摊子。 他喘息了良久,沙哑着嗓子说道:“袁爱卿起身吧,是朕错怪你们了。” “老臣不敢!老臣……”袁应泰一听这话,当场就掉下泪来。 “骆爱卿,为袁大人搬家,朕赐他一座宅子。” 说完,朱由校扭头就走,他不愿意在这里再待一时半刻了。 回到了乾清宫的朱由校,心情非常的低落。他得知了大臣们集体辞职的消息,也知道了明天早朝时,金殿上就没几个人了。 他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却又不知道该找谁。 思来想去,就想到了一个人,可他能解决目前的困境吗? 想了片刻之后,他有点害怕了,在乾清宫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将头埋入双腿之间,无助的哭泣起来。 “陛下,地上凉!别伤了身子!”王安在一边也抹着眼泪。 朱由校一抬头,就看到方从哲那颤巍巍的身影,正向着乾清宫走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长须老者和杨少保杨延宜。 在看到那个英武不凡的身影之时,朱由校瞬间就不害怕了。 他知道,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第215章 铁岭,铁岭! 眼看着密密麻麻溃逃而至的士兵,毛文龙一声轻喝:“全军准备!” 令旗官高高举起手里大大的“毛”字旗,挥舞了一下。 全部的骑兵都抽出了手里的马刀,跟在毛文龙身后,向着这群溃兵冲锋而去。 贺世贤也连忙跟在后面,带着二十几名骑士,跟在大部队后面。 马林面沉如水,他掏出千里镜向远方观察片刻之后,喝道:“全军进城!” 二百多名士兵推着大车,缓缓的进入了中门大开的铁岭城。 城内空荡荡的,一眼望去、连半点人气都没有。 远处的民房间,有几个老者,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张望着。 士兵们在大车推入城门后,马林登上了城墙,顿时觉得遍体生寒。 熊廷弼这个拆迁队长,将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搬走了,就连城头的火炮也不例外。 马林亲兵队长,任国忠在城头下方喊道:“大人,一应火器、火药皆无!” 城墙楼梯下的库房大开着门,里面非常凌乱,但一眼望去就知道没什么可用的东西了。 这时,毛文龙已经率军将那些溃兵缴械,让他们在城外列队,等待马林的命令。 贺世贤则留在他们其中,尽力整顿起来,以期能尽快形成战斗力。 马林还在犹豫,毛文龙却大声说道:“都督!铁岭已不可守!请速速返回开原!” 听到毛文龙这么说,马林放下手里的千里镜,说道:“建奴须臾便至,如何能够撤回开原?” 他想了片刻,做出了决断:“毛文龙听令!率领你本部骑兵,返回开原!” 毛文龙刚要说话,马林却是一声断喝道:“军令如山!文龙,你要抗命不成?” 眼见毛文龙还想张嘴,马林脸上皱纹舒展开来,缓缓说道:“若我们不在这里阻拦,你是回不去开原的,快走,走!” 毛文龙咬了咬牙,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后,带着骑兵撤出了铁岭,直奔开原而去。 贺世贤刚整顿完那些溃军,正要跑过来报信。在看到远去的毛文龙,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随即,走到城头下方,大声说道:“都督!这些溃兵,都是沈阳逃难来的,大部分都是军官,请都督示下!” 马林一步一步走下城墙,对贺世贤说道:“贺总兵,事不可为矣!本都督决意率军投降。贺总兵自便吧!” 贺世贤几乎站不稳,他迈步走上前来,双目皆赤,说道:“马林!你说什么?” 马林却不答话,他来到一辆运粮食的车辆前,将底层的麻布袋子掀开一角,露出了底下的东西。 里面密密麻麻,装的全部都是竹筒雷。 贺世贤立马就反应了过来,他反问道:“这就是杨大人发明的竹筒雷?” “正是!马某准备假降,以这些东西,来响彻天地!” 说到这里,马林脸上再也没有前些日子的那种饱受折磨的模样,平静、只有平静。 贺世贤思考片刻,回答道:“不成!无法做到一起点燃,效果恐怕极其的有限!这样,贺某当为你争取时间,你找来火绳,将所有的雷都连接起来。” 任国忠没有丝毫的犹豫,立马指挥士兵们,将粮食都搬运下来,开始用火绳将这些手雷的引信连接起来。 贺世贤仰天长啸,啸声中充满了激昂之意,他大笑着说道:“贺某应该死在沈阳的。没想到,贺某走后,还能听到这惊天一声!不错,不错!” 说完,他解下左手伤口包扎着的绷带,大笑着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马林大声说道:“马某也该死在萨尔浒的!今天,就以这一声龙吟,为贺总兵壮行!黄泉路上你且慢行,马某稍后便至!” 马林不仅仅从开原运来了粮食,还运来了守城最好用的竹筒雷。 只可惜,熊廷弼的不告而别,让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在千里镜中,马林看到了建奴阵线前方密密麻麻的火炮部队,知道倨城而守已是奢望。 铁岭共有六座城门,他们这一千多士兵,每座城门不到二百人。 建奴根本用不到蚁附攻城,就拼消耗,也可以将他们消耗干净。 所以,他在短时间内定下了假降的方案。 姑且不论他这个方案究竟是否可行,但这却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案了。 贺世贤将那布满鲜血的绷带缠绕在额头上,带领着城外的溃兵们列成了长枪阵。 很快,城外的建奴部队已经到达,并列成了战阵。 皇太极拿起千里镜观察了片刻,皱起了眉头。 按照他的设想,铁岭城下必然是会有一番苦战恶战的,但他却从千里镜里,找不到城头的守军! 思考了一下之后,他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 之后从建奴骑兵阵营中,分裂出两支百人的队伍,绕开了面前的城门,向着两侧包抄而去。 贺世贤见他不着急进攻,也对着士兵们喊话道:“弟兄们!我们逃出了沈阳,却也丢了家小、丢了尊严!这一切都因建奴而起,你们恨不恨?” “恨!” “恨!” “恨!” 贺世贤的家小,也全部都陷落在沈阳城中,他抽出长刀指向天空,极力的嘶吼道:“今天,咱们就是咬,也要咬他娘的一块肉下来!我们不会再逃了!” 皇太极放下手里的千里镜,不屑的撇了撇嘴,“乌合之众!” 说完后,扭头吩咐下去。 很快,在皇太极的指挥下,于守臣所率领的火器部队,以整齐的阵型,向着前方缓缓移动着。 贺世贤喘着粗气,嘶吼道:“长枪兵准备!” 那一千多溃兵集结成一个整齐的方阵,向着前方缓缓走去。 于守臣却是不屑的“哼”了一声,喊道:“准备霰弹!” 在他的号令下,建奴汉八旗的炮兵们,往火炮里装填着火药和弹药,开始紧张的操作起来。 贺世贤知道,他们连冲锋到炮兵阵前的机会都没有,于是喊道:“分散!自由突击!” 整齐的长枪阵线再度变阵,分裂为三五人一个小队,玩命的朝着建奴火炮阵营开始冲锋。 贺世贤率领二十骑,呈一字长蛇阵,跟在了步兵的后面。 此刻,战场上像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士兵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还有马蹄踏地的“咚咚、咚咚、咚咚”声! 犹如鼓点一般,敲击在士兵们的心头。 眼看面前的士兵已经进入了射程,于守臣一声大喝道:“开炮!” 随着火炮手们点燃了火门,一门门火炮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破声! 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无数黑色的东西飞上天空,犹如雨点一般落在了长枪兵的阵线上。 顿时,就有几十个士兵倒在地上,疯狂的嘶吼挣扎着。 由于他们站得极为分散,这一轮炮击,并没有带来理想的杀伤力。 皇太极没有让满洲八旗上前厮杀,而是防备着铁岭城内可能出现的骑兵。 他还不知道熊蛮子已经弃城而走了,城外的这一千多人,已经是辽东仅剩的男儿。 于守臣眼看火炮射击效果并不理想,立即呵斥道:“火铳手,上前,三段射击,准备!” 在他的命令下,从后方的阵线中,走出几千名火铳手,在炮车的空隙中,列好了阵型。 “发射!” 火绳枪发射的“呯、呯”声,再次如鼓点般密集,这时那些长枪兵,距离炮阵尚有几十步的距离。 很快,炒豆子般的声音,就几乎没有停止过。 在这几千火铳手的攻击下,明军长枪兵很快伤亡惨重。攻击到建奴阵线前方的,十不存一。 贺世贤将手里的马鞭抽出了残影,他身边不停的有士兵倒下,在地上发出濒死的惨嚎声。 但他连头也没有回,“冲锋!大明男儿,冲锋!” 这些骑兵,很快成了火铳手们优先攻击的对象。 “五十米,只有五十米了!” 贺世贤在心底狂喊,他座下的马匹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完全不受他操控。 他的身体,也仿佛吃了重重的几拳,有些麻,但是并不是太痛。 随着马匹的一声悲鸣,前蹄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贺世贤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咳嗽了两声,发现嘴里已经有血沫流了出来,整个人也越来越冷。 他知道来不及了,奋起最后的力气,将手里的长刀狠狠的投掷了出去! 长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噌!”的插在了地上,还有十步。 这十步,也是咫尺天涯的距离了。 周围已经没有人活动,只有死亡的惨嚎声,就连火铳手,都停止了攻击。 贺世贤像一只虫子,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他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痕。 于守臣走了出来,居高临下的望着贺世贤,仿佛在欣赏着什么。 贺世贤喘息了片刻,他知道他还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了!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手脚也越来越麻,手指因为抠地爬行的关系,也都翻了指甲盖,但是一点都不痛,他现在只是担心,等一会动作还能不能顺利完成。 看着他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建奴阵营里的不少士兵,表情也都变得肃穆起来。 “是条汉子。”皇太极别过脸去,不着痕迹的抹了抹眼睛。 于守臣却不那么想,他咬着牙,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抽出腰间的长刀,就砍向贺世贤的腿。 贺世贤抽搐了一下,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沾满鲜血的手,摸到了于守臣的靴子。 于守臣正欲砍第二刀,贺世贤一声怒喝“我草你妈!” 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里的匕首狠狠的刺了过去! 于守臣轻蔑的一笑,一个闪身就躲开了这一击。 贺世贤“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眼前开始变得黑暗起来,但一切的痛觉、寒冷却都消失了,就仿佛浸泡在温暖的水里头,眼皮也越来越重。 于守臣还准备拿刀砍他,皇太极一声暴喝道。 “给他个痛快!” 于守臣浑身一个激灵,残忍的笑容瞬间变作谄媚的讪笑,一刀就砍下了贺世贤的头颅。 “鄙哉!”皇太极不屑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在说谁。 这时,前往铁岭其他几个城门侦查的游骑兵都回来了,报告给了皇太极。 铁岭现在已经是一座空城,其余城门大开,城内军民皆无。 在皇太极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中,一支打着白旗的队伍,从铁岭城缓缓的走了出来。 最后面的,是一杆蓝底朱字朱边、迎风飘扬的大旗。 旗上八个大字。 “左都督开原总兵马!” 第216章 成立军机处 杨延宜为如何处理这事犯愁,他虽然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但是这个想法太过于冒险。 所以,他想找人为他参详一下。 带着这个问题,他去找了赵敏。 赵敏却毫不在意的说道:“这有什么嘛?国库暂时空虚,找几个贪官抄没家产,也就是了。反正大明什么都缺,就这贪官不缺。” 但是,这样解决问题看似方便快捷,却带来第二个问题。 那就是既然百官皆贪,杀掉几个,其他官儿人人自危,会不会导致没人干活了? 毕竟现在还没准备杀,只有查案的苗头,就已经形成了百官逼宫的局面了。 赵敏的回答是这样的,她说道:“你傻啊!首恶不论,从犯皆免。杀一批,拉一批,吓一批,也就是了。这大明什么都缺,你要说缺官儿,不存在的。” 杨延宜看着这位他未过门的妻子,第一次动起了“我应该尽早娶她”的念头。 但是这个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抄没贪官家产以充实国库,只能是暂时的。 大明的根子不在这里,但现在还没有到处理那些问题的时候。 五月份即将到来的京察和即将开始的恩科,总要等这两件事先办完。 想到这里,杨延宜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他找到了沈先生,准备向他询问一下,目前自己的处理方法是否合理。 却没有想到,方阁老正在与沈先生商议目前的状况。 三人一拍即合,便联袂去了禁宫,去向朱由校汇报此事。 而天启元年的百官逼宫事件,也拉开了帷幕。 天启元年三月三十,朱由校登基三天。 此时刚过了酉时,离禁宫落锁还有一个时辰。 在杨延宜、方从哲,还有沈先生,与朱由校密探过后,缇骑四出。 他们分别前往了那些提出了辞呈的大臣们家里,为他们带去一句圣上的口谕。 “此刻若你们将辞呈收回,朕就当没看过,但就这一次机会!” “这已经不是霸气不霸气的问题了,这是缺心眼子。” 这是那些提交了辞呈的京官们,给出的评价。 孤家寡人,是以前王侯们的谦称,意为寡德之人。 但这四个字真的变成了事实时,就一点都不好玩了。京城的风波,很快将波及到地方上去。 这已经不是文臣与武将之间的问题了,这是皇帝对文官集团的一次严重的挑衅。 皇权,也是要分享的。 这道理连太祖都懂得,今上不懂,不过没关系,咱们慢慢调理他。 坦白说,那些大臣又一次严词拒绝了收回辞呈时,他们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的。 明天早朝时分,当这位十六岁的天子,发现他的臣子们集体不跟他玩了,内阁也被奏折淹没了的时候,他还会这么强硬吗? 神宗不过想立福王为太子,争了多少年?他赢过吗? 皇帝,不是你想干嘛,就能干嘛的。不懂这个道理,没关系,我们会教你。 所以,没有一位提交了辞呈的大臣收回他的奏折。 但是,那些缇骑离开了他们的府邸,转头就去了他们任职的衙门。 此刻去,只为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种人。 终于,在禁宫落锁前,缇骑带着四百多号人,浩浩荡荡赶到了文华殿外。 文华殿内灯火通明,上百个内侍,正用小推车,将一车一车的奏折,搬运到文华殿,由按照六部分别放置于六个偏殿内。 还有其他的小太监,则忙着搬运着桌椅板凳、文房四宝、炭盆一类的东西,端的是热火朝天。 文华殿下方,有一块崭新的牌子,上面写着五个大字! “办理军机处” 那些被缇骑们“请”到宫内的人,正略带不安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们发现,彼此有好多人都是熟识的。但此刻他们不敢交谈,甚至连对望一眼都不敢,死死的低着头,只敢用余光稍微瞥上那么一瞥。 因为他们面前,站着一个一品武官服的青年,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 等他们到齐了之后,那些为他们办公而新添置的房间也都收拾好了。 整个文华殿内灯火通明,那青年轻咳了一声,朗声说道:“肃静!” 底下那些文士模样的人,都双手垂下,静静的站在原地。 这时,殿门忽的被推开,朱由校走了出来,满脸带笑的望着底下这四百多号人。 他们虽然算不上官,也不是吏,但他们对宫廷礼节的这一套门儿清。 在朱由校现身后,这帮人齐刷刷的跪地见了礼。 朱由校再也没有一个多时辰前的惶恐和不安,心情显得非常不错的样子。 他笑着说道:“都起来吧!大冷的天儿,把你们请到这里来呢,是有两个消息告诉你们。” 底下鸦雀无声,也不知道皇帝陛下这是唱的哪一出。 “第一个消息是个坏消息!你们的东家,都被朕免职了!所以,你们失业了。” 底下的这些文士,有白发苍苍的老翁,也有三十来岁的中年。 他们对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因为那些辞呈,基本上都是他们写的。 他们正是这些京官的幕僚,或者说是师爷。 但皇帝陛下竟然一口气免去了四百多位京官? 他疯了吗? 就在这些幕僚们诧异的目光中,朱由校接着说道:“第二个呢,算是个好消息。” “那就是,你们将代替你们的东家,在这文华殿内,处理他们剩下来的事情。” 说到这里,幕僚中有一些反应灵敏的,呼吸已经开始粗重起来,双眼也不可抑制的带着贪婪的光芒,盯着皇帝陛下。 “皇帝家也不差饿兵!朕没有你们东家那么富裕,给不了那么多的年俸。” 朱由校显然是心情大好,说到这里,他顽皮的对着杨延宜眨了眨眼,说道:“但是朕也有他们给不了的东西!那就是,你们做的好的、让朕满意的,有机会取代你的东家喔!” 此话一出,四百多师爷瞬间抬起了头,双眼放光的盯着朱由校,仿佛饿狼一般。 没有比他们更懂得如何处理这些政务,同样,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他们之前的东家爬到那一步有多不容易。 这仿佛登天的梯子,就放在他们的脚下。 只需要踏出一步,就可以一步登天。 “去吧,替朕办事去!处理好的奏折,都交到内阁。” 朱由校打了个哈欠,他知道明天一早,这些堆积如山的事情,将完美的处理完。 同样,他也要用这种针尖对麦芒的硬碰硬,去告诉那些自以为是的京官。 这大明,离了谁都可以。 就如同四百多年后一样,官儿嘛!给谁做,都是一样的。 有些位置,栓一条狗在那里,甚至都比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强。 它除了只会“汪汪”两声之外,至少它不捣乱。 可惜四百多年后的有些人,同样不懂得这个道理。 第217章 冲锋!冲锋! 看着那支打着白旗的队伍,建奴阵营中的士兵和将领们都齐齐发出笑声来。 很快,这笑声传遍整支建奴部队。 绝大部分建奴士兵,都是带着嘲弄的眼神,望着这支打着白旗的队伍。 但队伍中的岳托,却皱起了眉头。 与杨延宜交过手的建奴士兵,活着回去的很少。 但岳托是个例外。 他望着远处贺世贤那无头的尸体,还有他身后那道长达几十米的血痕,顿时觉得心惊肉跳起来。 皇太极不屑的撇了撇嘴,刚想纵马上前准备受降。 岳托却突然开口叫道:“大汗!恐其有诈,还是小心一些!” 皇太极听闻,勒住了马缰,停了下来。 他并不是害怕这手无寸铁的二百降兵,而是觉得自己去受降,是给他们脸了。 如果对面投降的是杨延宜,那他一定会亲自骑马上前。 不,他会选择步行过去。 但不管怎么说,岳托这声提醒,打消了皇太极准备上前的念头。 皇太极瞥了于守臣一眼,说道:“那是你的老相识了,你去受降吧!” 于守臣连忙跪倒在地,高高的撅起屁股,把头都埋在了泥土里面。 等他站起身来之时,脸上已经写满了病态的笑容。 他的父亲、母亲、姐姐!全家老小都死在了大明的手里。 现在,辽东官职最高的明军将领向他投降了! 他高高的望着天空,尽量让自己眼眶里的泪别滑落下来。 有些人就是这样,出了任何事情,都会在别人的身上去找问题。 永远都不曾考虑,有没有可能是自己哪方面出了差错呢? 于守臣恨大明入骨,可若不是他父亲投靠了建奴,意图献上开原城,会有今天这个下场吗? 再退一步说,若不是他于守臣,在萨尔浒被建奴活捉,还投降了建奴,他父亲会步他的后尘吗? 可他没有这样想,他只是将一腔怨气,都怪罪在大明、在那个杨延宜身上! 马林高高的举着双手,看着建奴阵营中的皇太极往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去。 他在心底微微一叹,知道想要带走皇太极,是个奢望了。 跟在他身后的二百多士兵,眼里带着惶恐,但步伐却很是坚定,一步一步的跟在他的身后。 那四十辆大车装载的竹筒雷,此刻就背在他们的身后。 全部手雷的引信都连接在一块儿,垂在腰间,若不知情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为了取信建奴,他们脱去了身上的棉衣,只在最外面穿了一层军服。 他们缓缓的踏过这一千多名士兵的残骸,有不少身受重伤但此刻尚未死去的士兵,都大声的咒骂着这群投降的士兵。 “这,这不是开原的马总兵吗?” “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在铁岭?” 一个腹部中弹的士兵,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匍匐着爬了过来,抱住了马林的腿。 他扬起脸,脸上满是血泪,声嘶力竭的嘶吼道:“马总兵!不能投降啊!不能投降啊!” 马林鼻孔喘着粗气,双腿一用力,就挣脱开来,继续往前走去。 那士兵望着马林远去的背影,嘴里冒出乌黑的血液,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这一刻,支撑他们的某些东西,好像消失了。 整个战场上是一片死寂,就连那些重伤垂死的士兵,都用牙齿死死的咬住自己的胳膊,不让自己再叫痛。 眼前已经有人服软了,他们不能再这样哭爹喊娘的,让建奴瞧不起。 偌大一个辽东,有卵子的爷们有的是。 于守臣就这样高高的昂着头,等待马林前来投降。 他身后的士兵们,早已将火铳装弹,并点燃了火绳。 在他的认知中,这两百余名高举双手的士兵,没有半点威胁了。 但是,出于羞辱他们的目的。 于守臣高声的喊道:“马总兵!投降就这样走着来吗?” 马林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猛然抬起了头,望向于守臣。 竟然是他?他还没死? 于化龙跟随了马林快二十年,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上下级的关系。 而于守臣,马林是看着他长大的。 望着于守臣脸上那略带变态的笑容,马林低下了头,双腿一弯,就跪倒了下去。 随着马林的跪倒,他身后的二百余名士兵,也都齐齐的跪倒了下去。 建奴阵营响起漫山遍野的欢呼声和喝彩声,皇太极脸上也浮现起轻蔑的笑容来。 随着这两百士兵双膝跪倒在地,他们身后的那些重伤的士兵们,再也忍不住,压抑着低声哭了起来。 更有人放开了嗓子,高声的咒骂着,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言语中,充满了对马林的父亲-大明国柱马芳的侮辱。 马林就那么跪着,双腿膝行向前爬着,对这些侮辱充耳未闻。 他看到了一条以血肉凝结而成的道路,道路的前方,是一具无头的尸体和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 马林微微抬起了头来,一眼就看到了于守臣靴子上的那个血手印。 他连忙低下头去,掩盖住眼里的杀机。 “小子,你爹没教育好你,我来给你上最后一课吧。” 随着他们的爬行,距离建奴汉军炮营已经很近了。 在爬行中,他们有意识的分散了开来,原本呈现方块形状的阵型,也变成了一字排开。 皇太极眉头一皱,放下手里的千里镜,刚想要说些什么。 就看到马林一声暴喝,一个利落的起身就跳了起来,一把将面前的于守臣抱在了怀里。 他左手像铁钳一般,死死的掐住了于守臣的右手,右手抽出了腰里别着的火折子,凑到嘴边吹亮,毫不犹豫的就点燃了腰间的引信。 随着他的动作,那些士兵们都跳跃了起来,一个个如同扑食的猛虎般,扎进了炮兵阵营中。 “阻止他们!”皇太极迅速反应了过来,他一勒马缰绳,骏马人立而起,随即调拨马头转身便走。 在这些士兵扑上来之时,汉八旗的火铳兵也都抬起了手里的火铳,齐齐的扣动了扳机。 于守臣闻到马林身上传来的火药燃烧的味道,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他腿间有温热而湿润的感觉。 “打死他!快打死他!” 他泪涕俱下,空着的左手死命的在马林身上寻找着什么。 马林扔掉了火折子,一把就抱住了他的左手。 “贺老总!老子送你来啦!你听这一声龙吟!就算是下了地府,也要让这些狗草的建奴怕咱们!怕咱们一辈子!” 于守臣剧烈的喘息着,他发现自己已经挣脱不开了。 “马总兵!不,马叔!马叔!你……你饶了我,我……我是你侄子啊!” 马林理都不理他,他已经感觉到背上的炙热,双眼抬头望着天空,嘴里呢喃道。 “父亲!孩儿没有给您丢……”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 其他的士兵们,有些被火铳打在了胸膛上,但他们眼里冒着光,不管不顾的就扑在了火炮旁边的火药桶上,点燃了腰间的火绳。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在建奴火炮阵营前方响起,仿佛为这些士兵燃放的礼花,又像是在为他们送行。 随着火药桶被点燃,继而更加猛烈的爆炸,整个建奴汉军炮营,已经全部笼罩在灰黑的烟雾中。 一个垂死的长枪兵,他停下了嘴里的咒骂声,不敢置信的望着前方,眼角流出血泪来,从嗓子眼里吼出了一句话。 “大明的好男儿,冲锋!冲锋!” 一个人,以长枪做拐,向着远处彻底陷入混乱的建奴大营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也有不少人挣扎着站起了身…… 第218章 皇太极的战略眼光 爆炸发生之前,皇太极二话没说扭头打马就跑。 他卓越的反应力为他争取到了不到十秒的时间,可即便如此,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他只感觉头“嗡”的一声,接着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变成了重影。 耳朵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有止不住的耳鸣声。 座下的马匹疯了一般的往前狂奔着,得亏他马技过人,死死的夹住了马腹,整个身子都趴了下去,双手死死的揪着马鬃,任由马匹狂奔。 其他人离的也就几十步远,巨大的冲击波,让几万人的阵营瞬间人仰马翻,落马者几千余众。 本来,皇太极一人一骑飞奔出去时,他麾下的正黄、镶黄二旗的甲喇额真,准备率军去护卫他。 可情况实在是太混乱了,他们别说去追随黄太极了,就连控制住自己的马,都做不到。 等到皇太极再回来的时候,整个建奴阵营还在一片混乱之中,手下的人极力的整理着队伍,并救援落马的、或被马匹踩踏的人员。 明军长枪兵这边,挣扎着站立起来的二十来号人,也被这冲击波震倒,他们没有再站起来的力气了。 皇太极灰头土脸的看着他原来的汉八旗炮兵阵营,那里是一个个直径大小不一的深坑。 大的直径约有十米,最小的也有五六米。炮车都已被炸毁,一根根黑黢黢的炮管子,扔得到处都是。 四千多名炮兵,幸存者百不存一,原来整齐的炮兵阵营已经彻底消失,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就连稍远一些的火铳手们,都趴在地上,嘴里“哇哇”的吐着血。 皇太极感觉喉咙有些发痒,同时嘴里也充满了铁锈的味道。 他没有吐出来,而是狠下心,咽进了肚子里。 身边好像有人叫他,但听得不是很分明。 直到岳托打马上前的时候,他才反应了过来。 岳托帽子都飞了,整张脸都是黑的,一张嘴露出的白牙上赫然带着血迹。 “大汗!大汗!您没事吧?” 岳托重复了好几遍,皇太极看他的嘴形,连猜带蒙的读懂了他说的话。 皇太极知道自己肯定也是一嘴血,没有开口,而是从马鞍上取下水囊,“咕噜咕噜”就灌了起来。 借着喝水的功夫,他涮了涮嘴里的血,又将这血水咽了下去。 这才开口说道:“随军郎中呢?赶快救人!” 岳托会意,摇着手里的马鞭就招呼着人,准备去救援那些火铳手。 皇太极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摇了摇头,一边大声的说道:“救那些明军!” 一边生怕他不理解,用手指着远处那些明军的长枪兵。 岳托没有问为什么,甚至都没有任何迟疑,执行了皇太极的命令。 最开始站起身的那名长枪兵,嘴里往外吐着血,看到一个建奴首领模样的人,带着一个军医走了过来。 他虽然站不起身,但还是挣扎着在地上摸索,刚才长枪也不知道被吹到哪儿去了。 那军医上前为他治伤,他固执的拒绝了。 纵马上前的皇太极,只用了一句话,就打消了他们的抵抗。 “马都督的遗体,要有人带回去。他是如何战死的,也要有人告知大明朝廷。” 那伤兵望了一眼皇太极,说道:“老子叫做祖大寿!是沈阳游击!今天这仇,没完!” “祖大寿?”皇太极愣了片刻,扭头就走了。 在祖大寿的吆喝下,那些伤兵停止了抵抗,任由建奴郎中为他们治疗。 快一个时辰,建奴阵营才重新整队完成,伤亡结果也及时的报到了皇太极这里。 八旗汉军炮兵几乎成建制的没了,火铳手也死了四百多个,重伤三千多,几乎人人都有轻伤。 就连几十步远之外的建奴骑兵,在这场震天动地的爆炸中,因落马和相互踩踏死亡的,也有近千人。 摔伤的就更多了,将近两千多人。 马林和他两百多假降的士兵,用自己的尊严和性命,给皇太极狠狠的来了一下,深入骨髓。 他们也都消失了,连残肢断臂都找不见。 建奴士兵搜索了好久,才在几百步远的地方,找到了马林的头颅。 因为他的头上戴着将领的头盔,因此被辨认了出来。 皇太极命人用马林的大旗,将那头颅包裹了起来,递给了祖大寿。 不仅如此,他还命人在马林葬身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把那些残肢断臂都埋藏了,还立了一座简易的木制墓碑。 马林跪行了几百米远,用他和两百多士兵的尊严,炸出了大明男儿的血性和铮铮铁骨。 他们弯下了自己的脊梁,却让辽东男儿的脊梁挺了起来。 这份血性,就连建奴也是认可的。 墓碑上的字,是皇太极亲手写的,一共八个汉字。 “左都督马林葬身处。” 祖大寿还有几个伤兵,都被抢救了过来。皇太极把包裹着马林头颅的旗帜还给了他,又郑重说道:“马林是条汉子,让你们回去,是为了将他的遗骨带回去。同时,带给开原一句话。我们开原见。” 皇太极不仅给他们治伤,还给了他们马匹和干粮、水。 祖大寿也没有矫情,深深的望了一眼皇太极,跟剩余的几个兄弟,骑着马转身便走。 等到祖大寿走后,皇太极又望向队伍最后方的那几十辆大车。 上面全部都是火药,加起来一共有几十万斤之多。 还好那些火药被安置在队伍的最后方,要不然今天大金就被马林一锅端了。 而这四十多万斤火药,也是皇太极送给杨延宜的一份大礼。 他之所以来铁岭,就是为了送这份礼来的。 那座坟,除了表达对马林英勇的赞赏外,更多的是挖坑。 他们将在这坟头之下,挖掘出一条地道,直抵铁岭城下。并将这四十万斤火药,都埋在铁岭城下方。 放祖大寿回去,最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麻痹开原的将领们,让他们现在死守在开原,不要打扰自己做这件事。 之所以来铁岭,就是为了埋下这些火药。 这座为马林所堆砌的坟,相信明军也不会去挖掘。 从这里一路留下引信,只等着这四十万斤火药,在铁岭城炸响的那一刻。 只是没想到的是,马林也跟他想到了一块儿,玩了一把大的。 铁岭城,他不要。抚顺、赫图阿拉他都放弃了。 皇太极是当世绝伦的战略家,他知道自己即便拿下了辽东,也会在辽西跟明军去死磕。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他以极其高明的战略眼光,跳出了辽东,将目光放在了更远的地方。 赫图阿拉,也是他给杨延宜挖的一个坑。 只是不知,等到杨延宜赶到建奴老寨时,发现那是一座空城,会是什么感想。 处理这些事情,加上休整,皇太极一共在铁岭城待了三天。 三天后,他的队伍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第219章 从今天起,大明皇帝君临天下 天启元年三月三十,夜。 文华殿内灯火通明,杨延宜和内阁其他几位阁臣一起,在商量着军机处那些师爷整理过的奏折。 他们非但将奏折进行了整理,还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处理意见,这也是朱由校要求的。 而阁臣们,只需要对这些意见进行讨论。认为可行的,批同意。认为不妥的,就写下他们自己讨论过后的方案。 这些奏折中,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请安折,由通政司转过来的,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内容。 而这些也都统一整理过后归档,交由朱由校。 但是他是否会去观看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其他的各州、府、县的关于本地的雨水、播种、刑事案件等等,这些带有一定有用讯息的折子,由军机处统一誊写到一块儿。 在这些誊写后的奏折中,那些繁文缛节都免了,连抬头都免了。 太祖时期,官员们的奏折是又臭又长,一本奏折往往有上万字,各种子曰、孟子曰,之乎者也,裹脚布一般。 太祖把那些官员叫了过来,狠狠打了一顿板子,才将奏折的格式定了下来,有事就说具体的事。 可即便是这样,朱由校依然十分不满意。 他给出了自己的模板,5w1h。 师爷们听到“5w1h”从朱由校嘴里蹦出来时,陷入了集体的懵比中。 这位小爷还用的还是是英文发音的“达布溜”,这特么谁听的懂? 好在当时杨延宜身在内阁,不然这位小爷就提前穿帮了。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板起脸来说道:“这都听不懂吗?汇报工作具体有哪几项?” 这些久经官场的师爷,愣是被这位小爷给唬得是一愣一愣的。 “就是谁、在哪、什么时间、为什么、具体什么事情,怎样做?”朱由校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对他们说道。 “如果上面有些没有的,那就不用写,明白了吗?” 师爷们也不知道听懂了没听懂,就这么胡乱誊写了起来。 真正要处理的奏折其实并不多,那需要六部给出具体的意见,并上报内阁批准。 这部分也正是现在内阁所讨论的那些。 以现在的这个工作流程来说,事情处理的速度比以前快了十倍都不止,还没有积压、拖延的问题。 原本还以为这些奏折,要处理一整晚的,但仅仅到了半夜,堆积如山的奏折就全部处理完了。 内阁该批的也都批过了,皇帝本人就在内阁,听他们一起讨论,有时还时不时提出几句自己的意见。 杨延宜旁观了片刻,发现这位小爷真是一点就通。 雍正设立军机处的好处,就是方便集权,并且处理事情快速而高效。 朱由校从阁臣们的讨论中,能够飞快的吸取政务处理的经验,并且由他本人认可过后的,当庭就批了红、盖了章。 杨延宜没想到的是,这位小爷把司礼监也搬到了这里。 同时,司礼监原本的作用也荡然无存。 原本司礼监是皇帝用来与大臣们相互制衡,弄出来的玩意。 经过朱由校这么一弄,他甚至都不需要伸手拿笔,只用坐在那里听一听,动动嘴巴,事情就处理完了。 而司礼监也真正的变成了只是批红和盖章的本来模样。 方从哲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处理政务的方式,过了大半晚,他几乎是完全的被惊住了。 在太祖的设计中,是没有内阁的位置的。 他一人独断专行,也就是了。 可成祖没有他这么强悍、这么勤勉,毕竟成祖有个砍人的爱好,三天不去打蒙古人一顿就手痒。 所以成祖设置了内阁这一个机构来协助他处理事情,当然成祖也知道,这是分权。 分权,也就意味着会被权臣架空。 所以在他的设计中,内阁的阁臣,都是官职小而权力高的人。 他试图用这样的设置,来避免阁臣弄权,可是他没想到的是。 他父亲取消了丞相,他弄出来的这个内阁,比丞相牛逼多了。 明英宗时期,内阁有了票拟权。同样的,批红盖印的权力,就落到了司礼监的手里。 而有了票拟权的内阁,在大明有几个时期,是真正做到了架空君权。 “我非相、乃摄也。”这就是张太岳张居正自己说的。 狂,狂到没边了。 为了控制极速膨胀的内阁的权力,相对更容易掌控的宦官,也就被皇帝们推到了台面上,与阁臣们角力。 可在杨延宜提议成立的这个军机处的协助下,阁臣们似乎被架空了。 那些师爷们提出来的意见都极具参考性,可以说是非常的妥帖,他们只需要举手表示同意,就行了。 不同意,那就要讨论出合适的方案来。 但皇帝本人在这里,除非特别傻的,一般都不好忽悠。 并且,皇帝也会让军机处两相印证,核实阁臣们的处理意见。 总之,从现在开始,就没有这么好忽悠了。 同时,方从哲也深深的感受到。 从这一刻开始,大臣们分权的时代,结束了。 大明皇帝在这一刻开始。 君临天下。 朱由校十分的满意,他提拔了杨延宜入阁,并赐予文华殿大学士。 杨延宜知道这是个雷,极力的推辞,然而这位小爷脾气上来了,谁劝都不好使。 为了这点事情,不至于跟皇帝翻脸。阁臣们也在一边敲边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杨延宜,这个绝世妖人,身为左都督,已经是武将的顶峰。 现在又特赐为文华殿大学士兼阁臣,又做到了文官的魁首。 杨延宜见到阁臣们的目光,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了下来。 趁着处理完奏折的功夫,阁臣们又讨论起百官请辞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朱由校本来只是坐在一边听的,到了这里,却是急吼吼的跳了起来,说道:“此事不用讨论了!朕昨夜里已经给他们最后的机会了,他们不要,那就别怪朕了!” 京官其实倒也不算太多,四百多人而已。 但这些人却不是独立的存在的,底下各州、府、县的官员,与他们结成了一张密切的关系网。 动他们容易,但底下人如果不听使唤,阳奉阴违,也是没法子的。 方从哲给杨延宜递去了一个眼神,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杨延宜,真正是陛下的心头肉。 现在也只有他,或许能够劝住陛下了。 杨延宜何尝不明白阁老的这个眼神,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百官请辞一事事关重大,还需要三思啊!” 朱由校听完,却是跳了起来,囔道:“朕说过了,这事儿没缓了!谁说都不行!” ”朕不但批准他们辞职,还要让他们把搜刮的民脂民膏都吐出来,才泄朕心头之恨!” 方从哲不得不说话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现在无官不贪,若京官全体被查,底下各府州县也人人自危,到时候立时就天下大乱了!” 第220章 朱由校反贪 看着朱由校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杨延宜也没了主意。 杨涟本来想说两句的,但他本来就是个嫉恶如仇的主儿,朱由校有意愿反贪,是一件好事。但是操之过急了,然而这事情是急不来的。 但是杨涟见到就连杨延宜都劝不动陛下,皱起了眉头,将方阁老拉到了一边,低声私语了起来。 刘一燝和孙如游两人对望了一眼,默契的闭上了嘴巴。 阁老和杨少保都没劝下来,他们两个就算了吧。 六部官员都撤干净了,换两个阁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得,僵在这儿了。 杨延宜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 朱由校叹了口气,说道:“杨爱卿,朕不是不给你面子。而是他们做的事情,让朕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说完,他拍了拍手,说道:“唤骆思恭来!” 大明最悲催的掌印太监-曹化醇,没有之一。 他被提拔为掌印太监,原本以为达到了人生巅峰,那可是内相啊! 没想到这才几天,掌印太监,真的就是只负责“掌印”而已。 那些奏折处理意见什么的,他一句话都插不上嘴,尽拿着那个死沉死沉的皇帝宝玺,“哐、哐”的就这么盖。 身边是他同样悲惨的兄弟,秉笔太监王体乾。 王体乾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这一晚上,就尽写字了,还就写一个字。 “准!” 这个字写多了,仿佛有点不认识它了。那些笔画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似的,在他眼前旋转、跳跃、舞不停歇。 曹化醇在听到陛下这一声呼唤后,差点使出了“八步赶蝉”的轻功,如果他会的话。 他一步就出溜了出来,抢在王安前面,说道:“奴婢这就去!” 然后,一边甩着胳膊,一边就出了内阁值房。 “明儿说什么,也要跟干爹说一声,这个掌印太监谁特么爱做谁做,我是打死都不干啦!” 曹化醇一边腹诽着,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 不一会儿,骆思恭就来了,他带着厚厚一叠纸。 “分给阁臣们看看吧!”朱由校一声轻喝。 看到阁臣们拿到资料,面色变得凝重之后,朱由校本来还想说几句狠话,嘲讽一下这些大臣。 但他又生生的忍住了,这些人是他最后的臂膀了。 他鼻息咻咻的,兀自生着闷气,一把拉开了门,就走了出去。 王安连忙拿起一件大氅,追在了后面,一边喊道:“陛下,外面天气冷,别冻坏了身子骨。” 门打开之后,一阵冷风吹来,将杨延宜手里的纸张刮得直作响,也让他眼皮子狂跳了起来。 辽东毛文龙的那些徒子徒孙,昨日已经被他打发走了。 毛文龙带过来的那些东西,他是一件也没有收,全部让他们拿了回去。 好在赵敏提醒他,这样处理好了这件事。不然,锦衣卫的这叠纸上,可能就有他的名字了。 他发现,他严重的低估了骆思恭这个人。 京城里的锦衣卫遍布四处,几乎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在这份资料中,那些大臣可谓是玩得花样百出、锦衣卫们也写的是风生水起。 杨延宜看了半天,那些官员多多少少都有收受贿赂的情况。 就好比漂没,这是文官集团群而分之的项目之一。 只有寥寥数人没有拿这笔钱。 再好比孝敬银,明朝封疆大吏进京,对直属上官、老师以及阁臣都要给一笔孝敬银的。 有一些清官,宁愿放弃进京的机会,因为他们拿不出这笔钱。 更有甚者,实在推脱不开,借高利贷去交钱的也有。 杨延宜叹了口气,来到几位阁臣面前,说道:“陛下忧心国事,是勤勉之君,乃是大明之福啊。”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没有丝毫阿谀之色。 因为,后世的木匠天子朱由校,可是什么事情都不管的,都交给了九千岁去霍霍。 后世的历史上,那位九千岁把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大明王朝再次架在火上烤,以至于无力回天。 从现有的资料来看,绝大部分的官员还都是相对清廉的,不该收的钱,基本上没有怎么收。 如果因为陛下想要改革、想要好好的治理国家而又推行不下去,久而久之,心灰意冷放任国事不管,那他们这些阁臣就是罪人。 杨延宜这一番话说下来,也让阁臣们纷纷点头,以示同意。 方从哲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既然陛下有锐意进取之意,我们这些阁臣不能伤了陛下的心,更不能让陛下就此沉沦。” “如今看来,抓一批、吓一批,先处理部分贪污过甚的官员和勋戚。这样一来,一是能充盈国库。二来也能以儆效尤,一改风气之新。” 杨涟将手里的纸张,抽了几张出来,拍在桌上说道。 几位阁臣都听出了杨涟话里的意思,极有默契的在各自的卷宗中寻找了起来。 原本只是在讨论官员的事情,杨涟却加上了“勋戚”二字。 这屋里的人,沾上毛比猴都要精,如何听不出杨涟话里的意思。 不一会儿,淮安侯李承晚、武清侯李存善、新城侯王国兴,永年伯王明辅、永宁伯王长锡、原内阁次辅韩旷、原兵部侍郎张鹤鸣、吏部文选司郎中霍维华、御史崔呈秀等人的卷宗就被翻找了出来。 其中勋戚占据了绝大部分,韩旷和张鹤鸣则纯粹是因为与晋商和贩卖军火那些事儿。 其实这倒不是阁臣们故意拿勋戚说事,而是现在的文官普遍还是有节操的,不该拿的基本上都没有拿。 如果把那些人都算进去,那这内阁里都要抓出来两三个才行。 起码孙如游、刘一燝,这二人是深谙和光同尘的老手,说是巨贪,冤枉他们了。 但要说他们是两袖清风的清官,那也是扯淡。 就连方从哲,也有他儿子的那座酒楼说不清楚。 但勋戚就不一样了,霸占民田、卖官鬻爵一类的事儿可没少干。 崔呈秀是个例外,他的卷宗是杨延宜特意翻找出来的。 这位崔御史,在做河南道御史的时候,以拿住人家的把柄为由,大行敲诈之能事,狠狠的捞了一笔。 本来他的卷宗也不算太起眼的,但杨延宜却一眼就看到了,这位日后的“五虎”之首。 人选已经敲定了,怎么说服那位小爷,各位阁臣又沉默了,齐齐望向杨延宜。 杨延宜无奈,知道这事儿还得自己出马。 他拿着这些卷宗,思考了片刻,推开了门。 三月底的北京城依旧寒冷如东,冷风如同刀子一般,凛冽刺骨。 朱由校就那么坐在台阶上生着闷气,口鼻中呼出的白气升腾起来,仿佛怒目金刚似的。 王安陪在一边,无所适从的样子。 杨延宜看到王安后,对他使了个眼色。王安会意,悄悄的就退到了内阁值房中。 杨延宜在朱由校身边坐了下来,将双手放在嘴边呼了口气,缓缓说道:“陛下,您知道,如今大明的症结在哪儿吗?” 朱由校本来以为他是来劝自己的,但听他这意思,明显不是,于是愣住了,说道:“你倒是说说看。” “皇亲国戚的供养,占据了朝廷四成的收入,而他们却广纳民田、低买高卖,又不缴纳半分税赋。官绅有样学样,也是如此。” “此时天气也是突变异常,寒冷的紧。百姓们在土里刨食,是看天吃饭的。然而天公不作美,但他们却依然要负担起朝廷全部的赋税。” ”一旦出现天灾,后面跟着的往往就是人祸。朝廷无力赈灾,但税赋又不能不收。于是民不聊生、流贼四起,边患又狼烟不断。朝廷无粮饷以戍边,就只能再压迫百姓。然而,这是一个死循环。“ 随着他的述说,朱由校浑身颤抖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吓到了。 然而朱由校确实是被吓到了,他知道杨延宜所说的这些,在十几年后都会成为现实。 一桩桩一件件,都会发生。 杨延宜将手放在他的肩头,缓缓说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但要想同时全部都解决完,是不可能的。” 他的手厚实而温暖,似乎给予了朱由校力量。 他反手握住杨延宜的手,说道:“那么我们要先做什么呢?” 杨延宜见到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于是说道:“大臣无官不贪,虽有过,但也是朝廷制度所导致的。如果现在就大举反贪,抓了京城所有的京官,那下面的府、州、县无不人人自危,则用不了一个月,立刻就天下大乱了。” 经过他这一番劝说,朱由校也明白过来了。 那份卷宗他仔仔细细的看过,看过了很多遍。 大臣们虽然平日里收受孝敬、也有些贪墨,但其实跟大明真正的顽疾比起来,是不足虑的。 于是,他接受了杨延宜的建议,反问道:“依照你的意思,那贪官先不处理了?” “不然,各位阁臣和臣一起选出来一些人,这些人要么就是巨贪、要么就是影响极为恶劣的。臣认为,应该先处理他们这一部分。等到年中的考成法,再陆续换掉那些无能的官吏。这样一来,国库之空虚亦可稍减。” 朱由校已经完全接受了他的建议,他接过杨延宜手里的那些卷宗仔细翻看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 这些阁臣以那些犯上作乱的勋戚打头,也存着试探朱由校反腐决心的意思。 如果这些人都处理了,那接下来肃清官场贪腐的风气,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那些勋贵,基本上都是当朝太皇太后、太妃、太嫔的家属。 如果陛下以这些最难攻克堡垒作为桥头堡,那接下来就能形成清廉的官场风气。 此刻大明还没有经过九千岁的荼毒,官员们的节操基本上都还是有的。 一切的重担,都落到了这位十六岁的少年肩头。 朱由校没有推脱,他将卷宗接了下来,长身而立,目视着笼罩在黑暗之中的禁宫。 那黑暗仿佛深渊一样,也静静的凝视着他。 第221章 永不加赋 朱由校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就那么看着远处一片漆黑的宫殿。 他爷爷的离去,他是有心理预案的。 但是,他对他父亲的逝去,却是久久不能忘怀。 为了他父亲的身体,他不惜将那陪伴在朱常洛身边的十二名宫女的消息,透露给了李贵妃。 后来,虽然李贵妃完美的完成这个任务。 谁知他父亲还是死了,死在了崔文升的两颗红丸下。 可谓千防万防,依然是棋差一着。 这不由得让他有一种宿命感。 那就是无论他想着怎么去改变历史,历史却依然会在悄没声的将他吞没。 这让他想到了,后世的历史中,朱由校是在登基七年后驾崩。 死亡,就像一堵高墙,上不见其高、下不见其深、左右都淹没在浓密的黑雾中。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一定会到来。 现在的问题是,它可能会在一个已知的时间到来。 死亡,尤其是被预知到的死亡, 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还是太过于沉重了。 压得他喘不过来气,就像眼前的黑暗一样,将他彻底淹没。 他已经几乎站立不稳,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他身边的杨延宜也发现了他的异常,连忙伸出手来扶住了他。 望着杨延宜关切的目光,朱由校张了张嘴,想要对他坦明一切,告诉他,我跟你一样,也是来自几百年以后的。 可是,说了之后呢? 不行,变数太多了! 朱由校硬生生忍了下来,反手拍了拍杨延宜,示意自己没事。 穿越前,他在学校的安排下,去过一次南京大屠杀死难者纪念馆。 回去之后,他大病一场,在睡梦中穿越到了朱由校的身上。 或许是这些前辈的力量,让自己穿越过来改变这段历史的? 那自己毫无疑问,就是一个能改天换地的大英雄! 那些苦难的记忆,给予了他勇气。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不能再发生了。 他站直了身体,放下杨延宜的手,一步一步走回了值房内。站到了御案前,王体乾带着解脱的表情,把御笔递了过来。 “取一张圣旨,磨墨。” 朱由校放下那支狼毫笔,取了一只粗的,沾满了墨,在圣旨专用的绫子上,慎重的写下了四个大字。 “永不加赋!” 随后,他用狼毫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用印吧。” 曹化醇抬起了手,又“哐”的盖了下去。 朱由校将笔一扔,转身便走。 王安连忙打着灯笼,跟了上去。 这时,阁臣们才凑了上去,只看了一眼,就齐齐的抬头望向朱由校的背影。 大门敞开,他就这么不回头的走向了黑暗中,仿佛与那些宫殿融为一体。 除了他登基时,大臣们以他的名义颁布的那些圣旨外。 这是他的第一份亲自颁布的圣旨。 …… 第二天。 尽管百官有绝大部分都提交了辞呈,但皇帝还没有批准,理论上来说。 他们还算是朝廷命官,所以还是有一部分大臣去了早朝。 但是,索性没有去的也有不少。 他们在乾清宫死等了一个多时辰,朱由校才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今天来上朝的官员,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按照他们的看法,今天能来,已经是给朱由校脸了。 但那些没有递交辞呈的官员们,却发现了一些端倪。 朱由校到了之后,就命令王安宣读他昨夜拟定的圣旨。 当他们听到,从王安嘴里念出来的“永不加赋”四个字后,都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原本还以为,这位小爷还有其他事情要说,至少要提一下官员辞职的事情呢。 可他却说道:“自今日起,早朝时分改为辰时。” 说完后,又对着王安挥了挥手。 王安会意,踏出一步喊道:“退朝!” 然后,这位小爷看都没看底下的大臣们,拍拍屁股就走了。 底下的官员面面相觑,都抬头望向文官班首的方阁老。 谁知,那几位阁臣也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跟着王安,去了内阁值房。 值房内。 昨日“请”过来的四百多幕僚,也都安排在了文华殿稍作歇息。今天,将要讨论最终的人选。 沈先生本来已经无意仕途了,被杨延宜给坑了过来,负责这次筛选。 筛选的过程要持续大概一个月,一个月之后,留下十分之一,成为天启朝的军机处成员。 随着阁臣们回到值班房,昨夜批奏好的奏折,也都送了下去。 那些下了朝的大臣们,回到了各自的衙门,板凳都还没坐热,就等来了内阁的批文。 之前他们递交给内阁的奏折,已经全数批阅过了,也经过了朱批。 原本他们以为,这些堆积成山的奏折,会是让朱由校服软的筹码。 但此刻看来,明显不是。 他们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一般,抽出了匕首,将手指押在桌子上,与对面的皇帝陛下博大小。 但皇帝陛下没有跟他们赌,而是操起了桌子,将他们拍了出去。 有些时候,要想确保赢,那就只有掀翻桌子,没收他们的筹码,再将他们赶走。 随着越来越多的奏折送了过来,他们的心也越来越凉,越来越坐不住了。 不少大臣都紧张的翻看着奏折,他们发现事情都处理完了,该给的意见也都给过了。 于是,被桌子砸出去的赌徒们,彻底的慌乱了。 就像前文说的那样,有些位置,栓一条狗在那里,其实也就足够了。 可惜他们不懂得这个道理,还以为能拿捏一下皇帝。 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幕僚被陛下连夜接走了。现在看来,这些奏折,应该就是他们处理的。 陛下也透露了些口风,在今年五月份的全国考察中,将重新选择六部的京官。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皇帝有意透露出来的。他们的幕僚,将有机会取代他们的位置。 而那些该死的辞呈,还在陛下那里。 他没有批,但是也没有退回来,而是等着自己去找他。 想起昨夜里,陛下的传递过来的口谕,有不少官员只觉得脸上是火辣辣的疼。 朱由校没时间理会这些既当又立的玩意,他觉得怎么也要拿捏一下他们,以后别再动不动就拿辞职说事儿了。 罗雨星也领取了勘合,带着他的马戏团离开了京城。随着“白莲教马戏团”的下乡慰问演出,朝廷也行文至全国,让他们务必要保证这个马戏团的安全。 在谁的地盘上出事,就让谁负责,跑都跑不脱。 沈先生现在统领着军机处,他的儿子也顺理成章的进入了朱由校的眼中。 在得知杨延宜准备让沈诚和王修二人负责宣传时,朱由校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政令不下县,是因为老百姓根本不了解朝廷的政策。 也就是说,朝廷的政策的解释权,都在县官那里。 比如赋税,朝廷明明已经减免了赋税的,但县官一句话,就可以照额全收。 有鉴于此,朱由校在礼部的下属单位中,新成立了一个新闻司。 沈诚和王修作为正、副司郎中。 他们正在与军机处商议,讨论出一套可以让政令真正下达到县的操作方式。 而这套班子,首先要宣传的正是天启朝的第一项朝廷政策。 永不加赋。 …… 辽东,开原。 开原已经得知了铁岭丢失、左都督马林,沈阳总兵贺世贤战死的消息。 那颗用军旗包裹着的头颅,也被封存了之后,连同铁岭一战的经过,八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师。 同时出发的,还有熊廷弼和王化贞派出的信使。 毛文龙双目皆赤,以为马林是为了将他保全下来而战死的。 他不知道马林已经早就心存死志。 可他们在开原左等、右等,等了好几天,也没见到有一兵一卒前来。 就连他们派出去的游骑兵,也没有发现建奴的踪迹。 最后,毛文龙再也坐不住,亲自带兵前往铁岭,却发现了铁岭已成一座空城,而建奴不知所踪。 他返回开原,苦思冥想之后,率军离开了开原。 而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这个决定,才让大明在辽东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第222章 朱由校借力打力 仁寿宫内。 朱由校正陪着孝端太皇太后说话,他的弟弟朱由检坐在孝端太皇太后的身边。 孝端太皇太后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刘一针过来看了好几次,开了许多调养的方子。 可人到了那个年纪,尤其是前几天光宗的驾崩,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看着眼前这位新登基的孙儿,她眼里充满了怜惜。 才十六岁,没了母亲,就连父亲也狠心的离他而去了,就剩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跟他作伴。 自己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看着他几天。 她一边揉搓着朱由检的手,一边对朱由校说道:“孙儿,你现在到了可以成婚的年龄了。等成了亲,也就是大人了。” 朱由校一愣,他没来由的想起了后世历史上的张皇后张嫣来。 于是说道:“孙儿都听您的。” 孝端本来以为朱由校会有所推辞的,见到他这副乖巧的模样,又开始抹起了眼泪来。 朱由校连忙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锦帕为她拭泪,王安见到时机差不多了,走上前来低声说道:“陛下,该传膳了。” 这是他们商量好了的,朱由校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王安于是走出去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内侍们手里托着红漆的食盒,鱼贯而入,将几盘菜放在了桌上。 一共四个菜,一条蒸鱼、一碟炙羊肉、一碟炒时蔬、一碟鲜炒虾仁,一碗飞龙汤。 然后端上来几小碗米饭,内侍们就退到了一边。 王安凑了过来,轻声说道:“陛下,菜齐了,您用膳吧!” 朱由校一扭头,望见桌上就这么几个菜,顿时就发了脾气。 说道:“混账东西!没个眼力见!今天是朕陪着祖母用膳,你怎么把朕的膳食送过来了?朕的祖母,就吃这么几个菜吗?” 王安连忙后退一步,跪在地上“哐、哐”就是磕头。 孝端本来身体就不好,也吃不了许多,见到朱由校这样说话,连忙打圆场道:“不妨事!祖母年纪大了,吃不了太多啦!” 朱由校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又小心的剔去了鱼刺,用金边小碗盛了,端到了孝端身边。 旁边的宫女刚要准备接手,朱由校却说道:“让朕来!朕小时候,祖母就是这样喂朕吃饭的。” 孝端眼里泛着泪花,连声说道:“朕的孙儿懂事了!” 朱由校又喂了一些羊肉和虾仁,还伺候着孝端喝了一碗汤。 这些都是祖母平日里喜欢吃的东西,王安也是做了功课的。 等到孝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吃好了之后,信王和宁德公主,才陪着朱由校吃完了这顿饭。 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小伙子,四个菜吃得是底朝天,汤也喝干净了。 内侍将膳食撤下去之后,朱由校便拉着弟弟妹妹告辞,他们下午还有功课要上,而自己则要去内阁值房巡视。 孝端点了点头,突然开口说道:“王安,你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朱由校心底暗暗松了口气,不着痕迹的看了王安一眼,拉着弟弟妹妹就告退了。 王安连忙跪倒在孝端面前,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回答。 “陛下的膳食标准,怎么降低到这样了?”孝端的声音清冷而严厉。 她担心朱由校还小,不清楚宫内的规矩,怕这些宦官苛责于他,而中饱私囊。 王安又“哐、哐”的磕起了头,带着哭音说道:“这是陛下亲自拟定的!后宫除了太皇太后您这儿,所有的标准都降低了!” 孝端一愣,问道:“这是为何啊?为什么陛下会突然要做这些?” 王安不敢回答了,这也是他跟陛下提前商量好的。 果然,孝端很快意识到问题了,她问道:“陛下这两日在做什么?” 王安吭哧了半天,总算让孝端明白了,陛下查贪墨案,阁臣递交了名单,但是却让陛下十分的为难。 为了减少开支,所以陛下才想到降低自己的膳食标准。 其实除了膳食标准,其他的基本上都降低了。 就拿尚衣监来说,朱由校也连夜制定了新的规定,除太皇太后的用度外,他和信王、公主的一应常服,春秋八套、春夏各四套。 除去数量有严格的限制和规定外,就连材质,朱由校也做了指定。 不得使用绫罗绸缎,而是使用棉布。 除去皇帝冠冕以及朝服外,其余的首饰、玉佩等饰物,也是能免则免。 其他内宫十一监各有裁减,共计减少宫女、内侍几千人之多。 王安今天就在忙活这事儿,为他们发放安家费,并将他们遣散出宫。 与后世的道光缝补龙袍不同,朱由校这是在皇家用度上狠狠的砍了一刀,深可见骨。 孝端听闻后,拿起绣帕抹起了眼泪,她的孙儿真的长大了。 “那阁臣所奏的贪官又是何人?” 王安这时却怎么也不愿意回答了,只是“哐、哐”的磕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孝端思考了半响,说道:“我的孙儿知道体恤百姓,难道我这个老婆子就只知道骄奢享受吗?传令下去!我的一应待遇,与我孙儿一样就行了!” 王安一愣,刚要开口说话,孝端又说道:“下去吧!传方从哲来一趟!” 听到这话,王安不敢再言语,连忙告退。 朱由校正在宫外等他,见到他这副模样,连忙上来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王安把太皇太后召见方阁老的事情说了,朱由校一拍手掌,“这事儿成了!” 他满脸兴奋,把怀里的那几张卷宗递给了王安,又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话。 王安会意,去内阁值房找了方阁老,说是太皇太后召见他。 方阁老在听说陛下玩了这么一出以退为进后,也颇觉讶异。 他带着那叠卷宗,就去了仁寿宫。 在等待他前来的这段时间,太皇太后已经调查清楚了,他的孙儿昨夜里下的这些决定。 等到方从哲前来时,却是在太皇太后这里,才知道了陛下缩减宫内用度的事情。 他也没想到,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对他自己竟然这么狠。 就连皇帝的常服,以后都要改用棉布制作了。 他又隐隐觉得,在陛下这番引领下,大明官场骄奢淫逸的风气,将得到彻底的改变。 同时,他也为陛下的手段而叹服。 他没有去跟天下人说,你们要怎么做。而是做给了天下人看,朕是如何做的。 想到这里,方从哲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老泪纵横了起来。他恨不得自己年纪二十岁,好亲眼看着这位小爷中兴大明的那一刻。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把昨夜挑选出来的那些勋戚的卷宗,递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了半晌后,既惊讶于自己兄弟的贪奢,又感叹于孙儿施政的老辣。 今天传膳的这场戏,明显也是他那排的吧。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的脸上浮现起笑容来。 怨不得他要这么小心翼翼的来试探,这些都是他的舅爷爷,让他怎么做呢? 想到这里,孝端太皇太后的目光逐渐变得凌厉了起来。 自己家的人,那就自己来管吧! …… 朱由校去了内阁值房。 他今天来,还有两道旨意要由内阁宣布出去。 第一道,就是皇帝削减宫内用度的事情,这是要昭告天下的,以起到表率的作用。 第二道,他也是无意中想起来的。 那就是从今天起,除了朝廷一、二品官员及皇亲国戚外,百姓见官免跪。 有功名的本来就不用跪,作揖即可。但现在,就连庶民也免跪了,站在原地,鞠个躬就行。 百官面对皇帝,也不需要下跪了,作揖即可。 他本意是想着,把被打断了的华夏民族的脊梁骨再接起来。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身份上的对等,在后来掀起了人人平等的思潮,以及对君权天授的思考和否定。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第223章 开原八百里急报! 孝端太皇太后当天下午,就把新城侯王国兴,永年伯王明辅、永宁伯王长锡这三人叫进了宫,面谈了一个多时辰。 第二天,一位侯爷两位伯爷,就将那些不法收入上缴了国库。 现银就有近三百多万两,金珠玉宝无算,良田共计五千多顷,明朝时百亩为顷,可见这是极大的一块土地了。 但他们毕竟是太皇太后的亲兄弟,这些不法收入退还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余的淮安侯李承晚、武清侯李存善,朱由校可没跟他们俩客气,这两位是李太妃(原来的李选侍)的家人。 这两人,与霍维华和崔呈秀两个倒霉蛋一起,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 但这三个衙门里的堂官都是递交了辞呈的,现在既然有活干,也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干了起来。 随着这五人的入狱待审,天启元年的反贪案也落下了帷幕。 朱由校倒是大手一挥,北直隶皇田有两万多顷,连同之前那五千顷,一并由顺天府尹沈应文,退还给百姓。 是退还,不是卖,也就是说这些田地是免费发放给百姓的,按照朝廷的正常赋税纳税即可。 但朱由校有一个明确的要求,那就是前两年,地里只可以种番薯,朝廷对于这些田赋,也只收番薯。 他一直都记得,光宗驾崩前,念念不忘的就是百姓如果有了番薯,就有了饭吃。 朱由校亲笔所提的“永不加赋”,已经在九门外悬挂,昭告天下。 随着这退田令一出,百姓们自发的聚集到午门外朝拜叩首,三日不绝。 杨延宜也终于足额领取到了军饷,开始对外招兵。 徐光启督办制造的五千支遂发枪,也交付给了杨延宜。 实木枪柄上还刻有一行小字。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不仅如此,徐光启还针对竹筒雷的特性,研制了新型的手雷。 他将竹筒的材质更改为铁制,因为他认为爆炸是因为火药燃烧气体膨胀所致。那换作铁皮后,燃烧更加充分,且铁皮也会成为伤敌的利器。 不得不说,徐光启自从被杨延宜点拨那蒸汽机的原理后,是开了窍了。 经过他新研制的手雷,比原先的竹筒雷要稍重一些,但威力却是至少大了三成以上。 遗憾的是,即便有了足够的粮饷,募兵却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 北直隶的百姓大多比边民富庶,在这明末时间,从军乃是最下等的选择。 所谓贼配军这种固有观念,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的。 为此,杨延宜也急的嘴上都起了泡,他又不愿意去吸收那些军户里的老油条,不得已到离京城更远的地方去募兵。 就在这一片欣欣向好之际,从广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打破了一切平静。 朱由校收到了熊廷弼的奏报,立即召集百官议事。 而那些递交了辞呈的官员,此时也顾不上脸面了,齐齐来到了乾清宫。 熊廷弼的奏报中,指责王化贞轻敌,以至于被内奸孙得功打开城门,将沈阳献给了建奴。 他自己考虑到铁岭已不能守,遂带领本部两万军马,前往广宁以拒建奴。 王化贞从宁远发回来的奏报,则是怒斥熊廷弼拒不派兵救援沈阳,对熊廷弼则多有指责。 杨延宜由于去了北直隶募兵,目前不在京城内,朱由校一时没了依仗,顿时有点慌神。 方从哲仔细的查阅过奏报后,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他说道:“熊廷弼竟然敢弃守铁岭!那开原呢?” “开原尚未有消息传回来,阁老,您是担心开原也丢失了吗?” 朱由校一边命人急召杨延宜入京,一边回答道。 他想起杨延宜制定的平辽策,当中关于辽东最重要的就是沈阳。 沈阳是大明朝廷在辽东的重镇,辽东最大的火器制造厂,就在沈阳。 群臣商量了半天,也没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来。 但相互攻讦却少了很多,再没有谁去拿熊廷弼的事儿指责方从哲。 也没有谁提出东林党是王化贞的后台,因此要负责之类的话。 朱由校知道军事他们插不上嘴,索性也不与他们商量了,改为讨论军备、军需是否完备的事情。 傍晚时分,杨延宜终于顶着夕阳,回到了北京城。 他走到乾清宫时,朱由校望着他差点掉下泪来。 杨延宜将那份奏报看了又看,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朝廷召回王化贞的旨意已经发了出去,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但建奴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期攻城呢? 杨延宜手拿两份奏折,低头沉思的时候,群臣也都停止了讨论,将全部的目光都放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可他却是摇了摇头,熊廷弼竟然敢弃守铁岭,这也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 如今辽东已经尽数陷入建奴手中,开原独木难支,怕也是不保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都在滴血,不知道怎么跟他的亲军们交代。 这都还不是最关键的问题,关键的问题是辽东若失,蒙古也将投入建奴的怀抱。 毛文龙!他突然想到了他的义兄。 毛文龙是否还在熊廷弼麾下呢? ”熊廷弼麾下有一游击将军名为毛文龙,臣几日前曾奏请陛下,将其调任至东江镇总兵,如今看来,调令未至而铁岭失矣。不知文龙有讯息否?“ 朱由校当然还记得几日前的事情,晋升毛文龙为东江镇总兵的旨意,还是他亲自发放的。 但毛文龙却没有只言片语传递过来。 不对劲啊!毛文龙是在熊廷弼麾下听差的,熊廷弼丢弃了铁岭,返回广宁。 这么大的事情,毛文龙会一句话都不带给他? 明显有问题! 他思考了片刻,说道:”沈阳被内奸献城,看来城内的锦衣卫也无法传递出消息了。铁岭是收复的,自然也不会有密探。开原嘛……” 说到开原,他闭上了嘴巴。 因为他就是派往开原的锦衣卫密探,现在他都会来了,那里自然也不会有锦衣卫。 可开原如今怎么样了? 开原距离铁岭仅六十余里,熊廷弼弃守铁岭,开原会不知道吗? 尤其是毛文龙,杨延宜几乎可以肯定,毛文龙一定是跟熊廷弼闹翻了! 不然,熊廷弼弃守铁岭,也就意味着没有与建奴交战。 那毛文龙回到广宁后,他不可能不给自己来信。 于是,杨延宜说道:“如今辽东情况不明,但臣可以肯定,开原近日内必然会有消息传递回来。毛文龙那边,也应该有消息传递回来。” 如果辽东已尽失,那他的意见就是以孙承宗死守广宁、宁远一线。 自己依旧前往登莱二州,督办水师,以期从绵长的海岸线上袭击建奴后方,并以游击战的方式,逐步蚕食建奴地盘。 如果开原仍在,那登莱二州就让袁可立去办理,他率军前往辽东,与建奴决战。 听完杨延宜这一番分析后,百官和朱由校脸上都没有了惊恐,只有佩服。 此子年及弱冠,能得三代帝王如此圣宠,果然是有才干的。 百官们开始讨论后勤补给来,显然已经将前线全部都交给了这位左都督。 可是这位左都督还有句话没有讲。 那就是他只有八百士兵,以一当十,都是不够建奴塞牙缝的。得以一当百才行,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对,只有八百。而建奴,目前的兵力是至少五万。 他杨延宜不是威震逍遥津的张文远,那皇太极却比江东鼠辈孙十万强多了。 所以,这怎么看怎么像一出死局,辽东丢失已成必然。 就在他不知道怎么单独跟朱由校说的时候,大殿外再次响起嚎叫声。 “开原八百里急报!左都督马林以身殉国!” 第224章 戚家军大战白杆兵 朱由校看到那内侍捧着的奏折和一个包裹,厉声喝道:“快,呈上来!” 王安小步快跑了过去,接过内侍手里的东西,又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台阶,朱由校也站起身来,一把夺过奏折就看了起来。 整个大殿之上是针落可闻,群臣连呼吸的节奏和幅度都放缓了。 朱由校越看,脸色却越发的潮红起来,他一声大喝道:“传骆思恭!快!让他来!把熊廷弼、王化贞两个蠢货,给朕押解回京!” 杨延宜踏出一步,作了个揖问道:“陛下,开原如何了?马都督他……” “你自己看!”朱由校把奏折扔给王安,又一屁股坐在龙椅上生着闷气。 杨延宜接过奏折后,一目十行的看完了。 奏折是开原副总兵高贞报给朝廷的,里面详细写明了马林战死的经过。 熊廷弼一直卡着马林的兵员不放,可马林却没有向朝廷报告。 将帅不和乃是大忌,开原在听闻沈阳沦陷后,又是马林站了出来。 他在没有接到铁岭熊廷弼求援的前提下,运送了四十车粮草和手雷到铁岭,以助熊廷弼守城。 谁知道,马林到达铁岭之后,熊廷弼已然弃城而走,还带走了城内所有的守城军械,并且未派一兵一卒至开原,说明这个情况。 马林率二百军士到达铁岭时,建奴也尾随溃兵而至。 自知既无法守城、亦无法退兵的马林决意假降,身负手雷以期炸毁敌军火炮营。 从沈阳逃走的贺世贤贺总兵,为了给马林留出整理手雷的时间,在城下组织一千名溃兵,以寡击众,向敌军发起冲锋,全军覆没。 贺世贤总兵战死。 马都督率领二百名死士,将手雷绑缚在身后,麻痹了敌军,最后成功炸毁建奴汉军炮营,杀伤敌军数千。 左都督马林以身殉国,尸骨无存仅余一首,已安葬在开原城内。 建奴已向开原下了战书,不日将来犯开原。 高贞是翰林出身,这一篇奏章没有使用华丽的词藻,却是将左都督马林战死的经过写的十分的详细,可谓是字字血泪。 马炯在武官队列里,已经几乎站立不稳,喘着粗气,从杨延宜手里接过了那份奏折。 “父亲!父亲!” 看完奏折后的马炯当堂泪如雨下,止不住的哭嚎了起来。 杨延宜接过那包裹展开,是一面破烂的大旗,上面布满黑色的血污和灼烧的痕迹。 几个大字也几乎看不清,可马林首级留在上面的痕迹却是清晰可见。 马炯将旗帜拥入怀中,匍匐在地,捶地大哭。 杨延宜回想起在开原那段时光,若不是马林决议全力支持他,相信开原、铁岭,乃至沈阳,肯定都早已陷入危险中了。 因为他那个时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锦衣百户而已,既无兵、亦无将,没有马林的支持,他做不了任何事。 可这位长者,已经在几日前,战死在铁岭城外。 杨延宜双目含泪,哽咽道:“陛下,建奴既然已占据铁岭,那开原危矣!朝廷当速速发兵救援!” 高贞写这封信的时候,祖大寿和毛文龙已经回到了铁岭。 而这些讯息,是皇太极特意让祖大寿带回来的,还给开原带去了一份战书。 所以,高贞此时并不知道建奴根本就没有来开原。 毛文龙既然知道了建奴要进攻开原,此刻也没有脱离开原而走,而是在城内备战。 大臣们上午已经讨论完军备粮草的问题,现在最缺的就是士兵。 杨延宜知道现在没得挑选了,唯有先带领京营的那五千名士兵和八百亲军先行出发。 广宁熊廷弼那里还有两万士兵,现在也只能做这个打算了。 辽东局势糜烂至此,已经是时不我待。 杨延宜思考了一下,说道:“陛下,臣奏请朝廷委派袁可立袁大人督师东莱二州,以重建大明水师。” “准!袁可立,朕封你为右佥都御史,加登莱巡抚,为朕办理海防一事。许卿持节,便宜行事!” 袁可立刚审理完韩旷和张鹤鸣的案子,现在朝局有变,杨延宜脱身无暇,这重整海防的重担就落在他的身上了。 他踏出一步,作揖奏道:“陛下,臣请调拨一百万两银子,以重建水师!” “准!”朱由校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杨延宜接着说道:“陛下,臣奏请调拨各地军马齐备京师。” “准!兵部侍郎袁应泰!此事就交由你办理!” 原兵部武选司郎中袁应泰,因为清廉而得到了朱由校的重用,顶替了张鹤鸣的位置。 “臣奏请孙承宗督师宁远、锦州、广宁,整顿辽西军务。” “准了!” 朱由校言听计从,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下来。 但他反应过来,开口问道:“杨卿,那你呢?” “臣将率领本部八百亲军和京营五千士兵,前往开原救援。” 没想到,朱由校却罕见的否决了这个奏请。 他说道:“不行!才五千士兵,太少了!杨卿若……那朕可怎么活?” 杨延宜连忙说道:“广宁那里还有熊廷弼两万士兵,臣……”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朱由校给打断了。 这位小爷把头甩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说道:“不行!那些士兵都不堪一用,太少了!等勤王之师到了再说。” 杨延宜无奈,他知道朱由校是担心他的安危。 但现在辽东局势已经一片糜烂,顾不得这些了。 朱由校看了一眼马炯,知道杨延宜着急为马林报仇。可无论杨延宜好说歹说,他只是不允许。 开原已经是辽东唯一的一颗钉子,开原若失,他手里那八百亲兵会做何感想? 这还是小,开原若没了,辽东全境都会在建奴的控制中,想要再拿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更让他忧心的是,辽东没了,蒙古和朝鲜将直面建奴兵峰。 到时候,就可能真的变成历史上那样。 大明朝廷以关锦防线,与建奴角力。可这防线,将硬生生拖垮大明。 战争从来都不是一地一城的得失,而是要掌控全局,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谓文龙不死,大明不亡;传庭不死,大明不亡。这一类的说法,都是为了突出某一个人的作用而已,其实并不然。 大明现在的问题,就两个字,没钱。 后世的关锦防线每年几千万两银子的军饷,才是这一系列问题的根本。 “陛下,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臣不是意气用事,现在开原若有机会救回来,才是问题的根本啊!” 朱由校也不是不相信杨延宜的领军水平和作战能力,他只是不愿意冒这个风险而已。 眼看君臣争执不下,方从哲捋了捋胡子,突然说道:“陛下,萨尔浒之战后,朝廷派范景文急召浙江总兵戚金、石柱宣慰使秦良玉入京,不知现在何处?” 方从哲还是老成谋国,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那就是杨延宜既然要出兵辽东,势必要有精锐部队随行,这也是朱由校的底线。 既然要精锐,那就找精锐就行了。 杨延宜也一愣,他几乎忘记了这两位当初是要入京的,只是不知道现在走到哪里了? 范景文还没有回京,所以朝廷暂时不清楚状况。 朱由校大声喝道:“快去查,看有没有这两路兵马的消息!” 很快,在兵部侍郎张鹤鸣积压的文案处,找到了几日前通州总兵上的折子。 因张鹤鸣被捕,这份公文被积压了下来。 好消息是:以精锐着称的这两支军队都找到了,目前就在通州。 但是也有坏消息,那就是戚金和秦良玉之兄秦邦屏,在通州大打出手,甚至还动用了火炮,以至于死伤无数…… 第225章 杨延宜将将之术 通州,戚家军大营。 数个火把将大帐内照耀得灯火通明,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坐在帅位上,看着底下的千总,问道:“朝廷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吗?” 戚金眉头一皱,呵斥道:“即便是奉令勤王,也只能驻扎在此处,等待皇命。无诏率军入京,是活腻了吗?” 那千总却道:“总兵大人,我又岂会不知?那些山蛮子确凭地气人!咱们在这里,进不得进、退又不得退,整日与他们照面,我怕又再打起来了。” 戚金暗地里叹了口气,几日前,与那秦邦凭在通州大战了一场。 最开始还只是士兵间的小摩擦,但戚金手底下的兄弟吃了个大亏。 秦邦凭的白杆兵人人身披重甲,手持丈二白杆枪,呈正三角形列队,在短兵相接时,让戚金的戚家军顿时就伤了一百多人,死了十好几个。 可白杆军却是一人未伤,赢了个干净漂亮。 戚金听闻手下人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竟然没有去问缘由,头脑一热,摆开了火器营,跟对面打了起来。 戚家军此时的战法,已经由抗倭而闻名天下的鸳鸯阵法,改为以车阵为依托,以火器、火炮为伤敌力量的火器部队。 尽管戚金还抱有了一丝理智,没将全部的兵力都压上,但火器可是不长眼的,一轮火炮和火铳齐射下来,白杆兵们也死伤上百。 更难堪的是,火炮射击有误,误伤百姓数十人,毁坏房屋十余间。 要不是通州总兵及时赶到,冒着生命危险以五百人的亲兵强行将双方劝开,今天这场大战,恐怕就很难收场了。 秦邦凭也不是好惹的,见到了手底下兄弟们吃亏,这几天也正憋着一肚子气,准备再阴戚金一把。 虽然火并已经停止,但是通州总兵知道这交战的双方,谁都不会给自己面子,他们一定会再打起来。 于是,他给朝廷去了一封奏折,请朝廷下旨,调这两人进京。 可是阴差阳错之下,兵部侍郎张鹤鸣因为通奴案被逮捕,他收到的这封公文,就在他房间里压了下来。 通州总兵却再也不敢离开了,他索性带人在两军大营之间,再度扎下营寨来,以防止双方再度交战。 就在通州总兵坐在营地里,思考着要不要再催促一下朝廷之时,却听到了营寨外传来马匹嘶鸣声。 他不明所以,出了营寨之后,就看到一支队伍,从京城的方向而来。 等到前军凑近了之后,他在军阵中看到了一左、一右两杆大旗。 左旗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天子亲军”。 右旗上写着“龙虎大将军平辽督师左都督武安侯杨”几个字。 他有些发愣,还有龙虎大将军?这……该不会是假的吧? 他拿着千里镜看了半天,想着这京畿重地,敢这么假冒的恐怕也没几个。 看那行伍军容齐整,更是人人身披铠甲,一看也应该不是假冒货。 一念及此,他收好千里镜,连忙牵马上前,站在一边。 等到队伍靠近之后,一骑从军阵中蹿了出来,马背上端坐着一位明眸皓齿,清秀得有些过分的小将。 他见到这位小将一身绯袍,胸前绣着麒麟,虽然不认识,但也立马上前答对道:“不知是哪一位大人到来?” 那小将跳下马来,说道:”本官乃是左都督杨延宜,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启禀都督,下官是通州总兵杨国栋。”杨国栋此时已经四十多岁,见到这个如此年轻的小将,竟然有如此高的官职,倒也不敢怠慢,连忙见礼道。 杨延宜点了点头,问道:“浙江总兵戚金,现在何处?” 杨国栋连忙指了指远处的军营,说道:“都督大人,那边便是戚金总兵的营地所在。” 同样,他又指了指另一边的军营,再次说道:“这边是秦土司的军营。” 杨延宜一看,这位通州总兵的营寨处于两军之间,就立马明白了他这个和事佬的身份。 于是,他走了回去,对着身后的王安说道:“有劳王公公前往这两营地告知,然后咱们在这中军宣旨。” 王安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两位侍者挥了挥手,便跟在杨延宜的身后。 “走吧,杨总兵,本督要借你的帅帐一用,你不介意吧?” 杨延宜对着前方一指,说道。 “都督大人说哪里话来?只是不知,都督大人知道前日之事否?” 杨国栋看了看杨延宜的脸色,连忙说道。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帐内再说。” 八百亲军随着杨延宜,进入了杨国栋的军营内,在杨总兵的帅帐前,排列好了队伍。 戚金跟在跟他的部下说话呢,听闻天使到来,传他到杨总兵帐内宣旨。 他不敢怠慢,连忙走到了营地前,用千里镜向着杨总兵的营地内张望起来。 他害怕这是杨国栋给他下的套,虽说前来宣旨的天使不太可能是假冒的,但他毕竟是军人。 既然是军人,那行军前先将败路看,是必备的素质。 在他看到了杨总兵帐前的军旗后,也是吃了一惊。 因为他根本没有听说过有一位姓杨的左都督?更加没有听说过姓杨的龙虎将军。 难道是杨国栋?不能吧? 本朝的龙虎将军,是授予了努尔哈赤那个逆贼的。 朱由校这纯粹是为了恶心皇太极,才给杨延宜加了这么个将军衔。 他本来是骠骑将军,加授龙虎将军,也是正好的。 可他左看右看,眼见杨国栋帅帐内,已经敲起了聚将鼓。 聚将鼓,三通鼓毕,不至者斩。 他咬了咬牙,骑上马就往杨国栋那里赶去。 杨国栋站在帅帐外,好似守门的一般。 帅帐前,天子亲军那整齐的军阵,让戚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戚金是使用火器的高手,他望眼看去,这军阵颇为整齐,士兵也是人人肃立,只听到有阵阵呼吸声,在寒风中被吹散。 队伍两侧分列重装骑兵,阵营正前方,是火炮营和火铳手营地,在他们之后,站立着一排排的长枪兵。 戚金只扫了那么两眼,就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支队伍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从他们人、马批甲就能看出来,更遑论阵营中的那些他也看不懂的火炮了。 就在他驻足观察之时,杨国栋悄悄的推了他一把,面色十分焦急。 戚金回头望了一眼,钻进了帅帐之中。 秦邦凭早就到了,现在伫立在左侧,斜着眼睛望着刚入帐的戚金,满脸都是悲愤之色。 戚金却是冷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去。 端坐在帅帐前的杨延宜,左手把玩着一把手铳,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两位闻名天下的人物。 这两位入帐以后,也发现坐在上面的是一个小将,年及弱冠的样子。 未等摸清楚这小将的来历,他们二人就已经对他心存轻视之心。 在这个年代,没有天纵之才,任何一位将领,莫不是在战场上,在血雨拼杀中,才能领会战争的真谛。 而这些,最需要的是运气。其次,则是时间。 所以,他们很轻易的就将眼前这位小将,定义为勋戚之后。 不知道这是谁家的贵胄,找陛下要了这些军职来唬人的。 杨延宜也看出了他们眼中那不加掩饰的轻蔑之意,却是冷哼了一声。 他来之前,朱由校赐予了他尚方宝剑,辽东一切军务,皆有其便宜行事。 大明一应官员,皆可先斩后奏,不分品级,亦不论缘由。 在他走之前,方从哲却将他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半晌。 意思也很简单,就是即便这两位在通州大打出手,但现在朝廷是用人之际。 未经大战而先斩大将,实为不智也。 但杨延宜听杨国栋讲完之后,却是极其的不满。 他对着后帐轻呼一声,“请天使宣旨。” 王安手里拿着一封圣旨,走了出来,站在戚、秦二人身前,朗声说道:”陛下有旨!总兵戚金、副总兵秦邦凭,跪听!” 戚、秦二人连忙跪倒在地,杨延宜却是踱步到了王安身旁站定,居高临下的望着地上跪着的这两位老将。 虽然这旨意不是宣读给杨延宜的,按道理他应该避开。可他现在竟然站到了天使身侧,这跪着的两人,就如同给他下跪一样。 这虽然不妥当,但也是杨延宜有意耍的一个小把戏,在气场上,先压过两人一头再说。 朱由校在旨意中,说明了杨延宜目前的官职身份,并叮嘱这两人,一切唯杨延宜之命是从。 尤其是,在听到圣旨末尾那句。 “大明一应官员,皆可先斩后奏,不分品级,亦不论缘由。” 戚、秦二人对望了一眼,眼中满是惊讶之色。 王公公宣读完旨意,便离开了,趁着他们两人还未站起之时。 杨延宜指着戚金大喝道:“戚总兵,你可知罪?” 戚金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轻轻的拂去膝盖上的尘土,用轻蔑语气说道:“老夫从军四十余载,没想到临老竟要受到你这黄口小儿的折辱?老夫且问你,你知兵吗?” 杨延宜到京城才一个多月,他在辽东的战绩和他的名声,目前也仅在京城之内流传。 尤其是戚金、秦邦凭这样半个月前就起兵出发的人,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这些消息。 他们甚至连光宗驾崩了都不知道。 杨延宜回想起杨国栋跟他说的,这戚家军犯下的好事,摇了摇头说道。 ”你以为本都督是个黄口小儿,却不知道本都督手底下有五千条建奴的性命!“ 说完这杀气腾腾的一句后,杨延宜用手铳瞄准了戚金,毫不犹豫的就开了枪! 第226章 通州火并案 以义乌兵为主体的浙兵,在万历朝时抗倭援朝的作战中,取得了耀眼的战果。 但祸根也就此埋了下来,当时明军俸禄不过一年二十两左右。但浙兵的俸禄最低都是四十两起。 随着张居正和戚继光的离去,浙兵延续了戚继光的传统,训练水准和军纪一直都保持的非常好。 而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之后,浙兵也失去了朝廷里的内助,俸禄都发不下来了。 并且浙兵过高的俸禄,引起了其他将领的不满,最终导致蓟州总兵王保,设计冤杀了近四千浙兵。 可惜朝廷不但没有处罚王保,反而对他多加赞赏,因此冷了义乌人的心。 加上万历中后期的人浮于事,现在的这支浙兵,虽然也算的上是精锐不假,但与戚继光带出来的那支铁血部队,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即便如此,他们却依然算得上是大明有数的精锐。 那是因为义乌兵大都作战极其的勇猛,悍不畏死,彼此之间又多有亲朋关系,战死一人而全军都会附上狂怒的加持。 所以,在这种心理优势之下,戚金在看到杨延宜的第一眼起,就非常的看不起他。 前文已经说过了,这个时代的将领,都是在血与火的拼杀中,才领悟战争的真谛。 这小将这么年轻,除非他从喝奶的时候就开始砍人,不然他一定是不知兵的。 可惜,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位小将是来自四百多年以后的人,有着四百多年知识的加持。 再加上,这把大明神剑已经在辽东得到了淬炼,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官宦之后。 所以,这突兀的一枪,让戚金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头部传来,头戴的将军盔瞬间被击飞,脖子被系着头盔的丝带带出一缕血痕来。 戚金左手摸着脖子,右手扶着刀柄,却怎么也不敢拔出刀来。 枪声惊动了帐外的杨国栋,他掀开牛皮帐帘就闯了进来,一时也不敢出声。 虎大威双手各持一杆长枪,跟在李自成的身后,也闯了进来。 杨延宜把手铳放在嘴唇边,吹去了枪口里冒着的白烟,又把手铳插回了腰间的枪袋中。 他这一枪瞄准的就是戚金的头盔,虽然这位老将的确犯下了杀头的罪过,但此时明显不是追究这些责任的时候。 “在本都督的帅帐之内,有你们佩刀的份儿吗?给我缴械!” 随着杨延宜一声轻喝,虎大威一个健步迈了过去,左手的长枪已抵在戚金的咽喉之下。 秦邦凭正欲抽刀,虎大威右手长枪“啪”的就抽在他的手上。 秦邦凭右手吃痛,放开了刀柄。虎大威右手枪轻松往前一刺,将秦邦凭腰间的长刀连鞘就给卸了下来。 他左手长枪依旧抵着戚金的咽喉,右手长枪挽了个花,将那刀凌空转了几圈,又“啪”的一声脆响,抽飞了出去。 带着刀鞘的长刀,从杨延宜身边穿过,打在了他身后的椅子扶手上,“咚”的一声轻响,掉在地上。 杨延宜见那刀鞘飞了过来,本来想着闪躲的,但硬生生忍了下来,站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虎大威原本准备将那刀鞘拍在地上的,但他击打错部位了,差点就破坏了他这神秘高手的气场。 他故作不屑的,用长枪也抵住了秦邦凭的咽喉。 李自成见状,连忙上前解下了戚金腰间的长刀,站在杨延宜的身旁。 在这个过程中,戚金愣是一动也没敢动。他头盔上的丝带划破了他的咽喉,虽然并不深,但也见血了。 现在只感觉咽喉微痒中带着些冰凉的感觉,他咽下一口唾沫,问道:“杨都督,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延宜摆了摆手,虎大威收回了手里的长枪,跟李自成一左一右,也站在杨延宜的身侧。 杨延宜瞪着戚金,坐回了帅椅,问道:“几日前你们在通州火并,视朝廷法纪如无物,是什么原因?” 杨国栋见到两人都想说话,连忙踏出一步,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将事情的原委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 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浙兵有几个士兵丢失了行李,当中有一些财物。 他们怀疑是白杆军士兵偷的,于是就上前去责问。 浙兵个个眼高于顶,又怎么会将眼中这些“野人”放在眼里,话语中就多少带着一些侮辱。 可白杆军,在当地也都是个个都不敢惹的人物,哪里受得了这些辱骂,两边就打了起来。 秦邦凭的白杆军,那打架、打仗都是一把好手,加上他们主要是以冷兵器为主,浙兵玩惯了火器,又怎么会是这些“野人”的对手呢? 于是,他们就被狠狠打了一顿,丢了出去。 浙兵的把总们不干了,纷纷带着武器,想着去跟老表找回场子,结果就引发了下层士兵的小规模战斗。 却不料,白杆兵正以长枪阵严阵以待。 他们长枪阵,扎着就死、勾着就伤,打起来确实很难留手,于是,浙兵就吃了一个大亏,死伤不少人。 浙兵游击听说死了人,没来得及禀告戚金的情况下,擅自动用了火器。 于是,白杆军也吃了个大亏。 浙兵的火炮还打坏了百姓的房子,又压死了十几个无辜的百姓。 杨延宜听完后,说道:“听起来,都是浙兵先动手的喽?” 戚金倒也很光棍,没有推辞应了下来。 “那浙兵的钱财丢失,果有其事,还是他们挑衅的借口啊? 杨国栋说道:”确有其事,乃是附近的几个泼皮,摸到了浙兵大营内,行的偷窃之事。当地的里正把他们交给了卑职,卑职也询问过了。“ 听到这里,杨延宜几乎要发出嗤笑的声音了,他说道:“技不如人就算了,还被几个泼皮偷了营!浙兵,丢人!丢戚继光的人!” 戚金刚想要开口反驳,却在杨延宜极为阴冷的目光中闭上了嘴。 他现在有点后悔刚才那种轻慢的态度了,这位小将能不能打仗,他不知道。 但是,自己若是再敢哔哔,他真的敢杀了自己,刚才那一火铳硝烟味儿还在呢! “昔日戚帅所带领的浙兵,何其雄壮威武!到了你们这代,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那个擅自做主开炮的,是哪位好汉?” 戚金听到这话里有话的嘲讽之意,竟也不敢再还嘴了。 “是浙兵千总,名叫吴有才。”秦邦凭连忙说道。 “还有你!浙兵虽然说有错在先,你们拳脚互殴一场,也就是了!你们动兵刃的?带头的是谁?” 戚金也连忙说道:“是他们李康冒下的令!”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把这两个目无法纪的狂徒,带到本督帐内来!” 杨国栋听完,连忙退出了大帐。 没过多久,杨国栋就押着两个大汉,走进了帐篷。 杨延宜却是看都没看他们,开口喊道:“猛如虎!请尚方宝剑!” 帐外的猛如虎听闻,手持尚方宝剑就闯了进来。 戚金和秦邦凭这时才回过神来,这位小将当真要杀人! 戚金连忙跪倒在地,说道:“都督!大战在前而为何先杀大将,留他们性命去与建奴厮杀!” 秦邦凭也跪地,为那位千总求饶。 “杀!” 猛如虎一声暴喝,尚方宝剑出鞘,如同流星般,划过两人的脖子。 随着两颗头颅的落地,两具无头的躯体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创口上喷射的血液,溅了戚、秦二人满头满脸。 李自成站在杨延宜身侧,差点忍不住要吐了。 他原本以为,都督只是将他们二人叫过来惩戒一番,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把他们杀了。 秦、戚二人一抹脸上的血污,死死的盯着杨延宜。 “若不是杨某敬重戚帅和秦帅,今日也是你二人的死期!” 两人不语,只是神情漠然的看着杨延宜。 杨延宜却说道:“你们不是自以为很能打吗?秦邦凭!你出一百士兵,我也出一百士兵,咱们以长枪对长枪,你敢不敢?” 秦邦凭还没有说话,杨延宜又说道:“去掉枪头,枪杆上以白布包裹,沾染石灰粉。如果你还是不敢,那我以五十人对一百,你看如何?” 秦邦凭跳了起来,指着杨延宜说道:“杨都督,这是你自取其辱的!你给我等着,也不用你让。咱们就一百对一百!” 杨延宜又望着戚金,说道:“你浙兵以火器见长,但我却不能以火器与你较量。不如这样,我火器部队演练一番,你看如何?” 戚金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血污,说道:“那戚某就等着看杨都督的火器部队,究竟有多厉害了!”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本都督输给了你们随便哪一位,我给你们跪地赔罪!然后你们去朝廷去告本都督,随便你们。” “若是本都督两杖全胜,那你们就要去为死难的百姓叩头认错!” 两位老将对视一眼,走上前来,抬起手掌,与杨延宜击掌三次。 约定已成,杨延宜最后说道:“无论本都督输赢,你们都各自回家,本都督是用不起你们啦!浙兵!白杆兵!哼,见面不如闻名!” 第227章 白杆军被全歼 秦邦凭心里窝着火气,他把李康冒的头颅别在腰间,扛起那具无头的死尸,就出了帅帐。 戚金却是冷静许多,他一边磨蹭着为吴有才收尸,一边仔细回想着刚才的那一火铳。 这位杨都督,手里拿的火铳他没见过! 火绳呢?火绳去哪呢? 他完全没有点火的动作,而是从腰间抽了出来瞬间就击发了。 想到这里,他一边将吴有才的尸体收敛好,又放在了马背上,一边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营地中央。 杨延宜的八百亲军正站在那里,纹丝未动。 戚金打了四十多年的仗,这些士兵军容肃整,没有人交谈、甚至连晃动都不曾有。 就那么站在那里,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若不是他们在火把照耀下,露出来明亮的目光和轻微的呼吸声。 他几乎会以为,这只是几百个假人而已。 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他没来由的想起了这么一句话来,用在这支军队上,几乎是没有差错的。 想到这里,他牵着马,缓缓的回到了营帐中。 浙兵们只知道,自己的总兵和千总大人,被召唤到杨国栋总兵那里听旨,谁知道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余一人一尸而已。 他们愤怒的围拢了上来,却被戚金喝止住了。 “今天人是丢定了!你知道人家杨都督怎么说吗?浙兵,哼!丢戚帅的人!” 手下们彻底不干了,副总兵戚有为说道:“总兵大人!咱们的人就这么被杀了?又跟以前一样,朝廷又要杀光我们吗?” 戚金顿时就怒了,他拿起马鞭,一鞭子就抽了过去,呵斥道:“你啊你!难怪人家都督说丢戚帅的人!吴有才私自以火炮袭击友军,他不该死吗?” 戚有为闻言语塞,嘴硬说道:“吴有才即便是有罪,可他也是朝廷的将领!岂能是一个都督就可以随便处置的?” 戚金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这位杨都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知道朝廷的旨意是怎么说的吗?大明一应官员,皆可先斩后奏,不分品级,亦不问缘由!” 戚有为倒吸一口凉气,他看见了戚金喉间的伤痕,却没有说话。 这时,一名千总又说道:“那就算吴大哥该杀,可那些蛮子呢?他们打死我们十几个弟兄,他们不该杀吗?” “李康冒也被斩了。”戚金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听到李康冒也被斩了,浙兵们愤怒的情绪确实稍有缓解。 “那都督还说,要让我们浙兵看看,什么叫做火器。” 此言一出,浙兵将领们再度炸开了锅。 他们浸淫火器操练已经几十年之久,平素辅以战车火炮或火铳的配合战术,已经是大明独一份儿了。 现在竟然听到,有人说要在他们面前演练火器的战法? 戚金听到他们吵吵闹闹乱作一团,觉得心乱如麻。 因为,他越来越有那种预感,这位名头吓死个人,脾气也大得要死的年轻小将,绝对是有两把刷子的。 “好了!都不要吵吵了!杨都督说要请我们观看火器,你们就都去吧!” 他麾下的将领们齐齐点头,表示要去狠狠的嘲讽一番,让那位所谓的杨都督,知道什么叫做关帝庙前耍大刀。 就在他们一窝蜂的要出营的时候,戚金突然说道:“卸下你们的武器!还有,巡逻的人数加倍!让几个流民摸进了大帐,还被偷了军资!” “人,是你们自己丢的!” 百杆兵大营内。 秦邦凭没有骑马,而是扛着李康冒的尸体,就一路跑了回去。 他这番浴血的模样,让白杆军顿时就快炸了营。 白杆军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欺负? 秦邦凭的弟弟,秦民凭看到自己大哥浑身都是血,连忙迎了上来,在他大哥浑身上下好一通摸索。 “唉呀!日你的先人板板!你摸啥子嗖?老子没得事!” 秦邦凭将肩头的尸体放下,说道:“李康冒遭喽!那个杨都督,莫看他年纪轻轻地,手可是黑的很!” 他将今天大帐内的遭遇,完完整整说了一番。 白杆兵却不干了,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 浙兵挑衅在先,又开口骂人,还先动手打人,技不如人,怪得哪个了嘛! 秦民凭看着大哥的脸色,问道:“那个吴有才呢?朝廷就这么拉偏架?” “吴有才也遭喽。那个杨都督还说,要跟咱们比长枪!你们赶紧地,挑选一百个好手!老子非要那个杨都督,从这里叩头一直叩到营地门口!” 秦、戚二人走后,李自成捂着鼻子,凑到杨延宜身边,问道:“大人,咱们不是还要用他们吗?现在有了血仇,还怎么用?” 杨延宜撇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对着猛如虎说道:“去吧,挑一百个,等一下去跟白杆军厮杀!用心着些,他们可都是玩枪的好手。” 猛如虎点了点头,出去挑选士兵去了。 都督大人说过,狮子扑兔,还要出全力呢。 既然大人说了,对面是好手,那咱们怎么也不能怠慢了。 虎大威也走了出去,他是天子亲军内最好的枪术高手。 杨延宜又对着杨国栋吩咐了一番,让他准备几千个草靶子,并准备出一片空地出来。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白杆军挑选的那一百人已经进了杨军的大营,而猛如虎他们挑选的一百人也都就位了。 双方的武器都去掉了枪头,用白布包了,沾上了石灰。 交战双方也都穿上了黑色的衣服,如此一来,枪头着落的地方就很显眼了。 秦邦凭在杨延宜对面站定,喊道:“杨都督,啷个比试法嘛!” 杨延宜嘴边浮起笑容来,也回喊道:“双方只能使用长枪。长枪去头,白布裹之,沾上石灰。头颅、脖子、身躯中一枪者,视为阵亡。腿部、双手中四枪者,视为阵亡。阵亡者出列,不可再战。你意如何?” 这番喊话声音,让交战双方都听了个明白。戚金也带着他的几十个将领,来到了场边观战。 秦邦凭也做好了准备,听到这番规则后,仔细咂摸了片刻,喊道:“要得!这就开始嘛!” 杨延宜点了点头,大喝道:“双方交战,开始!” 人群中的猛如虎和虎大威、还有李二狗几人,听到杨延宜说只可以用长枪后,都浮现起玩味的笑容来。 很快,以这几人为中心,隐秘的军令传递了下去。 白杆军们,结起密集的长枪阵,摆出了一个正三角形的阵营,缓缓的就压制了过来。 戚金和他的将领们都皱起了眉头,他们之前在这长枪阵下吃了大亏,现在看这位年轻的都督怎么破解? 谁知,杨延宜坐在椅子上,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一言未发,也没有出令旗。 百杆军长枪比天子亲军的长枪长了几乎有一半,虽然他们去掉了枪头,也去掉了后面的月形勾镰,但这长度上的差距,是很难弥补的。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 他们正瞪着大眼,想要看杨都督的兵怎么破这长枪阵呢,就看到猛如虎一声大喝“五个攻击波次,投射!” 话音刚落,他们齐齐高举右手,长枪平举在肩头,右脚呈现弓箭步往后踏出一步,右手“唰”的就将长枪投射了出去! 一片白色的残影,在半空中斜着飞上了天,由消失在漆黑的半空中。一两秒之后,“唰、唰”如雨点般,落在白杆军的阵营里。 “再投!” 就这样,五个波次的投射,对面的白杆军们,傻了一样的,满头满脸都是石灰粉。 好在他们死命的闭着眼睛,才没有让这石灰粉落入眼中。 可即便是这样,那半空中飞扬的石灰粉,让他们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不要说头颅、身躯什么部位了,他们全身都是被长枪戳刺的印记,跟斑点狗似的。 戚金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眼眶,秦邦凭像咽下了一只死耗子一样难受。 白杆军全军覆没,对面零伤亡,只有一个士兵表示投射的时候用力过猛,有点扯着筋了。 杨延宜也没想到,猛如虎他们会来这么一出。 秦邦凭在原地喘息了半晌,才把那口气喘匀了,他大声的嘶吼道:“都督!您这是耍赖!是胜之不武!” 他越说,声音变得越小。显然他说这些话,自己心里都没底,他知道自己已经是输了。 双方说好了,只能用长枪,去枪头,沾石灰。 但没人说,我不能拿这玩意投掷啊! 猛如虎他们,当初也是用全军覆没的代价,才牢牢记下这四个字。 “兵不厌诈。” 戚金看着杨延宜,他对这个年轻人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从这位都督惊讶的神态中,显然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士兵会采用这样的攻击方式。 杨延宜听到秦邦凭这样说了之后,却是哈哈大笑,他指着白杆军那一百名士兵,问道:“你们服不服?” “不服!” “耍啷个阴谋诡计嘛!把老子和一跳!” “老子也不服!” 杨延宜听完后,点了点头,手指着自己的队伍,大声的说道:“他们说不服,那你们说怎么办?” ”那就干他们!干到服气为止!“ 杨延宜状若无人的哈哈大笑,手一指白杆军,下令道:“兄弟们,给我踏碎这帮没见过世面的!让他们知道,咱们跟建奴是怎么打下零比四千的战损比的!” 第228章 不服气?那就打服气为止 秦邦凭对这一场长枪之战的结果非常不满意,他跑到白杆兵阵前,跳脚好一通骂。 四川土话“什么日你们个先人板板”、“砍脑壳地”雨点一般的疯狂输出。 骂了好一阵,杨延宜取来菜籽油,让他们洗干净头面,又抖落了身上的石灰粉。 花个小半个时辰,他们才重新整队完毕。 “杨都督,咱们这下可说好了,不能再投掷了,硬碰硬的来!” 杨延宜点了点头,把猛如虎他们唤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几人会意,又回到了阵型中间,两边再度集合起来,相隔五十步对峙。 “开始吧!”杨延宜一声令下, 对面的白杆军再次祭起那正三角形的方阵,丈二的长枪斜指天空,仿佛刺猬似的。 随着杨延宜开战的命令下达完毕后,白杆军们长枪齐齐往下一压,口中喊着整齐的号子,就朝着亲军们缓缓靠近。 亲军们的长枪却短了许多,气势上也远远不及这支白杆军。 在两军相隔十数步的时候,亲军这边的方阵变阵了,他们分为三个部分,猛如虎和李二虎各带领一支队伍,从两侧就绕了过去。 白杆军最前方站着的是秦民凭,他一看对面变阵,心知不妙,刚想要下达命令。 正面对着他的虎大威,带着三十几号弟兄就压了上来。 他仗着兵器够长,嘶吼道:“左右变阵,迎敌!” 可白杆军他们已经战好了阵型,丈二的长枪限制了他们转身。 等到猛如虎和李二狗,以迅雷之势从他们阵型两侧肋部插入后,胜负已成定局。 秦民凭左右看了一眼,不少白杆军枪头都还没有转过来,胸腹间就已经被亲军们刺中。 他们站在原地放下手里的长枪,眼里尽是茫然之色。 秦民凭知道他的后军已经完蛋了,索性不再管他们,而是准备拼着一口气,吃掉正面这三十来号人。 这样的话,那他的战损比还不至于那么难看。 虎大威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打算,让兄弟们分隔一米站开,严阵以待。 秦民凭眼看着已经迫近了虎大威,他手里长枪一抖,一个直刺就奔着虎大威面门而去。 虎大威依旧是双手各持一杆枪,他左手持枪收于腰腹间,借助腰部的力量,手一抖,将秦民凭的枪头拨开。 “向左拨!” 往前踏出一个弓箭步。 “刺!” 秦民凭只觉得枪头一沉,被虎大威拨了开去,又见到这个壮汉欺近身来,正准备抽枪将那汉子给勾回来。 却忘记了,他们惯用的白杆枪上,是带有一个镰刀形的勾镰的,但现在已经去掉了。 所以,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长枪,只看到一点寒芒如游龙般直刺而来。 之后,他感觉喉咙间有些轻微的触感,不由得伸手一摸,满手都是白石灰。 他颓然放下手里的长枪,左右望了过去。 只看到亲军们都是整齐划一的,向左拨!刺! 整套枪术极其的简单,但效果却是出奇的好。就那么一拨、一刺,就是个快! 他身边已经没站着几个人了,白杆军们赖以成名的长枪术,此刻被完败。 而他身后,也传来了势大力沉的脚步声。 猛如虎和虎大威已经将左右两侧杀穿,成功汇合过来。 秦民凭也是用枪的高手,这一杆长枪浸淫数十年。 他在对面这个二米多的汉子的枪术里,也领会到了新的东西。 左右望去,白杆军已经“全军覆没”,而对面只“阵亡”了不到十人。 他回想起刚才那一枪,忍不住开口问道:“喂,大个子!你这枪法,有名堂吗?” 虎大威挠了挠头,憨憨的说道:”这是大人教我们的,你想学啊?我教你啊!“ 秦民凭和这一百白杆军,脸上再也没有傲气的神色。 对面确实以一百对一百,堂堂正正击败了他们。战损比是一比十。 秦邦凭站在远处,眼睛都没眨一下的看完了全程。 他脸色最开始变得通红,最后又变成了灰白之色。 他来到杨延宜身边,心一横就要跪倒在地。 杨延宜手很快,一把就扶住了他的胳膊。 ”老夫输了,心服口服。“ 杨延宜却正色道:“不!白杆军近战的确是独步天下。若我们没有分兵从左右两肋突入,正面迎敌的话,输的是我们。” “更何况,你们用这个兵器不顺手,我看出来了。这一仗,应该是打平。” 秦邦凭却是一愣,他已经做好了倍受折辱的心理准备。 可这位都督却是前倨后恭,非但没有折辱他,反而认为这一仗算平局,免了他一跪。 “没有无敌的兵种,只有无敌的配合。”杨延宜淡淡说道。 就这么简单几个字,两位征战了一辈子的老将,久久的注视着他。 他们这三人在这里说事呢,那边白杆军和亲军们,几乎已经打成了一片。 他们两两相对,就地学习起杨延宜这“刺杀术”来。 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仔细。此刻战场上,再也没有刚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了。 戚金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他心里泛起淡淡的悔意来。 戚家军,如同杨延宜之前所说,早已经名存实亡了。 这一次去辽东征战,本来是他们再次打出影响力的好机会。 可由于自己的疏忽,眼睁睁的就这样错过了。 同时,他也更感到好奇。这位年轻的都督,会拿出什么样的火器部队来让他看呢? 但是杨延宜却没有动,他在等候猛如虎他们将这枪术传授完。 今天,他要演练的是多兵种配合的战术,缺一不可。 等了好半天,亲军们才在白杆军们不舍的目光中归队。 杨延宜拿出令旗一挥,说道:”各自准备!” 说完,一指远方的校场,说道:“两位老将军,请移步吧!” 等三人走到沙场边上时,杨国栋也才堪堪做好准备。 上千个稻草人,固定在沙场中央。这块场地长、宽约千步,周围放置了许多火堆,以作分界线。 稻草人前方的地上,都插着一支火把以供照明。 而亲军们也排列好了队形,严阵以待。 戚金却是眯起了眼睛,这重骑部队,怎么放置在炮营前方呢? 难道不应该分列于两侧吗? 随着杨延宜令旗一挥,骑兵们却率先开始了冲锋! 伴随着阵阵马蹄声,炮兵火炮手们,都闭上了一只眼睛,伸出大拇指观测着距离。 “角度四,药量减半,放!” 随着李二狗那如同破铜烂铁一般的嗓子,在炮阵中间响起,二十多门火炮也齐齐开火! 巨大的轰鸣声在阵线前方响起,戚金却是心底一颤。 骑兵会不会被打中了?! 这位小都督也太托大了吧? 他掏出千里镜来,观察着远方的稻草人阵型。 在重骑兵们到达的前一刻,二十枚炮弹,以抛物线的方式,降落在稻草人阵营中! 而他们的骑兵,却是在突进至二十多步后,就有一个减速的动作。 猛如虎从马鞍中掏出一枚手雷,在马鞍上安装的遂石上那么一磕,见到底部起火,一展长臂,就扔了出去。 两百重骑兵都扔出了手里的雷,又一拨马头,向左、右一拐,绕开了敌阵前方。 随着马匹往前奔跑着,他们从左右两侧的敌阵间穿过,又丢了一拨手雷。 戚金不知道他们扔的什么,正在狐疑呢,就看到草人中间瞬间爆炸开来。 如同礼花般,四百多颗手雷先后炸响,让戚金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们投掷的那是什么?也不需要点燃吗?为何有如此巨大的爆炸威力? 可震撼他的,还在后头。 重骑兵向着左、右拐弯的时候,火炮再度发射。 但戚金却敏锐的注意到了,他们的号令变了! “角度三,药量减半,放!” 重骑兵绕道的时候,火炮再度降落到敌阵中间,但这一次着弹点有了明显的变化! 最开始是落在敌阵前方的,现在打到了中间的位置去了! 他还在想着这炮击是怎么回事,亲军们的火铳手,依靠着战车的掩护,开始了射击。 又是那种新型的火铳! 他们没有点燃火绳,而是从腰间挂着的牛皮口袋里取出了什么东西,放在嘴边咬了一下,又将那东西倒在火铳上面。 最后,把那东西都塞进了枪口,就这么发射了? 戚金观察着他们的射击频率和动作,自从火铳手们开火后,火铳的响声就没有停止过。 他们分为三个波次,依次开火射击。 戚金还特地计算了一下对方发射一轮,到第二次发射的时间。 中间的间隔,比浙兵少了一半都还要多! 戚金的脸色由难看,逐渐变成了好奇,最后几乎到了癫狂的状态。 他身后的浙兵将领们,也都艰难的咽着口水。 他们将自己带入到敌人的位置后,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了。 火炮洗地、骑兵冲阵,火铳覆盖,最后是步兵收割。 这就是杨延宜的多兵种配合战术。 而这套战术,让戚金深深的怀疑起人生来。 他想起了刚见到这位小都督时,他问出的那句话。 “你知兵吗?” 这四个字,仿佛四个耳光一样,狠狠的就抽在戚金的脸上。 同时,他也深刻的意识到,他已经是彻底的输了。 第229章 杨延宜兵发辽东 戚金与将领们观战完毕后,进行了简短的讨论。 可无论是火炮发射的准度、还是那种新型的火器,又或者火铳射击的频次,到他们都没意识到的多兵种配合。 无论哪一个角度,他们都已经完败,输得彻底。 观战的秦邦凭和秦民凭两人,也对望了一眼,各自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前番与他们发生交战的是这样一支队伍,哪怕他们只有八百人,相信白杆军这几千人已经交代在这里了。 不会有任何的机会,也不可能只有几十个伤亡,而是全军覆没。 戚金想到秦邦凭刚才的遭遇,他摘下头盔,走到杨延宜身边,咬了咬牙,就准备跪下去。 杨延宜却没有任何伸出手来扶他的动作,只是就那么静静的望着他。 戚金动作做了一半,等着杨延宜来搀扶呢,等了一会儿,见到杨延宜好像没有那个准备。 他心一横,就准备当着自己下属的面,跪倒在地。 这时,杨延宜却一把将他扶起,说道:“戚总兵,本都督这套火器操练如何?” 戚金老脸一红,好在他已经晒得足够黑,而此时光线条件并不是那么好,因此倒不算太显眼。 “都督这天子亲军,火器操练的确独步天下,我服了。” 杨延宜将他扶起来之后,目光眺望向远方,说道:“不然,建奴也几乎拥有与我们相同的火器,只是不知他们还……” 话说到一半,他想起了马林的战死。 马林以身做饵,炸毁了建奴汉军火炮营,这是否会是整场战斗的转折点呢? 戚金倒没有跟建奴交过手,在他的印象中,建奴应该是被明军踩在脚底下蹂躏的。 李成梁当初就是这么干的。 但听这位都督的话里,建奴似乎有了非常大的变化? 他还不知道,建奴已经攻占了铁岭和沈阳,现在整个辽东已成水火。 杨延宜说道:“胜负已分,但后事却还没处理完。咱们各自扎营,明早赔偿过百姓后,就此分别吧。” 朝廷的旨意是,他们已经调拨给了这位都督听令。 但现在听这位都督的意思是,不用他们了? 戚金还想再说什么,杨延宜却摇摇头走开了。 秦邦凭和秦民凭两人追了几步,杨延宜也没有理会他们。 两人对望了一眼,带着军队就回到了自己的营地内。 这一百士兵,已经是从五千名白杆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却依然完败在杨延宜的长枪队之下。 但是!那些长枪兵,他们一转眼又去操练起火炮和骑马冲锋了?他们不是步兵吗? 他们也意识到了一点,杨延宜的队伍中,好像没有去区分兵种。 同时,这也意味着,他的士兵什么都会。 杨延宜当初的确是这个建军思路,因为他的兵少,所以只能全能化,当作特种兵来培养。 但是,一旦兵员变多了之后,那就必须要固定兵种,往更深、更强的方向去发展了。 这也是他要招揽这两支队伍的原因。 但此刻,他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们。 白杆兵撤退后,戚金带着他的将领,又去实地观察了一次刚才的战场。 阵地中央那一个个巨大而深邃的坑洞,无不述说着刚才他们所投掷的火器的威力。 可这都督,似乎不愿意接纳他们了? 长夜很快过去,但有人几乎整晚都没怎么睡好。 天明之后,杨延宜找来通州的知州,让他将当初百杆军与浙兵大战时,死伤的百姓家属找了过来。 最后以每人二百两银子的赔偿额度,房屋倒塌另算,谈成了赔付。 那些百姓也不是没有去告状,只是知州拿这些兵痞一点办法都没有。 除了赔付,杨延宜还向他们展示了那两个为首者的尸首。 百姓们其实也只要一个公道而已,现在见到这位都督大人如此的好说话,赔付的银两也都足额支付了,主犯也受到了惩治,也就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这个年头,本来他们的性命就如同草芥一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杨延宜看到他们满意的神情,心里却不是那么好受。 这本来就是一场无妄之灾,这两拨兵痞一番争斗,城门失火,殃及的往往都是手无寸铁的池鱼。 若不是杨延宜今天亲自,主犯根本不会死,也不可能有任何的赔付。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杨延宜跟戚、秦二人说道:“此去辽东,九死一生。本督的兵,最重赏罚分明!若不是看你们想着为朝廷效力,今天死的绝对不止两人而已。” “但事情既已结束,本督却不能再用尔等了。尔等既受朝廷召命,便自行去向朝廷报道吧。” 说完,带着八百亲军,头也不回的走了。 马炯跟在杨延宜身后,有点焦急的问道:“大人!咱们正缺精兵!亦缺时间!若是拖久了,开原怎么办?” 李自成也跟在杨延宜身侧,闻言却是支楞起耳朵来。 昨夜他曾问过都督这个问题,但都督没有回答他。 今日,正好看都督是打得什么主意? 杨延宜叹了口气说道:“将帅不合,乃兵家大忌!战场上若做不到如臂使指,谈何取胜?这两位将军,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所谓请将,不如激将。若是要用他们,还要费一番功夫。” 马炯闻言点了点头,他现在只想尽快回到辽东,为父报仇。 李自成却把这些都听了进去,他现在终于能领会杨延宜对他的嘱托了。 在杨延宜身边做事,他学到了很多,指挥也好,御将也罢,这都是其他人教不了他的。 多听、多看、多想,多做,少说。 杨延宜也不怕他们就此离开,他们毕竟是受到朝廷召唤的,此来未面禀天子,就此折返,那算怎么回事。 果然,在杨延宜率军出发后。 浙兵和白杆军,也都跟在了后面。 他们两个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他们之间的仇恨,仿佛已经稍稍消减了,再也没有几日前那股火药味了。 在杨延宜前往通州平事的时候,朱由校也没闲着。 他让英国公张维贤带领五千京营士兵,在城外二十里垒起了一座点将台。 杨延宜的粮草辎重已经都准备好,此刻就等他们返回京师。 除了点将台之外,他还让张维贤把之前杨延宜上交朝廷的那些盔甲,也搬了出来,用木头架子装好了,放在台下。 这是铁岭岳托那五千多镶红旗的铠甲,虽然里二层的锁甲和铁甲已经被杨延宜拿去装配了。 可最外面这层棉甲却没有损毁,而是作为战利品交给了朝廷。 现在又被朱由校拿来做门面,以向秦、戚二人及京城百姓,以壮杨延宜的军威。 等到杨延宜率军到达前,文武百官皆出城二十里以迎接。 点将台外的警戒线外,京城百姓也是人山人海般,观看着仪式。 杨延宜早已成为京城百姓心中的战神,此刻这位大明神剑,即将再度返回辽东,去与建奴决一死战。 这些百姓是来送行的。 戚、秦二人何时见过如此场景,他们看到那些缴获的火器、铠甲后,对建奴也有了新的认知。 拥有顶级装备的不一定是精锐士兵,但是精锐士兵,他的装备一定是顶级的。 那些镶红甲精湛的制造工艺,已经从侧面说明了他们主人的勇武。 而在步行前往点将台途中,两位老将也在两侧民众的交谈中,大概的知道了这位年轻的杨都督之生平。 他以区区锦衣卫百户的身份,成功守卫住了开原,并且收复了铁岭。 就连努尔哈赤,都死在了他的火炮之下。 而这位年仅二十岁的小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已经做到了武将、文臣的顶峰。 这样的人不跟,去跟谁呢? 他们两个心里那个悔意啊!如滔天一般。 朱由校此刻在民众中的声望也已经到达了顶峰,他身穿明黄服饰出场的时候,百姓们自发的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戚、秦二人眼见杨延宜登上点将台,收下了那枚“龙虎大将军”的军印和一身新制造的将军铠甲,心里满不是滋味。 召他们入京的是神宗,却没想到神宗已经驾崩了,就连当初的太子殿下,后来的光宗也已经驾崩了。 现在的皇帝,乃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年。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在这位少年天子心中的份量可想而知。 朱由校也没有理会他俩,只是陪着杨延宜说话。 戚、秦二人对视一眼,在远处跪倒在地,高声禀告道:“都督!末将戚金、秦邦凭请战,请都督应允!” 朱由校听说了昨夜杨延宜的处理,现在见到这两位老将军请战,知道杨延宜必然已经彻底掐灭了他们嚣张的气焰了。 杨延宜回头望了过来,高声说道:“本督说过了!我的兵,最重赏罚分明,军纪最严!你们做得到吗?” “末将唯都督之命是从!不敢稍有违反!” 杨延宜哈哈大笑,走上前来将两人引荐给朱由校。 两人又连忙跪倒见礼,朱由校勉励了二人一番,说道:“将帅不合乃兵家大忌!杨都督是朕的大明神剑,不可稍有损毁!如今,朕就将这柄大明神剑托付给两位老将军了!” 说完,又亲自将他们扶了起来。 两位老将何曾受过这个礼遇,当即感动得老泪纵横,发誓一定会听从号令。 杨延宜心中大定,知道后世浑河之战中,白杆军与戚家军不合的场景不会再发生了。 天启元年四月二日,杨延宜率领本部八百亲兵、五千白杆军、八千浙兵,兵发辽东。 第230章 抵达宁远 杨延宜并没有带走那五千京营士兵,一是在各地勤王之师到达京城前,他们是京畿唯一一支成建制的军队。 二来,杨延宜也没有忘记那日在景山上受到的埋伏。 马汗调查这件案子许久,却没有半点进展。 就连京营士兵也都按照花名册一一点名超过三次,没有找到失踪人员。 杨延宜也跟马汗讨论过这件案子,他们讨论许久之后,将注意力放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就是成国公朱纯臣。 因为他当初去查抄朱常洵的家小时,带走了三千多京营士兵。 而那些都发生在英国公重造花名册之前,也就是说,现在京营实际上有八千名士兵。 而这三千人,他们的花名册是到达京城之后补录的。 有鉴于此,杨延宜没有带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但他并没有向外界透露他遇袭的消息,而是将此事按下不表。 杨延宜对于后世历史上的成国公没有半点好感,因为当初就是这厮开的城门。 但看问题却不能这么看,吴三桂和李自成现在还在他的阵营中呢! 所以在成国公显露马脚之前,他不能有什么动作,更加没办法付诸行动。 自从杨延宜走后,朱由校仿佛缺了什么似的,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 只有徐光启觐见的时候,他才有了几分笑模样。 而徐光启在交付了遂发枪和纸包弹后,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杨延宜提到的那个蒸汽机上面。 两君臣讨论得最多的,也是这个问题。 杨延宜此次出征并没有再请饷,袁可立前往登莱,拿走了一百万两。督师辽西的孙承宗,也毫不客气的拿走了四百万两。 前往苏、杨二地购买民间存粮,又花光了所剩不多的存银,国库再度变得空虚起来。 李承晚两人也算是倒了血霉了,如果说孝端太皇太后的几个兄弟是伤筋动骨的话,这哥俩算是要倾家荡产了。 自从杨延宜走后,方从哲也再没有过问内阁的事情,而是一头扎进了故纸堆,开始搞起了研究。 他在军机处里,挑选了几个以前在户部内任职的师爷,又找了几十个年轻的翰林,开始研究起南、北两宋的税赋来。 主要的方向,就是研究他们的商税,这将是送给日后得胜回朝的杨延宜的一份大礼。 杨延宜到达山海关之时,并没有多做停留,只是与吴襄聊了几句,就走了。 但他却注意到,关内多了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竟然是由锦衣卫、内厂番子、东厂太监三个部门组成,还配置了两名御史。 大军通过时,杨延宜伫足观看了片刻,吴襄在身边不无苦涩的说道:“孙督师来过了,这是他留下的人马,也只归他一人指挥。” 杨延宜扭头望了过来,吴襄接着说道:“孙督师有严令,除运往辽西的粮草外,其余一应不得过关。” 杨延宜一听就明白过来了,孙承宗这是要掐断建奴的补给线了。 晋商担负着为朝廷运输粮草,但他们却私底下做着走私贩卖违禁品的生意。 精铁、铜矿、乃至硝石、硫磺等物,无不是他们贩卖给建奴的。 登莱那边,自有袁可立去负责海运的稽查,而这山海关,则是第二处必经之路了。 杨延宜没有点破吴襄的小心思,而是问道:“那宣府那边?”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问话,却让吴襄凝望了他许久。 一个多月之前,他还是一位小小的锦衣卫百户,自己为了提前为儿子布局,让吴三桂加入了他的队伍。 现在一个多月未见,吴三桂已经是朝廷钦命的参将了。 而这位年轻人,已经做到了武将、文臣的顶峰,再难以望其项背。 “我手底下有个叫做满桂的把总,冒昧的去找了孙督师密谈,之后他就被提拔为宣大副总兵,调任居庸关了。” 杨延宜一愣,却是哈哈大笑,他知道孙承宗已经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吴襄的脸色却不是那么好看,因为查晋商走私的事情,势必会查到他头上。 因为吴三桂的关系,两人之间倒也还算融洽。 杨延宜知道吴襄的小心思,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太皇太后、李太妃的兄弟都因为贪腐而被查办了,但这事到他们那里就算结束了。” “陛下撤除了内宫十二监的大半差事,你看我这队伍中,就没有配置监军。” 吴襄听完,抬起了头。 “大明以文抑武的时代结束了,把握住机会吧,吴总兵。” 杨延宜说完,拍马就离开了山海关。 尽管马炯非常急迫,想要尽快返回开原,但大军的速度却是急不得的。 辎重和粮草限制了大军行进的速度,他们走了两日,还没有到达宁远。 这一路行进速度已经算是非常快速了,尤其是白杆军在传授了杨延宜一项技术后。 白杆军因为长期在山林中作战,而山林中多是毒蛇和虫子,所以他们用厚实的麻布,从脚踝处开始包扎,一直包扎到腿弯。 这样可以避免毒蛇虫子的袭扰,但他们也同时发现,这样包扎了之后,无论走多远的路,腿也不容易累。 杨延宜却是苦笑了一声,打绑腿可是我军的优良传统,却被他给忘了个干净。 而在他的授意下,他麾下的士兵也有意无意的透露出他们目前的俸禄水平。 在知道一个大头兵,一个月多一点,连饷银到缴获分红,竟然有超过一百两后,都是大为惊讶。 他们白杆军,现在士兵的年饷只有不到十五两,而浙兵目前的俸禄是全大明最高的,也不过一年四十两。 杨延宜也向全军公布了他们饷银的标准,普通士兵月饷四两,把总八两、千总十六两。 即便一个把总,其年俸也与现在的七品县令年俸禄接近了。 再就是缴获、军功首级的分成比例。 以往这些东西,大头兵何来染指的机会?除了斩将、夺旗、陷阵、先登这些硬性指标外。 还不是上官说分多少,就给你们分多少? 可现在,都有具体的评定标准。作战勇猛的,该得到的分红、晋升一个都不会少。 财帛动人心,要想让这些大字都不认识一个的大头兵愿意为自己卖命。 杨延宜找到了目前来说最快的方法,那就是赏罚分明。 经过这样一来,白杆军也好、浙兵也好,几乎再也没有丝毫的怨言。 趁着这个机会,在行军的途中,杨延宜让亲军们口口相传,教授他们背诵军法。 到了夜晚扎营时,让白杆军练习刺杀术,而浙兵操练火器和火炮。 燧发枪的先进和快速射击,让惯用火铳的浙兵们爱不释手,而纸包弹的则大大加快了装填的速度。 士兵们在战场上,因为担心火铳炸膛,所以会下意识的减少装药量,或者是由于激动,加大装药量。 无论过少或者是过多的药量,都会导致射击精度出现偏差。 定量的纸包弹的出现解决了这两个问题,而牛皮纸也充当了良好的阻塞物,让火铳里的弹丸不会轻易掉出来。 杨延宜把那柄短装火铳送给了戚金,戚老总兵第一次见到这样可以待发射的火铳,把玩了许久。 在杨延宜的构想中,白杆军是作为中军步兵主力,浙兵则作为火器营,而他的八百亲军,又骑上了马匹,变做骑兵。 朱由校为他们准备了四千多匹马,除去拉炮车和辎重的驮马外,战马就有将近三千匹。 现在八百亲军也摇身一变,变作一人四骑的精锐骑兵。 就这样,杨延宜率军百日里行军,背诵军纪军规,傍晚扎营练习火器枪术。三日强行军后,抵达了宁远。 孙承宗将辽西分为五个部分,其中宁远部分的守将叫做赵率教,副将孙谏。 无兵亦无将的王化贞,已被押解回京。 而杨延宜也在这里见到了毛文龙派出的心腹,将一封密信交到了他手里。 杨延宜观看了密信后,停止了强行军,将马炯叫了过来。 马炯一路上都是心急如焚,急于为父报仇。 可现在听到建奴已经不知去向,而开原暂时无忧的消息,也稍感安顿下来。 原来毛文龙在开原等了三日,没见到建奴前来攻城。 他亲率两千骑兵前往了铁岭,发现铁岭已成一座空城。他苦思良久之后,给杨延宜写了一封密信,让毛永喜前去寻找杨延宜,自己率领本部五千精兵不知所终。 毛永喜到达广宁后,听说了朝廷出兵的事情,知道杨延宜必然会到这里,于是在广宁等待下来,今日方找到了正主。 杨延宜本准备找孙承宗议事的,但孙承宗快他一步,带领五百人前往了广宁城。 而广宁的熊廷弼,却是兵精粮足,圣旨在手…… 第231章 初见曹文诏 孙承宗到广宁有两天了,其间不知道找过熊廷弼多少次,但每次会面,这厮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没办法,孙承宗临走时也带了朝廷的旨意,但忙中出错的朱由校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罢免熊廷弼辽东经略和兵部尚书的职务,只是说让锦衣卫押解熊廷弼回京。 之前,他发往辽东给熊廷弼的圣旨,上面明确写明了,辽东军务一切都交给熊廷弼,调任王化贞回京。 现在,熊廷弼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理由拒绝了回京。 在他的盘算中,最好是皇台极现在就来攻城,那他作为守城将领,自然也免了回京的问题。 要是能在广宁城外,打一场痛快的胜仗,那铁岭的事情还能说得清。 可人生不如意事有八九、可言于人者又只有二三。 皇台极根本不知道,大明的熊经略整夜整夜的都在城头唱着那句歌词,望穿了秋水。 “今夜你会不会来……” 熊廷弼派出去的游骑兵,也没有捕捉到从沈阳或者铁岭方向来犯的建奴的踪迹。 孙承宗是理论家,但他此刻也是第一次上战场,实操经验是完败于熊廷弼的 如果他一见到熊廷弼,就严令他必须回京,谅熊蛮子也不敢违背。 可是他在看到熊廷弼在广宁忙活的事情后,他犹豫了。 这种犹豫,给了熊廷弼底气,于是这事情就拖延了下来。 但不得不说,熊廷弼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沈阳、铁岭沦陷后,周围的百姓纷纷往辽西逃难而至。 他以工代赈,收拢了许多流民为其所用,加固了城池,肃清了城外一切可用之物。 又在流民中收拢了两万新军,在城外日夜操练。 那些混在流民里的建奴汉军细作,也被他一一抓了出来,杀掉了。 熊蛮子鉴别的方式与马汗大同小异,因为沈阳是被包了饺子,被释放的士兵们,也几乎全都战死在了铁岭城外。 所以那些细作只能扮作流民,企图混入广宁城中。 但他们柔软的脚底板和干净的脚趾甲出卖了他们,也因此被熊廷弼都找了出来。 或许是熊廷弼知道大难临头,他这番废寝忘食的忙碌,也让孙承宗的态度软了下来。 现在朝廷是用人之际,放着这么一位有经验的将领而不用,着实可惜了。 同时,孙承宗知道,熊廷弼即便能过得了自己这关,也未必能过杨延宜那关。 于是,他不再坚持,而是带人实地考察起辽西的地形来。 四日后,杨延宜率军抵达广宁,而熊廷弼出城二十里以相迎。 一个多月前,他是高高在上的辽东经略,身边这人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 一个多月后,他依然是辽东经略,可身边的小将,已经让他不敢再直视了。 广宁城外三十里,连一棵树都看不到,都被熊蛮子运回去了,城外那军纪整齐的新兵们,让杨延宜摇了摇头。 这位辽东督师,对于自己可谓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熊廷弼很清楚这一点。 大明一应官员,不论品级、亦不论缘由,皆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这哪里是督师?这特么是常务副皇帝了吧? 可这位小将一路上都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熊廷弼到达广宁后,的确是做了许多事情。他头脑一热,放弃铁岭后,过了几天,也咂摸出滋味来了。 知道朝廷必然不容他,所以他希望能用这一段时间的政绩来打动眼前的“常务副皇帝”。 队伍群中的开原子弟们,已经知道了马林的战死就跟此人有关,无不用仇恨的目光盯着熊廷弼。 尤其是马炯,他双目都已经变得赤红,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但慑于军纪,他没有敢于这么做。 杨延宜一路走一路看,直到来到熊廷弼的大帐内。 等到杨延宜在大帐内坐定,问出那句话之后,熊廷弼已经变得通体生寒,几乎站立不稳了。 “本督师问你,你弃铁岭于不顾姑且不论,却为何不通知开原?” 熊廷弼一愣,他当时跟马林闹得也很不痛快,因为开原不愿意提供火药的配方。 所以他在撤退时,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通知开原。 杨延宜见到他不答话,面色一冷,呵斥道:“你可知马总兵在知道沈阳失守了之后,他没有接到你的救援讯息,但他依然带人押送粮草到铁岭?” ”结果呢?马总兵在铁岭面对的是一座空城!他也因此战死在铁岭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熊廷弼如遭雷击,他还不知道马林战死的消息,更加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卑职……”熊廷弼再也说不出话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站起来回话!陛下都下了旨意,往后都不用跪了!你偌大个年纪,敢做了不敢当吗?” 杨延宜确实非常不满,他狠狠训斥了熊廷弼一通,问身边的马炯道:“你觉得要如何处置此人为好?” 马炯后槽牙咬得“嘎嘣”做响,热泪在眼眶里一直打转,思考了半晌,才咬着牙说道:“让他返回铁岭!” 杨延宜没有想到马炯会是这样的回答,按照朝廷的旨意,他是要回去被问罪的。 但朱由校给了自己便宜行事的权利,也就是说,熊廷弼的生死,在于自己一念之间。 “你若返回铁岭,广宁何人可守?” 熊廷弼思考了一下回答道:“罗一贯可守广宁,曹文诏守西平堡。” “曹文诏?他现在何处?” 熊廷弼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杨延宜的神色,回答道:“曹文诏是末将麾下千总,督师也知道曹文诏?” “唤他来一见。” 杨延宜对曹文诏很感兴趣,想看看这位后世历史上的猛男,是个什么样子。 熊廷弼点了点头,便出了大帐。 杨延宜起身,拍了拍马炯的肩膀,说道:“为难你了,临战而杀大将,实为不智也!马老总兵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的确,马炯也思考到目前杨延宜军队过少,他分兵驻扎铁岭是不现实的。 所以,他也只能放下仇恨,力荐熊廷弼仍返回铁岭。 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汉子掀开了帐篷,一个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道:“末将曹文诏参见督师!” 听到这个颇为秀气的声音,杨延宜扭头,说道:“抬起头来,让本督看看。” 那中年汉子抬起了头,他身形倒是魁梧,但人却长得十分的清秀,甚至还有些女相。 面庞很是光洁,没有一丝胡须,双眼有神,但嘴唇却很小,很有些阴柔美的感觉。 这与后世的明末第一猛男-曹文诏形成了巨强烈的反差。 见到这位年轻的督师望着自己目瞪口呆的样子,猛男曹文诏竟然脸红了…… 第232章 杨延宜中计 杨延宜也没想到,后世以勇猛而闻名的曹文诏,看起来却是这副模样。 他皱眉问道:“你就是曹文诏?” “回督师,末将正是曹文诏。” “你哪里人啊?” 曹文诏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杨督师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有兴趣,但既然上官问了,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末将是山西大同人。” 杨延宜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本督帐下缺一先锋,不知你可愿意到本督帐下听用啊?” 曹文诏闻言,却是扭头过去,望向了身后的熊廷弼。 这个小动作瞬间让杨延宜对他的好感度又上升了不少。 现在杨督师在辽东可谓是赫赫威名,谁人不知?在他的帐下听用,升迁的速度是最快的。 没看到之前跟着他的那些锦衣卫力士,现在基本上连着升了好几级了!虽然没有在锦衣卫内当差了。 但他们的军职,却是实打实的提升了上去。 可曹文诏没有第一时间同意,而是望向了熊廷弼。 熊廷弼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他现在还是以待罪之身在杨延宜帐下听用不是? 见到熊廷弼点头之后,曹文诏才回过头来,单膝跪地说道:”多谢督师厚爱,末将敢不从命?” 收了一位猛将的杨延宜很是高兴,他将熊廷弼打发去了铁岭,在宁远修整起来,又找人去寻找孙承宗,请他来宁远一叙。 等了大半日,眼看到了日落时分,孙承宗才带着五百骑兵回到了宁远。 他拂去身上的灰尘,就进了杨延宜的大帐内。 杨延宜此刻正在跟众将议事,见到孙承宗进来,他双手抱拳说道:“孙督师,别来无恙啊!” 孙承宗也双手抱拳,说道:”老夫不需辎重,因此比你脚程快了些。听说督师已让熊廷弼戴罪立功,前往铁岭布防了?“ 杨延宜一把拉着孙承宗,来到了营帐中间的沙盘前,说道:“我们正在确认建奴的行踪,不知督师有何指教?” 孙承宗捋了捋胡子,指着沙盘上的一个点说道:“老夫来此之后,最担心建奴绕道去蒙古,因此到了此处勘察地形。果然让我找到了军士行进的痕迹,但无法分辨人数。” 杨延宜望着他手指的方向,是蒙古的喀尔喀部。 蒙古斋赛在萨尔浒之战中,派出了一万精锐的蒙古骑兵配合大明作战,却一败涂地。 现在建奴难道是去进攻喀而喀部了? 孙承宗也无法判断,毕竟那只是行军的痕迹,有多少人根本无法分析。 但杨延宜却皱起了眉头,他知道朝廷一直对左翼蒙古多有防范,不允许他们封贡和互市。 如果建奴起了拉拢他们的心,与其联姻一同打击察哈而部蒙古,也就是右翼蒙古,那皇台极借道蒙古直逼京师,将提前许多年。 孙承宗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不能不加以防范。 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去思考建奴的主力部队,究竟在哪里。 以及他们为什么弃守铁岭的原因。 按照常理,建奴既然占据了铁岭,势必会长期占据以图开原。 但是他们没有,这很反常。 难道说,有什么比占据辽东更重要的事情吗? 但不管怎么说,搞清楚前往喀尔喀部的建奴目的,是目前首先要做的。 杨延宜思考了片刻之后,将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唤了过来。 他从怀里慎重的取出一份名单,查看了半晌,告诉了二人几个名字。 这些人是锦衣卫在蒙古的细作,他们也是蒙古人。 同样,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也是蒙古人。 “名字和接头方式记住了吧?” 猛如虎虽然不识字,但记住几个名字,对他来说还是不成问题的。 “此去喀尔喀部,只有一个要求。弄清楚建奴跟他们做了什么,以保全自己为重。” 时不我待,两人即刻点起亲军中那些蒙古人,约有二十来号人,拍马就离开了广宁。 孙承宗也行文宣大总兵,让他注意防范,并派人检查长城外的动向。 商议已定后,杨延宜率部离开了广宁,直达开原城。 开原的父老乡亲们听说杨延宜回来了,还做了大官,出城三十里以迎接。 到达开原后,杨延宜率领全体将领,去马林的坟头祭奠。 马炯在父亲的坟头嚎哭良久,闻者莫不伤心。 熊廷弼也重新回到了铁岭布防,他望着城外那一片焦土地,沉默了良久。 如果他当日不是头脑一热,执意要放弃铁岭的话,现在他的人生可能是另外一种迹象了。 杨延宜率军实地观察过铁岭城外的战况后,他得到了一个讯息。 马林当日以二百死士为代价,摧毁了建奴的汉军火炮营。 目前看来,虽然那些火炮是否被炸毁暂时不清楚,现场也没有留下损毁的火炮。 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台极攻城的能力势必会受到削弱,这是一定的。 或许,这也是他放弃攻击开原的原因? 那么,现在他在哪儿呢?为什么拿下了铁岭,却不去占据呢? 这个疑点,让杨延宜百思不得其解。 众将也在铁岭城外讨论起来,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李二狗倒是混不吝,按他的说法,现在最好的进攻地点,应该是抚顺,而不是沈阳。 毕竟与沈阳比起来,抚顺的城墙就弱得多了。 同时,拿下了抚顺也就意味着明军可以随时进攻建奴的老营。 马汗思索了许久,却给出了不一样的意见。 他指着地图上的抚顺城说道:“这里距离沈阳太近了,无论我们攻击沈阳也罢,攻击抚顺也罢,都会受到来自两方向的夹击。” 杨延宜皱眉看了半天,也没有说话。 马汗见到他的表情,想了想开口说道:“依我看,不如从开原直达赫图阿拉城。若建奴回防,咱们就在浑河岸边击其半渡!若建奴不回防,那就趁势直捣其老营!” 这个看法,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认同。 杨延宜也在思考,按照他的战略构想,目前理应据城而守,以待登莱水师成型。 在这个过程中,大明应该将注意力都放在内部的问题上。 解决土地兼并,推广番薯种植,改革卫所制。 等两三年之后,大明水师成型,则一战可定天下。 他们此次前来辽东的目标就是保住开原,现在已经达成了,还又重新占据了铁岭。 但建奴放弃铁岭,是一个钉子,扎在了杨延宜的心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 建奴不愿分兵据守?那他合兵的目的,是在哪里呢?该不会真的去绕道蒙古翻长城去了吧? 应该还不至于,蒙古也不是傻子,建奴在辽东、辽西还没有后世那样的掌控力。 如果是这样,他可就成了后世的袁崇焕了! 可他思索了良久之后,还是决定出兵。 尤其是他想到了毛文龙给他的密信后,他指着地图上的赫图阿拉说道。 “本督心意已决,即刻进兵赫图阿拉!” 而那里,早在两日前,就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第233章 两个虎比闯蒙古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骑着骏马,在草地上驰骋,觉得这凛冽刺骨的寒风都顿时变得温柔了起来。 一口烈酒入喉,如同一条火线直抵胸腹,虎大威一抹嘴巴,将酒囊扔给了自己的哥哥。 猛如虎接过酒囊,猛灌了几口,大声的呼喊道:“痛快!痛快啊!好久没有这样痛快了!” 大人什么都好,但军中不让饮酒,大人自己也不好这一口,这一个多月让兄弟两个都憋坏了。 他们换掉了身上的明军铠甲和服饰,又穿回了蒙古袍。为了隐瞒身份,连参将腰牌印信一概都没有带,只是随身佩了马刀。 这些烈酒,也是临出发前,在广宁获得的。 这一路上他们纵马驰骋,渴了就喝酒、饿了就吃干肉,仿佛又回到了在蒙古游牧的日子。 可当他们抵达族人的聚集地时,他们一行人却都沉默下来。 一个破烂的蒙古包前,坐着一位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他右腿似乎有些残疾,半蜷着腿坐在地上,正在拉着马头琴。 就着悠扬的马头琴声,老人正唱着蒙古歌,他的嗓音高亢,像雨后的春雷一般,在这群蒙古糙汉的心头炸响。 猛如虎他们也跟着哼唱了起来。 “不管路途多么遥远,前去远方的人儿啊,为了寻找你,我愿意跨过最高的山、淌过最深的河。雄鹰在天空飞翔,羊羔在草地上奔跑。可是远方的人儿啊,你去了哪里。” 一个半大的蒙古少年,正尝试着驯服一匹烈马,他骑在马背上,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腹,单薄的身躯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一样,随着马匹的腾跃而上下翻飞。 听到猛如虎他们的吟唱声,少年有些愣神。他刚坐直身体,却被胯下的马匹一下掀飞了出去。 虎大威双腿一磕马腹,骏马“噌”的一声就蹿了出去,马尾瞬间变成了一条直线。 他驾驭着马匹,很快就追到了这匹烈马身后,右手在马鞍侧一掏,取出了一捆麻绳。 虎大威纯粹依靠双腿控马,右手飞快的将麻绳打了个结,绕着头顶就旋转了起来。 瞅准机会,他右手一个抛物线,绳圈准确的套在了烈马的头上。 他用莽古炮裹住了双手,两腿一夹,座下的骏马人立而起。 绳索在马鞍上飞快的摩擦着,荡起一阵白烟来。因为绳索的牵引,那匹烈马发出一声悲鸣,往外冲出去几步,就停在了原地。 虎大威摆了摆手,将那匹烈马牵了回来。 猛如虎已经跟那半大的孩子交谈起来了,他问道:“你阿布呢?” “阿布和阿哈都出去打仗了。”少年紧紧抿着嘴唇,干枯的脸颊红彤彤的。 (阿布是指父亲,阿哈是指兄长) 虎大威将那匹烈马交还给了少年,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在少年茫然的目光中,默默骑马走开了。 一个多月以前,万历皇帝遗金四千两给斋赛·孛儿只斤,并允其互市,而互市的地点就定在铁岭。 此时努尔哈赤公开反明,发布了七大恨,并劝降了抚顺守将李永芳。 明朝派出十二万大军,共计四路,其中就有斋赛的一万多蒙古骑兵。 这十二路大军在萨尔浒惨败,活下来的蒙古骑兵也大多投降了建奴,后并入蒙八旗内。 猛如虎和虎大威以及他身后的二十多人,正是不愿意投降建奴的那拨人,跟着马林逃回了开原,后来遇到了杨延宜。 身后马头琴声渐行渐远,可这样的蒙古包却还有许多。 斋赛所部夹在林丹汗、大明、建州女真之间,可谓三战之地。这一场惨败,消耗了斋赛大部分生力军,也让他的日子变得难过起来。 猛如虎和虎大威都是孤儿,被他们的叔叔察哈木养大成人。他们哥俩的父亲很早就死在了建州女真人的手中。 而叔叔察哈木跟他们兄弟二人一起出征,死在了萨尔浒。 等他们赶到叔叔家的蒙古包时,发现草场外围了十几个蒙古大汉。 他们的叔母手里拉着一只羊腿,正在苦苦的哀求着:“留一只吧,就留一只!不然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过啊?” 那蒙古大汉一巴掌就抽在了她的脸上,这个瘦小的女人几乎被抽飞了出去,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那汉子看也不看地上昏迷的女人,将那羊扛在肩头就准备离开。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肩膀。 他吃痛之下,丢下手里的羊,右手在腰间一抹,回身就是一刀。 虎大威一个后跳躲开了这一刀,右手捏成拳头,一拳就击打在这大汉的喉间。 只听见“咔嚓”一声轻响,那大汉丢下手里的小刀,瘫坐在地上,双手拼命的撕扯着喉咙,嘴里发出公鸡打鸣一般的声音。 猛如虎早已跳下马来,他查看过婶子的伤势后,将她扛上了马背。 身后二十几名骑士都“唰”的抽出了手里的马刀,一言不发的围拢了上来。 为首的大汉死命的扭动挣扎着,双腿在地上刨出了两条深深的沟壑,可已经破碎的喉咙,再也吸不到空气了。 他身边的几个汉子见到那些骑兵闪亮的马刀,都四散奔逃,骑着马就走了。 瘦弱的女人在马背上悠悠醒转,猛如虎上前一把将她搀扶住。 “虎子,是你吗?你阿布呢?“ 猛如虎虎目含泪,摇了摇头。 虎大威见到那些人逃走,知道他们是去搬救兵了,从他们的服饰上来看,应该是某个权贵的下人。 “将你们的家小都集中起来,牛羊财物都不要了,只要马匹、干粮和清水。半个时辰之内,在这里集合!” 士兵们点点头,分散离开了。 那女子看到虎大威一脸严肃的发号施令,又开口问道:“你们阿布他,他是不是没了?” “额吉,你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兄弟在大明做了官,现在把你接到大明去,好好的伺候你。” 猛如虎在蒙古包里搜寻了片刻,找了些干粮,又灌满了水袋。 这女人叫做萨仁,是察哈木的妻子。他们俩兄弟从小就是被她抚养长大的,也将她视为自己的母亲。 萨仁听虎大威说起他们两兄弟在大明的种种,又望向他们一身衣服,眼里充满了迷茫。 过了没多久,麾下的骑兵们也都赶了回来,老老小小的约有五六十人。 虎大威见状,拍了拍萨仁的手背说道:“额吉,这便跟他们返回大明吧。他们是我的属下,你跟着他们很安全的。” 说完,他又对着那二十多号骑兵说道:“这就是我额吉,你们带着她和你们的家人,现在就返回开原。” 一名蒙古士兵问道:“参将大人,那你们呢?” “我们还有使命没有完成,你们安全了,我们才可以放手去干,走吧!” 虎大威说完抬起头,远处一支一百多人的骑兵队正在缓缓接近…… 第234章 虎比no1 你的队伍里面有一个虎比,那问题还不大。但是如果同时拥有两个虎比,那他们之间就会发生化学反应,惹出你想象不到的祸事来。 ——杨延宜 原本在杨延宜的计划中,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是去蒙古刺探情报的,并找机会跟蒙古内的锦衣卫细作接头。 既然是刺探情报,那么就应该有多低调,就多低调一些。 杨延宜只知道他们是蒙古人,在隐藏身份上有着天然的便利性。但是他还是欠考虑了,那就是这两位蒙古人,正是斋赛部落里的。 杨延宜仓促之下制定的这个计划,却在这两个虎比的手里,起到了化学反应。 猛如虎回头望了一眼,那八十余骑已经远去,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虎大威“呛”的抽出了马刀,问道:“大哥,抢两匹马就跑?” “跑?大人的差事还没办完呢?跑哪里去,看我眼色行事。” 虎大威挠了挠头,应了下来。 猛如虎见到面前这一百骑兵已经靠近,并拉满了弓箭,他“呛”的一声抽出了马刀,做了一个虎大威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他把马刀扔在了地上,举起了双手。虎大威被自己这个铁憨憨的大哥给吓傻了,他手里拿着马刀,冲也不是、站在原地也不是。 猛如虎一个劲儿朝他晃悠着脑袋,示意他也把马刀丢下,高举装手。 虎大威长叹了一声,也扔下了马刀。 现在他们手里没了武器,已经等于是任人宰割了。 对面的骑兵首领见两人都丢掉了马刀,也做了一下手势,让骑兵们放下弓箭。 他一人打马上前一看,顿时愣住了。 猛如虎却是“嘿嘿”一笑,说道:“图巴克千户,咱们又见面了。” 眼前的这位叫做图巴克,是扎鲁特部的千户长,当初他也是参加了萨尔浒战役的,后来在萨尔浒被俘虏,建奴将他放了回来,以示交好之意。 而察哈木,正是扎鲁特部的牧民。 平时放牧为生,有军事行动的时候,就以千户为单位,每家都出男丁外出作战。 图巴克却是面色一冷,指着猛如虎脚下的尸体说道:“你们逃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杀我的亲随?” 猛如虎面色一正,从腰间摸出一块印信、又掏出一块腰牌来,说道:“我现在是大明京营的参将!在辽东督师杨延宜帐下听用。此番前来,是有要事面见斋赛。” 图巴克让人取来了印章和腰牌,仔细的观察了起来。 这东西容易作假,但真正去做的人倒是不多。因为将领的印章都是由内廷的司宝监制作和管理的。 如果有人愿意找块银锭,自己刻字也不是不可以假冒,只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仿照这玩意的下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杀头。 既然都犯了杀头的罪了,刻个参将印不是脑子有病?要刻就刻个大一点的官职嘛。 所以,图巴克倒没有觉得这方印和这腰牌是假冒的。 他脸色数变,皱眉刚要说话。 猛如虎却突然说道:“我们是奉了杨督师的军令来面见斋赛的,刚才有二十几号弟兄,已经把他们的家小接走了。” 杨延宜的威名,即便是喀尔喀蒙古部落,也是略有耳闻的。 尤其是图巴克,他就是被岳托给捉住了,后来放他回来,也是有事情要让他去做。 岳托当初在铁岭被杨延宜打得有多惨,别人或许不太清楚,但他是知道的。 听到有二十几号人已经走脱了,他扭头望向身边的人,之前回去报信的人马上给了肯定的答复。 既然如此,那倒是没有必要为了一条人命跟那个让岳托都胆寒的疯子结怨了。 更何况他们要面见斋赛,那就让斋赛去处理,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图巴克脸色柔和了下来,把印信和腰牌都还给了猛如虎。并且让随从检查起他们的行囊来。 “你不是说腰牌和印信都不能带吗?”虎大威一脸震惊的望着自己的哥哥,不知道他准备干什么。 “嘿嘿,我这不是准备在额吉面前卖弄卖弄嘛!” 就在两兄弟扯皮的时候,图巴克的随从手里拿着一颗手雷,递给了图巴克。 图巴克没见过这铁疙瘩,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于是他问道:“这是什么?” 猛如虎面不改色的胡诌道:“就是个玩意,卖给小孩子玩耍用的。” 图巴克哪里知道这玩意是手雷?他仔细检查了半晌,让人把这两枚手雷还给了猛如虎,随即说道:“随我来吧!” 在他转身骑上马的那一刻,目光却变得阴冷无比。 这两人既然是那杨延宜派来的人,最好是让斋赛自己处理吧。 如果自己擅自做主杀了这两人,那日后杨延宜若是过来问罪,斋赛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交出去。 图巴克随行的队伍中,有一个大汉听完后,却是皱起了眉头。 很快,在图巴克的引领下,他们骑马走了几个时辰,就到了斋赛的营寨处。 这是喀尔喀蒙古万户大营所在,营帐连绵数十里不绝。 图巴克是斋赛身边的人,他带进来的人倒没有收到什么阻碍,而是直接被带到了斋赛大帐附近。 图巴克随便找了一个小帐篷,把里面的人赶了出去,将这哥俩给扔了进去,看管了起来。 门口站立着数个手持兵器的大汉,把守住了门口。 虎大威皱了皱眉,现在他们可以说小命都在斋赛的一念之间了。 猛如虎的印信和腰牌也被图巴克给拿走,要去向斋赛禀告。 可他也知道,斋赛现在根本没有时间面见所谓的明军使者,因为他还有贵客在。 那就是阿巴泰的长子,尚建。 皇台极拿下沈阳后,或许是出于对阿巴泰的愧疚,也或许是为了笼络人心,他让阿巴泰的长子尚建,继承了他的贝勒爵位。 此番尚建除了释放被岳托活捉的图巴克之外,还准备代表皇台极与斋赛商量联姻的事情。 这是一番很轻松又容易捞取功劳的美事,皇台极想要迎娶斋赛的女儿,纳喀喇沁。 斋赛此人自比天上的雄鹰,是个心气极高的人。 皇台极给他的来信中,只字未提萨尔浒的事情,反而将他大大的夸赞了一番。 现在,皇台极肯纡尊降贵做他的驸马,他是很满意的。尤其是他在得知了,皇台极已经拿下了沈阳和铁岭之后。 猛如虎两人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们此番前来,基本上就与送死无疑了。 这时,帐篷外响起了一人的声音,他说道:“你们先离开吧,这里有我守着。” 帐外两人齐齐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那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将一个红漆盘子放在桌上,开口说道:“昨天我吃了,你们呢?” 虎大威正伸手去抓那块肉呢,听这话一愣,说道:“昨天才吃啊?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一起吃点呗?” 猛如虎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小刀被收走了,于是双手抓起了一块肉,大口的啃了起来。 那汉子像吃屎噎到了一样,翻了个白眼,一把捏住猛如虎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昨天吃过了,你们呢?” 猛如虎以为他要袭击自己,刚准备发力挣脱开来,却猛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了双眼,望着这个汉子。 这汉子正是锦衣卫的细作,他听说明军来人了,于是冒险上来对暗号。 猛如虎艰难的咽下嘴里的肉,想起来杨大人临出门前,交给他的暗号和名字。 暗号是他问,“叔叔家来信了,问你吃过了吗?” 对面应该回答,”我昨天吃过了,你呢?“ 他见到这位汉子表情有异样,猛然就想起了那句话,于是开口说出了暗语。 那汉子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不该来的!斋赛跟建奴贝勒联姻了!” 这时,图巴克拿着印信和腰牌,去找到了斋赛。 中午斋赛喝多了酒,正在喝着奶茶醒酒,听闻明军使者到来,他皱了皱眉,说道:“我就不见了,让他们走吧。” 图巴克做了个割喉的手势,斋赛皱眉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局势还不明显,现在还不到往死得罪大明的时候,放他们滚蛋就是。” 图巴克点了点头,拿着印信就走回了帐篷。 锦衣卫细作简单的介绍完建奴联姻的事情,听到帐外有声音,他转身就离开了。 图巴克差点跟他撞了个满怀,开口问道:“你在这干嘛?” ”喔,里面那两个汉子吵着要吃东西,我给他们拿了点。“ 图巴克不以为意,点了点头,钻进了帐篷内,把斋赛的命令说了一番。 他倒是没有着急赶他们走,斋赛既然不见他们,容他们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也算不得什么。 况且,这两人手里连兵刃都没有,在这戒备森严的老营内,还能掀起什么浪来不成? 猛如虎二人听到斋赛不准备见自己,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顾着大吃起来。 图巴克也不跟他们废话,把腰牌和印信还给他们,转身便离开了,嘱咐他们吃完后可以休息一会儿。 今天连夜走也可以,明天再走也可以。 等待图巴克离开后,猛如虎用蒙古袍擦了擦手,小声说道:”你刚才听说了吗?斋赛要跟建奴联姻。你说,如果咱们破坏了这个计划,是不是又可以高升了?” “破坏?怎么破坏?”虎大威一边吃着肉,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猛如虎掏出了怀里的手雷,说道:“有这个啊!如果咱们炸死了建奴派来的使者,听说那个家伙还是个贝勒!那斋赛怎么跟建奴交代?是不是只有靠向咱们了?” 虎大威像是重新认识自己的大哥一样,瞪大了眼睛问道:“哎呀,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个的?” 猛如虎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杨大人那未过门的小娘子,给我讲了很多故事。说是有个叫班什么的,就这么干过!你知道吗?后来那哥们封侯了!” 虎大威听闻,两眼放光的扔下了手里的肉,说着:“那还等什么,走呗!” 两人一拍即合,将手雷揣好,就钻出了帐篷。 好死不死,尚健也是倒霉催的,中午喝多了酒,此刻正在帐外放水。 他那程亮的大脑门和脑后的鼠尾小辫,出卖了他的身份。 两个虎比还不知道自己会闯下多大的祸事来,两眼一瞪,就跟着放完水的尚健身后,钻进了帐篷。 尚健突然见到两个蒙古大汉闯了进来,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呢。 猛如虎从怀里猛然掏出了手雷来,可是他忘记了,这新型的手雷,在底部暗置了遂石。击发前,要在铁器上磕碰而引火的。 可他们莫要说铁器了,身上连个火折子都没有。 尚健此刻也反应了过来,正准备去掏兵器呢。 猛如虎却问道:“那个,我问一下,你们谁有火折子?“ 尚健此刻却是满脑子的问号,猛如虎脚往后一勾,就放下了帘子…… 第235章 辽东未平,而陕西再乱 随着朱由校的圣旨以邸报的形式下发到各地,引起了一片轰动。 如果说,邸报还只是读书人才能看得懂的玩意。 那罗雨星白莲教版的马戏团,就成了朝廷宣扬政令的大杀器。 百姓们何时见过这样的表演形式,还是免费观看而不要钱的? 罗雨星他们每到一地,都会先前往当地的官府。由官府出面安排搭台以及护卫的工作。 而他们的戏法表演完之后,还会向百姓们宣讲朝廷最新的旨意。 那就是天启年间的第一道圣旨,真正由朱由校所拟定的圣旨,他登基时颁布的那些不算。 “永不加赋!” 这道旨意,与其说是朱由校昭告天下的,莫不如说是他的保证。 那就是,从今天开始,不管各省、州、府、县,要想再巧立名目,以苛捐杂税来满足私囊,这一个骚操作已经可以结束了。 第二道圣旨,那就是朱由校的分田令。 京畿的皇庄一共两万多顷,悉数免费发放了下去,按人丁数量分发。 即便是刚过完年,可京畿附近有份分田的百姓们,仿佛过年一样的高兴。 太祖、成祖时候倒是开过荒田,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却是将上好的皇庄,免费发放给他们,还附赠番薯的根茎,并由工部和户部的大老爷们,找人教他们耕种这番薯。 田地不要钱,这上好的良田,也只收番薯作为税赋。 这阵风,以想象不到的速度口耳相传,很快就刮遍了全国。 陕西长安县县衙。 知县张斗耀,正坐在大堂上,看着一封公文长吁短叹。 他师爷走上前来,问道:“东家,这是何事啊?” 张斗耀摇了摇头,把公文递给了师爷,有气无力的说道:“你自己看吧。” 师爷拿起公文,看完后皱起了眉头。 见到师爷没有说话,张斗耀举头望天,说道:“户部让我退还皇庄,这可如何是好?” 长安县也有隶属于内帑的皇庄,朱由校在杨延宜发兵那天,受到百姓山呼海啸般“万岁”的影响,孩子气的将所有的皇庄都发放了下去。 京畿附近的皇庄由顺天府尹发放,而其他各郡、县的皇庄,则由当地的知府、知县发放。 如今,这长安县也有皇庄一千多亩。 可这皇庄名义上是隶属于内帑没错,但早就被楚王朱存极给霸占了。 往年这些田税,都是从百姓税赋中截留的,以上交内帑。 可现在,陛下让分了这些田地,皇榜都贴到衙门口了,这事儿却是如何是好? 他张斗耀,难道去找楚王要这一千多亩良田吗? 师爷沉吟半响,说道:“东家,皇榜已经贴出去了,不发肯定是不行的。我听说朝廷年中要考成,现在可不能出事儿啊!” 张县令翻了个白眼,说道:“老爷我岂会不知?可这一千多亩良田,老爷我能变出来吗?还是拿你我的田来分?” 要说他名下的良田,远也不止这个数。但是若要是让他去发放这些田地,他是打死都不愿意的。 师爷眼珠子咕噜一转,说道:“要不找个由头,让徐鸿儒徐老爷,把这差事给接下来?” 张斗耀眼睛一亮,可他随即又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一千多亩田,莫说上好的水田了,就是旱田,也要十两银子一亩地。这可是一万多两银子,他徐鸿儒肯出这个钱?” “车店船脚牙,无罪也该杀。徐鸿儒经营着这许多店铺,要找他的麻烦,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张斗耀捻了捻那鼠须一样的胡子,说道:“甚好!那就由你吩咐班头去办吧,要趁早!”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将公文随意扔在桌上,就返回了二堂,去找他六姨太嬉闹去了。 师爷唤过来班头,低声吩咐了几声。班头会意,带着衙役就出了门。 长安县城内。 徐鸿儒正坐在铺子里面喝着茶水,他已经收到消息了,京城白莲教被一网打尽。 宋金刚还有几个尊者都被砍了头,没收了全部的家产。 除去这个以外,最可恨的是罗雨星。那厮不但做了朝廷的细作,出卖了白莲教的秘密不说,现在摇身一变,在街上耍起了把戏! 白莲教之所以能在民间扎根,就是依靠这套把戏糊弄那些不识字的小民! 现在罗雨星把这些把戏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让百姓们都知道了,这不过是一些道具和手法上的运用,白莲教根本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具有神通,他还怎么传教? 京畿之地已经有信徒,在观看完罗雨星的演出后,转头就去官府去告状了。 现在事态还没有弥漫到这里,可纸是包不住火的! 没错,徐鸿儒正是如今白莲教的首领,号称弥勒佛降世。 他正在为这事情烦恼呢,县衙的徐班头却是找上了门。说是年前有一桩命案官司,要召他去问话。 徐鸿儒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 他们徐家是白莲教分支,但自太祖朝唐赛儿那支起义失败后,他这支就成了独苗一根。 而他们徐家,在长安县扎根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 到了他这一代,长安县几乎所有的店铺、商号都被他们徐家所掌控。 徐鸿儒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他知道有钱若是没权,那权力就会惦记着你的钱。 有鉴于此,他秘密与楚王府的长史搭上了关系。如今徐家许多店铺,名义上是他的,但都是替楚王在掌控着。 这县官不知道好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徐鸿儒刚想要斥责这班头几声,头脑却是灵光乍现,有了个主意。 他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唤来掌柜的,交代了几声,就随着班头来到了县衙。 张老爷此刻正在跟他第六房小妾快活呢,根本顾不上见他这位土财主。 师爷却将他叫到了一旁,从那命案官司开始扯起,东扯西扯,说了半天。 徐鸿儒却是明白了过来,这是来找麻烦的。 他进县衙之前,就注意到了门口贴着的榜文,于是开口问道:“那命案官司嘛,自有班头去查访。不知县老爷可有事情,需要在下效劳的?” 师爷见他挑明了话头,也不再拐弯抹角,而是把目前的情况说明了一番。 徐鸿儒却是淡淡一笑,说道:“这有何难,不就是一千亩良田吗?徐某能为大人分忧,这是徐某的荣幸!” 师爷也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几乎愣在了原地。 “一千亩良田容易,只是不知县老爷是否有再进一步的念想呢?” 师爷一愣,知道这是来了大生意了,顾不上其他了,到县太爷房间外就敲起了门。 县老爷此刻正欲快活了,却被人打断了,生了一肚子的闷气。 在听到师爷说,徐鸿儒很爽快的就同意出田地的事情,县老爷知道,这肯定是有条件要谈的。 于是,他再也顾不得床上的美人,穿好了衣服,就走了出来。 师爷将徐鸿儒带到内堂,为两人添置了茶水后,就站立在张斗耀身后。 徐鸿儒又把刚才那话说了一番,又补充着问了一句,说道:“皇上答应分田,那是陛下的圣恩。可这田分了,还是没分,还不是老爷你一句话?” 张斗耀一愣,这不对啊! 刚才不是答应给田了吗,这怎么话说的,又转回去了呢? 徐鸿儒压低了嗓子,低声说道:“田,徐某愿意无偿奉献给大人。但徐某的意思是,这田,却大可不必分下去。若有人来问,就说已经分完了。那些刁民,难道还能去衙门里翻阅资料不成?” 张斗耀一听,对呀!长安百姓这许多人,官字一张口,那还不是任老爷我说吗? 两人很愉快的就达成了这次交易,最后,在庆祝县老爷高升的恭维声中,结束了这次谈话。 徐鸿儒回到了家里,找来了管家,吩咐下去,说道:“安排几个人,去县衙闹事,就说要分田!” 管家一愣,说道:“教主,您这是?” “时不我待啊!正好现在辽东也乱起来了,此刻若再不起兵,就没有机会了,去做吧!” 徐鸿儒长叹一声,缓缓说道。 第236章 皇台极略胜一筹 辽东。 杨延宜从铁岭进军,算是重走了马林当初出兵萨尔浒的路线。 他行军的过程中很小心,前有游骑兵为哨,他在后军亲自押阵,因此行军的速度并不算快。 三日后才到达抚顺城外二十里,扎下营寨。 此处也算是最为凶险之处,左有沈阳,右边则是抚顺。 所以杨延宜特别选在小山坡扎下营寨,在山坡前的平地上,还挖掘了许多陷坑,又广布鹿角以拒敌。 猛如虎和虎大威走后,他的骑兵先锋就交给了曹文诏。李二狗则去了浙兵炮兵营。 曹文诏的行事作风与外表却是截然不同,杨延宜扎下营寨后,他也率领游骑返回了大营。 之所以在这里扎营,就是为了给抚顺城压力,迫使他们派兵前往沈阳求援。 那攻城战就变成了野战,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找出建奴主力部队。 此次兵发辽东,因为朱由校的信任,没有让兵部去制定计划,也没有派监军来掣肘分权。 而是将全局都交给了杨延宜本人。 那他兵发辽东的战略目的也很简单,保住开原,力求在辽东留下一颗钉子。 这个战略目标已经达成了,甚至连铁岭都白捡了回来。 那接下来就是联络蒙古,至少要知道蒙古与建奴之间的勾连。 开原、铁岭在手,他不担心蒙古会投靠建奴。 如果按照这两个战略目的来说,其实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呆在开原或者铁岭。 然而他没有,因为建奴没有选择占据铁岭,让他心生疑惑。 那就是,建奴的主力在哪?或者说皇台极在哪? 去攻打沈阳吗?不现实。 十则围之,倍则攻之。他根本没有兵力去围攻沈阳或者是抚顺。 同样,这也是一场有预谋的心理博弈,赌的就是建奴敢不敢直面他的兵锋而不去求援。 如果抚顺城迟迟没有动作,他也将按照预定计划,直插建奴老巢。 这个时候,也不怕建奴不回援了。 就拿京城来做比较,你山海关再怎么固若金汤,京城被攻击而你却熟视无睹,没有哪一个君主会容许这种事情存在。 可是,你有你的计划,敌人也有敌人的计划。 博弈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进行的,而曹文诏探听到的消息,向他揭露了一个可怕的情报。 那就是,抚顺城,也是一座空城! 铁岭和抚顺已变作一座空城,让他不由得怀疑起来,如果他到达赫图阿拉,发现那里也成了一座空城,又该如何呢? 皇台极集合了所有的兵力,难道只是为了保住沈阳吗? 肯定不是!除非他是疯了才会这样做! 所以,皇台极的目标也几乎明确了下来,他已经跳出了大明版图,将战略目标放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地方。 那就是朝鲜。 沈阳和辽阳,只不过是皇台极留给大明的逗猫棒而已。他希望杨延宜去赫图阿拉,他希望杨延宜去沈阳和辽阳啃墙砖。 想通了这一点后,杨延宜几乎没有犹豫,向马炯和曹文诏下达了军令。 集合全军所有的骑兵,只带七天干粮和清水,以马汗为主、曹文诏为副将,率领骑兵昼夜奔袭,直达镇江。 …… 汉城。 七日前,皇台极率领五万大军踏平了平壤,承平已久的朝鲜君臣几乎无一战之力,一触即溃,逃兵延绵数十里。 三日前,鳌拜率军占领顺天,朝鲜最大的水军基地和造船厂,在朝军内应下,被后金全部占领。 与在辽东采用了不同的策略,皇台极在朝鲜采取了铁血般的镇压策略,城破即行屠城之举。 皇台极令鳌拜守顺天训练水军,岳托自闻庆前往釜山,清剿朝鲜余军,凡手持兵器者皆尽处死。 阿济格率领正蓝旗坐镇汉城,以整顿投降的朝鲜军队。 在皇台极的兵锋下,朝鲜光海君李珲君臣不得已从釜山出海,直奔大明登州,随行船只不过数十艘。 皇台极也因此补全了自己唯一的短板,水军。 他找了一个朝鲜人,假借李倧的名义,扶持他为傀儡,在汉城登基为皇帝,同时亦改用怀柔政策以安抚民众。 至此,半月有余而朝鲜全境皆陷入建奴之手。 皇台极将范文程留在汉城以操控朝鲜傀儡政府,率军三万北上,直达义州。 …… 毛文龙离开开原后,率军绕道辽西,从西平堡下方渡过三岔河,直达盖州。 辽阳陷落后,盖州卫、海州卫两卫所官兵望风而降,占据辽阳的代善未费吹灰之力,便获得了这两卫的效忠。 其中盖州卫指挥使名为卞为鹏,他在李如柏帐下听用,参加了萨尔浒战役。 李如柏部溃散后,卞为鹏逃回了盖州,在代善攻下辽阳途中,投降了建奴。 此时毛文龙正率军赶到盖州卫,遇到了这位老相识。 毛文龙将四千余士兵藏匿在远处,仅率两百骑兵赶到盖州城下。 城头已改弦易帜,挂上了后金的军旗。 卞为鹏在城墙上严阵以待,但见到文龙兵少,于是问道:“文龙兄,此去何为?” 毛文龙让士兵将兵器放在马鞍处,空手迎了上去。 他说道:“铁岭、开原已全数沦陷,文龙本欲投降,但苦于无人引荐,又担心大金嫌我兵少而轻视与我。此番前来,是希望兄弟能做个引荐人。” 卞为鹏在城内有五千卫所兵,自然不怕他这二百人,闻言欣然打开了城门,以迎接毛文龙入城。 此时,皇台极在辽东采取怀柔政策的威力就显露出来了,辽东除开原外,将士并不以投降建奴以为耻,毕竟大明压迫得他们太过于厉害了。 所以,卞为鹏认为可以拉毛文龙下水,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 一是投降的明军将领多了,他卞为鹏就不会那么显眼。 二来,则是大金也颁布了明令,凡是能引荐明军将领投降的,一律有赏赐。 第三个原因,他们是明人,担心大金视他们为外族。此刻若有原来的同伴前来,也有抱团取暖的因素在。 文龙见到城门大开后,率领两百骑兵冲入城内,点燃了竹筒雷,就朝着人多的地方猛丢。 战马如风般掠过,顷刻间,卞为鹏及其亲随皆尽被炸死,死无全尸。 毛文龙占据了城门,结成战阵以迎敌,却不料这些卫所兵见到指挥使被炸死后,竟无一人敢于上前。 城外伏兵见状也冲了过来,一窝蜂冲进了盖州城,卫所兵几无一人敢与上前。 毛文龙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拿下了盖州。他打开盖州仓,尽取卞为鹏之家财,散于众人,收复了盖州卫。 他散尽卞为鹏家财后,又以卞为鹏的名义,邀请永宁、复州等地守将,说是辽阳代善有命令传来,请他们过来参与军机。 等永宁、复州两地千户赶到盖州后,皆被文龙所格杀。 最后,文龙尽取其兵马及粮草、余财物皆尽散于众人,获军两万余。 他放弃了这些卫所,逐个收复了长生、广鹿诸多岛屿,最后在双岛集结兵马。 他一边整顿残军,一边安抚岛民,与民秋毫无犯。 因为他仗义疏财的性格,很快就得到了士兵们的拥戴,又采取了杨延宜练兵之法,重新整顿军纪,日夜操练起来。 毛家军也渐渐成形。 第237章 尚健被杀、白莲教起义 蒙古。 尚健见到两个蒙古大汉闯进了自己的帐篷,手里举着黑黝黝的不知道什么事物,酒倒是醒了几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猛如虎吐气开声,右手一甩,将那手雷直奔尚健面门就扔了过来。 帐中还有十余名亲卫,见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尚健躲闪不及,被那铁疙瘩砸在额头,做不得声。 猛如虎一个闪身就蹿了上去,左手扭住尚健的胳膊,右手像抓小鸡一般,将尚健搂在了怀里,掐住了他的咽喉。 虎大威抽出尚健腰间的长刀,夹在了他的脖子上,厉声嘶吼道:“都别动!不然就杀了他!” 猛如虎本来不知道这些建奴中,谁才是管事的那个。 但这群人中,只有这个年轻人衣着最华丽,于是将他控制住了。 果然,在虎大威将长刀架在尚健的脖子上时,其余的士兵都不敢再动了,而是站在原地呵斥起来。 帐篷内的吵闹声也惊动了蒙古的侍卫们,斋赛在得知有蒙古人挟持了后金的使者后,酒一下子就醒了。 他率领几十名全副武装的蒙古士兵,就赶了过来,一掀开帐篷后,就看到两个不认识的蒙古大汉,挟持了尚健。 “你们是哪里的?你们头人是谁?”斋赛指着猛如虎厉声喝问道。 图巴克也是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两个虎比,竟然敢在这里闹事,还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想到接下来他可能受到的惩罚,他连忙凑到斋赛的耳边,说出了这两人的身份。 斋赛却是一愣,他的确已经打定主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皇台极。 在他看来,这其实算不得什么,一个女儿嘛,有的是。 可是,对面双方一边代表后金皇台极,一边代表着大明的杨延宜。 对于杨延宜这个人,斋赛也是有所耳闻,据说就连努尔哈赤都是死在他的手里,这个人不能小觑。 但他本来就打定了主意,两不相帮的,而是选择坐山观虎斗。 所以,他指着猛如虎厉声呵斥道:“我不管你是谁,快放了尚健贝勒!” 他这也是脱口而出,却没想到就是这句话,让尚健丢掉了小命。 猛如虎原本还不能确定,这个人就是那个什么贝勒,却被斋赛点明了身份。 他跟虎大威对了一下眼神,虎大威却根本没明白,大哥对着自己挤眉弄眼是几个意思。 他正在思考之际呢,猛如虎一声狞笑,就扭断了尚健的脖子。 后金的士兵们也没想到,在几十把弓箭指着的情况下,这个大汉竟然敢暴起伤人。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之际,那大汉将手里的铁疙瘩在虎大威拿着的长刀上一磕,溅起一团火星,就这么丢了过来。 后金士兵们见到尚健已经倒在了地上,知道自己就算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于是抽刀就靠了过来。 这时,猛如虎扔出去的手雷炸裂开来,发出“砰!”的一声,周围的士兵仿佛被镰刀割断的麦子一般,纷纷倒在了地上,疯狂的扭动挣扎了起来。 还有几个落网的,被虎大威乱刀砍死在帐篷里。 此番突变,也打了斋赛一个措手不及,见到手下意欲发射弓箭,他连忙喊道:“住手!放下弓箭!” 因为,他看到猛如虎手里还有一个铁疙瘩,正不怀好意的望着他。 图巴克气急败坏的说道:“我好意请你们来做客,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客人的吗?” 猛如虎轻蔑的一笑,说道:“我是奉杨督师军令前来,结果连斋赛的面都见不到,你还说这是好意?” 图巴克语塞,斋赛面容阴冷的说道:“既然来了,那就是我的客人!你们这样对待我的客人,难道不算失礼吗?” “你尽管丢你那个东西好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走出去!” 猛如虎低头观察了一下尚健,见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将手雷收了起来,举起了双手。 蒙古士兵的弓箭又指向了虎大威,他看着自己的哥哥,这一天之内,已经投降两回了! 但他也没办法,于是也丢下了手里的长刀。 蒙古士兵们一拥而上,将他们两人捆了个扎实,又在他怀里搜查了半天,掏出了那个手雷,递给了斋赛。 斋赛在把玩手雷的时候,猛如虎突然说道:“就算后金不是你的敌人,但现在也是了!他们死在你的营寨里,你说的清吗?” 斋赛面色一冷,说道:“人是你们杀的,还有他们的人可以作证!我会将你们交给皇台极,你们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一指帐篷里的其余建奴士兵。 但是没多久,他就郁闷的恨不得仰天长啸。因为,帐篷里的其他人,已经都死绝了。 “得罪一个还不算,你还要得罪大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在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被推下去之前,猛如虎突然嚎了这么一嗓子。 而这句话,让斋赛也陷入了沉思中。 …… 陕西长安县。 县城里有一家私塾,里面的教书先生叫做王存孝,因为他还有个哥哥,他排行老二,所以大家都习惯叫他王二。 陕西地贫,又都集中在地主乡绅和秦王手里,所以陕西的百姓们,几乎大部分都是佃农。 他的哥哥叫做王存忠,因为没有活路,而去投了军,年前被拉去了辽东,从此音讯全无。 他读过一些书,考取了功名,有了生员的身份。但乡试却屡次不中,后来心灰意冷,在县城里以开私塾为业,平日里也接一些代人抄书、代写书信以过活。 因为他生员的身份,朝廷免了他的徭役和赋税,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也能勉强过活。 今天,在学生们都回家之后,他听到街坊邻居说是朝廷要分地了。凡是没有田亩的佃户,都有权利分。 这股风,从京城刮到这里,也没用几天。 现在的人们很难想象,那个时候能分地是个什么概念。一家四口,三五亩薄田就能勉强过活。 用现在人能够理解的话来说,就是朝廷发钱,没钱的都有资格领。而这笔钱的数量,大概是年薪的三分之一,一次性发放四十年。 王二也动了心思,他虽然是生员,但是他的大哥是没有田的,也不算军户,所以是有资格领取田地的。 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将学生们送走,又关闭了私塾的大门,准备去衙门里头去问一问。 谁知,他到达衙门门口时,却发现衙门已经被一群人给包围了起来,人头攒动之下,数不清有多少人。 那些人手里拿着锄头、镰刀一类的农具,就冲进了县衙。 衙门里的捕快,很快被他们杀光,他们也因此更换了兵器。 就在王二惊讶的目光中,县老爷张斗耀被他们捉了出来。 张斗耀再也没有几日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一身小衣,颤抖得像一只鹌鹑一样。 为首的那人,抓着张斗耀的衣领,厉声嘶吼道:“这狗官!朝廷都说分田给我们了,他却一个人独贪了!有没有人敢杀官造反的?” 王存孝浑身一颤,就准备掉头就走。 在他转身的时刻,只听到一声凄厉的求救声。 他一扭头,那人已经用镰刀割下了张斗耀的人头,扎在了粪叉子上。 鲜红的血液让王存孝顿时觉得腿软,他不敢再看,连忙回身跑回了家,又紧紧的关上了门。 此时,白莲教裹挟着百姓们杀光了县衙所有人,县尉也被他们乱刀砍死。 拿着抢来的武器,他们在县城里放起了火,凡是家里有壮年男性的,一律都拉进队伍里。 王存孝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他此刻恨不得把脑袋都埋进裤裆里才好。 就在他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家门口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 第238章 一炮害三贤 马汗和曹文诏,率领两千精锐骑兵,其中一千二是曹文诏麾下的,另外八百是杨延宜本部的亲军。 他们从抚顺出发,渡过清河,于七日后到达汤站堡,汤站堡距镇江已只有几十公里路程。 汤站堡守将叫做陈忠,他此刻正坐在房间里面喝酒,桌上胡乱摆放着一些花生米。 他鼻息咻咻的,倒上一碗酒,一口就灌了下去,又捡起桌上几颗花生剥开,慢慢的吃着。 一个两三岁的小丫头,长得像个瓷娃娃似的,跑了过来一把抱住陈忠的腿喊道:“爹爹!我要阿娘!我要阿娘!” 陈忠一愣,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膝盖上,拿自己的胡子去扎小孩豆腐般的脸庞。 小女孩“咯咯”的笑着,伸出小手抵挡着陈忠的胡子。 玩耍了没一会儿,她又开始叫嚷起来了:“妞妞要阿娘!阿娘呢?” 陈忠抚摸着小女孩的脸蛋,脸色已经变得一片铁青。 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连忙跑了过来,一把将小女孩给抱了过来,低声说道:“奶娘陪你去抓蝴蝶,好不好?” “好!蝴蝶!”小女孩在女子的怀里扭得像麻花一样。 女子不敢看陈忠的脸色,连忙离开了房间,又掩上了门。 陈忠看到两人走后,也不知道是喝酒喝多了,还是其他的原因,他满是络腮胡子的脸涨得通红。 “砰!”的一声巨响,他右拳狠狠的砸在桌上,将酒碗砸成了碎片。 锋利的瓷片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掌,他看了看流血的手掌,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噗”的一口,喷在伤口上,又一把将衣服扯开,胡乱裹了起来。 他本是镇江的守将,虽然是个参将,但他与李如柏有点小矛盾,因此被发配到最偏远的镇江。 李如柏不但将他发配到这么远的地方,连平日的粮饷也一再克扣。 但是因祸得福的是,在萨尔浒之战中,李如柏也彻底忘记了这号人的存在,没有征调他随行。 但好运没有持续太久,皇台极随后率领大军抵达镇江,望着城外乌压压的队伍,还没等到皇台极开始攻城,他就举着白旗打开了城门。 皇台极很高兴,没有为难他,反而继续让他留在镇江,但征调了他一多半的兵力。 只是征调兵力也就算了,皇台极也留下了三千建奴士兵,而率领这三千建奴士兵的,是佟养真总兵。 陈忠与佟养真也算相识,这厮原来是铁岭的守将,在萨尔浒之战后,献出了铁岭城,获得了努尔哈赤的重用。 在献城后的酒宴上,陈忠一开始还有些拘束,但见到酒席上的将领都是原来大明的将领,因此他也放松了些。 劫后余生的放松之下,上官佟养真又频频劝酒,陈忠因此吃了个大醉。 半夜,他头痛欲裂,从酒醉的状态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觉得口渴难耐,于是唤道:“人呢?拿水来!” 喊了几嗓子,却没有半个人应。他心生疑惑之下,酒也醒了大半。 睁开眼睛一看,这里正是他的卧室,但他娘子呢? 一般他吃醉了酒,他娘子都会给他备好温水的。 他腾的坐了起来,却听到了偏房有着压抑的哭泣声和水花声。 陈忠一个健步跳下床来,几步就迈了过去,一脚就踹开了偏房的门。 房内发生的一切,却让他头脑充血,双目瞬间变得赤红。 一个年轻的男子正趴在他妻子身上,双手死死的按住他妻子的手。 见到陈忠进来,那厮不但没有丝毫的慌张,连动作都没有停下来。 陈忠愣在原地做不得声,因为他认出来了,这个年轻的男子正是佟养真的儿子,佟丰年。 在陈忠要吃人的目光中,那厮发出压抑的低吼声,打了个冷颤,就趴着不再动弹了。 陈忠一声怒吼“贼子敢尔!”,摘下挂在墙上的长刀,“呛”的一声,长刀出鞘,直指着床上的佟丰年。 佟丰年却是毫不在意的爬起身来,就那么赤条条的跳下床,斜着眼睛望着他,说道:“动手啊!你来砍我,你试试!” 陈忠双手握刀,高高举过头顶,瞧着这个贱货的脖子,就准备砍。 床上的妻子却再也顾不得了,她手拿棉被掩住胸口,喊道:“别!杀了他,妞妞怎么办?” 陈忠转头望去,奶娘抱着熟睡的妞妞,坐在角落里瑟瑟的发着抖,不敢抬头。 熟睡中的小女孩是那么的可爱,也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竟然甜甜的笑了起来。 “哐啷”一声,陈忠手里的长刀掉在了地上。 佟丰年慢条斯理的穿好了衣服,走了过来,用手拍着陈忠的脸庞,缓缓说道:”别怪兄弟不是人,实在是嫂子太迷人了。我明儿再来啊!“ 陈忠后槽牙咬得“嘎嘣”作响,拳头也紧紧的捏了起来。 他感觉手掌已被手指甲给戳破了,传来一阵刺痛的感觉。 看到他这副模样,佟丰年不屑的“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他妻子这时也穿好了衣服,慢慢的走下床来,站到陈忠的面前。 陈忠抬起头,看到他妻子满脸都是瘀青,脸蛋肿的可怕。 他伸出手去,试图抚摸妻子的脸颊,她却说道:“他说妾身若是不从,他就杀了妞妞。她还那么小,妾身……” 陈忠扭过头去,望向自己的女儿。 这时,他妻子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长刀,说道:“妾身子已经脏了,不能在侍奉夫君。望夫君照顾好妞妞!” 说完,长刀就架在了脖子上,就准备自刎。 陈忠单手捏住了刀锋,锋利的长刀很快划破了他的手掌。 女人总不及男人力气大,长刀被陈忠夺了过来,扔在了地上。 “我不嫌弃,你不能死!你要好好活着,活到妞妞长大。活到我亲手杀了那畜生的那天!” 说完,陈忠伸出大手,从腿弯将她抱起,又回到了自己房间里,将她放在了床上,就扑了上去。 第二天,陈忠被佟养真调到了汤站堡,只给了他一千守军。 他的女儿带走了,奶娘也跟了过来,但是他的妻子,却被留下了。 陈忠看着手心的一道疤痕,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大人,城外有骑兵过来了,是明军,约有两千多人!” 陈忠听完,眼睛顿时就亮了。 他连忙跑了出去,骑着马就来到了城楼上,拿起千里镜就观察了起来。 观看了片刻之后,他在城头上左右踱步,咬牙说道:“开城门!本将军要出城一趟!” 马汗和曹文诏,两人赶到汤站堡时,已经是人疲马乏。 原本打算在这里休整片刻的,但此处竟然有守军! 这一路过来,路上不知道多少营寨堡垒,都被大明和建奴两方都放弃了。 怎么这里倒还有了守军了呢? 就在两人打马观察的时候,汤站堡城门大开,一人一骑就这么迎了出来…… 第239章 进兵镇江 马汗二人见那一人一骑独自前来,也不惧他,便拍马迎了上去。 那人正是陈忠,他高举双手,纯以双腿控马,等距离马汗他们还有三十多步时,勒住了马。 “对面何人?”马汗开口问道。 陈忠依旧高举双手,说道:“我乃镇江游击陈忠,不知将军怎么称呼?” 马汗骑着马围着他转了一圈,曹文诏没有前去,他手拿千里镜,观察着几百步远外的汤站堡。 马汗围着他转了一圈,确实没有见到他携带兵器,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而是与他保持着三十步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上,即便是对面投掷了手雷,自己也有把握骑马逃过爆炸范围。 “我乃辽东杨督师麾下先锋,马汉!” 陈忠一愣,辽东有姓杨的督师了吗?难道是杨缟又起复了? 他低下头去,沉思了片刻,皱眉说道:“不知杨督师是?” “某家督师姓杨,讳字延宜,乃是朝廷钦命的辽东督师,龙虎大将军左都督武安侯。” 陈忠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眼里欣喜的光芒几乎掩盖不住,他的声音都变得有点哆嗦了,问道:“是开原的那位杨延宜吗?” “放肆!我家大人名讳岂是你所能直呼的?!”马汗闻言皱眉,拔出了腰刀。 陈忠却是一言不发的下了马,跪在地上郑重的行了个军礼,说道:“卑职本是镇江游击,那奴酋势大,卑职不得已降了建奴。如今王师至亦!卑职亦当重归于大明,为将军牵马坠蹬!” 马汗见状,扭过头摆了摆手。 曹文诏会意,将千里镜收好,拍马上前在陈忠身上检查起来。 陈忠并没有携带任何的兵器,就连腰刀都没有带一口。 曹文诏检查完之后,对着马汗点了点头。 马汗也跳下马来,将陈忠扶起,说道:“你刚才说,奴酋亲至,指的是皇台极吗?他有多少人马,去了哪里,几日出发的?” 陈忠站了起来,朗声说道:“正是皇台极!人马不清楚,但估计至少有好几万人之多!去了哪里也不清楚,不敢问。大概半月前出发的。” 马汗点了点头,说道:“你既准备投诚,我要如何明白你的诚意?” 陈忠低下头去,把佟养真的儿子佟丰年侮辱了自己妻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双目变得赤红,说道:“若不是小女无可着落,我就跟他们拼命了!” 曹文诏刚想要说话,马汗制止了他,说道:“你原来是镇江守将?镇江现在有多少兵马?城内可有内应?” 陈忠点了点头,说道:“卑职原本是镇江守将,镇江原驻军有五千余众,佟丰年那厮日前率领三千余人,出城去搜罗妇女以供他淫辱了。对了,南门守城的千总叫做陈良,是我的胞兄。” 曹文诏闻言,与马汗两人对视了一眼。 马汗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进城一叙吧,看看我们该怎么报这夺妻之仇。” 陈忠大喜,连忙在前面拍马引路。 曹文诏正准备动身,马汗拦住了他,说道:“提防有诈,我们是骑兵,若是入了城池之后,就犹如猛虎进了笼子。现在还不能相信他。” 曹文诏会意,点了点头。 陈忠在前面拍马而行,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充斥着畅快的感觉。 他在脑海中,不断的想象着要如何去折磨佟丰年,马是越骑越快。 可他奔出去一百多步后,却没有听到身后有声音,他扭过头来,看到马汗他们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将军?不是说要进城吗?” 马汗将双手放在嘴巴前面,拢成个半圆形喊道:“让你的兵全部出城列队,不可携带兵刃!” 陈忠闻言皱了皱眉,但是下一秒,他的眉头就舒展开来。 那杨督师的威名,他也略有耳闻,现在见到杨督师麾下的将领如此谨慎。他有预感,大仇能够得报了! 于是,他拍马赶回了汤站堡。 过了快大半个时辰,马汗他们几乎以为陈忠是在耍他们了,但城门却并未关闭,城墙上也看不到半个守军。 就在曹文诏几乎等不下去的时候,陈忠率领着一千来号人,浩浩荡荡的就出了城,在城外站好了队伍。 马汗用千里镜观察了片刻,确定他们没有携带兵器,于是对曹文诏说道:“点起二百人,入城查探一番!” 曹文诏会意,点起两百骑兵就钻进了汤站堡。 过了小半个时辰,曹文诏站在城头上,对着马汗招手示意。 城内确实已没了守军,而四个城门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马汗这才率领大军进入了汤站堡,又让陈忠将他的兵也唤了进来。 进城之后,马汗让亲军们尽取汤站粮食,埋锅造饭,全军饱餐了一顿。 而陈忠也置办下酒宴,邀请两位将军过来商谈怎么取镇江的事情。 马汗想了想,说道:“我们人疲马乏的,需要休整一番。你说那佟丰年亲率三千军士出城,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是昨日出的城,出城的消息是我胞兄告诉我的,城内没人知道他跟我的关系。” “那佟丰年出城后,一般几日会返回?” 陈忠想了想,说道:“这个就说不准了,所以我们要快!抢在他回来之前动手。” 马汗思索了片刻,说道:“以何名义回城呢?既然安排你守汤站,无故回城,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吧?” 陈忠想了想,说道:“汤站存粮已不足半月,我率五十亲卫,以押运粮草的名义回城,当不会令人生疑。” “等我进城后,会直奔佟养真,我的胞兄会为你们打开城门,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 “五十亲卫,足够吗?” 陈忠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缓缓说道:“陈某是从士兵一路做到这个参将的,别的不敢说,砍人这件事,他佟养真差远了!” 马汗进城令人取粮时,就已经查清楚了城池里有多少粮草、多少存银、武器火药装备情况如何,他已经都知道了。 现在见到陈忠这样说,马汗基本上不再怀疑他了。 跟曹文诏也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汤站休整一日,歇一歇马力,后日进兵镇江。 出兵前,马汗写了两封信,又找了四十号亲军的弟兄,分为两拨将信送了出去。 一路是送去大人那里的,告知皇台极目前的状况以及他们准备展开的行动。 第二路,送去了永宁。大人的义兄应该已经到了那里了,而这临时起意的一封信也在日后决定了他的命运。 第240章 收复镇江 陈忠是下午进的城,他进城的时候,佟养真正在刮头。 听到属下禀告陈忠进城后,佟养真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大概五十人。” 佟养真闭上了眼睛,示意剃头匠继续,说道:“给他半个月粮草,打发他走吧。” 与其他投降女真的明军将领不同,佟养真在投降的第二天,就已经剃发易服了,他现在比一个女真人更像女真人。 每天都要刮头,后脑勺的那条鼠尾小辫也是天天都要打理一番。不仅如此,他还请了女真人教他学习满语,也真是难为他这一番孝心了。 就像后世的皇协军一样,比鬼子更招人恨的,就是这些二鬼子。 但佟养真是个聪明人,他与明朝的那些同僚仿佛格格不入一样。 就在那些同样投降的明军将领,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的辫子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在心底里鄙视他们。 每次在看到他们拼命的捞钱,想着法子捞钱的时候,他就会从心底里生出鄙夷的感觉来。 没有权位,捞再多的钱,也无非是为朝廷做嫁衣而已。 古往今来那些贪官墨吏,哪一个又逃脱了抄家的命运了?攒下来的那些银子,他们自己又享受了多少呢? 所以,他在抚顺的时候,没有学着那些其他的将官,死命的捞钱。而是把该发给士兵的,一分不少的发给他们。 同样,在努尔哈赤兵临抚顺时,他的投诚没有遇到半分的阻拦。 他也把宝押在了女真人的身上,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个道理他们竟然不懂。 陈忠在仓库外仔细清点着要押运走的粮草,一边跟守仓库的女真将领拉着近乎。 他估算好了时间,等到粮草清点完毕之时,也应该快天黑了。 佟养真刮完了头,还美美的睡了一觉,等他醒来时已到了晚饭时分。 用罢晚饭后,他照例习惯在城内走个一圈,一来是巡视,二来嘛,则也随便消食。 可他刚走出府门,就看到了远处陈忠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这个方向。 看到陈忠和他身边的士兵,都是一身戎装,佟养真皱了皱眉,刚想要唤人过来呢。 这时,陈忠也看到了他,在陈忠一声令下,士兵们抽刀砍断了大车与马匹链接的绳索,齐齐翻身上马。 佟养真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扭头就往府门内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呼小叫起来。 可这毕竟以前是陈忠的府邸,仓库就在他家旁边,这也是陈忠为什么要以押运粮草的名义进城。 没等佟养真跑出去几步远,只听到身后响起了阵阵的马蹄声。 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变轻了一样。 下一刻,黑暗就将他彻底吞噬。 陈忠一刀斩下他的头颅,揪着那条小辫,就拴在了马上。 “快,进屋放火!府内除了夫人以外,鸡犬不留!” 南门外,马汗让底下的骑兵兄弟们给马蹄裹上了几层布,又栓住了马嘴,没有举火把,就这么摸黑着冲向南门。 陈良站在城墙上,他望着城内起火的地方,大喝道:“打开城门!” 厚实的城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缓缓的开启,马汗率领两千骑兵堪堪杀到。 陈良让他手底下的弟兄,都在手臂上缠绕了一条红布以作识别。 见到马汗率领骑兵进城后,他又跟在了后面,径直冲向西门。 见到城内起火,坐镇中军的佟松年连忙带领着两千军士,前去救援。 可他在行进的途中,就遇到了马汗率领的骑兵队。 虽然大家都是穿的明军的铠甲,但城内有没有这么一支骑兵,佟松年是非常清楚的。 所以,在见到马汗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过来了,立即下令道:“火铳手集合,前排射击!” “分散,紧贴马背!”曹文诏一声令下,骑兵们都将身体紧紧的贴在马背上,右手却拿着一块布,使劲的甩动着。 过了一两秒,他们手里的布条一松,上百个黑乎乎的东西,冒着火花就落在了佟松年火铳队伍当中。 这时,火铳手们也齐齐开火,伴随着一阵白烟弥散开来,曹文诏麾下的骑兵,瞬间就倒下去十几个,但更多的铅丸则是打在了马匹的身上,冒出一阵阵火星子。 曹文诏的骑兵队扔出了手里的雷之后,在火铳队伍的前方二十来步的距离拐了个弯,就绕进了旁边的街道上。 这时,猛烈的爆炸在火铳手队伍中响起,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和四周“嗖嗖”的破片掠空声,让剩余的一千多士兵彻底胆寒。 前面的士兵仿佛割草一般倒了下去,他们有的捂着大腿,有的捂着肚子,在地上拼命的打滚、嚎叫着。 这种投掷方式,还是杨延宜教给他们的,叫做投石索。 使用方法也很简单,用一条长布裹着手雷,在手里晃悠几圈,等到感觉到手雷向上转动的时候,松开手里布条的一端,那手雷就会以极快的速度被丢出去。 这种投掷方式,比用手投掷至少远了二十步。 但是,要想练成指哪打哪的准确性,是需要长时间的练习的。 但他们不用在乎准确性,只需要保证能够投掷得够远,也就是了。 后方的建奴汉军士兵已经开始溃逃了,曹文诏绕了个圈,率领骑兵又冲杀了回来。 这次,他没有再使用手雷。面对一群逃跑的步兵,手里的长刀足矣。 检验一支军队是不是强军,有一个检验指标,那就是阵亡比。 当阵亡比达到五分之一时,绝大部分军队都会出现溃逃的现象。 有一些是溃不成军,有一些是小规模的溃逃,或者被将领镇压、或者一败涂地,那就要看将领的水平和能力了。 古代冷兵器下的战场中,除非一方是被彻底包围了走不脱。不然,当战损比达到过半时,还能坚持而不出现溃逃的队伍,就算是顶级强悍的军队了。 马汗则率领本部八百重甲骑兵,直接冲向城主府邸。 陈忠在进城之前,已经跟他们详细介绍过镇江的地图,也表明了城主府邸的位置。 后金建奴士兵,在他们牛录额真的指挥下,正在攻击城主府邸,竹筒雷玩命的往里面招呼着。 马汗随后从他们身后杀了进来,在八百重骑兵的冲锋下,这最后一支抵抗力量也被团灭。 纵然城内各处还有小规模的战斗,但镇江已经拿下了! 曹文诏在杀光这群建奴汉军士兵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了西门。 而马汗和陈忠,则带领各自的队伍,分别前往北门和东门。 由于战斗爆发的极其的突然,结束的时间也很短。 当他们到达其余几个门的时候,那几个门的守军几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建奴自然不会去做站岗这类苦差事,所以其余几个门的守军也都是汉人。 在得知明军进城的那一刻,他们也都放弃了抵抗。 城门上所有的防御措施,都是以城墙为依托来修建的,对来自城门后的攻击可以说是没有什么防范能力。 不到一个时辰,马汗他们就拿下了镇江,等待着外出的佟丰年回城。 佟松年是佟养真的侄子,他死在了曹文诏的手雷中。 即便如此,陈忠依然将他残破的躯体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佟松年、佟养真的头颅用石灰封存,身躯几乎被陈忠砍为肉泥喂狗。 城内投降的守军约有三百多人,除去南门陈良的人以外,马汗一个都没有留,全部被斩首示众。 等到肃清这一切后,马汗又打开了镇江银库,尽取存银以发放给参战的士兵。 他有预感,皇台极留这一支部队守城,肯定还有后手的。 果不其然,皇台极在义州稍作休整,留下岳托守城,亲率两万多人直扑镇江,还有四五日的路程。 而杨延宜,则最少还要半个多月才能到达这里…… 第241章 占据长安县 王存孝正战战兢兢,不知道该不该开门的时候,门外砸门声戛然而止,有人在门外喝道:“快开门!不然就放火了!” 王存孝无奈,只能卸下来一块门板,将头露了出去。 门外的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一脚踹开了另外一块门板,像拎小鸡崽一样,将王存孝给拎了出来。 王存孝一个站不稳,坐倒在地。 门外那人穿着县尉的铠甲,皱着眉将一把刀递给了王存孝。 就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就被白莲教徒们裹挟进了队伍里。 古往今来,造反的都是这样干的。他们能够极轻易的拉拢上万人马,而这所谓的上万人马,也能在几百精锐骑兵的冲杀之下,四散奔逃。 可王存孝没得选,他只能哆哆嗦嗦的跟在了流贼的队伍里面。 随着他们满城的搜罗,很快就在城内拉起了一支三千多人的队伍来。 可这队伍里面却是五花八门,有的士兵将抢来的绫罗绸缎裹在身上,跟阿三似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有的人则在背上背着一把太师椅子。 这样的队伍,有个屁的战斗力了? 自己虽然分不到田,也就算了,又不是活不下去。这年头造反,朝廷可不会惯着他们。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壮大,徐鸿儒也非常的满意。 他倒也不是没有花心思,他敢于起兵,是因为他秘密养了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都是由白莲教徒组成,他还准备了三百多只火铳和五百来副铠甲,长刀长枪这类冷兵器就更别提了。 朝廷对于铠甲是有着严格的管控令的,私藏铠甲视为谋反,全家老小都跑不了。 这些铠甲和火铳,都是康顿送给他的。朝廷派出了“白莲教马戏团”的消息,也是这位康顿子爵带给他的。 康顿离开北京后,就来到了陕西,找到了这位白莲教主。 就像康顿所说,若再不起事,白莲教根基就不复存在了。 今年开春到现在,陕西就没下过几场雨,今年大旱之象已有端倪。康顿送给他这些东西后,就没有再多做停留,而是去了河南,说是会跟他遥相呼应。 身穿县尉铠甲的这老哥,将长刀丢给王存孝后,感觉身子有些发痒似的,在身上挠了起来。 这时,一张叠起来的纸从铠甲缝隙中掉了下来。 那哥们拾起了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的字他却看不懂。于是,他拿那信擦了鼻子,就丢在了地上。 王存孝跟在他身后,见到他走开了,将那团皱成一团的纸张展开,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徐鸿儒起兵谋反。” 他一惊,连忙左右四顾,见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将那信团了起来,扔进了路边燃烧着的火堆中。 随着北城的百姓都被裹挟了起来,徐鸿儒让他的精兵团站在战线前方,在他们的攻掠下,很快就占据了全县。 占据了长安县四个城门后,徐鸿儒开始整顿起军队来。 队伍中的老弱妇女,一概剔除出去,仅留下了两万多壮丁的队伍。 他打开县衙仓库,把张斗耀仓库里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都搬到了自己的府邸内。 县衙也被他派遣队伍管控起来,尤其是县粮仓。 徐鸿儒的五百精兵团,占据了县城里的酒楼,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而其余的所谓的士兵们,则是饥肠辘辘的,在县城中央领取着他们的军粮。 一碗看得见人影的米粥,一个大黑馒头。 王存孝见状,在人群里摇了摇头。 长安县令、县尉都已被这支乱军杀死,已无转寰的余地了。 朝廷不可能饶过他们,不,应该是我们。 因为,自己也成了他们一路了,尽管自己不愿意。 身边一个维持秩序的汉子,一眼就瞧见了王存孝一脸苦相在那里摇头。 于是将他揪了出来,厉声喝问道:“你摇头晃脑的,是要破坏我们的军心吗?” 一边说着,一边将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王存孝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说道:“你们这样,那些人怎么会替你们卖命?” 那汉子大怒,抽刀就准备将他斩首。 这时,街边的酒楼上响起一个声音,说道:“慢着,让他上来!” 那汉子会意,将长刀插入刀鞘内,又扯着王存孝的衣服,将他拎上了二楼。 酒楼内坐满了兵痞,他们正在高声的谈笑着吃喝,现在见到一个身穿长衫的读书人,就这么被提溜着上了二楼,齐齐停止了谈论,不错眼的望着王存孝。 等到上了二楼之后,徐鸿儒正和几个人在吃酒,见到王存孝的衣着打扮,开口问道:“你是读书人?” “晚生王存孝,见过徐老爷。” 徐鸿儒也是一身铠甲,见到他这样称呼自己,皱了皱眉问道:“你们刚才在下面吵吵什么?” 那汉子连忙把王存孝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上下打量着他的脖子,似乎在找下刀的地方。 徐鸿儒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你有什么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敢问徐老爷,你觉得朝廷会诛你三族呢,还是诛你九族呢?” 身边那汉子大怒,闻言就要抽刀,却被徐鸿儒给拦了下来。 王存孝尽管已经非常害怕,双腿止不住的打着抖,但他依旧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徐鸿儒眯着眼睛问道:“你不怕死?你不信我敢杀你吗?” “我怕,我也信徐老爷敢杀我。但今天死,或者过几日大家一起死,也是早晚的事情。” 徐鸿儒见到这人打着抖,语音也在颤抖着,用最懦弱的语气说着最硬气的话,倒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于是,他摆了摆手,说道:“不知王先生有什么可以赐教的?” 王存孝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一把拿过桌上的酒壶就往嘴里灌。 在旁人一脸错愕的表情中,他硬生生灌下了半壶酒,又用残余的酒液,在桌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地图。 然后,他指着那地图说道:“请看,长安县距离西安府不足二十余里,西安府都司麾下卫所兵恐怕已经在路上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这番话说完,酒楼里已经是针落可闻。 王存孝已经是满脸醉意,他打了个酒嗝,指着外面排队领取稀粥的所谓的士兵,说道:“到时候就凭他们?能赢吗?不知所谓!” 在这一刻,一脸醉意的读书人,长衫翩翩,将这一座酒楼的叛军都给镇住了。 第242章 大战来临前的准备 拿下镇江的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睡的陈忠找到了马汗,二话没说跪在地上“砰、砰”就是磕头,也不说话。 “陈参将,你这是?”马汗皱眉将他扶了起来,说道。 陈忠额头上已经磕碰出血,肿了一片,他站起身来,说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要不是马大人援手,我陈忠不知何时才能报这个血海深仇。” 马汗没有做声,此人隐忍了十几天,终于才等到了机会。 昨夜他整晚都在戮尸,场面极其的骇人,马汗也没有制止他,而是让他尽情的发泄着。 非烈丈夫莫能如此。 这同时也是对其他人的一种警告,你们已经是投降过建奴的了,现在大明重新接纳你们,但这种事情没有一而再、再而三的。 按照杨延宜制定的军功分配计划,昨夜斩杀一千多建奴的曹文诏被记为首功,他带领的那一千两百名士兵获得的分红,比马汗带领的本部八百亲军还要多。 这也是马汗的小心思,此时镇江城内,除去陈忠带领的一千明军外,还有曹文诏率领的士兵。 而马汗自己兵力却是最少的,虽然他率领的八百本部亲军战斗力是最高的,但事情一个人做是做不完的,要想保住镇江,非得大家通力合作不可。 所以,在战后的功劳分配会议上,马汗将曹文诏部列为第一等,陈忠及陈良次之,八百亲兵排在最后。 尽管陈忠、陈良以及曹文诏一再推辞,但马汗依然坚持这个分配方案。 看到马汗表情不似作伪,他们三人坚持了许久,也就应了下来。 马汗尽取城中存银,按照这个比例分配了下去,又将仓库里的布匹、棉花一类全部取出来,让城中的百姓有偿赶制棉衣。 曹文诏率领的士兵还好,他们已经在开原就完成了换装。除去身上的铠甲外,里面也新添置了棉服。 但陈忠、陈良他们的士兵何尝受到过这种待遇? 攻下了城池,有银子分不说,大人还惦记着他们穿得暖不暖和。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也是杨延宜一直以来的要求。 赏罚分明、待人以诚。 所以,接下来马汗颁布的军令,就没有受到任何的抵抗和反弹。 要说杨延宜的军令严格吗?可以说很严格,非常严格,大明独一份。 但是,在执行如此严格的军令前,他也会明白告诉你,错了会罚;打得好了,也会有赏赐。 身上新添置的棉衣是暖和的,手里的银子是耀眼且沉重的,这都做不得假。 其实,马汗分了仓库的存银,也有他的第二层小心思。 银子存在仓库里面,那就是朝廷的。城池破了,银子被抢走,那也是朝廷丢了银子。 但现在发到个人手里了,那就是自己的了。如果城池再守护不下来,那丢的就是自己的银子。 朝廷的银子丢了就丢了,跟我没半毛钱关系。但你要抢我的银子,那不行。 把集体的利益与个人的利益挂钩,这也是杨延宜教给他的。 陈忠带着五日的粮草,又返回了汤站堡,这是马汗要求的。 因为佟丰年还在外面,他还有三千多人在外面,不能不防。 放他进来瓮中捉鳖,才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得最大利益的行为。而很难说他会不会去汤站堡,如果他去了发现没有守军,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陈忠倒没有异议,他只是要求把佟丰年留给他亲手处理。 但马汗思索了良久,说道:“这个人要活着押回京师受审。人只要活着就行了,有没有吃苦头,我不管。” 本来佟养真才是最适合押回京城的,送一个头颅回去和押解一名活生生的叛徒回去,其中的差别是巨大的。 送他回京城受审,一来可以震慑那些投降或者是想要投降建奴的明军将领。 二来,也是为了获得更大的政治利益。 陈忠听出了马汗的话外音,重重的点了点头,带着他的妻子就返回了汤站堡。 大军在城内抓紧休整,并整顿军备,以待接下来的大战。 三日后,佟丰年返回了镇江。他外出不单单只是掳掠妇人,最重要的是搜集青壮劳力,准备发往朝鲜。 两万多大明百姓,仿佛牲口一样被驱赶着,缓缓往镇江城走了过来。 马汗在城内布置了三百火铳手,让人打开了城门。 城头的守军、旗帜与往常并无二样,佟丰年没有丝毫的察觉,骑着马就迈进了城门洞。 等到先头部队进城后,城头上顺势扔下去二十多枚手雷,将进城的大军拦腰截断。 身后城门缓缓关闭,而前方则是整齐的火铳手方阵严阵以待。 佟丰年本来还想说两句什么话的,陈良在身后开弓拉箭,一箭就射飞了他的头盔。 大惊之下的佟丰年还想稍微抵抗一下,被曹文诏冲了上来,一刀就劈下了马背。 曹文诏知道这个人要活捉,用刀背狠狠的抽在他的脸上,将他打下马来,又捆了起来。 他身后带领的明军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扔掉了手里的武器。 城外还有两千多守军,他们被这城下这一幕深深的震撼到了。 没等他们四散奔逃,两侧埋伏的骑兵将他们包了饺子。 “放下武器者免死!” 在明军们如山崩般的呼喊声中,这些士兵们也都齐齐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佟丰年被捆了个结实,他知道城内的父亲、弟弟已经被擒获了,他也自知毫无生理,索性破口大骂了起来。 马汗倒没说什么,可曹文诏却不依了,他是个性情如火的汉子,一点就炸。 听到佟丰年陷入如此境地还要胡言乱语,曹文诏上去骑在佟丰年身上,就是正反十几个嘴巴子,将他抽得跟拨浪鼓似的。 等到曹文诏也打累了,才喘着粗气从佟丰年身上爬了起来。 佟丰年脸肿得跟猪头一样,吐出几颗牙齿,口齿不清的说道:“大汗马上就回来了,你们一定会陪葬的!” 曹文诏闻言柳眉一竖,就准备上去再动手,马汗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押下去吧,派人去调陈忠回来。” 曹文诏闻言,脱下了靴子,又将好几天没洗的袜子扯了下来,就那么塞进了佟丰年的嘴里。 塞完之后,他下意识的闻了闻自己的手,差点就吐了。 马汗没有理会这个炮仗一样的男子,让人将城门打开,放那些投降了的军队和老百姓入城。 这些士兵手里或多或少都沾染了治下百姓们的鲜血,马汗没有将他们都收编了事。 而是让人将他们都捆了起来,在城内站成一个方阵。 随后埋锅造饭,让百姓们饱餐了一顿后,让他们自行去寻找那些伤害了他们的士兵。 很快,这三千手无寸铁的士兵,就死在了两万多青壮汉子的手里。 等到他们发泄完了之后,马汉将他们召集起来,宣布了建奴即将返回的消息。 同时,也给了他们两条出路。 第一条,那就是跑,能跑到哪儿算哪儿,最后像野狗一样,被身后的建奴杀死。 第二条,那就是留下来辅助自己守城,能不能活下来不敢保证。但是,他会给这些人一个报仇的机会。 不得不说,跟着杨延宜这些日子,马汗的确是大有长进了。 他说道:“留下来可能会死,但人都是会死的。或许你们能够逃出去,但你们将终生都陷入悔恨中。这些人不过只是建奴的狗而已,真正伤害你们家人的,是建奴。” “你们是想带着对建奴的仇恨,就这么当一辈子的懦夫。还是跟我一起,操翻那些该死的建奴,为家小报仇?堂堂正正的当个爷们?!” 手上刚沾染血的两万青壮,几乎没有一个人想要逃脱的。 他们手举着滴血的长刀,尽力的嘶吼、叫嚣着。 “操翻建奴!” “打死那些建奴,为全家报仇!” 马汗违背了“放下武器免死”的誓言,但他收获了这两万青壮。 而这两万青壮,也将在几日后镇江惨烈攻防战之中,燃烧自己的生命。像烟花一样,鲜丽夺目、又转瞬即逝。 第243章 分田,分银子 徐鸿儒一脸震惊的看着这个读书人,他喝多了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王存孝也从徐鸿儒和其他人眼里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 他没有想到,真的有人会这么蠢的。 古语有云,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但是一个莽汉,他就会先干了再想。 就像本朝的曹吉祥,他一个太监竟然想着叛乱,并自己去做了皇帝。搞笑的是,这厮差点就干成了这事儿。 可他的下场跟他的名字却完全都不符合,一点都不吉祥。 王存孝确实没有想到,这些人没有任何的计划,就这么起兵攻击了县衙,又杀死了县丞和县尉。 自己已经是这乱军中的一员,朝廷不会对这些人有丝毫的怜悯。 犯罪或者犯法,是要收集证据的;但是叛乱,只需要地址。 长安县莫说这些真正的流贼了,就算是毫不相干的百姓,都肯定会沦为官军刀底下的亡魂。 毕竟,杀一千个叛军和杀一万个叛军,功劳的量级是不一样的。莫说这些人了,就算是长安县的鸡蛋,都要摇散黄喽。 他们是大明百姓,但在平叛的官军眼里,他们就是功劳,滴着血的功劳。 所以,王存孝存着的小心思就很明显了,那就是要投降。 但是,就这么投降肯定会被明军杀了精光。 要投降,也得先打一仗再说。 所以,这些人接下来能不能保住长安县,也决定了他能不能继续活着。 在看到这些人毫无计划之后,王存孝借着酒劲是破口大骂。 城内的青壮还有很多,少说也有两三万人。可徐鸿儒没有给他们赏赐不说,就连一顿饱饭都不愿意给。 那到时候官军杀过来了,这些人还不是一哄而散? 尽管王存孝骂得很难听,但徐鸿儒却是听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他说道:“那我们要怎么做呢?” “打开官仓,放赈、发银子!将他们都武装起来,用兵器和那该死的银子!”王存孝酒量很差,他一口气灌下这半壶高度酒,冷风一吹,几乎已经是快醉了。 \"发银子?那不行!银子我还要留着招兵买马呢!“徐鸿儒一口就回绝了。 县衙里的存银有多少,他是清楚的。从打破县衙的那一刻,就让心腹信徒们往自己府里搬,到现在都还只搬了一小半。 王存孝气极反笑了,指着徐鸿儒就说道:“匹夫!竖子不足与谋!城池都保不住,银子还是你的银子吗?” 但他好说歹说,徐鸿儒只是不愿意,说道:“有没有其他办法?发银子肯定不行。万一发了银子,他们跑了,那不就白发了吗?” “要发银子,也要等到打赢了再说不是?” 王存孝见到他这个小肚鸡肠的模样,也做好了决定。 那就是这一仗打完,如果能保住长安县,那就有了投降的资本了。 到时候自己怎么也要第一个投降,绝不带回头的。 但现在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帮徐鸿儒先打赢这一仗。 他想了想,说道:“不分银子,也不是没有办法。你这样,朝廷不是说要分田吗?咱们就分田!” “分田?”徐鸿儒一时间没跟上他的思维,傻兮兮的问道。 王存孝打了个酒嗝,说道:“对!县太爷的大印不是在咱们这里吗?那田契上盖了大印,不是真的,它也是真的了!分!不但要分皇田,把楚王的田也都给分喽!” 徐鸿儒还在咂摸滋味呢,王存孝又说道:“分完了田,若是咱们能成那么一点气候,他们手里的田才能保下来。到时候,还怕他们不以死效命?” 徐鸿儒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立马吩咐手底下人开始忙活起来。 不但让那些被裹挟的百姓们饱餐一顿,还告诉他们,吃完饭就去县衙分田! 为了区分,徐鸿儒还很有建设性的找人取来了县太爷的官袍,将其裁剪成一条条半指粗细的布条。 吃饭的时候,每人领取一条这么个布条,分完田地后就收回布条,以防重复领取。 百姓们也是将信将疑,他们做了一辈子的佃农,做梦都想着拥有自己的土地。 可真有人从县衙里领回那田契后,百姓们就疯魔了。 他们也没去想一想,这田契有效应吗?或者说,从这一刻开始,长安县所有的田契,都失去了效应。 王存孝在酒楼发完这一通酒疯后,就不省人事了。 等到他再醒转之时,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天也都快要黑了。 可他发现自己并不在自己家里,而是躺在一张暖榻上,身旁还有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醉酒的后遗症上来了,此刻他头痛欲裂,还没有回想起之前的事情来。 可那美人儿却是善解人意的很,她端过来放在一边的凉茶,伺候王存孝喝了。 又用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的按压着王存孝两侧的太阳穴。 经过这么一折腾,王存孝酒算是彻底醒了,可他也想起了之前酒楼上发生的事情。 具体细节他清不清楚了,他只记得借着酒劲,好像把那个造反的头头给骂了一通。 可现在,自己怎么会好好的还在这儿呢? 他感受到身旁的温香暖玉,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这些变化,他每天早晨都会经历的,也曾在午夜梦回中,体会过这些。 但此刻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还是闹了个大红脸。 那美人儿是徐鸿儒找来的青楼女子,半点朱唇万人尝,可谓是见多识广。 见到王存孝脸红得像一个大虾米似的,不由得将嘴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还没有跟女人那个过?” 王存孝头都恨不得塞进胸膛里,他虽然快三十了,但的确还没有跟女人发生过关系。 以他那点微薄的收入,怎么敢耽误佳人呢? 那女子也察觉到了,手掩着嘴轻笑道:“真是赚到了,还是个雏儿!” 说完,她将被子掀开,将秀发拢了起来,就俯下了身去…… 徐鸿儒在门外侧耳倾听着,等到屋内已经有了动静,他才满意的一笑。 这书呆子的确是有两手的,那些领完了田地的百姓们,就仿佛护崽的母虎一样,凶残的紧。 他空口白话,倒也是真的敢盖印,秦王的田都几乎被他分完了。 这时,有一个士兵慌忙着跑了过来,大声的吼道:“教主!城外二十里发现大股士兵进军的迹象!” “快!去城头上布防!把那个家伙也拎出来!” 徐鸿儒一指那房间,就嘶吼道。 第244章 菜鸡互啄 等到那士兵踹开房门的时候,王存孝正喘着粗气,他已经完事了。 看他狼狈不堪的模样,那女子丝毫没有顾及有人闯了进来,只是掩着嘴娇笑着,说要封他一个红包。 那士兵却只是看了女子两眼,跟王存孝说明情况,后者却是彻底傻了眼。 “不是,你叫我什么?”王存孝皱着眉头问道。 那士兵也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他说道:“军师,你今天中午在酒楼里说的话都传开了!大伙都知道是你下令才分的田,都很感激你呢!” 王存孝目瞪口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怎么就成了叛贼的军师了?“ 不待他多想,那士兵三两下为他穿好了衣服,甚至还为他穿上了铠甲。 铠甲有些沉重,王存孝觉得自己穿着这玩意走路还好,要是让他跑,他是打死都跑不动的。 两人收拾妥当后,徐鸿儒看到王存孝穿着一身戎装倒也像模像样,急忙问道:”军师,城外有兵马过来了,现在咱们怎么办?“ 王存孝有点无奈,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去加入这劳什子叛军,他们不可能成事的。 可是事不随人愿,他一步一步被推到了这个位置,现在想走也不可能了。 于是,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开口说道:“先去看看再说。” 等到他们来到城墙上时,对面大军也到了,正在城外整队。 望着城外旌旗招展的队伍,城头上的所谓的守军们,腿脚都在微微打着颤抖。 不要说那些泥腿子了,就算是徐鸿儒招揽的这些所谓的死士,大部分眼里都写满了恐惧。 但徐鸿儒敢于起兵,也是有他的小算盘的。 他招揽了一些从萨尔浒逃回陕西的溃兵,其中有一个千总,现在是他的士兵头领。 而这位头领姓侯,在家中排行老五,所以被称为侯五。 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穷苦人家,元朝的时候,汉人是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的。 比如本朝太祖朱元璋,他以前叫做朱八八,也叫朱重八。 侯五作为千总,倒也很是见过一些世面的,见到对面大军集合,知道他们要准备攻城,还有一会儿准备时间。 于是,他手举长刀大声的呵斥着士兵们,准备金汁、滚石,又搬运着炮弹和火药。 只是这城墙,与其说它是城墙,还不如说是土墙而已。 高不过一丈,所用的材料也仅仅是黄土和稻草而已。与边塞上那种动辄高达五六丈,以青石砖垒成的城墙,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城头上还有几门虎蹲炮,这也是徐鸿儒敢于起兵的底气之一。 这玩意用来攻城是没什么用的,因为口径实在是太小了。但用于野战,倒也算的上是一种利器。 可再有利器也是无用的,能不能打,还是要看使用它的是什么人。 此时县城外的正是左千户所千户,郭槐。 西安府号称天下第一府,因为唐朝曾在此建都,所以它的行政等级非常高,此时西安共有前、左、右、后、中五个千户所。 郭槐的妹妹长得千娇百媚,两年前秦王在广纳民女时,将他妹妹搜罗进了王府。 两年之内,就做到了侧妃的位置,而他这个千户,也是秦王给安排的。 在听到长安县有白莲教叛乱后,郭槐请缨前来平叛。 现在朝廷里武人的地位越来越高,但晋升也是越来越困难,没有实打实的军功,那就很难获得晋升了。 他这个千户若是没有军功,也做到头了。可要他去辽东去跟建奴厮杀,他又不敢。 所以,这些叛乱的泥腿子,成为了他晋升的台阶,起码他现在是这么认为的。 望着眼前的土墙,还有墙上站着的那些目光呆滞、满脸惶恐的泥腿子,郭槐完全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炮弹准备!” “放!” 随着郭槐的命令,他带来的三门火炮齐齐开火,实心的炮弹很快将城墙轰出来一个巨大的豁口。 “冲!斩杀贼首者,赏银五百两!” 郭槐长刀一挥,士兵们如潮水般,密密麻麻的就冲进了长安县。 城墙倒塌的时候,王存孝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等他手忙脚乱爬起来的时候,看到了他这辈子最难忘的场景。 城墙上的士兵们扔掉手里的兵器,转头就跑,头都不带回的。 侯五抹了一把脸,拿刀砍死了几个溃败的士兵。但他看到更多的士兵拿着兵器,对着他冲锋的时候,他也怂了,扭头就跑。 这些兵油子,能从萨尔浒跑回来,个顶个的长跑冠军,只可惜这个时候没有马拉松这个说法。 徐鸿儒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都是绝望之色。 私底下,他也曾对这些士兵疯狂的洗过脑,想着他们当时那种敢于与天一战的桀骜神色,跟今天仓皇撤退的表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王存孝也跳了起来,扭头就跑。 他跑出去几步远后,又回头把徐鸿儒也给拉了起来。 这个人现在还不能死,他至少还是有一些号召力的。而现在至少要赢下一仗,朝廷才会想着谈判。 现在若是一败涂地,所有人都要死。 可城外的士兵却不管这些,他们从缺口冲了进来,见人就杀,无论老幼。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些人无非是盛世的牛马,乱世的炮灰。平时榨其身,战时用其命。 徐鸿儒是个大肚腩,他跑起来顿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王存孝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边跑边往下脱着铠甲,速度也仅与徐鸿儒旗鼓相当。 他一边往城内跑,一边大声的呼喊着:“往这跑!往这边!” 不少乱民不明所以之下,都纷纷跟在他的身后。慢慢的,众人越集越多,已经有数千余众了。 可王存孝慌不择路之下,跑到了一条死路,身后已经是另外一侧的城墙了。 随着人群越集聚越多,众人也发现了不对劲。但是现在想要回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随着人群的集合,也引来了卫所兵的注意。他们也跟在这些人后面,一路收割着生命。 见到已经被堵住了去路,王存孝将那些仓皇爬着城墙的百姓拉扯了下来,大声的嘶吼道:“跑!跑不脱了!跑到外面也是个死!” 徐鸿儒见状,立即大声的呵斥起来。 这里面还有不少着甲的士兵,也就是他的忠实信徒们。 在徐鸿儒的号令之下,这些逃无可逃的百姓们,只能是背水一战了。 王存孝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的说道:“不要乱!卫所兵跟我们一样,也都是老百姓!咱们越逃,他们才会越凶残。转过身去,跟他们拼了!” 在王存孝不遗余力的呼喊中,越来越多的百姓们也跟着呼喊了起来。 倒不是他们觉得这样会有用,只是溺水之人拼命想要抓住眼前的那根救命稻草罢了。 果然,卫所兵在这群人面对着自己气势汹汹,起码看起来是气势汹汹的叛军,都停下了脚步。 王存孝有些后悔,他之前不应该脱下铠甲的。 但此刻也别无选择了,他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刀,一边往前跑一边喊道:“冲啊!杀了他们就能逃了!” 因为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躲在这里迟早会被官兵杀光。 即便他们还想要逃走,那起码也要砍翻前面这几百个官军,才有可能逃脱。 于是,跟在他身后的士兵越来越多,渐渐的,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 卫所兵的战斗力也没有让王存孝失望,拍马赶到的郭槐郭千户,见到几千个泥腿子玩命冲向自己的时候,一拨马头转身便走。 在他的带领下,溃逃的变成了官军,在后面追杀的变成了这些泥腿子,可谓是攻守易形了。 马路上的尸体实在是太多,郭千户只顾着纵马而逃,身下马匹却踏在尸体上,前腿一个弯曲,就把他给甩下马来。 这时,王存孝刚好赶到了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之下,郭千户刚想要求饶,却被赶上来的侯五一刀砍断了他的头颅。 侯五好歹也去过萨尔浒,他将马匹扶了起来,右手将郭槐的头颅高举过头顶,纵马驰骋,一边嘶吼道:“敌羞吾去脱他衣!” “这是日游吞食天地里的一句空耳,意思是敌将已被我击败了。” 第245章 白莲教、红灯照 随着郭槐的死,卫所兵们也乱成了一锅粥。 顺风浪、逆风投,痛打落水狗的事情,是人人都会做的。 这些乱军本来就是本县的百姓,在他们看到有亲戚家小死在官军手里后,也算是激发了他们的战斗意志。 很快,如同潮水般涌进长安县的卫所兵,又潮水般的退了出去,撒丫子就跑。 其余来不及跑路的卫所兵们,被愤怒的百姓乱刀砍死者,有小几百人。 手里沾染了鲜血的百姓们,也完成了初步的蜕变。 他们虽然与强军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但也总算有了几分凶悍的神色。 徐鸿儒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这就赢了? 侯五手里高高的举着郭槐的人头,单膝在他面前跪下,说道:“教主,请即刻登基为帝,竖立起反抗明廷的大旗!” 说完,他身后的百姓也都跪倒了一地。 徐鸿儒脸色涨红,他也没有推辞,于是在县衙登基为帝,自称中兴福烈帝,年号大成兴胜。 王存孝几乎是目瞪口呆,这才哪到哪儿,这就登基了? 锅里没几人的米,就敢开两千人的饭。 徐鸿儒登基后,册封侯五做了大都督,王存孝则作了丞相,其余作战勇敢的百姓则多有封赏。 一门心思只想着投降的王存孝,此刻有点欲哭无泪。 可这个丞相,他不做也得做,由不得他。 刚才他在乱军中,激励起众人的战斗意志,是拿下今天这场胜利的关键所在。 战后,徐鸿儒让人打扫完战场,又收集了数千长刀、长枪等冷兵器,火炮三门,铠甲也有几十具。 麾下士兵经过点算后,约有两万余众,其中老弱妇孺有近半数。 徐鸿儒命人制作饭食,让士兵们饱餐了一顿。 他则带着侯大都督,王丞相以及其他几位将领开着庆功宴。 宴会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徐鸿儒问道:“丞相,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王存孝此刻很是无奈,他若是这些普通士兵的一员,只需要等待天黑了之后,翻出城墙一走了之。 但现在,他竟然做了这个劳什子丞相,万一进入了朝廷的眼线,成了首逆,那就没有投降或者是逃走的机会了。 但现在徐鸿儒问他,他也不能不回答。 思考了片刻之后,他说道:“如今西安府军虽然大败而归,但他们很快就会再次回来。到时候,咱们再想赢,就没那个机会了。” 徐鸿儒点了点头,说道:“那依爱卿所言,咱们应该如何呢?” “长安民众虽然名下无田,只能做佃农以养活家小,但周围的蓝田、华县百姓的日子却更是难过。若不如去往蓝田、华县再广纳民众,以成大业。” 说完,他叹了口气,用指头蘸着酒水,在桌板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说道:“诸位请看,此处是高陵,咱们从这儿出发,一路至华县,绕道至少室山,然后翻过少室山返回蓝田。” “攻下其县衙,尽取钱财散之于众,遍分其田亩遂得其民也。口号我都想好了,那就是天下田,天下人耕之。” 徐鸿儒望了一眼蓝田的位置,皱眉问道:“为什么要绕到少室山呢?还有,最后为什么要去蓝田,而不是过潼关?” 王存孝很想说,关卡的守将与县城不同,不是咱们能够惹得起的。 但他犹豫了一会儿,又将话咽下了肚子里,改口道:“朝廷的骑兵速度极快,不是我们能逃得掉的。只有钻进了少室山,才能够屏蔽掉朝廷的追捕。而最后回蓝田,则是为了这里。” 说完,他在桌板上又写下了一个地名。 西安府。 徐鸿儒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王存孝,说道:“西安?咱们要去攻打西安吗?” 王存孝一脸沉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有办法了,只要咱们能拉拢到五万人,西安唾手可得也。” 他打的如意算盘是,但凡钻进了少室山,这些叛军就休想再摸到自己的影子了。 在山里躲个一段时间,等这些蠢货自己死光了,那他就可以出山了。 不管他们会不会按照计划去攻打西安,或者是去别的地方流窜,这样一支队伍的败亡是迟早的事情。 自从神宗驾崩后,虽然在一个多月的时间更换了两任皇帝,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就拿这一次的分田令来说,皇帝一口气将他所有的皇田,快三万顷都分了出去。 那可是三百万亩上好的田啊! 还有新皇那道“永不加赋”四个字的圣旨,可谓是说到了百姓们的心坎里了。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适时也。 朱明王朝气数未尽,此刻起兵作乱,不过是徒劳耳。 可不是所有人都有王存孝看得这么清楚,徐陛下和侯大都督们,此刻已经陷入了全体的狂欢中。 王存孝平日喜欢钻研兵书,什么“孙子兵法”、“纪效新书”等等整天不离手。 可人都不是傻子,他也看轻了徐鸿儒。 此人早就知道这位丞相存着逃跑的心思,可又怎么会让他如愿呢? 酒宴过后,徐鸿儒亲自选了三个“红灯照”的女弟子,将她们送到了王丞相府上。 红灯照是白莲教的分支,里面全部都是女子。 有一些是白教教徒高层的禁胬,更多的则是他平时拉拢手下的工具人。 除了送出去这三位贴身的女子外,他又派遣了五十名心腹,以保护丞相的名义,住进了丞相的新家。 王丞相看到这三个女子的时候,如何不明白徐陛下的心意。 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大被同眠,将这三女都纳了房了事。 翌日,天还没亮,徐鸿儒将他的金银财宝在县城内掘地藏了起来,带着这两万人就踏上了征途。 而陕西巡抚练国事,在听说长安县有白莲教起兵作乱后大惊失色。 因为秦王府正是在西安,而据说西安左千户已经战死了。 他知道,如果不能短时间内剿灭这支流贼,那他的官儿也做到头了。 三天后,西安前、后两部卫所兵,共六千余人,浩浩荡荡开往了长安县。 第246章 草芥 一间阴暗的柴房内,佟丰年被捆得跟粽子一样,就那么扔在冰冷的地上。 这间柴房里还拴着两只大狗,那狗嘴里流着口水,死命的盯着地上的佟丰年,把铁链子崩得紧紧的,死命往他身边蹿。 四月份的辽东,天气还是很冷。尽管这样,佟丰年在担惊害怕中,还是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在梦中,他仿佛回到了几天前,搂着怀里的美女,肆意的享用着美酒。 可在半睡半醒中,他听到那该死的狗又开始狂吠了,抬起沉重的眼皮,发现有一个人正蹲在他身前,正饶有兴趣的望着他。 佟丰年一下子就惊醒了,他认出了眼前的人。 “……” 佟丰年剧烈的挣扎着,可他嘴里死死的塞着曹文诏的臭袜子,让他无法说话。 他还没开口,陈忠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轻声说道:“你先别说,你先听我说。” “我曾无数次想着今天的会面,为此我忍受了十五天,整整十五天。你不知道,我有多兴奋。” 陈忠极力的压抑着嗓音,他将双拳捏得“嘎嘣”直响,后槽牙也死死的咬着,感觉嘴里已经有了铁锈的味道。 陈忠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正是他的妻子,被佟丰年霸占了十五天的妻子。 “你出去吧,有些场面不适合你再看了。” 那女子只是倔强的摇了摇头,将嘴唇死死的抿了起来。 陈忠点了点头,回过头来望着佟丰年继续说道:“看见那两只狗了吗?它很喜欢你父亲和哥哥的味道,但是,你要知道两个人它们吃不完,还剩下许多呢。” 说完,一指向佟丰年身后的麻袋。 两个麻布袋子静静的躺在冰冷的地上,从里面流出来的污血已经冻住了。 佟丰年闻言,死命的挣扎了起来。 陈忠一脚将他掀起来,又踏在了他的胸膛上,解开了他的裤子,右手在腰间一抹,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佟丰年一下子就愣住了,眼泪从他的眼角止不住的滑落,他的眼神看起来很是可怜,充满了祈求的意味。 陈忠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马大人说要将你押送到京师受剐刑,倒也匹配你的死法。这是就这么去,有点太便宜你了。” 说完,他一刀就划开了陈忠的小衣,刀光一闪,割取了他底下的玩意。 女人有些想呕吐,但她强迫自己看完了全程。 陈忠将那坨血淋淋的玩意往后一扔,两只大狗猛地扑了上来,撕抢做一团。 剧烈的疼痛感让佟丰年猛烈的挣扎了起来,陈忠几乎按不住他了。 于是,他从腰间解下一只葫芦,将塞在佟丰年嘴里的袜子扯了出来,拔下葫芦的塞子,就往佟丰年嘴里猛灌。 佟丰年被呛到了,他大口的咳嗽着。 片刻之后,陈忠又用葫芦里的烈酒,为陈忠的伤口消了毒,并仔细的为他上好了金创药,又包扎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两夫妻才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压抑的哭声中夹杂着佟丰年疯狂的叫骂声。 两人哭泣了片刻之后,情绪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佟丰年知道去了京师,至少都会被割上三千五百九十九刀。 本来是三千六百刀的,但是陈忠已经提前割了一刀。 他索性破口大骂起来,话里话外都在说着这些日子怎么淫辱陈忠的妻子的。 陈忠却是面色平静的拾起了那只袜子,又塞进了佟丰年嘴里。 做完这一切后,两人出了柴房,却发现马汗正在房外等候。 见到两人后,马汗拍了拍陈忠的肩膀,说道:“去大帐议事吧,游骑已经发现了建奴的踪迹,就在二十里开外。” 陈忠抬头望了望天色,二十里开外,那今天建奴就会到达城下了。 …… 陕西长安县。 县里的青壮和妇女都被徐鸿儒给拉走了,但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的。 那些老弱和孩子,徐鸿儒没有强迫他们跟着自己走。 一来他们脚程跟不上,二来他认为这些人只会吃粮,帮不上任何忙。 长安县一场血战下来,即使徐鸿儒侥幸赢了这一仗,但他麾下的士兵死亡人数也有过千。 有家属在的,已经认领了他们的遗体并安葬在城内。其余更多的是全家都倒在这场兵灾中的。 那些死难者身上所有的衣物都被扒光,就那么赤条条的扔在城外。 很快,城内就有了动静,一个约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在酒楼里的残渣中挑出了一些碎骨和碎肉木,用稚嫩的小手捧着,慢慢的往前走着。 他来到一处民居后,还左右观望了一下,小声的喊道:“爷爷,爷爷!我找到吃的了,还有肉呢!” 尽管那些碎骨上根本没有残余下什么肉,并且经过一夜后,那骨头早已冻得硬梆梆的,上面剩余的油脂也凝固了起来。 但是小男孩却依旧极力的咽着唾沫,他现在五岁了,还从来没有吃过肉。 可他即便很馋、很饿,但他依旧没有去吃,而是将这点残渣捧了回来,让爷爷先吃。 一个佝偻着腰的老者,缓缓的打开了门,他连忙左右四顾,将小男孩一把给拉了进来。 “谁让你出去的?等一会官军来了怎么办?” 小男孩还不理解,为什么官军来了,他们反而要躲起来。 可他在这一拉扯中,手里捧着的碎肉渣都掉在了泥地上。 “爷爷!你吃吧!” 看着小男孩手里捧着的那些东西,老者老泪纵横,他坐在地上,一把将小男孩搂在怀里。 “这是什么世道啊!什么世道!”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阵的马蹄声,有大批的骑兵进入了县城。 他们在城门一边尽情的奔驰着,一边挨家挨户搜罗着百姓。 小男孩和他的爷爷也没有幸免,被官军踹开了房门,给押送了出来。 很快,这些隐藏在县城里的老百姓也都被搜罗了出来,官军们不但搜他们的家,更是将家里所有能带走的东西,也都搜光了。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 白莲教已经搜过一番了,可那些官军们却依然能够发现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经过大半天的搜查,五千多士兵将长安县搜罗一空,并付之一炬。 在熊熊的火光中,残余的一百多老弱和孩子,都被击中到了一处空地上。 为首的骑士看都没有看这些人一眼,嘴里只是冷冷的说道:“将这些叛贼统统枭首!” 老者闻言,将孙儿死死的搂在怀里。 小男孩探出头来问道:“爷爷,什么是枭首啊?” 在小男孩天真的声音中,一骑手里拿着雪亮的长刀走了过来…… 第247章 城破在即 辽东。 马汗大帐内。 游骑已经返回,建奴已经渡过了鸭绿江,此时距离镇江已不足二十里。 陈忠闻言,提议道:“既然我们可以伏击佟丰年,为何不再伏击一次建奴呢?” 曹文诏闻言也很是兴奋,他甚至在幻想建奴从大开的城门返回后,迎头的是他率领的铁骑,这该多是一件美事啊。 可马汗思虑良久,却是否决了这个提议。 此次无论领兵的是谁,他们都没有自行入城的道理。 佟养真即便使劲儿将自己扮作建奴,但他目前与那些领军的贝勒还是有着身份上的巨大的差别。 佟养真理应出城去拜见他们,这才是礼节。 以己度人,若是现在外面没有战事,当大人前来时,自己会在城中安坐吗? 所以,当马汗提出了这个观点后,大家才明白了过来。 如果是皇台极亲至,那他更加不可能就这样入城,所以这一招是骗不到他们了。 既然如此,那就要讨论该怎么打这一仗了。 更关键的是,大人根本没有给出明确的军令,是否要拿下镇江,或者说是否要在镇江死守,这些都没有提。 所以,此时是战还是避而远之,全在马汗一念之间。 在杨延宜的考虑中,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马汗能够拿下镇江。 因为陈忠的出现,是小概率的事情。 所以,在他们一人两骑日夜兼程时,根本就没有携带攻城的火炮。 镇江城头不是没有火炮,但是数量很少,每个城头只有四门而已。 在将领们进行着激烈讨论的时候,马汗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独自走回了内帐。 他在观看桌上这几日赶制出来的沙盘,并思考一个问题。 大人为什么要让他们星夜赶到镇江? 他在得知佟丰年泄漏出来的线索后,觉得抓到了一点线头。 那就是皇台极竟然弃抚顺、赫图阿拉、萨尔浒都不要了,径直去了朝鲜。 可朝鲜也是山地多而平原少,既不利于骑兵驰骋,攻城火炮运输也极其的困难。 朝鲜现状如何呢? 如果建奴大军已经返回,是不是就意味着朝鲜已经全面沦陷了? 那如果是这样,镇江也就成了与朝鲜距离最近的明军的城池。 在思考到这一点后,马汗不再迟疑,而是下达了动员令,死守镇江! 大人曾说过,利不可独、谋不可众。 意思就是,利益是不可以独占的,独占必败;而谋划,也是不可以与众人讨论的。 大可以去听取他们的意见,但是最后下决定的,一定是有限的那几个人。 马汗作为这支军队的指挥,他既然已经下了决定,那众人再没有二话,开始全面备战起来。 金汁已经抬上了城墙,并点火燃烧了起来。 八百亲军们也分了四路,分别占据了四个城门以操纵火炮。 曹文诏率领的一千二百骑骑兵,在城中央待命,作为机动部队,随时支援四门。 守城的主力,就是陈忠带领的一千士兵和那两万青壮了。 可这两万青壮,马汗却着实没有对他们抱有什么希望。 尽管自己这两日已经极力的操练他们,学习军规、读懂旗语、学习长枪术,但收效却是甚微。 没有人可以在一两日之间就训练出一支强军的,尤其是对手还是建奴的士兵。 可马汗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也依旧让他们手持长枪,站上了城头。 而陈忠的士兵则是做为督战队,监视着这些士兵。 建奴到达得很快,他们完全没有派人与镇江沟通的意思,而是在城外就布好了阵仗,准备厮杀。 随着建奴分兵前往其他两门,马汗也紧急做着调动部署。 围三必缺,建奴也是知道的,他们分别在北、西、东三门驻扎下来,放弃了南门。 南门后面二十多里就是鸭绿江,即便放开溃兵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皇台极让军队驻扎好了之后,军阵之后便飘起了炊烟。 马汗放下千里镜,也让士兵们准备吃饭,但伙食供应量减半。 吃饱了打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胃部充满了食物后,血液会强制由四肢向着胃部集中,导致人马都出现困顿、乏力的症状。 但完全不吃,也是不行的。因为一旦双方短兵交接起来,就不知道这一仗会打多久。 让士兵们饿着肚子作战,明显也是不明智的。 所以将领们,如果有机会选择,都会让士兵们开战前多少吃一点,但不允许多吃。 所以,马汗在看到建奴阵营中飘起炊烟时,立马就判断出来,建奴即将展开进攻了。 可有一事让他颇为不解,建奴没有在城外展开攻城器械,他们准备怎么攻城呢? 两军都吃过饭食之后,皇台极解答了马汗的疑问。 他根本就没有派出人抬着云梯、擂木之类的攻城器械,而是将二十多门火炮推了出来,对着城墙就展开了狂轰滥炸。 尽管前面几炮都有些偏,甚至非常离谱。 但随着建奴炮击打得越来越准,马汗的心也越来越凉。 城头上,本部的亲兵们也操纵着火炮予以还击,但数量上的差距,此刻明显体现了出来。 尤其是这火炮没有安装照门和标尺,亲兵们的火炮准度明显下降了许多。 马汗正拿着千里镜在城头观战呢,右侧却突然响起了“咚”的一声。 他扭过头去,只看到几名火炮手已经倒在了地上,尸体已经不完整了。 而城头的那枚火炮的炮管子已经炸裂开来,化为碎片四射出去。 镇江城头的火炮年久失修,早已不堪重负。 而本部亲军们习惯了往常的装药量,在这两个因素的叠加下,火炮炸膛了。 还不待众人有所反应,陈忠一个飞扑,将马汗扑倒在地,而建奴的一枚实心炮弹重重的轰击在城墙上沿,炸出了一个豁口。 城头的站立的青壮已经双腿发软,他们都匍匐在地上,拼命的嘶吼喊叫着,无论怎么拉、怎么喊,都没人愿意起身。 若不是身后站立着陈忠的督战队,相信他们已经准备逃走了。 马汗不是没有想过这一仗会有多惨烈,但他没想到的是,建奴的火炮技术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没有去管那些趴在地上的士兵,又操起了千里镜,观察起建奴火炮部队。 很快,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建奴有意矫正着炮弹的落点。 他们并不执着于杀伤城头上站立着的士兵,而是将弹着点慢慢的往城门的位置偏移着。 马汗也发现了火炮阵营两侧整装待发的建奴骑兵,他们在等待着城门破开的那一刻…… 原本马汗计划坚守到大人前来的那一刻,至少也要等到毛文龙的援军。 但此刻开战不到一个时辰,镇江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第248章 骑兵,冲锋! 随着炮弹击打在城墙上带来的震动, 也让城头的守军东倒西歪。 火炮和火药技术获得了进展后,攻城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 以前是推着攻城车顶着城头守军的擂石和金汁,用擂城锤攻击城门,或者以云梯蚁俯而上。 但皇台极攻克朝鲜时,却变更了打法。他以火炮攻击城门的方式,来攻打朝鲜。 朝鲜李氏君臣承平日久,何尝领略过这样的攻城方式? 于是被皇台极十五天之内拿下了朝鲜全境,又立一傀儡为君主,朝鲜正统君主,此刻还在海上漂着呢。 马汗也看出来皇台极这革新后的攻城战术有点厉害,破解倒也较容易,在城墙上以火炮对轰,也就是了。 可是,马汗的部队还没有打出几轮火炮,就被建奴判断出来,城头并没有布置太多的火炮,仅三、四门而已。 马汗一边感受着城墙的震动,一边紧张的思索着。 着厚达数米的城墙,在这种火炮的攻击下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城门就不一样了。 城墙乃是用上好的青石砖,以黄泥和糯米汁黏合而成,但城墙是木头做的。 他拉过陈忠开口说道:“督战队上!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吓成了这样了,等一下还怎么打仗?” 陈忠的士兵连忙站起身来,走到那些青壮的身后,将他们一一扶了起来。 八百本部亲军们,则趁着这些有限的时间,向他们讲解着守城之法。 随着建奴的火炮弹着点逐渐有降低和集中的标志,马汗召来其余两门守将一问,圆满他们城外只是列阵而并没有上前厮杀,火炮都已经集中到了北门。 马汗将陈忠、曹文诏、陈良等人叫到一边,说道:“建奴火炮是我们数倍,城门若有失,则镇江危矣。 陈忠低下了头去,这镇江城可用的火炮一共也救不到五六门,还分别陈列在其余几个门。 听到马汗这样说,曹文诏抬起头来说道:“曹某愿以本部骑兵直捣黄龙,破坏建奴的火炮队伍。” 马汗闻言沉默不语,这时陈忠突然说道:“大人,还是由我来吧!我麾下还有一千多精壮。” 看着陈忠离去的背影,马汗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张开嘴来说什么。 陈忠将士兵们集合到城下之后,说道:“兄弟们!建奴即将杀进城池了。但我却不愿意再逃,投降建奴的那十五天,是我人生中最操蛋的日子。” “佟丰年那个畜生,让老子做了王八蛋,老子也认了。因为我还有一个女儿,她还那么小。” 这一千多名士兵,他们原本是镇江的守军,在陈忠投降建奴后,他们的家小也遭受到了建奴的屠杀和凌辱。 有了共同体验的士兵们,鼻息开始变重,他们喘着粗气,都齐齐的望向陈忠、陈总兵。 “后来,老子回过味来了,要想他们娘俩不受欺负,是要靠自己的!现在,咱们有一个报仇的机会,你们要不要?” 陈忠说完,解开了腰间的布袋,让里面的银子掉落在地上,迸发出清脆的响声。 很快,士兵们也都将手里的银两扔在了地上。 他们即将前去赴死,这些银子就没有必要随身携带着了。 陈忠哈哈大笑,对马汗说道:“马大人,末将要借一千多匹马,还请准允!” 马汗点了点头,让人将马群驱赶了过来。 陈忠让人收集着城内的木板,累积成三层木盾,又将引火之物和编织成捆的竹筒雷,栓在马匹后面。再用引信将它们连接起来。 整顿好了之后,陈忠跳上马背说道:“马大人,末将的妻女就托付给您了!” 马汗没有说话,只是沉重的点了点头。人群里一个女子紧紧的搂着一个小女孩泪流满面。 这些骑兵没有携带火铳一类的兵器,而是右手一只长枪,左手一尊木盾。 沉重的木盾可以抵在马鞍上以省力,骑兵们都知道自己的目标,那就是建奴阵线前方的火炮营。 在城门大开,这支骑兵出现的那一刻,建奴阵营中就摇起了令旗。 皇台极在铁岭城外被放了一个大炮仗,所幸铜炮损毁得并不算多,只是炮车全都被炸毁了。 所以,皇台极一看这支队伍,就知道他们的目标正是自己的火器营,这些人又想着来一个炮仗。 火器转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皇台极也命令两侧的骑兵出击。 在他的号令挥舞中,左右两侧的骑兵也加快了速度,往前阻拦了过来。 陈忠一边用马刺狠狠的刺着马腹,一边估算着距离。 眼看着两侧的骑兵将完成合围,陈忠扔下手里的木盾,嘶吼道:“蒙马眼!” 他伸出手在怀里一抽,抽出来一条丝巾围住了马匹的眼睛。他身后的骑兵也都拿出了丝巾。 “点火!” 随着陈忠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士兵们一边骑马,一边用火折子点燃了马匹身上的引信。 一团烈焰瞬间在马股处燃烧了起来,随着马匹的跑动,一条由火药和烈焰凝结成的路渐渐成形。 火药燃烧得越来越旺盛,建奴的骑兵们根本就没有靠近火焰,而是在基几步远的地方人立而起,拼座下的马匹拼命的嘶吼了起来。 在陈忠的喊叫声中,他麾下的这一千两百余骑兵,就像扑火的飞蛾一般,朝着距离最近的炮车,连人带马就这么扑了过去。 很快,一束束礼花在建奴火炮阵营中炸裂开来,原来操纵火炮的士兵们,早已搬着火药桶,遁入了身后的火铳营阵营中。 火铳整齐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无数灰白色的浓雾掩盖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陈忠见到火炮车已经多数被毁坏,他勒住了马匹,直挺挺的将长枪高高举起。 他身边已经仅有十数骑,穿透了火炮阵地,到达了火铳手阵营前。 陈忠举目四,再次将残军们集结起来,嘶吼道:“ 大明男儿们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满饷不可敌!” “满饷不可敌!” 阵线后方的皇台极放下手里的千里镜,他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位守将。 之前就是他投降并献出了镇江,当初他的阿谀之声犹在耳边,与今日这铁血般的骑兵,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骑兵,进攻!” 陈忠放平了手里的长枪,嘶吼道。 而身前的建奴火铳营也再度想起了火铳开火的声音。 第249章 全速前进! 皇台极阵营中,火炮车架已经完全损毁,但火炮一般都还是可以使用的。 尤其是他的火炮手们,对面大明骑兵冲锋的时候,他们将火药桶给搬运将整桶的火药,搬运进了建奴后营。 这也避免了更大的爆炸和破坏。 但是,火炮车的制作,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工作。 镇江城外五十里范围内,都罕有人烟。而前两任的总兵,陈忠和佟养真采取了坚壁清野的动作。 方圆五十里范围内,莫说可以伐来制作炮车的木材了,就连小灌木也难得。 皇台极无奈,他一共也就不到三十门火炮,现全部歇菜了。 放在地上而不使用炮车可以吗?对于虎蹲炮这样的小口径炮弹来说,莫说将它放在地上支楞起来了。 强壮一点的士兵都可以抱着火炮射击。 可黄台级他的火炮是属于攻城用的,极其的笨重。可厚实的炮膛和标准的长径比,让这火炮的威力十分强悍。 见到如此样子,皇台极索性让士兵们退后五里,扎下了营寨。 马汉和曹文诏两人放下千里镜,曹文诏一拍城墙,嘶吼道:“建奴退兵了!” 很快,获胜的喜悦在镇江城头扩散开来,尤其是那群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他们嘴里喊得比谁都要响亮。 可城头上的八百本部亲兵们却是知道,这一仗是陈忠一千两百名士兵的生命,换来的建奴暂时退兵。 马汉派出游骑兵四处探查,又将城外一千多士兵的尸体都带了回来。 陈忠的妻子,搂着小女孩,就在城墙边上等着。等到陈忠的遗体被带回城内后,女人蹲了下来,凑到妞妞耳边缓缓说道:“以后,他就是你爸爸了。” 说完,她一指身后的马汉,将小女孩推给了他。 马汉一怔,正准备上前之时,陈忠妻子伏在遗体上,伸出手搂住了已经战死的陈忠,将一柄锋利的匕首插进了胸口。 马汉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捂住了小女孩的眼睛。 陈忠和这一千多名战死者的遗体都被带了回来,并在城外掘坑安葬了。 那些银子,却几乎没有人动手去拾取的。 马汉将小女孩和她的乳娘,找地方安置了,小女孩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死了,嚷嚷着要去找妈妈。 朝鲜多山林,而义州近在咫尺。建奴完全可以在义州伐木制造炮车,再牵引到城外使用。 皇台极也正是打的这个如意算盘,经过他的估算,最多三日后,炮车就能够到达城外。 而这些明军用一千多人的生命,才换来的这三天。 他望着岳托,说道:“从城头的旗帜来看,杨延宜并没有在城内。你要广布游骑,可不能让他偷了我们的后路。” 岳托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看着岳托离开后,皇台极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定一样,问鳌拜道:“铁岭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吗?” 鳌拜摇了摇头,铁岭和沈阳方向还没有消息传递过来。 皇台极想起了埋在铁岭城下的那四十万斤火药,他是多么希望杨延宜此刻正在铁岭修整备战啊! 可是天不遂人愿,他的部将已经出现在镇江,并顺利的夺取了城池,他作为主帅,怎么可能还在铁岭搞装修呢? 好在此时虽然已到了四月,可辽东的气候依旧寒冷无比。 他只怕开春解冻了之后,那些火药受潮了,就坏了大事了。 或许是天启年间小冰河气候的影响,此时的辽东竟然还飘起了鹅毛大雪。 随着道路积雪越来越厚,杨延宜随军部队前进的速度慢了许多。 车轮动辄在积雪中被淹没,拉炮车的马匹,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拼命拉扯着。 有许多士兵,反映脚指头和手指头多有冻伤,尤其是在强行赶了一天的路后,鞋子在积雪中湿透,脚指头也几乎没有干燥过。 与杨延宜本部的八百亲军不同,他现在麾下的主力是浙兵和四川兵。 他们对这苦寒的辽东气候非常的不适应。 行军中,什么东西最重要? 那就是操持脚丫子的干燥。 杨延宜麾下过半士兵,都出现了一瘸一拐的症状,若再不停止行军,脚趾头坏死后带来的坏血病,会轻易摧毁这支部队。 于是,无奈的杨延宜只能找了一处山头扎下了营地。 他已经想好了办法,在这里扎营的目的,就是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大军扎下营地后,杨延宜让他们脱下了靴子,用积雪死命的摩擦着冻坏伤的脚趾头。 等到手脚都变得通红,他又拿出了一瓮一瓮的獾油,这是赵敏为他准备的。 小妮子知道大战在即最忌分心,因此没有去送他出征,而是为他默默地准备了防冻伤的油脂。 双手双脚都搓热之后,再用獾油仔细的将脚指头包裹起来,就像浸透在油中一样。 又用这獾油将暴露在外面的头面部都厚厚的抹上一层。 辽东随处可见的傻狍子,为大军提供了肉食和油脂。 在解决了这个问题后,杨延宜命人伐下整段整段的木头,按照后世雪橇的模样,制作了几万具雪橇。 士兵们将鞋子卡在雪橇上,又用麻绳绑起来,行军的速度果然快了几倍。 脚再也不会深深的陷入积雪中了,如果掌握了技巧,还可以用雪杖快速的滑行。 尤其是炮车,车轮卡在雪橇上之后,拉车的驮马神情也变得轻松了起来。 就这样,杨延宜一天几十公里的速度往镇江拼命的赶着路,在距离镇江还有一半距离的时候,杨延宜遇到了马汉派出来的信使。 在得知马汉竟然已经拿下了镇江之后,杨延宜命令全军以极速前行,驰援镇江。 在行军过程中,大军也逐渐将枯燥的行军玩出了花样滑雪的模样。 就在吴三桂和李二狗两人,在道路中你追我赶的时候,两人撞到了一起。 杨延宜莞尔一笑,但随即一道闪光,在他头脑中亮起。 皇台极此刻就在镇江城外,如果地形允许的话,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给皇台极来一下狠的。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骑在马上的杨延宜伸出手来,接过一片鹅毛般的雪花。 现在,就看天公作不作美了。 第250章 镇江城破 皇台极的估算没有错误,三天后炮车从义州运送到镇江城外,并完成了组装。 在这三天里,马汗也紧急的训练着城内的两万青壮。 炮车组装好的那天,建奴的攻城也再次重新开始。 马汗将其余城头的火炮都调集到北门,与建奴展开了炮战。 最后,在摧毁建奴四门火炮后,建奴也有两发炮弹轰在了城门上,木制的城门瞬间出现了大片的裂痕。 “快!加固城门!” 曹文诏一声令下,士兵们抬过来一根根的木头,以三角形支撑在城门上。 可是随着炮弹的袭来,士兵们根本顶不住城门,有几名士兵甚至都被震得口吐鲜血。 建奴的火炮也打得越来越准,炮弹“嗖、嗖”的轰击在城门上,而厚重的城门破裂更显严重了。 马汗站在城头思索着,城门失守已成定局,难道这镇江守不住了吗? 这时,随着一发炮弹的袭来,城门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见到城门倒塌后,皇台极号旗一挥,城外的火炮营停止了攻击。 炮营后方的几千名火铳手们,从火炮车阵中走了出来,在前方排列成整齐的战阵。 “换开花弹!” 马汗很快察觉了建奴的动作,现在还在火铳的射程外,但火炮已经可以打击到他们了。 随着火炮手们将实心的炮弹更换成小弹丸时,城外的建奴火铳手开始大踏步的往前跑了起来。 “开炮!” 更换完开花弹的火炮兵们,点燃了炮管上的火门。 一阵硝烟散过,无数细小的弹丸化作收割生命的利器,建奴火铳手瞬间就倒下一百多人。 但他们却看也没有看身边倒地的同伴,而是快速的跑到了射击距离后,站立成整齐的方阵。 马汗的心也缓缓的沉了下去,他连忙大声的嘶吼道:“趴下!都趴下!” 杨延宜本部的八百亲军们反应最快,他们有的立即匍匐在地,有的则躲到了城墙后面。 可还有许多新兵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建奴的火铳手们齐齐开火之后,一阵密集的弹丸瞬间将他们击倒。 建奴的火铳手方阵一直没有停止开火,而是持续压制着城头的守军。 在这种情况下,莫说再开炮了,就连站立在城头上,都会瞬间被火铳打死。 火铳的有效杀伤距离是五十步,这个距离手雷是投掷不到的,相比他们也卡好了距离。 就在建奴火铳手压制住城头的守军时,建奴的重装骑兵也在城外缓缓集结。 仿佛为了抵抗竹筒雷而特别制作的一样,建奴重装骑兵舍弃了棉甲和锁甲,而是选择了更为沉重同时防御力也更高的铁甲。 在人的胸腹、后背和四肢等重要部位,厚度更是达到了一指之厚。 可以说,皇台极这套战法已经可以拿下任何明军的城池,镇江当然也不例外。 马汗让士兵匍匐在城墙上,手里齐齐的揣着手雷。 现在,就看改进之后的手雷破坏力更强,还是建奴的铁甲防御力更优秀了。 随着重装骑兵的接近,马汗让曹文诏率军离开了城门,退守到城中去,准备打巷战。 现在城头只有八百本部的亲兵,在建奴重骑兵到达城门的那一刻,几十枚手雷从城头扔了下来。 为首的骑士用手臂护着眼睛,死命的催动着战马向前冲。 可他们还是低估了这手雷的威力,即便他们拿出了最厚的甲,却依然在这巨大的破坏力之下,伤亡惨重。 皇台极见到自己的一百多重甲骑兵已经溃不成军,号旗再一挥动,两侧的骑兵们缓缓上前。 此刻由于火铳手方阵仍在持续往城头射击,所以城墙上没人敢于露头的。 火铳射击的路线毕竟是近似于直线,人只要躲在了厚实的城墙后,是没有杀伤力的。 但两侧集结的骑兵就不同了,马汗只看了一眼,就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很快,本部八百亲军们抬着装有手雷的竹筐,就撤下了城墙。 他们刚撤下城墙后,城外的骑兵也射出了手里的箭矢,那箭上赫然绑着一个个的竹筒。 随着一阵箭雨过后,城头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好在马汗已经提前将兄弟们撤了下来,不然这一波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现在城墙已经完全失守,建奴骑兵再度进城之后,没有收到任何的阻拦。 马汗让士兵们化整为零,散开分散在城中,以一百多人为一个小队,依靠房屋与建奴作战。 建奴骑兵进城后,将骑射发挥到了极致。绑着竹筒雷的弓箭,成为了他们手里最致命的武器。 进攻的时候,他们射出几支箭后,就从马汗的长枪阵前掠过。 可这几只竹筒雷,却往往能给密集阵线的长枪兵们造成巨大的杀伤。 两个月以前,杨延宜就是这样对付建奴的军队的。 现在,敌人也学会了这一套,并且玩得更花了。 最后,在建奴火铳手也进城后,城内只剩余陈忠的府邸尚未被攻破,其余位置都落入了建奴的手中。 那两万青壮几乎战死过半,其余的也是人人带伤,建奴骑兵却只损失了一百多骑。 他们以一百多人为单位,分散成小股的部队,在城内与建奴进行着巷战。可建奴骑兵却不管他们,而是直接去找马汗的所在。 要不是忌惮马汗的手雷,建奴骑兵们早就将府门踏破了。 尤其是建奴的火铳手方阵,给马汗的士兵带来不小的杀伤力。 火铳这玩意,既打不远,也打不准。若是只有一两只,确实是不足虑的东西。 但这玩意一旦累积成一定的数量之后,量变就会导致质变,没有谁可以在几百火铳齐射的局面存活下来,就连冲到阵线前方都是一种奢望。 即便马汗已经做出了所有的应对,但镇江这一战,他可谓是完败在皇台极的手里。 曹文诏拼死抢过来几匹马,对着马汗说道:“大人,事不可为矣,请大人速速突围吧。” 马汗摇了摇头,杨延宜本部的八百亲军还在这里,他怎么狠得下心来,独自逃脱呢? 此刻与建奴形成了胶灼的姿态,当建奴靠近时,马汗以投石索的方法,投掷手雷以回击建奴骑兵。 城外的皇台极很快将火炮营调往陈内,当火炮营抵达时,也是马汗覆灭之时。 可就在皇台极调动炮营准备进城之时,城外烟尘弥漫,一支数千人的骑兵杀到了…… 第251章 西安城下 徐鸿儒率领大军赶到高陵城外时,县尉早已严阵以待。 他已经知道了长安县叛乱的事情,在长安县事发后,他就下令关闭了城门,又尽召城内青壮以操练,准备抵御流寇。 当那支两万多人的部队到达城外时,双方都吃了一惊。 徐鸿儒没想到高陵县已经做好了准备,严阵以待。 而高陵县尉也没想到,流贼竟然数量如此庞大。 很快,侯大都督的指挥下,士兵们操持着虎蹲炮,在高陵城外操持起来。 县尉皱了皱眉,让人打开了城门,率领一百名骑兵就冲了出来。 侯五根本没有想到,这时候对方还敢大开城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县尉率领的骑兵杀到之前,他扭头就跑。 另外几名操炮的弟兄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他们还在摆弄那虎蹲炮呢,就被县尉砍下了头颅。 侯大都督的撤退带来了连锁反应,前军的士兵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侯大都督撒丫子就往后跑,他们也跟着跑了起来。 前军大都是从长安掳掠过来的百姓,他们手里的武器都是五花八门的,有人手里拿着草叉、有人则拿着镰刀、锄头等农具。 前军一乱,很快就影响到中、后军。 见到他们不由分说的撒腿就跑,王存孝刚想要说什么,就看到侯五迈着两条大长腿,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侯五,站住!”王存孝厉声呵斥道。 侯五扭头,见到是王存孝呼喊他,于是停下了脚步。 王存孝说道:“你跑什么?对面多少人?” “骑兵!一百多骑兵!”侯五脸上写满了惶恐。 听到这个消息,王存孝差点给气笑了,一百多骑兵你们就吓成这个样子? “跑能跑得过骑兵吗?跟他们拼了!” 王存孝一把扯住侯五的衣领,唾沫星子啐了他一脸。 侯五也反应了过来,他抽出长刀,挥刀砍翻了身边好几个百姓,嘴里嘶吼道:“不准跑,回头!” 后军是徐鸿儒的亲信,他们都穿着铠甲,拿着精良的兵器,此刻见到大军往后玩命的跑着,也连忙上前阻拦起来。 县尉正率领着骑兵左右冲杀,阵斩了数百名叛军。 说是叛军,也是高看他们了,几天前,这些人手里还只拿过锄头。 当然,死的时候,手里捏着的还是锄头。 可渐渐的,县尉发现不对劲了,逃跑的人越来越少,不少士兵都转了过来,面朝着他了。 虽然骑兵对步兵有着天然的优势,但是一百多骑兵要杀光两万多步兵,是开玩笑的。 所以,当对面的步兵结成阵线,往他冲了过来的时候,县尉很快的下了决定,收兵。 他率领着骑兵又风一般的回到了县城内,还带走了城外的五门虎蹲炮。 徐鸿儒差点就被气炸了,现在平白无故被杀了好几百个不说,就连攻城的火炮都被人拿走了!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强令叛军们冒着火炮进攻城池。 好在他们人数足够多,蚂蚁也能咬死大象。而高陵县的城墙与长安别无二致,叛军很快就杀进了高陵县城中。 县尉见状,拍马将县太爷带上马背,率领一百多骑兵从另一个门逃走了。 占领了高陵县后,徐鸿儒依旧玩起了那套分田的戏码,又在城中搜罗万余百姓。 他让士兵们在城内狂欢了一个时辰,县衙、城中富商们的府邸,都受到了破坏和劫掠。 一个时辰后,徐鸿儒带领着三万多士兵,押送着粮草和银两,离开了高陵县。 等到他们抵达华县之时,高陵城也引来了官军的再一次侵略。 这一次比长安县稍好一些,官兵们只是抢了银钱而并未杀人。 很快,叛军攻破了华县后,一头扎进了少华山中。 官军自此,失去了叛军的踪迹,转而向华县以北的同州赶了过去。 王存孝已经放弃了逃跑的心思,他无论去哪里,身边都至少有三五个人伺候着。 说是伺候,想必也存着监视要挟的意味吧。 等到大军钻出少华山,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大军抵达蓝田附近时,王存孝去找了徐鸿儒,提出蓝田一战与以往不同。 以往官军跑了也就跑了,他们要的是粮饷和青壮,但蓝田要确保不能让一人得以走脱。 徐鸿儒皱眉问道:“这是为何呢?” 王存孝指着远处看不见的西安,说道:“因为,我们要去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徐鸿儒讶道:“西安府?” “正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咱们会去攻打西安府,这是其一。第二嘛,你还记得西安前卫的那些铠甲吗?” 徐鸿儒恍然大悟,说道:“丞相莫不是要假冒卫所军进城以诈城门?” “然也,所以蓝田一战,必须要控制好!” 徐鸿儒点了点头,在城外就分兵将前、后两个门都堵死了,才发起的进攻。 与此同时。 陕西巡抚胡廷宴,正在秦王府内。 秦王先是将他臭骂了一通,农民军攻陷了长安、华县后,就不知所踪了。 这两个地方,都是秦王佃户所集中居住的区域。 现在正是到了春耕时分,这些佃农的缺逃,会严重影响秦王今年的收成。 他只担心他今年的田租能不能收起,其他的却丝毫都不顾。 胡廷宴已经年近七十了,他颤颤巍巍听完了秦王这一通怒火后,说道:“此饥民也,掠至开春想必自停了,王爷不必过于忧虑。” 看秦王还想说什么,胡廷宴连忙保证说,马上去遍寻佃农以开始春耕,绝不会耽误了秦王的田地。 在他这番保证之下,秦王才渐渐的不吱声了。 胡廷宴退出王府后,行文底下各州、县,让他们以缉拿盗匪的名义,来平息这一场叛乱。 他只是顾及到,一旦这情况让朝廷知道了,他这巡抚就当不成了。 可他却没有想到,这场由徐鸿儒领导的起义,将给明廷带来多大的麻烦。 很快,西安城门前一支上千人的卫所军,缓缓的进入了城内。 第252章 毛文龙来援 皇台极往北方、东北方都派遣了上百游骑哨,因为杨延宜所率领的军队应该是来自于那个方向的。 西边原本也派出了一支十人小队,但目前看来,他们应该都死在大明援军的手里了。 毛文龙在攻占了永宁、复州后,将所有的岛屿都接管下来。招降守岛的明军、安抚岛民,又在陆地上四处吸纳流民,以安置在岛屿之上。 久而久之,整个辽南都知道了,海边有毛文龙这么一号人,他麾下的士兵数量也达到了三万之多,治下之民更逾十万之众。 随着他招降的明军越来越多,他的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大,等到他遇到马汗派出求援信使时,他已经来到了黄骨岛堡附近,再往前就是鹿岛、獐子岛和皮岛了。 得知皇台极去了朝鲜而马汗又占据了镇江后,毛文龙没有迟疑,带领三千多骑兵星夜驰城,前往镇江支援。 经过数日数夜的奔波,他们在空置的旋城休整了一天,又全歼了建奴的游骑兵,此时刚好赶到镇江城外。 皇台极见到这支骑兵部队后,皱起了眉头。 镇江四门都已被占据,北门更是被轰破,马汗的军队正在城内苦苦支撑。 可这支骑兵,来的太不凑巧了。 自己的骑兵部队已经都塞进了镇江,火铳手部队也是。现在城外的就只有他的一千亲卫军和火炮营。 火炮是对付骑兵的利器,尤其是在装填开花弹的时候,一炮就能放倒一大片。 但单一兵种克制,是不存在的。 骑兵拥有的高机动性,恰恰是这个时代的火炮所最欠缺的。 皇台极立即下令火炮营转向,将炮口调动到骑兵来袭的方向,并装填了开花炮弹,就等着骑兵进入射程。 毛文龙一眼就看见了建奴的火炮部队,他率领的骑兵在到达火炮射程前就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横着跑出去数十步后,又拐了一个弯,从火炮营的侧面袭来。 皇台极暗暗的叹了口气,一挥手,身边的一千亲卫军就杀了出去。 毛文龙也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想要占便宜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 如果他依旧按照原定计划,直冲火炮营,并在火炮营的侧方扔出手雷的话,那他的侧翼也将全部暴露在皇台极亲卫的兵锋之下。 他这些骑兵,若论军事素质,是万万比不上皇台极的这一千亲卫的。 无论是骑术、射术以及个人的身体素质和武艺,两者都相差甚远。 如果让这支骑兵咬住了自己的队伍,毛文龙担心这支队伍会全部被吃掉。 于是,在看到了皇台极的亲卫直插向他的骑兵肋部后,毛文龙果断下达了军令,再次拐了一个弯,朝着后方的辎重营杀去。 皇台极的亲卫骑兵跟在他们的身后紧追不舍,虽然双方的差距在渐渐的缩小,但依旧没能赶上他们。 而毛文龙则命令队伍尾端的骑兵们,在高速往前驰骋的时候,悄悄的点燃手中的竹筒雷,并扔在了地上。 建奴亲卫首领见状,一勒马头,马匹顿时人立而起,往前蹦跳了好几步。 他麾下的骑兵也都堪堪停住脚步,在他们前方不过十步距离,一颗颗竹筒雷在依次爆炸开来,形成一条长达数十米,宽十数米的爆炸范围。 辎重兵都是由汉人组成的,负责队伍粮草、辎重的运输,扎营、拔营,也都是这些人的工作。 所以,这群没有战斗经验的大明老百姓,见到骑兵向着自己冲了过来之后,大惊之下便四散奔逃。 建奴亲卫连忙衔尾而至,朝着毛文龙的骑兵队伍就冲了过去,但他们的速度已经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一是因为,建奴的亲卫都是身披三层甲胄的士兵,重量比毛文龙的轻骑兵要重了许多,马力也消耗得更多。 二来,则是他们也担心前面这群瘪犊子,再突然往地上扔竹筒雷。 那玩意如果在马腹之下炸开,甭管多高大优良的战马,没谁能扛住这个的。 可就是因为他们的畏首畏尾,给了毛文龙冲击的时间。 遗憾的是,毛文龙在经过简略的搜查后,并没有找到火药桶存放的地方。 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追杀起那些四散奔逃的辎重兵来。 皇台极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鸣金。” 很快,在建奴阵营中,响起了一阵阵敲锣的声音。 皇台极准备将城内的骑兵和火铳手也都调出来,不然毛文龙这支三千多人的骑兵,会坏了他的大事。 毛文龙也听到了他们鸣金的声音,他抽空望向城门,只看到无数士兵从城门慌慌张张的往外跑动着。 又砍死了几个士兵后,毛文龙一声令下,骑兵部队跟在他的身后,绕过了北门,直奔西门而去。 城内的马汗正在率军抵抗着,突然听到了建奴阵营中响起的鸣金声。 他知道,大人此刻距离镇江还有很远,断然没有可能到达的。那一定是毛总兵来救援了! 思虑及此,马汗和曹文诏跳上马背,在城内来回驰骋,将分散在城中的长枪兵集中了起来。 由于时间上来不及,他没能将所有的士兵都集中起来,经过一番整队,就只整顿到三千多长枪兵。 他又将本部的八百亲军都散了出去,作为小队的指挥,带领着长枪兵们往北门赶。 虽然还不知道建奴的大本营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导致皇台极会在优势占尽的前提下鸣金收兵。 但也不需要想得太明白,敌人想要做的事情,想办法别让他做,也就是了。 所以,马汗带领着长枪兵们,将民居的门板都拆卸了下来,又积累到一起,形成一堵堵墙,在长枪兵阵营前方,列好了队伍。 火铳手也发现了自己的行军路线上,有着这么一群不速之客。 他们齐齐调转枪口,依然排列成整齐的火铳阵线,对着目前的木板门就开了火。 一颗颗铅丸打在门板上,发出“砰、砰”沉闷的响声,但也到底真的击穿这些门板。 火铳手见到自己的火铳对敌人失去了效用后,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起来。 一千训练了许久的火铳手们,以更加密集的频次开了火。 门板并没有阻挡下所有的攻击,也有不少铅丸从打坏的缝隙中穿了过来,将门板后的明军射倒了一大片。 这个时候,密集阵线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身边有同伴已经倒下,他双腿再怎么颤抖,他也逃不出这方阵。 马汗在缝隙中,观察到建奴火铳手的阵线已经越来越近了,他一声大喝道:“冲刺!拿下他们!” 留下了这些火铳手,那城头上的压力至少要小一半多。 城外的毛文龙却陷入了困境,他无论往哪个方向逃脱,身后都仿佛有人跟着他似的。 等他回过头一望才知道,建奴的主力骑兵早就从城内退了出来,此刻正从东、西两个方向包夹了过来。 他此刻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是丢下镇江不管,撂蹄子走人,这或许还能逃脱。 要么就是在建奴骑兵有意识的围拢下,遁入镇江城。 毛文龙回头望了一眼镇江,没有丝毫犹豫的就离开了战场。 第253章 愿枭其首以降 就在毛文龙撒丫子就跑的时候,城内剩余的建奴火铳手部队正在与马汗率领的长枪兵短兵交接。 阵线前方的士兵扔掉了手里的武器,双手死死的扛着厚重的门板,呈现整齐的队形往前移动着。 在两军的距离达到三十多步后,马汗一声令下,队伍里的八百亲军们,齐齐点燃了手里的手雷,呈现抛物线就扔向了火铳手阵营。 这也是马汗携带的最后一波手雷了,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改变战局的一刻。 那就是不计代价,拿下这支火铳手部队。 很快,瞬间上百枚手雷,在火铳手阵营中炸裂开来,仿佛被镰刀割断的稻草一样,火铳手方阵倒下去一百多人。 他们再也没有刚才那种整齐的射击和全速装填了,在慌乱之下,动作都出现了变形。 马汗一声令下,长枪兵们玩命的冲锋起来。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放下门板,全军冲锋!” 前排的士兵扔掉了手里的门板,取下背后的长枪,就玩命的冲锋起来。 建奴火铳手连保持完整的队形都做不到了,后排的士兵们扭头就跑。 …… 郭槐前几日在长安县那场拙劣的演出,不但献出了他不值半文钱的生命,还给徐鸿儒送了一份大礼。 那就是他一千多卫所兵的服装、铠甲和旗帜。 侯五穿着郭槐的铠甲,心率估计快小二百了。 他咽下一口唾沫,缓缓的望向身边的那位书生,此人穿着一身铠甲,却是面沉如水的模样。 “丞相养气功夫倒还挺好的。” 侯五不由得在心里腹诽道。 在王存孝的计策下,候五率领着一千多人,兵不血刃的就踏入了西安。 等到一千多卫所兵都进城之后,侯五一声令下,手下的士兵陡然发难,将守城的士兵统统砍翻在地,控制住了城门。 然后,王存孝掏出怀里的烟花,点燃之后就射上了天空。 在城外埋伏的大军见到信号后,潮水一般乌压压的就涌向了西安。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长途跋涉后,徐鸿儒这支队伍里面的老弱都因为跟不上队伍,自然被淘汰了,剩下的都是些青壮。 而他们手里都多多少少沾染过鲜血,也抢掠到不少的银两,已经有了初级悍匪的模样。 见到大军杀到后,侯五率领着一千多人,就杀向巡抚衙门。 胡廷宴根本就没有把这些流贼放在心里,他担心的是朝廷会不会知道这些。 秦王想的就更简单了,随便你们怎么打,不要耽误我的佃农为我耕田,不要耽误我收租就是了。 所以,在这个指导安排下,胡巡抚回到了府内,准备行文至下属的各州、县,让他们排查辖内的春耕的情况,但并没有通报有流贼的消息。 就在胡巡抚在府内折腾的时候,侯五和王存孝率领一千多卫所军,已经杀到了府衙门口。 站岗的兵丁刚想上前询问,侯五就抽出了腰里的长刀,架在那兵丁的脖子上,就准备动手。 “且慢!等一等!” 王存孝大喝一声,说道:“请巡抚大人出来一见,有要事相商!” 士兵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这哪里是卫所军?这明明就是流贼啊! 很快,胡巡抚也得到了消息,他本来想着要逃脱的,可当他乔装打扮走到了后门之后,被王存孝派出的士兵给逮住了,又抓了过来。 望着颤颤巍巍的巡抚大人,王存孝问道:“你就是巡抚大人?” 胡廷宴哪里敢张嘴,他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侯五双目一瞪,手里的长刀架在面前一名士兵的脖子上,厉声呵斥道:“快说,他是不是巡抚大人?” 那士兵双腿一软,差点站不住,慌不迭的点着头,跟拨浪鼓似的。 王存孝跳下马来,拉着胡巡抚走到一边,又对着侯五招了招手。 侯五不明所以,但他对这位丞相是非常佩服的。 在他的指挥下,这支军队人是越打越多,现在更是拿下了西安的城门。 王存孝将胡巡抚扶到一边,双手作揖轻声说道:“巡抚大人,小人是来请降的。” 胡廷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流贼头子这里听到这么奇怪的要求。 你要投降你趁早啊!难道要拿下了西安,再去投降? 侯五也慌忙拔出了长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王存孝对着侯五点了点头,说道:“咱们现在拿下了西安的城门,就是想让朝廷给条活路。” 胡巡抚见到他们二人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于是问道:“要什么活路?” “学生委身事贼,实属无奈。如今大明气数未尽,而今上颇有贤君之风范,时未至矣。” 胡巡抚听完,皱眉说道:“既如此,尔等占据城门,却又是何道理?” 王存孝跟侯五打了个眼色,说道:“贼首如今尚在城门处,学生愿枭其首,以显纳降之诚。望巡抚大人能禀告秦王,由秦王做保,则学生愿降。” 胡廷宴思虑片刻,对他来说,现在最关键的是先安抚下这拨人。 如果能让秦王装模作样的答应下来,等到他们自己互相残杀之后,再遣散其众,这两个贼首又能跑到哪里去了? 所谓保证,无非是一句空话罢了。 这样的话,不又是自己一桩莫大的功劳? 想到这里,胡巡抚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在此安坐,我这边去求见秦王。” 王存孝点了点头,率领兵马将府衙团团围住。 等了小半个时辰,胡巡抚才转还回来,开口说道:“秦王已经答应了,你们将贼首献上,其余流贼就地遣散,则保你二人功名,如何?” 王存孝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但他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了。 陈胜吴广举起反秦的大旗,他们是可敬的。 但是,他们也是失败的最早的。 无数起义军,都是在走相同的老路,王存孝从头到尾,就不觉得他们能够成功。 所以,这个虚无缥缈的保证,对他而言就像是溺水时的一根稻草。 在回去的路上,侯五思索了许久,问王存孝道:“王先生,咱们真的不可能成功吗?” “绝无可能!”王存孝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 侯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再也不言语了。 等他们率军返回到长乐门时,徐鸿儒已经完成了整军的动作,随时准备进城去厮杀。 见到两人返回,徐鸿儒迎了上去,说道:“丞相何故来迟?” “臣与大都督已经杀尽巡抚府衙,为大军开路!但臣有一要事禀告,还请陛下禀退左右。” 徐鸿儒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进路边的一座空酒楼。 王存孝对侯五使了个眼色,两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徐鸿儒背对着他们,双手放在背后,缓缓说道:“丞相,朕以白莲教起家,你是知道的吧?” 王存孝不知道他怎么又开始扯这些了,皱眉点了点头,说道:“臣略有耳闻。” “但你不知道的是,朕原先的产业,有九成都是代秦王掌管的。是朕将那九成财产,都献给了秦王。” 王存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对侯五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动手。 这时,原本空旷的二楼响起了阵阵脚步声,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从楼梯上冲了下来,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朕献出这九成的财富,难道就换不到一两个内应吗?” “说!为什么出卖朕!” 第254章 血与火 毛文龙率领麾下骑兵头也不回的逃离了战场后,建奴骑兵并未盲目去追赶,而是返回了城门前。 皇台极放下手里的千里镜,将骑兵将领呼唤过来,吩咐了几句。 将领会意,在辎重营左、右侧排列好阵营护卫起来,火器营则缓缓开动,从北门而入。 毛文龙一边奔跑,一边回头观察这建奴的动向,见到他们并未追赶,连忙停下了脚步。 他拿出千里镜,观察着镇江的情况,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皇台极已经看透了他的把戏,无论他是前去与排列好阵线的建奴骑兵厮杀,还是想跟之前一样,抽空偷几个辎重兵,都已经是不现实的了。 可奴酋竟放任骑兵在城外列阵,他一定是有把握以其余的兵力全歼城内守军的。 那么自己该如何呢? 马汗不知道城外的情况,他所率领的长枪兵与建奴火器营的距离只有不到十步远了。 就在他刚下令喊出了全军冲锋的口号,就从门板的缝隙中,看到了建奴火铳手们,齐齐的举起了手里的竹筒,点着了就扔了过来。 马汗双目皆赤,再也来不及更换军令,也不可能散开了。 ”冲!往前冲!“ 几个呼吸间,他们冲到了建奴火器营前方,而他身后则响起了密集的爆炸声。 在震天的爆炸声中,大明长枪兵受创的痛呼声,更是不绝于耳。 整个空气里弥散着一股火药和鲜血的气味,直冲脑门。 马汗一马当先,双手尽力推动着手里的门板,霎时间就压倒了好几个火铳手。 其他前排顶盾的长枪兵都有样学样,将手中厚实的木盾当头,就砸向建奴的火铳手。 马汗右手在背后一抹,一柄长枪就到了手里,他一个箭步跳了起来,踩着门板就冲了上去。 “刺!刺!” “杀光这群狗娘养的!” 因为要保证战斗力,天子亲军本部的八百亲兵,都被马汗安排在了阵线的前列。 但这也恰好阴差阳错的躲过了最危险的那一拨竹筒雷的袭击。 亲军们感受到身后同伴濒死的哭喊声,一个个都须发皆张,犹如猛虎扑食般,杀入了建奴的火铳手阵营中。 火铳手们在这样的攻击之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瞬间被一个一个刺倒在地。 还有建奴的火铳手,连忙扔掉了手里的火铳,高举双手跪倒在地狂喊道:“别杀我!我是大明人!” 马汗带着剩余的长枪兵们,一个冲刺就干掉了上百个火铳手。 他扭头望了一眼,死死的咬住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缴械者免死!” 其余的火铳手们,几乎没有犹豫,全体都扔掉了火铳,跪倒了一片。 马汗让亲军们拾起火铳,又将这些叛徒腰间的子弹袋和火药匣都缴了下来。 其余的长枪兵们,则将他们驱赶到一片空地上。 马汗粗略观察了一下,就在刚才那一拨手雷的攻击之下,身后的长枪兵当场死了有将近二百人。 更多的则是受了伤,在地上不住的打滚哀嚎着。 马汗知道自己救不了他们,在这种密集爆破碎片的攻击下,没有人可以生还。 亲军们缴获了所有的火铳和竹筒雷后,又去观察起那些伤者的伤势来。 他们一个一个看了许久之后,朝着马汗摇了摇头。 马汗紧紧的握住双拳,喘着粗气,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几个字。 “给兄弟们一个痛快!” 亲军们也都神色黯然,准备上去结束他们的痛苦。马汗伸手拦住了他们,一指身后的长枪兵说道:“让他们去!” 长枪兵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动手。 马汗伸手拔起长枪,来到一个伤兵面前。 那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嘴唇上刚刚长起稀疏的绒毛,连胡须都还没长出来。 他正捂着胸腹,在地上不停的打着滚,一边痛苦的哀嚎着。 马汗没想到这士兵如此的年轻,他有些愣神。 那小伙子越挣扎幅度越小,渐渐的,他躺在地上口鼻往外冒着血,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马汗。 马汗不忍他再受到痛苦,伸出长枪抵住了他的咽喉,轻声说道:“兄弟,哥哥送你一程。黄泉路上你且慢行,哥哥迟早还你这一枪。” 那士兵眼角流出眼泪来,他嘴里呢喃道。 “阿娘!阿娘!” 马汗眼睛一闭上,一狠心手往下一沉,感觉枪尖似乎戳破了什么东西。 他拔出长枪,再也不敢去看那年轻人,嘶吼道:“伤到了胸腹部位的,给他们一个痛快!我们救不了他们了!” 身后的长枪兵们,齐齐的咬着牙,上前挨个鉴别伤势,然后又挨个补刀。 死在马汗手里的建奴有很多,在铁岭的时候,他亲手刺死了十好几个建奴。 但死在他手底下的自己人,这是第一个。 长枪兵们补刀完毕后,一个个都再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就开始狂吐了起来。 马汗回头,面无表情的望着面前那些建奴火铳手。 城门口又响起了炮车移动的声音,马汗知道,接下来还有一番苦战。 那些火铳手,原本也是大明军人,在投降了建奴后,就被编入了汉八旗火器营。 长枪兵们在吐完了之后,有上百个士兵捏着手里的长枪,就凑了过来,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火铳手。 有一个火铳手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他的头“哐、哐”的在地上磕着,嘴里喊道:“大人!你说过了缴械不杀的!” 马汗没有做声,身边的亲军们,都已列好了射击队伍,装填完了火药和铅丸,将火铳瞄准了这些跪在地上的叛徒们。 马汗摇了摇头,指着长枪兵说道:“为你们的兄弟报仇!冲刺!冲刺!” 上百个长枪兵闻言,提着长枪就冲了上去。 枪头入体的声音和痛呼声,让其余的叛徒们都吓破了胆。 有一个穿着大明军装,头上却留着鼠尾小辫的士兵,连爬都爬不起来,他双腿蹬地,双手在地上划拉,往后死命的出溜着。 一边出溜,还一边喊道:“大人!留我们一条命,我们还可以杀建奴!” 马汗理都没有理他,而是看着眼前疯狂杀戮的长枪兵们。 他们在几天前还是老百姓,但是在这血与火的淬炼下,已经完成了蜕变。 “老子用的着你吗?杀光!一个都不留!” 第255章 魏忠贤回朝 西安府。 王存孝见到那些士兵将自己和侯五缴了械,又捆绑了起来,低下头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有说。 徐鸿儒隐藏得极深,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将手里的生意慢慢的挂靠在秦王府长史手里,也等于是献给了秦王。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发展了几名信徒,其中一人是王府亲卫的一员。 徐鸿儒在长乐门按兵不动,一是整顿队伍,二来则是派人与那人接洽。 胡巡抚去了秦王府的消息,也是在这个时候透露出来的。 虽然徐鸿儒并不清楚胡巡抚为何去秦王府,但王存孝的说法与这个明显有矛盾,于是轻易被他所识破。 徐鸿儒看着王存孝,缓缓说道:“丞相,朕待你不薄,你为何欺骗朕?” 候五刚想要说话,徐鸿儒转头望向他,说道:“还有你!朕何曾有半分亏欠与你?你是朕的大都督!兵马大元帅!你疯了吗?要背叛朕?” 王存孝长叹一声,说道:“徐老爷,收手吧!我虽用小计混入了西安府,但西安尚有五个千户所!有上万的兵力,我们赢不了的!” “西安已经唾手可得,怎么赢不了?” “西安?不要说西安,就算你能拿下秦王府又如何?卫所兵的确不堪大用,但大明疆域何其广阔,能人志士层出不穷!输十次,大明犹可募兵再战,可我们若输一次呢?就是万劫不复了!” 徐鸿儒深吸一口气,说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那杨延宜戳穿了我白莲教内幕,再不起兵,就没机会了!” 两人实在是说不到一块儿了,徐鸿儒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于是一挥手,说道:“将这两个叛贼看管起来,等朕拿下了西安,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 京城。 朝鲜李氏在海上漂了好几天,才到达登州,遇到了正在登莱整顿军务的袁可立。 袁巡抚一开始,还以为这些人是骗子呢,可他细细盘问之下,却是大惊失色。 朝鲜竟然已经全部陷入建奴的手中? 袁巡抚不敢怠慢,派人护送李氏君臣一百多人前往京师面圣,又八百里加急,将军情报给了朝廷。 内阁收到这消息后,也都惊讶的目瞪口呆。 在他们的观念里,按时间和路程来算,现在皇台极应该已经与杨延宜交上手了才是。 可建奴怎么就去了朝鲜,又怎么就半月攻占了朝鲜全境呢? 朝鲜一直是大明的属国,萨尔浒之战前,还应万历的命令,派出一万多精锐随明军作战。 可如今,建奴竟然一战以定朝鲜? 那建奴的水军,将可以在大明沿海任何一个地方登陆,劫掠千里!他们再也不有用去辽西啃砖头了。 虽然朝鲜水军状况如何,现在还不清楚。 但大明的水军却早已荒废许久,登莱威海卫、广东广海卫,水师战船经过裁撤后,早已十不存一。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大明朝廷立马就炸开了锅。 而朝官们,也分成了两派。 其中一派认为,杨延宜有墓气,劳师弥久却毫无所得,坐视建奴做大。 另一派,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将官们为主,他们在经过分析后,认为以杨延宜出兵的时间来算,到现在为止,大军应该都还没有到达大明和朝鲜边境,也不应该为朝鲜沦陷负责。 两派整天在朝堂上吵来吵去,弄得整个朝廷都是乌烟瘴气。 朱由校却没有理会他们,他找来军机处的沈先生和阁臣一起,讨论要如何收复朝鲜的事情。 摆在明面上的问题,那就是钱粮。 所谓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 如今内帑还剩余不到六百万两白银,可这些钱是皇帝私人的,整个紫禁城的开销,都要从这里面去扣除。 朱由校已经裁撤了许多宫内的机构,也极大的缩减了开支,但有些东西是省不了的。 偌大个皇宫,难道要皇帝陛下自己去打扫,自己去做饭吗? 所以,大臣们也没想着去花这笔钱。 那户部呢? 经过核算,户部目前存银,是一百二十四万九千五百二十七两多一点。 半个多月前,几个侯爷和崔呈秀他们的家产早已查抄完毕,所缴获的银两都计算在内了。 一百多万两,看起来好像是很大一笔钱。然而这仅仅只供辽西三分之一的军费尚且不足。 辽东还没有计算呢! 朱由校在听完这个数字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大明病入膏肓,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同时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够解决的。 年轻的皇帝陷入了深深的郁闷中,就算挪用帑金来准备这笔钱,可兵源呢? 能打的川兵、浙兵,都随杨延宜去了辽东! 方从哲思索半晌,说道:“陛下,朱常洵的家产,可还没有查抄呢!” 朱由校闻言眼睛一亮,他才想起来一个多月以前,朱常洵叛乱被杀后,其家小都被捉拿到京城幽禁,福王一脉撤藩。 但是他的家财、王府、王田,都还在陈奇谕和锦衣卫、御史三方看管之下。 昔日万历有多疼爱朱常洵,每每多加以赏赐,世人皆知。 现在,这些家产就成为了最好的解渴良药! 但是,让谁去做这件事呢? 他思索了良久,派人星夜前往中都凤阳,找回来一个人。 朝堂上的争论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有不少官员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他们竟然主张,应该由兵部即刻颁布命令,责令杨延宜尽快行军,尽快与建奴决战。 更有甚者,开始拿杨延宜曾经抗旨的事情说事,提出应该阵前换帅,让杨延宜回去守开原云云。 方从哲、刘一燝他们还好,毕竟年纪大了,有的是养气功夫。 但杨涟却不同,他虽然年及不惑,却依然性如烈火,跟他们几乎吵翻了天。 朱由校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将这些人的奏折统统收好了,放在自己的龙书案头。 几日后,锦衣卫从中都押回来一个人。 王体乾也接到了命令,他很是高兴,终于不用再写“准”和“知道了”这三个字了。 这些日子,他身为秉笔太监,却几乎被操练成书法家了。而那几个字,他似乎已经认不得了。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在乾清宫内,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此人正是魏忠贤,在中都凤阳看了没几天的坟头,就被召了回来。 此刻正一身布衣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 王体乾以前是魏忠贤的手下,在魏忠贤失势后,接管了内厂提督,并铁血清算了一切跟魏忠贤有关系的人。 朱由校准备让魏忠贤接管东厂,由东厂和内厂、锦衣卫和洛阳巡抚陈奇谕,四个部门一起,负责清算朱常洵的家产。 其中锦衣卫是天家私军,而现在的东厂提督魏忠贤和西厂提督王体乾,又是死对头,他们三方断然不会沆瀣一气欺瞒自己。 洛阳巡抚陈奇谕,则在这三方的监视下,负责具体的操作。 方从哲在知晓这个安排后,也是暗暗点头,陛下长大了。 历史仿佛又回到了拐点,后世的九千岁再度获得重用了。 朱由校能用好这个妖人,还是引火自焚,尚在未知。 第256章 毛文龙围魏救赵,皇台极投鼠忌器 刚剿灭了这群火铳手,马汗就看到破损的城门处涌进来一大批建奴士兵。 他们三五成群,推着一辆辆的木头车,粗略一数差不多有一百多辆。 木车上方竖立着一根三米多长的杆子,杆子的顶端还系着一根绳子,绳子下方栓着一个吊篮。 曹文诏已经整理好队形,开口问道:“现在冲吗?” 马汗闭着一只眼,正观察着建奴的动作,回答道:“建奴这是弄的什么东西,我怎么没见过?” 说完,他把千里镜递给了曹文诏。 曹文诏接过来观察了片刻,说道:“这东西看起来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建奴阵营已经完成了准备,一百多辆车齐齐调转了方向,朝他们的方向瞄准了过来。 两个建奴为一组,他们费力的从木车的两旁搬起了一个西瓜大小的东西,放在了下垂的篮筐中。 随后又在一边控制着绞盘,随着木头绞盘“隆、隆”的转动声,车辆上方的杆子缓缓的向后移动着。 马汗此刻终于咂摸出滋味来了,说道:“这该不会是投石车吧?” “投石车?”曹文诏一愣。 这玩意以前的确是攻城利器,但自从有了火炮后,这玩意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了。 “不好!快散开!都散开!进入两侧的民居中!” 马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连忙大声的呼喊了起来。 亲军们因为手里拿着的武器是火铳,他们动作和反应极快的钻入了街道两侧的民居里。 但已经排列好阵型的长枪兵们,疏散起来就没有那么的快了。 这大冷的天儿,马汗额头上都急得冒汗了,几乎是推搡着对两侧的长枪兵进行疏散。 很快,建奴阵营中,响起了密集的破空声。 一个个西瓜大小的东西被投石车抛上了半空,尾部带着火焰就砸了过来。 “砰!”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第一个被抛出来的“西瓜”砸在了众人前方约二十来步远,落地还有小半米的距离时,那西瓜猛然爆炸开来。 一团火焰窜上了半空,升腾起数米高。 “嗖、嗖!”破空声不绝于耳,无数碎铁渣呼啸着向四周溅射开来。 这哪里是什么西瓜,这是建奴制作的炸弹! 用投石车投放的炸弹! 即便是隔着二十多步的距离,前方站立的数个长枪兵一声都没吭,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血泊中。 马汗一个飞扑,将面前一个呆愣的长枪兵扑倒在地,又连滚带爬的,将他拉进了室内。 这时,街道上已经响起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和惨嚎声。 投石车这个已经被历史淘汰的武器,在这一刻却是化为了收割生命的利器。 皇台极将投石车小型化了,毕竟炸弹并不像石头,需要依靠重量来杀敌。 小型化的投石车,可以将五公斤重的西瓜炸弹投掷一百多步的距离。 而特制的引信也是经过计算的,足以支撑西瓜炸弹飞行过这一段距离,之后再产生爆炸。 因为朝鲜多山地,笨重的攻城火炮运输上极为困难。所以,皇台极特地赶制了这种投石车,而这投石车在攻占朝鲜的过程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其余没来得及进入民居的长枪兵们,扭头就往街尾跑,可他们又怎么跑得过投石车呢? 马汗心里在滴血,他将那名长枪兵死死的压在身下,头都不能抬,同时他也知道,长枪兵已经完了。 这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也引起了毛文龙的注意,他知道马汗是长途奔袭而来,并没有携带很多的火器的。 既然不是马汗造成的,那一定就是建奴的! 难道说建奴又有了什么新型的攻击武器了? 他此刻脑海里回响着杨延宜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若是让建奴偷学了这火药和火器的制作方式,咱们可就要遭大罪喽!” 现在他该怎么办?进城去做一个添头吗? “挨个汇报!你们手里还有多少竹筒雷!” 很快就完成了清点工作,毛文龙所率领的两千骑兵,人手差不多只有三、四颗的样子。 毛文龙急急思索了片刻,目光一凛说道:“跟我走!” 说完,一夹马腹,骏马“嗖”的一声就窜了出去,身后的骑兵也跟着他向前狂奔着。 见到毛文龙终于忍不住行动了,皇台极轻蔑的瞥了一眼,吩咐了一声。 辎重营左侧的骑兵也瞬间启动,朝着毛文龙部骑兵就迎了上去。 可毛文龙并未前来与他们厮杀,而是没有理会这支骑兵队伍,直奔镇江西门而去。 建奴骑兵队伍在毛文龙身后追赶着,骑兵首领嘴上不由得浮现起笑容来。 毛文龙这支骑兵就像爬上了脚面的癞蛤蟆,不咬人但是恶心人。 打嘛,他跑了。你不打他,他就在那恶心你,还瞅准机会,上来就是一口。 现在,他们终于进套了! 一旦他们进入了镇江,那他们就失去了来去如风的行动力,也将成为一只拔掉了利爪和獠牙的猛虎。 可惜,毛文龙并未如他们所愿。 他的骑兵队伍,在经过西门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也没有理会洞开的城门,而是直接冲了出去。 身后的骑兵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跟了一段距离后,又折返了回来。 骑兵首领还以为,毛文龙又跟之前一样,这是来晃他们一下子的。 想到这里,他派出一支五十人的骑兵队伍跟在毛文龙身后,自己调转马头带领大军就往回跑,回到了建奴城外大营。 皇台极一开始得知毛文龙并未入城时,也有点不以为意,而是让传令兵们关注着城内的战斗。 可是想了一会儿后,他又皱起了眉头。 毛文龙这个老小子,喜欢玩阴的,他是知道的。历史上的毛文龙,也是个打仗极其狡猾的存在。 他竟然会舍弃镇江里的这些人不管? 不可能吧? 不是说杨延宜是他的义弟吗? 等了又一会儿,返回的骑兵斥候报告了一个消息。 毛文龙率领骑兵一路向南,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皇台极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坏事了! 毛文龙这厮,该不会去了义州了吧? 皇台极想到这里,不由得恨得牙痒痒! 杨延宜从北面而来,他是知道的。而此地距离沈阳、辽阳太远了,补给只能通过朝鲜境内送过来。 可义州,正好是卡在这中间最关键的点! 可由于要准备与杨延宜的决战,并且他没想到毛文龙会来支援,所以义州只留下了几百人看守。 杨延宜从北而来,粮道不可能再从那边运输过来,路线也太长了,但如是毛文龙占领了义州,那自己这支军队极有可能成为一支孤军! 此刻是要再耽搁一两天的功夫,彻底吃掉镇江里的守军,还是立刻挥师回援义州,以保粮道呢? 感觉到肺管子都会被戳穿的皇台极,郁闷到了极点。 第257章 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 京城,乾清宫。 望着魏忠贤一身小衣,畏畏缩缩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样子,朱由校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将魏忠贤逐出京师不到半个月,客氏已经来找他好几趟了。 每次见面之后,客氏倒也没拿魏忠贤说事儿,而是为朱由校奉上自己准备的糕点。 对这位客氏,他还是有感情的。 无论是原主对这位奶娘的依赖也罢,还是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也罢,这都让朱由校十分的为难。 但是魏忠贤上任一个多月,竟然贪污下十数万两银子,着实让朱由校非常的恼火。 这还不算,加上他背地里针对杨延宜的那些小动作,更是让朱由校恨得牙痒痒。 但经过了这一些事情后,朱由校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没有办法制约那群清官。 这不是病句,清官,也是需要制约的。 现在朝堂之上,那些人又开始借由朝鲜的事情,操弄起党同伐异的那一套,让朱由校十分难受。 罢免他们?总得找个合适的由头,但只是罢免而已,又对现在朝廷党争起不到半点作用。 可无论是王安也罢、王体乾也罢、曹化醇也罢,他们身上都缺少一样东西,也多了一样东西。 缺少的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狠辣,多的是一份良心。 若是用他们来对付这群所谓的正人君子,他们既做不到、也不忍做的。 所以,朱由校想起了魏忠贤此人。 他手段是有的,头脑也算精明,为人更是毫无底线、毫无廉耻之意。 现在,正好顺应客氏的请托,找魏忠贤回来干脏事,也顺便将客氏放出宫去。 后世历史中,魏忠贤和客氏搅得后宫不得安宁,也让朱由校子嗣全无,不得已将皇位传给了信王。 现在正好一石二鸟,解决了这两个麻烦。 年少的朱由校,越来越为自己的高明而得意起来。 他看着魏忠贤,唬着脸说道:“魏忠贤!客氏三番两次的在朕面前保举你,可你却让朕非常失望!” 魏忠贤还不知道陛下召他回京还有何事,但一定不是坏事。 如果想要法办了自己,锦衣卫当场就办了,也不至于再押回京师。 所以,他知道陛下既然这样说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他去办的。 思虑及此,他头在金砖上磕得“砰、砰”做响,嘴里说道:“老奴有罪!老奴一心想着尽快为先帝办完案子,手段急切了些,老奴知罪了!” “行了!站起来回话吧!看你这头磕的,把朕的金砖磕坏了,你可得赔。”朱由校笑吟吟的说道。 魏忠贤听出了朱由校话里隐含的笑意,心里大定,站起了身来,乖巧的站在原地。 “福王的事,你做的很好,顾及了皇家的体面,没有让朕失望。” 朱由校这番话,也是话里面还有话。 当初光宗让魏忠贤找来与郑贵妃容貌相似之人,随后又由魏忠贤亲手将真正的郑贵妃扔进了水井里。 可即便是被发配到凤阳看坟,魏忠贤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过这件事。 就连朱由校,还是在崔文升的绝笔信里,才知道的这件事。 当然,魏忠贤也不是傻子。这件事他不说还好,只要说了出去,他是必死无疑的。 但他竟然也没有对朱由校有任何的提及,这点分寸感,还是让朱由校颇为满意的。 “老奴能为陛下办事,是老奴的福气,哪敢不殚精竭虑呢?” 听到这句话,朱由校声音突然又变得生硬起来,他抽出龙书案上的一份奏折,扔了下来,说道:“你自己看吧!” 魏忠贤心里一惊,刚才还说的好好的,这位小爷怎么又突然变了脸了? 他连忙跪倒在地,膝行上前拾起地上的奏折,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朕让你看,你就看!” 魏忠贤听出了话里的不满之意,连忙打开奏折,三两眼看完,就又“砰、砰”的磕起了头。 奏折是王体乾写的,参魏忠贤大罪有三。 其一,与宫内勾结,暗藏不轨。 其二,在办理通奴案中,敲诈勒索大臣的钱财,并将许多无辜的大臣牵连进来,是为贪墨渎职。 其三,参魏忠贤在宫外置办了一所豪宅,还搜罗了许多良家女子以供驱使。 听到魏忠贤又开始“砰、砰”的磕头,朱由校深吸一口气说道:“行了!事情都做出来了,现在磕头还有什么用?” 说完之后,朱由校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说道:“朕念你办案有功,赦免了你这些罪了!那宅子,朕还留给你用!不但将宅子赏赐给你,朕还允许客氏出宫,在你那宅子里与你作伴,你看如何?” 虽然朱由校用了类似商量的口气,但魏忠贤明白,这不是一道选择题。 “谢陛下圣恩!老奴自知罪该万死,陛下如此体恤老奴,老奴不知如何报答陛下圣恩!” 朱由校“嘚啵嘚啵嘚”了半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 于是接着说道:“朕正有事情要你去做,也是关于朱常洵的。福王府家财千万贯,名下良田何止十万顷!朕准备让洛阳巡抚陈奇谕负责清点查抄这笔财产,由你率领东厂以负责押运。“ ”老奴必当为陛下效死忠,绝不会再犯错误了!” “好了,起来吧!朕不但要让你再度掌管东厂,就连抄福王家产的百中之一,也一并赐予尔等。由负责协办的东厂、西厂、锦衣卫和洛阳巡抚四方共分这百分之一,你意如何?” 魏忠贤一听,又“吧唧”一声跪在地上,他还以为朱由校在说反话,意在警告他别再乱伸手。 “朕既然明说这些是赏赐给你们的,就不会再追究!还会将谕令明文下放!下去吧!去找王安交接东厂,朕跟他说过了。” 魏忠贤不敢再耽搁,心怀疑虑的就站起了身,告退后走出了乾清宫。 这是朱由校的一个尝试,他准备接下来在大明开展官员的财产申报制度。 从京官开始试点,无论是官员及其亲属名下的房屋、田产、现银、书画古董一类的,都需要上报朝廷,而登记时间是三个月。 明细款项细分,他准备让军机处去整理出来细纲。 三个月之后,凡是未登记造册的财产,统统由东、西两厂和锦衣卫来查核。 并且,也即将在大明律中新增一条大罪,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 凡是官员及其亲属未能登记的财产,都会去审查收入来源是否合理,与官员俸禄是否匹配。 不匹配的,一律按照该罪办理,该抄家抄家,该杀头杀头。 但例行的登记制度,一是给足了京官们面子,意思就是你们之前贪墨的,朕认了,也给你们机会了。 但以后还想闷声捞银子,门都没了。 而魏忠贤来主办这件事,无疑是极为妥帖的,他甚至都准备将这新增这罪的提案人挂在魏忠贤的头上。 当然,给予办案人员百中取一的合法贪墨收入,也是朱由校为东、西两厂和锦衣卫提供的额外好处。 只有将他们的利益与这朝廷的公案挂钩,他们才会尽心办事。 来到东厂交接的魏忠贤还不知道,一张比天还大的黑锅,将他笼罩在其中,而他也即将扛下天下官员的口水和谩骂。 第258章 大军抵达镇江 辽南,镇江。 皇台极犹豫了半天,派出骑兵入城查看作战情况,又抬头望向天空,天上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很快,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更有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呼啸而来。 皇台极命人扎营寨,从中午一直等到了傍晚,城内的零星的爆炸声和厮杀声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眼看天色已经快黑了,皇台极无奈,只能鸣金收兵,让城里作战的士兵撤了回来。 马汗他们将长枪兵和火铳手混合编队,遁入民居中打起了巷战,与建奴周旋直到现在。 建奴最开始只能以西瓜雷来开路,那些大明的火铳手,躲在屋子里面,枪打得又黑又准。 二三十人为一小队的火铳手,往往一个齐射,就能够射杀好几名建奴士兵。 建奴一度想在城内放火,可现在这狂风暴雪之下,实在是无法扩散开来。 往往在火药燃烧完成后,他们点燃的房屋就熄灭了。 打到最后,建奴用攻城大炮来轰击那些民居,虽然收效还不错,几门炮齐射下来,躲在屋子里面的人都被杀死。 但这一间接着一间的屋子,大炮炮弹如何能有这许多? 打到最后,比拼的就是双方的战斗意志。 马汗他们深知,城外有援军,且杨延宜大军就在前来的路上,所以打的很坚决。 但皇台极的心态却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毛文龙那厮离开战场已经有几个时辰了,现在恐怕已经到达了义州城下了。 可镇江却不是这一时半会能拿下来的,思虑良久之后,皇台极果断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朝鲜全境已经都在他手里了,此刻就是要以城池为单位,来跟大明打消耗战。 一边依托坚城防守,一边在海边的水军基地里抓紧制造船只并加以训练。 等待开春,那他的大军随时可以乘船而下,直抵苏州府、松江府等富庶之地。 大明陪都南京,亦在兵锋之列。 所以,皇台极埋锅造饭,全军饱餐一顿后,连夜就撤回了义州。 镇江城内。 马汗已经疲倦欲死,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嘴唇干裂得像枯树皮一样。 在听到了城外的鸣金声后,他愣了一会儿,从房间里蹿了出来。 这一场与建奴的巷战,几乎就是以生命为代价,换取时间和空间。 最后经过清点,八百亲军倒没有几个战死的,因为他们甲胄防护做得最好,又受过了严格的军事训练。 但建奴掳掠过来的那些青壮,两万多人却十不存一,活下来的不足两千人,曹文诏的士兵也都死伤大半。 可不管怎么说,这惨烈的一战,他们总算是守下来了。 建奴士兵死亡得不多,主要是汉军八旗的士兵,尤其是他们的火铳营,几乎成建制的被马汗所击溃。 在派出仅剩的几十名游骑后,马汗命人埋锅造饭,又尽取战死的马肉,全军饱餐了一顿。 皇台极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强行军,抵达义州城外,遇到了毛文龙派出来的游骑兵。 毛文龙的游骑兵也学得跟他一样狡猾,远远看到建奴的行踪后,扭头就跑。 等到皇台极大部队到达义州城下时,毛文龙所部早已不知所踪。 但义州的情况却很不乐观,毛文龙让骑士们以投索投掷手雷攻城,对里面守城的敌人造成了相当的杀伤。 如果皇台极再晚到一夜,那义州必然已经落入毛文龙的掌心中。 毛文龙看似徒劳无功,还消耗完所有的手雷,但若不是他来这一处围魏救赵,马汗他们也支撑不下去了。 毛文龙的游骑兵探得建奴大部队下落后,他率领骑兵溜之大吉,绕了个弯又返回了镇江。 大雪依然没停,马汗来不及收殓死难者的遗体,只能草草的将他们先堆放在城外。 寒风呼啸中,马汗独自在挖坑,连续几天高强度的行军和征战,几乎压垮了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可他不敢稍微歇息,只要他停下来,就会看到陈忠、陈良他们在自己面前晃荡。 还有死在城内的那一万多名长枪兵。 曹文诏也没有说话,他比马汗大了几岁,也见惯了生死,知道现在只有马汗自己才能够走出来。 他在马汗挖土的侧方点起了火堆,炙烤着坚硬的泥地。 等泥地被烤软之后,马汗便用铁铲一铲一铲的挖着泥。尽管现在大学纷飞,但马汗额头上却依然冒出了汗珠。 毛文龙的骑兵也在城内进行着修整,他走到马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一起挖了起来。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挖掘,一大一小两个坑被他们挖了出来。 坑边上放置着陈忠、陈忠夫人,还有陈忠的弟弟,陈良的遗体。 在火把燃烧的熊熊火光中,马汗将这三人埋进了土里。 坟堆弄好的那一刻,马汗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毛文龙和曹文诏两人连忙将他扛起,又搀扶进房间里。 马汗的额头烫得吓人,他发起了高烧。 倒也不是因为冻的,而是这一系列的事情积累下来,压垮了这位青年。 毛文龙让妞妞的奶娘照顾马汗,与曹文诏两人相对无言。 一将功成万骨枯。 落在书本上只有寥寥数字,但却将战场的残酷说了个明明白白。 之前在杨延宜麾下的时候,虽然总是以寡击众,但杨延宜所部却从未出现这样的伤亡。 等到马汗自己领军作战时,那些死去的青壮,让他再也绷不住了。 那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丈夫? 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亲人在世,如果有,那他们的亲人也只能日夜翘首以盼,却永远等不到那个回不来的人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马汗烧了两三天,还一直总是迷迷糊糊的。妞妞好像知道了什么事情一样,这个三岁的小女孩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也整日陪在马汗身边,喂他喝水,替他更换额头的毛巾。 直到有一天,屋外变得异常的吵闹起来,很多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叫嚷着、呼喊着什么。 马汗费力支撑着坐起,他以为又有敌袭了。 没等他开口唤人,只看到房门被推开,毛文龙和曹文诏簇拥着一个人,走进了房间。 马汗见到那人后,强撑了许久之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杨延宜也感觉鼻子发酸,他已经知道了镇江发生的一切。 他走到床榻边,伸手探了探马汗的额头,说道:“你受苦了!” 马汗握住杨延宜的手,哭得喘不上来气,断断续续说道:“大人!他们死的……死的太惨了!” 杨延宜虎目含泪,拍了拍马汗的手,柔声说道:“你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办!” 第259章 火烧长乐门 西安。 徐鸿儒命人将王存孝和侯五押解下去,关闭了长乐门,并向城内进军。 他没有理会城内的巡抚衙门,而是直接去了西安千卫所的驻地。 西安一共有前、后、左、中、右五个卫所兵力,其中前、中、后隶属于王府护卫军。 前千户所郭槐,早已在长安县外战死,等到徐鸿儒诈取了长乐门之后,中、后两卫所兵,已经被秦王调令进了王府守卫。 所以,现在还剩西安左、右两卫。 他们也得知了有叛贼进入西安的消息,率军合为一处,一共三千多人,朝着长乐门直扑了过来。 左千卫千户见到这些叛军连铠甲都没有一件,手里拿着的也不是什么热兵器,而是锄头镰刀一类的农具,轻蔑的摇了摇头。 他亲自率领一百骑兵,四百多步兵,对着面前的这群泥腿子就发起了冲锋。 因为两侧还有许多店铺,王爷下了严令,若非必要不可在城内使用火器。 倒不是他秦王体恤这些商贾,而是这些店铺本来就是他的产业,他自然不希望官军在剿灭叛军时,趁机搜罗他的财产。 好在面对这些人,根本用不到火器。 这是左千户的判断,不得不说,他的判断极其的准确。 这些泥腿子,见到官军的那一刻,就把所有的战斗意志都扔了,扭头就跑。 前排变作后排,撒丫子就往前狂奔着。 身后也没有督战队,见到前排乱了,中军和后排也跟着乱作一团,也是扭头就跑。 最后面的徐鸿儒,带领着他的心腹,冷着脸就踏上了两侧的酒楼和民居之上。 很快,乱军由原路跑回了长乐门。 这些泥腿子生怕身上的东西太多,跑起来不够快,于是一边跑,一边将兵器也扔了,身上背着的那些绫罗绸缎,也都一匹一匹的扔得到处都是。 见到这个模样,官军前锋冲击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但攻势却顿时一挫。 因为他们有了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去拾取乱军所扔掉的财物。 大明后期,官军与农民军很多时候,都是在打这样的默契仗。 官军都是个顶个的穷鬼,只有将领稍微富裕一些。 但朝廷一直都是欠饷的,将领们无奈,也就捏着鼻子默认了这些默契打法。 崇祯是个很节俭的人,衣服破了都由皇后自己去补,也经常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在宫内走,还不敢走太快,以免打补丁的衣服飘出来,丢了皇家体面。 到他在煤山的那棵歪脖子树上吊了之后,李自成搜遍内帑,得银不过几十万两而已。 可他在京城内拷饷一番,仅从京官身上就获得了七千多万两白银。是内帑的一百多倍,是明朝几年的赋税总额。 国贫民弱,而贪墨之官吏肥肠满肚,富裕得放屁都会流油,古今亦然。 在官军忙着拾取财物的时候,他们也渐渐的进入了徐鸿儒的算计之内。 他知道这些所谓的军队不可能打得过官军,一触即溃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而他也很清楚,那些所谓的叛军身上究竟携带了多少财物。 所以,他针对这两点,为官军挖了一个大坑,就等着他们进来跳。 左、右千户两人明显也低估了徐鸿儒,他们一边纵情杀戮者摔倒的流贼,一边纵容士兵抢掠流贼遗留的财物。 可就在这时,原本紧闭的长乐门却突然洞开,在他们面前拥挤成一团的流贼们,撒开脚丫子就往城外跑。 “别抢了!流贼都跑了,秦王怪罪下来,本官如何担待?” 左千户气急,提起马鞭就没头没脑的抽了起来。 经过好一番功夫,才制止了士兵们哄抢的行为。可这时,大门却又再次被关闭了。 左千户目光一凛,他察觉到不对劲了。 “往回撤!撤出去!” 还没等他下令,埋伏民居内的流贼们,从屋里推出来好几辆的大车,堵塞了道路。 左千户刚想让人推开这些大车,就看到那几个流贼狡黠的一笑,伸手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大车上覆盖着的柴火。 火势瞬间冲天而起,显然流贼们在柴火上放置了火药,不然火势不会这么快就扩散开来。 在左千户绝望的目光中,两千多名流贼从两侧的酒楼、民居屋顶上探出头来。 仅火铳就有一百多只,还有杂七杂八的弓箭、长枪等物,玩命的往下招呼着。 左、右千户率领的三千多卫所兵,就这样被包了饺子。 后路已被断,那就只有抢夺长乐门的控制权,以期打开大门而逃生。 左千户手指远处的长乐门,刚想要发号施令,就被火铳乱枪打死。 右千户带领着士兵们,疯狂的往城门冲去,可两侧的流贼们,也扔下了更多的东西。 他们射完弓箭、扔完长枪后,就索性搬出酒楼里窖藏的一罐罐烈酒,往下胡乱的砸。 很快,破碎的烈酒洒满了街道。 ”快,火箭!” 这满街飘散的酒味让徐鸿儒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立刻喊道。 可士兵们早已射空了手里的箭矢,徐鸿儒左右四顾,扯下酒楼上的布帘子,点着了就扔了下去。 烈酒遇到明火,火焰很快就升腾起来。士兵们感受到脚下的炙热,疯狂的往长乐门前拥挤。 但拥挤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发现一个悲催的事情,那就是门打不开了。 因为古时的城门是向内开的,这样对于外侧攻击的防御效果是最强的。 但是既然要朝内开,那么就必须要留出足够多的距离,才能够开门。 可现在门洞里已经挤满了人,动弹不得,又如何能够将门打开呢? 徐鸿儒让士兵不停的往下面扔着引火之物,很快门洞里也响起凄惨的呼号声。 尽管一战歼灭了两个卫所三千多人,但徐鸿儒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水火无情,它能帮你战胜敌人,也会让他引火自焚。 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楼下也已经燃烧起来,陷入了熊熊烈火中。 第260章 会面 镇江城外。 两支大旗在寒风中飘扬,左侧的旗帜上写着“龙虎大将军武安侯辽东督师左都督杨”,右侧旗帜由明黄色丝绸做底,上面用红色的丝线织就四个大字“天子亲军”。 城外有一万多座新坟,可绝大部分的墓碑上面却没有具体的名字。 不是杨延宜偷懒,而是他想尽了办法,却依旧没找到他们姓甚名谁。 那些战死在镇江的大明百姓们,就这样草草入土为安。 中间有一个正方形的八仙桌,上面摆放着祭品、插着香烛,桌子上方摆着一只青铜鼎。 铜鼎上新刻上了马林、贺世贤、陈忠、陈良的名字,还有一行大字,刻在鼎口。 “镇江保卫战死难者。” 杨延宜上完香后,恭恭敬敬的鞠躬三次,最后转过身来。 川兵、浙兵,还有曹文诏的士兵以及在镇江保卫战活下来的两千青壮,都排列成整齐的队伍,在雪地里静静的站着。 “马汉!” “末将在!” “入队仪式,开始吧!” 马汉站在英魂鼎前,厉声大喝道:“陈到,出列!” 底下长枪兵阵营中,走出来一位中年汉子,他一米七八的样子,长着一张国字脸,人看起来很是沉稳。 “小的在!” “在你面前的是天子亲军的旗帜!这面旗帜伴随着我们保卫了开原,攻占了铁岭,现在,我们又守住了镇江!” “看见那个鼎了吗?它叫做英魂鼎。在开原、铁岭、镇江战死的将领和士兵们,都将由我们供飨血食,与国荣休!” “而你们,也将成为天子亲军的一员。为了这面旗帜而战斗,你们准备好了吗?” 陈到原本是佟丰年掳掠过来一名百姓,在镇江战斗中表现出色,被提拔为把总。 “我做好准备了!我会为它而战死!” “很好,入列!” 在马汉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中,这两千余名长枪兵,也成为了天子亲军的一员。 原来杨延宜本部的八百亲军,则都获得了晋升,负责带领这支队伍。 望着那些士兵兴奋到通红的脸庞,戚金和秦邦凭对望了一眼,目光中都写满了惊讶之色。 他们俩是第一次参加这独属于天子亲军的入队仪式。 虽然仪式稍显繁琐复杂,但举行完入队仪式,尤其是获得了入队编号后,他们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光。 毛文龙两天前就离开了镇江,建奴占据朝鲜后,他辖下的那些岛屿对于建奴来说,再也不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了。 所以,时间对他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 杨延宜将朝廷颁发给他的总兵铠甲、官印兵符等一应信物都转交给了他,还为他准备了一百张空白的委任状,并许诺毛文龙三品以下的武将任免权力。 这是朝廷为杨延宜准准备的,上面已经盖了大印,填上官职,那便是真的委任状了。 处理完镇江的事情后,杨延宜没有派兵留守镇江,而是全军开拔,跨过鸭绿江,直奔义州。 大军在早晨时分出发,中午时分到达义州城外,扎下了营寨。 杨延宜的中军大帐中,正在召开战前会议。 与会的有马汉、李二虎、吴三桂,戚金和秦邦凭、曹文诏几人。 在他们商讨作战计划时,杨延宜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以前皇台极的行踪还不确定,只知道他放弃了铁岭、抚顺和赫图阿拉。 但当确定了皇台极的行踪后,杨延宜却发现他看不懂皇台极的战略了。 按照后世历史上的满清他们虽然占据了辽东,却一直在宁锦防线面前吃瘪,除了中间有一次出奇兵绕道蒙古,进了京畿重地外,建奴一直是被挡在辽西的。 可为什么现在变了? 皇台极竟然没有选择拿下整个辽东,而是有选择的放弃了一些城池和治下民众,转而集中力量占据了朝鲜。 朝鲜虽小,但它有目前建奴所欠缺的水军。 想到这里,杨延宜也开始怀疑起皇台极来。 虽然这是一步很高明的战略,皇台极可以从朝鲜出兵直达大明富庶之腹地。但这明显与历史走向天差地别啊! 难道是因为自己穿越后,给了建奴太大的压力,让他们认为即便占据了辽东,却依旧要跟自己在辽西搞装修? 还是,皇台极那厮,也知道历史的走向? 杨延宜越来越怀疑,皇台极跟他一样,同是穿越之人。 想到这里,杨延宜兴奋的舔了舔嘴唇,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就是现在自己的皇帝,大明天子朱由校! 当初,他还是太孙的时候,就对自己很是关照。 如果没有当初朱由校缠着万历为自己题字,他这一路不会走的如此的顺风顺水。 同样,在之后这位年轻的帝王,对于自己几乎无限制的信任,是否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呢? 并且,朱由校也表现出一些端倪,完全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他驱逐了魏忠贤! 可历史上的天启皇帝,可是极其的信任魏忠贤的! 杨延宜想起,他在对朱由校提出,要成立一个组织,分内阁和文官的权利,叫做军机处时,小皇帝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那么朱由校,会否跟自己一样,也是来自后世的人呢? 想到这里,他觉得很有可能! 就在杨延宜胡思乱想之际,马汉说道:“大人,奴酋派人来了,还有一封书信。” “皇台极派人来了?”杨延宜皱眉问道。 “人呢?押上来!” 这时,曹文诏押着一个建奴大汉走进了帐篷。 那建奴个子不高,头皮剃得程光瓦亮的,脑后有一条鼠尾小辫。嘴唇和下巴却是蓄着长长的胡须。 见到杨延宜之后,那汉子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 曹文诏见到这人立而不跪,顿时就恼了,操起刀鞘,就劈砍在他的腿弯,厉声呵斥道。 “见到杨大人还不下跪?” 这一击虽然是用的刀鞘,但曹文诏已经用尽了力气。 那汉子却是岿然不动,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只是死死的咬着牙关。 曹文诏“锵”的一声拔出了长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森然道“好你个建奴,你当我不敢杀你吗?” 杨延宜微微的摇了摇头,说道:“蛮夷嘛,不懂礼数是应该的。你叫什么?” “佟养性!”那汉子明显面色不善,带着呛人的火药味说道。 马汉说道:“佟养性?佟养真是你哥哥吧?他们父子已经被我碎尸万段,拿去喂狗了。” 佟养性知道既然镇江丢失,他大哥全家都不可能幸免,但真的从明军口里证实了这点后,他还是觉得有些站不住。 喘息了半晌,他才缓缓说道:“这就是天朝上国的待客之道吗?究竟谁才是蛮夷?” “皇台极派你来,除非是投降,不然我跟他没有任何话说。” 杨延宜无意再与此人做口舌之争,缓缓说道。 佟养性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递给了杨延宜,说道:“大汗有信,你自己看吧。” 站在杨延宜身后的李自成上前一步,接过了信件,又递给了杨延宜。 杨延宜揭开火漆,取出了信纸,只看了一眼,就陷入了沉默中。 信纸上写着这么一句话。 “我知道你来自哪里,因为我也是,我们谈谈吧。” 第261章 宫廷玉液酒 杨延宜看完信件后,将信件递给了麾下的将领们传阅。 可他们看完后,都不明白这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来自同一个地方? 扯什么淡呢? 杨大人来自京城,是大明第一硬汉杨继盛之孙。 而皇台极却是来自建州女真,他们怎么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呢? “将他先押下去!” 等到佟养性离开大帐之后,戚金捋着胡须说道:“督师,本将以为奴酋这是包藏祸心,其言语间颠三倒四,这是想陷督师与不义。” “然也!这明显是奴酋皇台极的离间之计!督师若是阵前私会奴酋,朝廷里那些言官又将如何构陷督师?不可不察!” 秦邦凭也缓缓说道。 这两人都是老成谋国之见,但杨延宜却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他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同是穿越之人,但命运的安排却是如此奇妙,让两人走到了对立面。 杨延宜也曾无数次幻想,若是有精通矿物冶炼、钢铁锻造一类知识的人帮助自己,那该有多好啊? 他对这些是一窍不通的,可现在真的有跟他一样来自后世的人,自己却没办法跟他合作。 见到杨延宜并没有明确表达见还是不见,就连马汉都找出来表达反对了。 杨延宜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拥有今天的权势地位,与三代皇帝对他的支持呵护是分不开的。 如若不然,即便他再能打,也会被文官淹没在唾沫星子里面,脱不开身。 不要说马汉了,就连杨延宜的亲兵李自成,他都敏锐的察觉到,这个时候与皇台极见面,是一件很不妥当的事情。 “押佟养性进来回话。” 杨延宜下定了决心,等到佟养性进来后,他说道:“你回去吧,告诉皇台极,我在城外等他。” 佟养性深深的看了杨延宜一眼,转身便离开了大帐。 众将等到佟养性离开后,却是齐齐皱眉,但没有再说什么。 督师曾说过,利不可独、谋不可众,而一支队伍讲究的就是令行禁止,在他的队伍里可以谏言,也可以畅所欲言,但如果他做了决定,那下属只需要执行就行了。 于是,他们又转而讨论起安保的事情来。在与皇台极见面时,既要保证大人能独自与奴酋交谈,又要保证他的安全。 本来如果猛如虎或者虎大威二人随便一人在场,那也不用担心这些了。 可这两个虎比目前被派去了蒙古。 众人商议了一会儿,决定让李二虎和马汉各自率领一支骑兵,在身后策应。 临走之前,杨延宜走到戚金身边,低声说道:“老将军,本督师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戚金问言也是一愣,开口说道:“不知督师要借何物呢?” 杨延宜指了指戚金腰间的火铳,说道:“凉那奴酋也想不到我大明有如此火器,本督准备拿这火铳,阵前格杀奴酋!” 众人一听,又兴奋起来,重新讨论要如何能在阵前寻觅到这样的机会,以及刺杀完成后,又怎么接应的事情。 杨延宜仍由他们讨论安排着,在脑海里面想着这场会面。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杨延宜身穿了三层甲胄,又将短柄燧发枪装填好火药,藏在腰后,便出了大帐。 营地外围,火炮车已经摆好了阵营,两侧骑兵队伍也已经就位。 皇台极却是在火炮的射击范围外,他身后也有一队两千余人的骑兵随行。 杨延宜一骑在前,马汉和李二虎在他身后,李自成本来也想去凑热闹的,被赶了回来。 皇台极也难得的穿了厚厚一身甲胄,还特意戴上了铁盔。 想必他也不是全无防范的,因为现在他和杨延宜两人,分别是两支军队的主心骨。 他们其中任何一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对于另一方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杨延宜没有进入义州城头的火炮攻击范围,他估摸了一下距离,在双方阵前站定。 这个位置,双方的火器都是力有不逮的,这体现了他的诚意。 皇台极也没有犹豫,一人一骑就迎了上来。 两人作为对手,打生打死也有好几仗了,此刻却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相见。 皇台极知道杨延宜很年轻,但他没有想到,对面的这个年轻人竟然只有二十来岁。 杨延宜见到皇台极不说话,于是主动开口说道:“本官乃是大明龙虎大将军辽东督师杨延宜,对面可是皇台极?” 皇台极一直在上上下下打量着杨延宜。 他已经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了,他的妹妹爱新觉罗·敏敏特穆尔,据说已经成为了此人未过门的妻子。 据传言,此人还为了自己妹妹的安危,拒接过大明皇帝的圣旨。 想到这里,皇台极才安排了这一次会面。 现在见到杨延宜开门见山的问了,他回答道:“宫廷玉液酒。” 杨延宜也没有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出,但是还是本能的回答道:“一百八一杯。” 两人交谈到这里,对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马汉和李二虎不知道大人在跟奴酋说些什么,但看起来谈论的很开心的样子。 李二虎还没什么反应,但马汉却是皱起了眉头。 以大人现在的身份,跟奴酋这样交谈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很难说京城里知道了以后会怎么想。 “我叫周明瑞,来了一年多了。” “我叫肖遥,来了两个多月。” 皇台极或者说是周明瑞,他问道:“你来之前,是哪一年?” 肖遥(杨延宜)想了想,虽然只来了两个多月,但那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说道:“不到二零二三年。” 周明瑞却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我来自二零二五年,你知道吗?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 杨延宜当然知道,这里的他们指代的是谁,他问道:“未来怎么样?” “没有希望了,还能怎么样呢?比现在的大明还要不如,病根子却是一模一样的。”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两位来自几百年后的老乡,这会面却是一点都不轻松。 “接下来是我的故事,你听完以后我们再谈。” 皇台极开口打破了沉默,讲起了他的故事。 第262章 长夜难明 我叫做周明瑞,这是我的故事。 我是一名代课老师,教书的地点在大山里的一个国家级贫困县。 县城里读书的孩子很少,没有高中,小学和初中加起来也只有两三个班,因此县里将小学和初中办在了一起。 我负责带初中班的语文、数学和英语,还当了班主任。 学校的师资力量很是薄弱,只有我和另一个庄老师。每年都会有一些来支教镀金的老师,然而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面。 在县城里读初中的孩子,有一大半都来自山里,他们没有办法在放学后回家,因此也都住在学校的宿舍里。 有一天,我在给孩子们上完晚自习后,我回到了教师办公室,准备明天的课案。 说是教师办公室,其实也是我的宿舍,一张行军床、一张桌子再没有其他物件了。 就在我坐在床上埋头备案的时候,门口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 我开始还以为,是初中的孩子们又闹了矛盾了,因此放下手里的笔,拖拉着鞋打开了房门。 敲门的是初中班的班长,叫做王春花。 她是一个来自大山里的姑娘,扎着两个粗大的辫子,脸上晒得黝黑中透露出些健康的红色。 她见到我打开了门,急得好像要哭出来了,说道:“周老师,张明丽她流血了!” 我听完后瞬间一愣,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不会是来了初潮了吧? 但是,在这个初中班是没有安排生理课的。 我一边想着,一边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跟校长商量一下,为孩子们普及一下生理知识。 但这都是后面要考虑的事情,当务之急是先处理完目前的事。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问道:“她该不会是来了月事了吧?” 可能跟我这个男老师讨论这个话题,让她很不自在。她脸色一红,但她的脸本来就有些黝黑,灯光也不甚明亮,因此倒是看不出来。 “周老师,应该不是的!据我所知,她有几个月没来过月事了……” 听王春花这样说,我脑子里顿时就是“嗡”的一声,连忙开口问道:“她来过月事?你确定是来过了,但现在有好几个月没来了是吗?” 王春花低着头不敢看我,望着自己的鞋子,手在衣服角上饶来绕去,就是不说话。 我知道问不出什么情况来了,想了想又回到了宿舍里面,从枕头底下翻出来钱包,又抓起桌上的钥匙,锁好了门,跟着她去了女生宿舍。 因为只有一个班,男生、女生宿舍是分开的,就在我的宿舍两侧。 而我的宿舍与女生宿舍中间,还隔了一间水房。 等到我走到女生宿舍门口时,王春华和另一个孩子已经把张明丽给搀扶了出来。 我抬头望去,张明丽裤子已经被鲜血整个儿浸透,就连鞋子上都流满了鲜红色的血液。 她走出来的这几步,脚下都是满满的血印子。 看到我之后,她目光里充斥着乞求的神色,整个人站都站不稳,双手捂着肚子,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唇也是煞白的吓人。 我一看就知道,这个出血量肯定不是月事来了,但现在人命关天,也耽误不得了。 于是,我将电动车推了过来,王春花搀扶着那个女孩,将她抱上了电动车。 “坐好了,我们去医院!” 王春花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可以出发了。 我跟门口看门的老李打了声招呼,骑着电动车直奔县人民医院。 在车棚子里停好车后,我人还没下车呢,就感觉到背后有人出溜下去了。 等我回头一看,张明丽已经坐不稳,摔倒在地上。 而王春花一个人根本拉不住她,这时我也顾不上忌讳了,操起张明丽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就往急诊室赶去。 路上遇到一个护士,她只看了张明丽一眼,就在前面小跑着带着我进了抢救室。 “快!把她放在床上!” 小护士一指急救室里的担架床,焦急的说道。 等我将她放下后,护士也跑了出去,叫过来值班医生,开始忙活了起来。 我跟王春花对望了一眼,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王春花望着我,明显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看到这个情况,却是皱起了眉头。 等我在洗手间将手里干涸的血液清洗干净后,我知道应该打电话给校长了。 初中的孩子都是青春懵懂的年纪,性对于他们有着天然的吸引力,现在闹不好是出了丑闻了。 结果我还在思忖的时候,护士跑了出来在门口喊道:“你!对,就是你,过来一下!” 我正甩着手里的水渍,见到护士指着我喊,连忙迎了上去,开口问道:“怎么了?” “刚才那个女孩子是你什么人?” “喔,我是她的班主任,她现在怎么了?” “宫外孕!现在大出血,情况很紧急!她的监护人,你能联系上吗?” 听到“宫外孕”三个字,我脑袋“嗡”的一声! 妈的!真的出事了!该不会是班里那个学生的吧? 护士见到我不说话,催促了两声,说道:“现在马上要给她做手术,要把子宫拿掉!监护人能联系上吗?” 我哆哆嗦嗦掏出了手机,笨拙的翻看着通讯录,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赶紧打给袁校长。 这些孩子都住在大山里面,她们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 我根本就没有他们父母的电话,爷爷奶奶的就更别提了。 袁校长听完我的汇报后,说马上会过来处理,还说医药费他会先垫付上,让我不要着急。 说实话,这个电话确实让我轻松了许多,因为我兜里现在就只有五六百块钱了,这些做手术肯定是不够的。 护士见我打完了电话,又催促道:“怎么样,联系上了吗?”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是她的老师,她家里人现在联系不上。” 护士皱眉回到了抢救室,跟医生商量了一下,拿着几张单子走了出来,“啪”的拍到了我的面前。 “病危通知书、手术计划同意书。” 护士指着单子介绍着,但我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我只是看着计划书上,那血淋淋的几个大字。 “切除子宫。” 周明丽才多大?好像还没满十五岁? 对于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来说,切除子宫就意味着她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了,她长大后再也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我拿起笔,照着护士手指的方向,就准备签字。 但我的名字,就这短短三个字,此刻却犹如山一般的重。 我喘着粗气放下笔,抬头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才十四岁啊!” 护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说了一句。 “再拖,人就没了!” 第263章 长夜难明(二) 此刻没有其他办法了,她是住校生,那我也应该能算得上是她的监护人吧? 在我费力的一一签完字后,护士将那几张纸收了起来,开口说道:“你先去给她办理住院,手术费可以先欠着,我们马上要为她安排手术。”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护士临走时,又看了我一眼,说道:“她是未成年,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已经报警了。” “好的,那就先麻烦你们了,我先去给她办住院。” 听到我这样说,护士也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抢救室。 很快,担架车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为张明丽办理好了住院手续,就在门口等待警察的到来。王春花站在我旁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有些烦躁,更是在脑海里将班级上的男生都过了一遍,但始终找不到头绪。 她才十四岁啊!这以后的人生要怎么过? 我想了很久,决定先跟班长了解一下情况。我有预感,她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四周观察了一下,将王春花拉到一边。 这里既不会堵塞入口,过于吸引别人的注意,门口有人进来,我也会第一时间看到。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王春花皱了皱眉,她嗫嚅了半晌,喊了一句“袁校长。” “你说什么?”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指着我身后说道:“袁校长来了。” 我转身,看到袁校长胳膊下夹着一个手包走了进来,浑身都是酒气。 袁久红,是我们这个学校的校长,他不仅仅管理着这所学校,还有其他的一些学校,也都是他做校长。 他捋了捋额头上的头发,将它们排列到中央去,问了一句:\"什么情况?” “袁校长,您来的正好。是初中部的学生,叫做张明丽,她……怀孕了,医生说是宫外孕,要切除子宫,我已经填写了手术同意书了。” 听完之后,袁校长一愣,脸色瞬间变得潮红起来。 他在原地踱了几步,从手包里掏出一捆钞票递给我,说道:“人命关天,先把钱交了。” 我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钱,那是一整叠的钞票。 数了两遍后,我将这一万块存入了张明丽的户头。 袁久红正在身后跟王春花说着什么,两人交谈的声音很小。 等我存完钱,又拿了收据后,袁校长见到我转头,停止了与王春花的交谈。 我将发票递给了袁校长,他接过之后胡乱塞在包里,拦着我的脖子,低声说道:“孩子还小,现在出了这个事情,我个人觉得不应该大张旗鼓的,不然孩子以后怎么抬得起头?” 他嘴里很臭,里面夹杂着烟味和酒味,让我十分的不舒服。 我只能勉强扭过了头,低声说道:“但是医院已经报警了,她还是未成年人,子宫都摘除了,难道还要息事宁人吗?” 袁校长一听就怒了,说道:“胡闹!谁让他们报警的?” 说完之后,他仿佛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态度不对劲,松开了揽着我的胳膊,出去打电话了。 王春花不知道刚才跟他说了些什么,现在走到我的身边,低声说道:“周老师,你是个好人,你别管了。” 我一愣,刚想要说话,这时,门口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三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推门走了进来,径直进了急救室。 他们跟护士简短的交流之后,来到了我的身边。 其中一名警察掏出笔记本,开口问道:“那小孩是你什么人?” 我将王春花拉了过来,将今晚发生的事情详细介绍了一遍。 警察一边听,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完了之后,他将笔录纸递给我,说道:“你看一下,跟你所讲述的有没有出入的。” 我仔细查看了好几遍,跟我所描述的话内容是一致的,在他的要求下,我在笔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时,警察才扭头望向王春花,刚想要开口,袁校长在旁边说道:“她还是未成年人,我是她的校长,现在应该由我来陪着她做笔录。” 那警察刚想要说话,袁校长掏出手机,走到他身边跟他嘀咕了几句,又把手机递给了他。 那警察接起了电话,跟对面简单交谈了几句后,将手机还给了袁校长。 然后,他们竟然就这样转身就准备离开了。 ”警察同志,那小女孩的笔录是不是也要做的?毕竟这可是刑事案子。“ 那警察扭头望了一眼袁校长,开口说道:“嗯,是这样。她现在还在做手术,我们等她手术做完就会过来的。” 听到他们这样说,我也没有再说什么。 袁校长望了我一眼,说道:“孩子的家长联系不上,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手术有了结果,第一时间跟我说。” 我知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点了点头说道:“好的,那钱的事情……” “你先别管了,我走了。”袁校长转身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给我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我点了点头,现在只希望他赶紧离开才好。 目送他走远后,我走到王春花面前,板着脸说道:“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还不一五一十跟我说?” 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猜测有可能跟校长有关。 但我知道这个小女孩一定知道些什么,于是拿话诈她。 不料她听完之后,瞬间就哭了,一把推开我,转身就跑了出去。 我诧异了,连忙跟在她的身后。她跑得很快,一路上我几乎撵不上她的脚步。 但眼看着她是去往学校方向的,我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医院里面还有一个呢,等她醒了之后去问她好了。 王春花抹着眼泪跑到了学校门口,看门的李大爷盘问了几句,就打开大门放她进了学校。 等我跑到李大爷身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口气喘匀了。 我看着李大爷,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最后嘱咐道:“老李,你帮我跟庄老师说一声,晚上让她帮忙盯着那些学生。我今天晚上要在医院。” 老李望着我的目光似乎带着些许深意,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 等我回到医院后,手术还没有结束。 我坐在手术室旁边的椅子上,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复盘了一遍。 张明丽可能已经怀孕有一段时间了,但她个子太瘦弱,根本看不出来。 没想到竟然突发了宫外孕,从王春花的反应上来看,应该跟袁校长有所关联? 刚才那两个警察,明明要找王春花做笔录的,但接了一个电话之后,竟然就放弃了。 于是,我在笔记本上简单的画了个人物关系图。 虽然我只是个代课老师,但孩子们既然叫我老师,我就有义务管下去。 无论他是谁,欺负了我的学生,他就不要想好过。 可此刻的我,明显低估了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也为我的死埋下了伏笔。 第264章 长夜难明(三)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术室的门才缓缓打开,张明丽打着点滴,被推了出来。 我连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医生看了我一眼,开口说道:“手术很成功,但她现在麻药还没过,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说完,医生和护士就推着担架车去了住院部。 我也跟了过去,在病房内找了张折叠床就坐下了。 思索了片刻之后,我给袁久红打了个电话,跟他说了手术成功了的消息,但张明丽现在还没有醒。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回答了一句“知道了。” 打完电话之后,我站在病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孩子。 她紧紧的闭着眼睛,眼角有一滴泪珠。 深山育俊鸟、柴户出佳丽,不得不说,穿着病号服的张明丽,的确算得上是一个美人坯子。 她长得很像那个小名叫做丫丫的女明星,尤其是她也长了一对小虎牙。 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但是相信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有老师能陪着她,她应该会好受一些吧。 并且等到她醒来之后,还要找警察做笔录的,我也需要在场。 过了有一会儿,袁校长又来了。他显然是回去洗了个澡又换过了一身衣服,身上再也没有那种难闻的酒气了。 见到我还在这里,他表情明显有点不耐烦,说道:“周老师,明天学校没课吗?” “警察还没有过来做笔录,我担心她应付不过来,怕遗漏了重要的消息了。” 听到我这样说,袁校长皱了皱眉,说道:“你是老师,但是你不是她一个人的老师!你要为其他的孩子负责!” 听到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我差点被气笑了。 有些人就算再怎么洗漱、坐到多高的位置、戴上再高的官帽、浑身上下还是会散发着一股人渣味。 “校长您在担心什么呢?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我不硬不软的顶回去一句。 袁校长听完后一愣,然后就笑了,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那就辛苦周老师了,我先走了。” 他拍得很用力,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等她醒过来,警察就会过来做笔录的。 到时候这些人渣一个都跑不了。 孩子们都很信任我,我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等到袁校长离去后,我觉得有些口渴,于是找到了护士站借了个水杯,到水房打了一杯水。 但是水房只有开水,于是我将纸杯放在床头柜上,坐在一边想着要怎么跟警察说。 这时,护士走了过来问道:“哪位是周老师?” 我一愣,站起身来说道:“怎么了?” “护士站有你的电话,你去接一下吧。” 我一愣,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停机啊!怎么会有人将电话打到了护士站,还指明找我的呢? 我思考了一下,难道是王春花?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对电子产品可是一点都不陌生,难道是她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又担心手机被监听了? 想到这里,我连忙站起身来,就走到了护士站。 这间病房在走廊的角落,离护士站大概有几十米的距离。 等到我走到护士站后,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座机的听筒放在台子上。 我接起电话,刚想要说话,却从对面听到了忙音,对面的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等我扭头时,角落里张明丽病房门口似乎有一个人影闪过。 我眯着眼睛望去,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这个没头没脑的电话,让我非常的疑惑,但对面已经挂断了,座机也没有来电显示,想要拨回去都做不到的。 没办法,我又走回了病房,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水的味道有一些怪异,但我完全没有多想,因为医院水房里的水通常都没有烧开,有一些怪味是很正常的。 在张明丽病床旁边,找了一张折叠床,我躺在折叠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一觉好睡,等我醒来的时候,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望向旁边的病床。 可是,下一秒我就愣住了,因为床上没人。 我有点纳闷,难道是被推出去做检查了? 想到这里,我连忙爬起身来,走出了病房来到了护士站。 可护士在查询完病房记录后,说道:“今天早晨,有人接她出院了,说是要转院。” 听护士这样说,我有点纳闷。 据我所知,她的父母双亲都在外地打工,家里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过来的。 并且,即便是来了亲属,也大概率不会在这个时候转院。 手术已经做完了,还颠簸来颠簸去,又是何苦呢? “不对吧,护士。她是未成年人,接她出院的人,你们核对过他的身份了吗?” 护士抬头望了我一眼,她昨天值了夜班,现在到了交班的时刻,语气有些不耐的说道:“是你们校长来接的。” “怎么可能呢?警察还没有为她做笔录呢!” 听到我这样说,护士也是一愣,她脸上本来是带着鄙夷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这种涉及到女学生意外怀孕的案子,有很大可能性与老师脱不了干系。 我读懂了她的意思,很明显她也从我的言语中明白过来,此事应该与我无关。 “生物样本还在吗?” 在得知了警察未做笔录而张明丽已经被带走了之后,我知道现在要做的就是保留下来证据。 护士左右观察了一下,说道:“今天早晨接她出院的时候,你一点察觉都没有?” 听到她这样说,我脑海里顿时“咯噔”一声,中招了! 昨天那杯水肯定有问题!我说怎么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头还觉得昏昏沉沉的。 看到我的脸色数变,护士低声说道:“生物样本应该还在的,昨天晚上做的手术,按道理我们是统一到周末才会拿去销毁的。” “那你帮帮忙,帮我保留下生物样本,可以吗?” 我看着这个护士,连忙哀求道。 护士点了点头说道:“我去找找吧,找到了就放在冰箱里保管起来。”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早晨七点多了,张明丽被袁校长带走了,难不成是抓去灭口了? 不能吧! 我翻出袁校长的电话拨了过去,关机。想了想之后,我给庄老师拨了过去,让她帮忙转告一下初中的孩子,第一节课先上自习。 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袁校长在学校里吗?” 庄老师很快就回答道:“没有。” 等我还想再问两句之时,庄老师已经把电话挂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既然人不见了,那还是去找警察吧,他们昨晚出过警,笔录都还没有做完呢。 等我骑着电动车赶到警察局的时候,恰好碰到了昨夜给我做笔录的那位警察。 因为他梳着跟赌神高进一样的发型,所以非常有识别度。 现在他值守了一个夜班后,发型依然是一丝不苟,油光水滑的很。 我把情况跟他简短的说了一遍,谁知他眉头一皱,问道:“你说的张明丽是谁?还有昨天夜里没有去医院出警啊!” 我脑海里顿时“嗡”的一声,连忙说道:“警官,昨天夜里我们见过面的,你还为我做了笔录。我的一个学生,叫做张明丽,她昨夜小产,人差点没了……” 我话都还没有说完,这位梳着赌神发型的警官一把将我推开,冷冷说道。 “你记错了,我昨天夜里根本没有去医院出警。” 第265章 长夜难明(四)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派出所的,但我知道,这个唯一能为张明丽翻案的地方,已经帮不了我了。 等我骑着小电驴回到学校时,孩子们刚好上完第一节早课。 站在讲台上,望着下面孩子们纯净的眼神,我心里像针扎的一样难受。 “班长呢?” 从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话语中,我知道了王春花今天早晨被她的家人接走了,办理了转学。 我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轻轻的放在讲台上,缓缓说道:“咱们班的张明丽被人欺负了,你们有谁如果知道些什么,不妨告诉我。” 一个女孩子举起手来,我点了点头说道:“站起来说。” 她跟张明丽是一个宿舍的室友,说不定她能知道些什么。 她眼神里带着闪躲,刚想要说话呢,门口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周老师,你过来一下。” 我扭头望去,发现袁校长正站在教室门口。 那个女孩看到袁校长之后,就坐了下去。 我伸手将还在录音的手机装在口袋里,转身走出了教室。 袁校长手里拿着一张纸,对我说道:“周老师,你来咱们学校代课也有好几个月了。现在教育局有一个公办教师的名额,你签了字,就可以转去市里了。” 我接过那张纸,纸张很轻,但此刻在我手里却是如此的重,像山一样的重。 这张纸是我梦寐已久的东西,但是,代价是什么呢? 我拿着纸没有做声,脑海里一直都是张明丽那像鹌鹑一样的目光和眼角的泪水。 “张明丽人呢?你不会把她灭口了吧?这可是人命案子!我不信你们能一手遮天!” 我将那张纸拍在袁久红的胸口,指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袁久红轻蔑的一笑,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明丽同学已经转院了,在市里儿童医院。” 我听完后,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周老师,学校党委研究决定,认为你的师德有问题,你被解雇了!” 我连头都没回,去他妈的吧! 等我坐上了前往市里的班车,已经是两个钟头以后的事情了。 工作丢了,学生还没有找到。 但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如果我没有去为她讨一个说法,我相信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张明丽。 她才十四岁,我不信这事就没人管了? 等我赶到市儿童医院,又找到护士台问到了张明丽的病房号时,说实在的,我真的松了一口气。 等我赶到病房门口时,发现她爸爸妈妈也陪着她。 张明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我之后很是惊讶,叫了一声“周老师”。 孩子妈妈哭红了眼睛,但她只是看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孩子爸爸穿着一身工衣,拉着我在病房中间的通道里,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袁久红连夜找到了她父母工作的小厂子,把她父亲提拔为小领导,还给了他们家二十万。 孩子父亲的意思,是那二十万可以用来以后给弟弟娶媳妇,而他现在升职了,不好再追究了。 “可是张明丽呢?她知道吗?” 听我问出这句话,孩子父亲红了眼眶,他低下头去,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父母拒绝我再跟张明丽交流,因为她也即将转学到市里去上学,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很难说我走出医院时是什么心情,孩子的家属都不追究了,我还上杆子干嘛? 孩子,就是软肋。 等我失魂落魄回到学校收拾行李的时候,庄老师正在给孩子们上课。 她来的比我久一些,我知道她肯定也知道些什么。 但她也什么都没跟我说,因为袁校长今天带过来两张纸,给了我一张,我没有要。 等我打开房门,准备收拾行李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我发现脚下有一封信。 那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叠得整整齐齐,是王春花留给我的。 在她的信中,我知道了袁久红曾经带着几个孩子去外面吃饭,出去后当晚没有回来。 张明丽只是其中之一,有初中的、还有六年级的。 这个畜生! 我看着信纸上稚嫩的笔迹,将信纸贴身藏好,把行李打包在车站寄存了。 警察跟他们也是一路的,昨夜医院明明报警了,但警察却连立案、笔录都没有做。 想要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只能依靠我自己了。 找了一家卖通讯设备的店,老板是个中年人,下巴上长着一副山羊胡子,正坐在电脑前打游戏。 当得知我要购买监听设备的时候,他不耐烦的抬起了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开口说道:“一千二一套。” 听到这里,我一愣,掏出了兜里的钱包,翻遍了也才找到七百多元。 “老板,我钱不够,能不能便宜一点卖给我?” 老板头都没抬,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说道:“这是市场价啦!你要的无线传输,带定位的,就是这个价。” 劳累一天,连饭都没有吃,现在全身的家当都买不起一套监听设备。 我有点站不住,腿一软就歪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讹人是吧?你讹诈人是吧?” 老板有点慌了,他终于离开了电脑,皱眉看着我。 “我不会讹你的,我是个老师,饿了一天,有点低血糖了。“ 我三两句话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了他听,又将王春华留给我的信也给他看了。 老板听完后,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说道:“成本价卖给你吧,一百块就行了。” 我看着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知道这肯定不止一百块。 但老板却坚持只要这么多钱,他还花了半天的功夫教我怎么用,又在我的手机上安装了一个软件。 那是一个半个烟盒大小的监听器,带有电池和无线传输的功能。 我手机上的软件可以实时监听这个烟盒,并且还可以追踪它的位置。 在学会怎么用这个玩意后,我又回到了学校,正好看见了袁久红的汽车。 他的车就停在学校门口,一般都是不会锁车门的。 我上前轻轻一拉,果然让我拉开了,我将那个监听器粘在车座位背面,就关上了门,躲到了一边。 打开手机软件后,我看到了上面有着地图,还闪烁着一个红点。 等了很久,袁久红终于出门了。看见他上了车,我连忙躲了起来。 打开手机软件,又戴上了一只耳机,我听到他正在车上打着电话。 “是,老领导的需求,我了解的。你放心,对,绝对干净,六年级的。好的,就这样。” 听完后,我脑瓜子一嗡,知道这厮又在打着祸害学生的主意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庄老师领着一个六年级的孩子,就坐上了他的车。 车一溜烟的开走了,我连忙骑着我的小电驴,一路看着手机导航就追了上去。 车停在了县里最好的酒店,等我赶到的时候,车上已经没人了。 孩子被他领进了酒店里面,可我不知道他去的是哪个房间。 等我来到大堂询问时,大堂的服务员却白了我一眼,说道:“这是客人的隐私,我们是不能透露给你的。” “你知道吗?那个畜生领着一个六年级的孩子!才六年级!你也是做父母的!” 因为不知道他们上去了多久,我怒了。 服务员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就离开了。 我绝望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他们已经上去了多久,并且就算我报警,警察也一定不会管的。 那服务员走到了楼梯间的位置,那里没有监控。 但是,她走过去的时候,一张房卡却掉在了地上。 我走过去一看,那是一张万能卡,上面用口红涂着“706”几个字。 我将房间号记在心里,擦去了卡上的口红印,乘坐电梯到了706的门口之后,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掏出房卡就刷开了门。 门推开之后,里面有一股很香的味道,房间里灯光很是昏暗。 但我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个小女孩,一丝不挂,正在床上扭动着。 她身边有一个地中海的老头,见到我闯进来后,一脸的诧异。 他在扭头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他来了。 是市里的领导,长期在本地电视新闻上面露面讲话的。 见到我闯入的那一瞬间,他有点慌乱,准备夺路而逃。 但我知道,要是让他跑了,指不定有什么屎盆子会扣到我的头上。 于是,我掏出手机,就开始拍照。 那老头顿时慌了,他一手捂着脸,一手就向着床边的电话摸了过去。 我用床单将那个小孩子包裹起来,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就准备离开。 这时,房门打开了,一个头发梳理得锃亮的警察推门而入,与我撞了个正着。 那警察反应很快,二话没说就往腰后面摸了过去。 我知道,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了。 想到这里,我将肩头扛着的小女孩扔回床上,一把就将那老头给薅了过来,挡在我的身前。 此刻房间里只有我们四个人,警察一直在找着开枪的角度。 我知道他要是将我一枪击毙,他们有一万种理由搪塞开去。 至于别人信不信,爱信不信。 于是,我只能把事情往大了闹,越大越多人知道,这件事情他们才会掩盖不下去。 那老头还想要逃,他年纪都可以做那个小女孩的爷爷了。 我毫不客气的双手掐着他的喉咙,退到了阳台上。 外面的风很大,吹的这个秃头的老领导头上的毛乱颤,他再也不能坐在那里人模狗样了。 就在我单手想要掏出兜里的电话时,“砰”的一声,枪响了。 我左边腹部一麻,瞬间就有点站不住了。 等我低头一看,应该是肝脏部位中枪了。 那老头还想要逃,我心一横,单手绕过他的胯下,就将他扔出了阳台。 他身上的浴袍在空中解体了,白花花的屁股全都露了出来。 那警察没想到,我竟然敢将领导给扔下去,他愣了这么一会儿。 我也明白,我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死在了这个房间里面,指不定他们会怎么编排我。 想到这里,我一扭头,一个跟头就栽了下去…… 后来,等我醒过来之时,身边却都是身穿民族服饰的女子,她们管我叫贝勒爷。 我叫周明瑞,这就是我的故事。 第266章 金刀计 皇太极或者应该说是周明瑞,他终于讲完了他的故事。 这是他从未对人说过的,因为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这些话他没有办法跟任何人提起。 杨延宜听完之后,他像是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中年汉子,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一个勇敢的人。” “你看看周围,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让资本主义萌芽在这华夏盛开,不会再有闭关锁国,不会再有扬州十日!更不会有日军的侵华,他们也不会上台。那些许诺给我们天堂,却将我们置之于地狱的人,不会给他们机会了。” 杨延宜皱了皱眉,刚想要开口说话。 皇台极又说道:“大明的病根是胎里带的,你只不过是一个将军,你拯救不了它!看看我们周围,我们一起拿下蒙古、拿下新疆、西藏,朝鲜,还有日本!华夏文明将在你我手中重生!” “绝对的权力只会带来绝对的腐败,满清入关之后,又好到哪里去了?” 皇台极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所以我们会改变政体,君主立宪将在我们手里开始,我这具身体三十多岁了,你还年轻,我们完全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算我求求你了!” 有那么一瞬间,杨延宜几乎被说动了。 他相信,如果他和皇台极联手,这天下将不会有其他人什么事情了。 皇台极已经拿下了朝鲜,获得了造船和训练水军的机会。 而他若是背叛大明,辽东顷刻间将落入皇台极的手里。 到时候,杨延宜从辽东出兵,尚未整顿完成的辽西将陷入他的火炮之下,兵锋直指京师。 而皇台极率领水军直达大明腹地,明王朝连两三年的时间都未必会有。 诚如皇台极所言,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提前到来,甚至君主立宪的提前到来,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但是,想到京城里的朱由校,杨延宜悸动的心,慢慢沉静下去。 神宗、光宗还有今上,三代君主视自己为国士,难道自己就这样背叛大明吗? “圣上视我如国士,我当以国士报之。” 皇台极急了,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才来了多久,就学会这君君臣臣的一套了?再说了,朱由校别人不知道他,我还不知道?木匠天子,宠信魏忠贤把持朝政,你还要去跟那个阉人内耗,何苦来哉?” 说到这里,杨延宜笑了。 魏忠贤早就被朱由校给发配到凤阳去了,这位小皇帝,可与你所熟悉的那个完全不同呢! 杨延宜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朱由校绝对跟他一样,也是来自后世的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圣上已经清退了所有的皇庄,并昭告天下永不加赋。你说的这些,我们也可以实现。我看不如这样,你投降了吧,我可以保证让圣上封你为王。” “辽东偌大的黑土地,将成为我们称霸世界的阶梯。我去整顿朝堂官场,你去攻略蒙古新疆,咱们一样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皇台极一愣,他的眼神黯淡下去,知道现在没有办法说服杨延宜了。 “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少年手里,万一他反复无常,华夏一样会再度遭受那些苦难。我已经死过了一遭,知道机会一定要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说到这里,皇台极再度叹息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看看身后的满族士兵,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中国人啊!” 杨延宜听完也是目瞪口呆,两个彼此仇恨的民族,没有经过历史长河的洗礼和彼此渗透,是不可能做到相互融合的。 诚然,他们两个作为来自后世的人,满族早就是我们的一份子,这是大家彼此认同的。 但这个时代的人可不会这么想!辽东多少大明将领的血海深仇,难道就这么几句话就揭过去了吗? 马林、贺世贤、陈忠、陈良、杜松还有刘珽,那他们的死又算什么? “肖遥,无论何时,我这里都会留有你的位置。福临还没出生,豪格也还是个小孩子。总有一天,我也将再次死去。我希望接替我的位置的人,是你。” 杨延宜听完之后,心情十分的复杂。 来这里之前,他准备抽冷子给皇台极来一枪的,但听完了那个故事后,他这一冷枪怎么也打不出去了。 就像皇台极所说的,那个时代病了,病入膏肓。 走了歪路不可怕,可怕的是社会失去了纠错的机制。 一个错误,要用一千个、一万个错误来掩盖,而那些犯下错误的人,他们的子女早早的就去了大洋彼岸,还带走了所有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 大明末年也同样贪腐遍地,但他们再怎么贪,也没有把财产送到国外去,便宜了外人吧? “机会不是依靠天启或者是崇祯赏赐的,机会只能靠自己把握。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吧,肖遥。“ 说完,皇台极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拨转马头便走。 杨延宜背手摸到了那柄遂发火铳,现在两人的距离不过二十步,他只要掏出火铳来,在这个距离之下,他有把握一击必杀。 但他想了许久,望了一眼远去的周明瑞,拨转马头朝着己方阵营飞奔而去。 李二虎和马汗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与奴酋会面后,表情表的如此的凝重。 但大人没有开口说,他们也不好去问。 回到帅帐之后,杨延宜召集众将议事,埋锅造饭,摆开了阵仗准备攻城。 而皇台极也回到了阵营之中,准备再给杨延宜来两剂猛药。 看着敏敏特穆尔的玉碟,皇台极陷入深深的沉默中。 这个妹妹的身份,大明显然是不知道的。范文程跟他商议过,准备采用一招阳谋,来逼迫杨延宜就范。 这一招阳谋一出,杨延宜将必然不会为大明朝廷所容。 那就是向大明朝廷揭穿敏敏的身份,加上他们今天阵前的这一番谈话,大明皇帝不可能不对杨延宜生疑。 而他自己,则会派人到京城去,试图将敏敏接回来,并宣传今日两人阵前的会面,并宣传自己准备封赏杨延宜为亲王。 一字并肩王! 这样一来,如果能将自己的妹子给接回来,那杨延宜有反心就坐实了,必然不会为大明朝廷所容。 如果没有接回来,或者是敏敏被大明皇帝给抓到了。 那自己的妹子则必然会死在大明皇帝的手里,那杨延宜还会为杀害了自己未过门妻子的朝廷效力吗? 自己穿越过来的这几年,跟这个妹子相处的极为融洽。 可现在,自己却要亲手将她送到大明朝廷的屠刀之下? 想到这里,周明瑞遣散了身边的人,手里捧着那张刻着敏敏生辰八字的玉碟,失声痛哭了起来。 第267章 两线作战 r 第268章 白莲教覆灭 西安。 感受到脚下的炙热,徐鸿儒探出头去,一楼以及街道上已成一片火海。 无数濒死的士兵们,在火海里挣扎着,一个个火人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一楼也已经燃烧起来,黑色的浓烟伴随着烤肉的焦香味,迅速弥散到二楼。 不少流贼捂着鼻子,弯着腰猛烈的咳嗽着。 徐鸿儒一把扯下身上的袍子,捂住了鼻子就往楼上跑。 此刻两侧民居的流贼也全部都乱了套,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军纪约束,现在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徐鸿儒再也顾不得任何人,他大声吆喝了几句,让流贼们跟着他往上跑。 可此刻已经没有人再听他的指挥了。 有不少流贼紧紧的捂住口鼻就往楼下冲,可就连楼梯都已经猛烈的燃烧起来,一楼的桌椅板凳、紧闭的门板都早已陷入一片火海中。 所以,他们也都没有了退路,转身又跟着徐鸿儒往楼上冲去。 火越来越大,黑色的浓烟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可他们却顾不了那么多,只是不管不顾的,伸手摸着楼梯往上爬。 徐鸿儒跑得快,他已经提前到达了楼上,一脚踹开了紧闭着的窗户。 隔壁也是一间酒楼,高度与这间相仿,也是三层楼高。 但两座酒楼中间间隔大概有个两米多的样子,无处借力的情况下,人很难能够跳跃过去。 徐鸿儒费力的咳嗽了几声,他一把扯过一张桌子,费力的放在窗户边。 “快,拆窗户!” 看着那些流贼呆傻的愣在原地,徐鸿儒几乎喊破音,扯着嗓子喊道。 时间就是生命,就在他们折腾的这一会儿,火焰从一楼继续扩散,很快就烧到了二楼上。 就连三楼的地板,都已经变得炙热无比,脚底下仿佛踩着炭火一般烫脚。 更多的流贼反应了过来,他们手忙脚乱的拆卸下窗户和一切能找到的木板,但长度都达不到要求,根本就没有两米多长的。 就在大家绝望的时刻,一个流贼踏上桌子,喘了口粗气,一个冲刺就踏着窗户边上的桌子跳向对面。 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的撞在隔壁的护栏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但他反应极快,双手已经抓住了护栏的一边,脚下一蹬一个翻身,就跨了过去。 “快,找绳子绑起来丢过去!” 徐鸿儒一下子就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在他的呼喊声中,流贼们扯下窗边的窗帘和身上穿着的衣服,七手八脚的就将它们缠绕在一起。 跳过去的那人钻进了屋子里看了几眼,就又退了回来,那边的火势也同样蔓延到二楼了。 徐鸿儒拿起那绳索,在头上晃悠了几圈,“嘿!”吐气开声便扔到了对面。 现在只要那流贼拿起这绳子,再找个地方缠绕起来,那么他们还有从这绳索爬过来的机会。 可那人眼里尽是仇恨的光芒,直视着徐鸿儒,往地上“啐”了一口,看都没看那绳索,转身便走。 “回来!不然,等朕出去就杀了你!” 徐鸿儒没想到,他身为皇帝,此刻却已经指挥不动一个小兵。 不仅仅是这个小兵,跟在徐鸿儒身后的白莲教骨干们,也都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他。 看着这位以前自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教主。 “你的神通呢?你不是会法术吗?你下一场雨啊!” 一个士兵冲上前来,一把揪扯住徐鸿儒的衣领子,将嘴里的唾沫星子都喷在了他的脸上。 “朕,我……”徐鸿儒嗫嚅了几声,嘴唇颤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烧上来了!火烧上来了!” 身后一个流贼趴在楼梯那里看了一眼,扭头就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他学着刚才那人的样子,也爬上了桌子,就往对面跳了过去。 可他跳跃的距离没有那么远,没有与护栏有任何的接触,而是直接跳进了二楼的火堆里。 “砰”的一声,一个人影砸了下去,瞬间就没了动静。 揪着徐鸿儒衣领子的那士兵,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小兵扯着徐鸿儒的衣服领子,一边大哭一边玩命的扇他的嘴巴子。 “都是你!都怪你!你的法术呢?你还想当皇帝,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好好的耕我的田!” 徐鸿儒刚想呵斥几句,身后更多的人涌了上来,有的人抬他的脚、有的人抱住了他的腰。 徐鸿儒还来不及反应,那些人将他抬到窗边,就那么扔了下去。 没有什么金光护体的法术、也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这位所谓的“皇帝”的死相没有比任何人高雅半分,他哭喊着,摔到了街面上,又瞬间被烈火吞没。 那些士兵看着徐鸿儒就这么死在了这里,也绝望的踩着窗口的桌子,就往对面跳。 城门外。 押送王存孝的那士兵,望着被烈火吞噬的西门,皱起了眉头。 城外还有两万多所谓的流贼,他们手里拿着简易的武器,身上胡乱缠绕着各种各样的战利品,齐刷刷的望着长乐门。 很快,城门也在火焰的肆虐下,轰然倒塌。 他们当中有胆子大的,凑到门口往里面望了一眼,转身就俯下身体狂吐了起来。 那一具具互相缠绕堆叠的焦尸,散发着漫天的焦糊味道,顺着风就扩散出来。 王存孝艰难的喘息了两声,突然说道:“不用想了,里面肯定都完蛋了。听我的,现在放下武器,有多远就跑多远吧!带着财宝藏起来,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那士兵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一刀斩断了绑缚着王存孝的绳索,又飞快的褪去了身上的铠甲。 几乎几个呼吸之间,他已经从精锐的披甲士兵变成了一个老百姓。 他甚至连脚上的靴子都脱了下去,在旁边随意抢了一双鞋子,穿上转身就走。 更多人在看到他的动作后,也是一哄而散,往远离西安的方向玩命的奔逃起来。 王存孝拾起一把刀,看了看侯五,神色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徐鸿儒在长安县掘地五尺,将他从长安县衙搜掠的金银和他自己毕生所积累的金银都藏了起来。 知道这个事情的人本来就不多,那还都是徐鸿儒身边的人。 现在这里就有一个,徐鸿儒前亲兵队长,侯五。 他现在被五花大绑,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而自己手里有刀。 城内的徐鸿儒和他身边的精锐肯定都死绝了,只要自己砍出这一刀,那些财宝…… 侯五看着王存孝提刀走了过来,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转过身去,将双手露了出来。 王存孝神色非常复杂,一刀就砍了过去…… 第269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在船上漂了几天,又走了十几天的陆路,朝鲜李氏国王一群人,总算抵达了京师。 袁可立没有惯着这些朝鲜人,而是按照规矩签发了火牌,由驿站负责这一百多号人的出行和吃住。 虽然说,一路上的各个驿站也的确给予了他们最高规格的接待,但驿站的伙食毕竟比不得在他们自己国内那么精致。 所以,等到朝鲜群臣一行人到达京师时,他们已经跟难民没什么两样了。 朱由校也同样没有惯着他们,外国人在国内超人一等的待遇,让后世的他已经非常不爽了。 现在这帮难民不思守土,而是在短短半个月之间就丢失了朝鲜全境,更是让朱由校鄙夷不已。 本来朝鲜国王按照规制,应该是属于亲王一等的,照例应该由礼部尚书负责接待。 但时任礼部尚书的吴道南刚一开口,就被朱由校断然否决,改由礼部郎中负责接待和安置工作。 没有出城迎接,也没有任何的礼仪活动,就把这一百多号人随便找了个驿馆住下了。 关于朝鲜,朝堂上也争吵了有一段时间了。 有一派认为,朝鲜一直是大明属国,太祖曾经亲口言朝鲜乃“不征之国。” 既然如此,那大明就有义务帮助收复朝鲜,再还政给李氏。 至于回报,那是没有的。泱泱大国,自有大国的气度嘛! 另一派则认为,既然皇台极已经占据了朝鲜,那建奴的兵力势必会被分散。 为今之计,应该集中兵力拿下辽东的沈阳、辽阳,安抚辽民,巩固边防。 至于朝鲜嘛,等到辽东形势稳定之后,自然也是要拿回来的。 毕竟皇台极在朝鲜,他是有水军的。 一旦皇台极在朝鲜成了气候,其水军随时可以抵达大明腹地,祸患无穷。 可是杨延宜,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入朝鲜作战,朝廷现在还不知道。 他也没有只言片语传递回来。 朱由校跟内阁和军机处商议了许久,他有一个想法,但现在还不好说。 那就是辽东我也要,朝鲜我也要! 辽东本来就是大明的国土,寸土不可流出,这是没有任何商议的。 但是朝鲜,未必要还政给李氏。 我大明是从建奴手里抢来的,又为什么要还给别人呢? 别跟我说什么泱泱大国的气度,大国之侧,不容其他人酣睡,这才是大国气度! 因为在后世的历史上,皇台极也确实是征服了朝鲜的,后期更是有不少朝鲜士兵,跟随建奴进入中原作战。 内阁的阁臣们在领略了小皇帝的心思后,惊诧者有之、疑惑者亦有之。 朱由校没有管那么多,朝鲜后世分裂为两个国家,其中南朝鲜,也就是那群韩国棒子,给他没有留下半分的好印象。 现在既然皇台极送了这个大礼,正好乘势而为将朝鲜纳入大明国土,何乐而不为? 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杨延宜在前线作战效果如何。 他如果能拿下沈阳、辽阳,那将建奴赶到朝鲜暂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但是,如果拿不下沈阳、辽阳,而是让建奴在朝鲜站稳了脚,又有辽东这两颗钉子。 那大明将提早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中,尤其是皇台极以水军直达大明腹地这一招,实在是想起来都会觉得疼。 朝廷商量了几日,终于等回了辽东的来信。 开原副总兵高贞,写了一封军报给朝廷,言明开原无恙,而铁岭亦重由熊廷弼所占据。 熊廷弼本来是要押送回京师的,但杨督师大手一挥,阵前许他戴罪立功,让他重新回了铁岭。 而杨延宜本部两万多人,已于十数日前出兵赫图阿拉,直捣建奴老巢。 高贞还不知道,杨延宜在抚顺改变了行军方向,所以他的消息是滞后的。 而杨延宜本来就兵少,一路上若是有任何决定都要派人回京城报信,怎么听也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 既然朱由校许他便宜专断,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派遣信使回京。 熊廷弼也上了一道奏疏,在里面情真意切的检讨了自己的错误,请朝廷允许他戴罪立功。 王化贞已经被押回了京师,跟杨缟、李如柏几人正在牢里抓虱子。 可熊廷弼是朝廷要押解回京的,杨延宜一言而决,许他在前线戴罪立功,也让群臣再次吵了起来。 有人甚至上了一本,言及杨延宜有冢虎之资,朝廷不可不察。 很难说这是不是文官的反攻倒算,因为上这奏疏的,乃是一名御史。 御史嘛,风言奏事,是太祖亲许的。 当初太祖朝的御史,下到地方办案,一路上都是风餐露宿,骑驴而往,民间有言,“御史骑驴,天下再无舞弊。” 可后来,这帮人慢慢的就变质了,风闻奏事也变成了互相攻讦的手段。 内阁收到这份奏折,犹豫了许久,不知道该不该给朱由校过目。 得益于司马懿实在是干得太“出色”了,后世所有的臣子,只要有人将自己与司马懿挂上钩,那基本上不死也残,政治生涯绝对会立马结束,再无起复可能。 这御史将杨延宜与司马懿并列,不可谓不毒辣。 阁臣们不是不知道这个厉害之处,方阁老当即就做出了决定,将奏折退了回去,把那个御史叫到了内阁,打了四十板子,让他滚蛋回家。 这个奏折本来被内阁掩盖了下来,可架不住有心人的撺掇,尤其是当中有一个军方的大佬,在里面起了很大的作用。 因此,这名御史被打板子被革职的消息,在京师传递开来,而杨延宜“冢虎”的外号,也渐渐人尽皆知。 魏忠贤在凤阳待了几天,尝遍了人情冷暖。他入宫二十多年,才等到了一个机会,在光宗那里一飞冲天。 但同样,正是因为处理通奴案时,手伸得太长,而被朱由校一撸到底,发配去了凤阳。 虽然最近圣上将他召回了宫,并许他东厂厂督之职,还让他办理查抄福王家产的事情。 但他心里非常明白,他失势并不是因为贪污,而是构陷杨延宜的小动作而惹得今上不满。 他在京师重组东厂,准备出发至洛阳之时,也听到了民间的这个小传闻。 在听到这个传闻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将手下的番子都派遣出去,查询这个说法的源头是来自哪里。 魏忠贤办事能力还是有的,很快就让他查到了源头。 可是,那人的来头,同样也是他所不能得罪的。 那人是英国公张维贤府里的管家,李为。 第270章 大明神剑(加更一) 英国公张维贤,原来的军方第一人。 可自从杨延宜异军突起后,他迅速被杨延宜的光芒所掩盖,退到了第二线。 尤其是他掌管的京营,也让光宗裁撤到只有五千人。 李为背后指使者是英国公吗?魏忠贤并不能确定,但他清楚,这一切都是针对杨延宜的阴谋。 想了许久,魏忠贤还是决定对朱由校全盘托出。 他感觉很准,知道这一下一定会让皇帝大大的满意。不得不说,这位后世的九千岁看人的确是极为准确的。 当他向朱由校报告了这份奏折和他背后的人后,朱由校立马来了兴趣。 “你是说,那御史也是有人指使的?” “陛下,那御史尚未离开京师,老奴已将他秘密逮捕,并从他口中得到了幕后指使的人。而那人的确有在茶楼宣讲这个说法,茶楼老板和茶博士的口供,老奴也取得了。” 说完,他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了个头,将手里厚厚的一叠状纸高高的举过头顶。 王安接过那叠供词,送到了朱由校面前。 朱由校仔细的看了许久,嘴角泛起笑容来,他问道:“外传杨督师刚愎自用,心怀不轨,有冢虎之资,你怎么看?” 魏忠贤没有丝毫的犹豫,断然说道:“陛下!老奴不认同这个说法!杨大人对朝廷忠心耿耿,在辽东立下不世之功!回到京师后,又力挫朱常洵叛乱,查处了白莲教,这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泼天之功?” 说完之后,他微微抬起头,观察了一下朱由校的脸色,又继续说道:“老奴重整东厂期间,听到番子有传闻说杨大人的家眷,已经好几日没有购买过肉食了。杨大人之高风亮节,怎可与司马那种反复无常的小人相提并论呢?” 朱由校听完后,皱眉问道:“你说杨延宜的家眷有几日未曾购买肉食了,消息准确吗?” “回陛下,消息准确。杨大人家无余财,现在虽然位高权重,但偏清廉如水。朝廷是停了他一年俸禄的……” 朱由校听完,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为什么要停他一年俸禄,朕怎么不知道?” 魏忠贤头慢慢的低了下去,轻声说道:“当初杨大人因为他未过门的妻子的事情……”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当初那件事虽然是杨延宜自己拒接的圣旨,但将这个消息传播开来的,却是他。 魏忠贤说完也有些后悔,他本意是准备大大的夸赞杨延宜一番的,一时嘴快却说了不该说的话。 朱由校皱了皱眉,他想起来了。 当初因为赵敏身中剧毒,杨延宜没有第一时间接圣旨,而被罚了一年的俸禄,这是确有其事的。 说到这里,朱由校又坐了下去,开口问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司马懿当初功劳难道就比杨延宜小了?你看呢?” 魏忠贤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陛下话里怎么说,他现在只有咬紧了牙关,就赌这一把了! 他入宫前,是个嗜赌如命的赌徒,输光了家产、甚至连妻小都输了出去,不得已才自切入宫。 现在他也是准备再赌一把大的。 其实朱由校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何尝听不出来? 但他还是决定了,力保杨延宜,搏一把大的! 于是,他重重的磕了个头,大声说道:“杨大人忠心可昭日月!老奴敢以项上人头以担保!” 朱由校闭上眼睛,说道:“起来吧!” “王安,从内帑支取二十万两银子,由魏卿送到杨延宜府上去!” 王安立马踏出一步,恭敬的磕了个头,应了下来。 魏忠贤不露痕迹的长长吐出一口气,背上的冷汗犹如蚂蚁一样,一直往下爬着。 他知道他这把是赌对了,圣上叫他“魏卿!” 这称呼上的小小转变,让魏忠贤心中大定,老脸也笑成了一朵花。 刚才朱由校的确是在给魏忠贤挖坑,只要这个老小子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他肯定会在福王家产办完后,让他哪里来的,再滚回哪里去。 所以,魏忠贤的识趣,让朱由校十分的满意。 他不希望看到这种内耗和掣肘,在杨延宜身上出现。 想到这里,他又说道:“至于那个李为,你带人秘密将他抓回来,不要声张,也不要让英国公察觉,能办到吗?” “老奴一定为陛下办妥此事!” 朱由校点了点头,英国公给他的印象是非常好的,尤其是杨延宜崛起初期,英国公也一直在帮助杨延宜。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李为竟然是背后指使的那个人! 李为背后又是谁呢?会是英国公吗? “行了,你下去吧。” 魏忠贤又跪下恭敬的磕了个头,慢慢后退几步,退出了乾清宫,在门外等候着。 因为他还要跟王安一起去内帑支取银两,二十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那可是要装个几大车的。 等到魏忠贤退出去之后,朱由校看着王安说道:“你去内帑支取完银两后,去一趟内阁,替朕传一道口谕。” “陛下请说,老奴听着呢!” 朱由校将那叠状词收了起来,缓缓说道:“你去告诉阁臣们,杨延宜不是什么冢虎,也不是什么司马懿!以后若再有人传播此等消息,让他们严惩不贷!” 说完之后,朱由校长身而起,一指宫殿内的柱子,说道:“杨延宜,是这大明的擎天一柱!朕的大明神剑!绝对不容宵小置喙!” 王安也磕完头,退了出去。 他带着魏忠贤到内帑,支取了二十万两白银,又找了几个小太监,推着车就送出了宫。 魏忠贤带着这几车白银,来到了杨府门口。 诚如他所言,杨延宜走后,家里确实出现了一些银两短缺的情况。 赵敏也有些无奈,她不是没有生钱的路数,只要她愿意开金口,日进斗金那跟玩儿一样。 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成为杨延宜身后的负担。 于是,只能缩减了府内的开销。虽然说没有怎么购买肉食,但总不至于饿肚子。 等到魏忠贤上门,说是奉皇帝之命,从内帑调拨二十万两白银以供杨府支用。 赵敏接下了银子,本来准备打点给这些内侍一些的,但他们就像跟银子有仇一样,一个个慌忙就跑了,把赵敏给晾在了原地。 二十万两! 杨府一个月的用度,也不过四十两而已,可知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 可随即,赵敏就沉默下来。 因为杨延宜出门已经有二十来天了,却没有只言片语回来。 他是去跟自己的大哥作战的,她想要收到消息,但又怕收到什么消息。 虽然她大哥想要将自己嫁给鳌拜,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毕竟是自己的大哥。 他们两方任何一人有一些差池,对赵敏来说,都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但她也知道,这大舅哥和妹夫之间,怕是很难善了。 夹在中间的赵敏,这二十几日消瘦了许多,却找不到任何办法。 魏忠贤将银两交付给杨府后,马不停蹄的又赶回了东厂,准备抓捕李为的计划。 既要捉拿活口,又不能让英国公得知消息,这有那么一丢丢难办,但难不倒魏忠贤。 京城里有几家铺子,都是在魏公公名下的,有粮油铺、肉铺等。 当初罗雨星的粮油铺,就被魏公公近水楼台拿到了手里。 通过这些铺子,他也能与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家里负责采买的伙计搭上关系。 而今天,英国公府负责采买的下人,却透露给他一个让他措手不及的消息。 李为死了。 第271章 轻取义州 京城里有人将杨延宜比作司马懿,但他现在却是浑然不知。 此刻,义州城外排列了二十门火炮,,炮口齐齐的对准了义州北门。 浙兵的火炮手们在亲军把总们的指挥下轮番上阵,把本该惨烈的攻城战,彻底变成了火炮实操演练。 城头的皇台极非常憋屈,他不是没有火炮,但无论开炮的距离和准度,跟现在的浙兵都有着一定的差距。 所以就变成了,城外的火炮能够打到自己,但自己的火炮却怎么也打不到对方。 来自后世的这两位军事将领,已经用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和技术,彻底改变了城池攻防战。 以往守城方是有着巨大的优势的,他们可以居高临下,用弓箭、擂石滚木、金汁等武器,对攻城一方造成巨大的杀伤。 所以也有了五倍则围之、十倍则攻之的说法。 那就是攻城方人数至少要达到守城方十倍时,才有攻城的资格或者说可能性。 但三四百步远的大威力火炮的诞生,改变了攻守双方的优劣势态,变成了纯火器的比拼。 昔日皇台极在镇江城外,以火炮来欺负没有携带火器的马汗。 现在攻守易形了,皇台极成为了被欺负的那一方。 尽管他有火炮、有小型的投掷炸弹的投石车,但在这火器的洗礼下,他几乎不敢将投石车放在城头。 那里面可都存放着装满了火药炸弹,一旦被明军炙热的铁丸击中引起殉爆,那玩笑可就开大发了。 但若是说大明能够轻松的拿下义州,那也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就算你破开了城门,那军队总要从城门攻入城内,再展开攻防战甚至是巷战。 当初马汗没有火器,他也是依靠着手雷和长枪,与皇台极打的一场巷战不是? 所以,皇台极眼瞅着既然火炮射程不及明军远,也没有他们的准头,他干脆让士兵都躲藏在城墙后方的掩体里,等着明军上来厮杀。 你总是要近身的不是?到时候从城头来投掷手雷,照样够明军喝一壶的。 而在城门之内,皇台极也设置了几十架投石车。 只等明军从城门攻入后,上方投掷手雷,地面配合投石车投掷炸弹。 无论从城门进来多少人,相信他们都会有来无回。 所以,此刻的皇台极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担心的。 但是,在城头上观战的皇台极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城门早已被明军的火炮所摧毁,失去了屏障的作用。 但明军却并未停止炮击,他们升高了炮口的仰角,也将火炮阵线往前推行了数十步。 皇台极正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让火炮手们试一试能不能打到明军的火炮营时,他发现了杨延宜又采用了新的战术。 数百个士兵从火器营后方跑了出来,他们手里抱着一个个粗长的黑色铁筒放在了地上。 那铁筒比手臂略微粗了一些,长度大概不到一米,底部还有三个腿支撑以固定。 就在皇台极惊愕的目光中,士兵们两两一组操纵起那玩意来。 皇台极连忙掏出了千里镜,只看了一眼,就惊恐的下达了命令。 “快,从城头撤下去!把手雷也都搬下去!” 建奴士兵的服从性确实无以伦比,皇台极刚下达了命令,他们没有丝毫的犹豫,三三两两的抬着装着手雷的竹筐,就退下了城楼。 皇台极也撤了下来,不仅让士兵们撤下了城楼,甚至还让他们往后退了五十多步的距离,把整个城门前方都空了出来。 在城门洞里,皇台极举着手里的千里镜,神色复杂的看着一百多步以外的那些大明士兵。 他们掏出一个个香瓜一样的铁疙瘩,就塞进了那炮筒内。 而明军火炮在往前推行并提高了射击仰角后,弹着点已经由城门处逐渐提高到城头。 随着那些铁筒爆发出巨大的响声和一阵阵黑烟,一个个纺锤形的炮弹从天而降,落在了城头、以及内城的位置。 那些炮弹有的落地之后再爆炸的,有的在一米多高的半空中就炸裂开来! 无数杀伤破片伴随着浓厚的黑烟在空中呼啸而过,整个城头像是被机枪扫射过一般,密密麻麻的都是那种黑点,深深的刺入城头的青石砖中,深达数寸! 若不是皇台极果断,下达了撤出城头的命令,此刻城头上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了。 皇台极之所以让士兵们丢下火炮、丢下城门楼,是因为他看出来那玩意是什么。 怎么看,都怎么像后世的掷弹筒! 果然,他的小心谨慎挽救了上千名建奴的生命。 火炮的攻击都是带有小弧度的曲线,只要前方有厚实的城墙阻挡,那些实心铁丸其实对掩体后方的士兵杀伤力并不算大。 但掷弹筒就不一样了,它的攻击是曲线形的,可以绕过城头,直接攻击城墙后方的敌人。 皇台极也有着自己的掷弹筒,那就是他研发的投石机炸弹。 但依靠机构的投石机,它的攻击距离比火药爆炸推动的掷弹筒可近多了。 明军的火炮就没有停止过攻击,掷弹筒也将一枚枚炮弹倾泻在城门内。 在皇台极的千里镜里面,大明军队再次变阵,几千名火铳手从后方走了出来,排列成整齐的阵线,就准备往城内冲锋。 皇台极知道大势已去了,义州已经保不住了。 等到火铳手们逐渐往前接近时,掷弹筒阵营势必也会跟着往前移动。 那么城内的守军就将面临同时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从天而降在阵线前方爆炸的掷弹筒,和逐渐逼近的火铳阵营。 这种立体的打击模式,也是明军第一次在实战中运用。 皇台极的震撼程度,与当初第一次看到这个战法的戚金和秦邦凭相差无几。 那就是普天之下,再没有任何敌人可以在他们面前支撑一时半会。 当世无敌! 如果火药和弹丸充足,对面拿着冷兵器的士兵们,连杀伤这支军队的能力都没有。 皇台极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好在杨延宜兵力不足,并且为了快速破城,只选择了从北门开始进攻。 如果再给他十万这样的军队,那么自己今天将彻底交代在这里。 等到火铳手们迈着整齐的步子进入城门后,他们没有受到任何的攻击。 明军的火炮已经停止了发射,这个距离太近了,很难做到误伤。 但掷弹筒却依旧往前推进着,将敢于阻拦在这支军队前方的一切统统撕碎。 很快,率领火铳手的士兵们,就向着后方传达了一个讯息。 那就是建奴已经从南门撤退了,遍地都是他们丢弃的冷兵器和各式财物。 皇台极甚至来不及带走那些兵器,只是将粮草和火药、炸弹等都运走了,就连城头的火炮,都遗留在现场。 戚金手捋着胡须仰天长啸,笑着笑着,他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一直以叔父戚继光为榜样,但是此刻他发现,一个完完全全超越他叔父的将领已经出现了。 以勇武闻名的建奴,依靠坚固的城墙,在他们的攻击之下,连半天都没有坚持下来。 秦邦凭和秦民凭他们则的脸色非常的难看,在今天这场攻城战中,他们没有出哪怕半分力。 浙兵的火器部队大包大揽了一切,将皇台极灰溜溜的撵出了义州城,死亡数是零,就连受伤的都没有。 同时,他俩也望着手里的丈二长枪,陷入深深的郁闷中。 玩了一辈子冷兵器,但他们此刻却发现,冷兵器的时代已经彻底告别了。 等到杨延宜骑着马进入城内时,士兵们都停止了手里的工作,用带着崇拜的目光望着马上的杨督师。 戚金红着眼眶,鼻息咻咻的高高举起手里的火铳,仰天怒吼道。 “我大明无敌于天下,从此刻开始!” 第272章 盘外招 杨延宜进入义州后,全军都驻扎在城内休整。 这番攻城战看似赢得轻松,但也消耗了全军大半的迫击炮弹。 火炮射出的那些铁丸和炮击炮弹残余的铁渣,都被明军小心的收集起来。 炮弹经过检查后,如果遇到变形的,则需要重新进行塑形和称重。 戚金玩了一辈子的火器,他却发现似乎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一样。 而这些操作规范,在杨延宜的亲军里早已形成了固定的文件,都有着完整的流程和对应的器具。 等到那些炮弹都收集好了之后,士兵们会将它放在木制的模具里,模具里面涂满了黑墨。 那模具是由两个半圆形的木头雕刻而成,在炮弹放在里面之后,士兵会将木模具合拢,再打开。 然后逐一检查炮弹上方是否均匀的沾染上黑色的墨水,如果有变形的,则需要回炉重新铸造。 戚金不明白,炮弹只需要口径与炮膛配合合适就行了,为什么要精细到如此的程度。 操作检查的正是李守忠,他加入亲军后就做了把总,现在已经积累军功升至千总了。 李千总看了一眼戚金,说道:“戚总兵有所不知,我们的火炮药量都是定量的,那炮弹的重量和形状也需要固定下来,这样火炮才能打得准。” 现在杨延宜原先的亲兵们,成了浙兵和川兵眼里的宝贝疙瘩,没事儿就围绕着他们转悠,学习着他们火器操纵技巧。 尤其是秦邦凭和秦民凭两人,他们川军已经闹腾了好几次,非要扔掉手里的长枪,去学火器。 秦邦凭也是这个想法,他找到了正在清点军需的杨延宜,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杨延宜望了他一眼,说道:“秦总兵,本督曾经说过,没有无敌的兵种,是有无敌的配合。咱们的火器的确是犀利无比,但冷兵器还远远没有到达淘汰的时候。” 秦邦凭有些不理解,他皱眉问道:“杨督师,末将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震撼过。我假设自己作为守城一方时,得出的结论是,我会全军覆没。”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那是因为我们耗不起,才会将所有的火器都动用起来。你可知道,就今天这一仗,就打没了我们半数的家底?” 说完,他将手里的册子递给了秦邦凭,示意他查看目前所拥有的迫击炮弹数量。 看到秦邦凭似乎还想说什么,杨延宜问了他一个问题。 “就拿刚才的掷弹兵来说,以五千人为规模,来面对五千精锐骑兵,你认为胜负如何?” 秦邦凭想了想,皱起了眉头。 他似乎明白了杨延宜想要表达什么,脑海里有那么一丝的想法,却始终捉不住那个线头。 看到这个模样,杨延宜索性将他麾下的军事将领们都召集起来,也问了他们这个问题,并让他们畅所欲言。 将领们听到这个问题,都陷入了思考中。 就连最为推崇火器的戚金,他思索了良久,回答道:“五千骑兵最开始伤亡可能会比较大,但随着他们以分散阵型高速突入掷弹兵队伍后,全军覆没的一定是掷弹兵。” 这个很好理解,因为你的弹着点是固定的,等你有那个调整仰角的时间,骑兵的马刀已经劈砍到脸上了。 戚金说完之后,李二虎感受最为深刻。 他跟马汗他们一起,是跟随杨延宜最久的将领,对杨延宜的战术十分的了解。 李二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他说道:“如果将掷弹兵的数量减半,改为半数的长枪兵,那胜负又该如何呢?” 马汗听完后,嘴角浮现起笑容来,他已经明白了李二虎的用意。 这也是杨延宜目前战术的汇总。 那就是没有无敌的兵种,只有无敌的配合。 果然,这个问题就比单一的掷弹兵对阵骑兵有讨论得多了。 有将领认为,骑兵保持高速移动的状态时,掷弹兵对他们的威胁其实是很有限度的。 并且骑兵可以随时调转攻击方向,完全可以绕开炮弹集中的落点,改为由肋部进行攻击。 而长枪兵能否在保持密集阵型的同时,准确的完成转向,将决定这场战斗胜负的关键。 所以,杨延宜新开发的这个兵种,它并不是无敌的。 就连火铳手方阵,也不是无敌的。 即便是后世出现了带有连发功能的线膛枪和自带底火的子弹,枪头上依然会配置刺刀,就是这个原因。 在杨延宜的总结之下,将领们也在慢慢吸收杨延宜的军事理论,多兵种多角度配合战术。 就拿义州的攻城战来说,皇台极之所以撤退,是因为他发现了火铳手方阵在冲锋时,掷弹兵们根本就没有停止过炮击。 这就很可怕了,他们对于自己弹着点得有多自信,才会以这样的覆盖方式来进行推进? 杨延宜也是经过计算和演练过的,火铳手们只要保持三十步以上的距离,安全上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而后方的指挥官,也要有及时停止炮击的眼力和判断力。 同时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防守方根本没办法招架。 而面对密集火铳手方阵,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要么就用火炮装填霰弹,要么就同样用火铳手方阵。 但这两个办法,没有一个可以在头上飞来无数炸弹的情况下完成整队。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皇台极才会果断撤退,将义州丢给了明军。 他倒是没有担心杨延宜会追击他,因为自从过了义州后,朝鲜地形将进入多山地的状态。 杨延宜既然依仗火器之利,也必然要承受火器之厚重。 无论是火炮本身的重量,还是弹丸、火药、炮弹,这对于山地行军来说,都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加上杨延宜劳师远征,他火药炮弹真的带了那么多吗? 所以皇台极认为丢失一个义州,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当然,这也可能是他面对大明犀利火器而无能为力的自我安慰吧。 杨延宜不清楚皇台极的打算,但他目前也确实没有再进军的准备。 经过他的分析后,秦邦凭没有再坚持换装,但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那就是既然咱们是多兵种的队伍,那长枪兵不能总是我们来做,大家都有个轮换,各种武器都尝试一下、轮换一下。 杨延宜本部的八百亲兵就是这样操练的,所以他们操练的时间最长,也是最累的。 但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但小兵种是可以这样操作的,但人数多了就不行了。 士兵贵精不贵专,多会几样本事,莫不如将一项本事发挥到极致。 起码在线膛枪全面列装前,杨延宜没有放弃冷兵器的打算。 最后抵不住秦邦凭再三请求,杨延宜还是让他们试着操练了一下最新款的燧发枪。 但掷弹筒却没有让他们玩,那玩意打一发可就少一发,炮弹要从京城运过来的,这里可没有办法制作。 杨延宜在义州休整的时候,沈阳和辽阳接到了皇台极的战报。 义州和镇江已经丢失,大明拥有了全新的火器,这一系列的消息,让留守在这两个城市的贝勒爷们陷入了恐慌中。 范文程思虑了良久,决定施行金刀计。 他找来沈阳城内投降的守军,挑选了几十个家小都在沈阳城内的,耳提面命许久之后,让他们直奔京师而去。 这些人本来就是明人,没有改变服饰和发式,加上人数少,没有携带武器,自然不会受到守关明军的刁难。 而他们进京的目的,只有一条。 那就是宣扬皇台极与杨延宜的会面,并散播谣言,准备借大明朝廷的手,置杨延宜于死地。 同时,派出了这群细作后,代善也整理好了队伍,从辽阳出发,直奔铁岭而去。 第273章 天灾人祸 西安。 胡巡抚没有留在巡抚衙门,而是去了秦王府。 虽说以他的身份,要求见秦王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但现在流贼已经占据了长乐门,西安左卫、右卫兵马正在与流贼厮杀。 他可不敢再老神在在的呆在巡抚衙门里,万一流贼打散了卫所兵,他这个西安巡抚就危险了。 可秦王也知道流贼夺取了长乐门,他将中、后两卫的兵马都调遣进了王府,这个时候当然不可能让胡巡抚进门。 胡巡抚也在想刚才流贼内讧的事情,可左、右两卫的指挥使没那个耐性等流贼自相残杀,而是合兵一处便追赶了过去。 胡巡抚带着一帮衙役,又进不了王府的大门,正在惴惴不安之时,却得到了一个让他倍感意外的消息。 左、右两卫三千多士兵,已经在长乐门付之一炬,而流贼亦死伤惨重。 并且由于流贼在长乐门放了一把火,现在火势已经彻底扩散开来,整个南城都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胡廷宴一把拎起那个报信的衙役,问道:“流贼呢?流贼现在去了何处了?” “回巡抚大人,城内的流贼已经皆尽葬身火海,城外的流贼尚不清楚。” 胡巡抚眼珠子一瞪,嘶吼道:“快去查探清楚流贼的状况,快!” 那衙役不敢违抗,骑着马狂奔了出去。 “东家,火势紧急,不得不救啊!若是任由火势扩散开来,整个西安恐怕都会付之一炬,到时候朝廷若是怪罪下来,可怎生是好?” 胡巡抚皱了皱眉,流贼混进了西安城,他已经是难辞其咎了。 虽然说因为秦王的关系,那几个卫所军他管辖不了,但是他毕竟是西安的父母官。 想到这里,胡廷宴也只能壮着胆子,带着上百个衙役就冲向城南。 他们还没有到达城南呢,就看到天空都仿佛被烧红了似的,城南整个儿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空气中弥散着焦糊的味道,浓厚的黑烟已经占据了整片天空。 无数的百姓们手里端着瓮、盆一类的物事,里面装着水,向着着火的屋子泼洒着。 铜锣声,大人小孩的哭喊声,还有无数“走水了!”的示警声,整个场面非常的混乱。 尽管百姓们在积极的自救着,但风助火势,加上房屋都是木制结构,极其的容易着火。 所以他们水盆里的那点水没有起到半点的作用,火势依旧缓慢的扩散着。 “快!先救人!别让他们泼了!先把人疏散开来!” 胡巡抚嗓子都喊破了音,连忙指挥手底下的衙役开始疏散群众。 安排好现场工作后,他二话没说,掉头就跑向秦王府。 此刻他手底下只有一百多衙役,指望他们扑灭火势是不可能的,只有请王府内的护卫出马帮忙了。 可等到他跑到王府门前时,已经喘得跟什么一样了,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将情况跟门子说了清楚。 那门子隔着门缝听完后,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候着吧!” 说完之后,转身就离开了。 俗话说,宰相门下七品官,这王府里的门子,也不是他一个巡抚能够得罪的。 可是胡巡抚在门口等了半天,那门子才慢慢的回来,隔着门缝说道:“王爷说知道了,让你安排人救火。” 胡巡抚鼻子都差点气歪了,他赔着小心说道:“那些店铺可大多都是王爷的产业啊!就这么付之一炬,岂不可惜了?” 整个西安城,一大半的田地都是王田,绝大部分的店铺也都是王爷的产业,这不算稀奇事儿。 “王爷说了,钱没了还可以再挣,现在城内有流贼,兵马派出去了,谁来保卫王府的安全?” 胡廷宴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在身上寻摸了半天,摸出来一张银票,从门缝里就塞了进去,说道:“现在城南已成一片火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还请通报长史或者管家一声。” 那门子接了银票,又说了一句,“候着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门内响起,他说道:“巡抚大人,不是我不给你开门,而是王爷下了严令,没有王爷的允许,绝对不可开门啊!” 胡巡抚还要再说,那人接着说道:“巡抚大人,您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这里,莫不如去组织救火也好。这兵马,说什么都不会派出去的。” 胡廷宴长叹一声,扭头就走。 这时,那名被他派出去查看军情的衙役也跑了回来,说道:“巡抚大人,长乐门外的流贼已经皆尽散去,兵器甲胄扔了遍地都是,再无一贼!” 胡巡抚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 流贼已经散去,西安总算是得保了,可这大火,又该怎么办? 朝廷倒不会为难秦王,他这个巡抚一定是要背黑锅了! 想到这里,他牵过那衙役的马,扭头又奔向城南。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整个火线又往前扩散了上百步远。 不少百姓脸熏得黑黢黢的,站在火线外,望着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的房子放声大哭。 “东家,王爷怎么说?” 看到胡巡抚骑着马赶到,师爷连忙迎了上来问道。 胡廷宴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此刻火场中刮起一阵旋风,仿佛火龙卷一般,带着火星子就冲上几十米高。 “火龙!有火龙!” “老天爷啊!我们这可怎么过!” 火线外的百姓们,也与衙役爆发了激烈的争执。他们都疯狂的给自己的房屋浇水,而拒绝撤离。 胡巡抚望着那烧穿了天空的城南,陷入了绝望之中。 “东家,现在只能以火救火了!”师爷皱着眉头说道。 胡巡抚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问道:“怎么个以火救火之法?” “在火线外稍远的地方,咱们自己就预先放起火来,等到火将房屋烧尽,大火就再也不能扩散开来了。” 胡巡抚稍微思索了片刻,将班头唤了过来,指着火线外的一大片房屋大声说道:“快!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让他们带着细软撤出来,咱们要以火攻火!” 十三朝的古都,就因为一个人的贪心、一个人的胆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灾难中。 这不是天灾,这是赤裸裸的人祸! 第274章 代理人战争 一辆马车在乡间的土路上行驶着,溅起一路的尘土,赶车的大汉头戴着一顶斗笠,面容冷峻。 车内的人掀起车帘,正在向外观看着。 他们从长安县出发已有半月,现在过了兖州府,即将到达安东卫。 朱由校的“永不加赋”和“分田令”给大明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现在正是农忙时节,田间地头的百姓们扛着锄头牵着牛,在地里劳作着。 康尔顿在长安县撺掇徐鸿儒反叛后,本来准备去河南再找一些机会的。 可一路上,几乎没有看到什么流民,分田的场景他们倒是看见了好几处。 尽管徐鸿儒在西安覆灭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但就目前看到的场景,让康尔顿明显的察觉到,要想在大明发动民间起义,已经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所以,他准备从安东卫出海,目的地是东瀛。 在万历年间,因为东瀛擅自攻击了朝鲜,而使得大明悍然出兵抗倭援朝。 吃了败仗的丰臣秀吉自此消停了下来,之后更是被德川家康取而代之,而东瀛也从此进入了德川幕府时代。 康尔顿此次准备去面见德川幕府家的将军,准备撺掇他们来与大明作战。 原本辽东的女真人也是备选的一方,但康尔顿派出的信使,与皇台极面谈没几分钟,就被暴怒的皇台极推出去杀掉了。 在皇台极看来,他跟大明的事情总归还是家里人的争斗,现在一个英国佬过来拱火,那是怎么都不能接受的事情。 所以,现在就只剩下辽西的蒙古和东瀛的倭寇两个选择了。 康尔顿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将宝押在东瀛身上,由大英帝国提供军火和援助,由东瀛来打这一场代理人战争。 可他又担心派出信使后,再次被东瀛拒绝,所以准备从安东卫出海,返回英国。 之后再派遣军舰,押运军火抵达东瀛,给他们开出一个不容他们拒绝的条件。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旅行,康尔顿总算是看明白了,大明已经不再是万历期间的大明。 据说新上任的小皇帝还削减了宫内许多冗余的部门,并主动降低了皇家的待遇。 这不是小道消息,而是由大明邸报刊发出来,昭告天下的。 现在,康尔顿手头上就有一份大明新出的报纸,名为“大明报”。 上面头版头条,写的就是朱由校颁布的“永不加赋”和“分田令”。 沈诚作为这份报纸的主编,他用写小说一般的笔触,绘声绘色的描绘了皇帝陛下削减用度的情况。 比如陛下将一应衣物的材质由绸缎更改为粗布,并详细规定了四季常服的数量和规制。 还有将平日里几十个菜品的御膳,削减为固定四菜一汤。 而这份报纸只需要一个铜版,在陕西、山东都可以买得到。 大明是有邸报的,但平常百姓是看不到邸报的。 这份报纸的出现,打破了由官员们掌握的信息茧房,所以朱由校名下的皇田,基本上没有官员敢于贪墨的,而是统统分了下去。 同时,它也向世人们展现了大明最新的消息,比如辽东战事的情况等等,都有涉及。 康尔顿也是在这份报纸上得知,那个欺骗了他的杨延宜,又出兵去了辽东。 当然,这份报纸的信息还是有些滞后的。 比如皇台极攻占了朝鲜,比如徐鸿儒在长安县聚众造反而又在西安全军覆没,这类的消息是没有的。 赶车的赵龙,嘴上正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也是从报纸上得知,大人又带兵去了辽东了,只是不知与皇台极作战的情况如何。 康尔顿派去辽东的信使一去不返,想必已经是遭了不测了。 想到这里,赵龙恨不得立马砍翻车里面坐着的这两个家伙,赶去辽东投奔大人。 可是,他却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康尔顿准备出海,他是不知道的,所以他在没有查清楚这个洋鬼子的打算之前,不准备轻举妄动。 眼看着到了海边,康尔顿让赵龙停下了马车,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虽然马车是特制的,尺寸比大明的马车大了许多,但这个一米九几的大个子整天窝在马车里,也是够难受的了。 约翰也跳下马车,一边吹着海风一边活动着手脚。 大明自太祖时,就颁布下严格的禁海令,片帆不得入海。 但世宗时为了捞钱,开过一段时间的海禁,将苏杭的丝绸贩卖出去,以募集资金修他的道观。 到了神宗时期,海不海禁的也没人管了,所以海边居住的居民也是越来越多。 靠海吃海,无论是偷摸着晒一些私盐,还是驾小舟入海捕鱼,都比陆上讨生活要容易得多。 这还是升斗小民的生存方式,那些官宦就更肆无忌惮了,他们也玩得更花,那就是走私。 一匹上好的丝绸,在大明能卖到五到六两白银,可一旦出口到吕宋等国,那价格立即就会翻一番,能卖到十两白银。 如果是能远销到西洋诸国,那价格翻了十倍都不止。 更别提大明的瓷器。茶叶等物品了,这都是外面的紧销货。 说起茶叶,在运输上与瓷器绝对是相得益彰。 瓷器装在箱子里运输时,茶叶也是天然的填充物和缓冲物。 而广东、福建那边的官员犹以为甚,简直在这行当上赚得是盆满钵满,富得流油。 但靠近黄海的安东卫,就没有这样便利的地理条件了,也就没有这样兴旺的走私业。 康尔顿要从这儿出海,是因为他有认识的人在这边当差。 安东卫千户所的千户,是基督教徒,也是他的人。 当初他们来大明,就是从这里登陆的。 赵龙看着他们下了车,也跟着跳下车来,在旁边活动着手脚。 这时,一个骑士骑着马赶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皱眉说道:“那个洋人!你站住!” 康尔顿一惊,刚想从腰后掏出火场来,却只见这骑士一挥手,身后又冲出来十好几个士兵,将三人团团围住。 那骑士上前来,围着康尔顿和约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赵龙几眼,厉声说道:“来人啊!给老子捆上!” 赵龙本来准备反抗的,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握刀的手,任由士兵们拿麻绳将他给捆了起来。 康尔顿对约翰使了个眼色,两人也停止了动作,被士兵们捆缚了起来。 那骑士想来十分的得意,他一边看着三人,一边大声说道:“朝廷的钦犯,竟然让我给逮住了,这下还不该老子升官发财?” 第275章 试探 赵龙也没想到,大明的海捕文书竟然连这里都有所涉及。 三人被麻绳捆着,马车也被士兵一并带回了安东卫。 说是卫所,但因为北面有登莱二州,南面有淮安府,这都是大明的重镇。 所以夹在其中的安东卫所,只有不到一千名士兵。 这骑士是安东卫的百户,他将这一行人给押解到卫所驻地后,就去禀告给了千户徐进。 徐进,是一名基督教徒,他还是一名小旗的时候,康尔顿就在他身上下了不少力气。 一路升迁打点,都是康尔顿出的钱。 所以,到了这里,康尔顿并没有半点慌张。但是赵龙,他是不知道这个情报的。 所以到了关押地点后,那百户将三人分开来看管,将赵龙单独提到一间屋子里面。 赵龙进去之后,他们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顿死打,逼问赵龙的身份以及另外两人的身份。 洋鬼子从面相和体格上,就与大明百姓格格不入,相差太大了。 这个谎话怎么也圆不回来,赵龙被绳索绑缚着,但他却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不说。 他还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的房间里面,康尔顿和约翰早就被放了出来,正由千户徐进陪着吃酒呢。 “那个人可靠吗?”徐进一边给康尔顿的酒杯斟满了酒,一边问道。 康尔顿皱了皱眉,赵龙这一路上来的表现,可谓是没有任何破绽的。 当初他的线人亲眼见到了朝廷杀了赵龙的母亲,他要向明朝廷复仇,是有着合理性的。 但是,在宫内刺杀失败的事情,却像是一根刺一样,一直扎在康尔顿的心头。 “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再说吧,船准备好了吗?” 徐进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我这是靠海的卫所,大船是有的,但船员和水手仓促间不好找。你要出远洋,这瞒不得人。” “要尽快找了,银子不是问题。还有那个人你费点心,如果他能扛过这一次,我还有大用处。” 此刻,那位百户将一快烙铁在火盆里烧得通红,一把撕开了赵龙的衣襟,就准备将烙铁凑上去。 “等一下!你们上来不由分说就是打,老子到底犯了什么罪了?” 赵龙被他们绑在木桩子上,嘴角淌着血,啐了一口问道。 那百户掏出一张海捕文书,放在赵龙耳边,问道:“赵龙,原锦衣卫小旗官,是不是你?” 赵龙一愣,矢口否认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个车夫,那两个洋人雇佣我送他们过来的。” 那百户将文书收了起来,伸出手指头就插入了赵龙的肩胛骨上。 那一处箭伤还没有痊愈,伤口好不容易结了痂,被这百户这么一掏,顿时就流出了鲜血。 赵龙死死的咬住后槽牙,一声不吭。 那百户狞笑着,一边转动着手指,一边嘶吼道:“你还嘴硬什么?那两个洋人都招了!” 赵龙痛到已经不能思考,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他一边让小腿肚子有意识的颤抖着,一边心一横,就尿了裤子。 “军爷!军爷!我实在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赶车的。” 那百户见到黄褐色的液体从赵龙裤子上“汩汩”的往下流淌着,抽出了插在赵龙伤口里的手指,皱眉后退了一步。 赵龙一边尽力装作害怕的样子,一边趁机思考着。 康尔顿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当初在长安县撺掇徐鸿儒谋反,自己还特意给县尉投递了警告信,看来那封警告信应该是没有起到作用。 就是那封侯五在县尉铠甲里搜出来的书信,被王存孝发现了。 康尔顿本来计划是要去河南山东一带策动农民造反,以配合徐鸿儒,这个消息他是清楚的。 为什么选择河南?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河南去年遭了大灾,依照他们的想法,那必定是遍地流民,一呼百应。 但是他们进入河南之后呢?朝廷的赈灾粮食早早的就位了,每个县都设立有好几个粥棚,以救济灾民。 这还是万历皇帝放的赈灾粮食,光宗上台后,又立即免去了河南两年的税赋。 受灾那一年不收了,下一年也不收了。 可是去年的税赋已经收了上去的,那些官员们得了好处,自然也没有再去打这赈灾粮的主意。 万历所赈之粮,乃是京仓库存几年的陈粮,这些陈粮官员们是看不上眼的。 而光宗竟也直接免去了河南两年的税赋,不得不说,这一招极其的高明。 所以,他们进入河南之后,遍地都是辛勤劳作的农民,根本就掀不起造反的浪花来。 那康尔顿为什么要出海呢? 是因为发现大明没办法再搞事了,准备回去搞事? 这是一定的! 想到这里,赵龙已经准备招供了,他可没打算跟着康尔顿再回到那个什么狗屁大英帝国。 于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赵龙刚准备开口,却一眼瞧见了那百户脖子上的一个饰物。 大明男性可没有在脖子上佩戴饰物的习惯,所以尽管那物饰只是在赵龙眼前晃了那么一下,但他却一眼就瞧见了。 那是十字架! 虽然只露出来了一角,但一定是没错的! 康尔顿,十字架! 这会不会是康尔顿的一次试探呢? 想到这里,赵龙决定继续装疯卖傻下去,此刻向这位百户揭露自己的身份,已经是下下策了。 因为,要么这个百户跟康尔顿没有勾结,那自己和康尔顿自然会被押解上京,那自己的使命也完成了。 如果他们有所勾结,自己开口则必然会死,还完不成任务。 所以,在这瞬息之间,赵龙做出了决定,那就是继续死扛下去。 于是,他竭力装出憨厚的样子,咽下一口唾沫嘶吼道:“军爷!小人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那百户一瞪眼,将那手里的烙铁再次放在火炉上加热,就准备给赵龙上刑。 这时,门口有人喊道:“百户大人,千户大人有请。” 那百户应了一声,瞪了一眼赵龙转身便走。 他跟着面前的士兵来到了千户的房子里,进入了大厅中,康尔顿看到他之后,站起身来问道:“怎么样,他招供了吗?” “没有,我们狠狠的折磨了他一番,他一直说自己只是个车夫,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康尔顿跟约翰两人对视了一眼,对千户大人说道:“徐大人,此人对我还有些用处。既然确认他没问题,那就放了他吧。” 第276章 福耶?祸耶? 徐进立马站起身,吩咐了几句。 那百户点了点头,吩咐手下人去办事了,自己则坐到酒桌旁,操起了筷子。 赵龙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等他被解开捆绑,带到这宴会厅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正在跟康尔顿推杯换盏的百户。 赵龙知道此刻要做什么,他一把将身旁的人推开,顺手就抽出了他腰间的长刀。 等到那百户来不及有任何动作的时候,赵龙一个箭步上前,一刀就砍向那百户。 百户一个后跳,顺手抽出了腰里的刀就迎了上去。 不料赵龙这一刀乃是虚招,等那百户手里的刀迎上来的时候,赵龙手腕一转,长刀相交,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那百户骇然,只觉得手里一股巨力传来,长刀脱手而飞。 赵龙见状,一刀就劈砍向那百户的脖子。 “赵龙!住手!” 康尔顿连忙站起身来大喝道:“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赵龙单手持着长刀,刀锋架在那百户的脖子上,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威风凛凛。 那百户察觉到脖子上的冰凉,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赵龙左手指了指自己的伤口,厉声喝问道:“康尔顿!你若是不信我,我自去报仇也就是了!这又算是什么?” 康尔顿右手端起一杯酒,走了上来说道:“都是误会!用你们中国人的古话来说,那就是不打不相识嘛!” 赵龙左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右手刀锋一弹,用长刀侧面狠狠的抽打在那百户的脸颊之上。 “啪!”的一声脆响,那百户脸颊高高肿起,愣是不敢动弹。 赵龙扔掉手里的长刀,指着那百户说道:“就你这样的,老子可以打十个!” 说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也不管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伸手抓起一块肉就大口的吞咽起来。 徐进呵呵一笑,说道:“真乃壮士也!你还不过来自罚三杯以赔罪?” 那百户摸着脸颊,悻悻的走上前来,斟满了面前的酒杯,一仰脖子就灌了下去。 等到他喝到第三杯时,赵龙也自斟了一杯,与那百户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尽。 “误会说开了也就是了!大家都是为子爵大人做事的,应该一团和气嘛!” 徐进呵呵一笑,说道:“带这位壮士下去更衣,包扎一下伤口。” 赵龙站起身来,跟着那百户就走了。 几天之后,徐进为康尔顿准备好了人员,就准备出发了。 赵龙养了几天的伤,临近出发前,才知道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台湾。 因为徐进没有找到足够大的,可以返回大英帝国的船只。 于是康尔顿经过思考后,决定去台湾找荷兰人来为他向东瀛施压。 至此,康尔顿也对赵龙讲述了他的全盘计划。 那就是提前用武力来遏制大明的发展! 朱由校的一系列操作,让康尔顿察觉到了恐惧。 当一个帝国的统治者,主动降低统治阶级的待遇,主动让利来支持国家发展的时候,那这个国家的崛起将成为必然。 因为康尔顿在大明多年,大明那些科技、算术、医学的着作有多先进,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大明是一只沉睡的雄狮,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保证它一直沉睡下去。 如果不行,在它觉醒之前,将它打晕也行。 他们将在荷兰人的帮助下向东瀛施压并为东瀛提供军事援助,来让东瀛侵犯大明。 大明的卫所军有多烂,赵龙是清楚的。 如果东瀛真的加入了这场战斗,那大明将腹背受敌,同时遭受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 他还不清楚建奴已经攻占了朝鲜,以图发展水军,那将是另外一个劲敌了。 想到这里,赵龙决定终止这次任务。 他计划提前处理掉康尔顿和那个约翰,只要这两人一死,就算大英帝国再派人过来做这些事情,也会给大明留下足够多的准备时间。 可他只有孤身一人而已,船上的船员都是康尔顿的人,这一次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 康尔顿自从上船之后,基本上就一直躲在船长室里,见不到人影。 赵龙苦思了几日,始终找不到接近他的办法。 而船只飘荡在海上,他也不清楚现在到了哪里,什么时候会到达台湾。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让他找到了办法。 他发现船上的水手们,在航行了短短数日后,就将全部的清水都饮用完,接下来就依靠着酒精补充水分。 那是因为那个时候船只航行动辄要一两个月,长则数月之久。 清水无论怎么保存,都会在一周之内变质,水桶里会长出绿色的苔藓,口感也会变得粘稠苦涩。 所以水手们也习惯了将廉价的酒精作为清水的替代品,毕竟那玩意不会变质。 赵龙花了几天的时间,成功的融入进了他们的小圈子里。 虽然他有一些晕船,但他酒量很好,在酒精的刺激和麻痹下,那种晕船的不适感被掩盖下来了。 同样,也是因为他刀法高超,人又没什么架子,加上豪爽的酒量,很快就与船员们打成了一片。 就在这天,船员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在甲板上喝酒闲聊着。 而赵龙则提议他与三副比拼酒量,瞬间就让枯燥乏味的水手们找到了乐子。 于是,在赵龙有意之下,他成功将三副灌醉,看着他趴在甲板上吐了个昏天黑地,赵龙哈哈一笑,说道:“真是痛快!没想到三副人长得人高马大,酒量却是如此的不堪。” 众船员们也齐齐的起哄,赵龙则扛起烂醉如泥的三副下了船舱。 之所以要选择三副,是因为他是保管仓内钥匙的人,并且在船上的地位不高也不低,有独立的房间,便于下手。 等他踉跄着将三副搀扶到房间后,眸子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他掏出三副的钥匙,拿着一盏油灯就去了底仓。 那里摆满了一桶桶的酒水和食物等,作为压仓石。 赵龙搬过来一桶酒回到了二层,又将木桶击碎,均匀的泼洒在船舱内。 此刻船员们都在甲板上喝酒庆祝,因此二层是没人的。 他担心火势过大,导致船只烧毁,还特意用一些湿布控制了火势。 等到火苗开始熊熊燃烧的时候,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了甲板上,悄悄靠近船长室的那一侧,坐在甲板上装作休息。 过了一会儿,烧糊的气味很快引起了船员们的注意,他们有人大呼小叫的下到仓内去灭火,还有人则奔向了船长室,报告船只起火的消息。 赵龙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只要康尔顿一出现,他就一刀将其拿下。 他坐在甲板上,浑身的肌肉已经绷紧,手指头一个个慢慢的握住了刀柄。 但他毕竟饮下了大量的酒精,此刻海风一吹,头脑有一些晕晕沉沉起来。 这时,康尔顿也推门而出,走出了船长室。 赵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来,在康尔顿身后还有两三米的位置。 “锵!”长刀出鞘,匹练的刀光径直砍向康尔顿的脖子。 这时,一个海浪拍打在船身侧面,赵龙一个站立不稳,刀法失了准头,本来砍向康尔顿脖子的一刀,却是砍在了他的背上。 由于赵龙本身也是不识水性的,虽说在船上生活了几天,但毕竟还没习惯船只的颠簸。 这一个海浪挽救了康尔顿的生命。 只听到“叮”的一声轻响,钢刀竟然没有砍入康尔顿的身体,他棉衣里面还穿着甲胄! 赵龙一刀砍出,脚下已然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没等他站立起身砍出第二刀,康尔顿也迅速反应了过来,一转身一只短火铳就从袖子里滑了出来,“砰!”的一声! 赵龙胸腹间溅起一团血花! 这番变故惊呆了所有人,在其他水手操刀向着赵龙迫来的时候,康尔顿也快速的装填好弹药。 赵龙感觉右胸一麻,知道坏事了,可他现在连站立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等到康尔顿再将枪口瞄准过来之时,赵龙用尽全身的力气,脚在甲板上一蹬,整个人就出溜了出去,一个鹞子翻身,掉下了船。 康尔顿立即追了上去,瞄着赵龙落水的地方就开了一枪。 也不知道有没有打中,康尔顿心里也是狂跳,要不是他习惯在任何场合下都身穿甲胄,今天就算是彻底交代在这里了。 船只在风帆的作用下,还在往前行驶着,康尔顿命人下了船锚,派遣水性好的弟兄下去搜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他们搜寻了良久,始终没有看到赵龙的尸体。 康尔顿知道赵龙不会水,在这茫茫大海之中,一个中枪又不会水的人,活下去的机会可以说是万中无一。 想到了这里,不甘心的康尔顿命令船只继续航行,直奔台湾而去。 两日后,在东海海域附近,鳌拜正带领着八旗精锐在浅海附近学习着船只操纵技术。 满洲八旗子弟也都不怎么会水性的,但鳌拜他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几乎就是泡在了海里面。 水性已然十分了得,而满族士兵们也习惯了船只的摇晃。 “额真!海里飘着一个人!” 一名满族士兵上来报告道。 等到他们将此人救上岸之后,发现他的状况非常的糟糕,右胸上的伤口已经变得浮肿腐烂,整个人也陷入深度昏迷中。 赵龙感觉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了面前的朝鲜士兵。 “转告……大明,洋人……勾结……日本要偷袭……我大明。” 说完以后,他就昏死过去。 朝鲜士兵将他说的话报告给了鳌拜,这汉子一听,厉声说道:“快,找人救他,把消息报告给大汗!” 第277章 皇太极的格局 搜捕赵龙和康尔顿的海捕文书,即便是鳌拜也有所耳闻。 他并不清楚赵龙为什么会突然反叛大明,并且受到大明的搜捕,但他依然敏锐的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尤其是赵龙在重伤之下,昏迷之中透露出来的讯息,那是下意识的,做不得假。 所以,这个人对大明很重要,至少也能作为两方谈判的筹码。 想到这里,他命人全力救治赵龙的性命,又带人星夜驰骋,赶往义州。 等到到达定州时,他遇到了皇台极,才知道义州已然失守,而撤退的皇台极正驻扎在定州城。 尽管皇台极在义州兵败,但并没有伤筋动骨,主力没有伤亡,并且军粮和火器也都运送回了定州。 他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召集了军事会议。 此刻朝鲜的八旗旗主有两个,岳托在釜山处理朝鲜残余势力,而阿济格则坐镇汉城,此刻留在皇台极身边的高级将领,仅鳌拜一人。 在这次的军事会议中,鳌拜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现在有了外力的援助,那大金应该在日本攻略大明时,也提前给大明狠狠的来一刀。 经过大半个月的突击特训,鳌拜率领的两万多满八旗士兵已经都学会了游泳,并且逐渐习惯了船只的颠簸。 虽然他们还不会熟练的操纵船只,但那些投降的朝鲜士兵,他们当中有不少开船的好手。 反观大明,大明水军已经十不存一,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在鳌拜的计划中,无论东瀛要攻击大明哪里,他们大可以在东瀛发动攻击后,直扑淮安府。 两万多满族士兵在淮安登陆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应天府! 南京! 那可是大明的陪都。 拿下南京,就有了根据地,加上苏、扬一带都是富庶的鱼米之乡,后勤保障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仅如此,还可以掐断北上的漕运,断绝京城的补给。 只要大金能在南京站稳脚跟,那朝鲜全境的大金士兵和朝鲜士兵,大都可以调配过来。 随便在江南找个傀儡王爷,扶持他登基为帝,则大明就将立刻陷入四分五裂的境地中。 杨延宜远在辽西,对于大明腹地他是鞭长莫及的。 并且大明有数的精锐部队都已经调到了辽西之地,这是决定大金国运的一战,天时地利皆尽在手! 不得不说,鳌拜这个提议,的确有一定的战略意义,而这本来也是大金占领朝鲜的目的。 现在只不过是将出兵的日期提前了而已。 皇台极看到面露兴奋之色的鳌拜,沉声问道:“那倭寇那边呢?” “倭寇?大汗问的是东瀛那帮猴子吧?管他呢!反正他们抢掠的也不是我大金民众。他们闹得越大,我们越是有利。” “况且,他们的目的是劫掠,而不是与大明争夺天下!他们不会选择南京这种坚城来攻击的,多半会去广东、福建沿海一地抢掠。” 在义州与杨延宜作战之后,皇台极的心气有了一些变化,可能这变化他自己也都没有察觉到。 两万人突袭或许可以拿下南京,但是想要长久占据,依靠两万人来面对大明的疯狂反扑,是不现实的,后续的兵员补充是很重要的。 现在朝鲜全境也不过五六万满族士兵,将他们全部填充到大明,也只是杯水车薪。 那从大明获得兵源补充,有没有希望呢? 皇台极思考了许久,觉得情况不是太乐观。 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了,那肖遥即便赶不回沿海,朝鲜也势必不得保。同时,辽东沈阳、辽阳也不会有希望。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真的是再无立足之地了。 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他绝对不可能坐视倭寇洗劫大明,而自己不但不帮忙,还去助纣为虐。 小日本那是死仇,是世仇,这不容商量,也没得商量。 “本汗问你,若咱们大金以后能占据大明天下,依你看汉人是不是自己人?” 鳌拜听完也是一惊,努尔哈赤起兵的目的,从来都没有奢望能够占据大明全境。 在后世的历史上,即便是满清入了关,做了皇帝,可满清的贵族们也昼夜不得安眠。 他们能够入主中原,仿佛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以总人口几十万的民族,来统治一个几千万人口的庞大国家,怎么看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满清贵族在早期,有不少人都是怀着捞一把就走的心态,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作这片土地的主人,所有才有了后世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虽然有着饱含震慑的原因在,但根本原因还是他们心怀恐惧,准备捞一把就走。 但鳌拜受皇台极汉化的影响非常深刻,他思索之后回答道:“若大金能够占据大明,那明人自然也是自己人。” “也就是了,既然是自己人,本汗断然做不出坐视倭寇在大明行肆意劫掠屠杀之事。” “本汗已决议出兵,击退倭寇!” 看着鳌拜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皇台极继续说道:“咱们跟大明争夺天下,那怎么说也是自己人的事情。但是那帮小鬼子和洋鬼子要搞事,老子绝不答应!” “大汗!那杨延宜近在咫尺,若我们出兵去打倭寇,那杨延宜给咱们背后再来一刀,岂不是得不偿失?” 皇台极深吸一口气,现在大金的贝勒都不在,他施行这最关键的政策的阻力也小了很多。 “鳌拜,本汗待你如何?” 鳌拜一听,这不是问话,而是要他表忠心的时候了。 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莽是莽了一些,但绝对不傻,傻子在他那个位置上也坐不长久。 这是皇台极第二次问这句话。 上一次问完之后,由他亲手格杀了莽古尔泰,而他鳌拜也成为了八大贝勒之下的第一人。 现在,又是这句熟悉的问话,鳌拜也没有二话,恭恭敬敬的跪伏在地,朗声说道:“鳌拜这条命,就是大汗给的!大汗金箭所向,就是鳌拜的方向!” “好!你现在有多少条船?”皇台极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鳌拜想了一下,回答道:“大船有五百余艘,每艘船可容纳两千多名士兵,几十门火炮,龟船有一百多艘。” “船员水手情况如何?” “咱们的士兵已经略习水性,但尚不会驾驶船只。而投降的朝鲜士兵驾驭船只则绰绰有余。” 皇台极想了一下,说道:“你这样,回去之后,让士兵们加紧操练,多派船只监视倭寇的动向,随时备战!” “诺!” “那赵龙,现在情况如何?” 鳌拜皱了皱眉回答道:“情况不是太乐观,咱们的医疗条件很简陋,他受伤很重,我担心他可能撑不下去。” “调拨一百条船,船上需要配备船员水手,饮食、清水、火药、火器等物,等到赵龙情况稳定一些,即刻随船队送来定州!” 鳌拜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皇台极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定州城头,望着义州的方向。 肖遥,身为中华儿女,该我做的我都做了,你会如何做呢? 第278章 杀招已现 京城。 魏忠贤近几日很是郁闷,西厂、内厂还有锦衣卫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问他何时出发前往洛阳。 但英国公府管家李为的死,让他陷入了两难之中。 京城里有点传言杨延宜身居“冢虎”之资,好比是司马懿。 这本来是一招杀招的,如果朱由校不是穿越者的话。 但遗憾的是,朱由校他是。 杨延宜对于他来说,天然带着“老乡”的滤镜,除非是拿到了确切的证据,不然那些流言蜚语丝毫都影响不了他对杨延宜的信任。 但是魏忠贤不一样。 他知道今上并不喜欢自己,从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更不能理解后世的“九千岁”给这位小皇帝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现在自己的处境刚有一些改观,圣上也对他委以重用,但还没出京,差事就办砸了一件。 英国公府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泄露,李为只不过是他府上的一个管家而已,死就死了,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但是,魏忠贤手里掌握的唯一的证据链却就此断裂,酒楼老板的口供也只涉及到李为,他一死,这条线也就此断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跟朱由校交代,因此颇为苦恼。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他手底下的番子和太监很快就向他报告了一个更加让他惊惧的消息。 有传言杨延宜没有在辽东,而是去了朝鲜。 武安侯身为大明的将领,去朝鲜作战有没有问题呢? 这个问题说大,可能大过于天;说小,也可能不值一提。 就像外界传闻他是“冢虎”一样,换作其他的皇帝,武安侯就此失去信任,甚至锒铛入狱,也有不少先例的。 但今上的表现却颇为值得玩味,他没有丝毫的猜忌,而是起了万般维护之意。 仅仅只是入朝作战,也就罢了。 外界现在还传闻,他与皇太极有着城下之盟,两人曾经在阵前相谈甚欢。 这就很费解了,因为杨延宜他不是没有政治智慧,他身为辽东最高的军事统帅,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与奴酋单独见面。 可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据说杨延宜未过门的妻子,乃是奴酋的亲妹妹,爱新觉罗·敏敏特穆尔! 还传闻说皇太极许诺给杨延宜封王,许他亲王的职位,而换取他的投效。 魏忠贤看着手里的一张纸,陷入了深深的郁闷之中。 这张纸是最近在京城突然出现的,贴遍了大街小巷。 上面详细介绍了那位建奴“公主”的身世,并且还贴心的附上了画像。 杨延宜未过门的妻子,魏忠贤也见过一两面的,这张纸上画像之人,却又如何不是她呢? 若是放在魏忠贤被发配凤阳之前,相信他早就毫不犹豫的将这些添油加醋的报告上去了。 但现在他不敢赌。 因为他发现,他有点看不懂这位小皇帝了。 如果这样依然扳他不倒,那自己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想到这里,魏忠贤做出了决定。 他唤过来一名番子,开口问道:“西厂和内厂那边来人催促过了?” “厂公,今日还来人催促了,言语中还颇有不耐烦之意。” 魏忠贤想了想,说道:“拿我的驾帖,去通知他们,咱们尽快出发,越早越好!” “九千岁”算是学乖了,李为既然已经死了,朱由校那里势必没办法交差。 现在有了这样的消息,自己按理说应该要去报告的。 但他不敢,怕又沾染上使坏的嫌疑,思来想去之后,决定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越快越好。 不得不说,老魏还是有那么一点政治智慧的。 他知道只要福王家产清点的事情办妥了,那李为那事也好交代。至于现在关于杨延宜这些风言风语,他决定尽早离开。 等到那番子走后,魏忠贤焦躁的暗骂了一声。 “妈的,惹不起,咱家还躲不起吗?等咱家回来,这事儿也算了了。到时候也跟咱家没关系。” 这事儿已经在京城传开了,不仅魏忠贤知道了,西厂和内厂还有锦衣卫,他们都知道了。 但是曹化醇和王体乾他们有个好干爹。 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他们没有急着向皇帝报告,而是第一时间去找了王安。 王公公当时就给出了处理意见,销毁所有的纸张,赶紧躲出去,越快越好。 于是,这一件通天的案子,在东、西、内三厂的默契配合下,几乎要被掩盖下来了。 为什么说是几乎,因为除了他们是皇帝的耳目,还有锦衣卫和御史们。 御史那边不是没有得到这纸张,但他们的奏折也都被内阁给压了下来。 可锦衣卫不同,他不像东、西、内厂这些宦官,与宫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锦衣卫身为皇家亲军,有且只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对于皇帝的绝对忠诚。 骆思恭陪伴了万历几十年,他深知这些道理。 不绝对忠诚,就是绝对不忠诚。 即便是他告老还乡之后,朱由校依然让他的儿子接替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而不是还在养伤的林云来接替。 所以,当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拿着这张纸来找骆思恭的时候。 他沉默了许久,问道:“消息的来源可靠吗?” 骆养性摇了摇头,说道:”凭空出现的,追查不到是谁干的。武安侯与皇太极见面的对话都写得如此详细,想必不是空穴来风吧?” “不,你错了。事情是不是这样,不重要。而是我们锦衣卫知道了,就必须报告给陛下,这很重要。” “可陛下对武安侯的信任和恩宠,这……” 骆思恭叹息了一声,说道:“尽快报告给陛下吧,不要添油加醋,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至于陛下要如何处理,咱们听命就是。” 骆养性不敢再耽搁,而是进宫面见了朱由校,向他详细报告了这件事情。 朱由校拿到那张纸的时候,却是被惊讶住了。 杨延宜与皇太极在阵前见过面?还详细交谈过? 皇太极还将自己的亲妹妹许配给杨延宜,许他亲王的职位? 这听起来有些玄乎,但那纸上却是详细的写明了赵敏的身世,还有画像。 一股寒气从他背脊上往上冒,朱由校几乎站立不稳了。 同时,这位少年也在脑海里急速的思索着。 皇台极现在不在辽东,而是去了朝鲜,可这怎么可能呢? 历史上他没有这样做过啊! 想到这里,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 皇太极有没有可能,也是穿越者呢? 第279章 有此贤内助,胜于百万雄兵(加更二) 朱由校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不然,现在皇太极要么就是在开原与杨延宜死磕,最后再去辽西宁锦防线啃墙砖。 可他竟然去攻占了朝鲜,这难道不是为了避免与大明在辽西死磕吗?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说的通了! 同时,皇太极有没有可能,向杨延宜透露了他的身份呢? 如果有,杨延宜叛变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崇祯是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杨延宜会为了这样的一个皇帝去卖命? 想到这里,朱由校问道:”那……那杨卿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她现在如何了?” 骆养性摇了摇头,说道:“回禀陛下,臣并不清楚。” 这不是推脱,而是表明态度。我没有擅自去监视你的“大明神剑”。 “你这样,派人在杨卿府邸周围巡视,有异常立刻报告给我。” 骆养性即将离去之时,朱由校突然叫住了他,说道。 “千万小心行事,万不可让她们发现了。” 等到骆养性离开后,朱由校无力的瘫坐在龙椅上,他不敢想象,万一杨延宜真的要和皇太极联手了,他又该怎么办。 想起与杨延宜相识的种种,他仿佛对自己打气一样,喃喃自语道:“不会的,绝对不可能的!” 但是,他也敏锐的察觉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除了锦衣卫向自己报告了之外,东、西、内三厂却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他没有怨怼他们的意思,而是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对于杨延宜过于维护了,而让这些本该属于耳目的官宦起了自保的心思,避免触及他的逆鳞。 此时,杨府负责外出采买的小翠,也慌得跟什么一样,手里举着一张纸,就跑进了府里。 赵敏看到这张纸之后,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小翠是宫女出身,察言观色乃是必备的生存技能。 她几乎不需要问,仅从赵敏的脸上,就看到了她想知道的东西。 那就是纸上关于她的身世,是真的。 赵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小翠说道:“没事,这些都是污蔑咱们少爷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此刻她也是心乱如麻,因为纸上关于她的身份介绍非常详细,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得出来的。 换句话说,这里面有她哥哥的影子。 而她哥哥,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还是决定出卖这个妹子的生命了? 这还不是让她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关于杨延宜和她哥哥之间的那些消息。 很难说,她希望这是真的或是假的。 但她知道一点,她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爱着的那个人了。 府里没人可以商议,不对,还有一个人! 赵敏虽然冰雪聪明,但此刻陡然乱了心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去了后厢房,找到了还在养伤的林云。 林云看完那张纸之后,皱眉望向赵敏。 赵敏却丝毫都没有瞒着他,而是坦然说道:“没错,我就是爱新觉罗·敏敏特穆尔。” 林云倒吸一口凉气,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皱眉思考了许久,找出一个千里镜,爬上了屋顶。 观察了许久之后,他慢慢的爬了下来,说道:“祸事了!府外已经有锦衣卫在盯梢了!” 赵敏虚扶了一把,问道:“你的伤不碍事吧?” 林云何等的冰雪聪明,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接着说道:“你想走?” “走?不行!” 赵敏果断的摇了摇头,如果她这个时候一走了之,先不论她走不走得了,杨延宜投敌之事已成必然。 皇帝绝对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一位将领再在前线领兵,而自己的哥哥尝到了甜头,势必会拿出更多所谓的证据来,坐实杨延宜投敌的事情。 赵敏清楚杨延宜的抱负,他既不爱官位、也不眷恋钱财,更没有拈花惹草的习惯。 杨延宜也曾经回答过赵敏的问题,做那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保卫大明图书,以避免洋人篡改图书、到剿灭白莲教、到发展土豆种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只为了一个目的。 那就是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即便现在他做到了如此高的职位,可以说这个初心,却是始终未曾改变过。 虽然赵敏不明白,她毕竟不像杨延宜,是穿越过来的人。 她不了解中华民族那些惨痛的岁月,也就没有这样的历史责任。 但她却很理解爱郎,也知道他的抱负。 虽然今上未必真的会杀他,但是爱郎从此失去政治前途,这对于一个心怀天下的人来说,比杀他更让他难受。 自己在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的,哪怕没了性命,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听到赵敏说自己不打算走,林云皱眉问道:“你觉得大人他会投靠建奴吗?”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在问林云自己。 杨延宜所作所为,一直都是将百姓置于君王之前的,林云很清楚。 从当初他为了保住开原,以锦衣卫的身份瞒下马林的正妻通奴一案,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可现在大明的问题并不在辽东,而是在内部,在大明自己。 在那些既得利益的官员,尤其是大明的诸位王爷身上。 要想真正的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又谈何容易啊? 要在那些王爷身上割肉,这想一想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 先秦时商鞅做过了,最后呢?车裂,诛三族。 汉朝的晁错也试过了,结果呢?引发了七王之乱,最后晁错被当作了替死鬼而被诛杀。 就连本朝,也不是没有削藩,可成祖的靖难逆袭,让削藩在大明成为了禁忌词。 黄子澄和方孝孺他们削藩错了吗?没有,他们因为输了,所以才是错的那一方。 大明的根子就是有问题的,那些王爷仿佛吸血鬼一样,缠绕在大明这棵摇摇欲坠的大树上吸取了血液。 所以,林云很清楚,大人要走的路有多么难走,如履薄冰一般。 当一个政权已经无法从内部解决问题时,只有让另一个政权来解决。 所谓兴亡不过如是。 那大人会选择这样的一条路吗?林云没有丝毫的把握。 现在,摆在两人面前一个最主要的问题,那就是他们何去何从。 可赵敏却突然笑了,笑颜如花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她断然说道:“不会的,他不可能投效大金。”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在这里,因为这些消息被暴露出来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身在此山中。 林云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如果杨延宜真的决定投效建奴,那这些消息是不可能暴露出来的。 以他目前的身份,暗杀朱由校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情。既然都决定投效了,这种消息怎么可能会泄露呢? “我们怎么想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是皇帝会怎么想。” 赵敏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准备进宫面见陛下,向他说明这些原委。” “你要进宫?若是……” 林云话没有说完,但是赵敏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昏迷了太久,很多事情你看不明白。今上虽然只有十五岁,但他的胸怀和智慧,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夫君统兵在外,岂有先杀他家眷的道理?若我不进宫打消陛下的疑虑,我担心这件事会愈演愈烈。” 说到这里,赵敏的神情也有些黯然下来。 毕竟现在真正要杀她的,是她的亲哥哥…… 第280章 无解的阳谋 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圣上的烦闷和无助,王安不知道该如何去排解陛下的忧虑。 同样,朱由校也没有办法去向别人述说他的苦恼。 他是来自后世的,这是一个秘密,死都不能泄露的秘密。 不然,皇权的正统性将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他叫做朱由校,那杨延宜效忠他、效忠大明就有着天然的合理性。 虽然杨延宜也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对皇权有着天然的敬畏之心。 但是,如果将朱由校这三个字,换成了王二麻子,那杨延宜会否感觉到错愕呢? 老子效忠朱由校,是因为他本来就是皇帝。而你个王二麻子,你特么凭什么? 反正都是要改变世界,我为何要选择这么难的路走?我自己当皇帝,那不是更快吗? 并且,明朝最大的麻烦,那些王爷们,就会天然的被解决了,岂不快哉? 想到这里,朱由校几乎可以肯定,皇太极一定是对杨延宜透露自己的身份了,所以才会有了那场阵前会面。 因为以己度人,当初他在察觉到杨延宜是跟他一样,来自后世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杨延宜的身上。 一路为他保驾护航,这种跨越了几百年的老乡会,没有穿越过的人是体会不到那种天然的亲近感的。 同样,杨延宜他并不知道我也是来自后世的啊! 他会对皇太极同样怀有亲近感吗? 想到这里,一股冷意向他袭来,内心仿佛空洞了一块儿,就像他最好的朋友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他,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陌生的世界。 坐在龙椅上,这位少年失声痛哭了起来。 王安犹豫了片刻,凑上来带着哭腔说道:“主子,您,您这是怎么了?” 朱由校抬起头,满脸都是泪痕,他哽咽着开口问道:“大伴,你觉得杨卿他会背叛朕吗?” 王安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将手轻轻的放在朱由校的肩头,轻声说道:“不会的!”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朱由校猛然的抬起头来,开口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王安从怀里抽出一条丝巾,轻轻的拭去朱由校眼角的泪水,看着这位陪伴了十几年的少年,轻声说道:“老奴在前面走,陛下端着枪跟在身后。枪响了,击中了老奴,只要陛下说是枪走火了,那老奴也一定会认为,就是枪走火了。” 这与朱由校从小接受的那些帝王之术的教育完全背道而驰,他愣住了,开口问道:“信任,真的可以毫无保留吗?” “老奴从陛下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陪伴着陛下。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奴是眼看着陛下长大成人,到今天君临天下的。老奴自认为付出了所有的真心,虽死不悔。” 说到这里,王安抬起那张满是褶子的脸,眼含热泪,笑颜盈盈的看着朱由校。 仿佛是从这如同阳光一般温暖的目光中汲取到了力量,朱由校浑身一震,明白了过来。 是啊! 他有没有毫无保留的信任杨延宜呢? 又或者说,杨延宜从出道到现在,有做了任何不利于朝廷、不利于大明的事了吗? 难道自己就因为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就去怀疑自己一直信任的人吗?何其荒唐! 王安没有一句话是在为杨延宜说情,句句说的都是自己,但这种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瞬间让朱由校振奋了起来。 看到朱由校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惶恐和不安,王安接着趁热打铁说道:“陛下,关心则乱。即便武安侯与奴酋阵前有过对话,那这对话又怎么会泄漏出来呢?” 朱由校年纪虽轻,但由是何等的冰雪聪明,建奴的这招反间计说高明也极其的高明,说拙劣,也充斥着不合理。 建奴这招数,无非是在他心底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那郑人疑斧将再次上演,只要怀有这棵种子,它就会在心底慢慢的生根发芽。 到那个时候,无论杨延宜做什么、说什么,已经先入为主的君主,都将扭曲着去解读。 再有就是,将敏敏公主也给套路了进去。 公主若是害怕大明皇帝对她不利而一走了之,那这计谋就坐实了。 即便公主没有任何行动,只要大明皇帝为求自保,做出一些合理的反应来,那这反应也将在杨延宜心底种下一棵怀疑的种子。 再有就是,大明的官员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一个机会,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拿这件事情说事儿的。 这几乎就是一招无解的阳谋。 无论朱由校做出任何反应,都只会让事情向着不可收拾的深渊滑落而去。 范文程,这个明朝落榜的书生,何其的歹毒! 说拙劣,是因为里面处处充斥着不合理。 既然都决定投效了,那这消息泄露出来,岂不是荒唐? 同理,正是因为泄漏出这消息,那就足够说明,杨延宜在前线干得非常好,戳到建奴的肺管子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又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方阁老带着一众大臣在门口请见。 朱由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让王安宣他们进殿。 由于朱由校已经颁布了“免跪令”,那些大臣入殿之后,没有再行跪拜之礼,而是齐齐站定,鞠了一躬。 “来人啊,给阁老赐座!” 王安连忙搬过来一只锦凳,搀扶着方从哲坐下了。 “阁老所来何事啊?” 方从哲挣扎着站起身来,缓缓说道:“臣等经过核算,奏请将朱常洵所屯之粮草,由登莱巡抚袁可立调拨到辽南,以供大军支用。” 朱由校以为他们是来拿杨延宜的事情说事儿,但没想到方从哲来了这么一招。 于是欣然点头道:“准了,内阁尽快拟定奏折,朕随后就批准。” “谢陛下。”方从哲说完之后,又坐了回去。 工部侍郎徐光启踏出一步,一个长揖,朗声说道:“启禀陛下,工部新赶制了火药二十万斤,手雷、炮弹数万枚,准备调拨至辽东前线。登莱巡抚袁大人发函至工部,要求调拨军需,臣奏请这批军火亦由袁大人发送到辽南。” 这是应该要走的流程,因为当初杨延宜出兵很急切,并且当初的目标只是保住开原。 但现在,杨延宜已经进入了朝鲜作战,他的军需补给,就要提上日程了。 朱由校也没有二话,责令内阁一同拟旨,一同办理。 这也是群臣的一次试探,君臣双方都极有默契的没有提起如今京城的传言。 但方从哲的话里,说的不是运到开原,也不是经过山海关走水路,而是运去辽南,这是在试探朱由校是否认可杨延宜的军事行动。 鉴于目前的状况,朝廷又提供粮草、又提供军火给前线的将领,这也是朝廷的态度。 那就是相信他,支持他。 但他们不清楚皇帝是否也是这个态度,现在见到朱由校二话没说,都批准了下来,群臣也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方从哲接着却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请朝廷派遣监军,到杨延宜的军队里面去。 坦白说,这个要求是很合理的。 因为监军的人选在于陛下自己,他大可以派出与杨延宜私交极好的王安前行。 朝廷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远在前线的杨延宜没有理由不知道。 派遣监军,也是堵住天下人的口,更是让杨延宜安心。 因为方从哲他们毕竟是在官场浸淫了一辈子的政客,完全的信任,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妓女的贞洁一样,不存在的东西。 这些官僚担心的是,皇帝不会考虑杨延宜会不会反叛,而是会去考虑他有没有能力反叛。 完全相信一个人,是不合理的,也不应该存在。 但是,从制度的层面去防止杨延宜作乱,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该做的事情。 但是,杨延宜接到了朝廷的监军,他心里会不会难受,会不会种下一棵怀疑的种子呢? 所以,范文程这一招,不但算计了大明朝廷,也算计了大明官员,甚至还将杨延宜也纳入彀中,端的是毒辣无比。 朱由校思考了片刻,长身而起说道:“准了,监军的人选,朕已经想好了。” 群臣这个时候都松了一口气,这时,门外的小太监走到王安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王安眉头一皱,走到朱由校身边,也低声说了几句话。 朱由校一愣,说道:“她要求见朕?请她进来!” 王安小跑着出了宫门,阁臣们刚刚松了一口气,现在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这个时候求见陛下的是何人。 过了一会儿,王安领着一个女子踏入了金殿之内。 方从哲扭头望了一眼,顿时觉得心脏开始“砰砰”狂跳了起来。 她这个时候不该来的!千不该万不该来! 赵敏也没想到,这金殿之内还有这么多的大臣在场。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跪伏在地上缓缓说道:“爱新觉罗·敏敏特穆尔,参见皇帝陛下!” 第281章 巨额财富 时间回到数日前。 西安城外。 望着面前乌压压逃难的人群,溅起了漫天的尘土。 长乐门内依然火势滔天,一阵阵热浪夹杂着焦糊腥臭的黑烟,伴随着大风冲天而起,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王存孝咬牙迟疑了片刻,还是用长刀割断了绑缚着候五的绳索。 如果选择此刻杀掉候五,徐鸿儒留下来的那笔财产将全数落入他的手中,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可能是在他与西安巡抚商议投诚的时候,侯五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站在了他这边。 回想起当初侯五那清澈的目光,王存孝心软了,他不是造反的料子,也没有枭雄之姿。 侯五背对着他,感受到双手的绳索被割断了之后,回头望了他一眼,但没有说话,两人很默契的撒开丫子就往长安县跑。 西安府距离长安县不过二十多里,那里的青壮都被徐鸿儒裹挟着离开了,现在按理说应该是一座空城。 但是,他们跑出去没几步远,王存孝就停住了脚步,并且叫住了侯五。 侯五不明所以,停了下来转头问道:“怎么了?” 王存孝指了指他身上的铠甲,说道:“不能穿这身回家,现在咱们要扮作百姓,才可能有活路。” 侯五深以为然,两人没有再继续跑,而是在附近的大野地里躲了起来。 等到天黑之后,在附近找到了几户农家,将他们晾晒在外面的衣物偷了过来,就地换上了。 侯五将兜里的一些银两留了下来,两人又捧着原本的衣服,跑出去很远之后,埋在了大野地里。 王存孝想得很周到,他不但将外衣都换完了,甚至连脚下的靴子都扔掉了。 虽然此刻天气很冷,但侯五也照样做了,两人就这么光着脚,跑回了长安县。 等到两人到达的时候,整个长安县内一片死寂,连半点人气都没有。 两人踏入破碎的长安县,入目都是遍地的尸体,之前残留在县城内的老弱,头颅都已经被割去,尸骸扔的遍地都是。 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尽管天气依旧寒冷,但尸体堆叠产生的热量,依旧让尸体开始腐败。 在王存孝前方的,是一具孩童的尸体,头颅已经被割去了,脖子上的断口噗哧一声,冒出一股臭气来。 王存孝俯下身子,捂着鼻子冲了出去,弯着腰“哇”的一声就吐了。 侯五眼中也带着不忍,他走上前来,轻轻的拍着王存孝的后背。 等到王存孝将胆汁都快吐出来的时候,腹中已经没有了东西可供呕吐,他抬起头,满脸都是眼泪和鼻涕。 “看看,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候五叹息了一声,低下了头。 两人避开遍地的血污,回到了埋藏着财宝的院子里。 他们知道徐鸿儒将自己的家产都埋在这里,但是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 两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寻摸了半天,找到两把铁锹,又点起几个火把,在院子里观察起来。 很快,让王存孝找到了线索,有一片土地上有着挖掘的痕迹,两人将火把支在一边,埋头就挖掘起来。 地面冻得硬邦邦的,在铁锹的磕碰之下发出了金属一般的声音,根本挖不动。 王存孝想了想,找来一些木材放置在泥地上,又将它们点燃了。 经过火焰的炙烤后,原本坚硬的泥地变得松软起来,他们大概挖下去两三尺,铁锹就碰到了坚硬的东西。 侯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打起火把过来一看,那是一个樟木的箱子。 两人费力的将樟木箱子上面覆盖着的泥土刨开,就地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白花花的银锭,在火把的光芒照耀下,灿灿生辉。 侯五咽下一口唾沫,两人对望了一眼,又费力的以樟木箱子为锚点,将其余的地方都挖掘开了。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干了一夜的两人,终于将情况排摸清楚了。 可他们又陷入了甜蜜的负担中。 那些银两数量太大了,就这片空地之下,就埋藏着不下几十个箱子。 箱子底下还没有,他们根本不清楚。 因为那箱子实在是太沉了,两个人根本就搬不动。 到后来,王存孝只能估算了一下,这里大概埋藏着至少上百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让两人都齐齐咽下一口唾沫。 就算两人平分,每人至少都能分到五十多万两。 这还只是一个初步估计的数字,因为那些樟木箱子底下,还可能有第二层、第三层。 这笔巨大的财富,让两人呼吸声都变得粗重起来。 可现在摆在两人面前的,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笔横财根本就没有办法运输出去。 长安县已成一座死城,但它距离西安实在是太近了。 西安巡抚迟早会再安排人进驻长安县,用以安置因西安大火失去居住地的灾民。 这个时间很短,可能比他们想象得要快得多。 就凭他们两人要想将这些钱财全部运走,需要时间,更需要运气。 王存孝思索片刻,在箱子里掏出来十几锭银子,又将箱子盖好。 之后他拿起铁锹,就开始将挖掘出来的土回填回去。 侯五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也跟着他一起干了起来。 两人没有将所有的土都回填,只是浅浅的盖了那么一层。 做完这些后,王存孝将那些银子都递给侯五,说道:“拿着这些银子,前去西安租一间宅院,再买一辆大车。” 侯五也明白了过来,只有这样,他们两个才能赶在西安的灾民到达以前,将这笔巨款给吃下。 就在侯五正准备出门的时候,他无意间一扭头,看见了院墙上趴着一个脑袋,正朝着里面张望着。 “那里有人!” 王存孝一下跳了起来,就往外追了过去。 那人也吃了一惊,掉下了墙头,“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等到侯五和王存孝两人追上来之前,那人一扭头就跑远了,瞬间就没了影子。 两人劳累了一整晚,都是带着一种即将成为巨富的心态拼命掘地。到现在早就体力不支了,只能眼看着那人跑远。 虽然只是一个照面,但王存孝却认出了此人。 他正是徐鸿儒的心腹,而这个院子,是他家。 两人对望一眼,都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这笔钱财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运走的,那人显然也知道有这么一笔财富,所以才会冒险回来查看。 可现在既然已经走漏了风声,这些银两又该如何处理呢? 搬又搬不走,还得留人守在这里。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第282章 忠孝两难全 西安。 南城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西安知府胡廷宴也在火场外待了整整一天一夜。 胡巡抚果断将火场之外的民居点燃,等到其燃烧殆尽后,又将其扑灭。 由于他们在放火之前,选择的隔离带与火场隔着一条街道。 因此也不用担心自己放的火再蔓延开来,加上胡廷宴一天一夜下来水米未进,一直在现场指挥隔离出防火带,那些衙役们虽然个个都疲倦欲死,但倒真不敢在巡抚大人面前偷懒。 等到火势蔓延到已经被焚烧殆尽的隔离带时,无法再向外扩散,因此经过了一天一夜后,火势终于渐渐控制住了。 可是几乎整个南城都陷入了火海之中,受灾的面积几乎达到了西安的两成多一点! 西安可不比长安县,这是有着将近一百多万的居民,而受灾的百姓和商家,就有将近快三十万。 好在徐鸿儒占据了长乐门后,将所有的居民和商家都赶走了,等到火势渐起,那些百姓也都逃了出来,因此葬身火海的百姓倒还真不算多,但也没有办法统计了。 现在火线之外,遍地都是乌压压的人群,他们头发、面庞都熏得黝黑,望着自己被毁的家,放声的痛哭着。 老者带着咳嗽声,因火灾而失散的寻找亲人的呼唤声,还有妇孺的啼哭声,让整个场面犹如世界末日一般。 尽管火势已经被控制下来,无数还在燃烧的房屋冒着滚滚浓烟,但好消息是已经没有了新的起火点。 可胡廷宴却没有半点的喜色。 大灾之后必有大祸,等到火势被控制后,在他的吩咐下,衙役们在火场前设置了隔离带,以防止百姓们再次进入火场。 他们有的全部的家当都被焚烧殆尽,想着再回去看看能不能挽救点什么。 有的百姓因为家属失散,此刻已经失去了理智,非要再次进入火场寻找亲人。 一百多个衙役又如何能够压制这许多百姓? 眼看着一场大乱即将上演,现在若不能安抚百姓们的情绪,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从灾民变成暴民。 加上他们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不少孩子都眼泪汪汪的哭喊着肚子饿。 胡巡抚连脸都来不及擦,连忙带着几个衙役,找了一个空地,就喊起话来。 “都静一静!都静一静!本官知道你们没有吃饭,可本官也没有吃饭!本官乃是西安知府,是你们的父母官,我是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在他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中,百姓们都停止了骚动,向着他望了过来。 “本官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你们的亲人失散了,家产也都被火焚毁。但是,现在不能乱!本官在这里给大家一个保证,朝廷一定会妥善的处理。现在火势未明,骤然进入火场,恐有性命之忧,本官能救火,但没有能力再进入火场救你们呐!” 附近的百姓们,也都知道这个大官一直在这里指挥救火,没有片刻离开,因此也沉默了下来。 “我可以饿几顿,但孩子他受不了啊!” “对!我们要吃饭!开仓赈灾!开仓放粮!” “放粮!放粮!”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她紧紧的搂着怀里的小孩,痛苦的嘶吼道。 随着她的哭喊声,百姓们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情绪再次被点燃。 他们自发的聚拢过来,将胡廷宴围了个水泄不通。 衙役们在外围排成的人墙,一个呼吸之间就被冲散。 胡廷宴须发皆张,他的嗓子此刻犹如火烧一般难受,但还是尽力的嘶吼道:“不要乱!安静!安静!你们再这样拥挤,发生踩踏事故,那就又要出人命了!” 一个被挤倒的衙役,被百姓们踩了好几脚。 他刚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来,可后面蜂拥而上的百姓们根本就没有注意脚下,而是生生的从他身体上踏了过去。 那个衙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消失在人群中。 其他的衙役见状,齐齐“锵”的一声,抽出腰间的长刀。 胡廷宴知道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刻,百姓们若是再这样拥挤,他的性命肯定是保不住了,但互相踩踏之下,恐怕还要死成千上万人。 他跳下台子,一把抢过衙役手里的刀,又跳了回去,长刀直指向天空,怒吼道:“都停下!停下!再动一步,格杀勿论!” 上百个衙役在面前结成整齐的刀阵,将包围圈扩大开来。 可等到他们将那名被踩踏的衙役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他却早已没了呼吸,整个人身子都是软绵绵的,扶都扶不起来。 “你们看!现在就死了一个!” 胡廷宴牙齿都快咬碎了,尽力的嘶吼道。 衙役们也都怒了,齐齐发出怒吼:“停下,停下!” 近处的百姓们见状,也纷纷停下了脚步,向着后方慢慢的退去。 一场即将发生的踩踏事故,就这样险之又险的消弭了。 可百姓们尽管已经停止了脚步,却依然在叫嚷着,要放赈、要赔偿。 胡廷宴眉头一皱,对着师爷吩咐了几句话。 师爷皱眉问道:“东家,真的要这样吗?” 胡廷宴知道这件事一出,他的政治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朝廷一定会追究他的责任的。 他痛苦的摇了摇头,说道:”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又有什么区别呢?去吧!置之死地或者还有生的希望。” 师爷带着几个衙役,挤出了包围圈,就向着远方跑去。 胡廷宴也没有停止劝说,他每说一句话,嗓子都犹如刀割一般,但他还是一句一句的保证着,朝廷一定会妥善处理。 因为胡巡抚在关键时刻亮出了武力,并且有一名衙役被踩踏致死,近处的百姓气焰没有刚才那样嚣张了。 但是,胡巡抚一再的保证,却没有拿出任何实质性的措施来,百姓们又开始渐渐躁动起来。 “你们围在这里,本官又怎么去想办法开赈?你们倒是告诉我?” 百姓闻言一愣,但接着就有人开口说话了。 “放你走,万一你一走了之,我们怎么办?这里这么多灾民,怎么办?” “是啊!不能放他走!让他手底下的人去开仓赈灾!” 这时,师爷带着一个老太太、一个女子,又从人群里挤了回来。 胡廷宴见状,脸上写满了不忍。 他将老太太扶上高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说道:“娘!孩儿没本事,让您老受苦了!” 老太太神色十分的平静,她轻声说道:“事情出了,就要有解决的办法。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放手去做吧!” 胡廷宴看了一眼那个女人,那是他的结发妻子,怀里抱抱着他三岁的儿子。 那女人眼里含着热泪,喊了一句:“夫君!”又低头看向怀里沉睡的孩子。 胡廷宴眼里闪过痛苦之色,他用沾染了黑灰的大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女人的脸庞,又亲了亲孩子。 然后他站起身来,大声的嘶吼道:“这是我六十多岁的老母和妻子,还有我三岁的独子!” “她们在这里,什么时候开赈,她们就什么时候吃饭!” “我全家老小都在这里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胡巡抚热泪从眼角滑落,在满是黑灰的脸上划出两道痕迹,又滴落在厚厚的黑灰中…… 第283章 见财化水 长安县。 王存孝和侯五两人追之不及,眼看那人逃离了视线范围。 现在又有一个人知道了这笔银两的存在,他们动作要加快了。 想到这里,王存孝让侯五赶紧带着刚才拿出来的银两,就近去购买一辆马车,以作运输。 毕竟依靠人力,又能带走多少呢? 眼看着侯五离去,王存孝心里依然在打着鼓。 刚才逃走的那个人,有可能去告发他,也有可能带着帮手回来抢夺这笔银两。 自己本来只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平生的愿望就是能够中得功名,但几次落榜之后,他也渐渐的绝了踏上仕途的心思,接受了自己的平凡。 可那天,不过是想分一两亩的皇田,没想到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被裹挟着加入叛军中,还做了什么“丞相”。 王存孝从一开始,就不觉得他们那个草台班子会有任何前途可言,一路上都抱着逃跑的心思。 可徐鸿儒让人把他看得死死的,直到进了西安,他才有了脱身的机会,而去面见了西安知府,准备投效,谁知又被徐鸿儒揭穿。 这几日的遭遇,仿佛一场梦一样,是那么的不真实。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听到了屋外传来的脚步声。 他一惊,操起铁锹就躲在了门后面,从门缝里望了出去。 过了没一会儿,刚才逃走的那人带着几个大汉又返回来了。 他们蹑手蹑脚的闯进了宅院之中,几乎没花费任何的功夫,他们就发现了院子里的那个坑。 几个大汉对视了一眼,转头四顾,拿起了旁边的铁锹就开始挖掘了起来。 没费什么功夫,他们就发现了掩盖在薄土层下的樟木箱子。 一个大汉轻呼一声,伸手就打开了箱子。 里面白花花的银两,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的耀眼。 两个大汉伸手一左一右抱着箱子,就准备将它抬出来。 可他们憋得面红耳赤,努力了好久,那箱子竟然纹丝不动。 王存孝的心仿佛跌入了冰窖之内,那几个人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还带着长刀,他根本没有任何的胜算。 侯五还没回来,他一个人只有被他们灭口的一种可能。 想到这里,他在心底暗叹一声,就轻手轻脚的准备从后门离开。 可他走出去好几步都没事,脚下踩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他一惊,腾的跳起身来,看着他脚下被踩死的一只大老鼠。 这老鼠显然以人肉为食好几天了,肚子吃得溜圆,眼珠子都变成了血红色。 可就这一点点的动静,正好被外面的几个人听见了。 “别搬了!屋里有人!” 逃走的那人指着屋子,就低声的喊道。 三个大汉对望一眼,齐齐操起了长刀就追了进来,把王存孝堵了个正着。 王存孝知道完了,看了看他们手里的长刀,把铁锹一扔,束手就擒。 其中领头的一个疤脸汉子皱了皱眉,问那逃跑的人道:“就是他吗?” 那人不住的点着头,说道:”还有一个,是徐鸿儒那死鬼的什么狗屁大都督,应该有点武功的。” 疤脸汉子轻蔑的一笑,像拎着小鸡崽一样,将王存孝给提了起来,走到了屋外。 三人呈现品字形站立,把手无寸铁的王存孝围在了当中。 疤脸汉子问道:“你那同伴呢?” “他去买马车去了。”王存孝叹了口气,说道。 “哈哈,想得还挺周到,也省得我们费功夫了。来吧,帮帮忙可好?” 说完,把铁锹扔在了他的脚边,示意他去掘地。 王存孝一边在脑海里思索着脱身之法,一边无奈的拾起铁锹,开始了挖掘。 逃走的那人刚准备歇着,可疤脸汉子却把另一把铁锹,递到了他的手里。 那人一愣,苦着脸跟王存孝一起挖掘了起来。 疤脸汉子将另外两人叫了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其中一个汉子会意,提起长刀就走了出去。 另外一人则在屋子里面四处搜查了起来,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或是其他埋藏地点。 之前盖上去的泥土,此刻已经冻得梆硬,王存孝一边装着卖力干活,趁着铁锹掘地的声音,低声对逃走的那人说道:“知道你傻,但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傻。” 那人一愣,抬起头来。 “你觉得他们还会分你一份吗?本来咱们三人正正好好,一人一份。现在好了,命都要落在人家手里了!” 那人皱了皱眉,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手里的动作开始慢了下来。 王存孝望了望风的那个汉子一眼,又低声说道:“等银子都被他们拿走了,咱们就会被埋在这里,坑都不用挖,现成的!” “我……我也是一时间傻了,现在该怎么办?” 逃走的那人声音颤抖的问道。 “先把这些土掘完,找机会先解决了那个疤脸的汉子,咱们三个人分!” 两人磨叽了好久,但也总算将全部的箱子都露了出来,但还是拿不出来,因为里面都装满了银锭,重量实在是太重了。 两人挖掘了将近大半个时辰,才堪堪办完。 这时,门口放风的那人跑了回来,低声喊道:“看到马车了,马上就进城!” 疤脸一挥手,另外两人上前拿刀架在了王存孝的脖子上,示意他不能出声。 疤脸则躲在了院墙边上,猫着腰等着侯五进门。 他显然已经做好了偷袭侯五的准备,想着趁侯五进门的时候,阴他一把。 这个计谋看起来很是简单,但却无比的有效。 有心算无心之下,成功的几率非常的高。 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眼看着就快到了门口了。 这时,马车却缓缓的停了下来,侯五看了一眼地上,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贸然进门,而是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朝里面喊话道:“存孝?你在吗?” 用刀架着王存孝的那人,原本死死的捂着王存孝的嘴巴,现在却是松开了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回应他!不然就死!” 王存孝心里跟打鼓似的,他很清楚侯五现在是他们唯一忌惮的人。 只要他们再杀了侯五,自己不可能有活路可走。 想到这里,他疯狂的对着身后的那人打眼色,心一横,一挣扎就喊出了声。 “来人了!四个人!” 那人没想到,眼前这个读书人竟然这么的刚烈,一时反应不及,竟然给他挣脱开来。 可他下一秒就反应了过来,长刀一振,就架在了王存孝的脖子上。 疤脸知道没有埋伏的机会了,开口说道:“你朋友在我们手上,我们谈谈?” 王存孝死死的盯着之前逃走的那人,刚才如果他动手,完全还有机会的。 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傻愣在那里。 侯五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在门口喊话道:“马车留给你们,银两我们也都不要了,放我的朋友走,买一条活路,行吗?” 王存孝浑身一震,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侯五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原本在他的计划中,侯五最好是驾车离去,去找帮手也好,做什么都好,只要他逃走了,自己的性命应该不会有问题。 但是,侯五却做出了放弃这笔巨额财富的决定,只求换得他的活路。 疤脸反应很快,没有思索就答应了下来,但他却依然躲在墙边,准备埋伏侯五。 只要侯五从这边进来,他有绝对的把握,一刀拿下。 外面响起了侯五跳下马车的声音,王存孝知道他随时都有可能进门。 眼珠子一转,突然手往外一指,出声喊道:“坏了!有官兵!” 身后那人一愣,王存孝腿一弯,脚后跟重重的撞在那人的裤裆之间。 身后那人发出一声公鸡打鸣的声音,手里的长刀掉落在地上,整个人都瘫软成一团,在地上扭动着。 埋伏在墙边的那人听到王存孝喊“有官兵”之后,也是非常的紧张,以至于没有发现身后王存孝的动作。 等到王存孝手里捡起了地上的长刀,与另一人呈现对峙之势时,他才反应过来。 侯五根本就没有从门口进入,他攀坐在墙头,对着王存孝挥手礽去。 王存孝顺手接过,发现是一截麻绳。 等到他将麻绳死死的抓在手里的时候,侯五跳下了院墙,跳上了马车,狠狠一鞭子就抽在马屁股上。 驮马吃痛,瞬间就奔了出去。 麻绳上传来一股巨力,王存孝单手差点没有抓稳,他扔掉了手里的刀,两只手抓住了飞快抽动的麻绳。 身后那人追赶不及,一刀就劈砍了过来,却劈了个空。 王存孝“砰”的一声撞在了院墙之上,撞了个七荤八素。 他晃动了一下脑袋,借着手里绳索的力量几步就迈过了墙头,跳了下去。 疤脸刚好追出门,却只看到侯五驾着马车,带着王存孝急驰而去。 现在,情况似乎又调转了过来,之前王存孝的苦恼,又变成了这四人的苦恼。 他们守着这么大的一批银子,搬也搬不动,走也走不脱。 等到王存孝上了马车之后,侯五单手拉着缰绳,一边将怀里还温热的吃食递了过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都苦笑了起来。 一笔横财,眼看着就要落到手里,却又见财化水。 侯五倒没有说什么,王存孝却是咬了咬牙说道:“这事儿没完!咱们既然拿不到,那就去见官吧!都别想要了!” 第284章 私开官仓,胡廷宴死罪难逃 胡廷宴含泪告别了妻儿和老母,带着十几个衙役急匆匆的回到了官衙,梳洗了一番后,又赶到了秦王府。 西安城内的店铺,绝大部分都是秦王府的产业,虽然他自己并未真正持有,但这些店铺的所属权,都是王府内的长史一类官员所有。 因为太祖有严令,藩王不得经营产业,与民争利。 但是,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古今莫不如是。 胡廷宴此次求见秦王,也是为了解决开赈的事情。 西安官衙内也存有粮食,但那是属于国家的储备粮,没有朝廷的命令是不能擅动一粒的。 这是死令,是红线,绝对不能逾越的红线。 所以胡廷宴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城内的粮商,他准备让这些粮商无偿捐献出一部分,再借一部分,以解目前的燃眉之急。 若是平常粮商,此刻断然没有拒绝巡抚大人的胆量,捐献出一定的粮食,能与这位封疆大吏交好,怎么算都是很划算的事情。 但这里不同,那些粮商背后,站着的是秦王。秦王若不愿开口,他是拿这些粮商没有半点办法的。 可他在王府门前等待了许久,长史才姗姗来迟,非但没将他请进府内详叙,而是将会面安排在了门房里,连热茶都没有奉上一杯。 胡廷宴有求于人,姿态自然放的很低。在他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先是要求王府派出护卫,以捉拿流贼,安抚灾民。 虽然城外的流贼已经一哄而散,贼首也已经在南门付之一炬,但他断定,这个要求王爷是绝对不会批准的。 因为秦王只关注自己的安全,至于藩地的百姓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于是,他第二个请求也就顺势提出来,既然无法派出护卫,那奏请王爷准许城内粮商暂借出部分存粮,以解灾民之困。 他随后就会向朝廷请旨,以调拨粮食和银两赈灾。 因为秦王拒绝了他的第一个请求,理论上再次拒绝第二个,应该不会。 可即便怎么打好了腹稿、怎么想着话术的胡巡抚,连口都还没有开,就被眼前的长史给怼了回去。 那长史眼睛望着天,看都不看他,傲然说道:“王爷有话问你,城中那些烧毁的店铺,要如何进行赔偿啊?” 胡廷宴一愣,说道:“长史大人,现在城中有三十万受灾的百姓嗷嗷待哺、缺衣少粮,如果不能妥善安置这些灾民,恐大祸将至啊!” 说到这里,胡廷宴都不敢相信,秦王竟然是这个态度。 他一天一夜未曾睡觉,也水米未进,现在嗓子眼如同刀割一般,嘴唇上也全部都是干涸的血口子。 长史却摇了摇头说道:“那是你的事,是朝廷的事,跟王爷又有什么关系呢?” 胡廷宴闻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伸出满是创伤的大手,说道:“下官之前请王爷派兵救灾,若是救兵能够前来,这大火何至于燃烧一天一夜?” 他的一双手,完全不像是一个读书人,更不像是一位封疆大吏。 那手上黢黑,遍布了烧伤的痕迹,还缠绕着带血的绷带。 可无论他怎么说,长史都只有一句话。 “那是你的事,是朝廷的事,跟王爷无关。” 胡廷宴深吸一口气,刚准备提出要请王爷借粮,那长史又说道:“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呢!这个处理不好,你这个巡抚也就算做到头了!” 看着胡廷宴呆滞的目光,长史躲开了他伸出来的手,说道:“长安县、蓝田县,还有华县,王爷的田产都被叛军私自分给了流贼,你准备如何处理啊?” 胡廷宴几乎站立不稳,他没想到西安的事情还没有解决,现在还有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等着他。 王存孝分出去的那些田契,是假的,没错。 但是那是朝廷专用的纸张,朝廷的大印,盖了大印,它就是真的! 可同一块土地,又怎么会有两份田契呢? 他还在震惊中来不及多想之时,长史又轻飘飘的丢出来一句话:“因为真假难辨,王爷的意思是,那就都算作他的好了!其他的,应该统统作废!” 西安附近的田地,有七八成都是秦王的,这个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现在秦王要借着这个由头,将其他原本不属于他的田产,也归纳到他的名下。 这怎么可能呢? 胡廷宴知道今天自己已经不可能借到粮食了,他还是将话说出了口。 可长史却是一口回绝了他,还说道:“田契和赔偿的事情要尽快处理了,如果你处理不好,我们就换一个能处理的人来做这个巡抚!” 胡廷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指着半空中还未曾散去的浓烟,说道:“西安周围田产,王爷已占十中有七。现王爷治下之民嗷嗷待哺,而王爷却视若无睹,本官要参他!要向朝廷参他!” 说完,胡廷宴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顾了,袖子一拂扭头就离开了王府。 师爷和衙役们在门口等待,见到胡巡抚出门之时,脸色已是一片铁青,知道没有获得好消息。 胡巡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师爷说道:“这城中,还有个十几家粮油铺子不属于王府,你清楚是哪些吗?” 师爷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说道:“东家,我这就去订一间酒楼,请他们来赴会?” “去吧,本官先行去等候着。” 这也是把胡廷宴逼迫到一定的份上了,平日里他从来不会与这些商贾接近,以免坏了自己的名声。 但是现在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先别说自己的妻儿老小还在现场,就说那三十多万灾民,一旦再闹起什么风波来,又是死伤惨重的事情。 可胡廷宴在酒楼里苦等了大半天,却只来了一个商人。 他一进酒楼,就连忙做势要下跪,但胡巡抚却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连声说道:“朝廷有旨意,只有面对一二品及以上者才需要下跪,你别做如此生分模样。” 那商人也就趁势而起,胡廷宴极少参与这样的场合,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话来做开场白,因此就尴尬在了原地。 那商人却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巡抚大人,不是草民不识抬举,不愿意以解大人之困局,而是我们的店铺,都被秦王府的人给买走啦!” 胡廷宴正想着话辙呢,听到这个说辞,他两眼一黑,顿时有些站立不稳。 那商人连忙将他扶住,看着面前枯槁的胡廷宴,那商人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开口说道:“价钱还压得很低,若小民不卖,那就是叛贼一档。小民也无奈啊!” 胡廷宴颤颤巍巍的坐回椅子上,脑子里面已经是一团浆糊。 “巡抚大人,草民自己尚有存粮一百石,愿意无偿捐献给大人。草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说完,那商人高高的拱了拱手,以袖掩面,离开了酒楼。 过了不知道多久,师爷才赶了回来。 其他的店铺掌柜的任由他好说歹说,却没有一人愿意赴宴的。 倒不是他们不给面子,而是王府有了命令下来。 “几十万灾民的生死,在这些王爷的心里,什么也不是。这帮蛀虫、败类!” 师爷听闻,也是低下了头去。 胡廷宴怒急,刚想要一把掀翻面前的桌子,可又舍不得上面的酒菜就此浪费了。 他端起酒壶,也不用杯子了,就用壶嘴对着喉咙,“汩汩”灌下去半壶烈酒。 “东家,这样喝酒伤身啊!”师爷上前来劝道。 胡廷宴灌下半壶烈酒,双眼已经变得通红。 他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胃里早已没有了食物。现在又喝下这么多的酒,顿时感觉腹部像是火烧一般炙烤。 将酒壶放下之后,胡廷宴仰天长笑,几乎笑出了眼泪。 师爷也不知道这位东家在笑什么,但眼神里却是写满了悲伤。 胡廷宴双眼通红,将酒壶“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打了个酒嗝,以手指天,掷地有声的说道:“开官仓!放赈!” “东家,不可啊!未获得朝廷准许而私开官仓,形同造反,是要杀头的!” “左右都是个死!老子不但要开仓赈粮,还要向朝廷参秦王,参他一本!” 第285章 王、侯宁有种乎? 西安。 王存孝和侯五两人驾着马车,赶到了西安。 两人没有从南门的长乐门进入,因为知道那里已经烧成了灰烬,而是绕开来准备从城南另外的门进入。 可两人驾车走了好久,经过了至少两道门,入眼可见的都是一片冒着黑烟的残垣断壁。 木制的房屋都已经烧成了灰白的颜色,风刮过带起漫天的灰尘。 王存孝没想到,徐鸿儒在南门放的那一把火,竟然对西安造成了如此大的影响。 可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他跟侯五二人捂着鼻子,驾车逃离了南城,转而由西门进入。 入城之后,遍地都是浑身黢黑,走来走去无所事事的百姓们。 他们有的三三两两坐在路边,有的则在散发着白烟的灰尘中寻找着些什么。 两人来到巡抚衙门附近,这里没有受到火势的波及,情况上要好了不少。 在一间书画店,王存孝付给老板几个铜钱,借了老板的笔墨,写了一封信,在信上详细描述了徐鸿儒的这笔财产,还贴心的画上了地图。 他们没有愚蠢到自己送上门去找巡抚大人,而是买了一个糖葫芦,找了街上玩耍的一个小孩子,让他将信送给府门前值守的衙役。 小孩子倒很高兴,接过糖葫芦,一蹦一跳的就过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驾车离开,来到了西门边上,坐等巡抚大人带人出城。 虽然花费了些时日,但那些银两不是四个人一时半会就能搬走的。 所以他们倒也不是很着急,而是坐在马车上,望着城门边上的粥棚聊着天。 在他们身侧,一个身穿布衣的中年汉子,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两碗粥,递给了坐在路边的一位老妇人。 “娘,您喝点粥吧。” 那老者也没有多说什么,接过了粥碗就大口的喝了起来。 老妇人身边,还坐着一位中年女子,她怀里抱着个孩子,也接过了粥碗,喂那孩子喝着。 中年汉子望着粥棚前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皱起了眉头。 西安进了叛军,一把大火又烧毁了小半个西安城,他作为巡抚是要负一定的责任的。 因为叛军已经溃散了,他也没有坐视火起,而是采取了积极的措施,所以罪不至死。 但私开官仓,是明明白白的写在大明律里面的,死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光棍了起来,刚开上粥厂,就换下了一身巡抚衣服,跟一家老小都坐在街头,与灾民一起喝着粥。 这时,王存孝却指着那长长的队伍说道:“这西安巡抚的确是个好官,我没有看错他。只是他虽然冒着风险打开官仓,却依然犯了好几个错误,以至于效果全无。” 侯五一边啃着手里的饼子,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什么问题?”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王存孝也没有刻意的去压低嗓子。 所以,胡廷宴在他们身边,正好听了个清楚。 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胡廷宴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了王存孝。 他虽然不记得此人的名字,但却是记得此人的面容,还有他身边的那人。 之前,就是这两人带着一队叛军到了巡抚衙门,说是要向自己投效。 胡巡抚眉头一皱,望向了远处维持秩序的衙役们。 因为现场人数非常多,所以衙役也有很多,胡廷宴倒不担心他们两个能够走脱,于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却是沉下心听了起来。 “你看,那些排队领粥的人,有多少是真正活不下去的灾民呢?我可以断定,那位胡巡抚即便是打开了官仓,这赈粮也施行不了太久。只希望他拿到那笔银两后,能够尽快的购入粮食吧。” 王存孝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侯五一口将手里的饼子咽下肚子,又开口问道:“那第二个错误呢?” “你看看那边的百姓,吃饱了之后无所事事,势必会滋生祸端,巡抚大人应该以工代赈,令灾民尽快清理火场残余,之后再广进耕牛、粮种,以鼓励灾民们尽快复耕。这样,我们分田才有意义。” 侯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着王存孝说道:“你真是个神人!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有本事。” 王存孝是个喜欢卖弄的人,就从他当日在的队伍里的一声叹息,引出了今日这许多事情来。 可像侯五所说,他又的确是一个自视甚高,却活得穷困潦倒的人。 就是这样满腹经纶偏又无处施展,才造成了他的这个性格吧。 这时,一名衙役快步跑到胡廷宴身边,将之前王存孝投递到巡抚衙门的信,递给了他。 “府台大人,这里有一封信,指名要给您过目的,大人请看。” 这衙役也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嗓音,正在高谈阔论的王存孝一扭头,就看见了胡廷宴带着满脸的揶揄之色,正静静的望着他。 “拿下这两人,他们是叛贼之首!” 胡廷宴一指王、侯二人,展开了信纸。 两人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几个一拥而上的衙役给捆了起来,扔在了马车上。 等到胡廷宴将信看完后,皱眉问道:“这信是你写的?” 王存孝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倒霉,这真是耗子给猫拜年,白送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正是学生。” “贼首叫徐什么?他现在何处?” 王存孝说道:“大人,贼首叫徐鸿儒,现已烧死在城南,其余被裹挟之众则一哄而散,各自返乡了。” 胡廷宴点了点头,说道:“本官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若是你们再度在长安县设下埋伏,以赚取本官,那本官不是自投罗网了?就像你们二人一样?” 王存孝思索了片刻,说道:“官仓存粮不足半月之用吧?学生已在信上详细描述,拿到这笔钱财之后应该如何。若只是为了调取大人,学生又何必多此一举,又何必在此等候呢?” 胡廷宴听到这里,已然信了七八分,但同时对面前这个读书人有了更深的忌惮。 因为在信上,王存孝不但猜出了他的粮食是来自官仓,并且还贴心的为他献上了几条计策。 王存孝也没有想到,他这个喜欢卖弄的性格会几次三番的将他置于险境,但最后还是会救他一命,并为他送上锦绣前程。 胡廷宴没有再耽搁,除去城内维持秩序所必要的衙役和兵丁外,他带着五十几号人,押着十几辆大车,就赶去了长安县。 当然,他没有忘记带上五花大绑的王、侯二人。 等到众人赶到长安县,并将车队驶入那个小院子时,院里的那几个大汉早就逃远了,遁入了县城内。 想必他们在门口留有放哨的人,远远的见到衙门里的人到达之后,就四散奔逃了。 院子边上停着几辆大车,上面已经摆满了樟木箱子。 胡廷宴走上前去,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白花花的银子顿时闪花了他的眼睛。 那些人已经将所有的箱子都从地里挖了出来,摆满了整个院子。 但他们带走的着实不多,可能也就每人抓了几锭而已,连马车上的都来不及推走。 “府台大人,这坑里还有一具尸体!” 被绑缚在马车上的王存孝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他又猜对了。 那人果然死了。 师爷指挥着衙役们搬运着这些箱子,胡廷宴望着王存孝,想起了那信上留下来的计策,皱起了眉头。 这个人太危险了,留在外面只是个祸端! 第286章 妖人王存孝,帐下听用! 经过一个多时辰,衙役们才将带过来的十几辆大车给装满。 等他们出发之时,胡廷宴打开一个箱子,指着箱子里的银两说道:“这箱子里的,你们分了吧。” 衙役们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都不可置信的望着胡廷宴。 “分了吧,嘴巴严实一点!”胡廷宴说道。 王存孝大概估算了这一箱子银两的重量,根据箱子大小来估算,这一箱子至少能装十万两白银。 班头走上前来,问道:“府台大人,要不给师爷和您各留下三成,其余的小的们分了?” “都分了吧,没来的兄弟也都有份。但本官有言在先,那些本官亲手贴了封条的,少了一两,本官都要问你的罪!” 胡廷宴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给予他们一点蝇头小利,那些入库的银两,他也没有准备贪墨半分,而是计划用来重建西安、安抚流民。 衙役们欢天喜地的扛着那一箱没有贴封条的箱子,赶着马车就回去了。 十几辆大车都装满了,也才运走三十多箱,现场还留有十多箱。 经过大概估算,徐鸿儒存在这里的家产大概有将近四百万两。 这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了,几乎相当于西安府一年的赋税。 现场还留有三十几名衙役看守,他们在等待那些弟兄再将马车赶回来。 王存孝在长安县生活了三十多年,这位胡巡抚的官声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胡巡抚素来以清廉闻名,西安偌大个城市,没有一间店铺、城外也没有一亩良田是属于他的。 但为官清廉,是对自己的要求。若是要以这样高标准的要求来御下,就是扯淡了。 所以在遇到这笔浮财之后,胡巡抚自己没有打算贪墨半分,但依旧喂饱了底下干活的人。 也只有这样,那些得了好处的人,才不会到外面去乱说。 看着王存孝望着自己的目光里微微带着些赞许的神色,胡廷宴从怀里取出那张信纸,抖了抖开口说道:“今日在城内,本官有几个疑问还没有问完。你说本官开了官仓,你是怎么知道的?” “城内粮行都被王府所掌握,大人即便是想要放赈,也是鞭长莫及吧?” 胡廷宴心里一惊,但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今日听你言语中的意思,本官施赈有错误之处,还请以教我。” “府台大人,这绳索捆缚得太紧了,学生喘不上来气。”王存孝没有回答他的的问题,而是抬了抬手,示意手上还捆绑着绳索呢。 由于银子已经到手,也没有见到埋伏的情况,胡廷宴没有再怀疑王存孝,而是让人解开了他和侯五的绳索。 王存孝活动了一下手腕,说道:“西安城中居民不下百万,大人仓中有多少粮?又能够支撑多久呢?” 胡廷宴闻言也是语塞,这也是困扰着他的问题。 那就是开放了粥棚之后,整个西安无论老幼、也不辨是否是灾民,都通通过来白吃白喝。 整个西安设置了十余个粥棚,但排队现场依旧是昼夜不息。 按照这个消耗,他的存粮也就能够支撑半月而已。 想到这里,胡廷宴微一拱手,说道:“还请先生以教我。” 王存孝见状,微微一笑,说道:“大人何不在那粥中加入麦麸和碎石子?如此一来,若不是三餐难以为继的灾民,自然也不会去喝那粗砺难以下咽的粥了。” 这道理看似简单,但不是圣人先贤能够教出来的,而是要有一定的底层经验、又善于揣度人心,方才能够明白其中的关键。 就像后世的廉租房,有一名学者就曾言,既然是面向穷苦大众的保障性廉租房,那就不应该配置独立的卫生间,也不应该配置停车位。 此言一出,迅速引起一片哗然和反驳。 当时就有某东的主播责问那名学者,难道底层百姓就不应该拥有自己的卫生间吗? 那学者说,一旦配备了独立的卫生间和停车位,那些房子再也不会落到真正需要他们的人的手里。 日前一廉租房,其中有九成都让吃官粮的给占据了,真正需要申请的底层百姓,却是一个也无。 这条消息也狠狠的打了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的脸。 胡廷宴乍听之下,皱起了眉头。 那好好的粥里,却为何要加入麦麸和碎石子呢? 可他思索良久之后,眼里竟然精光大作,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长身而起,对着面前怡然自得的王存孝,一个长揖到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王存孝面含得色,假意推辞了起来。 胡廷宴见到他这副做派,心里也有了计较。 此人所学甚杂,但为人倒也直爽仗义,现在唯有捧着他说,才能套出更多的话来。 王存孝自以为得意,却不料他已经被胡廷宴拿捏得死死的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给我唱个什么聊斋啊? 于是,胡廷宴又作了作揖,问道:“如此一来,真正的灾民当能筛选出来。可本官尚有一无解之事,还望先生以教我。” “但说无妨!”王存孝袖子一挥,大咧咧的说道。 胡廷宴心底只觉得好笑,但他脸上却是依然不动声色,问道:“本官私开官仓,已是死罪。你不担心这笔钱财落入新上任的知府之手吗?” “不然!胡大人肯开官仓,已在学生的意料之中。大人若未开官仓,才是死罪难逃!” “喔?”这倒是真的出乎了胡廷宴的意料了。 王存孝站起身来,对着北方高高一揖,朗声说道:“陛下虽然年少,却是雄主之姿!朝中更有杨督师这样的名臣辅佐,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大人请想,古往今来,有哪位帝王会将自己名下的皇田全部发放给百姓的?没有,唯有今上!所以,学生断定,大人为救灾民于水火,开仓赈粮一定会得到陛下的褒奖和肯定!学生敢以性命做保!” 说得兴起,王存孝眼中光彩四射,旁若无人的继续说道:“那杨督师虽年仅弱冠,治世却有管、仲之风!燕将乐毅、汉相萧何皆有不及也!如此人物,学生只恨无缘能得一见,实为生平一大憾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大明报”,展开来对着胡廷宴继续说道:“大人请看,以白莲教的把戏对抗白莲教,一举掐断了为祸数百年的白莲教之根基,使其再无生存之土壤,何其妙哉!” 说完之后,他似乎变得很激动,又将报纸翻了一面,继续说道:“大人请看这里,分田令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百姓们翘首以盼如盼甘霖。而杨大人仅凭这一张纸,竟能尽收天下万民之心于朝廷,何其妙哉!” 说道这里,王存孝话语之间已带着哽咽道:“不说只是私开官仓了,秦王名下田地,学生也早就分了下去,分给了治下的百姓们。陛下想做此事而不得,大人只要硬抗下秦王这一波劫难,将此事上奏至朝廷。那秦王末日将至,而大人之官运,尚不止于此!” 听到这里,胡廷宴如遭雷击,浑身上下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秦王的田地被人分了,他是知道的。 但他没想到,始作俑者竟然是眼前的这个读书人。 他所言初听之下,狂悖不堪,但细细思索之后,却发现此人狂妄大胆下办的分田,就恰如挠到了大明的痒痒处,陛下何尝不希望有这么一出呢? 越咂摸滋味,胡廷宴越是觉得,绝对不能轻易的放过这个家伙了。 他在外面继续晃荡,只会引来更多的祸端。 想到这里,胡廷宴又问道:“那你这白莲余孽,又当如何呢?” “学生本以为能依靠这笔横财,能够做个富家翁,以了残生。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横财化水,学生也别无所求。只希望大人看在学生献策的份上,分学生三两亩薄田以度日,也就是了。” 胡廷宴听完后,却是摇了摇头。 王存孝也是一惊,他原本寄希望于献银、献策能够免于追责,但现在看巡抚大人之意,好像没这么容易善了? 就在王存孝心里跟打鼓一样的时候,胡廷宴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登莱巡抚袁大人,与本官私交甚笃。他前日来信,问本官有无人材可以推荐于他。本官思来想去,就你了!” 看着王存孝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胡廷宴接着说道:“朝廷五品以下官员,袁大人可一言以决,这可是圣上亲允的!你这个出身,也只有进入朝廷,才不至于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说完之后,胡廷宴又笑了,指着王存孝继续说道:“你还不知吧?登莱巡抚,那可是武安侯杨督师一意举荐的!你在袁大人手底下听差,可是有机会面见杨督师的!” 第287章 监军出征 京城。 绍敏公主入宫之后,当夜没有返回杨府。 等到林云想要进宫时,宫门却已经落锁,再也不得进入了。 第二日,身上伤还没有大好的林云,带着伤势去参加了早朝。 自从朱由校更改了早朝的时间后,百官们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有着一些皇帝是否懒政的非议,御史们也照例上了几道奏本,但都被留中了。 但渐渐的,他们发现自己晚上回府之后,空余时间更多了,也有更多时间陪伴家人。 而不用早早的睡下,以在第二天丑时刚到,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要顶着寒风起床。 现在,他们可以美美的一觉睡到大天亮,等到卯时太阳升起之后,才慢吞吞的前来早朝。 而早朝之后,官员们也没有了之前的困顿,一天都精神得不得了。 本来嘛,按照朱由校自己的生活习惯,早朝三点就要起床,五点就要面见百官。 这不是闹吗?我还是个孩子啊!我特么还在发育呢! 更改了早朝的时间后,朱由校一次都没有缺席过。 百官们也自觉私生活丰富了许多,精神也不像以前那般困顿了,于是也就默许了下来。 等到林云上朝之时,朱由校也是一愣,不顾回答百官们的问安,而是出言问道:“林卿,你的伤势大好了吗?快,给阁老和林卿看座!” 以往来说,也只有方从哲,在皇帝的面前才有资格坐而论道。 林云不过是一个锦衣卫镇抚使,他是没有这个福分的。 但朱由校爱屋及乌,更是体贴他的伤情,所以才有了这个安排。 林云恭恭敬敬作了揖,朗声说道:“臣谢陛下关爱,臣身子已然好了许多了,可以慢慢行走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嘛!你要注意养好身体,才能早日返回辽东,去寻杨爱卿不是?” 寒暄过后,讨论起这次早朝的主题来。 那就是派监军前往辽南,与杨延宜会合。 但监军的人选,朱由校却一直都没有透露,而是隐藏得死死的。 不要说百官了,就连王安、方阁老,都没有参与人选的制定。 但早朝却是由礼部牵头,讨论了临别送行的规格,以王公出行之礼举办,这也是朱由校亲口吩咐的。 于是,早朝散会之后,礼部、户部、兵部、工部各位大员都急急回了各自的衙门,准备他们的事情。 粮草、兵员、火药、军械运输等等,一应的琐碎事情都要他们去办。 而王安也有自己的任务,为了此次监军的出行,陛下特意指派了由宫中的宫女和宦官服侍日常起居。 派兵一路护送的人选,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落在了成国公朱纯臣的肩上。 原本以为一定是自己去的英国公张维贤,也没有说什么。 林云和方阁老都留了下来,他们还有话没有问清楚。 等到百官走后,朱由校照例去了军机处,那里依旧负责处理每日上报的奏折初选。 而原本四百多人的军机处,经过阁臣的筛选之后,剩余了不到五十人。 这些人几乎就是掌握了大明运转的人员,但他们却都是有名而无实职,有批奏折的权利,但没有实际的职位,就像是皇帝的私人秘书一样。 这也大大的将皇权所集中了起来,原本阁臣一家独大的天下,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军机处,林云也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那就是建奴公主赵敏的下落。 他问这话的时候,其实还是很忐忑的。 因为他不清楚,皇帝陛下会如何处理,这位身份敏感的建奴公主。 她即是杨延宜未过门的妻子,也是奴酋皇太极的亲妹。 看着战战兢兢的林云,朱由校说道:“林卿,赵敏她在太皇太后那里呢!太皇太后很喜欢她,留她在宫中暂住些日子。” 林云听完,也觉得心底有些苦涩,这是人质无疑了。 方从哲倒没有怎么多想,在他的心中,这应该算是比较好的安排了。 因为自从这个消息暴露出来后,京城有一部分百姓对待杨延宜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有一些好事之徒,甚至冒着风险,前往杨府咒骂。在门前泼油漆的有之,扔石头的亦有之。 但更多的人,则是在看朝廷要如何处理此事,杨延宜又会如何处理此事。 现在将她接到宫内暂住,有太皇太后护着她,任何人也动不了她分毫。 安抚好林云之后,朱由校交给他另外一个任务。 那就是调查这件案子的出处,以及之前杨延宜遇刺一案,与这件张贴画像案是否有所关联。 由于主办此案的魏忠贤早溜去了洛阳,还带走了曹化醇和王体乾,还有骆养性。 但卷宗尚在东厂,而林云现在是锦衣卫北镇镇抚使,交给他来办理,朱由校是放心的。 在林云走后,方从哲也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那就是监军究竟是谁? 可朱由校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时间到了,你们自然就会知道了。” 由于已经提前一两天准备,今天就到了监军出京的时候。 虽然朱由校没有亲临,但出行的规格却是放在那里的。 整个京城所有的高官、勋戚都要参加。 而一乘十六人抬的御辇,从皇宫里抬出来的那一刻,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原本百官们还以为,如此高规格的出行待遇,是因为皇帝顾及杨延宜的身份,是为了给他脸上贴金。 但目前看来,明显不是。 而是因为轿子中所乘坐之人,身份之高贵本身而来的。 那些仪仗和前后簇拥着的宫女太监们,也让百官们咂舌,纷纷开始揣测轿中之人究竟是谁。 方从哲离开皇宫后,也来参加了仪式,看到那仪仗队,他几乎要跳脚了。 这轿子里面坐着的,该不会是那位小爷吧! 他绝对干得出来这件事的! 杨延宜在前方打仗,皇帝亲自去监军?这也太耸人听闻了! 土木堡之变后,皇帝本人的出行,就成了大臣们最忌讳也是最关心的了。 想到这里,方从哲几乎要去掀一掀那帘子了,可宫女太监们护卫得极其森严,他根本无法靠近。 跟他有着相同想法的人有很多,他们也都一脸惶恐的围拢了过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礼部的官员也想到了这一辙,负责此次活动的,乃是礼部侍郎孙如游,他手里的出征祭文已经快要念完了,可轿中之人依然没有现身。 等到那些大臣都急得不行的时候,午门大门轰然开启,一顶黄罗伞盖飘了出来。 大臣们心瞬间就放了下去,这中门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走的。 按照祖制,只有皇帝本人可以出入,再就是中宫皇后大婚之时,轿子从这里抬进去。 现在既然皇帝的仪仗到了,那说明轿子中的肯定不是他。 果然,等到孙如游将祭文念完之后,朱由校也现身了。 他的出现,立即迎来观礼的百姓们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 朱由校脸色涨得通红,指着远方,为这场欢送仪式做了最后的总结。 “大明!战无不胜!出征!” 到了最后,押送着粮草、军械的队伍走远了之后,百官们还是没有弄明白,以王公之礼、而陛下亲自送行的,究竟是哪位。 原本,在方从哲提出要派监军之时,是因为朝中的宦官基本上都与杨延宜交好。 那么派他们去,自然也不会对杨延宜有所掣肘。 但现在看来,监军明显就是一步臭棋了! 方从哲问了许久,才知道了答案。 没错,仪仗规格摆在那里,出行之人的确是皇族,这是毫无疑问的。 王安更是悄悄的告诉方从哲,信王有些日子没见了。虽然不清楚是不是信王,但是可能性极大。 京城内的皇族,也就信王和宁德公主了。朱由校再怎么贪玩,也不可能将公主送到杨延宜那里去。 建奴的公主还在京城,自己就再送一个公主过去? 这不是闹吗? 听到这里,方从哲的心沉了下去。 信王? 将这么一位身份尊贵但又少不经事的王爷送到杨延宜身边,那仗还能打吗? 前线可不比京城,信王身份如此尊贵,杨延宜打起仗来,势必会畏首畏尾。 想到这里,提议派出监军的方从哲仰天长叹,连忙请兵部飞书一封,务必要提前送达杨延宜那里。 只是不知道,杨延宜在得知来了这么一位监军时,又该做何感想。 第288章 辽东战火再起 辽东,铁岭。 熊廷弼返回铁岭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以来,他整整瘦了三十斤,不得不在原本为他量身定做的将军铠甲里,又多加了一层厚棉衣,才不会显得不合身。 他在广宁的时候,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结局,断无生存之理。 他私自从铁岭撤出,因为与同僚间的龃龉,连近在咫尺的开原都没有通知。 或许是因为开原一直对他隐瞒火药的配方,又或者有其他的原因,但最关键的还是他这个人本身性格上的缺陷。 傲上而辱下、气量狭小,偏又自视甚高,视同僚如草鸡瓦犬,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懒的去装一下。 王化贞截留了他的兵源,开原也不愿意跟他分享火药和火器配方,让他一直都处于愤懑之中。 认为朝中有奸臣,在给他使绊子。 就是这样自傲又气量狭小的性格,改变了他的人生,也葬送了马林、贺世贤两位总兵的性命。 撤退到广宁之后,他却是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但自知为时已晚。 尤其是他在接到朝廷颁发给他的圣旨后,熊廷弼躲了起来,痛哭至昏厥。 朝廷不是不支持他,而是将整个辽东的决策权都交给了他,还把刚刚斩杀阿巴泰的王化贞调离辽东。 可他呢?他做了些什么? 前辽东经略杨缟、前辽东巡抚王化贞、前辽东总兵李如柏,这三人已经判了斩立决,就等着秋决了,现在正在刑部大牢里捉虱子呢。 本来也有他一个的,但是杨延宜救了他一命,许他阵前待罪立功。 后来,他返回铁岭后,朝廷追回了之前颁布给他的旨意,重新给他下了一道命令。 因为杨延宜的保举,他虽然被剥夺了辽东经略和兵部尚书两个职位,但毕竟活了下来,也成为了铁岭守城的总兵。 而熊总兵二度返回铁岭之后,犹如获得了新生一般,二世为人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是不会懂的。 他将铁岭城外五十里内,所有的堡垒全部撤销,所有的军户、农民,都迁移至铁岭城内。 又率领军民,将铁岭城外五十里范围内的树木全部砍伐殆尽,以搬迁至铁岭城中。 铁岭附近的野豹子、野山鸡、野猪,还有兔子一类的动物,也被他捕杀干净,都处理好了运回铁岭。 坚壁清野,不给建奴留一丝一毫补给的机会。 更是趁着大雪封冻之际,凿开了铁岭附近的辽河,昼夜在辽河中捕鱼,一个多月的时间,捕鱼数量达到二十多万斤。 这些肉食,经过腌渍熏烤处理后,他将其中的一半,都运到了开原城。 又在城外广掘厚实得流油的黑土,运送到铁岭城内,并种植上朝廷运送过来的番薯藤。 他并不知道此物产量究竟如何,但他相信杨督师。 从杨督师的一切行为来看,这个年轻人深不可测,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 他既然推广这番薯,说明这个番薯一定可以解燃眉之急。 在熊廷弼的努力下,铁岭几乎成为了大明第一座生态化的城市。 城内除去运兵的通道外,都铺上了厚达一米的黑土,全部种植上番薯。 朝廷既然允许他戴罪立功,兵员和补给上也没有为难他。 从宁锦一带招募的新兵和朝廷拨给他的最新的火器,包括了“吴钩”燧发枪和徐光启特制的迫击炮,也都源源不断的运送过来。 现在的开原和铁岭,已经变成了几乎坚不可摧的坚城。 练兵本来就是熊廷弼之所长,那些新兵在他的操练下,一天三练,被操练的欲仙欲死。 但充足的肉食,让士兵们的身体素质得以飞快的长进。而经过了血与火的训练之后,士兵们的战斗素养也飞速成长着。 他们由原本手握锄头的农夫,摇身一变成长为精锐士兵,现在缺少的只是战斗的洗礼罢了。 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他对开原的支持,也是全方位的。打到了肉食,分给开原;兵员训练充足了,调拨给开原。 原本对他态度冷淡的开原,与他也渐渐活络了起来。 因为铁岭城内的工匠、作坊以及火器制造工具,早已被建奴劫掠一空,所以铁岭自己没有制造火器的能力。 别说火器了,就算是那新式火药,也没有能力制造。 开原在收到他送的咸鱼、咸肉、皮草和兽筋后,也投桃报李,为他准备了更多的火药和炮弹。 因为训练强度的增加,这些平时动辄贮藏一年不曾移动的军需,消耗量非常之大。 而开原的不计前嫌,也将铁岭最后一块拼图拼接完成。 至此,熊廷弼坚信,即使是皇太极率十万建奴亲至,也奈何不了铁岭和开原。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的一个事情。 那就是皇太极当初撤离铁岭的时候,在城门之下埋藏了几十万斤火药。 并将引信远远的引出城外,在为马林树碑的地方,设置了引火点。 不得不说,皇太极的确是隐隐损损的,因为他坚信,这个引火点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同样,熊廷弼也没有去破坏皇太极给马林设立的墓碑。相反还几次三番的亲自去吊唁。 墓碑上书一行大字,“开原左都督马总兵英勇就义处”。 看似是为了给后人吊唁的空间,同时表达对手对于这位老臣的尊重。 实际上,却是包藏祸心,这也是铁岭城覆灭的起点。 天气虽然依然寒冷,但城头的冰墙却已经有融化的迹象。 这也是建奴为何要急于对铁岭用兵的原因,因为一旦冰雪融化,那埋下的火药,可就没了效果了。 但是,在皇太极内心的深处,其实还有一个所有人都没有猜到的原因。 最开始的时候,他埋藏的这些火药,是给杨延宜准备的。 因为既然铁岭空虚,那杨延宜必然会自己驻守,这逻辑上是说的通的。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熊廷弼害死了一手提拔了杨延宜的马林,可杨延宜却以德报怨,重新让熊廷弼返回了铁岭。 之后,皇太极与大明军队的几次战斗,几乎都以失败告终。 尤其是在义州城下时,杨延宜以远超这个时代的火器,兵不血刃的占领了义州,让皇太极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在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但其他建奴的贝勒他们未曾有过这样的心路历程。 所以,要想他们同意自己的想法,也要给他们吃一些必要的苦头才是。 这铁岭,就是皇太极抛给大明、后金双方的一块试金石。 可现在即将对阵的双方,谁也不知道这个讯息。 就在熊廷弼严阵以待时,他的探马发现了城外建奴先锋活动的踪迹。 熊廷弼此时却是战意空前膨胀,他站在城头上,端着千里镜的手都在轻微的颤抖着,脸色也涨得通红。 他极其需要一场畅快淋漓的胜仗,来一雪前耻。 但建奴却远远的扎下了营寨,之后就再无动静。 此刻的熊廷弼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站立的地方,城下埋藏着几十万斤火药…… 第289章 铁岭城破 代善率领率领着正红旗的士兵,在城外扎下了营寨。 沈阳的军火厂日夜不息,为他送来了许多火炮、颗粒化的火药以及各式的火铳等。 大汗在半个月之内就拿下了朝鲜全境,这让沈阳和辽阳留守的建奴贵族们气势为之一振。 但最近有传言,听说大汗朝鲜境内败于杨延宜之手。 他是非常不服气的,自己的儿子当初就是丢失了铁岭,今天这个场子,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 明军,代善不是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当初在萨尔浒之战时,击败马林部的,就是代善率领的正红旗。 若不是大汗前往朝鲜时颁下了严令,未见大汗金箭,各部不得妄动,他早就跳出来跟那个杨延宜大战一场了。 又怎么会等到今天? 皇太极的金箭一到,他就做好了出兵的准备。 在大汗的命令中,告知了他攻城办法,那就是集中火炮与南门,将大明军队的防守力量都吸引过来。 最后,点燃火药! 集中了防守力量的南门被炸开之后,他率领的骑兵部队就会杀入城内,一举荡平铁岭。 这本来是留给杨延宜的杀招,只是阴差阳错之下错过了。 皇太极本来准备拿下朝鲜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回辽东。 但他没想到杨延宜竟然如此果决,没有去攻击辽阳、沈阳,甚至都没有去建奴的老寨赫图阿拉! 而是在抚顺就发现了他的计谋,当机立断派遣马汗率骑兵驰援镇江。 而他在镇江城外耽误了这几天,也就导致了他没有办法立即返回辽东。 他没有返回辽东,杨延宜自然也不会入驻铁岭。 现在这一连串的变故,导致了皇太极现在的处境很是尴尬,原本一招偷天换日的毒计,在杨延宜的搅局之下,愣是给做成了夹生饭。 这才有了发金箭以命令代善攻击铁岭,一是因为天气即将变暖,火药会很快受潮,失去原有的作用。 二来,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告知留守在沈阳和辽阳的贝勒王公们,大明已经不是他们印象中的那个大明了。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还真不是一句空话。 但空口白话是没有作用的,他们需要受到一些挫折,才能够领会皇太极接下来的战略构想,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但此刻的代善却是不清楚的,手握着如此巨大的优势,这一仗若是再打不好,那他们也不必再造反了,趁早投降了事吧。 搞笑的是,铁岭城头的熊廷弼,跟他的想法是一样一样的。 别的不说,就现在城头布置了二十多门火炮,而他的炮兵部队,每天三班倒进行操练。 这场战争,在他们双方看来,都是巨大的优势在我,对面不过是小卡拉米而已。 所以,代善也没有去管其他的城门,而是将火炮都集中了起来,对着南门就开始猛轰。 可城头的明军火炮,明显也不是吃素的,双方立刻就摆开架势,打起了炮战。 霎时间,火药燃烧而形成的白色烟雾,笼罩在城头和城外的建奴炮兵阵营。 熊廷弼放下了千里镜,走下了城头,骑着马去了另一个门观察。 建奴的攻城方法有了很大的改变,这是熊廷弼尚未接触过的攻城方式。 因为城外的树木早已被熊廷弼给砍伐得干干净净,那建奴是缺少木料来修建工程器械的。 但让他感到疑惑的是,对面竟然完全没有准备去修那些工程器械。 原本准备据坚城而守,用手雷和迫击炮来攻击那些蚁附工程的士兵的,但现在建奴摆明了不这么玩了。 以前的攻城战,要么围三阙一,三个城门互相有主攻、有佯攻,随攻击方临时变化。 可现在他们不这么干了,炮兵阵营都摆在南门,两侧则是严阵以待的大部骑兵。 但熊廷弼却没有慌乱,他很快就领会了建奴新式攻城战的巧妙之处。 那就是集中火炮,以火炮轰开对方的城门,之后守方就会因为失去了城墙的庇护而陷入大乱之中。 但熊廷弼却没有太担心,因为他还有手雷,还有迫击炮。 城门洞并不算狭窄,但也只能够供四匹马并肩而行。 等到建奴骑兵冲锋上来之时,他们则可以依靠手雷来进行还击。 不得不说,熊廷弼的确是知兵的,他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想出了解决办法。 那就是一旦城门失守,立即组织城内的力量,依靠并不宽阔的门洞,再次进行防守。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城门洞是否真的能够通向胜利,尚未可知也。 所以,熊廷弼没有在意城头的炮战,而是在城门之内开始组建防御阵线来。 火铳手、迫击炮小分队,依靠着城内一块块的农田,迅速构建着防御阵线。 代善见到明军城头上的火炮已经开始还击,下令士兵们点燃了引火处隐藏的火药。 火药在坑道内燃烧着,速度并不算太快,但经过一段路程之后,火光就从众人眼中消失了。 因为距离太远,不清楚火药是否在继续燃烧。而那通道又极为的狭窄,根本无法进入观察。 但此刻城外的炮击还不能停止,因为担心南门的守军就此离开。 所以,代善一边让炮兵加大攻击波次和力度,一边在等待着那惊天动地的一响。 可是,等待了许久之后,却依旧毫无动静。 代善不明所以之下,亲自来到了引火处,下马趴在地上,观察那掘开来的引火通道。 里面莫说是有火光了,就连火星子都没有半点。 代善伸出手,捻了一下燃烧的那些灰烬,又将鼻子死死的凑在通道内,想凭借气味判断里面的火药究竟有没有在燃烧。 他像一只寻找猎物的猎犬一样,快速的嗅着,然而却什么都没有闻到。 仗打到这里,代善已经有点恼怒了。 他们大老远从辽阳过来,难道现在又要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吗? 代善放弃了炸毁铁明南门的想法,因为根据他的判断,那些火药引信应该已经停止燃烧了。 可能是受潮,也可能是空气不足导致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趟不能白来。 就在代善刚刚骑上战马,准备返回炮兵营地的时候,他的马却突然不受他的控制了,一个人立而起,凄厉的嘶吼了起来。 下一刻,就仿佛地龙翻身似的,从地底上响起一阵沉闷的爆炸声。 代善几乎来不及反应,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天而起,十好几米高的火柱就像火龙一般,带着滚滚的黑烟,在半空中形成了蘑菇的模样。 一门铁炮的残渣“哐”的一声,砸在代善的马前不足十步的地方,而这里距离南门至少有三百多步之远。 等到代善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抬眼望去,铁岭城南全部都笼罩在一片黑雾中,什么都看不到。 下一秒,从爆炸的中心点爆发出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流,好似万马奔腾般扩散开来,刮飞了地面上的碎石子和积雪。 代善感受到一股巨风迎面吹来,让他睁不开眼。 胯下的坐骑受到惊吓,发疯似的奔跑了起来。 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惊马的力量不是人能够抗衡的。代善将缰绳紧紧的缠绕在胳膊上,双手死死的抱着马脖子,双脚也紧紧的夹住马腹部,任由胯下的坐骑驰骋。 不远处,建奴骑兵阵营也乱成了一锅粥…… 第290章 老当益壮 正在城中布阵的熊廷弼只听到“轰”惊天一声爆炸声,下一秒他就被腾起的火焰和气流吹飞了出去。 空气中遍布着焦糊的味道,他感觉嗓子眼有些发痒,“噗”的一口鲜血就喷了出去。 耳朵里面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尖锐的“嗡嗡” 声。 熊廷弼趴在地上,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眼前却只有一片黑雾雾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感觉到头非常的晕,天和地仿佛都在旋转晃动着,都看不清东西了。 不管城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定都是不利于守方的,这一点熊廷弼非常清楚。 他使劲的晃悠了一下脑袋,手扶着旁边的一根柱子,摇摇晃晃的就站起身来。 面前原本还在排列阵型的炮手们,此刻都是东倒西歪、乱作一团。 有人在歇斯底里的喊叫着,更多的人则是在地上疯狂的往远处爬行。 熊廷弼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一个下属,他伸手放开柱子,踏出去一步,却站立不稳又摔倒在地上。 他现在想要站立行走,已经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了。 好在那下属离得稍远了一些,受到的冲击也小了很多。他几步就跑了上来,伸手指着熊廷弼,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 但熊廷弼却什么都听不到,他看到那人焦急的神色,望向他手指的方向,见到自己的胡子已经着火,烧焦了大半。 熊廷弼三两下将火焰拍灭,指着远处大声的嘶吼了起来。 “小心哗变!小心哗变!把士兵都带过来!” 这两嗓子是熊廷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的,他也不确定对面有没有听到,他自己都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 那守备却是点了点头,扶着熊廷弼坐下之后,招呼了几十个兄弟,就跑向了远处。 熊廷弼坐在地上,但他仍然感觉天和地都在剧烈的摇晃着,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又向右。 但他知道,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并且要赶快。 胸腹间剧烈的翻滚着,熊廷弼伸出手放在嘴边,狠狠一口就咬了下去。 他几乎是用了全力,这一口瞬间就见了血。 左手手掌几乎被咬下来一块肉,唇齿间充斥着一股铁锈味。 但那阵眩晕感却在快速的减退着,眼前的景色再也没有像刚才晃动的那样厉害了。 有效果! 熊廷弼顾不得手上的伤势,他抬眼四顾,一眼就看见了散落在一边的一只火铳。 这是朝廷派发下来的新式火铳,他伸手将那火铳拾取了起来,又在旁边找到了一个小皮囊。 皮囊里面装的都是一个个大拇指粗细的牛皮纸圆筒。 熊廷弼拿出一个圆筒,放在嘴边咬开,将后端的火药都倒在了火药池里。 接着,又反过来将铅丸和底火都塞进了枪膛之中,并抽出别在枪膛下方的推杆将铅丸推实。 然后,拨动扳机瞄准了二十多步以外,一个疯狂逃走的士兵。 那士兵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远处跑着,一次次摔倒、又站起身来。 此刻,在他的脑海之中,只想着尽快离开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这是人的生存本能,但是在战场上,这就是哗变、是溃退。 熊廷弼没有丝毫的犹豫,观察了一下他的走位,等到他再次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就扣动了扳机。 “砰”火铳冒出一股黑烟,枪口前方冒出一簇一尺多长的火焰,一颗铅丸“啪”的就射在那士兵后背。 那士兵浑身一震,感觉到了身体发生的异样,他双手试图去摸后背上的伤口,却怎么也摸不到。 下一秒,剧痛的感觉传来,他在地上嚎叫着挣扎了起来。 熊廷弼却早已完成了装填的动作,又瞄准了下一个人。 “停下!全军停止!再有向后一步者,杀无赦!” 熊廷弼额头前方的头发、下颌的胡须都已被火苗烧毁,脸上也遍布火焰灼烧的痕迹,有的地方甚至都焦黑了。 但他现在一枪在手,原本不高的个子,却犹如高山一样挺拔。 仿佛战神下凡一样,不到一分钟之内,熊廷弼亲手射杀了四个逃走的士兵,总算制止了南门士兵的溃逃。 “不行,眩晕的感觉又上头了。” 熊廷弼将火铳往身后一背,一口就再次咬在刚才手掌受伤的地方。 他这是要用剧痛来掩盖住这股眩晕感,因为他明白,此刻就是分秒必争的时刻。 城外的建奴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们随时可能进城。 如果自己到时候没有组织起第一波防线,而是让建奴突入城内,那这支没怎么上过战场的军队就彻底完了。 他手掌上的一块肉被他硬生生的咬了下来,随口咀嚼了几下,就咽进了肚子里。 “列队!整理队形,列队!” 那些士兵,也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将自己丢弃的迫击炮又再次拾取了起来,在原地组织起一支五百多人的队伍。 这时,弥漫在城头的黑烟也在寒风中消散,整个南门都消失了,还有一部分城墙。 原地只留下一个直径三十多米的大坑,无数城砖犹如雨点一般,带着燃烧的火焰“砰、砰”往下砸着。 熊廷弼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城头上几十门火炮,几百个火铳手,连带着几千守军都消失了。 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和人体的脏器组织,这地狱一般的景象,让士兵们止不住的呕吐了起来。 但在熊廷弼的强压之下,依旧保持着阵型的完整。 熊廷弼撕下一块衣襟,裹住了受伤的手掌,不由得一阵后怕。 若他不是下了城墙,准备在城内组织第二波次的防守力量,此刻他也化为了飞灰。 死亡,对他来说并不是最可怕的,人生七十古来稀,他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早就到了知天命的年龄。 但是,他却不能接受就这么窝囊的死去,在史书上留下一个窝囊无能的评语,亦或者根本就没有评语。 城外的建奴随时可能会进攻,他只有组织士兵抵挡住这一波的攻击,才有后面的可能性。 其余三门的士兵,也早就感受到南门的动态,但建奴尚未进城,未必会有将领敢于在这个时候弃城出逃的。 并且,他还派出了王存忠作为后手,相信这个陕西汉子会完成自己的使命。 熊廷弼完成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受到如此攻击后,依然顽强的组织起下一波防线。 来吧,建奴! 你熊爷爷逃过一次,绝对不会再逃第二次了! 第291章 阴阴损损的老六 尽管建奴的战马经受过严格的训练,以避免它们在火炮横飞的战场中突然受惊,从而失去战斗力。 但在这巨大的震动前面,建奴骑兵顿时乱作一团,他们根本就控制不住胯下的战马。 马儿的感觉比人要灵敏得多,它们感受到大地的震颤,因此陷入了群体性的癫狂中。 而这种惊马是会扩散的。 几乎在几个呼吸之间,建奴骑兵们彻底炸群,他们也只能顺着马儿的力量,四散开奔逃而去。 这个时候最紧要的不是控制马匹,因为战马已经受惊,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控制下来。最紧要的,是保证自己不会掉下马来。 一旦掉下马来,瞬间就会被后面的马匹踩踏致死,绝对没有幸存的可能。 但代善不同,他是独自上前的,现在见到一时半会儿控制不住马匹,松开手里的缰绳,右脚在马镫上一点,左手按在马鞍上微微借力,干脆利落的就跳了下来。 又顺着疯马奔跑了几步之后,他稳稳的站在了原地。 此刻笼罩在铁岭南城的浓烟也已散开,现在是攻城最好的时刻。 受到了这样的攻击,他自认为绝对不可能组织起防御来,现在城内肯定处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群。 以己度人,他自认为他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更何况,熊蛮子说不定已经死在了刚才的爆炸中呢? 此刻只需要将所有的步兵都派入城内,抢先攻占其余两个城门,放开与南门相对的北门,那铁岭就唾手可得。 至于城外乱作一团的骑兵,他暂时没有空去理会。 他麾下的牛录额真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而不是事事都需要他来交代。 想到这里,代善立即下达了命令。 所有的炮兵营、火器营全军突击,跟随他从南门攻占铁岭! 等到他们大部队到达南门时,代善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没有人会想到,火药爆炸竟然有着如此巨大的威力。 不要说代善了,就连埋下火药的皇太极,也都没有预料到。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多米宽,两米多深的深坑。 坑内外散布一地的残肢断臂,即便是以凶残闻名的大金士兵,在见到了之后,也都出现了不适的反应。 代善狠狠咽下一口唾沫,强迫自己将注意力移开,下达了突击的命令。 这坑虽然很深,但是坑底和坑壁却不是那种规则光滑的圆形,而是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不规则形状。 所以,即便这个坑有着两米的深度,但他们也依然毫不费力的就冲上了坡顶。 冲在最前面的建奴刚一露头,就被眼前古怪的场景所震撼到了。 城内主干道上都被黑色的泥土所覆盖,厚度几乎有三尺之厚。 两块泥地中间,留有两匹马宽的运兵道,其余的则全都变成了农田。 三三两两的明军在这农田后面,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些厚实的农田,极大的延缓了队伍的展开。 建奴士兵刚想着分成两拨,从两侧绕开。 这时,明军阵地上响起一声暴喝声,“发射!” 瞬时从农田后方,到处都在冒着白烟,一阵阵“咻、咻”的破空声响起,不知道什么玩意从天而降。 辽阳的建奴士兵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新型的武器,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他们很快就将体会这武器的杀伤力。 那些迫击炮所发射的炮弹,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落在建奴阵营中。 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炮手们不得不将掷弹筒的角度调整到了最大值,炮弹飞得很高,以便落地时能尽快爆炸。 当初徐光启在设置这种迫击炮的时候,朱由校就向他提供了建议。 那就是经过多次测试,计算炮弹最终爆炸的时间。最好是能控制炮弹在空中爆炸,而不是落地之后再爆炸。 徐光启一开始还不明所以,但朱由校很快的就解释清楚了。 落地之后,炮弹爆炸有一半的威力都会被大地所吸收,那些杀伤性的破片,也有一半会嵌入泥地里。 在这个指导思想下,就有了角度的调整,配合距离估算落地时间,去调整炮弹发射的角度。 建奴们都齐齐望着头上飞落下来的纺锤形炮弹而四处躲避之时,它们却在半空中炸开了花。 瞬间无数杀伤性破片犹如天女散花一般,在建奴头上肆意的溅射着。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一个建奴扔掉手里的火铳,双手在脸上疯狂的抓挠着,倒在了地上。 更多的炮弹则在落地之前爆炸,而披甲士兵的双腿、双脚是没有防护的。 这也是朱由校的要求,将杀敌变更为伤敌。 以这个时代的医学条件,伤一人就要花好几人的费用去救援,还不一定能救回来。 若是放任伤员不救,那这支军队将失去所有的军心,不会再有人愿意为它卖命。 更阴损的则是,士兵们双腿之间虽然有裙甲防护,但从下至上的攻击,却是没有防御的。 攻入城内的有两千多建奴精锐士兵,他们虽然甲胄不像巴牙喇那么豪华,但人人皆披着棉甲、棉甲里面还有锁子甲。 可这些在迫击炮的杀伤性破片之下,犹如纸糊的一般,失去了任何作用。 在两轮齐射之下,战场上瞬间倒下去三百多个建奴士兵。 其余人则一哄而散,撤出了城墙外。 受伤的建奴士兵在地上疯狂的嘶吼、挣扎着。他们有人面门上满是碎铁片,双眼之间已经变成了两个血洞。 有的则是双手捂着下身,鲜血从指缝间肆意的流淌着。 代善见状,也命令士兵鸣金,将部队撤了回来。 这些可都是他的精锐士兵,是他在大金说话的底气所在。 若是用这样的添油战术,就这么消耗掉了,那才是傻子呢。 不少建奴士兵在逃走时,都三三两两搀扶着同伴离开。 但更多的则被留在了原地。 熊廷弼放下手里的千里镜,派出了上百个火铳手上前补刀。 在看到那些下身和双腿被炸得稀烂的建奴时,就连大明士兵也都在默默的吞咽着口水。 让一个男人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实在是太受折磨了。 城外的代善思索片刻,很快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他轻敌了,没有想到就这一炷香的功夫,熊蛮子竟然组织起了防御力量。 但一场大战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已,很快他便针对性的下达了作战命令。 那些炮弹为什么会从天而降,他并不清楚,但是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炮弹射出的距离比火炮和火铳要短得多。 换句话说,以火炮在前方开路,这场战斗的胜利还是属于他的。 对面的熊廷弼放下手里的千里镜,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因为他也看到了建奴的调度,他们准备依靠着火炮和战车的掩护来攻城,若是在迫击炮的射程范围外攻击自己,那的确难办了。 更让人崩溃的还在后头,王存忠王守备,等他骑马赶到了北门之时,发现北门守军正与溃逃的士兵们争吵着。 守军只有二十来号人,他们手里端着火铳,齐齐瞄准了眼前的溃兵们。 一个士兵也毫不示弱的亮出手里的火铳,嘶吼道:“城墙都砸塌了,还不跑等他妈什么呢?” “就是,开门!” “开门!” “再不开门,老子手里的火铳可是不认人!” 王存忠沉着脸一挥手,跟随他的几百名士兵蜂拥而上,很快就将这些溃兵给包围了起来。 “刚才是谁说,手里的火铳不认人的?” 王存忠高坐在马上,沉着脸问道,底下再没有一个人敢于吭声。 “战前哗变,造反吗?有胆子做,没胆子认?” 王存忠朝士兵们一挥手,说道:“缴械!既然不想当兵,放下兵器,本官放你们走!” 守城的那个把总刚想要开口说话,被王存忠冰冷的眼神震慑住了。 起头的一个士兵想了想,把手里的火铳扔在了地上,又开始脱起了甲胄。 “不能缴械啊!万一咱们放下武器,就没有活路了!” 刚才喊的最凶的那个士兵,此刻见到身边的兄弟都准备放下武器,开始大叫大嚷了起来。 “都是大明百姓,你们要走,本将不为难你们。但兵器甲胄得留下!” 说完之后,王存忠一指在城门底下防守的那个把总,大声的呵斥道:“开门!这是军令!” 那把总无奈,让身后的士兵缓缓打开了大门。 见到大门已经打开,这些溃兵们互相望了一眼,脱甲胄的动作更快了。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们已经扔掉了手里的武器,脱去了身上的铠甲。 守门的把总也让开了道路,他们慢慢的往前走着,越走越快,渐渐的开始跑动了起来。 王存忠轻舔了一下嘴唇,沉声道:“三段射击,准备,发射!” 在他下达开城门的命令之时,他的士兵们早就排列好了队形,在城下排列成射击队形。 之所以打开城门,就是为了麻痹他们。 因为他们手里拿着武器,身上穿戴着甲胄,加上人数众多,若是强行弹压下来,恐怕会有伤亡。 可现在不一样了,将他们放进去通道再度杀,简单方便又快捷。 听着耳边炒豆子一般的火铳射击声,王存忠看都没有看那些人,也没有理会他们的哀嚎声和求饶声。 他径直走上前,伸手从地上拾起一把火铳,轻轻的吹去沾在上面的灰尘,说道:”他们不配拥有这样的武器,也不配穿这样的甲胄。” 说完,他将手里的火铳平平的抬起,指着身后其他的士兵,轻声说道:“他妈的,还有没有要出去的?”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这是阎王的驾帖! 五百多人,这个守备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将他们全部射杀在城门之下。 此刻当然不会再有人要求出城,要求撤退的了。 “好!拾起地上的武器,穿戴好甲胄,跟着本将杀建奴!” 不怕武将武力值有多高,就怕那种阴阴损损的老六。 你跟他比武力,他跟你玩心眼子。 王存忠,以雷霆手段平息了眼前的叛乱,几乎没有花费什么代价。 至于那些要出逃的士兵,他们在放下武器的时候就不再是自己人了。 在大门关闭的时候,王存忠一扭头,看见了远方尘土飞扬,建奴骑兵已经控制了战马的炸营并完成了整队,此刻正朝着南门急驰而去。 第292章 铁甲连环马 铁岭城外。 代善鸣金将士兵撤了回来之后,想了想,挥手招来一个牛录额真,开口问道:“那蛮子用的是什么武器?” 那牛录额真单膝盖跪地打了个千,脸上还带着惊恐的神色,回答道:“回主子,奴才也没有看清楚。只见蛮子阵前火光四射,无数纺锤一样的黑色铁疙瘩从天而降,在半空中就炸裂开来,兄弟们实在是抵挡不住啊!” 代善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番,伸手从他胸前扯下来一块铁片。 那铁片深深的嵌入棉甲之中,并穿透了棉甲中镶嵌着的薄铁片。代善又让这人脱去了棉甲,在仔细检查了起来。 看来这就是明军的新型火器的,攻击方式竟然是像这样抛投过来的,但威力却比手雷小了许多。 面前这铁片仅仅穿透了一层甲胄而已,里面的锁子甲还是完好无损的。 看到这里,代善心里有了计较。 他让炮兵营重新整队,并朝着前方缓缓前进,火铳手则列阵在两侧。 就在建奴炮兵营整队之时,建奴骑兵终于安抚住了惊马,带着滚滚尘土,飞扬而至。 率领骑兵的甲喇额真不等马匹站稳,一个飞扑就跳了下来,来到代善面前单膝跪地请罪道:“主子,奴才无能,现在还有上千名弟兄不知所终,战马也丢失了两千多匹,奴才派出一个牛录的兵力去寻找战马了。” 代善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千里镜递给他,指着铁岭城内,说道:“你看到了吗?” 甲喇额真皱眉看了一会儿,说道:“主子,明蛮子好像在城内种起了地?掘了这许多的土,咱们的骑兵进城就困难了。“ 代善却微微一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那甲喇额真不住的点头,最后领命而去。 等到骑兵走了之后,代善发起了进攻的命令。 因为已经知道了城内还有抵抗力量,这一次他们没有冒冒失失的就往里冲,而是将炮车、战车都推了过来,稳步的前进着。 等到士兵们将火炮推到残破的城墙边上,摆开了阵型。 熊廷弼也从千里镜里面瞅见了建奴的排开的阵线,他目测了一下距离,发现迫击炮根本就够不着。 但由于城内存在大量的泥土,而这些厚达三尺的泥土成为了最好的减速剂,所以他根本不担心建奴的火炮攻击。 由于城墙豁口处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坑洞,火炮也好、骑兵也好,根本都无法进入。 但下一刻,在建奴火炮的威慑下,建奴火铳手进入了城墙内。 如果代善没有将火炮的阵线往前移动,现在熊廷弼肯定就带着迫击炮压上去了,但代善何尝不是用千里镜观察着明军的动作呢? 建奴火铳手没有盲目的往前移动,他们三三两两用手里的火铳的枪托砸松了泥土,又将松动的土块,都推回那个大坑之中。 这填坑是为了给骑兵入城做准备了,但是熊蛮子却是一点都不慌乱。城内的通道呈现田字形,中间四个方块是田地,周围则是两匹马宽的运兵通道。 骑兵在这种道路上根本就施展不开,但熊蛮子也没有准备就这样让建奴轻松的填平城外的大坑。 他将大部队分散开来,以泥土为依托,五支炮筒为一个小分队,迅速朝着前方压了上去。 代善一挥令旗,两侧运泥土的士兵连忙就退了出来。 之后,建奴换上了碎小的散弹,几乎将炮口平放,猛然开了火。 大明的迫击炮小分队们,连忙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只感受到头顶传来“嗖嗖”弹丸飞行的声音。 弯着腰却并不影响士兵们操作炮击炮,他们将炮筒放置在地上之后,又调整好角度,就装填好了炮弹,并点燃了炮筒下方的引信。 代善没有想到,这抛射过来的炮弹,在空中飞过的轨迹与之前还不太一样,被吓了一大跳。 只可惜依然还不够距离,十几枚迫击炮弹在建奴炮营前方炸裂开来,没有造成任何杀伤。可现在建奴的火炮不停息的发射,他们根本没有再上前的空间了。 随着大明停止了迫击炮轰炸后,代善也让士兵停止了炮击。 但他很鸡贼的让士兵们预先装填好了弹药,随时准备发射。 由于大明的部队已经压了上来,代善没有让士兵再进入城内掘土,而是改为在城外进行。 熊廷弼想了想,将士兵又分散着撤了回来。 代善见到大明士兵后退后,发射了几次火炮,同样也没有起到什么杀伤。 明军撤退后,代善的火铳手又一窝蜂的闯进城来,用城内的泥土填着坑。 两边都停止了交火,战场也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 随着建奴士兵们疯狂的掘土填坑,那个大坑渐渐的被填上了。 代善又命人将马车拆散,将木板搬运过来,铺设在松软的泥土之上。 熊廷弼自以为骑兵入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他不知道代善早就针对性的做出了改变。 建奴铺设好木板后,火铳手开始后退休息、列队,城外也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很快,建奴骑兵以三马为一组,闯入了城内。 代善很敏锐的捕捉到了战机,并毫不犹疑的派出了重甲骑兵。 不仅如此,他还加强了重甲骑兵的防护,就连马腿、马肚子都裹满了锁甲。 可战马能够支撑的重量是有限的,额外加装的装甲,也极大的限制了骑兵冲锋的距离。 熊廷弼皱了皱眉,代善搞了这么半天,就为了派进这些重甲骑兵入城吗? 莫说转弯了,他们几乎一个冲刺之后,就会因为马力不济而失去行动能力。 再厚的战甲,你走不动、跑不脱,也就成了活靶子。 可代善很快就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用铁链将三匹马链接了起来,铁链栓在马鞍上,离地的高度正好有一米左右,完美的避过了城内的农田。 马上的骑士没有携带任何的攻击武器,他们使用厚实的木盾,卡在马鞍上,死死的护着胸腹,纯粹依靠着马匹之间连接的铁链来杀敌。 很快,随着战马踏着死亡的音符入城之后,骑士疯狂的催动胯下的战马,尽情的压榨着马力,只求一个冲锋,将躲在农田之后的明军冲散。 大明士兵有的还在观望着,有的则拿着铁锤,准备等一下去攻击马背上的骑士。 马匹之间的铁链,随着战马的前进,瞬间崩直,像死神的镰刀一般,削砍过明军的阵线。 上百个士兵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铁链带倒在地。 熊廷弼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即大声的嘶吼起来。 “蹲下,把头低下!” 排列在后面的明军赶紧蹲在地上,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但就是那么巧合,迫击炮的炮筒高度,也有一米多高。 原本排列整齐的迫击炮营,他们设置好的炮筒纷纷被铁链刮蹭到,东倒西歪了一地。 在重甲骑兵的身后,更多轻甲骑兵也冲了上来。 铁甲连环马,这种只会出现在评书里的玩意,此刻却成为了明军的噩梦。 南门失守,其余东、西两门也落入建奴之手…… 第293章 建立造船厂 西安。 面对胡廷宴抛出的橄榄枝,王存孝无法拒绝。 他从巡抚大人的口中听出来了,如果不去袁可立大人的帐下听用,那就以白莲余孽的身份入狱。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 更何况,巡抚大人说的很直白,只有这样他才有进入官场的机会。 因为袁大人有朝廷命官的任命权,这是圣上赐予的。 胡廷宴深知老友上任登莱,接手的也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烂摊子。 现在将这浑身都是诡计的读书人送到登莱,既可以为老友解忧,又能避免此人再祸乱大明,最后还为这献银还礼,可谓是一举三得。 王存孝离开之前,为胡巡抚还做了几件事情。 一是以工代赈,将西安百姓十万众迁移至长安县,重建长安县。 二是就近购买耕牛、粮食和种子,让分得了田地的百姓们尽快复耕。 三嘛,就是上奏朝廷,参了秦王一本。 奏折也是王存孝写的,没有用什么华丽的词藻,话语简单却翔实的写明了叛乱的起因、经过和最后的结果。 奏折里面也写到了白莲教徒私分秦王田地,但却没有对这件事的处理措施,只有巡抚尽快复耕、以安流民的安排。 最后狠狠的参了秦王一本,参他不遵朝廷法度、与民争利;罔顾治下民众性命,抗拒救灾。并在灾难发生后,巧取豪夺,强占百姓之店铺。 当然,奏折的最后也写了请罪之语,为平息流民之乱,私开官仓以赈济百姓,请朝廷治罪。最后要求朝廷免西安受灾民众一年赋税。 胡巡抚看完后,让师爷誊抄了一份,快马送去了北京。 办完之后,王存孝与侯五,带着胡廷宴的亲笔信,踏上了前往登州府的路。 大明的交通要道修葺得十分完善,从太祖时期,就开始修路,到成祖更是将修葺道路作为第一要务。 民间私下的车马行,也在这便利之下,将生意做到了天南地北。 王存孝和侯五乘坐着长途马车,从西安出发,路经河南府、开封府、兖州府,经过十几天的长途旅行后,即将到达登州府。 可进入登州府之后,王存孝并未直接去寻找巡抚衙门报到,将推荐信交上去,而是找了个客栈,就地住了下来。 侯五不知道为什么,既然胡大人亲笔写了推荐信,那直接去寻找袁大人,交出信件,混个一官半职,也就是了。 但王存孝却没有打算这么做。 胡廷宴的官风他是清楚的,但袁可立他却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不妨先住下来,打听一下情况再说。 侯五是个粗人,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读书人的那点自矜,他是不了解的。 两人将行李放在客栈,饱餐一顿又洗了个澡之后,就踏上了登州府的街头。 登州府东、北、西三面环水,向东可入海,府东设立温泉巡司向西也可入海,府西设有东良巡司;向南则可到莱阳县。 由于此地是天然的深水良港,大明以往与朝鲜交易,都是从这里出海。 但此刻两人走在街头,却发现海边民船、渔船虽多,但都是长度仅十余米的小船。 大明战船,却是一艘也无。 在万历抗倭援朝时期,这也是明军主要的出海口。 可在战争结束之后,万历自废武功,将原本登莱七卫裁撤至只有威海、灵山、安东三卫。 原本大明的造船厂也早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所以,摆在袁可立面前的就是这样的烂摊子,兵、兵没有。船、船也没有。 将领倒是有几个,但这些老兵油子,一个个根本就没有将这位新上任的登莱巡抚放在眼里。 原因嘛,也很简单。 整个山东境内,若论还有谁会水战,也就他们这几位了。 离开了他们,这登莱巡抚就是个摆设,就像蒙古国海军司令一样。 看到路边上有官府贴出的招募榜文,两人走了过去。 这是新上任的登莱巡抚张贴的榜文,招募会水性的士兵、文职,还有造船、打铁的工匠。 王存孝仔细查看过榜文后,给他和侯五两人都报了名。 侯五虽然籍贯在陕西,但却久在辽东听差,懂一点水性。 两人很快就过了初选,进入复试环节。 因为侯五识文断字,个人武艺也还颇为不俗,很快就被批准入伍,获得了伍长的职位。 但王存孝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特殊来,只是混了个造船厂的账房,负责记录木料入账、出帐一类消息。 侯五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在两人分别在即,他即将重新入伍,又从小兵开始做起。 而王存孝,也颠儿颠儿的去上任了。 袁可立到达登州府一个多月了,他不是没有想过大明海军的现状,只是没有想到竟然糜烂至此。 原本一个千人的卫所,在他的突击检查之下,卫所里面连一百人都没有。 就连威海卫的千户,半个月前出海做生意去了,带着大明仅有的几艘战船,摇身一变成了走私贩子。 其余灵山卫、安东卫所的千户也没有亲至,而是派的副手前来。 客套话倒是说的很是漂亮,但一句能落到实话的地方都没有。 要是指望这些大爷,袁可立觉得自己可能花一百年都建不起登莱水师。 于是,他索性绕开了那几位大爷,自行开始了募兵和购买木料,建设起造船厂来。 王存孝负责一部分木料的入库和登记工作,从木料的材质和数量来判断,他对袁可立有了基本的认知。 这些都是上好的杉木,更难得的是,这些木料入库的时候,都已经是经过了长时间风干的,拿来就可以造船。 就在王存孝点检着木头的时候,袁可立迈着方步,迈步走进了库房内。 见到巡抚大人入内,王存孝连忙上前深深做了一个揖,袁可立显然是心里有事,随意的摆了摆手。 他的确在犯愁,榜文贴出去许久,士兵倒是招收了一些,但工匠却很少。 兵工厂倒不用担心,京城里就有不少好手,随时可以调过来。 但是根本找不到会造船的工匠,那些人早已随着海军的裁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成祖时,三宝太监下西洋,其大明宝船是当时世界最大、最先进的船只。 可这来之不易的航海图和造船图纸,都在刘大夏手里付之一炬。 等到万历时期,大明的战船早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甚至还不如成祖时期,造不出那样巨大的船只来。 可现在摆在袁可立面前的难题,就是别说三宝太监造的那大明宝船了,就算是战船,他也不知道如何制造。 难道要造渔船,去打海战不成? 王存孝看到巡抚大人紧皱眉头,于是开口问道:“大人可是为了造船之事苦恼?” 袁可立心中烦闷,随意瞎逛呢,听到这新来的小吏有如此一问,接口问道:“你从何得知?你会造船?” 王存孝果断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然,属下亦不懂得如何造船。但属下知道去哪里找懂得造船之人。” “哪里?” “不敢欺瞒大人,这造船之术,正在登莱。大人可曾听说过郑和海图?” 袁可立一愣,立即回答道:“当然听说过,那海图不是让刘大夏付之一炬了吗?” 王存孝摇了摇头,指着远方的海面说道:“外面这许多商船,他们的老板都姓刘。” 袁可立一怔,皱眉回答道:“不会这么巧吧?” 王存孝嘴角浮现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来,说道:“若属下没有猜错,这郑和海图十有八九在他们手里。” 王存孝不是没有做功课,自从知道要来登莱后,他就想起了郑和海图的事情。 整个路上,他都在分析这件刘大夏的后人,总算让他找到了些许眉目。 第294章 死战不退 铁岭。 建奴的铁甲连环马经过的地方,来不及趴在地上的大明士兵像被切断的稻草一般,倒在地上扭动挣扎着。 一名大明士兵腰间被拦腰切断,他看了一眼已经断离的下半身,嘴角里淌着血,摸索着爬出去几步,将歪倒在地上的迫击炮扶了起来。 大量的血液和脏器从他胸腹间的断口流了出来,他感觉浑身越来越冷,动作也越来越缓慢。 等他摸索着将一枚炮弹装填进入炮筒后,哆哆嗦嗦的点燃了迫击炮底部的引信。 这时,第二波铁甲连环马飞奔而至,铁链瞬间将原本架设好的炮台推歪。 那士兵奋起最后的力气,双手死死的抱住炮筒,将它扶正,半个人都趴在了迫击炮筒之上。 “我艹你祖奶奶!天杀的建奴,吃爷爷一炮!” 一阵沉闷的响声,迫击炮筒底部冒出一团火星子,一枚炮弹“嗖”的就发射了出去。 炙热的炮筒尽情的炙烤着他的双手,但他已经没了呼吸,就这么抱着炮筒,僵持在了原地。 这带着怒吼的一枚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瞬间就落在了阵后的轻骑兵中间。 “咚!” 一声爆炸声凭空响起,无数杀伤破片四散飞溅开来,瞬间就有十几个骑兵哀嚎着倒下了。 熊廷弼右手操起炮筒,瞅准了奔腾过来的骑兵,右手狠狠的一个横扫,就敲向战马的腿。 那战马一声悲鸣,前蹄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马上的骑士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掀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熊廷弼一声怒吼,须发皆张,两手操起炮筒就狠狠的砸在那骑兵的头上。 尽管那骑兵带着头盔,但随着“噗”的沉闷声响起,他瞬间就愣住了。 熊廷弼宛如疯魔一般,两手端着炮筒一下一下的敲击在建奴骑兵的头上。 就像砸碎了一个西瓜一样,变形的铁盔下流出混杂着血液的黄白色的脑组织。 随着那匹战马摔倒,它马鞍上连接的铁链瞬间被崩直,另外两匹战马一歪,也栽倒在泥土里。 身边的大明士兵学着熊廷弼,很快用钝器了解了马背上的骑士。 这倒伏在地的三匹战马,阻挡住了身后的重甲骑兵们,他们挤做一团动弹不得。 眼见有如此的好机会,熊廷弼立即下令,阵后所有的迫击炮都齐齐装填好弹药,来了一轮齐射。 领头的重甲骑兵一个健步跳下马来,单手举着大盾护住头面,右手操起手里的兵器,就走了上来。 前面有三匹战马挡住了路,它们之间因为铁链的拉扯,一时间挣脱不开。 但如果这骑士将马鞍卸掉,彼此拉扯的战马将再次奔腾起来,而身后的其余重甲骑兵也能再次发起冲锋。 这时,十数枚炮弹在建奴头顶炸裂开来,他们用手里的木盾护住头脸,竟然没有收到致命的伤害。 熊廷弼双目圆睁,就要出去跟建奴搏命,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再次发起冲锋。 因为跟在重甲骑兵身后的轻骑兵,他们才是收割生命的死神。 等到轻骑兵冲上前来扔出手里的手雷之后,那大明士兵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他刚想要动身,身后一只大手将他拉了回来。 熊廷弼一扭头,见到是王存忠带人前来支援了。 王存忠身后的士兵们,将手里的虎蹲炮放在了地上,就装填起弹药来。 虎蹲炮重约五十来斤,是大明野战的利器。因为重量不算太重,移动起来很是方便。 那建奴骑兵抬头一看,看见了大明阵线后方的十几门虎蹲炮,他一声怪叫,连滚带爬的就跑上了泥地上。 “轰!” 十几门虎蹲炮冒出了火苗,鸡蛋大小的铁丸在火药爆炸的加持下,瞬间就击打在那些重甲骑兵身上。 “咚”沉闷一声沉闷的响声,面前一个重甲骑兵不可置信的望着胸前,那里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凹陷。 他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拳头狠狠的击打在胸膛之间,喉头有一些发甜,但痛觉尚未袭来。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没有什么能够挡住这一炮的。 断裂的肋骨已经刺入肺部,他嘴角流出带着泡沫的血液,感觉胸膛突然瘪了下去似的。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胸膛似乎被什么都系堵住了,那口气就憋在喉咙间,怎么也进不到胸膛里。 缺氧的感觉很快袭来,在巨大的恐惧之下,这位建奴骑兵双手使劲的抠着自己的喉咙,指甲缝之间已经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但那都是徒劳的,片刻之后,他的脸憋的紫红,嘴唇也变成了黑紫色,硬生生的憋死了。 还有其他的建奴骑兵,肩膀上挨了这么一下,整个肩胛骨全部碎裂,瞬间就失去了行动能力,在地上哀嚎着扭动。 那个跳到土堆上的建奴骑兵在这波攻击下生存了下来,他回头望了一眼,双眼变得赤红,挺着手里的马刀,就扑了过来。 熊廷弼双手抱起一尊虎蹲炮,将炮管夹在腋下,直挺挺的对准了这建奴骑兵。 “开炮!”熊廷弼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以瘦小的身躯死死的阻拦在阵线前方。 “轰!”的一声,那飞扑而至的建奴骑兵在半空中就硬生生吃了一炮,他飞扑过来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滞,就像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之上,掉落下来。 熊廷弼双手发力一扔,将五十多斤的虎蹲炮砸在那骑兵的脸上。 炽热的炮筒炙烤着他的面颊,那骑兵动弹不得,嘴里却一直惨烈的嚎叫着。 熊廷弼双手已经变得通红,有些地方甚至还有些焦黑的模样。 虎蹲炮开火时,炮筒的温度是非常高的。就短短那么几秒,熊廷弼的双手就完全被烫伤。 他紧皱眉头,将双手插入地上的雪地里降温。 王存忠望后一看,重甲骑兵的尸体、挣扎悲鸣着的战马,将通道堵得死死的。 而在之后的轻骑兵们,已经绕开来,向着另外的城门直冲而去。 “总兵大人,铁岭已经守不住了,我们撤吧!去开原,还有活路!” 熊廷弼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胡乱撕下一块布,将双手裹了起来,说道:“朝廷提供的新式武器,绝对不能落在建奴的手里,快!都去收回来。咱们退守北门!” 此刻,从南门豁口处,无数建奴步兵蜂拥而至,但现在迫击炮小部队已经够不着他们了,射程不够,也没有办法再往前推行了。 “你集结了多少士兵?” 熊廷弼一边指挥着士兵收集迫击炮筒和炮弹,一边问道。 王存忠立马说道:“大概还有两三千人吧,但是他们现在也分守在另外两门,属下身后的只有不到一千人。” 熊廷弼将双手裹好,说道:“开北门,放百姓们出城逃命吧,能逃多少算多少。大明男儿们,掩护百姓撤退,退守南门!” 铁岭已经没有办法再守了,原先绝大部分的精锐士兵,已经在南门城头为国捐躯了。 王存忠还要劝说之时,熊廷弼却是淡淡说道:“存忠!集合所有的战马,都供给给百姓们撤退使用。其余大明士兵,都给我集结在南城之下!死战不退!” 说完之后,熊廷弼心里却是难受至极。 铁岭在他的经营之下,已经变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坚城。 但谁又特么知道,在城头下竟然还埋藏着火药呢? 开原本来就兵力不足,尽管自己加急派送了一些过去,但他们自保有余,进攻却是不足的。 援军,援军又在哪里呢? 熊廷弼望向苍天,整张脸都熏的黝黑,下颌烧焦的胡须,在寒风中舞动着。 第295章 喜忧参半 杨延宜在义州休整了半个月,在这个期间,他除了整顿军队外,就一直在思考皇台极带给他的问题。 从义州城头的火炮形制就能看出,这不是建奴惯用的火炮,而是朝鲜军队所遗留的。 所以他攻占义州时,才显得如此的游刃有余。 皇台极也没有在义州与他死磕,而是采用了一贯的作战方针。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皇台极看似撤出了义州,是吃了败仗。 但打了胜仗的杨延宜,却丝毫没有取得胜利的喜悦。 因为他的补给线实在是太长了,莫说义州,就说大明境内的镇江,也是孤悬在外的。 若是杨延宜再心狠一些,他其实完全可以从城外那些朝鲜村落获得补给。 虽然消耗的火药和炮弹无法获得补充,但粮草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杨延宜并没有那么做。 他派出军队试着去与朝鲜百姓交易,但收效甚微,根本没有买到些什么。 皇台极怀柔政策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没有在朝鲜自立,而是找了一个李氏的旁支,将他捧上了朝鲜的王座。 在这个傀儡政权的宣传之下,入朝作战的明军,被视为了侵略者,他能买得到大量补给才怪。 皇台极似乎捏准了杨延宜不会去劫掠朝鲜民众,事实上,他的确看得很准。 尽管下属的将领们表示了诸多的不理解,但杨延宜却一人独自将劫掠朝鲜民众的提议给否决了。 直到后来,就连他身边的李自成,都忍不住来向他显摆。 “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芑秆一石,当吾二十石。大人计谋举世无双,岂能不知?” 看着李自成那扬起的小脸,杨延宜伸手在他头顶上敲了一下说道:“你还知道孙子兵法?谁教给你的?” “是马叔叔。” 说到马汉,李自成嘴角浮现起笑容来。 他是杨延宜唯一的亲兵,日常自然也是天天都跟着杨延宜的。 但自从到了镇江之后,这小子就整天的不见人,只有在召集军事会议的时候,他才会突然跑出来。 “大人,你还不知道吧?马叔有女儿了!叫做马怜儿!听说是陈良总兵的女儿。她现在才三岁,像个瓷娃娃一样,可爱的紧呢!” 杨延宜听完之后,陷入了沉默中。 他知道马汉为什么要旁敲侧击的来请李自成说这番话。 陈良、陈忠都死在了皇台极的手里,还有城内的两万多青壮。这是马汉第一次单独领军,就受到了如此挫折,想必他是不甘心的。 而自己不计代价攻取义州,的确也存在着为下属出头的心思。 但此刻他其实是骑虎难下的,继续进攻,那仅存的火药和炮弹,很难再支撑到返回开原。 对于一支玩火器的军队来说,火药炮弹这类的消耗品,是为将领者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义州前面就是平壤,相对于义州来说,平壤可就大得多了,也算是朝鲜重要的城池之一。 现在的火药、炮弹存货量,或许能够攻下平壤,但之后呢? 皇台极看似撤退了一步,让出了义州城,但杨延宜却是越行进越难受。 其中的酸楚滋味,实在不足以向外人道。 毛文龙倒是来过几次,送过来一些补给。 两兄弟分离了一个多月,再相见已是恍若隔世。 在他俩结拜之初,一个是刚在辽东崭露头角,但职位低下的杨百户。 一个是在熊经略帐下郁郁不得志的毛守备。两人的身份其实是相差千万里的。 现在两人再度相见,虽然毛文龙已经获得了朝廷御赐的东江总兵衔,但他的义弟,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小百户了。 皇台极占据朝鲜,引起的连锁反应也极大的影响到了毛总兵。 他现在虽然兵员很多,但跟杨延宜一样都是捉襟见肘。 原本后世的历史上,毛文龙占据了皮岛之后,与朝鲜人做起了生意,互通有无,小日子过得不要太好。 但是现在,毛掌柜的变成了毛渔夫,整天在岛上打渔晒盐,攒下了这许多的咸鱼。 朝鲜那边被皇台极把持着,根本不搭理他。 同样,就是因为建奴有了水军,毛文龙的日子也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建奴随时会开船过来打他一波。 杨延宜和毛总兵两人啃着咸鱼,说起这些事情来,也都是感觉头大。 调粮食的信已经让毛文龙送去了登莱,但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就在他们苦等登莱支援军火以便收复朝鲜之时,朝廷却是快马加鞭,送过来一封书信。 在接到这封书信时,杨延宜也有点愣神。 方阁老写信过来了? 他在京城之时,方从哲作为内阁首辅,负有为朝廷举贤荐能的职责,所以跟他怎么沟通,都是说的过去的。 但现在他已经领兵在外,内阁怎么会写信给他呢?还是私人信件,而不是朝廷的公文? 阁臣与边将交往过甚,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方阁老是三朝元老,不可能不知道避嫌,所以一定有很紧要并且不易公开的事情。 杨延宜检查完火漆封印,对面前的送信之人说道:“这一路上过来,很辛苦吧?” 那人高高作了个揖,朗声说道:“阁老说此事十分紧急,务必要亲自交到大人手上,还请大人过目。” 杨延宜点了点头,对李自成说道:“带他们下去好好休息一下。” 李自成领命,带着这些双目赤红、嘴唇干裂的骑士下去休息了。 杨延宜看到他们走后,用小刀挑开火漆,一目十行的看完了,越看越是心惊。 随信还附有一张纸,那正是范文程安排细作潜入京城所张贴的。 皇台极其实并没有命令范文程做这些,只是让他们进攻铁岭。 但是范文程猜出来皇台极可能吃了败仗,于是自作主张将这件事给捅了出去。 至于皇台极与杨延宜会面的事情,这即便是在建奴内部,也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所以范文程三言两语,就将此事给问了出来,皇台极却并没有明说。 看着画像上的那个少女,杨延宜陷入了懵逼的状态。 她叫做爱新觉罗·敏敏特穆尔? 她是皇台极的亲妹妹,努尔哈赤的女儿? 这?! 看到他震惊的神色,毛文龙眉头一皱,问道:“京城里出了何事了?” 杨延宜没有瞒他,将信纸和榜文都递给了毛文龙。 毛文龙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皱眉问道:“贤弟,你那未过门的妻子,是在铁岭遇到的吧?” 回忆起两人初见的时刻,那个在嘴里塞着石头子的小女孩,一下子就跳进了杨延宜的脑海里。 看着杨延宜的表情,毛文龙知道自己猜对了。 在方阁老的信中,说明了陛下其实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反而是对他多有维护。 但派出信王监军一事,确实是有些胡闹了。 京城距离辽西可谓是千里迢迢,途中还有沈阳、辽阳两处建奴所占据的城池。 所以监军并未从山海关走,而是去了登莱,准备由袁大人送他们出海,来杨延宜军中。 方阁老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让杨延宜调查此事,此女是否真的是奴酋的公主。二来,就是信王殿下的安危。 信王若是有了些许差池,他绝对是难辞其咎的。到时候陛下再怎么保他,他也绝对不可能独善其身。 但是,杨延宜却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敏敏,她真的是皇台极的妹子吗? 如果是,那皇台极也未免太下作了!亏得自己还有那么一丢丢认同他。 杨延宜根本不知道,就连皇台极本人,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如果不是,那敏敏现在何处呢? 至于榜文上所写,两人在阵前怎么商议,皇台极又是怎么劝降的,杨延宜是一笑置之。 明眼人就能看出来,这反间计有多拙劣,朱由校很精明,这不可能瞒得过他的。 但是,他仔细想了想之后,又感觉到一丝后怕。 如果朱由校年纪再大一些,又或者将他换成光宗、神宗,相信就凭两人阵前会面这一件事情,就足够让他粉身碎骨。 因为劝降即便有假,但阵前会见,却是真有其事的。 看着杨延宜似乎出了神,毛文龙轻咳一声,说道:”贤弟,若此事是真的,你准备怎么处理赵敏?” 杨延宜听完皱起了眉头,他已经觉得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但自己要怎么处理她?她不可能是专门卧底在自己身边的,这杨延宜可以肯定。 毕竟当初他也啥都不是,就是个百户而已,并且赵敏能做他的侍女,还是林云安排的。 两人现在已经有了感情,难道自己要做满清的额附?朱由校他能同意吗? 毛文龙不知道两人的感情,劝了一句道:“先调查清楚吧,若是赵敏真是奴酋公主,贤弟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可他话刚说完,自己倒先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想起了,杨延宜曾经为了此女,连皇帝的旨意都敢耽搁的。 自己这个兄弟,绝对不会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前程,就将别人的性命置于不顾的人。 更何况,此人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不知道是应该为兄弟的品行而高兴,还是应该为他的处境而悲伤,毛文龙跟杨延宜对望了一眼,各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就在此刻,杨延宜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在方从哲的信中,并未明确指出监军是信王,只是说有可能是。轿中之人根本就没有下轿,就连圣上亲临,他也没有出迎。 如果是信王,这就很奇怪,不合常理。 那么,朱由校有没有可能,将赵敏送到前线、送到他身边来呢? 以那位小爷的做派,他是真的有可能会这么做的! 第296章 死守铁岭,用生命换取时间 铁岭。 得知建奴进城的消息后,城内的百姓顿时慌乱了起来。 一个老汉死死的扒着门框,枯瘦的手指犹如鸡爪般,关节都变成了白色。 他身后有一名士兵,正双手抱着他的腰,将他往外推拽着。 “不走!小老儿活了六十多,早就活够了!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那士兵望了一眼屋内,无奈的说道:“建奴已经进城了!你不为自己想想,还不替你家里人想想吗?” 那老头望了一眼屋内,咽下一口唾沫。 屋里面还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怀里紧紧的抱着一个孩子。 妇人正一脸惊恐的望着老人,嘴唇止不住的颤抖着,却不敢喊出口。 她面庞涂满了锅底的黑灰,只露出来几颗大白牙。 孩子只有不到两岁,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此刻躺在妇人的怀里,正伸手把玩着妇人的头发。 那士兵随着老汉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那老汉眼里只是瞅着屋角的米缸和梁上悬挂着的几块咸肉和咸鱼。 这时,门外一名士兵推着一辆车,车上坐满了老弱。 那士兵说道:“快!时间来不及了!” 老汉回头一看,车上坐着的百姓们,都是两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带。 那士兵一把将他的手掰开,就闯进了屋内。 那妇人更加的惊惧了,她颤抖着说道:“军爷!军爷!我……我孩子还在这呢!” 那士兵四处瞅了一眼,却没有动屋里的东西,而是急切的说道:“带着孩子快走吧,建奴进城了!”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去了另外户人家。 老汉这才明白过来,真的是建奴进城了,总兵组织他们转移,而不是这军爷想要拿自己的东西。 等到妇人抱着孩子,跟老汉一起坐到了车上之后,老汉突然一掌,就拍在自己的腮帮子上。 枯槁的面孔瞬间就红了,他一边扇着自己,一边说道:“早知道,就都给肉肉吃了!她吵着要吃,我还不舍得给娃娃吃。” 那妇人听闻,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在漆黑的脸上冲出两道印子来。 “阿爹!肉肉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吃!你别再打自己了。” 说完,她一把抱住了老人,两人相拥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妇人身边的孩子听到母亲哭了,顿时也慌了神。 她一边摆动着稚嫩的小手,一边奶声奶气的说道:“娘亲别哭,肉肉不吃肉了,肉肉听话!” 推车的士兵闻言,死死的咬着牙花子。 “都怪那些该死的贱奴!” 一车人都咬牙切齿的咒骂起建奴来,可骂人若是能将人骂死,那也就没有这乱世了。 熊廷弼站在街道上,问身边的一名小兵道:“库房里的那些粮食、咸鱼咸肉都处理好了吗?” “回大人话,全部都浇上火油了,就等大人下令了。” “点吧,绝对不能留给建奴。” 那士兵听完后,转身便走。 “总兵大人,建奴轻骑兵已经占据了西门,现在朝着咱们过来了!” 熊廷弼独自站在寒风中,右手不自觉的捋了捋胡子,却发现胡子已经被烧光了。 他哑然一笑,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洒脱和快意。 “快,火铳手登上两侧的屋顶,迫击炮手在街道上排列好阵型!” 说完之后,他用裹满了绷带的手抽出长刀,在身后的泥地上划出一道线来。 “连同本总兵在内,有跨越此线者,立斩!” 此刻熊廷弼再也没有了惶恐和不安,眉宇间都写满了快意。 话音刚落,远处已经尘土飞扬,显然是建奴骑兵到了。 他们身后就是通往北门的路,中间的路上已经遍地都是重甲骑兵和战马的尸体,大军已经无法通行。 而就在他们身后,就是通往城北的路,他们没有后退的空间了。 迫击炮本来也可以安排在两侧屋顶的,但是熊廷弼却执意要将他们排布在街道中央。 因为他的炮弹已经不多了,如果建奴没有看到这些迫击炮队伍,就这么直接冲了过来,他很有可能就拦不住他们了。 “炮弹还有多少枚?” 身边一个士兵答道:“还有二十来枚。” 熊廷弼想了想,说道:“这样,你们先打五枚,其余的炮筒里面装填一些底火,先不要装填炮弹了。” 命令下去之后,就在街道中央的迫击炮营,就地摆好了架势。 建奴轻骑兵越来越近,领头的一眼就看见了街道正中央的迫击炮阵地。 他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止住了冲击的势头。 熊廷弼本来唱的就是空城计,他知道自己的炮弹已经不多了,如果将他们排列在两侧的屋顶上,那就起不到阻吓敌人的作用了。 等到他们冲上来之时,发现炮弹并没有多少发,那这戏就唱不下去了。 好在建奴骑兵也知道了这东西的厉害之处,他们远远的停住了,等待着自己的火器部队上前。 而这正是熊廷弼想要的结果,拖延时间,直到百姓们都撤退出去。 现在既然建奴骑兵在射程之外就停了下来,那五发炮弹都省了。 王存忠此刻正在疏散百姓撤退,凡是还能动弹的,都撒开脚丫子往开原跑。 实在走不动的老弱,他也安排了大车运送。 眼看着百姓都已经逃出城外,他连忙骑着马,找到了熊廷弼。 熊总兵此刻正在与建奴对峙,听闻百姓都已撤退后,也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大人,你带着弟兄们走吧!把总兵旗帜留给末将,由末将负责阻敌!” 熊廷弼听完后,却是摇了摇头,反问道:“听说杨督师铸有一英魂鼎,凡是战死的大明将士,都能在上面留下名字,以受后世血食?” 王存忠没有想到,熊总兵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望着前方蠢蠢欲动的建奴骑兵,他们的阵线已经分开,而火炮部队正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 熊廷弼将身旁的旗帜扛在肩头,带领着剩余二百多士兵,就撤回了北门。 他将王存忠推出了城外,并下令关闭了城门。 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熊廷弼嘶吼道:“老夫若是能上那英魂鼎,也算是值得了!百姓就托付给你了,王守备!” 说完,他将大旗稳稳的插在城头,上面硕大一个“熊”字迎着风猎猎作响。 其余的士兵们都一言不发,端着火铳和迫击炮就登上了北门的城头。 王存孝回头望了一眼,眼角已经止不住的流下泪来。他紧紧的咬着后槽牙,骑马转身便走。 这是熊总兵和弟兄们用生命换来的时间,不容浪费了。 但就像熊总兵所言,此去开原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百姓是否能够安全抵达开原,还是未知之数…… 第297章 一波三折 望着眼前慢慢蠕动的队伍,王存忠有些急了。 刚出城门那会儿,百姓们还能奔跑得很快,可这才奔出两三里路,他们就渐渐的减缓了速度,由全力奔跑变成小步快跑,到最后变成了步行。 也不知道熊总兵能够拖住建奴多久,但是按照这个行进的速度,百姓们不可能到达开原。 铁岭距离开原有七八十里路,按照这个走法,他们不出十里,就会被身后的建奴追上。 除去几名游骑外,就连王存忠胯下的战马,都被拿去拉车了。 可百姓们的速度却依然快不起来,因为车轮子总是会陷入泥地里,严重的影响了行军的速度。 就在王存忠面前,一辆大车又陷入了泥沼中。 冰冻的泥土在天气逐渐变暖,又经过上万人踩踏了之后,早已变得泥泞不堪,极难行走。 前面驾车的士兵回头望了一眼,操起手里的鞭子,就狠狠的抽在马屁股上。 战马吃痛,四条腿陡然蹬地发力,可车轮依旧陷在泥坑里,动弹不得。 大车上坐着的百姓,有男有女,他们都用漠然的眼光望着驾车的士兵,眼看着他急得满头大汗,头上都冒起了阵阵的白雾,可他们却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王存忠急了,跑上前去,一把将车上的一个男子给扯下了马车,指着轮子吼道:“陷进去了,你没看到吗?也不知道推一把?” 那男子本来还要嘟囔几句的,看到王存忠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于是不情不愿的推起了马车。 王存忠四周一瞅,将腰里的刀鞘别在泥坑里,作为车轮的支点,在马匹和男子推行助力下,马车终于脱困,走出了泥坑。 那男子白了王存忠一眼,又跳上了马车。 王存忠正在用擦拭刀鞘上的泥泞,见到那男子又上了马车,皱眉说道:“这马车是给老弱用的,你算什么老弱?滚下来!” 男子似乎没听到王存忠的话一样,在车上一动都不动。 王存忠彻底怒了,他拍了拍腰间的刀鞘,说道:“你若是听不懂人话,那我就用它来跟你说。” 男子畏惧的望了一眼他腰间的长刀,终于还是跳下了马车,嘴里嘟囔了一句话。 尽管他声音很小,但还是被王存忠听到了。 王存忠脸色陡然变得非常的难看,他不可置信的望着男子,说道:“你说什么?” “留在铁岭又怎么样?沈阳、辽阳的老百姓过得比我们好多了!给谁交税不是交?人家建奴还收得少!” 男子倒也真不怕王存忠怎么样,因为不仅仅是他有着这样的想法。而是皇太极自从掌权后,御下极为严,要求大金士兵不得侵犯百姓。 同样,沈阳、辽阳城外的村落,也已经开始给建奴缴纳赋税了。原本占据着他们田地的军官们,都已被建奴杀光。 这些百姓现在有了自己的田地,比以前在大明治下好了太多了。 民心,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谁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谁就会获得民心,其余的都是扯淡的。 王存忠咋一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语,差点没气炸了。 他们情愿留在铁岭,为建奴为奴为婢,也不愿意跟着大明军队走。 皇太极占据沈阳越久,这种情况就会越来越不可收拾。 没等王存忠说话,他派出去的游骑兵就跑了回来,表情非常的惊恐,说道:“王守备,建奴追上来了!” 王存忠望了那男子一眼,不再理他,沉声说道:“通知前面的兄弟们,大车别坐人了,都拉回来列阵!” 很快,王存忠带领着仅剩余的五百多人,依靠大车排列成防守阵型。 在野外,步兵对抗骑兵,只有结成密集的防守阵型,没有其他的办法。 更何况,王存忠队伍里面并没有太多的火器,虎蹲炮大概有二十多门,火铳一百余支,其余的都是长枪手。 队伍尾端的百姓们也都看到了建奴骑兵的身影,行进的速度变得快了些。 王存忠列好阵线后,知道自己去不了开原了。 他们才走出不到十里,建奴就追了上来,后面的路程至少还有十之八九。 很难说一个人在准确的知道了自己死期的时候,会在想些什么。 如果是打仗的时候,大家都在冲锋,自然也没有害怕的空间。 但现在不同,建奴还有不短的时间才能到,但那从地平线上冒出来的身影,至少有两千余众。 也就是说,这五百人不会有幸存下来的可能。 王存忠刚才被那男子给揶揄了一番,当时没有找到反驳他的话,现在却是想到了,又不知道该跟谁去说。 就是因为有马林、贺世贤、陈忠、陈良这样的武将在,建奴才不敢对大明百姓动辄屠村。 不是因为他们心善,而是因为大明的士兵、大明的武将还在这里。 用生命来保护这样的人,值得吗? 王存忠没有去考虑这个问题,他此刻想到了自己的弟弟,远在陕西的那个私塾先生。 恐怕自己的弟弟,永远都不会知道哥哥在辽东的时候有多么牛逼。 这个牛皮找不到人吹,实在是如同锦衣夜行,遗憾的紧。 就在王存忠胡思乱想之际,从他身后飞奔而至一支队伍。 那是来自开原的援军! 王存忠如此铁血的一个糙汉,看到开原旗帜的时候,差点就掉下泪来。 熊廷弼跟开原的龃龉,他是一清二楚的。 尽管之后熊廷弼做了很多补救的措施,但马林总兵的死,是横隔在两座城池之间的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没想到的是,现任开原总兵高贞,竟然亲自率领五百骑兵,赶了过来。 铁岭根本就没有向开原求援,道理也很简单。 因为一是开原本来兵就不多,他们防守有余,出击却是不足。 二来,熊廷弼根本就没有想到,高贞会摒弃前嫌来救他。 高贞的确没有收到铁岭的求援信,但今天上午来自铁岭方向的那股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却给了他不好的信号。 为此,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铁岭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两人在半路相逢,高贞没有同王存忠多说什么,极有默契的在旁边摆好了队形。 男人之间就是这样,都在眼神里了。 可建奴骑兵真的追上来之后,两人却又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远不止王存忠猜测的二千余骑,而是足足有将近五千人! 其中两千余骑,与王存忠的军阵遥遥相望,另外分出去的三千骑兵,却是绕开了正面,直接向着他们身后的百姓扑了过去。 可事情难受就难受在这里,王存忠此刻却不能动。 长枪兵、火铳手都是以大车作为结阵,来阻挡骑兵进攻的。 此刻他这密集的防守阵线只要稍微散开,那两千余骑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狠狠的咬上一口。 可他若是不动,在这里结阵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高贞与他对望了一眼,一声长啸,带领着身旁的五百余骑兵急急转向,去追那三千建奴骑兵。 王存忠心里在滴血,援军的确来了,但却还不如不来。 这样一来,高贞恐怕又有危险了! 就在他孤注一掷,准备打散阵营的时候,从开原方向隐隐传来悠扬而深邃的号角声。 “蒙古人!这是蒙古人的号角声!” 第298章 骑兵对骑兵 高贞也听到了蒙古号角的声音,但距离有多远无法判断,也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 此刻却不容他考虑那么多,眼前的建奴骑兵已经分兵,绕开了他们的阵线,向着后方奔逃的百姓追了过去。 随着高贞一声令下,五百轻骑兵们纷纷轻磕马腹,以笔直的线路,朝前方追了过去。 跟在他们身后追赶是不现实的,骑兵拥有着这个时代最出色的机动性,即便以骑兵对抗骑兵,咬着身后追赶也是一件苦差事。 所以高贞并没有这么做,既然建奴骑兵呈弧形状绕行了过来,他只要抓准建奴骑兵的攻击点,加以拦截也就是了。 于是,右侧一百多步外,三千多建奴骑兵马蹄翻飞,将融化的泥土踏得四溅开来,仿佛一条长龙般,遥遥望着四散奔逃的百姓队伍。 高贞也不敢怠慢,跟建奴骑兵保持相同速度,同时观察着对面的动向。 由于热兵器的开发,现在骑兵对抗的战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也不像以前的重甲骑兵,仗着人马一身重甲,以冷兵器去杀敌。 即便再厚重的甲胄,在火炮面前都是一样的。即便破不了甲,就单纯依靠着弹丸的冲击力,就足以震死铁甲里面的人了。 所以,骑兵的战术也随之发生着巨变。 比如高贞的这支轻骑兵,因为开原战马缺少,所以没有办法发展重骑兵。所以既然批不了最厚重的甲胄,那就持着最尖利的矛吧! 眼见对面的建奴骑兵加速,要以一个带着弧线的攻击角度,强行切入逃难的百姓群众。 高贞一声轻喝,开原铁骑的速度陡然加快,他们纯粹以双腿控马,右手在马包上一抹,就掏出来一颗手雷。 这也是目前骑兵的作战方式,依靠战马高速的冲击力之下,投掷出破片手雷以杀敌。 一波投掷完成后,骑兵可以迂回多次投掷,找准攻击方向,挑选最薄弱的部位,一击必杀。 他们掏出手雷后,却没有着急着点燃,而是用长条形的粗布将手雷包裹在其中,右手绕圈在头顶就甩动了起来。 人力投掷的距离是有限的,但依靠这样简单的投石索,就能将投掷距离加到一倍还要多一点。 这种方法是杨延宜传授给他们的,简单易学,容易上手又能很快掌握。 加上手雷本来就是依靠破片来进行小范围内的杀伤敌人,所以投得准不准,就不是那么必要了。 建奴骑兵皱起了眉头,他向左边望去,看到大明骑兵都以左手挽着缰绳,右手在头顶不知道在晃悠些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随着高贞一声令下,手雷都被点点燃之后,对准了建奴行进的方向就扔了出去。 瞬间五百多颗手雷仿佛雨点一般落在建奴的阵营里,在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 下一秒,手雷此起彼伏的爆炸开来,无数杀伤性破片呼啸着在半空中飞行,随即又穿透某个倒霉鬼的身体。 一朵朵黑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仿佛一朵朵末日之花。 五百枚手雷同时爆炸,其产生的黑色烟雾瞬间就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在里面,伸手看不见五指。 高贞顺手一拉,系在下颌的围脖就遮住了半张脸,那刺鼻的火药味瞬间就没有那么冲了。 大明骑兵们没有勒停马匹,而是由着惯性,奔出了这一团黑雾笼罩的区域。 在他们的左侧,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就是大明百姓逃难的长队。 此番两军接触,明显是大明骑兵占据了一定的优势,瞬间就讨了个满堂彩。 但高贞却是紧紧皱着眉头,他在观望着建奴的动向。 由于骑兵冲击速度很快,惯性也很大,一时半会想要立即就停下来,是做不到的。 在前锋遭遇如此重大的打击之下,其余的建奴骑兵会怎么做呢? 要么转向,另外寻找攻击地点,要么折返回去? 万马踏地的声音,仿佛鼓点一样,在大地上奔腾着,也敲击着高贞的心脏。 一阵风将阵地上的黑雾吹散开来,他看见其他的建奴骑兵们稍稍向左绕开了刚才爆炸的阵地,马上的骑士个个都是半坐在马上,手里的弓拉的满满的。 “坏了!全军急速冲击!” 高贞一眼就看出来了,那箭矢上绑缚着的是建奴改进的雷,此刻无数的箭矢,尾端冒着火光,冲天而起,向着明军阵营袭来! 尽管高贞已经足够机敏,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刚刚停滞下来的骑兵,速度上又该如何与保持高速移动的骑兵拉开距离呢? 很快,一阵阵稍小一些的爆炸声,在骑兵阵线后方响起。 从第一声爆炸声响起之后,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就没有停止过。 不少骑兵都用双臂死死的护住眼睛,闷头就往前冲着。 一个骑兵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眼睛,凄厉的嘶吼了起来,“啊!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下一刻,胯下的战马撞在前方一人身上,他瞬间就掉下了马匹,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身后的铁蹄奔踏而来,将他踩进了泥地里,他再也没有了动弹。 另一个骑兵,他一边拼命车策动战马,一边伸手在马包里掏出了一枚手雷。 就在他准备点燃手雷的时候,感觉背后一麻,仿佛有人在他背后轻轻的推了一下,但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可是,箭矢后面还绑着雷,随着这枚小型手雷的爆炸,正面所有的杀伤性破片几乎由他一人所吸收。 他感觉到仿佛有无数根针刺扎着身体,但依旧没有感觉到疼痛。 可是,他感到手臂越来越沉重,天气似乎突然变得冷了起来。 下雪了吗? 他低头一看,胸前无数个血口子,往外冒着血,怎么也止不住。 从踏上战场的时候,他就考虑过死亡,也在心底对自己说,死就死了,当兵哪有不死的? 可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他还是慌乱了,无比的慌乱。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感瞬间将他抓住,将他狠狠的捏在掌心,同时浑身上下的那种疼痛感,仿佛千刀万剐一般,全部都被放大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松开手雷,但又紧紧的握住了,空着的左手徒劳的按压着胸膛上的出血点。 “要死了吗?真的要死了?” 自己还没有娶妻生子,老母也还没有侍奉呢! 在这短短的一眨眼之内,往日的种种仿佛幻灯片一样,在他脑海里一秒几万帧的播放着。 他仿佛是以一个第三者的身份,在观察着自己的一生。毫无波澜、没有任何亮点的一生。 这一生很短,却是他二十年来的一切。 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身上突然就不疼了,也不冷了,浑身上下就仿佛泡在温暖的水里面一样,舒服得让人想要赶快睡上一觉。 下一刻,那些幻灯片从他脑海里被剥离去了,他哆哆嗦嗦点燃了手里的手雷,用投石索在头顶绕了几圈。 “嗖!”的一声,这最后一枚手雷顿时飞了出去,准确的砸中五十步开外的一名建奴士兵。 “妈的,要是早能投这么远,这么准,说不定就能做到小队长了。” 无边的黑暗将他吞没,在他意识弥留之际,这位不知名的小骑兵,喊出了嘴里最后的一个字。 “娘……” 第299章 两只老虎来晚了 尽管高贞吸取了马林之前的教训,这次前来查探,该带的火器都带足了。 但是就像马林所说,每一名将领的成长,一路上都伴随着血和火,从无数亡命搏杀中、从尸山血海中、从无数失败的教训中,总结出那么一点经验。 天下能逃课的寥寥无几。 高贞很快缴纳了第一笔学费,他率领的骑兵队伍,在完成了阻止敌人攻击之后,不应该在原地等待的。 而是应该保持速度向右侧绕行开来,伺机发动第二波攻击,而不是像这样这样被人追着打。 虽然他也极快的做出了调整,领头的骑兵已经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可就是这么短暂的耽搁之下,开原五百余骑已剩余不到三百,其余的开原子弟都死在了建奴的箭雨之下。 高贞眼睛瞪得血红,顿时就上头了,什么都顾不得了,嘶吼着让所有的骑兵,都准备投掷出手里的手雷。 可建奴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他,而是王存忠的那些步兵和逃走的百姓们。 在大明骑兵与建奴骑兵短暂的交手中,谁也没有占到便宜,两方的死伤数差距不大。 但是,大明却是投掷了整整五百多颗手雷,而建奴的消耗就小得多了。 建奴骑兵首领也很快再次变阵,他将剩余的部队一分为三,其中最精锐的部队,来牵制这支骑兵。 另外两支骑兵,其中一支不再怜惜马力,而是朝着百姓们逃走的方向直直奔跑而去。 眼见大明军队遭受到打击,百姓们也不像之前那样以一字长蛇阵往前奔跑了,而是四散着奔逃开来。 那支骑兵首尾相接,将跑散的百姓又驱赶了回来。 另外一支则掉头直奔王存忠而去。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了,那就是骑兵、步兵、百姓都不能放过。 王存忠还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已经顾不得管了,因为面前剩余的两千建奴骑兵已经发起了攻击。 他们再次分散成小股次队伍,每波大概有四、五百骑的样子,围绕着王存忠结成的战阵围了一个圈。 这就麻烦了。 虽然百姓逃难的队伍里面使用了许多大车,但仓促之间根本就来不及去收集前面的那些。 所以他的阵线,乃是半包围结构的,只有后方才零散摆放着大车,前方都是空的。 之后,建奴发动了攻击,他们首先攻击的正是拥有着正面火力的大后方。 一百多火铳手,虎蹲炮倒有一些,但数量也并不太多,有二十来门,其余都是长枪兵。 以这点兵力来面对两千多余骑兵,怎么算都是死定了。 果然,为首的建奴骑兵没有分主攻、辅助、佯攻什么的了,四个方向一起压了上来。 望着前方远处马蹄翻飞,尘土四散飞扬起来,王存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兄弟们,坚持住!蒙古的援军就在赶来的路上!“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那声号角意味着什么,有没有援军前来,他也不清楚。 有一名士兵死死的盯着远方的建奴,咽下一口唾沫,说道:“只怕是来不及了吧?” 王存忠张嘴好几次,想要安抚一下,但他最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阵线前方已经是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到士兵们压抑的呼吸声和牙关撞击的声音。 建奴骑兵还没有进入射程范围呢,一名火铳手因为太过于紧张,扣动了扳机。 “轰!”一声短暂的声音在明军阵线上响起,大家都转过头来,望向那个士兵。 那士兵脸涨得通红,就连耳根都变成了红色。 王存忠皱眉走了过来,那士兵手一松,手里的火铳应声掉在了泥地上。 “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这名士兵疯狂的在地上扭动着,两手死死的捂着自己的眼睛,双腿死命的乱蹬乱踢。 王存忠深深的吸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完,他从士兵腰间扯下弹药袋,系在了自己身上,又熟练的换好了子弹和底火,站在了刚才那士兵站立的地方。 这时,建奴骑兵才堪堪抵达火铳的射击范围。 “自由瞄准,发射!” 王存忠眯着眼睛,望着前方的建奴骑兵就开了枪。 其实这才只是理论射击距离,火铳最好的杀伤距离,应该是三十步以内,可这个距离也进入了建奴弓箭雷的射程范围之内。 建奴可以依靠骑兵的高机动性,在射出一波箭雨后躲开正面的攻击,可他们呢? 所以,在建奴刚进入理论射击范围,王存忠就命令士兵们开了火。 一百多支火铳手,依旧是呈现三个梯队来列队,每队仅三十余人。 这一下稀稀拉拉的枪声响起之后,对面的建奴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依旧往前冲着。 第一梯队完成射击后,立即就退了下来,到队伍的最后方开始装弹弹药。 纸包弹的推广,让火铳手们装填的速度快了许多,因此,自从火铳开火之后,枪声压根儿就没停止过。 但一直保持开火,不意味着有杀伤力。 依靠如今的火铳准度,五十米之外基本上就是随缘了。 二十余门虎蹲炮也依次开火,但这种实心的炮弹,想要击中高速移动的战马,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王存忠已经没有了其他任何的想法,现在脑子里唯一想的就是,怎么多杀几个建奴垫背。 后方,左、右两侧都没有安排火器防守,也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 守不住,根本不可能守得住的。 在明军火铳和虎蹲炮的攻击下,也有十数个建奴中了招,掉下马来。 可正前方的骑兵距离已经只有三十步了。 他们没有再继续向前,而是借着马匹前冲的力道,射出了一波箭雨。 王存忠一看,知道要坏了,连忙嘶吼道:“隐蔽!” 可后方、左、右两侧都有箭雨袭来,根本避无可避。 一支箭矢从云端直冲而下,扎在那双眼失明的士兵面前,那小伙子也才二十出头,他看着箭尾燃烧着的雷,愣在了原地。 其实王存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装出来的,但此刻也没有忍心责怪于他。 现在见到他遇险,王存忠本来都已经躲在了大车底下,伸出胳膊一把将他给拽了过来。 随后,更多的箭雨飞行而至,王存忠军阵上残留的士兵,瞬间就都成了筛子。 血液瞬间湿透了地面,更有重伤未死的士兵,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嚎声。 王存忠和那小士兵,两人躲在两辆大车中间,因此幸免于难。 等到爆炸声停止,两人露头钻出来的时刻,周围士兵死的死,残的残,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了。 王存忠“唰”的抽出腰间别着的长刀,刚想要对那个孩子说些什么。 这时,身后一骑快速奔袭而来,雪亮的刀锋直指王存忠。 他却什么都没有听到,耳朵里只有“嗡嗡”声不停。 那孩子站在王存忠对面,一眼就看到了后面冲上来的建奴骑兵。 在那一刻,他似乎有一些犹豫、有一些胆怯,但还是跨出了那一步。 他冲上前去,将王存忠撞出去一米多远,自己却被急驰而来的马匹狠狠的撞在前胸。 就像一只断线的纸鸢一样,瘦小的男孩子瞬间飞出去两米多远。 王存忠从地上爬了起来,知道是这孩子救了自己一命。 可那个骑士,却在王存忠的面前,一刀就砍断了孩子的头颅。 王存忠后槽牙都快咬出血来,他不顾一切的飞扑上去,将手里的长刀化作投掷武器一般,狠狠的飞了出去。 那骑士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顿时被长刀透体而过,身子软软的就掉下马来。 王存忠一步上前,抽出插在他腰间的长刀,又翻身骑上了他的战马。 此刻,目之所及皆是敌人。 “狗鞑子们!想要爷爷的命,你们还得添上几个!” 王存忠一声怒吼,单人单骑朝着前方冲了过去。 这时,他面前的建奴骑兵脸上浮现出惧怕的神色,连他这个落单都不理了,转身便走。 在他身后,猛如虎带领着两万多蒙古骑兵,他将马鞭抽出了残影,须发皆张,宛如下凡的恶鬼一般,朝着建奴骑兵就扑了过去…… 第300章 骑射无双的蒙古骑兵 猛如虎端坐在马上,双腿夹着马腹部,任凭战马驰骋,他左手持弓、右手四个手指头夹着三支箭。 马匹起落颠簸之间,他左手的弓十分的稳,连一丝晃荡都没有。 瞅准了目前三个目标后,一呼一吸之间,屏住了呼吸,弓弦一松,那箭头宛若流星一般,直奔着面前狼狈而逃的骑兵射了过去。 这一箭来的很刁钻,在那士兵双手策动马缰而稍稍扬起的瞬间,从他腋下射入,深深的穿透进棉甲之内。 那士兵一拧身,“吧唧”一声就掉在了地上,瞬间就被身后奔腾而至的战马踩踏致死。 这是正红旗的精锐披甲士兵,他们的棉甲之内都镶嵌着铁片,对于流矢和明军的火铳都有一定的抵抗能力。 猛如虎身高两米多,身大力不亏,能开三石之弓,但依旧选择了最保险的攻击角度。 八旗棉甲背甲、臂甲都有不错的防护,但为了保证活动的灵活性和制服的统一性,前后棉甲以牛皮绳索绑缚,而不是做成一体。 而只有在他们扬起手臂的那一刹那,才可能出现巴掌大小的一块区域。 猛如虎箭无虚发,瞬间就有三人倒在他的铁箭之下。 虎大威和他兄弟走了完全不同的路子,他的箭法只能说是随缘,不要说与他哥哥这种顶级弓箭高手相比较了,就连一般的蒙古汉子都不如。 但他枪术却很好,一杆长枪使得是上下翻飞,尤其是在经过杨延宜的指点后,枪法已经大成。 凡是靠近他的建奴骑兵,就连招架格挡的机会都很少,兵器也几乎没有相交的可能性。 往往在一个照面之间,就被他用长枪以极快的速度刺于马下,几无一合之敌。 其他的蒙古骑兵也将游牧民族的特点展现出来,论骑射,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蒙古人可以做建奴的祖宗。 他们发动袭击的时候,依靠着快马强弓,可以将箭矢远远的抛射开去,速度比原本的直射要远了许多。 漫天的箭雨仿佛遮天蔽日一般,密密麻麻的,呈现抛物线的角度就狠狠的扎在建奴军阵当中。 好在建奴的棉甲打造初期,就是以蒙古人作为假想敌的,不少建奴士兵浑身被箭矢插得跟刺猬一般,但愣是跟没事人一样,依旧策马狂奔。 但箭雨毕竟是太过于密集了,就在两万多蒙古精骑一个冲锋之下,对面的建奴骑兵倒下去得有将近数百人之多。 很快在建奴骑兵首领凄厉的喊叫声中,溃逃的建奴骑兵渐渐的簇拥在他的旗帜之下,人数越来越多。 他们经过一个拐弯,绕开了蒙古骑兵冲击路线后,又以手臂挡住脸庞,跟蒙古骑兵对冲了起来。 寨赛在前方冷哼一声,射出一支哨箭,就飞向了半空中。 在他的号令之下,蒙古人也跟着一个拐弯,避开了建奴对冲的方向,向着后方奔跑了起来。 他们可不是逃跑,而是拿出了蒙古人的又一项看家本领。 进攻的时候,他们射箭;逃走的时候,他们依旧回头将一波箭雨抛上天空。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立刻就走,毫不迟疑,但依旧在一旁虎视眈眈,犹如饿极的狼群一般,死死的盯着猎物。 只要猎物露出一丝的破绽,他们立刻就会蜂拥而上,扑上来狠狠的咬一口,又重复上面的流程。 狼群就是这样,依靠着顽强高效的团体配合作战,拿下比它们大得多的猎物。 成吉思汗就是依靠着这样的打法,让那些欧洲人吃尽了苦头。 但随着热兵器的普及开来之后,他们的骑射也渐渐的被秋风扫进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可现在冲锋的建奴骑兵,他们将双手臂甲挡在眼前,只留出一条缝隙以观察路线。 而他们甲胄正面的防护力度还是不错的,这一次就只有不到十数个倒霉鬼中招。 斋赛在队伍的最后方压阵,见到这个情况之后,一边奔跑、一边又下达了新的作战指令。 排在最后面的数十骑兵,从马鞍里掏出来一枚纺锤形的黑色铁状物,以火折子点燃后,纷纷就扔在了脚下。 马匹行进的速度很快,而他们的动作也很隐蔽,掉落下去的手雷没有引起建奴骑兵的注意。 但是,等到他们追上来之后,手雷却猛然在脚下发生了爆炸。 这可不是建奴自制的可以绑在箭矢上的那种小雷,这是大明工部制式的手雷。 这种手雷的外壳乃是用精铁所铸造,火药的装填也比以前多了许多。 而由于精铁外壳的束缚作用比竹筒要大得多,火药可以燃烧更长的时间,爆炸的威力也会更大。 而精铁外壳,在爆炸时也会成为杀伤性的破片。 这种爆炸的威力,远非建奴目前的棉甲和锁子甲所能够抵挡的,也给建奴带来了巨大的杀伤。 前方的士兵就像被无形的利刃所割倒一般,瞬时间就有一百多骑人仰马翻,倒在了地上。 跟中箭还不太一样,箭矢除非射中了心、肝、肺的要害部位,一般是没有那么快死亡的。 但这些杀伤性破片不一样,人马都几乎瞬间变成了筛子,身体上无数个孔洞都在往外流淌着鲜血。 身后的建奴骑兵们齐齐一个急刹车,再也不敢追赶了。 谁都不知道那些一边逃走一边射箭的蒙古人,会不会再次丢下一波手雷。 骑兵首领思考了片刻,决定立即返回铁岭,继续在这里跟蒙古人纠缠,讨不到半点的好处。 但一旦到了铁岭之后,大金就可以依靠火器,来对付这些蒙古汉子了。 想到这里,他很快做了决断,全军撤退,返回铁岭。 不再恋战的建奴骑兵,风一样的又跑远了。 高贞带着两百多骑兵去而复返,他们去追杀一小股脱离了战场的建奴骑兵去了。 因为不清楚这些人会不会绕路到达百姓前进的路上而进行屠杀,所以高贞没有丝毫的放松,一直紧紧的追着他们。 直到这批人也掉头返回了前往铁岭的方向,高贞才一路又追到了这里。 王存忠双手抱着那个孩子的尸体,满头满脸都是鲜血。 尽管他已经杀了那个建奴骑兵为这孩子报仇,但这孩子最后撞开他的那一霎那,那眼神却死死的印在了王存忠的心里。 而跟随他出行保护百姓的五百名士兵,都倒在了阵线里,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了。 他无助的一个一个查看下属的伤势,但却一次一次的失望了。 那些士兵濒死的惨嚎声和无助的求助声,让王存忠焦躁不安。 他一抬头,看到了猛如虎正骑着马,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王存忠一直在熊廷弼手底下听差,在广宁的时候,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他认出了这是杨督师麾下的猛将,如获得救星一般,连忙奔跑了过去,一把就在猛如虎马前重重的跪了下来。 猛如虎将铁弓收好,连忙跳下马来,开口问道:“你有事就直接说,别行大礼。” “请将军立即救援熊总兵,熊总兵孤军留守在铁岭城,已经危在旦夕了!” 第301章 廉颇老矣?每餐三斗!气冲斗牛! 其实王存忠不来求他,猛如虎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跟随杨延宜多日,深知大人的秉性,也学到了一些东西。 把握全局,铁岭是必须要救援的,这不是一城一市的得失,也无关于两位统帅之间的龃龉。 于是他点了点头,跟高贞商量了一番,由高贞带着他的士兵,将战场上受伤的士兵都带回去。 王存忠原来军阵之中的马车,正好做了运输伤兵的工具。 但是,说服斋赛去救援铁岭,却是很难。 因为他们本次前来,是来与大明进行互市的,而他们这次的交易目标就是马匹。 在他们前来的时候,已经交割了五千多匹上好的战马给开原,现在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至于在这里与建奴作战,那还是猛如虎再三要求,并让开原送出了部分手雷作为酬谢,才使得蒙古人同意帮手。 刚才那批手雷都已经使用在战场上了,但相信寨赛肯定会保留一些。 虽然这有悖于杨延宜关于武器保密的条例,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猛如虎接着去找了斋赛,提出请他去救援铁岭。 斋赛思考了片刻,却是说道:“我的大明朋友,朋友之间是要互相帮助的。我们蒙古人已经提供了我们的帮助,但大明还没有回报。现在,你要求我们以骑兵去攻城,这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接受。” 猛如虎跟自己的兄弟对视了一眼,王存忠上前刚想要说话,被猛如虎用眼神制止了。 他点了点头,对着斋赛说道:“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决定三个人前去救援铁岭。就算到时候杨督师知道了,相信他也一定不会怪你的。” 说完,三人齐齐跨上战马,就朝着铁岭跑了过去。 斋赛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之后,无奈招呼着大军随行。 他一边骑着马,一边在后面喊道:“我的朋友,如果要攻城是肯定不行的!骑兵可没有办法攻城!” 听到猛如虎远远的回答了一声“好!”之后。 斋赛咬了咬牙,低声说道:“你也是蒙古人!跟随大明将领混了这些日子,哪里还像咱们朴实的蒙古人?” 话虽然这么说,但斋赛还真的不敢坐视这两个蒙古大汉就这么前去送死。 因为他已经往死里得罪了皇太极,现在如果再得罪杨延宜,他将没有立锥之地了。 铁岭。 北门城头。 熊廷弼依靠着迫击炮、火铳还有虎蹲炮,在北门坚守到现在。 只可惜那些守城的火炮过于沉重,无法从城头固定的炮位上取下来,而将炮口调转至面对城内。 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依旧顽强的打退了建奴好几个波次的攻击。 此刻城头上已经是人人带伤,不少士兵满头满脸都是鲜血。 就连熊廷弼,他的右腿都已经被炸断,无法保持站立。 他让人将“熊”字旗牢牢的插在城头,将自己绑在了旗帜之上,也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以一条腿来指挥作战。 可现在,他们面对的问题就是迫击炮炮弹已经用完了,放置在城墙下方的手雷,也几乎用完。 熊廷弼见到建奴再一次撤退下去,望向身边的士兵,说道:“名单放置好了吧?” “回大人的话,都登记好了,藏在墙角里了。不会写字的兄弟,也由其他人帮着登记了名字。” 熊廷弼点了点头,他说道:“咱们已经弹尽粮绝,你们现在就用手雷将迫击炮都塞死,将它们炸毁。” 眼看着士兵们沉默的做完了这一切,熊廷弼本想跪地给他们行一个大礼的。 但他一弯腿,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原来他整个人都被绑在了旗帜之上。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看着众位袍泽说道:“弟兄们,咱们本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无奈铁岭南门竟然会莫名的被炸毁……” 说到这里,熊廷弼微一思索,有了主意。他招呼过来一名士兵,低声对他嘱咐了几句话。 那士兵会意,伏下身操作了起来。 等到那士兵操作完成后,熊廷弼眼角已经泛起了泪光。 他哽咽着说道:“弟兄们,咱们守不住了,与其落在建奴的手里,受他们侮辱,还不如先走一步。” “等到来日,咱们再做袍泽!” “总兵大人!小人最自豪的,就是成为您的兵!” “总兵大人,小人在九泉之下先行一步,先为大人开路去也!” 众位士兵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看了一眼,齐声大笑了起来。 若说怕死,每个人都会怕死。 可是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死在他们火炮底下的建奴比他们的人数多得多! 早就赚够本了! 与其落在建奴的手里受他们侮辱,还不如先走一步呢!免得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到他们大笑完了之后,各自面对北方站好,用长刀割断了喉咙。热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铁岭城头。 天此刻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可这雪再怎么下,却依然无法掩盖这城头如烧红的铁水般的热血。 熊廷弼死死的咬着后槽牙,他也听到了来自开原方向传来的号角声,现在只希望百姓能够平安到达开原,那他们的死也是值得的了。 其余的士兵,他们将所有的迫击炮都捆绑好,又用点燃了手雷之后,又塞进了炮筒里面,封住了炮口。 片刻之后,接连的爆炸声响起,顿时炮管就炸了膛。 最后只剩下一个士兵,他操作完这一切后,望了一眼城头下方准备进攻的建奴,开口问道:“大人,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熊廷弼死死的咬着后槽牙,说道:“不必再劝了,我心意已决。” 那士兵于是不再多劝,抽出长刀,一刀就削断了绑缚大旗的绳子。 熊总兵身后烈烈作响的大旗随风飘散,越过了城头,朝着下方飘了过去。 城下准备攻城的代善,狐疑的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喝止住了建奴的攻击。 他已经听到了城头传来的爆炸声,又看到那些顽强的士兵们,齐齐自刎在城头,现在熊廷弼又扯掉了他身后的大旗。 他不知道熊廷弼要做什么,但现在城头只剩下两个人而已,不着急。 那士兵四处翻找了半晌,都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他突然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道:“属下差点忘了。” 说完之后,他一把撕下了身上穿着的小衣,就递给了熊廷弼。 做完这一切后,那士兵举起了长刀,望了望城下密密麻麻的建奴,却视他们如无物一般,抵住自己的咽喉,大声的嘶吼道。 “狗鞑子们!若不是你们耍计炸毁了南城,你们赢不了!” “大明万岁!大明万岁!大明万岁!” 那士兵三呼万岁之后,城下的建奴士兵鸦雀无声,几无一人敢于高声言语的。 之后,他面朝西面而跪,用刀狠狠的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就在之前,这一百多士兵打退了他们好几个波次的攻击,这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即便是鞑子,在遇到真正的英雄好汉时,他们也会打心底里佩服。 代善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他默默的摘掉了头上戴着的盔甲。 可下一刻,鞑子们惺惺相惜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他们指着城头,疯狂的嘲笑咒骂开来。 因为熊廷弼已经将那名士兵身上穿着的小衣展开,绑在了身后的旗杆上。 那是一件白衣,也就是说,他身后顶着一杆白旗。 “熊蛮子!你还真不配领导这些大明蛮子,你不觉得你给他们丢人了吗?” “哈哈!那熊蛮子只剩下一条腿,还想要投降,我们大金不需要这样的狗熊!” “是啊!这些大明士兵真的是好样的,我们大金勇士也很佩服他们。可你,就不一样了。你不配做他们的主子!” 代善没有制止手底下士兵们对熊廷弼疯狂的羞辱,他只是好整以暇的望着面前这个枯瘦的老头,不知道他想要玩什么花样。 熊廷弼伸手接过一片飘落的雪花,那晶莹剔透的小东西,形状极其的可爱,又是这世间最洁白美好的东西。 但最美好的东西,往往就泯灭的越快。 很快,那片雪花就消失在他的手指间。 他没有顾及底下建奴的叫骂声,而是大声说道:“有句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本总兵大势已去,既然求降可免死,那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本总兵乎?” 代善皱了皱眉,他知道皇太极差点被投降的马林炸死的事情,于是派出了士兵,将熊廷弼搜了搜身。 那士兵搜完后,确实没有发现他背后、胸前又或者双腿间藏着什么爆炸物。 于是,他对着城下的代善摇了摇头。 这时,熊廷弼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才落回了胸膛里。 那士兵将他解开后,又搀扶着他走下了城墙,来到了代善的马前。 一到代善马前,熊廷弼似乎站立不稳,单腿一软就跪倒在地,屁股撅得高高的,一副谄媚的样子。 代善端坐在马上哈哈大笑,指着熊廷弼说道:“你的确不配领导这支队伍,我有点后悔接受你的投降了。” 熊廷弼微微一笑,伸手扶着马鞍站了起来,右手在脑后一抹,掏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伤腿伤口里塞进去的那颗雷。 没错,建奴士兵搜查了所有地方,注意力都放在大型的武器上,没有预料到他背后的衣服褶皱里藏着火折子。 更加没有解开他伤腿上的绷带看一看,因为在断腿的伤口上绑个手雷,这别说做了,就是听起来都觉得痛彻心扉。 代善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他在熊廷弼掏出火折子的时候,就反应了过来,右手高高的扬起手里的马鞭。 可还没等到他这鞭子抽下去,熊廷弼右手一探,伸手将他从马背上薅了下来。 干枯的大手上面布满了烧焦的伤口,那大手的主人死死的掐着代善的脖子,还阴损的将残腿插入了代善双腿之间。 下一秒,猛烈的爆炸声响起…… 第302章 总兵之死 猛如虎三人率领蒙古铁骑到达铁岭后,从西门而入时,建奴大部队已经从东门撤出了铁岭正往东玩命逃窜。 虎大威一马当先,看见了一个落单的建奴,他一声呼喊急急拍马上前,手里的长枪高高的举了起来。 “留活口!”猛如虎在后面急忙高喊了一声。 一进入铁岭后,遍地都是建奴和明军的尸体,残肢断臂随处可见。 蒙古士兵个个双眼放光,都跳下马来,三两成群的就去抢夺那些建奴披甲士兵的尸体。 他们的武器、铠甲,甚至连火炮等火器都遗留在原地。 这些对于什么都缺的蒙古人来说,就是最好的战利品了。 虎大威听到哥哥的叫喊声,纵马上前时,那建奴骑兵一扭头,侧身“唰”的一刀横斩而至。 虎大威身体往后一仰,平躺在马背上,右手长枪“嗖”的后刺,一下就扎在那建奴士兵的喉头上。 这时,两马才相互错开。 虎大威一勒马缰,调转马头冲到那建奴士兵身边。 这建奴士兵双手死死的捂着咽喉,脸已经憋得通红。虎大威长枪横扫,拦腰一击将那士兵扫落马下。 此刻猛如虎也赶到了,他端坐在马上,右手拿着一个绳圈,在头顶绕了几圈后,“唰”的一声投掷了过来,套在那士兵腰间。 那建奴士兵大骇,还想着反抗呢,只觉得身后一股大力传来,“嗖”的就往回飞了出去。 猛如虎一拉绳索,将那建奴士兵拖了过来,三两下就绑缚好了,扔在了马背上。 王存忠此刻也拍马赶到,猛如虎问道:“熊老将军在何处?” “应该在南门!百姓是从南门撤退的。” 说完之后,王存忠又望了一眼东边,皱起了眉头。 建奴撤退得这么匆忙,连军械和战死者的尸体都来不及带走,想来是出了什么大变故了。 可现在蒙古士兵早已乱作一团,他们像饿狼一样,贪婪的盯着地上的建奴尸体。 好在还有几个大明将领在场,他们倒没有敢于去亵渎大明将士的遗体。 但是要想再让他们派兵去追击建奴,是绝对不可能了。 王存孝心里着急,二话没说骑马就往南门赶去。 猛如虎两兄弟对望了一眼,也急急打马跟在后面。 越往南门走,场面越是惨烈。 到处都是炮弹爆炸后产生的深坑和破片,还有一具具尸体。 三人挨个往前寻找着,大明将士的遗体,都是背向南门,没有一个是在背后受伤而死亡的。 浓稠的血液厚度几乎漫过了脚背,在低温下凝结成厚重的冰碴,脚踩下去“咔嚓”作响。 天空中也盘旋着无数黑色的乌鸦,它们有的俯冲而下,叼起一块破碎的人体组织后冲天而起,淋漓的血液滴落得到处都是。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三位将领,在看到如此惨烈的景象后,心里也是泛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反胃感。 王存忠望向城头,像是疯了一样的,就扑了过去。 城墙下方,熊廷弼的尸体就静静的躺在那里,他下半身已经不翼而飞,遗体亦只有半截残留。 他双目圆睁,嘴角依然带着笑意,下颌烧焦的胡须也已经结冰。 王存忠一眼就看见了熊总兵的遗体,他扑了上去,跪伏在熊总兵的遗体旁边,捶地痛哭了起来。 拳头一下一下的砸在地上,已经流出了鲜血,可他兀自不知。 猛如虎走上前去,将王存忠拉了起来,解下身后的披风,覆盖在熊总兵的遗体之上。 虎大威走上城墙,脚步放得很轻,似乎怕吵醒这些英雄的沉睡一般。 几十名士兵都以长刀自刎,死在了城墙之上,角落里还有一堆变形的碎铁渣,虎大威一眼就瞧出来了,那是迫击炮筒。 虎大威将这些英雄的遗体一具具摆放好,又挨个合拢了他们圆睁着的眼睛。 他们身边散落着枪械,但没有火药、也没有子弹或是炮弹残余。 这些士兵是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没有了弹药之后,为了避免受到鞑子的折辱,才自尽而死的。 他们都是英雄。 王存忠双拳死死的握着,一把将鞑子俘虏揪下马来,骑在他身上,一拳一拳就痛击在他的头上。 那鞑子双手双脚被绑缚着,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几拳下来,脸已经肿得像猪头一般。 猛如虎将他拉起来,安慰道:“行了,熊总兵已经为国尽忠,你就算打死他,熊总兵也不会回来了,还有话要问他呢。” 王存忠站了起来,一指那披风下的遗体,怒道:“狗鞑子们,竟敢如此折磨熊总兵!我咽不下这口气!死的本应该是我的,你明不明白?” 他此刻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两个拳头也都见了血,有个地方甚至都露出了黄白色的骨头。 猛如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 虎大威此刻却望着城头上的白旗,不解的问道:“既然战到这个地步,这里怎么会有白旗呢?” 猛如虎和王存忠两人对望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他们不愿意相信,熊总兵是因为投降建奴而被他们折磨致死的。 但从现场的状况来看,事情好像真的就是这样。 虎大威微一思索,一把就扯下了那白旗,远远的扔下了城头。 死者已逝,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猛如虎没有等王存忠开口,而是直接说道:“熊总兵率领士兵断后,为百姓逃走做掩护,力战至最后一人而死。”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此事掩盖下去了。 不然,战场上出现这样一面白旗,这个消息传了出去,会让这些英勇战死的士兵蒙上耻辱的阴影。 猛如虎即便已经下了定论,但他依然有事情没有弄清楚。 那就是建奴撤退得如此匆忙,绝对是有原因的。 他想了想,一把拉起那鞑子,用手擦干净他脸上的血迹,开口问道:“熊总兵是怎么死的?” 那鞑子喘息了半晌,扭头“噗”的吐出一块血块,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王存忠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低声喝问道:“那白旗是怎么回事?熊总兵真的投降了吗?” 尽管三人已经决意隐藏此事,但那白旗却依然像钉子一样,扎在他们心头。 这件事若不弄清楚,将是对这些英雄的侮辱。 那鞑子双手被绑缚在身后,双目已经变得赤红,浑身止不住的挣扎了起来。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吐气声,脸庞已经憋成了紫红色,嘴角不停的往外冒着血泡。 王存忠一愣,没想到这厮如此的不经打,竟然几拳就给打死了? 他连忙扑了上去,摇晃着那鞑子的头,焦急的喊道:“先别死!把话说完!熊总兵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鞑子双腿死命的在地上挣扎,脚下的靴子将泥地都刨出来两条深坑。 眼见他动作幅度越来越小,双目圆睁布满了血丝,在两人复杂的目光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最后一个知情者都死了,难道这屎盆子就要扣在熊总兵的头上了吗? 第303章 铁岭之战完结,登莱战火复起 猛如虎和王存忠两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虽然两人几乎可以肯定,熊廷弼一定没有投降,那白旗是大有深意的,但现在两人没了直接证据,心里总是扎着一根刺。 猛如虎思索了片刻,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冲到那鞑子面前,伸手就扯下了他的胸甲和头盔。 三两下将他身上的甲胄扯了下来,又麻利的褪去了锁子甲。 做完这一切后,他将那鞑子的头颅侧着摆放,伸手就向他嘴里抠去。 很快,那鞑子嘴里残余的血块都被他用手指头给挖了出来,之后他跪倒在鞑子侧面,学着大人之前教给他的方法,给这鞑子做起了心肺复苏。 他曾经在开原的时候,亲眼见到大人用这方法救活了许多兄弟。 就连二狗子,都是大人一手将他从阴曹地府拉回来的。 于是,按压几下之后,朝他嘴里吹气。按照这个流程,重复了几次之后,那鞑子猛然一震,从昏死的状态惊醒了过来。 王存忠何时见过这样的救人之术,但是那明明已经死去的鞑子,经过他这么按压几下之后,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那鞑子侧身吐着嘴里的血块,王存忠这时凑了上去,问道:“大明熊总兵,是怎么死的?你们是不是折磨他了?” 那鞑子嘴却是硬得很,只是斜着眼睛死死的瞪着王存忠,不发一言。 虎大威走下城墙,在熊总兵尸体旁边蹲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你们过来看!” 猛、王二人连忙走了过来,蹲在了他的身边。 虎大威手里提溜着一条残肢,说道:“看这衣服的款式,不是大明的,倒像是鞑子的。” 猛如虎连忙跑到那鞑子身边,一手就将他提了起来,扔了过来。 虎大威掀起那鞑子的群甲,说道:“你们看,这条残肢上残余的甲片,跟他的款式是一样的。但是内里的小衣的材质,却名贵得多了。” 两人翻看了片刻,果然如虎大威所言,这条腿的主人也是鞑子,并且还是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的。 猛如虎皱眉说道:“我们推测一下,如果熊总兵是假降,那最可能跟他谈判的人,又会是谁呢?” “难道会是代善那个奴酋?” 这时,躺在地上的那个鞑子突然大声的咒骂了起来,但是王存忠却是完全听不懂。 他虽然听不懂,但从那鞑子的表情中就能猜测出来,他现在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于是,他大怒之下刚准备上去痛殴这鞑子,虎大威突然伸手拦住了他。 那鞑子咒骂了一气之后,竟尔失声痛哭了起来,看起来非常的悲伤,哭到停不下来。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对望了一眼,将那鞑子又扛了起来,扔回了马匹之上。 “他说什么?你们听的懂?是也不是?” 猛如虎脸上泛起喜色来,他说道:“没错,他说的是满语。熊总兵投降是假的,意图偷袭才是真的。并且,熊总兵最后单杀了代善。这也是鞑子为何会匆忙撤退的原因。” “果真如此?” 虎大威也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三人对望一眼,至此心中大定,知道熊总兵家人算是能托庇福阴了。 阵前斩杀奴酋代善,按规制是要封爵位的,虽然熊总兵已经为国捐躯,但这爵位还是会赏赐给他的儿子。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弄清楚熊总兵死因的原因。 这时,斋赛也骑马追赶了过来,他手底下的兄弟们个个都像是过年一样,马匹上都堆满了铠甲、兵器等物。 猛如虎收殓了熊总兵的遗体,对斋赛说道:“还要麻烦你找人,帮我们将大明的火器运送回去。” 斋赛眉头一皱,他其实是准备将这些兵器都吞了下来的,但猛如虎却用一句话就将他的算盘给堵死了。 “你如果要这些兵器,那马匹就算交割完成了。” 斋赛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他不是不想要这些兵器,但是今年冬天太冷,草料供应不上,牛羊都冻死了很多。 虽然这些牛羊可以作为过冬的食物,他的族人还不至于在冬天挨饿。 但是现在天就快要变暖和了,如果再没有急需的粮食、茶叶、等物,他的族人就赶不上春牧了。 拿武器固然很划算,但是如果只有武器,那他的族人就会带着武器军火饿死,这样就不划算了。 于是,他只能捏着鼻子应了下来。 但是猛如虎也没有把事情做绝,建奴的兵器和铠甲,他一件都没有要,都让给了斋赛。 本来应该先将大明将士的遗体都带回去的,但是猛如虎想了想,人都已经死了,不在乎再多等几天。 兵器和甲胄却不能不带走,这里面好多遂发枪,也都是从未在市面上流通的,这也是最先进的武器之一。 这时,虎大威在城墙上,寻摸到一块沾血的布,他举着那布说道:“我找到一块布,上面有好多字,但是我都不认识!” 王存忠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接过一看,是熊总兵写的血书。 “铁岭北城疑有建奴埋藏之炸药,建奴炸毁北城,顷刻间地动山摇,城墙已成齑粉,余五千余守军已共赴国难。北城既去,铁岭亦不可守。余决议率军三百,死守南城,以掩护百姓脱困,以报陛下。不知何人见此血书,现记录三百死士之姓名,以供后人凭吊。熊廷弼绝笔。” 后面则是一个个带血的名字,粗略一数,约有三百余众。 王存忠将血书收好,跟蒙古士兵一起收集起兵器甲胄来。 未等入夜,他们就完成了收集的工作,连夜赶回了开原,以石灰封存了熊廷弼的遗体,并以樟木为他雕刻了双腿,以便安葬。 高贞又带着部队回了一趟铁岭,将战死者的遗体都带了回来,还收集了所有的建奴首级。 这玩意蒙古人是不要的,但这是熊总兵和他麾下士兵的战绩,是必须要收集的。 开原在整理奏折,准备上报朝廷之时。 朝廷也收到了胡廷彦的奏折。 当军机处的办事员,将奏折拿给了沈先生,他望了一眼,奏折上“私开官仓以放赈”还有“白莲教逆贼私分秦王田地”之类的字眼,让他眼皮子都跳了起来。 好在奏折里面写明了,白莲教已经在西安跟守军一起灰飞烟灭,余贼已自行散去,复为民矣。 那办事员将自己的意见单独写在了另外一张纸上,递给了沈先生过目。 他只看了一眼,皱眉问道:“你是户部的?” “回大人的话,属下以前是在户部办差的。” 沈先生点了点头,说道:“糊涂!这意见也是你能提的吗?咱们办事,但求一条,那就是依照大明律!至于陛下要不要宽宥,那是陛下要考虑的事情!” 说完之后,他将声音放小了些,说道:“私底下揣摩圣意,你小命不要了吗?” 那办事员这才恍然大悟,连忙重新写了一封处理意见,贴在了奏折后面。 沈先生接过奏折,单独将这份奏折呈给了内阁。 这时候陛下应该是在内阁的,这份单独呈上来的奏折,应该会尽快的吸引他的注意。 不得不说,这新成立的军机处,将皇权集中性发挥到了极致。 内阁也罢、军机处也罢,他们的意见最后都是由皇帝来决定的。 朱由校果然很快就注意到了,他拿到奏折读了几遍之后,却是放声大笑。 “妙啊!分了秦王的田产,那巡抚只当不知道,还组织耕农们尽快复耕,真是个妙人!” 说完之后,他将奏折交给内阁值班房的刘一燝,开口说道:“西安巡抚胡廷宴,体恤百姓,甚得朕心!准其免去西安府及其治下县城今年的赋税。在其春耕完成后,命其进京面圣!” 刘一燝皱眉问道:“那秦王那边?” 朱由校思索了很久,最后才慢慢说道:“算啦!替朕写一封秘信,交予秦王。上面就写五个字。朕很不开心!” 说完,他将奏折扔回了桌上,又托起了腮帮子,想起远去辽南的杨延宜来。 等杨卿回来后,再挨个收拾他们吧! 只是不知道,那监军是否让他满意呢? 第304章 以身入局,胜天半子 登州府。 自从前几天与袁可立一番交谈之后,王存孝没有在跟他有过多的交流。 饵已经抛出去了,现在就等鱼饵上钩。 精通旁门左道的王存孝深知,术不轻传、道不贱卖的道理,准备再抻这位巡抚几天。 郑和海图,不仅仅只是标注了已探明的安全航海线、星相图,还有郑和七次下西洋的航行日志,更重要的是,其中还有郑和宝船的制作图纸。 这是袁可立梦寐以求的东西,他不可能不动心。 但是,王存孝却有着十足的把握,袁可立拿不到这份资料。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登莱刘家主事人叫做刘一焜,不过是一介商人,原是不敢违抗巡抚大人之意的。 但是他还有一个胞弟,乃是当今内阁次辅、吏部侍郎刘一燝。 当然,袁巡抚是什么人,王存孝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知道这主儿是个混不吝的,谁都敢参。 当日,就连如日中天的武安侯杨怀远(杨延宜字怀远,太皇太后亲赐)因为冷落了陛下的圣旨,而被他揪着此事参了一本。 后来当时的太子朱由校请出了当时的太后,此事才得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所以,袁可立完全有可能直接行文吏部,要求刘一燝交出郑和海图。 但是对人性有着极为深刻理解的王存孝,却笃定袁可立不会这么做。 因为当初武宗要求当时的刘家掌舵人交出航海图,而得到的答案是早就被刘大夏给烧毁了,没有保存下来。 现在就算是在刘一燝手里,他也不可能拿出来。 如果袁可立真的行文吏部的话,那刘一燝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将航海图付之一炬,来个死不认账。 这跟刘一燝官声无关,因为事关欺瞒圣上和刘家先祖之声望,刘一燝即便想拿出来,他的胞兄也不会同意。 欺君,可是死罪。 刘一燝走到今天,怎么可能让自己落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至于袁可立会不会已经打草惊蛇,行文吏部了呢? 王存孝也有着自己的判断,那就是一定不会。 因为袁巡抚虽然为官清廉、嫉恶如仇,但他不是个食古不化的人。他从一任推官走到现在,若没有一些手段,是断然做不到今天的位置的。 贪官奸、清官只能会更奸。 要想造福一方,首先得保证自己能好好的呆在那个位置上。 这道理很简单,但又很复杂。 袁可立自从那日与这小吏一番详谈之后,也开始了自己的调查。 刘家能做出海贸易的生意,可见海图仍存于世间的可能性很高,毕竟船只就摆在那里。 但他经过调查之后,同样也发现了内阁次辅刘一燝的存在。 他不是没有想过通过官方的手段来取得海图,但是这份海图一直是大明的一个心病。 别说他了,就连当初张居正也曾找过,神宗也找过,都没有得手。 同样,袁可立也猜到了,一旦将此事捅咕开来,最终一定是不了了之,而海图可能就此被毁。 想了很久,他还是决定去找之前告知他消息的那个小吏。 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此人绝对不简单。 思来想去,他摆下一桌宴席,邀请王存孝喝酒。 由于陛下已经做出了表率,将自己的御膳都降低为四菜一汤的标准,并且明文告知天下。 所以现在大明官员即便是摆下宴席,也基本上都不会超过这个标准。 而朱由校也没有想到,他一时兴起之下所做出的改变,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整个大明。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两人推杯换盏片刻,袁可立没有再绕弯,而是单刀直入的问出了自己的问题,那就是怎么才能拿到航海图。 王存孝举起酒杯,敬了袁可立一杯后一饮而尽,开口问道:“巡抚大人可曾听说过三仙献鼎之局?” 袁可立是正统出身,玩的是儒家的之乎者也那一套,何曾听说过这些东西呢? 他一愣,问道:“何谓三仙献鼎?” 王存孝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之后缓缓说道:“大人可曾看过《西游释厄传》?” 袁可立没想到他能扯这么远,不过他确实有所耳闻。 这《西游释厄传》乃是世宗朝时,一位名为吴承恩的县丞所着。不过由于此书中所含之内容多有借古讽今之意,已经被朝廷列为禁书。 他想了想,皱眉说道:“听闻过,但不曾一阅,这跟我的问题有关联吗?” 王存孝听出了袁可立的不满,却是毫不在意的说道:“其中有一节,玉帝为制衡会炼丹的老君、能种人参果的镇元子、有蟠桃园的西王母,而找大圣入局,将水搅浑,以火中取栗。” “如今要想成事,非寻常手段所能得。唯有借一物方可能成行。” 袁可立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读书人了,他放下酒杯,正色道:“何物?” “人头!” “人头?何人的人头?” “我兄弟二人的头!” 袁可立猛然站起身来,望着王存孝说道:“可否说得再明白些?” “我有一兄弟,如今在大人军中。我愿与他一道,再寻摸十余名军士,潜入刘一焜宅院内,强抢那航海图!” 说完之后,王存孝也站起了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若海图到手,大人可依大明律,判我等流放之刑。为大人计、为天下计,王某不惜此身。” 袁可立初听之下,觉得此计狂悖不堪,但他越是咂摸滋味,越是体会到其中的妙处。 此计谋虽然简单,但胜就胜在刘家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因为并没有抢到什么东西。至于航海图被抢走了,他们是不可能认的。 并且刘一燝也一定希望此事就此打住,不要再往深处挖掘,以免海图之事被揭穿。 而自己虽然有背后操纵之嫌,但为官一任,若是过分执着于后世声名而不去做事,与他为人处世的观念又有不同。 最后,依照大明律将这拨人流放千里,官面上也没有任何的破绽,端的是一石二鸟之计。 想到这里,袁可立点了点头,问道:“那你们想去哪里?” 王存孝知道自己成功说服了他,于是不再隐瞒,朗声说道:“自此走陆路到辽南,也有千里之远了吧?” “你要去寻杨督师?”袁可立一下就明白了过来。敢情这人的目的根本就不在自己这里,而是在辽南之外。 王存孝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谎、什么时候该坦白,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骗得到人。 他也没有隐瞒,而是站起身来,望着辽南的方向,悠悠长吟道。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如此胸怀、如此恢弘大气之人,若是不能相见,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袁可立也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人表面上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但一出手就是以身入局的邪招,或许也只有杨督师能用好他吧? 想到这里,袁可立不再犹豫,而是站起身来与他击掌盟誓,缓缓说道:“我新招了一些军士,这便将他们除名,你那兄弟是哪位?何时动手?” “我兄弟叫侯五,如今是大人麾下的伍长。若谋划得当,就在这一两天吧。” 两人商量已定,这便下去将那些士兵除名,以调拨出来。王存孝又找来侯五,两人商量起打家劫舍的勾当来。 只是袁可立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妖人正是日前在陕西闹的满城风雨的白莲余孽。不知道他晓得了之后,会是什么想法。 而王存孝此计虽然一石三鸟,解决了三个问题。但他也同样没有想到,与他心心念念的杨督师会面时,又会是个什么尴尬场景。 第305章 悍匪初体验 闲话少叙。 袁可立六十多了,却依然是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他与王存孝商议后,很快便为他选定了五十人。 选择这些人的时候,王存孝也颇为下了些功夫。 因为沿海百姓靠海吃海,比内陆的佃农生活要优越一些,所以在登州府招募的兵员,大都是其他地方逃难过来的,尤其以辽东的军户居多。 这些辽人和本地人,王存孝一个都没要,只要外地逃难过来的。 但王存孝并未跟这些人明说,他们为什么会被退兵籍,但却为他们预支了几个月的饷银。 只有侯五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为此,两人还制定了一些计划,为这次入室抢劫初体验做好了准备工作,弓弩、麻药、绳索、口塞等等。 把侯五看得是目瞪口呆,也不知道这个教书先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花样。 等到月黑风高之时,他们在刘府外埋伏了起来。 那些士兵等看到王存孝挨个给他们发面罩的时候,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顿时就傻了眼。 他们是活不下去了,才去当兵混口饭吃的。 但是当兵当不成,现在改行去做强盗了吗? 不是随便找几个人,就可以拉起来一支作案团伙的。他们队伍当中有不少人顿时就打起了退堂鼓,准备出溜了。 王存孝一眼就瞧出来那些人不对劲了,立即将他们召集到一起,低声说道:“别吵吵!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被退兵籍吗?这是上面的意思。” 说完,他还神神秘秘的将手指向天空。 一个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小伙,两个眼珠子一个不服另一个,总是对不了焦距。 他憨憨的问道:”上面?哪个上面,老天爷啊?” “噤声!谁给你们提前预支了几个月的饷银,心里没点数吗?” 话说到这里,只要不是个傻子,基本上都能明白他说的是谁了。 “那,我们要去做什么呢?”另一个小伙皱眉问道。 “这个宅院里,有上面要的东西,是一份图纸。我们的计划就是将它弄到手,交给上面。” 不等其他人再问问题,王存孝接着说道:“事成之后,咱们就可以去辽东当差了。愿意做军的就还做军,不愿意的就留在辽东种地。” “辽东?听说那边正在打仗,又可冷了,我们可不去!” 王存孝显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淡淡一笑,说道:“给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去辽东不假,要看是跟谁混!咱们去投奔的那位,姓杨!” 此言一出,这些人顿时一愣,随即眼里就立刻有了光芒。 “杨大人?你说的该不会是杨督师,杨延宜吧?” 看到他们的表情,王存孝矜持的一笑,说道:“不错,上面与杨大人关系匪浅,事成之后,咱们就坐船去辽东!” “那算我一个!” “我也要去!” “大人,是我先说我要去的,您可别不带我!” 王存孝皱了皱眉,说道:“都低声着点!你还以为你们是军啊!我们现在是贼!要偷摸儿的,知道不?” 到最后,王存孝又扭头低声吩咐道:“最关键一条,听我指挥,万不可取人性命,明白了吗?” 等到众人都点了点头,将面罩戴好以后,王存孝又拿出了准备好的馒头,挑选了一个位置,就扔进了墙头。 刘府的布局他已经摸的差不多了,知道有个地方蓄养了狗,而他扔进去的馒头里面塞了涂抹有蒙汗药的肉。 之后,又给他们分发了飞爪,几人共用一个,就攀爬着上了城墙头。 刚一落地,侯五就带着人直奔府门而去,王存孝则带人去控制了后门。 前院有护院的家丁,但他们是没有资格进入后院的,所以王存孝就带了十几个人,就控制了后门。 等到侯五用涂抹了麻药的小箭射翻那些护院之后,整个刘府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护院虽然中箭,但那箭头偏小,且弩弦也是松过力道的,所以入肉并不是很深。 但上面的麻药就有些霸道了,等到侯五带人将那些护卫都捆起来的时候,有几个家伙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刘一焜和他的家人,都被集中到了客厅,有老有少,一家老小带着丫环侍女,一共几十号人,都战战兢兢的看着这帮蒙面劫匪。 刘一焜五十多岁了,身体有些发福,但头发却依然黝黑而具有光泽。他长着一张国字脸,嘴唇和下颌上蓄着胡须,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富态。 他毕竟跑过船、走过南闯过北,也见过一些市面,加上朝廷里有做高官的亲戚,因此倒也真没有把这些劫匪放在眼里。 话虽如此,但他话语却依然很是客气,说道:“这几位好汉,咱们往日有仇还是近日有冤,还请提点一下老朽,也让老朽明白是哪里得罪了各位好汉。” 王存孝摇了摇头,说道:“往日无冤,近日也无仇。” 刘一焜皱了皱眉,继续问道:“那各位好汉是求财而来?那好说,老朽还颇有些家资,送给各位饮酒也不打紧。但我三弟乃是当朝的三品大员!你们若只求财,咱们还可以交个朋友。若是起了其他歹意,可要想清楚后果。” “亦不为求财。” 话说到这里,就有些尴尬了,看着刘一焜皱眉望向他自己的小妾时,王存孝没有再废话,而是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只求三宝太监所着的《郑和海图》,拿到它之后,我们转身便走,绝不为难。” 听到这里,刘一焜明显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说道:“各位好汉可是吓死老朽了,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呢!但这什么海图,我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王存孝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声招呼之下,侯五从队伍里拉出来一个人,“啪”的一声将那人推倒在地上。 那人双手被反绑,嘴里塞着口球,“呜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见到此人之后,刘一焜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王存孝一直留意观察着他的表情,看到他见到此人之后,却依然没有慌乱的神色,不由得狐疑了起来。 此人是商号的船长之一,被王存孝提前绑了过来,就是为了此刻的。 侯五扯下那船长嘴里的口球,那船长干呕了半天,低声说道:“是,是有一份……航海图。” 王存孝一边扫视着他身后的人,似乎在寻找下一个下手的对象,一边说道:“刘老爷,兄弟们对你以礼相待。可你却当我们是傻子。那就只能得罪了!” 说完,他在侯五耳边耳语了几句,指着躲在刘一焜身后的一名男子说道:“就他了!拉下去,砍了!” 侯五点了点头,抽出长刀就走了过来。 那男子还要挣扎,侯五伸手捏在他的肩胛骨上,那男子顿时就软了半边身子。 到这里,刘一焜才真的有些慌了。 他连忙作了个团揖,说道:“好汉爷!航海图的确是有,哪个跑船的没有个海图啊?你们要,拿去就是了!但那真的不是什么郑什么海图啊!” “老东西!不见棺材不掉泪!拉下去砍了!”王存孝佯作发怒道。 侯五一把提溜着那男子,走到了屋外。 “啊!”只听见一声短暂而凄厉的惨嚎声,侯五施施然走了进来,手里的长刀沾满了鲜血。 听到这声惨嚎之后,屋里的人都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低声抽泣了起来。 他将长刀上的鲜血在臂弯上擦干,站在了王存孝身后。 那男子是刘一焜的小儿子,也是最受他宠爱的儿子,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让他不伤心欲绝。 刘一焜也绷不住了,他一下子瘫软了下去,坐在地上,凄厉的嘶吼道:“没有什么郑和海图,真的没有!你就是把我们杀光,我没有的东西,又怎么能够给你呢!” 听到这里,王存孝脸色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心却是深深的沉了下去。 妈的,不会真的不在他这里吧? 第306章 海图得手 望着涕泪横流的刘一焜,王存孝皱起了眉头,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用他小儿子的性命相要挟,竟然还是拿不到那海图吗?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海图真的就不在他手里,而是一早就被焚毁了呢? 他虽然这样想,但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狰狞起来,目光开始在小孩子中间巡视。 很快,他将目光锁定在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身上,那个小男孩身上穿着的棉袄是绸缎做的,脖子上带着一个长命锁。 一个三十许人的女子,将小男孩死死的搂在怀里,脸上写满了惶恐的神色。 “看你的年纪,也有六十出头了,你说人忙活一辈子,还不是为了儿孙?你的先祖刘大夏,当初藏下了这张海图,也为你们攒下了这家业。谁知,福祸相依呢?” 说完,王存孝冷哼一声,指着那个小男孩说道:“把他拉出来!” 侯五右手提着长刀,左手探了出去,想要将那小男孩给抓起来。 搂着他的应该是他的母亲,那女子一咬牙,像一只护崽的雌虎一样,跳起来一口就咬了过来。 侯五左手一缩,右手一转,用刀柄敲向她的脖子。 那女子一下子扑倒在地,就此晕了过去。 小男孩只有两三岁的样子,已经知道害怕了,他一双大眼睛里蓄着泪水,趴在女子身上,奶声奶气的叫道。 “娘!娘!你怎么了!” 侯五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伸手去抓那孩子。 孩子一扭头,眼泪夺眶而出,小手拼命的在侯五身上拍打着。 “坏人!坏人!你打我娘!” 侯五单手将那孩童夹在腋下,做势就要出门。 刘一焜连滚带爬的出溜到侯五脚下,一把就抱住了他的双腿,连声说道:“好汉爷!好汉爷爷!孩子是无辜的!孩子还小,别吓到他了!” 侯五望向王存孝,见到他微微一点头,双腿一分就将刘一焜双手弹开,夹着孩子就往外走。 孩子“哇哇”大哭了起来,伸出稚嫩的小手,朝着刘一焜喊道:“爷爷!爷爷救我!” 这时,刘家人群里的一个年长的妇人突然开口说道:“老爷!什么东西比孙儿更重要啊!全家都死绝了,留着它又有什么用?” “刘老爷,不怕明着告诉你,东西我们是要定了!就算杀了这里所有人,再将刘府掘地三尺,我们也一定要找到!” 刘一焜神色一松,瘫坐在地上说道:“放了我孙儿,我说,我全都说!” 侯五也算跟随王存孝很久了,知道这个时候要再推上一把。 他将长刀架在小男孩脖子上,厉声说道:“希望是我们想要听到的!” 刘一焜黯然点了点头,招呼了一声,说道:“随我来吧!” 王存孝想了想,让侯五带着一些人留在这里,自己带着十几个人就跟着刘一焜往里走。 很快,来到了后院的柴房内,里面堆满了木材、木炭等物。 刘一焜将挡在面前的一筐木炭搬开,在地面上摸索了片刻,伸手一提,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过后,一块石板被他揭开,露出了底下的东西。 那块石板约莫一米见方,石板底下放着一口箱子,比石板略微小了一些。 刘一焜揭开石板后,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低声说道:“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希望你们说话算话。” 王存孝让士兵们看守着刘一焜,伸手揭开了箱子。 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整箱子的资料,有航线图、有西洋诸国的风情、人文、食材、地理环境等等介绍。 在一卷牛皮卷筒里,王存孝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大明宝船制造图。 那图纸亦是用皮革所制成,取出粗略一看,关于木料的选择,龙骨的制作等等非常之详细。 “这是原件?”王存孝也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宫里的东西。 刘一焜低下了头,不肯再言语。 王存孝让士兵们将箱子整个抬走,带着刘一焜又返回了主厅。 侯五正在焦急的等待着,见到王存孝带着一口大箱子返回,连忙迎上去问道:“得手了?” 王存孝点了点头,小男孩一把扑到了刘一焜怀里,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兄弟们,走了!” 侯五一声招呼,带着几十号人就撤离了刘府。 估摸着歹人已经离开了,刘一焜连忙带着家里的男丁,搜罗了一些武器就走出了大堂。 外面一个男子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嘴里还塞着口球。 见到家人出现后,男子疯狂的挣扎起来,嘴里也一直“呜呜”个不停。 刘一焜一见,顿时大喜连忙扑了过去,将男子嘴里的口球取了下来,在他身上摸索检查着,一边问道:“他们没有伤你?” “他们死死的掐了儿子一把,就用这东西塞住了我的嘴,又将我绑了起来。” 刘一焜一愣,他想起了有一个歹徒,他将自己的儿子拉出门外去,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一声惨嚎。 之后,他再次进门之时,长刀上明明是有着新鲜的血迹的! 那歹人还用臂弯将长刀擦拭干净,这个细节他瞧得很仔细,绝对错不了! “快!把那些废物都解开,让他们带着家伙过来!” 刘老爷快气炸了,他知道自己上当了,这些歹人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人命。 等到那些护院被冷水泼醒,又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来到大堂之后,刘一焜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这也怪不得这些护院,因为他们最多也就敢携带长刀、长枪一类的兵器。 但那些歹人手里是有弩箭的,他们还在弩箭上涂抹了麻药,顿时就将这些护院放翻。 刘一焜坐在主位上,沉着脸说道:“歹人都摸进了家门,你们一点办法都没有,都是吃干饭的吗?” 护院一个个脸色铁青,但也不敢辩驳,都低下了头。 “去一个人去巡抚衙门报案,拿着我的拜帖去!其余的人,都留守在这里!” 在等待护院前来的时候,刘一焜便写好了拜帖,他在拜帖中隐晦的写明了刘一燝跟他的关系。 很快,得知东西已经到手的袁可立接到了刘府报案,并看到了那张拜帖。 他立即带着上百名衙役,赶到了刘府,将刘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刘一焜倒没有给巡抚大人难堪,让他吃闭门羹,而是早早的就在府门外等候。 两方寒暄过后,就将话题转到今天歹人的案子上来。 可歹人指明了要《郑和海图》,又不愿意杀伤人命,这是一般的歹徒吗? 刘一焜将袁可立迎到书房会客,在奉上了茶水之后,刘一焜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面色一冷道:“听闻府台大人正准备修建造船厂,那造船图纸,不知是否已准备就绪?” 袁可立跟没事儿人一样,点了点头说道:“本府台从西洋人那里购得了一些造船图纸,不知是否合用。刘员外出海贸易生意遍布西洋,你又有自己的船厂。难道刘员外愿意赐教?只是本府台所需的乃是战船,也不知道是否合用呢?” 刘一焜听完,却是冷笑一声。 事情矛盾就矛盾在这里,寻常小贼若是知道有这份宝贵的航海图,想要抢夺,也断然不会只取宝图,视其余财物如无物,也不会顾及杀伤人命。 可今天的这伙歹徒,他们竟然事先准备好了血液来骗自己,为的就是不想取人性命! 可若歹人与官府有关,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在这里装什么聊斋啊! 他一早就猜出来了,今天图纸被抢的事情,绝对跟这个府台大人脱不了干系! 第307章 远交近攻 康尔顿刚到台湾,就在荷兰人的帮助下,将送他到台湾的民船水手全部杀害,尸体都丢入了大海里。 经过几天短暂的准备后,由五艘战船组成的船队,就开往了日本。 旗舰正是东印度公司在台湾最大的战舰,名叫“飞翔的荷兰人”。 船长四十余丈,宽约十余丈,船上四桅七帆,整船排水量约1500吨左右。 船上火炮数量达到了惊人的一百余门,两侧三层甲板布满了各种不同口径的火炮。 另外几艘都是驳船,上面装载着提供给日本的军火、武器。 等他们到达日本的时候,承平已久的小日本何曾见过如此威武的战舰,一时间沿海捕鱼的日本民众吓得纷纷跪地参拜。 但康尔顿并非是来抖威风的,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提前调查过日本的情况,并请好了向导和翻译。 此时日本正值幕府时代,由第二任征夷大将军,德川秀忠掌控。 康尔顿也选择在江户登陆,在靠岸之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摩擦,特意将船队停在近海,派遣小船上岸。 康尔顿是以英国公使的身份,来跟德川秀忠会面。为此,他也特意准备了日文版本的朝书。 此刻,日本正在举行春分日活动,为春耕做准备。 在得知了英国公使到来后,德川秀忠也很是高兴,派人请了几位大名前来,一同会见康尔顿。 其中大名就有三位,堀田正俊、酒井忠世、土井利胜三人。 康尔顿也是第一次接触日本人,在看到那个月代头的时候,他死死的掐了好几下大腿,才让自己没有笑出声来。 入席时,他的座位在德川秀忠的下方,但稍微低一些,不认真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一些装作不在意场面,却将场面做到了极致的小心眼,让康尔顿也鄙夷不已。 在他看来,自己肯纡尊降贵跟这帮猴子坐在一起,实在是高看他们了。 并且他那么大个子,也实在是学不来那个跪坐的姿势,于是将自己两腿前伸,就那么直挺挺的坐在那里。 同时,康尔顿很快就从下面陪坐的几位大名眼中,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土井利胜是个老头子,有着很重的酒糟鼻,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这种人已经失去了争夺天下的野心。 他也是对自己大咧咧的姿态反应最为强烈的,一脸愤慨的表情。 这是德川秀忠的死忠,对于自己表现出来的倨傲姿态有所抵触。 而那个叫做堀田正俊的大名,很快引起了康尔顿的兴趣。 首先,这个人很年轻,大概三十来岁,正是踌躇满志的年纪。 其次,他对于自己表现出来的倨傲之态,没有像那个土井老头子一样满脸愤慨,而是表现的极为隐忍。 甚至,从他的隐忍里,康尔顿还看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滋味。 这就有意思了! 德川秀忠是个守成之主,尤其是在德川家康死后,他几乎就没有在发动过什么战争,而是于民休养生息,享受起和平来。 这对于日本民众来说,当然是好事情。 但这不符合康尔顿的利益,更与他前来的目的背道而驰。 果然,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康尔顿说出了他此行前来的目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几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叫做堀田正俊的人身上。 果然,听到东印度公司愿意跟日本做贸易,提供给他们军火、军舰等物,要求他们派人侵略大明之时。 德川秀忠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打起了哈哈,一边介绍着他们的刺身,一边饶有兴致的讲起这刺身的吃法有几种。 可以只沾芥末来吃,这种能够最大限度的感受到海鱼本身的味道。 也可以放上醋饭,再一起吃。 德川秀忠一边东拉西扯打哈哈,一边将此事就此揭了过去。 康尔顿一边听着秀忠扯淡,一边看着眼前的刺身,却是毫无食欲。 这是从大明学来的,但是学得还不像。 大明很早就在食用生鱼片了,并且步骤非常复杂繁琐。 其中鱼皮、红肉、白肉各有各的吃法,绝对不能混为一谈的。 孔老夫子就曾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脍”指的就是生鱼片。 康尔顿夹起一筷子刺身,撇了撇嘴就又放下了。 这比他在大明吃的生鱼片差远了! 他一边装作饶有兴致的听秀忠讲解这刺身,一边将余光都放在了那个年轻人身上。 日本自从丰臣秀吉侵略朝鲜而被明军打败之后,仿佛也认清了自己的地位,甘于认怂了起来。 德川秀忠对于康尔顿画的大饼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是对能与东印度公司开展贸易很感兴趣。 但康尔顿志不在此,他要的是能作为代理人,发动与大明的战争。 等到那个年轻人中途离席去如厕时,康尔顿也告罪一声,追了上去。 不得不说,日本人的确是会玩的。 日本大名如厕的方式,就连康尔顿这个变态看完了之后,都觉得实在是太变态了。 那厕所里面都有专门的侍女服侍,康尔顿刚一进门,站立在一旁的侍女就围拢了上来。 堀田正俊多喝了两杯,有些酒气上涌,他大咧咧往那里一站,侍女连忙跟上来,温柔的褪去了他的小衣。 感受到已经堀田正俊放完水之后,又用温热的毛巾为他擦拭干净,穿上了小衣。 康尔顿站在他身边,拒绝了侍女的服侍,自己放完水,之后打了个酒嗝,说道:“予取予求,有什么意思?” 堀田正俊刚穿好衣服,听完之后一愣,扭过了头来。 康尔顿也放了完水,穿好了衣服,说道:“大明女子最重名节,她们在身下挣扎扭动,无助的哭喊哀求的时候,那才有意思。” 康尔顿是用中文说的,日本大名也有很多人学习中文,所以堀田正俊也能够听懂的,但侍女却听不懂。 堀田正俊于是用中文说道:“公使大人,你如何看待日本跟大明之间的关系?” “中国有句古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不是我要如何看待的问题,而是你要怎么看。” 堀田正俊眼里精光一闪,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大明现在内忧外患,北面蒙古虎视眈眈,东边女真也在作乱。因为最近天气变冷,粮食减产,大明国内也即将乱起来。此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占,如果你们不准备好,等大明开了海禁,日本就会是第二个朝鲜。” 堀田正俊“噗哧”一笑,说道:“驱虎吞狼之计,公使大人,何必呢?” 康尔顿也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对大明文化如此了解。 他皱眉反问道:“日本地动海啸不断,难道就没有意愿染指东方吗?那可是一片辽阔的国土。” 堀田正俊刚想要说话反驳,康尔顿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说道:“你既然了解华夏文化,当知道远交近攻之策?我大英帝国离大明不远万里,若不是为了遏制大明,避免出现一个强悍的帝国,我又何必跟你说这些呢?” 这番话就有点厉害了,从日本的角度出发,完全是为了日本考虑的。 英国距离大明很远,可以为援。而大明离日本很近,这才是开疆扩土的首选。 堀田正俊呼吸急促了起来,但是许久之后,他摇了摇头,说道:“将军不会同意的。” “将军?那为什么不换一个人来做将军呢?” 康尔顿阴险一笑,右手抚胸,左手放在背后,俯身行了一个西洋礼,缓缓说道。 “将军!我愿意助你一把,你要是不要呢?” 第308章 康尔顿画饼、王存孝充军 堀田正俊面色数变,他垂下头去,突然暴起一把就掐住了身边侍女的脖子。 “咔嚓” 一声轻微的声音响起,那侍女两眼写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软软的就倒了下去。 另外两个侍女连忙跪在地上,双手触地,将头死死的放在手上,嘴里不停道着歉。 康尔顿也没有想到,堀田正俊竟然毫无预兆的就暴起杀人,一时也被惊讶住了。 堀田正俊不慌不忙的走了上去,挨个拧断了她们的脖子。 就在他杀死第二名侍女的时候,第三人连反抗的动作都不曾有。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拾起地上的毛巾,慢慢的擦着手。 康尔顿皱了皱眉,但是没有说话。 堀田正俊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道:“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完后,他看也没看那三具尸体,跟没事儿人一样,慢慢的走了出去。 有几名腰间挎着两柄刀的武士正在门口等候,看到他出来,连忙就迎了上来,恭敬的鞠躬,腰弯成了九十度。 堀田正俊对着其中一人耳语了几句,便带着康尔顿往会场走。 其中一人立即进去处理后事,另外几名武士则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来到花园之后,堀田正俊身后的武士自然散开,在周围警戒起来。 康尔顿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对于这样毫无意义的杀戮,尤其是被屠戮者那种卑贱到极点的毫无反抗,还是让他有那么一丝愣神。 堀田正俊一直在思考成事的可能性,他想了许久,缓缓说道:“秀忠倒不足虑,但其他三老也不能小觑,你准备怎么做?” 康尔顿淡淡一笑,指着远处的海平线说道:“在那里,有我们东印度公司的无敌战舰,旗舰舰炮射程足有一千八百余米。” 堀田正俊深吸一口气,他的部队里面也配置有火炮,但日本的火炮比大明的还差,更加没有办法与现在最先进的舰载炮相提并论。 他的火炮射程也就一两百米的样子,这还是往远了说的。 康尔顿好整以暇的望着堀田正俊,欣赏着他脸上震惊的神色,将自己的鄙夷深深的隐藏了起来。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指望这群日本猴子能做些什么事情,所谓的攻占大明,不过是随口胡诌而已。 在得知了皇太极占据了朝鲜之后,康尔顿就深深的记住了这个人。 同时也只有建州女真才有这个实力,在大明搅和起一片腥风血雨,因为皇太极也有了自己的水军。 只要日本进犯大明,并且占到了便宜,建州女真不可能不心动。 但他现在当然不可能对这个日本猴子直言,而是继续为他画着大饼。 “我的士兵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可以攻占这里,而你将作为最后的胜利者,带着这些舰队,去打下一片大大的未来!” 说完之后,康尔顿甚至还夸张的伸展了一下手臂,以表示天地之辽阔。 堀田正俊想了许久,咬牙道:“那我先走?” “剩下的事情,就由我来办!”康尔顿挥手将约翰叫了过来,俯身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说完之后,两人带着随从,就匆匆离去。 堀田正俊知道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德川秀忠和那两个大名集合在一起的机会可不多。 看到康尔顿走远之后,他也带着武士们不告而别。 …… 登州府。 袁可立从刘府离开之后,便将衙役都散布了出去,大举搜索歹人的踪迹。 之后,他回到了巡抚衙门,见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王存孝。 王存孝正在整理那些资料,一米多高的樟木箱子,里面所装载的资料可谓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而这也是三宝太监七下西洋所留下来的瑰宝。 袁可立也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图纸,他摸索着那略带粗糙的牛皮纸,仔细的查看着上面的字迹。 “抚台大人,幸不辱命!现在就该将我等缉拿,发配辽东了。” 袁可立点了点头,说道:“那刘一焜已经猜出来了,此事与本抚台脱不开关系。” “那是必然,但无论是刘一焜、还是刘一燝,也都只能吃下这哑巴亏,无法再继续追究。” 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办法做到天衣无缝的,只要海船造出来了,那明白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更何况,刘一燝应该更加担心袁可立将此事捅咕出来才是。 袁可立看着王存孝,点了点头说道:“那就依计而行吧,但本抚台尚有一事,不知你是否有办法?” “学生斗胆一猜,大人是为了那三个千户所而烦恼吧?” 这其实并不难猜,袁可立自行募兵,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但海战并不同于陆战,其中不为人知的门道非常多,不是门外汉轻易就能了解的。 二来,就是海军也不同于陆军。 不客气的来说,海军应该具备更强横的身体素质和军事素养。 毕竟陆地上即便是吃了败仗,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在海上,船只若是损毁,那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可那三个千户对袁可立阳奉阴违,根本不把巡抚大人放在眼里。 因为他既无兵、又无将,连海船都没有,跟蒙古海军司令有什么分别? “这些人是待价而沽,自忖抚台大人奈何不了他们,所以行事才有恃无恐。不过,学生倒有个办法。” 袁可立闻言说道:“你有何办法?他们三个明显暗中通过气了,私底下是有所勾连的。” “大人何不分而治之?不知大人可曾听说过,二桃杀三士?” 袁可立一下就明白了过来,他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本官倒有些不舍得放你走了。” 王存孝却是深深一揖,说道:“学生多谢抚台大人错爱,但学生依然犯下大罪,实在不宜留在抚台大人身边。” 袁可立又何尝不知道呢? 按照大明律,明火执仗者该斩,但未抢掠到东西者,流放三千里。 此去辽东,按照路程算,是完全够格的。 第二天。 王存孝犯罪团伙齐齐被捉拿归案,袁可立当庭审理此案,将刘一焜也叫了过来。 当堂审案的时候,袁可立提出捉拿案犯的现场,并无搜索到金银财物,问刘一焜家里究竟丢了什么东西。 刘一焜也没有想到,这老头这么做的出来。 他本来想多多报失一些财物的,但一来案犯很快就被捉拿,缺少转移财物的时间。 二来,他也的确不愿意将此事再继续追查下去,以免惹出更大的麻烦事来。 那些图纸虽然很贵重,但既然现了世,那就是烫手的山芋了。 想到这里,刘一焜也顺水推舟,表示并无丢失财物,而这一切都在王存孝的计划之中。 袁可立依照大明律,当庭判了这五十来人流放之刑,发配辽东以充军。 就在王存孝坐海船出发没几天,袁可立就迎来了监军即将到达登州的消息,让他前往迎接. 而袁克立和王存孝,两人都没有想到,这提前出发的短短几天,将成为两人日后的噩梦。 第309章 图谋不轨 朱纯臣率领五千京营将士出京有些日子了。 自从那日他亲手格杀了魏朝之后,算是成功将自己洗白,又获得了救驾的首功。 之后更是被光宗委以重任,前往洛阳查抄朱常洵的家小,并将他们都锁拿到京城圈禁。 可光宗骤然逝去之后,新皇似乎对他完全不感冒。 尤其是新皇登基之时,他还远在洛阳,未曾返回。 虽然朱忠勇被光宗特赦放了回来,但他却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一个多月的牢狱之灾,已经将之前生龙活虎的小公爷折磨的不成人样了。 新皇还是太孙的时候,就与朱忠勇有了一些龃龉,甚至还吃过他一耳光。 想到这里,朱纯臣就觉得心脏开始不可抑制的跳动起来。 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但他堂堂成国公却变成了一个边缘人。 他也知道朱由校不待见他,但好在新皇似乎忘记了那天的事情,没有再找他父子俩的茬。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原本他对东山再起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但朝廷将派兵护送监军的任务又交给了他,他原本以为应该是张维贤那小子去的。 自己跟朱常洵还有康尔顿的密谋犹在昨日,每每午夜梦回都会让他惊醒过来。 护送信王前往登州府,一路上倒也风平浪静,一路上挨着驿站走,没出什么乱子。 他虽然见过信王殿下一两面,但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倒也是头一遭。 这个十岁的小男孩,完全没有同龄人的活泼和淘气,整个人显得很闷,整天都躲在轿子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朱纯臣也乐得这样,若是信王玩心大起,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又要那样,他也免不了要吃一些苦头。 只是护送信王殿下的一个女子,却让他有些招架不来。 那女子据说是姓李,整天一身白衣,抱着一杆长枪,不离信王左右。 他也曾私下探听过,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头。 因为信王殿下一路上都对她言听计从,说今天走到哪里歇息,就不会错半步。 但越打听,朱纯臣越觉得心惊。 他只知道这女子,曾经在新皇登基的时候出现过。 当时还是李贵妃挟持着未登基的太子,以讨要皇贵妃的封号,准备母仪天下。 就是这个女子,一人一剑,将朱由校从深宫里带了出来,护送到群臣面前。 最让朱纯臣难受的是,据说这个女子跟杨延宜还有着一些关系。 而她之所以能够进入皇宫,为朱由校保驾,也是杨延宜的安排。 在听到这些消息后,朱纯臣就彻底没了别的想法,只希望平平安安完成差事,也就是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没什么好说的。 眼看着即将到达登州府,按照规制信王殿下前往,巡抚应该出城迎接的。 所以早早的,朱纯臣就派人通知了袁可立。 袁可立听到消息,也是极其的错愕。 因为朱由校早已取消了监军,莫说杨延宜那边了,就连自己身边,都没有委派监军。 他还不知道京城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在听到信王将要前往辽西之后,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与朱由校不一样,朱由校十五六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可他不一样,袁大人活了快六十岁了,知道有些事情是会犯忌讳的。 虽说只是信王前来,但他毕竟是皇族,是当今天子的胞弟,代表的是大明皇家的脸面。 土木堡之变,是压在所有文官心头的一根刺。 之后的每一任君王,都被文官死死的限制在有限的活动空间内。 武宗那么叛逆的一个皇帝,出了一趟长城,跟瓦剌的小王子打了一仗,就被文官们骂成什么样了。 现在皇帝竟然又将信王派往了前线? 虽然是在杨延宜的身边,但前线毕竟是前线! 袁可立十分的恼怒朝廷的安排,但信王到了总不能晾着他吧? 于是,他只能咬牙将信王迎进了登州府。 朱由检从来没有见过海,他生在深宫、长在深宫,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辽阔无垠的大海,让这位十岁的小王爷丢掉了一切端着的架子。 在这登州府,安全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毕竟袁大人如今要钱有钱、要人也有人。 那些招募的新兵虽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打,但数量上还是很能唬人的。 在听朱纯臣所说,信王还要带着粮草、军械前往辽东的时候,袁大人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是他不愿意安排,没船。 船厂是有的,新船下水怎么也得几个月以后了。 不能等?那没办法,总不能飞过去吧? 朱纯臣听完后,鼻子都气歪了。 这是兵部制定的方案,他们走陆路到登州,由袁大人派海船,将大军和补给送到前线。 袁大人现在一推二五六,一句没船,就将他们晾在了这里。 袁可立不急,但他不能不急。 五千大军呆在城里,每日人吃马嚼的,就要费不少粮食了。再拖个几个月,这粮草也就不必往前线送了,自己人就吃完了。 可这不是袁大人的差事,他根本不理会。 为此,袁大人甚至都推迟了招揽那几个千户。 毕竟如果将他们召集过来,那船的问题就解决了。 按照袁可立的设想,最好是通知杨延宜,让他亲自来说服信王,不要前往辽南。 监军,在这里也是一样可以监督嘛! 朱纯臣找了好几次信王告状,但信王也跟没事儿人一样。 他难道出来一趟,这海边又新奇、又好玩,整天里玩的是不亦乐乎,去什么辽南啊? 朱纯臣急着回京,因为他还有朱忠勇这个火药桶在那里,拖久了指不定有出什么幺蛾子。 找了很多办法无果之后,朱纯臣实在无奈,去找了当地的卫所军。 可一心想要做个好人的朱纯臣,唯一一次主动做好事,却将成国公这个本该与大明荣休的公爵之位,就此除名。 他也没有想到,他只想做个好人,却遇到的都是陈永仁。 就在他去找卫所千户的时候,安东卫的千户徐进,却是找上了门。 在这远离京城之外的登州府,再次听到了“康尔顿”这三个字,差点让朱纯臣当场就吓傻了。 “我只想做个好人!” 徐进:”去跟朱由校说,看他让不让你做好人?” 第310章 目标直指信王! 登州府。 朱纯臣正在喝着姜茶,鼻子红彤彤的。 他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还吸溜着鼻子,脑子都是蒙蒙的。久在京城居住,来这边吹了点海风,没两天就着凉了。 信王身体倒是好得很,来了几日之后,每天都在海边疯玩。他陪同了几日,实在是扛不住了。 就在他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下传来禀报声,说是安东卫所千户,徐进徐大人求见。 朱纯臣皱了皱眉,没准备去搭理这千户。 因为他也听说了巡抚大人和本地卫所军官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现在他正有求于袁可立,私自再去接见卫所军官,会让袁大人多想。 想到这里,朱纯臣一拍桌子,就囔道:“不见!让他有什么公事,自行去找巡抚大人,本国公不见!” 门下缩了缩头,赶紧将门帘给带上了,国公爷受了风寒,此刻正生着闷气呢! 他连忙走到辕门之外,对徐进说道:“千户大人,实在抱歉,国公爷染了风寒,正在休息呢!大人若是有公事要办理,请大人去巡抚衙门。” 徐进皱了皱眉,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锦囊,递给了门子。 门子一愣,这算是孝敬吗?可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哪有送香囊的道理? 那门子捏了捏这“香囊”,狐疑的望向徐进。 徐进“呵呵”一笑,手在袖子里一滑,掏出来一张银票,就递了过去。 门子袖子一伸,银票就到了袖子里。 他将手缩回,假意咳嗽了一声,眼睛余光一瞧,顿时笑开了花,说道:“这是……我要怎么回话啊?” “劳烦再去禀告,此锦囊中物事是国公爷的一位故人所赠。国公爷见到此物之后,一定会见我的。” 门子收了好处,态度上也缓和了些,他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再去通报一声,你先在这里等等吧。” 说完,门子转身又走进了营中。 他一边走一边揣摩着,这该不会是国公爷在外面的相好吧? 但猜测归猜测,他还真没胆子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在国公爷府里做事,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等他第二次在门外禀报时,朱纯臣一下子就恼了。他一把抓起茶碗,做势就要摔出去。 可他将茶碗抓在手里的时候,皱了皱眉,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门下不会一点规矩都没有,已经说过了不见,又来禀报,肯定是有了什么变故了。 想到这里,他将茶碗放下,闷声说道:“进来回话!” 门子这才掀开门帘,才掀开了一个角钻了进来,又赶忙转身将帘子给放了下来。 这才小步跑着上前,双手将锦囊举过头顶,小声的说道:“千户大人说有一位您的故人,这里是信物,请国公爷过目。” 朱纯臣接过锦囊,也是皱起了眉头。 等他将锦囊解开后,一条链子滑了出来,可看那链子的做工和材质,不过是寻常银饰。 可他手拉着链子,继续往外拉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锦囊里面的那个十字架。 朱纯臣一声怪叫,锦囊仿佛变得烫手一般,一下子从双手上滑落下来,掉在了腿上。 门子正弯腰等候着指示呢,国公爷这一声怪叫,把他也给吓了一跳。 他赶忙抬起头来,狐疑的问道:“国公爷?” 朱纯臣背脊上和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流出来了,在这温暖如春的大帐之内,他只觉得遍体生寒,就连牙齿都忍不住的“得得”上下磕碰了起来。 他闭上了眼睛,强忍着不适感,伸手按住了锦囊,就仿佛里面装着一条毒蛇一样。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他淡淡说道:“请他进来一见!” 那不过是一个极为寻常的十字架,做工和材质都非常普通,毫无出彩之处。 但是,在朱纯臣这里,这个十字架却是代表着一个人。 康尔顿! 谋国失败后,他最希望听到的消息,就是再也没有康尔顿的消息,其次最好也是他死在了明军的手里。 可现在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带着这么一个玩意来找他,这不可能有什么好事情! 信王殿下出京的消息是瞒不过人的,因为他是驿站安排食宿的。 想到这个可怕的可能性,朱纯臣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没过多久,门子就带着徐进踏入了营帐之内,徐进按照礼节行完军礼后,朱纯臣摆了摆手,将帐内的侍女都撵了出去。 之后,他又开口对门子说道:“去帐外守着,别让人进来。” 门子应了一声,等到侍女们都离开后,转身出了大帐。 朱纯臣将锦囊放在案几上,开口问道:“这锦囊里的饰物是何物?为何你笃定本国公见到此物,就一定会见你?” 徐进刚一进营帐,成国公就摒退了左右,现在却又在这里装腔作势,不由得让徐进也皱了皱眉。 “国公爷,康尔顿子爵托我给您带个好!”徐进决定不再试探,直接单刀直入。 就像康尔顿子爵给自己的密信里面说的一样,此人好谋而无断,有时候必须逼迫他一把才行。 听到这句话后,朱纯臣缓缓闭上了眼睛。 妈的!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们想怎么样?” 徐进抬头望着朱纯臣,像是一点都没将他国公爷的身份放在眼里,而是直接说道:“子爵大人有一桩天大的好事要送给你。” “哈哈!你们上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在紫荆城一败涂地!若不是本国公当机立断,现在早就成刀下之鬼了!有个屁的好事!” 朱纯臣也没有给他好脸色,而是直接反驳道。 徐进并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事,但此刻大家都没有退路了。 他想了想,说道:“武人在大明之崛起,已成必然。国公爷难道就甘心一辈子都被那个小辈压了一头吗?” 朱纯臣早已下了决断,他从洗白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不会再参与进去这些破事儿。 他已经贵为国公,本朝从未有外姓能够活着封王爵的,即便是徐达、张玉,也只是死后封王,子孙不得继承。 杨延宜就算再怎么受重用,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地位。 他只要老老实实的,享受这与国荣休的荣华富贵,他不香吗? 一念及此,他变了脸色,就准备喊人。康尔顿那边怎么说,先放一边。 此人却是不能再活着走出这营帐了! 徐进却是一眼就看出了朱纯臣的意图,他不由得对康尔顿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 “国公爷,且慢!您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次护送信王殿下的差事能落到您头上吗?” 朱纯臣一愣,他有想过,但是他没有搞清楚。 原本他还以为这一定是张维贤那小子来呢,没想到到最后变成了自己。 徐进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让朱纯臣的一颗心跌落到了谷底。 看来,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去做,就可以不去做的。 听完这番话后,朱纯臣闭目思索良久,结合出京之前的所见所闻,他已经相信了徐进的话,也知道自己终将无法脱离这无边苦海。 帐篷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许久之后,朱纯臣开口说道:“那他到底想干嘛?” “信王殿下,如今就在这登州府吧?”徐进阴恻恻的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问话,朱纯臣猛然抬起了头。 妈的!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是冲着信王殿下来的! 第311章 军粮已尽 袁可立的造船厂已经开始动工,得亏于神宗几十年的不理朝政,大明禁海令也成为一纸空文。 靠海的渔民、商人甚众,这也进一步推动了造船业的发展。无论是适合造船的木材还是手艺熟练的工人,都并不难搜寻。 从内帑领取了两百万两银子的袁大人,可谓是财大气粗,图纸一到手之后,马不停蹄的就开始了战船制造的工作。 他没有将原件都拿出来,而是找人临摹之后,按照工序分别提供图纸,如此方能最大程度的避免泄密。 信王倒是来看过几次,但那刺鼻的胶水和生漆味道,让他避之不及。 袁可立也乐得自在,反正他是杨延宜的监军,又不是他袁可立的监军,管不到他。 只要不答应他出海,也不提供船只,随便他在这里怎么玩耍,都没有关系。 但事情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拖下去,毕竟有军火和粮草是要提供给前方的大军的。 若是粮草和军械供应不上,那就是大事情了。 所以,袁大人也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马上安排人,乘坐商船前往辽南寻找杨延宜,告知他信王殿下已经到了登州府。 按照袁可立的设想,最好就是杨延宜亲自过来一趟,带走粮草和军械,并说服信王留在登州。 二来,就是加急安排战船的生产,工人们两班倒,就连夜晚也都不停工。 成国公来找过他好几次,都被他敷衍回去了。 他从一开始,就非常拒绝招募那三个卫所的官兵。 原因也很简单,自从三大征之后,万历下旨裁撤水军,原本那批英勇善战的水军,早已消逝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现在的卫所兵制度,乃是大明军政的一颗毒瘤,没有一丝一毫的战斗力可言。 按照他的设想,这帮人就应该都削职为民,回家种地去。 加上他现在忙的脚后跟打屁股,根本没时间去理会这些破事儿。 造船厂的工作就够他忙活的了,还有新军的筹建和训练,都是由他一手抓的。 出京之前,陛下从大内找了一套书,送给了袁可立。 那是神宗时期的抗倭名将戚继光所撰写的《绩效新书》。 按照戚继光的海战之法、练兵之法,袁可立找来一些商船,每天都在浅海里训练着他的水军。 相信再给他半年时间,他将重新拉起一支能打敢战的强大水军! 可没有半年时间,准确来说,半个月都不曾有。 就在这天,袁可立泡在浅海里训练他的水军时,看到了从北边过来的几艘船只,从旗帜上来看,应该都是商船。 可这些商船航行到近海处时,却突然挂上了明军的旗帜。 袁可立也从千里镜里看到了,船只上挂着的是“杨”字旗。 从北而来,还挂着“杨”字旗,袁可立不用问都知道是谁的旗帜了。 等到船只驶入港口后,袁可立已经早早上了岸,在岸边等候着了。 那商船上站立着一位小将,看岁数也就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这也是杨延宜军中的一大特点,那就是中高级的将领,普遍年纪都不大。 那小将一身明军铠甲,稳稳的站立在船头,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在铠甲上反着光。 他就像一个下凡的天将一般,浑身冒着金光站在船头,面容肃穆。 等到船只靠岸后,那小将稳稳的走了几步,来到船舷边上,一伸手按向船帮,就跳了下来。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好,军人也好,见到这番雄赳赳的气势,都齐齐的喊了一声“好!”。 “果然是杨将军的队伍,你看那小将,端得是英姿勃发!” 另一个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听说杨大人陆战无敌,杀得建奴丢盔弃甲,是哭爹喊娘,没想到杨大人麾下竟然有如此水军?” 刚才那人也频频点头,说道:“你看他步伐沉稳,在飘荡的船只里稳如泰山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是精锐水军不假!” 可他们话还没说完,那个小将脚下一个趔趄,“啪”的一声就摔倒在地上。 刚才尽情吹捧的这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突然说道:“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谁走路没有摔过跤?我前几日还跌倒了,这不妨事。” “那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偶尔站不稳是常事。” 那小将没听到两人拼命的找补,见到他摔了个七荤八素,袁可立连忙让人去搀扶他。 那小将面色憋得通红,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有精神,简直就是容光焕发。 没等来人扶他,他兀自扶住了一边的柱子。一扭头“哇”的一声,就狂吐了起来。 这一吐不打紧,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刚才跟说相声的那两人再次面面相觑,这时候都找不出话来找补了,索性就闭上了嘴。 李二狗扶着柱子,仍然只觉得天旋地转。 脚下的木板仿佛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拼命的跟他作对。 当初杨延宜准备派人前来登州求援,因为他的粮草已经不多了。 毛文龙倒是可以提供船只和人手,但他不派人总不好看。 李二狗根本就不懂水性,在杨延宜问谁可以乘船前往登州时,他果断请缨,自告奋勇的就来了。 因为军粮暂缺,前线已经没仗好打了。 李二狗知道这也是立功的机会,就主动争取来了。 他出身寒微,因为不要命敢打敢拼,成功入了于副将的眼里,做了他的亲兵。 又一路做到了守备,直至遇到了杨延宜。 他知道自己没有背景,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是无处施展的。 所以他遇到杨延宜之后,果断就再次请缨,加入了杨延宜的队伍。 不得不说,这个小人物为了往上爬,已经是拿出了浑身的解数。 原本不会水也没坐过船,这一趟航海之旅,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他扶着柱子,把苦胆水都差点吐尽,才感觉稍微好了那么一些。 见到了一边等着的袁大人后,他倒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袁大人,杨大人军中存粮已不足半月之用,还请大人尽快救援!” 袁可立听完后,眉头一皱,他大致掐算了一下,就算现在立马出海,也来不及了啊! 第312章 准备粮草 收到了杨督师的求援信息,袁可立再也坐不住了,根据日程推算,即便是现在就将军粮装船发放义州,时间上依然是来不及的。 港口内的商船倒是有许多,但商船并未配置火器,如果半路遇上建奴的船队,是无法自保的。 袁大人顾不得与刘家的龃龉,他安顿好李二狗一行人之后,便亲自登门拜访刘一焜。 刘一焜已经将府内遇袭一事,写了一封信到京城,向自己的弟弟狠狠的告了一状。 现在听到抚台大人登门拜访,他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果断对管家说道:“就说老朽身体不适,恕不能见客!” 管家那一晚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于是便没好气的将原话回复给了等候在门口的袁大人。 本来,按照管家的设想,他们刘家也是登莱赫赫有名的商贾之家,家中还有当朝次辅这样的大官,远不是一般商人所能比的。 不料袁大人听完后,眉毛一竖,厉声说道:“岂有此理!来人啊,给我架开!” 他话音刚落,左右的衙役一下就扑了上去,将管家给拿住了。 管家一愣,这是什么情况这是? 上次抢了一次还嫌不够,这次亲自登门来抢了吗? 袁大人一把将他推开,径直就闯了进来,经过影壁后,站在院子里就大声嚷嚷起来。 “刘员外!本抚台有要事要与你相商,你竟敢将本官拒之门外,这是待客之道吗?” 刘一焜正在内堂喝着茶水,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走出来一看,不由得就愣在了原地。 “袁大人,你也是读圣贤书的,这般明火执仗、登堂入室,不嫌孟浪了吗?” 袁可立现在心急如焚,他没有功夫再跟这些人磨叽,而是直言道:“朝廷两万多大军在义州,现在粮草不济,本官要征用你的商船!” 刘一焜惊呆了,他没想到这位巡抚大人行事竟然如此霸道。 袁可立一直以来都尽力避免与这些商人起冲突,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建造造船厂和组建海军之上。 所以,他的低调给了这些人错误的感觉。 刘一焜皱眉说道:“近日我府内有歹人侵入,幸得大人办案有力,我府内上下莫不感激莫名啊!” 听到刘一焜语带讥讽,袁可立鼻子差点没气歪了,他一指刘一焜,说道:“刘员外,本抚台现在有要事在身,没时间跟你啰嗦。这船,你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 听到这话,刘一焜怒极反笑,说道:“大人不是一贯喜欢巧取豪夺吗?我不借!你去抢好了!” 杨延宜两万大军远在朝鲜境内,粮草一旦供应不上,后果就很严重了。 袁可立是知兵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原则他再清楚不过。 原本杨延宜出京时,为了行军迅速,并未携带太多的粮草。 按照原定计划,杨延宜出兵辽东是为了保卫开原的。 但后来计划赶不上变化,尤其是杨延宜猜破了皇太极的计划后,果断出兵增援朝鲜,以遏制住皇太极再返回辽东。 如果不是他出兵及时,一旦皇太极返回辽东,那就意味着他将在辽东与明军拉扯,而朝鲜就成为了建奴的后花园。 可是杨延宜转战千里,的确让皇太极的妙计毁于一旦,辽东沈阳、辽阳中间被他拦腰切断。 但他孤军深入带来的问题也很棘手,那就是补给线太长,粮草有补给不上的问题。 开原、铁岭虽然还在明军手里,大后方的辽西更是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 但是从开原到义州何止千里?中间还隔着沈阳和辽阳,这可是还在建奴的掌控之中的。 所以补给便只能由登州来提供。 原本袁可立是不知道这个讯息的,直道朝廷的粮草和军备运送到登州后,他才明白了过来。 可是,他没有想明白,既然已经在朝鲜境内了,取朝鲜民众之粮而用,也就是了。 但是从李二虎到达以后,他知道了杨延宜并未打算这么做。 朝鲜现在依然是大明属国,想必杨大人是不愿意纵兵去做这些事情吧。 现在情况非常紧急,可以说但凡耽搁一天,就有更大的风险。 想到这里,袁可立也顾不得了,开口说道:“昔日三宝太监七下南洋,积累了宝贵的航行资料和海况信息,其中更有大明宝船的制作图纸。武宗、世宗、神宗都曾下旨寻找过。你说,如果这份资料现世。这欺君之罪,谁承担得起?” 刘一焜没想到袁可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完全撕破脸,他脸色数变之后长叹一声,说道:“不知大人有什么需要老朽效劳的呢?” 这就是刘一焜承平已久,已经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但凡袁可立有那么一丝半点拿这件事说事儿而立功的心态,他刘府阖家上下都不会有好日子过,更会累及祖上的名声。 想通了这一点后,刘员外再也没有了抗拒的意思,将姿态放了下来。 袁可立也真就没准备拿这事儿说事,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只是他现在需要制造战船,而王存孝又猜出了图纸之所在,才将这件事摆到了台面上。 见到刘一焜态度服软之后,袁可立也上前一步拱手道:“事情紧急,还请刘员外大力协助,调集所有能出远洋的船只,以供朝廷运送粮草和军备,朝廷会照付运费。” 刘一焜倒也算得上是拿得起放得下,毕竟这图纸其实根本就不属于刘家的私产。 那是朝廷的宝贝,巡抚大人为了得到这图纸,也是花了一些心思,并且还真就没有伤害府内的相关人等。 其实袁可立心狠一些,杀几个人立威,刘一焜也不可能猜得到,这是官府所为。 当初王存孝本来是计划要杀伤一些人命的,只是被袁可立给否决了。 想到这里,刘一焜也释然了,不释然又怎么样呢? 袁可立知道出海之后,粮草和军备是否安全,全在于船员的一意之间。 他迫不得已拿图纸说事,也是事情实在是太紧急了。 刘一焜当着袁可立的面,就下令给刘家商号的掌柜,并将掌柜的叫了过来,亲自命令,要求出动所有能远洋的船只,无条件的配合巡抚大人。 袁可立听完后,一个长揖到地,朗声说道:“刘员外深明大义,本官在此谢过。按照行情价,运费本官会照付的。” 刘一焜呵呵一笑,说道:“为朝廷分忧,是我们份内之事嘛,当不得大人一谢!只是不知那航海图之事?” 袁可立点了点头说道:“本官从未听说过什么航海图,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了。” 刘府虽然遭窃,但公文上却是写明了未曾抢夺到财物,可以落人口实的也就只有原件。 只要原件面世,那刘府就脱离不了与此事的关联。 于是他问道:“既然如此,那原件是否交还在下呢?” 袁可立也明白,这原件落在自己手里,就等于拎着一把架在刘府脖子上的钢刀,他们又如何能够安心呢? 想到这里,他欣然一笑说道:“让管家带人去我造船厂一趟吧,如数奉还。” 虽然有些可惜,这份原件看来是保存不下来了。但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先解决粮草运送的问题,其他的顾不得了。 再说了,誊抄版他早就保存好了,好誊抄了好几份。 当天夜里,刘家商号的船只和船员水手都到位,开始搬运粮草和军备。 而那箱子原件,也在刘一焜的注视下灰飞烟灭。 船只、船员准备好了,可是护送的战船和水军又该如何呢? 第313章 出海 袁可立一边监督着粮草的搬运,一边在思考护送人员该怎么安排。 粮草都还好说,几艘大船也就都能装下了。但是军备却不然,那一箱箱的炮弹、子弹却是异常沉重,这也导致了船队的规模不可能小了。 经过估算,再怎么也得七、八艘三桅商船,方能将这些军备和粮草都运送过去。 他不是没有想过多次运输,但这个时节海运是有风险的。 思来想去之后,他决定还是一次都运送走,万一耽搁了杨大人在朝鲜的作战计划,那事情就大条了。 就在商船装货的空档内,他找来师爷,让师爷准备一封公文到威海卫,让该卫所千户三日内率领所有的战船和水军抵达。 迟一日,他这个千户就别做了。 因为军情紧急,袁大人知道自己新招募的水军还派不上用场,只能冒险用这些人了。 可师爷却说道:“安东卫的徐千户,目前就在登州府,大人何必舍近求远呢?” 袁可立一愣,说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师爷知道袁大人没日没夜的泡在船厂和军营里,开口说道:“我看见他的旗舰了,就停在港口里。” 袁可立思索了半晌,说道:“快!召他前来一见!”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是要在威海卫、灵山卫、安东卫这三个卫所内选择两人,再裁撤掉另一个。 这也是王存孝走之前留下的计策,二桃杀三士,让他们三个先内乱,先自己撕咬起来。 自己则作为最后的赢家,调停他们三方的争斗,踢一家出局,从而牢牢的掌控住这两个卫所。 至于这些糜烂的卫所能用则用,若不能用,那就都裁撤也就是了。 这个计谋是无解的,谁也不愿意自己成为裁撤的那一个。 但是实行起来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可现在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 袁大人在官衙内等候徐进前来之时,他与朱纯臣密谋完没多久。 康尔顿的计划,他已经对朱纯臣全盘托出,计划也很简单,那就是拿信王说事儿。 康尔顿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原本也没打算用朱纯臣的这五千人。 这五千人也不可能听从朱纯臣的命令,去袭击信王。即便这些人都是朱纯臣的死士,他也不可能同意这个计划。 这不是开玩笑哪! 他带兵去袭击信王,那在大明还能混的下去吗? 在康尔顿那里,这成国公潜伏起来对他的作用更大,而不是像这样拿去消耗掉。 所以,按照他的计划,朱纯臣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摘出来。 他是作为信王的护卫前来的,但凡他还是护卫,信王出了任何差池,他都脱离不了干系。 所以,第一步就是他应该找个合适的理由,率军离开。 按照现在袁可立的安排,除非杨延宜亲至,他是不可能放信王出去的,这个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情。 信王倒也没有表达反对,反对了也起不到作用。就像袁可立所说,信王又不是他的监军。 如果是这样,那信王势必会一直待在登州府,等待杨延宜率军前来迎接。 那他这五千护卫军,其实就可有可无了。只要他坚持按照计划,一直呆在信王身边,那康尔顿的计划就开展不下去了。 因为这冒犯了朱纯臣的根本利益,他不可能袖手。 第二步,就是由日本人来完成致命一击了,最好的效果就是杨延宜在场的时候。 到了那个地步,只要袭击成功,无论是杀了信王还是杨延宜,康尔顿的目的就都达到了。 徐进率领的军队则作为内应,以防止日本人没有完成任务,而进行补刀。 而康尔顿的船队,则是最后一道杀手锏。 杨延宜还没有打过海战,他的士兵不会水这是天下皆知的。 一旦他的军队到了海上,那就成为了被拔掉了牙齿和利爪的老虎,是个空架子。 康尔顿还没有傻到去硬刚登州府海岸上的那些大炮,而是将袭击的地点放在了海上。 朱纯臣思索了良久,他不关心康尔顿怎么计划,只关心自己的安危。 若不是康尔顿在京城还留有后手,他甚至都准备直接处死徐进以免后患了。 现在听到这个计划后,他毫不犹疑的就答应了下来。 可对于徐进来说,计划也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 他本意是隐藏在登州,等待杨延宜率军前来迎接信王时,他作为内应来里应外合。 但很快,袁大人的调令就拍到了他脑门上。 谁能想到杨延宜的求援信息会在这个时候到达登州呢? 于是,接到了调令的徐千户,一脸懵逼的来到了巡抚衙门。 袁可立正在写奏折,见到他进来之后,开口说道:“本巡抚自来登州之后,还没有召你们前来。按照本官之意,安东卫、威海卫、灵山卫,是全部都要裁撤,将尔等革职为民的。” 徐进一听,连忙抬起头来,朗声说道:“不知抚台大人有何差遣?” 其实袁可立还真没有乱说,他本来的计划的确是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要。 尤其是在大明宝船的制造图纸到手了以后,战船图纸、练兵要诀、海战作战方法,他都清楚了。 训练出一支军队只是时间问题,这些糜烂已久的所谓的大明水军,他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徐进也没有想到,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说话做事这么硬气。 袁可立已经写完了公文,他吹了吹上面尚未干涸的墨迹,递给了徐进开口说道:“朝廷许本官,登莱境内三品以下文武官员,皆有就地免职的权力。这公文本官已经写好,只待用印。” 徐进连忙将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来三两眼看完后,双膝跪地朗声说道:“抚台大人有何差遣,还请直言!我威海卫上下莫不效死!” 公文上写得清楚明白,他们这些卫所官兵全部就地裁撤,革职为民。 徐林明白,这份公文就只差一枚巡抚大印。 袁可立将公文接了过来,放在书案上,走到徐进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本官有紧急军务要尔等完成,倘若有半点差池,那就不是革职为民的下场了,而是全数处死!” 徐进连忙跪倒磕了个头,大声说道:“愿为大人效死!” “好!你旗舰如今尚在港口内,给你半天时间,今天之内,出兵义州,押运粮草到杨大人军中!不得稍有懈怠!“ 徐进一愣,张口说道:”可是抚台大人!卑职的士兵尚在卫所之内,威海卫距离登州距离可不短!卑职如何能在一日之间召集军士呢?“ ”军士我有!你这边去准备航行所需粮草军备,士兵马上调拨给你!“ 徐进知道再没有办法推辞,咬着牙应了下来。 这本来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凡他的士兵在场,这些粮草就一粒都运不到杨延宜那里了! 这都不用进行后续的计划,饿都饿死他们了! 可现在临时调拨的军士,他们不可能听从他的命令,去做一些危害船队的事情。 只可惜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他本来还准备去找一下朱纯臣,可袁大人那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拉着他直接就去了港口。 徐进也没有想到,在杨延宜那里,会有一个老朋友在等着他。 这也让康尔顿原本有心算无心的毒计再次起了变数…… 第314章 故人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跟斋赛一起带着蒙古骑兵返回了开原。 在铁岭大败建奴后,得知猛如虎他们返回的消息,开原百姓出城十里以迎接大军。 王存忠提出要借助蒙古骑兵的力量,反攻辽阳,但这个提议几乎没有获得同意。 一来,蒙古骑兵本来就是客人,他们前来开原是为了互市而来的,指望他们去帮助明军攻击拥有高大城池和火炮的辽阳,是不现实的。 二来,开原一直以来的目的就是自保,做一颗死死扎在辽东的钉子。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对这个钉子的作用再清楚不过了。 当初他们在蒙古大营时,斋赛同时接见了大金的使者,继承了阿巴泰贝勒爵位的尚健。 斋赛本来是准备两不相帮,而坐视明军和大金军队两虎相争的。与其过早的掺和进这双方之间的争斗,莫不如得到他们分出胜负的那一刻。 后世的历史上,就是因为辽东整个儿都落入了建奴的手中,蒙古才渐渐的倒向建奴,也就有了后来皇太极借道蒙古攻掠京师的事情。 现在开原还在明军手里,就直接影响了蒙古人的立场,那就是至少要保持中立。 杨延宜一开始也没有指望这两个虎比能办出什么大事来,派他们前往蒙古,更多的作用是刺探情报。 谁知猛如虎在蒙古大营中,当机立断炸死了尚健,让斋赛不得不提前做出选择。 同时,如果在铁岭没有这一支蒙古骑兵的加入,王存忠、高贞他们也势必难以幸免。 那些从铁岭逃出来的百姓也会落入建奴的掌控中。 蒙古人的已经展现了十足的诚意,他们甚至随军带来了两万多匹战马,还有草药、毛皮等许多物资,以等待与大明的互市。 开原一边将铁岭一战的战况还有熊总兵的战绩紧急上报给朝廷,一边也向朝廷转达了蒙古互市的请求。 大明总兵加起来也不过就二十多个,熊廷弼的为国捐躯绝对是一件憾动明廷的大事儿,更别提他还在铁岭城墙被炸毁这样不利的条件下,保全了铁岭的百姓,还设计炸死了代善。 高贞回到铁岭后,为铁岭战死的兄弟们举行了葬礼,用樟木雕刻了熊廷弼的下半身,并将他葬在了马林、贺世贤墓的旁边。 这三位驻扎在辽东的将领,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的躺在他们为之流血的土地上,不需要再战斗了。 原沈阳守备祖大寿,经过一个多月的修整后,已经可以拄着拐杖行走了。 跟他一起逃出沈阳的士兵已经没有几个,而反攻辽阳被否决的王存忠,跟祖大寿有了共同的心路历程,两人也熟络起来。 他们两人现在都成了没有兵的光杆司令,而原铁岭逃难的百姓进入开原后,也终于有了兵员。 高贞忙着安置那些难民和处理与蒙古互市的事情,募兵就完全交给了王存忠和祖大寿两人。 斋赛从开原取走了一部分粮食、茶叶、盐巴等物资后,率领蒙古大军返回了草原。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则带着他们随行的几个骑兵南下寻找杨延宜不提。 残破的铁岭城也安静了下来,城中无人看管的番薯苗,在阳台的照射下露出了嫩绿的新芽,只是原先照顾他们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 义州。 杨延宜也没有闲着,一边练兵一边广派游骑,勘测朝鲜的地图并制作沙盘,为收复朝鲜做着准备。 李二狗出发已经有些日子了,城中存粮已不足一个星期之用。 毛文龙倒是一直与他有往来,并且已经占据了镇江城。 但杨延宜也清楚,毛文龙所拥有的粮草也不多,所以一直没有跟毛文龙说粮草的事情。 并且杨延宜军队的消耗量与毛文龙也不可同日而语的,而是大明独一份。 士兵们每日过量的操练之后,带来的就是食量的增加。 而充足的肉食、油脂和盐分的摄入,也让杨延宜所部士兵的身体素质比其他人都要好。 现在由于存粮不足,杨延宜已经降低了士兵操练的强度,原本的粮食供应也减半了。 即便如此,没有一个士兵稍微有一丝半点的怨言的,一个都没有。 因为在杨延宜军中,一直都有一条规矩,那就是无论多高的职位,都是跟士兵吃同样的食物,没有单独设小灶。 看到即便是杨督师,也跟着大头兵一起用餐,就算是食物减少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可以吃的肚皮溜圆儿,但士兵们私底下没有一个说怪话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头兵哪怕只能吃半个馒头,在他知道最高的长官也只有半个时,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杨延宜一边组织有经验的士兵进行捕鱼,一边派人去与城池附近的村落购买粮食。 可朝鲜民众的生活也并不富裕,甚至来说比大明的百姓还颇有不如。 他们自己尚且不够吃,又哪有可以卖给明军的呢? 将领们也屡次向杨延宜谏言,既然买不到,那就干脆别买了。 或者是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又或者是道德感作祟,杨延宜始终没有同意他们这么做。 他现在率领的这支军队,经过他以身作则的影响,已经渐渐有了后世那支军队的影子。 这支堂堂正正的军队,践行的也是以拯救苍生于水火为行事准则的队伍。 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已经刻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朝鲜百姓,不是我大明的百姓,这话是没错的。 杨延宜当然可以纵兵去劫掠粮食,但是他一旦这么做了之后,那这支军队将再也不是现在这支军纪严明的堂堂之师了。 在朝鲜,可以事急从权,那在大明又如何不可以? 反正军队是来打仗,是来帮百姓们赶走那些侵略者的。老子饿死了,谁给你们打仗?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回不去了。 杨延宜左等右等,没等来登莱的粮草,却等到了来自朝鲜境内的建奴。 那是一辆马车上,躺着一个陷入昏迷的男子,随行的建奴郎中用冰凉的毛巾冷敷在他的额头。 男子显然十分的痛苦,他发着高烧,清醒的时候很少,要么就是沉沉昏睡,醒来的时候,嘴里却总是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念叨着一句话。 “告知……告知杨大人,洋人……勾结倭寇。” 第315章 赵龙病危 这一天,杨延宜正在军营中巡视,却听到城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原本在城头值守的马汉,在接到禀报之后,快步走下了城墙,来到了那辆马车前。 马车两旁有十数个建奴士兵,此刻手里拿着武器,正在跟大明士兵对峙。 马车上插着白旗,士兵们仔细的检查过马车,没有发现手雷、炸弹和火药之类的东西,这才叫来了马汉。 马汉走到车边,一把掀开车帘。马车十分坚固甚至有些奢华了,里面铺着厚厚的锦被,还设置有炭炉。 车帘被掀开后,阳光照射进来,让他看清了躺在锦被上的人的脸。 “赵龙!” 即便沉稳如马汉,此刻也完全被惊呆了。 怎么会是他呢?他又怎么会在建奴的手里? 他伸手探向赵龙的额头,发现赵龙正在发着高烧,非常的烫手。 而他的肩头也缠绕着厚实的绷带,整个车厢里面都充斥着一股子药味。 马汉一把揪起车上的郎中,厉声喝问道:“他怎么会在你们手里,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随行的建奴士兵一声冷哼,说道:“大明蛮子自诩为天朝上国,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吗?他是我们巴图鲁从海边救回来的!” 马汉一愣,松开了那个郎中。 “喏,这里有一封书信,是我们大汗写给你们杨将军的,他看完就什么都知道了!” 马汉虽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建奴既然将赵龙送了过来,那就说明赵龙肯定不是被他们所折磨或者是伤在他们手里的。 可是赵龙不是潜伏在洋人身边吗?又怎么会突然漂到了朝鲜海边去呢? 他接过信,立马大声说道:“快!快去请大人过来,赵龙被建奴送过来了!伤得很重!” 马汉一边找人去寻找杨延宜,一边派人去找随队的军医。 军医很快就赶到了,得益于刘一针发明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外科手术,现在大明军队治疗外伤可以说是独步天下的。 那军医翻开赵龙的眼睛瞅了瞅,又小心的解开了赵龙肩头绑着的绷带,皱起了眉头。 赵龙肩头有着一个皮肉翻卷的伤口,伤口已经红肿不堪,周围已经化脓,散发着一股恶臭的味道。 军医拿起绷带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他对着马汉说道:“伤口初步处理过,看得出来用了上好的金创药了,但是伤口处理有问题,现在估计麻烦了。” 说完,他召集军医们,小心的将马车推走了。 这里没有办法处理他的伤口,要到专门的医务室去处理。 这也是杨延宜军队里面的另一个特色配置。 自从刘一针发明了麻沸散后,杨延宜便请他将这些外科技巧编纂成书,又传授给军队里面的郎中。 后来,在他的军队里面,也渐渐多了一个新兴的工种,那就是军医。 他们都系统性的学习过刘一针所着的《外科术方略》,初步的了解了人体的构造,知道怎么做一些简单的手术了。 马汉没有私拆信件,而是在原地等待杨延宜的到来。 杨延宜赶到之后,听闻赵龙竟然被建奴给送了回来,也是大吃一惊。 他展开信纸,三两眼看完之后,却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送赵龙前来的建奴士兵深深一揖。 马汉虽然没有看信件,但也明白了赵龙十有八九是他们救回来的。 王虎、马汉、赵龙、林云四人从小就认识,自从林云从军并且做到了小旗官之后,就将他们三人也吸纳进了锦衣卫的组织里。 对于这些拯救了自己兄弟的人,马汉也连忙一个长揖倒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信件我看过了,我就不回信了,帮我带给你们大汗一句话,此番恩情,本将来日必有所回报。” 建奴士兵听到他这样说,脸色也总算好看了一些。 周围原本手持兵器的大明士兵,此刻也都放下了手里端着的火铳和长枪。 招呼完之后,杨延宜对马汉说道:“纵使我们双方还在交战,但赵龙的命是他们救的,我们承了这个情,那就要还。提供粮食补给给这些士兵,再给他们找一个清静的地方休息。” “不必了,杨将军!补给我们都有,这就返回了!” 那为首的建奴士兵也学着拱了拱手,牵着马匹带着郎中和十几个建奴士兵就走出了义州。 杨延宜先去了医务室,马汉却是登上了城头,目光复杂的望着这支队伍远去。 赵龙对于马汉而言,绝不仅仅只是袍泽而已,那是他的兄弟。 等到马汉赶到医务室的时候,里面已经围拢了许多人。 军医正在给赵龙做着手术,大海碗里,高浓度的烈酒正在散发着幽蓝的火光,军医正拿着一柄磨得极快的小刀,放在火上炙烤着。 另一个军医,正端着一个陶碗,用铁夹子撑开赵龙的嘴巴,用漏斗小心的往里面灌着汤药。 这正是刘一针所研发的麻沸散,可以让士兵的痛感减小,以减轻手术带来的痛苦。 赵龙虽然还在昏迷之中,但液体进入嘴巴之后,他本能的小口吞咽着汤药。 那个军医将双手和手术刀都消毒完成后,就切开了赵龙的伤口。 仔细的割下已经腐败的血肉组织,直到伤口流出了鲜红的血液,军医才用高度烈酒为伤口消毒,并用针线做好了缝合。 缝合好伤口之后,又用上好的金创药覆盖在伤口之上,最后扎进了绷带。 在这一一整个过程中,赵龙只是偶尔皱了皱眉,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 “大夫,他的情况怎么样?”马汉一直大气都不敢出,等到大夫直起身子后,才敢问出了这句话。 大夫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要看老天爷的了。若是几天之内不再发热,那或许还有机会。”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是大家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种情况他们见得多了,受伤的士兵一旦发热并陷入昏迷中,能活过来的一百个里面都不会有一个。 赵龙中的是枪伤,建奴郎中为他取出了铅丸,但现在伤口明显已经是受到了感染。 马汉听到大夫的话之后,脸色迅速的灰败下去。他茫然无措的四顾,一眼就望见了杨延宜。 他一把握住杨延宜的双手,声音已经变得颤抖了起来。 “大人,您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大人!您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您发明过各种新奇的玩意。您一定有办法救他,对不对?” 这么一个硬汉,此刻却是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一脸希冀的看着杨延宜。 杨延宜什么话都没有说,一颗心却慢慢的沉了下去。 赵龙中枪之后,又在海上不知道漂浮了多久,现在肯定是受到病菌的感染了。 若是放在后世,这不过就是一针抗生素的事情。可放在这个时代,却是不治之症。 青霉素是怎么提取的来着? 杨延宜此刻脑子跟糨糊似的,他根本也不会提取那玩意啊! 看到一脸绝望的杨延宜,马汉再也忍不住,轻抚着赵龙的额头,压抑的哭泣了起来。 第316章 趁人之危 赵龙经过简单的手术之后,陷入了昏迷之中。但杨延宜来不及考虑其他的事情,因为皇太极的来信中,跟他透露了一个讯息。 这个讯息也是赵龙在获救之后带给他的,那就是洋人将与倭寇相互勾结,准备侵犯大明。 再就是他是何时、何地发现的赵龙,而赵龙当时是什么状态,也都做了详细的描述。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内容。 这个讯息同样在赵龙身上得到了印证,他纵然陷入昏迷,但短暂的苏醒中,依旧是无意识的念叨着几个词。 可见这几个词语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的讯息,以至于他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首先想到的还是这几个词。 “通知大人……洋人与倭寇勾结,意图侵犯大明。” 但遗憾的是,何时发动袭击、袭击何处、规模又有多大,这些一概都不清楚。 杨延宜不是没有手段可以让赵龙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刘一针的针灸术就有这方面的研究,也同样写在了他编撰的那本《外科手术方略》中。 但是会对病人造成伤害,而赵龙此刻体内的高烧正是免疫系统与体内病毒的殊死搏斗,他最需要的是休息。 同样,皇太极的来信里也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因为他也不清楚。 杨延宜召集手下的将领开展了军事会议,讨论刚才得到的这个讯息。 消息的真假已经证实,并且杨延宜都能大概猜到,赵龙可能是在航行的途中,要么是被查明了身份、要么他是想要阻止康尔顿与日本人的勾结。 但结果也很清楚,他失败了,受了重伤海遁而走。 会议讨论的内容也很明白,那就是他们要如何应对。 马汉率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应该将这个讯息尽快通知沿海的各府,让他们做好准备。 可大明海岸线如此之长,倭寇登陆的地点又会选择在哪里呢? 他们通过信使到达浙江沿海一带的速度,未必就会比船只快了多少。 杨延宜当然不会迂腐到将此事报告给朝廷,再由朝廷分别去通知各州府。而是直接选择行文给袁可立,由他来分别通知各州府。 当然,这件事也自然会上奏给朝廷。 这点几乎不需要讨论,这是必要的流程。 但是,接下来的问题就很关键了。 那就是他们应该怎么办? 现在的杨家军中,几乎没有人会水战的。遑论水战了,连会游泳的都没有几个,个顶个的旱鸭子。 就连浙兵,这支打过抗倭援朝的军队,在经过几十年的承平日子后,也将水战这一个技能丢弃了。 没有水军、没有战船,这就意味着他们是无法去支援浙江沿海一带的。 那建奴呢? 马汉在提出应该通知各州府的时候,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就是建奴会怎么做?或者说,皇太极他会怎么做? 皇太极攻占朝鲜,本来瞄准的目标就是大明腹地,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周明瑞(夺舍了皇太极的人)也是这么考虑的,他没有想过放弃辽东,而是准备将辽东和朝鲜连成一线。 如果不是杨延宜提前派兵切断了他的退路,那这一点就已经成为了现实。 到时候杨延宜再想进军朝鲜,就意味着会受到身后沈阳、镇江等等城市的攻击。 那就变成了杨延宜将要一个城池一个城池去啃那些硬骨头,而朝鲜的建奴水军就得到了喘息和发展的机会。 现在,洋人勾结日本意图再次侵略大明,会不会成为建奴提前进军大明腹地的推手呢? 戚金、秦邦凭、秦民凭、吴三桂、马汉,就连毛文龙,他们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那就是建奴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提前入局。 因为大明腹地的兵力是有限的,倭寇登陆的地点多会选择浙江沿海一带。 但建奴不会,他们一定会趁着浙江的兵力被倭寇吸引的同时,从淮安府登陆,兵锋直指扬州、应天! 这个时候,因为杨延宜的部队没有水军,无法第一时间回援。 等到杨延宜从陆路也罢、走海路也罢,赶到应天的时候,已经有足够的时间让建奴站稳脚跟了。 这可不是像在辽东那样小打小闹,这将是能够肢解大明的一战! 他们从自身的角度出发,按照一个将领的直觉,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将领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一旦建奴在应天站稳脚跟,他完全可以照搬在朝鲜的这一套,在江南找一个王爷,成立第二个傀儡政府。 到那个时候,大明将立刻陷入四分五裂之中。 将领们越讨论越是兴起,越讨论越觉得建奴就一定会这么做。 但对此抱有疑问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主帅-杨延宜。 如果换做以前,尤其是在他与周明瑞相谈之前,他也一定会抱着这样的想法。 但自从两人在义州城下的那一次会面之后,尤其是杨延宜知道了皇太极跟他一样,也是来自后世的中国人后。 他的想法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周明瑞进攻大明,不是为了他自己的、或者说是满族人的荣华富贵。 他是为了避免后世的一些事情再度上演,比如八国联军进京,比如小日本鬼子再度侵略我华夏。 这与杨延宜的目的是相同的,只是两个人现在的立场相左,不然他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伙伴。 甚至在有那么一刻,杨延宜曾经幻想过,如果周明瑞跟他联手,大明的一切威胁都不再是威胁了! 辽东之祸一旦解决,那北京就将迎来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和超级大粮仓! 现在朱由校还没有加征三饷,一旦辽东之祸患解除,那导致大明后期流民四起的三饷也不会发生了。 想到这里,杨延宜都觉得浑身悸动起来,大明将走出一个崭新的未来。 可周明瑞,他…… 其实,在杨延宜心底最深处,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现在粮草和军备的短缺,正好给了他暂缓进兵的借口。 他在心底的最深处,有一丝不愿意再进攻的打算了,而是寄托于谈判。 当然,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他的想法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现在将领们已经在讨论该怎么去收缴朝鲜民众的粮草,又该怎么进兵的问题了。 不得不说,他们的看法到目前为止,都是对大明最为有利的。 那就是以如雷霆般迅猛的攻击,彻底打消皇太极分兵的打算,让他无暇顾及进攻大明腹地。 杨延宜当然可以一口回绝将领们的计划,而坚持自己的意见。 但是,如果他坚持这么做,对麾下将领们的伤害也是显而易见的。 随着军队人数的增多,他也不可避免的由直接统帅士兵变成统帅将领。 这也是每一个能带领大兵团作战的统帅的必修之路。 如何在保持将领们自主思考的能力,又能贯彻统帅的意图,这是一件两难的事情。 目前,杨延宜军中就缺少这样一个搅局者。 但幸运的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谋士与最优秀的统帅之间的会面,没有让他等候太久。 王存孝乘坐着一艘船,到达了义州。 当他向守城将领出示了那份文书的时候,让守城的小将也惊呆了。 充军?从袁可立大人那里充军过来的军士? 这位守城的把总,是最开始跟随杨延宜的那一拨人中的一员。 他很清楚自家大人军队的构成,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怎么现在就连充军的贼配军都打发到这里来了吗? 杨延宜正在帅帐内,紧紧的皱着眉头。 马汉、吴三桂还有戚金他们已经在讨论具体的人选和进兵路线了,可杨延宜却一直说服不了他自己。 周明瑞,你作为一个中国人,你会跟小日本一起欺负我华夏儿女? 如果没有,那自己在他身后捅出来的这一刀子,又算什么呢? 第317章 虚军师之位以待 杨延宜听闻从登莱有船只过来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他军中现在缺少粮草和军备,这也是他暂缓进兵的原因。 皇太极拱手让出义州后,他就在思考一个可能性。那就是现在大明与大金,是否存在谈判的可能性。 可登莱的粮草和军备已经到了,那这个可能性也不存在了。 可当他真的见到了从登莱过来的人后,尤其是那个读书人之后,杨延宜也愣住了。 两人的会面,在后世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世的史学家们,在研究杨家军的历史资料时,都把这一次会面,当作杨家军最后一块拼图的形成。 但此刻的两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粮草呢?怎么就你们自己过来了?” 当杨延宜知道只有这五十人时,问出了这句话。 王存孝听完后,却是立即皱起了眉头。 杨延宜现在缺粮草,他出发之前是不知道的,就连当时的袁可立也不知道。 但是此刻的王存孝无法理解,现在身在朝鲜境内,怎么可能缺粮草呢? 那些朝鲜人,难道都死绝了? 但是,几乎就在一个呼吸之间,王存孝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从这一句简短的问话中,就明白了许多事情。 杨延宜没有纵兵劫掠朝鲜民众,不然他就不会缺粮。 可以说,十个将领中,就有十个人会这么做。 但杨延宜却是个例外。 杨延宜的发家史,王存孝非常的清楚。知道这主儿不是那种不忍杀人的圣母,而是一位极其杀伐果断的人。 当初他在开原,还只是一个锦衣卫百户的时候,就敢于杀光周家上下一百多口,这种人怎么可能是圣母? 但他不愿意纵兵去劫掠朝鲜民众,看来也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跟他的军队建设有关。 不得不说,王存孝几乎就在这一句问话之间,就将杨延宜的心思给猜了个透。 他望着杨延宜,思索了片刻,立即说道:“大人不必介怀。学生猜测朝廷在得知朝鲜被建奴攻占而大人已出兵朝鲜后,就已经开始准备粮草,现在说不定都到了登莱了。” 杨延宜一愣,有点跟不上这个读书人如此跳跃的思维方式了。 王存孝接着解释道:“这不难猜测。大人请试想,原本大人出兵是去开原,不会有粮草短缺之问题的。学生斗胆一猜,大人当时为了行军迅速,必然不会携带过多的粮草,因为开原本来就有补给。” 杨延宜听完后,很快就明白过来,王存孝为什么这么淡定了。 他也猜到了朝廷肯定会有所准备,所以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但是同时,面前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思维之敏捷,也给杨延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似乎是为了考考他,杨延宜接着说道:“你猜的没错,然后呢?” “学生不明白大人的战略构想,为什么会出兵朝鲜。但现在大人既然到了这里,朝廷也知道大人到了朝鲜,那朝廷必然会考虑大人的粮草、军备的补给。” 这也是合情合理的,朝廷里的方阁老、沈先生他们绝对也想到了。 “既然如此,那朝廷肯定会有所安排!从辽东运送粮草过来不太现实,路途遥远加上沈阳尚在建奴手中。所以,学生斗胆一猜,只有可能从登莱走水路过来。想必朝廷也会这么做的。” 最后,王存孝深深一揖,为这番大胆猜测做了结尾。 他说道:“学生认为半个月之内,袁大人势必会将粮草和军备运送过来。” 说完,王存孝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递给了杨延宜。 这是袁可立写给杨延宜的密信,也算是他的另一封推荐信吧。 当初胡廷宴写给袁可立的信,王存孝根本就没有打算拿出来。 现在已经到了杨延宜军中,自然就更加不需要拿出来了。 杨延宜接过信,又望了面前这个读书人一眼。 他一身长衫,虽然有些破损,但浆洗得很是干净,整个人看起来也十分的精神。 坐了这么远的海船,登陆之前想必是整理过仪容的,为的就是给今天的第一面留下一个好印象。 刚才他听到军中缺粮时,眼里竟然浮现出几分赞许的意思,难道他是猜出来了,为什么我不纵兵劫掠朝鲜的意图了? 并且,他仅仅从一句军中缺粮,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推断出朝廷、袁大人的安排,难道他提前知道了? 不会,如果他提前知道了,那也就意味着袁可立也知道了。 既然这样,袁可立何必不将粮草和军备一起送过来呢? 杨延宜一边展开信纸,一边又狐疑的看了王存孝一眼。 袁可立在信件中说的很明白,这个读书人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帮他找到了郑和的航海图。 但是,信件中有一句话,那也是袁可立反复强调的。 一定要小心此人,如果不能用他,一定要考虑好怎么处置他。 袁可立用一句话表达了他的想法。 这个人很危险! 看到这里,杨延宜笑了。 王存孝偷着咽下一口唾沫,他不知道袁大人交给杨大人的信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 最好笑的是,胡廷宴写给袁可立的信件中,也有着这么一句一模一样的话语。 杨延宜看完后,将信纸收了起来,板着脸说道:“刘一燝跟本官也有几分交情,你们这么做,难道没有考虑后果吗?” 王存孝望了杨延宜一眼,将头低下去,轻声说道:“事急从权罢了,想必刘大人也不愿声张此事的,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从王存孝这一系列的安排下,杨延宜也猜到了,这个读书人是喜欢剑走偏锋的,喜欢出一些比较阴损的计谋的人。 袁可立的评语很准确,这种人就像三国里的贾诩,留在身边不用都是要供起来的。 若是落到了对面的手里,那么自己这边大概率是要遭老大罪了。 但是,他这一系列的安排,对于他自己来说,就是为了最后一步,充军,还是充军到自己这里。 这个读书人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杨延宜也猜到了。 突然,杨延宜脑海里灵光一闪,不会又是一个老乡吧? 想到这里,他突然开口说道:“奇变偶不变?” 王存孝:“?” “宫廷玉液酒?” 王存孝似乎完全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眼中狐疑的神色越来越浓厚,完全不像是做伪。 杨延宜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这穿越也不是大白菜,不可能遇到这么多的。 “说吧,你费尽心思要到本督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杨延宜问出这句话之后,王存孝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他从一开始调查航海图,为的就是接近杨延宜。 没想到这个杨督师竟然猜了出来。 “实不相瞒,学生读过杨大人的《论持久战》,其中关于大明和建奴之间的剖析之深刻,让学生五体投地,敬佩莫名。自此,学生便立誓要追随大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即便是杨延宜,听到这话之后,也是哑然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身边缺少一个军师,你可愿意啊?” 王存孝大喜,连忙一个长揖,腰也弯下去九十度,朗声说道:“承蒙大人看得起,学生自当效劳。” 杨延宜点了点头,让士兵将其余人呆下去安排,带着王存孝就走回了帅帐。 将领们也知道登州来人了,杨延宜跟他们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就将王存孝介绍给了其他将领。 这些将领倒没有说什么,但是站在杨延宜身后的李自成,却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会议接着开,将领们似乎已经做好了出兵的打算,就等杨延宜拍板了。 杨延宜四处望了一眼,企图找到一个有其他意见的,那么自己就可以从中调和了。 但是,所有的将领都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眼睛里满是高涨的战斗意志。 无奈之下,杨延宜回身望向身后的两人。 王存孝只听了几句,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此刻刚来,情况还不明朗,就没有多嘴。 即便他没有多嘴,但他也很快就猜出了,杨延宜绝对是持有反对意见的,他此刻是在找人,说出他想要说的话而已。 杨延宜本来也指望这个读书人提出反对的意见的,但是见到他一言不发,皱起了眉头。 此刻,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大人,我有不同的意见!” 众将都是一愣,齐齐望向那人,就连杨延宜在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后,也诧异的回过了头。 李自成,作为他唯一的亲兵,也是服侍他的人,自然是有资格参加这种军事会议的。 这也是杨延宜的目的,就是将这位在未来给大明遭了老大罪的闯王带在身边,潜移默化的影响他,教他做人的道理。 但李自成却一直记着杨延宜说过的话,那就是“多听、多做、多想,少说话。” 此刻不知道是不是来了一位新军师,站在了他的身边,让这个少年感受到了威胁。 于是,他跳出来表达了反对的意见。 看着他涨红的小脸,杨延宜本来没指望他说出什么惊人的言论,但听了几句之后,所有的将领都齐齐的望向了他,眼里满是惊讶和赞叹的神色…… 第318章 军魂不可轻辱 虽然李自成才十五六岁,在这些军中宿将的目光齐齐望着他的时候,他却没有半分的胆怯,而是轻咳了一下嗓子,朗声说道:“我的意见有两个方面,我先谈第一个。” 看到他这个条理分明的样子,杨延宜也不由得有些恍惚。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少年,与后世历史上的闯王李自成,怎么也重叠不到一块儿。 “第一个就是,不知道各位大人,尤其是浙兵和川兵的各位大人们,你们到达开原后,有没有什么感想?” 这番话,让戚金和秦邦凭、秦民凭他们面面相觑,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们率军到达开原后,只经过了短暂的休整就再次出兵,其实待的时间并不算久。 但就这短短的一两天,也让这些当了一辈子军官的老油子,有了新的认识。 他们打着“杨”字旗,还没接近开原的时候,在城外十里处,就遇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百姓。 那股子热乎劲儿,是这些来自内陆的士兵们从未遇到过的。 坦率的讲,就算他们率军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也不可能受到这样的礼遇。 辽东的百姓因为普遍都拥有着自己的土地,加上辽东物产丰富,地广人稀,所以平均的生活质量是要高于内陆的百姓的。 加上此刻辽东还没有开始土地兼并,加上朝廷也没有开始在这里收税,所以百姓们有了更多可支配的食物。 这份富足也给予了辽东百姓们底气,他们何尝不知道,这种富足来自哪里? 稳定的局势,公正严明的军队,提供了这份底气。 所以,当那些带着温热的吃食像是雨点一般,往士兵们袭来的时候,所有士兵都为之动容。 最早跟随杨延宜的本部八百亲兵,现在都已经开枝散叶,编入了浙兵和川兵的队伍里去,做了大小不一的头头。他们是经历过这些场面的,但其他的士兵却并没有。 人的需求是分层次的,最低的是物质需求,吃饱、穿暖。而最高层次的需求,就是精神层面的,自我价值实现的需求。 浙兵和川兵们不懂得这个道理,但是他们看到百姓们的这份热情时,有不少士兵当场就泪流满面。那种被人需要、被人理解和尊重,让他们感觉到这个兵,当的是有意义的。 李自成短短一句话,就让在场的各位将军陷入回忆中。 他们又何尝没有察觉到呢? 就连浙兵和川兵,这对曾经发生过互殴事件的死对头,现在彼此之间的隔阂小了很多,再也没有刚进京时候那种剑拔弩张的疏离感了。 看到各位将军似有所感,李自成接着说道:“大人的这支军队,当初成立的宗旨,就是让老百姓不受人欺负,而我们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各位大人都背诵过军规,当中涉及最多的是不是就都跟百姓有关?” 杨延宜没有想到,李自成整天跟在他身边,不显山不露水的,天天给他牵牵马,竟然能将问题看得这么深刻。 这涉及到军队的精神建设,通俗点来说,就是军魂! 听到这里,王存孝脸上浮现起笑容来,他看那少年的目光之中,隐隐带着欣赏的意味。 李自成看了一眼杨延宜,似乎从他微微点头的动作当中寻找到了勇气。 他接着又说道:“各位大人尚且不知,就这一两日以来,辽南有许多百姓们都推着小车,运送着粮草,送到了镇江。镇江的守军告知他们,杨家军在义州,他们又有人继续推着小车,将粮食送到了义州。” 镇江距离义州很近,一个是大明疆域内的城池,一个是朝鲜的城池。两城相隔不足二十里。 杨延宜听完之后,也是一愣。他望向马炯,开口说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个情况,你们知道吗?” 马炯闻言,也是摇了摇头。 他是负责后勤补给的,当初也曾派兵前往大明境内采购粮食,这个消息或许是在那个时候泄漏出去的。 但是,这个情况怎么没有人上报呢? 李自成看到各位大人都是一头雾水,接着说道:“这两天是我的叔叔在值守北门,因为大人曾有严令,不得私下收取百姓的物事,所以他也没敢收。” 杨延宜点了点头,说道:“诸位,咱们一起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等到杨延宜带领着各位将领走上北门城头时,恰好见到城外有一个黑点,在缓缓的向着这边移动着。 城头的守军拿起千里镜望了一眼,正准备扭头去报告给把总,却不料一转身,跟杨延宜撞了个满怀。 那士兵尴尬的回头瞅了一眼人群中的李守忠,杨延宜却不以为意的接过了他手里的千里镜。 城外的人越来越近,不用千里镜也能瞧见轮廓了,那是一辆手推车。 手推车上还坐着一个小娃娃,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棉袄,坐在推车上正放声唱着儿歌。 在身后推车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身上穿着臃肿的皮袄子,没有戴帽子,头上的热气蒸腾着往天上飘着。 杨延宜让士兵打开城门,带着将领们就迎了出去。 那汉子正埋头推着马车,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地上走着,丝毫没有抬头查看。 坐在推车上的小娃娃却看到了这群乌泱泱涌上来的大人,她有些怕生的样子,停止了歌声。 那汉子抬头一看,也看到了杨延宜和他身后的将领们,赶紧将推车停了下来,双手在胸前的皮袄子上不住的擦拭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老乡,您这是去哪儿啊?”杨延宜打破沉默,上前一步开口问道。 那中年汉子更加拘谨了,他上前一步,似乎双膝就要下跪,口里喊着:“草民……参见大人。” 杨延宜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住,拍了拍他肩头的浮雪,朗声说道:“切莫如此!皇上早就下过命令了,以后都不用跪了,本官也不值得你一跪!” 那汉子依然有些局促,他看了众人一眼,问道:“不知哪位是杨将军?” “我就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延宜望了一眼车上堆放着的麻布袋,开口问道。 那汉子似乎也没有想到,威震辽东的杨将军竟然如此年轻,比他都要年轻得多了。 但是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来意,而是一指车上堆放的麻布袋和一捆一捆的白菜、萝卜啥的,开口说道:“小人是镇江堡附近的牛毛寨的,大家伙知道杨将军收复了镇江,现在又缺少粮食,所以大家伙一合计,就让小人送了这些粮食来了。” 众人都是一愣,他们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从镇江推过来的,那至少也有几十里的路程。 哪个小娃娃已经躲到了她爹的身后,抱着她爹的腿,怯生生的望着面前的人。 李自成擦掉眼角的热泪,在兜里寻摸了一会儿,掏出来一个鸡蛋,塞到了那孩子的手里。 “老乡,镇江距离这里有几十里呢!这么冷的天儿,你就这么推过来的?”王存孝问道。 那汉子嘿嘿一笑,说道:“原本以为杨将军是在镇江呢!小人昨夜在镇江歇息了一晚,今天一早就赶路过来了。” 杨延宜在身上摸索了片刻,却没有找到荷包,他长期都不怎么在身上装钱的。 周围的将领会意,也都在身上摸索了起来,凑了一些银两就递了过来。 那汉子却是连忙摆手,说道:“小人是来送粮食,不是来卖粮食的!这都是村里的一点心意。” 杨延宜看了一眼他身上破旧的棉袄,让人跑步到仓库里取了好几件崭新的棉服。 等到棉服取过来之后,杨延宜让士兵们将车上的食材都搬下来,又将棉服和银两放在了车上,说道:“我们军队的宗旨就是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请老乡不要让我们为难了。” 中年汉子执拗不过他,只得收下了这些东西。 “大人,找几个兄弟护送他们回去吧,也正好跟镇江的守军说一声,再有送食材过来的百姓,依照市场价收下便是,我们再过去取。” 王存孝小声的对着杨延宜提点了一句。 杨延宜点了点头,将此事吩咐下去。很快,就有几个骑士从门里奔了出来,带着杨延宜的口令,簇拥着大车离开了。 看到他们远去的背影,李自成为他的第一个观点做出了总结。 “各位大人,我们这些当兵的在这里干得痛快,心里头舒服,是因为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是在帮助老百姓。试想一下,让他们再去劫掠朝鲜百姓,那这支军队就变味了,再也回不去了。” 看到将领们各自若有所思的样子,杨延宜也拍了板,说道:“是否劫掠朝鲜百姓以补充粮草一事,以后都不必再议了!本将的话就是最终的决定。” 说完,他赞许的拍了拍李自成的肩膀,说道:“第二个又是什么?” 李自成整理了一下语言,开口问道:“诸位大人,如果建奴不把赵将军送过来,咱们会知道这个讯息吗?” 听到这句话,杨延宜嘴角露出了微笑。 他终于等到了那个人,来替他说出他想要说,却又不方便说的话。 李自成没有去等其他人回答,而是搓了搓手,继续自问自答道:“若是建奴以赵将军的性命相要挟,要求大人退出义州,大人当如何?” 第319章 海战 这个问题有点敏感,因为大明朝廷一向是没有与外面谈判的习惯的。 当初瓦剌抓住了朱祁镇,最开始只不过想要换一些金银珠宝,大明连谈都没跟他谈。 袁崇焕,一切的所作所为,也只不过为了与皇太极谈判。 在后世的历史中,他在平台召对时,用一种轻慢的态度,承诺了“五年平辽”。 但他本意是“稍慰圣意”,没想到朱由检却是当真了。 后来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这个节点,慌了神的袁崇焕才会做出擅杀毛文龙,以及坐视建奴劫掠京畿的举措来。 前者是为了向皇太极示好,以促成和谈;后者则是借皇太极之手,对朝廷施压。 那崇祯是否愿意和谈呢?应该是的,但是他过不了群臣那一关。 尤其是那些又当又立的东林党们,他们自以为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不可能允许朝廷与建奴和谈的。 但是杨延宜知道,如果能保住赵龙的性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撤出义州。 赵龙为他做了太多,背负了太多,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这个兄弟的不尊重。 众位将领齐齐望向李自成,都齐齐皱起了眉头,仿佛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 “所以我认为,建奴既然将赵将军送回来,那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代表他们不愿意现在跟我们发生冲突。” 李自成没有说的太直白,但已经将他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 可是,现在占据优势的是杨家军这一方,皇太极被迫采取守势。 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又如何会让他们得到呢? 杨延宜此刻依然没有下定主意,因为他缺少的不仅仅只是粮草,还有军备。 作为一支高度依赖火器的部队,后者的缺少会更加的致命。 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杨延宜认为皇太极一定不会坐视小日本鬼子胡来。 按照这个猜想,朝鲜后方的兵力必然是空虚的。 自己大可以在取得了粮草和军备后,一战而定朝鲜。 到时候,辽阳和沈阳的建奴将夹在中间,再无立足之地,而自己也将提前解决辽东这一大麻烦。 可是,代价是什么呢? 就在杨延宜在义州举棋不定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被迫踏上了征途。 在袁大人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之下,粮草和军备装船完成后,徐进就率领着船队出发了。 徐进坐在船仓内,心情十分的烦躁。 康尔顿得知了信王的踪迹后,派信使来告知他这件事情,但更详细的计划并没有告诉他。 可现在自己却是送羊入虎口,成国公和信王殿下还在登州府,他却被袁可立发配到了杨延宜那里。 不知道是身为奸细本身的心虚还是其他的原因,让徐进心里很是不托底。 他的祖父曾经参加过抗倭援朝的作战,累功升至千户,他的父亲却没有像他祖父一样,而是个浪荡子。 到了他这一代,因为是世袭的军户,承蒙祖上之荫庇,倒也捞了个总旗官的身份。 可水军经过裁撤后,他这个总旗虽然幸免了下来,却也不可避免的沦为了上官的家奴一般的存在。 从少年起,他就在磨砺自己的水性,学习祖父留下来的水战之法,但升值的空间却是半点也无。 身为军户,脱离不了军籍,上面的职位又被其他人牢牢的把持住了,人生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头,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希望。 在一个巧合中,他遇到了康尔顿。康尔顿很赏识这个年轻人,于是用自己的财力相辅佐,十几年间让他坐到了千户的位置上。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徐进才愿意沦为康尔顿的爪牙。 就在徐进在船仓里胡思乱想的时候,下面的人突然报告说,前方遇到了船只,不清楚敌我。 徐进不敢怠慢,连忙走出了船长舱。 他伸手拉着缆绳,飞快的就爬上了主桅顶端的了望塔,接过船员手里的千里镜。 只是看了一眼,他就认出来了,那正是倭寇的战船,多达三艘之多! 倭寇的战船显然也发现了这支商船队伍,正拐了弯朝着他们直冲而来。 他们的战船是三桅的帆船,无论是吃水线还是炮位,都比他这艘五桅风帆船要小许多。 但那三艘都是战船,而大明这边,却只有他一艘战船。 商船的水手也发现了远处的倭寇战船,纷纷向着旗舰发出旗语询问。 徐进却是皱起了眉头,倭寇的战船已经完成了转向,正朝着他们这支商队直冲而来。 自己的旗舰速度比倭寇的船快得多,加上现在风向是顺风,他们拿自己是没有办法的。 但其余的几艘商船怎么办? 如果自己就这么扔下这几艘商船逃走了,那无论是袁可立还是杨延宜,都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存在。 眼见倭寇的船只已经很近了,在千里镜里都能看到船上的那些倭奴了,徐进知道,现在是必须下决断的时候了。 对面倭寇的船只发来旗语,要求他们放下船帆。 徐进放下手里的千里镜,手里抓着缆绳,从眺望台一跃而下。 绳索在他粗糙的大手中飞快的滑动着,等到到达甲板时,他松开缆绳,一个前滚翻,就卸下了那股冲击力。 “快,命令他们放下船帆,左满舵!” 旗手很快走到了船尾,手里拿着两个旗帜就打起了旗语。 在船只的航行中,还没有发明无线电之前,船只相互之间就是依靠旗语来沟通的。 而水手要掌握的第一项技能就是旗语,每个人都必须能够准确而又迅速的读懂旗语,不然他连上船的资格都没有。 徐进的命令很快就通过旗语传达了下去,后面跟随着的几艘商船上的水手,现在都忙碌了起来,他们降下了三根船桅上的风帆,而船尾的舵手则飞快的转动着船舵,向左边疯狂的转动着。 “下右浆,冲刺速度!” 徐进站在船尾,下达了新的指令。 在船桨、船舵的配合下,跟在战船后方的商船完成了掉头,向着后方驶去。 倭寇显然也发现了明军的意图,他们是准备逃离战船,向后方驶去。 “所有船只,升起风帆!” 徐进没有丝毫的慌张,而是先下达指令让商船驶离战场,而他这艘战船,则升起了五副船帆,杀气腾腾的直扑向倭寇战船。 第320章 击沉倭寇船只 由于现在大明战船是顺风而下,速度要比倭寇的战船快了许多。 而倭寇显然也已经发现了大明商船已经掉头,驶离了战船,他们也都升起了自己的船帆,两面包抄,准备夹击大明的战船。 尽管是逆风,但风吹过弯曲的船帆时,会在背面产生吸力,导致船只斜向航行。 此时舵手需要转动船舵,让船只呈现“之”字形航行,以实现帆船逆风航行,但与顺风的帆船相比,两者的速度就差了很多。 徐进在海上漂了十几年,对于这些航行的知识门清,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打一个时间差。 “实心炮弹装填,准备!” 徐进“唰”的抽出腰间的弯刀,下达了作战命令。 战船在两侧都布置有可供火炮射击的窗口,船只越大甲板数量越多,可容纳的火炮数量就更多。 而下层甲板所布置的火炮更为沉重,以避免头重脚轻的问题。 就拿他这艘五桅福船来说,最下层两侧各有大佛郎机各四门,首尾还各有两门小型的火炮。 第二层则遍布射击窗口,士兵们可以依靠窗口,使用火铳来对外攻击。 倭寇打定了主意,准备从左右两侧夹击徐进的战船,他们两艘都是较小一些的桨帆战船,两艘间隔五十余米,相对着准备将徐进的福船夹在当中。 徐进一眼就瞧出了倭寇的打算,又岂会让他们如意? 他装作没有识破倭寇的战术,只是让士兵们提前装填好弗朗机的炮弹以备攻击。 双方相隔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对面的倭寇就叫骂着听不懂的语言,纷纷抄起火箭,就射了过来。 徐进一声冷笑,向左将船舵打死,福船在风帆的推动下,斜着就拐向了左侧。 倭寇显然没有想到大明战船会来这一遭,顿时就陷入了慌乱之中。因为这个时候距离已经非常的接近了,他这样做完全有可能导致福船与倭寇的战船相撞。 可徐进一早就掐算好了距离,福船与左侧那艘倭船相隔不过十余米擦肩而过。 站在甲板上的倭寇们齐齐的发射出手里的火铳和火箭,但是徐进早已命令甲板上的士兵半蹲下,以躲避倭寇的火铳。 在两船交互而过时,半蹲在地上的徐进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由于福船比倭寇的船只高了许多,站在甲板上的倭寇要仰视才能攻击到大明战船的甲板。 他们射光了火铳之后,纷纷在嘴里咬着长刀,又从腰间掏出飞爪,就在头顶旋转了起来,准备跳帮作战。 徐进知道自己的战船上都是新兵蛋子,跟倭寇远距离发射几枚炮弹还行,如果让倭寇跳帮过来了,那将是一场大屠杀。 那些倭寇纷纷怪叫着,将手里的飞爪晃悠圆了,就准备扔出去。 可是在他们一抬头的时候,就望见了对面密密麻麻的火铳和弗朗机。 ”开火!” 徐进听到倭寇的火铳声音停止了之后,跳了起来就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新水手们也是第一次上战船,对面相隔十余米的倭寇头顶的发髻都看得清清楚楚。 三门弗朗机“轰”的冒出一阵白烟,无数雨点般密集的霰弹,在火药爆炸的推动下,朝着对面船上的倭寇喷射而去。 第二层甲板的士兵们,也手忙脚乱的齐齐发射着火铳。 三门弗朗机的炮管在后座力的推动下,从炮口弹了回来,一个火炮手用手里的铁钩,一下将弗朗机的子炮管扯了出来,里面还冒着白烟。 另外一个火炮手双手抱着一颗子炮筒,朝着母管就塞了进去。 子炮筒里面已经提前装填了弹丸和火药,这样就避免了炮膛清洗和装填的工作,让火炮发射的频率快了许多。 那些正准备跳帮的倭寇水手,猝不及防之下,被漫天的细小铁丸射了满头满脸。 顿时就有数十个倭寇倒了下去,有的双手死命的在脸上扣着,有的直接就没气儿了。 倭寇的火炮也发射了,由于距离太近,根本不用考虑角度什么的,玩命的对轰就是了。 倭寇的两门火炮发射的实心弹丸,狠狠的击打在船只侧壁。 有一发火炮弹丸正好射击到火铳发射口内,站在射击口的明军火铳手来不及反应,被实心的弹丸当场打到腰部。 他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倒退着就飞了出去,又“咚”的一声撞在对面火铳手的身上。 这人低头望了一眼已经变成两节的下半身,嘴角淌着血沫子,双手死命的在甲板上扒拉着,想要将腰部下半身给拉回来。 王猛走上前去,伸手一刀就扎在那士兵的左胸之上。 那士兵此刻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他嘴里“嗬嗬”的吐着气,低头望了望胸前的长刀,脖子一歪就此断了气。 对面的火铳手满头满脸都是鲜血,看到这一幕,他丢下手里的火铳,趴在地上就撕心裂肺的叫喊了起来。 王猛一把将那士兵拉起,正反就是两个大耳瓜子,朝着那士兵的脸就抽了过去。 抽完之后,看也没看他,拾起地上的火铳,闭着眼睛瞄准了对面的火炮手,“轰”的一声,铅丸飞射而出,直接将倭寇的火炮手给爆了头。 发射完成后,他将火铳往那呆立的士兵身上一扔,嘶吼道:“开火!开火!不想死的,就给我开火!” 那士兵慌忙接过火铳,开始手忙脚乱的装填起弹药来。 王猛是徐进麾下的百户,当初拷打赵龙的正是此人。 下层的弗朗机已经完成了第二次装填,第一次是霰弹,以杀伤敌人有生力量为目标。 第二发则是实心铁丸,以攻击敌人的船体为目标。 在倭寇还来不及发射第二轮的时候,明军的弗朗机又齐齐开火了。 三枚拳头大小的实心铁丸,带着复仇的火焰,狠狠的击打在倭寇的船体之上。 几乎就在一瞬间,倭寇的船体侧面就被轰破了三个西瓜大小的破洞,此时两船才交错而过。 徐进将船舵向右打死,让斜着航行出去的船只又拐向了右边,朝着后面的那艘倭寇战船扑了过去。 在这福船后面,那倭寇战船侧面的船体破洞越来越大,很快海水就不停的涌了进去…… 第321章 抵达义州,徐进获赐副总兵 三艘倭船本来呈现品字形,对着大明福船而来,可前方两艘船包夹大明战船的意图被徐进看穿,徐进用自己高超的驾驶技巧,在近距离与左侧的倭寇船只擦肩而过。 并依靠着大船上的弗朗机,在两船交错而过的间隙之间,连续发射了两轮炮弹。 其中霰弹杀伤了甲板上数十名船员,而实心铁丸则将倭船右侧的船体击毁。 后侧的倭船见状,立即向左满舵,意图脱离战场。 可这又正中徐进下怀,在后方的倭船左满舵之际,徐进果断降下所有风帆,将船舵再次向左打满。 相向而行的两船,齐齐向左拐弯之时,来到了一个短暂的平行时刻。 此时两船相隔约有五十多米,但这个距离已在大明战船弗朗机的射程范围内。 甲板下方的王猛果断下令,让士兵们提前换好实心铁丸,掐准两船交错而过的时刻,齐齐发射了两轮火炮。 其中四枚射在甲板之上,并未造成多大的杀伤,但有两枚狠狠的击打在倭船的右侧,在吃水线上方击打出一个人形大小的豁口。 等到大明福船掉头转弯回来之时,最前面左侧的倭船大半个船体都在水面以下了,数十个倭寇面带惊恐的在挤在甲板上。 而后方的倭船则是刚开始进水,船体也出现了倾斜的迹象。 最右侧的那艘倭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 徐进没有手软,保持在三十多米开外,让士兵们将这两艘船当作了活靶子,尽情发射着火炮。 而后面的商船也发现了大明战船胜利的迹象,掉头行驶了回来。 经过几十发火炮的齐射后,两艘倭船先后冒着气泡,沉没在大海之中。 更有数十个跳船逃生的倭寇,像下饺子一般,在船体倾覆前跳进了大海里。 “自由射击!我们不要俘虏!” 徐进看着那些在海中扑腾的倭寇,下达了最后一个作战命令。 虽然水手们觉得有一些奇怪,但刚刚赢得一场大胜,此刻没人敢于质疑徐进的命令。 王猛站在徐进身边,望着那些在水里扑腾的倭寇沉默不语。 也不知道这支船队的目标是哪里,误打误撞的遇到了他们。 两人心知康尔顿跟日本有所勾连,并已经针对信王展开了行动,此刻当然不会接受俘虏,以免消息走漏出去。 在这茫茫大海中间,除非刚才那艘倭船去而复返,不然这些倭寇幸存下来的几率很小。 海面上还飘荡着一些木桶、残骸等物,但此刻众人都没了打扫战利品的心思,在与商船会合后,升起了风帆,朝着朝鲜驶去。 可最后一艘商船,在航行的途中,船老大却发现了一个船边上有一个倭寇,正拼命的朝着他们的船游了过来。 船老大眉头一皱,让水手们用绳索将他给拉了上来。 那倭寇上船之后,喘息了片刻凶性勃发,跳起来就准备发难。 可船老大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世面的,现在见到这个倭寇都成这样了还敢撒野,跳上去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正反就是几个嘴巴子。 那倭寇个头比船老大矮了足足有一个头,猝不及防之下,挨了几个嘴巴子,嘴角都打出了血。 “八个雅鹿!”那倭寇顿时就急了,伸手就摸向腰间。 可是在他跳水逃命的过程中,腰间挂着的武士刀早已经掉落进大海里,此刻摸了个空。 船老大没再跟他啰嗦,一声招呼之下,水手们一拥而上,像拎小鸡崽一样,将这个倭寇给绑在了船桅上。 那倭寇也是凶悍无比,即便落到了这个地步,依然嘴里叫骂个不停。 可是没人听得懂他的语言,船老大眉头一皱,问身边的人道:“他在说什么?” 那人挠了挠头,说道:“我也听不懂,看他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船老大冷哼一声,走上前去脱下了自己的袜子,就塞进那倭寇的嘴里。 闲话少叙,接下来几天没有遇到什么情况,他们安稳到达了义州。 由于福船吃水太深,而义州虽然是在海边,但并没有深水港口,所以只能在浅海下了船锚,让一部分士兵留守在船上,其他人则坐着小船,跟商船一起来到了海边。 义州城头的士兵早就发现了船队,并看见了船上的大明旗帜,将消息报告给了杨延宜。 此时杨延宜军中已经没了粮草,这几日都是以百姓之前送过来的蔬菜和咸鱼度日。 现在看到了补给船只到来,众位将领都拥到海边。 徐进踏上海滩之时,心里却是在打着鼓。 因为他也知道了,有一艘商船活捉了一个倭寇,生怕那倭寇透露出什么不利于他的消息来。 只是他做贼心虚,倭寇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而杨延宜这边也没有会日语的人。 杨延宜在得知了航行途中遇到倭寇战船后,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询问起战斗的经过来。 徐进也没有隐瞒,而是绘声绘色的讲起了之前海战的经过。 杨延宜军中并没有人精通海战,就连他自己也不会这一套。 徐进虽然是康尔顿埋下的奸细,但他自己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不然也不会入了康尔顿的眼。 在杨延宜的询问中,徐进也是将平生所学的海战要诀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听得众人都是一愣一愣的。 杨延宜跟其他几位将领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口询问道:“你是安东卫所的千户?” 徐进不是没有听说过杨延宜的大名,知道这位杨督师乃是现在大明炙手可热的人物,于是忐忑的回答了。 可杨延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和王猛二人都陷入震惊之中。 杨延宜思索了片刻,说道:“本督师中正好缺少会水战的将领,不知徐千户可愿意到本督军中效力啊?” 徐进和王猛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打瞌睡送枕头吗?康尔顿正在密谋对付杨延宜,如果他们二人能在杨延宜军中埋伏起来,想必会获得更多的机会。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双手抱拳说道:“承蒙大人厚爱,末将愿意效命!” 杨延宜“哈哈”一笑,转头对王存孝说道:“烦请军师取委任状来!” 王存孝从怀里掏出两张纸,又让随从取过了笔墨,舔饱了墨汁,就递给了杨延宜。 杨延宜将纸张垫在手心,右手笔走龙蛇,当场写下了两张委任状。 吹干墨迹之后,又一一递给了徐、王二人。 两人不明所以之下,接过来一看,瞬间就愣在了原地。 这委任状乃是朝廷颁布的,已经盖上了内阁大印和皇帝之宝,只有姓名和职位空缺。 徐进看着手中的委任状,一时间有一些恍惚。 从此刻起,他就是副总兵了!? 片刻之前,他还只是一个区区千户而已! 从他十六岁接替他父亲的职位,做到今天的千户之职,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年! 这还是有康尔顿花钱给他上下打点的结果! 从千户到副总兵,中间相隔何止万里,普通人穷其一生,都难以染指的高位,现在就在他的手里面握着。 王猛也从一个百户,直接提拔为参将一职。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都饱含着各种说不清的意味。 杨延宜成军以久,自然有着自己的嫡系。两人在来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杨督师会招揽自己,毕竟现在杨家军就缺少懂水战的将领。 没想到杨延宜这么敢用人,这么敢提拔将领,让他们二人一时错愕。 他们二人投靠康尔顿,无非也就是为了一个前程而已,可现在更大的靠山就在眼前,两人却是尴尬到无以复加。 是就此投靠杨将军,还是依旧做那个二五仔呢? 知晓他们身份的也就只有康尔顿和成国公两人而已! 徐进和王猛心里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和无所适从。 杨延宜只当他们二人嫌弃职位太低,于是皱眉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你二人当真有本领,来日莫说总兵,就是水军提督,也不是不可能!” 徐进听闻,猛然抬起了头。 他此刻只希望能够从天而降下一颗,不!两颗陨石,砸死康尔顿和朱纯臣两个货。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杨家军中,知晓他身份的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赵龙…… 第322章 水军的第一课 义州,海边。 冷冽的海风呼啸而过,仿佛刺骨的钢刀一般,直刺心底。 浅滩上站立着五千余名士兵,他们的眼睫毛上都凝结着冰霜,口中呼出的白气久久不散。 但即便是这样的寒冷,可他们却依旧纹丝不动,站立在原地听候着徐进的训话。 杨延宜带领着所有的将领,都站在徐进的身边,听他讲解海战之法。 徐进原本以为,他这个副总兵不过只是一个虚职,毕竟他没有自己的嫡系,没有自己的军队。 杨延宜现在军中,总兵只有两位,分别是戚金和秦邦凭。 这两位在加入杨家军之前,就已经是总兵了。 副总兵也只有秦民凭、马炯、曹文诏和千里奔袭镇江有功的马汉四人而已,算上新晋的副总兵,也不过区区五位。 杨延宜既然敢用徐进,就没有想过将他高高挂起,而是给予了他实打实的权力。 全军上下都要尽快熟悉水战,而徐进就是唯一的总指挥。莫说这些大头兵了,全军就包含杨延宜在内,在水战练习上,都要听从徐进的指挥。 这几天可以说是徐进从军二十多年以来,过得最痛快的日子。 他从一个总旗,花了二十年走到千户这个位置,其中有多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杨延宜对于他的重用,让这个山东汉子感受到那股从心底迸发出来的炙热感。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作为一个想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将领来说,这份赏识就犹如再造之恩情一般。 “水军,最关键是要会水!能乘船!懂得旗语和航海的基本知识!旗语和那些知识,咱们都可以慢慢在后面学习,但是水性,就只有练,才能练出来!” 在凄厉的寒风中,徐进高昂的嘶吼声历久不散。 本来这个季节不是训练水军的最好时候,因为实在是太冷了。 可杨延宜却对他下达了死命令,他们没有半年、没有三个月,只有一个月! 一个月之内,至少都要能训练出一支能打海战的队伍。 徐进嘶吼完成后,脱掉了自己身上厚重的棉袄,开始传授热身的基本动作。 所有的将领包括士兵,都在他的指示下,开始活动身体的各个关节和肌肉,将身体活动开。 随着热身结束,徐进也将自己剥得一丝不挂。 杨延宜还有些扭捏,但放眼望去都是一片肌肉的海洋,他也将身上最后的小衣褪了下来,放置在一旁的架子上。 几千名光腚的士兵,这个场面实在是有一些基情了。 可徐进却没有管那么多,而是带着热身结束的士兵们就冲下了浅海。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就带走了身上所有的热量,杨延宜下水的那一瞬间,只感觉到周围的不是水,而是刀子。 那些海水仿佛刀子一般,用锋利的刀尖反复戳刺着他的身体,让他止不住的打起抖来。 “要想学会水性,最基本的就是要克服水的恐惧!现在,都给我深吸一口气,将头埋到海水里!” 徐进站在齐腰深的浅海中,海浪拍打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溅起一朵朵浪花。 士兵们齐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头就埋入海中。 杨延宜也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入水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语的恐惧感袭上心头。 他不敢睁眼,但依旧能体会到冰冷的海水狠狠的刺激着他的眼睛,含有盐分的海水,让双眼都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感。 即便水只有腰那么深,可当自己弯下腰,将头埋入海水中之后,有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感觉双脚似乎已经站立不稳,仿佛失去了重心一般。 这是因为人体的密度比海水稍高,全身上下都没入海水里之后,因为浮力的作用,会让人稍稍漂浮起来,而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尽管这些士兵们都是经历过血与火的战斗,可这一瞬间的失神,依旧让他们变得慌乱起来。 就连杨延宜,他此刻都感觉到自己站立不稳,随时要摔倒在这海水之中。 其他的士兵在这种恐惧之下,很快就忘记了要憋气的命令,挣扎着就站了起来。 齐腰深的海水,明明一抬头就能站起来。 可他们却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双手双脚都忍不住的胡乱挥舞了起来。 这一下就更加站立不稳了,很快,就有数千人在海水里扑腾了起来。 徐进早就预料到这个局面会发生,他将跟随自己前来的那些水手,打散了分配到大军之中。 那些水手都是袁可立招募的,本身就会水性。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依旧扶不过来,那些旱鸭子进入水中,就变得恐慌了起来,很快就有不少人呛了水。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站起来之后,他们也自发的扶起身边半躺在海里挣扎的同伴。 等到所有人都站立起来之后,大部分人都是面带惊恐,疯狂的咳嗽着。 徐进哈哈一笑,知道他第一课有了作用。 其实,在他的设想中,并不是要马上就教会这些旱鸭子会水,而是教给他们最重要的一条。 那就是恐惧! 保持对大海的恐惧! 大海不像小河、湖泊,熟悉水性的人,经过充分的热身后,在小河湖泊里几乎很难被淹死。 即便他们没了力气,依旧可以控制让自己在湖面上、小河里漂浮起来,等待救援。 可大海不一样。 宽广无垠的大海,落水后即便再会水性,也无法获得救援。 就连杨延宜,他虽然没有呛水,但依旧是剧烈的喘息着,胸腔起伏得比鼓风机还要快。 听着那些士兵们的咳嗽声,徐进招呼所有人上岸。 岸边准备了干净的麻布以供他们擦干身上的水分,士兵们头上淋湿的头发,经过寒风一吹,已经变成了一块块的冰块。 士兵们哆哆嗦嗦擦干身体又穿好之前的衣服后,后勤及时抬来热气腾腾的大桶,为士兵们分发着滚烫的姜茶。 杨延宜鼻子都冻得通红,他从水里出来的那一刻,感觉到那刺骨的寒风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等到所有入水的士兵都捧着热气腾腾的姜茶之后,徐进又大声说道:“你们怕不怕?” 这时候,戚金和秦邦凭这些上了年纪的武将,更是觉得快扛不住了。 士兵们再也没了之前那股子雄赳赳的气势,而是稀稀落落的回答道\/ “不怕!” 徐进一口灌下姜汤,哈哈一笑说道:“不怕?不怕就有鬼了!” “今天给你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要告诉你们,要保持对大海的敬畏之心!日后即便学会了水性,也一定不要随便就跳入海中!” 徐进指着面前茫茫大海,为这堂课做了总结。 “要永远对大海保持敬畏之心!人,是永远无法战胜大海的!” 杨延宜一边小口啜吸着姜茶,一边点着头。 这个徐进,看来是用对了。 他这一套寓教于实行的法子,确实很有效,也很对他的胃口。 徐进让士兵集结成队伍,返回城中,一边来到杨延宜身边,低声说道:“大人,要想学水性,必须要下水实际操练方能行。可这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末将担心兄弟们扛不住啊!” 杨延宜点了点头,吩咐那些老将尽快入城去烤火,驱散一下这浑身的寒气,不然很容易得了感冒。 但是,他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室外的不成,那何不造一座室内的游泳馆呢?” 想到这里,杨延宜立即找来马炯,让士兵们也别入城修整了,带上家伙去伐木。 他要在这海滩边上,就地造出一座可加热的泳池! 说完,他拍了拍徐进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尽快带领弟兄们掘地、伐木,劈柴,咱们造一个大大的木屋子出来!” 徐进眼眶有一些湿润,杨督师对他可谓是言听计从,这份信任和重用,让他的这腔热血,在这凛冽的寒风中依然滚烫滚烫的。 但很快,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杨延宜却一扭头,打着喷嚏转身离开了。 徐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刚才还炙热的眼底里,也再次涌上了些许阴霾。 第323章 一线生机 那位被商船抓获的倭寇,被押送到了地牢里,绑在了架子上。 大明的人对于倭寇的痛恨程度是有限的,因为在有限的交手次数中,大明都是稳稳占据上风的。 就拿万历三大征的抗倭援朝来说,大明根本就没有把这场战役当作一会事儿,但是日本却差点因此改朝换代。 但是杨延宜不同,他知道日后这个小小的岛国给华夏儿女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当他看到那个倭寇还中气十足的时候,当场就发了火。 徐进也是吓了一跳,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温和、也很好说话的杨督师,为何在见到这个倭寇之后,瞬间就变了脸色。 “他怎么还是好好的?这就是咱们的待客之道吗?”杨延宜指着那倭寇,就气不打一处来。 徐进扭头瞅了一眼众人,二话没说挽起袖子,上去对着那倭寇的腹部,狠狠就是几拳。 那倭寇本来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神情,吃了这几下后,眼珠子都瞪了出来,嘴里一直支支吾吾的叫着。 杨延宜看到这个家伙的月代头就生气,这是华夏儿女的血仇,已经铭刻在所有中国人的基因之内了。 徐进狠狠殴打了几拳之后,扯下了他嘴里的袜子,狠狠的揪着他的头发,喝问道:“会说话吗?” 那倭寇双手被反绑吃了几拳,痛得整个人都抽抽了起来,面容十分扭曲。 等他喘息了片刻之后,又开始飙起了日本脏话来了。 “在座的各位有懂倭寇话的吗?”徐进揪着倭寇的手没有放松,扭头问道。 此刻他其实是有一些忐忑的,因为他也害怕这倭寇真的透露出什么消息来了。 此刻日本即将袭击大明的消息,按道理是还没有泄露出来的。 因为不管是倭寇也罢、康尔顿也罢、徐进也罢,他们都不知道赵龙竟然幸存了下来,还将讯息给带了回来。 众位将领各自对望了一眼,齐齐摇起了头,这年头谁没事去学倭寇的语言啊? 但他们不懂,不代表杨延宜不懂。 起码在后世的短视频中,那几句骂人的话,杨延宜还是十分的清楚的。 当那个倭寇再次骂出“八格牙路”的时候,杨延宜冷哼了一声,说道:“他是在骂人!” 短短几个字,让徐进浑身绷紧,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内心的躁动,转身问道。 “大人,您懂倭寇的语言?” 杨延宜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知道那几句是骂人话。” 徐进心里一松,抽出长刀抵在那倭寇的咽喉之间,一字一句问道:“快说!为什么要袭击我们的商船!” 那倭寇也真的有种,看也没看脖子上夹着的钢刀,一口带血的唾沫就啐在了徐进脸上。 徐进大怒,手里长刀就准备发力,想要提前解决了这个祸害。 杨延宜突然说道:“等一等!问一下他们准备袭击大明何处?若是能给个痛快话,我们也能够给他个痛快!若是不然,那就让他三天之后再死!” 徐进伸手擦去脸上的血沫子,后退了一步,退到了众人身后。 可无论其他人怎么问,这个倭寇只是一句话不说,疯狂的吐着口水,以羞辱大明将领。 杨延宜见到实在问不出什么话来了,摆了摆手,说道:“将他带下去,绑在营帐之外!说要他三天之后才死,少一天都不行!” 这时,徐进才插嘴问道:“大人,倭寇袭击商船,会不会是恰巧碰上了?要知道倭寇已经几十年没有在侵略过大明了。” “不然!我们有一个兄弟传回来准确的情报,这次袭击是由一个叫做康尔顿的洋人,在背后串联起来的。” 徐进一句话都没有说,空着的右手死死的掐着自己大腿上的肉,保持全力让表情看起来显得自然一些。 等到士兵们将那倭寇押了出去之后,众将也各自散开,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徐进下午还有课程要准备,给水军们讲解传授旗语的知识,因此也提前告辞离开。 杨延宜此刻非常的郁闷,他本以为前来的监军是赵敏的,他甚至还特地为赵敏准备了一间房间,就在他房间隔壁。 但是徐进带过来的讯息却是叫醒了他的美梦,因为前来的真的是信王殿下,此刻正由成国公朱纯臣率军五千,在登莱袁可立那里,等候杨延宜觐见。 李二狗和李自成,他们当然知道了杨延宜是自作多情,为此事还调侃他来着。 可杨延宜自己心里的苦,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因为他接下来的打算,可以说是与朝廷一贯的方针是相违背的。 他不准备接着进攻朝鲜了,而是准备跟皇太极谈判,而将兵力解放出来,去应对日本的袭击。 可大明朝廷是没有谈判这个惯例的。 若信王未至,他在这里完全可以一言九鼎,把这件事坐实。 可信王既然来了,那就是代表朝廷,接下来谈判的希望可能就化为泡影了。 但是他对袁可立的安排还是很赞赏的,陆地上怎么也比海上安全,这也是袁可立不准备让信王殿下前往义州的原因。 但不管怎么说,他肯定是要去觐见信王殿下,这是跑不脱的。 后世的历史上,朱由检可不是一个容易糊弄的人。他性格敏感多疑,又喜欢偏听偏信,优柔寡断,实在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上司。 杨延宜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些破事儿,一边步伐沉重的来到了赵龙的房间。 已经过去几天了,赵龙依然是高烧不退。前两天还可以撬开嘴巴,硬生生往嘴里慢慢的灌下一些参汤和汤药。 现在他整个人一直都处于颤抖之中,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再也灌不下任何东西。 马汉除了训练和忙他份内的事情,其他时间都泡在赵龙的房间。 可在见到这位兄弟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但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的办法。 这时,徐进却是在外面跟其余的将领搭讪,询问着那位透露倭寇信息的将军是谁。 李二狗对他毫无防备,很轻易的就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他。 在听到赵龙这个名字的时候,徐进差一点就准备夺路而逃,整个人的脸色都变得煞白。 “只可惜那位兄弟身受重伤,高烧不退已经数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李二狗叹息了一声,情绪也变得低落起来。 徐进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脑子里整个都是“嗡嗡”的,直到李二狗说了好几遍,他才回过神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那兄弟叫做赵龙,原本是埋伏在洋人身边的,不知道怎么受了重伤,只怕是挺不过来了。” 听到这里之后,徐进脸色才变得稍微正常了一些,他胡乱应答了几句话之后,转身便走。 这时,王存孝躲在一边,将徐进脸色变化瞧了个真切,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徐进来到赵龙房间之外,已经变得与常人无异了,他看到李自成在门外等候,于是上前搭话。 李自成倒是很规矩,客客气气的对这位副总兵见了礼,开口问道:“徐总兵,您有什么事情吗?” 徐进回答道:“下午的课程要开始了,敢问大人是否在里面?” 李自成点了点头,掀开了门上的布帘,开口喊道:“大人,徐总兵来见您了!” “让他进来吧!”杨延宜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声音很是萧瑟。 徐进掀开布帘走了进去,屋内很暖和,充斥着一股子药味。 绣塌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他光着上身,右肩头扎着的绷带隐隐露出些血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杨延宜伸手取过来一块锦帕,沾了些凉水,又放在赵龙的额头。 之后才扭头问道:“你来了,怎么了?” 徐进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人正是之前跟在康尔顿身边的那个赵龙。 他对赵龙印象非常深刻,因为此人看起来有些阴鹜,刀法极好。 徐进也没看赵龙,更没去问关于他的情况,而是开口问道:“大人,下午的课程要开始了,要讲旗语,您看?” 杨延宜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赵龙,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马汉此刻却是声音瓮瓮的说道:“大人,我改天再去吧。” 杨延宜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两人正准备出门时,门帘再次被掀开,一个扎着啾啾辫的小女孩走了进来,李自成双手端着一个大碗,跟在她身后。 那小女孩进门之后,奶声奶气的说道:“阿爹!吃饭了!孩儿给您端过来了!” 马汉一扭头,整个眼睛都已经变得通红,他一把搂过那小女孩,将头埋在了她的胸前。 李自成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放在一边,也已经红了眼眶。 赵龙这个样子,大家都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有无数受伤的士兵,都像是这个样子,经过几天没日没夜的高烧之后,就此离去的。 那小女孩却什么都不知道,她是陈忠的女儿,陈忠在进行那次自杀式任务之前,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马汉。 从那之后,还没娶妻的马汉,就将这个小女孩当作自己的女儿,一直带在身边抚养。 小女孩从兜里掏出来几瓣蒜,说道:“阿爹!面条要趁热吃!还有这蒜,要就着蒜才好吃!”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杨延宜听到“蒜”这个字后,猛然一震。 对了!青霉素搞不到,大蒜素也可以试试啊! 他对徐进说道:“你先去上课吧,本督有要事,下午的课就先暂缓了。” 徐进已经打听完讯息,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自行离开不提。 等杨延宜满厨房寻找大蒜的时候,王存孝却是找到了他,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杨延宜听完之后,一抬头,眼里写满了惊惧,问道:“你确定?” “不错,在下自认为识人还有些手段,那人不对劲!” 第324章 妖人再显神威 杨延宜听完王存孝所说的话后,皱起了眉头。 他左右看了看,挥手让厨房里的人都出去,低声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在厨房里劳作的士兵们,此刻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们在听到吩咐后,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都放下手里的工作,走出了厨房。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王存孝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说道:“属下也曾了解过赵龙将军的过往,既然赵龙将军潜伏在康尔顿身边已有数月之久,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朝鲜海域呢?” 这个问题,虽然赵龙还在昏迷中,没办法给出答复。 但杨延宜也在私底下考虑过这个问题,那就是赵龙应该是发现了康尔顿最终的阴谋,甚至于准备阻止康尔顿,后来行刺失败。 王存孝也给出了同样的猜测,并且这个过程很有可能是发生在康尔顿前往日本的途中。 依照赵龙的性格,快刀斩乱麻拿下康尔顿,或许是最快捷有效的解决办法。 王存孝的这个猜测得到了杨延宜的首肯,他没有想到这个书生才来了几天,就对军中发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了。 因为徐进是从袁可立那里来的,出于对袁可立的信任,杨延宜并没有对徐进有任何的怀疑,而是直接委以重用。 但王存孝不同,一来他没有像杨延宜这样,对于袁可立这位大明战神有着天然的滤镜。 二来,他本来就是从袁可立身边出发的,知道袁可立其实也并不信任这些卫所的军官。 所以,他等到徐进过来之后,便一直在暗处观察徐进的一举一动。 听到他的讲述后,杨延宜才明白当中竟然还有着这么一档子事情。 王存孝接着说道:“那天,在他偶然得知了赵龙的存在后,整个人的情绪很不对劲。虽然他极力在掩盖内心的想法,但是他变得煞白的脸庞和微微颤抖的双手,让属下察觉到了端倪。” “后来,我就对他起了疑心,暗中跟在他身后。果然,他按捺不住,立即就开始寻找赵龙的所在,并在赵龙房间遇到了大人。在他得知赵龙的现状后,整个人的情绪再次发生了变化。” “你是说,他在看到赵龙昏迷不醒,已经过不了这一关后,才放松下来?” 王存孝点了点头,说道:“从他的反应来看,就是如此。属下大胆猜测一下,那康尔顿既然要出海,选择商船的可能性比较高。但是他的图像遍布大明疆域,商船会不会认出他们来呢?” 杨延宜马上反应了过来,开口说道:“你是说,康尔顿完全有可能是由徐进安排他出海的?徐进也在这个过程中认识了赵龙,所以才会这么关注他的生死?” “属下曾问过跟他一起前来的水军,他们都是袁大人招募的,并不是徐进的部下。属下从袁大人那里出发前,袁大人还曾问计与属下,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招揽这些军户。” 他的分析虽然很大胆,但逻辑链是毫无问题的,整个过程也严丝合缝。 杨延宜听了半晌,不由得又望向王存孝,这个读书人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 王存孝见到杨延宜已经初步认可了他的说法,皱着眉头继续说道:“于是,属下在猜测,袁大人绝对没有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收复这徐进为其所用,徐进的士兵没有随行,就是明证。” 不得不说,他看人的确很准,袁可立之所以派出徐进前来,完全是没有办法,临时抓的壮丁。 而让自己招募的士兵随行,也是为了最大程度保证这些粮食和军备能够到达杨延宜的手里。 推测到现在,最精彩的部分来了。 王存孝阴恻恻说道:“既然如此,安东卫远离登莱足有上百公里,那徐进为何会凑巧出现在登州府呢?” “你是说,信王?”杨延宜一惊,失声问道。 “属下猜测,十有八九就是如此了!” 杨延宜本来准备唤人,将徐进和王猛两人先行捉拿起来审问,但他仅仅跨出一步后,就反应了过来。 一是他们这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直接证据,只有徐进不正常的反应作为佐证。 二来,如果徐进真的是康尔顿的奸细,拿下他还不如利用他,给康尔顿透露出错误的讯息。 王存孝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但两人明显都想到一块儿了。 杨延宜思索了片刻,说道:“我现在还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救赵龙也说不定。” 不料王存孝听完后却是大喜,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何妨试一下呢?如果徐进知道赵龙有可能痊愈,他会做什么?” 杨延宜点了点头,让王存孝先行离开,继续去观察。 而他自己则是召集来厨房的士兵们,向他们下达了新的命令。 找齐营中所有的大蒜,用石臼子研磨成蒜泥。 他还找来一些密封的瓦罐,让他们将捣好的蒜泥都放在密闭的容器中,以免大蒜素提前氧化了。 接下来的步骤就很关键了,涉及到蒸馏萃取,那就需要相应的设备,但他却不知道去哪里去找。 想要在这个时代找到蒸馏的设备,好像也有一些困难。他在城里瞎转悠了半天,却是不得要领。 大蒜会发生氧化,如果不能及时找到蒸馏设备,那再就没有新鲜的大蒜可用了。 就在杨延宜找蒸馏设备找到上头的时候,徐进借着上课前准备的机会,单独找到了王猛。 就这短暂的几天,王猛也熟悉了目前的身份,他再也不是那个区区百户,而是朝廷正三品的参将大人! 正三品啊!就连袁可立,堂堂登莱巡抚,也不过是从二品,才高了他半级而已。 而在杨延宜军中,那些将领不像其他的地方将领,没有那种派系林立、各立山头,所以他们相互之间相处得非常融洽。 只可惜,他们隐藏的身份,却总是在提醒着他们,这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身份被揭露,而从现在的总兵、参将沦为阶下囚。 所以,徐进在找到王猛之后,两人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王猛认为,此刻应该尽快向杨大人投诚,讲明一切,听候杨大人的安排。 他言语之间,也不乏为投靠康尔顿,做洋人的走狗而后悔。 徐进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想了想,说道:“事已至此,你埋怨我也没有办法。你还记得赵龙吗?他现在就在杨大人军中!” 此言一出,王猛几乎要跳起来。 他又怎么会忘记赵龙呢?当初那个一刀就将自己缴械的男子。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徐进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走,能走到哪里去呢?去洋鬼子那里吗?” 王猛却是咬了咬牙,说道:“既然赵龙在杨大人军中,他可是知道我们的身份的!此时不走,小命就丢了!” “应该还有机会,那赵龙伤口见风,眼见得活不了,事情未必就到了这一步。” 王猛“唉”的一声,狠狠一拳砸在桌板之上,说道:“我却是肠子都悔青了!徐大人,要不我们向杨大人禀明一切吧!这位杨大人之气度,依我看绝对不是一般人!” 第325章 皇太极,我又欠你一次 事关信王殿下的安危,这是绝对不能有失的。 杨延宜在寻找蒸馏器的途中,也没有忘记将讯息送回袁可立那里。 一来是告知他,粮草军备已经收到。 二来,则是告知他倭寇袭击的目标,应该是信王殿下。 毛文龙所部倒是有一些由商船改制的战船,在得知杨延宜准备训练水军的时候,他就派人将那些战船送了过来。 毛文龙也提供了一些商品,想让杨延宜带回登莱去换取军资。 杨延宜得知这位义兄,已经像后世的历史上所描述的那样,开始做起了生意,不由得哑然失笑。 毛文龙也是没有办法,朝廷并不知道他现在拉起了多大一摊子,所以也并没有向他提供粮草和军备。 但自从毛文龙占据镇江后,他就将镇江和永宁以及附近的诸多岛屿全部连成了一线。 在他治理的区域内,他广贴榜文、安抚流民以尽快复耕。 岛屿上也有不少岛民昼夜从事着晒盐、捕鱼的工作。 所以,杨延宜在提供给袁可立的信件中,也将毛文龙现在的情况委托他上报给朝廷,以便朝廷知悉。 大明的盐是受朝廷管控的,毛文龙为了筹措军资,竟然做起了贩卖私盐和咸鱼的勾当。 杨延宜此番上奏朝廷,也是为他做保,以避免日后朝廷以此罪来怪责毛总兵。 只可惜毛文龙提供的船只偏小,只是三桅的风帆船,但起码的火炮和火器配置是有的。 为了稳住徐进,不让他察觉到什么,杨延宜甚至还特意找了徐进,向他询问应该怎么派人回去报信。 当然,信王那部分的消息是不会告诉他的,而是说既然收到了粮草和军备,自然要回去报信,这是必要的流程。 徐进倒也没有多想,而是将跟他前来的士兵挑选了出来,让他们再乘坐战船返回登莱。 由于有一些密信要交给袁可立,所以杨延宜不得已再次派出了李二狗。 因为他一直在吹嘘,自己已经对航海多了解巴拉巴拉的,所以他又成为了最佳的人选。 只是杨延宜不知道,这位出身草根却又怀着一颗不服输的向上心态,平时里喜欢装作大大咧咧,其实内心极度敏感的二狗子,再也没能回来。 前往登莱的船只已经派出去,杨延宜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寻找蒸馏器上面了。 可是他麾下的士兵大多都是职业武人,谁也没有从事过酿酒这方面的经验,更别提在这异国他乡去寻找酿酒的玩意了。 别说这些武人了,就连毛商人,都拿不出这样一套蒸馏设备。沈阳或许有,但那是建奴治下,再远就只能去关内去寻找了。 可赵龙根本等不了那么久,别说此去前往关内动辄一千多里路程了,赵龙可能已经挺不过三天。 眼见最后一丝希望沦为泡影,杨延宜不由得悲上心头。 赵龙的母亲还住在自己府里,他儿子现在没了,他又该怎么回去跟老人家交代呢? 就连王存孝前来汇报时,都能一眼察觉到杨延宜的失落。 身为主帅,一个人的情绪动辄就会影响整支军队,控制自己的情绪乃是必修的课程,杨延宜也一直都做得很好。 但此刻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杨延宜也放下了一切的伪装。 马汉还不知道杨延宜想到了解救之法,没日没夜的守在赵龙身边,用冰凉的毛巾擦拭他的身体,试图将高温给降下来。 可赵龙的情况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军医过来把过脉之后,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继续这样高烧,挺不过几天了。 看到屋内这凄凄惨惨的模样,王存孝开口问道:“大人,你不是说已经找到救赵龙将军的法子了吗?” 杨延宜伸手抚摸着赵龙的脸庞,他此刻已经瘦得没个人形了,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 他缓缓说道:“要用烈酒来浸泡大蒜,再用酿酒的法子来蒸馏,或许还能救他,但我现在找不到蒸馏的设备啊!” 王存孝闻言,却是皱眉道:“酿酒?若属下所记不差,朝鲜原是有一款名酒,叫做高丽酒。乃是用十年以上的高丽参浸泡三年所得。而此酒的产地,就在定州!” 杨延宜和马汉两人闻言抬起了头,问道:“定州?确定吗?” 王存孝点了点头,说道:“朝鲜定州附近的山地颇多高丽参,属下是不会记错的!” 马汉“腾”的跳了起来,双目皆赤,咬着牙关说道:“大人,请调兵即刻攻取定州,属下愿为先锋!” 杨延宜闻言,皱起了眉头。 定州距离义州不过三十多里路,大军一日之间便可抵达。 但定州背山面海,前往定州的山路十分崎岖,攻城等火器运输上十分困难。 现在自己水军又未成型,贸然率军去攻击,若一两日不能攻占,那赵龙也救不回来了。 皇太极此刻就在定州,他之所以能在那么快速度下拿下义州,是因为皇太极是快速回防的,并未携带太多的火器。 但定州与义州不同,同样的错误皇太极不可能犯两次。 想了许久之后,杨延宜问道:“马汉,你前往定州一趟,向皇太极求援,看他是否愿意提供蒸馏设备给我们。” 马汉二话没说,转身出门便走。 王存孝却不明白杨延宜和那位来自后世的皇太极两人之间复杂的关系和情感,而是对这个提议完全不抱有希望。 目前两军正在对峙之中,身为敌人的皇太极巴不得你这边大将多死一些才好呢!又怎么会慷慨解囊呢? 就连马汉,甚至都有可能搭进去。 但杨延宜却什么都没有说,两人虽然互为敌手,即便皇太极不愿意提供设备,也断然不至于为难马汉。 这人气度和胸襟都是有的,杨延宜自信不会看错。 可在苦等了一日后,马汉也没有返回。 依照王存孝的意见,此刻应该派遣大船携带军士前往施压,或许还能救回马汉一条命。 可就在杨延宜焦急等待之时,马汉竟然率领着一支车队,返回了义州。 马汉奔驰了这一天,头顶上蒸腾的热气还未散去,就赶紧指挥着商人组装着蒸馏器。 皇太极不仅提供了一整套的蒸馏器,甚至还将酿酒的商贩也给送了过来,就是担心杨延宜不会使用这玩意。 可蒸馏器装好之后,之前存放在瓦罐里的大蒜泥,早已失去了大蒜的那种刺鼻的香味,已经不能用了。 马汉让商人组装好蒸馏器后,开口问道:“大人,蒸馏器已经装好了,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杨延宜摊开手里的瓦罐,已经是欲哭无泪。他一个草率的决断,断送了赵龙生还的希望。 此刻城中所有的大蒜都已经被捣成泥,也都失去了作用。 在得知军中缺少大蒜的时候,马汉却是拉着杨延宜来到了车队前,掀开掩盖在车上的布帘。 里面装满了整整一车的大蒜! 在后面的一辆车里,甚至还装满了各种蒸馏酒! 杨延宜来不及多想,立刻命人再次取出大蒜去捣碎,然后泡在高度酒里就准备萃取。 王存孝在一边却是皱起了眉头,依照他的想法,皇太极最有可能的做法应该是置之不理。 谁知,那奴酋竟然考虑的这般周到?不但提供了蒸馏设备,就连杨延宜所需要的大蒜和烈酒,也都一并送了过来。 这特么的不合理啊! 玩弄了一辈子人心和人性的王存孝,觉得此刻有点儿不会了。 人群中的徐进和王猛二人也对视了一眼,他们能猜到让马汉如此奔波的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眼前的这玩意能够救赵龙。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第326章 提取大蒜素 蒸馏设备已经架设好,捣碎的大蒜也在烈酒里泡了许久,现在就只等着蒸馏了。 坦白说,杨延宜他自己也不确定能否提炼出大蒜素,可现在没有其他任何的办法,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在众人或怀疑、或不解的目光中,杨延宜将烈酒和大蒜泥一起,投入到蒸馏器皿中。 马汉是知道这位大人的本领的,当初已经死去的李二狗都能被他从鬼门关里硬生生的拉回来。 可其他的将领却都不知道,因为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在这个时代,有许多士兵因为受到创伤而浑身高热,之后就是死亡。 他们并不清楚病毒和细菌的存在,还以为是伤口受了风寒。 就连本朝开国国公徐达,也是因为背部长了一个脓疮,背疽破裂感染而死。 所以,戚金、秦邦凭他们都对杨延宜此举颇有怀疑。 按照他们的想法,此刻既然军粮和军备已经到手,最稳妥的就是立即召开军事行动,攻占定州以对建奴施加压力。 谁知大人竟派遣马汉前去,找皇太极借了这么一套酿酒的设备来。 这是不是有点太荒唐了?大战之际,放任大好良机不管,难道现在准备开始酿酒了吗? 因为日本随时会侵略大明,而他们认为皇太极绝对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可杨延宜没有时间跟他们解释那么多,现在赵龙几乎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之内,早一分取得大蒜素,或许还能多一分机会。 等到火焰炙烤着蒸发器皿,冒出阵阵酒香味之时,戚金已经非常不满意了。 他认为杨延宜力排众议,没有去进攻赫图阿拉而是奔袭千里直奔镇江,的确充分展现了一个统帅卓越的战略思维。 一个将领如果很能打,率领军队打仗几乎是战无不胜,平时所使用的计谋也是精妙绝伦,那他顶多只能算是一个优秀的将领,比如兵仙韩信。 纵观历史,韩信此人带兵打仗的能力,可以说是独一档的,无人能出其右。 但是,韩信却只能算是一位将领,离优秀的统帅还差得远。 他在逼迫刘邦封他为齐王后,过早的站队刘邦。 从历史的角度来讲,这当然是好事,因为这提前结束了秦末的纷争,但对于他个人而言,却是悲剧的,缺乏战略思维的。 而这也导致了日后韩信被贬为淮阴侯,并在长乐宫钟室死于妇人之手的悲剧。 可目前的这位青年,他却不是这样。 收复义州后,戚金和秦邦凭他们在一起闲聊的时候,也时常提起这千里奔袭的事情来,无不为之叹服。 因为一旦皇太极得以返回沈阳,那明军将彻底被限制在辽东,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去跟建奴死磕。 而稳定的朝鲜将成为建奴的大后方,训练水军整备船只,为日后出兵大明做准备。 而杨延宜千里奔袭镇江,彻底粉碎了皇太极的计划,而将他堵在了朝鲜境内,将沈阳和朝鲜的联系拦腰斩断。 如此战略构想,无论是他,还是大明朝的任何人,恐怕都是不及这位青年的。 尤其是他们攻占义州,得知了皇太极本人正在朝鲜之内的时候,这些将领无不一边感到后怕,而一边又为大明有如此优秀的统帅而庆幸。 但越是这样,戚金越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年轻的统帅,此刻正是大明最艰难的时刻,还远远没有到可以享乐的时候。 看着一脸紧张,观察着出酒口的杨延宜,戚金踏前一步,双手抱拳说道:“杨督师,现在还不到酿酒以享乐的时候啊!日本即将攻略大明,而建奴又在朝鲜虎视眈眈……” 他话还没有说完,却被杨延宜抬手制止了。 此刻杨延宜根本听不下任何的话语,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出酒口上,时刻等待着。 戚金见到他苦口婆心的劝说,却被杨督师置之不理,也是来了火气。 他眼睛一瞪,就准备上前再次劝说,以避免这位拥有着大好前程的青年自毁前程。 王存孝却是拉了拉戚金的衣袖,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戚金一愣,脸上写着不可置信的表情,转头望向杨延宜。 杨延宜手里端着一个陶碗,放置在出酒口的管子下方,一滴、一滴清澈的液体,缓缓从铜管流出。 此刻,酒香越来越浓,在热气的作用下,充斥着整个厨房。 可是杨延宜眼见接了接了小半碗,碗内的液体依旧清澈见底,丝毫没有见到大蒜素存在的影子。 按照他的认知,大蒜素应该是一种略带黄色的油性物质,有着刺鼻的蒜味的,眼前的液体却哪里有半分大蒜素的影子? 戚金顺手取过那陶碗,放在鼻子底下一闻,伸手在碗里蘸了蘸,放在嘴里一尝,立马就知道了这是高度烈酒。 杨延宜没有放弃,而是又取过一只陶碗,继续放在出酒口下方。 很快,一滴淡黄色的液体,从出酒口滴落下来,在陶碗底下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随之,越来越多的淡黄色的油性液体流了出来,不一会儿就接了小半碗。 ”成了!” 杨延宜让王存孝继续守在出酒口,小心的端着那只陶碗就来到了赵龙的房间里面。 军医早就跟随在他的身后,准备再次动手术。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那淡黄色的像豆油一样的又是什么。 但他们此刻已然知道,杨延宜闹这么大的阵仗,还真不是为了酿酒,而是为了这个东西。 他们也都跟在杨延宜身后,都拥挤到赵龙房间外面。 军医揭开赵龙肩头绑缚着的绷带,里面的伤口再次红肿化脓,空气中也弥散着一股臭味。 等到手术刀和针线都消毒完成后,军医望向杨延宜,开口问道:“再切?” 杨延宜看了看那腐败的伤口,咬牙道:“切!” 锋利的小刀划过,一块块红肿的腐肉被割下,很快就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等到腐肉全部给剜除后,伤口露出了原本的肌肉组织并流出了鲜红色的血液。 “缝合!” 杨延宜一咬牙,将陶碗里一小半的液体都倒在他的伤口之上。 军医也很快用针线完成了缝合,但没有继续上金创药。 赵龙处于深度昏迷中,对于肉体的刺激只是皱了皱眉头,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落下来,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杨延宜将另一半大蒜素端起,小心的抱起赵龙的头,让人撬开他的嘴巴,将这来自不易的液体都灌了下去。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静脉注射,但此刻却完全没有这个设备可以操作。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内服和外敷,看这大蒜素能不能起到抑制病菌的作用了。 灌完这一碗后,王存孝又端过来一大陶碗大蒜素溶液。 杨延宜接过陶碗,依旧是浇了一小半在伤口上,另一大半都灌入赵龙嘴里。 “派士兵日夜看守,日夜不停萃取。每个时辰,都要像这样内服、外敷一次。” 杨延宜放下陶碗吩咐下去,又走到了屋外。 之前他粗暴的打断了戚金的话,此刻正是解释的时候,尤其是他在人群里看到了徐进。 这是一个打草惊蛇的好机会,只是不知道徐进会如何选择呢? 现在戚金也知道,杨督师弄这么大阵仗,绝对不是为了酿酒。 可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之后,众人却都是陷入怀疑之中。 就凭着这随处可见的大蒜,就能够治疗这不治之症? 未免有些胡闹了吧? 就连人群中的徐进,也抱有着同样的心思。 但只有一个人,知道这应该是有效果的。 从杨大人发迹至今,从来没有做过徒劳无功的事情。 从他发明新式火药、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手雷、掷弹筒、火炮的一系列武器就能知道,大人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用大蒜来救人。 他应该是掌握了某种大家都不知道的知识! 大人不知道从哪里掌握的这些知识,这些当世所有人都不了解的知识! 最可疑的是皇太极!他为什么会知道要送来大蒜和烈酒? 他已经问过马汉,马汉只字未提要借大蒜的事情,只是说为了救赵龙,请皇太极帮忙找找有没有蒸馏设备。 难道皇太极,他也跟大人一样,也掌握了这些知识吗? 越来越多的疑点呢! 王存孝站在屋内,手轻轻的捻动着胡须,眯起了眼睛。 第327章 徐大人,等你很久了 杨延宜向众位将领解释过后,就让他们各自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萃取大蒜素和治疗赵龙,自有王存孝和马汉两人负责,其余的将领现在应该将注意力都放在水军的组建之上。 就连杨延宜本人,他也去补全了今天落下的旗语课程。 因为人数太多,徐进和王猛两人没有办法一次性给两万多人上课,所以这类课程都是分批次进行的。 海边此刻就有五千多人正在搭建室内泳池,城内的广场上,也站着数千士兵,听徐进和王猛两人讲课。 旗语,是从有航行以来逐渐发展开来的,一套复杂的语言。 最开始船队,便是依靠统帅旗舰所打出的旗语来指挥和协调的。 它有很多种不同种类的旗帜,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比如一只船队,事先会进行编号,而号字旗就代表现在下达的命令是指挥哪一艘船的。 不同的兵种和战术动作,也有着不同的旗帜来表示。 比如旗帜上绣着“老虎”,那就代表准备跳帮作战,表示让水手们准备近战以接敌。 想要在一两天之内学习这套系统性的课程,确实有一些为难了。但徐进和王猛两人确实想了一些办法。 他们两人,分别持有相同的旗帜,挨个来向士兵们讲解,现在对方打出的旗语是什么意思。 讲课到一半的时候,徐进还会随机挑选几名士兵,分别向他们下达一些简单的指令。 让他们通过旗语来通知对方,最后再让对方去猜测,猜得对的奖,猜错的则要受罚。 这套旗语说起来很简单,其实也不算简单。单一的旗帜就只有一种含义,尤其是两种旗帜相互组合时,可以形成千变万化的效果。 在徐进卖力的讲解和互动之下,课堂教育的效果很好。徐进也制定了每一堂课所应该掌握的内容,采用的是循序渐进的方式,内容并不会太多而让士兵们无所适从。 杨延宜一边听课,一边在暗地里微微摇着头。 徐进的确是一名优秀的将领,老话说的好,只有自己有一桶水,你才能教给别人半桶水。 从徐进对这套指挥系统的掌握程度来看,他的确算得上是一名不可多得的水军将领。 只可惜,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呢? 课程上了有两个时辰,上课的人换了两批,时间也来到了晚上。 马汉等待课程结束后,就迫不及待的找到了杨延宜。 他此刻脸上洋溢着欣喜的模样,全然没有前几日里颓然的样子。 徐进带着士兵整理旗帜,将它们分门别类放置好,以准备明天的课程。 他只是望了一眼马汉的模样,浑身就绷紧了起来。 从马汉的脸上,他几乎就能猜出来了,大人早上蒸馏的那玩意绝对是有了作用了! 杨延宜知道徐进在旁边,也没有掩盖音量,与马汉交谈了起来。 “大人!您蒸馏出来的那个什么大蒜素,真的有了效果了!” 马汉脸上满是汗水,整张脸都是通红的。 杨延宜一愣,笑道:“是吗!他醒了吗?” “还没有!不过身上已经不烫了,温度降下来了!”马汉是他们四兄弟中最小的一位,一直被各位兄长当作弟弟对待的。 他此刻眼角挂着泪,脸上却浮现出欣喜的笑容来,又哭又笑的,却哪里像一个副总兵呢? 可是,从他这副模样中,杨延宜却是读到了他们兄弟几人之间深厚的情谊。 他拍了拍马汉的肩膀,开口说道:“走!咱们去看看去!” 徐进脸色变得煞白,跟王猛对视了一下眼神,放下手里的旗帜,也跟了上去。 几人走到赵龙房间时,外面已经挤满了人。 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已经到了,他们见到杨延宜前来,齐刷刷分了开来,让出了中间的道路。 戚金和秦邦凭几人,仿佛看着下凡的天神一样,望着杨延宜的眼里都写满了不可置信。 “督师!赵龙将军真的退烧了,那个大蒜素真的是有效果的!” 戚金再也没有往日的沉稳,他一下子跳了出来,双手扶着杨延宜的肩膀,就喊破了嗓音。 这不是救一人之命的事情,这个东西一旦被发明,拯救的将是千千万万条生命。 戚金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才会这样的失态。以后大明士兵再也不会轻易的死在受伤之中了。 秦邦凭双手抱拳,踏出一步说道:“督师,此物应该多加制造,以备不时之需。” 杨延宜却是摇了摇头,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此物必须随炼随用,一旦放置久了,其中的大蒜素就会挥发掉,消失不见。” 说完之后,他径直踏入了赵龙的房间,去查看他的情况。 众位将领听闻后却是一愣,不能放?那就意味着随军都要携带许多的大蒜和烈酒,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站在人群中的王存孝却没有说话,他一直在安静的扮演着一个观察者的角色。 说得多了,思考的就会少,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所信奉的。 当然,这个人沾酒了之后,就会变成一个大嘴巴,变得喜欢表现自己。 他没有像其他将领那样或震惊、或惊喜,而是将身形隐藏在人群之中,观察着杨延宜和徐进的神态。 杨延宜说那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平淡,语气十分的笃定。 那就意味着,他见过这东西,至少是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可他之前却表现出来不确定的神态,这又相互矛盾了。 换句话说,杨督师是第一次提炼这大蒜素,这应该是没错的。 但是,他却能够提前知道,这关于大蒜素的知识,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没有实际操练过,但是却知道这个知识,从哪里得到的知识呢? 至于徐进,尽管他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情绪。可在王存孝眼中,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徐进那微微颤抖的手,以及脸上过于镇定的神情都将他出卖了。 周围的将领们,要么就是表现的欣喜若狂、要么就表现的有些惋惜。 只有徐进,他为了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表现的过于冷静了,反而露出了破绽。 杨延宜来到屋内后,伸手探了探赵龙的额头,入手是一片温热,显然高烧是已经退了下去了。 赵龙再也没有之前那种咬紧牙关、浑身颤抖,而是显得很平静。 虽然依旧没有醒转过来,但显然最危险的一关已经过了。 他走到屋外,向众位将领宣布了这个消息。 众位将领再次陷入沸腾,要不是杨延宜说赵龙需要静养,他们一早就冲进来目睹这奇迹了。 可随之,他们就涌入厨房里去,去估算萃取这大蒜素,需要多少大蒜和烈酒了。 王存孝站在人群之外,对着杨延宜微微点了点头。 杨延宜也明白了过来,今晚应该就是揭盅的时刻了。 徐进现在只有三个选择,一是夺路而逃。 二来,就是冒险刺杀赵龙。 三嘛,那就是向自己坦白一切。 第一条是行不通的,此刻已经天黑,城门已经关闭,没有杨延宜本人的手令,任何人都开不了城门。 第二条,他已经跟王存孝商量过了,针对这个也布下了陷阱,就等待着徐进上钩。 坦白说,杨延宜很希望徐进选择第三条。 但人各有志,只有徐进自己才知道,他会怎么选。 人群散了之后,徐进又找到王猛,两人紧急密谋了许久。 夜已深,赵龙房间依旧亮着微弱的烛光,门口却没有值守的士兵。 那士兵早在一炷香之前,前往厨房去萃取那大蒜素了。 因为赵龙还没有醒过来,所以这大蒜素的内服外敷并没有停止,而是一直在进行着。 杨延宜和其他将领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去睡觉,此刻赵龙屋内是没有人的。 一个黑影,在屋外观察了许久,等到那士兵去了厨房之后,从阴暗处闪身出来,蹑手蹑脚的走到了赵龙房间外面…… 第328章 因祸得福 那黑影掀开门上挂着的布帘后,一个闪身就蹿进了房间里面。 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房间内倒是很温暖,两个角落各放置着一个炉子,一个铜壶在炉子上冒着阵阵白烟,另一个炉子上面什么都没有放,里面燃烧的木材散发出红色的光芒。 床榻上躺着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子,他肩头绑着绷带,头朝屋内侧躺着,呼吸声很是均匀。 房内除男子外,再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黑影咽下一口唾沫,缓步上前,伸手探向床上躺着的男子。 此刻异变陡生! 床上躺着的男子一个翻身,伸出右手就抓住了黑影的手,左手一振,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手里赫然捏着一柄短柄火铳! 黑影伸出去的手被捉住,也是吓了一跳,此刻床底下也探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抓住了黑影的双脚,一个发力,将黑影拉翻在地。 床上那个大汉刚亮出了火铳,瞬间就将枪口移开,皱眉道:“怎么是你?” 曹文诏也从床底下钻了出来,看着床前目瞪口呆的马汉。 此刻,屋外也闪动着人影,杨延宜、王存孝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就闯了进来。 躺在床上的是马炯,赵龙早就被转移到另一个房间内,由秦民凭的负责保护。 杨延宜看到马汉竟然偷偷来到这里,也不由得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他们这番计划并没有告诉马汉,因为在杨延宜布置这个陷阱时,马汉已经去睡觉了,他往返义州和定州,已经一天一宿没有合眼。 而马汉睡到大半夜,突然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赵龙还是死了。 于是他怎么也睡不着,因此起身偷偷前来探望。 他不愿打扰到其他人,而是准备用手试探一下赵龙的体温,没想到阴差阳错破坏了杨延宜打草惊蛇的陷阱。 王存孝也很无奈,一切准备都做好了,独独漏掉了马汉。 而他思兄心切,此刻也无法在埋怨于他。 杨延宜和王存孝两人对望了一眼,齐齐都轻微的摇了摇头。 现在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徐进和王猛怎么也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可杨延宜也无法怪责马汉,而是让众人都回去休息,带着他前往了赵龙的房间。 赵龙此刻已然在昏迷中,但无论是呼吸还是体温,都跟正常人毫无两样。 马汉亲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后,才将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赵龙此刻屋内屋外都有人值守,陷阱既然已经被戳破,也无谓再次设置了。 杨延宜让众人都回去睡觉,带着李自成和几个卫士,就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内。 本来杨延宜是跟马汉他们住在一起的,自从他得知了朝廷会派监军前来后,特意找了一个小院,并为赵敏准备了一间房。 只可惜等到徐进前来后,他才知道那个监军真的是信王,而不是赵敏。马炯和李二狗他们没少拿这事儿打趣杨延宜。 等到杨延宜进入自己的小院后,一眼就看到院子里跪着两个黑色的人影。 他身后的护卫齐齐“唰”的抽出长刀,就朝着那两个黑影迎了上去。 随后,在护卫们打着的火把照耀下,那两个黑影总算是现了身。 徐进和王猛两人光着上半身,身上绑着一些荆棘,跪在那里正在打着抖。 此刻,这两人上半身已经快被冻僵,整个人都哆哆嗦嗦的,说不出来话。 “不是,你们两位将军,跪在这干嘛呢?”李自成拨开众护卫,上前问道。 徐进还想答话,但明显是因为冻了太久,此刻已然有些支撑不住,头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快,将他们扶进房间去!”杨延宜语气十分严厉,眼角却是带着笑意。 护卫们扯下这两人身上绑着的荆棘,连忙将他们扶进了杨延宜房间里。 他房间里也有几个炉子,昼夜都燃烧着木材,所以还是很温暖的。 李自成却是阻止了他们,他到屋内找来个盆子,就在地上舀起了雪。 杨延宜也明白了过来,吩咐护卫们用雪摩擦他们的身子,直到浑身都开始发红为止。 同时,杨延宜也让人去请军师过来一叙。 等到护卫们用雪将两人好一通摩擦后,这才抬着两个快被冻僵的大汉进入了房间。 等到王存孝过来的时候,徐进和王猛已经稍微缓和过来一些,手里捧着姜茶,坐在杨延宜的床上,哆哆嗦嗦的喝着茶水。 从他们被冻成这模样来估算,应该是在杨延宜公布了赵龙的情况后,这两兄弟就找了过来,在杨延宜的小院里长跪不起。 杨延宜和王存孝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一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感觉。 今晚若不是马汉半夜被噩梦惊醒,而想到要来探望赵龙,杨延宜也绝对不会现在返回来,而是在赵龙旁边的屋子里。 换句话说,马汉看似破坏了为徐进、王猛两人设下的陷阱,其实是救了这两人一命。 不然等到天明,杨延宜返回自己的小院后,这两个憨货应该都要冻死了。 杨延宜嘴角含着笑,因为他知道徐进和王猛两人已经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李自成眼睛咕噜一转,指着床上的两人说道:“徐总兵、王参将,这张床,可是杨大人为他的小娇妻准备的,没想到让你们来滚了床,却是何道理?” 杨延宜一愣,一脚就踢在李自成的屁股上,佯怒道:“滚回去睡觉!你屁大点娃娃,你懂什么?” 李自成呵呵一笑,一个健步跳开躲过了这一脚,做了个鬼脸就跑走了。 王存孝捋着胡子问道:“说说吧,你们准备如何行刺信王?” 两人一惊,没想到军师竟然知道得这么多? 在此之后,两人对望了一眼,放下手里的茶碗就出溜了下来,再次跪倒在地。 徐进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没有再隐瞒的道理,而是将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全部都说了出来。 康尔顿的计划是什么,并未向他详细说明,只是提出了要准备袭击信王,由倭寇来负责动手。 王存孝听了半天之后,突然问道:“那朱纯臣,他又怎么配合你们?” 不仅徐、王二人,就连杨延宜都愣住了。 徐进叹息了一口气,将所有的事情完完整整都交代了出来。 在这个读书人面前,他仿佛就是光着屁股一样,被人一眼就看穿了,连半点秘密都藏不住。 第329章 我什么都知道了 第二天,杨延宜召开了军事会议,讨论接下来杨家军的行动目标。 戚金和秦邦凭,还有马炯他们的想法依然是一致的,那就是水军的建设并非不重要,而是现在既然没有船只,你纵然是有了兵员,也是无济于事。 无论是皇太极或是倭寇进攻大明,他们此刻都只能干瞪眼,无法帮到什么忙。 袁可立已经在造船了,可这船只都要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才能造好。 真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倭寇侵略大明,也有当地的驻军负责抵抗。就算驻军不敌,倭寇造成的影响也是有限的。 他们意图在于劫掠,而不是占领。 但建奴不一样,皇太极攻占朝鲜,摆明了就是要以水军进攻大明腹地,这是所有人都能想通的事情。 一个是手足之癣、另一个则是心腹之患,孰轻孰重,不言可知。 所以,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尽快恢复对建奴的攻击事态,而让皇太极不敢分兵攻略大明。 他们这么算,怎么看都是对的。 但有一点,此时倭寇入侵大明,不是倭寇的本意,而是受到了康尔顿的撺掇。 据可靠消息,康尔顿至少有一支舰队,跟随在倭寇的身后,伺机而动。 而他们的目标,就是信王殿下。 这是杨延宜无论如何都不能赌的,无论是信王作为他的监军,还是他本身的皇族身份,都让这件事变得不容有失。 杨延宜将这个消息也告知了众位将领,可他们都陷入了沉默中。 信王殿下的安危固然重要,但此刻保卫他的乃是袁可立,而不是杨家军。 再者说,就算杨延宜想率军返回登莱,他也没有船只。 杨延宜无奈,望向王存孝,没有任何的表情和动作,只希望这位军师能够揣摩到他的心意。 王存孝捋了捋胡子,突然开口问道:“将士们是否已经习得水性了?” 海边的室内游泳馆也才建好,在屋外有一个石头砌成的水池,将海水引入后,在其下放置柴火昼夜不息的加热。 屋外的水池与屋内相连接,所以屋内的水温是比海水原本的温度高了许多的。 士兵们也分为几个班次,昼夜不停的练习着水性。 徐进带来的那艘五桅帆船,也给了士兵们实际操练的机会。 可毕竟时日太短,水军建立还没有几天,士兵们连旗语都还没有学会呢。 徐进摇了摇头,将目前的情况说了出来。 那看来,回援登州也没有机会了,船只先不提,船员都没有准备好。 就算一时不会水性也无所谓,但你至少要懂得旗语吧?要知道怎么将船开动吧? 可王存孝接下来的话,却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某以为,应该与建奴谈判,我们让出义州、甚至让出朝鲜,而建奴则提供船只给我们。” 众位将领听完后,瞬间就炸了锅。 建奴正准备侵犯大明,他们会提供船只给明军,方便明军回去救援?想什么呢?还没有睡醒吧? 而戚金和秦邦凭,这些年纪大一些的将领,立刻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跟建奴谈判,他杨延宜有这个资格吗? 既有、也没有。 为什么这么说呢? 有,是因为朝廷明文将辽东军事都交给了杨延宜,由他一人一言可决断。 所以,他理论上是有这个权利的,代表大明跟后金谈判停火。 但那只是理论上有。 为什么说没有呢? 原因也很简单,当初瓦剌抓了明英宗,想要谈判以获得一些经济上的补助。 大明朝廷愣是另立了一位皇帝,也不愿意跟瓦剌谈判。 莫说现在是信王有难了,就算是朱由校本人在这里,也没有哪个官员敢于站出来说,为了朱由校的安危,要跟建奴和谈。 更别提现在杨家军是有监军在的,信王会同意停火的谈判吗?信王能做得了这个主吗? 再有一点,皇太极为什么要同意和谈? 就因为你承诺放弃义州并不再攻击定州吗? 还有一点,那就是所有武将都清醒认识到的事情。 大明沿海承平已久,倭寇此刻一旦入侵,势必会对大明造成伤害,而皇太极没有理由放弃这个好机会。 杨延宜自己知道,周明瑞(皇太极)跟他一样,绝对不可能坐视倭寇荼毒大明,这仇恨是刻在所有华夏儿女血脉里的。 但他没有办法跟其他人明说。 王存孝却是查到了一些端倪,他发现皇太极跟杨延宜两人身上,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 这么说可能有一些大逆不道,将大明的杨督师与奴酋相提并论。 但他越是琢磨,越能察觉到那股子相同之处。 远的不说,就拿当日李自成的分析,皇太极如果想要入侵大明,他没有理由将赵龙送回来。 因为此刻杨家军根本没人知道倭寇将要入侵大明,他又何必提醒大明呢? 就拿前两天的事情来说,皇太极跟杨督师相似之处又多了一个证据。 马汉并未向皇太极要求提供大蒜和烈酒,而皇太极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可能是杨延宜所需要的呢? 现在两军正在对峙之中,马汉身为杨延宜麾下的大将,就这么送上门来请求给予东西。 而皇太极竟然真的就答应了。 之后,王存孝做了很多调查工作,但最后让他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的,是一段看似毫不起眼的问话。 当初杨延宜在义州城外,之所以答应与皇太极见面,是因为皇太极送来了一封书信。 书信上的内容,杨延宜也并没有隐瞒众位将领,而是大大方方展示给他们看了。 信上只有一句话。 “我知道你来自哪里,因为我也是,我们谈谈吧。” 而杨大人与皇太极会面时,皇太极的第一句话就是。 “宫廷御液酒。” 这句话犹如安静的雨夜里骤然响起的一声惊雷,让王存孝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因为,杨延宜也曾问过他这句话,但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而皇太极他知道,并且他跟杨延宜一起,都是来自一个地方的。 这太荒唐了! 皇太极是建州女真的首领,而杨延宜出身在京城,乃是官宦之后,两人来自同一个地方? 穷举法,这是王存孝最后想到的办法。 将一切不合理之处都推翻后,那剩下来的那个答案,再怎么荒谬,也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见到杨延宜还没有表态,王存孝低下头去,说道:”大人,属下有一言,想要与大人私下相谈,还请大人移步。“ 说完,王存孝低着头,迈步就走进了后帐之内。 杨延宜不知道他这位军师在搞什么鬼,但王存孝一直以来的表现都是让杨延宜所信服的。 刚才他也有意站在自己这边,并且还提出了和谈这个看法,这是杨延宜所没办法提出来的。 等到他也迈步进入后帐后,王存孝依旧只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轻飘飘的问出了一句话。 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为将之道也。 杨延宜虽然年轻,但他毕竟是三朝元老,也曾在乾清宫侃侃而谈的人,这份养气功夫他还是有的。 但这句话,却让老神在在的杨延宜彻底破防。 “未来,究竟是怎么样子的?倭寇在未来狠狠的伤害过咱们,是吗?” 第330章 赵龙苏醒 等到杨延宜步入后帐,王存孝已经在那里等候已久,他低垂着头,眼睛半睁不睁,话语轻声的问道。 “未来,究竟是怎么样的?倭寇在未来狠狠的伤害过我们,是吗?” 杨延宜没有想过这个军师思维能力这么跳跃,竟然问出了这样的话来。 他低下了头,闭上眼睛,努力在内心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跟这个时代的人讲述,他是来自后世的,这太冒险了。 子不语乱力怪神,这种事情已经完全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接受能力。 “未来怎么样,谁说得清楚呢?至于倭寇,从世宗年间,就屡屡侵犯我大明,屠戮我大明百姓。如此狼心狗肺之辈,未来必然是我大明心腹大患。” 杨延宜没有从正面回答王存孝的问话,而是在憋了半天后,才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王存孝显然没有得到他真正想要的答案,但两人见面时间有限,相互之间的信任还有待培养,因此也没有再刨根问底。 所以,在得知了这样一个回答后,王存孝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而是深深的望了一眼杨延宜后,转身就走回了前帐。 有了刚才王存孝石破天惊般的发言,众位将领都在思考着他的提议。 让出义州,那他们这次的千里奔袭就成了无用功。 尽管无论是李自成,还是杨延宜,他们基于理论上来分析,认为皇太极不会乘人之危,去攻略大明。 但戚金很快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兵者,诡道也。 与其寄希望于建奴不会侵略大明,还不如保持威慑力,让他们不能侵略大明。 王存孝也不置可否,他那一番话本来就是为了试探杨延宜的口风,而提出自己的猜测做准备。 杨延宜没有同意进攻定州,也没有如同王存孝所说,与建奴议和。 皇太极会怎么做,他并不清楚,一切都要等到事情明朗以后再说。 水军持续进行着训练,而赵龙也终于苏醒了过来。 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并敷上了上好的金疮药。 只是他现在的身体非常的虚弱,还需要调养。 王存孝做了军师后,就将侯五调到身边做了亲随。在听说赵龙苏醒后,他也急忙带着侯五赶过去探望。 屋里屋外已经挤满了人,等到王存孝两人进入房间后,赵龙正小口喝着粥。 那米粥是由一整只榛鸡所熬制的,鸡肉也撕碎了溶在粥里面。 等赵龙喝完粥,将碗放下之后,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王存孝身后的侯五。 他一愣,随即抬起手来指着侯五说道:“他是白莲教徒!是白莲教教主身边的人!” 王存孝一愣,皱了皱眉,瞬间想起来了。 当初侯五在杀了县尉,又剥了他的铠甲穿在自己身上。 而那县尉的铠甲里就有一个布条,上面写着“徐鸿儒密谋造反”,后来侯五拿那个布条擦了鼻涕。 现在想来,当初提醒那个县尉的,应该是赵龙。 身边的将领们闻言也是一愣,这不是军师吗?怎么就成了白莲教徒了? 就连杨延宜也皱起了眉头,侯五更是愣在原地不能动弹。 王存孝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他从怀里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了杨延宜。 那封信正是西安知府胡廷宴胡大人,写给袁可立的。 最搞笑的是,胡廷宴的信中,也反复交代袁可立,说此人极其的危险。 袁可立写给杨延宜的信中,也用了一模一样的评语。 杨延宜三两眼看完信,带着王存孝就走到了屋外,说道:“怎么回事?具体的说一说吧!” 此刻王存孝自然不会稍有隐瞒,而是把自己在长安县干过的事情和盘托出。 在听到,这个家伙把秦王的王田,都私底下分给百姓之后,杨延宜也愣住了。 这厮是真的能惹事啊,可得把他给看好了! 等到三人进屋后,杨延宜伏在赵龙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就在两人交头接耳之时,徐进和王猛二人,面带尴尬走了进来,开口招呼道:“赵兄,咱们又见面了。” 赵龙正在听杨延宜解释,王存孝是怎么一回事呢,此刻却听到一个熟悉中带着些陌生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眼睛霎时间瞪得溜圆,他指着徐进,开口吼道。 “他是奸细!是康尔顿的人!” 杨延宜也觉得有些搞笑,他将徐进拉了过来,坐在赵龙床边上,对他解释了徐进和王猛二人弃暗投明的事情。 赵龙已经有点不会了,怎么昏迷再苏醒之后,身边的人都变成了敌人了呢? 赵龙虽然已经苏醒,但他也并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因为赵龙是在康尔顿前往台湾的途中,决意刺杀他,以就此解除这个祸患。 但赵龙也低估了康尔顿的狡猾和谨慎,没想到他贴肉穿着一件轻便的锁子甲,以至于自己没能一击毙命。 杨延宜点了点头,后面的事情他都清楚了,他让赵龙先卧床休息,带着其他人就出了门。 李二狗返回了登州,目的是为了给袁可立报信,将倭寇的目标是信王这个消息带回去。 但是,李二狗出发之时,徐进还没有对自己投诚,所以大家都还不知道朱纯臣竟然也跟洋人勾结。 李二狗已经出发数日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到达登州。 但杨延宜却并未太担心,他在得知成国公也是奸细后,曾经与王存孝评估过这件事的影响。 朱纯臣有五千士兵不假,但他若是想让这五千人去攻打登州、或者是对信王不利,他是做不到的。 士兵们也不是傻子,会跟着他一起走绝路。 至于袁可立,他早已招募士兵两万有余,目前正在日夜操练中。 杨延宜相信这位后世上鼎鼎大名的战神,应该能应付眼前的局面。 李二狗的确已经到了登州。并将杨延宜的亲笔信递给了袁可立。 袁大人在得知倭寇将要袭击大明,而目标正是信王时,也做了万全的准备。 信王被安置到了城内,再也不能去海边玩耍了。 登州的军火加工厂已经建立起来了,他登州府的海防炮,就有十几门之多。 可既然倭寇要来,那么疏散沿海群众,召集其他几个卫所的军士,这也是要去做的。 李二狗来了几天,也是闲的有些难受,便自告奋勇的接下了这个任务。 只可惜,他选择去的地方,正是徐进之前的驻地,安东卫。 而不久之后,倭寇也将在这里登陆。 第331章 迎战倭寇 李二狗带着五百名士兵赶到了安东卫,并向着卫所内的士兵下达了命令。 既然已经可以肯定倭寇会在登州登陆,那么外面就不适合再分兵了,而是应该把兵力都集中起来。 沿途村落的百姓。李二狗也都一一向他们传达了巡抚大人的命令。 安东卫处于登州的东南面,从此地登陆前往登州的话,还要走一段路程。 所以,按常理来说,倭寇的目标既然已经确定,那他们没有理由舍近求远,从这里走。 李二狗向士兵们宣读了巡抚大人的旨意后,就准备带着他们返回登州。 原计划是这么安排的,可有一个把总听完后,却是慌忙道:“这附近还有个村落,烦请大人带着他们一并返回。” 李二狗倒也没说什么,这些卫所军官他们的家小不能住在军营,那所谓的村民,大半应该是安东卫有关的人。 他在卫所等候着,让卫所兵自行去寻那些百姓。 等候没多久,卫所兵还没有返回呢,士兵们却来禀报,海面上出现了一支船队。 船队的旗帜五花八门的,看不出来是哪里的船。 李二狗却是心里一咯噔,连忙走到高处,掏出了千里镜。 虽然旗帜还看不太分明,但明显不是大明或者建奴的旗帜。 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倭寇的了。 他放下千里镜。让士兵开始准备防御工事。 可安东卫里的旗舰已经被徐进开走,没剩下什么船只。 李二狗迅速让人查清楚安东卫的军备情况,好在徐进的确是个做事情的,军用火炮、火药都还有一些。 李二狗让士兵做好战斗准备,就派人去联系那些走了的卫所兵。 …… 朝鲜海域。 皇太极已经乘坐上新的战船,但八旗士兵离成为海军,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别的不说,勇猛的八旗士兵,在颠簸的船只上,就连保持站立,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更别提有多高的战斗力了。 可要习惯这颠簸,也是生理和心理上慢慢适应的,根本没有办法一蹴而就。 但鳌拜不一样,他们已经提前训练了很久,所以皇太极一直让他们负责去勘察倭寇的动向。 一边让鳌拜在寻找倭寇的袭击目标,皇太极一边带领八旗士兵在浅海漂荡。 鳌拜那边却没有什么进展,尽管他们知道倭寇即将袭击大明。可他们根本不清楚具体袭击的位置在哪,也就谈不上增援。 可要在茫茫大海上,寻找一支船队的踪影,那跟大海捞针没有什么区别。 不要说那个时候了,就算是现在,有着卫星雷达等高科技,都不可能找得到。 苦苦寻找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皇太极也恼了,让鳌拜率领的船队在经过补给后,直接就去了大明浙江沿海巡逻。 鳌拜站在了望台上,手里拿着千里镜,试图在茫茫大海上寻找倭寇的船队,可哪有那么容易呢? 他被皇太极狠狠训斥了一番,心里也窝着火呢。 可要从一个旱鸭子变成精通水性的水手,哪里有那么容易! 此刻,一个海浪翻滚而至,船身开始剧烈的摇晃了起来,鳌拜一个站立不稳,差点从二十多米高的了望塔顶端摔落下去。 好在他身边的水手扶了他一把,而鳌拜眼疾手快抓住了身边的桅杆,稳住了身形。 纵使鳌拜脸黑黢黢的,现在也不免透露出些许红色来。 他怒道:“下去问问,这都到哪里了?” 身边的水手知道这位固山额真怒了,不敢再惹他生气,手一伸抓住了身边的缆绳,一个迈步就跳了下去。 鳌拜一惊,连忙探出头去观望。 那朝鲜水手抓着手里的缆绳,几个起落之间,已经稳稳的落在了甲板上,他扔下缆绳,就朝着船尾的舵手走去。 鳌拜咽下一口唾沫,只觉得脑袋有些眩晕。 这特么有二十多步的高度啊,这厮就这么出溜下去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定住心神,也伸手抓住了缆绳,却没有像那个水手一样滑下去,而是将缆绳绑在身上,笨手笨脚的往下爬。 此刻又一个浪头涌来,船身再次剧烈的摇晃起来,爬到一半的鳌拜,再也顾不得保持什么威仪了,他死死地抱住桅杆,发出了杀猪一般地惨叫声。 “别晃!别特么再晃了!” 甲板上的朝鲜水手们齐齐憋着笑,刚才那个水手长见到这个样子,连忙又爬了上去。 在他的帮助下,鳌拜总算战战兢兢的爬下了桅杆,在落地的一瞬间,他感觉到脚底发软,控制不住身形,一个趔趄就坐到了甲板上,沉重的身躯发出“咚”的一声。 水手们赶忙将目光移开,低头忙活着手里的事情,头都不敢抬一下。 鳌拜懊恼的一拳就砸在甲板上,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嘴里喊道。 “大副!大副!死哪里去了?” 船尾掌舵的水手连忙将船舵交给身边的人,就迎了上来,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罗盘,看了半天,回应道。 “将军,前面应该快到宁波府了。” 鳌拜大喜,问道:“倭寇一般从哪里登陆大明?” 大副想了想,回答道:“嘉靖年间,倭寇为祸最乱的正是浙江宁波,而多从宁波海港登陆。” “快!咱们赶过去看看去!” …… 安东卫。 由于千户、百户大人都不在,安东卫所留守的就只有几个总旗官。但他们也还算办事得力,毕竟现在要疏散的是他们的家小。 很快,在卫所兵的簇拥下,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身上还背着大包小包,逃难一般拥挤了过来。 望着卫所城墙外拥挤的人群,还有里面的老弱妇孺,李二狗皱起了眉头。 有不少妇女怀里还抱着孩子,身后背着一个大布包,脸上写满了惊惧。 因为他此次是带着五百骑兵前来的,一人两骑共有一千多匹马。在他的估算之下,应该能把所有人都带走的。 但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此刻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快!让百姓们往内陆撤离,别去登莱了,去最近的城池!” 李二狗掏出随身携带的参将大印,将一位总旗官叫了过来,把大印塞给了他。 “将军,您这是?” “找一个人,带着百姓往内陆走,找一个城池驻扎下来。跟当地的守军说,倭寇入侵了,让他们做好准备!” 总旗官接过大印,在人群之前喊了两嗓子。 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位妙龄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娃娃。 总旗走上前去,把大印塞给女子,两人交谈了片刻。 女子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她死死地拉着丈夫的衣襟不肯撒手。 总旗官回身捏了捏女子的面颊,又将她怀里的孩子抱了过来,狠狠地亲了一口。 随后,他将孩子还给女子,也不理会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二狗正在对他的亲卫们下令,此刻若有人擅离队伍,混迹到百姓群中,格杀勿论! 但那些卫所兵们,一个想要逃走的都没有,他们只是跟百姓群中的亲属们沉默的告别,转身就集结到李二狗身边。 倭寇的船只即将靠岸,他们若不能拦住这些倭寇,那他们的家小一个都走不了。 徐进虽然是依靠着康尔顿的扶持,才坐到了千总的职位。 但从他的兵的确没有一个给他丢脸的。 “所有人,进驻卫所,准备迎敌!” 第332章 轰鸣的火炮 当李二狗率领一千多士兵,在卫所城墙内严阵以待时,约翰正乘坐小船,准备驶向岸边。 康尔顿犯了一个错误,徐进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这不假。 并且,徐进也愿意帮他去做一些事情。比如送他出海,替他联络朱纯臣。 但徐进麾下的士兵,却对自己上官和这个洋人之间的勾连毫不知情。 当初,送康尔顿出海,也是派遣的商船,招募的也是商船水手。 他错误的以为,既然徐进是他的人,那整个安东卫理所应当也应该会听从他的指挥。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知晓他底细的徐进和王猛二人,此刻根本就不在安东卫。 所以,虽然安东卫有着港口可以让大船停靠,他却并没有将船队靠过来,而是让约翰乘坐小船,先行上岸与徐进接洽。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打算从安东卫登陆,而是准备让徐进和他的士兵作为内应,直接去攻击登州府。 由英帝国牵头制定的“死亡之手”计划,目的就是为了遏制大明的发展。 欧洲各个大国,除了葡萄牙与大明保持着正常的贸易关系外,其他的国家都被排除在外。 但是他们却从葡萄牙贩卖到欧洲的那些精美的瓷器、农用工具、医书、算术等书籍上,发现一个要命的现实。 那就是如果不再对这个国家稍有遏制,那么这块土地的人民将再次让世界为之颤抖。 远的不说,就拿那些医书来说,当“普济方”这本医书传到欧洲时,全欧洲的医生都兴起了中医热。 他们贪婪而饥渴的学习着系统的中医理论,并迅速的将其用于实践。 在这本书传递到欧洲之前,那些土着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对症下药的系统性的医书? 在他们当时的那些医生看来,所有的症状都可以用一个方式来解决,那就是放血。 肚子疼,放血、得了感冒、放血。如果放完血病还没有好,那么一定是放的血不够多。 等放够了血,人也差不多要没了。 这套荒谬至极的理论,直到一百多年后依然还有市场。 就连莫扎特,也是死在放血疗法上。 其余还有很多书籍,就不一一列举了。 就拿《乐律全书》这本书籍来说,此书无所不包,其中天文地理、音乐、数学、计量学、乐器、舞蹈学、诗词等各个品类,无不都是当时最先进的理论。 其中“十二平均律”更是奠定了欧洲现代音乐发展的基石,这本书的作者是朱载堉,这位大明的王爷当时被称为“欧洲现代音乐之父”。 只是后来满清闭关锁国,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而采用愚民之策,让原本领先世界的华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之中,而被西方一举超越。 后世更有许多慕洋犬,在西方的洗脑下,拒不承认自己的老祖宗有多么牛逼,甘愿做各种精日、精美等四等下人。 笔者特此为咱们迷人的老祖宗正名,华夏儿女一直都是领先于这个世界的,站在世界之巅俯视众生。 之所以要谈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因为我们曾经是如此的牛逼,而我们也终将继续牛逼下去! 为了遏制大明的发展,为了减少白银向着大明继续流入,欧洲各国可谓是不遗余力的打压着大明的发展。 书归正传,当约翰驾驶着小船航行过来之时,倭寇的战船也在远方静静的等待着。 岸边的李二狗,见到一艘小船过来,没有给他们靠岸的时间,而是直接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安东卫所的士兵们,纷纷点燃了卫所城墙上方的火炮,瞄准了小船,就开了火。 瞬间,六门火炮齐齐爆发出刺耳的轰鸣声,一股白烟弥漫而起,六发实心的铁丸炮弹,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就朝着远方飞去。 小船上的约翰吓了一跳,那些炮弹呼啸着飞行而至,却没有一发命中的。 远的落在了船只的后方,最近的一枚,也是离着小船几米远落在了海里。 溅起的海水泼了约翰一头,他大叫一声,立即改变了行驶方向,拐了个弯,就向着后方的旗舰驶去。 乘坐在小船上的鬼佬也是齐齐大叫一声,船桨几乎滑出了残影,小船立即加速向着后方驶去。 李二狗放下千里镜,一拳就捶在城墙上。 他一把拉开身边的火炮手,伸出了大拇指,开始测算小船的距离。 “装填弹药!” 等到他大致测算出距离后,又开始调整火炮的仰角。 此刻安东卫并没有配置新型的火炮和颗粒化火药,但李二狗几乎是玩着火炮长大的,这根本难不倒他。 尤其是在学习了拇指测量法后,他的火炮击打准确度,可谓是杨家军内的一绝。 等到仰角调整完毕后,李二狗点燃了火炮上的火门。 “轰”的一声巨响,一枚炮弹呼啸着飞上天空。 小船此刻再次加速,船上的水手们也知道现在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可这枚带着二狗子一腔怒火的炮弹,终究还是粉碎了他们最后的一丝念想。 拳头大小的实心炮弹,飞行了一段距离后,狠狠地砸在了小船上。 坐在船尾的约翰没有任何反应,被炮弹穿胸而过,瞬间就被撕扯成了两截。 炮弹在击杀了约翰之后,又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将小船也砸了个粉碎。 船上的水手们,刚被约翰的血液浇了个满头满脸,又齐齐落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中了!” 李二狗原本也没有指望一发就能命中的,他指着远方,哈哈大笑了起来。 城内的守军也都看到了这神乎其技的一炮,士气为之一振,装填的速度再次加快了一些。 旗舰上的康尔顿只觉得脑子里面“嗡”的一声,他亲眼看到约翰被那枚炮弹所撕碎,再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约翰!”在康尔顿发出凄厉的呼喊声之时,一旁的倭寇战船也齐齐发起了冲锋。 他们估算了一下距离,将船只横向排开,就准备对岸上的安东卫发动袭击。 倭寇此时在海面上有着六艘三桅风帆战船,他们并未简单的一字排列开,而是间隔开来,相互之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齐齐在浅海放下了船锚。 放下船锚后,船只也基本稳定了下来,随后倭寇战船又降下了所有的风帆,将炮口齐齐瞄准了过来。 李二狗毫不示弱,安东卫城墙上有着六门弗朗机炮,其中母炮有六门,子炮作为装填弹药的替换品,则有将近二十几门。 在子炮上装填好弹药之后,就可以将子炮放在母炮上,开火发射。 而发射完成后,用铁钩将滚烫的子炮取出,用猪鬃炮刷,稍微清理一下炮膛,便可以再次进行装填了。 而子炮作为替换件,可以提前装填火药和炮弹,这也让火炮的冷却时间和发射速度大大加快了。 只可惜弗朗机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母炮和子炮筒之间间隙非常大,气密性很差。 加上弗朗机的炮管长度稍短,也导致了它的射程并不远,大概只有四五百步。 加上它非常沉重,只能作为守城所用的火炮。 但即便是这样,李二狗也丝毫不惧。 就这六门火炮,将成为倭寇心头的噩梦,让到达他们阴曹地府十八层后,依然想起来都会觉得胆寒。 康尔顿目睹了约翰的惨死,他虽然不知道岸上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但猜也能猜到,徐进这里肯定是出了问题了。 在他的命令下,飞翔的荷兰人也慢慢的开始转向,将船只侧身露了出来,可他的旗舰距离岸边足有上千米之远。 这个距离上,大明的火炮是万难触及的。 但他就是这么做了。 岸上的李二狗也皱起了眉头,难道倭寇竟然有射程这么远的火炮了吗? 第333章 醉卧沙场君莫笑 倭寇船只横着摆放开来后,李二狗没有在继续等待,而是直接就瞄着船只开了炮,倭寇船上的火炮也很快予以还击。 但双方很快就发现了,他们这样做是徒劳的。 双方各自展开了一轮炮击,就默契的停止了下来。 不是能不能打准的问题,而是根本打不着。 明军发射的六枚炮弹,无一例外的都落在了大海里,倭寇船上的火炮口径就更小了,只有明军射程的一半多一点。 飞翔的荷兰人号上疯狂摇动着旗帜,在康尔顿的指挥下,倭寇船只纷纷再度升起了风帆,并再次转向朝着岸边驶来。 李二狗在六门火炮之间快速的移动着,并观察倭寇船只的动向。 由于此刻倭寇船只是逆风航行,他们依靠风帆的力量,只能呈现“之”字型前行,这给瞄准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也不知道是最开始打中约翰的那一炮是走了狗屎运,还是倭寇船只移动带来的不确定性,倭寇船只往前航行了数百米后,明军再未能命中一炮。 这也让明军这边高涨的战斗气氛为之一滞,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麻烦还在后头。 飞翔的荷兰人号,是此时世界上最大的海船之一。它有着七张风帆,是七桅的帆船,长度更是有一百多米长。 而船只上面则装载着此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滑膛加农炮,也就是后世历史上明军所谓的红夷大炮。 这种火炮也是当时最大的火炮,重量约有两千余斤,其射程更是能够达到数千米之远。 李二狗没有见过射程这么远的火炮,当飞翔的荷兰人上的舰载炮开火之时,他惊讶的发现,仅仅一次齐射,倭寇的舰船就打出了四枚炮弹。 而远在一千多步之外的舰船,他们发射的炮弹更是直接打到了卫所内的校场上。 实心的炮弹经过如此长距离的飞行后,依然在校场上溅起一阵尘土。 虽然没有命中城墙,但这夸张到爆的射程,还是让明军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怪倭寇的旗舰要让其他几艘船避让开来,原来他们的火炮距离竟然真的有如此之远! 此刻李二狗他们根本不知道,那艘飞翔的荷兰人,是东印度公司的旗舰之一,倭寇可没有这样的战船。 李二狗不敢怠慢,让墙上的士兵加紧了火炮发射的频率。 他们就算打不中后面的那艘倭寇的大船,至少也还可以拿这几艘抢滩的倭寇出出气。 可他们的想法很美好,现实却是很残酷。 飞翔的荷兰人在经过调整后,很快就展开了第二轮炮击。 而明军在发射了第二轮炮击后,终于有一枚炮弹成功的命中了倭寇的战船。 可惜的是,由于倭寇的船只是直着向港口行驶过来,炮弹在流线型的船体上划出一个弧度,飞了出去,并未对船只造成破坏。 但飞翔的荷兰人却没有给明军第三次开火的机会。 他们旗舰上的舰载滑膛加农炮,在第二次发射时,就有两枚炮弹准确的落在了明军卫所的城墙上。 厚实的墙砖瞬间破裂飞溅开来,而城墙后方的两门火炮,由于城墙的破损,火炮失去了固定,顷刻间就滑落开来。 李二狗反应很快,他一伸手将身边的火炮手就拉了过来。 重达几百斤的铜质火炮几乎擦着那火炮手的脚背,狠狠砸在城墙上。 另外一边的火炮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城墙上笼罩的尘土还未散开,那火炮手凄厉的喊叫声却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很快在城头上弥散开来。 李二狗也被震荡得有些站不稳,他晃了晃脑袋,迈步就走了出去。 城头上六门火炮,现在只剩下三门可以使用,而倭寇的船只已经快要靠岸了。 倭寇大船下一次发射,大概率依然会落在城头。换句话说,他们城头已经不再安全,而火炮也即将失去作用。 有一门火炮从城头上滑落下来,正好压在一名士兵的身上。 他嘴里往外吐着血,脸上的表情非常的惊恐,双手死死地想要推开身上压着的火炮。 可那火炮有几百斤之重,寻常一个人如何能够搬动?更别提他此刻已经是身受重伤了呢? 身边的人刚要扑上去,准备合力抬起那枚火炮,但是李二狗却制止了他们。 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个明军已经没救了。与其看着他临死之前再遭受折磨,还不如送他一个痛快。 李二狗走到他身边,“唰”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那个大明士兵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他死死的盯着李二狗,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兄弟,闭上眼睛,我会尽量快一点。” 那士兵脸上的表情变得绝望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已经稀烂的下半身,撕心裂肺的叫喊了起来。 刚才由于肾上腺素的作用,他在遭受如此重伤之时,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但此刻激素的作用已经慢慢散去,他已经能感受到下半身传来的那股剧痛。 李二狗不忍他再受折磨,挺起长刀,一刀就扎在了他的左胸之上。 刀尖入体的一瞬间,那士兵猛然一挣,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胸。 李二狗转动了一下刀柄,“唰”的抽回了长刀。 那士兵嘴里发出“喝喝”的出气声,拼尽全力嘶吼了一声。 “杀倭寇!” 然后头一歪,就此气绝。 第334章 古来征战几人回(请假还更一) 李二狗伸手合上他圆睁着的双眼,下达了新的作战命令。 “撤出城墙!” 此刻再待在城头与倭寇对炮,已经是极不明智的选择。并且倭寇的那几艘船只已经在港口下了锚,无数倭寇正叫嚣着跳出了战船。 李二狗对着身边的几名亲随吩咐了一声,随即高声喊道:“会骑马的举手!” 跟随他前来的本来都是会骑马的,现在还一个都没有受伤。 安东卫还有六七百人,其中竟然也有两三百个会骑马的举起了手。 李二狗让其余人依靠城门防守,带着其余人骑着马就出了安东卫。 六艘战船,每一艘大概能够容纳两百多人。 现在有一千多名倭寇在浅滩上集结起来,嘴里也不知道叫喊着什么,就准备向安东卫所发起冲击。 但很快,城中浓烟四起,有无数的马蹄声在城内响起。 “骑兵!是骑兵!快,结阵!结阵!” 由于明军已经撤离城头,也并未再次发动炮击,康尔顿也观察到这个现象,加上倭寇已经在浅滩登陆。 所以飞翔的荷兰人号也已经停止了炮击。 但李二狗是什么人? 他虽然跟随杨延宜系统的学习兵法没几个月,但他本身就是从士兵一步一个脚印成长到现在的。 而他在城墙上留守了几个亲随,此刻就发挥了重大的作用。 倭寇也知道明军从城头的火炮阵地撤退了出来,加上现在有大明骑兵冲阵的危险,所以他们很快便结起了密集的阵型,以面对骑兵的冲击。 但是李二狗率领五百多名骑兵冲出城后,并未直接朝他们发动冲锋,而是一扭马头,朝左就拐了出去。 在卫所的另一个城门,另外的五百余骑,则沿着卫所绕了一个弯,准备绕行到倭寇的身后。 论战术,华夏儿女是全世界的祖宗! 李二狗尽管占据了优势兵力,却依然想办法玩起了两面包夹的战术安排。 而城墙上留守的几个老六,在看到浅滩上倭寇集结成战阵后,都默契的装填着子炮的火药和弹丸。 他们现在没有再次选择实心弹丸,而是选择了霰弹。 在装填好至少六枚子炮后,操炮手一边小心的隐藏着,一边伸出胡了大拇指开始测量距离。 李二狗虽然没有跟那几名亲随说的很清楚,但他知道他们能够领会他的作战方针。 以骑兵作为威慑力量,让在浅滩登陆的倭寇被动集结成密集阵型,之后火炮就该发挥作用了。 城头上的老六没有让他等待太久,他们量好了距离,瞄着浅滩上的倭寇就开了火。 他们甚至都等不到城头上的硝烟散去,而是飞快的更换着子炮,再次开火! 再更换,再次开火! 半分钟时间不到,两门火炮瞄着倭寇的密集阵型,就开火了三次! 漫天的霰弹,就像是凭空泼洒下的雨滴一般,朝着倭寇的阵型就冲了过去。 倭寇几乎来不及反应,就被城头的三轮齐射打了个人仰马翻。 他们身上的铠甲更是简陋,不要说跟杨家军的铠甲相比了,就连皇太极的后金军队,也是颇有不如。 甚至有个别的倭寇,身上连一个皮甲都没能混上,还穿着棉袄。 在这场血与火的洗礼下,他们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就像被镰刀割到的麦子一样,齐刷刷的倒了下去。 李二狗望向城头,那几个老六在发射完火炮后,料想会受到倭寇大船的袭击,于是站在城头,对着李二狗摆了摆手之后,就齐齐的跑了下去。 “大明铁骑,冲锋!” 李二狗一马当前,抽出腰间的长刀就冲了出去。 五百余名骑兵跟在他的身后,也向着面前倭寇战阵发起了冲击。 而在另一头的骑兵,在看到李二狗率军发动了冲锋后,也连忙催动座下的战马,发起了冲锋。 那些倭寇本来有一千两百多名的,在受到了三轮不间断的炮击后,还能站立在原地的已经不到一半。 可即便是到了这个伤亡率,那些幸存的倭寇依然凶悍无比的抽出了腰间的太刀,嘴里不干不净的叫嚷着,就向着明军发动了反冲锋。 李二狗手里的长刀高举过头,朝着面前的倭寇直扑了过来。 那倭寇半蹲着身子,手里握着比他人还要高的太刀,阴恻恻的瞄着李二狗坐下战马的腿。 李二狗见状,脚跟轻磕马腹,战马在两人接触的前一刻陡然加速冲了过来。 这突然间的加速打乱了倭寇的计划,李二狗费力的探下身体,手里的长刀划过一道弧线,朝着倭寇就劈砍了过来。 那倭寇本来准备依靠这身高,从战马侧边绕过去,再砍断战马的腿的。 但李二狗突然的加速,让他有一个愣神,来不及反应,只能双手握刀,准备夹开李二狗当头的一刀。 但是,战马前冲的力道是如此巨大,那岂能是人力所能抵挡的? 那一米四几的倭寇,连人带刀被劈飞了出去,瞬间就撞在身后一人的身上。 两人顷刻间变做倒地葫芦,在地上乱滚,爬也爬不起来。 李二狗只觉得这一刀劈砍得他很难受,因为倭寇实在是太矮了,他若不是尽力的探出身子,根本碰不到这些小矮个。 所以,这勉为其难的一刀用错了力道,让他稍稍有些肌肉扭曲的感觉。 但胯下的战马却是丝毫未停,奔腾着从两人身上踩踏而过。 其他的骑兵很快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但他们也很快找到了解决办法。 那就是既然砍不到,那干脆就别砍了,用战马去撞吧! 于是,在前后两批骑兵齐齐的一个冲锋,之后又交错而过之下,原先倭寇集合的地方,再也没有能够站立的人。 李二狗索性不再劈砍了,而是驱使着胯下的战马绕了个弯,再次向着那些倒伏的尸体就冲刺了起来。 再又一个波次的踩踏之后,那些倭寇再也没有能喘气的人了。 反观明军这边,有十几个倒霉蛋从奔腾的马上摔了下来,有些扭到了脚,有几个则摔到了屁股,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 除此之外,明军再无一人伤亡。 李二狗站立在马上,对着远方的倭寇旗舰大声的呼喊了起来。 “来啊!狗日的倭寇!你们就该被爷爷踩在马下,踏在泥地里!” 可就在他纵情嘶吼之时,远方有几个小黑点飞行而止,速度极快。 李二狗躲避不及,被一枚实心的炮弹砸在左胸上。 他残破的躯体被炮弹带飞出去一米多远,“咚”的一声,就砸落在泥地里。 那枚炮弹穿透了他的身体,又飞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在地上砸出一个坑,又滚出去好远。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从小兵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李二狗,一直都把成为将军,当做生平的目标。 可他升为参将还没几个月,就死在了他最后指挥的一场战斗中。 他不算是一个好人,以前还干过欺负老百姓,吃饭不给钱一类的错事。 但他自从加入杨家军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当初杨延宜失势,韩旷以内阁首辅之尊,纡尊降贵去拉拢他,硬是没让他起半点反叛的念头。 而韩旷给他的金子,加上光宗赏赐给他的,一共有将近两千两黄金,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全部分给了天子亲军的弟兄们。 而在杨家军中,他也是极为勤勉好学的那一个。 初次加入杨家军的时候,因为他不识字,背不来那些军法守则,便只能让人教他,一句一句口授。 而等到所有人都睡下了之后,心高气傲的李狗又独自爬了起来,一个人去练习枪法,背诵军规。 可就在他刚拿下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之时,却莫名的死在了一发炮弹之下。 他也是杨家军成军之后,死亡的最高级的军事将领。 送别李二虎参将。 第335章 大明的怒火 岸上的明军士兵,刚刚获得了一场畅快的大胜,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远处倭寇的战船,舰载火炮竟然能够打得如此的准。 抢滩登陆的倭寇们刚被他们屠杀殆尽,指挥官李二狗还骑在战马上纵情呐喊之时,一枚炮弹呼啸而过,砸在他的身上。 士兵们狂欢的气氛被打破,场面彻底陷入了死寂中。 李二狗的亲随纵马而至,赶到李二狗身边时,马都还没有停稳,他就飞身扑了下来,站也站不稳了,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李二狗身边。 李二狗左胸有一个碗口大小的豁口,左边肩膀也几乎只有些许皮肉与躯体相连接。 他双目圆睁,早已断绝了气息,就那么静静的躺在泥地里。 亲随抱起李二狗的残躯,仰天怒吼道:“所有人,上船!上船给我追!” 跟随李二狗前来的五百名士兵,二话没说骑着马朝着港口跑了过去。 亲随擦干眼角的泪水,咬着牙将李二狗的残躯放在马背上,也骑马赶了过去。 安东卫的总旗官见状,也连忙跟在了马队的身后。 飞翔的荷兰人号上,康尔顿放下手里的千里镜,下达了起航的命令。 他们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袭击登州府,却没有想到在安东卫这里碰到了一个硬钉子。 自己的侄子惨死当场,随行的倭寇也尽数被歼灭,已经失去了偷袭登州的可能。 他深深的望了一眼安东卫,下令升起风帆,朝外海驶去。 李二狗的亲随赶到港口的时候,那些士兵们已经做好了开船的准备,他抱起李二狗的尸体就准备登船。 “将军!这些战马怎么办?” 总旗官考虑了许久,还是咬着牙问了一句。 那亲随将李二狗的尸体轻轻的放在甲板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派骑兵去追回你们的家属,护送他们前往莱州府,将安东卫遇袭的消息告知袁大人。” 总旗官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们呢?” “我们要去追这帮狗娘养的倭寇!”亲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开船!” 总旗官目送着这六艘战船驶离了安东卫的港口,叫过来几个弟兄,又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很快,安东卫里走出来一百多个全副武装的骑士,他们骑着战马,沿着亲属们撤离的方向追了过去。 总旗官目送着他们离开,身边有一名士兵迎上来问道:“大人,倭寇也走了,那李将军也死了,兄弟们该怎么办?” “千户、百户大人都不在,袁大人既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咱们打扫完战场,也就撤到登州府去吧。” 他说完之后,又望了望浅滩上那些被踩踏而死的倭寇尸体,咬着牙说道:“割下他们的左耳以为军功,枭其首级,把这些狗操的倭寇脑袋,都给老子摆在海滩上!” 士兵们有人去收拾卫所内的粮草军备,有人则手提长刀,就迈步走向了浅滩。 浅滩上还有一些重伤未死的倭寇,他们虽然被战马来回踩踏了几个来回,但一时间还没有死去。 这些大明士兵,此刻犹如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鬼一般,左手抓起倭寇的耳朵,右手长刀顺势一划拉,一只带血的耳朵就被割了下来,放置在腰间的皮囊内。 他们分工极其明确,有人只负责割下耳朵,身后的人察验过后,顺势就割下了倭寇的首级。 还有一些活着的倭寇,见到这番场景,连呼痛的呻吟都小了起来,纷纷用日语开始求饶。 但士兵们却全然不顾这些,都死死地咬着牙,机械的做着手里的工作。 有一个倭寇眼泪鼻涕都一起流了出来,他双腿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姿势跪倒在地上,双手高举过头,拼命的在泥地上磕着。 嘴里还一直用日语念叨着:“狗卖拉塞!狗卖拉塞!”(日语里表示对不起) 那士兵一脚就踹在他胸膛上,伸手就去抓他的耳朵。 倭寇想要抵抗,可他胸膛上被战马踩踏了好几脚,整个人早就站不起来了。 就在他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中,那士兵手起刀落,飞快的割下了他的耳朵。 倭寇痛极,双手死死地捂着耳朵,在地上打起了滚。 身后负责枭首的士兵不乐意了,你这么滚来滚去,多给老子添麻烦? 他一脚将那个倭寇踹翻在地,手里的长刀划过一道弧线,就斩下了倭寇的头颅。 失去头颅的躯体缓缓的倒了下去,那士兵被血溅了满身都是,他胡乱拿手抹了把脸,就走向下一个。 等到士兵们从安东卫撤离时,浅滩上已经堆叠好了高高的一座首级塔,以向进犯的倭寇表达大明的愤怒。 其余倭寇的太刀、以及身上携带的财物,都被搜了个干净,连尸体都扔下大海去喂鱼。 总旗官最后看了一眼浅滩,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 李二狗的亲随,已经将他的二狗的尸体用白布包裹好,放在了船长室里。 可他们已经升起了所有的风帆,却依然赶不上前面的倭寇舰队。 最开始,还能在千里镜里观察到他们的影子,追赶到后来,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为什么还是这么慢,压舱石都扔掉了吗?” 亲随放下手里的千里镜,愤怒的嘶吼了一声。 倭寇的船只是来劫掠的,自然不会携带过多的补给,但空船只吃水太浅,在大海里行驶非常的不稳。 所以他们会在舱底放置许多块大石头,以做压舱之用。 “将军,莫说压舱石,除了炮弹火药和清水食物,其他的都丢掉了!” 亲随狠狠一拳砸在船上,掏出怀里的罗盘看了看,喊道:“拿航海图来!” 士兵们飞快的取来航海图,亲随对照着看了半天,发现倭寇船只航行的方向不是去登州的,好像是返回日本的。 现在既然已经追不上了,而倭寇的舰队又没有去往登州,亲随想了想,果断下达了命令。 “别追了,走!改航回义州!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大人!” …… 飞翔的荷兰人号,毕竟是七桅风帆,远远不是倭寇那三桅帆船能赶上的。 身后的追兵已经消失在海平线上,康尔顿想了想,下达了新的命令。 “走,咱们去浙江!那边的日本人应该已经捞到不少好处了!咱们再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后金的那些蛮子,让他们去跟大明狗咬狗吧!” 第336章 禽兽不如 上虞县。 天色将晚,昏黄的太阳大半个都沉入海平面以下,在平静的大海上洒下一抹余晖。 海边一户人家正在吃晚饭,现在还有些能见度,等一会儿太阳落下去之后,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四方的木桌上,摆着一盘蒸鱼、一碗鱼羹。 一个梳着朝天辫的小丫头,端着饭碗正在叹着气。 她碗里只有小半碗糙米,虽然面前有蒸鱼和鱼羹,可是她并不喜欢吃。 因为盐价昂贵,加上每日捕获的鲜鱼都要拿到市场上去贩卖,所以面前的这碗蒸鱼和鱼羹,都是没怎么放盐的,并且还带着些不新鲜的味道。 不但如此,还都是一些很小的杂鱼,没什么肉,反而有着很浓厚的腥味。 小丫头小名叫做酒儿,她此刻端着碗,手里拿着筷子,看着碗里的那条翻着白眼的小鱼。 “酒儿啊,天都要黑了,你快些吃啊!” 酒儿撇了撇嘴,说道:“娘!整天都是这些小鱼,我实在是吃不下了!又没有什么味道。” 身边一位中年妇女,脸上带着被海风吹出来的潮红色,看不出多大年纪。 她用手里的筷子头轻轻的戳在酒儿的头上,说道:“有鱼吃,就不错了!你还想吃什么?” 酒儿正想说话,她抬起头望向海边,却又止住了嘴。 妇女见到女儿没有答话,顺着她张望的方向扭头看去,只见海面上有一只船队,正缓缓的行驶了过来。 她们两个还没有说话,坐在一旁缝补渔网的中年男子,放下手里的渔网的梭子,站了起来。 他张望了片刻之后,转身走到了屋子里面。 屋里面没有点灯,刺鼻的烟草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面,那时亮时暗的火光下,一个脸上长满了皱纹的老汉正在抽着旱烟。 “阿爷,海面上有好多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看起来不像是渔船。” 老者一愣,就连抽旱烟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他将长杆的烟斗在脚底板上磕了一下,耷拉着鞋就走出了屋子。 此时,船只已快行驶到浅海边,无数人影从船只上跳了下来,正往岸边游着。 老头将烟斗别在腰带上,颤颤巍巍的就往前走着,中年汉子站在他身边,伸手想要去搀扶他。 老头硬气的很,一把甩开男子的手,就慢慢的往前挪动着脚步,一边张望着岸边的情况。 这是一户居住在海边的渔户,周围还有七八家,也都有人在门口张望着。 大明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经历过倭寇的祸害了,因此大家都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可是当那群人奔跑到附近时,老头一眼就瞧见了领头的那人。 小矮个子,腰间别着一把比他还要高的长刀,头皮中间剃得橙光瓦楞的,头顶上顶着一个丸子头。 老头见到来者这副模样,仿佛是见了鬼一般,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 中年男子连忙走了过去,问道:“阿爷,怎么了?” 老爷子自己都站不稳,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一把推在男子背上,嘶吼道:“跑!快跑!倭寇来了!” “倭寇?”中年男子被推了个趔趄,他从来没有想到,会从爷爷嘴里吐出这个字眼来。 从他记事起,倭和跟倭相近读音的字,都是绝对不允许讲出来的。 他双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爷爷每到一个时候,都会喝得酩酊大醉,跑到海边跳脚大骂一通,最后弄到精疲力尽才肯回来。 等到他娶了媳妇后,他爷爷才改掉了这个毛病。 见到男子还愣在原地,老爷子双眼变的通红,嗓子都快喊哑了,从喉咙里蹦出来几个字。 “快跑!跑!你奶奶、你爹、你娘,都是死在他们手里的!” 中年男子一愣,但他却依然顽固的想要去拉着老爷子一起跑。 倭寇们已经抽出了手里的长刀,正兴奋的呼喊着,朝他们冲了过来。 老爷子执拗不过,一巴掌就扇在孙子脸颊上,并狠狠地推搡了他一把,想要孙子赶快跑。 其余几户人家里,已经像天下大乱一般,男人在吼叫,小孩子在哭喊。 一个倭寇已经奔跑到附近了,眼见躲不过去了,老爷子“唰”的抽出了腰间别着的旱烟袋,就朝着面前的倭寇抽了过去。 那小矮个倭寇一个闪身,手里长刀刀光一闪,一米多长的刀刃瞬间就刺穿了老爷子的胸膛。 “啪嗒” 老爷子手里的烟袋杆掉在了地上,他嘴里冒着血,看着面前的仇人,奋起最后的力气双手就抱了过去。 倭寇来不及抽刀,被老爷子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跑!跑啊!” 这是老爷子用最后一口气吼出来的两个字。 可下一刻,倭寇手里的太刀横切额额过,瞬间将老爷子躯体切开,倭寇也挣脱开来。 “阿爷!” 中年男子双目皆赤,他看了看空着的双手,转身就跑回了屋里。 其余的几户人家,都已经遭到了倭寇的袭击。 刀剑入体的破风声,女子压抑怒骂的嘶吼声,还有戛然而止的稚嫩的孩童哭喊声。 中间妇女已经抱起了酒儿,转身就跑。 男子从屋里出来之后,左手一把菜刀、右手一把杀鱼的尖刀,朝着倭寇就扑了过去。 那倭寇虽然个子矮,但是凶悍无比,他看都没看男子手里的武器,双手握着太刀就冲了过来。 男子右手尖刀猛然前刺,对着那倭寇就刺了过去。 可是尖刀长度只不过两三尺,又如何能比得过一人多高的太刀呢? 尖刀尚未刺中倭寇的身体,那倭寇手里太刀猛然前刺,狠狠地就刺中了男人的肩头。 血液很快就流了下来,男子右臂一麻,手里握着的尖刀瞬间就掉了下来。 倭寇很快抽刀再刺,男子来不及躲避,左手也被狠狠地砍了一刀。 倭寇在与他交错而过之际,反手一刀就劈砍在他的腿上,以便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之后,倭寇再也没管男子,而是怪叫着冲向逃跑的母女俩。 女子见到丈夫被刺,也发出了凄厉的呼喊声。 “当家的!” 倭寇怪叫着一把抓住女子的胳膊,就死命的往后拉扯着。 女子一把放下怀里的酒儿,将孩子轻轻往前一推,喊道:“酒儿!快跑!” 身后一名倭寇,见到同伴已经抓住了女子,有些兴致阑珊的样子。 “娘!娘!你放开我娘!” 稚嫩的童声,让这倭寇眼睛一亮,他狞笑着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小女孩。 “放开我女儿,我跟你去。她才六岁!才六岁啊!” 那倭寇似乎怕女子跑了,狠狠几拳就击打在她的脸颊之上。 女子被痛打了几拳,神志已经有些不清了,但她却依然呢喃道。 “放我女儿走,她才六岁啊!你们这群畜生!” 第337章 作恶多端 中年男子双肩和左腿都被利刃所伤,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眼看着母女两人被两名倭寇抱回了屋子里面。 在身后有更多的倭寇冲了上来,他们见到男人就杀,见到女子就几人齐上,将她们抱进了屋子里面。 男子刚想站起身来,身后一名倭寇上前,一刀就砍在他最后支撑着的右腿上。 雪亮的刀光闪过,中年男子再也站立不稳,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 屋内响起了女人惊恐的呼喊声和衣裳撕裂的声音。 “当家的!救救酒儿!当家的!” 一名身高只有一米四的倭寇,将太刀放在一边,六岁的酒儿她还不知道即将面对怎样悲惨的命运。 女人知道接下来将面对什么,她奋力的挣扎着,双腿乱踢。 那倭寇见她不肯就范,索性放开她的双手,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女人面孔憋得通红,双手无力的捶打着身上的倭寇,双眼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女儿。 “啊!好痛!娘亲!孩儿好痛!” 酒儿瘦弱的躯体,此刻正在遭受难以言喻的折磨。 男子哭喊着,在地上一寸一寸的往前蠕动着,身后排队等待的一名倭寇,狠狠一脚就踩在了男子的背上。 接着,那一口黄牙的倭寇附身一把抓住男子的头发,死死的将他的头拉了起来。 “看着!看着你的妻子和女儿,是怎么被我们淫辱的!” 男子见到那个矮小的倭寇,正在欺负自己的女儿,牙齿都快咬碎了。 可他双手双脚都被倭寇所砍伤,加上背部又被另一个倭寇死死地踩踏住,根本动弹不得。 女子双眼已经充血,挣扎的频率也越来越慢,她双脚在床上缓慢蹬踏了几步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无神的双眼流出血泪来,一直望着酒儿的方向。 屋外还有几个倭寇,都齐声的喝着彩,哈哈大笑了起来。 经过一番惨无人道的折磨之后,倭寇们并没有杀害这名男子,而是将他绑在了屋前的一棵树上。 倭寇们都发泄完兽性之后,他们伸手拖着酒儿,当着男子的面,割断了她的咽喉。 男子此刻嗓子都已经喊哑,满嘴的牙齿都咬出了血,但是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改变不了妻女被折磨致死的现实。 酒儿已经不会说话了,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喉咙之间有一道巨大的豁口,往外喷洒着血液。 畜生都干不出来的事情,他们却是驾轻就熟。 等到他们离去的时候,上虞海边这个小小的渔村,已经变成了比炼狱更不堪的存在。 酒儿残破的躯体,就躺在男子前方,而她身后的烧烤架上余烟尚未散尽。 男子此刻已经面如死灰,在遭受了这一系列的惨剧之后,他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任何感觉,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就那么看着自己的女儿。 从上虞上岸的倭寇一共有两千多名,他们没有在渔村放火,而是尽情折磨淫辱了这些村民后,又赶去了上虞县城。 上虞是绍兴的门户,挨着绍兴、杭州和宁波府。嘉靖和万历年间,倭寇侵略我浙江沿海,有一半是从上虞进入的。 此刻天色已经很晚,上虞县城里已经是一片黑暗,只有城头上还点着几盏灯笼,在漆黑的夜里散发出昏黄色的光。 一个老军,正倚在城头上打着哈欠,不时从怀里摸出几粒茴香豆,扔进嘴里嚼着解馋。 承平已久的上虞县,早就忘记了居安思危、忘战必亡的道理。 就像城头上那门长满了铜锈的老炮,也已经有好几十年不曾开过火了。 本来城头还还有几门炮的,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就剩下这孤零零的一个,在这里跟他一起混着日子。 此时已经接近五月份,白天晒着太阳倒还有些暖意,可一旦入夜,冷风那么一吹,还是依旧让他打了个冷战。 他左右观望了一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葫芦,咬开塞子“咕噜”就灌下去一口。 冰凉的黄酒入口厚重,带着些微甜的回甘,老军将葫芦塞好,又揣到了怀里。 要说这黄酒,还得配上绍兴的烧豆腐,点上一点辣酱,那叫一个美啊! 老军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从怀里摸出来几粒豆子,扔进了嘴里。 这时,他听到城墙下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但老军并没有多想,甚至都没有探出头去望那么一眼。 他将身上的棉袄裹紧了些,瓮声瓮气的说道:“别想了!城门是不会开的!找个地方猫着吧!等到天亮了,你小子就能入城了!” 可他刚准备眯一会儿的时候,就听到了更多的声音从城下传来。 老军有些恼了,这城门自关闭后,没有县太爷的条子,是绝对不会开启的,是个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他刚才已经好言相劝了,城下的这是谁啊?这么扫兴? 老军从墙上取下一只烈烈作响的火把,走到城墙边上,朝着下方就喊道。 “是哪个不长眼睛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上百只飞爪正扣着墙头,飞爪底下都系着绳索,有不少黑影,正顺着绳索往上爬着。 其中一人爬得最快,他头上戴着黑色的兜帽,脸上也戴着面罩,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服。 他嘴里咬着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刀,见到老军已经发现自己,也丝毫不慌张。 左手在城墙上微微一按,右手也猛然发力的扯着绳索,双脚在墙上一蹬,就跳上了城头。 老军甚至都来不及发出喊声,就见那人右手长刀划过一抹凄厉的刀光。 老军只觉得喉间一凉,手里的火把再也握持不住,就掉下了城墙,“砰”的砸出了一地的火星子。 就着这微弱的火光,他已经看到了,城墙下方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他正要呼喊,却发现已经发不出声音,只听到喉间传来“呲呲”的一阵风声。 那首先登上城墙的武士,一刀将老军封喉之后,又伸出手来,准备等老军倒下的时候,去扶住他。 老军左手死死地捂着喉咙,浑身已经没了力气。他感觉到周身都很冷,就像光着屁股站在大雪地里一样。 眼睛眼睛开始模糊,看不见东西了,他也明白自己的时间要到了。 但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城头上虽然只有他一人,但城墙门洞子里,也猫着好几个守门的军士。 若是让这群人就这么悄无声的摸了上来,那上虞可就完了。 在他意识留存的最后一刻,放开了捂着喉咙的手,寻摸到怀里的那个葫芦,看这挂在墙上的铜锣就扔了出去。 “咚”铜锣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老军的身子一软,也缓缓的倒了下去。 那武士放开拉着老军的手,伸手就握住了铜锣,制止它再发出声音。 从城门洞里,也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老头,你又喝大了吗?” 可此刻已经没有人再回应他了。 此番变故之下,城下的倭寇武士攀爬的动作也加快了些,首先登上城头的那名武士手腕一翻,露出了几个黑黝黝的手里剑,侧身趴在拐角,就瞄准着楼梯。 见到没有人回应自己,城下的一名守军也站了起来,走上了城楼…… 第338章 上虞沦陷 这名倭寇的武士将整个身体都贴附在墙壁之上,左手捏着三枚手里剑,右手握住背上忍刀的手柄,盯着从城楼上来的一点火光。 城门洞里的一名守军,手里举着一个火把,懒洋洋的走了上来。 等到他露面的那一刻,倭寇武士左手朝前一挥,一枚手里剑稳稳的扎在那守军的咽喉之间。 守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倭寇武士左手拍向他的咽喉,右手稳稳的接住了半空中掉下来的火把。 守军本来咽喉就中了一手里剑,现在又被这名倭寇武士一掌拍打在咽喉之间,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等到这名守军也倒地之后,倭寇武士伸手在他的脖子上搭了一下,将火把插在了城头之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也不过就花了十秒钟的时间而已。 他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除了未能防备那名老军扔出手里的葫芦外,再无任何多余的动作。 此刻城头也出现了跟他一样打扮的几名武士,他们头上都戴着黑色的兜帽,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服。 唯一有区别的就是,最先登上城楼的这名武士,他的兜帽上缠绕着一圈金色的细线,似乎是为了区别他与其他人的身份。 两拨人会面之后,这名武士手里飞快的做了几个动作,为属下安排了战术目标。 其他人点了点头之后,他们分两路下了城墙。 也不知道他们脚下穿的是什么,走起路来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那名领头的倭寇武士,左手在腰间一抹,又掏出来三枚手里剑,伸手在墙头微微一按,便直接跳了下去。 城门洞里还有四名守军,正倚靠着墙壁正在吹牛,突然从半空中跳下来一个黑衣男子。 他们谁也没反应过来,那倭寇武士在半空中时,左手挥动之间,只见三枚手里剑分别飞向三个方向。 其中依靠在墙壁左侧的两人、右侧的一人,咽喉间顿时就插着一枚漆黑的手里剑。 另外一人仿佛见了鬼一样,正待呼喊之时,从另一些攻下来的黑衣武士右手端着一把小巧的弩弓。 “唰”的一箭射出,一枚短小的弩箭正中那人的咽喉。 守军一句话已经到了嗓子眼里,现在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倭寇武士首领凌空甩出三枚手里剑之后,一个轻巧的落地,连他拔刀的动作都看不清,一道凌利的刀光,瞬间就切断了那名守军的咽喉。 至此,上虞县城五名守军都已经被杀害,但却没能将遇袭的讯息发出去。 武士首领从怀里掏出来一支密封的竹筒,拔下塞子,在城门门轴上滴上了一些液体。 高处的门轴,由两名武士搭起人墙,也滴上了少许液体。 之后,武士首领卸下门栓,并打开了城门。 城门打开之后,在门外等候已久的倭寇再也不用隐藏身形,而是怪叫着一涌而入,就突入了城内。 武士首领和他麾下的武士,却没有参与这场屠杀,而是走到一边,双手抱臂,冷眼看着这群入城的倭寇们。 倭寇首领是掘田正俊手底下的大将,叫做犬养太郎,此番侵略大明,他是首脑人物。 他身高一米五的样子,穿着一身极其唬人的盔甲。头盔上画着一个张牙舞爪的鬼面,身上的铠甲也以红褐色为主。 他入城之后,对那名首先攻入城内的武士首领也不敢怠慢,而是老老实实 鞠躬行礼。 之后,才率领着倭寇们抢占剩下的几个城门。 入城之后的倭寇见人就杀,不分男女老幼。顷刻间,上虞城便沦为地狱。 县尉率先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听到了城内隐约传来的惨嚎声,“腾”的从床上跳了起来。 床上还有一名妙龄女子,此刻也被他所惊醒。 那女子香肩外露,用怀里的棉被遮着娇躯,面带疑色的问道:“老爷,您这是?” 县尉眉头紧皱,连架子上的铠甲都来不及更换,胡乱披上一件衣服,抓起一把长刀,就冲了出去。 等到他走到外堂之时,家里的小厮和管家也都发现了城内的巨变,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县尉连忙打开大门,却赫然发现,城中有许多衣着怪异的人,正在大肆屠杀着百姓。 他甚至来不及带上自己的小妾,从前院牵了一匹马,跨上之后就狂奔向县衙。 衙门里还有十几个捕快,而这也是上虞仅存的防守力量了。 路上也有倭寇怪叫着向他冲了过来,他仗着马快绕了开去。 小妾没了可以再娶,家当没了也可以重新置办,要是这身官服丢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他尚未赶到县衙,就已经看到有不少倭寇正前呼后拥的冲进了县衙之内。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县尉心里叫了一声“苦也”,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了。 他正准备调转马头,身边一个倭寇冲了过来,一刀就砍向战马的腿。 县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战马却突然狂暴的跳跃了起来,将他掀下了马背。 “砰”的一声,县尉扎扎实实摔倒在地,一时间有些起不来。 那个倭寇不是没想过直接攻击县尉,但是他根本砍不到战马上的人。 县尉明白,上虞县已经救不回来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倭寇袭击大明的消息传递出去。 想到这里,他“腾”的一个鹞子翻身,便站了起来。 那倭寇正好当胸一刀砍来,县尉来不及躲避,伸出左手试图抵挡这一下。 可他没有跟倭寇交过手,也错误的估计了这些矮个子手里的太刀锋利的程度。 原本以为最多手臂会被割伤的,但没想到这一刀之下,他整个左小臂带着左手,竟然被一刀砍断! 县尉大惊,连止血都来不及,连忙扑向了自己的武器。 矮个子倭寇这一刀奏效后,又将手里的太刀高高举起,当头就是一刀,直劈砍而至! 县尉一个翻滚,已经捡起了掉落在战马旁边的长刀,一个回旋,借着旋转的力道,狠狠一刀横斩而至。 矮个子倭寇没想到这一刀来得这么快,他只能往后弯腰,试图避开这凌厉的一刀。 可县尉早有准备,他一刀砍出之后,伸出右脚狠狠地直踹了出去。 要是往常,这一脚可能就会踹在人的胸口,可那倭寇个子实在是太矮,竟被这一脚直接踹中了面门。 见到这倭寇面门中了一脚,县尉长身而起,手里的长刀狠狠地就直刺了下去。 倭寇服部被长刀刺入,但他依旧像是疯魔了一般,嘴里怪叫着就胡乱挥砍着。 县尉右手一转,长刀在他胸腹间瞬间拉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倭寇的动作瞬间停止,手里的太刀也掉落在地上。 县尉虽然砍死了一名倭寇,但他自己也已经身受重伤,手臂处已经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解下衣服,用牙齿和右手配合,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还没等他处理完伤势,他这番举动瞬间就引起了附近倭寇的注意,很快,数十人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他包围在中间…… 第339章 月下独酌 两个时辰之后,县衙后堂。 县太爷的屋子已经整理好了,之前的那个武士首领,此刻正坐在桌前吃饭。 摆在他桌上的有一碗菜蔬、一条蒸鱼,一小碗白饭,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就在他端起碗准备吃饭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女子的惊呼声和脚步声。 武士首领眉头一皱,就见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推开大门,就闯了进来。 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正是县太爷的千金。她身上的好几处肌肤都裸露在外,上衣很短,遮不住的两条大长腿,正在瑟瑟的发着抖。 倭寇攻入县衙后,县太爷很快被他们杀害,而她们母女几个躲在了床底下,却依然被倭寇给翻找了出来。 武士首领冷哼了一声,门口的倭寇们竟然再也不敢放肆,而是齐齐弯腰,九十度鞠躬,嘴里念叨着“狗卖拉塞”。 “你是什么人?”武士首领站起身来,左右四顾了一番,从一边的衣架上取过来一件衣服,扔给了女子,用汉语问道。 县太爷的千金自知已经无法逃避,但突然见到这个倭寇似乎并没有淫辱她的打算,还用汉语问他的身份。 她似乎抓到了那根救命稻草,连忙将用衣服将自己包裹起来,一边哭喊道:“这是我家!求求你放了我和我娘吧!” 黑衣人闭上眼睛,缓缓呼吸了一口气后,对着那些倭寇说道:“把她的母亲送到我房里来。” 那些倭寇似乎完全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而是一边鞠着躬,一边倒退着就出去了。 过了片刻之后,倭寇们押送着四五个女子,就进入了黑衣人的房间。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显然已经遭受到了侮辱,她披头散发,双眼无神。 在陡然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后,她狂喊一声,什么都顾不得的就扑了过来,将女儿死死的搂在了怀里。 “玉儿,玉儿!” 被唤做玉儿的女子,也一边反手抱着母亲、一边手忙脚乱的为她遮掩着。 她母亲身上未着片缕,可能是因为要面见黑衣人,所以才胡乱裹了一件衣服。 黑衣人原以为只有两人的,但他显然也没想到来了这么多的莺莺燕燕。 那些女子都跟县太爷夫人一样,此刻围拢在一起,抱头痛哭了起来。 “退下吧。” 黑衣人语气依旧阴冷,看也没看外面的倭寇,直接下达了命令。 这些女子哭完后,都挤在角落里,面带恐惧的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但他却看都没有看她们,只是自顾自的吃起了晚饭。 他吃饭很慢,但却没有浪费,而是将所有的食物都细细咀嚼了之后,再咽下了肚子里。 吃完饭之后,他依旧没有管这些可怜的女子,而是端坐在凳子上,开始了打坐。 这些女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有人小声讨论起来,她们应该怎么办。 “老实呆在这里吧,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听到她们准备计划逃走后,黑衣人眼睛都没睁,用汉语轻轻的说道。 女人们一惊,再也不敢说话了。 门外的倭寇有些意犹未尽的退了出去,等走到很远了之后,有一个倭寇问同伴道:“那个家伙究竟是谁?太无礼了!胆敢如此轻视我们?” 同伴连忙捂住他的嘴,四下张望了一番说道:“请你不要再这样说了!” “他是将军请回来帮忙的,别人可请不动他!” 说完之后,这个倭寇又四下仔细观察了一番,似乎害怕所说的话被别人听到,声音也放低了些。 “这位就是服部正我,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他的威名吗?” 两个倭寇对视了一眼,都不敢再说话了。 虽然他们被扫了兴致,但此刻上虞县城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女人嘛,那还不有的是? 想到这里,两个倭寇的表情立刻就淫荡了起来,互相搭着肩膀就来到了走到了街头。 倭寇已经彻底占据了上虞县,并控制住了两个城门。 城中随处可见的尸体,无论老幼,没有一人逃脱了倭寇的魔掌。 他们进城之后,见人就杀,除了长相尚可的女子外,其余见到所有活着的人,都死在了倭寇的手里。 两个倭寇一边在路上走着,一边感觉到有些难受。 整个上虞县已经浸泡在血液里面,他们每踏出一步,都能感觉到来自脚下的黏粘感,那都是大明儿女的血液。 城中的一处酒楼上,率领这支倭寇的首领,犬养太郎,此刻正对月而坐,手里端着酒杯。 在他面前有一张几案,上面放置着一些酒菜。 桌前有几个美人儿,身上穿着轻纱正在月下舞蹈,透过轻纱,可以看到她们里面上面都没有穿。 她们尽管脸上尽力带着笑容,但却略显僵硬了些,就连舞蹈动作也并不连贯。 在他们身后,有着一个大大的蒸笼,热气已经氤氲开来,锅下有一个简易的土灶,里面的柴火正在熊熊燃烧。 蒸笼非常巨大,最下面一层隐隐透露出一个呼痛声,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是一个小男孩,年纪绝对不会超过十岁。 蒸笼一共有五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声音传来,有的在呼喊、有的在哭泣着。 从最上层传来的,则是婴儿的啼哭声。 显然是感受到了蒸汽的灼热,随着火越来越旺,哭声也越来越大。 “丰臣秀吉没有说错,在月下聆听这种哭喊声,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啊!” 跳舞的美人儿动作也越来越僵硬,她们虽然委身事贼。但不是什么人都能从这种惨痛的声音当中品尝到快感的。 就在所有的哭喊声都渐渐变小的时候,犬养一口喝干了杯中的美酒,伸手就要去拉旁边的女子。 “阁下!大名阁下!” 楼梯下方传来一阵略带慌张的呼喊声,惊扰了犬养的兴致。 他眉头一竖,喝问道:“何事?” “阁下,是关于那个人的。他……他把大明县官的妻女都带到他的房间去了。” 犬养听完之后也是一愣,服部正我是日本忍者之神,服部半藏的后人,也被认为是日本最后一代忍者。 现在随着火器的发展,个人的勇武越来越不再重要。 毕竟你即便剑术再强,忍术再精妙,也扛不住一枪。 可他们现在还是有些作用的,这群所谓的忍者偷袭城门,倒是一把好手。 想到这里,犬养只是闷哼了一声,说道:“知道了,他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退下吧!” 服部正我,是德川秀忠请过来帮忙的。 但德川没想到的是,掘田之所以有这样的要求,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方便偷袭大明城墙,而是为了要取他的性命…… 第340章 二虎归队、二狗入殓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一支舰队正在毫无目标的漂流着。 说是漂流,是因为船只上并未升起风帆,而是随着水流的力量,能漂流到哪里就算哪里。 这是皇太极出海的第七天了,若这一两日之内再无收获,他便只能再度折返,返回定州了。 想要在这茫茫大海之中,寻找到倭寇的船只,实在是一件极小概率的事情。 尤其是完全不知道倭寇会从哪里登陆的情况下。 皇太极想了很久,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他想错了,但一时之间又没有找到头绪。 出门已经七天了,上次送了一整套的蒸馏设备和大蒜、烈酒给肖遥(杨延宜),想必他也能察觉到自己所表达的善意吧? 如果说皇太极没有侵占大明的意图,那是把他看小了。 一个多月以前,皇太极的确是抱着这个战略目标的,拿下朝鲜也正是为了侵略大明而做的准备。 但是,杨延宜的千里奔袭戳破了他的美梦。 大明刊发的“大明报”,更是让皇太极一整夜都未能入睡。 他在后世是主教语文的,历史当然也有所涉猎。 在他的印象中,朱由校的确不是后世明史所记载的那个木匠天子那么不堪,而是一个颇有些手段的人。 从朱由校颁布的“永不加赋”和“分田令”来看,这个朱由校他不正常。 后世历史上的朱由校绝对没有这么做过,按照朝廷颁布这些命令的日期来推算,那个时候杨延宜是不在朝的。 没有后期加的辽饷,就不会让百姓们实在是活不下去,而官逼民反。 为了平息农民军的造反,大明又加征了“剿饷”和“练饷”。 从此就进入了一个永远无法解脱的恶性循环。 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陕西白莲教造反闹得轰轰烈烈,平息得也是悄无声息,除了祸乱了几个村镇之外,再无溅起半点的水花来。 当地已经快速完成了复耕,不仅如此,就连西安秦王的田地都分给了百姓们。 更让皇太极感到绝望的,是一种植物在大明的推广。 朱由校分皇田,有且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三年只能种植番薯,田税他也只收番薯。 现在还没有到大明第一茬番薯收获的季节,但来自后世的皇太极非常明白,这个植物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意味着什么。 回想到他与杨延宜的会面,皇太极也在思考着一个可能性。 如果朱由校跟他一样,同样是来自后世的,杨延宜又怎么可能站队到他这边呢? 只有这样原因,这一切才能够解释得通! 那么摆在皇太极面前的就很简单了。 满族,将何去何从呢? 就在皇太极胡思乱想之际,鳌拜过来报告说,在海面上已经发现了船只,不确定是哪方的。 大明的水师还没有成行,那此刻所能遇到的,基本上是倭寇无疑了! 皇太极放下手里的千里镜,果断下达了进军的命令。 …… 义州。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驰骋了上千里路,从开原一路马不停蹄赶到了镇江。 但此刻在镇江主事的却是毛有喜,他是毛文龙收的义子。 毛有喜,也正是后世历史上的平南王尚可喜。 杨延宜的到来,就犹如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却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毛有喜跟猛如虎和虎大威两兄弟早就见过面了,此刻既然遇上了,又怎么会轻易的放他们走。 于是,强行将他们留下,置办酒宴喝了个酩酊大醉。 酒宴之中,谈论起辽东战事之时,在听到熊廷弼已经在铁岭为国捐躯后,几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熊督师能在如此恶劣的战局下,保全了铁岭百姓,又用计谋击杀了代善,实在是我等楷模。我会尽快将这个讯息报告给义父。” 猛如虎咧嘴一笑,说道:“的确,应该尽快告知毛大哥才是。” 毛有喜一愣,脸瞬间就红了,嗫嚅道:“你看看你们两个,哪里还有半分蒙古人的耿直?学坏了你们!” “杨督师跟我们兄弟相称,毛总兵既然是大人的义兄,那自然也是我们的义兄!” 虎大威放下酒杯,也接了一句。 “咱们各论各的!我看不如这样。你大我几岁,以后我就叫你哥。你呢,你就叫我叔,你看怎么样?” 毛有喜放下酒杯,开始左右四顾了起来。 虎大威说道:“哥找什么呢?叔帮你找啊!” “我他么刀呢?搁哪儿去了?” 毛有喜佯作大怒,开始寻摸他的刀来。 三人各怀心事,但也强行说着一些伦理笑话,以驱散那股浓厚的伤感之情。 此番一别,他日再相见又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两个虎比好好睡了一觉,等到第二天才出发前往义州。 等到了义州城下后,两人上交了自己的腰牌,便在门外等待了起来。 他们此番前往蒙古,可谓是立下了大功一件。 原本只是前去刺探军情的,但误打误撞之下,破坏了建奴与蒙古人的联姻,也让斋塞彻底站在了大明这一边。 当然,他们私底下与答斋塞进行互市,还没有得到杨延宜的批准。 但根据他二人对杨延宜的了解程度,这个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之后,斋塞前来互市时,又救了高贞和王存忠以及铁岭全城百姓。 所以,这两个虎比是非常自豪的。 加上他们离开大人很久了,想必这位与他们形影不离的大人一定会很想念他们。 于是,猛如虎在城外开始脑补了起来。 大人在得知了他们两兄弟的到来后,又是怎么打开城门来迎接他们的。 还有二狗子,猛如虎最挂念的除了大人,就是二狗子了。 尤其是李二狗在被光宗赐名李二虎之后,猛如虎就觉得,这一定是长生天的安排。 李二虎,正好他们兄弟里面都带有一个“虎”字,这不是上天的安排,又是什么呢? 但即便如此,他们兄弟两却一直“二狗子、二狗子”这样的叫,再等着恼怒的李二狗上来吵吵闹闹。 没有他在身边吵闹拌嘴,这日子都枯燥了许多。 他正幻想着城门打开之时,能够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大人和二狗子,他的心就开始灼热了起来。 可城门打开之后,迎上来的守军里却没有他想要见到的人。 那人他不是不认识,李国忠,是李自成那个小鬼的父亲。 猛如虎对着李国忠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大人呢?不在义州吗?” 李国忠看起来兴致也不是很高,他点了点头说道:“大人在的,就在广场上。” 猛如虎两人对望了一眼,眼里都是疑惑的神色。 大人知道自己兄弟二人回来,不可能不亲自来迎接的,这是怎么了? 他们走到广场上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在广场中间有个台子,上面打着白色的幡。 杨延宜站在台子上,正对着两人微笑,向他们招手。 猛如虎眼里怀疑的神色更甚,这才多久没见,大人怎么就消瘦成这样了? 他虽然是在笑,但看起来却没有一丝快活的感觉。 随着猛如虎两人越走越近,白幡上的大字也渐渐清晰。 “李二虎” 看到这三个字,猛如虎脑袋里顿时就“嗡”的一声。 虎大威不识字,但他也看出来了,这肯定是有那个兄弟没了。 他小声的问哥哥道:“大哥,是谁?” 猛如虎没有回答他,而是鼻息咻咻的奔跑了起来。 参加仪式的天子亲军都知道,跟李二狗关系最好的,就是这两个蒙古傻大个。 现在见到他们两人回来,底下已经有人开始低声的抽泣起来了。 猛如虎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一眼就看到了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 却如何不是二狗子…… 第341章 完全落后的军备 李二狗的追悼会结束后,他的遗体并未埋葬在义州,而是被运回了镇江,跟陈忠、陈良两兄弟做了邻居。 义州是朝鲜人的地盘,他们的忠魂将永远留在辽东,继续镇守这片土地。 李二狗的遗体被带过来之后,杨延宜详细的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在二狗子的遗体旁边,坐了整整一晚,一言未发。 李自成、王存孝他们担心杨延宜一时间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直在身边陪伴着他,但杨延宜却并未表现出如何的悲伤,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们。 铁岭一战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 马汗和戚金、秦邦凭他们在为熊廷弼惋惜的同时,也感到了一阵后怕。 尤其是马炯,当初若不是他深明大义,力主让让熊廷弼戴罪立功,那镇守铁岭的将是杨家军其中一人,多半会是他。 熊廷弼用自己的英勇就义,为之前放弃铁岭画上了句号,现在没有人会再责怪他了。 王存孝也得知了自己兄长的消息,在这兵荒马乱的辽东,兄长竟然从铁岭惨烈一战中生还,让他感到无比的欣慰。 但是,杨延宜情绪上的反常,让这位洞察人心的军师深深担忧起来。 如果杨延宜在见到李二狗的遗体后,疯狂的跳脚、咒骂,发泄出心中的那股邪火,反而还会让他好受一点。 可是他没有,自始至终表现的都很平静。 但王存孝眼睛多贼啊,那一晚之后,杨延宜鬓角已经长出了白发。 他才二十岁不到啊! 在之后的军事会议中,开始讨论如今的行动方案。 现在他们已经有了七条战船,其中徐进一艘五桅风帆,其余六艘都是缴获的倭寇战船。 那些虽然也叫战船,但一看就是由商船改装过来的,无论用料还是火炮孔位的设置,都与真正的战船存在着根本上的差异。 用徐进的话来说,这种船装个百八十个人可以,但要是真的上了战场,就拿这商船的木料来说,连战船防护能力的一半都没有。 因为两种船只从结构上、设计上就完全不同。商船是为了能更平稳的运载更多的货物。 但战船的设计和制造就只有一个目的,更快、更多的火炮孔位。 为了让大家更为直观的明白这两种船只的差异,徐进将杨家军惯用的火炮搬运到了倭寇的船只上。 杨延宜专门设计的火炮多数是八磅的火炮,兼顾了机动性和威力,也是所谓的野战火炮。 可倭寇船只上配备的火炮连三磅都不到,在改为八磅火炮后,根本就排列不开。 为了保持平衡性,战船两侧都会放置数目一样多的火炮,所以对于船只的宽度是有要求的。 果然,经过实地测量后,大家都发现了无法在两侧同时加装同样的八磅炮,因为宽度不够,根本施展不开。 徐进,这位新晋的水军总兵,用自己的经验向大家说明了,不是随便开一条船,就可以上战场的。 尤其他在反复强调一件事情,那就是海战与陆战的不同。 一旦船只出了海,那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就是大获全胜,要么就是船毁人亡。 不像陆地上,打不赢我可以先走,可以打游击,也可以打埋伏,有大把的办法可以想。 海里不一样,小船一旦被航速快、射程远的大船咬上,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徐进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各位,我知道你们很急,但是你们先别急。 海战,就是坚船利炮者胜,拿商船去与七桅战船相抗衡,无疑是自寻死路。 杨延宜早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知道二狗子的仇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报的,所以才会那么的低落。 但随着他麾下将领的增多,杨延宜也不可避免的由将兵,更改为将将。 所以将领们自主思考的能力就尤为重要了。 但徐进发言之后,原本想不通的将领们,此刻也想通了,于是陷入了沉默中。 康尔顿旗舰是七桅风帆,其中的舰载炮射程有数千米之远。 杨延宜一听就明白了,这应该是大明尚未获得的所谓的红夷大炮。 他当初不是没有想过制造这类的巨炮,但是无论是冶金工艺,还是铸造工艺,明朝此时都已经落后太多,根本无法铸造此类的巨炮。 加上便于野战的考量,最终杨延宜选择了八磅弗朗机作为主要的野战武器。 当明军将领们听到倭寇拥有射程高达数千米的火炮后,也都沉默下来。 但很快,杨延宜予以了反驳。那不是倭寇的船只,而是东印度公司的旗舰。 这种火炮由于过于沉重,炮身动辄重达数千斤之多,是无法用于野战的,只能放在舰船上或是守城之用。 但不管怎么样,大明与西方国家在军备上的差异,还是给明军在座的所有将领上了一课。 相比于老将们的相对保守,青年一派的将领就显得更为激进一些。 尤其是李自成和吴三桂两人,他们脸上并没有表现出过于担忧,而是显得非常愤慨。 两人同时踏出一步,但李自成在见到吴三桂出来之后,他又缩了回去。 他比吴三桂小了一岁,现在吴三桂已经是朝廷钦命的游击将军,两者身份不可同日而语。 吴三桂却是闷哼一声,说道:“诸位莫不是被洋人的坚船利炮给吓坏了吧?武器先进与否固然重要,但最终决定性的还是在于使用武器的人!” 说完之后,他昂着头朗声说道:“我听了许久,洋人舰船甚大,但大必然就会有大的麻烦!那巨炮如此沉重,想必只能装在船身两侧。我们何不以快船从前后进攻呢?” 李自成对吴三桂投去赞扬的眼神,接着附和道:“以熊之利掌,可以一掌击毙一头狼。但一只熊,在野外永远无法胜过一群狼!” 杨延宜早就有了如何应对这巨舰的办法,但他也没有想到,李、吴二人竟然成长得如此快速。 在这些沙场宿将都心有戚戚的时候,他们就像两只刚出茅庐的小牛犊一般,有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 可年轻人,不正应该有着年轻人的样子吗? 李自成和吴三桂两人也对望了一眼,又彼此点了点头。 杨延宜看在眼里,嘴角也浮现起笑容来。 他接着问道。 “二狗,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众位将领皆是一愣,气氛随之下降到冰点一般,就连空气中都带着些萧瑟之情。 是啊,他忘记李二狗已经不在了…… 第342章 反间计 杨延宜在军事会议中,在表达自己的看法之前,总是要习惯性的问一句。 “二狗,你怎么看?” 因为他一开始是将李二狗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他看到了无数可能。 会使用火炮,会指挥骑兵作战,有着非常强的学习能力,并且始终有着一种不服输的精神。 可二狗他已经不在了。 可杨延宜问出这句话后,接着自己也是一愣,随即慢慢的低下了头。 吴三桂更是双眼一红,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当初,他作为朱由校的替身,而李二狗则扮做朱常洛,两人因此结缘。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吴三桂都特别不喜欢这个个性张扬的李二狗。 因为两人来自完全不同的地方,有着完全不同的出身。 尤其是李二狗还经常喜欢以捉弄吴三桂取乐。 但后来,随着两人渐渐熟悉了之后,吴三桂却从他身上发现了许多他独特的气质。 无论枪术、火炮操练技巧、无论何种军事科目,李二狗永远都是掌握得最全面的那一个。 吴三桂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他有一天起夜,在营地中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看到了正在独自练习枪术的李二狗。 他始终都记得那一晚,那一晚很冷,李二狗的头上冒出一阵阵热气,仿佛蒸笼一样。 揉碎的月光在他的枪头闪耀着光,随着他长枪的舞动,就仿佛他整个人也是闪着光一样。 这一幕当场就把吴三桂震惊住了,两人在白莲教事件之后,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可这位兄长,他已经深埋在冰冷的土里面了。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散会!徐总兵,王参将,你俩留一下。” 王存孝叹了口气,结束了会议。 众位将领撤退之后,徐进和王猛两人走到了王存孝身边,行了个军礼,问道。 “军师,不知有何吩咐?” “康尔顿去安东卫,明显是冲着你来的。既然他用得到你,我看不妨你再潜伏回去,以作内应?” 两人对望了一眼,齐齐皱起了眉头。 别说他俩了,就连面无表情的杨延宜也抬起了头,望向王存孝。 军师接着分析道:“康尔顿带着倭寇,为什么要先登陆安东卫?我想,他是希望你做内应。那你做内应,进攻的目的,又在何处呢?” 因为从二狗亲随卫兵的描述中,王存孝大致还原了战场上发生的事情。 康尔顿明显是想要他安东卫作为内应,目标应该就是登州府的信王殿下! 后来倭寇被二狗子设计全歼,康尔顿也失去了偷袭登州的可能,所以他才会撤退。 当王存孝谈到,有一艘小船准备靠岸,但船只却是毁在了二狗子的炮击中,接着双方才展开了大战。 徐进却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现在听到军师将整个战场还原后,他突然像是醒悟了过来。 “那艘船是来找我的!船上的该不会是……” 王猛表情也很严肃,说道:“若是如此,那船上十有八九是约翰其人。” 康尔顿身边的人,王存孝和杨延宜早已经弄清楚了。 在听说约翰可能已经死在了二狗子的火炮之下时,杨延宜皱起了眉头。 徐进回去继续卧底不是不可以,但现在有了约翰身死这个变故,那徐进再回去,恐怕很容易就会遭受到康尔顿的报复。 因为康尔顿根本不清楚跟他作战的到底是谁。 那接下来就有两个问题。 徐进是接到康尔顿的密信,要求他去跟朱纯臣接头,他才去了登州。 但康尔顿没有想到,因为袁可立接到了杨延宜的讯息,要求提供粮草,而临时把徐进给弄来押运粮草。 那么第一个问题,就是徐进如何自证当时跟康尔顿发生冲突的不是他? 换句话说,那就是应该如何再次取得康尔顿的信任。 在这个过程中,徐进很可能遭受一些难以预料的对待,身体上的伤害还是其次,最麻烦的是让他进攻大明城池,以作投名状。 这个尺度就很难掌握了,那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很有可能是要杀尽一城一地的百姓。 杨延宜也想到了这一遭,他想了许久之后,还是否决了军师的提议。 康尔顿现在不知所踪,但好歹倭寇已经被全歼了,无法在侵略大明。 他们还不知道倭寇是兵分两路,其中一路跟随康尔顿去了登州。 另外一路,现在已经踏破了上虞县城,屠尽了全城老幼,准备进攻绍兴。 换句话说,在他们看来,康尔顿勾结倭寇带来的影响已经是放到了最小了。 所以杨延宜果断的拒绝了王存孝的提议,将三人都打发了出去。 王存孝还没来得及谈第二个问题,他的计策就被杨延宜否决了。 但恰恰是他未谈的第二个问题,才是问题的关键。 康尔顿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就这么一走了之了?玩过家家吗? 如果不是,那么他接下来会去接洽的是谁呢? 如果东印度公司,许诺提供船队、武器,建奴会不会动心? 所以,在王存孝看来,如果能将这个钉子再安插回康尔顿身边,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代价,王存孝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徐进的肩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徐进没有想到,明明军师的计策已经被大人否决了,但他为何还要让自己去做呢? “大人那边……” 王存孝叹了口气,说道:“大人那边自有我一力承担,此去需记住,不要学赵龙,意图刺杀康尔顿以求全功。经过赵龙一事后,他不会再留机会了。” 徐进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担心这位军师要求他潜伏在康尔顿身边,是为了去刺杀康尔顿。 王存孝多鬼精的一个人,一眼就看出了徐进想的是什么,他接着说道:“此去注意自己的安危,若有被发现的苗头,随时可以脱离。也允许你做一些……一些取信康尔顿的事情,但要注意尺度。” 听到这里,徐进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还有什么要注意的,还请军师提点一二。” “我猜测康尔顿不会将你带在身边的,而是会放你回登州,继续图谋信王。” 徐进皱眉道:“袁大人不是一般巡抚,有他看着信王,我们哪里会有机会呢?” 的确,袁可立下令放弃了几个卫所的兵力,只留下示警之人,摆明了就是不跟你打海战,有本事来登陆来厮杀。 康尔顿兵力肯定是打不了登陆战的,不然他就直接去登州了、 徐进看问题的确很准确,除非给康尔顿一个他拒绝不了的理由,不然他不会贸然发起进攻。 王存孝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这个理由,我会给他的。你出发之后,我会说动大人前往登州。到时候,还怕康尔顿不上当吗?” “你是说,要拿大人和信王做诱饵?” 徐进也是吃了一惊,不由得在心底揣摩道。 “还真是毒士啊!” 第343章 皇太极首战告捷 皇太极率领着船队在海上追逐了整整一天,才最终得以接近那只船队。 好在他们是上午开始追逐的,如果入夜之后还没能追上他们,那将失去这支船队的踪迹。 此刻皇太极也察觉到了海战与陆战的巨大差异。 那几艘船明明就在海平线上,甚至肉眼可见,可真的追赶起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这段路程是如此的遥远。 等到他的船队靠近在几千米之内后,他却发现这支船队正在与另一艘船作战。 从船只上飘荡的旗帜来看,交战的双方都是倭寇。 皇太极狐疑的放下千里镜,这小鬼子怎么自己跟自己人干起来了? 鳌拜走上前来问道:“大汗,这倭寇好像是自相残杀起来了,咱们打哪边啊?” “不急!等他们自己狗咬狗,最后咱们全都拿下!” 或许是察觉到这支船队的接近,有一艘正在交战的倭寇船只很快稍稍拐了个弯,就准备开溜。 “追上去!炮弹装填!” 见到他们似乎胜负已分,在皇太极的指挥下,有五艘船追了过去。 皇太极亲自带领剩余的二十多条船,将这剩余的三艘倭寇船包了饺子。 朝鲜水军呈现半圆弧型,将这三艘船笼罩在火炮的射击范围之内后,便齐齐的开了火。 皇太极的舰队,全都是清一色的三桅风帆,两侧的上下两层甲板上,各有六门火炮,加上船首、船尾各一门,一共有十四门火炮,火力非常给力。 二十多艘战舰,几乎在一个齐射之间,就将包围圈里的三艘倭寇战船几乎打成了筛子。 倭寇船也尝试着回击了几炮,但很快他们的火炮连带着身后的操炮手,都被犹如漫天飞雨般的炮弹所淹没。 等到海风将硝烟吹散后,三艘倭寇船只基本上都失去了抵抗,别说再发射火炮了,就连船桅都被实心的炮弹所击毁,连逃走都做不到了。 在皇太极号令旗的指挥下,他的旗舰缓缓的向着其中一艘倭船靠拢,准备跳帮作战。 随着他的旗舰缓缓接近,两船即将变成平行之时,倭船甲板上瞬间就有十好几个倭寇,嘴里哇哇叫嚷着,就去爬他们的船桅。 倭寇竟然如此凶悍,在船只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到处漏水之时,他们还想着反向跳帮作战。 鳌拜轻蔑的一笑,让甲板上的士兵齐齐装填好弹药,列成了队形。 十几个倭寇爬到船桅之上,嘴里咬着太刀,手里抓着绳索向着对面的船只就荡了过来。 “开火!” 旗舰上几十杆火铳响起密密麻麻的“砰、砰”声,一大半倭寇甚至都来不及跳到船上,在半空中就被铅丸击中。 一个倭寇此时正站在船桅上,嘴里咬着太刀,双手抓着缰绳,双腿止不住的发着抖。 他不是没想跳,只是在跳过去的前一刻,他害怕了。 但铅丸可没管他害不害怕,一颗铅丸击打在他的左胸之上,让他瞬间浑身一震。 他亲眼看到同伴们纷纷中弹,有的掉落在两船的间隙中,在无边的大海里溅起一朵小小的带血的浪花。 就像下饺子一样,瞬间就被汹涌的波涛所吞没。 碧蓝的海水瞬间变得赤红,但很快就扩散开来,“汩汩”的冒着泡。 片刻之后,海面再度变得平静起来,刚才的十几条生命,就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这个倭寇左胸中弹后,他嘴里咬着的太刀瞬间跌落了下去。 那是他的传家之宝,依靠着这柄太刀,他在上虞一人就砍杀了上百个大明百姓。 那一晚的血色,就跟今天的颜色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很快,他感觉到手已经抓不住绳子,浑身也变得无比的寒冷起来。脚底一软,整个人就从十几米高的船桅上掉落下去。 在黑暗将他彻底吞没的那一刻,不知道他有没有感到后悔。 对于这些凶残嗜血的畜生来说,或许只有死亡,才会让他们稍有收敛吧。 有一个幸运儿躲过了火铳的袭击,顺利的跳到了旗舰之上。 但他很快发现,对面这些一米八几的壮汉,都低着头,用一种玩味的眼神望着他。 他只能将头高高的扬起,才能看到这些壮汉的全貌。 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快两米多的壮汉,一身精锐的铠甲述说着他主人的勇武和不凡。 鳌拜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摘下了自己的头盔,低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小矮子。 “个子这么小吗?”鳌拜回头去问自己的同伴。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倭寇,这个像孩子一样的身高,让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动手。 就像大人打孩子一样,鳌拜觉得他都没有资格跟自己过招。 但这个矮个子倭寇,却从鳌拜扭头的那一刻,寻觅到了一丝机会。 他一声怪叫,双手握着手里的太刀,就直刺了过去。 本来他这一招,是正好可以刺中人的胸膛的。 但他个子实在是太矮了,于是将袭击的目标放在了鳌拜的胯下。 鳌拜一扭头,一个闪身就躲开了这一刀,反手抓住了那倭寇的手臂,轻轻一别,就将他手里的太刀给卸了下来。 要说那倭寇也真是凶残,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他依然张着一嘴大黄牙,一口就咬了过去。 鳌拜也觉得脸上有些无光,打这样的娃娃,确实让他提不起兴趣来。 但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倭寇竟然还准备张嘴咬他。 于是,他捏着倭寇的手腕一松,“啪”的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倭寇本来被他提在半空,陡然被松开之后,人还在半空呢,就感觉到左脸仿佛被马车撞到了一样。 整个人瞬间横着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撞在了船帮上。 他一扭头,目光阴冷的扫了一眼鳌拜,吐出两颗牙齿,手在船帮上一按,就准备翻身跳下船去。 没想到鳌拜个子很大,但动作却是异常的灵活,根本没有那种笨拙的感觉,而是像一只猎豹一样。 他一个闪身,单手探出一把就捏在那倭寇的脖子上,将他提了上来。 倭寇被他抓住后领子提在半空,双手双脚死命的胡乱踢腾,却连鳌拜的身子都碰不到。 他好歹也是掘田正俊麾下的大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 像是一个孩童一样被人提在半空。 他脸色变得涨红,嘴里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鳌拜听不懂日语,但随行的朝鲜水手,其中就有会日语的。 听了几句之后,一个朝鲜水手说道:“将军,他在骂你!” 鳌拜眉头一皱,反手又是一个大嘴巴子。 倭寇双眼止不住的流下泪来,不是他想哭,而是鼻子被打中后的自然反应。 这时,去追击逃走的那几艘船也回来了,对着皇太极打出了旗语。 在听到那艘船上有许多来自大明的金银珠宝和一百多个女子之后,皇太极的目光变得阴冷起来。 鳌拜随手将这货扔在甲板上,让旁边的士兵将他捆了起来。 剩下的一艘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但鳌拜已经从皇太极的表情中看出来了。 大汗生气了,这些倭寇怕是已经侵略完大明,带着战利品返回了! 其中一艘倭船,正是与之前几艘倭船交战的那艘,打起了白旗。 几个身穿黑衣、头戴黑帽,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打扮的人,都站在了甲板上,扔掉了手里的武器。 皇太极扭头一看,顿时就被他们的穿着所吸引住了。 这不是忍者的打扮么? 第344章 服部正我遇袭 看着那群黑衣人,已经将兵器扔在甲板上,高举着双手。 皇太极让人搭起了跳板,派人过去检查。 他以前被暗算过一次了,所以对这种投降很是小心。 过去搜查的士兵检查得很仔细,连他们衣服上每一个褶皱都搜查过了,头上的帽子、面罩都解了下来。 最后没有发现问题,才将他们放行。 另一艘船却一直静悄悄的,甲板上一个人都没看。 皇太极对鳌拜使了个眼色,让他带人去进行跳帮作战。 鳌拜会意,点了十几个好手,就爬到了船桅之上。 他们跳到了倭船上后,鳌拜走到甲板楼梯那里,直接掏出了怀里揣着的竹筒雷,点燃了就扔了进去。 底下的船舱里,有十几个倭寇正端着火枪,瞄着楼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他们已经从炮口里看见了另一艘船上的倭寇被打成了筛子,现在火炮也都被摧毁,只能在船舱里埋伏了起来。 鳌拜却根本没有给他们机会,随着一个接着一个竹筒雷,这些准备打埋伏的倭寇,都死在了手雷之下。 皇太极没有没有再关注那边的战斗情况,他望着面前的几个忍者打扮的人,开口问道:“会说大明语言吗?” 领头的那名忍者望了一眼皇太极,开口说道:“会说一点,我斗胆猜测一下,你就是后金的大汗吧?” 两人都说的汉语,皇太极的汉语口音很正宗,但那忍者口音就有一点奇怪了,但总算还是能够让人听得懂。 皇太极和他士兵身上穿的正是八旗的甲胄,这是瞒不过人的。 但他很好奇,为什么这些忍者会跟倭寇狗咬狗,自相残杀起来。 “你们忍者,跟那些倭寇好像是一起的吧,怎么会自相残杀起来?” 那忍者丝毫不像是过来投降的,语气十分的平稳,他说道:“掘田那个蠢货偷袭了将军,并杀害了我们首领全家,我们是逃出来的,准备去大明寻找我们的首领。” 皇太极完全不明白发生了怎么一回事,这忍者花了一些时间,跟皇太极解释了目前日本的现状。 现在日本的幕府将军叫做德川秀忠,康尔顿借着春之节的举办,见到了这位将军。 在康尔顿许诺与日本互市后,德川秀忠同意了派兵前往大明的计划。 在他的打算中,派出一两千人意思一下,也就是了。 为此,他还特意找来了伊贺流忍者的首领,服部正我随倭寇前行。 但他们前脚刚出发没多久,康尔顿就派兵袭击了德川秀忠,因为他要的不是这少量的兵力,而是举日本全国之力,去侵略大明。 说到这里,皇太极总算听了个大概。 “前军有多少人?” 这忍者没有丝毫的隐瞒,他现在还没有把消息带给自己的首领,他的任务并没有完成。 “前军有大概两千人,几天前已经从大明上虞登陆了。刚才攻击我们的船只,是从上虞回来的。” 这就对上了。 刚才那艘逃走的船只,上面装载着许多来自大明的珠宝和女子。 “大汗若是想要攻略大明,我们愿意帮忙。我们只有一个请求,请大汗准许我们去寻找首领。” 忍者语气很真诚也很急切,因为康尔顿既然已经对德川将军动手了,那前军是否得到了讯息,准备加害他们的首领呢? 皇太极将这群忍者关押起来,下达了新的作战命令。 鳌拜他们已经肃清了最后一艘倭船,炸死了二十多个倭寇。 “将那些珠宝和女子都转移过来,炸毁所有船只,兵发上虞!” …… 倭寇在上虞休整了一天,由于他们攻占了所有的城门,并进行了屠城,所以不担心有活口逃脱。 犬养当晚将所有搜集到的财宝和年轻的女子都送回了日本,以向掘田献礼。 此时上虞已变成一座空城,街面上到处都是大明百姓的尸体。 倭寇们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们经过一整晚的杀人和放纵,此刻正在收集全城的粮草,以准备继续进犯下一个地点。 服部正我在房间内打坐了一整晚,房间内的几个女子一开始都十分的惊恐,但见到来到这里后,确实没有倭寇前来骚扰她们。 到后半夜的时候,她们实在是扛不住,就都挤到床上相拥着睡着了。 服部正我虽然帮助倭寇抢占了城门,但他对于倭寇在城内的杀戮却是不屑一顾的。 那个叫做玉儿的大明女子,让他想起了他的女儿。 凑巧他的女儿叫做玉子,跟眼前的这个女孩眼睛很像。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服部正我心软了,于是救下了这些可怜的女子。 但他救不了其他人,身为忍者,应该以大名的要求为一切行事准则。 但他身为一个武者,却对这种杀戮平民的行为感到不齿。 这让他有一种无所适从的矛盾感。 所以,他也下了决定,当这支军队开拔之日,也是他返回日本之时。 若不是为了能救床上的这几个大明女子,他当晚就准备走了。 第二天,一整天他都是一个人呆坐在房间里,除了进食外,不曾有半点动弹。 外面隐约传来倭寇嬉闹声和女子的惊叫声,这些意味着什么,县丞的太太和小妾们十分清楚。 所以,她们也很配合,一直都待在房间里面,连一声都不敢吭。 等到第三天天明,这也是倭寇们准备出发的日子。 犬养为这些忍者送来了早饭,也告知了接下来的行动。 服部正我的饭菜依旧很简单,一碗米饭,米饭上放着一颗梅子。 一条烤制的鱼,一碗蔬菜,一碗汤。 等到他端起饭碗时,却听到了一阵肚子的“咕咕”声从床上传来。 玉儿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脸上又写满了惊恐。 其他人也都死死地抱着双臂,不知道等待她们的将是什么命运。 服部正我迟疑了半晌,对门外吩咐道。 “再准备一些饭食来。” 门外一名忍者低声的回答了一句,转身去了。 过了一会儿,几名忍者鱼贯而入,在桌上摆满了一桌子的饭食。 服部正我没有再进食,而是退到了一边,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饭菜的香味瞬间就飘了出来,让床上那些可怜的女人们感到更加的难受了。 她们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 “吃些饭食吧,等下才有力气逃走。” 服部正我声音很低,用大明语言说了一句。 玉儿想了想,率先走了下来,走到了桌子边上。 她母亲想要伸手拉她,却是慢了一步。 “谢谢你。” 虽然这人跟倭寇也是一伙的,但他的确是救了自己一命,并让自己免于遭受倭寇的侮辱。 服部正我什么话都没有说,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玉儿壮着胆子吃了起来,她并不担心饭菜里有问题。原因也很简单,现在她们就好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随意任人拿捏的,根本用不到下毒这一招。 就在玉儿大口朵颐之时,服部正我突然睁开了眼睛,手腕一翻,就摸出了三支手里剑。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一名忍者撞了进来,嘴角带着乌黑的血液。 他此刻显然非常的痛苦,捂着肚子说道:“饭菜有毒!” 随着他的示警,门外响起了更加密集的脚步声…… 第345章 遁走 服部正我将手往后一别,手里剑瞬间消失不见。 他两步就跨到门边,伸手扶住了那即将倒下的忍者。 那忍者额头和太阳穴的青筋暴起,仿佛皮下有蚯蚓在游走似的。牙齿死死地咬着,一缕黑色的血液从他嘴角滑落下来。 忍者的手死死地抓着他,咬着牙从嘴里喊出了最后几个字。 “快走!” 此刻,窗外似乎已经有人站定,服部正我甚至闻到了一丝火药的气味。 他回头望去,那个跟他女儿有着相同名字的大明女孩儿,正呆呆的坐在桌旁,手里的碗筷已经掉落下来,一脸错愕的望着他。 服部正我手里抓着属下的尸体挡在身前,左腿站立,一个旋身一脚就踢在那女子的腰间。 这一脚用的乃是巧力,与其是说踢,倒不如说推送来的更准确一点。 在这股大力之下,玉儿瘦小的身躯一下子腾空飞起,嘴里“啊!啊!”的叫着,张牙舞爪的就飞回了床上。 在他踢出那一腿的同时,窗外也响起了炒豆子一般密集的火铳声。 “呯!呯!呯!呯!” 无数铅丸瞬间穿透了雕花的窗户射了进来,击打在房间中央的屏风上。 一颗铅丸擦着服部正我伸出去的腿射了进去,又带着血花击打在墙壁上,仿佛一朵梅花般。 挡在服部正我身前的忍者早已毒发身亡,但铅丸击打在他身上,依然让他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那是击中了神经之后的反应。 服部正我手在腰间一抹,一枚鸡蛋大小的白色丸子瞬间出现在他手里,他将那尸体挡在身前,将丸子“啪”的扔在了地上。 那丸子也不知道是何物所制成,在落地后瞬间爆炸开来,“腾”的冒起一股白烟。 屋外的伏击者射出一轮火铳后,有数名全副武装的武士踢飞了千疮百孔的房门就闯了进来。 却不料,他们才刚一进门,就被那丸子爆炸的火光晃到了眼睛。随着白烟弥散开来之后,他们更是失去了目标。 服部正我手里抓着一具尸体,脚下的动作却丝毫也不慢,他扔出手里雷后,向后一个闪身,双腿微微下蹲蓄力,向前一个腾跃,就从屋里的气窗跳了出去。 在他跳出去的一瞬间,还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那几个女子。 由于床跟窗户是呈夹角摆设的,并且距离窗户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刚才的一轮火铳齐射并未对她们造成什么伤害。 玉儿与这个大叔相处不过两天,两方甚至还是敌对关系。 但是,在这个大叔跳出窗户的那一刻,玉儿甚至从心底闪现出一种很复杂的感觉来。 一是希望他能够就此逃脱,二来,她似乎也明白了,这个大叔走后,她们将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了。 说起来很荒谬,身为被害者的她们,在与施暴者短暂相处后,会对施暴者团队中的相对温和的那几个生出亲近和信任的感觉来。 这在后世的心理学上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斯德哥尔摩效应。 犬养躲在人群身后,等到倭寇武士们详细搜查房间后,却并未发现服部正我的尸体。 他看着那高达两米的气窗,急忙派人绕出去搜寻这人的下落。 服部正我是服部半藏的后人,伊贺流忍者的首领,一手忍术千奇百怪,若是让这样一个人逃脱,他后半生会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跟随服部正我的其他忍者,都因为吃下有毒的饭菜而死亡。因为服部正我用餐的习惯从未改变过,一般这个时候,他肯定已经用餐完成了。 可谁知道,就是因为他对于这几个大明女子的怜悯,也间接的挽救了他自己呢? 犬养让倭寇武士们四散寻找服部正我的下落,转头在房间里仔细观察了起来。 桌上的饭菜摆放的泾渭分明,属于服部正我的那一份,他明显连动都没有动过。 但另一边的饭菜,却有人进食过! 望着床上那几个相拥在一起的大明女子,犬养嘴角挂起了笑容。 看到这个倭寇走了过来,尽管他的面罩让人很不舒服,但是玉儿她娘思考了片刻,还是迎了上来。 她虽然已经三十许人,不像其他的几个女子那样青春貌美。 但她若是不站出来,这倭寇很有可能会将目标放在玉儿身上。 所以,尽管她心里滴着血,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但她还是强忍着那种呕吐感,将玉儿护在自己身后。 看着眼前这个战战兢兢的女子,她眼角虽然已经有了些许细微的皱纹,但眉目间依旧是一个美貌的女子。 犬养摘下自己的头盔,对着玉儿她娘伸出了手,托起了她的下巴。 入手冰凉,皮肤很是嫩滑,带着血微微的颤抖。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矮个,玉儿她娘尽管很害怕,但依旧控制住自己想要逃走或者尖叫的念头,甚至还刻意迎合上去。 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双恐惧的大眼内露出的些许媚意,还有她微微露出的香肩,犬养却缩回了手,望向她身后的那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嘴角还挂着一粒米饭,眉宇间很有些故人的影子。 看着眼前这个倭寇望向自己身后的玉儿,她娘慢慢往前挪动着,手里的衣裳放得更低了。 可犬养根本理会她,而是伸手朝着玉儿抓了过去。 “娘!娘!” 玉儿瞬间慌张了起来,她才十五六岁还未经人事,但显然已经明白接下来会面对着什么。 她娘也连忙挡在玉儿的身前,上半身已经不着片缕,颤声说道:“玉儿还小,她什么都不懂!我……我可以,我会服侍人。” 犬养手停了下来,他知道大名女子是极为看重名节的,甚至将它看得比生命都还要重要。 而那些在他身下颤抖咒骂、扭动挣扎的女子,也用事实说明了这一点。 但眼前这个女子,却对着自己有着些许曲意逢迎的意思。 如果她不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女儿,她断然不会如此吧! 牲口一样的犬养,在此刻想起了他的母亲,于是他缩回了手。 但他同时也捕捉到一个信息,那就是这个小女孩叫做“玉儿”。 服部正我的女儿乳名,正好叫做“玉子”! 已经逃走的服部正我,会为了这个小女孩再返回来吗? 或许,这也是自己捉住他唯一的机会了! 第346章 返回 上虞县经过一场大搜捕,并未发现服部正我半分的踪迹。 他是一名忍者,如果想要躲藏起来不让别人找到,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更别提现在上虞县遍地都是尸骸,百姓的屋子里面十室十空,连鬼影都不曾有一个。 其他的倭寇士兵忙着收集物资和做出战前的准备。 在上虞县城最中间的大街上,犬养让倭寇们搭建起一个简易的台子。木头台子长约十余米,宽约一米,上面竖立着五根柱子。 玉儿和其他几个女子,都披头散发的捆在柱子上,在寒风中哆嗦着。 犬养让士兵们将贴出去一些告示,一个时辰后,他将杀死这些女子,率军离开上虞,前往绍兴。 他本人则坐在台子上喝着茶水,观察着周围的动向。 城内的倭寇已经四散开,寻找着粮草和物资,此刻留在中央大街的只有不到五十名倭寇。 他们当中大约有二十多名火铳手,其余都是全副武装的倭寇武士。 犬养十分鸡贼的在四周的屋子里,也埋伏着火铳手,只等着服部正我上钩。 说是在等他,但犬养却越来越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高看服部正我了。 什么忍者,不过是吓唬人的小把戏而已。 在冷兵器时代,他们或许会能够凭借高超的剑术和一些唬人的小把戏来混口饭吃。 但现在忍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尤其是他们还在遵守着什么忍者的信条,真是一群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就应该被清扫到尘埃里去! 此刻的日本也陷入了饥荒,尤其是小冰河来临后,日本的粮食大面积的减产,许多日本民众甚至出现了饿死的现象。 而德川秀忠,他简直就是一个马鹿!是一个蠢货! 明明近在咫尺的大明,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侵略对象,但他却迟迟下不定决心。 掘田正俊和他麾下的武士,可以算的上是日本的激进派,他们在收到康尔顿互市和提供武器的许诺后,迫不及待的开始了夺权的行动。 在第一批武士出海后,康尔顿用短火铳近身击毙了德川秀忠,而其余的两个家老和随行的武士,也都死在了洋人的长枪之下。 在临行前,掘田正俊就将计划告知了犬养太郎,让他找个机会杀了服部正我。 可谁又能想到,一向行动异常规律的这个忍者头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大明的小女孩推迟了进食呢? 犬养太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观察着日头。 再过一炷香,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难道自己还是高看了服部正我,他根本不会再出现了吗? 此刻,在距离他不足二十米的一间店铺里,一个黑衣人手撘着屋顶的青砖,右手从腰间取出一支竹筒,将竹筒里的油脂倒在窗户的木插销上。 经过油脂的润滑后,他轻轻推开翻窗,一个轻巧的落地,就站在了楼梯上。 此刻屋内有两个倭寇,手里端着火铳正在四处张望着。 服部正我从腰间摸出两只手里剑,在迈步跨上楼梯的同时,右手一甩,两只手里剑化作两道流星,分别射向两人的咽喉! 两个火铳手一愣,手里的火铳都来不及抬起,就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飞扑而至,双手拍打在两人的咽喉上。 手里剑说是叫做剑,其实应该算作是飞刀。 它前端是一个菱形,左右开刃,长度约有三寸长,尾端有一个圆球,以作配重之用。 两名火铳手被手里剑刺入咽喉后,连呼喊都做不到,服部正我一手一个,掐着他们的咽喉,将他们轻轻的放倒。 这一连串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般,与其说他在刺杀,倒不如说他已经将刺杀变成了一门艺术,赏心悦目的杀人艺术。 等到他轻轻的将两具尸体放倒之后,又警觉的左右观察了起来,看有没有被人发现。 等观察片刻之后,他取出一枚鸡蛋大小的圆球,放在地上,又用火铳手自带的火药,在地上慢慢倒出一条引火线。 大概估算了一下引火线的距离之后,他掏出兜里的泥土,在鼻子上捏了起来。 随着他用不同颜色的各种粉末进行装饰过后,此刻的他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将身上标志性的黑衣褪下之后,一抖反过来赫然是倭寇武士惯穿的那种武士服。 取下头顶戴着的帽子,反过来折叠之后,就变成了一顶头巾,戴在了头上。 经过这一番打扮后,他再也没有之前那种精瘦干瘦的样子,而是彻底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倭寇。 他在手里剑的反光中调整了一下妆容,点燃了地上的药线,随即了刚才进来的窗户边上,一个翻身,就再也看不见了。 大街上,犬养太郎已经等了许久,有点疑惑。 因为他打定了主意,服部一定会来的,但等到了现在,却连一丝踪迹都看不到。 这时,一名倭寇走到台子下方,双手抱拳禀报道:“大名阁下,我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犬养挥了挥手,刚准备下达撤退的命令时,左前方的屋子二楼里突然“轰!” 的一声,冒出一股白烟来。 等候在原地的火铳手们,瞬间紧张的将枪口调转了过去,直直的瞄着二楼,脸上都带着慌张的神情。 “来了!快,冲过去,把屋子包围起来!” 犬养瞬间兴奋了起来。 随着底下士兵们的移动,一个倭寇顺利的混入了进来,跟在人群的最后面。 他随着人群往前移动着,很快就接近了大街中央的台子。 犬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边二楼上,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接近的倭寇。 看到他一身衣服的模样,犬养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路人甲,竟然是他苦等了许久的服部。 服部眼看着接近高台后,将手里的火铳一扔,一个闪身就跳到了犬养身前。 犬养还没有任何反应,他左手捏着的手里剑已经抵住了犬养的咽喉。 犬养刚想呼喊,可咽喉传来的冰凉的触感和刺痛感,让他及时的闭上了嘴。 这时,台子上的变故,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服部在脸上轻抹了一把,将易容的泥土和颜料都取了下来,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让他们都退后!” 服部左手抓着手里剑,右手闪电宝从背上取出来一把太刀,一刀就割断了绑着玉儿的绳索。 玉儿双手被绑在柱子上,嘴里还塞着东西。 她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服部,没想到这个日本人真的回来救自己了。 可是,她很快就想到了什么,焦急的呼喊了起来。 可她嘴里还塞着东西呢! 等她刚想要取下嘴里的东西,其他柱子上绑着的人纷纷跳了下来,四柄长刀对着毫无防备的服部直劈过来! 第347章 功亏一篑 服部眼角余光扫过,察觉到身侧的刀光袭来,他不慌不忙,左脚踏出一步,随即一个旋身,以左足为支撑点,从犬养正面绕到了他的侧面。 左手捏着的手里剑自始至终,都没有脱离犬养的咽喉部位哪怕半寸,随着他的移动,手里剑锋利的剑尖在犬养的喉咙上切割出一道半圆的血口。 随后,他右手一振,手里的太刀“嗡”的一震,发出摄人心魄的“嗡嗡”声,刀尖斜指地面,看都不看身后的倭寇武士。 这一整套动作速度极快,偏又每一个动作都让人看的清清楚楚,没有用多余一丝的力量,整套动作充满着舞蹈的韵律感和美感。 等到他在犬养身侧站定后,身后劈砍而至的长刀,距离他的衣衫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可这一点点的距离既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人体咽喉的皮肤何其的薄弱,他却能在这一动一静之间,保持刀尖仅仅划犬养的皮肤,却又不至于造成致命伤害。 感受到皮肤传来的刺痛和血液流出的温热感,犬养终于扛不住了。 他高举双手,不敢有丝毫的动弹,声音却已经在颤抖。 “全都住手!” 若是服部刚才的力道有丝毫的差错,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服部正我的确没有辱没服部半藏的名头。 服部二字,就是日本剑术的代名词。 犬养是幸运的,有很多死在了服部剑下的所谓勇士,只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认识到这一点。 但他此刻依然还活着。 不是服部不想取他的性命,毕竟有四个精锐忍者就是死在了他的毒药之下。 只是服部在选择杀死他和拯救那名大明女子之间,选择了后者。 没有等服部提出条件,犬养很快下达了命令。 “找一匹马来!还有食物和清水!” 这时,差点站不住的玉儿才扯出了嘴里塞着的布条,泪流满面的嘶吼道。 “他杀了我母亲!又找人来假扮她们。”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日本人会愿意前来救她。 当犬养杀死了她的母亲和姨娘们时,又将她绑在了木头架子上。 她当时已经万念俱灰,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 可当她看到,犬养找来几名身材瘦削的倭寇,并假扮做她的姨娘时,玉儿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犬养这一切布置,都只为了那天逃走的那个日本大叔。 她不知道为什么两帮人突然弄到自相残杀,但她的心情很矛盾。 既希望这个日本大叔前来救自己,又担心他落入倭寇的圈套。 可当服部真的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出现在她面前时,玉儿顿时就哭了。 “什么都别说,先走!” 服部的声音依旧沉稳而低沉,却饱含不容半分拒绝的意味。 倭寇很快牵过来两匹马,等到玉儿上马后,服部冷眼看着犬养太郎,轻声说道。 “劳驾送我们一程?” 犬养太郎没有从这看似询问的话语中听出来半分商量的意味。 他知道一旦落单,服部不可能饶了他。 服部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继续说道。 “以我服部的名誉起誓,你我之间的仇怨,下一次再算。” 犬养深深的望了一眼服部正我,无奈的走到了马匹边上。 服部将太刀插在后背上,跟随他下了台阶,等到自己上马之后,伸手一抓,就将矮小的犬养太郎提了起来,放在最前面。 三人共乘一马,撞破了倭寇的包围,直冲城门而去。 城门口的倭寇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冲出了包围圈。 纵马驰骋片刻之后,服部也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犬养作为先遣军的首领,他的死能够拯救许多许多人。 与之相比。服部一族所谓的荣耀,也不过如此。 他伸手就准备掐住犬养的脖子,身为精通杀人之术的忍者,即便不用武器,他依然可以做到一击必杀。 犬养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陡然一缰绳,战马陡然人立而起,前两腿直立,挺着两条后腿奔跑了几步。 最尾端的玉儿猝不及防之下,陡然就摔下了马匹。 服部双腿夹着马腹,稳稳的控制住自己的身形,但他对犬养发出的攻击也被迫终止。 犬养单手挽住缰绳,反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火铳。 服部反应极快,双腿在马鞍上一磕,就跳下了马匹,躲在了犬养身体的左后方。 因为犬养是右手持着火铳,他向右侧身瞄准了身后的服部,但服部却躲在了他左肩后面,这是他射击的死角。 犬养反应极其的快速,他在视野里失去了服部的踪迹后,就知道他没有时间再转身去瞄准了。 服部躲在他左肩之后,顺手就摸出了手里剑。 可犬养接下来却是没有再去寻找他的踪迹,而是顺势将枪口瞄准了几步之外的玉儿。 服部没有丝毫的犹豫,右脚在地上一蹬,飞身扑了过去,搂住地上的玉儿就地一个翻滚。 “呯!” 犬养射出的铅丸险之又险的射中了玉儿刚才躺着的地方。 犬养射出这一枪后,甚至来不及调转马头,而是双腿夹着马腹,一勒缰绳,战马陡然开始加速。 服部就地一个翻滚,带着玉儿躲开了这一枪之后,双腿向上一蹬,双手一撑就跳了起来,速度极快的奔向犬养。 犬养已经充分的领略了这个忍者之王的可怕,所以他没敢调转马头,而是先向着前方跑去,再绕行回来。 但即便如此,他也瞬间感受到了那抹冰冷的杀机从身后袭来,让他通体生寒。 服部已经起了杀心,他本来以为犬养已经是砧板上的肉,没想到竟然让他给阴了一手。 犬养心思转动极快,他知道手里的这柄短柄火铳是洋人最新的武器,叫做燧发枪。 而燧发枪的厉害之处,在于它可以预先装填火药和弹丸,只要动作幅度不要太大,是可以做到抬起击锤后,瞬间就能击发的。 这发射速度,可不是现在日本的火绳枪所能比拟的。 但即便如此,这种燧发枪依然只能够装填一发铅弹。 但他此刻就是在赌! 赌服部被这种快速击发的火铳所震慑,赌服部不知道,这火铳只能装填一发。 所以,他甚至等了半拍,才回身用没有弹药的火铳指向了身后。 果然! 服部虽然也精通火器,但他对这种声响巨大而又打不太准的武器,抱有着天然的排斥。 所以,当犬养在如此近距离的用火铳瞄准他时,他也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忍者的时代果然就要结束了,即便是他,在如此近距离的面对这种威力巨大的热兵器,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肾上腺激素瞬间急剧分泌,服部在高速任奔跑中,已经无法在大幅度的转向,他只能够飞扑向一边,让身体尽可能的蜷缩成球状,以图躲开这一枪。 但犬养却没有开枪,他只是朝着前方,死命的撒丫子逃走了。 由于在这个过程中,战马的速度已经提升了起来,此刻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能用人类的双腿跑赢四条腿的战马,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犬养逃走。 攻守瞬间易形,犬养逃走之后,该逃命的就是他们两人了。 服部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奔到玉儿身边,拉起她的手就往前狂奔。 好在犬养没有打算去追他,在野外想要去追寻一个忍者之王? 但服部不能赌,他奔行到海边的一个渔村之时,停下了脚步。 远处一支二十多艘的船队已经靠岸,从岸上不断地有士兵坐着小船,滑向岸边。 而原本留守在这里的倭寇战船,都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完了,日本回不去了! 服部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感受到了危险,极端危险! 前面一棵大树下,站立着一名两米多高的男子,他手里提着一杆长度惊人的长枪,死死的盯着他。 鳌拜也眯起了眼睛,他是女真第一猛人,自然也能闻到同为猛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的气息。 鳌拜手里提着长枪,一声大喝。 “倭寇,拿命来!” 长枪顿时化作一条游龙,枪尖狠狠地扎向服部正我。 服部也是吃了一惊,这一枪来的好快! 第348章 皇大忽悠上线了! 玉儿本来以为遇到了救星,可等到那人逼近之后,她却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建奴! 她尽管很怕,但还是踏出一步挡在服部面前,双眼死死的盯着鳌拜。 皇太极有了严令,此刻前来是救援大明,打击倭寇的。面前这个女子,看模样估计也只有十五六岁,可是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倭寇女子,反而像大明人。 所以,他枪势为之一滞,右手带动枪尾,枪头随身而走,绕开了这两人。 服部将玉儿轻轻拉到身后,突然说道:“等下我一动手,你就跑!落在建奴手里就完了!” 玉儿知道在他身边只会让他为了保护自己而分心,连忙后退了几步躲开了。 服部从这大汉出的第一枪就看出来了,他必须全力以赴才有可能获得胜利,若是稍有不慎,就将一败涂地。 他左手放在腰间,右手放在了背后,握住了背后太刀的手柄。 倭寇的浪人武士,都习惯于配带一长一短两把刀,也就是打刀和胁差,配带在腰间。 但是以服部半藏为首的忍者,却是喜欢将尺寸偏小的太刀插在身后。 鳌拜见到那大明女子已经离开,大喝一声,就犹如平地响起一声炸雷,一枪就扎向服部正我。 服部正我左手掏出一枚掌心雷,“啪”的就扔在了两人中间。 “忍法·爆炎龙!” 掌心雷猛然炸裂开来,火光一闪,平地里腾起一股白烟。 鳌拜差点吓傻了,这玩意他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他自己也用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可是,这么近距离投掷手雷,真的不会炸到他自己吗? 鳌拜一声怪叫,陡然将身体伏低,将双手放在挡在面前,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次爆炸带来的攻击。 “忍法·静音!” 随着一阵白烟升腾而起,服部顿时就消失在一团白烟之中。 这忍术听起来很玄妙,但大多数都是依靠道具和轻盈的身体素质来实现的。 他在喊出静音的忍法口诀后,脚步在地上跑动连声音都微不可察的绕到了鳌拜的背后。 鳌拜见到一阵耀眼的火光闪过,又升腾起一阵白烟,在他用双手挡住眼睛的那一刻,眼前这个倭寇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鳌拜单手抓起长枪,双腿一用力就向前扑了出去。 他扑出去的一瞬间,服部正我在他身后飞快斩出一刀! “忍法·雀落!” 这一刀要的就是在敌人双目被强光刺激后,飞快的斩出一刀,就连飞行的麻雀,都逃不过这一刀,所以唤做‘雀落!’ 可是,他这一刀还是没有能够奏效,鳌拜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刀。 鳌拜扑出去之后,双手在地上一撑,人都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子,枪尖已经戳向了身后。 来得好! 服部正我很久没有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了。他微一侧身,避开了枪头,双脚踏出几步,长刀贴着枪杆往前削去。 “忍法·猿舞!” 这是快速接近敌人的招式,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对面这汉子长枪长度快有一丈了,若是不能尽快近身,他没有丝毫取胜的可能。 鳌拜也感受到了枪杆上传来的力道,这倭寇速度好快! 几乎在一个照面之间。他就已经欺身过来了,现在自己要么放手,失去对武器的控制,要么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头被切削下来。 但是鳌拜两个都没有选择,他左手一震,枪杆狠狠地击打在服部太刀之间。 只听到“叮”的一声闷响,服部感觉到虎口一震,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太刀了。 鳌拜将太刀震开之后,一声暴喝,手里的长枪一招“霸王举鼎”,狠狠横扫而至,拍向服部正我。 “滚开!” 服部正我刚才经过长时间的奔跑,体力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此刻正想要躲避时,受伤的腿一软,反应顿时就慢了半拍。 以鳌拜的神力,这一枪如果完全击打在服部的腿上,那他的腿骨十有八九是会被当场敲断的。 但玉儿并没有听从服部的命令,在他动手后就立刻逃走。 此刻见到服部遇险,她慌张的哭破了嗓子音,囔道:“不!别杀他!我求你了!他是个好人!” 鳌拜最终还是留手了,卸去了八九分的力道。 但即便如此,这一枪却是误打误撞打在了服部的伤口上,他腿一软,瞬间就坐倒在地。 皇太极此刻也看完了整场战斗的全程,按场面来看,是鳌拜获胜了。 但是这个倭寇显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奔跑才到达此处的,加上他腿上显然是受了伤。 “住手!” 随着皇太极一声令下,后金士兵们一拥而上,手里端着火铳,将服部正我围拢起来。 服部虽然还不知道,这个像熊瞎子一样的大个子为什么会留手,但此刻既然已经被后金包围,已经是没有了任何的生路了。 玉儿扑到他身边,搂着他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问道;“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这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此刻已经成为了她最亲的人,就像她死去的父亲一样。 服部正我再次深深的望了一眼玉儿的眼睛,缓缓褪去了身上的衣服,又将它反了过来。 随后,他慢慢的站起身来,声音依旧沉稳,缓缓说道。 “后金的勇士,你们胜利了。我叫做服部正我,是伊贺流的首领。无论是我的身份还是我个人的价值,都比这个小女孩有用得多了。”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的说道:“我是你们的俘虏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放这个女孩子离开。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明女子,没有什么价值的。” 说完以后,他话音转冷,冷声说道:“如若不然,你们就试试,用多少条性命换我这位忍者之王吧!” 玉儿“哇”的一下子哭了出来,“大叔!你为我做的足够多了!你走吧!他们拦不住你的!” 皇太极有点懵,他是来拯救大明百姓的,但这个倭寇帮他救了一个。 他是来杀倭寇的,但这个大明女子却阻止他杀倭寇。 但是,皇太极很快想到一个传闻,于是他问道。 “你说你叫服部正我,服部半藏是你的什么人?” 服部正我也不知道,这个后金的大汗竟然也知道服部半藏。 “服部半藏乃是家祖,大汗,请问你对于我的提议。考虑得如何了?” “本汗曾听闻,服部一族乃是秦汉时东渡日本的秦氏一族?” 服部正我有些吃惊,因为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要说其他人不知道,就连日本都有很多人不知道。 服部乃是原来秦汉时期,移居日本的秦氏一族的后裔。 从服部脸上的表情,皇太极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是一个“华夏种族主义者”,所以才会认为现在的满族,也是华夏的一个民族。 当然,此刻的后金将士,是不认同这个说法的,皇太极也没有显露出来这些事情。 既然服部也是我华夏文明的种子,那自然也是“自己人”。 想到这里,皇太极对着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声。 很快,几个忍者模样的人,从人群里奔跑了出来,拥到服部正我身边。 犬养敢于对自己动手,日本的伊贺流很有可能已经遭受到打击,服部正我早就有了心理预期。 但这一切被证实了之后,服部正我依然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 她的妻女、他的门派,都已经覆灭在洋人和掘田正俊勾结之下。 服部虽然武艺惊人,但今天在看到犬养那一枪后,也体会到深深的无力感。 他只有这几个人,就算他有通天之能,也未必能够为妻女报仇了。 皇太极此刻正有一桩麻烦事,不知道如何处理。 倭寇在上虞县掳掠了两百多个妙龄女子,她们的亲人都已经死在了倭寇的手里。 因为她们已经被倭寇所侮辱,并且家人都已经没了,现在已经没了去处。 皇太极手底下又都是一些精壮到爆棚的猛男,这些女子在他的船队之中,就犹如将火药桶放在烈焰场之中,只等着那一丝火星子爆发出来。 虽然皇太极取得了大权之后,已经下了严令,禁止了很多事情,但一味的压制,却也没有什么好处,物极必反。 所以,皇太极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三全其美的办法。 “本汗已经决定了,不但放你们走,我还要给你们一个报仇的机会,不知道你们要是不要呢?” 服部一愣,他感觉到有一个深渊大坑正向着他缓缓靠近。 但他是武人,想的多、刀就会慢了。 大忽悠再次提出了一个让服部无法拒绝的提议,顺带将这一船莺莺燕燕都交给了他,顺便也坑了杨延宜一把。 杨延宜,你看到这些女子,也会犯愁吧? 服部还有一个疑问,他望向上虞县的方向,提出了犬养正在进行战略转移。目标应该是绍兴。 皇太极听完后,却是哈哈一笑,他双臂极其舒展开来,指着那些漫山遍野登陆的大金勇士,喊出了杀气腾腾的一句话。 “倭寇?自然有我来解决!” 第349章 一念之间的善与恶 军旗招展,战马嘶鸣,皇太极麾下士兵已经集结完毕,他留下正黄、镶黄二旗和所有的朝鲜水军在原地安营扎寨看守战船,率领其余一万多士兵,衔着倭寇进军的路线就追了过去。 服部正我也登上了船只,驶向他未知的命运。 皇太极把从倭寇手里抢来的那些大明女子,统统交给了服部正我,并写了一封书信,让他交给义州的杨延宜。 玉儿刚脱离倭寇的魔掌,又遇到了建奴,本以为已经是死路一条。 没想到建奴没有为难她,而是将她送上了船。 玉儿知道服部大叔不会害她,所以她在登上了船只之后,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的,甚至还因为脱离了建奴的控制而感到些许解脱。 就连寒冷的海风吹拂在她的脸上,都显得有些别样的温柔。 服部正我穿回了他那一身标志性的忍者服,左腿上被火铳所伤的伤口,也经过了初步的处理。 其余的几个忍者,也都默不作声做着自己的事,玉儿感觉到有一些无聊。但那些忍者却都跟服部大叔一样,闷得很。 她不是没有想过跟那些忍者交谈,可他们却都像是木头一样,问十句都不会回答一句的。 他们此刻心怀血海深仇,伊贺流一派传承了一百多年,却没落在他们手里,这对将荣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忍者来说,是最大的打击。 尤其是在康尔顿派人屠杀他们忍者的时候,那种不需要装填的火枪,对他们心理上的杀伤,比身体上受到的创伤更甚。 无数精通剑术和忍术的忍者,在一个照面之间,就死在了康尔顿的火枪队齐射之下。 他们也精通火器,但使用着实不多。而是将更多的时间都放在忍术、剑术和身体训练上。 但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这些冷兵器杀手,却在热兵器下死得毫无价值。 服部正我也有这个想法,若不是他有着格外强大的心理素质,相信也早就崩溃了。 可那个后金大汗所说,能够给他提供报仇的机会,那个机会就在如今大明的一位将领手中。 可是,依据他的认知,建州女真与大明此刻可是敌对关系的! 现在又怎么会跟盟军一样了呢? 不是我不明白,而是世界变化快…… 服部正我将书信揣到怀里,单手掌握着船舵,望着远方一言不发。 玉儿跟忍者交谈了几句,但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那些木头人仿佛聋子一样,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可是,当她扶着船帮,在摇晃的海船上一步一步挪到了船尾,准备找大叔交谈一下的时候,却从服部大叔的眼里读到了陌生的感觉。 服部正我也很矛盾,他当初救下了这名大明女孩,是因为她的眼睛很像自己的女儿。 尤其是在他知道了这个女孩的名字后。 玉子,她已经不在了。 可当他看到这个叫做玉儿的女孩时,顿时就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玉子。 “大叔,我们逃出来了,现在不应该开心一些吗?为什么你们都板着脸?” 服部定定的望着远方的海平线,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但也什么话都没有说。 玉儿吃了个闭门羹,也是愣了一下。 因为那些忍者在向服部报告发生在日本的惨状时,所用的乃是日语,所以玉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她丝毫都没有气馁,而是准备蹲下身去探视服部腿上的伤口。 这时,一个海浪涌来,她刚蹲下腰来,就感觉到身体一歪,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就摔倒在甲板上。 这一下摔得有点重,她坐在地上,双眼已经蓄满了泪水。 她不知道为何近在咫尺的大叔,为何连手都未曾伸出一下。 她哪里知道,现在她的出现,就犹如用钝刀子在反复切割着服部的心。 服部不是没有想着伸手,他见到女孩跌坐在地的一瞬间,手就已经伸出去了,但又用极强的自制力,强迫自己缩回了手。 现在她已经理论上不会在遇到危险了,因为她下一站将会被送到大明军队当中。 此时他从女孩身边退出,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她还年轻,还有无限可能, 而自己余生将只剩下一个目标,那就是复仇。 可在看到她含泪的双眼后。服部还是心软了。 “上面风浪大,底下还有你的族人。” 玉儿本来还一脸幽怨的看着服部大叔,不知道他为何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于是她用手撑着湿滑的甲板坐起了身,慢慢的挪到了进入二层船舱的楼梯处。 里面有点黑。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但是,她知道服部在开船前,曾经亲自检查过船只。出于对服部大叔的信任,她稍稍稳了稳心神,伸手摘下挂在墙壁上的风灯,迈步走下了楼梯。 船仓里面很黑,在经过两个拐弯走进二层甲板后,她一时还不适应眼睛从明到暗的转变,所以还什么都看不清楚。 可是,她依旧听到了压抑的惊呼声,问道一股温热的臭味。 那臭味是如此的温润,甚至还带着一些湿热的味道,那是人体的臭味和排泄物的味道。 因为这艘船只上面都是大明的女子。皇太极下了严令,任何一人未经允许擅自踏入二层甲板者,杀无赦! 所以大金的将士们,平时一应饮食清水,都是由其他的同行的船只提供的。 不仅如此,就连这些女人的饮食和清水,也都是由他们送过来的。 他们只敢将食物和饮水放置在楼梯上,让这些女子自取。 这些女子本来就受到了倭寇们的侵犯,但又落入了建奴手里。 好在那些建奴不但提供食物和饮水给她们,甚至还从未踏足过二层甲板。 她们故意将身体弄得又脏又臭,目的就是为了避免遭受到侵犯,又如何再敢于踏足到甲板上,出现在建奴眼中呢? 除了一人。 那天一个浑身黑衣的精瘦汉子闯了进来,将她们给吓了个半死。 但那个汉子只是详细的搜查了整艘船只就连她们放置便溺的房间都没有放过。 他检查完以后,就退了出去。 所以,等玉儿走进二层甲板后,被这阵臭气狠狠地熏了一下。 在昏黄的油灯中,一群蓬头垢面,仿佛来自地狱的鬼一样的人,都双腿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面带惊恐的看着玉儿。 直到其中有一个女子,她慢慢的站起身来,迟疑的问道:“玉儿,是你吗?” 玉儿一惊,她看到一个瘦弱的女孩,浑身散发着脏臭气息,慢慢靠近了过来。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正是上虞县县尉的女儿,叫做江燕。 两人本来身份相仿,年岁也接近。 可此刻二人就像一个在天上飞、另一个则在泥泞里挣扎打滚。 在江燕身后,都是跟她一样的大明女子,蜷缩在一起。 经过玉儿的述说,这些可怜的女子才渐渐明白,他们已经脱离了倭寇和建奴的魔掌,即将被送到朝鲜,杨延宜杨大人那里。 这些女子身份各异,年岁亦不同,但都有的相同之处。就是家人都全部死在了倭寇的手里,而她们也遭受到倭寇反复的侮辱。 在得知获救之后,这些女子都放声大哭了起来,仿佛要将悲惨的命运都发泄在哭声里一样。 玉儿陪着哭了一会儿,她“唰”的站起身来,把眼泪一收,就踏上了甲板。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甲板上放置着许多清水、食物和各种杂物。 “大叔,我想帮她们,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她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明白了在自己这瘦弱的肩头上,已经多了一种叫做责任的东西。 服部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眉宇间的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船上配备了清洁用具和寻常女子的衣物,还有硫磺石灰等消毒用品。你们自己处理吧。” 玉儿点了点头,现在那些可怜的女子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而自己因为一个人一时的善意,避免遭受这些可怕的事情。 犬养最后急着追查服部的行踪,并未侵犯她的清白之身。 现在,她决定在这善意传递下去。 身后的甲板上,江燕偷偷的探出头来,望着玉儿的背影,表情非常的复杂。 她是这些女子中最年轻貌美的一个,同时也遭受到了最多的侵犯。 可当她看到玉儿的那一刻,她整齐的衣着和身上好闻的味道,都让她嫉妒到心里发狂。 玉儿之前跟她身份相仿,年纪也相仿。 可凭什么受侮辱的就是我? 凭什么? 第350章 绍兴遇袭 绍兴城。 犬养还不知道,他留在岸边看守战船的五百军士,已经都死在了大金将士的手里。 不仅如此,他搜罗的那一整船的财宝和年轻貌美的女子,也都落在了皇太极手里。 倭寇选择这里作为登陆地点,是有着他们自己的考虑的。 早在嘉靖年间,倭寇就从这条线路侵略过大明,最夸张的一次,是有七十二名“勇士”,一路见人就杀,最后甚至都游荡到了南京城下。 南京,彼时作为大明的陪都,驻守军人超过十二万。 但在两个把总率领五百军士出战倭寇,以五百对阵七十二,竟然被倭寇杀了个大败,最后这两位把总也都死在了倭寇的手里。 而倭寇竟然只伤亡了十余人。。 彼时军备荒废,工部和兵部连像样的武器装备都未曾提供。 所以,当明军射出软弱无力的箭矢,甚至被倭寇空手接住后,大明一时间丧失了作战的勇气。 整个南京城,都陷入巨大的恐慌中,竟然下令关闭城门,任由这六十几个倭寇在南京城外耀武扬威。 可他们面对厚实的城墙也是毫无办法,最后在南京城外耀武扬威一番后,这些倭寇又一路流窜到苏州浒墅关下。 最后,他们还是全都死在了明军的手里,六十余人在苏州被砍成了肉泥。 但他们这一路流窜一路杀戮,最后竟然杀伤了将近四千余名明军。 世宗震怒,处置了一批官员。 也正因为这起事件,导致了戚继光的横空出世。 戚家军不再从卫所军内募兵,而是自行在百姓中收罗乡勇,最后平息了为祸大明数十年的倭寇之乱。 嘉靖皇帝不是没有看到卫所兵的不堪一击,但他怒完之后,又继续去忙着修道了。 所以,在日本的记载中,这些大明将士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即便丰臣秀吉输给了明朝,可他们依然认为那是丰臣秀吉的问题,而不是明军有多厉害。 犬养也熟知这段历史,所以才选择了这样一条进军路线。 他们最终的目标是杭州,绍兴只不过是他们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起码犬养在到达绍兴时,就是这样想的。 根据日程估算,他献给掘田正俊的礼物。应该已经到了日本。 想必这份礼物,将会大大的取悦掘田正俊,也让他下定发动全面侵略的决心。 日本民众也将因为这些劫掠过来的物资,过上一些好日子。 富饶的大明,在他们眼中,就犹如一个身怀无价之宝的儿童,行走在热闹的街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因为孱弱,所以会挨打,没有别的理由。 犬养相信,他这两千多人足够在大明掀起腥风血雨了。 抵达绍兴之后,他迫不及待的分兵,堵住了绍兴的三个城门。 绍兴也已经几十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了。 所以当这群倭寇,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出外出现在绍兴城下时,差点就让他们趁乱夺取了城门。 南门处,不少百姓或在肩头担着担子、或在手里提着几尾鲜鱼,在安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犬养指挥着倭寇们发动攻击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些倭寇尽管个子矮小,但他们却是精通火器和搏击之术的,只是他们总是将这些杀人术用在欺负弱者的身上。 可当他们真正遇到了强大对手的时候,又会表现出一番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乖巧模样。 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德,重末节而轻廉耻,畏威而不怀德,强必盗寇,弱必卑伏。 司马光对这个民族的描写,可谓是一针见血。 那些手里端着利刃的倭寇见人就杀,无辜的百姓手无寸铁,又如何能在他们手里活命呢? 城门下等待检查的民众,很快察觉到了异象,身后不断传来无辜者的惨嚎声,更是让他们不敢回头。 本来城门之外,还有几个兵丁在检查入城的百姓,见到远处奔袭而来的倭寇时,他们什么都顾不上了,转头就往城内跑。 百姓们潮水一样的拥挤过来,将门口的一辆牛车死死的堵在了路中间。 兵丁也迅速做出了反应,他们没有再理会远处未能进城的百姓,而是准备关闭城门。 不得不说,这样做不对的。 若是让杨家军看守这个城门,此时应该迎接敌而上,掩护民众撤退,最后再关闭城门,在门外据守。 但绍兴的兵丁承平已久,在这一刻没有上官的指挥,不敢贸然出击,为了城内的百姓,只能先将城门关闭。 城头上也响起了稀稀疏疏的火铳声,但倭寇从声音上就能听得出来,这毫无杀伤力。 更何况,按照这个距离,火铳根本就打不到人。 这个不专业的举动,让倭寇们胆气更壮,他们跑动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些。 可城门此时却关不上,一辆牛车死死的卡在了城门口。 拉车的老牛,似乎被汹涌而来的百姓所吓到了,无论赶车的人如何挥舞着皮鞭,它却站在原地不动弹一下。 而未关闭的城门,更是让还未入城的百姓看到了生还的希望,他们从牛车的顶端或车底,死命的往里面钻。 一位衣着锦绣的女子站在城内,正向着牛车疯狂的叫嚷着,挥着手。 可她却被人群裹挟着,离牛车越来越远。 牛车上,一个约摸三岁的女童,正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哭喊着:“娘亲!娘亲!” 这时,一个汉子扔掉肩头的担子,一步就跨到了牛车之上,一伸手就将车里的孩子给拉了出来。 车夫此刻也已经逃进了城,死死的拉着牛缰绳。 那汉子单手抱着孩子,一扭头望向城门的兵丁,嘶吼道。 “刀,刀递给我!” 那兵丁一愣,连忙抽出腰间的长刀就扔了过去。 那汉子接过长刀,“唰唰”两刀就割断了牛的牵引绳。 又狠狠一刀,砍在了牛屁股上。 老牛吃痛,终于往前迈出了几步远。 那汉子回头望了一眼,一把将孩子扔了进去,双手拉住车辆,一发力就将车辆给拖了出来。 大门终于“嗵!”的合上了,可这汉子也被关在了城门之外。 此时。倭寇已经距离城门不足十米了。 城门关闭之后,城内的百姓都齐齐退出去几步远,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名女子终于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她看都没看那关闭的城门一眼,扭头就往城内跑。 此时,城门外也响起了奋力搏杀的声音和汉子的怒吼声。 孩子趴在母亲的肩头,向城门方向伸出手,奶声奶气的叫着。 “大叔!大叔!” 城外的声音却在此时戛然而止…… 第351章 东门血战 绍兴县。 那名女子抱着小女孩,不管不顾的往前奔跑着。 远处一名骑士,约四十年纪,乘坐一匹高头大马,下颌长着寸许的山羊胡,正向着城门驰骋而来。 女子怀抱着小女孩,跌跌撞撞迎接了上去,哭喊道:“夫君!夫君!” 男子只向着她微微颔首,便急急催动马匹,朝着城门奔跑而去。 女子刚才还慌得不行,现在见到丈夫之后,心神也稳定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远去的丈夫,咬咬牙,奔向内城。 这个时候是爷们做事的时候,她留在这里只会让丈夫分心。 男子姓徐,名茂才,是绍兴卫卫所指挥使。 他到达城门处之时,已经入城的百姓有几百人之多,他们此刻正一窝蜂的往城门奔跑着,嘴里还叫喊着毫无意义的语言。 徐指挥使没有理会四散奔逃的百姓,他一抬右腿,“腾”的跳下马来,向着迎上来的兵丁喝问道。 “何事喧哗?回报!” 那兵丁牙齿打着颤,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回答道:“指挥使大人,门外有……有倭寇攻城!” 徐茂才一愣,将手里的马鞭扔给他,快步就登上了城楼。 门洞里的倭寇此刻已经撤出了城门洞,向着后方跑去。 徐茂才一眼就看到了那些矮小的侵略者,他们沾满了血液的衣服,让徐茂才皱起了眉头。 “快!示警!全都给我爬上城门来!准备碳火、金汁,火药、弹丸诸般用度!” 尽管徐茂才没有跟倭寇交过手,但是他作为绍兴卫的指挥使,绍兴有任何问题,他都是第一责任人。 随着他的号令颁布下去后,有了主心骨的兵丁们也开始忙活起来,他们纷纷跑到城门下的储藏室里,将各种封装的火药、弹丸等物往城头上搬。 城头的大瓮里也添置了清水,并在下方放置了柴火。 熊熊的火焰燃起,火苗舔舐着瓮底。 远处高台上示警的狼烟也已经点燃,略带湿润的柴火散发着浓黑的烟柱,直冲天际而去。 营地里的士兵们也都紧急的整理着队伍,向着城门的方向奔跑过来。 徐茂才将视线转回来,城门上的一名兵丁似乎感觉到了上峰的目光,敲击着铜钟的节奏再度加快。 很快,周千户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城头。 他望向不远处倭寇,咽下了一口唾沫,将视线移回来后,一眼就望见了一脸铁青的徐茂才。 他正准备上前行礼,徐茂才淡淡的抬了一下手臂,说道:“你率一千五百士兵在此处拒敌,本指挥使去别处城门看看。” 说完以后,一个旋身身后的披风转了一个弧度,就快步走下了城门。 他虽然没有只言片语的指责,但周千户此刻却已经汗流浃背。 倭寇已经杀到城下,他这个千户竟然比上官还要晚到现场。 但这也怪不了他,徐指挥使也是因为要接妻女才偶然碰到了这件事。 周千户“唰”的抽出了要减肥的长刀,指着远处准备攻城器械的倭寇,咬牙切齿的喊道。 “快!装填火药铅丸,给我狠狠的打!” 士兵们有的忙着用猪鬃清理着炮膛,有的则用铁棍撬开了火药箱,露出了里面一粒一粒的黑色火药。 徐茂才下了城门之后,立即有士兵牵过马匹,他利落的跳上马匹,就往城内走。 城中大营的士兵也都在各将官的命令下,潮水一般拥挤了过来。 此刻已经来不及召开会议,徐指挥使现场点将,让另一位千户带着麾下的卫所兵就去了西门。 他自己则带领三千士兵,向东门而去。 绍兴有三城门、两处水门,等徐茂才到达东门时,顿时就觉得心里一惊。 东门已经大开,城门洞里,密密麻麻的倭寇正怪叫着往城内疯狂的奔跑着。 城内有几百士兵正与倭寇进行着白刃战,徐茂才不知道为何东门会失守,但此刻已经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了。 他只看了一眼,就下令前排的火铳手们集结成了整齐的队形。 五百多名火铳手,站成三排,每排约两百余名士兵。 另外两千多人分成两队,一左一右向城门靠近。 队形还没有整理完毕,城门洞的士兵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们惯用的长枪或者长刀,往往跟倭寇一个照面,就被砍断了兵器。 城门处已经到处尸横遍野,无数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浓厚的血液染红了地面,正向着城内缓缓扩散着。 “撤退!” 徐茂才阴沉着脸,很快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原本在城内督战的,正是拱卫东门的卫指挥同知。 他左臂已经受了伤,胡乱用布条子绑了起来,吊在了脖子上。 倭寇来犯的很快,他们用在上虞县搜罗到的百姓的服装,伪装成大明百姓,因此顺利接近了城门。 当守门的兵丁上前查验之时,倭寇们陡然抽出隐藏的武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位同知也没有跟倭寇交过手,他率领几百士兵冲上去之时,一马当先的冲在了最前面。 他当时并没有将这些矮个子放在心上,但刚一交手,他就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了代价。 眼前那个矮小的倭寇双手持刀,只一刀就削断了他的枪头,再一刀,几乎砍断他的左臂。 若不是麾下的士兵死命相救,将他抢了回来,相信他已经战死了。 此刻已经顶不住了,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撤退” 的命令。 他扭头一看,正好望见了居中的徐茂才。 他咬咬牙,带领着士兵向左侧跑了过去,把战场的正面留给了徐茂才。 这是长期共事培养起来的默契感,若是他不管不顾。直直向大后方撤去,势必会对正面火铳部队造成影响。 果然,绝大部分人撤退出去后,徐茂才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火铳部队以三段式射击打了倭寇一个措手不及。 兵部已经提供了最新式的纸包弹,这也让三段式射击几乎没有停歇的空间。 随着火铳的轰鸣声,在弥散开来的白烟中,无数铅丸呼啸着,将大明的的怒火倾泻而出。 城门处正在追击大明溃兵的倭寇,瞬间就倒下去数十人。 其余人一哄而散,很快就退了出去,但城门的宽度毕竟有限,此刻几百人拥挤在里面,根本是进退两难。 那些倭寇为了尽快逃出城门,甚至对身边的人动起了刀子! 一个凶悍至极的倭寇,被前面几人挡住了退路,他一声不吭的抽出长刀,一刀一个,踏着同伴的尸体就往前冲。 可密集的火铳手们没有给他们机会,用无数的铅丸,将涌进城内的倭寇,尽数打死在城门洞内。 徐茂才刚抢回来城门的控制权,连补刀都来不及,就指挥着士兵去关闭城门。 可士兵刚进入城门洞,就看到了不远处十几门黑洞洞的炮口,炮口水平放置,对准了城门,而倭寇的火炮手也已经点燃了火绳…… 第352章 倭寇未灭,而建奴又至 徐茂才骑在马上,视野开阔许多,等到他看到一百多步远的倭寇火炮时,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几乎来不及思考,双腿死命的夹住了马腹,双手也拉住了缰绳。 随着战马一声嘶鸣,瞬间起步冲了出去。徐茂才险之又险的躲开了。 倭寇的火炮装填的是开花弹,十数门火炮同时开火,小颗的炮弹就像密不透风的满天飞雨一般,在半空中呼啸而过。 城墙上响起了密密麻麻碰撞声,但更多的弹丸则穿越了城门洞,化作收割生命的死神,像割麦子一样,将明军火铳手们掀翻在地。 徐茂才回头望了一眼集中站立的火铳手方阵,双目几近变得赤红。 整整五百人啊!这一个照面就几乎被全歼! 但他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跳起来就指挥着士兵们冲向了两侧的武器库。 武器库已经被夺取回来,两侧的士兵们打开了库房,将火药、炮弹等军备都搬上了城头。 倭寇也在城外火炮的掩护下,集结着自己的火器部队。 他们之前偷取城门,不方便携带火铳和火炮。 在取得了城门后,犬养也紧急将火器部队往前调动。 但他们也没有想到,大明的军官来的如此的快速,抵抗得如此的坚决。 这与日本所记载的一触即溃的明军完全不同,但双方此刻都已经没有了退路。 犬养也看到了城头上明军的调动,让麾下的士兵加快了行进速度。 那尚未关闭的城门,给了犬养希望。 他让倭寇火铳手在前,武士跟在后面,朝着洞开的城门狂奔而至。 指挥同知此刻已经嘴唇发白,整个人看起来都面无血色,他受伤的左臂失血过多,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徐茂才此刻已经占据了主动权,在他的命令下,指挥同知退下去处理伤口了。 而徐茂才则让士兵们加紧调试火炮装填弹药,目标就是倭寇的火炮部队。 犬养手里拿着千里镜,眺望着远处的城门,心里已经打起了鼓。 在他的千里镜中,五百多人的混合编队即将抵达城门处,而大明的主要兵力都集中在城门楼上。 他们似乎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关闭城门。 但那个明军指挥官显然是被火炮吓破了胆子,他甚至都忘记关闭城门了。 “可怜的大明军人,你们的指挥官实在是太愚蠢了,他就是一只没有智力的马鹿,完全配不上你们的勇武。” 他放下千里镜,开始指挥炮兵部队跟明军对轰。 负责此次攻门行动的倭寇,心里也像猫抓一样,城门已经近在眼前,可是它还没有关闭! 一旦他们冲进城门,那城头的明军将不会再对他们形成威胁了! 城门的火炮有着射击死角,是不可能攻击到他们的。 而明军的火铳手方阵,也都死在火炮之下了。 一步,两步! 倭寇首领抢先迈步钻进了城门之内! 他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让两百多个火铳手打头阵,三百多倭寇武士跟在后面。 明军失去了城门的庇护,那就只能跟他们展开近战搏斗。 而近战,倭寇首领相信,就凭借这三百人,足够打散五千名大明士兵! 当打头的五百多个倭寇进入了城门后,徐茂才也下达了作战命令。 请君入瓮,据传辽东的杨督师曾经用过一次,剿灭了当时建奴最精锐的部队。 这给了徐茂才以灵感,而大开的城门,就是他抛出来的诱饵。 现在已经到了鱼咬钩的时候了! 这五百多名倭寇刚刚才探出头来,就看到了徐茂才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们。 下一刻,明军瞬间丢出了几十个黝黑的香瓜大小的玩意。 倭寇首领看着脚下黑黝黝的铁疙瘩,正在疑惑呢。 下一秒,随着手雷的爆炸,这支倭寇当场就傻了。 此起彼伏的火光,在昏暗的门楼内亮起,前面的两百多个倭寇连声音都没有一句,就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倭寇首领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他此刻脑袋里只有停不下来的嗡鸣声。 随即,他看到了鬼鬼祟祟的明军在门洞里探出头来,丢出了更多这个东西。 他想要转身,却发现身后也有…… “啪嗒”一声,犬养手里的千里镜掉落在地上,溅起一地的尘土。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五百多人几乎在一眨眼之间,就全部倒在了城门洞里面。 是火炮吗? 不是!肯定不是!因为他并未在前方看到任何的火炮。 那究竟是什么玩意? 犬养觉得嘴里有一些甜丝丝的腥味,随即嘴里传来剧痛。 刚才他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城外的建奴已经停止了炮击,他们也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城头上的明军则齐齐高举双手,尽情的欢呼起来。 只有徐茂才还保持着冷静,因为这是登莱巡抚袁可立袁大人送过来的军备,昨天才送到的。 可惜的是,刚才他们已经扔完了。 据说这可怕的火器,乃是那位杨督师亲自研制的。 当初他还对这位年轻的杨督师抱有相当的敌意,但现在没有了,有的只是震惊。 城下响起了马蹄声,一名文官打扮的小官儿,战战兢兢登上了城楼。 徐茂才让士兵去了解其他几门的战斗情况。望了一眼那个小官儿,开口问道。 “此处凶险万分,大人怎么会有此雅兴来此啊?” 那文官哆嗦了半响,还是提出了自己所来的目的。 绍兴知府听说倭寇已经占据了城门,要求卫指挥使护送他的家小出城。 徐茂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望了过去。 那文官又开口说了一遍,徐茂才摇了摇头,指着大开的城门道。 “此处城门打开,知府大人请吧,请恕本将负有守土安民之责,帮不了他了。” 那文官一愣,没想到指挥使如此干脆的拒绝了他们。 “大人难道不知,本将只属于五军都督府管辖了?大明以文制武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那文官再也说不出话来,灰溜溜的走下了城楼。 徐茂才说出那番话之后,不知道有多痛快。 他将目光放向远处,却看到了一支军队,正向着绍兴接近。 他端起手里的千里镜,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那是建奴的旗帜! 他正在思索,要如何面对建奴大军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从声音来判断,来者很急很急。 “指挥使大人何在?徐指挥使大人?!” 人未到,喊声已经遍布整个城楼。 城楼上的明军齐齐扭头望去,就看到一个军服破烂、浑身浴血的士兵跑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徐茂才,当即跪倒在他身前,说道:“大人!北门已被倭寇火炮击毁,周千户战死!请大人速速派兵支援!” 左右都倒吸一口凉气,而徐茂才的心,却是深深的沉了下去。 北门损毁了?那近两万的建奴大军,又该怎么抵挡呢? 第353章 沿海无战事 听闻北门已经被倭寇的火炮击毁,守城的周千户战死后,徐茂才并没有过多的慌张,而是沉着的下达了命令。 让处理好伤口的指挥同知带领一千士兵赶往北门支援 在这边的士兵被调走一千余人后。还剩下一千五左右。 城门也及时关闭了,城头上的士兵们严阵以待,等待着跟建奴的厮杀。 但徐茂才越看,心里越是绝望。 他从千里镜里观察到,建奴先头部队至少有三千多人,而后面随行的炮车、辎重车辆更是望不到头。 这数量,约摸估计下来,可能有两万之众。绍兴卫还是处于沿海前线的卫所,配置上有两所一卫约六千人。 拱卫在绍兴外的两个卫所,加起来都不到三百个军士,现在倭寇既然已经杀到了绍兴城下,相信那些士兵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拼命的估算着彼此之间的兵力差距,约估算约感到绝望。 城外的先锋是由鳌拜率领的,约有两百多骑,他在看到了城外的倭寇火炮阵营后,果断的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犬养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一扭头就看到了几百步远之外的建奴已经准备冲锋了。 鳌拜一边抽着马匹,一边回想着皇太极交代过的话。 倭寇取得了来自洋人提供的先进火器,比如火铳、火炮等等,大金必须要针对这些火器的特点,改进自己的战术。 从上虞岸边那些倭寇战船上缴获的火炮来看,其其铸造工艺是大金远远不及的,莫说大金了,就连杨延宜现在也无法铸造如此大口径的火炮。 所以,鳌拜在看到倭寇调整火炮的射击方向时,果断下达了变阵的命令。 他一边驰骋。一边将右手高高举起。 这是召集骑兵以他为中心,保持靠拢,形成一个密集的攻击方阵。 很快,骑兵们从左右向他靠拢过来,这让对面的犬养笑开了花。 这是洋人提供的最先进的火炮,射程远、威力大。 现在这群骑兵竟然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还将他们当做明军那些落后的火炮,那势必是要狠狠吃一个大亏的! 于是,他让士兵们紧急的调动着炮口,并准备装填开花霰弹。 看着五百多步以外的建奴骑兵,犬养完全有把握全歼他们。 倭寇炮兵们已经将炮口调转了过来,一个个累得半死,操炮手们则紧急的装填着火药和炮弹。 只要再给几眨眼的时间,犬养相信,这些建奴骑兵将跟大明火铳手部队一样,成片的倒在开花霰弹下。 建奴骑兵还在几百步外,他们绝对想不到这火炮可以将霰弹打到如此远的距离。 “报告大名阁下,装填完毕!” “装填完毕!请阁下指示!” 此时五门火炮都已经装填好弹药,只等最后的击发命令。 犬养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将目光从火炮手身边抬起头来,望向骑兵袭来的方向。 但下一刻,他就陷入了暴跳如雷的状态,迫不及待的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鳌拜之所以要集结骑兵,就是为了给他们的火炮一个瞄准的目标。 他在观察到火炮炮口转向自己后,毫不犹豫的再次下达了变阵命令。 骑兵们左右散开,将位于炮口中间的区域让开,从左右两个方向绕行过来。 五门火炮齐齐开火,瞬间腾起的白烟将阵地全部笼罩在其中,等到烟雾散开后,犬养失望的发现,尽管这新式火炮攻击的距离足够远,但对建奴骑兵的杀伤力却是极其的有限。 发射完一轮炮击后,犬养又紧急的根据建奴行进的方向,再次调整起火炮的攻击方向来。 鳌拜率领一百多骑兵,几乎从绍兴城门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呼啸而过。 这是绍兴城头火炮最佳的攻击距离,火炮炮膛里面已经提前换装了霰弹,其中一名火炮手望着城下马蹄翻飞带起来的漫天尘土,咽下一口唾沫,将火把伸向了火炮的火门。 眼看着火门即将被点燃的那一刻,一只大手稳稳的抓住了火把。 火炮手一愣,转头望去。 只见到许茂才对着他摇了摇头,说道。 “建奴攻击的目标不是咱们,情况未明,再等等。” 鳌拜回头望了一眼城头上的明军士兵,下达了攻击的号令。 “投掷手雷准备!” 眼看着建奴骑兵从左右绕行而止,已经不足一百步的距离。 犬养放弃了调动大炮的指令,而是让炮兵们齐齐端起了另一种武器。 这正是大明所发明的虎蹲炮,因为其重量颇轻,寻常两个士兵就可以抬着走。 但它却能对骑兵造成相当程度的杀伤。 倭寇火炮手还有两百多名,他们依靠着炮车迅速集结成防御阵线,将一百多具虎蹲炮架设在炮车的中央,只等着建奴骑兵进入攻击距离。 犬养暗自懊悔着,若刚才他那支火铳手部队没有贸贸然进入城内,而被大明全歼,现在依靠车阵、虎蹲炮和火铳手的齐射,这支骑兵绝对靠近不了阵线。 但就算没有火铳手在,这一百多具虎蹲炮,也足够建奴骑兵喝上一壶了。 鳌拜是跟杨延宜的火炮部队正面交战过的,倭寇这几下子可比杨延宜差得远了! 他一眼就看出来倭寇的打算,自然也不会贸贸然去冲阵。 往日对于骑兵的运用,都是依靠着长枪快马接近地方阵线再去造成杀伤,可自从有了手雷之后,骑兵的战法运用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鳌拜的指挥下,所有的骑兵左手挽着缰绳,右手都在头上晃悠着一块皮子。 这滑稽的动作当场就让犬养笑喷了,投石索!? 这难道是投石索吗? 听说大金的士兵是从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野人,他们竟然想用石头来跟火炮抗衡吗? 不仅是犬养,在座的倭寇们都齐声的嘲讽怒骂了起来,整个阵地陷入一片欢乐的气氛中。 鳌拜将手里的皮子狠狠地绕了几圈,获得了离心力的加成后,猛然放开其中的一端。 皮子当中兜着的黑色球状物体,在离心力的加速之下,朝着远方飞去。 其余的骑兵也都放开了手里的投石索,瞬间一百多个手雷,向着倭寇的火炮阵营呼啸而来,雨点一般。 犬养反应的确很快,他在看到那个黑色物体的第一时间,就跨上了马屁。 他身边的倭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犬养双眼里已经写满了恐惧,连招呼都来不及跟他们打,便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战马“嗖”的直奔了出去,下一刻在犬养身后,连二连三响起了一阵阵爆炸声。 “砰!砰!砰!” 两百多名倭寇瞬间就倒在了血泊里,一个倭寇满脸都是碎裂的铁片,双眼已经是两个血窟窿,他拼命的撕扯着自己的脸,在地上疯狂的扭动挣扎着,双腿将地面都刨出来两道深坑,但很快,他就在极度的恐惧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更多的倭寇则是亲眼看着这些黑色的物体在自己头顶上、胸腹间炸裂开来。 手雷里面装着的碎铁块,在火药的爆炸力之下,仿佛就是下了一场铁片雨。 倭寇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听到周围的火炮表面发出一阵阵密集的“嗡嗡”声。 有一些铁质的虎蹲炮,上面甚至还一路都冒着火星子,噼里啪啦的一路火花带闪电。 等到他们察觉到身体似乎有些不对劲,觉得浑身变得好冷,在低头去查看自己的身体时,发现整个前胸、双腿之间都有着无数的小窟窿,往外“汩汩”的流着血。 其中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的倭寇,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但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因为他的鼻子、嘴巴都往外冒着血,身上穿着的棉衣也瞬间都被鲜血所浸透。 他剧烈的喘着粗气,伸出双手胡乱的去按压身上的出血点。 但他将双手放在棉衣上一按,棉衣上瞬间就陷下去一块,浓稠的血液从手指缝里往下滴落着。 这让他想起第一次杀人,那个人是一个女人。 她光滑的皮肤仿佛白雪一样,瞬间就晃花了他的眼睛。 当同伴从她身体上下来,又嬉笑着招呼他也上来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血脉里隐藏着的兽性,在此刻占据了上风。 他也恶狠狠的扑了上去,见到的眼睛,是一双惊恐中带着些绝望的眼睛。 他在发泄完兽性后,亲手割断了这个女人的脖子。 可那双眼睛,却就此定格在他的脑海里。 就像他面前的一个倭寇一样,这个倒霉蛋被弹片豁开了脖子,他双手死死地按压着出血的部位,双腿踉踉跄跄走了过来,似乎想要寻求帮助。 但下一刻,他就倒在了面前,双眼也是写满了绝望和恐惧。 “早知道就不来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之后便是一片虚无。 他或许临死前有着那么一丝忏悔,但绝对不是为了他所做之事而后悔,而是为了自己生命的逝去。 犬养骑着马奔出去十几步远,依然感受到背上的盔甲不间断的发出着响声。 而战马的状况也十分异常,它变得极其的狂躁不安,往前死命的飞驰着。 鳌拜率领骑兵投掷出一轮手雷后,又绕开了一个弯,避免进入倭寇虎蹲炮的射击距离。 他看到了犬养一人一骑,向着远方跑去,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后蹄在地上蹬踏了几步后,瞬间尾巴就直了,朝前飞奔而去。 犬养还在庆幸着自己的逃脱,他一扭头,就看到一个黑张飞一样的骑兵,朝他直冲而来,速度竟然还比他要快上了一线,两人只有一个马身的距离。 犬养右手放开缰绳,就摸向背后的火铳。 可他还没等到手摸到枪柄,就感觉到整个人已经飞了起来。 鳌拜冲到他侧面,单手就捏着他的脖子,将他给提了起来。 犬养人在半空中,双手双脚还在死命的挣扎着,鳌拜见到他还没有一匹马高呢,就像个小孩一样,偏还穿着一身唬人的盔甲。 犬养正在挣扎呢,鳌拜捏住他的脖子双指一用力,瞬间就将他掐晕了过去。 看着这个小个子,鳌拜顺手将他放在马鞍前,抬头望向远方。 许茂才从千里镜里看完了全程,他慢慢的放下千里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底已经彻底绝望了。 建奴投掷出去的那个玩意,他也很眼熟,他刚才都还使用过的。 袁大人派专人送过来情报,提醒他们倭寇有可能会进行袭击,并且还带过来几箱这种手雷。 他派出去警告渤海、三江两所的人还没有回来,倭寇就已经过来了。 远处的建奴越来越多,那个逃走的也被建奴骑兵抓了回来。 看他盔甲的式样,应该是倭寇的指挥官一类的角色。 建奴骑兵在跟大部队汇合之后,迅速的分兵三路,冲向了其他的城门。 许茂才知道大势已去,倭寇现在已经攻占了北门,那对于建奴来说,连攻门的步骤都省略了。 但此刻东门的建奴并未开始攻城,而是派人将倭寇的火器都搜集了起来。 看着他们已经开始打扫战场,许茂才左右观望了一下,周围士兵脸上都已经没了血色。 建奴割掉了倭寇部队的首级后,便浩浩荡荡的向北方赶了过去。 徐茂才自知不敌,但他此刻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在东门留下二百人后,带领着其余士兵火速赶往了北门。 这一路,徐茂才都在强烈的思念着家小,想到绍兴即将面对建奴的洗劫,他死死地咬着牙,拼命的催促着士兵们尽快赶路。 从东门到北门约有十余里,等到他赶到北门时,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 之前攻入北门的倭寇,此刻都已经在广场上站成了一个方阵,他们眼中的惶恐,并不比明军少多少。 而明军却并未与建奴展开厮杀,而是木楞的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好在建奴并未杀伤那些前来救援的明军,反而是调集骑兵冲入了城内。 许茂才见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就这样坐视建奴入城,顿时就跳下了马来,回头嘶吼道。 “呈攻击阵型,准备突击!” 眼见自己的上官到了,明军此刻仿佛有了主心骨,他们在徐茂才的指挥下集结成战阵,准备跟入侵的建奴展开厮杀。 皇太极正在城门部署剿灭倭寇余孽的战斗,见到明军的指挥官已经摆好了战斗的阵型,他想了想,单人单马走了出来。 鳌拜眉头一皱,手里提着长枪紧随在他的身后。 “我乃金汗皇太极,你们的上官是谁?” 听到对面带队的竟然是奴酋皇太极,徐茂才皱了皱眉,迎了上去回答道。 “我乃绍兴卫指挥使许茂才,此时虽城门已开,绍兴已无险可守。但若是大汗想要再进一步,那就只能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说完,他单人单马上前,挡住了建奴进军的线路。 皇太极眼里也泛起一丝赞赏的神色,此人能在如此劣势的局面下,依然保持着沉稳的心态,横刀立马一人挡在大金勇士前方,还是有几分胆色的。 皇太极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鳌拜低声吩咐了几声。 鳌拜会意,从皇太极手里接过令旗,转身就骑马走了。 很快,已经入城的建奴开始逐渐撤出了城外,而城外大营也响起了激昂的鸣金声。 随后上百余建奴骑兵从城内冲了出来,他们浑身上下的铠甲都沾满了血液,战马周围都系满了头颅。 徐茂才定睛一看,那些都是倭寇的头颅。 随着最后一名建奴骑士返回后,皇太极单人站在绍兴城门之下,有几个士兵推了几辆大车过来。 皇太极让人将大车推到城内,对着徐茂才说道:“本汗此番出征,只为倭寇而来。这几辆大车都是倭寇附近的城镇掳掠所得,现在交还给你们。” 最后离开城门前,他回首指着那个战战兢兢的倭寇方阵,缓缓说道:“就是他们在大明犯下了这些惨案,现在也交给你们了。” 在徐茂才一脸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皇太极缓缓走出了绍兴城。 尽管绍兴已经唾手可得,皇太极却走得十分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在他们离开后,海边已经用倭寇头颅堆砌起一座高山,旁边还插着一只旗帜,上面是皇太极亲手写下的几个大字。 “血债唯有以双倍的血来偿还!” · 第354章 道歉,是不够的 犬养太郎在行进的过程中,就已经全部招供了。 不是他如此软弱,而是鳌拜给他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他现在就就跟所有的倭寇俘虏一样,被捆成粽子一样扔在了广场上。 徐茂才对身边的那个指挥同知吩咐了几句后,便点起三百骑兵远远跟在了建奴身后。 皇太极的确已经离开了绍兴,但他却对建奴放不下心来。并且,倭寇所有的火器都被建奴收走了,万一他们绕过绍兴,直接扑向杭州,那他就成了罪人。 因为绍兴靠海,也是海防重卫之一,是拱卫杭州门户的所在。 没想到,皇太极行军速度并不算快,但目的地却很是坚决。 他根本没有往大明腹地在进一寸之地,而是毫不犹豫的掉头回了登陆点。 根据犬养提供的情报,此刻没有其他队伍在大明腹地了,但后续还有更加全面的进攻计划。 皇太极不是不知道徐茂才跟随在他身后,他将倭寇劫掠大明的金银珠宝还给大明,本身就表达了一种态度。至于绍兴卫前来盯梢,这是人之常情,不来反而不正常了。 徐茂才一直将大金的将士送上船,并目送他们离开。 返程的路上,他带人走了另一条路,准备绕道去上虞看看。 在他去往了海边的那个小渔村之时,一路上大明百姓的惨状简直让他不敢直视。 整个渔村,原有将近三十几户人家,一百来口人,现在连一个活物都没有。 无论是白发苍苍的老翁,还是牙牙学语的孩童,都死在了倭寇的手里。 等到徐茂才来到那棵大树前的时候,看到了一户人家。 中门大开,门外有一老者中刀死在一旁边。门旁边有一处燃尽的篝火,上面用树枝做杆子,胡乱插着一些肉块。 火焰已经熄灭,徐茂才走了过去,差点就吐了。 一具小女孩的残骸静静的躺在一边,双臂和大腿上露出了黄白色的骨头,双眼已经变得浑浊,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痛苦,还带着一丝不解。 酒儿,她直到死之前,都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对同样都是人类如此残忍。 她在经受过一系列惨痛的折磨后,被倭寇分而食之。 徐茂才死死的掩着口鼻,与身边的一个文官模样的人交谈着什么。 那人正是绍兴府知府,在得知建奴退兵后,他敏锐的察觉到徐茂才已经立下了大功一件。 但他这个知府却没有任何的存在感,甚至在当初还有弃城而逃的打算。 原本徐茂才这个指挥使,他是不会看在眼里的。 但后来朝廷颁布下来旨意,卫所军不再受地方官和兵部的管辖,而是直接由五军都督府管理。 所以,从法理上来说,徐茂才完全可以无视他的要求。 从官职上来讲,他是指挥使,比知府可高着几级呢! 所以,绍兴知府屁颠颠的就迎了上来,跟狗皮膏药一样,贴在徐茂才身边,说什么也不离开。 徐茂才为了摸清建奴的去向,就把这贴膏药也带了过来。 正好也让知府大人看看,倭寇是如何荼毒大明百姓的,让他给朝廷上折子。 徐茂才当然也会禀报给五军都督府,但是他是武人出身,写奏折本就不擅长。 将事情说清楚明白,这倒还容易,但要说将倭寇荼毒之患描绘得如同身临其境一般,还得靠这些玩笔杆子的人。 “知府大人,这诸般惨景,你可都看到了?” 知府不知道这位指挥使大人何意,拿袖子开始擦起了汗来,嗫嚅道。 “下官……下官。”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如今绍兴大败倭寇,自然有知府大人之功,大人广募军民以守城,壮我大明之声势,功不可没啊!” 知府一听,瞬间就通透了,这位指挥使大人当真是八面玲珑。 他既然如此说,想必是不再追究自己脱逃一事了,也会在奏折上分一些功劳给知府。 知府坐到这个位置,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 他稍微思索了一番,便欣然回答道。 “许大人指挥得当,在绍兴城外歼灭倭寇两千余众,后奴酋亦为我大明之军威所摄,主动退还倭寇劫掠之财物,之后又悻悻离去。” 皇太极来了绍兴,并留下了几大车的金银珠宝,这个消息是瞒不过去的,除非他想死了。 所以徐茂才是万万不敢私下吞没这批财宝的,而是准备原封不动的上交给大明朝廷。 至于跟奴酋见面一事,这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 若是无人追究,那就是一件屁大的事。 但是若是有人将它拿出来做文章,非要拿到秤上去称量一番,只怕就是杀头的罪过。 所以许茂才特地卖了知府一个好,将这军功分与他一些,好拉他下水,做个见证。 两人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都达到目的了,因此气氛倒也融洽了些。 正在两人有说有笑之际,突然有军士惊呼道。 “这人还活着!” 徐茂才一愣,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只见一人被绑缚在大树之上,他的脸死死地望着那具骸骨的方向。 军士将绑缚他的绳索斩断之后,他早已经站立不稳,在地上爬了起来。 身后留下的是一长条的血印子,就这么在泥地上,艰难的往前蠕动着。 有一名军士想要去搀扶他,却被男子一把甩开。 男子爬行到老者身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双唇急剧的颤抖着,眼角的泪花夺目而出。 他趴伏在老者身边哭了一会儿,又爬回了屋里。 床上的妻子不着片缕,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痕迹。 他用床单裹着妻子的躯体,又爬出了屋子,定定的看着面前那具小小的残破的躯体。 “酒儿!” 男子仰天长啸,吐出一口鲜血,就此昏迷了过去。 徐茂才久经战阵,也从未见过如此惨状,不由得唏嘘不已。 他让人将男子抬到车上,又将那几具尸体也一并带了回来。 随行的军士纷纷沉默下来,他们自发的收集着死难者的遗体,将他们都统一安葬到大坑中。 随着队伍来到上虞后,就连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忍心看面前的这一惨景。 上虞有将近四万民众,可现在连一个活口都没有了…… 他们人数不够,无法为死难者收殓,只能先行返回了绍兴城。 男子半路醒了过来,许茂才闻言迎了上去,还没等他开口问话。 男子已经率先问道:“倭寇,倭寇现在在哪儿?” “在绍兴城外被歼灭了小半,其中投降的就有千余众。”身边的士兵回复道。 徐茂才没有好意思回话,毕竟那些俘虏也不是他抓的。 男子牙齿都要咬碎了,死死地盯着绍兴城的方向。 等到入城之后,徐茂才特地让士兵带着男子去查看那些俘虏,看能不能找到屠杀他全家的倭寇。 在士兵的搀扶下,男子挨个查看了那些倭寇的长相。 可他越看,心越是沉到了谷地。 那几个倭寇就算化成了灰,他都能认得他们。 可眼看俘虏已经都在这里了,他还是没有找到那几个杀害他家人的倭寇。 这时,有几个小个子的倭寇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并试图混入人群中。 士兵眼尖,把这几个人给提溜过来,扔在男子面前。 那几个倭寇再也没有前几日的凶残模样,浑身都打着抖,连头都不敢抬。 身边一个士兵扯着一个倭寇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男子一见到那倭寇的长相之后,瞬间就激动了起来 “就是他!就是他!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完之后,他双腿和左臂都有伤,只能依靠着右臂缓缓的往前爬行着。 他脸上带着厉鬼一般的笑容,让那个倭寇瞬间就吓破了胆。 他滚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秃顶的额头在地上撞得“砰砰作响”,嘴里一直叫嚷着。 “狗卖拉塞!” 男子慢慢的爬到他身上,伸出嘴巴,一口就咬在他的咽喉之上! 那倭寇浑身一震,嘴角流出血来,浑身死命的挣扎了起来。 男子一口一口吞咽着那倭寇的血肉,表情极度癫狂。 在一边观看的徐茂才叹了口气,说道:“非烈丈夫莫能如此啊!等这位好汉发泄完成后,给他治伤!” 士兵点了点头,问道:“那其余的倭寇要如何处理?” 徐茂才这时想到了,他在海边看到的那座以头颅堆积的塔,还有塔旁边插着的旗帜,冷声说道。 “千刀万剐,留下头颅给老子摆到海边去!” 第355章 服部到达义州 义州。 徐进出海已经有了几天了,在他出海之前,王存孝和马汉两人,曾经极力的向杨延宜谏言,让马汉随行,跟随在徐进身边。 但杨延宜思虑过后,却是否决了这个提议。 康尔顿对徐进有多了解,不要说他们不清楚,就连徐进本人都不清楚。 他身边突然多了陌生面孔,难免会遭到怀疑。 杨延宜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将一切都交给了徐进,让他自行处理。 并且马汉如今的气度模样,就连坐卧行走,全然没有一个小兵的样子,又如何能瞒得了人? 徐进走后,水军的训练却没有停止,反而在王猛的指挥下,进一步加快了节奏。 海边的室内泳池已经建立起来了,所有的浙兵、川军、辽东兵,都要尽快的学会水性,并习惯于在船只上作战。 杨家军的几个高级将领,为了做表率,甚至都搬到了船上去居住。 除了要入城训练以及其他必须要上岸的事情,他们所有人吃住都在船上,就连杨延宜也是如此。 杨延宜决定不再等待了,等他的水军具备初步的战斗力之后,就全军回师登莱。 士兵们的训练除了要学习水性之外,如何降帆、如何升帆、如何在船只上作战,这都是需要尽快掌握的内容。 这一天,杨延宜爬到了船桅顶端的了望塔上在眺望远方之时,他却看到了远处的海平线一艘船缓缓向登莱驶来。 那船只没有挂着用于辨别身份的旗帜,但从方向来看,是前往义州的。 他将千里镜别在腰间,伸手抓住一根缆绳,就从十几米高的了望塔上跳了下来。 “升起所有船帆,加装火药铅丸,准备战斗” 杨延宜将这艘船当做假想敌,顺便检验一下这些日子以来,水军的训练成果。 很快甲板上的士兵飞快的行动起来,那些又粗又长的麻绳,在他们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随着他们的通力合作,三只船帆瞬间就升了起来。 杨延宜早就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水手,他现在双手都长满了老茧,其中还有少许的破损的地方。 跟之前上船时的东倒西歪不一样,此刻他走路虽然依旧左右摇晃着,但走得却是特别的稳。 在船上,是不能跟船只较劲的,更不能跟大海较劲,而是要顺着船只晃动的方向,调整自己的身体重心。 他走到船尾,伸手握住了船舵,向着那艘船只驶去。 由于现在船只的构造所决定的,船只上的重型火炮都必须放在船身的两侧。 船头和船尾,绝大部分都是不会放置火炮的,因为没有地方放。 所以,船只最具备攻击性的,就是它在侧身面对敌人的时候。 两艘船相互接近,谁能率先占据有利地位,抢先发动一轮炮击,谁就能获得战斗的胜利。 但杨延宜他的船只还有一个大杀器,那就是他的迫击炮小队。 这跟船只的朝向无关,只要有能够固定的地方,放在甲板上就可以进行操作。 当他将船只行驶到那艘船附近时,早早的将火炮发射的方向调整好了,而甲板上的迫击炮小分队,也早早都准备好了。 如果现在真是两军交战的现场,相信这艘船已经被他们所击沉了。 杨延宜也还颇为满意,无论是下锚、降帆以及转舵的时机,他们都做的天衣无缝。 可是那艘船却没有做任何的战术动作,甲板上的一群人手忙脚乱半天之后,升起了白旗。 杨延宜走到船舷边,取出了千里镜一看,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对面的船上怎么都是一群长发飘飘的女子? 看她们打出来的白旗,这应该是来自其中某人的小衣。 在大海中航行,是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定的。 其中就有一条,那就是战船上是不能出现女人的,她们会带来厄运。 眼前的这艘船,却明明不是一艘普通的商船,杨延宜一眼就认出来了,这船只的构造与大明、朝鲜的都有些不一样。 “倭寇的船只?” 既然对面打起了白旗,那杨延宜也没有再派人跳帮登陆,而是在这船只的后面,“押送”着这艘船来到了港口。 船只固定好之后,几百个身姿绰约的女子,缓缓从船上下来的时候,杨家俊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些女子也是颇为忐忑的,服部只管开船,其余什么事情都交给了玉儿和这些女人管理。 她们打上来海水清洁了二层的船舱,又用海水仔仔细细清洗过身子,最后,再用烧热的淡水稍微清洁一番。 所以当她们出现在义州时,早就没了之前在船舱里那副凄惨恶臭的模样。 杨家军的将士们,也没有想到会等到一艘载满满了女子的船只航行而来。 那些女子三三两两,面带羞涩走下船,站到了港口边上。 杨家军的士兵们,有一些正在训练的,连头都不敢稍微扭动。 但训练结束了正在休息的那帮人,却是聚集起来,面对着眼前的美女们评头论足了起来。 最后,江燕牵着玉儿的手,缓缓走下了船。 当两人踏足于陆地的那一刻起,江燕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她双眼变得通红,望向玉儿,声音里也已经带着些许哭声。 “玉儿,多亏了你,我们才有活着到达这里的机会。” 玉儿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回头望着船只,等待服部和几个忍者的现身。 过了一会儿,服部和几名忍者,浑身上下穿着忍者的传统服饰,走到了甲板上。 这是义州,是杨家军目前的驻扎地,在这里竟然出现了倭寇? 杨延宜看到她们那一身打扮后,也是皱起了眉头。 服部单手解下背上的长刀,手里举着皇太极给他的那封信,缓缓走上前来。 在杨延宜左右两侧,站着两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壮汉。 其中一个一手把玩着一支火铳,另一只手里则捏着一张弓。 另一个大汗没有带这些远程武器,而是在背后交错着背了两柄长枪。 他的目光极其的犀利,就像枪尖一样,让人不敢直视。 服部刚在鳌拜手里吃了个大亏,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但他看到虎大威望过来的目光时,差点忍不住要回身去取太刀了。 在这样危险的对手面前,没有武器就像没有穿衣服一样,让他浑身的不自在。 杨延宜见到竟然有忍者向着自己递信过来,不由得哑然失笑。 “倭寇该不会想着招降我吧。”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打开了信封。 才看了没几句后,就死死地皱起了眉头,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这原来是皇太极给他的信,上面详细说明了倭寇劫掠上虞县城的事情,并提出了倭寇即将进犯绍兴,而他则准备去阻止倭寇。 这是皇太极正式向杨延宜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毫无隐瞒将军事行动计划告诉了他。 杨延宜看完信后,将信递给了身边的王存孝。 人群中的女子们,也不眨眼的打量着港口上站着的明军。 虽然杨延宜并没有打出3那些旗帜,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被所有人拱卫在中间得。 人群中的江燕,望着杨延宜俊俏的脸庞,顿时就有了复仇的计划。 杨延宜身边的吴三桂和李自成,两人在见到江燕之后,也是眼睛一亮,竟一时间挪不开眼睛。 江燕本来将目标锁定在杨延宜身上,但她很快就觉察到那两道炙热的目光。 她嘴角挂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来。 “既然这样,这就有些意思了……” 第356章 以假乱真之术 王存孝看完信后,眉头却是舒展开来,因为皇太极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了他的猜测。 这也是他跟杨延宜敢于在义州训练水军,而不是仓促出战的原因。 他们的目标从来就没有放在倭寇身上,而是瞄准了倭寇背后的那支船队。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应该是当世无敌的船队,由三艘七桅、五艘五桅帆船组成的舰队。 他将信件收好,跟杨延宜对视了一眼,开口问道:“倭寇侵略我大明,正是用人之际,怎么会弃你们伊贺流的忍者不用呢?” “伊贺流服务的是德川家,掘田正俊为了夺取将军之位,已经推翻了德川家。那我们正是他们首先要解决的对象。我伊贺流一派,已经不复存在了。而我们的家小,也都死在了掘田手里。” 王存孝和杨延宜没有想到,日本竟然了这样的变故。 “掘田正俊,是个怎样的人?” 听到这句问话,服部正我看了王存孝一眼,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还没有跟掘田交上手,就已经在想方设法收集对手的信息了。 “掘田正俊年三十有五,是德川手底下的大名之一,他是实力最为强劲的那一个。其人凶残成性偏又狡诈如狐,是个难缠的对手。” “如果是这样,那你们怎么会逃出来的呢?尤其是你,作为首领,他如若没有把握,轻易不会让你逃脱的吧?” 服部正我也没有隐瞒,将他是如何夺取城门,又如何因为心软救下了几个大明女子,最后恰巧是这些大明女子救了自己一命全部都说了出来。 听到他率领的忍者是夺取上虞县的元凶之后,场面一度冷清了起来。 玉儿在人群中,暗自给自己加油鼓劲了好久,才鼓足勇气站了出来,结结巴巴的将当日的情况告知了眼前的明军。 她已经见识过倭寇、建奴和大明三方的军队了。 倭寇的凶残让她感到害怕,但那些人凶残有余,却也是破绽百出。他们眼里的目光,感觉像是要将人囫囵吞下肚子里一样。 建奴的军队则不同,建奴是如何对待那些倭寇的,玉儿也曾亲眼看过。 那支军队的凶残程度远远超过建奴,但他们的勇武和纪律严明,也给玉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即便如此,那些建奴士兵们看她们的眼神里,依旧充斥着赤裸裸的占有欲。若说倭寇的目光是择人欲噬,那建奴的目光就像利刃一样,想要扒光他们的衣服。 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只敢远远的盯着,而没有一人敢于上前动手哪怕是用言语调戏半句。 眼前的这支军队,跟另外两支又各有不同。 他们在海滩上那么多人,但看起来却仿佛是一个整体一样。 玉儿她不懂得那些高深的军事理论,这是这支军队给他的最直观的第一印象。 他们望着自己和身后的女伴们的目光中,没有那种亵玩的意味,有的只是温暖和怜惜。 温暖是因为大家都是明人,是相同血脉下特有的那种感同身受。 怜惜,则可能是军人身份所特有的。 他们也是军人,保家卫国是他们的职责,虽然他们不需要为上虞的陷落负责。 这种温暖的目光,让她感觉到鼻子有些发酸。 这时,王存孝派人送过来的物资也到了。 那是一个一个的木头箱子,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李自成和吴三桂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左一右抬起来一个箱子走向人群。 寒冷的海风也吹不散这两人心头躁动的热血,他们步伐轻快,丝毫没有感受到箱子的沉重。 他们走到江燕身边,将箱子放在了地上。 吴三桂打开了箱子,李自成手快了一步,他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件棉服,递给了江燕。 吴三桂见到李自成的动作,慌忙了拿了一件衣服递了过去。 江燕见状,单手将耳边的散落的发丝往耳朵上拢了拢,低下的脸颊已经泛起了两朵红晕。 这红晕让李自成和吴三桂两人一时间看呆了。 她伸出如青葱般娇嫩的手接过了两件棉衣,又将其中一件递给了身边的玉儿。 “谢谢,谢谢你们……” 她的声音如蚊呐一般轻微,但又像细丝一般,在两位少年的心尖缠绕着,一层又一层。 吴三桂从小在京城长大,而李自成则出生在陕西,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如水般的女子。 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充满着江南女子的水灵和婉约。 江燕将棉衣轻轻的披在自己身上,抬起头来的时候,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面前的两个呆头鹅。 她噗呲一笑,嗔道:“愣着干嘛,发衣服啊!两个呆子~” 最后这两个字咬字很轻,与其说是在说他们,但这拉长了的夹子音,对这两位少年的杀伤力,就犹如核武一般无法阻挡。 李自成和吴三桂两人如梦初醒,即便两人晒得足够的黝黑,但也闹了个大红脸,连忙伸手去拿箱子里的棉衣,往下发放着。 江燕穿好自己身上的衣服后,又伸手去帮着他们发放棉服。 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有意无意间跟两个少年粗糙的大手短暂的触碰着,她都能感受到从对方手上传来的那股子战栗。 她本来是这船人中身份最为高贵的一个,容貌和身材也是最好的那一个。 可就因为是这样,她也成为了命运最为悲惨的那一个。 倭寇与大明人的审美是接近的,她也受到了倭寇最多的摧残。 在一次又一次难以忍受的摧残中,她已经失去了对生的眷恋和渴望,直到建奴攻上船的那一刻。 可就在她认为已经获救之时,她遇到了玉儿,也从玉儿的口中得知了她的遭遇。 为什么自己就要受到这样的侮辱,而她却有人救她、有人呵护她? 那个人甚至还是一个倭寇! 在这一刻,她将自己受到的所有苦难,全部转化为对玉儿的憎恨! 她从这两个少年眼中看到了她想要看到的东西,这将是她的突破口。 玉儿没有像她一样想得那么多,她的目光一直都放在服部大叔身上。 在得知了服部参与了进攻上虞县城后,整个场面顿时冷场了,将士们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你说我这里有你报仇的希望,这个姑且不讨论。你先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帮一个手上沾染了大明将士血液的倭寇?” 听到这句话从杨延宜口中说出来之时,玉儿愣住了。虽然她身上已经披着棉服,但她却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服部正我没有拿玉儿和后面船只上的女人说事,这些人本来是皇太极救的,又不是他。 他本来想说,他还有几个高阶忍者,可以帮杨延宜做事。 但他看到站在杨延宜身后的那两个汉子时,将这番话给咽了回去。 从这二人的身上,他也察觉到了危险,甚至比之前大金的那个汉子更加危险!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他的那些所谓的剑术,是并不值得夸耀的事情。 但他思考了许久之后,从身后摸出来一个包,在包里掏出一些黏土和矿石颜料、毛发,开始装扮起来。 身后立即有忍者取过来一面小而圆的铜镜,以供他观察自己的样貌。 由于他是背对着所有人的,其他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杨延宜望了一眼站在海滩上的那些女子,其实他已经原谅了这个忍者。 当初大家各为其主,有所杀伤是在所难免的。 就凭他送过来这一船的明人,救下了那个叫做玉儿的大明女子,有些事也不宜再追究了。 但是他依然很好奇,对面的这个忍者究竟能拿出把戏来。 服部没有弄很久,他一番装扮之后,瞬间就转过了身。 海滩上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就连王存孝都忍不住看了看服部,又望向杨延宜,反反复复看了好多次。 服部正我通过易容术,将自己化妆成了杨延宜的模样,两人身高相仿,面容少说也有七八分相似…… 第357章 皇太极落败 看到眼前站着一个跟自己很像,不能说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的人。 杨延宜也感到有些错愕,他不自觉的走了上去,站在了服部的身前。 即便以如此近的距离去看,他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的破绽。 他走过去的时候,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也一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后。 虽然这个倭寇手里没有携带武器,但这个人很危险! 王存孝也是走上前来,但他很快发现了破绽。 杨延宜的头发没有剃过,额头上有一个浅浅的美人尖,那是发丝与头皮之间形成的一个天然夹角。 眼前这个忍者尽管妆容已经十分接近了,但头发毕竟是假的,无法做到那种天然的贴合感。 杨延宜甚至情不自禁的摸了一下服部的脸庞,“这就是易容术?可以伪装成任何人吗?” 服部点了点头,但杨延宜很快从手指间察觉到了,他们脸型上的不同之处,是由泥土所塑性的,一上手就能感觉到那股差异。 “既然这样,不用我你也可以自己报仇了,你们忍者还有其他的什么拿手的忍术吗?” 服部正我用手在脸上一抹,将那些泥土取了下来,恢复了本来面目。 他想了想,摇头说道:“易容术只不过是小把戏,无法保持长久,也无法做剧烈的运动。至于康尔顿,洋人的身高普遍比较高,这种身高和形体上的差距是无法模仿的。” 说到其他忍术,服部想了想,后退了几步,从包里摸出来一枚弹丸,放在手里轻喝道。 “忍法·爆炎龙!” 掌心雷顿时在地上炸裂开来,一股耀眼的火光闪起,接着就是一阵浓厚之际的白烟。 猛如虎见到火光闪动后,手里的长弓顺势滑到掌心,一瞬间便拉满了弓。 在箭矢即将射出之时,杨延宜用手搭在了猛如虎的手上。 虎大威也取下了背后的两支长枪,双手各持一支,护在杨延宜身侧。 “忍法·静音!” 白烟和火光让三人一时间瞧不清楚,在听到这句仿佛从天边飘来的口诀后,杨延宜感觉到背后站了个人。 服部正我瞬间以极高的速度和身法,转移到了杨延宜的背后。 同时,猛如虎的箭头已经指向了他的额头,随时准备发射。 而虎大威的长枪也伸了出来,挡在他的身前。 杨延宜转过身来,双手鼓起了掌。 “你虽然无法在正面击败这两位,但我相信若是给你一段时间,死的一定是他们两个。” 杨延宜也看出来了,这服部精于暗杀、潜伏,若是有这样一个敌人在外面,那才是让人整夜的无法安眠。 同样,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也颇为赞同杨延宜的说法。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看在你将她们护送过来的份上,我接纳你了。康尔顿,将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服部正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缓缓取下了头上戴着的忍者帽,对麾下的其他忍者说道。 “伊贺流已经没了,服部也将沿用我们古老的姓氏,从今以后,服部正我死了!而我新的名字叫做,秦正!” “而这个名字,将成为那个洋人一辈子都无法驱散的噩梦!” …… 皇太极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旗舰上,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的龇牙咧嘴起来。 身边一个郎中正在为他处理着伤口。 他手臂被洋人的火铳击伤,铅丸穿透了皮肉,但好在没有伤及骨头。 刘一针所着的《外科手术纪要》已经在大明流传开来,其中稳婆、郎中、尤其是随军的郎中,几乎人手一本。 大金的郎中也有了这样的医书,这是外科手术在大明普及开来的第一本医书。 刘一针也将从杨延宜那里听来的一些关于人体构造的学识,加以自己的解剖研究后,整理成了一本医书。 从这本医书中,就连大金的郎中都已经知道了消毒的重要性,他此刻正在用高度烈酒浸泡过的针线为皇太极进行着缝合。 皇太极闭着眼睛,思索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场海战。 康尔顿是找上门来的,他本来的打算是准备说服皇太极,趁着日本现在侵略大明的时刻,举全大金的兵力,在大明腹地占据一片根据地。 其中最理想的位置莫过于应天府,也就是大明的陪都南京。 南京自有六部九卿的架构,只要占据了应天,再立一位傀儡为帝,瞬间就能在大明撕裂开一道口子。 皇太极本来是计划这么做的,他攻占朝鲜的目的也正在于此。 但朱由校所做的种种,让他察觉到一丝凉意。 此刻大明还远远没有到离心离德的时候,而杨延宜偏偏又是一个很能打的坏家伙。 若他们当中缺少一人,无论是哪一人,皇太极都丝毫不惧。 但一个英明有为的皇帝,碰上一个能征善战的帅才,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事情,他们相互之间会发生化学作用,形成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 在杨延宜千里奔袭突袭了镇江的时候,皇太极就知道,他的计划已经泡汤了。 如果自己还是依照以前的战略构想,试图在南京跟大明划江而治,那建州女真这个民族,完全有可能提前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无论是为自己的族人着想,还是为了华夏这个种族着想,这都不是皇太极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在潜移默化中,他的战略构想也在发生着转变。 倭寇入侵可以说是一个契机,这个契机让他和杨延宜作为对阵的双方有了共同的敌人,相互之间的争斗也得以缓和下来。 杨延宜也没有让他失望,在皇太极出兵大明,打击倭寇的同时,这本来也是杨延宜最好的机会。 他无论是继续向朝鲜进军,将立足未稳的建州女真驱赶到海上,还是回师进攻沈阳、辽阳,这都会对大金造成致命的打击。 但杨延宜没有那么做,收复辽东啊!这是多么大的功劳? 可杨延宜他没有。 他在干什么,他在备战,在训练水军。 皇太极相信,杨延宜根本就没有将倭寇的水军放在眼里,他的目标是倭寇背后的康尔顿,是东印度公司。 或许这些事情了结后,他们还是要在辽东分一分公母,但皇太极却越来越有着一个想法。 那就是跳出大明版图,去寻找族人的栖息地。 若大明在这君臣的治理下,能够摆脱日后被欺辱的命运,那他的目标也算是提前完成了。 若是形势有变,他也随时可以回来,重振华夏文明。 想到这里,皇太极眼底甚至有一些湿润。 什么皇帝、什么九五之尊,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的是,我华夏儿女不再受到外人的欺辱,不要再受到这接二连三的侵略! 这炽热的爱,只为我华夏文明! 可杨延宜,你能懂我的心吗?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第358章 遇见康尔顿船队 皇太极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缝合完成,伤口上缝合线像是一条蜈蚣,左右两侧都有着十数个触角。 随军郎中用沾满了高度烈酒的棉花擦拭着伤口表面,进行再一次的消毒,以准备包扎。 烈酒渗入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让皇太极的左臂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他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的船只上,以试图减轻这种疼痛感,但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原本他有着二十艘的船队,现在只剩下十四艘,其中的六艘已经永远的沉没在冰冷的海水里了,包括上面的大金士兵。 他不由得回想起发生在之前的那场海战…… 就在他的船队在绍兴完成了打击倭寇的任务,准备返回朝鲜进行补给时,他遇到了康尔顿的船队。 康尔顿的船队从安东卫撤退后,就去了朝鲜寻找皇太极,准备说服他加入侵略大明的计划。 但是,康尔顿在朝鲜珍岛遇到了沿海岸巡逻的岳托船队,也得知了皇太极本人不在朝鲜的事实。 扑了个空的康尔顿只能返回,不料在半途中与皇太极返程的船队相遇了。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海面极其的平静,只有微微荡漾的微小海浪,轻轻的拍打着船只。 此战大金似乎并未捞到任何的便宜,反而劳师动众转战千里有余。 倭寇在上虞县城劫掠的钱财和女人,也都还给了大明。 但皇太极和鳌拜却十分清楚,他们已经得到了一笔十分宝贵的财富。 倭寇在上虞海边留守的那几艘战船上,就有四门卜加劳巨炮,这是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生产的巨型舰载炮,也就是后世影响了大明和大金两个政权的所谓的红夷大炮。 这些巨型的火炮,乃是现在大明尚且不能铸造的。虽然大金也无法铸造,但他毕竟已经有了实物,可以慢慢的来研究。 之后,在绍兴城外犬养的火炮阵营内,他们又发现了两门。 除去这六门红夷大炮外,更有几百支燧发枪和配套的纸包弹。 皇太极知道杨延宜已经仿制了燧发枪,他也知道燧发枪的存在,但却不懂得如何去制造。 现在看到了这燧发枪的实物后,大金立即就可以开始仿造并全面换装。 加上皇太极本人骨子里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得以舒缓,所以皇太极认为这一趟收获是颇为丰盛的。 所以,皇太极的心情非常好,他甚至还破天荒的喝醉了。 船上的生活是枯燥且乏味的,清水根本无法长时间的保存。 无论将装载清水的木桶进行何种清洁,用烈酒擦拭也好,用阳光暴晒也好。清水也统统烧开后自然放置冷却。 可这二者的结合就犹如魔鬼一般,装满了清水的木桶,往往在不到两个星期就会长出绿藻。 之后绿藻就会越来越多,在水桶壁上疯一般的生长,让整桶水都变得像石油一样的浓稠并且散发着一股子味道。 所以,船上的士兵们会在航行的前两周,毫无节制的痛饮清水。因为过了两周后,他们就再也无法享受到这种奢侈的待遇了。 之后水桶里的储存的清水口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皇太极准备了许多的烈酒,在浑浊的清水中加入烈酒后,那口感将变得容易下咽一些。 皇太极知道在远航中,因为无法补充新鲜的蔬菜,会导致维生素c的缺乏,从而让士兵患上败血症。 所以他准备了一些黄豆,带到船上用清水水发豆芽。 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朝鲜水手们告知大金勇士的一项秘闻。 那就是在船只上携带着一只母山羊。朝鲜水手还特地为这只山羊准备了额外的粮食。 这些似乎有意瞒着他,直到他无意中发现了那只母山羊的用处,竟然是士兵用来发泄的。 从那以后,他越看那只母山羊,越觉得仿佛看出些眉清目秀的感觉来。 就在他喝醉的那一天,康尔顿的船队遇到了他们的船队。 皇太极是个有着极强的自制力的人,他自从做了大金的大汗后,无论是美酒、美色,他都能做到很节制。 但碰巧就是那一天,他受到了船员们热烈气氛的影响,多喝了两杯。 就在他在船长室里休息的时候,鳌拜小心的敲响了他的房门。 鳌拜一开始还是用手指捏着铁环,在门上轻轻的敲着,黄铜门环在厚实的木门上,发出沉重的“咚、咚”声。 但里面却是毫无反应,鳌拜有些着急,康尔顿派来的特使就在甲板上等候,但他们的大汗此刻却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鳌拜是知道皇太极对于这些洋人的态度的,最开始康尔顿派出的使者,就被初掌权的皇太极推出去砍了。 结合皇太极对待倭寇的态度,他从心底感觉到,自己的大汗对于跟洋人之间的勾连是非常抗拒的。 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去代替皇太极做决定。 他是粗犷憨厚了一些,但人绝对不是个傻子。 私自揣摩大汗的心理并代替他去做决定,这怎么看都是作死的行为。 所以,他在叫门许久无果之后,便返回了甲板,陪同着那位特使寒暄。 他让人准备在甲板上准备了一桌酒菜,并向他致歉,表示自己的大汗因为喝醉了,现在没有办法接见他。 这个特使是东印度公司的一位船长,他是知道子爵大人的谋划的,这位大金大汗,乃是康尔顿计划里不可缺少的一环。 康尔顿从来就没有指望倭寇能给大明带来多大的乱子,他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拉皇太极下水。 建州女真,才是那个可以给大明带来大麻烦的存在,没有之一。 他的想法没有错,尤其是皇太极在占领了朝鲜后,他就发现了这位大汗的高瞻远瞩。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这位大汗都不应该错过这个天赐良机。 所以,特使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而是陪同鳌拜在扯淡。 这些洋人,都可以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其口音之地道,甚至比鳌拜更好。 两人推杯换盏之间,倒也没有什么局促的场面发生。 尤其是那位特使是个非常健谈的人物,他在谈起自己在海上的一些见闻时,让鳌拜也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其间,特使因为喝了几杯酒,感觉到腹部有一些尿意,因此提出要去方便一下。 船上也有修建专门的厕所以防止船员们随地大小便,因为船员们的排泄物会带来疾病。 厕所很是简陋,在角落里有一个封闭的空间,约两米高,一米多长。 里面放置着一个木桶,木桶比脚站立的地方低了一些,以方便蹲着排便。 特使解开小衣,放完水后,推门走出了厕所。 甲板上的朝鲜水军接着走上前来,将木桶提了出来,倒在了大海里,又用绳索将木桶吊下海里进行清洁处理,再提起来。 在他们的船只上,厕所清理乃是一个麻烦事,往往都需要进行惩罚式的排班,才会有人去做这件事。 所以,这个随时清洁的习惯,让特使感到了少许兴趣,他站在船舷边,观看了一会儿。 就在这望了几眼的功夫,特使却皱起了眉头。 他从船只下方看到了从炮口延伸出来的炮管,那炮管的口径和式样,让他皱起了眉头。 他左右观望了一眼,见到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动,身边只有一个精瘦的朝鲜水手,麻木的做着清洁工作。 他悄悄掏出千里镜,仔细的观察了一番,果然是! 那从炮管子里漏出来的那一截,赫然正是卜加劳舰载炮! 他甚至看到了炮管上刻着的铭文,这种火炮他非常的熟悉,也知道它的产地在哪里。 但是此刻,这种火炮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大金的船队上! 难道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第359章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皇太极 特使看见那巨型舰载炮上熟悉的铭文后,觉察到有一些不对劲。 这种火炮乃是现在世上最先进的火炮,没有之一。 欧洲的几个国家都已经完成了换装,但此刻并未传递到大明来,更遑论大金军队了。 那他们的火炮是来自哪里呢? 特使将千里镜收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又回到了酒桌旁,继续开始展现那些毫无营养的外交辞令来。 但他心里既然已经有了怀疑后,更多的细节陆续的被他发现了。 其余的那些船只现在已经下了船锚,停止了航行,在不远处的海面随风轻轻的飘荡着。 但那些船只侧板上,却明显有着战斗过后的痕迹,有些地方出现了破碎、有些地方则遍布火焰炙烤后的焦黑色。 “大金军队还习惯在海上漂泊吗?要知道在海上航行是很辛苦的。” 特使在干了一杯酒后,装作随意的问道。 鳌拜没有丝毫的迟疑,他装作很憨厚的样子,瓮声瓮气的回答道:“我们也只是随意出来走一走,习惯一下坐船的感觉。” 说完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心怀鬼胎呵呵笑了起来。 酒宴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后,皇太极才悠悠醒转,鳌拜也在第一时间将消息报告给了皇太极。 在听说康尔顿的船队就在附近,而他的特使已经上了自己的旗舰后,皇太极皱起了眉头。 他让人为他洗漱更衣后,走出了船舱,来到了甲板上。 此刻在海风的吹拂下,皇太极觉得头更加的疼了,他本身酒量就很差,现在喝醉之后的那种宿醉的感觉愈加的明显了。 尽管双方还没有通报身份,但从皇太极的穿着打扮上,特使很快就认出了正主。 他没有行下跪礼节,而是上前一步,左手放在身后,右手抚胸弯腰行了一个鞠躬礼。 皇太极没有追究这些,而是问道:“康尔顿子爵来访,所为何事啊?” 特使整理了一下仪容,将康尔顿交待给他的那些,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 尽管已经从赵龙口里得知了洋人才是倭寇背后的幕后黑手,但在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后,皇太极依旧是难掩心里的滔天怒火。 若不是他及时赶到绍兴,绍兴城此时跟上虞县城一样,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上虞是个小县城,居民也只有几万众。但绍兴不一样,它是拱卫杭州的门户,是海防重镇。 但他极其完美的掩饰住了内心的真实想法,而是开口问道:“本汗有一事不明,还请特使予以说明。” 特使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站立着,双手紧贴裤缝边缘,说道:“不知大汗有何吩咐?” “据本汗收到的情报来看,当初大明光宗登基时,遇到的福王叛乱,是你们的手笔吧?” 特使没有拒绝,甚至没有隐瞒,而是老老实实的应了下来。 “大汗果然洞悉一切,没错,朱常询作乱,我们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坏在了杨延宜手里。” 皇太极闻言,装作勃然大怒的模样,手狠狠地拍打在椅子扶手上。 “砰!”的一声,全船所有将士心头间都是一跳。 鳌拜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站到一边。 “又是那杨延宜!若不是他坏我好事,如今辽东、朝鲜已经尽入我手!” 特使连忙说道:“如今的大明皇帝,也还算是个有为明君。又有那杨延宜为之辅佐,若再不加以遏制,大明崛起之势已不可阻挡。”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想必,大汗也不愿意见到这个场景吧?” 皇太极没有否认,他甚至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穿越而来的人,对华夏有着历史责任感,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被康尔顿说服了。 “那你们呢?你们做这些,目的又是什么呢?” 特使闻言,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站起身来,走到船舷边上,指着无边无垠的大海,说道。 “大汗,自航海业飞速发展后,我们发现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得要大的多。” “但是,它同时又很小。小到无法容纳大明和欧洲诸国的同时崛起。” 皇太极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端起桌上的酒杯,对着特使示意了一下,说道:“本汗攻占朝鲜,就是为了企图侵占大明腹地,但杨延宜,他的确是扎在本汗心头的一根刺。” 特使及时的回答道:“我们愿意为大汗效力!” “既然如此,在这船只上议论总嫌不够庄重,加上我的船队补给耗尽,需要返回朝鲜补给。不如这样,请你回去禀告康尔顿子爵,我在朝鲜为他接风洗尘,共谋大事!” 特使见状,连忙也陪着饮了一杯,欣然说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本使这就回去将于大汗所谈禀告给子爵大人。” “鳌拜,代本汗送客!” 皇太极没有喝那杯酒,而是又将它原封不动的放了下来。 鳌拜来到特使边上,带着他走到了船舷边,又将他送下了小艇,目送着他划回康尔顿那边。 特使坐上船只后,感觉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 在他的催促下,留守在小船上的水手将双臂抡得飞起,小船很快行驶回康尔顿的旗舰边上。 等到真正踏上“飞翔的荷兰人”之后,特使才感觉到放松了一些。 他将自己在船只上看到的一切,都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康尔顿。 康尔顿掏出千里镜望了一眼,但由于距离过远,根本看不清楚皇太极旗舰上安的是什么火炮。 “你确定?” “上帝在上,我绝对没有看错,我发誓!” 康尔顿听完后,顿时感到被戏弄的感觉。 皇太极邀请他上岸详谈,无非是在海上没有拿下他的把握! 而皇太极火炮的来源就只有一处,那就是来自于日本! 可他却怎么也想不通,大金前一刻还在跟明军打得死去活来,现在为什么又跑去打日本人了呢? 这特么的完全不符合逻辑啊! 任凭康尔顿如何老奸巨猾,他也想不到杨延宜和皇太极双方的身份。 而他们的身份,恰恰决定了,让倭寇出手侵略大明,就是一件彻头彻尾的错误。 在日本侵略者面前,没有什么“攘外必先安内”的说法,唯有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但是事已至此,皇太极已经不可能站在他这一边了。 想到这里,康尔顿阴损的让船只打出“同意”的旗语,率先拉起了船锚,升起了船帆。 皇太极也看到了康尔顿打出的旗语,也让船只做好了准备航行的准备。 康尔顿让船只呈现交错阵型,以避免自己人相互之间误伤,他也没有升起所有的风帆,不然大金的船只就追不上他们了。 双方的船只保持着一段距离,很快将进入平行航行的阶段。 康尔顿早就做好了战斗准备,只等着皇太极的旗舰上来的那一刻。 本来他不会这样鲁莽的,但约翰的死,让他失去了耐心。 皇太极的旗舰很快追了上去,但他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咱们缴获的火枪现在何处?” 鳌拜老老实实回答道:“因为数量少,还没有来得及换装,现在都在下层船舱里做压舱用呢。” “那火炮呢?” “那些巨炮早就装在船上了,用的还是您发明的叫什么定滑轮组合的,大汗您忘记了吗?” 皇太极猛然醒悟过来,“坏事了!做好战斗准备! 随着他的怒吼,康尔顿的舰队已经率先开了火…… 第360章 大明长公主殿下 京城,军机处。 方从哲花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整理了南、北宋两朝和大明的商税对比,并整理成了奏折。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奏皇帝,甚至没有跟内阁的其他成员有过讨论,而是第一时间去了武安侯府。 赵敏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居住,但仍然不时去皇宫内,忙着朱由校的一件大事,为朱由校的大婚做准备。 朱由校对自己皇后人选倒没有什么异议,尤其是他在看到了入选名单中的一个人名之后。 那小美人长得窈窕端丽,的确是一个绝色女子,名叫做张嫣,是河南省开封府祥符县人。 赵敏本来是没有这个资格参加的,但半个多月以前,对于她的身份,无论是朝野上下、还是民间,都是议论纷纷,甚至一度牵扯到了杨延宜的身上。 由于朱由校对内阁和军机处的掌控,他身边的这些大臣倒没有人说什么题外话。 但杨延宜的未婚妻是奴酋皇太极的亲妹妹,是建州女真所谓的“公主”,这件事情还是在京城闹起了轩然大波。 尤其是御史台的那些人,将这件事几乎吵翻了天。 有的人要求武安侯立即与他未过门的未婚妻做切割,并要求皇帝处死赵敏。 有的则表达了更激进的言论,认为应该将武安侯从前线召回,审查他跟奴酋见面交谈的细节,并指责武安侯有叛国的嫌疑。 这场倒杨风波,在铁岭一战的奏报到达京师后,到达了顶峰。 熊廷弼的为国捐躯,给了文官们反攻倒算的机会。 但朱由校,他用一件事情,就让朝野上下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孝端太皇太后,也就是朱由校的祖母,正式将赵敏收为了干孙女。这与太祖之前收养的义子,也就是后世的沐王爷不同。 这是正式昭告天下并到宗庙举行了盛大的仪式,由宗人府制作了玉碟,封为“绍敏公主”,赐姓“赵”。 换句话说,赵敏从此刻起,就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女子,是朱由校的姐姐,大明的长公主。 朝野上下无不瞠目结舌,但从此再也无人敢于讨论关于大明长公主身世的问题。 以前她是奴酋的所谓的“公主”,御史有风闻奏事的权利,愿意怎么说,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但从这以后,再敢于对此事多嘴半句,那就是大不敬之罪了。 不要说朝廷百官,就连赵敏自己都没有想到,朱由校对于杨延宜的信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就像朱由校曾经亲口对旁人所说。 “若是有朝一日,杨爱卿持火铳于朕身后护卫,火铳声响击中了朕。只要杨爱卿说火铳走火了,朕就相信是火铳走火了!” 此言一出,关于杨延宜的诽谤也都没有了。 方从哲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为了解决辽东之乱,力推上来的这位小将军,已经成长到如此参天巨树。 所以,他带着这份大明税赋改革案,提前先去了长公主府,也就是铅武安侯府,找赵敏预先通个气。 此时的长公主府正在扩建,林云已经将自己的母亲和赵龙的母亲都接回了自己的府邸去居住。 方从哲来到长公主府时,数百个工匠正在日夜赶工,整个场面非常的吵闹。 他向守门的太监提交了自己的拜帖,就等在了门外。 工匠们搬运着石材、木材等材料进进出出,嫌这个白胡子老头碍事,将他挤到了一边。 方从哲倒也不以为意,安安静静在府门外等候着。 过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赵敏一身布衣,在几个太监和宫女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方从哲见状,立马准备上前行礼,但被赵敏所制止了。 朱由校已经颁布了明令,百姓见到官员是不用下跪的,作揖行礼即可,但对于一品的文武官员除外。 大臣在面对皇帝本人,也是不用行跪礼的,但面对王爷公主等宗室则除外。 所以,按照规制,方从哲是应该下跪见礼的。 但赵敏很快让内侍扶住了方从哲,她对那名内侍说道:“无礼,方阁老乃是朝廷重臣,怎么可以让他在门口等候呢?还不搀扶着阁老?” 方从哲倒是连连摆手说道:“公主殿下言重了,老臣此来是有事向公主殿下禀告。” 赵敏一愣,嗔怪道:“我的阁老!别人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您也不知道吗?当初要不是您一意举荐保举我家公子,他如何能有今天呢?” 没想到方从哲却是正色道:“不然!礼不可废也!武安侯天纵之资,老臣之保举乃是锦上添花而已,算不得什么。” 两方寒暄过后,赵敏让人搀着方从哲到了书房,又亲自给他奉上了茶水,开口问道:“不知阁老有何吩咐?” “不敢当,臣整理了一份奏折,还请长公主殿下过目。” 见到方阁老执意如此称呼,赵敏也没有办法,伸手接过了奏折。 她仔细看完后,皱眉问道:“我不过是一介女流,阁老这是……” “这商税的开展牵扯众多,所以先请长公主殿下过目,帮忙参详一下。” 赵敏闻言说道:“两宋以一隅之地,朝廷所纳商税竟三十倍与大明,我大明若想要开源,则商税必须开征。不过我倒有两个建议。” “还请长公主示下。” “方才阁老也说,商税开征牵扯众多,阁老何不等我家公子回朝后再行上奏、这是其一。” “其二嘛?我家公子曾经教给过我一种统计的方法,可以更加详尽直接的来展现这些数字上的差异。” 第一个方从哲是没有什么意见的,等到杨延宜大胜回朝再行开征商税,这是老成持国之见。 但是第二条,他就不是太明白了。 赵敏知道他听不懂,索性取过来笔墨纸张,就地演示给他看。 “阁老请看,这叫做柱状图,用这两根柱子的高低来比较数字之间的差距。这叫做饼状图,一张大饼,两宋占多少,大明占多少,是不是比文字清晰很多?” 方从哲看到日后的这些统计方法,愣了很久很久。 税银的差额,用文字写起来总没有这个柱状图表现的清楚。 尤其是那一高一矮两根柱子,将两宋和大明所收之商税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发呆很久,才恍然若失道:“这就是杨怀远所教之法吗?老臣受教了!” 赵敏也想到了自己的心上人,甜甜一笑说道:“阁老若不嫌弃的话,我来帮你整理这些图形好了!” 方从哲推辞不过,只得将奏折留了下来。 等到赵敏亲自将方阁老送走后,回到了书房内看着奏折发呆。 杨延宜走了一个多月了,没有半封书信回来。 他现在应该在跟自己的哥哥交战吧? 想到这里,她的眉目间又多了一股担忧的神色。 唉~ 赵敏长叹一声,上手托腮傻傻的想道。 要是他们不要再相互厮杀,那就好了! 可是,她随即又被自己逗笑了,怎么可能呢? 第361章 辽东无战事! 就在赵敏以为他的未婚夫和哥哥在打生打死而担忧的时候,这两个货正在一起交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 两人一人一几、对案而坐,各自麾下将领则随列两旁,正在大眼瞪小眼。 尤其是鳌拜,他在看到杨延宜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滔天的怒火,几乎掩盖不住。 但大明这边的将领,神色上就颇为尴尬了一些。 最近受皇太极帮助太多次了,作为交战的一方,他们感觉到很是难受。 皇太极先是送回了赵龙以示警、后来又送来了大蒜烈酒和蒸馏工具,救了赵龙一命。 再后来,倭寇侵略大明,但杨家军无暇分身之际,又是皇太极率领麾下铁骑将侵略大明的倭寇全部杀光,又将解救的大明女子交还给了大明。 如此三番,又哪里像一个正在跟大明交战的死敌了? 可他的身份毕竟太敏感了,加上辽阳、沈阳尚且在建州女真的掌控之中,杨延宜无论如何现在也不应该跟皇太极见面的。 什么债都好还,唯独人情债,最难还。 就凭借着皇太极将赵龙送回来,又拯救了绍兴百姓这两条,杨延宜都不可能给他吃闭门羹。 加上皇太极此来,还是来报信的。 他的舰队遇上了康尔顿的舰队,双方经过短暂交火后,皇太极方面损失惨重,瞬间就失去了六艘战舰。 要不是皇太极当机立断,下令全舰撤退,等到康尔顿追赶之时,又用投石机配合西瓜炸弹,才打退了康尔顿追击的念头。 皇太极说的兴起,竟然露出了手臂上的伤口,展现给杨延宜看。 “洋人这是给我上了一课啊!大洋之上,就像是真正的丛林间,唯有快船巨炮方能取胜。其大海一览无余,无论穿插、埋伏等等计谋全都无所用处,唯力取胜。” 说到这里,皇太极也是谓然一叹,说道:“洋人忘我之心不死,现在虽然只有六七艘战舰的舰队在大明,但是欧洲国家海洋大国何其多也?” “西班牙、葡萄牙、英国、法国、荷兰,无不争相抢夺海洋霸权,尤其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大英东印度公司,现在更是将触手伸到了我们这里!” 杨延宜还没有跟康尔顿直接接触过,但从皇太极口中所得知,他的舰队的确是很难对付的。 皇太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小声说道:“所以,我在思考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我们之间,是否存在停战的可能性?” 其实他说这个话之前,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原因很简单,杨延宜在义州停留了这么久都没有展开进攻,就是最好的说明了。 尤其是杨延宜在明明得知了皇太极正在大明打倭寇的时候,却依然按兵不动,没有继续进攻朝鲜,这让皇太极也感到很欣慰。 杨延宜也喝了一杯酒,坦然道:“我已经欠你好几个人情了,按理说,现在洋人和倭寇入侵,我是不准备再继续打下去的。” “我准备撤出辽东了,沈阳、辽阳,都让给你。” 这简单一句话,就犹如石破天惊一般,化作一道惊雷在杨延宜心底炸裂开来,让他说不出话来。 “辽东,是我建州女真的大本营,但就因为辽东,才让我们两方相互厮杀、相互消耗。这世界很大,区区辽东一地,实在算不得什么。” 皇太极说这番话的时候,眼望着帐篷外,那是大海的方向。 杨延宜也没有想到,洋人的介入改变了皇太极这么多,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了,他一时间还难以消化。 但皇太极的话语里面,有几句话说到了他心坎里面。 “互相消耗”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尤其是在面对强敌的当下。 “朝鲜是我打下来的,那些跳梁小丑就别想拿回去了。至于沈阳、辽阳嘛,就当做我妹妹的嫁妆了。我大金的额驸,你看呢?” 皇太极说这番话的时候,杨延宜正在端着酒杯喝酒,听完后却是被呛到了。 “敏敏真的是你的妹妹?” 皇太极神情有些落寞,他说道:“没错,但这个消息却不是我泄露出去的,听说朱由校派了信王过来监军,他应该不会为难我妹妹吧?” 杨延宜斩钉截铁的说道:“绝对不会!你放心好了!” 朱由校百分之百信任他,他又何尝有片刻怀疑过那位小皇帝呢? 但是现在涉及到跟建州女真之间的谈判,这的确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所以必须要问清楚。 杨延宜想了想,问道。 “那你准备去日本?” “辽东不交给你,我们就得不到安宁。至于日本,呵呵,我水仗打不过洋人,陆战我又怕过谁来?” 杨延宜听完后,瞟了皇太极一眼,这个贴上来的大舅哥还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此刻杨延宜心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困扰大明到死的辽东之乱,就这样在自己手上结束了吗? 皇太极却没有管那么多,他喝干了杯中酒之后,对着杨延宜一抱拳说道:“你今天没有让我吃闭门羹,还请我这顿酒,我们两清了。” 底下的将领也都站起身来,随着他们二人走出了大营。 等到走出城外,来到海滩边上后,皇太极却没有准备登船,而是指着那些战船说道:“这些船,都送给你们了!” 他还嫌不够,又用别有深意的目光望着杨延宜,缓缓说道:“本汗自洋人手里缴获了红衣大炮共六门,燧发枪三百余支,也分你们一半吧!” 杨延宜听完后,看着皇太极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们还没有用过燧发枪吧?那玩意是最先进的火枪,好用的很!” 皇太极眼中玩味的意味更加的明显,让杨延宜直接红了脸。 他略作思考后,吩咐人取过来迫击炮的设计图纸,交给了皇太极。 皇太极接过来一看,瞬间就认出了这就是让他吃尽了苦头的迫击炮。 建州女真的士兵显然已经得到了号令,他们都从船只上撤了下来,在边上站好了队。 “此番休整过后,我就准备进军日本了。日后,我华夏再也不会受到这个跳梁小丑的侵略了。此去是亡国灭种之战,你们堂堂之师不必承担这骂名。这骂名,就让我来承担吧!” 说完之后,皇太极潇洒的骑上战马,带领着大军就离开了。 看着皇太极的离去,杨延宜眼角已经有了泪水。 两人虽然是对手,也相互之间征战了许久不假。 但两人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那就是华夏文明的发展。 现在皇太极急流勇退,看似撤出了辽东,实在是难得。 他嘴上说得很轻松,可后面的地盘,都是要他一个一个再去厮杀,去打才能够获得的。 其他将领在陷入担心之中,此番未经过朝廷,就私自与奴酋和谈,这…… 杨延宜看出了他们的担心,但他已经准备将这些都扛下来了。 想到这里,他让猛如虎取过来尚方宝剑,又将马汉唤了过来,吩咐道。 “持此尚方宝剑,率军两千返回辽东,告知一众将领,本督师已经接受与大金和谈,凡我大明将士,不得再有任何启衅之举。辽阳、沈阳大金军队任其撤回朝鲜,不得稍有阻拦。违者一律斩之!” 马汉跟随杨延宜已久,知道他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也不容再劝说。 于是,取过尚方宝剑后就离开了。 有将领还在震惊之中,他们也没有想到,辽东的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但是朝鲜…… 于是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杨延宜却是一翻白眼,说道:“朝鲜?又不是大明之国土,关本督师何事呢?” 同样,两人之间还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那就是皇太极的转身,也是给华夏文明的发展提供了另外一条路走。 朝鲜的悬而未决,既是皇太极给予杨延宜最后的保护,也是为了日后朱由检可能上台而作准备。 这双方都没有提过,但是皇太极相信,杨延宜也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至于我们杨家军嘛,准备一下,五日后出兵登莱!让我们去会一会那个康尔顿吧!” 第362章 初见陈圆圆 皇太极走了已经有两天,在这期间,船只也做好了出航的准备。 包括粮食、清水、烈酒、脱水的干燥蔬菜和军备,都已经有计划的搬运到船只上。 按照杨延宜的安排,现在又到了乱点鸳鸯谱的时候了。三天后杨家军将乘坐船只离开义州。 现在他有将近三十艘船,每艘最多能容纳近七百人。当然,在海船上独立的房间就少的可怜了,绝大部分的船员都只能睡在船舱里的吊床之上。 在此之间,这些女子的去处也就成了一个问题。 她们都是来自上虞县,而此刻的上虞县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无一人幸免。 皇太极是在倭寇的船上解救了这些可怜的女子的。 对于她们来说,亲人都已经丧生了,她们回到大明还有活路可以走吗? 整个询问过程也让杨延宜感到头大,无论他问什么,那些女子却是只会掩面哭泣,什么话都不肯说。 当然,这跟她们受到的非人的待遇有关,此刻去询问她们还有无亲朋、是否有可以投奔的亲属。无疑是将她们可能已经结痂的伤疤再次撕裂开来,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部分。 所以杨延宜询问了几个人之后,就作罢了。 他想到了那天挡在服部正我,也就是现在的秦正面前的那个女子,于是便想着将她唤过来。 可是整天跟在他身边的李自成,这几天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整天没个人影。 军师王存孝却是神神叨叨的说道:“春天到了,又到了万物交配的季节。你看这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是不是也带着一些躁动的味道?” 说完,他还伸出手,似乎要去捕捉到春风一般。 杨延宜却从军师的话里嗅到一丝别样的气息,他皱着眉头,来到了城内的居住区内。 用伦理道德去约束一个人,是一件很无效的做法,唯一能对人的行为产生影响的,唯有法律和制度。 所以,为了避免军中闹出丑闻来,杨延宜专门为这些女子规划了一片居住区,并有两班倒的士兵负责看守出口。 倒不是他疑心这些女子,他是不放心麾下的两万多精壮的小伙子们。 等到他来到居住区时,李自成正站在门口,跟一个女子说着话。 他虽然只是个小兵,但全军上下都知道他是杨督师唯一的亲兵,也没人真当的将他看做一个普通的士兵。 他虽然没有违反军令擅自进入居住区,只是站在外面,但他此刻正是一脸得意的讲述着他从军以来的故事。 他说的很投入,不时挥舞着双手去形容他所看到的战场有多么壮观,以至于杨延宜走到了他身后,他还浑然不觉。 杨延宜制止了守门的士兵行礼的操作,静静的站在李自成身后,听着他吹牛。 不得不说,这个小伙子的确有惹人喜欢的一套。平凡的事情在他嘴里讲出来,的确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他对面站着一个女子,年约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只是穿着军队中配发的棉衣,但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有着一股子清尘脱俗的味道。 整张脸未施粉黛、头发梳理得很是整齐,但没有佩戴任何的珠玉类饰物,只是在脑后简单的插着一根木簪。 她的瞳孔清澈而明亮,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随着李自成夸张的描述,不时间捂着嘴巴发出轻微的笑声,的确是一个我见犹怜的女子。 李自成背对着杨延宜正在滔滔不绝,但面前的姑娘却是认出了他身后站着的杨将军。 她一声轻呼,连忙曲膝行了一个礼节,朗盛道:“小女子参见杨将军!”声音犹如黄鹂一样清脆,但又带着一些江南女子特有的夹子音。 李自成连忙扭头望向身后,杨延宜没有好气的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对着这个女子微微点了点头。 李自成只是呵呵一笑,就站在了杨延宜身后。 这女子正是江燕,她见到李自成被踢了一脚,连忙捂着嘴巴轻声的笑了起来,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还瞟了李自成一眼,似乎在说道:“让你开小差,挨揍了吧?” 见到她这个样子,李自成也不由得看呆了。 杨延宜微微对她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本将记得,那天有一个女子跟秦正很熟的,你把她唤过来,本将有事要问她。” 江燕乖巧的点了点头,说道:“将军说的是玉儿吧?她在里面呢,请将军随小女子来。” “不必了,你将她唤过来即可,本将军就在这里等。” 江燕点了点头,又屈膝行了一个礼,转身就往居住区内走。 她本来还是笑吟吟的,等到转身之后,一张小脸却陡然变得冷若寒霜,双目间竟然也浮现起仇恨的神色来,露出一副与她那张精致的小脸完全不匹配的狠毒来。 杨延宜没有等太久,就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过来,她开始走的很快,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等到她看到了等候在门外的是杨延宜后,脚步便放缓了下来,将那东西也别在了腰带后面。 等她走到杨延宜身前时,也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开口问道:“有劳杨将军久候,不知呼唤小女子前来有何吩咐?” 她其实论相貌身段,与江燕很是接近,但她小脸偏圆润了一些,微微带着一些婴儿肥,所以乍看之下,没有江燕那张精致的小脸来的那么突出。 但她毕竟是上虞县丞的女儿,从小受到的教育与其他百姓女子还是有一些差别的。 就从这番答对上来说,就不是一般百姓女子所能回答上来的,也远远没有她这么落落大方。 杨延宜有点好奇,她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了,于是开口问道:“刚才你跑过来时,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了?” 玉儿低头微微一笑,将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双布鞋,鞋底乃是用许多零碎的布用针线编织而成的。 “这是我准备送给秦大叔的鞋子,刚开始学着做,做的很慢,倒是让将军见笑了。” 说完之后,她又将那鞋底藏了回去,轻声问道:“将军日理万机,若无事自然不会来寻找小女子,不知道将军有什么吩咐能让小女子代劳的?” 杨延宜于是把他想问但又不太好问的问题说了出来。 玉儿听完后,双目也亮起了光。 她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轻声说道:“将军在百忙之中还能想着为我们这些苦命的女子寻找出路,小女子代替她们感谢将军。” 杨延宜叹了口气,也有些沉痛道:“不必行此大礼,本将身为军人,却保护不了百姓,当不得感谢。” 玉儿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秦大叔他现在还好吗?” 说起秦正,杨延宜已经让他重操老本行,继续为大明培养擅长潜伏、刺探情报的人员,现在他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于是回答道:“本将有事情交付他在办理,你不必担心。对了,玉儿不是你的本名吧?我听说你是上虞县丞的女儿?” 说到这里,玉儿已经是双目含泪,将服部正我也就是现在的秦正怎么拯救她的事情说了出来。 杨延宜只知道服部带了这一船女子回来,倒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大明女子,去闯那个倭寇布下的天罗地网,这让他对秦正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听完后,他点了点头说道:“以后你们不必再担惊受怕了,对了,你还没有回答你的姓名呢。” 玉儿轻轻的用手背抹干泪眼,轻声回答道:“小女子本姓陈,闺名叫做陈圆圆,玉儿是小女子的小名。” 陈圆圆? 杨延宜仔细的打量了她两眼,虽然她还没有长开,但已经是一个十足的美人坯子了。 他不由得回头望向李自成,这他妈的算什么个事儿? 第363章 杨延宜指婚 陈圆圆虽然也才十五六岁,但她已经体现出她所不寻常的地方。 那就是极强的同理心和善良的本性,在船只上的时候,那些女子害怕那几个倭寇,也正是她作为两者之间的缓冲区。 这也让她几乎成为了这些苦命的女子当中的领袖。 所以杨延宜将统计这些女子的亲属这件事情交给她来办,倒也算是用人很准。 没有一天的功夫,陈圆圆就完成了统计。 这些女子中有一大半都已经没有了依靠,不知道该怎么过活,剩下的则是说还有亲戚可以投奔,但都在绍兴附近的村落里。 这番统计,由引起了她们集体的嚎哭起来,心底柔软的陈圆圆也陪着掉了许多眼泪。 她也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亲属倒是有的,可她孤身一介女流,去投奔那些亲属又能怎样呢? 江燕倒是陷入了恐慌之中,她也没有亲属可以投奔,但杨延宜绝对不会闲着没事去统计这些东西。 但她又猜不到杨延宜会怎么处理这些没有生计的女子,因此一时间陷入了恐慌之中。 她望着陈圆圆的背影,双眼之间已经充满了仇恨的邪火,但又不知道应该如何释放。 诸般事情都已经处理完成,杨延宜已经行文毛文龙,让他修葺镇江,并在此驻扎重兵,以遏制朝鲜。 他撤出义州后,镇江将是大明最前线的桥头堡,不容再有失。 但在出海之前,还有这些女子要处理。 陈圆圆已经将统计的名单交给了他,这份名单上的女人年龄差距倒不算太大,最大也就二十来岁,最小的只有十五六岁。 这是犬养太郎献给掘田正俊乃至整个倭寇侵略者的礼物,是从上虞县几万百姓中选出来的女子。 但是,她们跟之前在铁岭拯救的那些女子一样,都已经受到了倭寇的侮辱。 之前铁岭的那些女子都已经嫁给了当初的天子亲军,他们虽然聚少离多,但生计是不成问题的。 她们现在都在开原生活,作为杨家军的家属,开原百姓们爱屋及乌,给予了她们不一般的待遇,尤其是他们的夫君现在都已经成为了杨家军内的大大小小的头领。 所以,杨延宜特地留出来一天时间,就是为这些新人做准备的。 当英魂鼎再次被抬出来的那一刻,杨家军内尚未婚配的青壮的姓名也都誊写到小纸条上,投入了英魂鼎中。 那些生计没有着落的女子,在两万多名士兵们的注视下,带着羞涩去拿英魂鼎中去抓取她未来的丈夫。 李自成和吴三桂两人心境却是各有不同,李自成已经知道了,江燕并不会上来抓取,而是准备回绍兴投奔亲戚。 所以他非常紧张,害怕自己的名字提前被其他人给抓到。他的生父此刻就在杨家军中,杨延宜经过询问后,将李自成的名字也放了进去。 吴三桂是吴襄总兵的儿子,算是正儿八经的军二代了。但此刻他也没有任何的特殊待遇,名字也被投了进去。 那些女子抽中一张纸条,杨延宜就大声的呼唤出那人的名字。 军阵中被呼唤到名字的人,自然从军阵中走上前来,在大家的见证下,牵起自己即将成婚的女子。 戚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场面已经是老泪纵横。 当初戚继光,戚帅也是像这样为那些女子寻找一条活路的。 这是戚家军的传统,现在也成了杨家军的传统,而戚家军已经成为了杨家军的一部分。 秦邦凭他们倒是有一些紧张,也有一些好奇。 因为他们是川兵,是战无不胜的特种兵。但川兵,也有一个老传统,那就是耙耳朵。 换句话说,就是怕老婆。川妹子的火辣多情,也铸就了不拖泥带水的豪爽性格。 现在换做这些娇滴滴的江南美女,仿佛也能算的上是一件美事。 仪式进行得很快,刚开始新人们还有一些羞涩的样子,但随着被指婚的人数越来越多,新人们脸上也带着一些庄重起来。 李自成和吴三桂两人各怀鬼胎,一直提心吊胆的害怕念到自己的名字。 但随着女子越来越少,原本没有报名的女子此刻也走上了台子。 她们或许也察觉到了,自己的爹娘去世后,投奔亲属未必就是一件很好的活路了。 尤其是她们已经受到了倭寇的侮辱,不再是完璧之身。 就这一条,那些亲属们的唾沫星子,就能将她们冲刷进无边地狱。 杨延宜有多受朝廷重用,即便是她们这些女子也是有所耳闻的。现在能以这残破之躯,成为杨家军的家眷,怎么算都是很划算的买卖。 所以,那些原本打算投奔亲属的女子,也都鼓起了勇气,去抽取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眼看着只剩下两人,就是江燕和陈圆圆。 吴三桂和李自成两人仿佛像是坐过山车一样,一时间心沉到了谷底、一时间又飘上了云端。 他们之前没有被抽中,这让他们暗地里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们两个看到江燕走上台来之时,他们两个又着急了起来。 要想在这两万分之一中抽取到自己,这怎么算都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江燕却没有将手伸向英魂鼎,而是当场跪倒在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杨延宜皱了皱眉,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陈圆圆也看出了杨延宜的不快。 她也连忙走上前来,对着杨延宜行了个礼节,轻声说道:“杨将军,我们姐妹两年纪还小,这婚嫁是否仓促了一些?还请将军允许我们姐妹服侍在将军左右,等两年在做打算。” 又来两个侍女? 想到上一个侍女,现在已经成了他的未婚妻,他就觉得有些头疼。 但看到台下李自成已经近乎谄媚的目光,似乎马上要代替他做决定,希望他能答应下来。 吴三桂和李自成都知道,杨延宜虽然也是个男子,但从未在女色上犯过任何错误。 江燕能在他身边,自己也有了亲近的机会,迟早能抱得美人归,所以他们两个都是一副哀求的模样。 杨延宜转念一想,那江燕倒还无所谓,陈圆圆确实要看紧一些。 李自成那个小鬼似乎对陈圆圆完全没有兴趣,只是盯着那个叫做江燕的女子。 于是,他答应了这两个女孩的请求。 她们两个眼泪一收,立马一左一右站到了杨延宜的身后,一脸乖巧的样子。 就在杨延宜为这些女子指婚的时刻,徐进却迎来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他返回登莱后,并未向任何人透露他的目的,甚至包括了袁可立。 袁大人只知道他派出去运送粮草的千户回来了,但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份和任务。 朱纯臣却是在登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躁不安。 他本来准备交接完成后,就立即离去的。 但倭寇即将袭击大明的消息传来后,他麾下的五千士兵都已经被袁可立暂时征用了。 因为信王殿下还在这里,京营的士兵本来就是保护信王的,现在都归袁可立统一指挥了。 但朱纯臣此刻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知道他身份的康尔顿和徐进,此时正在外面晃悠,他们当中任何一人泄露出只言片语,他这个国公就算是做到头了。 所以,他巴不得徐进最好赶紧死在杨延宜的手里,不!最好死在倭寇的手里。 可是当活生生的徐进来到他身边时,朱纯臣也彻底傻了眼。 尤其是徐进问起来,还有没有办法跟康尔顿联系的时候,朱纯臣真的是起了杀心…… 第364章 徐进生死关头! 朱纯臣正在城内喝着闷酒,桌上胡乱摆放着一些小鱼干、花生米之类下酒菜,桌上的酒瓶胡乱摆放着,他端起一碗米酒一饮而尽,米白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流到了下颌的胡须上。 康尔顿要勾结倭寇进军大明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但他还不知道他在其中会起到什么作用,或者说康尔顿会有什么任务交给他。 他的酒量很好,这几瓶米酒与其说是为了谋求一醉,倒不如说是消遣而已。 几瓶米酒下去,他的目光越发的清明起来,这让他不由得回想起那一晚。 万历皇帝驾崩的那一晚,已经在乾清宫“登基”的朱常洵,竟然会死在了他的贴身太监手里。 他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他反应很快,当机立断结果了唯一知道他身份的魏朝。 这也让他侥幸蒙混过关,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总是回想起那诡异的一晚。 渐渐的,他似乎咂摸出一些滋味来了。洋人根本就不在乎是谁做了皇帝,他要的只是天下大乱而已。 若不是杨延宜以狸猫换太子,让人假扮成太子和太孙,相信此刻的大明恐怕已经陷入了四分五裂之中。 太子、太孙都已被害,而谋反的朱常询也死了,朱由检才只有十岁,那些藩王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他因为斩杀叛逆而获得从龙之功,倒是得到了光宗的信任,可是谁又知道,光宗竟然只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龙驭殡天了呢? 新上任的小皇帝明显不信任他,这他看得出来。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次护送信王的任务交给了他,他原本还以为这会是一趟很轻松的差事的,没想到在这里竟然又遇到了康尔顿! 他妈的!真的是阴魂不散啊! 想到这里,朱纯臣捏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咬的咯嘣作响,像是把它当成了洋人一样。 他已经贵为国公,与国荣休,只要他自己不作死,终大明一朝,他这一脉都会是国公。 当初也是鬼迷了心窍,为了朱忠勇那个败家子,竟然上了洋人的贼船。 只是洋人把他还有魏朝、朱常询都当做傻子,狠狠地耍了一通! 想到这里,他奋力一拳就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门外立刻就有人答话,开口问道:“国公爷,出了什么事?” “没事!在门外候着吧!”朱纯臣没好气的瓮声瓮气的回答道。 他已经有了打算,不能再也受人钳制了,必须要化被动为主动! 正在他这样想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禀报声。 “国公爷,安东卫千户徐进徐大人求见。” 朱纯臣像是被蝎子给蛰了一下似的,“腾”的就跳了起来,说什么来什么!又是这个家伙! 他阴沉着脸,在屋子里踱过来、踱过去,像是暗地里下了决心似的,开口说道:“让他进来!” 徐进踏进房门之后,对着朱纯臣行完礼,就准备开口说话。 他到登莱有一两天了,袁可立或许是为了抻一抻这些卫所兵,并没有对他下达什么指令。 但他此刻前来是有任务在身的,那就是做一个双面间谍,去康尔顿那边看能做些什么。 只是,他根本不知道康尔顿的下落,也找不到他的船队现在在哪儿。 虽然他不知道杨延宜的下一步计划,但他来到登莱后,迟迟无法开展行动,于是让他想到了朱纯臣。 虽然他也不清楚在康尔顿的计划中,这位成国公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现在或许只能在朱纯臣这里才能获取一些信息了。 两人再见面之时,双方的身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徐进已经投诚在杨延宜麾下并获得了重用,但朱纯臣此刻却是像困兽一样,进退两难。 他望着之前胁迫自己的这个年轻人,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徐进正要开口,朱纯臣却是制止了他,然后走到门外后,对侍卫说道:“到远处去值守,别让人靠近。” 侍卫应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之后,朱纯臣才关上房门,开口问道:“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走了之后,康尔顿还跟你有过联系吗?” 朱纯臣点了点头,说道:“海边有一户渔民,也是他安插在大明的线人。你想要去找他?” 徐进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此刻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于是点了点头。 朱纯臣动作倒很是快速,他带领几个侍卫,骑着马就离开了登州府。 徐进为了避嫌,没有跟朱纯臣一起走,而是自行出了城。 他们两个本来都是闲人,身上没有担着什么任务,所以出行倒也轻松。 朱纯臣几人在城外等他,双方汇合后,便向着那个小渔村而去。 这一路上,朱纯臣都像是有着心事一样,闷不作声。 他只是详细的询问了,有没有人知道徐进是跟他一起出门,在得到否定的答复之后,他变得更沉默了。 他们出城之时,天色已经很晚,在经过长时间的纵马驰骋后,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 为首的几骑手里举着火把,在海风中烈烈作响,徐进也闻到了熟悉的湿润的味道,他知道已经到了海边。 这时,朱纯臣突然停下了马,他麾下的骑士也分散开来,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徐进围在圈子里面 徐进知道那一丝不对经是怎么一回事了,朱纯臣他想要灭口! 他望向朱纯臣,在火光的照耀下,朱纯臣的脸庞忽明忽暗,眼眸里闪动着光芒。 徐进知道他们随时都会动手,自己下一句话若是不能打消朱纯臣的杀机,那他也即将命丧于此。 不仅如此,他们会将自己的尸体扔进无边无际的大海,从此再也找不到他的下落。 自己这一辈子如履薄冰,好不容易遇到了伯乐,他绝不甘心! 朱纯臣为了洗白他自己,的确是已经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这里是海边,他有很多种办法让徐进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至于康尔顿,那只能后面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着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朱纯臣,徐进脑袋急速的转动着,他知道他只有一句话的机会…… 第365章 刚脱离狼口、又陷入虎穴 望着整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的朱纯臣,徐进飞快的思索着,他知道他只有一句话的机会。 此刻无论他想要求饶也罢,拿朱纯臣的身份说事儿也罢,都破解不了这一场死局。 朱纯臣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他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再次洗底,就不会因为徐进的哀求而改变他的主意。 所以,他必须要在这一瞬间去进行思考,朱纯臣杀他的目的是什么,以及提出一项完美符合朱纯臣想法的提议,他才有机会从这场杀局中脱身。 朱纯臣眼里寒芒一闪,他已经举起了右手,就准备挥下去。 这是他提前告知了麾下骑士的暗号,在他发出这个指令后,他们将射出手里的军弩。 这些骑士都是他府邸内的亲兵,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可是,徐进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行动。 “我想要杀了康尔顿!” 朱纯臣右手差点就挥了下去,他高举着右手,像是没有听清楚一样,愣了一会儿,低声喝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要杀了康尔顿!倭寇已经失败了,只有再杀了他,我们才能够脱身!” 朱纯臣思考了很久,他对身前的三个骑士轻轻的摇了摇头,放下了有些发酸的右手。 徐进根本就没有佩戴武器,他纵马走到朱纯臣身边,沉声说道:“国公爷!与其再受到那个洋人的胁迫,不如我们提前动手杀了他!小公爷的事情,也只有我们知道。徐进这条命,就卖给国公爷了!” 说完之后,他跳下马来,一个头狠狠地磕在地上。 朱纯臣也在思考着,此刻若是杀了徐进,倒的确是除去了一个大麻烦。但同时康尔顿那边就完全失去了掌控了。 无论他后面再来要挟自己,或者是他一败涂地被杨延宜所擒获,自己也必将暴露。 若是自己现在放了徐进一马,让他潜伏在康尔顿的身边,会不会是放虎归山呢? “你为什么想要除掉康尔顿?你不是他的人吗?” 徐进头都没抬,朗声说道:“我的确是收了他的银子,但他总不能一味这些银子能买下我的命吧?他现在闹出这名大的阵仗来,迟早会把我暴露出来。若不能将他除掉,这普天之下,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呢?” 这番话看似在说徐进自己的处境,但每一个字都说到了朱纯臣的心窝里。 他是大明的国公,难道要离开大明去蛮夷之地生活吗? 现在大明的官员,还不像后世的那些官员一样,满世界的藏钱、藏女人。自己在国内做官,妻儿却早早的送到了国外去,只等着自己捞够了,就去跟妻儿汇合安享晚年。 朱纯臣几乎被他说动了,可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清楚。 “你潜伏在他身边就能杀了他吗?恐怕不现实吧?” 徐进这时才不着痕迹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此刻背上已经全部都是汗水,正顺着他的皮肤往下爬着,就像蚂蚁一样。 他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康尔顿的目标就是杨延宜,如果我们以杨延宜做诱饵,不怕他不上当!到时候,他们两方就会拼个你死我活了!以杨延宜的能力,还有我提供的情报,杀他未必不可能!” 朱纯臣知道此刻必须赌一把了,徐进没有向袁可立揭穿自己的身份,说明他也是想要洗白的。 自己此时放了他,未必就不能搏出一个前程来。 再说了,康尔顿才是心腹大患,这个小千户不过是手足之藓。自己若是日后再想杀这个小千户,也不怕找不到机会。 想到这里,他才跳下马来,重重的拍在徐进肩膀上,在他面前伸出了手掌。 徐进跟他击掌三次,两方总算暂时达成了一致。 朱纯臣倒也没有食言,而是真的将他带到了那个海边的小渔村,找到了那个接头人。 这个接头人与其说是渔人,倒不如说他也是一个细作,他潜伏在这里,就是为了跟朱纯臣接头。 而康尔顿下达给朱纯臣的命令就是,在杨延宜率军返回登莱后就跟他联系。 此刻朱纯臣带着徐进踏进了那细作的房间,那是一间小木屋,与其他的渔民的房间别无二致,甚至在门口都有晾晒着的渔网。 那是一个精瘦的汉子,浑身晒得黑黝黝的,在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下,几乎看不出他的面容。 “康尔顿现在何处?”朱纯臣单刀直入的问道。 那细作皱了皱眉,开口问道:“目标有确切消息了吗?” 朱纯臣闻言,转头望向徐进,意思也很简单。 你既然要混入康尔顿的身边,自然要拿出一些让他满意的东西才行。 徐进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劳烦你去禀告子爵大人,就说徐进回来了。” 那细作上下打量了一下徐进,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临出门时,那细作轻声说道:“你们在这里等一等吧!” 等那个细作离开后,两人也走到了屋外,看着从那渔人划着一艘小船,缓缓的驶向大海中。 朱纯臣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况且他也不愿意见康尔顿,他跟徐进低声交谈了几句后,率领麾下的骑士连夜返回了登州。 徐进在周围走了一圈,看到不远处有一些式样跟这个房子很像的小屋,但里面都没有点灯。 他返回屋子后,在屋子里面寻找了一番,找到一些晒干的咸鱼和烈酒。 徐进没有喝酒,而是将咸鱼撕成小块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就胡乱的吃了起来。 等到后半夜,那人还没有回来,徐进也不敢睡觉,坐在一边的地上打着盹。 突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沙、沙”声,那是踩在踩在沙地上的脚步声。 徐进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打开了房门。 此刻天还是未亮,月亮正如一轮皎洁的圆盘还挂在半空之中,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洒下一片闪亮的银光。 几个士兵就着月色,缓缓靠近,他们在看到徐进的第一时间就举起了手里的长枪。 徐进知道,康尔顿在安东卫吃了一个大亏,自己当时是不在安东卫的,但这很难解释清楚。 但是即便再难,他也必须跟康尔顿再次搭上联系。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康尔顿因为约翰的死,已经陷入了狂暴之中。这也让他刚脱离了朱纯臣的灭口,又陷入了康尔顿的滔天怒火中…… 第366章 我是徐进,我要开始撒谎了 尽管徐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真的看到康尔顿的时候,他还是陷入了震惊中。 这让他想起了曹操的短歌行中的两句话。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康尔顿也在喝酒,但跟朱纯臣的精神状态又有所不同。 朱纯臣虽然也在豪饮,但他表现出来的更多的是沉沦,不知道明天在何处的沉沦。 康尔顿面前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也有着鱼干一类的下酒菜。 从菜碟摆放的情况来看,这些下酒菜并没有怎么动过。 他的目光逐渐往上移动,看见了一双眸子,充满了怒火的眸子。 如果说眼神可以说话的话,那这双眸子所表露出来的信息就是。 “你终于来了!” 康尔顿的头发很乱,显然有一段时间没有梳洗过了,金色的长发随着海风的吹拂而摆动着,遮住了康尔顿的面庞。 他的胡子也长了很长,衣服上甚至有一些黄褐色的污渍。徐进不知道为什么一眼就看到了那污渍,这是呕吐物留下的痕迹。 康尔顿不管在什么时候,头发总是梳洗得一丝不苟,衣服也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总是一个极其高傲的人,无论是他的身份爵位还是他表现出来的那种优越感。 但现在的他,似乎完全失去这一切,就像一个邋遢的流浪汉一样。唯独他的眸子,那双蓝眼睛依旧透露着阴冷和狡诈,现在则带上了一些疯狂的意味。 徐进一直在思考,要如何说服康尔顿,但康尔顿显然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他将手里的酒杯重重的砸在桌子上,用的力道之大,甚至将酒杯都整个儿震碎。 “走跳板,速度要慢一点。” 碎裂的酒杯瞬间划破了康尔顿的手掌,鲜红的血液很快就流了出来。 他一边低声说道,一边将伤口放在嘴边吮吸着,一边死死地盯着徐进。 身边的洋人水手们很快的围拢了过来,那些洋人比徐进高了至少有两个头,他们手里拿着绳索,开始将徐进捆绑起来。 那个洋人粗鲁着夹着他的头,徐进瞬间就闻道一股死鱼的味道,那味道里面还夹杂着一些香水味。 香水的味道并没有对这浓厚到有如实质般的臭味有一丝半点的掩盖,反而放大了那股臭味,让徐进瞬间感到胸腹间一阵难以压制的呕吐感。 另外的几名水手已经在船帮上搭好了跳板,正用手里的东西有节奏的敲击着船帮。 徐进双手被捆扎在背后,双脚也被大拇指粗细的麻绳绑缚得死死地,那些洋鬼子用了全力去拉动绳索,这让徐进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感。 随着所有的水手都开始敲击着船帮,徐进知道自己最多还有一到两句话的机会。 他乘坐小船行驶了很久,中间有倒腾过一次大船,知道这绝对不是浅海附近,以他现在的这个状态,丢入水中后必死无疑。 眼看着人走跳板,也是这些水手们枯燥的生涯中来之不易的消遣,徐进甚至能感觉到他们走的很慢,以便充分享受这个过程。 “我知道你去过安东卫,但是我当时并不在那里!袁可立收到了杨延宜调粮的手令。我为了去通知朱纯臣,恰好在登州府!” 徐进急头白脸的解释着,但康尔顿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已经被推上了跳板,那跳板宽度只有一尺不到,尾端固定在船帮上,前沿长长的伸了出去,直接延伸到海里,大概六七尺长。 周围敲击船帮的声音更加的急促了,身后一名水手用手里的刀,一刀就刺在他的脚后跟,催促他向前行走。 “你要报仇,只有我才能将杨延宜调出来!” 脚后跟传来一阵刺痛感,那长刀推着他慢慢往前蠕动着。 他双脚被捆绑的很死,根本没有办法往前蠕动,只能往前小步的跳着。 船板上面有水,很湿滑,他感觉自己只是轻轻的小跳了一步,但整个人差一点就站立不稳。 看到这一切,洋人水手们大声的喝起彩来,他们已经能从这痛苦上感受到快乐了。 徐进的脑袋飞速的转动着,他思考着康尔顿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及背后的原因。 很快,脚后跟的长刀又刺了过来,他也在瞬间想到了突破口。 那就是一个消失了的人! 约翰,约翰哪里去了?康尔顿变得这么的颓废和放浪形骸,约翰是不是已经死在了安东卫的那次冲突中!? 由于他的手下带来的情报显示,一直都是在跟倭寇作战。但此刻徐进立马察觉到一种可能。 他麾下的士兵也好,李二狗也好,都不认识康尔顿的旗帜。 那康尔顿当时在现场吗? 如果在,约翰有没有可能已经在那次冲突中丧生了呢? “约翰!你不想为约翰报仇了吗?” 这句话一出,所有的喝彩声、船帮上的敲击声都瞬间停止了下来,只有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和海风在船上呼啸而过的声音。 他定定的望着康尔顿,眼睁睁的看着后者的脸色逐渐由白皙变成了通红色。 船上的水手们都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惊恐的望着康尔顿。 想必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禁忌,任何人都不能提起的禁忌。 “你知道些什么?” 康尔顿死死地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的挤出了这句话,这也让他极为纯正的大明口音有一些变形。 “风浪太大,我怕掉下去了。” 徐进不着痕迹的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整颗悬着的心有一半已经到了肚子里。 他差点被错误的情报给害死了,都知道倭寇去了安东卫,并在那里死了好多人,谁能想到,康尔顿也在那里呢? 康尔顿摆了摆手,一名洋人水手粗鲁的将他一把从跳板上拽了下来,一脸失望的表情。 徐进“咚”的一声,重重的摔在甲板上。尽管木板有着一丝弹性,但从这样的高度毫无保护的摔了下来,依旧让徐进眼前一黑。 他紧咬着舌尖,强打起精神观察着康尔顿。 从后者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猜对了,不仅康尔顿就在倭寇的船队后面,甚至约翰也是大概率死在了那里。 “我猜的,当时我真的不在安东卫,但我的手下在。还有杨延宜麾下的头号心腹爱将,李二狗,他正是那场战斗的指挥官。” 康尔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等到他再度睁开的时候,徐进已经想好了一些说词。 “虽然李二狗已经死在了子爵大人的大炮之下,但他背后的杨延宜,才是大人的仇人。” 康尔顿喘息了良久,终于吐出来几个字。 “杨延宜在哪儿?” “在义州,但大海里面是很难去埋伏他的。子爵大人,他有两万多精锐,不是我低估了您麾下士兵的勇敢。请相信我,只有在海上,您才有取胜的可能性。” 看到康尔顿似乎有松动的迹象,徐进连忙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继续说道:“后金的皇太极在海上消灭了一部分的倭寇,在绍兴消灭了另一部分。大人若是指望他再去对付杨延宜,只怕是无用的了。” 这个消息是康尔顿所没有掌握到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徐进却轻飘飘的将这个如此贵重的消息泄露了出来,因为只要倭寇后续的船队没有返回日本,那这一切迟早都会被推断出来。 徐进想起来之前,那个鬼魅一般的军师交待过自己一句话。 “撒谎,是用十句、甚至一百句真话,去掩盖一句谎话。” 若是整个语言都是谎言,那么很容易会被敌人推断出来,只有将自己想要讲的谎话隐藏在无数的真话里面,才有可能骗得到人。 康尔顿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讯息,他思索了一番,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你是大明的将领,你帮我出卖杨延宜,对你有什么好处?” 徐进知道这是一个必须要回答,并且要快问快答的问题,任何的一丝迟疑都会让前面的所有铺垫统统白费。 我是徐进,我生平讲述过无数的谎言,也骗过许多人。而接下来我要讲的,可能是我最后一个谎言。 在那距离我不到三尺的跳板下,我将用尽生平所学,讲出这一个最完美的谎言…… 第367章 成交! 我是徐进,下面我要开始说谎了。 徐进听到康尔顿的回答后,连思考都没有,快速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我想活着,就这么简单。” 康尔顿对这个答案没有任何反应,徐进知道,他必须要就着这几个字展开了说,并且还要全部都说真话。 “实不相瞒,杨延宜是一个很能用人、很会用人、也很敢用人的统帅。我押送粮草到达义州,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他的赏识,并且将我升任为水军总兵。” 杨延宜崛起至今已经有三四个月了,作为对大明非常了解的康尔顿,不可能不去研究这个对手。 尤其是他已经在杨延宜手里输过一次了,杨延宜用赵龙做内应、用赵母做诱饵,用李二狗做替身,狠狠地戏耍了康尔顿,也让他祸乱大明的第一计谋化为乌有。 再来,他竟然敢于用白莲教的人来摧毁白莲教,并且获得了非常好用的效果。 仅仅赏赐给罗雨星一个七品官的职位和刑部签文,就让这个北京白莲教的二当家做了反白莲教的第一人。 罗雨星在大明的巡回表演会已经在大明很多地方举办过,这也间接的导致了徐鸿儒的提前造反。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反白莲教大巡回演出中,罗雨星和他的班底通过各种表演,将白莲教用来蛊惑人心的魔术手法统统揭秘,这也让白莲教彻底失去了繁殖的土壤。 若说杨延宜不敢用人、不会用人,这才是与康尔顿对杨延宜的认识相违背的。 所以徐进这几句话虽然极其的冒险,甚至将自己陷入了困境中,但同时也获得了康尔顿的认同。 “到目前为止,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也是符合逻辑的。”这是康尔顿现在的想法。 但是,他也很想知道,既然杨延宜这么敢用人,那为什么你徐进要丢掉这个总兵的职位,来跟着我混呢? 徐进在这里又冒了一个险,他之所以向杨延宜投诚,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因为赵龙,这个康尔顿绝对想不到的存在。 说到这里,徐进又想起了那个鬼魅一般的军师,王存孝。 自己可以说是被此人看了个透透的,赵龙其实一直都在昏迷中,根本就没有透露他是内奸的事情。 但是他却被王存孝所看穿,那等待着他的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就去死,要么就去赌一把,看杨延宜是不是真的这么敢于用人。 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去赌这一把,好在他赌对了。 杨延宜真的就是这么的敢于、善于用人。 “既然杨延宜都对你委以重用,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 康尔顿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但他此刻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酒上,而是透过手与酒杯之间的空隙,死死的盯着徐进。 徐进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虽然做了总兵,但心里总是插着一根刺。因为子爵大人、还有朱纯臣,都是知道我的底细的。你们两人一句话,我这大半辈子就白干了。我还只是个千户的时候,倒觉得无所谓。但我做了总兵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没有体会过权利的好处,是不会明白的。可我一旦体会了,就再也放不下了。” 这几句话也没有任何的问题,甚至还本来就是徐进内心的写照,结合了他陡然身居高位之后的心路历程。 “我原本也有想过,向杨延宜坦白一切,试着去赌一把,看他会不会原谅我,但我终究没有去赌。” 这句就是隐藏在这些实话当中的一句谎话了,其实说是谎话也不能算,因为徐进本来也没有敢去赌。 他是被发现了,已经没办法了。 所以,这句话也获得了康尔顿的认同,他慢慢将酒杯放在了桌上。 的确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掌握着徐进的生死。 以己度人,不是到了关键时刻,自己这边也完全没有要翻脸的迹象,徐进确实没有理由去赌。 他哪里知道,赵龙竟然活了下来,还让徐进因为见到了熟人而产生了些许破绽,又被王妖人给看穿了呢? 徐进再次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直都很犹豫,直到李二狗死讯的到来,我知道我没有机会了。” 这是徐进第二次提到了“李二狗”这个名字,这也让康尔顿想到了很多天之前的那场战斗。 他用卜加劳舰载炮击毁了安东卫城头的火炮,也让城头的守军被迫下了城墙,以骑兵来对阵。 但是,那个狡猾的指挥官在城墙上还埋伏了几个人,趁着倭寇下船时,给予了他们毁灭性的打击。 由于他当初选的火炮打击位置,专门攻击两侧的倭寇,也让海滩上的倭寇结成了密集的防守阵型。 没错,当中的火炮的确已经被摧毁了,而面对骑兵集结成密集阵型也是没错的。 但那个狡猾的指挥官,他的计策简直是一环扣一环,他几乎是趁着倭寇结成密集阵型后,立即从前后两个方向展开了攻击。 那一仗的确是酣畅淋漓,康尔顿甚至想过,他麾下的将领、包括他自己,都不可能做得这么好。 只是自己最后那一发炮弹还是打中了这位年轻的将领,这完全是运气成分的。 “李二狗,他是什么人?” 徐进立马回答道:“杨延宜当初还是一个小小百户的时候,就结识了这个李二狗,后来他就一直跟随着杨延宜征战四方。杨延宜是将他当做了未来的领袖来培养的。他们不仅是上司、下属的关系,他们是兄弟。” “所以,他的战死也让我没有了任何的退路。我不敢也不可能冒着杨延宜的怒火再去跟他坦白。” 康尔顿甚至不由得点了点头,就像约翰的死对于他一样。 “所以,我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与其等着子爵大人将我的信息透露给大明,还不如我先为自己打算,寻一个好去处,我相信东印度公司会很需要人的。” 康尔顿几乎被他说服了,但表情上还是有着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徐进没有看他,但他话都说到这里了,康尔顿还没有任何的表示,这明显不正常。 不过,好在他脑袋很好使,最后的这全部的话都是从他自己的好处出发,完全是为了自己而谋划。 这跟如何去说服人的细节恰好相反,如果你要一个人同意你的意见或者是看法,你应该从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简单一点来说,那就是如果怎么怎么样,他就会获得怎么怎么样的好处。 但徐进没有说过这样任何一句话,通篇都是为了自己考虑。 自己怎么想着投诚,怎么察觉到没机会,怎么为了自己的前程如此种种,完全没有半点替康尔顿所着想的说辞。 但就是这样,才能够骗到康尔顿。 但是,徐进同时也知道,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话没有说出来,这也让他营造的自私自利的性格有所缺陷,也让康尔顿没有完全信服他。 “我想,做这一切之前,首先我要获得舰队司令的职位。我说的舰队司令,是至少包含五条船在内的。” 说到这里,徐进再也没有任何的掩饰,双眼带着赤裸裸的贪婪望向康尔顿。 果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康尔顿才真的笑了,他举起酒杯,给面前的徐进也倒了一杯。 “成交!” 两人对视一眼,都干了这杯。 “那么,你准备如何将杨延宜给骗出来呢?” 这是康尔顿最后一个问题,徐进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想过了无数遍。 这个计划必须是具备可行性的计划。 他装作思考了片刻,缓缓说道:“为了我的舰队司令,咱们不如在这个名单里面加上一个人。子爵大人,您觉得加上信王,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第368章 埋伏战 纵使康尔顿,也被徐进提出的这个大胆的提议惊住了。 他不是没想过谋取信王,但袁可立那个老狐狸实在是太狡猾了,将威海、灵山、安东三卫的兵马都缩了回去,摆明不给他个个击破的机会。 登州府本来军备荒废已久,但他过来之后,罢免了手底下的那些官员,反而从百姓中择贤用能,造船厂、兵器火炮制造厂办得是有声有色。 浅海附近水军日夜训练的号子声沸反盈天、因为两厂的设立也带来了更多的工作机会和贸易往来。 就这一两个月,登州府的气象简直就是焕然一新。 以他的船队去登陆作战进攻登州,不可能有丝毫的胜算。 毕竟他每条船上也只有不到两百名士兵,六条船加起来也就一千出头而已。 “大明不是没有贤臣、能臣啊!” 康尔顿收集了这些情报之后,只能无奈的遁走。 至于义州的杨延宜,康尔顿更加不敢前去放肆。那哥们有着两万多如狼似虎的杨家军,现在正苦于没仗可打、浑身难受的境地。 现在听到徐进有把握将信王也调出来,却如何不让康尔顿喜出望外呢?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太可能。 原因也很简单,信王毕竟是发送到杨延宜军中的监军,如果海上是安全的,那信王一早就去了义州了,也不会继续呆在登州。 既然如此,就算是杨延宜亲至,也不会冒险将信王带在身边吧? 这里有一个逻辑上的悖论,等待着徐进去解答。 徐进想必已经思考了很久,他伸手抓了一条小鱼干扔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之后又舔了舔手上沾染的油脂,在心里腹诽道“洋鬼子就是洋鬼子,只知道弄这些炸鱼什么的。” “我之所以说有必要加上信王,是因为皇太极!” 康尔顿更加的摸不着头脑了,他已经从徐进嘴里听说皇太极袭击了日本的船只,这虽然还没有得到证实,但从逻辑上来讲是完全正确的。 毕竟皇太极已经有了卜加劳舰载炮,这应该就是从日本船只上卸载下来的。 “跟皇太极有什么关系呢?” 徐进故作神秘,小声说道:“子爵大人怕是还不知道吧?杨延宜准备与皇太极议和了!信王既然在,这种大事不可能缺席的。” 这个情报的提出也很冒险,但是徐进知道要不了多久,这个消息终将会被所有人知道。所以现在提出来以麻痹康尔顿,为自己的话语做逻辑上的后盾,是没有问题的。 果然,这个消息也让康尔顿陷入了震惊中。 他原本将祸乱大明的一大半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太极身上,辽东也得以拖住大明的发展。 现在就特么要议和了吗?那辽东岂不是…… “以我对大明朝廷的了解,他们是从来不会跟外族侵略者谈判的。杨延宜有那个胆子吗?” 其实杨延宜原本也没有的,但他自从发现了皇太极跟一样,也是来自后世的人后,他就有了。 因为他怀疑他的那位小皇帝,也跟他们二人一样,同样都是来自后世。 康尔顿说完之后,又皱眉说道:“不可能吧!大明朝廷会就国土一事跟大金这样的部落去谈判?绝无可能!” 徐进其实也跟康尔顿抱着同样的想法,但种种迹象表明,谈判可能是双方接下来的大概率事件。 只是徐进还不知道,皇太极在落败于康尔顿后,已经去了义州,双方都已经谈完了…… “不,你不明白!杨延宜没有跟朝廷请示,就敢擅自带兵进入朝鲜,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尤其是在知道了你的存在后。” 说到这里,康尔顿才恍然大悟,自己前几日打败了皇太极的船队,他们很有可能已经碰过面了。 他从徐进身上获得了这么多重要的情报,已经对徐进的投诚不再有任何的怀疑了。 “那既然如此,你是准备透露杨延宜出兵的时间给我?” 徐进想了想,说道:“你有考虑过,在半路埋伏杨延宜的船队吗?” 康尔顿思索了半晌,缓缓说道:“如果他从义州出发,那是没有办法埋伏他的。原因也很简单,你是海战专家,相信瞒不过你的。” 徐进略微思考了片刻之后,缓缓说道:“现在刮的是东南季风,从义州出发,我们是没有办法在义州附近埋伏的。所以要将埋伏的地点选在义州之外靠近登莱的海上。” “当杨延宜看见我们船队的时候,他完全有时间让船队转向,重新返回义州。大家都是逆风,距离相距太远势必会追不到。因为风帆越多,逆风带来的影响就越大,我们的速度会起不来。” 康尔顿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所以只能在他从登莱返回义州的时候,在义州这一端来埋伏他。我们是顺风打逆风,就算他船队掉头,只要距离登莱足够远,他就跑不掉了!” 说到这里,徐进眼里也闪动着光芒,他猛然一拍桌子说道:“杨延宜一定会去登莱接了信王,再返回朝鲜去跟皇太极谈判!皇太极不会去大明冒险的。如此天时地利皆近在手,还怕杨延宜跑了吗?” 康尔顿也是哈哈大笑,说道:“我的舰队司令,你该回去了,掌握了杨延宜出兵的准确日期,再来报告给我,咱们一战定乾坤!” 徐进返回的时候,也是换了一艘船乘坐到浅海边上,再乘坐小船返回了海边。 康尔顿到船长室梳洗了很久,好好地洗漱了一番。 等到他再出来的时候,他又变成了往日的那个风度翩翩的子爵大人。 虽然他的兵比杨延宜少的多,但是除非是跳帮作战,不然人数上的优势很难发挥出来,还是要依靠坚船利炮才能取得胜利。 更有一点的就是,他用很小的声音补充了一句。 “还有人和!” 康尔顿在大明潜伏了十好几年,手底下买通的可不止徐进这一个人…… 第369章 和谈准备已成 徐进返回了登莱,没有引起一丝波澜。几天后,杨延宜的船队终于到了登莱府。 袁可立正在督办水军训练,在看到那支浩浩荡荡的船队驶进港口之后,不由得老泪纵横。 这是大明的水师! 神宗时期三大征打完后,水军就一再裁撤,到如今已经是十不存一。 现在终于再见到了属于大明的水师,怎么不让他感到由衷的开心呢? 信王也按捺不住,跑到了港口去观看大明的船队。若要说此刻谁最开心,应该是他。 自从得知了倭寇将要来袭的消息后,信王就再也没有去过海边。 虽然他是在大明深宫长大的,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对于他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 牵着耕牛的老农,坐在牛背上梳着朝天辫的小娃娃,一场春雨、雨水中的农耕,这一切都让他察觉到由衷的新奇。 一路上,也只有李红英,才能管得住信王。 每当看到那个一袭白衣的女子时,朱由检都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安全感。 他始终没有忘记那一晚,他父亲病故的那一晚。 他们三兄妹在东宫,门外都是李选侍手底下的宫女和太监。 眼看着到了该上朝的时刻,朱由检也知道这时候大臣已经在禁宫内等候,准备面见太子以劝进。 可那些宫女太监们却没有丝毫放行的迹象。 就是这位大姐姐,她一人一剑、一袭白衣带着他们三人杀出重围。 那些宫女太监没有一合之敌,往往在一个照面之间,就被她轻松拿捏,放翻在地。 那时候的李红英,就像是来自天上的仙女一样,不沾染人间半点烟火。 偏偏这位女侠也是个极为清冷的性子,一路上丝毫没有因为他是信王而给他半分笑脸。 别说笑脸了,就是个好模样都没有。 这不由得让他想到了前来登州的时候,他是见过李红英笑过的。 直到他看到那些耕农劳作的时候,问了一个问题,他才记得这个大姐姐笑了一下。 “我师父说过,要想天下安稳,最要紧要做到耕者有其田。我看他们都有自己的田可耕,现在是不是已经天下安稳了?”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位大姐姐才由衷的笑了。 她就像一朵冰冷的雪莲花一样,这一笑却犹如扑面的春风一般,醉人心脾。 “这以前可是皇庄,你皇兄分现在分给了老百姓们耕种,他真的是个好皇帝。” 朱由检年纪还小,但他也能体会到,那些头戴斗笠淋雨耕种的百姓,脸上也是带着笑意的。 他将手伸出轿子去,那雨水打在手里的感觉,还是略带着一些冰凉。 身边的王承恩立刻就尖叫起来,“王爷,小心着凉啊!” 朱由检收回手,问道:“他们为什么一边耕种,一边脸带笑意呢?很好玩么?” 李红英不满意的瞪了他一眼,语气已经变得清冷,脸上也没有了笑模样,冷哼一声说道:“有一口饭吃,谁愿意冒雨耕种呢?他们以前是佃农,是没有自己的田产的,要交纳高昂的田租给地主。现在有了自己的田地,可不是做梦都在笑着吗?” 朱由检望了一眼骑在马上的李红英,她虽然穿着一身的蓑衣,但雨水想必也已经浸透到衣服里了吧? 还有外面抬轿的轿夫们,他们也都沉默着,脖子上的青筋鼓得老高,一步一步的在雨水里面苦挨。 “王大伴,前面还有多久到驿站?” 王承恩一愣,他们刚出驿站并没有太久。按照大明规制,六十到八十里一个驿站,这下一个驿站还早着呢!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朱由检下达了命令。 “返回去吧,这么大的雨,咱们没有必要冒雨赶路。” 在这一瞬间,朱由检体会到了皇兄的一片苦心。他不仅仅是交待了任务给自己,还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一路上,好好的看一看老百姓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一阵急促的钟声,将陷入回忆的信王惊醒。 他看到了一身戎装的武安侯杨延宜,正朝着他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臣参见信王殿下!” 杨延宜走到朱由检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说实话,朱由检有一些紧张。他努力的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但声音还是带着些微微的颤抖。 “武安侯免礼!皇兄有口谕……”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延宜给打断了,只见他右手微微抬起,声音很轻,但有着一股不容拒绝的魔力一般。 “王爷且慢,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朱由检于是立刻闭上了嘴,而此刻杨家军的其他高级将领则一一在杨延宜身后行礼。 而朱由检面对他们的时候,就放松了很多了。 李红英站在一边,依旧是依着柱子,仿佛事不关己一样的,双手抱着胳膊站在那里,脸上如万年寒冰一般,没有一丝表情。 “这一路上辛苦了。”看到李红英之后,杨延宜上前微微颔首,打了声招呼。 后者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也丝毫没有准备行礼的迹象。 李自成从身边挤了过来,一下子扑在李红英的怀里,嘴里囔道:“姑姑!姑姑!侄儿可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你。” 李红英摸了摸李自成的头,后者却兴奋的说道:“我可是大人唯一的骑兵呢!以后是要当统帅的!还有,爹爹他现在升了都司了呢!” 杨延宜没好气的拉了他一把,说道:“聚集众位将领,大营议事!” 说完后,杨延宜对一边的朱纯臣也做了揖,点了点头。 虽然知道这厮也跟康尔顿有所勾结,但现在还不到动他的时候。 三通鼓罢,在袁可立的大营中,杨延宜和麾下的高级将领还有信王,开始议事。 信王的座位在杨延宜的左侧,他身后站立着李红英。 杨延宜跟众人介绍了李红英的来历,因为她是皇上钦点的信王贴身的护卫,须臾不得离开的。 说完后,他又将各位将领一一介绍给信王认识,一边想着要如何开口。 私自跟皇太极议和,虽然有倭寇入侵和洋人这外因在,但怎么说都是极其炸裂的决定,尤其是还没有通知朝廷的情况下。 朱由校派信王来做这个监军,其实杨延宜已经猜到七八分小皇帝的想法。 但一切都还未落实之前,依然是未知的。 众人集结后,信王也向着众人宣读了皇上的口谕。 此刻人群中最紧张的应该是王存孝和戚金二人,他们都大气不敢出,紧张的看着信王。 曹文昭、吴三桂、秦邦凭他们要么是政治素养差了一些,要么就是年纪还小,还不懂得这关系之重大。 由于是皇帝口谕,众将领不用跪地参拜,只需躬身行礼即可。 等到他们都准备好了之后,朱由检开口了。 “杨爱卿,朕送给你的监军还让你满意吧?我知道你更想让她来,但是我还有要事让她替我去办,也等你凯旋之际给你一个惊喜。” 信王显然将这番话背诵了很久,并在暗地里也演练过跟多次,所以上面这几句话说起来很是流利,但总觉得听起来很空,可能是因为朱由检说的太快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朕知道你率军进入了朝鲜,朕想说的是,你我名义上是君臣,实际上却犹如兄弟一般。无论你想做何事情,你只要扪心自问,这件事是不是对大明有利的、对我华夏儿女有利的。只要你觉得是有利的,你就去做吧。永远不要忘记了,你背后,站着的是朕。” 这番话说完后,众人站起身来,都用一种带着敬畏和目光望着自己的统帅。 有传闻说,杨延宜他是“常务副皇帝”,如今看来,这的确是所言非虚。 说完之后,信王站在了杨延宜面前,抬起头仰视着他,说道:“本王此番前来,皇兄已有言在先。本王就是来为你正名的!无论你想做什么,这都是朝廷的意思,是皇兄的意思!” 第370章 计谋已定、大战一触即发 信王像是背书一样背完了这一长段话之后,他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就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一样。 在这个二十来岁的杨将军面前,朱由检感觉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 他知道自己是王爷、是大明皇室的一员。自己的皇兄是杨延宜效忠的对象,他有这样的心理感觉是一件很羞耻的。 杨延宜也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友善的行为,相反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在自己面前留下了任何不好的印象。 但这种从尸山血海里杀伐出来的军人,他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气场,一种让人臣服的气场。 这种战栗感,也让这个刚满十岁的孩子心底从此有了阴影。 在七年后,他成为了这个帝国的统治者,他依然被这种阴影所包围,也导致了本该密切合作的两人渐行渐远…… 杨延宜听完了皇上的口谕之后,慎重的向信王殿下行礼,并将他让到了居左的椅子上。 之后,他也坐在居右的位置上,开始了今天的军事会议。 这也是杨家军的传统,统帅提出战略目标,让将领们各抒己见,最后由杨延宜做出决定。 麾下的将领们也都按照顺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秦邦凭两兄弟、戚金、曹文昭、吴三桂,猛如虎两兄弟、徐进、王猛还有正在养伤的赵龙。 赵龙自从退烧后,身体一直非常虚弱,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伤口已经结痂,虽然还不能上战场,但开会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王存孝和李自成则是按照习惯,一左一右站在了杨延宜的身后。 首先由徐进介绍康尔顿舰队的情报,结合之前皇太极提供的讯息,目前已知康尔顿一共有六艘船,都是其中五艘是七桅风帆船,一艘是五桅的风帆船。 在座的各位都不是新手了,知道七桅帆船跟他们目前的三桅船,存在的不仅仅是船桅的差异。 那是代表着更大的船只、更多的火炮以及更快的速度。 徐进介绍完成后,众位将领都陷入了沉默中,他们在思考大明船队获胜的可能性。 现在他们有三门红衣大炮,也就是现在最先进的卜加劳舰载炮。 其中的一门提供给了袁可立的火炮加工厂,但目前工匠完全没有办法铸造出如此巨大的火炮,铸造方案还在研究中。 而其他的火炮,现在战船上所装配的最大的弗朗机,射程也不过五百多步,有效杀伤距离可能只有三百步。 这跟红衣大炮动辄一千多步的杀伤距离相比,无疑是两个时代的产物。 火药是华夏发明的,也是最早将火药用于实战的。成祖时,大明的火炮还是当世最先进的武器、没有之一。 但随着岁月更迭,大明已经在武器上落后于西洋诸国,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各位将领都是陆战出身,那些在陆地上惯用的穿插、迂回、打埋伏等等操作,在大海上是用不到的。 因为大海在视距范围内,可以理解为一整个平面,天气好的时候整片大海一览无余,等你的船只在视线范围内冒头的时候,双方相会可能都要用天来计算时间。 杨延宜早已经有了预案和战术,但他出于培养麾下将领作战能力的目的,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更多的提出自己的想法。 并且,海战跟陆战想必有一个更大的不同,那就是一旦开打之后,各方船只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加上海浪的颠簸和火药烟尘的弥散,会让指挥船队的效率无限度的降低。 到时候很大程度上都是按照同一个战略目标各自为战,所以麾下将领们的主观能动性是很重要的,它往往会决定一场战斗胜负。 徐进显然也有了初步的看法,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他开口说话的时候。 作为一个最晚加入的将领,就陡然获得了如此的重用,他深知“藏拙”是跟其他将领保持关系的重要基石。 李自成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像他自己所说,他就是杨延宜所培养的未来的统帅。 其实这个位置以前是有一个人的,但他已经为国捐躯了。 对于这个亲兵的大言不惭,杨延宜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 果然,李自成很快就按捺不住,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呢,不料吴三桂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 他说道:“洋人的船只比我们快、火炮比我们远,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我们也有洋人所不具备的武器,那就是我大明的迫击炮和西瓜炸弹!” 说到西瓜炸弹,这或许是皇太极本人的发明了。跟徐光启所研制的迫击炮不同,皇太极走了另一条更直接的路线。 他用投石机来投掷可以超大型的手雷,虽然攻击距离与大炮比起来近了很多,但威力却是更加的强劲。 在义州一会,双方就交换了这两种武器的设计图纸和实物。 李自成被吴三桂抢了风头,他也不甘示弱的接着说道:“洋人船只大,但它掉头起来就会更加的困难。我们不妨以大量小型的快船,在船只上装满可燃物和爆炸物,伺机炸沉敌船!” 他们两位发言都准确的囊括了双方的优点和缺点,也让将领们开始热烈的讨论起细节来。 王存孝站在杨延宜身后,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话。 “好好利用徐进,给康尔顿狠狠地插上一刀!” 杨延宜当然明白,徐进这个双面间谍将给康尔顿带来他意想不到的的杀伤。 等到众位将领讨论完细节后,基本上的战术也已经定型了。 那就是依靠目前的三桅风帆,是很难与康尔顿所抗衡的,但三桅帆船也有一个优点,而这个优点将在杨延宜手上玩出花样来。 徐进一直到会议结束,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但杨延宜宣布会议结束后,眼瞅着众将鱼贯而出之时,王存孝却突然开口说道:“徐总兵、王参将,二位请稍候。” 等到其他人走后,王存孝走到徐、王二人身边,轻声交待了起来。 两人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着头。 三人交谈了许久才结束,等到他们两人已经充分的领会王存孝的意思后,杨延宜最后说道。 “此去九死一生,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徐、王二人相视一眼,齐齐双手抱拳道:“海战中何处不凶险呢?若能凭此一战尽灭康尔顿,末将又何惜此身!” 说完后,两人齐声长笑,走出了帐篷。 信王脸上带着一些紧张和兴奋,因为他也是计划中的诱饵之一,另一个是杨延宜本人。 但是杨延宜却是叹了口气,低声对王存孝说道:“让秦正在城内找一个跟信王身材相仿的少年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低落,因为这个少年是通过秦正的易容术来冒充信王的,可能会让这个少年陷入危险之中。 得知自己没有机会出港,朱由检脸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王存孝却是鬼魅一笑,说道:“大人莫非忘记了,皇太极曾移交过一个倭寇俘虏给咱们?他的个子正好与信王相仿。” 站在大帐篷角落的李红英放下双臂,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要上船,方能瞒过康尔顿的耳目。” 说完之后,她没有去征得杨延宜的同意与否,牵着朱由检就走出了帅帐。 因为她一直跟信王不离身,在登州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这个提议看起来也是有必要的,但是她日后会为这个决定后悔很久…… 第371章 舰队相遇 杨延宜的船队经过整顿后,决定在七天后出发。 在这个期间,他要完成船只的改装并选定每艘船只上的作战人员,尤其是指挥官。 徐进因为要执行特别任务,他所在的那艘船只上的船员都是他自行选定的,来源也都是以前安东卫的旧部。 直到临行前,徐进都没有跟他的下属们透露他们将要执行的是怎样的任务。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当天能够参加会议的全都是杨家军内部的高层,唯一的两个“外人”就是朱由检和李红英。 前者自然没有可能跟康尔顿有关,后者则获得了杨延宜的完全信任。 为了让妆容能够更加的持久一些,秦正也花了一些时间来准备易容的材料,并与朱由检的容貌反复进行比对。 那个倭寇现在已经变成了小绵羊一般的存在,再也没有了之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 朱由检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矮个子倭寇,一点点的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仿佛在照着铜镜,但同时让他感到从心底升腾出来的一股子寒意。 等到最后的妆容完成后,面前的倭寇只要不做表情,两人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了,尤其是他在换上了信王的衣冠后。 李红英看出了朱由检的紧张情绪,她走到朱由检背后,讲手轻轻的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面,低声说道:“那是用皮革和黏土制成的,用手一捏就能分辨出来了。” 临出发前三天,徐进将消息透露给了康尔顿,告知了杨延宜出兵的日期和地点。 自从杨延宜到来后,朱纯臣就整日的躲在屋子里面,根本不见外人。 出于保密性的需要,杨延宜并未将朱纯臣的问题告知袁可立,只是将朱由检秘密送到了他府上。 虎大威带了几个以前锦衣卫的老兄弟做了朱由检的护卫,而他的替身则跟着李红英一起,上了杨延宜的旗舰。 这出征的日子选的很好,据有经验的老渔夫说,近几日都会是晴朗的天气,海面上波浪也并不算太大。 船队出港以后,杨延宜很快就遇到了第一个问题。 李红英完全不会水,并且非常的晕船。 尽管天气很好,但无风三尺浪的大海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红英只是在船舷上稍微往大海里看了那么一眼,那扑面而来的海浪就让她从心底泛起一股子悸动感。 那片广袤无垠的海洋,与其说是蓝色的,倒不如说是黑色的。在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海面上,波涛汹涌,蕴含着无尽的深邃和神秘,仿佛隐藏着一只巨大的怪兽,随时准备将过往的船只吞没。 当海浪涌起时,白色的浪花翻滚着,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猛烈地扑打在船舷上。大海的力量让人感到心悸,它的深蓝底色下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仿佛能够吞噬一切。 在这浩瀚的海洋中,她不禁感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每一次的风浪都让她觉得,下一秒就要被海洋吞噬。 她手指牢牢的抓着船边,手指甲都已经发白,但她感觉到自己根本就是漂浮在半空中一般。 上下左右仿佛都是颠倒的,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又往右了。 这是因为船只逆风航行,要想借助风帆的力量必须走“之”字形。 当船只穿过半米多高的海浪时,那船头高高的跳跃起来,带着整个人的身体都往半空中飞了过去。 可一旦船只越过海浪,它又像一块砸入海中的大石头一般,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让人跳到了嗓子眼的心又整个儿沉下去,仿佛掉进了胃里,让她感觉到胸腹间一股烦闷。 杨延宜正在部署着士兵们的站位和作战计划,可他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甲板上的李红英,双腿止不住的颤抖着。 尽管她依然在强撑着,丝毫没有想要叫人帮助的样子。可她脸色已经变得完全灰白,整个人已经站不住了。 杨延宜将船舵交给旁边的水手,小步跑了过去。 尽管船只依旧在摇晃个不停,但他此刻已经完全能够做到如履平地了。 他走到李红英身边,习惯性的想要伸手去拍她的背。 当他的手放在李红英的背上时,他感觉到底下的肌肤陡然变紧,她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你晕船了,进船舱离去休息吧。” 李红英俏脸依旧板得很死,从侧面看去,她高挺的鼻子和小巧的嘴其实非常的耐看。 “我没事……呕……” 她强撑着说了三个字,却连话都还没说完,整个人趴在船帮舷上就吐了起来。 这一吐就吐了个昏天黑地,她感觉到就连胆汁都快吐了出来,两眼间也不可抑制的流出了眼泪。 杨延宜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从怀里摸出来一方丝巾。 李红英僵直的身子软了下去,等到她转过头来时,杨延宜用丝巾将她嘴角的污物擦拭干净。 “回去休息吧,站在这里小心掉下去了。” 李红英再也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双眼变得很是迷离,整个人完全都站不稳,一下子扑在了杨延宜的怀里。 她一声轻呼,伸手就去推杨延宜。但她已经变得瘫软无力,双手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她只感觉双手触碰到两块结实的肌肉,这种触感让她瞬间红了脸。 看到她是真的站不稳了,杨延宜右手环过她的肩头,左手抄起她的腿弯,一下将她整个儿抱了起来。 李红英的双手依旧放在杨延宜的怀里,但她已经不敢再乱动了。 闻到他身上那股特别好闻的男子气味,李红英感觉到头脑晕乎乎的,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脸也是臊的慌。 杨延宜倒没有想那么多,他抱着李红英走到了房间里,将她轻轻的放在了床上。 “休息一会儿吧。” 这段路程很近,杨延宜将她放下来之后,双方都有一种解脱般的感觉。 李红英用被子蒙着头,连头都不敢露,瓮声瓮气的轻轻“嗯”了一声。 杨延宜将门关好,转身就走回了甲板上。 了望塔顶端的水手见到指挥官出来,正举着千里镜大呼小叫着,周围的船只上也已经响起了阵阵沉闷的敲钟声。 杨延宜伸手抓着缆绳,三两下就爬上了二十多米高的船桅。 他接过千里镜一看,远端的海平面上,康尔顿的船队已经出现了。 杨延宜回想了一下出发的时间并计算了一下路程,发现康尔顿选择的时机非常巧妙。 他的船队现在距离登莱已经足够远了,甚至走过了一半的路程。 此刻康尔顿是顺风向他们追赶过来,就算他们此刻转向再驶回登莱,也绝对会在半路上被追到。 但迎上去作战明显就会穿帮了,杨延宜抓住缆绳跳了下来,下达了命令。 “全体都有,左满舵,转向!咱们回登莱!” 旗手们将军令一层层传递下去,整支船队也在紧急的转动着方向。 海里船只行驶与岸上骑马可不同,船只转向要拐一个巨大的弯,才能够完成转向。 在这个过程中,原本整齐的船队瞬间变得乱七八糟,有的船只已经完成了转向,有的船只还向着左侧行驶着。 康尔顿也看到了这个混乱的场面,他估算了一下距离,最多两个时辰,双方就能够相遇了。 这一场双方都认为自己会获得胜利的战斗,一触即发。 第372章 斩首计划 一支由六艘船组成的舰队在大海上破浪前行,它们的速度极快,仿佛是一群猎豹在追逐着自己的猎物。 旗舰的船头劈开海浪,溅起的水花如同珍珠般晶莹剔透。白色的泡沫在船体两侧翻腾,仿佛是为舰队插上了翅膀。海风呼啸着吹过桅杆,旗帜猎猎作响,由于是顺风而下,七只帆都呈现弧线形,速度极快的朝着杨家军的舰队而来。 虽然杨家军也完成了转向,但三桅帆船的速度明显比七桅船要慢得多。这种速度上的差距感,若不是亲眼目睹了之后,是完全体会不到的。 杨延宜站在船尾操纵着船舵,他回头望去,距离发现康尔顿船队仅仅过去了一个时辰,它们就从海平面上的小黑点变成了战舰。 随着海浪的颠簸,他伸出了大拇指大概测量了一下双方之间的距离,下达了全体准备作战的命令。 随即,“右满舵”的指令下达下去,旗手们疯狂的挥动着手里的两只旗帜。 随后,船上的铜铃也被敲响,这表示船只将要大幅度转弯。 杨延宜左手抓住操纵台,右手死命的转动着船舵,风帆上的横杆,在绞盘的作用下,发出了渗人的“吱呀”的声,缓缓的改变着方向。 帆船也在风帆的作用下,整艘船缓缓的向右倾斜着,海浪甚至从船只吃水较深的部位涌上了甲板。 甲板上的水手们,急促的铜铃声中,不顾一切的死死抓住身边能抓住的东西。 身边有桅杆,那就双手抱着桅杆、身边如果只有绳索,那么就将绳索紧紧的缠绕在腰间。 船只仿佛要整个儿沉入海中一样,涌上甲板的海水越来越多,甚至顺着梯子涌入了二层船舱内。 此时,一股浪头涌来,船只侧面被海浪以泰山压顶的方式,狠狠地砸进了浪头之中。 但随即船只又像一柄利剑刺破了海浪,从浪花里挣扎着越过了浪头,被抛起半米多高,又像是自由落体一样,砸在海面上。 整艘船体都不禁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让人不禁感受到大海的疯狂和人类的渺小。 好在他们这艘船吃水颇深,涌入甲板上和二层船舱的海水都从排水孔中流了出去。 此刻海面上几乎看不到乌云,整个是晴空万里。但即便是这样,那海浪依旧有半米多高,无休无止的一波接着一波,将船只肆意的上下抛动着。 若不是杨延宜进行了高强度的训练,就这颠簸程度,一般人莫说保持作战能力了,就连站稳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现在整艘船队都完成了转向,他们没有驶向登莱,而是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向西北方向驶去。 这也是杨延宜他们制定的作战计划,因为如果按照目前追击的态势来算,康尔顿将是始终保持着顺风打逆风的作战优势。 现在杨家军的船队横向拐弯九十度后,看起来好像是逃离了原本的航线并撤出了战场,但实际上等到康尔顿追击上来之时,他们是以船首正对着杨家军的船队侧舷的。 这时候,杨家军就会提前占据有利的开火位置,因为船只上的大炮都是部署在船只的两侧的。 这就相当于康尔顿把头露出来,让杨家军先集火打一轮。 如果康尔顿不调整航向,依旧是笔直的往下追,到他们船队身后再转向的话,这样虽然避免了被杨家军打先手。但杨家军的船队只需要再向右转弯,那么双方战斗时的风向将发生逆转。 就变成了杨家军占据了有利的风向,是顺风而下去攻击逆风的康尔顿。 谁知,康尔顿根本就没有采取这两种作战方式中的任何一种,他的船队甚至只是稍稍转了一个几乎看不到的角度,整个儿船队就以一个切角插入进来。 杨延宜评估了一下双方的距离和康尔顿船队切入的角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康尔顿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他以这样的角度切入战场,当双方的距离到达一千多步时,双方的船队正好是平行行驶的。 在这个距离上,将是康尔顿最佳的射击距离,而杨家军的火炮根本打不到对方的船队。 “狼群战术,正式启动!” 既然无法抢占有利地形,那就战场上见真章吧! 如果再继续这样行驶下去,船队已经没有再转弯的时间了。 与其让他们经受住一轮炮击后再执行这个战术,莫不如将指挥权下放,让各自的船长来执行不同的战术计划。 这条命令下达之后,旗手们将旗舰上的命令依次传达下去。船舷两侧的旗手们疯狂的挥动着手里的旗帜。 随即,杨延宜将船舵交给身边的水手,走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遍地都是湿漉漉的,此刻已经顾不得清洁甲板了。 船舷两侧的水手们紧急的竖立着投石机,将木制的投石机三脚架固定在甲板上。 他走到了船长室,李红英见到他进来之后,拿棉被捂住了自己的头。 她感觉脸发烫得难受,此刻脸一定是红扑扑的,还是不要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可这房间本来是杨延宜居住的,棉被上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杨延宜不像这个时代的人,除非是行军或是打仗顾不上,不然他每隔一天都要沐浴一次,更换一套贴身的小衣。 船上虽然潮湿,但他的房间位置最好,光照充足,他的被褥也是有专人负责晾晒的。 李红英在棉被上闻到了一股特别好闻的味道,那是阳光的气息中夹杂着男子的气息,她的脸更红了。 “马上要交战了,你要注意保护自己,抓住床上的绳索,别轻易走动了。” 在这大战之际,杨延宜也没有忘记前来嘱咐一番。 “嗯”仿佛蚊呐的声音从棉被底下传来,她感觉到就连耳根都开始发烫,自己怎么发出这样的声音呢? 杨延宜倒没有多想,他说完后,转身踏着舷梯走下了二层。 二层两侧各有七八门弗朗机炮,火炮手们正在装填着子铳。 “大副手、大副呢!?” 李自成抬起头来,拼命的晃动着自己的手,“在这!在这!” “为将者,最需审时度势。这锁链弹,用来攻击船帆;霰弹用来杀伤地方士兵;实心弹丸用来打击地方船体,” 他望了一眼李自成那副得意的模样,没好气的说道。 李自成也是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这是杨延宜的旗舰,而他则是这艘旗舰的副官。 他看到杨延宜的模样,认真的点了点头。 杨延宜望了一眼舱内被五花大绑的那个“信王”,语带鄙夷的说道。 “这倭寇没用了,拿来祭旗吧!” 李自成点了点头,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那倭寇被绑在舱内的柱子上,见到李自成面带凶相,手持长刀向着他走来,此刻已经吓得屁滚尿流,眼泪鼻涕都一块流了出来。 李自成没有丝毫犹豫和怜悯,他抓着倭寇的头发,一刀就砍断了他的头颅。 微热的血液溅了他满头满脸,甚至有一滴血液进入了他的嘴唇里。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但他没有感觉到有任何异样的情绪,内心十分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快感。 他伸出舌头舔舐掉嘴边的血迹,将头扔在了地上。 猛如虎站在船头,目不转睛的望着对面越来越近的船只。 在这个距离上,不用千里镜都已经可以看到对方的水手了。 地方船只下方的挡板已经打开,一门门火炮也已经被推了出来,黑洞洞的炮口瞬间就瞄向了他。 康尔顿很狡猾,他的旗舰与其他船只并没有外形上的区别。所以这一点也让猛如虎感到了一丝惋惜。 他的船只是经过特制的,没有加装哪怕一门火炮,而是在三层甲板两侧加装了许多船桨。 这将是执行斩首计划的一艘快船。 他对身边站着的秦正点了点头,下达了命令。 “放船桨!右满舵!” 随着急促的钟声敲响,三层甲板两侧伸出来十几只船桨,而船桅也在缓慢的转向。 对面的舰队已经开火,在一团团火光中,十几颗实心炮弹呼啸着飞来,猛如虎半蹲着身子,几乎坐在甲板上以隐藏身形,掏出了腰间的飞爪。 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十几个蒙古汉子,他们并未穿戴完整的甲胄,那个太笨重了。 而是截取了两块大铁板,用铁链固定在胸前。 好在这些炮弹几乎都没有打中船只,这也是大概率的事件。 因为海浪上下的摇晃会导致炮口出现上下程度的倾斜,这种倾斜的程度甚至能够达到一两尺的距离。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康尔顿的火炮最有效的杀伤半径,是在三百到五百步之间。 秦正也蹲在另一边,他身后跟着五六名忍者。 他们可没有猛如虎这样的体力,可以戴着几十斤重的铁板爬上爬下。 随着两船的距离更加接近,敌船的火炮也打得越来越准,二层甲板上已经被砸穿了好几个窟窿。 猛如虎探出头去,观察着距离,嘶吼着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而他们的战船也是第一个接近敌人的船只,就这么冒着火炮和“砰砰”作响的火铳。 “冲刺速度!” 划桨手们咬着牙,胳膊上的肌肉高高的隆起,船桨划出了残影! 战船仿佛利剑一般,迅速的接近了敌方最外侧的战船! 第373章 跳帮战 猛如虎的战船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一般,毫不讲道理直直朝着面前的敌舰就刺了过去。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只有不到三百步的距离。 猛如虎他们都将身子死死的趴伏在甲板上,在这个距离上来说,正是敌舰火炮威力最盛的时候。 因为海浪颠簸的影响,到距离较远时,火炮由于上下仰角的关系,很难能够准确命中。 但随着双方距离的快速接近,敌舰的火炮受到上下仰角的影响陡然减少了很多! 随着敌舰的开炮,瞬间十几发炮弹呼啸着朝他们船飞了过来,在空中划出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残影,狠狠地击打在船只上。 由于他们是直直的冲过去的,打击面比侧面小了很多。但即便如此,一发实心炮弹带着残影,瞬间就砸在舵手的胸膛之上。 那个一米八几的蒙古汉子,尽管在胸前佩戴了实心的铁板,但在这实心炮弹的冲击力之下,依然连一声都没吭,往后一仰就掉下了船。 无人掌控的船舵飞快的转动着,猛烈的海风“呼呼”的在风帆上刮过,风帆上的杆子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吱呀”声,整个船身陡然拐了个弯,偏向了另一个方向。 猛如虎是眼看着那位弟兄掉下海的,他在甲板上一摁,两米多的个子却像是一只极为敏捷的猎豹一样,一瞬间蹿出去好几步远。 船舷不时发出“砰、砰”的声音,伴随着木板裂开的“吱呀”声,猛如虎冒着漫天的弹雨,跑到了船尾。 他伸手抓住船舵,紧急的修正着船只航行的方向。 三层甲板底下的操桨手,在船只转弯时也察觉到了异样,他们的船桨受到了更大的阻力,让速度也变得更慢了下来。 虽然这艘船是经过改装的,将第二层放置火炮的炮口全部取消,并做了加固处理。 但若是再这样挨上几轮炮击,很难保证船只能够撑到与敌舰接近的那一刻。 对面一轮炮击过后,火炮也都缩了回去,紧急的清洗着炮膛,并加装火药和炮弹。 猛如虎调整好方向后,将船舵固定,走到船舷边查看船只受损的情况。 侧面的船体上有几个半米大的破洞,那都是原本装载火炮的窗口。 现在船只情况尚可,但保不齐下一轮船只的吃水线一下就会受到炮击。 一旦底层船舱进水,那将变成一场灾难,他们的速度会陡然降低下来,继而再也靠近不了敌舰。 猛如虎知道,要抢在下一轮炮击前,尽可能的靠近敌方的船只,不然他们这艘实施斩首计划的快船,将变成敌船的一个活靶子。 “冲刺速度,快!再快一点!”猛如虎朝着梯子下方猛然吼了一嗓子。 敌舰上的指挥官也很快察觉了他们的作战意图,从他们冲击的方向来看,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过一轮炮击,显然是准备实行跳帮作战的。 在他的命令下,几十个水手很快在甲板上集合,他们纷纷端起了手里的火铳,就瞄准了过来。 猛如虎正站在梯子入口,朝着下方喊话呢,没有观察到这个细节。 一个同样爬伏在船舷上的蒙古汉子,见到不远处的敌人已经端起了火枪,他一咬牙,转身就冲了过来。 猛如虎听到身后有声音,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大汉冲了过来。 此刻,密集的火铳声,仿佛炒豆般响了起来。 那汉子一个飞扑,将猛如虎给扑倒在地,此刻无数铅丸,犹如雨点般击打在船帆、船桅上。 风帆瞬间就被撕破了许多口子,船桅上也被击打得木屑纷飞。 猛如虎一个翻身爬起,他大口的喘息着望向那个汉子。 那个汉子脸色已经变白,他坐倒在船舷边上,仍是打着手势让猛如虎趴下。 “苏赫!苏赫!你怎么样?” 猛如虎连忙爬了过去,将那汉子抱在怀里。 苏赫急促的喘着气,有鲜红的血液从他嘴角流了下来。 猛如虎一看那颜色,就知道肯定是糟了,他伸手在苏赫背上一摸,瞬间就摸到至少有四五处创口! 苏赫眼神已经涣散,铅丸似乎伤到了他的肺,他的嘴角流出带着沫子的血液,已经呼吸不到空气了。 猛如虎还试图去堵塞他的创口,苏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怀里的一块布扯了出来,拍在了他的手上。 那是一面杨家军的军旗。 “照顾……额吉……”这短短的几个字,仿佛让这个蒙古汉子花费了所有的力气。 猛如虎如铜铃般的大眼已经蓄满了泪水,他不住的点着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苏赫定定的望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抓住他的手一松,“啪嗒”掉在了甲板上。 猛如虎知道此刻不是哀悼的时候,他将军旗塞在自己怀里,几步就爬到了船舷边上。 此刻,对面的火炮已经重新装填好了弹药,再次齐齐的开了火。 “低头,趴下!” 猛如虎听到火炮的轰鸣声后,死死地趴在甲板上,连头都不敢抬。 头顶上的炮弹呼啸而过,有的穿透了甲板,砸进了船舱里,有的擦着甲板飞了出去。 有三枚致命的炮弹击打在船只的正前方,其中有一枚正命中吃水线以下的部位。 此刻,两船已经不到一百步的距离。 船只猛然一震,正在奋力操桨的水手们,惊恐的看着前方船舱上的大洞。 那洞口原本只有拳头大小,海水正“汩汩”的往里面流着。 船桨手们顿时就慌乱了,因为这里一旦进水,就意味着船只肯定是保不住了。 最里面的一个操桨手发出一声大喝,“坚守岗位,冲刺速度!” “擅动者,格杀勿论!” 他是负责统领这些船桨手的,而这些船桨手都来自于袁可立招募的水手,他们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他叫做唐舟,是天子亲军中的一名普通士兵,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也不过是做到了把总的职位。 但他非常清楚,他们的使命是什么。如果船只无法跟敌船靠近,那么这艘船上任何一个人都活不下来。 见到他依然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岿然不同,手里只顾着拼命的划桨,其他的船桨手们也齐声的喊着号子,从骨子里再压榨出最后一丝力量来。 在海水的压力下,拳头大小的洞口瞬间扩大,很快变成了西瓜大小,海水涌进来的越来越多,很快将他们坐着的地方淹没。 猛如虎也察觉到船只前端已经开始下沉,他从怀里掏出飞爪,在头顶上转悠了几下,“嗖”的就扔了出去。 精铁打造的飞爪有着四个长长的尖爪,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的一声轻响,就搭在了敌船的船舷上。 另外也有好几名蒙古士兵,学着他的模样,扔出了手里的飞爪。 猛如虎拉了拉手里的绳索,感觉到那一端已经固定住了,他吐气开声,飞快的拉动着绳索,一边大喊道。 “手雷!手雷!” 五条飞爪搭在了船舷之上,敌船的指挥官也已经察觉到了,他一声令下,洋人水手抽出腰间的长刀就奔跑了过来。 猛如虎知道他们肯定会来,手雷就是为他们而预备着的。 其他没有扔飞爪的蒙古汉子,从腰间的绳索上扯下铁制的手雷,在长刀上一磕,就朝着敌船扔了过去。 此刻,洋人水手们才奔跑到船头,居高临下的望着猛如虎他们。 由于七桅船比三桅船高了不少,那些洋人水手见到下方准备跳帮的蒙古汉子后齐齐一愣,就端起了手里的火铳。 十几只火铳居高临下,瞄准了猛如虎他们…… 第373章 一战成名!(请假补更二,还完了啊!) 就在洋人水手们举枪瞄准的时候,猛烈的爆炸在敌船头上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 “轰!” “轰!” “轰!” 猛如虎一声大喝“拉!” 五个蒙古汉子陡然发力,小船狠狠地就撞击在敌船上。 船舱里的唐舟身形猛然一顿,此刻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胸口。 他知道两船已经接近,而他们的使命也完成了。 “上楼,走!” 唐舟从冰冷的海水中站了起来,催促着船桨手们踏上楼梯,前往上层甲板。 他站在最后的位置,等待着他们一个一个踏上了楼梯。 轮到他往上走的时候,船只前方已经出现了大角度的倾斜,水很快就没过他的头顶…… 几个手雷在敌船甲板上炸裂开来,上面站立着的洋人水手们瞬间就倒在了爆破铁片的杀伤之下。 猛如虎让他们再投掷了一个波次的手雷,将绳索的另一头固定在船舷上,就让士兵们往上攀爬。 秦正一声呼啸,带领着麾下的忍者们就跳了出去。 他们在半空中时,伸手就抓住了船舷,手上似乎带有虎爪一类的攀爬工具,几个起落之间,六名忍者就爬上了敌船。 有几个重伤未死的洋人水手,还在摸索着手里的枪支。 秦正右手在身后一抹,瞬间几只手里剑就飞了出去。 那几名洋人水手浑身一震,双手摸索着咽喉上的手里剑。 其余的忍者抽出背上的太刀,飞快的挨个补着刀。 猛如虎则走到楼梯边,一手一个的将船桨手们拉上来。 此刻就连二层甲板也都进了水,这些船桨手们几乎是闭着气游出来的。 他粗略的数了一下,还有一个! “唐舟呢!?” “唐把总最后才出来,他……” 猛如虎往里面喊了几嗓子,听不到有任何回应,他转头望了一眼敌船,蒙古士兵们已经爬上了敌船。 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候,任何的迟疑都会导致他们的失败。 猛如虎一拳击打在甲板上,跳起来就来到了绳索边上。 最开始上船的蒙古士兵们早已肃清了甲板上的敌人,在船舷放下了绳梯。 船桨手们也沿着绳梯往上爬着,这时,唐舟才猛然钻出了水面,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由于这艘船只的下沉,固定在两船之间的绳索已经绷到了极致。 猛如虎一眼就看见了钻出水面的唐舟,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一声暴喝就将他扔了出去。 唐舟只觉得自己在半空中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撞在了绳梯上,他反应也是极快,反手就抓住了绳索。 此时三桅船上就只有猛如虎一人了,他环顾一下四周,猛然在已经变得倾斜的船只上奔跑了起来。 等到他跑到船首时,整艘船几乎已经沉了下去,那些飞爪上的绳索也早就被扯断。 他双脚在船首上一蹬,飞身跳了起来,抓住了绳梯。 等到他们所有人都登上船之后,大海中泛起一个漩涡,将那艘三桅风帆彻底吞没。 他们虽然控制了甲板,但下面还有两层都是有敌人的。 秦正带人守在楼梯边上,楼梯口已经倒下好几个冲上来的洋人水手。 现在,他们的斩首行动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就是不知道康尔顿是不是在这艘船上了。 可下面两层的洋人水手已经严阵以待,几十名火铳手死死地瞄着楼梯下来的方向。 猛如虎朝着里面扔出了几颗手雷,但楼梯是螺旋向下的,这些手雷根本就到不了二层甲板。 有几个蒙古士兵,正在互相撕扯着身上的铁片,原来他们准备在前胸和后背都装上铁片,以这样的方式下去突击。 但这个计划被猛如虎拒绝了,因为他还有更好的办法。 他走到秦正身边,朝着那些士兵招呼道:“手雷都拿过来!” 很快,他就收集到至少四十枚手雷。 秦正让人守住楼梯口,将麾下的忍者集中了过来。 “若论力气,你们两个加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若论身手敏捷,那才是你们的拿手把戏。” 秦正也是第一次见到威力如此巨大的爆炸物,他皱眉看着手里的那个手雷,开口问道:“怎么激发,多久会爆炸?” 猛如虎将手雷转了过来,示意他手雷底部加装了一块燧石,并告诉他只要用铁器撞击那块燧石,就能够激发手雷,或者在另一端,也有一个可以点火的引信。 手雷激发后,大约五秒左右就会爆炸。 秦正将手雷分发给底下的忍者,每人都携带了至少六枚。 他们分成两组,每组三人走到船舷的两侧。 秦正做了个手势之后,那些忍者们纷纷伸手抓在绳梯上就跳了下去。 绳梯子是从船舷上延伸到船下的,在绳梯的两侧就是敌人火炮的窗口。 他们三人间隔开来,像是狸猫一样,在绳梯上飞快的往下滑着。 等到到达了火炮窗口时,几名忍者单手抓着绳梯,点燃了手雷之后,将身体极度的舒展开来。 他们就像是爬伏在船只侧方的壁虎一样,整个身体都呈现一个“大”字形,单手抓着绳梯,另一只手将手雷从火炮口就塞了进去。 猛如虎见到他们已经至少塞进去六枚手雷,他在等着爆炸的那一刻。 “轰!” 很快,几声爆炸的响声在船体内响起,整艘船都震动了一下。 手雷刚一爆炸,其燃起的黑烟还未散去,猛如虎就带着十几个大汉冲了下去。 猛如虎单手持着一块门板,像一辆推土机一样,一马当先。 二层甲板到处都是破片和血液,其中浓厚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在这密集的空间内,手雷可以发挥最大程度的杀伤性,这仅仅六枚手雷,几乎将二层甲板的几十名水手包了饺子。 其中还有几个只是受了轻伤的,见到这群从让人睁不开眼的黑烟中冲出来的蒙古大汗,几乎吓傻了都。 猛如虎将门板当成盾牌,单手一拍一个不知声,洋人水手哪里见过这个阵势,连反应都没有,就被猛如虎一门板一个拍倒在地上。 就像一个悍妇手里抓着苍蝇拍在打苍蝇似的。 跟在猛如虎身后的士兵们,也将这些俘虏捆了起来,又对战场上的重伤者进行着补刀。 等到这层甲板肃清后,秦正他们也从火炮口钻了进来。 下一层基本上是没有人的,一般都是存放着压舱用的东西和日常的饮水、食物和军备。 但即便如此,猛如虎依然带人完成了搜索。 到现在,他们才算完成了占领。 可秦正却没有在那几个俘虏身上问出什么重要的信息来。 他们只会说英文,但此刻船上却没有人会英文的。 秦正连续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确定康尔顿是否在船上。 身后的船桨手们,也很快将二层的甲板清空,洋人的尸体都抬到了一层甲板上,以供这些忍者识别。 而他们则紧急的装填着火药和炮弹,准备开始新一轮的作战。 猛如虎没有去管秦正,他走到船只中央,一刀就剁断了面前的一根绳索。 很快,康尔顿船队的旗帜就被降了下来,猛如虎将那旗帜扔在地上,从怀里抽出了杨家军的军旗。 片刻之后,在敌人的船队中,升起了一面军旗。 上面用隶书“写着一个大大的“杨”字! 那面军旗有一些破烂,应该是铅丸穿透的口子,还带着一些红褐色,那是苏赫这个蒙古汉子尚未干透的血迹…… 第374章 猛男曹文昭,极限一换一! 在猛如虎与敌船作战时,康尔顿其他的船只也各自散开,如同饿狼一般围绕着杨家军的船队,逐渐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半包围圈。 杨延宜心里暗道不好,但此刻船队已经分散开来,整个海面上到处都是杨家军的船只。 康尔顿一声令下,其余的船只齐齐开火,几十门火炮射出的炮弹瞬间形成漫天弹雨,雨点一般就砸了过来。 因为杨家军的船队已经散开,但速度上的差距,让他们脱离不了这火力范围,在最当中的几艘帆船,顿时被集火。 实心的炮弹击打在船舷上,顿时就出现了碗口大小的洞。 弹丸射穿船体后,动能还未释放完毕,继续往前冲着,穿透前面的一切障碍物,又从后面穿了过去。 “趴下!” 一名火炮手猛然趴在地上,伸手挽住身边同伴的脖子,但还是晚了一步,一颗实心的炮弹从船舷侧面穿透,直直的砸在那人的身上。 他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扑面而来,浇了他满头满脸。 血液从脸上滴落下来,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一片红色。他抹了一把脸,转眼望去,只见同伴被炮弹砸中了左肩,整只手臂都已经脱离了身体范围,血液犹如喷射般,直冲到了舱顶。 他伸手想要去捂住同伴的伤口,但刚伏下身子,同伴已经没了呼吸。 “龟儿子!日你们先人板板!” 那水手一声怒吼,点燃了面前火炮的火门。 “轰!”的一声响,面前的弗朗机瞬间一震,一颗炮弹带着复仇的怒火飞向了半空,划过一道弧线之后,无奈的掉到了水里,溅起一片浪花。 水手目视着远方的敌船,这炮弹的落点离敌船还有一两百步的距离,根本打不到他们。 一层甲板上的舵手,眼睁睁的看着船桅被炮弹砸断,手里的船舵一松,已经失去了操纵感。 这样的场景在杨家军的船队里,接二连三的上演着。 位于火力中心的五艘战船,几乎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就被康尔顿的船队解除了武装,沦为了敌船的活靶子。 杨延宜的船只在外侧,幸免于这一场灾难,他放下手里的千里镜,对身边的传令兵喊道:“曹文昭、徐进,让他们执行作战计划,快!” 旗手紧急的摇动着手里的令旗,将命令传递了下去。 远处的曹文昭也观察到了战场上发生的一切,他站在船尾,将船舵向右打死,撕心裂肺的喊道:“快!下船桨!快!” 他这艘船也是特制的快船,二层甲板根本就装载火炮,速度也远比其他的船只要快。 很快,在三层底仓两侧都伸出十几只船桨,桨手们疯狂的滑动着船桨。 曹文昭的打法与猛如虎不一样,虽然他们的船只都是为了保留速度而牺牲了两侧的火炮,但他不像猛如虎,没有那么凶悍的近战能力。 下了船桨之后,曹文昭的船只像一支穿透了海浪的利箭一般,瞬间就把身后的船只甩开。 他的船队绕到了最外围,拐了个弯向着康尔顿的船队外侧杀去。 由于康尔顿的船队目前大体呈现一个半弧形队列,其中的圆心正是他们打击力度最大的部位。 很快,洋人船队最左侧的战船发现了这艘速度不正常的帆船,正朝着他们侧翼而来。 洋人指挥官轻蔑的冷哼了一声,让士兵们准备好右侧的火炮。 曹文昭的甲板上一个人都没有,他独自一人半蹲在船舵位置操纵着方向。 原本二层船舱的火炮窗口,也都由厚实的木板钉死,加强了船只侧面的防护力度。 曹文昭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依靠着这艘快船,尽快的拉近与敌船的距离。 很快,他的船只绕过内侧后,以一个小角度的拐弯,就与敌船平行了,两者之间已经不足百步的距离。 敌船的舰载炮很快一个齐射,十几颗炮弹对着他们就砸了过来。 二层甲板尽管没有装载火炮,但也有上百个士兵静静的趴在甲板上,等待着曹文昭的命令。 他们三个为一组,死死地抱着怀里的迫击炮筒。 曹文昭将船舵固定死,保持住目前航行的方向,也趴在了甲板上。 实心炮弹很快打击在船只的侧面,尽管他们已经用木板加固过了,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那厚实的木板就犹如纸糊出来的一般,不堪一击。 一名士兵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炮弹击中了头颅。 他的头就像一颗西瓜一样,瞬间炸裂开来。他身边的同伴回头看了一眼,抹去满脸的脑组织,将那死去同伴怀里的炮弹抓了过来压在身下,死死地咬着牙。 “准备攻击!!” 这一轮火炮射击完后,下一轮至少还要等个二十几秒钟,这二十多秒,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曹文昭喊出这句作战口号后,一个健步跳起,走到了船舷边上,将腰间挂着的十几枚手雷一一点燃后,就扔向了敌船。 此刻距离已经不到五十步了,敌船上的火铳手已经举起了手里的火枪。 但曹文昭是半蹲在船舷边上的,这一轮齐射的铅丸“噼啪”射击在船舷上,根本就没有打到他。 可是他的手雷可以呈现抛物线扔过去的,二层甲板里面藏着的迫击炮小分队,此刻正在楼梯口,等待着那世界上最美妙的爆炸声。 他们并没有等候太久,随着曹文昭扔出最后一颗手雷,之前扔出去的手雷已经在人群中爆炸。 杀伤性破片在火药爆炸的威力下,像割麦子一样,敌船上的火铳手瞬间就倒下去十好几个。 “上帝啊!这是什么?” \"我的腿,我的腿!” 就在洋人士兵们惊恐大叫之时,手雷的硝烟尚未散开,迫击炮小分队已经冲上了甲板。 他们三人为一组,其中两人固定迫击炮,另一人则紧急调试着炮筒的角度。 下一刻,几十颗迫击炮弹瞬间出膛,带着怒火就砸在了敌船的甲板上,又发生了猛烈的爆炸! 而敌船也毫不示弱,他们知道甲板上已经受到了攻击,于是将火炮对准了这艘船,没命的轰击起来。 三层船桨手,在二层迫击炮手的身后也都钻出了舷梯,他们手里提着的,是另一个大杀器。 其中的大竹筐里面,装载着一个个巨大的陶罐。 陶罐里面满是火油,陶罐的顶端放置着一块引火布。 这也是曹文昭的搏命打法,很快,从原先架设好的投石机上,一颗颗点燃了的陶罐,在空中划过一道火的弧线,呼啸着砸在敌船的甲板上。 陶罐落地的瞬间,受到外力撞击猛然炸裂开来! 其中泼洒出去的火油,就像流动的火焰一般,将整艘船只瞬间吞没! 曹文昭看了一眼敌船,下达了弃船的命令。 他们这艘船也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沉,但所有人都没有一个表露出惊慌神色的。 以命换命,你七桅船又怎么样?卜加劳火炮很厉害,又怎么样? 我拿命跟你玩,你玩得起吗? 他们这艘船上的人员并不算太多,拢共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人。船只左侧的小船被放下了水,这些获胜了的水手们,划着小船离开了战场。 这艘七桅帆船也整个陷入了火海中,随着火焰的渗入,二层甲板的火药发生了殉爆,在他们身后炸裂开来,仿佛是他们为他们获胜而燃放的礼花一般…… 虽然杨家军瞬间被打残了五六艘战船,但猛如虎和曹文昭两人依靠自己两眼的操作,也打出了极大的战果。 但是杨延宜的旗舰,此刻却被一艘自己的船只,猛烈的炮击着…… 第375章 敢死队! 由于猛如虎和曹文昭的战斗几乎是同时进行的,所以到了现在,康尔顿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弊端。 船队结成整齐的战阵,的确可以依靠强大的火力瞬间给予敌船重创,但是他们船只太大,调头起来非常的困难,而给了这些快船可乘之机。 他们依靠船只的灵活性和机动性,的确是能够在短期内占据上风。 但康尔顿很快就就下达了变阵的命令,船只不再组成编队,而是准备散开后各自为战,依靠速度和火炮,他相信自己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 但他同时也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徐进,此刻在做什么? 徐进也没有让他等候太久,而是在这纷杂的战场上,找到了致命的机会。 他让船只保持和杨延宜旗舰平行,趁着这个彼此不设防的机会,让士兵们向着杨延宜的船只发动了猛烈的炮击。 时间回到开船前,直到船只驶离港口,徐进才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确保每人都在场。 虽然这些船员,都是从安东卫挑选出来的,他们已经跟倭寇战斗过一场了,但很难保证其中没有康尔顿的眼线。 所以徐进挑在这个时候,才向他们详细阐述了此次的使命。 船员们听完后,瞬间就陷入了沉默。 不是他们不愿意去战斗,而是这种战斗方式,实在是九死一生。 为了鼓舞士气,徐进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委任状,在他的旧部中,当场就提拔了一群军官。 王猛从怀里将委任状一一发给了麾下的士兵们。 他们以前有的只是总旗、小旗这样的低级军官,但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了守备、游击这样的武官。 其中意义非常重大,他们由军户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了朝廷的武官。 换句话说,他们的后代可以去考取功名,可以去经商,再也不用靠着那根本不存在的几亩地去讨生活了。 等到委任状都发完后,徐进开始了最后的演讲。 “此战的确很凶险,莫说你们了,就连我这个水军总兵,也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可兄弟们!咱们若是能够侥幸活着回来,那就是封妻荫子!就是朝廷命官!” “就算不能活着回来,大人那边也都做好了准备,一笔丰厚的抚恤金会让各位的妻小无忧,你们愿意赌这一把吗?” 士兵们也不是傻子,都上了贼船了,现在说不愿意,难道要等着走跳板吗? 再说了,杨大人对于手底下的士兵有多照顾,他们是可以看得到的。 徐进跟着他们厮混了大半辈子,已经快四十了都还是个千户。 但从义州回来之后,他已经是朝廷钦命的总兵! 总兵啊!那几乎是所有武将的巅峰了! 就连王猛,他一个百户,也直接提拔为参将了! 所以,士兵们就算有所怨言,但他们同样也很清楚,打完这一仗,他们往后的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徐进等到了这个机会。 十几团耀眼的火光,在炮膛口炸裂开来,瞬间让所有人都懵逼了。 “自己人打自己人?” 杨延宜也似乎愣住了,以至于都没有下达还击的命令。 其实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徐进在炮筒里装填了火药,但并未放置炮弹。 就连片刻之后,杨延宜旗舰的还击也是一样,双方“噼里啪啦”打得是热火朝天,但船只本身并未受到什么损伤。 这是演给康尔顿看戏的,徐进选择在这个时候“反水”,的确给了洋人心底打了一针强心针! 等到后来,周围的船只也向着徐进的船只靠拢时,他们却跑路了,向着洋人的舰队驶去。 杨延宜也下令船只跟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似乎受到了背叛而变得恼羞成怒一样,势必要将这位“叛逃”的水军总兵击毙。 但徐进的船速度明显要快一些,康尔顿的旗舰本来已经行驶出去了,准备将战场拉开了打,现在见到这个情况,他考虑了几秒钟,果断下达了命令。 “掉头,去接应那艘船!” 徐进单手抓着船舵,另一只手抓着千里镜。 他看到康尔顿的旗舰已经掉头并向他驶了过来之后,心总算放在了肚子里。 杨延宜让船队跟在徐进的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追击”着,船首的那门火炮也不停的在发射,用上了炮弹。 徐进眼瞅着他跟康尔顿船只的距离越来越近,下达了战斗准备。 这艘船也是经过改装的,其中水手并不算太多,基本上只有安东卫的军官在内。 他们的火炮也都是残次品,但舱底却藏着大量的火药,并用引线做好了延长线。 在他们停止炮击后,将舱底的火油罐也都搬到了二层甲板。 等到双方船只接近,他们点燃引信后,就可以乘坐小船逃脱了。 而这艘载满了火药和火油的船只,将给康尔顿送上一份大礼。 但这个过程非常危险,因为敌船其他的船只也在附近,他们乘坐小船可能根本就没有办法逃脱。 此刻战斗已经打了小半天,由艳阳高照打到了乌云蔽日。 海风更加猛烈了,海浪也比之前高出了一个头,眼瞅着一场剧烈的暴风雨将要成行。 康尔顿也看到了天气的变化,他望着徐进身后追击而来的那艘船,思考了许久,准备击沉那艘之后,就全军撤退。 因为徐进攻击的目标,一定是杨延宜的旗舰之所在! 可徐进的船越来越近,他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在他身后,另一艘船只也行驶了过来,在这两艘七桅船的威慑下,为什么杨延宜还要继续追击呢? 徐进的心已经在嗓子眼狂跳,现在两船距离不过五十步了。 按照惯例,这个时候他应该与康尔顿的船保持这个距离,平行行驶或者拐弯准备后面的战斗。 但是他却将船舵转了一个小弯,径直向着康尔顿的旗舰撞去。 康尔顿也很快察觉到了异样,徐进的船怎么跟自己的船越来越近了?难道是风浪太大造成的影响吗? 他完全没有考虑徐进会投靠杨延宜,以至于在这个短暂的时间内,失去了对局势正确的判断。 徐进将船舵固定死,走到船尾一个猛子就跳进了海里。 其他的船员们已经点燃了引信,并在死角的一侧坐上了小船。 康尔顿正准备转向,徐进的船只前方的撞角已经以一个极小的锐角,狠狠地撞在他船只的侧面。 康尔顿还没有从猛烈的撞击中回过神来,就听到几声沉闷的爆炸声,随后一朵十几米高的火焰腾空而去,火油随着爆炸的威力四散开来,将他的旗舰笼罩在里面…… 第376章 李红英落水,杨延宜陷入绝望 徐进的船只撞上去的时候,杨延宜正在后方进行着“追击”。 与其说是追击,还不如说是为了接应徐进。 在撞击的一瞬间,徐进船头的撞角狠狠地嵌入康尔顿船只的侧面,此时即便康尔顿想要转向,也已经来不及了。 康尔顿很清楚,徐进欺骗了他,这场海战与其说是埋伏杨延宜,倒不如说是来埋伏他的。 既然如此,徐进的船只就绝对不会只是撞击而已,他必然还会有后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康尔顿反应极快,在船只的摇晃中,快步跑到了另一侧的船舷边上。 身边有一个洋人水手正好挡在了他的路上,康尔顿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和风度翩翩的模样,他几乎是红着眼睛一把将那水手掀翻在地。 洋人水手呆坐在地上,不知道子爵大人发什么神经,但康尔顿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下一秒,他抽出了腰间的指挥刀,两刀就斩断了绑缚小船的绳索。 船舷侧边的小船“咚”的一声就掉了下去,康尔顿将指挥刀插入刀鞘内,没有丝毫犹豫的跳下了海里。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跳水运动这个项目,如果有的话,相信他这一跳应该会获得满分的成绩。 无论是他在空中极尽舒展的姿势,还是压的水花都堪称完美。 周围的水手也都围拢了过来,趴在船舷边上,呼喊了起来。 “子爵大人?大人?” 康尔顿一下子钻出水面,抹干了脸上的海水,爬上了船只,拿起两只船桨,手臂开始发力,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在下一刻,徐进的船只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声,一股火苗蹿上了半空中,约有十几米高。 “咚!” 燃烧着的火油仿佛燃烧着的烟花一般,溅射在甲板上面。 指挥官一声不吭就跳船逃走了,把整船人都晾在了原地。 他们本来就因为指挥官的弃船而逃陷入了惊惧之中,现在这漫天的火雨再这么一下,整个士气已经降到了冰点。 大火迅速扩散到整个甲板,风帆也在大火中变成了一道火炬。甲板上的水手们都已经变成了火人,像下饺子一样,纷纷往水里跳着。 康尔顿连头都没有回,径直朝着最近的一艘战舰划去。他知道只要他还在,这一切都还可以重来。 在这场爆炸中,康尔顿旗舰的侧面已经完全被炸开,整艘船只都出现了倾斜,海水玩命的往里面灌着。 火油扩散开来,在漆黑的海面上继续燃烧着,有侥幸逃脱的水手,正在朝外游动,整个场面就像末日来临一般。 杨延宜立即命令船只靠拢,并让所有人都集中在船只的一侧,去接应徐进他们。 他抽出腰间的长刀,对着旗手下达了新的命令。 “命令所有的船只向我靠拢,救援海上的落难者和我们的弟兄!命令猛如虎带人去追击剩余的敌船!” 尽管杨延宜的船队有五六艘战船受损,但船只还尚未沉没,船员们也大部分都存活了下来。 康尔顿的船队已经损伤了三艘,仅剩余两艘七桅帆船、一艘五桅帆船。 旗手很快将命令转移了下去,所有看到的船只都摇晃着同样的旗语,将命令一艘艘往下传递。 “洋人以为靠着巨舰大炮就能够在我大明境内肆意航行,今天就要告诉他们,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船上的水手们也高高的举起双手,尽情的呼喊着。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船长室的门开了,一道瘦小的身影踉跄着走了出来,李红英现在头很晕,但她也听到了那声巨大的爆炸声,距离他们并不是很远。 她担心出了什么事情,于是摸索着走了出来。 杨延宜正在指挥船员们放下绳梯,徐进他们的小船已经在下方等待了。 他一扭头,看到了站在船舷边上的李红英,于是便走了过来。 “刚才那声响是怎么了?咱们没事吧?” 杨延宜伸手去扶她,然后说道:“没事儿,咱们大获全胜!” 李红英点了点头,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海浪袭来,船只猛烈的摇晃了一下,她站立不稳,脚一软向后倒了过去。 杨延宜刚想伸手去抓她,但随着船只的摇晃,他往前踏出一步,将手尽可能的伸展了过去。 但他却抓了个空! “坏了!” 他扑到船舷边上一看,一个瘦小的身影掉下了海去,巨浪瞬间就将她给吞没了。 杨延宜连想都没有想,他死死的盯着李红英落海的位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 由于所有的船员都在另一侧忙着救人,加上现场的环境嘈杂,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一侧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阵风吹来,“呯!”的一声,船长室的门也关上了。 “咚”的一声轻响,冰冷的海水很快将杨延宜吞没,他鼓着腮帮子,双腿伸的笔直向下游去,那里隐约有一道白色的身影。 多亏了这段时间杨家军玩命的训练,让他也从旱鸭子变成了游泳的好手。 等到他抓住李红英时,海浪已经将两人推出去很远的距离。 此刻天色已经变得很暗,他从后面单手抱着李红英,拼命的踩着水,浮上了水面。 徐进已经被拉到了船上,他经过清点后,发现所有人都幸存了下来,这不由得让他从心底感到高兴! “大人呢?大人的军令是什么?” 身边一个水手回头望了一眼船长室,脸上的表情有些暧昧的说道。 “刚才大人好像去那边了。” 徐进一愣,他正准备走过去呢。那水手却一把将徐进拉住了。 “总兵大人,李姑娘也在船长室呢!你还是不要进去为好,你说对吧?” 徐进恍然一笑,接着问道:“大人的军令呢?” 那水手面容变得肃静,刚才一脸坏笑瞬间消失不见,正色道:“大人说追击剩余的敌船,虽远必诛!” “既然如此,所有人听令!升起风帆,全力追击敌船!” 徐进走到船尾,接过了船舵,目光望向远处逃遁的敌船。 杨延宜感觉到大腿微微有些抽筋,海水太凉了,而他下水前根本就没有做热身运动,此刻经过这番折腾后,已经能感觉到体力在快速的流失着。 可船上的人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落水了,杨延宜一边踩着水,一边大声的呼喊着。 可此时海面上已经是波涛汹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海风吹散,根本传递不出去。 他左臂抱着李红英,从手臂上传来的触觉已经能够感觉到,李红英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经消失了。 怎么办?! 此刻若是放下李红英,凭借他的体能,他完全有把握能游过去。 因为船只刚开始加速,并且还是逆风,速度还没有起来,他完全有把握追上那艘船。 可如果是这样,那李红英就必死无疑了。 如果不放手,李红英现在最需要的是立即进行人工呼吸并按压胸腹部,排空她肚子里的水,不然她还是必死无疑。 在这一片漆黑的大海上,望着一艘渐行渐远的船,杨延宜陷入了绝望中…… 第377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杨延宜眼看着自己的船只远去,眼里满是绝望的神色。 此时大海上已经是狂风肆虐,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杨延宜左手死死的抱住李红英,拼命的朝着前方游动着。 但他发现,这样做完全是徒劳的,因为在海浪的作用下,他与船只的距离越来越远。 不要说这艘船了,就连后面行驶过来的船只,都在他的目送下渐渐远去。 海面上燃烧着的两艘船也渐渐的变小,此刻就算他放下李红英,自己也将很难获救。 原本他将希望寄托在徐进身上,如果徐进的船员有落水的,那船只势必就会停下来进行搜救和救援。 但从他们走的如此坚决,想必徐进那艘船上的士兵应该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这是件好事,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是一件让他感到绝望的事。 在冰冷的海水中,他的体温流失的很快,原本只是僵硬的双腿,渐渐感觉到了微微抽筋般的疼痛感。 就在此时,他看到海面上有一块物体看起来很奇怪,跟海面反射的光芒并不是一致的。 有没有可能是一块木板呢? 因为刚才两艘船都发生了撞击和爆炸,很有可能其中一块木板脱离开来,随着海浪飙到了他们这边! 他不再迟疑,怀里抱着李红英,费力的向着那块阴影处游了过去。 等到他接触到那物体的一瞬间,心瞬间就落了地。那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溺水的人在即将淹死的那一刻,摸到了一件救生衣一般。 厚实的木板能够提供给他现在最需要的浮力,李红英陷入昏迷已久,如果再不进行施救,就来不及了。 他单手抓着那块木板,费力的将李红英整个人都挪到了木板上。 木板虽然说并不算太大,但李红英蜷缩着双腿,正好可以容纳得下。 等他将李红英挪到木板上后,整个人感觉到一阵轻松,但随即他就察觉到,李红英只是有了暂时容身的地方,并没有脱离危险。 他尽力的踩着水,将大半个身子趴伏在木板上,可他刚趴上去,木板瞬间翘起来一个角,昏迷的李红英顺着就滑了下来。 他连忙将李红英的身子摆正,不敢再趴在木板上了,只是踩着水,将双臂缓缓的搭在木板上。 木板瞬间沉入水中,但很快就又浮了起来。 还好! 保持着这个姿势,他伸手去解李红英胸前的衣服,也不知道她究竟穿了几层,解开了外层的对襟长衫后,里面竟然捆扎得严严实实的,跟个木乃伊似的。 他伸手扯了几下,却完全扯不开,情急之下,单手抽出腰间的长刀,割断了李红英绑缚在胸前的布条。 有了缺口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好说了,他将长刀插入刀鞘内,单手扒着木板,伸出右手去解开那一层层的布。 解开了好几层之后,感受到一对柔软瞬间跳了出来,那一刻这冰凉软糯的手感让他有一丝愣神。 李红英看起来身材平平,没想到竟然隐藏的这么严实! 但此刻不是讲究这些男女之防的时候,杨延宜也不是那种迂腐的人。 他将李红英的头放歪,伸出手捏住了她小巧玲珑的鼻子,将嘴巴就凑了上去。 之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全力将这口气都吹进了李红英的胸腹间。 触感柔软中带着一些冰凉,跟李二狗那次好像的确有一些不一样哈! 杨延宜脑海里不知道为何突然冒起了这个念头,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在她双唇间留恋得太久了。 做完人工呼吸后,他又将手放在李红英的胸腹间,用力的按压了下去。 一边按压,一边在心里数着数。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做完胸外按压后,他又将嘴巴凑了过去,为李红英做人工呼吸。 如此往复了大概四五个流程,李红英浑身一颤,嘴角吐出了一口水。 醒过来了! “你怎么样?” 李红英费力的抬起头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下一刻,她感觉到绑胸的布条被人给撕扯开来,两只雪白就这样露在外面! 更可气的是,杨延宜刚做完心肺复苏,手还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李红英俏脸瞬间变得冰冷,右手抬起“唰”的一个巴掌就挥了过来。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杨延宜根本避之不及,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脸上。 杨延宜将手收回,没有躲闪也没有半分亵玩的意味,平静的直视着她的双眼,缓缓说道。 “刚才你掉进水里了,我这是在救你。” 李红英双脸瞬间变得通红,嗔道:“救人?救人用得着这样吗?” 但是,她很快从杨延宜平静的眸子中读懂了他的话语,那不是一个贪图美色之人所能拥有的眸子。 在下一刻,她就回想起来,她自己是如何掉进海里,而杨延宜又是如何不顾一切的跳下来救她的。 心肺复苏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很难,非常耗费体力。 尤其是杨延宜在带着一个人漂浮了这么久之后,又进行了长时间高强度的心肺复苏,此刻已经没有力气再扒着船板了。 李红英已经相信了他说话,尤其是她想起来,自己的侄子曾经跟他说过,杨将军救活了李二狗,就是像这样亲李二狗的嘴,按压他的肚子。 她刚将衣服合拢,就看到杨延宜表情有一些不对劲。 李红英往边上挪了挪,开口说道:“你也上来吧。” 杨延宜摇了摇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放在了木板上。 “你,你……” 李红英很快明白过来,她试图伸手去拉住杨延宜,但终究晚了一步。 杨延宜的上半身已经沉入海里,只有头还露在海面上。 但他此刻双腿已经无法踩水,落入海中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杨延宜!我不准你走!你给我回来!” 李红英急了,喊出的话里已经带着哭音。 “没关系的,都一样。”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已经消失在海水中…… 第378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此时海面上风浪更加的大了,木板一个颠簸,李红英坐不稳,差一点滑落到海里。 “杨延宜!” 李红英双眼满是泪水,喊破了嗓音。 他并没有直接沉下去,他感到双腿传来一阵难以言表的剧痛,别说做出踩水的动作了,就连伸直或者弯曲这两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仅凭借双手根本无法让自己保持漂浮的状态,他将身体一拧,反身漂浮在海面上,保持四肢都浸没在海水中,头面自然露了出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差点将海水呛到肺里面去。 李红英还以为杨延宜溺水了,眼看着他越飘越远,她喊了几嗓子,很快就让自己镇定下来。 将腰间敞开的对衫胡乱系上,她一眼就看到了木板上那厚厚一叠白布,那本来是她用来缠胸用的,因为那个地方太大了,跟人动起手来,总是会晃来晃去,十分的讨厌。 她几乎没有犹豫,伸手抓起杨延宜放在木板上的长刀,刀光一闪,一刀就深深的扎在了木板上。 随后,她将白布捆在刀把之上,另一段缠绕在手腕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 是的,她不会水,完全不会。即便会水的人,在这漆黑如墨的海面上,也会抑制不住心底对于大海的恐惧。 她也没有像其他的女子一样,遇到事情只知道在那里无力的哭闹,而是将现有手头上所有能用的物资都利用了起来。 杨延宜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李红英跳下了木板,她根本不会水,但也笨拙的在大海里扑腾着,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他。 杨延宜知道这是两人最后的机会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费力的扑腾着,一把抓住了李红英的手。 她知道自己不会水,用强大的自制力控制住自己的动作,没有胡乱去扑腾而是双手环住了杨延宜的后背。 杨延宜伸手抓住她手腕上的布条,费力的将木板给拉了过来。 之后,他第二次将李红英搬上了木板,并简单用布条做了固定,随后,又将自己的手腕捆扎在木板的侧边,避免自己再次被海浪冲走。 李红英怀里刚扎好的衣衫又散了开来,胸前的一对儿露在了外面,但她却好似浑然不觉似的,只顾着检查杨延宜是否绑紧了。 而杨延宜恰好抬头望去,就看到了她胸前的一抹雪白。等到两人四目相对之时,李红英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下去,猛然一个转身,连忙两衣服死死地扎好,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子上。 倒不能怪杨延宜见色眼看,试问一个正常的男性如何能在如此香艳的场面下还能保持镇定的,见到李红英转身,他连忙将头垂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之间的氛围越发的诡异起来,在这冰冷的海水中,李红英竟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害怕,甚至还有一些庆幸。 杨延宜身份如此尊贵,为了救自己竟然连性命都不顾了,让她感觉到冰封已久的心,似乎悄悄的被撬开了一道口子。 “现在怎么办?” 她的声音犹如蚊呐般,话音一出口,就连她自己都愣住了。她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用这样撒娇的语气跟一个男子说话。 但此刻风浪极大,杨延宜根本没有听到她说了些什么。 等了半晌之后,没有登莱回应的李红英再次扭头问道。 “现在怎么办?” 杨延宜可以用木板接力,仰头漂浮在海面上,也不担心两人再次分开。 倒不是说杨延宜有了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李红英如果没了他在一边,活下去的机会寥寥无几。 听到她这句问话,杨延宜暗自忍耐着双腿抽筋带来的疼痛,沉声说道:“没事的,现在是东南季风,海浪迟早会把咱们吹回登莱岸边的。” 尽管他是这样安慰李红英的,但他自己清楚,人不能在海水里泡太长时间,盐水带来的渗透压,会让人体快速的流失水分。 加上现在虽然已经到了五月份,但晚上海水的温度还是非常的低的,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在这样的低温下,很容易感染上风寒。 在这个时代,风寒就是一种致命的疾病。 但自己除了安慰她,也做不了什么了。好在他为了保持灵活性,并未穿戴盔甲,只是穿了一身的便服。 两人一开始还强撑着说着话,但没多久,浑身湿透带来的寒冷就让两人都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李红英坐在木板上,双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胳膊,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泡在海里的杨延宜。 杨延宜本来以为双腿经过休息后,抽筋的症状会得到好转。 但他兀自忍耐了许久,双腿之间一抽一抽的痛感却越来越强,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知道应该尽早脱下腿上厚重的棉裤,这样或许能够好一些。 但此刻根本就没有空间可以让他做出如此巨大的动作。 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李红英也很敏锐的从他咬紧的牙关察觉出异样,连忙出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我没事,你别乱动,等一下又掉下去了。” 杨延宜这几个字说的十分的艰难,李红英“唰”的一下子坐了起来,连忙问道:“你到底怎么了?要不我去水里面泡着吧。” 她还以为杨延宜是因为过于寒冷,说着便开始解开绑缚在身上的布条。 “别动!我双腿抽筋了!应该是棉裤太沉了。” “你慢慢转过来,我帮你脱掉。” 杨延宜无奈,单手浮着水,让自己慢慢的靠近过来。 李红英趴在木板边缘,将手伸到了海里,去摸索着解开他的裤腰带。 吸饱了水的布条变得十分的柔韧,李红英费力的扯了好几下,根本扯不开。 她唰的抽出了木板上擦着的长刀,就伸进了水里。 “你可慢着点!要是割错了,我就只能去宫里做事了!” 李红英刚将长刀伸进海水中,突然听到了杨延宜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本意是说一句俏皮话来打破两人之间沉重的氛围,但话一出口他也察觉到不对了,跟一个女子说这样的话,有点太过于轻佻了。 李红英只是冷哼了一声,将长刀探了下去,手腕一用力,一刀就割断了杨延宜的腰带。 但棉裤十分厚重,如果没有手来辅助,仅靠着双腿是脱不下来的,更别提杨延宜双腿已经几乎僵直了,根本动弹不得。 李红英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情况,她一刀削断杨延宜的腰带后,就将纤纤玉手伸进了海里,伸手抓住了他棉裤的边缘往下扯。 在她的帮助下,杨延宜费力的将又厚又重的棉裤褪下来一点点距离。 此刻一个大浪袭来,木板猛烈的一晃,李红英惊呼一声差点掉下木板来,但她很快就又坐稳了。 可她手的距离已经脱离了棉裤的范围,于是伸手下去摸索着,找到了一条软软的冰凉的东西。 她以为是裤腰带呢,伸手用力抓住扯了扯,感觉有一些弹性,但竟然没有扯断。 “这男人啊,什么东西都别在身上。” 她暗自腹诽道,一边费力的扯着,一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腰间别着的到底是什么?竟然扯也扯不断?” 等到她回头望去时,只见到杨延宜一脸的惊惧和错愕,还带着一些疼痛的感觉,低声嘶吼道:“别扯了!再扯就断了!” 她猛然一惊,感受到手里扯着的那个玩意似乎变得大了一些,也更加坚硬了一些。 “啊!” 李红英一声怪叫,猛然的缩回了手。 她已经嫁过人了,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这坏家伙!都泡在水里了,还有心情……还有心情……作怪……” 李红英感觉到此刻要是木板陡然沉入海底那就好了,就不用面对如此尴尬的时刻了。 可杨延宜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大妹子,你这样扯,你知道什么叫做生理反应吗?? 第379章 军师掌控全局 远方海面漆黑如墨染般,狂风裹挟着海浪,却怎么也浇灭不了徐进心中的一团火。 他现在是这艘船队的指挥,而杨家军也正是在他的指挥下,拿下了这场海战的胜利。 猛如虎抢夺了一艘七桅风帆,利用速度的优势,成功拦截了康尔顿船队最后的那艘五桅帆船。 等到徐进率领船队赶上来之后,他们三艘船将这艘五桅帆船包围在中间是一通乱捶,洋人水手见到实在是无法逃脱,在船上举起了白旗投降。 徐进打出旗语,指挥猛如虎派人跳帮进入这艘五桅帆船,并将投降的洋人全部捆在了甲板上。 但另外两艘船却利用速度的优势,成功的逃离了包围圈远去。 由于夜晚实在太黑,不像白天有着广袤的视野,那两艘船一旦离开太远,根本没有办法再去追踪的。 虽然杨延宜下的军令是要尽歼康尔顿船队,但徐进此刻结合战场的情况,他将李自成叫到身边,让他去禀报给大人,现在准备启程返航。 李自成走到船长室前,一边的水手也挤眉弄眼的跟他讲述了大人此刻就在船长室内,跟李姑娘一起。 李自成一听,顿时就怒了! 李红英是他的小姑,大他五岁。他小时候也是这位小姑一手将他带大的,两人虽为姑侄, 其实倒更像是姐弟。 他原本怒气冲冲的走到了紧闭的船长室边上,但转念一想,小姑自从丈夫死了之后,就整天没有个笑模样。 她才二十多岁啊,难道就要为了死去的人守一辈子的活寡吗? 如果要为小姑再找一个男人,那么大人将是最好的人选! 他跟随杨延宜已久,深知这位大人的秉性。身居高位却从来不会欺男霸女,别说欺负民女了,就连那些画眉游船之地,这位大人也从来就没有去过一次。 虽然大人已经有了婚约,但小姑若是能给大人做妾室,总好过她一人在这世间守活寡。 如果说他还能接受谁成为他的姑父,那么大人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想到这里,他满腔的怒气都已经烟消云散,不禁好奇的走上前去,准备探听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刻海浪依旧汹涌,在船只的摇晃之下,船长室内的木床也在“吱呀”的摇晃着。 那名水手虽然不敢上前,但他却敢于去打趣李自成。 “小李子,你听到什么了?” “去去!滚去一边去!”李自成没好气的踢了那人一脚,转身就走开了,去寻找徐进汇报情况。 他先入为主,加上的确听到了室内有发出声音,所以并未向徐进言明他并未见到大人,只是说大人此刻在忙,不方便打扰他。 徐进也没想那么多,就下达了返回的命令。 原本受困的那几艘船,此刻却是没有办法再拖回去了,因为天气很恶劣,随时可能有更大的风暴袭来。 但船上的人员都转移到了别的船上,船队趁着夜色返回了登州府。 经过大半夜的航行,到达登州时,天色已经变得蒙蒙亮了。 王存孝并未上船,因为他一直没有学会游泳,所以杨延宜并没有带上他随行。 登州府也已经侦查到了船队返航,一应大小官员都在港口等待着为他们庆祝。 王存孝站在港口上,数了数剩余的船队,少了好几艘。 但水军们的气氛却很是高涨,显然应该是获得了胜利的。 李自成从二层船舱里的吊床上跳了下来,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就准备去叫杨延宜起床。 现在已经到了港口,袁大人他们都在等待着,他再赖在船长室里面,可就不好看了。 可是他敲了半天门,却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 徐进此刻也正走了过来,显然也是准备请大人下船的。 两人对望了一眼,李自成明显已经有点慌乱了,他说道:“里面好像没人?” 徐进眉头一皱,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片刻之后,又往回走了几步,一个助跑,迈步一脚就蹬在了船长室的门上。 木门瞬间弹开,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木头架子上整整齐齐放置着杨延宜的铠甲,床上的棉被虽然没有叠,但明显是没有人的! 徐进连忙迈步走了进去,伸手摸了一下床单,脸色“唰”的一下就变白了。 床单是冰凉冰凉的! 李自成跟跟在后面闯了进来,船长室并不是很大,里面却哪里有大人的影子? 莫说大人了,就连他的小姑,也根本就不在里面! 徐进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拉住李自成询问道:“昨夜让你禀告给大人,你到底见到他没有?” 李自成毕竟年纪好小,见到这个诡异场景,一时间也慌了神。 他深吸了几口气,将昨晚见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两人又连忙将那名水手叫来询问,原来那厮也没有看到大人进入船长室,他只是听到了一声关门的声音,就以为大人已经进去了。 徐进听完后,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声,感觉浑身的血都一下子涌入到脑袋里,整个人顿时就有些站不稳。 李自成很快从惊慌中回过了神,他抓起船长室里面的一根麻绳,就用力的拉扯了起来。 这根麻绳牵连着船上的铜铃,铜铃一响,意味着要么就是紧急转向,要么就是召集所有人员了。 船只已经靠港,水手们基本上都走到了甲板上,他们此刻正围在船长室外,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 李自成召集众人,让他们赶紧去船舱里面去找,整艘船所有的角落都要仔细搜查,不能放过一个角落。 此刻,在港口上等候了半天的王存孝,对着袁可立说道:“巡抚大人,晚生去查看一下发生了何故,再来禀告给巡抚大人。” 袁可立连忙摆了摆手,说道:“军师大人自去无妨。” 等到王存孝登上船之后,袁可立捋了捋胡子,不由得想起了初见此人的时候。 那时王存孝还只是一介书生,此刻他已经是杨家军的军师,名义上的二号人物了。 等到王存孝走上杨延宜的旗舰时,不少将领也都过来了,他们也配合进行着搜查。 见到军师登上了船,众人都让开了一条路。王存孝走进人群后,一眼就看到了面如死灰的徐进,于是皱眉问道:“徐大人,何事如此仓皇无措啊?” 徐进结结巴巴说明了目前的情况,他们已经将整艘船都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杨延宜和李红英的下落。 戚金他们几位将领也在推测,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李姑娘落水,而大人跳船去搭救他,以至于两人都失踪。 王存孝又将那名水手也叫了过来,仔细的询问了当时的情况。 那水手不知道被多少人问过这个问题,知道这可是比天还要大的大事,连忙将全部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王存孝目视四周,此时消息还没有流传出去,掩盖下来还来得及。 他四处观察了一会儿,将戚金、秦邦凭还有猛如虎两兄弟叫了过来。 戚金、秦邦凭两人所率领的戚家军和白杆军乃是杨家军的主力,而他们两人又都是老成持重的将领。 至于猛如虎和虎大威,他们两人是杨家军前身,天子亲军最早的班底和将领,忠诚上是毋庸置疑的。 等到几人都走了过来之后,王存孝铁青着脸,将他们叫到了一边,低声吩咐了起来。 说了几句话之后,两位老将也是一脸沉重的点了点头。 吩咐完成后,王存孝下达了处置命令。 此刻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要暂时羁押,包括水军总兵徐进,亲兵李自成,还有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部都要羁押起来,以免消息泄露。 这艘船上的水手,也全都是天子亲军的家底,他们对于这个决定虽然有所抵触,但也都沉默的执行了命令。 船只已经经过彻底的搜查,现在也不用再搜了,没有意义。 他又叫来秦正,对他说道:“大人已经失踪,但消息却不能走漏出去,你有把握复原成大人的相貌吗?” 秦正闭目思索了片刻,叫来了几位忍者,一起走到了船长室。 经过一炷香的忙碌后,一身盔甲的“杨延宜”走了出来,站在了王存孝的面前。 “军师大人,这个妆容可以保持几天,随时修补即可。” 王存孝左右看了好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带着麾下的将领们,簇拥着“杨延宜”下了船。 他连袁可立都准备隐瞒下来,并没有告知他实情,只是说大人感染了风寒,此刻嗓子已经沙哑了,不便交谈。 此刻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那些已经被看管起来的水手和麾下的将领。 化身为“杨延宜”的秦正,既然不用说话,倒也免去了他一番答对。 在知道已经大获全胜,并将洋人给赶走了之后,袁大人倒很是高兴的。 因为他们又俘获了一艘七桅帆船,正好可以跟郑和海图上面记载的帆船相互对证,以便造出更好的船来。 他本来还准备为他们接风洗尘,但被王存孝拒绝了,说是要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等到众人集合,王存孝很快下达了命令。 戚金率领一万杨家军坐镇登莱,主要守卫信王,并看住朱纯臣。 猛如虎和虎大威他们,则带领其余的将士,派出所有的船只,前往当晚作战的海域,秘密搜查杨延宜的下落。 并且,他要求等到船只出港之后,才告知众人搜寻的目标是自家的统帅,以免消息泄露。 王存孝本来不会水的,也登上了船主持了此次的搜查工作。 康尔顿虽然走了,但还有两艘战舰存在。如果他知道杨延宜掉入了海中,势必会加入搜查中。 他不仅担心洋人那边,更担心朝鲜的皇太极。如果那位枭雄知道杨延宜不在了,那他们之前脆弱的协议恐怕将会立即荡然无存,原本即将迎来和平的辽东,势必会将再起狼烟…… 第380章 李自成推演 登州城内。 军队驻扎的大营中的一个角落,已经紧急用篱笆给围了起来,周围每隔着几步远,就有一名士兵肃立站岗。 从杨延宜旗舰上下来的两百多名士兵,此刻正在里面关禁闭。 李自成坐在木凳上,正在思考昨晚发生的一切。他左脸微微红肿,上面赫然有一个手掌印。 那是他的父亲李守忠,在听说了他参与编排大人和他小姑的绯闻后,怒不可遏的给了他一个嘴巴子。 他父亲如今也在禁闭中,之前父子俩个有了一段简短的对话。 “如今辽东安危、天下稳定系与大人一身,你可知这干系有多重大?” 李自成连头都不敢抬,双眼只是凝望着脚尖,眼泪“啪嗒、啪嗒”的滴落在泥地里。 李守忠见到儿子这副模样,更是恨铁不成钢,他一把抓起李自成的衣领,厉声呵斥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熊样!现在还不到悲观的时候!你如此软弱不堪大用,怎配做大人唯一的亲兵?” 李自成如遭雷击,顿时抬起了头,望向自己的父亲。 他父亲原来不过是银川一个驿卒而已,现在几个月竟然有了这么大的成长,如今已经是大人军中的游击将军,正儿八经的朝廷中级军官了。 望着儿子左脸上的手掌印,李游击也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缓缓说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方能为将。大人识人善用天下皆知,你可知,你为何是大人唯一的亲兵?” 李自成“唰”的把眼泪擦干,神色也变得肃然起来,问他父亲道:“为何?” 李守忠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为父也不知,你需要自己找到原因。” 说完之后,他转身离去,走到了一边坐着休息。 “可是我还是好怕,如果大人真的……真的就此没了,该怎么办?” 恐惧紧紧抓着这位十五岁少年,似乎要将他容纳到恐惧中,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在脑海中假想,将自己代入杨延宜的身份。如果大人就是现在的自己,他该做什么呢? 很快,一副场景在他头脑里活动开来,狂风呼号、海浪永不停息的拍打着船舷,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伴随着爆炸声的,还有那升腾而起的火焰雨,约莫有二十米多高的火焰雨! 他似乎正站在船上,但又好像不在,仿佛超脱于世界之外,以一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视角观察着这场战斗。 在那声爆炸声后,大人下令全力救援徐进,并叫两位虎大叔追击敌舰,那他在哪里呢? 他感受到一种很新奇的心境,似乎看待这些问题的时候,能够超脱于物外。 那个在船舷旁边呐喊的男孩,仿佛不再是他,而是别的一个人,一个普通的士兵。 “紧急集合!” 李自成站在校场中央,凄厉的嗓音传遍了这小小的角落。 很快,不明所以的士兵们都围拢了过来,正看着面无表情的李自成。 子这一刻,他们似乎能够察觉到眼前这个少年有了一些变化,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等到所有的士兵都集中过来之后,李自成抽出腰间的长刀,在泥地上以刀做笔,在原地画了起来。 士兵们开始还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可他画到一半,立刻就有人认出来了。 “这是船!是大人的旗舰!” 没错! 他画的正是杨延宜的旗舰,其中有船舷、舷梯、楼梯、船长室等等结构。 线条虽然很简单,但比例和勾勒却很准确,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着画的乃是一幅甲板上方的平面图。 “大家都回想一下,许大人带船撞击敌船时,你们都站在哪里?” 士兵们各自对望了一眼,都在回想那件事情发生时,自己身边站的是谁。 徐进也什么话都没有说,退到了远处,做出一副等待救援的样子。 士兵们虽然已经无法记起自己站立的准确位置,但大致上的站位是没有错的。 其中二层甲板内的火炮手们,站在远处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李自成对着他们开口问道:“昨夜救援许大人他们时,二层船舱里的兄弟有出去过吗?” 一名火炮手立刻回答道:“没有!属下的火炮位置就在楼梯边上,如果有人上去,我肯定会知道!” “很好!你们到外面待命!对了,你!还有你,过来站在这里!” 两名士兵不明所以之下,被李自成拉到了船长室边上站着。 他们虽然到现在还不明白,李自成究竟在做什么,但也都很配合的参与了进来。 等到所有人都站好位置后,李自成说道:“好!现在许大人就撞击敌人了!砰!” 然后,他装成杨延宜的样子,下达了军令。 “命令所有船只都过来,救援我们的弟兄!命令猛如虎带人去追击敌船!” 徐进闻言,装作缓慢游泳的样子,往画着的船只靠近。 士兵们也醒悟了过来,拥挤到甲板的一侧,去救援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水手。 “等等!” 突然有一名士兵开口说道。 李自成转头望向他,他接着说道:“不对,那天你是站在我旁边的。” 李自成点了点头,伸手拉过站在船长室的一名士兵,将他推了过去,示意他扮演自己。 “洋人以为靠着巨舰和大炮就能在我大明境内肆意航行?今天就要告诉他们,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这番话听起来就提气,无论是建州女真,还是洋人,都在杨家军手里吃了瘪,他们对于这番话是感同身受的。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此时,徐进也即将被救起,突然李自成说道:“大人当时在哪个位置喊得这个口号,还有谁记得?” 正在喊口号的士兵们都停了下来,他们回想起那一晚,却没有一个人记得大人当时站在哪里。 “等一下!我好像有感觉,大人那时候是在我身后!” 一名士兵举起了手,他此刻正站在船舷边上。 李自成观察了一下他的站位,站在了他的身后。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另一个士兵身上,他此刻正站在船长室里。 他看着其他的人都望向自己,不由得有一些慌张。 “我……我现在要做什么?” 李自成沉声道:“你现在扮演的是我小姑,你觉得你应该做什么?” 那士兵恍然大悟,站在了船长室里面。他踌躇了半晌,又愁眉苦脸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干嘛啊!” “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爆炸声,你就没有想过要出来看看吗?” 那士兵犹豫了一秒钟,走出了船长室。 船长室左侧就是船舷,距离只有不到一步。 他走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踏到了石头,还是真的福至心灵般,往左一歪,就跌出了地上画着的线。 李自成转头望了一眼,也跟着跳了出去。 此刻,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其他人都望着这两人,目瞪口呆! 李自成翻身从地上坐起,跑到了栅栏边上,对着看门的士兵说道:“劳烦两位大哥禀告给军师一声,说李自成有要事禀告。” 两人对望了一眼,他们接收到的命令是不准这里的人外出,也不准其他人接近他们。 但是他们提出要接见军师,这倒是不在禁止之列的。 其中一人想了想,点头回应道:“那你在这等一下,我这就去回禀军师。” 说完之后,他立即跑到了码头,去寻找王存孝,告知了李自成说有事情要禀报给他。 此刻,大营中的军事会议刚刚结束,各位将领们也按照军师的吩咐,各自去忙活了。 王存孝听闻后,来到栅栏边上。 “军师!我们大概知道大人和我小姑是怎么失踪的了!” 李自成向王存孝说完了自己推理的过程后,王存孝也点了点头,默默的记下了徐进提供的那个位置。 这个推断,再结合现在刮风的风向,王存孝很快就调整了搜寻的位置和区域。 在军师走之前,李自成小声的说道:“如果大人真的……辽东可就要加紧了。”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已经说进了王存孝的心坎里,因为他也是这样做准备的。 望着面容仍然显得有些稚嫩的李自成,王存孝沉默的点了点头,就带着船队出发了。 他们派了一艘船,按照当天杨延宜旗舰行驶的方向去寻找。 另外的船只则顺着海岸边驶去…… 第381章 杨延宜班师返京 搜查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王存孝站在船头,嘴唇上已经干裂出血,嘴角还起了一个大泡。 船队沿着海岸线分散开来,像撒网似的搜查了附近的海域。 从登州府一直到安东卫,沿岸也有一千多骑兵在海岸线上昼夜不停的搜查。 没有一丝消息,没有。 船队出行得很匆忙,船上所携带的补给在一天前就已经消耗殆尽,无论如何现在都已经到了返航的时候了。 王存孝也不得不面对的那个最可怕的问题,那就是如果杨延宜真的死在了海难中,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一系列的搜查行动,虽然名义上是追寻康尔顿的下落。 但持续了这么久,难免会让有心人起了怀疑。 戚金站在他的身边,注视着波涛汹涌的海面,沉默了良久之后,还是开口说道:“军师,咱们……” 老将把话说了一半却并没有说完,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杨延宜在如此短暂的生涯中,为大明带来了安宁,甚至提前平复了辽东。 但他终究还是死在了这样一场庞大胜利的前夜。 清水在两天前已经用尽,就连烈酒也已经在一天前被饮用完,为了船队的其他人,到了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候了。 “靠岸补充物资,然后返航吧。” 王存孝沉默良久,下达了军令。 接下来他要考虑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单拿一件事出来,都是会让大明社稷震颤的大事。 可这一切就落在一个加入杨家军不到两个月的书生身上。 好在他是杨延宜钦定的军师,现在虽然杨延宜没了,短期之内还没有人跳出来质疑他的位置,可他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不尽快去做,这支军队也即将分崩离析。 闲话少叙,船队靠岸补充了清水和食材等物资后,返回了登州府。 被关禁闭的那些将士们,也不知道是如何度过这五天的。 等到李自成看到王存孝的那一刻,这位少年终于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没等王存孝说话,只是望了一眼他的表情,便颤声问道:“找到了?” “没有。”王存孝摇了摇头。 李自成一把抓住王存孝的手,上下拼命摇晃着,说道:“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他……他是武曲星下凡,他没有这么容易死的!对不对?” 王存孝的手跟他的脸一样,上面到处都是干枯的血口子。 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复,这位少年站立不稳,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徐进甚至都没有敢于前来问话,他站在人群中朝着这边望了一眼,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世事无常,他一手反间计成功重创了康尔顿,这原本是他职业生涯中的高光时刻。 但在这一战中,却丢失了他们的统帅。 尽管在这五个让人煎熬的日夜中,他设想过许多种可能,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准备好。 在李自成悲戚的哭声中,徐进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就架在了脖子上。 他知道杨延宜对于陛下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甚至知道,死对于他来说可能是最好的解脱了。 就在他准备发力的下一刻,李守忠一个健步上前,反手握住他的刀柄,一个翻腕就将长刀给夺了下来。 “你干什么!总该有人负责的!”徐进猝不及防之下被夺取了兵刃,他怒视着李守忠问道。 李守忠将长刀扔飞出去,“啪”的一声掉在泥地里,沉声说道:“事情还有可为!你如果就这样死了,那局势就再难挽回了!” 王存孝眼里露出欣慰的神色,在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头脑极度的清醒,这位游击将军的确不是一般人。 从他的妹子李红英和他儿子李自成的身上就能看到,他有着怎样的一颗大心脏。 “徐进听令!”王存孝一声清喝。 徐进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走上前来,垂手肃立。 “对大人的搜寻要持续进行下去,不妨将范围再扩大些。我这里有一封书信,是写给镇江的毛总兵的。等我们走后,你将此信交给毛总兵。” 说完,王存孝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递给了徐进。 徐进双手高举过头,接下了这封信,又慎重的放进了怀里。 王存孝一把拉起李自成,沉声说道:“禁令解除!各自回营寻找各自的上官报到!” 说完后,他将李自成王往前一推,说道:“大帐议事!徐总兵,李游击,你们都过来。” 几人走到大帐后,发现里面已经沾满了形形色色的将领。 “杨延宜”端坐在帅位上,一言不发的望着堂下众人。 李自成狐疑的看了一眼“杨延宜”,差点就要奔跑过去。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那是之前那个日本忍者假扮的。 等到众位将领都一一站好之后,王存孝习惯性的走到了“杨延宜”的身后,下达了军令。 “戚总兵!率领本部精兵,由徐总兵将你们运送到镇江,返回开原。这里有两封书信,一封给马炯马都督,另一封你派人送到宁锦,去交给孙督师,请孙督师来开原坐镇。” 戚金一愣,他依然走上前来,双手接过了这两封书信。 似乎是看出了戚金的疑问,王存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戚总兵,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本将不明白,现在应该以继续寻找大人为主,可你将我们派往开原,又是何意?” 不仅仅是他,就连在场的所有人都怀着同样的疑问。 如果是杨延宜还在,那戚金不会多于问这一句。 但他毕竟不在了,统帅都不在了,军师的地位又用什么保证呢? “大人曾与皇太极议定,大人撤离义州交给大金,而皇太极则将沈阳、辽阳两城还给我们。各位扪心自问,如果大人还在,此刻大人应该会去何处?” 戚金也不是傻子,经过他这么一点拨,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康尔顿已经被击退了,大人要么就应该返回辽东,主持这两城的接收事宜,并妥善处理沈阳、辽阳两城人的撤离工作。 就算大人将此事交给其他人办理,那他就一定会跟皇太极一起去进攻日本,以彻底解决倭寇之患。 经过王存孝的解释,将领们也都醒悟了过来。 这两条路,其中任何一条都不能走,因为皇太极一定会识破这个伪装。 所以他们必须安排杨延宜立即返回京师!并且就连借口都想好了,那就是皇帝陛下即将举行的大婚。 既然皇帝要大婚了,杨延宜不可能不在场,这也让皇太极不会起疑心。 但越是这样,收复辽东的工作就更应该加紧完成。如果时间拖久了,让皇太极知道杨延宜已经不在了,辽东必生变故! 而戚金,作为火器营的统帅,以他的武力去保证接收工作的顺利进行,是最好的安排。 徐进皱眉说道:“那朝廷那边,又该怎么跟皇上交待呢?我本来才是应该为此事负责的人。” 王存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让你坐守登莱,你可知是为了防谁?” 徐进也是一点就透,他明白过来了,还是占据了朝鲜的皇太极。 但是王存孝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他摸不准那位小皇帝的脾气,如果让徐进也跟着回京,那徐进极有可能被盛怒之下的皇帝所杀。 安排完这两人后,王存孝又望向赵龙,开口说道:“烦请赵将军也随行,前往朝鲜寻找皇太极。一是商定归还辽、沈二城的事情,二来则是向他讨要嫁妹的嫁妆。” 此言一出,现场又瞬间进入了冰点之中。 是啊!杨延宜此时返京,一定会跟公主殿下完婚的。而赵龙的命是皇太极救的,他是此行最好的人选。 猛如虎和虎大威则率领剩余的杨家军和护卫着信王的五千将士,踏上了返回京师的路途。 秦正装扮成杨延宜的模样,已经是得心应手了。他只要不开口说话,不做剧烈的运动,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出来。 所以,他这一路出行也是十分的高调,特意露面向袁大人还有登莱的百姓们辞行。 为了保密工作,除了徐进依旧在搜寻杨延宜的下落之外,袁可立都还不知道这个事情。 王存孝却愣是没有向朝廷透露只言片语,就连派出报信的使者,也都是说杨督师大破洋人舰队,即将班师回朝,请朝廷批准。 因为他率领大军在外,无诏不得回京,这是肯定要提前报告的。 可此时返京的将士们,都知道他们即将给皇帝陛下带来怎样的噩耗。 可他们又该如何去面对这位小皇帝的滔天怒火,就连王存孝心里都没底…… 第382章 大难不死 太阳透过眼皮,眼中满是一片血红色。身边有海鸥在不停的叫唤着,身下的沙滩湿润而冰凉,李红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突然,她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双手撑在湿软的泥地上。 一只海鸥蒲扇着翅膀从空中降落,飞到了她身边。 那双贼眼睛望了她一眼,又“咕咕”的叫着飞走了。 她有些愣神,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下一刻,前几天的遭遇猛然在心头炸起,她想起来了。 她掉进了大海里,杨延宜跳下船救了她。两人用一块木板支撑着,在大海里飘浮了几天。 “杨延宜!”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声音在海风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她急忙左右四顾,海浪不间歇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然而,周围的泥滩上却空无一人。 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猛然绷紧了起来。 在海上漂了几天,她也不记得了。杨延宜开始还强撑着跟她说话,给她鼓气,可后来杨延宜的话语越来越少,整个人也陷入了半昏迷中。 她连忙翻身爬了起来,沿着海滩开始寻找。 可没走几步,脚下的靴子就因为沾染了湿而厚重的泥土,变得让她根本抬不起脚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弯腰就脱去了靴子,又解下了脚上的足衣,也就是袜子。 在这个时代女人是流行缠脚的,可她是习武之人,自然没有那个习惯。 解下袜子后,光着脚丫子就在海滩上奔跑了起来,果然轻快了许多。 可她奔跑了许久,却依旧看不到一个人影。 心被拽得越来越紧,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醒来的时候,周围并没有那块木板,换句话说,杨延宜有可能跟随着那块木板漂走了。 虽然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属于登莱的海岸边,但既然自己能够被海浪冲上岸来,呢么他也一定可以! 想到这里,她闭上眼睛,急促的喘息了几声,就又返回去寻找。 刚才她太着急了,只顾着去看海滩上有没有人,忘记查看周围的礁石了。 果然,经过一番寻找之后,在她被冲上岸不远的额地方,一块礁石的后面,她找到了泡在水里的杨延宜。 等到她跑过去时,看到杨延宜仰面朝天躺在礁石底下,大半个身子都浸没在海水中。 “杨延宜!” 她看到那个人影的时候,就再也坚持不下去,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等到她走到杨延宜身边,伸手去拉他的时候,发现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死沉死沉的,根本就拉不动。 那块木板就在旁边,上面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 她一把抽出长刀,一刀就斩断了绑在杨延宜手上的布条,将长刀咬在嘴巴里,伸手就将杨延宜给背了起来。 还好她从小就开始习武,若不然还真背不动他了。 礁石附近长着一些锋利的贝壳,她感觉到脚下仿佛刀割一般,走过的地方瞬间就流下了一路的血印子。 可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身后的杨延宜根本就不像还有气的样子。 等到她三步并作两步,将杨延宜背到了海滩上之后,把刀扔在沙滩上,立马就将他给放了下来,伸手探向他的鼻息。 李红英将手指放在他鼻子下方,却感觉不到一丝的热气! 这一下让她陡然间更加的慌乱了,她伸手抓起杨延宜的手腕,心瞬间就凉透了,她没有摸到脉搏。 习武之人就是小半个郎中,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手,连忙又将手指放在杨延宜脖子侧面。 没有!还是没有! “来人啊!有没有人!救命!来人啊!” 她放下杨延宜,费力的奔向了岸边,试图寻找到什么人可以来帮她一下。 可是,只有不停叫着的海鸥和永不停歇的海风给予她回应。 坚持了这么久,但这恐惧终于还是将她击倒了。 她又奔跑回杨延宜身边,试图再去摸他的脉搏,想要告诉自己刚才是一场虚惊。 这一次她等候了许久,发现真的是没了脉搏和气息。 下一刻,她不禁趴在了杨延宜身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哭了没两嗓子,她感到自己的胸又露出来了,正压在杨延宜紧实的胸肌上。 突然,她想起了那一晚杨延宜救她的场景。 下一刻,她一把扯开杨延宜身上穿着的棉衣,一拳就击打在杨延宜胸膛上。 这一拳力道极大,让杨延宜的身体整个儿一颤,一股清水从杨延宜嘴角流了出来。 “好像有用!” 她再次高高的举起了双拳,就准备砸下这全力的一击。 不料杨延宜浑身一震,整个人顿时醒转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的看到一个女子坐在他身边,高高的举起双拳就准备击向自己,本能的伸手抓住了李红英的两只手。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也是互相抓着手,她也是衣衫不整的模样。 “你醒啦?” 李红英眼角流出泪来,鼻子一酸,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就又趴在了他的身上。 “我还以为你死了!你吓死我了!” 这一次,李红英连衣衫都来不及整理,双手抱着杨延宜尽情的痛哭了起来,仿佛要将这几天担惊受怕受到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泪水很快浸透了杨延宜的肩膀,从他的脖子上往下流淌着。 他不禁伸出手来,轻轻的拍打着李红英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啦!好啦!这不是没事了吗?” 李红英趴着哭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腾”的坐了起来,慌忙将身子给扭了过去。 这么大的动作,自然也导致了胸前的那一抹雪白一颤一颤的,杨延宜几乎看傻了。 “你!你都快死了!还看,还没看够吗?” 李红英脸红到了耳朵根子上,低头将衣衫重新扎好,没好气的啐了一口。 杨延宜不愿再这样暧昧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身体虽然很疲倦,也脱水已久,但依然还是能够行动的。 他翻身坐起,跪坐在海滩上,望着远方开口说道:“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 杨延宜费力的站起身来,将那柄长刀拾了起来,插入刀鞘内。 要不是带着这把刀,他们两个都没命了。 现在这把刀就是防身的利器,说什么也不能轻易遗失了。 李红英也跟着站起身来,走到了他身边,却感觉到脚底板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不由得皱起了眉。 杨延宜一眼就看出来她的不对劲,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李红英感觉到非常难为情,身子给人家给看了不说,就连一双玉足,也被他看了个干净。 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脚就犹如她的隐私部位一样,都是不能给别的男子看到的。可自己几乎全身,都被这个坏家伙给看光了。 偏偏他又是有了未过门的妻子的! 想到这里,李红英感觉到鼻子有点发酸,眼角似乎又带着泪花了…… 第383章 安得世间两全法 杨延宜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找出这究竟是哪里。 周围有海鸥在盘旋,说明已经很接近陆地了,但远处赫然是一座小山,这又不像是登莱附近的海滩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 李红英脚底板已经被礁石上锋利的贝壳割出了许多血口子,现在又沾染了海水,走一步就是一个血印子。 杨延宜一扭头,就看到了李红英身后的血脚印。 他一拍脑袋,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李红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原地停了下来。 杨延宜走到海边,将自己的靴子脱了下来,用靴子装了满了海水,穿着袜子迈步就走了回来。 李红英感觉到脚底板又疼又痒,看到杨延宜也光着脚走了回来,不由得一愣。 杨延宜将那两只装满了海水的靴子放在地上,开口说道:“坐下。” 李红英不知道他要干嘛,但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也就坐了下来。 杨延宜伸手抓住她的脚踝,把她的一只纤细的玉足拿在了手里,又用靴子里装的海水清洁为她清洗着脚上的污泥。 自己的脚被一个男子这样捏在手里,李红英浑身一紧,全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崩紧了,立马往回缩脚。 “别动!” 杨延宜又伸手一把抓了回来,清洗完她脚上的泥土后,又开始观察她脚底板的伤口。 那种令人难堪的又麻又痒的感觉,从她的脚一直往上走,走到了腿弯,走到了大腿,又走到了她的心尖尖上。 “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你的靴子和袜子呢?” 李红英差点叫出声来,现在说话的声音中都不禁带着一股子媚劲:“穿靴子跑不动,刚才脱在那边了。脚……脚是在礁石上划伤的。” 她感觉到非常的难堪,就仿佛浑身赤裸的在这个男人面前一样。 杨延宜倒也没说什么,将她的双脚都清洗干净后,又撕开贴身的小衣,将她的玉足牢牢的包扎了起来。 “在这里等我。” 李红英什么话都没有说,乖乖的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被包扎起来的脚。 杨延宜走到沙滩上,一眼就看到了她沾满了污泥的靴子。他将靴子拎了起来,又走到海水里清洁了一番。 一扭头,他就看到了李红英说的那块礁石,木板的一角从礁石边上露了出来。 “这是为了救我而被划伤的。” 他将靴子抓在手里,又返回了李红英身边,给她穿好了靴子。 “还能走吗?” 李红英这次没有低头,目视着杨延宜的双眼,轻轻的摇了摇头。 杨延宜无奈,抄起了她的腿弯,将她的胳膊怀绕在脖子上,一把就将她给抱了起来。 李红英两脚还一直颠啊颠的,双手死死地环抱着杨延宜的脖子,仿佛很轻松的样子。 杨延宜抱着李红英,沿着海滩往前走着。 即便他已经是直男到不能再直男了,可他也依旧能体会到,怀里这个小女子的变化。 她仿佛从一块千年寒冰化成了绕指柔一般,现在在自己的怀抱里仿佛很得劲的样子。 杨延宜走了大半个时辰,心却是沉到了谷底,因为他又看到了海滩。 这说明他们根本就不在陆地上,而可能是在海里的某个小岛屿上。 想到这里,他知道现在没有办法再浪费体力了,必须赶快找到水源,不然两人可能都会因为脱水而死。 李红英此刻的确很开心,她倒宁愿这是一个梦,永远醒不过来的梦。 可是杨延宜下一句话,就将她更加沉沦在梦中。 “我们应该没有在陆地上,这可能是海里的一个小岛。” “真的吗?”李红英在他怀里探出头来,满脸欣喜的表情。 杨延宜一愣,没好气的说道:“不是,你开心个什么?没水、没食物,咱们一样还是会死的!” 李红英将头整个儿靠在杨延宜的脖子上,鼻息咻咻的说道:“那我不管,你是男人你去想办法。” 这番话就有些暧昧了,李红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好在杨延宜并没有搭腔,而是继续往山上走着。 杨延宜的前身本身就是习武之人,他穿越过来这几个月,身体素质倒比以前要好了更多了,怀里抱着一个女子爬山,也丝毫没有费劲的感觉。 但是脱水带来口干舌燥和头疼,依旧让他加快了脚步。 或许是感觉到刚才说的话太暧昧了,现在李红英又试图拿话找补回来,她说道:“往山上走,就可以找到水源吗?” 她嘴里呼出来的气息在杨延宜的脖子上划过,仿佛是恋人的亲吻一般,撩拨得紧。 杨延宜浑身都绷紧了,说道:“你看着山上长着的树,一定有淡水的。” 两人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突然李红英伸手指向一边,惊喜的说道:“那边有水流声!” 杨延宜也听到了,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他抱着李红英迈步就跑了过去。 果然,在山林间,一条宽不到三尺的小溪蜿蜒曲折的流淌着,溪水清澈见底。 杨延宜将李红英轻轻的放在一边,双手鞠起一捧水,放在嘴边浅浅的尝了一口。 “淡水!是淡水!” 李红英也很高兴的样子,她学着杨延宜,扑倒在小溪边,用双手捧起了小溪里的清水,忘情的痛饮了起来。 他们两人已经有两三天没有喝过清水了,这一次灌了个水饱。 两人同时满足的打了个水嗝,又对视一眼,大笑了起来。 现在有了清水,至少命是保住了,接下来就该寻找一个庇护所了。 杨延宜在左右寻摸了一会儿,采回来几株草药,又对着李红英说道:“你坐到小溪边上,把鞋子脱了。” 说完,他将手中的草药放在溪水中清洗了片刻,放在嘴里咀嚼了起来。 李红英坐在小溪边,脱下了双脚的靴子,可那些布条已经跟伤口紧紧的粘合在一起,布满了血迹。 杨延宜走到她身边,跪坐在地上,伸手又捧起了她的脚。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自然和温柔,轻轻的解开了满是血迹的布条。 之后又捧起清水,为她仔细的清洁着脚底板上的血渍,李红英又红了脸,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但她同时又感觉到一丝难为情,因为这个年代的男人,据说是喜欢小脚的。 他会不会嫌弃自己的脚太大了? 李红英自己胡思乱想,却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清洗完她的玉足后,杨延宜将嘴里嚼着的草药吐了出来,轻柔的覆盖在她的脚底板上,又将原先的布条慢慢的缠了上去。 做完之后,李红英赶快将双脚缩了回来,当那双冰凉温软的玉足缩回之后,杨延宜似乎也感觉到一阵怅然若失。 她的脚型很美,足跟不像武人一样布满了老茧,而是柔软得像小猫的足垫一样。脚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齐,五根脚趾头很是细长,肉色的指甲盖上似乎闪耀着让人悸动的光。 李红英红着脸穿好了靴子,但站起来的那一刻,她又紧紧的蹙起了眉。 杨延宜摇了摇头,伸出了双手。 李红英“嘿嘿”一笑,就扑到了他怀里,双手环抱着他的肩膀。 虽然他身上依旧穿着湿透的棉袄,但在这一刻,这就是全世界最温暖的臂弯。 两人此刻似乎都有一些发愣,四周寂静无比,两人的心跳声都犹如惊雷般。但又十分的嘈杂,溪水流淌的声音,周围小鸟“叽叽喳喳”鸣叫的声音。 此时无声胜有声,可能说的就是现在的场景吧。 李红英将头轻轻的靠在杨延宜的脖子上,她现在已经能够很自然的做到这一切了。 “我们走吧。” 杨延宜没有说话,伸手抄起了她的腿弯,将她抱在了怀里。 其实她是一个习武之人,习武自然当然避免不了磕磕碰碰的。 这一点小小的伤痛就让她走不了路,这怎么可能呢? 但两人都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似乎又都在享受着这一刻。 “我好冷,咱们找个地方烤烤火吧!” 李红英的声音犹如蚊呐般,但却将杨延宜拉回到了现实。 “不能生火!还不知道那场海战最后的结果如何。如果升起火堆来,追来的是洋人,那就糟糕了!” 杨延宜说道,但他还有一层担忧,那就是害怕这地方是位于朝鲜边境的。 皇太极愿意让出辽东,出战日本,一方面是为了报华夏儿女的血海深仇,另一方面还是因为打不过他。 杨延宜相信,如果让皇太极遇到了落单的自己,他是不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他说完以后,似乎不想让这个话题变得这么沉重,一边走一边开玩笑的说道:“咱们得顺着溪水往下走,最好能找一个山洞什么的庇护所。” 李红英听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在他怀里“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李红英脸一红,说道:“不是应该往上走吗?往下走可就要喝我的洗脚水了。” 杨延宜也想起了刚才将她的一双玉足放在小溪里清洗了,现在往下游走,可不是喝她的洗脚水么? 杨延宜一时间愣住了,他望向怀里的女子。 李红英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他,眼睫毛止不住的颤动着,双唇微微隆起,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凑了过来。 杨延宜咽下一口唾沫,也慢慢的凑了上去。他却突然想到了赵敏,心里一震,将李红英放了下来。 李红英本来以为他会吻过来的,现在见到他的表情,已然明白了一切。 她的俏脸瞬间变得煞白,转身在前面就走了起来。 杨延宜在心底叹息了一声,默不作声的赶在了后面。 “对不起,我的心里已经有一个人了。她现在一定是焦急得六神无主,在等着我回去,我不能对不起她……” 李红英听完后,什么话都没有说,脚步越发的快了。 杨延宜甚至都追不上她的步伐,可他却始终再没有说什么…… 第384章 蒸汽机问世、杨家军回朝 京城。 原西苑太液池。 原本的西苑已经被朱由校下令给填平了,整个太液池分为三个部分,靠北面的已经开垦为农田,种上了番薯。 居中与钓鱼台和紫光阁相邻的则变做了御花园,南面靠近昭和殿的一大块土地则围了起来,新建了一座科技局。 徐光启已经从工部侍郎变更为新成立的科技部尚书,这也是大明六部后新成立的一个部级单位。 朱由校除了批阅奏折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这个所谓的科技部里,又干起了木匠活。 他又找来了宋应星担任科技局冶金局的郎中,整天都跟宋应星一起烧石头。 这还是朱由校穿越前偶然看到过的一段话,如果说在日后人类灭绝了,但每个学科都有一句话可以留给后人,那应该去留什么。 别的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有两句话他记下来了。 材料学:把各种颜色的石头和泥土放在火里烧,看能得到些什么。 食品学:把食物密封包装好再加热。 这也是他交给宋应星的两项任务,第一个是从无到有,建立起大明材料学的基础。 第二个,则是研究罐装食品。 至于徐光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在朱由校跟宋应星一起饶有兴致的烧着石头的时候,徐光启满脸通红的走了过来。 他并没有喝酒,也不是因为太热,他是被热蒸汽蒸腾出来的。 大明第一架蒸汽机,杨延宜只是点拨了徐光启,后来他逐渐的加大燃烧室的大小,并在朱由校的指导下,成功的将蒸汽升腾的动能成功实践化。 这是他们研发的蒸汽机第一次开机的时刻,徐光启整日都泡在热气蒸腾的蒸汽车间里,因此就像是蒸桑拿一样,满面都是红光。 朱由校也很兴奋,蒸汽机! 那代表着第一次工业革命即将在大明发生了! 有了蒸汽机提供的动力,大明的纺织业将从人工走到机器加工这一关键的步骤。 更别提后续的蒸汽机车,蒸汽铁甲战船! 他兴奋的站了起来,高兴的像一个孩子一样,一手拖着宋应星,一手拖着徐光启,就走到了蒸汽机车间里。 徐光启显然已经准备了许久,他在禀告给皇帝之前,已经亲自尝试过了,并成功的纺织出一丈多长的细纱来。 等到皇帝陛下进来后,车间里的工作人员也都紧张的站了起来,向着朱由校行礼。 朱由校摆了摆手,朗声说道:“平身吧!开机!” 在他一声令下,一旁的两位工人操起了大铁锹,将一铲一铲的煤铲进了燃烧室里,火焰瞬间升腾了起来,在炉膛里欢快的跳着舞。 随着燃烧室上方的铜制水箱被加热,蒸腾的热气通过管道,很快进入了动力室,一根推杆一左一右的往复运动了起来,带动着纺织机的砂轮开始进行圆周运动。 几个纺锤形的丝线飞快的转动着,其中长长的丝线在织布机的运动下,很快变成了一张布。 徐光启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这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织成了这样长的一张布! 一台蒸汽机所驱动的蒸汽可以同时满足十数台织布机同时运作,这将是一场将手工业彻底推翻的革命! 朱由校眼里泛着光芒,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台大明的第一台蒸汽机。 许久之后,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徐爱卿,你知道这蒸汽机除了可以织布,还可以用来做什么吗?” 这番话说的徐光启也是一愣,因为已经关闭了蒸汽的阀门,做圆周运动的圆盘也停止了运动。 他看着那圆盘,陷入了思索之中。 朱由校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让人取过来两个模型。 这是他日夜忙活木匠活做出来的蒸汽轮船和蒸汽机车的模型。 除了蒸汽机外,其余的部件全部都是用小型的部件拼凑起来的,他将这两个模型交给了徐光启,沉声说道:“这个叫做蒸汽机车,其运行的速度堪比骏马,但可以昼夜不停息的动作。” “至于这个,这是蒸汽铁甲舰的模型。” 徐光启手里捧着这两个模型,已经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有了这两样东西,大明将从此傲然耸立在世界之巅!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躁动声,一个小太监手里举着一只令旗,从老远就开始大呼小叫了起来。 “大喜!大喜!辽东平复了!大喜啊皇上!” 朱由校有些发愣,他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来到了门口。 那小太监一眼就看到了朱由校,立马跪倒在地,将一封竹筒高举过头,朗声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辽东已然平复了!” 在小太监身后,军机大臣沈先生和几位内阁值班的阁老也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朱由校将竹筒撕开,露出了里面的八百里急报。 这是孙承宗从辽东发过来的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其中写道杨延宜与建州女真达成和议,建州女真已经撤出了辽东,将沈阳、辽阳两城还给了大明。 孙承宗接到了杨延宜交给他的信,在信中,杨延宜要求他放弃锦州、宁远等地,将所有兵力都派往开原。 一是护送辽阳、沈阳两城的大金军民撤退,二来则以镇江为桥头堡,在附近的瑷阳、汤站、永奠等城市布防,以拒大金。 孙承宗送出这封信的时候,大金军民已经行至半路,料想现在已经全数进入朝鲜了。 身后的军机大臣和内阁阁员们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赶着上来为皇帝庆贺。 杨延宜的军报在几天前也已经发到了京城,告知了杨家军和皇太极一起剿灭了倭寇侵略大明的阴谋,并击毁洋人战舰两艘,俘获两艘,俘虏了洋人数十人。 方阁老走上前来,颤颤巍巍行了个礼,说道:“臣为陛下贺!如今收复辽东,实在是惊天一般的功劳!大明心腹之患,从此尽去矣!” 朱由校将奏折收好,脸上也笑成了一朵花,说道:“收复辽东、剿灭倭寇、挫败洋人,皆乃杨爱卿之功劳也!阁老,杨卿是阁老一手保举之人,此番功劳,形同再造大明!宣旨!令军机处和内阁速议杨卿之功!朕要重赏!大大的重赏!” 各位大臣也都走上来庆贺,收复辽东,对于大明来说无疑是天大一般的功劳。 尤其是来自后世的朱由校清楚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日后大明的灭亡,内因固然在于大明自身,但外部的诱因就是建州女真的叛乱。 现在,朱由校已经在心底规划未来的设想了,解决宗室臃肿的问题,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制定大明商税,等等还有好多好多事情需要去做呢! “杨卿到哪里了?” 沈先生走上前来回答道:“陛下,杨家军几日前已经到达了保定,不日应该进京了。” “责令文武百官、王侯公卿,出迎百里以迎杨爱卿!从内帑拨款两千两白银,以王侯之礼迎之!由礼部负责操办!” 这番阵仗也着实太大了,就在群臣面面相觑之时,朱由校又大笑着说道。 “朕亦亲自前往,迎接杨卿回朝!” 第385章 五月飞雪 仁寿宫内。 赵敏正在跟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说着话呢,听到春盈叽叽喳喳的就闯了进来。 “恭喜公主殿下!贺喜公主殿下!” 长公主府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赵敏由于要操办朱由校的婚事,在最后的人选进入宫中暂住后,赵敏也就搬进了宫中。 她知道面前这个叫做张嫣的女子是日后的大明皇后,这是朱由校亲点的,已经办完了六礼,只等杨延宜一到,就将她从午门抬进宫内,举行大典。 本来日期也已经定了,但是朱由校坚持要等到杨延宜回来。 那一天将是他大婚之日,也是杨延宜自己的大婚之日。 所以赵敏就不能再在府内居住了,是要等到杨延宜前来举行仪式的。 春盈她们这些宫女也就都到了宫内,负责伺候长公主殿下。 赵敏看到这个妮子进了宫内,还是一副大呼小叫的样子,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说:“死妮子,没看到这是什么场合吗?大呼小叫的,成和体统?” 张嫣虽然即将贵为皇后,但毕竟礼仪未成,现在仍然只是一介平民。 她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扫了长公主殿下的兴致。 况且这位长公主殿下身份之尊贵,实在是非她现在所能比拟的。 她轻轻的掩着嘴巴,对赵敏行了个礼道:“公主殿下,民女还有要事,民女请告退。” 赵敏也站起身来,目送着张嫣离去。 春盈这时才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凑上来说道:“公子回来了!到了通州了!” 赵敏一愣,他要回来了? 那自己也即将要大婚了? 这一瞬间的冲击让她有一些愣神,仿佛想了很多事情,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一样。 春盈立即将赵敏扶到椅子上坐了下来,又开始叽叽喳喳的卖弄起她打听到的那些消息了。 听说皇太极跟杨延宜联手击退了倭寇,并退出了辽东,赵敏觉得鼻子有一些发酸。 杨延宜是她未过门的夫君,但皇太极也是她的胞兄啊! 两人又是敌对的关系,自从杨延宜去了辽东之后,她就一直在胡思乱想,思考着两人之间的关系。 有时候她甚至孩子气的想到,要是两人能够和平共处,那就好了! 可是,转脸她就被自己逗笑了,这怎么可能呢? 大明是不会就国土问题与任何人谈判的,哥哥难道会放弃他的立足之地吗? 可这一天竟然真的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到来了! 他们两个联手了! 这对于赵敏来说,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好消息。 想到哥哥跟自己的夫君是如何一起面对倭寇时,赵敏一时间竟然想得痴了! 春盈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低头叹了口气,说道:“哎呀我的公主殿下,你怕是还不知道吧!这大明的驸马,是天底下最难受的人,没有之一呢!” 赵敏一愣,扭头看向春盈,她此时已经被巨大的双重幸福所包围,已经欢喜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了。 看到这个一脸娇憨的公主殿下,春盈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公主殿下,你还不知道吧?大明的驸马与公主成婚了之后,两方是要分府另外居住的!驸马日后若是想要再见公主一面,都还需要请示宗人府!” 赵敏一愣,还有这回事情? 但她转眼间就笑了,开什么玩笑,别的驸马是怎么样,她管不到。 这可是她的男人?有哪个宗人府敢管? 何况朱由校并未另行建造驸马府,这番安排怎么会难得到他呢? 她双脸已经变得通红,仿佛变成了一朵待摘的花蕾。 这时,王安也走了进来,建州皇太极送过来的嫁妆已经在午门外等候,准备抬进紫禁城来。 自己的哥哥送来了嫁妆? 她正准备出门,却被王安给拦了下来,说道:“殿下!现在不宜抛头露面了,安心等待侯爷回府便是!” 午门已开,浩浩荡荡一行人抬着各种各样的物事,队伍延绵十里开外! 前头的人已经进入了午门,队伍尾巴推着礼车的人还在北京城外。 “去!去外面打听着,看看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春盈福了一礼,连忙走出了门,将欢喜到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赵敏留在了原地。 相比于自己的大婚,哥哥的这番嫁妆却是送到了她的心坎里。 想到这一一点,赵敏忍不住趴伏在床榻上痛哭了起来。 …… 通州城外。 王存孝在通州停留了有些日子了,虽然一万五千余大军人吃马嚼的,要耗费不少粮食,可他必须等。 奏报已经提交给朝廷了,在奏报里面,他玩了一招春秋笔法,并未言明杨延宜已经不在人世了。 因为他要等的回信还没有等到,武安侯的死讯现在还不宜泄露出去。 直到辽东孙督师的回信送了过来,他接到了回信后,才长叹一声,纷纷道:“全军缟素,开拔!” 王存孝的保密工作真是做到家了,戚金、赵龙等将领离别时,他曾有严令,武安侯的死讯万万不可透露只言片语。 所以,就连孙承宗都被隐瞒了下来。 但孙承宗完全依照杨延宜的计策,他留下广宁的军民以拒蒙古,依照杨延宜的安排,尽起宁远、锦州等地的军民开拔至开原。 在他的主持下,完成了沈阳和辽阳的交接,并一路护送、也可以说是监视这两城的大金军民进入了朝鲜。 等到他们进入朝鲜后,镇江就成了大明与大金之间的桥头堡,他又在汤站、永奠等城高筑墙、广积粮,大兴土木起来。 原来沈阳和辽阳,则交给了原开原的马炯和戚金他们处理。 只是孙承宗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一切的安排并不是来自杨延宜,而是一名叫做王存孝的书生。 秦正终于可以换下杨延宜的铠甲了,全军都头戴麻布,身披孝服,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 京城外,礼部在京城内招纳了许多百姓,以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从城门直达百里开外。 一路上就连两旁的树上都挂满了红色的灯笼,道路两旁都站满了迎接武安侯回朝的百姓们。 武安侯收复辽东、击败倭寇、重挫洋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百姓们都自发的站在街道两旁,以迎接大军回朝。 等到东、西两厂的太监和番子,还有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力士们,簇拥着一顶皇罗伞盖到达现场时,百姓们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 若论哪位君主最能受到百姓们的爱戴,朱由校若自认第二,那就没有人敢认第一了。 他的出现,就像是烈火点燃了干柴般,瞬间引起百姓们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 从一个铜子一张的“大明报”中,还有秀才们在街头解读大明报中,寻常的百姓也能够接触到朝廷和皇家。 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推出了什么举措。 这位小皇帝上台后,一系列的政策仿佛就是直达百姓的心底,先是永不加赋、后来又是分田、又是免税,再后来,就连百姓们都知道了,皇帝原来一顿只有四菜一汤。 以皇帝之尊去迎接一个臣子回朝,这于礼是说不通的,礼部的官员也表达了反对。 但是朱由校只用一句话就让他们闭上了嘴。 “朕是去迎接朕的胞弟的,要你们置喙吗?” 但是,大家其实都明白,小皇帝就是来等杨延宜回朝的。 可是,这一天的天气却不作美,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之间变得乌云密布,竟而飘起了雪。 朱由校搓了搓双手,目不转睛的看着远方走来的一支队伍。 但是,越看,他越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们怎么都穿着孝? “林云!林云!” 林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也陪同在一旁。今天别人迎接的是武安侯,但他却迎接的是他的大人。 林云走到朱由校身边,小皇帝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对劲了,他急匆匆说道:“他们身上的是雪吗?快!前去问问!” 林云转头一看,心里也觉得有些纳闷。他行了一个礼后,骑着马就迎了上去。 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皆是一身缟素,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两个蒙古汉子手里还举着幡,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 林云只是望了一眼,顿时跳下马来,大声说道:“虎哥!大人呢?你们这是何意?” 猛如虎一愣,抬起头来看到了林云,此刻满脸都是泪花。 吴三桂和李自成两人从队伍中间冲了出来,一左一右将林云抱住了,瞬间泣不成声。 “先别哭!怎么回事!大人呢?” 吴三桂跟林云也很是交好,他现在仰起头,已经满脸都是泪痕,说道:“大人,大人薨了!” 林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身后一人听到后,已经双腿一软,竟然站都站不直,坐到了地上。 朱由校也跟在林云身后走了上来,一眼就看到了这番景象,又亲口听到了吴三桂所说的,杨延宜薨了! 杨延宜,他死了? 怎么可能?! 身边的太监和锦衣卫们都冲了上来,试图扶起小皇帝。 朱由校将他们伸出来的手甩开,自己爬了起来,走到队伍面前,大声的说道:“杨卿!杨爱卿!你……你别吓朕!这大明还有好多事等着我们去做呢!” “你是不是埋怨我没有将赵敏送过去?我送信王到你身边,也是给你站台啊!如果你埋怨我,那我错了,好不好!你别吓我!” 信王从轿子里走了下来,他虽然并未穿戴缟素,但也特意穿了一身白衣。 朱由校见状,咽下一口唾沫,他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皇兄!杨大人去了!”信王扑到了他怀里。 朱由校茫然四顾,像是在找什么一样,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道路两旁的红色灯笼在风雪中飘荡着,上面已经积累了浅浅一层白雪。 他转头看了几眼,剧烈喘息了几声,两眼一黑,竟然当场晕了过去…… 第386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十几天前,不知名的荒岛。 趁着天色还亮堂,杨延宜将脱下了湿透的棉袄拿在手里,穿着一身小衣在林中穿梭着。 李红英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那一次近距离接触后,两人再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就连话语都没有一句。令人尴尬的沉默气氛在空中弥散着,让两人心中各自泛起百种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杨延宜颇为觉得尴尬,不是他对李红英没有感觉,而是他发现在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属于她的位置。 这位冷若冰霜、语言像刀锋般犀利的女子,隐藏在她内心的却是一团火焰。 杨延宜曾经听说过,如果你在拥有了一段感情的同时却对第二人动心,那么你应该选择第二个。 因为如果你内心足够坚决,那么就不应该也不会有第二个的存在。 但是毫无疑问,赵敏那个鬼机灵的女子是他心底最重要的人,这是毫无疑问的。 只是,他不明白会为什么会有第二个人出现。 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是身处绝境之下,互相为生命的依靠而产生的一种好感而已。 李红英比他更纠结,因为她是嫁过人的,她丈夫死了也只有四五个月而已。 为夫守贞洁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尽管她是生在武人之家,但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这种风气的影响。 但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就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她原本坚硬如寒冰的心,对着这个男子悄悄开放了。 这种矛盾到极点的感觉让她羞愧欲死,她更担心自己在杨延宜的心里落下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印象。 有心辩解几句,可他们之间的肌肤之亲实在是太多了,这种事情又怎么能够解释得清楚呢? 只会越描越黑吧! 所以,她又变回了那张冷若冰霜的模样,轻易不肯再说任何一句话。 杨延宜固然有着这种心理上的问题,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庇护所。 白天的温度还好,但一旦到了夜晚,他们浑身湿透之下,势必会更快的流失热量。 在海水里泡了好几天,要不是他本来就是习武之人,相信早就已经爬不起来了。 加上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进食,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虚弱无比。 就在两人沿着溪流而下,拐到岛屿另一个方向时,他们发现了一个天然的庇护所。 这还是多亏杨延宜的目光依旧犀利,不然就会被他们忽略了。 一块巨大的石头倾倒下来,依靠在山体的斜坡之上,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洞穴。 杨延宜“唰”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刀,伸手将李红英护在身后。 洞穴外面有一层密集的藤条,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动物居住的。 杨延宜抽刀斩断了藤条,让透过树林的阳光照射进来,洞穴并不算太深,但有着一个天然的拐角,呈现一个“l”形状。 他小心翼翼的用长刀护在身前,低头迈步就钻了进去。 洞穴口并不算太高,两人只能将脑袋低下来,头顶蹭着岩石上的青苔,钻进了洞穴。 因为没有受到雨雪的侵袭,里面的空间倒比外面干燥了许多,高度也高了不少,至少能够站直了。三角形的空间大小也有约莫十几个平方。 杨延宜没有在洞穴里面找到动物的粪便,这让他既感到开心又隐隐带着一些失望。 等到二人从齐膝盖深的腐败树叶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入这个洞穴后,两人都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声。 “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想办法升个火堆去。” 李红英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开始打量起这个洞穴来。 突然,她一声惊呼,脚步极快的一下子蹿到了杨延宜背后,伸手指着前方,嗓音都变了,叫嚷了起来。 “啊!那里!” 杨延宜一扭头,看到洞穴口上,一根碧绿色的动物缠绕在洞口垂下的藤蔓上,正朝着他们吐着信子,那是一条竹叶青。 杨延宜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李红英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跟在了他身后。 “唰!”雪亮的刀光闪过,杨延宜一刀将那蛇的头部斩断,又伸手将那条蛇取了下来。 断裂的蛇头在地上扭动着,张开了嘴巴疯狂的撕咬着,而无头的蛇身缠绕在杨延宜的手臂上。 李红英见到这个症状,又开始叫嚷起来,尖利的嗓音在洞穴中回响着。 杨延宜一脚将那蛇头踩扁,伸手就扯下了蛇身,用长刀在蛇皮上切开一个小小的口子,“唰”的一下就将蛇皮给扯了下来。 “好恶心,你还拿着它干嘛!快扔了!” 就算是再怎么武功高强、再怎么冷若冰霜的女孩子,看到蛇大概率都会害怕。 尤其是那条被剥皮了的蛇依旧在扭动挣扎着,粉色的身体让李红英感觉到胸腹间有一阵恶心的感觉。 她猛然奔出去几步,扶着墙壁就呕吐了起来。 杨延宜将蛇皮扔在一边,又用长刀将蛇整个儿剖开,走到了洞穴外,在小溪里清洗了起来。 清洗完成后,他将蛇肉胡乱缠绕在腰间,走到了林子里面。 片刻之后,他寻找到一些干枯的树枝,又再次返回了洞穴。 李红英看到他腰间缠绕着的蛇肉,脸上露出恶心的表情,躲到了一边看着杨延宜忙活。 忙活完这一切后,他又选择了一根韧性稍强一些的树枝,扯下身上的小衣,做了一个简易的钻木取火的工具,然后就在原地开始忙活了起来。 片刻之后,枯燥的木板上开始冒出微微的白烟,他扔掉手里的树枝,将那些更细的树枝放在一边,小心的吹了起来。 一股火苗“腾”的窜了起来,杨延宜将燃烧的细枝条小心的放在了地上,开始一根根的添加着干柴。 很快,一个小小的火堆亮了起来,将两人的身影都投射到石壁上。 杨延宜取出一截燃烧着的木材,在洞穴最里面也升了一个火堆。 现在是白天,不愁火光被人发觉,但是他们必须尽快烘干衣服,不然晚上是没有办法生火的。 李红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两个火堆,想了许久之后,气鼓鼓的坐在了最里面,烤着身上的衣服。 杨延宜用一根细长的木棍将蛇肉串了起来,放在火堆边上炙烤着。 这一个举动让李红英又泛起了酸水,“你打算吃它?” 杨延宜诧异扭头,说道:“原来你害怕蛇啊!你等我一下。” 他找了一根粗长一些的木棍,用长刀将木棍的一端削得尖尖的,又将长刀扔给了李红英。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一些吃的来。” 说完之后,他拿着那根削尖的木棍就钻出了洞穴。 李红英握着手里的刀,感受着火堆带来的温暖,想到之前的遭遇,不由得又流下泪来。 片刻之后,她也钻出了洞穴,用长刀砍了一根长一些的小树回到了洞穴里。 她将那根小树固定在洞穴的两端,就形成了一个简易的衣架。 之后她又拾起地上扔着的棉衣,走到了外面的溪水边上,费力的清洗起来。 等到她将棉衣清洗完成后,杨延宜也带着一包东西走了回来。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杨延宜伸出手去,他手里是一个白色的布兜兜,里面装满了各种贝壳。 那布条应该是他从那块浮板上找回来的。 李红英将他的棉衣搭在衣架上,杨延宜在溪水里清洁完贝壳后,也走到了火堆边上,将那些贝壳扔在火堆边上炙烤着。 李红英伸手接过那些布条,经过清洁后也挂在了衣架上。 这时,由于衣服的遮挡,洞穴被分为了两个部分。 杨延宜正对着洞口坐着,伸手将烧烤蛇肉取了下来,一边吹着上面的黑灰,一边说道:“你将衣服脱了搭在火堆边上烘烤一下吧,晚上咱们不能生火,以免被人发现。” 李红英一愣,说道:“被发现不是更好吗?” “还不知道战场情况如何了,要是来的是皇太极或者是洋人,那就糟糕了,我得想个办法。” 李红英没有说话,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杨延宜没有回头,吃着手里的蛇肉。 火光将一个影子投射在墙壁上。 那个影子动作很轻柔,慢慢的褪下了身上穿着的衣服。 一开始是上衣,很快又到了裤子和小衣,杨延宜低下了头,只顾着啃食手上的蛇肉,连头都不敢抬。 片刻之后,想必她已经在烘烤着自己的衣服了,没有再发出声音。 杨延宜吃完蛇肉后,也褪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光着腚用木棍支着,在火堆旁烘烤着,两人现在都是不着片缕,一道挂满了衣服的屏障将两人隔离开来。 气氛变得暧昧起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不停的作响。 这时,杨延宜听到了一声树枝被掰断的“咔嚓”声,他放下手里的衣服,寻找着声音发出的方向。 等到他扭头之时,那根被当做晾衣竿的小树插在洞穴里的一段折断开来,“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红英正在朝着这边张望,一脸惊恐的神色。她猛然间羞红了脸,两手也不知道应该捂住哪里。 杨延宜跟她两人都是赤诚相对,一时间两人都傻了眼。 李红英羞愤得不知道应该捂住上面还是捂住下面,她最后一把扭过了头去,捂住脸小声的痛哭了起来。 第387章 冥婚 朱由校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中他仿佛遇到了一堵墙,那墙通体呈现黑色,上不见其高、下不见其底。 左右两侧都无限伸展开去,隐没在肉眼不可及的灰白色迷雾里。 他想要翻越过这堵墙,可墙壁光滑得犹如瓷器般,毫无任何的着力点。用力击打上去时,发出金铁般的声音。 墙壁下方的地板与墙壁也是同一个材质的,他不由得慌了,左右四顾却看不到一个人。 他奋力的向着左侧跑了过去,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或许只是一会儿、或许已经有上万年,但无论怎么跑,墙壁似乎一直无限的延伸开去,总有一端隐没在迷雾中。 这时,他感觉到头顶上传来一阵刺痛,鼻子前端仿佛也嗅到一些很古怪的味道。 下一刻,他从昏睡中悠悠醒了过来,才发觉这不过是一场梦。 他睁开眼,看到了熟悉的床榻,周围的陈设也都很熟悉,这是在乾清宫里。 原来都是一场梦啊! 朱由校费力的抬起手臂,身边一个尖利而苍老的声音响起。 “主子爷!主子爷醒了!” 他转过头望去,王安正跪在床榻边上,脸上带着欣喜的泪花,正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 “大伴啊!你猜朕梦到了什么?朕梦到了杨爱卿离朕而去了!真是荒唐,杨卿他怎么会离开朕呢?” 听到朱由校的这番呢喃,王安脸上欣喜的笑容凝固了,瞬间变成了极度慌乱和惊惧的样子。 这时,门外也响起了脚步声,几位阁老和军机大臣都涌了进来。 朱由校一愣,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一种难以言明的痛苦瞬间将他抓住,似乎一只无形的大手渗透到他的身体里面,胡乱的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眼角有一滴泪滑落了下来。 是了,那不是梦,杨延宜真的走了。 大臣们都跪倒在他的床榻边上,压抑得小声哭泣了起来。 朱由校知道了他刚才梦到的是什么,那就是叹息之墙,是死亡。 每一个人都迟早会面临这一刻的到来,有的会早一些、有的会晚一些,但总有一天,它一定会到来。 即便如此,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依然没有做好准备。 大明能打的将领和统帅还有很多,朱由校闭着眼睛都能一一的将他们罗列出来。 但那个唯一能读懂自己的人,他走了。 朱由校没有睁眼,让泪水放肆的流淌着,片刻之后,他吸了一下鼻子,开口说道:“猛如虎和虎大威,还有报信的那个人,他们在哪?” 方阁老抹了一把眼泪,颤颤巍巍的向着后方做了一个手势。 不一会儿,猛如虎和虎大威还有王存孝就走了进来,在床榻前跪倒在地。 朱由校看着王存孝,又似乎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很发散,声音也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杨大哥,他是怎么死的?” 王存孝在地上恭敬的磕了个头,从赵龙获救开始讲起,将赵龙怎么在康尔顿那里卧底,又如何得知了他们的阴谋,之后落海而被皇太极所救。 他显然是做了一番功夫,已经在脑海里将这些事件梳理过很多遍了。 整个过程很长,但他的叙述极其的有条理,该详细的地方说的非常的详细,该简略的地方就一笔带过。 可以说从客观上详尽的描述了杨延宜进入朝鲜之后所有做过的事情,没有带一丝主观的意味,最后,讲到了那一场海战。 尽管王存孝并未身处其中,但他已经向李自成和杨延宜旗舰上的作战人员反复询问过,因此整个过程讲解的犹如让人身临其境一般。 最后,讲到那个关键的时刻,也就是杨延宜落水的时候,朱由校却是猛然坐了起来。 “这么说,并不能确定杨延宜一定死了,是吗?” 王存孝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说道:“草民曾经带领两只船队,共计三十多条船,在海上寻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武安侯的下落。” “不对啊!赵龙当初身受重伤,都能漂流到朝鲜海域而被皇太极所救,为何杨爱卿落水就死了呢?” 王存孝深吸一口气,说道:“赵将军当日落水的地方位处于朝鲜海域附近,因此能够在洋流的作用下,漂流到朝鲜去。但武安侯落水的地方,无论距离朝鲜或者登莱,距离都太远、太远了。” “我不信!我不信杨卿就这么离开朕了!找,继续找,一百条船不够、那就派出所有人去寻找!” 朱由校奋力的捶打着床沿嘶吼道。 “回陛下,草民已经顺着洋流将所有能寻找的地方都仔细的查找过了,实在是毫无所获啊!” 朱由校孩子气的发了一通脾气,又颓然的躺了回去。 礼部一个官员磨叽了半晌,还是迟疑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陛下,武安侯的后事……” 朱由校一听就炸了!他狠狠一拳击打在床铺上,就准备训斥这个官员一番。 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又将自己的脾气生生的按捺下去了,轻声说道:“由礼部主办、会同宗人府上一道折子吧。” 说完之后,他叹了口气,对王安说道:“朕累了,让他们跪安吧,将长公主请过来,朕有话要跟她说。” 王安将朱由校身上的被子掖好,对着大臣们轻声说道:“陛下有旨,众臣跪安~!” 群臣行完礼后,都回退着出了乾清宫。 仁寿宫内。 一名年纪大的稳婆,手里拿着一个欢喜佛,正在跟赵敏讲解男女之间的事情。 欢喜佛木制的,有男、女两个小人儿,在机构的作用下,模拟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 一边的案几上摆满了各种春宫图,上面画着男女之间媾和的图画,画的那叫一个纤毫毕现。 赵敏的脸已经变得通红,整个人也有些发愣。 这是皇室子女出嫁所必须经过的流程,由有经验的妇女传授这些男女之间的事情给这些公主们知道,免得到时候闹了笑话。 随着稳婆手里的机关转动,那个木制的欢喜佛也在一前一后做着动作,这一幕让赵敏不由得捂住了眼睛。 “公主殿下!您别不好意思,这男女之间的事儿啊,第一次总归有一些难受,但越往后就越是鱼水相欢,其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时,春盈那个大嗓门又在门外响了起来,她总是这样,人还没有到,声音却已经到了。 赵敏慌了,若是让这个死妮子看到了,自己要怎么做人? 可她还没来得及遮掩这些东西,春盈就一把推开了门,嚎啕大哭着闯了进来。 赵敏连忙将那个欢喜佛藏好,皱眉说道:“死妮子!你真的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禀告一声吗?” 春盈连看都没有看那些图画一眼,她连站都站不稳,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一边哭着一边说道:“公子,公子他没了!” 赵敏一边示意稳婆赶紧将那些春宫图收起来,一边不解的问道:“没了,什么东西没了?” 春盈一愣,又嚎啕大哭了起来,就像是死去的是她的丈夫一样。 “公子他死了!死了!” 赵敏如遭雷击,手里捏着的欢喜佛“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你听说说的?传话的人呢?” 春盈抬起头来,双眼已经哭肿,脸上带着泪水抽泣的回答道:“大人军中的将领都回来了,皇上还前去迎接他们了呢!” 赵敏“嗖”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就准备往外面冲。 负责礼仪的宫女和稳婆连忙拦住了她,还没等两人说话,赵敏柳眉一竖,嘶吼道:“滚开!” 说完,将两人一把推开,推出门就往外面跑。 身后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们连忙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追了出去。 她一身凤冠霞帔,帽子都跑歪了,也顾不得伸手去扶正,两手抓着裙摆,奋力的往前跑着。 等到她穿过奉先殿,跑到乾清宫门前时,杨家军的将领和诸位大臣正从乾清宫退了出来。 他们老远就看到一身红衣的女子跑了过来,仿佛是一道火焰似的,冲到了乾清宫门前。 猛如虎和虎大威还有林云三人眼睛都已经哭肿了,现在见到了赵敏,不自禁的又掉下泪来。 赵敏一看到猛如虎那个样子,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猛如虎和虎大威一直都是杨延宜贴身的侍卫,他们此刻出现在这里,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猛如虎冲上前来,在赵敏面前半跪倒在地,两米多的汉子,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赵敏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她声音清冷的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呢?” 等到将领们讲述完这一切后,赵敏只感觉到天旋地转,空气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掌,将她紧紧的捏成了一团,呼吸都变得费力起来。 这时,宗人府负责礼仪的官员才凑了上来,结结巴巴的请公主殿下去更衣。 因为这一天本来是她大喜的日子,可现在再穿着这一身嫁衣,已经极其的不合适了。 赵敏手指甲深深的刺入了手掌之中,稚嫩的小手已经流出了鲜血。 她冷哼了一声,说道:“怀远是我的夫君,你们改变不了,老天爷也改变不了!” “走,咱们回府,结冥婚!然后兵发登莱,去寻我的亡夫!” 第388章 相濡以沫 时间来到十几天前。 荒岛上的洞穴里,火光中的李红英浑身上下不着片缕,如豆腐般嫩白的肌肤在火光的照耀下带着些诱人的红色。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杨延宜有点失神,在李红英羞愤的哭泣起来的时候,他慌忙转过了头,手里抓着小衣就跑出了洞穴。 冷风吹拂在他身上,让他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由得三两下将衣服穿在身上,呆呆的站在洞穴口。 他还是个没接触过过女人的雏儿,刚才那一番景象在他心里,就犹如在广岛和长崎爆炸的那两颗原子弹一样,拥有着巨大的威力。 也不知道在洞穴外站了多久,里面的抽泣声渐渐的停止了,他担心李红英一时间想不开,连忙转身问道:“好了吗?” “好了,你进来吧。”李红英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来情绪的变化。 他钻进了山洞,李红英又用那些布条将自己死死地包裹了起来,双手抱着膝盖,坐在火堆边上,眼角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痕。 见到杨延宜一脸愧疚的走了进来,李红英鼻子一酸,又“啪嗒、啪嗒”掉下泪来,一滴滴眼泪从她秀气的鼻梁间划过,落到了土地上,也落到了杨延宜的心里。 虽然刚才那一幕不能怪杨延宜,就连那根晾衣服的杆子都是由自己一手做成的,可李红英还是从心底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屈辱感。 如果对面的不是杨延宜而是另外一个男子,相信李红英早就暴怒而起,一刀将他砍死了。 可是,自己又怎么能杀他呢? 可自己与他这一路的肌肤之亲,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不检点的女人,从而看轻了自己? 想到这一茬,李红英将头埋在膝盖间,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你还不如不救我!让我平白无故受这些屈辱!我虽然是个寡妇,但也是清白女子!你……三番五次轻薄与我,难道是看轻了我李红英,以为我是那种随便的女子?” 说到这里,她话锋陡然转冷,一下子跳了起来,伸手摸到了地上的刀柄,就夹在了脖子上。 杨延宜见到她跳起身来去摸刀,连忙欺身上前准备夺刀。 李红英后退一步,将刀夹在脖子上,冷声说道:“我如今清白已失去,又杀不得你,唯有一死以正我名节!” 说完,她没有丝毫犹豫,心一横,手狠狠往下一拉,就准备自刎。 杨延宜早有防备,在她说话之间就做好了准备,这时突然欺身而上,伸手一把抓住了刀尖。 他本来准备去夺刀把的,但李红英一身武艺也很是了得,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夺刀的把握,所以伸手抓住了刀尖,让她无法发力。 锋利的刀尖很快划破了他的手掌,李红英试着夺了一下,但却纹丝不动。 杨延宜吐气开声,一把将刀夺了过来,远远的扔在了地上。 很快,他手掌上的伤口开始流血,越流越快。 李红英惊呼一声,一脸担忧的正准备上前,但又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不做声,只是生着闷气。 杨延宜手上的伤口并不算太长,他身上的小衣早已被他之前扯得七零八落了,再扯下去的话,就变成乞丐装了。 李红英从自己的上衣上撕下来一块布,递给了他,问道:“你没事吧?” 杨延宜抬头望去,尽管他动作已经够快、手法够准了,可李红英的脖子上依然留下了一道血痕,并不算太深的血痕。 可见她刚才根本就不是惺惺作态,而是真的准备自刎以证清白的。 杨延宜将布条缠绕在手上,正色道:“蝼蚁尚且贪生,你又何必这样?虽然男女授受不清,但是杨某知你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从未看轻你半分。这一路你我性命与共,杨某也不是个顽固不化的人,只是……” 最开始听到杨延宜指责自己,李红英柳眉又竖了起来,听到后来,她脸顿时红了,低下了头去。 但是杨延宜最终还是没有把“只是”后面的话说出来。 外面情况未明,加上朱由校如果收到了他的死讯,还不知道会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现在绝对不是谈这些卿卿我我的时候,加上他总觉得有一些愧对于赵敏,只是不知道怎么去跟李红英解释。 两人在火堆旁坐了下来,沉默的看着火堆。 杨延宜之前拾取过来的贝壳,现在在热力的炙烤下都已经开了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杨延宜找了两只细长的木棍做筷子,将那些贝壳一个个都捡了出来,又细心的擦去上面的灰尘,招呼李红英过来吃。 李红英已经几日没有进食,加上刚才杨延宜虽然并未把话说完,但话里话外明显都已经带有要负责的暗示了。 于是她也不再矫情,爽快的坐到了火堆边上,用手捏起一个贝壳吃了起来。 贝壳肉嫩滑而自带着一丝的咸鲜,滋味端得是香甜无比,两人很快风卷残云,吃完了这一堆的贻贝。 现在最紧要的是要赶快补充体力,恢复身体,以图尽早离开这个岛屿。 杨延宜吃了几十个贻贝,但也只是稍微填了个牙缝,他准备趁着天色还早,再去寻找一些食物过来。 李红英本来也准备跟他一起去的,但她站起身来之后,觉得双脚非常的疼痛,不像是以前的那种痛楚。 杨延宜将刀留给了她,说道:“你准备些柴火,将火再烧旺一些,晚上可就不能生火了。” 说完后,杨延宜操起那根木棍就走出了洞穴。 李红英强忍着脚底板传来的疼痛感,拾起刀走到洞穴外面,砍了许多的柴火,又添加到洞穴里的火堆上。 她忙活了大半天,眼看着天色将晚,杨延宜依旧还没有返回,让她的心顿时慌乱了起来。 没让她等太久,就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杨延宜回来了,他勘测了大半个岛屿的地形,没有找到一个人。 最后带回来一些岛上生长的野果子和一大捧干燥的茅草回来。 眼看太阳即将落山,外面的世界即将再度变得漆黑起来,杨延宜回头望了一眼火堆,用泥土将火堆给熄灭了。 现在他们的身体还需要调养,远不到向外求救的时候。 杨延宜在岛上已经做好了计划,等到两人的精力都恢复过来之后,他们会在海滩上点起火堆以向外传递消息。 到时候两人就躲在山上,他甚至在山顶上找好了了望点。 等火堆熄灭后,他又用长刀在地上掘起了更多的土,覆盖在原本火堆的位置。 尝试过温度后,又将采集过来的茅草覆盖在松软的土堆上,现在地下的温度稍微有一些高,但是可以给他们带来持续的热量。 两人摸黑吃完了那些野果子,就躺下准备休息了。 杨延宜怀里抱着刀睡在了洞口的位置,而是将茅草堆留给了李红英。 两人摸黑的躺下了,各自都是满怀心事。 呼啸的海风刮过洞穴,带来一阵阵呼呼的风声,气温下降得倒快,杨延宜身上的棉衣早已烘干,可他即便穿着棉衣,此刻依旧感觉到有一些冷。 “不该看的地方都看过了,不该摸的地方也都摸过了,现在倒像个没胆鬼一样。你也过来躺着吧,这里暖和。” 李红英感觉到头很晕,脸也是滚烫无比,她听到洞口传来呼呼的风声后,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杨延宜也不再矫情,摸黑走了过去,背挨着李红英躺在了茅草上。 在一片漆黑中,两人背靠着背,彼此的呼吸都略微有些急促了起来。 第390章 不如相忘于江湖 之前的那一幕仿佛幻灯片一样,在杨延宜的脑海里循环滚动播放着,他不由得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别的事情上。 可李红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甚至开始呼起痛来。 杨延宜翻身坐了起来,问道:“你怎么了?” “我头好晕,感觉到脚很痛。” 杨延宜一惊,伸手向后慢慢的探去,摸到了李红英柔弱无骨的小手。 他感觉到她的手很烫,李红英费力的挣脱着,想要摆脱他的掌控。 杨延宜放开了她的手,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入手是一片滚烫! “难道是地上太热了?” 杨延宜暗自想到,但随即又觉得不对劲。他站起身来,走到李红英的脚边上,伸手去脱她的靴子。 可现在李红英却是怎么也不愿意让他再接触自己的身体了,尤其是自己的脚。 杨延宜霸气的捏着她的脚踝,摸黑褪下了她的靴子和袜子。 李红英一声惊呼,拼命的缩着自己的脚,杨延宜将头凑过去闻了一下,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 心里顿时一咯噔,坏了! 她脚底板之间被贝壳划伤,又踩了很多的污泥,现在应该是受到感染了! 杨延宜知道,这种感染如果拖下去可能会是大问题的,他喘息了许久,毅然决然的重新点燃了火堆。 李红英本来还以为他又要亵玩自己的玉足,正在暗自懊恼呢,见到他一脸沉重的样子,于是停止了挣扎,问道:“我的脚怎么了?你不是说不能生火吗?” 杨延宜在火堆旁边盘腿坐下,将她的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就着火光开始观察起她的脚底板来。 之前那些划痕现在已经肿胀了起来,还带着些黑色的血污。 现在不光是脚底板肿胀了,就连整只脚,都变得肿胀无比。 杨延宜抬起她的脚,在一片腥臭中,毫不迟疑的将嘴凑了上去。 李红英感受到脚底板传来一阵令人难以忍耐的吮吸感,杨延宜竟然在用嘴吸她脚底板上的伤口! “不要!脚太臭了!太脏了!你别吸了!” 杨延宜只是死死地捏着她的脚踝,将她两只脚底板上的脓液都吸了出来,之后将她放下,走到外面的小溪边去漱口。 李红英已经在发高烧了,感觉到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但依旧觉得让人亲吻自己的脚底是很难接受的。 片刻之后,杨延宜回到了洞穴,将左臂上的棉衣袖子给扯了下来,在溪水当中浸透了之后,覆盖在李红英滚烫的额头上。 “我是不是要死了?”李红英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脚已经变得很酥麻,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 杨延宜温柔的为她擦拭了一下额头,轻声说道:“你受到感染了,我们这里没有药。” “很严重吗?” 杨延宜皱眉道:“应该很严重。”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站起身来,拾起长刀就准备出去。 “还是把火堆熄灭了吧,万一敌人寻摸过来,那就糟糕了。” 杨延宜迟疑了一下,说道:“可你的身体状况……” “没那么容易死的,何况现在如果来的是敌人,那我还是没办法活下来不是吗?” 听完后,杨延宜又沉默着将火堆熄灭了,坐在了她的身边。 杨延宜一直都在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到后半夜的时候,李红英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浑身都发着高烧。 纵使杨延宜一直用凉水冷敷她的额头,但一直都没有什么收效。 等到天刚蒙蒙亮时,杨延宜再也坐不住了,花费了大半天的功夫,在海滩边放置了两处柴堆,点燃了求救的信号。 柴火堆设计得很巧妙,上面覆盖着一层沙土,可以让火堆保持不完全燃烧的状态。 在这个情况下,燃烧产生的是黑色的烟雾而非白色的,具有着更高的能见度。 放置好这两处火堆后,累坏了的杨延宜回到了洞穴,见到李红英已经醒了,一双闪亮的眸子正盯着他看。 杨延宜在四周寻找了片刻,伸手去解绑缚在她胸前的那些布条。 李红英此刻浑身无力,见到他竟然又做出这样的事情,艰难道:“你做什么?” 杨延宜解开了几层布条后,用长刀将布条割断,反身蹲在了李红英面前,就准备将她背在身后。 原来那些布条是用来固定李红英的,这会让杨延宜不至于失去抵抗能力。 李红英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他,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放我下来吧,我只会是个累赘。” 杨延宜理都不理他,将她背在身后,用布条将她的胳膊和双腿捆在胸前,左手拿着那支木棍,将长刀插入刀鞘内,右手拿起了一只火把。 他试着活动了几下,背上的女子浑身都是滚烫的,但体重却是轻了许多,因此倒不太会影响他的活动。 做完这一切后,杨延宜按照昨天踩好的点,走到了山顶上,这里可以看到远处海滩上的两处火堆。 从中午一直等啊等,几乎等到了傍晚,海平面上依然没有任何东西出没的迹象。 背后的李红英病情恶化得非常快,她现在已经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一种无力感从杨延宜心头泛起,他感觉自己即便是做了这么多,都依旧无法拯救她的性命吗? “我怕是……怕是不成了,你在山洞里,是不是还有话……还有话要对我……对我说?” 她艰难的说完这段话,杨延宜感觉到耳边有些发烫,那是她呼出来的热气。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杨延宜的回应,身后的女子开始抽泣了起来。 如果能让她来选的话,她应该宁愿杨延宜没有跳下船来救她吧。 杨延宜感觉到一滴滴冰凉的泪水滴答在他的脖子上,顺着脊背往下流淌着,心底顿时一软。 “红英姑娘,杨某并非无情之人,更不是榆木疙瘩,你对我的一番情义,杨某又岂会不知?只是某已与敏敏定下了婚约,我又怎能辜负她呢?” 听到这番话后,李红英的抽泣逐渐加剧,最终演变成了痛哭。但天意如此,人又怎么能违抗天意呢? 就在太阳即将落山的那一刻,一支船队出现在远处的海平线上,向着此处急速航行了过来…… 第391章 九千岁获得重用 东厂。 魏忠贤正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面前一个小太监被褪去了裤子,露出了小衣正在挨板子。 他在洛阳查抄朱常询家产的事情办理得很妥帖,在洛阳巡抚陈奇瑜和锦衣卫的洛养性、西厂的王体乾还有内厂的曹化醇这三方共同参与下,贪墨变成了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王体乾曾经参过他三大罪,还有曹化醇,他们两个都是王安的干儿子,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最后,依照圣上的旨意,将朱常询名下的田地都发放了出去。家中所有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等都一一登记造册,运送到京城。 其府邸内存放的各种兵仗火器等等军备,也都登记造册后送去了登莱,与军备一同送过去的,还有府上数不尽的粮食。 旁的那些值钱的玩意不说,就单论朱常询府邸内存放的金银就能折算到两千多万两白银! 可是魏忠贤没有其任何贪墨的心思,虽然他即便想,也是拿不走一文的。 所有登记造册的字据,都需要四方负责人签字,那几位可都是瞪着大眼在找他的错处呢! 可是魏忠贤他变了,他对钱财已经毫不在乎了。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魏忠贤三十岁自切入宫,做到掌印太监花了二十多年。 可从光宗最得用的臣子,沦落到去凤阳守陵,只用了一个礼拜。 在凤阳守卫森严的祖陵里,跟身边的那些行尸走肉的孝陵卫一般,似乎一眼就能看到以后的生活。 在那段难熬的岁月中,他明白了一件事。 金银珠宝,只不过是镜花水月,随时都可能会被别人夺走。 只有权力!掌握了权力,才能保证自己的所得。 从洛阳押解回来的那些财宝都已经入库,这本来是大功一件的,但却遇到了最坏的情况,武安侯杨延宜,薨了。 虽然杨延宜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是魏忠贤知道,这主儿在那位小爷心里的地位。 眼看着这一场天大的功劳已经得不到兑现了,闷闷不乐的魏忠贤回到了东厂,却遇到了让他更加难堪的事情。 这也是那个小太监挨打的原因,他神神秘秘的凑到魏忠贤身边,小声说道:“恭喜厂公,贺喜厂公,那杨延宜,他死了!” 魏忠贤当然巴不得杨延宜早点去死,但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拿出来说的,之前他就犯过这样的错误。 所以,恼怒的魏忠贤当时就下令,让东厂番子们将这小太监当场拿下,打起了板子。 魏忠贤一边喝着茶,一边手里捏着一块洋葱拼命的摩擦着双眼。 他的双眼受到洋葱的刺激,已经变得红肿,眼泪也不可抑制的往下流淌着。 他感觉到气氛已经差不多了,放下了茶碗,流着泪吩咐下去道:“拖远处些打!杖毙!杖毙!” 说完,带着红肿流泪的双眼,一路小跑到了乾清宫门口,跪在宫外就嚎啕了起来。 本来他是哭不出来的,杨延宜死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是那双眼睛就是不可抑制的流着泪,看起来十分的悲戚。 朱由校在床上躺了一晚,第二天的早朝都没去,而是将军机大臣和阁臣们都叫到了寝宫议事,现在正在发着脾气。 他将一份奏折扔在了户部尚书李汝华的脸上,咆哮道:“大赦天下?为什么要大赦天下?” 李汝华低下了头,默默的将奏折拾了起来。 礼部尚书朱国祚作了个揖,奏道:“陛下大婚之期已定,按惯例朝廷确应该大赦天下的。” 朱由校冷哼道:“举行大婚?现在是时候吗?尔等只怕是为了那些犯官吧?” 朱国祚一愣,也讪讪的缩了回去。 朱由校何尝不清楚,其他父皇登基后,那些犯官就一直没有勾决,现在杨延宜刚离开,他们就在打着反攻倒算的主意了! 他鼻息咻咻的喘息了片刻,开口问道:“朕让你们商议武安侯的后事,你们可有了议程?” 其实这事儿办起来倒简单,杨延宜生前是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少保、武安侯、左都督、龙武大将军,按照公侯之礼操办即可。 但对于这样的有功之臣,按例是要加封的。可如何加封,大臣们还没有拿定主意。 再就是谥号的事情,按道理杨延宜是武将,按《明会典》应该搭配以武、忠开头的谥号。其中武乃是第一等,忠则次之。 但他又是文华殿大学士,也是阁臣,这按道理给文官的谥号,也是说得通的。 可文官们都将这个情况给忽略了,生晋太傅、死谥文正,乃是文官一辈子的追求。 如果按照文官的规制来给杨延宜谥号,那文正就一定跑不脱了,这是文官们所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礼部尚书经过商议后,给了一个忠武的谥号,算得上是美谥呢,但距离顶级还有很远的距离。 果然,在听到这个谥号的时候,朱由校又恼了。 按照《明会典》,其中武将谥号最好的是武,与之搭配的依次是宁、毅、敏、惠、襄、顺、肃、靖。 比如大明国公徐达,死后谥号就是武宁,是一等一的美谥。 第二等的则是忠,与之搭配的依次是文、武、定、烈、简、肃、毅、敬。 其中忠武,乃是二等谥中的上等。 朱由校环视四周,开口问道:“方阁老呢?” 刘一璟赶忙上前回答道:“陛下,方阁老听闻武安侯逝世,一病不起,现在府内休息。” 朱由校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关于杨卿的谥号,就定为武宁了!加封太师、武安王!” 礼部尚书还准备反驳,被旁人拉了拉袖子,就应承了下来。 他们本来就是试探皇帝的心意,杨延宜反正人都死了,你别说封武安王了,你就是封他做副皇帝,也就是个名号而已。 现在既然已经探知了皇帝陛下的心意,就不必再为这点小事吵吵了,于是应承了下来。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礼部按照规制,办理杨延宜的丧事即可。 大臣们纷纷告辞后就退出了乾清宫。 他们一走,朱由校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起来。 外面的助力才刚刚离去,这些大臣就上赶着来试探他。就在他恼怒之际,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嚎哭声。 本来就心烦意乱的朱由校,不由得怒吼道:“外面是哪个狗才在嚎哭?” 王安连忙上前禀告道:“回主子,是魏忠贤。” 魏忠贤在外面嚎哭了半晌,一开始还有些眼泪,可渐渐的双眼之间的刺痛感越来越轻,眼看着已经掉不下泪了。 他等着那些大臣离开后,借着低头的机会,从袖子里顺出来一块洋葱,又拼命的往双眼上涂抹着。 王安也是坑了他一把,根本就没有向皇帝禀告他在外等候,要不是他后来因为哭不出来,声音稍微大了一些,他就算哭到死,朱由校都不会知道。 等到魏忠贤嚎哭着进屋之后,朱由校也是愣住了。 死老爹,也就这个哭法了吧?这九千岁这是怎么了? 魏忠贤知道应该怎么打动人,他跪着爬进了寝宫内,此时双眼在洋葱的作用下,已经是泪如泉涌,双眼肿的跟桃子一样的。 “陛下!陛下啊!老奴心里难受啊!武安侯薨了后,陛下就再无外援,老奴……” 朱由校听闻,不由得也红了眼眶。 今天文官们的反攻倒算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之前的皇帝都是以宦官来牵制文臣,他是以武人来牵制文臣。 可这武人中的第一人,大明神剑才刚刚蒙尘,文官们就向他露出了獠牙。 这也不免让他感到悲从心头起,忍不住也低声抽泣了起来。 魏忠贤这一招不可谓不老辣,从他的言语中,他根本就没有在哭杨延宜,而是为了陛下失去了外部的助力而哭。 这第一方面展现了他是全心全意为皇帝考虑的,第二个也显得更加的真诚。 若是他为了杨延宜的离去而哭,鬼都不会信。 果然,君臣这相对而泣,拉近了不小的距离,尤其是朱由校在看到魏忠贤的双眼已经肿的像桃子似的。 “你在洛阳做的很不错!之前答应你的百分之一。就按现银来算吧,你这边去领取了吧,由你们四家去分。” 两千多万两,那百分之一就是二十多万两,四家均分也至少都有五万两! 这是名正言顺的收入,可不是贪腐所得。 但魏忠贤却是志不在此,他打听到了,成国公朱纯臣因为跟洋人勾结,已经被拿下了,他想揽下这个差事。 可朱由校已经将此事交给了林云负责,虽然那个朱忠勇已经逃之夭夭,但其余的家小都已经被拿下,等候审理。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厂公,近前来些。” 魏忠贤本以为这番表演,一定可以拿下那桩美差,可朱由校竟然犹豫了。他正在忐忑不安之时,却听到了这从未听到过的称呼。 魏忠贤心底大喜,但脸上却是丝毫不敢表现出来,连忙膝行向前,来到了龙榻边。 “朕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不可再告知任何人,你可明白?” 看着朱由校的双眼,魏忠贤心里一喜,知道自己的春天就要到来了。 第392章 一吻定情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徐进在看到了那堆篝火时的想法。 就像新婚之夜面对新娘子时,在掀开她的盖头前,根本就无从分辨新娘子的样貌,是抽到了极品奖励呢,还是自己沦为了对方的奖励。 那是一种忐忑、期待、又带着一丝不可言语的狂喜所糅杂而成的情绪。 他在朝鲜东南方向的海域搜查了好几天,现在是因为补给的原因,才前往毛文龙控制的双岛准备去补给。 但他在前往双岛时,在海面上看到了这股黑烟。 那是登州和双岛之间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岛,因为实在是太小了,加上上面都是山地,开发起来难度太大,所以没有驻军。 他率领船队登上那座岛屿的时候,便看到了那个火堆。 那明显是人为堆砌的,但海滩附近却没有半个人影。 士兵们在海滩上进行了大范围的搜索,很快就找到了扔在滩涂边礁石上的那块木板。 模板上面捆扎的白色的布条,让徐进差一点就掉下泪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李红英是整天都一身白衣示人的,在她落海的那一天,她身穿的也是白衣。 这一发现让士兵们都犹如打了鸡血一般,他们疯狂的嚎叫着,冲上了岛屿进行搜索。 在半山腰的杨延宜,也看到了这只船队,尽管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人的面容,但从旗帜上来看,的确是大明船队无疑。 他转头望向李红英,兴奋道:“红英,是大明的船队,咱们得救了,得救了!” 但李红英的兴致明显很是低落,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安安静静的躺在杨延宜的背上。 徐进让人一边大声的叫嚷,一边往山上进行搜索,很快,两方相遇了。 徐进在看到杨延宜仿佛像一个野人一样的时候,知道自己的盖头总算是掀开了,里面的是一个绝世美女。 他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几乎已经站立不稳。 走到千户这个位置上,他花了十几年。但是从千户到总兵,只花了几天。 如果杨延宜真的就此去了,他的职业生涯也是到头了,皇帝会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还两说,但官职肯定是保不住了。 周围的士兵也都喜极而泣,大声的嚎叫着,仿佛要将这些天来受到的委屈和担心全部发泄在这嚎叫中。 等到杨延宜回到了船上时,随军的郎中要为李红英处理伤口,可后者却怎么也不同意。 在这个时代,女人的脚甚至比她的胸脯更私密,非自己的丈夫所能观看和沾染的。 可杨延宜哪知道这个啊!他听说李红英不肯接受治疗,还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呢,拉着郎中就准备去休息室。 不料,郎中却反手拉着他,正色道:“大人且慢!大人有所不知,女子之玉足,是不能被其他男人所接触的。我可不敢冒犯她。” 杨延宜听完后,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取过郎中手里的医药箱,就走到了休息室。 李红英躺在柔软干燥的大床上,两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在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后,她尽管已经很虚弱,但依旧说道:“滚出去!我不需要医治,给我滚出去!” “中气十足,看起来的确不需要医治啊!”杨延宜一边说着,一边将门关上并锁死了。 李红英听到他的声音,愣了一下后,反手抽出了脑袋底下垫着的枕头就扔了过来,“你也滚!” 杨延宜反手一把接过枕头,放在鼻子底下嗅了一番,故意说道:“香,真香啊!令人陶醉。” 说完之后,他手里拿着枕头,将李红英的头微微抬起,又将枕头轻轻的塞了进去。 李红英浑身绷得很紧,她有心想要拒绝,但身体上已经没有了力气。 等杨延宜将枕头放好之后,又掀开被子的一角,伸手抓过了她的玉足,拿在手里把玩着。 李红英感觉到浑身酸软,但又想起他之前说的那么决绝的话语,不由得悲上心头,用被子捂着脸流下了泪来。 “你欺负我!我不要你为我医治,让我去死就好了!” 杨延宜打开药箱,取出了里面干净的纱布和一个小瓷瓶子,里面装的是大蒜素,前两天刚提炼的,药效还在。 他用纱布沾满了高度烈酒,温柔的将她足底伤口上的脓液擦去,又用烈酒清洗过伤口,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 他一边托着她的玉足,一边说道:“真是暴殄天物,如此美丽的玉足,以后就要留下疤痕了。” “男女授受不亲!杨将军既然对小女子毫无心意,那就请你自重!如果你以为你可以凭借权势而肆意亵玩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李红英说这番话的时候,尽量的想要表现出斩钉截铁的感觉。 可是从她发抖的嗓音听来,怎么听怎么像是情人之间的撒娇。 杨延宜却是突然说道:“本将军什么时候说过对你毫无心意了?” 李红英本来又羞又恼,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脑子突然有些晕,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的,她感觉到头顶上的甲板和床板又开始摇晃了起来,仿佛飞到了云端一般,落不到实地上。 李红英正在半空中飘的时候,感觉到足底传来痛觉,她连忙将脚一缩,不料杨延宜那双可恶的大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脚踝,还用手指轻微的摩挲着。 杨延宜一手抓着她的脚踝,一手“唰唰”几刀,就削去了李红英足底上的腐肉。 等到那些肌肉组织已经流出鲜红的血液时,他才将瓷瓶中的大蒜素浇到伤口上,又用浸泡过烈酒的纱布缠绕了起来。 “你,你刚才……说什么?”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下文的李红英,又红着脸问道。 其实她不该问的,问出来就落入了下风了。 果不其然,杨延宜一脸坏笑的拿起她另一只脚,又开始了上面的动作。 李红英有感与杨延宜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虽然他亲也亲过了,也摸过了她的……该看不该看的,也都看到了,可是那一直都要么是巧合、要么就是为了救人。 可现在,这个该死的突然变得如此轻佻了起来,尤其是他频频用小指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脚踝,这哪里算的上是医治? 就在李红英还准备发问的时候,杨延宜已经放下了药箱,走到了床头看着她。 李红英小脸本来就显瘦,五官很是立体。现在遭受了这几天海难,又清减了不少。 本来她一直都是冷若冰霜的模样,但此刻却是一副略带娇憨而又我见犹怜的可怜样子。 杨延宜伸手将她的被角掖好,低声说道:“杨某不是无情之人,只不过要先给我未过门的娘子一个交代。” 李红英一听,瞬间脸就红到了耳朵根子上,她嘴角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害羞的拉起了被子,准备将头埋在被子里面。 杨延宜却是将头低了下去,轻轻的吻住了她的唇。 柔软中微微带着些冰凉,杨延宜一用力,感受到她嘴里的柔软,忍不住就噙着吮吸了起来。 李红英眼睛瞪得溜圆,浑身仿佛过电一般动都不敢动,片刻之后,她闭上了眼睛伸出手环住了杨延宜的脖子,泪水放肆的流淌着。 杨延宜痛吻了好久,感受她已经喘不过来气的时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她的双唇。 李红英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面带着泪花,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爱郎。 “好好休息吧,我们乘船去山海关!” 杨延宜担心朱由校因为气愤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情来,也担心赵敏。 这个小妮子绝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如果自己不早一点回去,还不知道她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李红英却是又甜蜜又忐忑,甜蜜是因为总算获得了爱人的回应,这也让她之前那些丢失了的清白有了说法。 忐忑是因为,她也是迟早要面对公主殿下的,人家毕竟有婚约在身,自己却抢在了她的前头。 第393章 抵达山海关 杨延宜站在船头,看着船只在海里乘风破浪,在洁白的浪花中穿行着。 徐进站在他的身边,也目视着远方,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杨延宜有些奇怪的问道:“我发现你这几天有些奇怪,你怎么总是跟着我,我去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徐进被他揭穿了内心的想法,他老脸一红,“嘿嘿”笑道:“自从大人失踪,兄弟们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末将这几晚一直都在思考,如果那一晚不是为尊者忌讳,而去室内寻找大人,那这一切也不至于发生了。” 杨延宜现在才知道,他们开船前的确是有想着向自己询问的,只是自以为自己在跟李红英做着苟且之事,而避讳了。 杨延宜佯做大怒道:“你们凭空污蔑李姑娘的清白也就算了,就这么看轻本督师吗?” 徐进只是连连道歉,不敢稍有微词。 这也让杨延宜感受到,绝对的权力、不受制约的权力,只会带来绝对的腐败和沉沦。 即便是他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手底下人会为了他自己的利益,渐渐去潜移默化的影响他。 温柔乡的确是英雄冢,他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收复辽东只是解决了第一步,还有好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远远还没有到可以纵情享乐的时候。 或许有一天,解决了华夏文明所有的隐患后,他也会乐于做一个富家翁,带着成群的妻妾逍遥快过这一生吧。 但是,现在的他完全没有想到,在日后他竟然对这样享乐的生活求而不得,被迫踏上了另一条道路。 这是后话了。 在徐进的口中,杨延宜已经知道了王存孝的安排,同时他也庆幸自己任命了这样的一个军师。 他在如此情况下所作出的安排,无论是请孙承宗坐镇开原,主持辽、沈两城的交接、还是派赵龙去找皇太极、甚至将徐进留在登莱以继续寻找。 这其中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完全合乎杨延宜的心意。其中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可谓是在“确认”了杨延宜的死亡后,依然安排的滴水不漏。 若是让杨延宜自己来安排,恐怕都不会考虑得这样周全和细致。 依照杨延宜的吩咐,让其余的几艘船去补给,而将所有的资源都集中在这艘船上,全速赶往山海关。 按照路程计算,他们到达的时间应该不会比王存孝他们晚太久。 杨延宜点了点头,拿起了药箱,敲响了李红英的房门。 自从两人一吻定情后,李红英也变回了那个冰山美人。好在徐进提炼的大蒜素有了作用,她的高烧已经退了,但足底的新肉还没有那么快长出来。 两人现在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她已经开始考虑着避嫌了,在成婚前若是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住在一起,是会让外人瞧不起的,她自己也担心在杨延宜心中落下个不端的印象。 好消息是徐进提炼的大蒜素有了作用,她的高烧已经退了,但脚底板上的新肉还没有那么快长出来,所以只能整日的躺着。 听到了窍门声后,她清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谁?什么事?” 其实这句是多余问了,因为她的饮食和换药都是由杨延宜一手操办的,整条船上没有另外一个人会到这里来。 “该换药了。”杨延宜没有等到她的允许,伸手就推开了房门。 屋里面充斥着一股非常冲的大蒜和金疮药混杂起来的味道,杨延宜伸手将门关上,将药箱放在了床头的案几上。 见到是他进来,一直都冷着小脸的李红英,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等待着采摘。 这笑容就好像冰山上一朵盛开的雪莲般,让他瞬间有一丝愣神。 以前很难理解周幽王会为了褒姒一笑而点燃烽火台,但现在他明白了,原来在西游记里面,玄奘最难过的一关,恰恰是女儿国。 似乎是看到了杨延宜沉沦在她的笑容中,李红英心底有一些窃喜,但随即却是正色道:“儿女情长则英雄气短。怀远,你是心怀天下的大英雄,要做的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若是红英耽搁了你,那红英就是个罪人了。” 杨延宜没有想到,李红英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随即点了点头,说道:“红英教训的是,杨某知错了。” 说完之后,他揭开被子的一角,给她换好了药。 两人都很享受这一刻相处的时光,但两人又都很克制,没有做出任何逾越的事情来。 将药箱放好后,杨延宜又轻声带上了门。 海鸥在天上盘旋着发出阵阵鸣叫声,这也代表着陆地不会太远了。 他在想着应该怎么去跟赵敏去解释李红英的事情,但纵使想破了头,却没有找到任何可行的办法。 在杨延宜的忐忑中,船队到达了山海关。 守关的还是吴襄,他还不知道杨延宜死而还生的事情,两方稍微寒暄了几句后,杨延宜谢绝了吴襄的宴请,准备立即返回京师。 徐进留下几名水手将船只开回去,带着二十来号人,护送着杨延宜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李红英因为不能乘马,在她的主动要求下,杨延宜雇了一辆大车,又分出了十几个士兵护送她回城,自己则带着徐进他们快马直奔向京师。 李红英望着骑兵们远去,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了车帘。 杨延宜不知道怎么跟赵敏交待,她更加不知道。 人家是建州女真的公主,现在又获得大明册封,成为了大明的长公主。 而自己呢?只不过是一介民女,还是个寡妇。 两人的身份可谓是云泥之别,而据说那位公主殿下聪明得紧,她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她以前不是这样患得患失的,但自从心里有了杨延宜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因为她身上带着伤,所以车驾走的很慢,晃晃悠悠的赶着路。 随着牛车的摇晃,李红英的心里也是越来越没底。她相信,如果赵敏不同意,她是不可能会有任何的机会的。 但是,她同时也意识到,既然娶了公主,那杨延宜就是大明的驸马了。 驸马是没有资格再娶平妻的! 当然,在她的心目中,并没有认为公主的身份有多高贵而必须要让她仰视,但是事关杨延宜,那就不是她一个人的想法能够左右的了。 想到这里,李红英又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患得患失起来。 第394章 武安侯归来! 朱由校政治嗅觉很是敏感,之前那些犯官,比如前礼部侍郎韩邝、前辽东巡抚王化贞、前辽东经略杨镐、李如柏等犯官,还有山西范家的范永斗、范成贵等通奴的商人,都是以斩监候判了死罪,等待秋审。 随着辽东的收复,这些官员的家小心思开始活泛了起来。 毕竟辽东都已经收复了,那丢失沈阳还算的上是必死的罪过吗? 至于山西的晋商,他们也展开了自救。 大金皇太极远走朝鲜,已经断绝了与他们的通商。现在朝廷既然已经与大金议和,那他们通奴是不是也可以活动活动了? 所以,在他即将举行大婚的时候,就有官员忍不住跳出来,上奏要大赦天下了。 这也是对朱由校的一次试探,尽管这种试探的意图隐藏的很深很深,但还是被他敏锐的察觉到了。 自从朱由校成立了军机处之后,内阁的权力可以说被分去了一大半都还要多。 军机大臣分化了票拟的权力,也让披红掌印回归了本来的作用。 内阁他暂时不准备处理,这是文人们的追求,一时间急不得。 这些人都没有其他的官身甚至职位,有的只是军机大臣的名分。 时间已久,这些掌控大明朝政的军机大臣迟早也会被拉拢、被腐化、甚至分出来许多的派系。 但现在,他还是将军机大臣的人选任命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的,并进行了有效的更换。 现在文臣已经在为了攫取权力在做准备,朱由校不能不先发制人,所以放出了魏忠贤这条疯狗。 大明也是宦官为祸的朝代,但又与之前宦官不同。 比如先秦的赵高,东汉的十常侍,他们才是宦官的巅峰,不仅仅是取代了相权,甚至取代了君权。 但大明的宦官,其实都是皇帝身边的一条狗。它执行的是皇帝的意志,干的是皇帝想干的脏事。 正史中,祸国殃民的王振也罢、权倾天下的刘瑾也罢,以九千岁自居的魏忠贤也罢,背后都站着一道深邃的身影,那就是皇权。 太祖取消了相权,以为可以让皇权更加的集中化,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弄出来的内阁,才是真正架空皇权的那个机构。 这也导致了大明从一开始的制度上的缺陷,皇帝由于个人能力的不足,无法制约内阁,在土木堡之前,还有武人可以勉强用一用,但朱祁镇那个傻子,断绝了日后大明皇帝的退路。 这也让后来的皇帝不得不重用宦官而制衡内阁,也就诞生了各种各样的妖孽。 魏忠贤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是他很喜欢听书,尤其喜欢听历史。 他家里就固定聘着说书的先生,以评书的方式,来为他讲解历史故事。 不得不说,他对这一点认识得很清楚,尤其是在短暂的沉沦后,他准确的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那就是皇帝身边干脏活的人,之前他是因为动了不该动的人,现在他会更加的小心些。 魏忠贤坐在茶楼上喝着热茶,不时的打量着下方。 他此刻全然没有东厂厂督的模样,而是头戴皮帽、身穿着狐狸皮大氅,打扮得像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富商。 只是他身上的香粉味道浓烈了些,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在自切的过程中,由于损伤了尿道,导致下体总是会漏尿,浑身都是一股子的尿骚味。 这也是宦官的职业病吧,为此魏忠贤特意涂抹了很多的香粉以掩盖这种腐臭的味道。 茶楼上说书先生正在卖力的说着书,说的正是“说岳全传”,此刻正讲到十二枚金牌召唤岳飞回朝的事情,讲到精彩之处,不由得引发了一片喝彩声。 魏忠贤摸出一小锭碎银子,随手就扔上了看台,对着身边的人说道:“那山西来的晋商,都盯上了吗?” 身边的番子也是一身买卖人打扮,但不像魏忠贤穿得这般阔气,低调的多。 他俯下身子,在魏忠贤耳边轻声说道:“回厂公的话,小人以五百两银子的价格,收买了他们山西会馆的一个伙计。他答应为我们提供消息,但每次都要给钱,五百两一次。” 魏忠贤头都没有抬,随意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钱财这个东西,如果没有权力的站台,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只是梦幻泡影。 就像那个不知死活的小伙计,他即便讹诈了再多的钱财,又有什么用? 等到东厂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候,那些钱财他还能保得住吗? 这世间的蠢人总是这样,只顾着眼前的蝇头小利。 不得不说,魏忠贤经过了凤阳沉沦后,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修炼,走上了仕途的快班车。 说到这个,魏忠贤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一拍脑袋说道:“衣服和物事都准备好了吗?” 那人连忙点了点头,魏忠贤将手里的瓜子扔回桌上,吩咐道:“盯着些!看他们都跟那些朝廷大员接过头,全部都记下来!” 说完之后,他轻飘飘的走下了茶楼,钻进了门外的一座四抬大轿里面。 轿子很宽敞,基本上都可以容纳两人并肩而坐。轿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身白色的孝衣。 今儿是武安侯举行遗体悼念的日子,魏忠贤慢慢的更换着衣服,眼角里的那抹笑意怎么也控制不住。 若不是这位小爷突然离去,他何时才能够获得重用啊! 说起这位武安侯,听说是死无葬身之地,尸首都没有打捞起来。 朝廷不得已以香樟木雕刻了他的身躯,以黄金覆盖之,弄得很是金碧堂皇。 就连武安侯的墓地,也是皇上指定的,位于潭峪岭西麓的一座小山峰之上。 这个地点很普通,但旁边的那座大山,却已经被指定为朱由校陵寝的所在。 这是小皇帝为自己的大臣留出来的位置,在他自己百年之后,两人依旧可以作伴。 这当然是有悖常理的,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但是,反对无效。不得不说,如今的朱由校对于朝政的掌控力,比之前所有的皇帝都要高,除了太祖。 魏忠贤倒没觉得有什么,死都死了,爱埋在哪里埋在哪里。 一边哼着小曲,魏忠贤一边换好了衣服。 虽然他以东厂厂公的身份为杨延宜戴孝,是一件很丢份的事情。 但是他不这么认为,身为男人,最重要的卵子都特么没了,面子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他穿好孝服后,又开始用洋葱涂抹着双眼。 轿子走到公主府附近的时候就停了下来,一是魏忠贤有言在先,要步行前往,二来,轿子也已经抬不进去了。 府门外已经堆满了各式的花圈和挽联,延绵十里不绝。 前来吊唁的王公大臣们,也都一脸凄惨的慢慢走着。 周围两旁的树上都挂满了白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更多的是京城的百姓,他们虽然进不了公主府,但他们却是自发的成群结队,走到公主府门口,远远的对着那灵柩叩几个响头,又在府门前放下一叠叠的黄纸,默默地离开了。 魏忠贤将时机把握得很好,正是朱由校完成了吊唁后准备离开之际。 就在京城所有达官贵人惊讶的目光中,魏忠贤一身白衣,老早就嚎哭着,几乎是一步一叩首的,来到了府门前。 赵敏正红肿着双眼送朱由校出门,见到这么魏忠贤这副模样,也是皱起了眉头。 朱由校也哭红了双眼,他看到魏忠贤嚎啕到不能起身的样子,也感受到心底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门口站立的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也连忙向魏忠贤还礼,又将他扶了起来。 魏忠贤只是对着朱由校微微一礼,便在两只老虎的搀扶下,朝着杨延宜的灵柩扑了过去。 朱由校回头问道:“皇姊,那冥婚?” 赵敏却是凄惨一笑说道:“陛下,我心意已决,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了。” 朱由校叹了口气,登上了御辇返回了禁宫。 魏忠贤如丧考妣般,趴在杨延宜的棺材上嚎啕大哭,让周围的人也不由得感觉到悲上心头。 直到天色将黑,前来吊唁的官员都散去了,只有杨家军的将领还留在公主府。 魏忠贤也尽情嚎啕了一番,此时也不得不离开了。 周围的军士已经在摘下府内的白灯笼和各种丧事用品,都投入到府内的铜鼎内进行焚烧,并更换为红色的装扮。 赵敏也将一身孝服更换为红色的凤冠霞帔的婚服,准备进行冥婚。 “杨延宜”的棺椁已经盖上,在上方放置着一只大公鸡。 魏忠贤踏出门口,府门在身后慢慢的关闭了,他依旧保持着嚎哭的状态,嘴里叫嚷着“武安侯啊,武安侯!你怎么就这么离开了我们呢?” 他脸上带着哭丧的表情,心里却是在笑,他一边叫嚷着一边往外走。 这时,十几骑带着浓厚的夜色,踏破了长街的寂静,向着公主府直奔而来。 为首的一个骑士在门口勒住马匹,看着门上挂着的红色灯笼,惊惧道:“我特么还没死呢!这府里是谁就急着要嫁人了?” 随即,他看到了一边哭丧着脸的魏忠贤,皱眉道:“魏忠贤?” 魏忠贤大张着嘴,刚才还在叫嚷着“武安侯”,可是正主儿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一时间楞在原地,做不得声。 杨延宜跳下马来,“砰、砰!”的就砸起了大门。 魏忠贤在身后嚎道:“武安侯,你……你怎么就回来了呢!” 第395章 公主的初吻 魏忠贤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正在“哐、哐”砸门的杨延宜,他伸出手死死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腿上传递过来的痛苦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梦,杨延宜他没死! 他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魏忠贤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脑海里急速流转,转身扑倒在地上,膝行上前一把抱住杨延宜的大腿,就开始干嚎了起来。 妈的,关键时候眼睛上的洋葱汁没了,要知道多抹一些了。 杨延宜双腿上传递过来的触感让魏忠贤明白,这不是鬼,而是真的人。 杨延宜放下手里的门环,低下头一把将魏忠贤给扶了起来,讶道:“魏公公,您这是?” 魏忠贤也顺势站了起来,低眉顺眼的解释了一番。 杨延宜才知道,今天是他的遗体瞻仰日,而皇帝陛下也亲往吊唁。 可是他不明白,魏忠贤不是发配到凤阳去守陵了吗? 但现在明显不是弄清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指了指门口说道:“多谢魏公公来参加我的追悼会,今天这……” 他话说了一半也停了下来,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 魏忠贤是多会看眼色的人啊,他立马接口说道:“武安侯平安归来,这是大明之福,天下之福!咱家这就去将这喜事禀告给皇上去!” 说完,他又恭敬的磕了个头,转身就离开了。 杨延宜知道他这番前去给朱由校报喜,势必又会重新进入小皇帝的眼里,他正准备转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猛如虎穿着一身黑色布衣,在腰间系着一根红色的腰带,沮丧着脸打开了大门。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立在门口的杨延宜,嘴巴张得跟鸡蛋一样的大小,他连动一下都不敢动了,望着杨延宜的脚下。 果然,没有影子! 杨延宜正好现在那顶孤零零的灯笼下方,影子正好集中在他的脚下,又如何能看得出影子呢? 身后的人也是一声怪叫,飞一般的跑回去了。 “大人!末将对不住你,你……你若是要带走末将,我也认了!” 说完之后,猛如虎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将眼睛紧紧的闭了起来,身上微微的颤抖着。 这时,那盏在房檐下方摇晃着的孤灯从上往下照耀在杨延宜的脸上,显现出一些阴晴不定的样子,凭白生出了几分鬼气来。 赵敏正穿着一身鲜艳的嫁衣,在举行着冥婚仪式,她身旁站着的是一身男装的春盈,手里抱着一只大公鸡。 “一拜天地!” 赵敏脸色平静,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在号令声中,双手伏地就拜了下去。 春盈也抱着公鸡,深深的拜了下去。 冥婚仪式若成,则她之后都不能再嫁人了,生是杨家人、死是杨家鬼。 但是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就在他们举行仪式的时候,门子突然闯了进来,脸上的表情非常的的惊恐,他一时站立不住,脚一软摔倒在地上。 王存孝皱眉将他拉到一边,低声喝问道:“何事?” “大人、大人他回魂了!” 他上下的牙齿打着颤,整个人站都站不稳。 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他惶恐的声音在厅内回荡着,旁人无不闻之变色。 即便是王存孝,他也没有想到,杨延宜真的能够活着回来,还来得那么快! 他们到达京城也没几天啊! 赵敏刚拜完天地,听到了这番话她猛然站起身来,毫不犹豫的就往外跑。 身后的将领们皆是面带惧色,面面相觑后,也都跟在了她身后。 等到赵敏跑到门口时,门外一阵冷风吹过,房檐下那盏孤灯在风中摇曳,更加显得鬼气森然。 鬼神之说在这个时候非常有市场,他们真的是有一些害怕了。 杨延宜这一番赶路之下,也是风尘仆仆,发髻也散乱了,几缕碎发在风中飘荡着,那盏红灯笼发出的光映射在他的双眸之中,就仿佛是两盏小灯笼。 赵敏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她痴痴的站在门口,呢喃道:“杨郎,你来接我了是吗?” “杨郎,你带我走吧!” 说完,赵敏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一下子就扑进了杨延宜的怀里。 杨延宜也将她死死的搂在怀里,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低头就吻了过去。 赵敏轻哼一声,就沉醉在初吻中,可没过多久,她就猛然醒悟了过来,他身上是暖的,他的唇也是暖的! 赵敏有点恋恋不舍的离开了他的唇,抱着杨延宜就痛哭了起来! “你这个坏家伙!你吓死我了!”说完,一边哭着拿一双秀拳,击打在杨延宜的胸膛之上。 这个时候,身后的将领们也明白了过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回魂,大人他没死,他真的回来了! 赵敏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的环着他的腰,好像生怕他再离开自己一样。 周围的将领、宫女们也都又哭又笑的,挤成了一团。 杨延宜感觉的自己的衣襟已经被她的泪水沾湿,他抚摸着她的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这里这么多人呢!” 赵敏不像中原的女子,她当初在那么多人面前,就敢于站到台上去跳舞,是个很飒很爽利的女子,不像中原的女子扭扭捏捏的。 “我不管!谁让你丢下我的!你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这个坏家伙!” 赵敏一边赖在他怀里,一边咬牙切齿的用手指掐他腰上的肉。 杨延宜痛得龇牙咧嘴,在她耳边轻声道:“好了!为夫要进宫面圣,等我回来!” 赵敏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像一只傲娇的小猫一样,“我还没嫁给你呢!为夫,为你个大头鬼!” 杨延宜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那些眼含热泪望着他的将领深深一揖,朗声说道:“诸位袍泽请在此稍候,待我前去面圣回来后,咱们一醉方休!” 说完,他走出了府门,骑马直奔皇宫而去,门外的徐进他们也急急跟在他的身后。 赵敏此刻终于像个正常人了,她将两只老虎和春盈叫了过来,又取出了一些银两,吩咐他们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准备几桌上好的酒菜回来。 然后又带着其余将士们开始收拾那些东西,一应婚丧嫁娶之物都不能再用了,全部都要重新置办。 魏忠贤在得知了杨延宜真的还活着后,立即坐上了轿子,嘶吼道:“快!快!抬本督公进宫!” 可是他还是晚了一步,等到他赶到禁宫门前时,宫门早已落锁,决计不会开启的。 他无奈,只能让守门的兵丁去转告东厂的太监,再由他们去将这个喜讯报告给圣上。 他之所以要绕这个弯子,就是为了避免王安从中作梗。 可他苦等了好久,却没有等到东厂太监前来。 身后已经响起了马蹄声,魏忠贤扭头一看,十几骑踏破了夜幕,向宫门而来, 他知道不能在等了,立即扯起了尖厉的嗓音,声嘶力竭的嘶吼了起来。 “大喜啊!皇上!武安侯平安回来啦!” 第396章 我杨大哥回来了! 朱由校回到了乾清宫内,他刚坐下,王安立即凑上来问道:“主子,您晚上还没用膳呢,传膳吧?” “算了,朕没有胃口。”朱由校明显兴致不高,他瓮声瓮气的摆了摆手,“退下吧,让朕清静一会儿。” 王安应了一声,朝着身后侍候的太监宫女们摆了摆手,轻声退了出去。 朱由校呆呆的望着面前的烛火,仿佛他整个人也都融身于这摇曳的烛光中,身后的担子此刻仿佛化为了实体,像山一般死死的压在他的肩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大明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好多事情要解决,可现在,他已是孑然一身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死死的扼住他的咽喉,让他感觉连呼吸时都像是隔着一层布一样。 这时,王安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信王来了,在门外等候召见呢!” “传!” 信王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向他的皇帝哥哥行礼。 在看到这个弟弟后,朱由校才感觉到好受一些,他开口问道:“你来了?用过膳了吗?” 信王点了点头,开口说道:“祖母找了个戏班子排了戏,请皇兄去看呢!” 朱由检知道皇祖母是担心他的身体,所以特地排戏好逗他开心,尽管他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但祖母的这番心意是不好拒绝的,于是叹气说道:“好吧,咱们走。” 等他们刚踏出乾清宫的大门,就看到一个小太监一路大呼小叫的往里跑,一路喊道“大喜啊!皇上!大喜!” 朱由校一见那小太监连帽子都跑歪了,还一路喊着“大喜”,一股怒气就“腾”的冲上了头顶,按都按不住。 朕的大明神剑都折断了,还有什么狗屁喜事? 他踏出一步轻喝道:“成何体统?宫中失仪,该打!” 身边伺候着的锦衣卫听闻,“嗖”的就围了上去,将那个小太监捉拿了起来。 小太监一愣,但很快就福至心灵的喊出了关键的那句话。 “皇上!武安侯他回来了!就在宫门外呢!” 朱由校刚准备让人把这个在宫里大呼小叫的小太监抓出去打板子,听到他这句话之后,愣了半晌,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皇上!武安侯,杨延宜他没死!他此刻就在宫门外!” 朱由校有点不敢置信,他连忙冲到了那小太监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脸上的五官已经极度扭曲,说道:“你说杨延宜他没死?” 他害怕这个小太监是拿他逗乐子,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这样的打击了。 但是他已经忘记了,谁敢跟他打趣呢?谁敢用这件事来打趣他呢? 小太监的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头上戴着的笼巾都歪在了一边。 朱由校脸上浮现起狂喜的神色,他一把扯下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塞到了小太监手里,头也不回的朝着宫门就跑了起来。 此刻莫说小太监了,就连他的帽子都有一些歪了,哪里还有君王的样子。 王安和一群宫女太、锦衣卫们,都跟在朱由校身后跑了起来。 那小太监这时才敢稍稍吐出一口气来,他看了看手里的玉佩,连忙小心的塞进了袖子里。 朱由校一边在前面跑,一边大呼小叫的嚷着:“杨延宜!杨延宜,你在哪?” 守门的军士听到有人在宫中叫嚷,刚准备站出来喝止呢,就看到皇帝陛下像个孩子一样,忘形的奔跑着。 他连忙行礼,还没有等到他开口,朱由校就一脸兴奋道:“开门,快!” “!” 军士一愣,他连忙躬身行礼道:“陛下,此门落锁后,绝对不能再开,请恕末将不能开门!” 朱由校一愣,他望向周围的军士,他们见到皇帝陛下望向自己,都齐齐弯腰行礼。 “杨爱卿,你在哪?你在外面吗?” 朱由校推开军士,凑到大门前喊道。 杨延宜知道陛下一定会为了他的离去而伤心,所以片刻没停,赶到了门外。 他听到从门内传来的消息,竟然是朱由校! 他就在门内等候自己! 没等杨延宜回答,魏忠贤已经扑了过去,跪在地上“砰、砰”的磕着头,一边嘶吼道。 “陛下!奴才是魏忠贤!武安侯就在奴才身边呢!天佑陛下、天佑大明啊!陛下!” 杨延宜也激动的趴在门口喊道:“皇上,臣没死,臣回来了!” 朱由校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热泪夺眶而出,他很想紧紧的抱住杨延宜,向他述说自己的担心,但一扇厚实的大门将两人死死的分隔开来。 他鼻息咻咻的,回到守门军士身边,厉声喝道:“开门!” 军士也咬咬牙,顶了一句。 “臣纵死不敢奉诏!此门关闭后,绝不能开!” 朱由校一声怒喝,左右环视一眼,“唰”的抽出了身边锦衣卫身上佩戴的绣春刀,一下子就架在那军士的脖子上,咬着牙森然道:“开门!要么就去死!” 军士感受到脖子上锋利的刀锋,他缓缓的摘下了自己的头盔放在地上,直视着朱由校的双眼,轻声道:“臣若开了此门,法纪会杀臣;臣若不开此门,陛下要杀臣。” 最后,他平静的一字一句道:“陛下,臣不愿死在法纪下,臣宁死不敢奉诏!” 朱由校愣住了,但是他知道,这个军士是对的。 杨延宜也听到了门里面的声音,他将嘴贴在门上,大声说道:“陛下!若军士因守法而受戮,那法纪复何存?陛下不可!” 魏忠贤突然大声道:“快,搬梯子!搬梯子!” 朱由校手里的绣春刀“叮”一声,落到了地上。 王安已经派人去寻找梯子了,魏忠贤也在门外张罗了起来。 很快,两架高高的梯子在墙头的两侧架了起来,杨延宜爬到了梯子的顶端,一眼就看到了同样爬上梯子的朱由校。 此刻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哪里有半点君王的模样?他一看见杨延宜之后,就像一个委屈的孩子看到了自己的靠山一样,“哇”的就哭了出来。 “杨大哥!杨大哥,你……你可是……可是吓死我了!” 杨延宜也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脱离了君臣的范畴,正像是兄弟一般,他也救下泪来,两手死死的把住朱由校的手臂。 两人就在梯子上谈起他失踪的经过,一直讲,讲到了后半夜。 最后,杨延宜拍了拍朱由校的胳膊,轻声说道:“天色已晚,陛下要早些休息,不要误了明日的早朝。” 朱由校红着眼睛点了点头,这才依依不舍的爬下了梯子。 他抹了一把脸,望着那守门军士说道:“你做的很对,是朕的错,朕不应该怪你。” 说完,他又对王安说道:“今夜守门军士都赏银一百两!他,官升三级!” 那守门军士看到皇帝指着自己,一时间呆了。 杨延宜爬下梯子后,对魏忠贤说道:“魏公公,多亏了你灵机一动,竟然想到了搬梯子,多谢了!” 魏忠贤低眉顺眼道:“当不得侯爷一谢!我这个做奴才的,主子高兴,奴才我就高兴。侯爷您是不知道,主子这些日子一直茶饭不思,奴才真怕主子伤了身体。” 说着,魏忠贤竟然真的掉下了泪来。 杨延宜也感到一阵唏嘘,两人告别后,杨延宜又骑着马赶回了公主府。 魏忠贤一边着人将梯子搬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有朝一日,也一定要像武安侯一样受宠。 朱由校很容易感情用事,自己只要一门心思对他好,那这份信任是迟早能拿到的! 九千岁敏锐的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也为他的上台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徐进跟在杨延宜身后骑着马,一边暗自为自己的命运感到后怕。 他也是亲眼见到了这位武安侯在皇帝心里究竟有多重要的,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么自己一定会陪葬。 杨延宜回到了公主府,府门大开,兄弟们都笑盈盈的站在门外,静静地等着他。 府门内再也没有了往日沉闷的色彩,而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弟兄们!今晚咱们不醉无归!” 第397章 阵亡将士纪念碑 杨延宜回府之后,这一场酒宴方才进行,请来的厨子已经在伙房等候多时,等杨延宜一到,酒菜才络绎不绝的端了上来。 尽管杨延宜提出要不醉不归,但众将领都很克制,知道他明天还要早朝,因此只是浅酌了几杯后,就告辞离去。 赵敏却躲了起来,没有再与杨延宜相见,这也是来自宫里的礼仪嬷嬷的安排。 按照朝廷的安排,他们大婚也即将举行,此刻赵敏整个人都说是晕乎乎的,脑海里走马灯一般的闪动着之前看过的那些春宫图。 两人情定已久,这番鱼水之欢本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就因为如此,赵敏就更加不能与他相见了,要等到大婚之日才行。 杨延宜也没有闲着,即便他回来的很晚,但他生还的消息却很快便传遍了北京城。 抱病已久的方阁老带着杨链深夜登门造访,带来了那份请征商税的奏折。 杨延宜也是第一次在奏折中看到如此精妙的图表,就像是后世的ppt一般,上面用各种图表详细的分类对比了两宋以及大明商税的收取情况。 “此表老夫每日都要拿出来欣赏一番,实在是爱不释手。仅这几幅图,足以胜过千言万语,贤侄可知这是谁人的手笔?” 方从哲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面带笑容的问道。 “这应该是敏敏所制的吧?”杨延宜不由得回头望去,心里的爱意已如滔天巨浪般不可遏制。 方从哲轻轻的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也是老夫最后一次为朝廷效力了,大明商税制定完成后,老夫也将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日后的这担子,就要交给你们了。” 杨延宜知道方从哲的确是年纪大了,想起这位阁老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和大力扶持,有一些哽咽道:“方叔,小侄之有今日,全靠方叔一力举荐……” 方从哲面带微笑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老夫入主内阁已逾三朝矣,倒也做了一些事情。” 他话虽然说得轻飘飘,但旁人无不明白,这位阁老身上担着的是怎样的担子。 神宗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朝廷之事就凭这位阁老一力支撑,勉强维持运转。 光宗的太子之位,也是他全力保举下来的。 可是他却是用很粗略划过了自己的一生,最后,他目视着杨延宜正色道:“怀远,你还记得当日对老夫说过的话吗?” 刚才他称呼杨延宜为“贤侄”,现在却改为称呼他的字,杨延宜立即就想到了他之前说过的话。 “小侄做事全凭一颗良心,万事无不以大明为重,小侄是忠是奸,日月可昭!” “好!”方从哲脸上升腾起一抹红晕来,他拍了拍杨延宜的肩膀,说道:“文儒刚正不阿、性如烈火,老夫恐其日后因为这性子遭奸人所害,望日后贤侄能加以照拂。” 杨链也是一愣,他没想到方从哲为何突然就扯到了他的身上。 杨延宜正色道:“杨叔也是小侄的楷模,小侄自当理会得。” 第二天,连着取消了好几天早朝的朱由校难得的起了个大早。 原本他将早朝时间改到辰时后,他就没有起得这么早过,但他太兴奋了,一是因为杨延宜的死而复生,二来,最近朝廷有两件大事要做。 其一,就是他的大婚;其二,就是大明长公主出嫁。 于是,他早早的让人敲响了叫起的钟声,站在晨曦中,聆听着这厚重的钟声渐渐远去。 到早朝时分,方阁老呈上了准备了好久的请征商税折,朱由校读过之后脸上欢喜的神色溢于言表,敕令户部和内阁会同军机处拟定大明商税细则,满堂官员皆面露震惊之色。 其中有不少官员出身于乡绅,而贫寒的读书人在金榜题名后,往往也会有当地的富商许之以利,以便朝廷在政策上能对商贾有所倾斜。 所以,方从哲这一封征税奏折很快引起了绝大部分人的反对。 “民富则国强,朝廷当以民为根本,若掠之于民,则犹如刀斧自戮其身,何不荒唐?臣请陛下三思!” “陛下,昔日弱宋穷兵黩武、广纳民财以致民心尽失,臣请陛下三思啊!” 朱由校却什么都没有说,杨延宜也有一些吃惊。 因为这些官员口口声声要藏富于民,倒不如说朝廷征商税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因为农户将平时捕获、耕种之收获用于贩卖时,朝廷没有额外征税。 他原本以为朱由校会像以前一样,咆哮朝堂狠狠的斥责这些官员又当又立。 但朱由校却没有这样做,他只是面带微笑的说道:“朕知矣!如今尔等大臣既有反对意见,另行上奏即可,此事再议!” 方从哲显然已经提前跟朱由校针对此事有所沟通,也没有表达什么别的意见。 官员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方从哲赤膊上阵拼杀,而不是抛一个小官出来投石问路,因此也都互相交换着眼色。 朱由校自然清楚他们的小伎俩,但今天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也不应该由自己出面来收拾他们。 之后,就是杨延宜提报的请功奏折,此番出兵辽东大大的超过了之前制定的战略计划,虽然朝鲜依然在皇太极的掌控中,但大明君臣明显不准备讨论这个事情了。 请功奏折很长,猛如虎、虎大威出使蒙古、马汉千里奔袭镇江、陈忠、陈良全家为国尽忠、到后来徐进做内应大败康尔顿,大大小小将领的名单就有将近一百多人。 杨延宜哪有时间整理这些玩意,这也是王存孝整理出来的,其中名单与战功对应十分的详细。 朱由校本来脸色很好,可是他在看到一个名字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李二虎将军他……”他在登莱海战的阵亡将士名单中,看到了这个名字。 李二虎,原名李二狗,当初因为在 朱常洵叛乱中,杨延宜让他作为光宗的替身而与皇室所熟悉,后来光宗赐名“李二虎”。 谈到这个名字,杨延宜也沉默了,二狗子是他当做接班人来培养的,没想到…… 君臣对视一眼,目光中都充斥着痛苦。 “臣还有事请奏!”杨延宜想到马林、贺世贤、熊廷弼、陈忠、陈良、李二虎这些为国捐躯的将领,眼含热泪的踏出一步奏道。 “杨爱卿请说。” “诸位将领为国捐躯,忠魂依然镇守辽东,臣请朝廷为阵亡将士们立碑以祭奠。” 朱由校思考了片刻,朗盛说道:“朱国祚、李汝华、徐大化,由礼部牵头,户部拨银二十万两、工部督办,在午门外树立一座丰碑以祭奠之!工部尽快提出方案来!” 说完后,朱由校站起身来,指着午门的方向说道:“此碑建成之后,每逢初一十五,由礼部代表朝廷祭奠之,与国荣休!” 第398章 朱由校大婚 为阵亡的将士建立纪念碑,还要举行如此高规格的仪式,这乃是大明头一遭。 三位老臣齐齐踏出一步,齐齐跪地道:“臣遵旨!” 朱由校摆了摆手,又问道:“杨爱卿,朕六礼已成,只等你这个证婚人送皇后入宫以成大礼,不知你的纳采又准备得如何了?” 杨延宜有些迟疑,他皱眉看向方从哲,昨晚他已经请方阁老作为他的主婚人,但他有个疑虑,那就是即将开展与日本的全面决战,时间上不能再拖了,不知道婚礼准备要办多久。 皇帝大婚可是操办了整整三个多月呢,方从哲踏出一步回道:“臣已答允为武安侯做主婚人,但武安侯即将离京奔赴日本与倭寇决战,臣不知道这婚期能否延迟或缩短日程啊?” 他话刚一说完,朱由校立马就站了起来说道:“不能延迟!朱国祚!长公主和武安侯的婚期最快能缩短到多久?” 朱国祚是礼部尚书,这些事情原本就是由他来操办的。 他盘算了许久,说道:“陛下,这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办下来,怎么也要一旬。” “不行!太久了,三个月倭寇都侵犯我大明了!三天,朕就给你三天!三天后,朕要参加武安侯的大婚之礼!” 朱国祚一听,顿时唬得面无人色,拉着方从哲就开始商量了起来。 本来如果完全依照古礼,公主大婚准备两三个月完全是合理的,但是既然陛下都要求三天办妥,那办法也不是没有的。 杨延宜请了方阁老作为主婚人,那朱由校就把英国公张维贤拉了出来,作为皇室的主婚人,三个人一起交头接耳的商量了起来。 朝会也随之结束,杨延宜也立即回府去准备,更换礼服以送皇后入宫,参加皇帝的大婚! 同时,今天也是他要举行纳采、问名、纳吉三项工作,府内也因此忙活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杨延宜身穿大红礼服,将原本就居住在宫内的张嫣接了出来,在宫外接受群臣和百姓的朝贺。 整座紫禁城似乎都染上了一层红色,锦衣卫的力士们在城头上往下泼洒着铜钱,引得前来朝贺的百姓们纷纷上前拾取,沾一沾皇帝的喜气。 仪式完成后,午门中门打开,抬着皇后的轿子径直从中门而入,杨延宜也只能跟其他朝贺的大臣们一起走其他城门。 将皇后的凤辇送入宫后,朱由校又马不停蹄的参加杨延宜的纳采之礼。 好在纳采的礼物也都是由宫里准备的,直接挑进宫就算完事。 至于具体送了哪些礼物,杨延宜他并不清楚,他望着最前方竹篓里的两只大雁陷入了沉默。 纳采、问名、纳吉这些都从简了,现在从他府邸里抬出来的是纳征之礼,头一样礼物就是一对大雁夫妻。 据说大雁一生只会寻找一个配偶,在它的配偶死后,另一只大雁决计不肯独活,往往会选择在配偶身边自尽。 所以从古至今,大雁就是忠贞不渝的象征,可杨延宜却在此刻想到了他其实是对不起赵敏的,这一瞬间让他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好在仪式进行得倒快,请期已定,他明日就可以前来迎亲了。 他这边流程结束后,朱由校也在宫内准备了一些宴席和酒水以谢宾客。 由于人数过多,当菜上来的时候,基本上都已经凉透了,但今天有幸来参加宴席的也不是冲着菜来的。 宴席到傍晚结束,大臣们也都离开了禁宫,可没谁敢去闹朱由校的洞房。 乾清宫寝宫内,朱由校手拿金挑揭开了张嫣头上的盖头,虽然他只是在画像中见过此女一面,但见到真人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愣神。 张嫣的容貌并不下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人,想到自己即将完成人生的第一次,朱由校不免有些口干舌燥,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佳人。 张嫣看到朱由校发愣的模样,不由得用手轻轻捂住小嘴笑了。 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面也充满了笑意,的确是我见犹怜。 见到朱由校不知道应该先做什么,张嫣落落大方的端起桌上的一杯合苞酒,脚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子,羞答答的递给了朱由校。 她这些日子也没少看那些春宫图和欢喜佛,加上她母亲在闺中偷偷的告诉她的那些事情,让这个小妮子做了好几晚的春梦。 每次都在即将入巷前就匆匆惊醒,也让这个大明未来的皇后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朱由校端起那杯酒,环过张嫣的玉臂,两人微微抿了一口。 酒气上涌,更添得几分艳丽的色彩,让灯下的美人更是娇嫩得仿佛要流出水来一般。 朱由校放下酒杯,道:“那接下来?” 张嫣白了他一眼,抿嘴一笑,轻轻的解开了肩头的扣子。 难道这种事情都要由我自己来吗? 衣衫轻解,肩头露出的那一抹嫩白仿佛一道强光,剧烈的冲击着朱由校的神经,他一个猛扑上去,将张嫣拥在了怀里…… 年轻人的体力就是好,这一晚,尝到了滋味的朱由校就彻底没怎么停过,直到后来,张嫣实在是承受不住他的鞑伐,娇滴滴的告饶,可却引来了更加激烈的狂风骤雨。 到第二天,按绘制张嫣应该早早的起床,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可她双腿已经软得跟面条一样,怎么都站不起来。 “陛下,这男欢女爱也需要节制,儿女情长则英雄气短了。” 张嫣望着一脸得色的朱由校正色道。 昨晚她没有拂皇帝的兴致,但她的家教告诉她,这个时候她必须对皇帝有所劝诫。 朱由校点了点头,亲自服侍皇后更衣,又双双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拉着张嫣说了没几句话,那小皇后就羞红了脸,看都不敢再看朱由校一眼。 朱由校也并非如此急色,正史中的朱由校可没留下一个儿子,才让皇帝之位落入了信王手里,这一世,他想着自己卖点力,先把这种子给种上了。 而这一天,也是武安侯成亲的日子,他也是要送公主出嫁的。 他自己的婚事十分的节俭,可公主的婚事可谓是奢华至极。 朱由校亲自将公主送到杨延宜手里,送嫁妆的队伍从中午一直抬到黄昏,还没有结束。 一时间让京城百姓和达官贵人都瞠目结舌,引为美谈。 杨延宜也在府内陪同宾客们吃酒,跟他相熟的那些锦衣卫和武将们,纷纷起了要灌醉他再去闹洞房的主意。 可猛如虎和虎大威带着十几个蒙古汉子,身穿家丁的衣服,化为了杨延宜身边的护卫,给他挡起了酒。 这些蒙古人又能喝、又能劝,往往他几句祝酒歌这么一唱,那些准备热闹一下的军汉们还觉得不喝不好意思。 婚房内,杨延宜挑开了赵敏的盖头,却让这个小妮子一眼就察觉出了异样。 他有心事! 第399章 杨延宜大婚,魏忠贤获赐蟒袍 眼前的少女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如此明艳。 杨延宜轻轻取下了她头戴着的凤冠,她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在玉簪的衬托下闪动着光。 如冰雕玉琢般的小耳朵上佩戴着两颗小小的珍珠耳环,杨延宜不禁看的有些入迷,这耳朵小巧可爱,线条流畅,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他缓缓地凑近,仿佛想要更仔细地欣赏这美丽的景色。当他轻轻地吻在她的耳垂之上时,小妮子浑身一震,她的心跳加速,血液奔腾,俏脸瞬间变得一片通红。 杨延宜感受到了她的反应,他知道自己的举动让她感到羞涩和紧张。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想要安慰她,让她放松下来。他的手指轻轻地勾勒着她的轮廓,感受着她的柔软和温暖。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和爱意,仿佛想要把所有的情感都传递给她。 小妮子的心跳逐渐缓和下来,她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了。她感受到了杨延宜的关心和爱护,她知道他是真心爱她的。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和温馨。她的心中充满了幸福和感激,她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好男人,一个能够给她带来幸福和安全感的男人。 杨延宜看着小妮子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微笑,他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对方的温暖。 他们的心灵也在这一刻相通,仿佛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只有彼此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红烛的剪影中,杨延宜将她扑倒在床上。前院里行酒令的声音越来越大,屋内也响起了轻微的哼哼声…… 皇帝和武安侯先后大婚,罢朝三日,整个京城也陷入了狂欢的海洋中,整个京城都张灯结彩,民众也都沉浸在这片喜气洋洋的气氛里。 尤其是武安侯的死而复生,更是给这位年轻的将领更加蒙上了一层传奇的色彩。 但人类的欢喜是不相通的,有人欢喜、就有人哀愁。 在小皇帝亲口拒绝了大赦的请求后,那些犯官的家属也陷入了一片愁云惨淡中,在这两种情绪交织的京城里,有一双带血的眸子,眼里迸射出嗜血的光,正阴冷的注视着京城。 方从哲在几日前呈上的“请征商税折”,在朝野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官员们对这份奏折的抵制,甚至出乎了朱由校的预料。 成国公谋反案已经审理得七七八八了,没想到朱纯臣偌大个汉子,在东厂的监狱里连一天都没有抗过去,尤其是他亲眼看到他的儿子和孙子孙女亲眼死在自己面前时。 魏忠贤也没有想到,朱纯臣这个老小子竟然跟福王谋反牵扯上了联系,而死在他手里的大太监魏朝,竟然也是他们一路人。 在摇晃的烛火中,魏忠贤一改刚才择人欲噬的阴冷面容,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满脸堆笑道:“国公爷,你也别怪奴婢心狠,你要是早些开口,事情不就简单得多了?” 说完,他轻轻的一挥手,身边的档头和番子们一拥而上将地上的两具尸体给抬了出去。 那具小小的躯体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软得像是一个大号的布娃娃一样,朱纯臣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里已经没有了怨恨,剩下的只有后悔、无尽的后悔。 当初他答应康尔顿的时候,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本来就已经是大明的国公,与国荣休,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即便是不受皇帝喜欢,爵位和荣华富贵是跑不掉的。 可就是为了朱忠勇那个逆子,自己仿佛是猪油蒙了心,以至于现在成国公一脉都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朱纯臣艰难的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希冀的光芒,他嗫嚅了半晌,最后轻声说道:“督公,我已经全招供了,我的家眷……” 魏忠贤就着烛火看着面前的纸张,慢条斯理的抬起了头,说道:“成国公,咱家也不欺骗与你。你的孙女或许还能得保,其他人,你也别想了。对了,那朱忠勇,朱小公爷,现在何处啊?” 虽然一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朱纯臣依然是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成国公一脉从成祖传到现在,就要绝在他手里了,就连他的妻儿老小都不得保,还要看面前这个阉人的脸色。 “那个逆子,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魏忠贤不置可否,在杨家军回朝之前,朱忠勇就已经逃出了北京城,现在已经布下了海捕文书,捉拿他归案,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传递回来。 虽然事情还不算完美,但已经可以给陛下一个交待了,魏忠贤带着这份供词,兴致冲冲的赶到了紫禁城。 皇帝虽然罢朝三日,但也不是整天在龙塌上厮混的,尤其是朱由校的父亲、爷爷都是死在了酒色二字上。 仗着九年义务教育里学习到的那些生理知识,他成功的从男生变为了男人,也提前享受到了与张皇后的一番鱼水之欢。 但他还是很克制的,除了张嫣外,其余的四个妃子连碰都没碰过。 听到东厂厂公觐见,朱由校在乾清宫接见了魏忠贤。 魏忠贤如今兼着好几件差事,他自认为事关成国公谋反案乃是重中之重,需要优先解决的。 可当他将供词交给皇帝后,却明显察觉到了小皇帝脸上的不悦。 就在朱由校一字一句看着这份奏折时,魏忠贤额头上的冷汗也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他将屁股高高的撅起,将头死死的埋在金砖上,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殿内也只有朱由校翻阅供词的声音,朱由校越看越是心惊,除了成国公参与朱常洵谋反一案外,其余的他都已经在那个叫做王存孝的人嘴里听到过了。 那个杨大哥一手扶持的所谓的军师,竟然将一切看得如此的透彻!? 唯一遗憾的是朱忠勇那个杂碎逃走了,王存孝没有提前揭穿这一切,显然是存着大局为重的心思,想在辽东局面稳定前,不要透露出来这些消息,哪怕与杨延宜无关的消息。 那个朱纯臣不过是一介武夫,逃走的朱忠勇更是草包一个,朱由校根本就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魏忠贤却没有去做,这让朱由校很是不满。 他看完供词后,将那一大摞纸张扔在了半空中,冷声说道:“朱纯臣叛乱,朝中竟然没有一个同党吗?你是怎么办事的?” 魏忠贤将头在金砖上磕得“砰砰”直响,嘴里连忙说道:“是老奴一时疏忽,老奴这就回去再仔细审查,不让一名乱党走脱。” 看到自己钦定的狗腿子吓成这样,为了让他更尽心去做自己不方便说的事情,朱由校声音变得柔和了起来:“好啦!朕的地砖可是很贵的!磕坏了可要找你赔!魏大伴做事朕还是很放心的,回去好好再查!” 魏忠贤千恩万谢的叩头行礼,又垂头丧气的回到了东厂。 本以为已经是大功在手的,却没有想到皇帝似乎不太满意,想要将这件事再扩大,借着这事再多拉些人下水? 找他的同党,魏忠贤几乎没有思考,就得出了两个名字。 杨延宜一心举荐的大明水师提督,徐进;水师千户,王猛! 可他想到了这两位背后的那个身影,连忙将头摇晃得像拨浪鼓似的,放弃了这个打算。 “恭喜厂公、贺喜厂公!” 魏忠贤正在烦闷之时呢,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聒噪的声音,他不耐烦的抬起头来,看到他的侄子魏良卿走了进来,一边高声呼道。 魏忠贤亲朋没有几个,在他发迹后,这个侄子就投奔了他,现在在东厂任大档头一职。 看到是自己的亲侄子后,魏忠贤将火气按捺下去,没好气的说:“何喜之有啊?” 他抬起惺忪的眼皮望去,就看到魏良卿身后还跟着一人,手里捧着一只明黄色的包袱。 王安! 他来作甚? 虽然魏忠贤与王安并不对付,但面子上的礼数却没有短了些许。 魏忠贤连忙走下堂来,躬身向着王安行礼,带着笑问道:“给王公公请安!今天早上就听到喜鹊叫,没想到是王公公大驾光临,奴婢有失远迎啊!” 王安也是一副笑模样,对答了一番后,正色道:“陛下口谕,东厂厂公魏忠贤跪下听旨!” 魏忠贤不敢怠慢,连忙整理了衣冠后,在王安身前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 “圣上口谕:东厂厂公魏忠贤办事得力,深体朕躬,特赐蟒袍一件,以示恩宠!” 说完,将那包袱交到了魏忠贤高举的双手上。 做完这一切后,王安不咸不淡的答对了几句后,转身离去,脸色已经是一片铁青。 魏忠贤轻轻的揭开包袱皮,露出了里面一件青红底色的蟒袍,上面用金线修成的四爪金蟒栩栩如生。 得到这份赏赐后,魏忠贤心中大定,知道他办理的差事是没问题的,但现在皇帝陛下明显有扩大打击面的意思。 但是,具体要扩大到哪些人呢? 这是一门极为高深的学问,皇帝不会有任何的明示暗示,全凭他个人去猜、去琢磨。 弄错了打击的对象,那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比如上次构陷武安侯。 可这是谋反案啊!牵扯到的官员丢官罢爵都是最轻的,满门抄斩才是正常流程。 皇帝究竟要处理谁,又为何要处理他们呢? 就在魏忠贤苦思冥想之际,门子却进来通报,声称门外有一人求见。 魏忠贤有些诧异,门子是有规矩的,通常的人求见,他绝对不会冒然前来禀告。 “门外是何人?” 门子行礼后回答道:“是崔呈秀,崔御史。” 魏忠贤大喜,连忙说道:“快快有请!不,本厂公当亲迎之!”说完,他撩起袍袖就往外跑。 同时,他也敏锐的察觉到,这位读书人的投效,将导致他事业的再次腾飞! 第400章 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尽管魏忠贤已经初步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将东厂上下整理为铁板一块,但混迹在他身边的都是自己的侄子、以前一起厮混的泼皮、混混一类的人物。 这种人让他们去做平常的工作倒还容易,但现在牵扯对朝廷群臣的把控,他们是两眼一抹黑的。 所以,崔呈秀这个正统出身的读书人,对于现在的魏忠贤来说,是久旱逢甘霖一般。 再者,魏忠贤如今深得皇帝的宠信,但他是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的,骨子里也很有些自卑。这个读书人的投效将成为一座里程碑,也得以让她他的势力进一步的扩大开来。 崔呈秀一身布衣,在门外站立了没一会儿,尽管他表面上尽力装出镇定自若的模样,但他紧抿着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双手无不透露出他的惶恐。 他已经因赃私被都御史高攀龙举报,遭朝廷革职等候处置,勒令其闭门待参。 为求自保,他携带重金前往高攀龙府上求情,但连高攀龙的面都没见着,带去的礼物也都被扔了出来。 实在是没有了办法,他想到了魏忠贤,所以他出现在这里。 坦白说,他此刻依然是非常惶恐不安的,因为他不清楚这位厂公会以何种态度来对待他。 可他登门不及盏茶功夫,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身穿一身小衣迎接了出来。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也是东厂的某位番子呢,可那人走进时,一身浓厚的香粉味也掩盖不了的腐臭气息,差点没熏到了崔呈秀。 “厂公?怎……怎敢劳烦厂公亲迎啊?” 崔呈秀双唇微微的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忠贤一把拉住他的双手,制止了他行礼,仰天大笑道:“崔御史大驾光临,是魏某面上有光啊!请进!请进!” 说完,魏忠贤习惯性的弓着腰,伺候着崔呈秀往里走。 崔御史有求于人,又怎敢如此的高姿态,可他却怎么也抵不过魏忠贤这股子自来熟的热乎劲,两人只能互相把着胳膊走进了内堂。 魏忠贤将他迎进了书房坐下,又亲自奉上了一盏热茶后,两人分宾主坐定。 刚在高攀龙府上吃了闭门羹的崔呈秀,见到魏忠贤对自己如此礼遇,眼角也有些湿润,他也真的能拉得下脸面来,在魏忠贤刚开口询问来意时,这位一下子出溜到地上,叩头低声的哭泣了起来。 看到崔呈秀如此作态,魏忠贤眼里鄙夷的神色一闪而过,讶异道:“崔御史这是何故?” “厂公操心国事,为圣上办差尽心尽力而以至如此憔悴,让学生悲从心头起。若厂公不嫌弃,请收我为义子,以服侍厂公天年!” 魏忠贤愣了两秒,哈哈一笑走上前来,把嚎啕低泣的崔呈秀扶了起来,低声道:“既如此,为父如今的确有一桩烦心事,还望你替为父参详。” 崔呈秀立马将眼泪一收,站起身来搀扶着魏忠贤坐下,又乖巧的走到他的身后,为他捏起了双肩,一边问道:“不知义父因何事而烦忧?” 崔呈秀也真拉的下脸,他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人看起来很老成。魏忠贤尽管已经五十多岁了,但由于去了势,加上保养得宜,两人看起来倒像是同龄人。 魏忠贤一边享受着这位义子的按摩,一边将自己的烦闷之处讲给了崔呈秀听。 崔呈秀虽然手底下的动作丝毫没停,但脑筋已经开始飞速的运转起来。 他知道,这一次出谋献策将决定了他日后的前程。 此事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皇帝陛下不满魏忠贤对于成国公朱纯臣谋反一案的办理态度,想要扩大打击面。 可说简单,最难的地方往往也就在这里。 那就是陛下究竟想要打击哪些人呢?这种事情朱由校不可能亲口去说,就连暗示都不会有,全靠他们去猜。 结合现在朝廷的局势,崔呈秀一边缓缓开口,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如今最为重要的事情,当然是武安侯的平安归来,这是一大喜讯。但武安侯日后将对日本用兵,既然要用兵,那么兵马粮草就要预先考虑了。” 这番话倒不是无的放矢,此次对于日本用兵,朝廷已经透露出一些风声,那不是小规模的军事行动,而是一场灭国之战! 沈诚和王修创办的“大明报”已经开始为这场灭国之战预热了,虞县以及周边村镇百姓全部遇害的遭遇已经公诸于世,受杨延宜的启发,沈诚还编排了舞台戏,以这种新奇的方式向大明百姓展现日本国对于大明的侵害。 说完这句话后,崔呈秀思路越来越清晰,他接着说道:“昔日义父查抄朱常询的家产以供军需,可随着辽东重镇重建、登莱水师的重建,陛下这是缺银子,想找人开刀了!” 这番话说到了魏忠贤的心坎上,他知道孙承宗已经向朝廷请拨款五百万两白银,以重建辽东。 陛下这是缺钱花啊! 想到这里,魏忠贤眼睛亮了,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那些大臣虽然有钱,但毕竟自己想要打击的都是一些清流,他们能有多少钱? 似乎是觉察到魏忠贤情绪的变化,崔呈秀阴恻恻的说道:“义父,山西晋商通奴一案,如今也还是义父在操持办理吧?” 魏忠贤听完猛然一回头望向崔呈秀,他完全掩盖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抓住崔呈秀的手说道:“是了!为了营救范永斗和范成贵二人,山西晋商总行的人此刻正在京城!” 但崔呈秀给他的惊喜却不至于此,他轻轻的拍了拍魏忠贤的手,继续说道:“若是义父认为陛下仅仅想要处理他们,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不待魏忠贤继续有反应,崔呈秀眼里迸射出仇恨的光芒,阴恻恻说道:“方阁老日前上奏一本,奏请朝廷开征商税。朝廷里的那些御史和大臣们,又齐齐上书请求陛下彻查‘红丸案’,义父明白其中的缘由了吗?” 这番话说的魏忠贤一愣,他思考了半晌说道:“这不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吗?” 崔呈秀却是一笑,说道:“义父是被他们蒙蔽了!开征商税富了朝廷不假,但那些商贾掏出来的可都是真金白银!那些御史大臣自以为清流,可他们家族里哪个没有依靠其权势而大举经商的?他们不贪那些小钱不假,那是因为他们已经在大明身上吸饱了血!” 魏忠贤思索了片刻,又缓缓说道:“那他们请旨彻查‘红丸案’,跟这些有什么关系呢?” “义父大人有所不知,彻查红丸案,打出的口号是好听,但背后其实就是剑指方从哲啊!方从哲一倒台,他的商税不就征不下去了吗?” 这一番话可谓是犹如旱地里的一声雷,让魏忠贤顿时有拨开云雾得见青天的一种透彻劲儿! 魏忠贤彻底恍然大悟,他鄙夷的说道:“那些清流好名,跟那些贪官也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捞钱的手段更加高明罢了!” 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崔呈秀的心坎里,他一拍椅背说道:“义父可谓是一针见血,戳穿了这些所谓清流的把戏!昔日扳倒严嵩的许阶,他是清流领袖不假,可他真的就清廉吗?他徐家横行乡里,占地无数,这又是什么清流了?无非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而已!” 按理说崔呈秀不应该说出如此粗俗的话来,可他知道现在面对的是魏忠贤,只有这些话,魏忠贤才听得懂、听得进去。 果然,这一番分析可谓是挠到了魏忠贤的痒痒处,也让魏忠贤的思绪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就是将山西八大晋商、以及针对方从哲上书的这些大臣通通都纳入打击的范畴内! 想到刚收了这么一个义子就为自己立下了如此大功,魏忠贤一高兴,随手扯下腰间的玉佩,就往后塞了过去,说道:“为父知道你被那些奸人所冤枉了,你先静待数日,看为父怎么替你安排!” 崔呈秀大喜,接过玉佩,转过身来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叩了一个头,说道:“孩儿听凭义父的安排!” 两人相望一眼,各自大笑了起来。 这番阴恻恻的笑,也给京城蒙上了一层血色的阴影…… 第401章 长公主打翻了醋坛子 明日就是早朝的日子,今晚看来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之前留在山西晋商会馆的那些小尾巴,也派上了用场。当晚东厂番子出动,将山西晋商会馆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山西范家的家主范永斗,如今正在京城,为了营救他的儿子范成贵而努力。 之所以选择这个日子,也是考虑到陛下即将大婚,而陛下大婚是有大赦天下的传统的。 范成贵被判了秋后问斩,在刑部大牢里已经住了些日子了。他也没有想到,数月前在会馆遇见的那个跳舞的小姑娘,竟然会是建州女真的公主! 他更加没有想到,日后她竟然会成为大明的长公主,而打自己的那位,就是他更加不敢惹的存在了。 杨延宜挫败倭寇和洋人舰队,已经在大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范成贵知道自己惹下了多大的麻烦,因此整日里都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他正无聊的捉着虱子玩呢,突然就看到了狱卒向着他走了过来,还打开了死牢的大门。 此刻虽然是夜晚,但这番离奇的举动依然让范成贵浑身一紧,止不住的发起了抖。 狱卒倒也没有为难他,一个死囚而已,今天深夜提审他,是因为东厂下了拜帖,要带他去问话。 前来负责交办的是东厂的大档头魏良卿,虽然魏忠贤现在风头正劲,但事关死牢的囚犯,衙役们也不敢怠慢,立刻请示了府尹沈应文。 顺天府尹沈应文沈大人也被迫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他看到了东厂的拜帖,思虑片刻之后,便签下了放人的手谕。 大考在即,沈大人由于在之前白莲教谋反案和朱忠勇采花案的处理上,深得朱由校的信任,已经与他详谈许久,而他也即将加入军机处,成为军机大臣。 此刻他是抱着多一事不如的念头,既然魏忠贤要问案,虽然程序上有问题,但他绝对不愿意在此刻扫了魏忠贤的面子。 尤其是魏良卿也签下了交接人犯的文书,给足了他面子。 于是,不明所以的范成贵就跟常威一起,被提到了东厂。 范成贵刚一到东厂监狱,就见到了自己的父亲,范永斗。 榆林范家已经被查抄,范永斗在逃,但此刻他却像是一只死狗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躺在地上喘着气。 常威和范成贵对望一眼,温热而腥臭的液体从裤管里往下放肆的流淌着。 要说其中最冤枉的,应该算是常威了,他当初为了攀附上山西榆林范家,替范成贵出头,要强迫杨延宜签下了“转卖”赵敏的文书。 他们当初想要霸占的那个小姑娘,如今可是武安侯的正妻、大明的长公主殿下! 范永斗费力的抬起血肿的眼皮望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瞬间卸下了所有的防御。 他此刻已经是万念俱灰,当初为了与建州女真做生意,所贩卖的那些违禁品,也的确为范家挣下了山一般的家业。 可如今呢?山西范家已经被查抄,自己全家老小都被捉拿,而自己唯一的儿子也不得保。 魏忠贤用绣帕捂着鼻子,厌恶的看了一眼常威和范成贵两人,扭头望向范永斗说道:“咱家也不瞒你,山西范家当初勾结建奴,已经是死不足惜。你若是配合,咱家给你留个后,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你若是再推诿塞着,你就亲眼看看,你儿子能扛过多少大刑啊!?” 他这番话刚说完,范成贵双腿一下子就软了,摔倒在地上,做不得声。 而山西会馆里的那个小伙计,此刻也一脸惊惧的看着自己的主子。 魏忠贤一共找他购买了两次情报,共花费十万两银票,而这些银票他还没有捂热,就又回到了魏忠贤的手里。 半个时辰后,魏忠贤看着手里的供词,满意的走出了监牢。 第二天早朝,在大臣们惊讶的目光中,魏忠贤呈上了崔呈秀连夜写就的奏折。 其中都御史高攀龙、御史左光斗,户部尚书李汝华等各自出列待参,山西八大晋商接近抄家。 这番处理瞬间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原本在正史上,东林党在移宫案和朱由校登基上是立下了大功的。 但现在却被杨延宜早一步抢占了下来,他先是在宫中埋伏下李红英作为帮手,又跟朱由校一唱一和,打消了李选侍的阴谋。 这也间接的导致了东林党人在其中的参与度降低了很多。 但不管怎么说,朝堂上东林党人还是占据上风的,此刻就凭一个商人的胡乱攀咬就将这些朝廷大臣入罪,还是引起了他们的不满。 朱由校却是轻描淡写的打消了群臣的怒火,他将此案交由三司法会审,其中人证、物证、口供等都从东厂移交到三司法。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既然有人告,那就查嘛!诸位大臣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他身为天子,有人告状而不受理,岂不是怪哉? 看着一脸认真的朱由校,东林党人只能捏着鼻子应了,毕竟皇帝没有继续让两厂一卫去审理此案,而是交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来办理,法理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魏忠贤倒也没有任何的意见,范永斗已经彻底被他收服,毕竟他范家唯一的血脉还在魏忠贤的手里。 如此一来,即便三司法有天大的本事,也最多就能查到范永斗诬告而已,与他魏忠贤无关。 但就是这么一耽搁,朝廷商税的议定就将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也是朱由校的意思,尽管他大可以用高攀龙、左光斗几人的头来办到这件事,但他毕竟还是心软了。 果然,在这几位急先锋回府待参后,朱由校立即就开始议定商税的征收方法来。 杨府内。 杨延宜今日还在大婚假期中,他还不用上朝。但此刻他正看着手里的一份奏折,皱起了眉头。 魏忠贤昨夜在京城大肆搜捕,又如何能瞒得过他呢? 可在他看到了范成贵这个名字后,又想起了那个惊鸿一瞥的女子。 于成龙的女儿于瑾年。 她是在自己怀里咽气的,他的父亲投靠了建奴不假,可她却是无辜的。 赵敏正做好了早餐,所谓新妇褪红妆、素手做羹汤,她已经完成了由小女孩到女人的转变,做好了早餐等待着夫君一同用餐。 可杨延宜手里拿着奏折出神的样子,让她皱起了眉头。 她回想起杨延宜回府时,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如今他也是这番模样。 府内又多了两名侍女,一个叫做陈圆圆、一个叫做江燕,据说是虞县幸存的百姓。 这两个女子容貌都犹如谪仙一般,虽然自己的容貌也不差,但毕竟与她们相比,少了一些成熟的韵味。 赵敏有些吃味,她丝毫没有怀疑杨延宜对于自己的感情。 但男人嘛,都是吃腥的。这么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整日跟在身边晃荡,难保他不会多出什么心思来。 想到这里,赵敏伸手就扯起了杨延宜的耳朵,佯怒道:“好啊你!又在思念哪个狐媚子?” 杨延宜一愣,顺手将奏折收入怀中,反手抱住了赵敏柔声道:“天底下最美丽、最动人、最善解人意的女子已在我的怀中,我还有什么其他的奢望呢?” 纵使赵敏再怎么大胆,可身边还有好多双眼睛呢! 她挣脱出来,柔弱无骨的小手刮了刮杨延宜的鼻子,说道:“信你才怪!男人都是一个死样子,哼!” 小两口闹着吃完了早餐,杨延宜知道朝廷发生了如此大事,他虽然还在假期中,但怎么也坐不住,到皇宫见朱由校去了。 赵敏等他离开后,找人将徐进唤了过来,询问当日在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进是察觉到李红英与自家大人有些瓜葛的,现在正主找上了门,又该如何交差呢? 赵敏原本只知道自己夫君是为了救李红英才落水的,具体后面的情况她并不清楚。 这几日她也不是没有问过杨延宜,但那个家伙多狡猾啊,没有透露出半点的风声。 但赵敏是何等人物?冰雪聪明的她,早就从爱郎的表情中看出了不对劲,现在徐进也是语焉不详、一脸支支吾吾的表情,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徐进走后,赵敏发了很久的呆。 杨延宜是爱她的,这点毫无疑问。 但不代表他不会去爱上别人,尤其是这个时代,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就像自己的哥哥,他的妃子加起来恐怕有二十多个了! 可自己终究没有从爱郎的口中得到只言片语,这让赵敏心里泛起了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原本独属于她的,现在却要拿出来跟其他人分享。 可杨延宜的情况又有不同,他名义上是大明的驸马,是不应该也没有资格再娶妾室的! 虽然自己这个公主也是不明不白,但好歹是朝廷御赐的,颁下了玉蝶,也昭告过宗庙的。 杨延宜若是在这方面有所差池,是会授人以柄的!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让杨延宜有苦说不出吧? 想到这里,赵敏带着小翠和春盈,还有公主府的侍卫们,就出了府邸,直奔李红英家而去! 她想去见一见,这个李红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