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国民拍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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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情感] 《最佳国民拍档》作者：居尼尔斯【完结+番外】


    编辑推荐：


    青春暖爱小说掌门人 居尼尔斯 浪漫新作，华丽来袭！以细腻温柔的笔触撩动你的心！


    你是我的拍档、我的爱人，我只愿意把我的身侧交给你守护！


    附赠十二篇番外，为你完美呈现的这个温暖又热烈的巨星舞台！


    作者简介：


    居尼尔斯


    青春暖爱小说掌门人，笔触温暖细腻。喜欢站在很高的地方，看夜色。喜欢蹭吃蹭喝蹭一切可以蹭的东西。相信世界上有个好男人在等着她。相信世界上有外星人，它们会和她交朋友。相信自己千千万万个梦想里总有千千百百个会实现。相信世界上好人比坏人多。


    代表作《唱情歌的少年请别忧伤》、《谈情斗爱》、《咖啡少年不加糖》、《若你碰到他》、《我想住进你心里》等。


    内容简介：


    一个是背负着家庭隐秘之痛，努力赚钱的大四女学生；一个俊美高傲、才华横溢却自认为孤儿的偶像巨星，因为一个吻而成为契约情侣。两个人，彼此丈量过彼此的才华，倾诉过彼此的秘密，惊讶于彼此的命运，明白了彼此的心意，终于携手走到一起……


    故事的开始，她是他陌生的和声女郎；故事的最后，她成为了他的最佳音乐制作拍档，以及最爱的人。


    插pter?1?亿万少女的梦


    1


    crab乐队北章市演唱会是该团体世巡的倒数第二站，这是crab出道三年以来第一次举办世界巡迴演唱会，演唱会在各个国家和地区都很火爆，是近年来国内第一支在世界范围内引爆热度的偶像团体。


    北章市演唱会结束后，有一则新闻迅速蹿上了各类社交媒体的头条、热搜。


    乐队主唱椎香在唱安可曲目lotte时，在舞台上和一位非乐队成员的和声女生热吻了将近三分钟，这三分钟是全场最高潮的时刻，所有现场女粉丝都失声痛哭，仿佛片刻之间她们都成了寡妇。


    有内场距舞台很近的观众将这三分钟拍下来发到网上，这之后，全国的女椎香粉集体陷入了失恋的痛苦之中。


    演唱会结束后的凌晨五点，粉丝们将这位和椎香热吻的女生人肉了出来，是电影学院录音系的大四学生，名叫薛一颜。紧接着，她的各种私照、合照、美照、丑照在半个小时内刷爆各大社交网站。微博上，椎香的女友粉和老婆粉们建了一个热门话题叫「薛一颜去死吧」，这个话题下的阅读量瞬间被刷到几千万条。


    椎香粉是全国上下最疯狂的粉丝群体，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早上六点，薛一颜被一大堆保镖护送到了东城一间写字楼里。


    进大厦时，天已经微亮，薛一颜留意了一下门口的牌子，确认是「天胜艺光」——crab的东家。进大厦后，护送她的三位保镖走了两位，由剩下的一位保镖直接送她上楼。


    在二十八楼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薛一颜见到了crab的经纪人。


    「薛小姐，你好，我是方雯，crab的经纪人。」


    方雯身材很好，穿着考究的工装，妆容精緻，近看才能看出她眼睛里都是血丝，眼袋也很重。薛一颜对之笑了笑：「您好。」


    保镖离开后顺手带上了门，办公室不大，一时间只剩薛一颜和方雯两人。薛一颜这边刚开始扫视周围环境，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方雯做个抱歉的表情，随后走去接电话，她的手里还同时握着手机。


    接电话之后，方雯只说了个「餵」字，就带着一脸凝重的神情听电话那边的人说话。几分钟后，她道了声「好的，我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她还顺手拔掉了电话线。


    「请坐。」方雯示意薛一颜坐沙发，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方雯很细心，纸杯里的水，一半凉水兑一半热水。薛一颜接过水杯的时候，道了声「谢谢」。


    方雯在她对面坐下来。


    「薛小姐还在念书？」


    薛一颜点头：「大四。」


    「大四啊，那是要准备工作了吧？找到工作了吗？」


    「还没，投了一些简歷。」


    方雯笑得很温和：「实在很不好意思，这么早把你接过来。我是担心你出事。」


    薛一颜笑着说：「没事，我还没出事。」


    这个回答令方雯很意外，她重新打量眼前的小姑娘，掂量着问：「这段时间你上过网吗？」


    「上了，」薛一颜停顿了一下，「感觉我好像红了。」


    方雯一诧，想到她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又很快瞭然，道：「你很想红？」


    薛一颜摇头：「没人想这么红吧。我的电话被打没电了，收到的简讯都还没来得及看完。」


    方雯的笑容定格在脸上，她试想过很多种见到薛一颜之后的情景，但绝不包括眼前这种。这个小姑娘分明很年轻，没化妆，依旧有着很好的底子。可小姑娘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倒让她这个久经名利场的老油条一时没了发挥。她原本以为自己大量的时间会花在安慰一个哭泣的少女身上。


    「对不起，这都是我们的错。」方雯道。


    「没有啊。被现在最受欢迎的大明星亲了一回，怎么都该是我赚了吧？」薛一颜笑了，不过很快这个笑容在脸上慢慢淡去，接着，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短暂的迷茫，「况且，我也没有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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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雯思虑再三，还是用了个隐晦的方式询问：「薛小姐，你怎么看待椎香？我是指，他昨晚的表现。」


    「哪一部分？」


    「整体。」


    薛一颜没想到方雯会问这类问题，仍然很仔细地回忆了一遍昨晚的过程，道：「很不错。」


    方雯点了点头：「觉得椎香这个人，昨晚，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


    不用等薛一颜细做解释，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方雯答案，幸好方雯一大早把小姑娘截过来，不然以极锋的速度，明天一大早，椎香的演艺生涯就完了。想到这里，方雯径直道：「谢谢你这么大度，那我也不拐着弯说话了。是这样，这件事的发生，其实对我们经纪公司来说，是极其棘手的。坦白说，这实在是一个意外。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们也深感抱歉。」


    「椎香是乐队成员里最任性的一个，我们经常拿他没办法。你看，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依旧能一个人玩消失，现在我们都联繫不上他。」


    是真的联繫不上还是为了避风头？薛一颜心中犹疑，耳边方雯仍在继续说：「我们公司相关人员开了很长时间的会，怕无辜的你受到伤害，这才把你接来。你看，这件事发展成这样，我们都不愿意，当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把对彼此的伤害降到最小。」


    「你们商量出了解决方案，是吗？」


    「是。」


    「那您说下你们的方案吧。」


    方雯斟酌了片刻，道：「是这样，现在粉丝的情绪很激动。我们这边公关团队的建议是，不要让粉丝知道真实情况。」


    薛一颜看着方雯：「真实情况？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椎香主动吻我的吗？」


    方雯愣住，转而微笑：「对。」


    「然后呢？」


    「我们会把你包装成一个椎香的粉丝，和椎香现在是正常恋爱关系。」


    「正常恋爱关系？」


    「是的，为了让粉丝的情绪得到缓和，我们的公关团队会发一些通稿，说明你和椎香的认识过程。是为了让粉丝更好接受，我们才做这样的设定。如果你本人就是一名椎香粉的话，粉丝们顶多是心碎，不至于攻击你。」


    方雯说得合情合理，仿佛薛一颜占了很大便宜。薛一颜心中却很清明，方雯这么早把她带来这里，给出这种建议，无非是怕天一亮，媒体来採访薛一颜，薛一颜会交代真相而已。


    相较于一时情动没管住情慾激吻无辜少女，和粉丝谈恋爱这种说法对一直专注于演唱事业的椎香来说，显然更美好，粉丝也更愿意接受。薛一颜有理由相信，能把crab乐队捧得这么红，背后的团队一定非同一般，他们必然做过许多种危机公关的预设，这才选了最合算的一种。


    「薛小姐，原谅我们在事情发生后稍微对你做了一下背景调查。我们听说，你现在是单身，并没有男朋友，父母也不在了，只有一个奶奶一直在住院，每天的花费很高昂。如果这个提议你愿意接受，我们可以在经济上帮助你。」在薛一颜思考的间隙，方雯给出最后一击。老实说，方雯并不确定这个提议会不会激怒薛一颜，毕竟现在年轻的姑娘们大都人小志气大，总觉得自尊比一切都重要，根本学不会见好就收。


    「我同意。」薛一颜说，非常爽快，没有一点点犹豫，她的神情甚至比她刚进办公室的时候还轻松。


    方雯再次郑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女：她的五官长得很精緻，眼睛尤其大，头髮染的是菸灰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并不高，而且以现在女艺人的标准来看，她的身材偏胖。方雯以一个经纪人的心思思量许久，总觉得，这姑娘再瘦点，再高点，或许能被捧红。


    她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很独特，很迷人，是现在圈里很多艺人都缺的、说不上来的高级感。


    是的，高级。方雯最终确认一下自己的认知。


    2


    演唱会结束的第二天，crab的经纪公司向各大媒体发送了通稿。这篇通稿把薛一颜和椎香的相爱故事写得分外动人，一个演唱会上的乌龙，在写手的生花妙笔下，被包装成了一个梦幻的爱情故事。


    在这则故事中，薛一颜成了一个爱慕椎香长达十年的小女孩，虽然crab出道才三年，写手把薛一颜和椎香认识的时间线拉长到了更久之前。


    薛一颜从「天胜艺光」离开后，直接由保镖护送回位于城中村地带的出租屋。她花一个小时时间打包了行李，看着屋子里大个的编曲设备发了愁。


    最终是嘆口气，关上门，然后离开。


    黑色的轿车一路往郊区开，最终进了一个豪华小区。薛一颜一路不敢开车窗，等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她才问车里的助理：「这是哪儿啊？」


    助理叫皮皮，用很甜的声音回答她：「椎香哥的家。」


    「我要住在他家？」


    皮皮下车帮她开车门，领她往前走，说：「雯姐说，她待会儿过来跟你讲清楚，会跟你签个合同。详细的事要她跟你说，我也不太知道。」


    薛一颜跟着皮皮进了电梯，心知这个安排是方雯做的，也不再多问什么。


    电梯停在别墅一楼，电梯门一开，正对着的竟然是一条溪间小道，薛一颜身上扛着背包，瞬间被这所别墅的景致震惊了。


    她忽然想起前几天甜甜说的话：「有钱人的生活是你能想像的吗？你根本想不到。」她确实想不到，在北章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有的人家里可以空出一大片土地用来修筑沟渠，引水做人工小溪，而且，沿溪边栽种的竟然还有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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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是北国之春，气温尚未回暖，柳树却已经开始抽絮，美得不可思议。薛一颜一路跟在小助理身后，心中五味杂陈。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巨星。


    皮皮带着薛一颜进了一道玻璃门，吊顶很高，里面空间很大，是会客厅。意外的是，墙上并没有什么装饰，反而是地上，铺着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地毯，皮皮说：「椎香哥喜欢光脚在家走，他也不许我们在室内穿鞋。」


    薛一颜反应快，立刻脱了鞋。


    皮皮接过薛一颜身上的背包，带她往沙发坐。


    「房子里都铺了地暖。」


    薛一颜还在环视屋子结构，应道：「感觉到了。」


    「很刺激吧？」皮皮突然回头看向薛一颜。


    「什么？」


    「和椎香接吻。」


    薛一颜被这话提醒，瞬间陷入回忆里。


    她是怎么突然和椎香接起吻来的？


    其实她也不大清楚。她来演唱会做和声这件事，是系里导师推荐的。都知道她想当音乐人，并且天赋不错，恰好赶上crab的御用和声身体临时出了点状况，薛一颜才得到这个机会。


    薛一颜只参加过一次crab全员到齐的排练，排练中并没有设计椎香和她互动的环节。


    演唱会当晚，薛一颜记得当时椎香兴致极高，先是挨个和团员互动，到薛一颜的时候，椎香直接把自己的麦克风递到她嘴边，她也就顺势接唱了。


    顺势疯了。


    顺势和他接吻了。


    「嗯，很刺激。」薛一颜诚实地说。


    皮皮的神情突然一变，轻声吐了个「哼」字。薛一颜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她再次打量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椎香的粉？」


    「是。」


    「哦。」


    皮皮瞪着她：「我不想再听你描述细节！」


    「我没有描述啊。」


    「你是不是椎香的粉？」


    「我不是。」


    皮皮眼一亮：「那你是团里谁的粉？」


    「谁的都不是。我不追乐团。」


    皮皮惊讶道：「你不是蟹粉？！」


    薛一颜摇头：「真不是。」


    皮皮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凭什么是你碰上这种好事呢？」


    薛一颜没有再回话，手机在来的路上充了电，她开机，立刻有陌生电话打进来，薛一颜只好设置成飞行模式。屋里有wifi，不用密码，薛一颜连上网之后，打开了微博。


    热搜前三名都是椎香和她的事，薛一颜快速扫了几眼，意料之中的是，即使经纪公司发了通稿，粉丝们还是没有放过她。她大一最胖时候的照片被反覆转发，大部分人都用嘲讽的语气形容她，又纷纷赞赏椎香，说他对粉丝是真的好，说他和她在一起肯定只是因为感动。


    这种恶评，薛一颜不曾经歷过，但是她的心情却很平静。


    上午十点多，方雯来到别墅。除了她，还有另外两个穿西装的男人。他们进门后，方雯对薛一颜介绍：「这位是我们的公关经理郑先生，这位是昭阳律师事务所的秦律师，我们一起谈下合同的事。」


    方雯对椎香宅内的格局很熟悉，在二楼一间房的门口，薛一颜见她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房门。


    是一间书房。


    「合同请薛小姐仔细看一下，有任何不懂的地方，都请提出来，我们的公关经理和律师都可以很详细地回答你。另外，在签署正式合同之前，还要请你先签一份保密协议，不管正式合同最后如何，我们接下来所谈到的一切内容都请在场的各位保密。」


    方雯语言流畅、逻辑清楚，薛一颜听她说完后，回道：「没问题。」


    律师将保密协议移到薛一颜面前，方雯朝她微微一笑，接着转身去拉下房间的窗帘。


    薛一颜花了一段时间看完正式合同，也提出几个问题，得到解答后，她最终签了合同。


    合同内容其实很简单，她需要履行的责任是和椎香扮演三个月的情侣，待舆论平息后，在一年时间内，两人慢慢疏远，直到椎香找到新的女友之后，再对公众宣布两人和平分手。


    这三个月内，薛一颜必须和椎香待在一起。不能以任何形式接受任何媒体和个人的採访，也不得在任何社交媒体上发布任何与两人关系相关的内容。所有对媒体的宣传和活动均由经纪公司负责。


    相应地，在三个月之后，薛一颜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


    一场非常现实的交易。


    薛一颜觉得很值。虽然她必须和椎香扮演情侣，但合同里明确讲明，她不需要在这段关系中对椎香本人承担任何情侣应尽的义务。


    相比起每天打十二个小时工，这样的工作对薛一颜而言，简直是天降大运。


    3


    crab是一支独立摇滚乐队，成员共五名，椎香除了担任主唱，还是主吉他手。其余四人，一名鼓手、一名贝斯手、一名键盘手和一名吉他手。他们五人都是十岁左右去韩国当了六年练习生，「天胜艺光」从两百多位练习生中挑出他们，接着又把他们五人送去美国找着名音乐人分别学了三年，出道时，成员的平均年龄还不到二十岁。


    他们以光速红了起来。


    团队颜值、队员综合实力、颱风等各个方面，均秒杀同时期的各种乐队、组合，主唱椎香更是全国少女心目中的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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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现在的时代已经不是过去的「全民偶像」的时代，crab的出现，扭转了大众的认知，大家只看到crab一天比一天红，热议度一天比一天高。


    因此，椎香的感情生活才会这么受关注，演唱会上的一个激烈举动，一夜之间撼动全国的媒体。一时间，全民都在揣测这个幸运的女孩究竟有什么魅力，竟能成为椎香出道以来，第一个公开承认的女友。


    尤其，这位女友之前也是椎香的粉丝。


    这故事简直太梦幻。


    然而，这只是开始。


    在连续二十八个小时忙得脚不沾地之后，方雯终于打通了椎香的电话。在圈里打拼十几年，crab是方雯带过的最红的艺人团队，她原本指望着，带完这支乐队就嫁人、退休、淡出演艺圈。她也一直以为新人会比较好带。


    没想到，带的是椎香这么一个大爷。


    「你去西班牙了？」尽管一手在不停地搓额头，方雯还是觉得脑子里有无数根神经在爆炸。


    电话那头听得到机场的广播，椎香却不说话，方雯心中肝火愈盛，但她仍旧强压心神，道：「去西班牙干吗？怎么不带皮皮去？」


    「有事说事，我要过关了。」


    语气一如既往地任性。带他们出道至今，方雯始终没能把这匹犟马收服，她还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你如果安顿好了，上网方便的话，最好了解下国内发生了什么。如果去那边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尽快回来吧，我让人给你订机票。」


    电话那头停顿许久，方雯猜他可能要挂电话，果然，椎香在那边说：「我先过关，挂了。」


    方雯的脑子爆炸了。


    工作这么久，什么难带的、人品恶劣的、吃里爬外的艺人，方雯都见过。椎香难搞的地方在于，你无法将他简单地划分到任何一种范畴里。方雯想起第一次见到椎香的时候，他才刚满二十岁，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韩语以及少量的日语。公司很想重点培养他，本来打算让他单独发展，年仅二十岁的他在老总们面前强硬地表示，如果要出道，只会以乐团的形式。


    只有他和公司签的经纪约最自由，一切以尊重他本人的意志为前提。


    就连艺名「椎香」，也是他本人坚持要取的，即使公司百分之八十的工作人员都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没有红的潜质，最终还是按他的要求用了。


    是的，他有任性的资本，他背景不凡。


    娱乐圈有很多背景深的艺人，椎香不是唯一也不是最深的那个，方雯坚持带他们乐团的原因源于她自己的判断，她知道椎香会大红，无论是个人还是组合，她想要在退休之前做一票大明星。


    这才忍耐至今。


    生理性疲乏袭来的瞬间，方雯的手机又响了，看了眼来电，她终于放心。


    是椎香。


    「怎么样？」


    「你们给我找女朋友这件事问过我的意见吗？」


    方雯压低语气：「那你在演唱会搞出这种事，问过我们的意见吗？椎香，你已经二十三岁，有一些道理我不想反覆跟你讲，你一时兴起做的事，公司上上下下有多少人为了你连觉都没睡过。你可以任性，但不要太自私。」


    椎香沉默了一段时间，方雯知道他在斟酌她的话。


    「她是谁？」


    方雯想了想，决定换一种方式回答他：「你的粉丝们已经在网上把她扒了个底儿朝天，我不是知道最多的那一个。另外，即使我们已经把她接到了廊山，她以前住的地方仍然有不少人去观光。公司帮你收拾烂摊子是责任和义务，但那个姑娘，是无辜的。」


    椎香再度陷入沉默，这次的时间更久。


    随后，方雯听到了令她满意的答案。


    「帮我订机票，就今天。」


    4


    椎香下飞机后，直接由车接回公司，所幸粉丝们还不知道他的行程，他得以顺利抵达公司。


    方雯在办公室等他。演唱会结束后两天两夜里，她只睡了不到两小时。


    椎香推门而入的时候，她刚好在睡，然后瞬间被惊醒。


    他把墨镜扔在办公桌上：「什么情况？」


    方雯双手抚额，揉了许久，桌上的咖啡是助理刚买的，她喝过一大口，总算找回一点点思路：「唱lotte前，你在后台消失那么久，是去干吗？」


    「你觉得呢？」


    方雯脸色瞬间发白：「你真的碰那东西了？」


    椎香有一张被媒体评为「柔中带刚」的脸，柔指的是他的面部轮廓，刚是他的眼神。他比方雯小十一岁，可她有时候也会被他的眼神震慑到，那是一种极致纯粹的眼神，不掺杂模煳态、中间态，像一个刚明白世间情绪的孩子的眼神。此时，他就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两人对视好一会儿，椎香终于错开视线，嘴角一勾，道：「你怎么知道的？」


    方雯不可自抑地拍了一下桌子，转而意识到自己失态，怕太强硬的态度会把椎香气走，于是强令自己冷静，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手眼通天，自己去打听啊。」


    「椎香，你不要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公司和你签的合约里明确说明，你如果想换经纪人，公司随时可以给你换。」方雯停了一下，接着说，「是你自己坚持不换的。」


    椎香突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背对着方雯在办公室里绕了个圈，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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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现在在哪儿？」


    「廊山别墅。极锋的人一直在找她，我听到消息，他们手里有一些你的边角料，就等找到那个姑娘，都不用她说什么，足够让你身败名裂。」方雯双手支肘，一直按摩自己的太阳穴。


    「身败名裂？」椎香轻哼了一声，「他们要怎么让我身败名裂？吸毒吗？」


    方雯努力使自己闭上眼调节情绪，放慢语速道：「椎香，你入行这么久，应该知道，有人想搞你，根本不用任何能拿得上檯面的证据，他们甚至不用亲自出面。这几年你在圈里走得太顺，也被捧得太高，挤掉多少艺人，你根本不知道。公司一直很注意保护你，从不让你接触这些乌七八糟的事。这件事之前，公司为你挡过多少这种烂事和烂人，你可能根本想像不到。」


    办公室里一时没了声音。


    方雯睁开眼，见椎香双手扶着办公桌，正凑在她眼前，定定地看着她。


    「你还想知道什么？」


    椎香眼神一闪，站直身体，道：「其他人现在在哪儿？」


    方雯知道他问的是其他团员，道：「都在家，你放心，他们都没事。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廊山别墅那个。保密协议和相关合同公司已经出面签了。」


    「还需要我做什么？演戏？」


    椎香的问题令方雯有片刻的恍惚，这个问题半年前椎香也问过。那时候有一家卫视想请椎香个人参加真人秀，是一档和其他明星恋爱交友的节目。制作公司为了配合他，列了一张清单，上面的女明星都是时下正当红，口碑也好的艺人。方雯当时有些拿不准椎香的意见，就找个机会随口提了一下，椎香当时也是这么问她：「需要我做什么？演戏吗？」


    他这句话不是真的提问，是反抗。


    方雯回过神来，温声道：「暂时不用，公司这边先处理。」


    「那她现在住在我家是什么意思？」


    「两个月后是春森的巡唱，中间少不了两边跑，你又没时间回那边住，就让人家小姑娘在那边避一避也没关系吧？」


    椎香没有接话。


    方雯只好继续说：「小姑娘今年上大四，在城中村租了个房。你的粉丝们把她人肉出来后，她根本没办法正常生活。我想过，北章市区，小姑娘是待不了的……」


    「行了。」椎香打断她。


    方雯起身，从桌后走到椎香面前，男孩已经由当年的小男孩长大，比穿高跟鞋的方雯还高一个头。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尽管我说的道理你未必在意，但你要知道，做明星到你这个程度，不该还这么任性。你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很多人。」


    椎香移开方雯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神情突然很轻佻，他笑着说：「不是还有你吗，雯姐？」


    方雯还想再说点什么，椎香已经从办公桌上拿回墨镜，戴上，抬脚就走。


    「你打算去哪儿？」方雯问。


    「廊山。」椎香走到门口。


    「走地下车库，别走一楼！」方雯仍大声叮嘱。


    椎香已经走远。


    薛一颜在廊山别墅住了一晚，皮皮给她安排的房间在一楼，会客厅的东面，那里正好有一个很小的、平时是给阿姨住的房间。薛一颜知道二楼是屋主的禁地，她恪守本分，不曾踏足。


    第二天下午，别墅里来了几个人。


    薛一颜一眼就认出，他们都是crab的成员，除了椎香。


    成员们手上各自拎着一大袋东西，看到会客厅里坐着的在上网的薛一颜，他们的神情也很奇妙。


    「你就是……女朋友？」


    问话的是鼓手魏禾，成员里眼睛最小也最矮的一个。他走近薛一颜，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没等薛一颜回话，他又问出第二个问题：「演唱会那天我怎么没注意到你？要不是椎香……你真的认识他十年了？」


    薛一颜被问得一头雾水，她想起和方雯签的保密协议，不太确定成员的问题她是否要如实回答。


    「你是魏禾？」她只好转移话题。


    魏禾眼睛一弯：「我是。」


    薛一颜回以微笑：「我是薛一颜。你方便给我介绍一下其他人吗？谢谢你。」


    刚才还好奇心重的魏禾瞬间被带跑，一脸热情地说：「好呀好呀，我给你介绍。」


    薛一颜心下松了一口气。接着，在魏禾的介绍下，她分别认识了队里其他成员：贝斯手饶青曜、键盘手毕可因、吉他手万觉。


    「是椎香让我们带上材料来这儿的，他说天儿冷，晚上吃火锅。」魏禾笑眯眯地说。


    薛一颜和几人分别寒暄过之后，依稀观察出一点点每个人的性格。其中，魏禾最孩子气，天生自来熟；饶青曜五官轮廓很深，像混血儿，显得比较安静；毕可因长得很精緻，是几个人里面唯一带着妆来的；万觉的长相稍逊于其他几个人，性格相对沉稳一些，大家交谈的时候，他一直在把购物袋里的食物往外掏，偶尔帮魏禾纠正一些说话的内容。


    一点不难看出的是，他们几个感情很深。


    像朋友，更像亲人。


    唯一令薛一颜感到不适的，是毕可因看她的眼神。


    「这几天很难过吧？」魏禾问。


    薛一颜摇头：「不算太难。一出事，雯姐就把我接到这里来了，想手撕我的人还没来得及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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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禾被这个回答逗笑，道：「那天他们都站在前面，只有我在后面，我看到了，是椎香主动的。这还是我头一次看他跟女人在公众面前做这种事，怪不得他的粉丝要发疯。」


    「头一次看他在公众面前做这种事？」


    魏禾点头：「是啊。」


    「以前都是私底下看的啊？」


    魏禾一诧，纳闷道：「私底下也没见过啊。」说完魏禾才意识到被引入了一个坑，哈哈笑着说：「主要是，其实我们几个对他的取向也一直很好奇。」


    5


    椎香和皮皮到的时候，魏禾先发现的他们。


    魏禾当时正在和薛一颜说话，一见到玻璃门外的人，立刻指给她看：「你男朋友来了。」


    众人也都纷纷往门外看去，万觉叮嘱大家：「待会儿别问奇怪的问题，惹他生气。」


    椎香已经进门。


    皮皮手上抱着一大袋东西，直接往琉璃台的方向走去。椎香在他前面，迳自往薛一颜的方向走来。


    他一直在看她。


    魏禾的目光来回地在薛一颜和椎香身上打转，没敢开口说话。


    薛一颜倒是很坦然，迎上椎香打量的目光。


    「你叫什么？」


    椎香在薛一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坐姿很松散。


    「薛一颜，数字一，颜色的颜。」


    「什么时候来的？」


    「二十八号上午，演唱会结束的第二天。」


    椎香移开视线，两人的交谈因而也停顿了下来，这一停，整个大厅里的人像通电一样，瞬间恢復各自手上动作。


    之前，都在注意这两个人。


    「你跟我来。」


    椎香突然起身朝楼梯的方向走去，薛一颜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


    二楼的走廊很长，椎香一路往前走，到第三个房间门口，他停了下来。薛一颜就跟在他身后约一米的位置，他看了她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很小的空房间，窗帘被拉得很密实，看不清一丝窗外的光亮。椎香按开房间的灯，又走到薛一颜身后，带上了房门。


    他在飘窗上坐了下来，道：「楼下人多，有些话不方便说。」


    薛一颜点点头：「我懂。」


    他坐着，抬头看她，问：「方雯怎么和你说的？」


    「你是问合同内容吗？」薛一颜伸手指了指门外，「我那边有一份，你要看吗？」


    椎香很小幅度地摇头：「为什么要签这种合同？」


    薛一颜陷入犹豫，她没想到椎香会问她这么详细的问题，就像她没想到他会特地把自己带进一个小房间说话一样。椎香给薛一颜的感觉很奇怪，他明明坐在她面前，却像是离她很远。即使他们前几天的晚上还曾像一对热恋的情侣一样亲吻，此时，薛一颜从他身上却丝毫感受不到亲近。


    她斟酌了许久，抱着不太敢得罪眼前这位大众偶像的心理，最终选择说实话：「我需要钱。」


    椎香嘴角一勾，似笑非笑：「这么诚实。」


    薛一颜由衷道：「需要钱这件事没什么值得隐瞒的。」


    之后是良久的静默。


    「很抱歉。」椎香突然说。


    小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结，薛一颜不懂自己为什么能从这三个字里听出诚恳。大概椎香给她的印象太高高在上，他不会轻易说这三个字，而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来别墅这么长时间，薛一颜第一次觉得侷促。


    这笔钱她赚得太容易，其实演唱会那件事，从原则上讲，一句「很抱歉」已经足够。


    「没关系。」薛一颜说，「没那么严重。」


    「你上大四？」


    「对，还有三个月毕业。」


    「怎么会租房住？」


    「有些编曲的设备很大，寝室放不下。」


    「你会编曲？」


    「嗯，赚点外快。」


    椎香点点头，从飘窗上起身，经过薛一颜身边时，他说：「下楼吧。」


    薛一颜走在他身后，这次，她终于认真打量他，他很高，头髮染成菸灰色——和她一样。


    竟然和她一样？


    薛一颜不太敢直视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她会有内疚感。


    毕竟当时她很享受。至于后面被人肉被辱骂被追杀，坦白地说，这些事对她而言，伤害值没那么大。从小吃苦长大的人，痛点总是比常人更高。


    那天晚上，薛一颜和crab的成员们一起吃了一顿火锅，也喝了些酒。对于不相熟的人，吃火锅好像是可以有效缓解尴尬的一项活动。总之，成员们说他们的，她低头吃自己的。没那么想融入，也并不会显得故作清高。


    其实，中途，薛一颜也会不可免俗地想：和crab吃火锅这件事，换任何一个中二期粉丝，应该都会发疯吧。


    皮皮没有喝酒，晚餐结束后，他负责送其他人回去。


    他们走后，薛一颜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客厅，本想默默走过去收拾，被正走向二楼的椎香制止：「明天皮皮会带阿姨过来收拾。」


    「没事，这种事我很擅长。」


    椎香站在楼梯上往下看：「你签的合同里还有打扫屋子这一项？」


    「那倒没有。」薛一颜说，「只是，请阿姨也需要钱吧，那份给我就行。」


    椎香轻哼了一声，继续往楼上走：「你这么缺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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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薛一颜已经开始收拾，半自言自语地说，「生命不息，赚钱不止。」


    后面这句话薛一颜说得很轻，当时她以为椎香已经上楼。事实却是，椎香双手撑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她，面带疑惑地问：「你今年多大？」


    薛一颜有些意外，抬头看他，道：「二十一。」


    「你家很穷？」


    薛一颜撇撇嘴，点头道：「非常穷。」


    「穷还上电影学院？」


    「穷人不能上电影学院？」薛一颜将一大堆碗抱到水池旁。


    「你反应倒挺快。」


    「希望你不会因此把我赶出去。」此时薛一颜已经料定他不会这么做，这是一种直觉。


    椎香没有进房间，仍然撑在栏杆上，视线移去别的地方。许久，水池那边传来水声，他突然转身走下楼梯。


    薛一颜正洗着碗，转眼见椎香抱臂倚墙看着她，他问她：「你听过我们乐队吗？」


    「当然听过，我是你们的和声啊。」


    「喜欢吗？」


    这个问题薛一颜想了想，选了个讨好的答案：「你们很棒。」


    「那就是不喜欢了。」


    「主要是我不追星……」


    「不用解释，我不想听。」


    薛一颜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怕沉默带来更大的尴尬，她诚心道：「很感谢你们收留我。」


    「谢带你来的人就好。」


    「雯姐？」


    薛一颜念出这个名字后，椎香的神情有了些微的变化，她感觉得到，他不太高兴。果然，椎香的语气由刚才的轻松变为冷淡：「……她总是这样。」


    薛一颜没有追问「这样」是指「哪样」，她也不明白椎香这句话是不是对她说的，就在她搜肠刮肚想回话的语气和内容时，椎香已经转身离开。


    这世界上有人在享受太平的时候，有另一部分人在守护太平。


    方雯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推开门的那一剎那，室内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北章市的冬季供暖还未结束。


    方雯在玄关嘆了口长气，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过来没多久。」


    方雯动身换鞋：「吃过了？」


    「没。」


    「我给你做。」


    方雯煮了一袋挂面，又打了两个鸡蛋。面出锅的时候味道很香，客厅里一直在电脑前忙着的男人终于走到饭桌前。


    「什么料这么香？」


    方雯在他对面坐下：「杨杨她们之前去泰国买的汤料，给我带了一些。」


    于是两人开始吃面，方雯心里一直盘桓着椎香的事。世巡最后一站还剩两个多月，出事以来这几天，方雯每天都怀着心惊胆战的心情看新闻，尽管公关团队一直在分批值班盯动态，但她没有一刻放过心。


    坐在她对面的林奇打量她许久，终于问：「椎香那边是怎么回事？」


    「什么？」方雯回过神来。


    「他真的碰了？」


    方雯低头挑了一筷子面往嘴里送，咀嚼了半晌才说：「不是他。」


    「是其他人？」


    方雯没说话。


    「呵，这小子倒是讲义气。这次的事情闹成这样，我知道你很难做。明天我和邱总商量下，换瑶瑶带他们好了。你应该休息一阵了。」


    方雯眉头一凝，换了个冷静的语气，道：「先不急。今年的世巡我想跟完。这件事我能担得住，媒体那边都还好，兜住了，就是网上那批……我是真的很烦跟他们打交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时代已经不同了，自媒体才是时刻把握时代唿吸的人。你让公关那边处理不行？」


    方雯摇头：「有几个难搞的大v，非要和我本人沟通，都说手上握着证据。极锋那边盯得也很紧。」


    林奇没再说话，他的目光渐渐放空，思路大概已经去了别的很远的地方。


    两人吃完面已经过十二点了。林奇收拾了电脑要走，方雯刚洗完碗，正在饭厅擦手，见状不由地问：「今晚还回去？」


    「嗯，明天下午出差，时间比较长，想走之前来看看你。没想到你这么忙。」林奇已经取了衣架上的围巾，「crab这个团，你能带就继续带，带不了就换。钱不会少你的，别累着自己。」


    方雯点头：「我都知道。」


    林奇已经走到玄关，两人很简单地行了个贴面吻，林奇便离开了。门关上后，方雯还维持着他走前的姿势倚在门口，很久之后，她终于离开原地，顺手关了灯。


    6


    火锅之夜后，椎香离开了别墅。


    皮皮告诉薛一颜，他们在准备春森市的演唱会，很忙。知道这些后，薛一颜也乐得自在，安心做自己的活儿。


    绿镜发的面试通知是电子邮件，邮件里人事经理说薛一颜的电话打不通，于是换邮件通知，让她明早去面试。


    绿镜是业内知名唱片公司，近几年音乐市场不景气，也没多少音乐公司留下来，只有绿镜还健在，薛一颜这一届，很多人都给绿镜投了简歷。


    薛一颜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过了简歷关。


    这是演唱会乌龙事件以来，薛一颜第一次回市区。


    起先觉得自己现在身份敏感，不同于往日，需要略做伪装。后来坐地铁一路上没人认出她之后，她一下子就放下心来。


    直到最终抵达绿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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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浓妆的前台小姐递给她登记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是椎香的女朋友？」


    薛一颜签字的手一顿，下意识地想拉起夹克衫的衣领遮脸，回答她自己不是。垂眸看到登记本上自己刚签的大名，只好又弱弱地点了点头。


    绿镜旗下毕竟也有很多知名艺人，所以尽管前台小姐心下仍想再问些什么，却还是维持着大公司的风度，没有为难薛一颜。


    人事经理在邮件中明确写明，今天的面试是群面，薛一颜在前台的指示下到了面试等候区。当时，等候区已经坐满了人，她下意识地想掉头走开，等候区那边立刻炸开了。


    「天吶，那是那个谁？」


    「椎香！」


    「……女朋友？」


    「那个大学生？」


    「初恋？」


    「……」


    薛一颜决定放弃这场面试，这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低估了crab的影响力，低估了椎香的知名度。


    她一路低头往前走，心里想着千万别上新闻，别给团队添乱。


    在楼层转弯处，她被人一把拉住，受惊抬起头之后，闪光灯和摄像机快门的声音顷刻间席捲了她。那一刻，薛一颜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她被拍下来的样子一定很像鬼。


    椎香小女友现身绿镜公司的新闻瞬间挤爆热门。


    方雯一脸凝重地伸手抵着下巴，她让皮皮去把椎香叫来。这几天她上下打点各种关系，唯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舆情再度被掀起来，她把crab几个成员都看得特别紧，以前还放他们出去活动，这几天则完全禁足。除了练团，他们被剥夺了一切行动自由。


    椎香到办公室的时候，方雯正抱臂看电视，上面正在直播薛一颜被夹在媒体中间採访的新闻。


    皮皮神色凝重地从外面带上门，办公室里一时间只有椎香和方雯。


    方雯瞥了门口的椎香一眼，道：「先别急着问，看看电视。」


    椎香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电视里的薛一颜被挤在绿镜门口的电梯间，她靠着墙，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分外冷静，没有一丝慌乱。


    媒体的提问没有间断。


    「薛一颜小姐，你来绿镜是有什么事吗？」


    「我来面试。」


    「椎香知道吗？」


    「不知道。」


    「你真的和椎香在交往吗？椎香的经纪公司说你们十年前就认识了，可有网友说，你和椎香都不在一个城市，怎么会认识十年？还有，据你大学同学交代，你并不喜欢crab乐队，从没追过他们。这和经纪公司的说法好像出入很大哦。你是受胁迫参与这段恋情，还是经纪公司在炒作呢？」


    方雯闭上了眼，遮去眼中的绝望，这几天的努力，大概都要白费。


    椎香倒是很平静，他看了眼神色极坏的方雯，没有说话。


    电视里，薛一颜十分有礼貌地听完媒体连珠炮似的提问，随后，她微微一笑，道：「以crab现在的知名度，还需要炒作吗？」


    周围的八卦记者一时没人接话。


    「我和椎香在交往这件事，已经由经纪公司出面说明了。如果……」


    媒体记者打断她：「薛小姐不解释一下你和椎香认识的过程这件事吗？」


    在摄像机高倍特写镜头下，所有观众都能看清楚薛一颜在这个问题过后，神情上的自然反应。


    那个神情和眼神代表的含义非常直观：气愤。


    薛一颜正色答道：「我和椎香的认识过程原本没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释。之前我受过许多粉丝的攻击，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网络暴力，我个人并不希望这份感情受到任何其他人的点评。不过今天，我愿意借媒体之口交代这件事——需要特别提一下，我是对那些长久喜欢椎香的人交代。我和他确实十年前就认识，故事没有什么新意，椎香是我的音乐之路启蒙人。我是因为他的鼓励而走上音乐这条路的。剩下的部分，请允许我保留。」


    记者们锲而不捨：「你作为椎香的女友，也应该知道，椎香现在正处在事业的上升期，就没想过公开恋情会对他的演艺事业产生影响吗？不怕粉丝集体脱粉吗？他是主唱，还是队长啊。」


    薛一颜思考的时间非常短暂，她道：「在这种时候还愿意公开承认这份感情，不更说明椎香是一个值得爱的人吗？我尊重他的所有决定。」


    方雯的神情由刚开始的极度紧张慢慢舒展，她扭头看向椎香，难得地在他眼里也看到惊讶，她不由得生出一丝打趣的心思，道：「你这个小女友不简单啊。」


    椎香静静瞥了方雯一眼。


    「你放心，我已经让皮皮去接她，你就在这儿等等吧。」方雯继续饶有兴致地看向电视。


    电视上的薛一颜还在接受採访，她逻辑清晰、不卑不亢，回答记者的问题不仅滴水不漏，还总留有余地。


    方雯揉着眉心，心道：这姑娘情商高，天生的明星。


    7


    薛一颜被皮皮直接送到公司。


    方雯正坐在办公室里等她，椎香也在。薛一颜心知自己做错事，一脸抱歉的神情，道：「对不起，雯姐。我好像捅了个娄子。」


    方雯从办公桌前起身，缓步走到薛一颜身前，边走边把她打量了一遍，道：「你去绿镜是面试？」


    「啊，是。」


    「面试的什么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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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作人。」


    方雯点点头：「面试得怎么样？」


    薛一颜撇了撇嘴，道：「还没见到面试官，就被记者堵上了。」


    「噢。」


    薛一颜拿捏不准方雯问话的心思和目的，只好先说：「我不该出门的。」


    「想过出道吗？」方雯突然问。


    在沙发上闲坐着的椎香终于将目光移过来，薛一颜从椎香的表情里准确接收到了他的不贊同。她没有多少犹豫，道：「没想过。」


    「现在想想呢？」方雯这个问题是发自内心的。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薛一颜的场景，她曾经被这个姑娘身上的气质打动，那是娱乐圈少有的、从眼神里就透露出来的，一股坚韧的劲儿。和椎香不同，椎香身上的劲儿是酷、是纯粹，也是娱乐圈少有的。


    后来发生的事太多，烂摊子一个接着一个，方雯就忘了这茬。今天见薛一颜在镜头前那种从容的样子，她仿佛已经是一个巨星，都让人忽视她其实是个素人。


    这样的艺人真的很难碰上。


    「谢谢雯姐，我暂时没有这种打算。出道这件事，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句话，薛一颜说得很诚恳。方雯听着，忍不住劝她：「当艺人，能够赚到的钱比当制作人，多很多。」


    薛一颜笑了，笑容总让人觉得意味深长，却一时辨不出有哪些意味，她目光沉静，道：「要承受的也很多啊。」


    「你奶奶……」


    薛一颜打断方雯：「我现在的收入足够照顾我奶奶。」


    方雯没有再说话，目光从薛一颜身上移到椎香身上，后者正皱眉回看她。方雯不觉笑了，伸手拍了拍薛一颜的肩，她轻声道：「好吧，我尊重你。」


    「今天的事，你虽然处理得很好，但还是很危险。如果以后要出门，记得先和我说一下，你应该知道，这种事一发生，公司上上下下得有多少人操心，接下来又有多少人忙着收尾。」


    薛一颜再次道歉，随后和椎香一同离开方雯的办公室。


    「你奶奶怎么了？」


    薛一颜一惊，没想到刚刚那段对话里，椎香会注意到这个。她直觉不想回答，于是转移话题：「刚才雯姐说皮皮在哪儿等我？」


    椎香低头看她，十分嫌弃地上下扫了她一眼，道：「我是你音乐之路的启蒙人？」


    薛一颜吃惊道：「你看了採访？」


    椎香轻哼了一声，在走廊的拐角伸手搭住薛一颜的肩膀，将她拉进另一条通道。薛一颜吓了一跳，急忙问：「要去哪儿？」


    「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椎香带她去的是乐团练习室，他把她一一介绍给了几个乐团请的老师。薛一颜不是特别明白椎香的用意，那一整天，她在练习室待得很自在，乐团请的几个老师都是乐界大拿，平时很难见到不说，更别提听他们亲自授课了。


    一种平白捡了个大便宜的感觉。


    此外，乐团五个人本身也很值得薛一颜学习。crab今年的世巡是出道以来第一次世界范围内的演唱会，整个公司都高度重视，对此，成员们也相当努力。尽管椎香大部分时间都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练歌的时候却很认真、很耐心……整个团都练得特别卖力。


    薛一颜待在练习室大半天时间，只有魏禾过来和她简短寒暄过，其他人都只是客气地和她打了个招唿。薛一颜看得分明，这个乐队以椎香为中心，都很尊重他。


    此外，薛一颜还再次感受到了那道奇怪的目光，来自毕可因。


    晚餐结束后，成员们都在休息室看综艺节目，椎香领着薛一颜离开，皮皮跟在他们身后。


    椎香刚洗过澡，身上有股很清爽的味道，薛一颜一边闻着这股干净气息，一边在心中犹疑，很想问他明天自己能否继续过来旁听，这里能学到的东西实在太多。


    「会开车吗？」椎香问。


    薛一颜一讷，回道：「会。」


    「今天皮皮送你回去，明天你自己开车过来。」椎香起先手还抄在口袋里，话毕直接从口袋里拎出一串钥匙，放在薛一颜眼前。


    薛一颜顿足，没有立刻接过，而是问：「给我的？」


    椎香也停下步子，终于看向她：「这几天你还是住廊山比较安全。」


    「我懂。」


    椎香眼神一指，是练习室的方向，面无表情地问：「今天这几个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非常牛。」薛一颜毫不迟疑。


    「学到了什么？」


    「很多。」


    「春森市演唱会之前，他们会一直给我们做指导。你不想再来？」


    「想。」


    椎香嘴角一扯，道：「那还在等什么？」手指晃了晃手上的钥匙。


    薛一颜没有再迟疑，伸手接过了钥匙，说道：「谢谢。」


    椎香没有领谢，双手重新抄回运动裤的口袋，说：「我不送你了，明天早点过来。」


    这一切交代完毕，椎香大爷昂首阔步离开了。


    皮皮原本怔在原地，见薛一颜正盯着他，这才反应过来：「啧。」


    薛一颜以为皮皮不想送她回去，笑了笑，说：「车在停车场吗？我自己回去？」


    皮皮摇了摇头走近她，手指点在车钥匙上：「这车还在廊山。走吧，薛大小姐，送您回家。」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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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椎香的热议度渐渐下去一些，方雯也终于可以松口气过一个懒散的周末。


    ——如果林奇不来打扰她的话。


    他给方雯带了几条丝巾，还有一些咖啡豆，行李箱里大半是给她的东西。方雯心头有难以言喻的温暖划过，她一面迎接他的拥抱，一面在他耳畔轻声问：「这就给你煮杯咖啡？」


    「不用了，先让我抱会儿，我马上回去。」


    方雯眉头一皱：「还回？她在家？」


    「嗯。」


    方雯心里那点温暖渐渐冷下去，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冷：「还没谈好吗？」


    林奇察觉出她的情绪，手臂紧了紧，低声道：「她毕竟不是一个很好处理的人。」


    方雯离开他的怀抱，那颗好不容易因为椎香而平静下去的心忽然又躁动起来。她坐在沙发上，看向阳台，外面正艷阳高照。


    「好像我特别容易把自己逼到困境。」方雯说。


    林奇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扯了扯领带，他从地上收好行李箱，显然没有什么耐心安抚，只是简略道：「别想太多。」


    方雯看向他：「椎香这几天的新闻你知道吗？」


    林奇点头：「那个小姑娘的採访视频很火，我在国外也看到了。」


    「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很有天分。」


    方雯被这个形容引得微微一笑，心情终于轻松一些：「你也觉得？」


    林奇拉开行李箱拉杆：「是手下艺人？」


    方雯摇头：「目前还不是。」


    林奇察觉出方雯的意图，就顺着她的话问：「怎么不签下来？」


    「小姑娘说不想出道。」


    林奇这回干脆笑了出来：「不想出道？」眼神中是对这个说法全然不信的。


    「不相信？说来奇怪，如果换别人我也不相信，可这姑娘吧……说不上来。」


    林奇却对薛一颜没有什么兴趣，在离开方雯家之前，他还是例行公事地问：「椎香最近什么状态？」


    「在练团啊。说起椎香，有件事你肯定想像不到。」


    「什么事？」


    「他和薛一颜相处得很好。我听皮皮说，他把自己的车给她开，还让她旁听他们练歌。」


    这回林奇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在玄关处静立良久，他终于说：「有机会带我看看那姑娘。」


    方雯笑了。


    薛一颜打电话给方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


    乐队这段时间都忙于训练，椎香难得地听话。和薛一颜的恋情公布之后，确实有大量粉丝宣布脱粉，但也有一些粉丝看过薛一颜的採访后，纷纷表示对椎香的喜爱更热烈，加上公司上下的媒体公关，这个新闻对椎香的影响，渐渐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演艺圈就是这样，新闻来得快，去得也快，消息太多，民众根本顾不过来。


    就在方雯打算给自己放一个大假休养一阵的时候，薛一颜找到她。


    电话是晚上九点多打过来的，方雯还在公司，和薛一颜认识以来，方雯很少接到她的电话，所以，这通电话令方雯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


    「……找我有事？」


    「雯姐。」


    简单两个字足够让方雯察觉出这通电话的分量，她坐回了办公桌后的软椅，手扶住侧边，轻声应了一句：「你说。」


    「我想预支一部分合约金。」


    薛一颜的语气乍听起来特别平静，方雯却从中听出了沉重。她反应很快，直问：「是你奶奶那边？」


    「是，我现在在豫安市。我奶奶刚刚被推进了抢救室。」


    方雯的猜想应验，不过，她为椎香而提起的心此时终于放下。对于薛一颜的要求，方雯很爽快：「没问题，我立刻让人给你打钱。需要多少？」


    「五十万。」


    和薛一颜签订的合约是扮演三个月的情侣，三个月结束后一次性支付给薛一颜两百万。合同里提到，薛一颜可以随时申请提前支付——这本来就是方雯在调查过薛一颜的背景后为她量身定制的一份合约。


    「一个小时内给你打到帐户上。是打到你合同里填的那个卡号吗？」


    「嗯。」


    薛一颜答完后，许久未再说话。方雯难得地动了一下恻隐之心，她掂量一下语气，尽可能用诚恳的语气说：「别担心，会好起来的。钱不够，再找我。」


    「谢谢。」


    9


    薛一颜离开北章这件事没有对乐团任何人提起，还是魏禾率先发现薛一颜几天没来，休息途中问椎香：「嫂子这几天怎么没来？」


    椎香看向薛一颜常坐的位置，他似乎刚发现薛一颜不在。


    皮皮看了一眼椎香，接话道：「她回老家了。」


    魏禾疑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天，应该是上礼拜四，她说她和雯姐交代过了，就……」看到椎香神情一动，皮皮停下话头，没有继续说。


    魏禾长长地「哦」了一声，一脸古怪地看向椎香：「你媳妇儿不见了这么多天，你都没发现啊？」


    椎香没接话，一旁的毕可因却朝魏禾嗤了一声：「你管那么宽？」


    魏禾不忿道：「是你管得太宽吧！」


    两人开始拌嘴。皮皮一直看着椎香，见椎香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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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皮跟着椎香来到练习室外。


    「给她打个电话。」椎香道。


    皮皮眨了眨眼，心思迴转了一阵：「给薛一颜吗？」


    椎香没说话，就看着他。


    皮皮赶紧低头掏手机拨了薛一颜的号码。打了半天，对方没接，皮皮把手机递到椎香面前，委屈道：「没人接。」


    椎香身子靠着墙，淡淡道：「再打。」


    皮皮照做。


    这回终于打通了。


    电话一通，皮皮的手机被椎香直接拿了过去。


    「餵。」知道是皮皮，薛一颜先开了口，「有什么事吗？」


    「你在豫安？」


    这个声音令薛一颜有些意外，她愣了愣，回了个「嗯」字。


    「去做什么？」


    「私事。」


    椎香那边一时没了声音。薛一颜拿不准他打电话来的目的，想当然地问：「是北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椎香语气简略，「先挂了。」


    薛一颜耳边的手机里立刻传出嘟嘟声。


    这通电话，薛一颜是在医院的天台接的。南方的四月天湿气还很重，她站的地方很冷，这让她感到清醒。


    从天台的方向可以远观这座小城，薛一颜在这座城市住了十七年，明明不长，却仿佛人生中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在这里上演过。薛一颜一直很怕回豫安，待在这里，总让她感觉自己很老，很枯藁，这是个会把她所有能量抽干的城市。


    如果不是因为奶奶，或许她会选择永远不再踏进这里。


    故土对于有些人而言，记载的不只是幸福，还有苦痛、不堪和弱小的自己。


    两天后，薛一颜在加护病房告别了无法和她说再见的奶奶，搭火车回了北章。


    自己这些年攒的钱，还有方雯给她预支的钱，全拿去交了手术费和住院费。薛一颜再次变得身无分文。


    她不敢向方雯预支更多的钱，因为不知道下一次奶奶再被推进急救室，她还有没有后路。


    薛一颜没有去廊山，而是去了自己租的小屋。以为屋子会被疯狂粉丝破坏得不成样子，没想到看起来竟然安好。门口破败的信箱里塞了很多信，薛一颜走过去，在信箱前犹豫很久，最终把它们带进门。


    和crab一起待了一个多月，始终有种活在云端的感觉，薛一颜不是那种会沉浸其中的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后要过的生活是怎样的。


    无非是在这个城市继续挣扎，为了保持自己心中的原则，顽固地抵抗那些危险的诱惑。


    其实，她最近有些迷惑。


    插pter 2 无法抵挡的诱惑


    1


    薛一颜坐下午的火车到北章，方雯亲自去火车站接她。


    驱车到了小巷的一间川菜馆，停好车后，方雯微微低头，透过车窗向薛一颜介绍：「就是这儿。」


    薛一颜看了一眼店招牌——亮堂。


    方雯显然是常客，直接被服务员领着进了包间。薛一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再一次直观地认识到，方雯是个很优雅很有风韵的女人。


    包间很小，装饰得特别古朴，薛一颜过去在北章市吃过许多馆子，倒是不知道，在这座浮华的大城市，还藏着这种雅趣的地方——像椎香廊山的别墅一样，有钱人好像活在另一个平行世界。


    方雯笑着招唿她坐下，将设计别致的菜单递给她：「想吃什么点什么，这家店基本没有不好吃的菜。」


    薛一颜伸手接过，菜单上菜品的金额证实了她心中的感受，她强自抹去复杂心绪，问：「雯姐是哪里人？」


    「我是四川人。」


    「果然呢。」


    方雯笑了，随手放下手包：「骗你的，这都信。还是太单纯。」


    薛一颜摇摇头，低头看菜单。方雯给她推荐了几道菜，服务员下好单后，给两人倒了茶便离开了。


    包间的灯光很昏暗，方雯反覆打量薛一颜，一口茶入肚后，她终于问：「你奶奶怎么样？」


    薛一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她说：「过了危险期。」


    方雯掂量了一下即将开口的话，含蓄表达：「听说你奶奶的身体已经……」


    薛一颜低下头去，方雯因而止住接下来的话，道：「我是说，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坚持……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薛一颜低着头，咬字很清楚，「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放她走。」


    方雯被薛一颜这轻轻松松的一句话惊住了，心情在瞬间竟然变得有点五味杂陈，混合着心疼、敬佩和意外。


    「我做不到，根本做不到。」还是那个语调。


    长久的沉默。


    服务员把菜端上桌后，方雯招唿薛一颜吃了一会儿菜，终于说出自己今晚的目的：「小薛，我知道你需要钱。」


    薛一颜抬头看她，眼睛里霎时间多了一些防备。方雯给她夹菜，笑道：「不要担心，不是要卖了你。还是说出道的事，如果你不想，我绝不会逼你。」


    薛一颜也笑了：「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显得我特别不想出道似的。」


    「你应该还有很多顾虑。我能感受到。」方雯顿了顿，接着说，「其实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又是上电影学院的，有机会的早就出道了。我一开始觉得，或许你是想要做做戏、摆摆架子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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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雯姐你是真的想签我啊？」


    方雯点头：「当然。」


    「可是我之前接触过的音乐人都不太看好我，无论我唱的还是我写的，好像都不是很出挑。」


    「谁要签你做歌手？」


    薛一颜一愣：「不是歌手吗？」


    「做歌手，路就窄了。签你，是做明星。」


    薛一颜没有立刻回话。方雯的神情很高深，薛一颜读不出更多的信息，她分辨不出方雯说这话的真实用意。


    是为了椎香，还是真的看中自己身上的才能？


    薛一颜甚至从未向方雯展示过任何才能。


    「你不用太快做决定。」方雯拎起店里特制的紫色茶壶，给薛一颜添茶，道，「crab今年世巡的最后一站是春森。这之后，我给乐队所有成员都安排了半年假期，但椎香除外。」


    薛一颜不明所以地看向方雯。


    「最近有档真人秀节目一直在找我谈，节目是情侣恋爱类。」方雯细细品味薛一颜表情的变化，道，「椎香接这个节目的话，打包价是八千万。」


    薛一颜到这时才算真正清楚方雯今天单独约她吃饭的用意是什么。也是在这一刻，她对这个无形的圈子又多了一重反感。方雯深知她的状况，像捕蛇的人，捏准了她的七寸，令她毫无反抗的能力。


    而娱乐圈，好像遍地都是这样的人。


    「如果是打包的话，你不用和节目单独签艺人约，也就不算出道。我知道你需要钱，」说到这里，方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裸露，又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这档节目你可以先试试。真人秀节目观众看的是个喜好，你可以通过这个节目感受下这个圈子，节目录完之后，我们再谈以后的事。无论到时候你的决定怎样，我都会尊重。」


    「这件事……椎香会同意吗？」


    方雯神色一顿，笑了：「坦白说，这件事我还没和他提过。虽然他总是很难搞，但他毕竟是个艺人，接通告是他的工作。你不同，你还不是圈内人。」


    薛一颜点点头，没有说话。


    2


    饭后，方雯送薛一颜回家，在转向的路口，薛一颜突然说：「雯姐，今晚我可以不去廊山吗？」


    方雯将视线从后视镜上收回，转而看身边的人，神情很严肃：「你那个出租屋安全吗？」


    「我下午回去的时候没什么问题。」


    「别冒这个险，这节骨眼上不能出问题。」


    方雯的话很坚定，薛一颜没再反对。


    沿途薛一颜想了很多。


    这一个多月以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件件都很大，尽管她很耐心地处理这一切「上天的馈赠」，仍然在这一天感到疲倦。


    想回出租屋，是因为那是完全属于她的地方，让她觉得安全。她想当然地觉得，在安全的地方，她可以做自由的选择。


    在薛一颜的判断里，方雯尽管怀揣着自己的目的，哪怕百分之九十七是为了椎香，至少有百分之三是为了她。


    奶奶这次被抢救，让薛一颜顿悟了许多事情。在医院的天台上，薛一颜总感觉自己最初任性踏入的一块领域正慢慢吞噬她。她渐渐有些分不清，她一次又一次接受方雯的建议是真的为了奶奶，还是她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这个圈子。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她在违背自己的初衷和奶奶清醒时的嘱託。她朦胧感觉到，有一双命运的手，将她织进这个华美而危险的世界中。


    快到别墅的时候，方雯接到一个电话。薛一颜隐约听到那边的男声，察觉到方雯和那人关系上的亲近后，她识趣地让方雯把车停在门口，自己下车走回别墅。


    大厅有灯，不知道是谁在。


    薛一颜推门而入，听到钢琴声。她很快听出对方在弹什么，也大概从琴声中听出弹琴者心不在焉的状态。


    循声望去，果然看见钢琴后的身影，他穿着松散的米白色上衣，黑色运动裤，光脚坐着，背影很纤瘦。


    他的头髮染回了黑色，衬得他发尾颈间的皮肤特别白。


    薛一颜脱了鞋，抱臂倚在墙柱上，静静地看着他，被他的琴声带去很远的地方。


    琴声突然停止。


    「什么时候回来的？」椎香仍旧背对着她，抬手翻谱。


    薛一颜看到自己的身影映在翻起的琴盖上，道：「今天下午。」


    椎香低头试音：「方雯找过你了？」


    「嗯。」


    椎香动作一停，转过身来看向她。薛一颜被他转身的样子短暂惊住，是觉得他超级适合黑髮，在黑髮的修饰下，薛一颜发现他的脸很小，眼睛很大，像漫画家勾勒出来的五官。


    他看着她，问：「她找你谈什么？」


    「一些小事。」仍旧是直觉性的，薛一颜不想向椎香交代太多。


    椎香点点头，没有续问。他起身走向客厅，去冰箱拿了两支饮料，在沙发上坐下，对薛一颜说：「过来坐。」


    椎香打开了另一支饮料，递给薛一颜，道：「你奶奶什么情况？」


    薛一颜握瓶子的手一紧，还是扯了个笑：「没什么情况。」


    椎香斜眼看了她一眼：「你和方雯关系很好？」


    「什么意思？」


    「你的这些事不都告诉她了吗？」


    薛一颜一笑：「她是我的僱主。」


    薛一颜的这个笑容令椎香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长了许多，然后他才接着说：「你今年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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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薛一颜答完后补了一句，「你之前问过我。」


    椎香冷哼了一声：「看着倒不像。」


    薛一颜没有理会这句调侃背后的用意，转而问：「你今晚住这儿吗？」


    「说不准。」


    薛一颜心里还记挂着方雯的提议，起身道：「那我先去休息了。」


    「你就这么缺钱吗？」椎香突然说。


    薛一颜才往前走两步，闻言停下脚步，对椎香，她总是笑着的，是真的怕惹他不高兴。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和方雯不同，是完全不同的人。


    她就这么笑着看他，特别诚恳地说：「这个问题你之前也问过我。」


    「是吗？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很缺钱。」薛一颜顿了顿，「到现在一直很缺钱，这种缺钱的状态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这话令椎香定睛看她，他探究的眼神很深：「我不知道你和方雯私底下签了什么约，做了什么打算，但你要知道，方雯只是我的经纪人，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她管不了。」


    「我知道。」薛一颜回话很快。


    椎香说得没错，她担心的也正是这个。正是因为她看清了方雯和椎香这一层关系，才更清楚地知道，椎香才是这个利益圈不能惹的人。不然，为什么方雯会想方设法用钱引诱她？无非是为了保全此时在沙发上坐着的、正质问她的人。所以，在椎香面前，她需要活得更加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身上了解什么，想必你也不是真的对我这样一个普通人感兴趣。我很清楚自己在你身边是什么定位，很多事情不对你做全盘交代无非是怕今后有太多牵扯。我想，你应该也有这层顾虑。」


    薛一颜的话仿佛引起了椎香的兴趣，他难得认真地一直凝神看她，未发一言。


    薛一颜就站在那儿，手里还握着没有喝完的饮料，瓶口已经被她握暖，她就靠着那一点点支撑，很大方地回看他，说：「对，我是很缺钱。这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我和你们不同，我从小就知道，在这个世界想要活下去，很难。在我们这种人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有很卑微的、活下去的需求。你可以瞧不上，但请允许我保留一点点拥有隐私的权利，这样我会觉得自己还能有尊严。」


    椎香盯着她看，她也回以诚挚的眼神。良久过后，椎香突然嘴角一扯：「你的防备心不是一般的重啊。」


    薛一颜紧握瓶口的手终于松懈：「生存之道而已。」


    椎香轻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就在薛一颜犹豫自己是不是要继续往小屋走的时候，椎香突然又问：「会弹琴吗？」


    薛一颜有些意外，嘴巴比脑子反应快，她回了个「会」字。


    椎香从沙发上起身，迳自往钢琴走去，道：「来弹给我听听。」


    薛一颜给椎香弹了一晚的琴，末了，他只轻描淡写说了句：「弹得不错。」


    薛一颜起身，微弯了一下腰表示感谢。她站的方位看得到墙上的时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再回看椎香，他正倚着墙，很专注地在看手机。


    他一定没有认真听我弹琴，薛一颜在心里想。她并不介意，主动开口说：「我先去休息了。」


    椎香仍然在看手机，头也不抬，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薛一颜如获大赦，大步离开。


    和椎香认识越久，薛一颜越发感受到，椎香和她，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3


    春森市是crab世界巡迴演唱会的最后一站。


    演唱会的票刚放出去就卖光了，时间定在六月二十八日。春森这一站是新加的一场。得益于前几站演唱会积下的口碑，从六月初开始，微博上就陆续有人开始晒门票，其中有不少都是艺人，还有几个正当红。


    这些新闻一出，经纪公司立刻抓到了宣传点，再用水军一炒，演唱会的热度很快炒至沸点。


    方雯在此期间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林奇最近也很忙，两人好不容易找到相处时间，却是在春森市的一间酒店里。


    方雯来这边和场馆沟通有关事项，林奇代表公司参加一个发布会。


    两人先是一番折腾，事后方雯去洗澡，林奇坐在床头抽菸。


    方雯洗完澡出来，看见烟雾缭绕里林奇的脸，擦着湿发道：「什么事值得你抽这么多？」


    方雯行至林奇身前，床头柜上放着他的烟盒，里面只剩一根。她再次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顺手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根，点给了自己。


    林奇笑了，声音里浸着烟味：「你戒菸多久了？」


    方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自己夹烟的手势，陌生又熟悉，过了一会儿，她说：「三年。」


    林奇沉默了一会儿，又吸了一口烟，道：「你对椎香那小子是真的好。」


    方雯摇头，视线仍盯着自己手上的烟，道：「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好像这一辈子的耐心和温柔都用在他身上了。」


    林奇笑出声来：「你这么说我会吃醋。」


    方雯也被他的话逗笑：「你和一个孩子吃什么醋？」


    方雯脸上的表情太丰富，混含着女性特有的、坚硬的柔和，林奇情不自禁地倾身过去，按了按她的肩膀，吻过她的脸颊。


    「以后还是换瑶瑶带他们吧。」他在她耳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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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雯退开些距离，摇头道：「不了。」


    「我看过了，椎香后面一年都还没有工作安排，其他成员接戏的接戏，接通告的接通告，这才是艺人的正轨。你对他太纵容了，他才会去碰毒品。」


    「这个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不是他。」方雯语气很坚定，甚至带着些许气愤。


    林奇感受到了她的情绪，重新坐回床头，他手里的烟已经抽完，菸头被他摁进菸灰缸里。他的神情也很严肃：「我不管是不是他，但这件事一直是个隐患。你应该非常清楚，极锋的人有多想让crab出事。最近公司在谈新一轮融资，投资人都希望有好的结果，在这种关口，下面不能出一点点事。」


    方雯垂下头来，林奇来春森除了开发布会，就是忙这些事，她知道。高层们关心的事情大多是股价、公司影响力、前景发展之类，艺人只是他们的门面和出去商谈的资本。商人不会真正在意艺人是不是吸毒，或者某一个艺人未来发展得好不好。


    和他们谈这些不合适。


    「对了，最近那个电影学院的小姑娘是什么情况？」林奇大约也意识到椎香的话题不好再继续下去，于是换了个话题。


    方雯手里的烟快燃尽，她将之扔进菸灰缸，道：「老样子，很本分。」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签她吗？」


    「是啊。可人家不乐意，我也没办法。」


    「你如果真的想签，不会没办法。我认识你十几年，你从来不是没办法的人。」


    林奇这番话倒是成功化解了方雯之前的不快，她看着他，打趣道：「你怎么突然对这个姑娘上心了？」


    林奇摊手表示别误会，续道：「最近看了些新闻，有关crab的言论里势必都会带上这个姑娘，即使她程序上没有出道，实际上也已经是半个艺人了。这是『天胜艺光』一手养出来的白菜，不能留给别人拱了。」


    方雯倒没想到这些，被林奇一提醒，有瞬间惊醒梦中人的感觉，她朝他递去赞赏的目光。


    「再说了，我记得你之前还提过，这姑娘资质不错。要是以后被别人捧成巨星，你还不得把肠子悔青了？你圈里头牌经纪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两人见面以来，方雯第一次笑开了，她伸手推了床头人一把，道：「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果然都是资本家啊。」


    crab这边，所有成员都在为最后一站演唱会而努力。


    公司为每个成员准备了半年假期，所有工作计划都安排在明年开始。所以，演唱会之前，假期去哪里玩是成员们除练团时间之外，唯一能让所有人都兴奋的话题。


    薛一颜也在每天数着日子过，和「天胜艺光」签的合约是三个月，春森演唱会之后，她就要回到原来的生活。说不上来心情如何，好像更多的是不安。一份稳定的、收入高的工作就这样结束后，薛一颜不知道以后的路在哪儿。


    好在每天都能旁观乐队练团，薛一颜自觉学到很多东西。同时，尽管她很刻意地和每个团员保持距离，这么多天的接触下来，还是不可避免地和乐队成员们熟悉了许多。


    魏禾不用说，乐团里唯一一个性格活泼的人，好像天生无忧无虑，活得很自由；饶青曜是乐团里最热爱音乐这件事的人，和训练老师们沟通最多的是他，练团时间以外，话最少的也是他；万觉像其他人的大哥哥，操心所有的事，又稳重又温和，魏禾提过，万觉家境并不好，父母很早就离异，母亲为了赚钱才把他送去「天胜艺光」做艺人。


    令薛一颜感到奇怪，甚至可以说不舒服的一名成员，是毕可因。他给薛一颜的印象一直没变，长得特别精緻，脸小，爱画眼线。魏禾说毕可因是crab里除了椎香之外，拥有粉丝数量最多的人。他也很有音乐才华，乐团出的三张专辑里，有百分之九十的歌都是由他作词。


    当然，这些不足以令薛一颜感到奇怪，奇怪的是他对薛一颜的态度。他是乐团唯一一个不和薛一颜讲话的成员。不仅如此，薛一颜每每潜心听乐团练习的时候，总能感到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逡巡于自己身上。好几次薛一颜都捕捉到那道目光，因为目光的主人从不避讳对视。


    那道目光并不友善，来自毕可因。


    4


    方雯从春森回北章之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找了椎香。


    过两天乐团就要出发去春森，会在那里待到演唱会结束。她必须赶在这之前说服椎香一件事。


    公司二楼有咖啡厅，方雯约椎香在那里见。迄今为止，方雯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他，他从远处走来的时候，方雯一眼就发现他瘦了，黑眼圈很重。她朝他挥了挥手，微笑道：「头髮什么时候染回来的？」


    椎香把手机丢在桌上，毫不客气地说：「就别问东问西了，直接说事吧。」


    方雯的笑容短暂地僵住，不过她很快顺手扯了桌上的菜单给他：「你先点东西吃。」


    「吃过了。」


    「点些喝的？」


    椎香的眉头瞬间皱得死紧：「他们还在等我。」


    方雯放弃做一些沟通前的放松，立刻进入和椎香「作战」的状态。她很快在心中斟酌一下内容，道：「春森巡唱会，能不能带薛一颜去？」


    出乎方雯意料的是，椎香神情很平静，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这种事不都是你们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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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带她去看，是让她作为演唱会嘉宾。」方雯解释道。


    椎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直问：「理由？」


    「我想签她。」


    椎香没有立刻接话，方雯知道他在思考——他总用特别恶劣的心思揣摩她，为此，她没少被他中伤。可这些年磨合下来，方雯也确实摸清楚了他的脾气，椎香是一个和她以前带的艺人都截然不同的人。


    这几年下来，方雯自己有时候都没有意识到，为了维护他的纯粹，她替他遮挡了多少风雨。其实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愿意无限度包容他的任性？偶尔会自嘲地想，或许是在该生孩子的年纪没有生养孩子，把没有用武之地的母爱全数浇灌在了椎香身上吧。


    毕竟是她亲手栽培出来的艺人。


    「我对于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就在方雯陷入感性回忆的时候，椎香突然沉声丢了这么个问题过来。她回神看他，意料之中地看到了他眼里的失望。


    和她猜测的一样，他想当然地认为她想签薛一颜是为了别的什么。她也不想解释太多，就顺着他的意思说：「公司每天都在运作，签艺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我记得你说过，crab是你退休之前带的最后一批艺人。」


    「没错，我签薛一颜，并不一定我自己带。」


    椎香静默了一会儿，随后道：「既然是公司的运作，你何必问我的意见。」


    方雯诧异于椎香的配合，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你同意这个安排？」


    椎香拿走桌上的手机，起身道：「我走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方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要搞定的，是薛一颜本人。


    和薛一颜的谈话是在由市区开往廊山的车里。薛一颜陪乐团练习完后，由方雯送她迴廊山。


    车子驶出停车场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一洗北章市之前莫名其妙的热气。方雯和薛一颜先进行一些简短的日常寒暄。随后，方雯进入正题，对薛一颜，她的语气有一种客套的温和，她说：「春森的演唱会，你也去吧。」


    薛一颜一愣：「还有票吗？」


    方雯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薛一颜的神情，忍不住笑道：「看来你很想去啊。」


    薛一颜并不掩饰，直言道：「看他们练了这么久，尽管已经知道他们很努力很厉害，还是想亲自在现场感受一次。」


    「上次你做和声的时候不是感受过了吗？」


    「那次不一样。」


    方雯像是来了兴致，继续问：「怎么不一样？」


    「之前是当一个工作在做，全程一直很紧张，生怕自己出错，完全没有感受过现场，没有真正作为一个听众，感受过演唱会的魅力。」


    这番话，方雯听进去了，因而有些迷茫。她接过薛一颜的话头，说：「这么说来，作为这支乐队的经纪人，我好像也从没真正作为一个听众去感受过自己艺人的魅力呢。」


    「也许真正感受过，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么多粉丝吧。」


    方雯手里打着方向盘，再次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一遍薛一颜，这次的时间更长。之后她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道：「如果是让你去做嘉宾呢？」


    薛一颜瞪大了眼睛：「嘉宾？」


    「是，之前公司负责宣传的同事考虑到一些后续的宣传需求，想让你作为压轴嘉宾出席演唱会。我问过训练老师，都说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担任嘉宾，咱不多唱，一两首就行，你陪他们练了这么久，应该不会有问题。」


    「可是，这不会打乱原本的安排吗？」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完全不是问题。」怕薛一颜立刻拒绝，方雯补了一句，「你不用现在，或者今天答覆我，你可以回去考虑，明晚之前告诉我就行，乐团后天飞春森。」


    「不用考虑，我愿意。」


    这回换方雯不可置信了：「真的？」


    薛一颜朝后视镜里的方雯点了点头：「是，很感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


    方雯沖她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后来直到回到别墅，方雯都没有再说什么工作上的事。


    她心下已有主意，签薛一颜这件事，得慢慢来。


    5


    为了避开疯狂粉丝，团员去春森的飞机都订在零点以后。


    皮皮带了两个保镖来接薛一颜，几人由廊山先去机场。薛一颜虽然近期很红，毕竟不是常在媒体前活跃的脸，所以一路避开人群，倒是很顺利地过了安检。去登机口前，皮皮指着不远处的一小波人群，对薛一颜道：「看，那些都是粉丝。」


    薛一颜戴着墨镜，顺着目光所指望去，在航空公司的柜檯前，果然见到一群少女，她们身上大都挂着专业相机，有一些举着手幅和海报，四下张望着。


    都是来送机的粉丝。薛一颜以前常看到这样的报导，粉丝给偶像接送机之类，那时会觉得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也不知道何时变成现在这样，仿佛和自己有关。


    这可真是一种并不愉快的感受。


    十一点四十左右，薛一颜先是听见一波又一波的尖叫声，随后才听见皮皮道：「他们来了。」


    过了几分钟，尖叫声越来越近，坐在候机室的薛一颜看见crab几个成员由保镖们护送着走了进来。尽管每个人都包得很严实，几乎分不出谁是谁，薛一颜还是一眼就认出椎香，其实饶青曜比他高，毕可因比他瘦，可椎香就是几个人里最显眼的那一个，生来就自带聚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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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椎香径直走到薛一颜身边坐下，他摘下口罩，随口道：「等了很久？」


    候机室的玻璃门外还簇拥着很多粉丝，对椎香摘下口罩这个行为，她们的反应是崩溃的，有几个姑娘扒着玻璃门滑了下去——薛一颜的目光无法从那个位置移开。


    其实这是薛一颜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椎香本人之于粉丝的意义。


    「没多久。」薛一颜尽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虽然她心中正翻着惊涛骇浪。


    薛一颜另一侧坐着的皮皮很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异常，皮皮打趣道：「薛姑娘好像吓呆了。」


    椎香这才看向薛一颜，迎上薛一颜闪躲的目光。


    「怎么吓呆了？」椎香问。


    皮皮努了努嘴，眼睛望向玻璃门外粉丝的位置，道：「大概没见过这么神经的粉丝。」


    皮皮的用词和语气令薛一颜的表情不自觉地紧了许多，她微微皱起眉，看着皮皮，道：「她们确实很疯狂很夸张，但不是神经。」


    「只是个形容词而已。」


    知道皮皮并无恶意，自己显得太较真，薛一颜立刻换了个轻松的语气，道：「她们都还很年轻。」


    皮皮笑道：「说得你好像年纪很大似的，你不是七月份才毕业吗？」


    「我比她们成熟啊。」薛一颜半开玩笑似的说。


    「你指哪方面？」


    这个问题是另一旁的椎香提的，因为他刚刚一直在看手机，薛一颜便以为他没有想要继续加入谈话的意思，所以对他的提问有些意外。她想了想，答道：「毕竟我已经过了把偶像当成人生信仰的年纪。」


    椎香的注意力仍在手机上，听到薛一颜的回答，他没有接话。


    照旧是皮皮接过话头：「你以前有过把偶像当人生信仰的时候吗？」


    「当然有啊。」薛一颜毫不犹豫地说。


    「是谁？」皮皮问。


    「人生信仰，不便分享。哈哈。」


    皮皮一脸被耍的表情：「小姑娘怎么这样啊？」


    过了十几分钟，成员们依次登机。为了以防外界误会，薛一颜和椎香一直保持着形影不离的状态，在机舱落座时，毕可因拉着椎香讲了会儿悄悄话，眼睛偶尔往旁边的薛一颜身上飘，里面写满排斥。


    薛一颜没有理会这些，她从背包里找出眼罩戴上，又塞了耳机，将周遭一切隔绝在外。


    她太困，很快入睡，连飞机起飞都没有察觉到。


    北章飞往春森的时间是四个小时。


    飞机落地前有一小段颠簸，薛一颜是这时被惊醒的，机舱里的广播还在响，提醒乘客不要离座之类。薛一颜没有摘开眼罩，就这么一路保持原状，直到飞机降落。


    也正因为没有摘眼罩，她得以听到一点点毕可因和椎香说话的内容，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


    走出机场大厅时已经是早上五点多，接机的粉丝非常多，她们很有纪律地排成两列，大都是一边尖叫着偶像的名字，一边举着手机相机拍照。保镖们都很熟练，一路隔开距离，成员得以尽快离开。


    薛一颜一路走在几个成员身后，也包裹得很严实，透过深色的墨镜，她看到一张张年轻失控的脸，明明很疲惫，却格外有神采，像一只只阳光下飞翔的蝴蝶。


    她忽然感到羡慕，羡慕她们在年轻的时候这样全心全意、不顾一切地追随一个人。


    那是怎样的无忧无虑啊。


    候机大厅外已经停好一辆车，成员们依次上车，由保镖关上车门，然后迅速离开。有粉丝已经追出来，出机场的路上也跟着一些粉丝车。成员们都很一致地保持沉默，椎香更是直接躺在椅背上睡起来。


    薛一颜先前在飞机上睡了一路，此时倒不困。她坐在窗口，透过车窗，能看到旁边追车的粉丝们，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又兴奋又激动。


    有粉丝看到她，疯狂朝她招手。薛一颜受到感染似的，有些迟缓，但坚定地，也举起手，朝她们晃了晃。


    「你是招财猫吗？」身边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道。


    薛一颜吓了一跳，转头去看，椎香仍然保持着躺在椅背的姿势。他戴着墨镜，薛一颜看不到他此时是否睁着眼，只好悄悄靠近他，轻声问：「你没睡啊？」


    「不想上新闻的话，别做蠢事。」


    椎香大爷睡前扔下最后一句话。


    6


    事实证明，椎香可能是个预言家。


    成员们的车往酒店行驶的时候还不到六点，此时全国大部分的人都还处在睡梦中。


    由于先要沟通一些演唱会具体事宜，方雯先成员们一天到了春森，早晨六点，她和助理已经在大厅等着他们。等待途中，她打开了微博，刚想看看最近几天有没有什么新的恶评，一上线，立刻看见一大堆@她的微博，点开一看，她震惊了。


    倒不是什么负面新闻，要细究起来，还算得上是条好新闻。


    她一遍又一遍刷留言，确定恶评比较少之后，将这条微博转发到了宣传人员所在的微信群。


    成员们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多，方雯简单地对众人交代了一些事项，由助理将房卡一一分给他们。


    到椎香的时候，方雯补了一句：「给你俩订的是个套间。」


    椎香没回话，转头就走。在旁边推行李箱的皮皮尴尬地朝方雯躬身致歉，追着椎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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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颜则留在原地，确定方雯的视线回到自己身上后，她温声道了声谢谢。


    方雯微笑道：「没事，路上辛苦了，先上去休息吧。」


    薛一颜这才推着行李箱往电梯的方向走。


    助理在旁小声问方雯：「雯姐，这个姑娘真的不想出道吗？」


    方雯摇了摇头：「至少目前看来是。」


    助理一脸不认同：「可她明明就很享受艺人的光环啊。」


    「怎么说？」


    「早上那条热门微博，你看她被粉丝拍到的照片，好像一点都不怕被人知道，不怕媒体、不怕舆论、不怕粉丝，这难道不是艺人的素养？」


    方雯终于偏头看身边比自己稍矮一些的小助理，她很年轻，和薛一颜一样，大四刚毕业。小助理长得很不错，脸小，上镜会好看。方雯忍不住问：「小洁，你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来着？」


    「艺人经纪。」


    方雯点点头：「为什么不考表演系？」


    小助理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们那一届表演系竞争太激烈啦。」


    方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其实，娱乐圈这个地方，经纪人比演员的竞争更激烈。圈里沉沉浮浮这么多年，你听过多少叫得上名字的经纪人？又记得多少演员的名字？」


    小助理神情陷入迷茫：「雯姐，我不太明白。」


    「道理其实很简单，要当一个好的经纪人，很难。首先，你得从学会看人开始。」


    「雯姐是说……薛一颜吗？」


    「你刚才说，她不怕媒体、不怕舆论、不怕粉丝、不怕曝光……你把这些看作是艺人的素养，这是个非常肤浅的见解。你仔细想想，真正的明星，有哪些是不怕这些的？」


    方雯这一番话过去，小助理瞬间哑口。


    而此时此刻，在讨论薛一颜的人，远不止方雯和助理两个。


    薛一颜到房间后才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连上网，首先打开的就是微博——这是她被「出名」以后才养成的习惯。


    很不幸地，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照片在热门微博上。


    不是别的，正是早上坐在车里招手和粉丝打招唿的照片。春森的清晨来得早，光线很亮，照出她滑稽的样子。发微博的似乎就是早上跟车的那一拨粉丝，配图的文字写得令人忍俊不禁：


    「何德何能的你，能陪在他身边。不过，既然是他亲自挑的，我们愿意成全。早安，祝你们幸福。」


    这条微博发于早上五点半，到六点半的一个小时内，转发量已经过了五万。薛一颜举着尚在充电的手机，发自内心地觉得这群粉丝，难以形容的可爱。


    她的过往人生中，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脑残粉」这种存在联繫在一起，这个经歷，倒是令她对这类群体的看法大为改观。


    「天吶！薛姑娘，你上头条了。」客厅里的皮皮大声嚷道。


    薛一颜放下手机起身往客厅走，皮皮正坐在地上，四周一片狼藉，他就坐在那儿，手里还握着手机，朝薛一颜扬了扬：「真的很像椎香哥说的那个东西啊。」


    薛一颜反应了一下「椎香哥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随后问：「椎香呢？」


    皮皮眼睛一抬：「在洗澡。」


    薛一颜放心地点了点头。


    这丝微妙的表情被坐在地上收拾狼藉的皮皮捕捉到，他忍不住打趣：「怕椎香哥骂你啊？」


    薛一颜走过去帮他，地上都是被椎香翻乱的衣服，皮皮手很巧，一件一件重新叠得整齐。薛一颜边帮他叠放衣物，边说：「不是。」


    「那你怕什么？」


    薛一颜心里想着转移话题，于是问皮皮：「对了，皮皮，你今年多大来着？」


    「十九啊。」


    「十九？」虽然一直知道皮皮比自己小，薛一颜倒完全没想到，皮皮竟然不到二十岁。


    皮皮手上仍在认真叠衣服，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没上大学而已。」


    「那你怎么会来给椎香做助理？」


    皮皮听完这个问题，先嘆了口气，道：「说来话长。」


    「是因为喜欢crab？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你是乐团的粉。」


    「一半一半咯。」


    皮皮不想多谈的意思很明显，薛一颜也没有再多问。


    这段小小的谈话却提醒了薛一颜一件事，对crab团队成员也好，对相关人员也好，确实不必再深入接触太多，适时打住是好事。


    毕竟，春森演唱会过后，薛一颜就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巨星的世界很精彩，在不同的人生时期，都有过短暂了解，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插pter?3?一颗味苦的糖果


    1


    乐团在春森订的酒店离体育场很近，一到春森，成员们立刻投入到疯狂的现场彩排中。


    和在北章市练团不同的是，薛一颜也有了要练习的曲目。


    对于这个安排，乐团其他成员并不知道。因此，第一次完整联排的时候，成员们都有些意外，其中，毕可因的反应最大。


    他直接将键盘推到一边，对着前面的麦克风大喊：「这他妈的是谁的安排？」


    场地的工作人员都惊呆了，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没有等其他人的答案，直接跳下舞台，往场下跑。椎香动作最快，立刻跟了过去。魏禾和饶青曜也想动，被万觉一一拉住：「椎香一个人去就够了，我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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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舞台上的薛一颜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自从验证了毕可因对自己的情绪和敌意是什么原因之后，她一直很注意和他保持距离，生怕惹到他。


    天知道薛一颜多么希望这个六月能平安无事地度过。


    那天，毕可因和椎香消失了两个多小时才重回舞台。薛一颜看得很清楚，毕可因回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脸色有些异样。


    椎香走向她，目光居高临下：「这首歌你完全可以唱了，不用跟团练了，你的部分最后一天再合。」


    薛一颜很干脆地回了个「好」字，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径直离开了舞台。


    成员们和工作人员们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幕，没有人敢问发生了什么。


    后来几天，薛一颜在后台找了一个僻静的小杂物间自己练，没有再出现在成员面前。


    她也会去看乐团彩排。毕可因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他是键盘手，极为重要的一环，却常常练着练着，人就往场下跑。


    每回都是椎香跟在他身后。


    距离演唱会还剩四天，薛一颜觉得自己有必要对毕可因说明白。


    之前由于春森市颱风过境导致舞台有些部分损毁，所以主办方这几天一直在对场地进行修復，除了主舞台，往外延伸的舞台部分正在喷漆上色，是绚烂的火焰色。薛一颜跟着前方两个人影走过舞台，然后，透过墙上的缝隙，她眼看着毕可因蹲在一个绝对的视觉死角里，浑身颤抖地捏着一根菸捲往鼻子里送。


    椎香就站在毕可因身边，他没有制止毕可因，而是站在毕可因身边，显然是在替毕可因站岗，眼神警惕地四处察看。


    如果不是薛一颜就隔着一堵墙站在两人身后，她根本不会发现这个旮旯里正发生的事。


    这一幕令薛一颜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勉强扶住眼前的墙，手摸上去才发现墙体是泡沫质地，稍用点力就会倒。她及时地抽回手，整个人直接滑坐在地上。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毕可因似乎完事了。


    「你先回去。」这是椎香的声音，他接着说，「先在外面走几圈再回。」


    「你不跟我……」


    「听话。」椎香道，语气是薛一颜从未在任何场合听过的温柔。


    毕可因没有再多说，薛一颜听着墙体那一侧有脚步声离开，心里想着，他们大概都走了。


    她还没有找到力气起身。


    又过了一会儿，薛一颜正想努力起来，骤然发现眼前的光线瞬间被一个人影遮住。她受惊抬头，对上的是椎香迫人的目光。


    「在这儿蹲了多久？」他问。


    春森的六月天，热浪袭人，椎香的这一句话，却立刻将薛一颜带入数九寒天。她没有避开他的视线，道：「我都看到了。」


    椎香眼神一紧，忽而又放松：「你想要什么？」


    薛一颜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什么意思？」


    「别装傻。我记得你一直很缺钱，钱可以解决你的一切问题吗？」


    薛一颜这才明白过来他在和自己谈「封口费」，她当下的心情有些复杂，屈辱和气愤是次要的，更多的，是不认同——她不认同他的做法，对她，对毕可因。也不知道是哪一种情绪给她力量，总之，她从地上站起来，尽可能地平视椎香，道：「你没记错，我一直很缺钱。如果你认为给我钱能够让你更安心的话，我不会拒收。」


    「要多少？」


    「随你高兴。」


    椎香冷笑了一声：「你最好想想今天这件事传出去的后果。」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打算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没错，我不信。」椎香显得有些不耐烦，「直接谈钱的事吧。我和方雯做事风格不一样，没有合同这种东西。演唱会结束后，我会给你打一百万。」


    薛一颜看着他，没有回话。


    椎香维持着刚才的冷笑：「不够？」


    「够了。」薛一颜说。


    「好，你听着，下面的话我只说一次。」椎香停下话头，目光掠向远方，隔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他转而用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说，「今后如果在任何场合听到或者看到你提起这件事——你记住，到时候要活着。」


    薛一颜忍不住笑了。她知道，这样特别不合时宜，可她就是忍不住。


    椎香眼神一厉：「你笑什么？」


    薛一颜伸手搭住旁边的泡沫墙体，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觉得刚才的情形和对白都太戏剧化。」


    椎香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薛一颜心头的雾霾此时已经散去，眼神恢復镇定和平静，她突然来了兴致，难得的坦诚：「也许只有你们这种人会动不动把『活不活着』这种话提在嘴边吧。没有经歷过生命的骤然离开，也没有扛过什么必须活下去的苦难。我觉得好笑，是因为你把生命看得太轻。」


    椎香起先警惕的表情里有了一道空隙，流露出不解。


    「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和朋友讲义气。」薛一颜不想再多说，显得自己太过沧桑。她退开椎香一段距离，极轻松地笑道，「放心，我对别人的秘密和隐私没有多大兴趣。我虽然缺钱，但不至于丧心病狂，拿别人的苦难换钱这种事，我不会做。刚才的事，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话毕，薛一颜退后几步，直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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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接下来的几天，薛一颜更加注意避开和乐团成员照面。方雯来盯过几次现场，都因为太忙而先行离开。


    每一次方雯的到来和离开，椎香的情绪都会受到影响。这件事，薛一颜是这几天才发现的。大约超负荷的练习让每个人的情绪都处在崩溃边缘，无暇对自己的行为举止做掩饰，才反而显得坦然吧。


    这个团体每个人都有秘密。就像她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单纯的人。


    薛一颜的演唱部分会在最后一天合入。


    她倒没有什么表演部分，只需要从升降台意外出现，然后跟唱一首歌，和成员们假装亲近地说几句话就行。所以，除了练歌之外，她还稍微练了下自己上台要说的话和摄像机下自己的表情，这些小细节她练得十分认真。


    这天下午，小杂物间的门开着，正坐在地上休息的薛一颜得以听见门外的争吵声由远及近。


    凭声音，她认出是毕可因、万觉和饶青曜三个人。


    万觉的声音越来越近：「……这里不是公司，你不要大喊大叫。」


    毕可因并不听，声音还是很大：「都让你俩别管我了。你们他妈的，就不能不跟着我吗？」


    饶青曜语气也很激动：「魏禾已经去喊椎香了，你到底还要闹什么？」


    万觉：「曜曜你别跟他说话，先找个安全的地儿。」


    这话刚说完，薛一颜就见万觉和饶青曜拉着毕可因进了小杂物间，她甚至来不及躲。


    毕可因进门前还在挣扎，一见墙角坐着的薛一颜，他也不挣了，眼神狠狠地直射向薛一颜，毫不客气地说：「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啊？」


    万觉没拉住他，毕可因已经进了门，径直朝薛一颜走过来。


    薛一颜很缓慢地从地上起身，她看到了万觉和饶青曜不停地朝她递来的眼神，都在示意她快走。薛一颜很配合，没有和毕可因对视，避开他的方向，贴着墙往外走。


    毕可因很快走近她，他伸手推了她一把，力道很大，落在她的肩膀上。薛一颜其实有防备，却还是被推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饶青曜后知后觉地冲上来拉住了毕可因。万觉则疾步走到薛一颜身边，问：「没事儿吧？」


    薛一颜摇头。


    万觉亲自护送她往外走，被饶青曜拽着的毕可因动作幅度很大，朝薛一颜喊道：「你他妈为什么还不滚！为什么？！」


    薛一颜其实一直不太敢看毕可因的样子，太熟悉，她怕。可他的手就在她眼前挥舞着，她没忍住看了他一眼，身上力气瞬间被抽干。


    他浑身颤抖，状若癫痫一般，整个人往下倒，饶青曜那么大的个子都搀不住他，连万觉都慌忙跑过去，想拼命将他拉起来。


    薛一颜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地上几个人痛苦地扭动着。


    很快，椎香和魏禾赶了过来。一片慌乱中，薛一颜听见椎香大声对魏禾说：「你去把门带上，就在外面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魏禾脚步匆忙，离开了杂物间。


    椎香给毕可因带来的东西成功地治癒了他，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他像一个溺水的人，一点点恢復生气。他就躺在饶青曜的腿上，由椎香亲自餵他。


    这一系列流程化的操作闪电般地噼开了薛一颜尘封的记忆，那些过往如洪水一般席捲了她，她跌坐在地上。


    毕可因眼神茫然地注视着椎香，他的声音打着抖：「对不起，对不起。」


    椎香拍了拍他的头，笑得极其柔和，脸上的汗随着笑容滑落。


    万觉神情尴尬又警惕地往薛一颜的方向看了一眼，转回头向椎香示意。椎香并没有看薛一颜，道：「没事，她都知道。」


    这句话过后，连饶青曜都忍不住朝薛一颜递来惊讶的目光。


    毕可因的精神显然恢復过来，他从饶青曜怀里扫了薛一颜一眼，又看向椎香，眼神像一只宠物：「我不想看到她。」


    「放心，我也不想看到你。」薛一颜说，她正努力想从地上站起来。


    她的语气非常冷淡，在场任何人都没有见过她这一面，一时都有些怔愣，毕可因显然有些生气，刚想回薛一颜的话，被椎香抢先。


    「你说什么？」


    椎香的神情太可怕，万觉下意识地拉了拉他的手腕，示意他别冲动。


    薛一颜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她脸色惨白，头髮散乱，眼神没有温度，道：「你明明都听见了。毕可因把我当情敌，我觉得受到侮辱，他根本不配。」


    这一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小小杂物间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在剎那间凝住。万觉生怕接下来会出事，赶紧起身朝薛一颜走来，他不敢说话，只是不断朝薛一颜递来眼神，恳请她离开。


    薛一颜从痛苦的回忆里暂时抽回一点点理智，她没有反抗，打算离开。


    「万觉你别拉她走，让她把话说清楚。」毕可因从饶青曜的腿上坐起来，他的状态并不好，神情却很坚定。


    3


    万觉回首和椎香交换了一下眼神，得到后者的许可后，他松开了搀着薛一颜的手。薛一颜回头，很快接收到椎香投来的警告眼神。她没有再看他，而是直视毕可因。


    她站得很直，脑中幻灯片似的闪过很多场景，都很狰狞，是她年少的阴影和苦难。


    「你想清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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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可因漂亮的、画着眼线的大眼睛深凹进去，面色有些枯藁，他笑了，眼角滑出几颗泪：「什么叫我不配？我不能喜欢他吗？」


    「你当然可以。」


    「那就是说，吸毒的我不配喜欢他？」


    薛一颜摇头，小杂物间里分外安静，连众人的唿吸声都很微弱。她找到自己的嗓音，道：「我说你不配，不是指喜欢一个人的资格。是身为一个人的资格，你不配。」


    毕可因显然不懂这么迂迴的话，他很直接地说：「别瞎扯鸡巴蛋，想说什么直说。」


    薛一颜笑了，被这声粗鲁的叫骂带回了现实，她接着说：「你或者觉得自己二十出头染上毒瘾这件事很酷，我却觉得很噁心。」


    万觉想插话，似乎是想帮毕可因解释，薛一颜及时开口打断他：「别说什么需要靠毒品来找创作灵感，我看过你写的词，毫无才华可言，当然，如果你觉得能押韵就是才华的话，我无话可说。」


    毕可因歇斯底里：「你他妈的懂什么？！」


    「我还想问你他妈的懂什么？！你除了无病呻吟还懂什么？觉得自己年纪很轻就站在全世界的镁光灯下所以很牛？觉得自己活在宇宙中心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有粉丝追捧就觉得自己才华盖世？老实说，我根本打心底看不起你，你根本不懂痛苦是什么，如果懂，你就不会把自己的朋友置于这种境地；如果懂，你就不会活得这么苟且。还有你所谓的喜欢，你不想看到我，又幼稚又可笑，也许你身边的朋友愿意陪你演这种小孩过家家一样的戏码，我却不愿意。和你这种人相处多一分一秒，我都觉得是浪费。」


    薛一颜的这番话镇住了所有人，她并没有很激动，相反，她表述的方式很平静，可她此时像是披着什么光芒，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没有人质疑她话里的内容，大家都听得出里面的力量，那是有经歷，并且战胜过大的人生磨难之后才积蓄出来的力量。


    就在这诡异的静默下，魏禾突然破门而入，他忙乱地喊着：「椎香，穆老师在找你，你再不过去，他就派人找过来了。」


    一直蹲在毕可因面前的椎香闻言起身，他简短地回了句话，用眼神交代万觉和饶青曜一些不必口述的内容之后，抬步朝薛一颜走来。


    他的动作很快也很准，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出杂物间。


    魏禾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来来回回地扫视室内几个人，正打算开口询问，忽见毕可因痛苦地伸手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薛一颜被椎香拉着走向小杂物间外的狭长通道。走出室内区域后，椎香松开她，他站定了打量着她。


    薛一颜的思绪本已飞到很远，感受到椎香的目光后，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会道歉。」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你是我，你不会以我的方式讲义气。之前不太明白，刚刚倒是明白了。」


    薛一颜不明所以，所以选择不接话。


    「有句话你说对了，你不是我，所以你可以对他说那些话，而我做不到。」


    「可你也没有制止我，不是吗？」薛一颜说，「你知道我说的话对他有用，能真正刺激到他，所以你让我说完了。今天以前，你或许觉得自己为毕可因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


    椎香很冷静地听她说完，神情不置可否。


    「你们对他这么长时间的放纵，眼看着他一步一步陷入深渊——尤其是你，不曾有一点自责吗？有一种感受或许你现在没办法体会，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假设，有一天毕可因为此付出生命代价的时候，你得到的，将会是一辈子的内疚和除不去的阴影。你会后悔，在每一次可以拉住他的时候选择放弃。」薛一颜还是那副神情，并不激动，像是在平实地叙述一件小事，「我就说这么多，无论你之后打算怎么对付我，我都接受。」


    椎香依旧静静地等她说完，他再开口时，语气竟破天荒地平和：「你说得没错，我没有制止你，确实是因为你的话对他有用。我不知道你过去经歷过什么，也不想探听。毕可因是我相交多年的朋友，你未必懂我们的相处方式，我也没必要和你解释。至于对付你……」椎香嘴角一扯，说不上来是笑还是讽刺：「你想太多了。这些事只要你守口如瓶，你提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4


    成员们为最后一站忙着彩排的时候，方雯在为另一件大事着急。


    极锋是一家没有底线但圈内后台很硬的狗仔公司，常年靠着手里挖来的料跟各家公司换钱。自从上一次北章演唱会结束后，方雯就不断听说他们要爆椎香的料。


    和极锋对接的是公司一位资深宣传麦璐，crab北章市演唱会结束后，麦璐就一直在尽力和极锋接洽，该花的钱没少花，却还是在最后一站前受到极锋方面的要挟。


    方雯在电话里对麦璐说：「我看透了，他们这回根本不是想要钱。」


    「应该是冲着公司来的。这事林总和邱总都知道了，敦促我们尽快处理。」


    方雯在酒店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这几天她根本没睡，极锋要爆料的这根鱼刺一直卡在她的喉咙里，她吞咽不得，难受得几欲窒息。她没有去找林奇，一方面关键时期怕狗仔，另一方面，她也怕林奇直接给她处理办法，而她届时无论于公于私都不能拒绝。她揉着太阳穴想了想，问：「林总和邱总那边有什么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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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总都交给林总处理，林总的建议是，先尽力压下去。crab太知名，已经和公司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吸毒这种事，极锋没有实料不敢这么嚣张。」麦璐说到这里，略做了一番停顿，大约是斟酌了一下，她还是问，「你跟我老实交代，到底是不是椎香？」


    「不是。」方雯很果断，「是毕可因。」


    电话那头的麦璐长吸一口气，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方雯起先还在按压太阳穴的手此时绕起了窗帘的边沿——这令她稍稍找到一点说不上来的安全感，随后她说：「椎香对这件事很在意。你知道，他一直这样，只要不动他乐团的人，什么事都好商量，如果动他的人，别说背黑锅，他会拼命。」话说到这里，方雯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想起三年前在会议室第一次见到椎香的场景，他像护犊的老鹰，事事将他的成员护在身后。这几年相处下来，方雯也更深刻地意识到，现在的椎香，在这世界上，唯一在意的，恐怕就只有crab。


    麦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吸毒这事儿搁艺人身上，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关键是，如果处理不好，不止毕可因完蛋，整个团队都会完。」


    方雯没说话，光嘆气。麦璐心知她这个经纪人当得太不容易，挂电话前安慰她：「你也别太操心，我这边几个人还在尽量对付他们，实在不行，就让毕可因出来开个发布会，该道歉就道歉，该认错就认错。说实话，虽然毕可因人气不差，但crab这个团，还不都靠椎香吗？只要他没事，就够了。」


    「好，这几天你要受累兜着。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联繫。」方雯最后说。


    两天后，也就是crab世界巡迴演唱会春森站的当天中午十二点，极锋官方微博发布了一则消息。


    内容非常简单：某当红乐团成员在演唱会后台肆无忌惮欲仙欲死，吸毒史可能超过三年。


    随微博内容附带的是一张化验单，尽管隐去了名字，也不难看出结论是什么。紧接着，这条微博迅速被大量转发，其中有质疑事件真假的粉丝，有凑热闹不嫌事多的营销号，有再次把明星吸毒议题提到新高度的公知，有只发震惊表情的企业大佬，还有无数趁乱抹黑crab的水军……网际网路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堪比光速。


    极锋的人控制了风向，他们很快把这位「当红乐团成员」直接引向crab乐队的主唱椎香，导致舆论瞬间爆炸。


    喉中梗着的鱼刺终于刺穿心脏，方雯就差眼前一黑倒地不醒。


    极锋那边所有的接口人都在这一天失联。


    麦璐通过别的渠道了解到一些内幕，她在电话里告诉方雯：「说是在后台捡到一些东西，拿去化验过，这是铁打的证据。」


    「可以报警吗？」方雯强自镇定。


    电话那头的麦璐笑了：「你最好求极锋别报警。」


    挂完麦璐的电话后，方雯立刻开了一个紧急会议，酒店有保密性很好的电话会议室，公司所有资深的宣传、公关、法务都列席会议。此外，本在国外参加电影节的、「天胜艺光」的副总裁林奇，也参加了会议。


    进会议室前，方雯给助理下了个任务：「无论如何，不能让乐团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助理深知兹事体大，飞速往成员们的房间赶，他们正在做造型。


    只可惜助理这一程，并没能阻止任何事情。


    5


    林奇参与的紧急会议上，由方雯大概讲述了事情的过程。


    接着是宣传和公关分别贡献了一些对这一事件的处理办法，其间，林奇一直在听众人讨论，没有插话。


    直到有人提问：「这次巡唱会是否要改期？」


    林奇才第一次开口：「不能改。」


    没人质疑领导的话，于是大家开始就「演唱会一定要如期举行」的前提继续讨论处理办法。


    椎香赶到会议室的时候，在门口被方雯的助理小洁拦住。她一脸通红地看着椎香——这位亿万人追捧的偶像脸上带着一点点妆和新的髮型，小洁是椎香的死忠粉，了解他进公司前后的每一件大小事。可即使她拼命做到方雯的助理，也没有太多的机会见到椎香本人。除了皮皮和方雯，椎香几乎不和公司其他任何同事打交道。


    小洁用自己的身体堵在门上，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他，还算流利地说：「雯姐说，现在的会比较重要……」


    椎香化了一部分眼妆，显得他眼睛更大，他低头看向小洁的时候，小洁被他的眼神震得四魂丢了三魂，讷讷道：「……不太方便进去。」


    「我时间不太多，你先让开。」


    椎香的语气很客气，小洁却瞬间变得更紧张，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酒店的会议室隔音效果非常好，门那边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她颤颤巍巍地动了动腿，然后往旁边移，挪出一个位置。


    椎香看了她一眼，伸手打开了门。


    门一开，会议室里十几个人都朝门口看过来。椎香的目光立刻落在会议桌那头的方雯身上，她坐在主位，双手支着下巴，会议室里窗帘拉得很紧，灯光照耀下，方雯的神情紧张又憔悴。


    「这个会你不便参加。」会议室尴尬的宁静由方雯率先打破，「我们在讨论……」


    「演出延期。」椎香打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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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雯听完这四个字，神色遽变，她问：「你都知道了？」


    椎香并没有直接承认，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他仍旧盯着方雯，用格外冷静的语气说：「大家现在的状态都不适合演出，延期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会议室有人弱弱地说：「这不太好吧？很多粉丝都是从外地——还有从国外赶来的，他们对这次演出很期待，如果延期，他们势必要闹事。主办方很难做，公司更难做。」


    椎香看向那人，眼神又冷又刺：「我说过了，团员现在的状态都很差，以这种状态演出，你觉得粉丝会很高兴？」


    那人不说话了。


    会议室一时没人敢接话，在座的都是娱乐圈摸爬滚打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资深人士，可在椎香面前，除了方雯，没人敢直接和他起冲突。不是怕他，只是还得依靠他。在圈里混越久的人越明白，椎香才是整个「天胜艺光」的摇钱树。


    就在这时，会议室里响起一个混杂着电波的声音：「演出不能延期，其他什么都好商量。」


    椎香的视线落在会议室里的电话上。


    林奇的声音不疾不徐：「极锋的消息是中午发出去的，下午两点半，港股会开盘。我希望，在两点半之前，你们最好能出一个解决方案，然后立刻找媒体发出去。公司最近是关键时期，股价不能波动太大。至于椎香……」


    会议室众人没能把林奇的这番话听完，因为椎香走过去直接切断了电话线。他就站在电话旁边，凌厉地扫了一圈会议室里面面相觑的众人，问：「在座的有法务吗？」


    有人应了声：「我是。」


    「方便和我说一下现在和公司解约的后果吗？」


    「椎香！」方雯从座位上直接站了起来，她的声音不大，却饱含怒气。


    椎香没有理她，他也没有继续追问法务，而是沉默。


    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划过，椎香再度开口：「我知道这几天在座的各位都很辛苦，我刚刚已经试过和你们友好沟通，没用。艺人是人，不是买卖。」


    在众人僵持的时刻，魏禾突然推门而入，他喘着粗气，对上椎香的目光，急道：「毕毕他……」


    椎香没有等魏禾说完，已经疾步离开会议室。


    方雯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招手安抚住会议室里的众人，道：「大家先继续就之前林总的安排商量方案，成员这边交给我。」


    话毕，她也跟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赶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进了电梯。


    椎香和魏禾都站在里面，魏禾朝她点头打了个招唿，椎香则连余光都没有掠过她。


    酒店会议室在二楼，成员们住的楼层在顶层，由主办方包下的一整层。电梯到达时，椎香率先一步走了出去，方雯跟在他身后。


    在走廊的尽头，方雯看见毕可因的房间门口站着几个人：皮皮、万觉和饶青曜。即使魏禾没有明说，凭这情形，方雯也大概猜到毕可因现在是什么状况。这时，她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听从了椎香的意见，只给乐团留了皮皮一个助理；如果坚持给每个成员都配助理，这时候就不会这么缺人，以致凡事都要靠她自己。


    椎香在毕可因的房门前停住，身旁的万觉替他刷开了门卡，进门之前，他转身挡在方雯面前：「你别进来。」


    方雯刚想开口说话，椎香只丢给她不容拒绝的警告眼神，自己推门进了房间。


    6


    薛一颜当然也看到了极锋发的那条微博，她当时正在做头髮，负责她的造型的髮型师和造型师看到微博都疯了，也没顾及她在，热情地交换着各自看到的热门转发。薛一颜被迫听了许多言论，这让她更深切地认识到，crab这支团队，除了拥有大量追捧者，还潜藏着不少希望他们快点完蛋的人，就像光环背后的阴影。


    然后，万觉来找她。他就站在门口，道：「小薛，方便跟我走一趟吗？」


    薛一颜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许多内容，她没有犹豫，直接起身，朝他微笑道：「走吧。」


    毕可因房门前围着的人很多，万觉领着薛一颜往人群处走。


    方雯看到她有些意外，直问：「小薛，你怎么过来了？」


    万觉开口替她解释：「是椎香的意思。」


    方雯的神情越发奇怪，却没有制止她，眼看着万觉给她刷开了房门，又把她送了进去。这之后，方雯的视线从万觉脸上一一流转过每位成员，心中疑虑更甚。


    皮皮站在最角落的地方，一脸煞白。方雯走向他，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上自己。


    这里正发生的一切，方雯有太多还来不及知道的事情，她需要尽快跟上进度。


    毕可因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帘拉得死紧。只有门口的淋浴间里亮着一盏小灯，照亮的地方只有门口那一区，薛一颜得以看见靠在墙边的椎香。


    他当然也立刻看见了她。


    薛一颜用眼神询问毕可因在哪儿。


    椎香头一偏，朝她指了个方位，是窗口。薛一颜先借着微光看见地上一双赤脚，随后确认了毕可因的位置，他就站在窗边，把自己夹在遮光帘和窗帘中间。


    薛一颜点点头，明白椎香要她来的意思。她扫了一眼淋浴间，用眼神示意椎香进里面去。


    两人以最细小的声音完成了到淋浴间并且关上门的动作。怕淋浴间隔音效果不好，薛一颜音量压得非常小：「他现在是什么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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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椎香低头凑近她，也压低声音：「不好。」


    薛一颜只觉得左脸颊一阵微热划过，定了定心神，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椎香看着她：「我希望他活着。」


    薛一颜一直盯着他：「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椎香眼睛一闪，继而极专注地看着薛一颜：「你不会不管，不是为我，也不是为他，而是这件事。」


    薛一颜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心脏也一阵短促地慌乱——为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泄露的心境，也为椎香的洞察力。随后她轻声道：「我会尽力。你待会儿能出去吗？」


    「不能。」椎香的语气十分坚定，「如果有意外，你拦不住。」


    薛一颜没有立刻回答，她偏头看见洗手台镜子里的自己，头髮被漂成了银色，还没来得及做造型，耷拉在两侧，活像一个妖怪。


    椎香靠在门边，头髮也是只做了一半的造型，颜色由之前的黑色换成另外一种无法形容的渐变色，又冶艷又妖娆，也像一个妖怪。


    这一刻，薛一颜忽然觉得他和自己是一类人，都执着地守护着自己在意的那部分，即使全世界都试图来破坏，他们依然坚持着，顽强又自我。


    「好。」薛一颜终于说。


    两人再次一起轻声离开淋浴间。椎香照旧倚墙而立，薛一颜则脱了鞋，在椎香眼神的默许下，踩着地上松软的地毯走向窗边。


    「你是谁？」毕可因突然问，他的声音干涩得令人心疼。


    薛一颜闻言只好停下步子，挨着床边坐了下去，她说：「我是薛一颜。」


    「出去。」毕可因说，决然而迅速。


    「我不会留很久，你先听我说一句话再确定是不是要立刻赶我走。」薛一颜这句话说得飞快。


    毕可因没有回答她。


    薛一颜整理了一下情绪，将语速放得很慢：「我有一位叔叔，他和他的女友都是吸毒过量死的，死的时候不到三十五岁。」


    毕可因仍旧沉默。


    薛一颜知道自己暂时得到了许可。她眼神闪动，像一个平静的叙事者，缓缓道：「很抱歉上次对你用词很过分，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他们的影子，他们死的时候我才十一岁。」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们在九十年代都是特别红的明星，红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放到现在，应该不会比crab差吧。叔叔是唱作俱佳的歌手，他女朋友一直是唱片界销量冠军。他们当年一直被誉为『神仙眷侣』，总之特别风光，不过我并不清楚。我从小和我奶奶一起生活，长到七岁才第一次见到他们。」


    「那时候，他们已经染上毒瘾，唱片公司为了保护他们，对外说他们去泰国隐居，信了佛。其实他们一直在国内，在豫安市。唱片公司给他们买了一套郊区的独栋的大房子，由我奶奶照顾他们。」


    「我频繁地见到他们毒瘾发作的样子，这对情侣没有正式结婚，但非常恩爱，毒瘾总是一起发作。尽管我奶奶会想方设法不让我看到这些，但我还是看到了。我那时候觉得他们很可怕，我找不到形容词形容他们当时的状态，我觉得他们不像人，像鬼。」


    薛一颜停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把自己大概永远不会癒合的伤口袒露人前，还要尽可能地显得平静。


    「他们其实是你父母吧？」毕可因突然说。


    这话过后，房间里一时静得只有空调制冷的声音。春森六月底的夏日午后，外面热如沙漠，房间里却冻如冰窖。毕可因仍旧把自己藏在两道帘子之间，没有动作。


    薛一颜心中翻滚绞痛了很久，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她说：「这么容易就猜到了啊。」


    毕可因没有回话。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薛一颜接着说：「我的奶奶非常疼爱我，不过，那时候我不懂事，不懂知足。我对爸妈还有更多的期待和幻想，我总觉得啊……他们一定会给我加倍的爱。」


    「直到和他们一起住了四年，这些幻想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点一点消磨殆尽。后来他们死的时候，我反而觉得很轻松、很解脱、很快乐。奶奶终于不用再辛苦，而我也不用再见他们可怕的样子。」


    这段话说完后，薛一颜停顿了几分钟。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已经很正常：「和你说这些的目的，只是想分享一个经歷，在魔鬼的选择面前，你不是唯一那个不幸的人。我奶奶因为常年被她的儿子儿媳所累，至今仍躺在医院病房里，而我，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心里一直背负着对他们的怨恨生活。你现在状态还好，无法体会重度成瘾的人会是什么样子，但你应该可以想像得到，那绝不是一个好的体验。你所有的尊严、体面、热情和爱都没有了，你的人生只会剩下绝望和靠毒品支撑的、迷幻的快乐。」


    「当然，这些你肯定想过千万遍，你现在或许想死，坦白说，我会觉得很不值。我爸妈生前那么风光，受万人追捧，死的时候除了我和我奶奶，却没什么人知道，没有粉丝、没有媒体、没有唱片公司，也没有任何朋友，要多惨有多惨。他们没给亲人留下什么东西，除了痛苦。」


    毕可因拉开了遮光帘，他看向她。


    到这时，薛一颜知道自己完成了「使命」，而她也快撑到极限，于是很快从床上起身，道：「接下来的事情，我帮不到你。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亲自和你说清楚，由于和贵公司签了保密协议，细节我不便多说，但请你了解，我和椎香的关系很快就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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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交代完毕后，薛一颜转身朝门口走去。


    椎香还倚在墙上，抱臂望着她，他的脸恰好落在阴影里，辨不清。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薛一颜没想过要停留，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见他低声说：「谢谢。」


    薛一颜已经拉开门走出去。


    7


    方雯从皮皮那里问清楚了这几天发生的大致情况，但成员们和薛一颜之间、椎香和薛一颜之间发生过什么，皮皮也不清楚。


    皮皮是方雯在成员们身边的唯一耳目，他不清楚，方雯也没办法从其他地方得知。也就是说，薛一颜和crab有关的一切，都是谜。


    「我感觉，椎香哥很信任薛姑娘，尤其是在毕毕的这件事上。」皮皮突然说。


    方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皮皮离开后，方雯终于回拨林奇的电话。


    尽管有时差，林奇那边已经是午夜，他接电话却很快，刚一接通，他的声音便隔着半个地球传来：「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也不回微信？」


    方雯走去门口，把房门反锁之后，开口道：「手上事太多，没来得及。」


    「这次的事情不是小事，你的节奏必须和公司一致，不要再漫无边界地纵容。」


    「我拎得清。」


    「乐团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方雯不想和林奇说太多，遂简略道：「我还能控制。」


    「那我等你的答覆。」


    方雯松了一口气，林奇没有逼她太紧。而就在她以为林奇要挂电话时，他突然接着说：「这次演出完了，crab那边你别带了，交给瑶瑶吧。」


    方雯一时没有接话，缓了一阵儿才说：「好，我考虑考虑。」


    林奇挂了电话。


    一直以来，林奇对方雯说话都很少直接以下命令的方式，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算是第一次，以方雯对他的了解，她没有拒绝的机会。


    林奇的电话没挂多久，二楼会议室那边也已经商议出应对方案。方雯在微信上看完方案后，决定立刻去找薛一颜——皮皮的话提醒了她，如果要说服椎香，薛一颜会是个突破口。


    毕可因房间门口的万觉和饶青曜已经不在，只有皮皮坐在地上回微信消息。方雯在走廊上四处扫了一眼，倾身拍了拍皮皮的肩膀，问：「他们人呢？」


    皮皮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睛往身边的房间扫了扫：「都在里面。」


    「都在里面？」


    皮皮点了点头。


    「薛一颜呢？」


    「薛姑娘走了。」


    方雯的目光移向毕可因的房门，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伸手按了门铃。


    椎香亲自开的门，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什么事？」


    方雯探头往房间里看了眼，却只看到淋浴间透出来的微弱的灯光，其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椎香眉头瞬间皱得死紧，他把门再合上了一些：「如果你希望今晚的演出照常进行，这段时间最好别再出现。」


    尽管他的语气很差，方雯却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巨大让步，她所求不过如此，于是她很快见好就收，举手做「请便」状，同时往后退了几步，道：「半小时之后我再来。」她给了他们一个时间限。


    椎香关上门。


    方雯并未因为这一拒之门外的举动而有什么情绪不佳的反应，她紧接着拨打了薛一颜的电话。


    很遗憾，没有人接。


    皮皮还在身侧，他也有其他的任务，一直在回微信。方雯将他一把拉到面前，问：「薛一颜去了哪儿？」


    皮皮摇头：「没注意。」


    「现在去找，找到立刻给我打电话。」话毕，她顺手将皮皮一把推出去，又在他身后补了一句，「别管微信了，找薛一颜现在是第一任务。」


    前方的皮皮头也不回地跑起来。


    后来直到下午两点，方雯和皮皮都没能找到薛一颜。与此同时，毕可因房间里的乐团内部会议也并没有结束。


    公关那边已经请人写好通稿和声明，方雯很仔细地逐字检查了一遍，果断做了一个决定：


    「发出去。」


    几分钟后，crab的官方微博帐号率先发了一条微博，附了一张简明扼要的声明稿。稿件内容只讲了这么几件事：1.crab全体成员都在为今晚的演出而忙碌，演出会照常举行，绝不辜负粉丝长久以来的支持；2.公司和成员以及旗下艺人坚决反对吸毒，认为艺人吸毒不仅违法，而且对公众有恶劣的影响，应当严处；3.椎香绝对没有沾染毒品；4.明天会由经纪公司出面召开发布会，对此次极锋通过「非正常渠道」获取的证据进行说明。


    这条微博过后，公司给各大门户网站、公众号、论坛的通稿也一併发了出去，大部分都由水军或者公司旗下的营销号负责转发，将网友对吸毒艺人的关注点扩散到猜测crab成员里到底有没有人吸毒、哪位成员在吸毒、极锋获取新闻的手段是否应该遭受道德谴责、八卦的底线到底在哪儿、艺人还能否拥有隐私等地方，加上粉丝控场，一时间，倒没人攻击椎香了。


    薛一颜从天台回到化妆间的时候，方雯正在她房间门口打电话。看到薛一颜，方雯神情惊喜，立刻结束手上的通话。


    「快进来。」方雯一把把她拉进房间。


    房间里髮型师和造型师都不在，薛一颜心下纳闷，见方雯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这一笑，薛一颜心里霎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直接问：「雯姐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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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雯点了点头。她本人有一米六五，加上习惯穿高跟鞋，所以，站在薛一颜面前，她具有天然的、居高临下的优势。方雯此时心里想着，乐团那边既然已经失去控制，眼前的薛一颜，一定要好好把握。只是，对这个还没出道的小姑娘，得用恩威并施的方法。思及此，方雯再开口时，声音更加温柔：「小薛，很抱歉在这个时候麻烦你。我现在碰到了很大的难关。」


    薛一颜点头。


    「毕可因这件事，我不清楚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从毕可因本人的层面来说，应该是无法挽回，现在唯一可以做的是减少伤害，为此，公司上上下下已经做了很多努力，该打点的也都打点过。」方雯顿了顿，「不过，椎香的态度是现在摆在所有人面前的大难题。我跟你说实话，这段时间椎香对我的信任度几乎是负数，我没办法说服他接受公司的安排。」


    「所以，我想到了你。」


    薛一颜到这时才明白过来方雯找她的目的。她的心境顿时有些微妙——她什么时候成这个团体的救世主了？


    明明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事情她都没办法自救。


    想了想，薛一颜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雯姐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办法？」


    方雯答得很快：「椎香对你很信任——至少在这件事上。」


    薛一颜嘴角一牵，笑道：「这么说可能显得很唐突，但我觉得，雯姐你……可能并不了解他。」


    方雯疑惑地看着她。


    薛一颜没有解释这个说法，她神情坚定地对方雯说：「其实他不一定会反对你们的方案。」


    「你的意思是……」


    「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你们肯定更专业。如果我没猜错，椎香现在心里想的，一定是最大限度地保护毕可因和其他团员。只要尊重这个前提，对他而言就够了。其实你们目的一致，只是出发点不同而已，并不存在原则上的矛盾。有的，大概只是沟通问题。」


    这句话过后，方雯心中涌上来的感受很怪异，一时辨不清有哪些心绪。不过，她唯一可以确认的部分是，她被薛一颜点醒了。


    8


    接下来的过程，方雯特别注意和椎香的沟通方式。最终，他同意照常演出，至于公司对毕可因的处理，方雯没有细说。


    这一通仓促的危机应对之后，方雯的手机没电了，需要回房充电。经过薛一颜的房间时，造型师正在给她做头髮，方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步子，站在门口看她。


    薛一颜头髮不长，被造型师将两侧抓高，她的侧脸得以完全展现，她有个完美的鼻子，把整张脸都衬得恰到好处。


    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门口停留太久，方雯终于离开。


    后来的工作多是跟演艺公司、票务方、媒体和一些直播平台沟通，都是固定流程，方雯做这些事向来得心应手。


    公司股价在下午开盘后确实有了浮动，得益于防范性的金融运作，幅度在控制范围内，不至于特别剧烈。


    舆论方面，此次几乎出动了全公司上下的人力，针对性地对此事展开周旋，负面新闻仍然有，倒不再像中午那么可怕。不过，身处娱乐圈的人都知道，吸毒这种事负面影响太大，拖不得，一定要尽快处理。对此，麦璐的建议是，无论如何说服毕可因本人明天出席发布会，对媒体和公众做交代。


    方雯没有对麦璐的建议表态，她更担心的是毕可因今晚的演出。之前的沟通中，椎香坚持让毕可因参加演出，方雯不能，也不敢提反对意见。


    她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确保今晚的演出顺利上。


    下午四点，成员们由专车送至体育场。在观众正式入场前，薛一颜和成员们一起完成了演出前最后一次现场彩排。这场彩排方雯全程紧盯毕可因，确定他的状态没有太大的问题后，她这才稍稍放下了一点担忧的心，忙起了别的事。


    方雯不曾知道也没想到的是，毕可因最终还是出了状况。


    舞台旁的服化棚里，当时除了乐团几个成员和服化道工作人员外，其余人员都在后台。距离演出的时间越来越近，毕可因的四肢突然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椎香坐在他身边，第一个发现异常，随后，椎香飞快地从旁边衣架上抄了一件大斗篷，顺手罩在毕可因身上。这边的动静一出，皮皮马上跟了过来，椎香眼神暗示过后，他们一起小心地把毕可因从服化棚里送了出去。


    椎香很快就回来。


    舞台上环绕的大屏幕正在播放视频，现场粉丝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清晰地传了进来，梳化台上放着皮皮的对讲机，里面也一样是各种声音交错。正在这时，薛一颜从镜子里看到椎香走近自己，他倾身对她说：「有件事。」


    在各种嘈杂背景音下，薛一颜勉强捕捉到他不大的声音。


    她听过他在舞台上唱歌，他不用日常说话的声线唱歌，而是用各种假音。椎香的粉丝都夸自家爱豆有一把多变的嗓音，简直是老天赏饭吃的天才歌手。


    过去，薛一颜对此一直嗤之以鼻。直到她和椎香认识，也常听他说话后，她扭转了之前对他的认知。


    他本人的声音明明更适合唱歌，也是录音棚最需要的音质，沙沙的、磁磁的，不需要乐器的加持，也足够动听——这是从专业角度评价。


    薛一颜心知事情不便大肆交谈，便学着他的样子，装作是在轻松闲聊，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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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键盘部分你可以吗？」


    薛一颜震惊地看向他，她眼神里写了三个很明显的大字：你疯了？！


    椎香抬眸从镜子里扫了一眼其他人，道：「我看过你和maybel老师讨论，你的钢琴功底很扎实；乐团这几个月以来的排练你也都在，你还做过和声。」


    「可我从来没有排练过。」


    椎香眼神往万觉那里一递，道：「上台后你跟着他就行，出错没关系。」


    「我有其他的选择吗？」


    椎香看着她，并不说话。


    他此时看她的眼神像一泓池水，清澈见底的那种干净。她在里面看到了许多情绪，有他的担忧、疲惫，还有他不太可能说出口的，恳求。


    薛一颜嘆了一口长气，轻声道：「我尽力。」


    她最近似乎总被他置于骑虎难下的境地。


    幸好，这种过山车式的生活体验终于快要结束了。


    9


    春森市体育场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名字：「原巢」，是一座足以容纳十万人的体育场，除了一些大规模的体育比赛，这里常年举行各种明星的演唱会。


    负责这次crab演唱会的主办方是一家世界级顶尖的演艺公司，春森这场多加的演唱会，主办方深知是极为重要的一场。此外，最近关于这个团体艺人的负面消息甚嚣尘上，演艺公司也顶着巨大的压力，生怕这场演唱会突然取消。这样，他们精心准备的各种声光魔术就无从向世界展现。


    好在，一切照常举行。


    作为crab世巡的最后一站，主办方在场馆设计上费了很大的心力，中央舞台在灯光的照射下，像一朵巨大的、燃烧着的火焰。舞台延伸向外的部分做的是焰尾设计，屏幕上不时会穿插高空航拍镜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从地面上喷薄而出的热烈。


    同样热烈的还有观众席，能容纳十万人的体育场早已爆满，现场四面环绕的大屏幕上偶尔会切观众画面，一张张都是少女们疯狂的脸，她们挥舞着一致的火焰灯，人工铺就了一片火海。


    与唱跳组合不同的是，乐队组合的演奏方式会显得「文静」许多。每位成员各自负责自己的部分，主唱的机动性相对会高一些。


    不过，crab和其他乐队不太一样，主唱不太喜欢互动，带动现场节奏的工作一直由鼓手魏禾负责。


    演出在倒计时后正式开始。


    成员们出场前，有近三十秒的光影火焰，绕全场飞过。场馆内禁止明火，主办方只好烧了大量科技钱，用光和极其轻薄的投影布悬挂在场馆上空，场馆里的光源除了投影，便是粉丝们高举的火焰灯海。


    成员们的出场就是伴随着火焰从天而坠，粉丝们只来得及看见偶像们被火焰裹卷着出现在舞台上，此起彼伏又出奇和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开场曲目是热歌。


    薛一颜是和其他成员一起被威亚吊着降落在舞台上的，上场前，她听见椎香亲自和灯光师交代，强光和追光尽量少打在键盘手身上，那时候她还担心自己该以何种角度何种姿势站在台上以免被摄像机扫到正脸。而当她被威亚吊着飞过火焰灯海的时候，她内心那点紧张的挣扎立刻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剧烈的兴奋。


    落到台上的那一刻，她环视舞台，黑压压的人群，像星火一样的火焰灯，还有环绕式足以穿破全城的尖叫声。


    她忽然真正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会远离家乡，违背奶奶的叮嘱，毅然报考电影学院？为什么还要学音乐？为什么会去给crab当和声？为什么总能被椎香推到前面？


    她有情结，对音乐、对舞台，对这闪闪发光的一切，既恐惧又嚮往的情结。


    后来的演出，全体成员都很拼命，尤其是椎香。


    下台抢妆时，化妆师给他们每个人递了毛巾，开玩笑似的说：「照你们这齣汗速度，浴巾都不够擦。」


    没有人回应她，每个人都铆着劲。


    对于毕可因被薛一颜暂时替代的事，服化棚里工作人员的反应都很微妙。起初薛一颜以为他们都没发现换了人，直到服装师给薛一颜换上原本给毕可因准备的衣服时，薛一颜才意识到，大家都知道毕可因不在。


    可他们都没有对此做什么特别的表示。


    后来的演出越来越顺。


    椎香对薛一颜的评估没错，以她的实力，足以应付整场演出。


    眼看着，这场为期差不多三个小时的演出就要走向圆满的结束。


    不过，台下正盯场、不断应付各种媒体的方雯却不这么想，她在团队唱第二首歌时就发现键盘手换成了薛一颜。


    10


    和主办方踩的流程是最后两首歌之前会有一个特殊嘉宾环节。


    直到演出开始前，方雯和演艺公司的人还再三确认过，这个流程不会变。然而，当她在舞台上看到薛一颜，她的心就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她用对讲机问皮皮是怎么回事，皮皮简单和她说了一下后台的情况，并且特地强调：「是椎香哥的意思。」


    方雯蹲在角落抚额。这一刻，她脑中飞速浮现出林奇和她提过的，换瑶瑶带crab的建议。


    也是在这时，方雯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林奇的这个提议简直太他妈棒了。


    这种事再多来几次，她迟早会被椎香玩死。


    方雯开始祈祷薛一颜的表演不会出任何问题，这样，演出完美结束后，即便所有人都发现毕可因不在，她还能对外解释：薛一颜是公司给粉丝们准备的意外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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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时间，方雯全部的心神都被这件事占据。这让她无法理性思考接下来还有什么需要补救的内容，以至于当舞台上灯光全灭，中央的全息投影布极速下降时，她才闪电般想起来，还有一个嘉宾环节。


    而他们原计划安排的嘉宾，此时正在台上。


    方雯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小洁冲过来扶她，急声问：「雯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方雯摇头，她放弃了。


    主办方为特邀嘉宾准备的舞台效果非常惊人，是全息投影的流动水光柱，嘉宾坐升降台缓缓从舞台出现，由「水流」托着升到最高点。


    这情形，舞台上的人也蒙了。


    观众席上却疯了。


    升降台按照原计划升到最高点，接着，一束强光直接打在了高空中那个人身上。摄像机追了过去，全场人都看见，着火焰队服的毕可因一手扶着升降台上的护栏，一手握着话筒，很响亮地对着下面喊：「你们好吗？！」


    这句问候过去，观众又高潮了。


    舞台上的几个人却再度蒙了。


    现场几个屏幕上一直是毕可因的脸部特写，这场演唱会正在全球直播。所有人都看见毕可因眼里有泪光，他就站在一小角凌空的天地里，手里举着麦克风，松开扶住护栏的手，弯腰对着观众的方向鞠了个躬。


    接着，他又换了个方向，再次鞠躬，之后，再……


    现场忽然陷入一片和谐的静谧。


    毕可因一共鞠了五个躬。尽管现场发生的一切和彩排完全不同，导播却不敢轻易将镜头切到别处，于是，所有人都充满好奇地看着这一刻。


    台上团员们的耳返里传来皮皮的声音，他说：「毕毕哥坚持要这样，说要在舞台上告别。我没敢和雯姐说。」


    所有人都看向椎香，而他只朝众人做了个手势，意思很简单：全力配合。


    「很抱歉，因为临时身体不适，今天的演出我没有参加。」


    现场观众瞬间一片嘈杂。


    「我的身体出问题，原因也很简单：我吸毒。」


    这次观众席上的反应是喧譁，媒体疯狂地拍摄这个难得的、世纪级的、可以写入娱乐史史册的画面。


    「其实我一直以为这种事是我一个人的事，我要折腾的……也是我自己的命。直到这件事被爆出来……我看了很多评论，我知道你们在我们几个身上寄託太多希望，所以你们会很失望。」


    「我看到大家都在骂椎香，而他为了保护我，不让我出来承担，其他人也因此受了我的连累。现在，我站在这里说这些，是因为我也想保护他，保护crab里的其他人。我不要开发布会，不要对着一大堆并不爱我的人说这些话。」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需要解释的，除了我的乐团，还有，就是你们。对不起。」


    毕可因再次深深鞠了个躬，这次时间更长。他的声音经过音响的传送，显得又遥远又苍凉——明明今晚的春森很热，一丝风都没有。


    过了几秒钟，现场粉丝突然开始尖叫，人太多、声太杂，辨不清内容，还有很多人在哭。


    就在这时，薛一颜忽然动手弹了一段节奏，是crab一首非常出名的抒情歌，crab出过的三张专辑里唯一一首椎香亲自作词作曲的歌。


    这节奏很快把其他成员从无措中拉了回来，他们都本能地跟了起来，魏禾抬手抹了把泪，也跟进这首歌里。


    毕可因所站的升降台可以绕场地圆形轨道移动，轨道正好铺在内场和外场连接处，乐团前奏响起来之后，升降台开始绕轨道移动，毕可因身在高空，绕场接受了每一个方向粉丝的尖声吶喊。这时，粉丝们的喊声很整齐。


    他们都在喊：「毕毕！加油！」


    随升降台绕场一周后，毕可因重新回到舞台。椎香退离开主唱的位置，由毕可因含泪唱完这首歌。


    中间停顿的时候，他笑着补了句：「我会去戒毒所。承诺。」他朝观众比了个坚定的手势。


    演唱会终于在十几分钟后结束。


    现场粉丝却没人愿意离开，主办方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没有太多地让成员们在场馆逗留。


    crab是一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团体，他们的粉丝也充分有这种潜质。


    11


    方雯在演出结束后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是林兀兀，林奇唯一的女儿的。


    乐团成员们都相继上车后，椎香被方雯带上另一台车。场馆里收尾的工作，方雯交给了其他人，她则在百忙之中暂时先接待林兀兀这位大小姐。


    方雯坐在副驾驶上，椎香一上车先迎接他的是一阵长时间的尖叫。


    「椎香哥！」


    林兀兀直接扑了过来。


    当然，她毫无疑问地被一把推开。方雯系安全带的空当，回头看了眼后面的情况，对林小姐道：「你最好听话点，别逼他跳车。」


    林兀兀今年十九岁，在英国读书，她是crab的忠实粉丝，为了这次演出偷偷买票来的春森。方雯今晚手头上还有许多悬而未决的琐事，本来就心烦，林兀兀这样先斩后奏来找她，她其实很想发火。


    可她不敢，林奇对很多事情都没有特别在意，唯独对林兀兀，超乎寻常地疼爱。


    林兀兀仍然在表白：「椎香哥，你们今晚的演出棒极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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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在和那个大学生交往吗？」


    「真的。」


    林兀兀一脸震惊，道：「不是炒作？」


    此时，前座方雯的手机不断在响，她不挂断，也不接，任由它响着，车厢里一时只有手机震动的声音。


    后座，林兀兀则一直看着椎香的侧脸，神情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隔了一会儿，椎香说：「这跟你真的没什么关系。」


    这真是个令人心碎的答覆。


    方雯转过头去，看到林兀兀瞪大眼睛看着椎香，神情受伤。她刚想出声安慰，却见椎香神情焦虑地看向车窗外。


    方雯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椎香此时恐怕最想和成员们待在一起，而她却把他拉来陪老闆的女儿。这些日子，她好像做了太多事，每一件都在把他推向更远的地方。她想起下午薛一颜说的那段话，当时没品味过来，这时才算依稀感觉到一些东西。


    他对她是有期待的，可她每每率先考虑的，都只是公司利益、高层利益。虽然这才是她的工作职责所在，可她明明可以做得更好。


    也许她本来就不适合做crab的经纪人，陪他们荣耀可以，但不能共患难。不是她不愿意陪，只是她做不到像他那样。


    椎香太重感情了。


    「椎香哥，无论毕毕怎么样，我都会一直支持他的。」


    在方雯恍惚的时候，林兀兀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重新换了个清甜的语气。


    方雯这才嗔怪地看向林兀兀，道：「你只要不添乱就行。你爸妈要是知道你自己跑回国……」


    林兀兀打断她：「他们自己在国外潇洒，还要去北欧玩。他们没有资格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已经成年了！」


    林兀兀无心的一句话却令方雯心中一阻，她有些机械地迴转过身来，道：「你妈妈也去了啊。」


    「对啊，我爸去完电影节，他们两人就一起去旅行。他们才不会管我在干什么。」


    方雯没有再说话。


    车子行驶到酒店后，椎香率先离开。林兀兀虽然很失落，倒确实是个修养好、讲道理的小姑娘，方雯花了一点时间安抚她，又把她在酒店安顿好。之后，方雯终于接了麦璐的电话。从麦璐那儿，方雯全面了解了演出结束之后外面的舆论情况和媒体新闻。


    令她稍稍感到放松的是，除了公司安排的水军之外，crab的粉丝都自发地在各个社交平台控场，为自己的偶像护航。


    方雯这时才去找椎香。


    由于突发事故太多，原本定的庆功宴在几个小时前取消。成员们此时已经先后卸完妆，各自在房间休息。


    方雯进椎香房间的时候，皮皮正坐在地上收拾东西，面对方雯询问的眼神，皮皮轻声回应：「椎香哥在房间里等你，薛姑娘洗完澡就没出来过。」


    方雯点点头，行至椎香房前，伸手敲门。


    门没锁，她推开门走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床头两盏灯亮着，椎香整个人呈大字状趴在床上。


    方雯顺手带上门。


    她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问：「毕毕的事情，你有什么要求？」


    椎香移了个方向，将头探出床沿，仍旧保持趴着的姿势，道：「他会在戒毒所待多久？」


    在环境分外安宁的地方，方雯才发现，椎香的嗓子已经接近报废。他今晚用嗓太狠，独立摇滚硬生生被他一个人唱成死亡摇滚，完全没顾及嗓子。


    「这个不一定，看他自己的情况。」


    「接下来你——公司——打算怎么做？」


    「新闻发布会就没有必要开了。目前舆论方面没有太差，明天会安排一些公关稿。你放心，毕毕今天很勇敢，他为自己赢得了主动权和尊严。」


    椎香突然转头看她，只一瞬间，他重新回过头去，是她看不到他表情的方向。


    方雯继续说：「如果是为了毕毕好，他的这条新闻得尽快被盖过去，大众的关注点不能一直集中在这件事上，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把这件事往深处做。」


    「你要我做什么？」


    「出新闻。」


    「好。」椎香爽快地说。


    这是椎香头一次对她的安排这么配合，方雯却高兴不起来。他不懂这个圈子，方雯却深谙其中规则。毕可因主动承认吸毒这件事，确实为自己争得了一点点主动权，但吸毒本身，会是他一辈子的污点。和国外娱乐圈的状况不同，在这个国家，吸毒违法，再红的艺人也无法迴避这件事。


    即便他从戒毒所出来，毕可因这个名字也不会再出现在crab的成员名单里。


    一想到这些，方雯的心境更加悲凉起来，眼前的椎香，即使是一个趴着的背影，竟也透着浓浓的疲惫。方雯尽可能地换了个轻松的语气，道：「接下来有你们忙的，假期就别想了。最好你们每个人每天都有头条和热搜，这是对毕毕最大的帮助。」


    椎香没有说话。


    方雯从椅子上起身准备离开，又忽然停下来，道：「对了，想起来有档新节目，真人秀，想签你，之前我没接。这些天听说他们的嘉宾名单里都是很红的艺人，有个刚在欧洲三大电影节上拿影后的，杜青，最近炒得很热。」


    「演情侣那个？」


    「不是。说是野外求生竞技类，八月初开录，嘉宾都定了。如果你想去，公司可以争取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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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安排。」


    方雯顿了顿，还是说：「因为这档节目可能会需要一个搭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安排薛一颜和你一起参加这档节目……以搭档的形式，你的意见是？」


    「我没意见。」


    12


    薛一颜参与crab春森站演唱会的新闻第二天上了热搜。


    她在各种社交媒体上看到自己的照片和名字，媒体给她拍的照片都很用心，又清晰又鬼魅，亏她昨晚还想着挡住自己正脸，根本是想太多。


    就在这时，大学室友甜甜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消息。薛一颜点开，是一张截图，截的是一条微博下面的热门评论，评论被点赞了几千次，内容是：这个姑娘我认识，她奶奶在我们医院，我见过她本人。坐标：豫安。


    薛一颜手臂上立刻起了一圈鸡皮疙瘩。


    她当时正在酒店房间里，行李已经收拾好，晚上会和团队搭乘航班回北章。收到这张图后，她立刻冲出房间。


    客厅里，椎香正在吃饭，皮皮在旁边和他说话。她开门开得突然，餐桌前两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皮皮眼尖，很快发现她脸色有异，问：「怎么了？」


    薛一颜手里握着手机，对皮皮道：「你知道怎么删微博评论吗？」


    皮皮没明白：「删谁的微博评论？」


    薛一颜这才想起来，她刚才看到评论内容时太慌张，忘了看发微博的人是谁。于是又飞快打开手机看图，遗憾的是，发微博的人没有认证，id看起来也不像真名。而她再看这条评论时才发现，原微博的转发数已经过万。


    皮皮接到椎香的指示，已经走到了薛一颜身边，他垂头看向薛一颜的手机，道：「主唱大人一生椎？一看就知道是粉丝。」吐槽了一下id之后，皮皮继续往下念：「这个姑娘我认识，她奶奶在我们医院，我见过她本人。坐标：豫……」


    「皮皮，你去找人删。」椎香打断了他。


    皮皮疑惑地抬头：「现在吗？」


    「现在。」


    「哦，好。」


    皮皮抬腿便往外走，薛一颜跟了过去。


    「薛一颜，你留下。」椎香说完这话后，放下了手中餐具，朝她走过来。


    薛一颜就在门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这件事，皮皮一个人可以搞定。」椎香伸手带上门，「我有另外的事，要耽误你几分钟。」


    薛一颜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椎香穿着很宽松的运动裤，他光着脚，将双手抄进裤子口袋，绕着客厅的地毯走了一圈，用已经毁得差不多的嗓音道：「最近的事，先谢谢。」


    「不用。」


    椎香站在地毯中央，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看向薛一颜，道：「有件事你可能要清楚，你刚刚看到的这条——关于你奶奶的评论——也许只是其中一条，你删一条，以后还会出现更多条。删评论不是根本的解决办法。」


    薛一颜眉一皱，知道他说得对，可她对此完全束手无策，于是她急问：「那你有什么根本的解决办法？」语气听起来并不友好。


    椎香对她的态度毫不在意：「先给你奶奶转院。」


    薛一颜陷入思考，没有回话。


    「我问过方雯，你奶奶的情况需要专业护理。豫安有一家军区总医院，神经科很专业，管理也很严格，如果你开口……」


    「我开口。」


    薛一颜答得又急又快，她当然知道豫安军区总医院。奶奶第一次发病的那段时间，她做梦都想把奶奶送去军总，那里的神经内科是全省最好的，可她没有钱，更没有能把奶奶送进去的背景关系。


    听到薛一颜的回答，椎香终于微微一笑，道：「好，我去联繫。」随后，他朝薛一颜用眼神指了指她房间的方向：「你去忙吧。」


    体内仿佛有一根绷得死紧的弦瞬间断裂，薛一颜说不上来那感受是疼痛还是舒服，却终究是解放了。她有些迟钝地抬脚往房间走，走着走着，又在门口停下来。


    椎香背对着她站在沙发前，他刚刚才在沙发里找到自己的手机。大约是察觉到薛一颜的视线，他回过头来：「怎么了？」


    薛一颜握了握手机，低头问：「你想要我做什么？多久？」


    椎香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看向别处，随后他说：「这算是还你之前的人情，为毕可因。没有期限，你奶奶可以永远住那儿，费用我会付。如果你觉得口头的承诺不管用，我们可以签合同。」


    「不用。」她不会真的要他一直负担奶奶的费用，也就没有必要签所谓的合同。而她此时确实发自内心地感激他的这份善意——无论是因为谁。最后，薛一颜抬起头来，眼神极尽真诚：「谢谢。」


    椎香一直看着她，眼神也很真诚。他说：「不用对这些感到负担，你救的也是他的命。」


    插pter?4?最佳拍档


    1


    crab世巡最后一站结束后，成员每一天都在出新闻。


    椎香新接一个大代言、饶青曜宣布参加一档歌唱类综艺节目、魏禾将成为一档卫视综艺节目的常驻主持人、万觉加盟一部偶像剧……


    起初，关注毕可因吸毒事件的人很多，渐渐地，在经纪公司的操作下，公众的视线慢慢转移。


    有一个热议度更高的八卦成为公众最新的议题。


    椎香可能加盟第一季《最佳拍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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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议题瞬间被炒热，原因非常简单，一是椎香本人除去唱歌之外，未曾参加过任何综艺节目，更别提竞技类真人秀；二是这档节目本身的前期宣传一直非常到位，常年霸占公众热议度前三，尤其是先前宣布的嘉宾杜青才在欧洲电影节上拿了影后，制作方又抓住这个时机大大炒作一番。


    毫不夸张地说，《最佳拍档》里的嘉宾囊括的是时下国内娱乐圈各个领域都炙手可热的艺人。节目甚至请到了常年在外拍戏，甚少在媒体露面为人低调的第六代导演代表人张放。


    公众纷纷猜测这个节目给嘉宾的酬劳一定高得突破天际。


    所以，当椎香加盟《最佳拍档》这个节目的消息一出，节目的热度又被提到一个新的高点。


    有人笑言：哪里有蟹粉，哪里就是头条。


    这个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方雯正和瑶瑶讨论工作交接问题。


    瑶瑶是「天胜艺光」另一位王牌经纪人，她带出过很多一线艺人。和方雯做事方式不同，瑶瑶非常注重和手下艺人保持距离，极少在公事上感情用事，因而，即使她带出了许多一线艺人，却没能和任何一位艺人保持太好的私交，艺人在她手上的出走率也很高。


    「……我不介意，也从没指望过他们能给我什么长久的回报。这个圈里，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你和我谈感情，我还嫌是负担。老话怎么说来着？『戏子无情』，这可是真金火炼的真理！」


    虽然瑶瑶和方雯同属一个公司，两人分管的艺人领域却不同，因而常有内部资源的抢夺，其实关系并不算好。对瑶瑶习惯性「指导」她怎么带艺人，方雯也只能笑着打马虎眼，道：「我没你说的那么有爱心，又不是感情泛滥。」


    「那你坚持不让椎香先知道这事，是图什么？」


    方雯被问蒙了，一时无言以对。


    瑶瑶沖她笑着摇头：「早说晚说有什么区别？你们这种人就是不嫌麻烦。」


    「等他安心录完第一期吧。薛一颜那姑娘我也得好好料理一下。」


    「你要签她？」


    方雯点头：「还挺想亲自带的。感觉这姑娘有的时候，有的话可以点到我。」


    「你查过那姑娘的背景没？」


    「没。」方雯神情疑惑，「你查过？」


    瑶瑶笑得很神秘：「你最好查一查。另外，椎香这事就先这么定了，录完第一期我直接领人，他要不愿意，就让他自己找邱总说。我可不管。」


    方雯没有对此再提什么意见。


    制作方给的时间快到期限，方雯没办法再耽搁，和瑶瑶交接完工作，她立刻回办公室拨了薛一颜的电话。


    薛一颜接电话很快：「雯姐？」


    「是我。」方雯温声道，「你奶奶最近好吗？」


    薛一颜那边静了静：「还好。」


    方雯开门见山：「你计划什么时候回北章？」


    「还没有确定。」


    「最近有看新闻吗？关于《最佳拍档》这个节目。」


    「嗯。」


    「我之前和你提过，想让你和椎香一起参加一档节目。那时候是有一档明星恋爱类的，比较轻松的节目。不过考虑到最近宣传需求，那档节目的热度不够，所以可能会选这档。我想再问问你，你有兴趣吗？」问完这个问题，方雯却没有等待薛一颜的回答，而是继续说，「这档节目公司谈下来的打包价格可能比之前那档稍低一些，椎香的意思是，你仍然不用签单独的艺人约，酬劳的分成，你个人占百分之四十。要知道，椎香本人都没有这个数。」


    薛一颜在电话那头陷入沉默，方雯猜她在考虑，这代表一切有商量。方雯没有催促薛一颜，而是安静地等待。她站在窗边，伸手拉开一角窗帘，外面天色突然暗了，大概是有一场暴雨要来，近处远处的高楼都渐渐被黑云压着，方雯觉得心里头堵，重新把窗帘放了下去。


    等待渐渐变得煎熬起来，方雯不由自主地在办公室踱步，她开始计划休假后的旅行，或者她也可以独自去北欧逛逛，看看小镇风光，感受一下真正的生活气息……


    「我明天回北章。」薛一颜说。


    方雯不明白：「那你……」


    「我参加。」


    2


    七月二十日，《最佳拍档》官方发布消息：crab乐队主唱椎香正式加盟节目，并于八月初参加第一期录制，节目原定的、由五对嘉宾组成的阵容不变。前三期节目录完后，会于十月份以每周一期的形式上星播出。


    crab的官方帐号转发了该条微博。


    毫无疑问地，这个消息瞬间蹿上热搜。即使经纪公司已经宣布了椎香的恋情，即使crab才爆出团员吸毒事件，即使这几个月里，椎香反反覆覆被推上舆论高峰，大众对他的兴趣仍然丝毫未减。


    这是个偶像匮乏的时代，有些人怀抱着期待偶像崩坏的心理，有些人觉得椎香又低调又酷很神秘，有些人是单纯觉得他帅，各种纷繁的原因，畸形地造就这位网际网路时代的新全民偶像。


    得益于热议度，椎香在世巡后的安排非常满，录制前期和导演的沟通工作都由方雯和薛一颜参与负责。


    八月三号进组录制，八月一号晚上十一点多，椎香才回到廊山。


    皮皮和他一起回来，薛一颜坐在客厅等他们，院子里的灯亮着，她抱膝坐在沙发上，看着椎香和皮皮由远及近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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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椎香进门就看见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周前。」


    皮皮推着行李箱上了楼，椎香则去冰箱拿了两瓶水，一瓶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顺手拧开另一瓶。


    「那是什么？」他用眼神指着茶几上的两沓资料问。


    「导演给的。你有时间看吗？」


    椎香仰头喝水，薛一颜看着他的下颚曲线，发觉两个月未见，他瘦了很多。


    「没时间。」椎香长舒一口气，往后瘫向沙发。


    薛一颜伸手拿过桌上材料，道：「我给你讲解？」


    「不用了，我之前看过这个节目。」


    「你看过？美国版？」薛一颜此时的神情可以用震惊来形容——难以想像椎香这种人居然会看美国综艺节目。


    椎香仍然大大咧咧地躺着，对薛一颜的疑问，他没有回答。


    薛一颜原本以为他在思考怎么回答她，可直到她等了三分钟，椎香那边都始终没什么动静，她有些不确定地走到他身边，果然，他已经睡着了。


    他手上还握着喝了一半的水，眼看着就要随着他手的弧度流到地板上。


    薛一颜果断地从他手中缓缓抽走了水瓶。


    皮皮踢踢踏踏走下楼，薛一颜远远地朝他做了个「小点声」的手势，皮皮立刻领悟，转身上了楼。


    薛一颜在沙发旁驻足看了一会儿椎香睡觉的姿势，确定他确实是累到不行之后，她去把大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桌上资料她没动，想着或许他醒来后可以看看。


    皮皮抱着一床毯子下楼，薛一颜正打算回房，皮皮轻声喊住她：「薛姑娘。」


    薛一颜停住，看到皮皮用神情示意她等一下。皮皮很贴心地给椎香盖上了毯子，又小心翼翼地把沙发调平——这竟然是个沙发床。


    把椎香的事情处理完之后，皮皮把薛一颜拉到大厅的另一侧。


    「我待会儿就得走了。」皮皮轻声说，「椎香哥刚从罗马拍完杂志封面回来，好几夜没合过眼。这段时间太忙，我怕他感冒，你记得等他醒了提醒他吃药。」


    「就把药放在桌上，写便籤条不行吗？」


    皮皮摇头：「你得逼他吃，不然他可录不了节目。」


    「逼椎香吃药」这件事听起来非常怪异，薛一颜还是不解：「这事还要逼吗？」


    皮皮点头。


    「你明天不过来吗？」


    「不来了，雯姐说明天节目组可能会直接来家里拍点素材，虽然现在还不确定。总之就是……不太方便我在场。」


    不知道为什么，皮皮说这话的语气显得有些委屈，薛一颜一时拿捏不准自己要说什么，就简单「哦」了一句。


    「那我先回去了。」大约是薛一颜的反应太过平淡，皮皮语带失落地离开了。


    而直到皮皮离开很久，薛一颜也没明白过来，皮皮究竟为什么会失落，又为什么会委屈。


    明明他和毕可因对椎香的感情不同。


    3


    《最佳拍档》是一档组队竞技类的野外求生真人秀，版权购自美国。制作团队是国内资深的真人秀节目团队，节目冠名商也是大品牌。


    由于原节目的竞技性和真实性都很到位，这档节目的本土化被一致看好。


    八月二日上午，椎香一大早就出了门，薛一颜没找到机会叮嘱他吃感冒药。导演组也没来家里拍素材，薛一颜不太清楚中间有什么计划的变动，她选择的处理方式是在家等消息。


    下午四点多，方雯和皮皮来到廊山，接两人去机场，他们到的时候椎香还没有回来。


    「魏禾说他们一大早去看毕毕了，按理说，这会儿也应该回来了啊。」方雯边说话边抬头往室外看，外面阳光大好，也很安静，没有交通工具行驶的声音。


    《最佳拍档》第一期的录制是在一个海岛上，主题是「荒岛求生」，为期三天两夜。导演组列的行程单里有提醒嘉宾需要带的东西。薛一颜知道椎香必然很不擅长处理这种生活琐事，所以，她能处理的都自行处理。


    她的行李整理下来就是一个大背包。


    皮皮给椎香准备的行李却足足有两个大号行李箱。两人把行李箱运到门口时，彼此都有些惊讶。皮皮直言道：「你一个女生，东西这么少？」


    薛一颜朝他颠了颠自己的背包：「东西都带齐了。」


    「雯姐。」皮皮偏头喊坐在沙发上回手机消息的方雯，续道，「薛姑娘就带这点东西是不是显得太没明星架子了！」


    方雯闻言往薛一颜的方向扫了一眼，对皮皮道：「你先确认下椎香的行李是不是都带齐了。」


    皮皮满脸骄傲：「什么都带齐了，内裤我都准备了一打，还有一些药品。」边说着，皮皮边把旁边那个紫色的箱子放倒、打开，晒宝贝似的和薛一颜分享：「薛姑娘你看，这是医药箱，这里面各种伤风感冒退烧药都有，还有防蚊虫叮咬的，每个类别我都贴了便签。你到时候有需要，只管拿就行。」


    薛一颜看呆了。


    椎香在五点前赶了回来，航班起飞是在七点，好在廊山离机场比较近，不用担心市内交通拥堵。但这样下来，椎香便没有时间检查自己的行李箱，几乎一回家就立刻随方雯驱车赶去机场。


    在车上，方雯再三叮嘱：「这个节目的流程我看过，全天都是在跑，你们也不用你侬我侬，不闹矛盾就行。」说到这儿，方雯特地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坐在后座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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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雯的眼神和神情分明还有其他意味，薛一颜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深意是什么：即使是竞技类的节目，薛一颜和椎香也必须得装得像对情侣。


    方雯只把两人送到了航站楼门口，节目组的导演正在等他们。前一段时间沟通节目流程的时候，薛一颜曾和方雯一起先后见过总导演、负责接待他们的艺人统筹和节目录制期间的跟拍导演。


    来接他们的是跟拍导演苏晗。


    今天是苏晗第一次见到椎香，尽管之前已经见过很多明星，苏晗此时还是显得有些紧张，半天没能找到合适的话来完成第一次会谈，椎香则神情迷茫地看着她。


    薛一颜暂时充当了椎香的助理，她背着自己的背包，手上还推着椎香的两个行李箱，上前解救尴尬现场：「这位是苏晗，是我们的导演。」


    苏晗终于缓过神来，对椎香伸手道：「你好，牙姐已经……啊对了，牙姐是负责接待你们这一对的艺人统筹，她先去江中市，有些事情需要安排，先就我一个人来接你们。」


    「你好。」椎香和她握手。


    苏晗很快看到薛一颜手上的两个箱子，忙道：「我帮你。」


    薛一颜朝她笑了笑：「不用，他会自己推。」话毕，她顺手将两个箱子的拉杆准确递到椎香手里。


    苏晗看着这一幕，只当这对小情侣是感情好。


    进航站楼前，椎香重新戴上了墨镜、口罩和帽子。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他这次的行程尽管已经非常保密，还是有一些粉丝听到风声，一进候机大厅，就有粉丝成群结队地围了过来。好在节目组提前安排了一条特殊通道，薛一颜和椎香得以非常快速地值机、安检。


    候机室里坐着四五个摄像师，椎香和薛一颜甫一进门，摄像师立刻开始工作。薛一颜一愣：「这就开始了吗？」


    苏晗道：「机场部分会剪一些花絮。」


    椎香对摄像机完全不在意，俨然非常习惯镜头，薛一颜跟着他走到里面的座位，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摄像机，还是觉得不自在。


    「杜青和葛力丹到了，她们也从北章飞，所以待会儿会一起登机。」


    苏晗这话说完之后，薛一颜和椎香两人都没有接话。苏晗略微有些尴尬，正打算再说点什么暖场的时候，她眼看椎香将一个红色的耳机挂在了薛一颜的耳朵上。


    苏晗别开头去，不想被虐狗。


    薛一颜也蒙了。不过，她蒙在心底，脸上表情倒是很自然。耳机里熟悉的旋律划过，她很快缓过来，是一支她很喜欢的歌，来自一支美国老牌乐队。


    歌名叫take it easy。


    4


    十几分钟后，候机室的自动门打开，进来三个人。


    薛一颜和椎香坐的位置正对门口，薛一颜一眼就看到了三人中两个气质格外出众的女人。


    虽然不太关注电影圈和模特圈，但杜青和葛力丹的名字，薛一颜还是时常听说。杜青不用说，刚拿了影后，是近十年来唯一一个在欧洲电影节上拿下影后的女演员，葛力丹是名模，即便不知道她在模特界曾有什么辉煌的过往，也常常在各种时装品牌上见到她的gg，是熟脸。


    两人都很瘦，葛力丹高许多，得有一米七五。


    刚进门的三个人显然也立刻看到了椎香和薛一颜。


    杜青和葛力丹先和门口的苏晗打了招唿，随后，两人各自拉着登机箱朝里面走来，负责她们组的导演则和苏晗一起站在外围，只有摄像师在不停走位忙碌。


    薛一颜本想先打招唿，结果杜、葛两人很快就在他们身侧坐了下去，她没来得及起身。以为椎香会非常冷酷地坐着不动，等薛一颜看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摘了耳机和墨镜，向邻座的两人点头致意，他甚至送上一个幅度很轻的微笑。


    杜青也回以笑容，非常有气质。


    葛力丹则拉着杜青的胳膊，神情紧张地看向椎香：「我就说刚才值机的时候粉丝叫声那么大一定是因为椎香，没想到真的是你。」


    杜青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对椎香说：「她也是你们乐队的粉丝。」


    葛力丹点头：「可惜你们演唱会的票很难买。」


    椎香依旧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忽然转头看向薛一颜：「她很喜欢看你的电影。」他是对杜青说的。


    薛一颜蒙了。


    杜青闻言笑了，眼睛弯弯的，简直是女明星笑容模板。她的长相是标准电影脸，和时下流水线生产的整容女艺人不同，杜青的脸非常自然，眼睛不大，却很有神，不笑的时候眉目间自有一股风韵，一笑，就好像某种美丽的花在盛放。薛一颜对她印象很好。


    「我看过你们的新闻，真的认识十年了吗？这太浪漫了。」杜青对薛一颜说。


    葛力丹接话道：「超级羡慕！我本来以为……」


    薛一颜等了等葛力丹接下来的话，结果她却没继续说。薛一颜只好就着之前的话题说：「是有十年了。」


    这时，有个摄像师突然移到薛一颜对面，镜头直接对着她的脸拍，她下意识地做了个躲开的动作。


    这动作过后，杜青和葛力丹的表情都有一些微妙的变化，薛一颜这才察觉到躲开镜头的这个动作显得自己很小家子气。反观杜青和葛力丹，她们从进门开始，完全无视摄像机的存在，她们甚至没有问此时此地是不是正在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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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机室里的摄像师们还在一起拍着这一幕，在这一刻，薛一颜忽然有些挫败和无措。


    「她有点害羞。」椎香没有让这段尴尬的时间持续太久，随后，他接着说，「花絮就拍到这里，可以吗？」


    椎香是对苏晗说的这番话，几乎是当下，摄像师们就都停止了摄像。


    只是这一个小风波过去后，刚才两组人的「友好会面」氛围已经被打破，大家都没有再互相交谈。


    幸好，众人很快就登机。


    北章往江中市的航程是四小时，登机之后没多久，薛一颜和椎香就相继进入睡眠状态。邻座的葛力丹和杜青似乎很久没见，一直在小声闲聊。薛一颜就是伴着这种细碎的声音深一会儿浅一会儿睡到江中的。


    抵达江中市宝盖机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飞机落地后，椎香递给她一副新墨镜和一个新口罩，薛一颜拒绝的表情刚露出一点苗头，他便朝她递了个懒洋洋的眼神，示意她看邻座。


    葛力丹和杜青都在疯狂补妆。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薛一颜只好接过，用嘴型问：「我现在很丑吗？」


    椎香戴上墨镜，用嘴型回了她一个「嗯」字。


    出机场的时候又遇上粉丝接机，椎香推着两个箱子，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还是一眼就被认出来。捎带着，连他旁边同样全副武装的薛一颜也被认出来。


    相较于他们近乎夸张的低调，葛力丹和杜青在应对粉丝方面显得非常大方。她们友好地和粉丝打招唿，一路带着标准的微笑，直到离开。


    当晚，椎香和杜青共同出现在江中市宝盖机场的消息登上热搜。


    粉丝在微博上发了许多机场图片，有杜青的粉丝转发椎香粉丝的微博，点评道：还是我们杜杜美颜盖世！


    这条转发引起椎香其他粉丝的再次转发。


    有一部分粉丝转发道：感觉主唱大人和杜青更配啊！好希望他们在一起啊！薛一颜好胖啊！


    还有一部分粉丝坚定维护偶像：香宝爱谁我爱谁！香菸cp一生推！谁拆香菸我拆谁！


    当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导演和他们对完明天的拍摄行程后，薛一颜就躺在酒店房间看这些热门。过去看到这些对她评头论足的内容，薛一颜会刻意无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里突生出一桿隐形的秤，时刻衡量自己作为艺人的标准。比如，最近她常在心里问自己：难道我真的胖？


    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心理变化。薛一颜并不排斥，当方雯打电话给她，邀请她和椎香一起参加《最佳拍档》的时候，她就彻底想清楚，接节目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奶奶，还为认清她自己。


    她对这个圈子，到底有多少热情和磨不掉的渴望？如果这些欲望都是恶魔，不如先将它们集体放出来，看看有多可怕。不然，她也许得一辈子背负着混沌的、未遂的幻想生活。


    正兀自思考着心事，门铃响了。


    5


    牙姐给椎香和薛一颜开的是间套房，只有椎香和薛一颜享受的是这独一份的特权，当中细节，是方雯之前做的沟通，薛一颜也并不十分清楚。


    薛一颜去开门的时候，椎香房门开着，从薛一颜的角度只看得到他大大咧咧地趴在床上，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你叫了吃的？」薛一颜边走边问。


    「没有。」


    「那这么晚，是谁？」


    「你问门外的人比较合适。」


    门铃声还在继续，薛一颜行至门口，透过猫眼看到外面站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薛一颜见过，在总导演给她看的嘉宾名单上。


    她对这两个人印象很深，倒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只是这两个人都长得很出众。


    「是其他嘉宾。」顾虑到外面的人可能会听到，薛一颜压低声音对椎香房间的方向道，「你不出来接待下？」


    几秒钟后，椎香从房间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贴身白t恤和一条黑色短裤，赤脚朝薛一颜走来。


    薛一颜委婉建议：「你先去穿个鞋？」


    椎香耸眉：「有这个必要？」


    薛一颜放弃和他商量，而是箭一般飞快从门口蹿到淋浴间，在柜子里找到酒店的拖鞋，又飞快跑了出来，将拖鞋扔到椎香面前，道：「快穿上。」


    椎香看着她，眼神有些困惑，还是穿上了。


    薛一颜打开门。


    「surprise！」


    门口两人声音分外整齐，像两只野猴子一样跳进了门。


    薛一颜和椎香两人一前一后站着，也很整齐地翻了个无声的白眼。


    「我是周柏轩，ethan。」


    「李文彬，叫我tommy就好了。」


    「你们好。」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此时薛一颜已经慢慢退到椎香身后，站在右边染着一头黄髮的tommy突然指着她说：「你是薛一颜，椎香的女朋友！」


    薛一颜顿时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她微笑回应：「我是。你们好。」


    眼前两个男孩都长得很阳光，周柏轩长得更端正，薛一颜记得他是香港人，从小在美国长大，是个理工类高才生；tommy则似乎一直在韩国发展，薛一颜记不太清，她对学习好的人总是会多一些天生的好感和关注。


    周柏轩的视线在椎香和薛一颜身上来回流转，仍用那副很阳光的笑容道：「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们，我们就是想先认识一下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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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mmy接话道：「对啊，crab在韩国很火的！听说你们乐队在韩国待了六年，是真的吗？」


    「是真的。」椎香道。


    tommy瞬间聊性大发：「你知道吗？韩国也有超多人喜欢你。」


    椎香笑了笑。


    tommy还想问问题，被身旁的周柏轩拉住，慢慢地，他被拉出了房门外。就在门口，周柏轩笑着说：「我们就是来做个介绍，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晚安。」


    周柏轩使了各种眼色后，tommy终于识趣地道了声：「晚安。」


    椎香伸手拉住门：「晚安。」


    然后他关上门。


    薛一颜抱臂站在椎香身后，见他转身，她很不认同地朝他摇了摇头。


    椎香递了个询问的眼神，伸脚将酒店的拖鞋踢飞到两米外的地方。


    「他们都比你大，看起来却比你年轻多了。」


    椎香没什么反应：「你说长相？」


    「性格。」


    「说具体点。」椎香光脚往里走。


    「他们都很活泼、阳光、爱笑。这种性格在节目里，应该比你受欢迎。」


    椎香已经走到自己房门口，闻言不禁驻足冷笑了一声，随后他转过身来：「你刚刚说他们年纪都比我大？」


    「对，周柏轩二十五岁，tommy二十四岁。」


    「我为什么要和他们比？」


    薛一颜一时无言以对。


    接着她立刻反思自己好像管太多——椎香在节目里受不受欢迎确实和她没什么关系。


    薛一颜再次摇了摇头，这次是对自己做法的不认同。


    她也朝自己房间走去。


    「还没有你的电话。」椎香突然说。


    他走到薛一颜面前，低头调出通讯录界面，将手机递到薛一颜手里。


    虽然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到这里，薛一颜还是接过椎香的手机输号码，心中短暂犹豫了一下是否要拨打自己的号以便存他的号，最终是放弃。这一程，她和椎香仍旧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最好不要有太多的牵扯。


    把手机递迴给椎香时，薛一颜提醒他：「导演说明天不能带电子产品上岛。」


    椎香拿了手机要往房间走，模煳地说了句：「我知道。」


    「还有衣服，只能带一个背包。你整理了吗？」


    「整理了。」


    薛一颜对这个说法存疑，不过她没有表达。


    而就在此时，已经进房的椎香突然从房间里探出半个身体来：「你不信？」


    薛一颜很诚实地摇头。


    「进来检查。」


    椎香将整理好的背包丢在床上，拉开拉链，一副「任君观赏」的大方样子，薛一颜礼貌地一眼扫过去，有些意外。


    他的背包非常整齐，东西也收得很齐全，除了皮皮替他准备的医药箱和化妆品之外，该带的东西他都带了，不该带的东西一件也没带。


    「药品不带吗？」薛一颜问，「说是岛上蛇虫鼠蚁多。」


    「工作人员会带。」


    「其他的……比如化妆包？」


    「有服化组。另外，这种节目有必要化妆吗？」


    薛一颜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想到未来几天他们是「生死搭档」，她不能留下误会，于是有些生涩地解释道：「一直都是皮皮替你整理这些，我还以为……你不太擅长收拾。」


    椎香将背包重新整理好，顺手丢到一个角落，然后他看向薛一颜，眼神突然变得很专註：「示弱……有的时候是给身边的人一些机会，让他们感觉自己被需要。」


    他的神情很认真，薛一颜反而有些不解：「你的意思是，你假装自己不会整理，是给皮皮……」


    「你可以自行理解。」椎香打断她，「早点休息。」


    薛一颜点点头，转身离开椎香的房间。


    那一瞬间，她心里的感受有些奇怪，一为自己对椎香的认识，二为椎香突然和她说的这番话。


    6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酒店所有嘉宾分组搭乘快艇离开了江中市，去往节目录制所在的一座小岛。小岛坐落在江中市东南边，面积很小，早年有岛民居住，近几年被改为景区之后，便被商业化。节目组圈了一块沿海区域录节目，为保证节目效果，提前清了场。


    众人上岛时已经是早晨七点多，工作人员都齐聚在岸边准备开机仪式，浩浩荡荡的有两三百人。


    开机仪式非常简单快捷，由总导演先上香，其他人依次。


    开机仪式过后，几十台摄像机分别开始对点，场记打板后，节目就开录。


    和其他真人秀、综艺类的节目不同，《最佳拍档》细节处的规则很少，每一期的主题都是困境逃生。总导演大致讲述了一下节目流程，所有嘉宾必须在第三天中午十二点结束之前离开岛，在岛上生活所需要的食物和物资都要靠嘉宾自己找，最先从岛上逃出的嘉宾搭档会获得最高积分，其他几组的积分则根据成功逃离小岛的先后顺序依次减分。在三天两夜的时间里，任何嘉宾都有权利随时喊停退出，相应的结果是，本期的积分为零。


    所有六期节目录制结束后，积分最高的搭档将获得丰厚奖励。


    上岛的路上，薛一颜已经先后认识了这个节目里的其他几对嘉宾。除了杜青、葛力丹这对、周柏轩和tommy那对，剩下的三对分别是一对父子、一对夫妻和一对双胞胎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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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椎香一般不主动和其他艺人打招唿，通常是艺人统筹和导演引见，薛一颜在旁只负责点头致意而已。


    他们俩都没想过要和其他艺人走得太近，一来没必要，二来都不是热情主动的人。


    周柏轩和tommy那对倒是意料之中的讨人喜欢，只一个早晨的时光，他们已经先后和其他几对都达成友好同盟关系。


    这样一来，椎香和薛一颜倒无意间被「孤立」。


    总导演宣布完流程后，为期三天两夜的「荒岛求生」之行就算正式开始了。


    苏晗跟在薛一颜和椎香身边，很耐心地解释他们接下来需要做什么：「……物资只有五组的份，食物也是，所以，你们要么就尽快找到，要么只能和其他队伍结盟。」


    薛一颜之前听她介绍过流程，对这些都很清楚，就没怎么认真听苏晗的讲解。身边的椎香却听得极认真。


    这期间，薛一颜一直盯着前方，其他五对已经飞快跑上了山，周柏轩和tommy那一对跑在最前方。第二名是杜青和葛力丹，她们虽然都很瘦，运动细胞却很好，丝毫不逊于前面两个年轻男孩。


    「我们现在是最后的。」苏晗讲完流程后，薛一颜对椎香说。


    「看到了。」


    「你清楚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找物资和食物。」


    「要不要跑？」


    「跑。」话音刚落，薛一颜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自己手腕先被拉住，接着，一股大力将她带跑了起来。


    事实证明，跑得快是有用的。


    第一个物资包被周柏轩和tommy率先找到，薛一颜听到tommy极其兴奋的声音从林子里传出来：「ethan！你简直是奇蹟！」


    等椎香和薛一颜走到他们身边时，他们已经开始就地搭帐篷，周柏轩看到薛一颜，远远地朝她笑了笑，薛一颜回了个笑，顺便问：「你们有看到其他人去了哪儿吗？」


    周柏轩伸手指了个方向：「杜青她们去了那边。」


    又指了个方向：「张导和清洁姐妹去了那一块。」


    这时，困在物资中间的tommy也起身朝薛一颜和椎香打了个招唿，笑道：「你们得跑得再快点！」


    薛一颜遥遥道：「谢了。」


    她拉着椎香朝一个新的方向跑过去。


    7


    他们遇上清洁姐妹——一对网络上爆红的双胞胎姐妹：满清、满洁。薛一颜看过她们的资料，她们都不满二十岁，还在上大学。


    这对姐妹发现了一个物资包，只不过，这个物资包正卡在一棵大树的枝丫间，她们一时没办法。


    「椎香哥！」满清亲昵地喊椎香。


    椎香和薛一颜因而停了下来。


    两姐妹神情焦急地看向椎香，满清胆子显然更大，直接对椎香说：「可以帮我们拿一下物资包吗？我们都不敢爬树。」


    薛一颜顺势抬头看了一眼，物资包所在的位置距离地面足足有十米，也不知道节目组是怎么把这么大一个包裹放到那种刁钻的地方的。


    「你们试过用长树枝把它顶下来吗？」薛一颜问。


    满清看了椎香一眼，道：「不敢试，里面好像有一些东西，很软，这么高摔下来可能会摔坏。」


    薛一颜续问：「问过导演组有什么办法吗？」


    「导演组说不管这事。」


    「那道具组能提供什么……」


    旁边的人突然将背包递到薛一颜手上，暂时打断了她的提问。她转过头去，见椎香已经开始爬树。


    他戴着一副黑手套，爬树的动作非常敏捷。


    薛一颜看着他的姿势，心中对他的认识又革新了一些。


    旁边的清洁姐妹纷纷捂着嘴，尖叫声因而压得很低。她们身后的摄像师们摆了各种角度，拼命捕捉这个难得的画面。


    摄像师身后导演组的表情也十分精彩。


    椎香很快将物资包顺利取下，递到清洁姐妹手里。姐妹俩神情都很激动，感谢了许久才放两人离开。


    走到另一条岔路时，椎香突然问：「刚才物资包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薛一颜虽然不理解椎香问题的意思，却还是回忆了一下：「是个紫色的编织袋，上面有节目logo。」


    「还记得举行开机仪式的地方吗？」


    「你说海边？」


    椎香停下了步子，道：「那里就有个物资包。」


    薛一颜睁大了眼睛：「海边？」


    椎香眼神坚定地对她点头。


    薛一颜没有犹疑，她转了个身，道：「那我们快回去。」她顺手拉过他的手，就像他刚才那样，带着他跑起来。


    回程再次遇见了周柏轩和tommy这一对，帐篷已经搭得差不多的两人本想打招唿，却只来得及看见一堆人风吹过境一般消失了。


    薛一颜和椎香两人以最快速度抵达出发的地方，所幸，此处并没有其他嘉宾的踪迹。椎香在前方带路，薛一颜在身后跟着。他们迅速找到了那只就扔在寻常路面上、极不起眼的物资包。


    薛一颜的惊喜溢于言表：「我们要去山上搭帐篷吗？」


    「不用，就在海边搭。」椎香蹲下去开物资包，「山上蚊虫太多，到了晚上会很难过。你看，工作人员的帐篷都搭在海边。」


    薛一颜闻言四处扫视了一番，确实看见前方不远处，节目组工作人员连绵的帐篷群。她垂首看了眼地上的人，他正有条不紊地拆着物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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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间，薛一颜觉得他很可靠。


    薛一颜蹲下去和他一起拆包。不一会儿，物资包里的东西一一呈现，除了尚未组装的帐篷、地图，以及一堆奇怪的零件，还有一些胶布和绳索之类。


    椎香从里面挑出帐篷的部分，其他的物件全部归置好，放在另一旁。


    帐篷的组装有说明书，他很专注地看了会儿说明书，之后慢慢搭起帐篷来。这段时间内，薛一颜没有过多地打扰他，大部分时候，她都只是充当他的助手，做一切他要求她做的事。


    两人很快搭完帐篷，帐篷面积很大，里面还有隔间。


    此时，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跟拍导演苏晗提醒他们，食物也需要上山去找。


    随后，两人很有默契地将背包里不需要随时背在身上的东西卸在了帐篷里。等到要重新出发时，苏晗告诉他们：「食物包已经被找完了。」


    薛一颜急问：「找完了的意思是，我们俩这几天就没吃的了？」


    「明天会有新的食物包和物资包。」


    「那今天我们吃什么？」


    苏晗神情认真地建议二人：「你们可以去向其他嘉宾要一点。」


    椎香瞪大了眼睛：「要饭？」


    苏晗无措地朝薛一颜递去求助的眼神。


    「去试试。」薛一颜拉了拉椎香的胳膊。


    椎香回头看她，薛一颜没让他多思考，一把拉过他往前走。一边走她一边分析：「现在的情况应该是，上面有一对嘉宾没有找到物资包。我们可以和他们交换。」


    「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拿去交换的吗？」椎香问。


    薛一颜语气不太确定：「那些工具之类？」


    虽说椎香看起来并不认同要上山去找其他嘉宾「要饭」这件事，他还是和薛一颜保持着一致的步调往山上走。薛一颜的反问过后，他回道：「离岛需要搭船，我们需要这些工具。」


    「搭船？」薛一颜有些不可置信，「我们自己？」


    「确切地说，是搭筏，木筏或者其他材料的竹筏。」


    薛一颜的震惊神情更甚：「你怎么会清楚这些？」


    椎香扫了她一眼：「这个节目的第一期和原版一样，灵感都来自汤姆?汉克斯的《荒岛余生》，我说过，我看过。」


    薛一颜朝他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我对你的了解好像还不太够。


    椎香回她一个十分高傲的眼神：远远不够。


    8


    两人上山之后，照旧先看到周柏轩和tommy这一对，他们在生火煮食物。薛一颜刚想过去，被椎香一把拉了回来。


    「去找那对姐妹。」椎香在她旁边轻声道。


    薛一颜点点头，心想刚才椎香帮清洁姐妹拿过物资包，出于报恩的心理，小姐妹应该会分他们一些食物。


    两人正打算离开，帐篷那边刚生完火的周柏轩起身看见了薛一颜，他手上还握着木柴，就顺手一边晃一边喊：「薛姑娘！」


    薛一颜回头，匆忙地打了个招唿。因为身上别着麦，她不能口述自己的困扰和困惑，只好用眼神向椎香传递：他们为什么总和我打招唿？


    椎香似乎是理解了，但他回她的表情和眼神，薛一颜却不大理解。


    看着像不屑？


    「也许我们应该投奔周柏轩他们，我看他们都快煮好了。」走了一段路没找到人之后，薛一颜忽然有些后悔刚才的决定。


    「他们吃得多，不找他们是为他们好。」


    「你找清洁姐妹是因为她们吃得少？」


    椎香递给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薛一颜没再接话了，她忽然对椎香有些好奇，关于他的成长历程，在韩国和美国的那些年，她想起crab其他成员对他的尊重，现在想来绝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是队长。


    他们必然一起经歷了很多。


    清洁姐妹没找到，两人倒是偶遇上张放导演和他年轻的夫人陆如诗。


    张导很热情，先和他们打招唿：「椎……香？」


    椎香很有礼貌地微微点头：「张导。」


    「你这名字实在很难念，比较像日本人取的。」张导尽管已经四十多岁，体型还是保持得很好，他手上拎着一个食物袋，续道，「听说就你们这对没找着吃的？」


    「是。」


    张导哈哈一笑：「那咱们结盟吧。我俩没找着睡的。」话毕，张导看了眼身边的陆如诗。


    椎香也顺势看向薛一颜，显然是在询问她的意见，正值薛一颜思考之际，陆如诗开口道：「小薛不介意吧？我看过节目组给准备的帐篷，有隔间，还挺宽敞。咱们一个缺吃，一个缺住，倒很适合结盟。」


    「不介意。」薛一颜笑着回答。


    张导夫妇和椎香这一对就这么结盟了。分食物和找物资是次要的，主要是，帐篷虽然足够宽敞，却只有两个隔间。张导夫妇睡一间没问题，薛一颜和椎香也要睡一间。


    其实薛一颜倒不是很介意，毕竟是演戏，而且到处都是摄像师，也不太可能出什么问题。


    她比较在意的是，椎香会不会介意？皮皮特地和她说过，椎香的房子从来不留宿陌生人，出去住酒店，他也从不和别人同住一间。


    可下午的任务全程都是在正常录制，薛一颜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和椎香沟通这件事。晚上八点多，嘉宾们都吃完饭后，场记打板收工，随后，嘉宾们分组录背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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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颜和椎香录完之后已经快到十点，制片组的工作人员给两人指了洗漱的小木屋，又分发了一些驱蚊药品。


    一整天都在林子里跑动，薛一颜十分疲惫，探身在帐篷里找到背包，翻出自己的换洗衣物，又把中午卸下的东西挪到椎香那个隔间，以便给张导夫妇腾地方。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椎香正把自己摊在帐篷旁的大石头上，像月光下的一盘荷包蛋。


    「去洗澡吗？」薛一颜抱着衣物问。


    椎香从大石头上爬起来，闷声道：「去。」随后，他也身子一低，钻进了帐篷里。


    薛一颜就在外面等他。她抬头看向海边的月亮，很圆，明明没有温度，却仿佛在炙烤着薛一颜的心。


    他在帐篷里看到她的衣物会是什么反应？


    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椎香从帐篷里走出来时，薛一颜没敢看他，她想不到要怎么开口问，关于今晚要同宿的事。她走在他前面，沿途不断有工作人员经过，她都一一打招唿，椎香走在她身后，全程未发一言。


    洗漱小木屋是节目组特地搭建的，艺人专用间建得很隐蔽，男女分开。薛一颜和椎香到的时候，女士那间有人在用，男士那间刚好没人。


    椎香站在通往洗漱间的木制台阶上，低头问薛一颜：「需要我陪你等吗？」


    薛一颜摇头道：「你先洗吧，也许待会儿还会有人来。」


    椎香看了她一会儿，没再坚持，转身进了木屋。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水声。


    薛一颜就在门口找了块巨石坐下，岛上空气特别好，夜里可以看见星星，气温不算高，海浪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袭来，令人心生平静。


    「在看星星吗？」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薛一颜抬头往上看，是周柏轩，他在朝她微笑。


    薛一颜回以笑容，道：「是啊。」


    周柏轩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手上抱着衣物和洗漱用品。


    「里面是椎香？」周柏轩问。


    「对，他刚进去。」


    「那看来我也要看一会儿星星了。」


    薛一颜被他的语气逗笑：「你在美国长大，为什么中文说得这么好？」


    周柏轩很意外似的：「我中文说得好吗？」


    「比你的同伴好。」


    这话过后，周柏轩又笑了，仿佛真的很开心。薛一颜偏头看他，月光下，这个男孩笑得干净又爽朗，令人羡慕的纯粹——究竟是在怎样无忧无虑的环境下成长才会有这样的笑容？薛一颜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进娱乐圈呢？」


    这个问题过后，周柏轩看向薛一颜，他长着一对笑眼，眼角总像是含着笑意，他学薛一颜的样子，抱着膝盖，道：「喜欢啊。从小就喜欢。」


    「喜欢拍戏吗？我记得你是演员。」


    「对，喜欢电影，喜欢拍戏。就像你喜欢音乐一样。」


    薛一颜收回视线，眼神有片刻的放空，她喜欢音乐……吗？


    9


    后来，周柏轩又和薛一颜分享了一些他学生时代的故事，关于他在大学演音乐剧、演莎士比亚剧的趣事。听他说话多了，薛一颜才发现，其实周柏轩的中文并不算标准，但他的表达能力非常好，词彙量很丰富，感觉是个经常阅读的人。


    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椎香终于洗完澡出来。他就站在台阶上擦着头髮，周柏轩和他打了个招唿，便进小木屋去了。


    薛一颜这边在等的女士浴室还没空出来，她仍旧坐在巨石上，偏头看着椎香朝她走过来。他身上有沐浴露的清香，和一股湿润的干净味道，和岛上的空气特别相配。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健谈。」椎香道。


    「你没发现的事情还有很多。」薛一颜回復他。


    椎香一手抱着换下来的衣物，另一手仍在擦头髮，迈步走过了薛一颜的身旁。薛一颜下意识地喊他：「你要回去？」


    椎香停步，擦头髮的动作未停，却没有回头，道：「你怕黑啊？」


    「……有点。」薛一颜道，其实她只不过是想借这一点点没有工作人员打扰的时间问清楚他关于晚上要「睡一起」的事情，以免有什么误会。


    椎香手上动作一停，接着，他转过头来，借着月色和不远处节目组照明用的大灯，薛一颜看见他的笑容。


    和周柏轩的笑容完全不同，椎香笑起来，好像一片海浪朝她涌来，而看见的人，好像只有被浪裹卷的份，脚步动不了，就好像目光，根本没办法从他脸上移开。


    这是薛一颜第一次看见椎香的笑，那种发自内心的笑。虽然是在嘲笑她的胆小，她却觉得很值得。


    她忽然懂得椎香为什么能被那么多少女喜欢。


    有的人，好像靠老天赏饭吃。


    女士淋浴间的人终于出来，薛一颜回头去看，见杜青从里面走出来。她端着一个小盆，长发搭在一边，从台阶上走下来的一程，薛一颜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腿，简直违背正常人生长原则的好看。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杜青道。


    薛一颜从巨石上起身：「没事，刚才周柏轩也等了椎香很久。」


    杜青微微一笑：「那你快去洗吧，待会儿应该还会有人来。」


    薛一颜这才抱着衣物往上走，进门前，她回头看了眼椎香。他正背对着她坐在她刚坐的巨石上擦头髮，她看不见他的表情，眼前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他刚才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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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察觉到自己在发愣，薛一颜赶紧定了定神，往淋浴间走去。


    洗完澡从小木屋出来时，天色仿佛又黑透一些，从小木屋的位置可以看到海边节目组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即使是这个点，他们仍然在忙碌着。


    薛一颜嘆了口气，抬步走下台阶。


    椎香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看她。


    「走吧。」薛一颜朝他挥手。


    两人遂一同往帐篷地走。


    「周柏轩走了吗？」薛一颜突然问。


    「走了。」


    「那隔壁淋浴间是谁在洗澡？」


    「张导。」


    薛一颜有些惊讶：「他夫人不在吗？」


    椎香看了她一眼，没答话。


    薛一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心里真正想问的话问出口：「晚上我们睡一间，你介意吗？」


    「你介意吗？」


    「不介意。只是睡一间而已。」


    「那就行了。」椎香的语气显得更随意，顿了顿，他问，「你和周柏轩聊了什么？」


    「啊？」薛一颜有些意外，「你好奇？」


    「有点。」椎香答得很快。


    薛一颜心下有些好笑，还是短暂回忆了一下刚才和周柏轩的对话，道：「他和我讲了些他读书时候的事，为了自己的梦想和父母的斗争史之类。幸福家庭出来的人大概都这样，永远不知道会有人多羡慕这种完整的成长过程。」


    椎香许久没有接话。


    两人于是走了一段沉默的路。


    快到帐篷地的时候，椎香突然停了下来，用格外认真的声音道：「薛一颜，我们交换一个秘密吧。」


    薛一颜也驻足，抬头看他：「什么？」


    「我是个孤儿。」椎香说。


    这话过后，刚好有一波海浪打过，薛一颜总觉得椎香说过的话像写在沙滩上的字，被大浪冲掉了痕迹。她很想开口请他再说一遍，他却没有再给她机会。


    10


    录节目第一天的晚上，薛一颜睡得非常沉，梦里有海浪的声音相伴，莫名地安心。


    隔天早晨，薛一颜在梦中被人拉醒。


    在手电的微光下，她看见苏晗朝她比了个「嘘」，薛一颜不明所以，揉着眼睛按苏晗的提示从帐篷里爬了出来。


    一出帐篷，便看到跟拍摄像师在拍她。薛一颜没反应过来，耳边苏晗的声音也有些模煳：「今天会有个特殊任务。」


    「什么任务？」


    「你和你的拍档要分开完成。」苏晗道。


    没过多久，帐篷隔间里的陆如诗也被他们的导演喊了出来。好在昨晚导演提醒过睡前注意着装，所以即使是从梦中初醒，陆如诗和薛一颜都没有太狼狈。


    导演给她们的洗漱整理时间是十分钟。


    特殊任务非常简单，每对搭档里选一名负责外出搜集物资和食物，是採集者，另外一名要负责找到自己的搭档，是狩猎者。这项规则是主线，显然，节目组不会这么容易让嘉宾们过关，他们给嘉宾设置的障碍是，大混战。


    狩猎者可以抢夺採集者的物资，还可以拔掉採集者身上代表「生命」的能量条，採集者会因此而被淘汰，同时，搭档也会被淘汰。狩猎者没有採集的权利，所以即使他们看到物资包和食物包，也只能等找到搭档之后才能採集。


    薛一颜和陆如诗都是採集者。


    两人在完成各自洗漱之后，纷纷穿上了节目组特制的、全副武装过的丛林服饰。


    「这东西太难看了。」陆如诗拨了拨自己头上晃动的能量条。


    薛一颜忍住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陆如诗回首看了眼帐篷的方向，她们的「搭档」此时还在享受着不被打扰的睡眠。


    「怎么感觉像是回到父系氏族了？女性为什么不能拥有武器？」


    陆如诗的问话过后，导演组有个弱弱的声音道：「採集者也不都是女性，tommy和凌大哥那两对也都是男士负责採集。」


    「那我们这一整天就只能躲？」


    「你们可以採集。」


    「要是我採集完，我的搭档找不到我呢？」


    「……可以自己拔掉能量条，放弃。」


    任务介绍完毕后，陆如诗和她的跟拍组率先走了，薛一颜和苏晗他们走了另一条上山的路。沿途，苏晗都在和她讲述这一轮的游戏细则，说明了今天物资的重要性。


    除了食物，今天的物资包里会有离岛搭筏所需的竹筏材料。这决定了他们明天能否成功离岛，而且，越早找到物资包，并且越早被搭档找到，才能越早离岛。


    薛一颜上山后，转身回望了一眼帐篷的方向，此时天已经蒙蒙亮，海浪裹卷的潮气往山上拂来，那一瞬间，她忽然发自内心地希望，椎香可以尽快找到她。


    山上的林子里瞬间热闹起来，各个队伍的跟拍组也在林子里时隐时现。没过多久，阳光就从林子上方漫进来，这是个被治理过的山林，路径有许多，也似乎一直有专人维护，不至于难走。


    薛一颜一直挑着人声稀少的路走，很快，她採集到了这一天的第一个物资包，那种惊喜的心情伴着紧张而来，她抱着物资包很小心地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终于打开物资包。


    这是一个食物包，里面有各种补充体力的轻量食物。薛一颜将之背在身上，继续沿小路行走。就在这时，一阵惊唿声传出，薛一颜对声音很敏感，她轻声对苏晗说：「好像是清洁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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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晗被她拉拽着蹲在了一处矮林旁，连高大的摄像师也被薛一颜要求蹲下来。


    「狩猎者出动了吗？」薛一颜问。


    苏晗抬手看了看表：「应该是。」


    「这么快就抓到人了？」


    「应该是。」苏晗顺便帮薛一颜拨好了她头上的「能量条」和gopro（gopro，运动相机）。


    薛一颜蹲在原地听了许久声音，随后果断换了一条路。


    这一程，薛一颜採集得更辛苦，一有风吹草动，她就立刻潜进矮林里，中途还拾到一些空的物资包，后来直到中午，她的成果都只有一个食物包。


    「你躲得这么严实，椎香也找不到你啊。」中途休息时间，苏晗提醒她。


    整整一上午，薛一颜都过得十分提心弔胆，对苏晗的话，她回以一笑：「我相信他会找到我。」


    苏晗全程看着薛一颜，听她讲完这句话，苏晗别开脸去。


    为什么两人都分开了，还是被虐到？


    饿到必须补充能量时，薛一颜终于打开食物包，找了点东西吃。吃到一半，她想起来才问：「狩猎者有午饭吃吗？」


    苏晗摇头：「除非他抢到其他採集者的食物包。」


    薛一颜开始担忧椎香的进食问题。以她对他浅显的了解，他应该做不出抢别人东西的事。


    11


    下午，薛一颜继续奉行上午的行事原则，闻声而动。


    两三点的时候，林子里又传出一阵惊叫，似乎是影帝凌大哥的儿子，薛一颜吓得在密林里蹲了半小时才敢离开。


    林子里剩下的嘉宾组只有四对。


    薛一颜加快了寻找物资的步伐。幸运的是，她很快找到了一个新的物资包，而且，这是个非常重要的物资包。


    虽然薛一颜本人并不知道它有多重要。


    苏晗兴奋地说：「这是pvc塑管包，搭竹筏的重要材料，这个包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那其他人是什么？」


    「今天抢到的物资包会决定明天搭竹筏的材料，除了pvc塑管包，应该还有竹管包，最差的应该是可乐瓶。」


    薛一颜睁大了眼睛：「可乐瓶？」


    苏晗笑着回她：「这个你不用担心，你现在只需要好好躲着，守着这两个物资包就行了。」


    后来的时间，薛一颜充分听取苏晗的建议，一路都往僻静的地方走，也不再忙着找物资，就光想着躲，然后非常努力地辨听椎香的声音。


    她找了个安全位置，拉着摄像师和导演一起躲在矮树下。


    大约下午五点，杜青的惊唿声从密林上空划过，她和葛力丹这对也被「消灭」了。


    林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地出现在薛一颜周围，她很想换个躲藏地点，每每想动的时候都恰好有声音，就这样，她很长时间没再动过。


    突然，几乎是在薛一颜毫无预期和准备的情况下，凌空有一只手，准确地抓住了她头上的「能量条」。她下意识地捂嘴不让自己惊叫，抬头看见周柏轩的脸，她想，她那个时候的样子一定很惨。


    不然，周柏轩为什么会放开她的能量条？


    周柏轩绕到薛一颜前面。


    跟拍导演和摄像师纷纷退后，给嘉宾让出拍摄位置。这一幕的发生，资深导演们都知道是看点，他们都很专业地保持沉默。


    周柏轩笑着拍了拍薛一颜的肩膀：「你在发抖？」


    薛一颜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就一直看着周柏轩，眼睛一眨不眨。


    周柏轩仿佛饶有兴致，也和薛一颜对视着，直到她的惊恐情绪散尽。


    薛一颜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没『杀』我，是不是代表我们还有谈判的余地？」


    周柏轩笑了，直言道：「我是看你吓得不轻，不忍心。」


    「你可以继续不忍心。」


    周柏轩笑意更深，他摇了摇头：「不行哦。」


    薛一颜试图往后退，找机会逃跑。可她身后是矮树，周柏轩把她逼在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她没有退路。


    「你看起来已经不害怕了。那我……」


    「等等！」薛一颜伸手抓住周柏轩抬起的手，道，「可以先告诉我外面是什么情况吗？」


    周柏轩看向自己抬高后被半路截住的手，道：「清洁姐妹的物资被凌大哥抢了，但凌大哥的物资被我抢了。」


    薛一颜震惊：「那杜青她们呢？」


    「也是我。」周柏轩停了停，续道，「椎香还没有猎物。」


    薛一颜眼神一散，果然不出她所料。


    周柏轩的手趁势伸向薛一颜的「能量条」，那一刻，薛一颜终于失声惊叫：「导演！」


    身后正为此刻情形而激动的导演突然回过神来：「怎么了？」


    「如果我现在拔掉自己的能量条，是不是我的物资他也拿不到？」


    导演愣了愣，道：「是！」


    薛一颜瞬间有了底气，她极认真地看向周柏轩，道：「ethan你听好，我现在拥有的物资，除了食物包，还有一个关键物料，是搭筏的重要材料，pvc管。我们可以做个交换。」


    周柏轩并未收回试图拔薛一颜能量条的手，但他仍然选择听薛一颜的建议：「什么交换？」


    「我给你pvc管，你留我的命，并且，我需要你手上的材料，搭竹筏所需要的其他材料。」


    周柏轩思路很快：「这种交换好像不太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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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自己考虑。」薛一颜另一只手飞快抓住自己头上的能量条，她动作太大，把头上的gopro都打飞了。


    「ok，我换。」周柏轩最终说。


    这一番惊心动魄的「猎杀行动」过后，周柏轩和他的跟拍组终于离开。走之前，周柏轩给了薛一颜一个信息：「如果你还要等椎香的话，最好继续躲着。张放导演的战斗力也很强，我到现在都没找到tommy。」


    「谢谢。」薛一颜朝他挥了挥手。


    薛一颜终于带着自己的跟拍组重新寻找藏身之地。


    夜色慢慢浓了起来，林子里传出各种昆虫的声响，怕泄露行踪，摄像师们都不敢开灯。


    苏晗接到总导演的秘密安排，出于安全考虑，会「设计」让嘉宾尽快结束任务。


    与此同时，薛一颜重新找了个地方，拉着跟拍组躲了起来。


    苏晗对总导演的安排心存犹豫，她问薛一颜：「……真的不考虑放弃吗？」


    薛一颜反问她：「狩猎者有放弃的权利吗？」


    「有。」


    薛一颜轻声「哦」了一句：「他也没放弃啊。」


    这一声，薛一颜像在自言自语。听在苏晗耳朵里，却莫名地有些动容，她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她要陪薛一颜等下去。


    不论是为节目看点的考量，还是苏晗自己内心的一点期望，她选择忽视总导演的指示。


    晚上八点多，苏晗接到消息，陆如诗拔掉了自己的能量条，放弃了这一天的「战利品」，按照节目规则，张放导演也要被淘汰。


    陆如诗的这个选择刺激了一系列其他的反应，就在薛一颜躲藏地的不远处，周柏轩和tommy相见的欢唿声刺破天际，连他们的导演组都加入了「声浪狂欢」。


    他们是今天任务布置下来，第一对成功找到彼此的搭档，同时，他们拿到了最多的物资。


    周柏轩那边的欢唿声过后，薛一颜突然从矮树下起身，直问苏晗：「现在林子里是不是没有狩猎者了？」


    苏晗被她问得有些发愣，缓了一会儿才说：「对，应该只有椎香了。」


    薛一颜眼一亮：「那我可以去找他了？」


    「是。」


    按规则，这个线索本应该由苏晗负责提醒薛一颜，可她这一天的节奏完全被薛一颜引领着，差点忘了自己的本职。苏晗也不大懂一向专业的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不专业的事，可她就是这么做了。薛一颜的坚定令她动容，薛一颜明明一整晚都在被蚊子打扰，可她就是不抱怨，也没有不耐烦，让人忍不住的，希望她如愿以偿。


    12


    薛一颜找椎香走的是大路，她耳力好，这回，没了潜在的威胁，薛一颜很坚定地往人声处跑。


    不过十分钟，她便找到了声源，然后，在摄像师自发打着灯光的配合下，她看到了大路尽头熟悉的背影。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静止了，只有摄像师还勉力保持着理性，蹲好了角度捕捉这即将到来的一幕。


    「椎香！」薛一颜朝路那边喊，声音非常大，仿佛这一整天的期冀终于有了个圆满的结果。


    椎香转过身来。


    薛一颜立刻朝他跑过去，一路大灯护送，薛一颜这才发现他的神情有些愣，这表情提醒了她：自己这样奔跑的姿势似乎是一个暗示。


    可是显然已经来不及。


    椎香在她跑向自己的最后几步路之前，很缓慢但果断地张开了双手。


    薛一颜心想，就演完这一出吧。


    她准确地扑进椎香的怀里。


    导演组的所有人都看呆了，神情仿佛在看现场版偶像剧。


    只有薛一颜发现，她扑向椎香的那一剎，他退了好几步。


    是她太重了吗？


    薛一颜从椎香的怀抱里下来之后，导演组和摄像组才纷纷鼓掌惊唿。由于时间实在太晚，场记在旁就地打了板收工。


    椎香的跟拍导演跑过来，对薛一颜道：「你那边有食物包吗？椎香还没吃饭。」


    薛一颜闻言有些震惊，一边飞快拆背包，一边问：「一整天都没吃过吗？」


    导演道：「对，一整天没吃。」


    苏晗快速帮薛一颜拆了身上的麦和其他设备之后，又立刻拉走了他们身边的工作人员，算是给两人清了场。


    椎香接过薛一颜递去的食物，他看着那食物，却半天没有动。


    薛一颜扬眉，道：「为什么不吃？」


    椎香将目光移到薛一颜身上，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后，他忽然身一低，将额头贴向薛一颜正仰着的额头。


    只短短几秒钟，薛一颜就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了椎香额头传来的温度。


    「我好像生病了。」椎香说。


    夜风拂过，他的声音被吹散在薛一颜的脸上。


    过了片刻，椎香退离开薛一颜的前额。


    「你发烧了。」薛一颜忽然想起皮皮让她提醒椎香吃感冒药的事，她勉力摒除脑中绮思，继续问，「你还好吗？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我经常感冒发烧，小事。」


    这种说法薛一颜头一次听，她一时拿捏不准，又问：「那我去帮你拿点药？」


    椎香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片刻后，他眼神一指，是淋浴小木屋的方向：「我想先洗澡。」


    薛一颜没有反对，她也没有强行要求椎香吃东西。两人走到小木屋时，里面刚好没人。薛一颜目送他进去，转身往海边帐篷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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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速度很快，先去工作人员那儿拿药，为了不打扰其他人，薛一颜只找了一位专管药品的生活制片，制片听闻椎香生病，十分紧张，忙说要送去医院。薛一颜解释了半天，制片才给她找了退烧药，道：「这是泰国药，药效非常给力，先吃。如果还有什么状况，我们连夜送他去医院。」


    薛一颜接过包装古怪的退烧药，道了声「谢谢」。


    随后她又赶往帐篷地，探身进去摸了椎香的衣服，她并不知道他要穿什么，也怕翻到什么不该翻的，就索性一股脑塞到了他的背包里，匆匆往小木屋赶。


    途中经过昨晚椎香和她「交换秘密」的地方，她想起昨晚椎香和她说的，关于他是个孤儿的话。迷濛中好像有一根隐形的线，将某些她忽略的事情串在了一起。可她一时没有想明白。


    不过，她大约想通了，椎香为什么要和她「交换秘密」。


    他昨晚说「交换」，却根本没有徵求她的同意，也没有在说完之后等待她的回应。原因很简单，他交换的，是她之前说的秘密，关于她的父母，关于她的身世，关于她刻意忘记未曾好透的伤痛。


    13


    事实证明，椎香确实是个常感冒发烧的人。


    泰国神药的药效也确实非常喜人。


    总之，隔天早晨，椎香退烧了。


    吃过早餐之后，张导夫妇拉着椎香和薛一颜两人一起商量离岛方案。四个人只有薛一颜一个人得到了物资包，是周柏轩分给她的竹管。上午九点，道具组的工作人员开始按昨天任务完成的顺序，依次给各组分发材料。


    六组嘉宾都在海边搭建各自离岛需要的交通工具。


    除了张导和椎香这边结盟之外，其他嘉宾也各自找盟友。杜青和葛力丹果断投靠了实力最强的周柏轩组，他们拥有的材料最齐全。凌大哥父子则和清洁姐妹组成了队伍，他们得到的物料比较糟糕，是可乐瓶。


    几组队伍分工合作，每个嘉宾都在争分夺秒搭竹筏。


    十点二十左右，周柏轩队伍率先做好塑料竹筏，推下水后，竹筏航向良好。tommy招手向工作人员致意，随后，周柏轩队伍终于乘筏出发。节目组安排的海面护卫人员也在沿途驾艇跟随。


    这个情景刺激了其他嘉宾，他们开始更加卖力地搭建自己的小筏。


    十一点，椎香的竹筏入水。试过载重量和航向控制后，工作人员吹了个口哨，几人也在护卫艇的护送下，朝江中市驶去。


    竹筏的搭建其实很匆忙，也略显粗糙，好在航程不远，海面风向也很配合，众人齐心划桨，终于在二十分钟后，抵达江中市沿海浅滩。


    tommy在岸边跳跃着欢迎几人，他旁边站着杜青和葛力丹——从薛一颜的角度只看得到她俩修长笔直的腿。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椎香，本想确认他是不是也在看美腿，没想到正好对上椎香看她的视线，他的眼神显得很茫然。


    上了岸，薛一颜才听见尖叫声。


    是一大群粉丝。节目组已经隔离了拍摄区，椎香上岸的时候，场外尖叫声最一致，薛一颜在他身后走着，只觉得耳膜都要被震破，好在她不是第一次感受椎香的人气，起码面上很习惯。


    旁边的张放导演没见过这阵仗，神情有些错愕，只听见他低声问身边的妻子：「这些都是椎香的粉丝吗？」


    陆如诗笑答：「不然还有谁。」


    张导摇了摇头：「我太不懂年轻人了。」


    薛一颜注意到，其实粉丝中还有不少人举着tommy的字牌，只不过数量太少，声音完全被盖过去。


    椎香一直不喜欢和粉丝打招唿，对这样热情的欢唿，他的反应很冷淡。薛一颜一路走在他身旁，能感觉到他身上渐渐散发出来的情绪，他不高兴。


    而他为什么不高兴，薛一颜却不懂。


    后来的录制比较顺利，清洁姐妹和凌大哥父子也赶在十二点之前到了终点。


    不同于岛上林荫遮蔽、海风送爽的湿润气候，江中市海边的气温很高，节目组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很快结束了节目录制，各组嘉宾由工作人员分别送回酒店。


    椎香的情绪到酒店后也没有好转，薛一颜没有问。


    岛上的生活仿佛一场超现实话剧，两人都尽力表演，落幕后，一切重回正轨。他还是他，那个浑身是光环的超级巨星，而她也仍然还是她，徘徊在娱乐圈边缘的「困兽」。


    薛一颜回酒店房间后，第一件事是给手机开机。关机三天，找她的人并不多，自从之前手机号暴露，她被迫换了个号码后，通讯录里的人就只有二十几个。


    不过，微信对话框里弹出的几条信息瞬间震惊了她。


    「很抱歉又要麻烦你。这次的事情比较突然，crab以后将换成瑶瑶带，我不再是他们的经纪人。这是公司的意思，事实上我也慎重考量过，这样的决定对crab是一件好事，他们需要一个更专业的经纪人，能把他们带向更远。」


    「小薛，我找你说这件事，是希望你能帮我好好安抚椎香。其他人我并不担心，主要是他。这些年他被我惯坏了，在娱乐圈，艺人的个人意志是不能凌驾于公司之上的，这是商业社会。他如果一直这样，迟早要摔大跟头。」


    「这段时间我不在国内，手机也不会开机，归期我还没定。虽然不知道你和椎香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很信任你。这个过渡期，有你陪在他身边，我很放心。另外，如果你有任何关于出道的决定或想法，可以随时和我微信联繫。基于我个人的意愿，我非常愿意亲自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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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方雯。


    薛一颜忽然觉得心脏阻塞，说不上来的窒闷。尽管方雯给她发微信的时间已经是前天，她还是立刻回覆：这件事，椎香知道吗？


    方雯没有回她。


    薛一颜倒在床上。


    短暂的休息梳理后，节目组给所有嘉宾安排了一个午宴。薛一颜洗完澡吹完头髮出门时，椎香的房门开着，他正趴在床上。


    「下楼吗？」薛一颜问。


    「走吧。」椎香应了一句，随后走出房间，向她走来。


    薛一颜很仔细地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他表情里探看些线索。遗憾的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能看出任何痕迹。


    他像一只海蚌，短暂地露出柔软，又迅速将之藏了起来。


    插pter?5?华丽的午夜星光


    1


    江中飞往北章的飞机于凌晨两点落地，照旧有粉丝接机，不过好在人不多，薛一颜和椎香得以尽快出机场。


    皮皮在门口接他们。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薛一颜先上车，所以先看见坐在副驾驶的人，凭直觉，她知道那是瑶瑶——crab的新经纪人。


    薛一颜的心忽然提到嗓子眼，在离开江中市之前，方雯回过薛一颜一条微信，明确告诉过她，对于换经纪人这件事，椎香并不知道。


    椎香随后上了车，他的目光也瞬间落到副驾驶上。


    这时，副驾驶的人终于回过头：「你们好，辛苦了。」她沖薛一颜笑了笑：「你是薛一颜对吧？在新闻上见过你。」


    薛一颜点点头，余光一直在注意椎香，她看到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差、很差。


    瑶瑶接着对薛一颜说：「我是王瑶，crab新的经纪人。你可以叫我瑶瑶。」


    「方雯呢？」椎香沉声问。


    瑶瑶微笑的神情没变，她看向椎香，道：「她现在在度假。」


    椎香掏出手机。


    「不用给她打电话了，她关机。」瑶瑶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椎香没有理她，薛一颜从坐的位置，看得见他还是拨打了方雯的电话。车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听见手机那端传来机械的女音，方雯确实关机了。


    皮皮搬完椎香的行李，回到了车上。车里的诡异氛围他没有察觉到，还兴致颇高地问：「椎香哥，这次录节目好玩吗？」


    椎香没有说话。


    瑶瑶道：「开车吧。」


    皮皮很快接收到了瑶瑶的眼神暗示，没有再多做停留，驱车驶出了机场。


    车内几人，全程无话。


    车子驶出机场高速后，一直闭目的椎香突然说：「先去廊山。」


    皮皮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面的情况，回了个「好」字。


    廊山离机场不远，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别墅门口。


    椎香偏头对薛一颜道：「你在这里下车吧。」


    薛一颜已经自顾解开了安全带，她没有多问任何话，只静静地拿了自己的背包，很干脆地下了车。


    椎香没有和她一起下车，载他的车子掉头驶出小区。


    薛一颜站在夜色下，愣了许久，才抬步离开。


    后来的几天，椎香完全没了消息。


    微博上却在热传他的各种照片，都是一些他们在江中拍摄的路透图（路透图，最新时讯图）。《最佳拍档》的营销团队非常善于做热点，单凭一些现场图，就把一款未播的节目炒得话题十足。


    椎香的粉丝最活跃，关于他的图和信息转评量都很高，tommy的粉丝次之，接下来是杜青的。


    杜青在江中市海边被拍到的照片都是短裤大长腿的凉快装束。拉她和椎香组cp的粉丝仍然在活跃，大部分都说她和椎香更配。


    到椎香的粉丝这儿，这次就有了截然不同的反馈，网上椎香粉几乎一边倒地反对杜青的粉丝拉cp，有粉丝表示「参加户外竞技类节目还穿短裤，一定是心机婊，还是我们颜颜耿直，穿得又多又实在」，也有粉丝指明「我们香宝和影后根本不熟！我当时就在现场，香宝和影后都没说过一句话，全程都在帮颜颜挡太阳，我有图为证」，这条微博后面附了张图。薛一颜躺在床上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来椎香在「帮她挡太阳」。


    除了《最佳拍档》的新闻比较热，还有一档和crab成员有关的新闻也在热搜上。


    「crab成员饶青曜，深情歌声唱哭全场。」


    薛一颜特地点开被大量转发的现场视频，是饶青曜参加的一档歌唱类比赛节目，视频时长三分多钟。薛一颜一开始被惊艷，听到最后，她确实深受感动。


    饶青曜的唱功十分精湛，低音稳，高音亮，共鸣腔位置很低，使得他整个人的声音都非常厚实，即使现场唱，音质也像在录音棚。


    这倒令薛一颜大感意外。


    这天晚上，饶青曜在节目里的那首歌一直在薛一颜脑子里迴荡，给了她特别的灵感，总之，她在椎香的钢琴前反反覆覆弹了好多个曲子，最终，成就了一首歌。


    她在微信里问甜甜：最近有没有人收歌？甜甜立刻回了她一条，说有部小成本电影在收片尾曲，词曲一起打包做，价钱不高，给钱快。


    薛一颜和甜甜常年一起接编曲写歌的散活，两人形成了非常默契的合作。即使薛一颜和椎香的新闻每天都在更新，甜甜也从未过问她的私事，是个非常有原则讲义气的朋友，所以，在薛一颜换号后为数不多的通讯录好友里，甜甜始终占着一个不可撼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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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颜把这活接了下来。


    2


    这天，皮皮突然来到廊山。


    他拖了一个大行李箱，薛一颜给他开的门。


    「这些是给你带的。」皮皮进门后顺手把一大袋食物递到薛一颜手里，「今天来帮椎香哥收拾行李。顺便，我得把你俩的护照带走。」


    薛一颜正往冰箱放东西，闻言道：「我知道，准备好了。」


    「威尼斯的天气应该和这边差不多，你整理衣服的话，带一套厚衣服就够了。」皮皮把椎香的行李箱往楼上搬，「我还得给椎香哥收衣服。」


    这之后，薛一颜站在料理台旁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跟着皮皮上了楼。


    皮皮很熟悉椎香的衣帽间，薛一颜跟在他身后，除了感嘆椎香的衣服很多之外，就是震惊于皮皮的收纳能力。她忽然想起椎香和她说过的那句话「示弱是为了让身边的人感觉被需要」，眼下忙碌着的皮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欢快的气息，一点不难看出，他非常乐于帮椎香收拾衣物。薛一颜心里有些好奇，问题脱口而出：「皮皮，你做椎香的助理几年了？」


    「三年啊。他们出道才三年，其实我是crab这个团的助理，只不过，椎香哥用我比较多。」


    「那其他成员为什么不招助理呢？」


    这个问题过后，皮皮手一停，就蹲在原地，回过头来看她：「薛姑娘，你知道毕毕的事吧？」


    薛一颜点头。


    皮皮嘆了口气，道：「椎香哥不信任任何人。他不会把毕毕交给陌生人，其他人也是。」


    「那你……」


    皮皮大概知道薛一颜接下来想问的问题，他打断她：「我不是陌生人啊，我和椎香认识很久了。」随后，他转过头去继续收拾，道：「不过这件事，椎香哥从不让我说。即使是薛姑娘你，我也不能说。椎香哥最近心情太差了。」


    皮皮和椎香认识很久了？那皮皮会知道椎香是个孤儿的事吗？


    薛一颜压下心中的好奇，顺着皮皮的话问：「怎么了？」


    「还不是换经纪人的事？雯姐突然就消失了，瑶瑶姐又那么强势，椎香哥根本不可能斗得过她，椎香哥找雯姐都快找疯了……」


    这时，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暂时打断了皮皮的叙述，是薛一颜的手机。她低头看了眼屏幕，号码来自豫安，是奶奶的主治医生。薛一颜没有再多待，飞快地走出了衣帽间。


    医生带来的是好消息，之前临时组成的专家治疗团队给了个手术建议，需要薛一颜亲自去豫安确认。


    薛一颜对此没有过多犹豫，当即订了飞往豫安的机票。


    她把护照留给了皮皮，威尼斯的录制时间是九月初，她有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去豫安陪奶奶做手术。对离开的原因，她没有对皮皮做太详细的交代，只说自己会准时回北章和椎香一同出发，便匆忙离开了廊山。


    她甚至没来得及收拾屋子。


    这一回就是二十多天。


    奶奶顺利做了第一期手术，薛一颜一直贴身照顾，中途奶奶醒过，虽然她依然认不出薛一颜，可喜的是，她的眼神清明了许多。从那个眼神里，薛一颜总觉得奶奶真的可以看到她，认得她，有一天，奶奶或许会喊她的名字。


    薛一颜就是带着这种美好期望回的北章，因为隔天就要随节目组搭机去威尼斯，她已经没有时间在豫安停留。


    3


    有了第一次的录制经验，薛一颜对流程不再感到陌生。


    出发时间也是晚上，椎香和皮皮下午到的廊山。他们进门的时候，薛一颜还在收拾行李，等她收完东西从小房间里走出来时，椎香已经坐在客厅看电视。


    「你来了。」薛一颜道。


    椎香从沙发上回过头来看她，这一看，两人落在彼此身上的视线都有短暂的停留。薛一颜的停留是因为椎香染髮了，头髮也剃短了许多，倒衬得五官格外出众。此外，他又瘦了。


    「出发了。」椎香从沙发上起身。


    薛一颜轻声回了个「好」。


    皮皮突然推着箱子出来，和薛一颜笑着打了个招唿，道：「今天我送你们去机场。」


    薛一颜没回话，跟在两人身后出门。


    一路无话。


    到机场后，皮皮帮忙搬箱子。高峰期，航站楼门口车不能停靠太久，他匆忙和两人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这次是牙姐来接薛一颜和椎香，粉丝很多，沿途的保全人员很艰难地将椎香和薛一颜护住。薛一颜听见旁边粉丝疯狂地喊椎香的名字。


    还有粉丝哭着说：「香宝，你一定要好好吃饭，注意身体！」


    椎香沿途恍若未闻，没有给任何粉丝任何回应。可即便这样，粉丝还是一路用尖叫声和欢唿声送他。


    这种场面，薛一颜并不大懂。进专属安检通道前，外面有个粉丝突然大声对薛一颜说：「颜颜，你要好好照顾他，别让他再瘦了！我们真的很心疼！拜託你了！」


    薛一颜朝她点了点头。


    粉丝们的尖叫声再度响彻整个候机大厅。


    「以后不要再做这么无聊的事。」进候机室前，戴着口罩的椎香用只有薛一颜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薛一颜当时看了他一眼，她很想回他一句「我并不觉得无聊」，最终没有。她从没和椎香讨论过对粉丝的看法，她也不知道他的顾虑和想法，不想在这种场合下引起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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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威尼斯的一程，薛一颜时梦时醒。这是她第一次搭乘这么长时间的航班，多少有些不适。好在这一趟没有其他嘉宾一起，工作人员又都坐在经济舱，她和椎香不必全程扮演热恋情侣。


    义大利这一期的录制主题是「恐怖游轮」，行程单上写了一些大概规则，主要规则和荒岛上的差不多，找线索，逃离游轮，这一期的终点站是威尼斯圣马可广场。


    趁椎香吃完东西的间隙，薛一颜拉着他讨论：「如果这期还有找搭档的任务，需不需要我给你留线索？」


    「什么线索？」


    「画个字母标记什么的。」


    「那你得确保其他人看不到，只有我看得到。」


    薛一颜陷入短暂思考。


    「你这么希望被我找到吗？」椎香突然问。


    薛一颜闻言有些意外，偏头去看他，他刚戴好眼罩，调整了座椅，躺了下去。她斟酌了一下语气，温声道：「是有点，上次太遗憾了。」


    等了一会儿椎香的回覆，确定他可能不会再回话之后，薛一颜拉开遮光板看了眼外面，纯净的黑，看不到一丝一毫边际。她几不可察地嘆了口气，随后，也拉下眼罩，躺了下来。


    飞机降落在马可波罗机场的时候是当地时间晚上七点。节目组安排的车直接将椎香和薛一颜二人送去酒店，两人这一程都很累，一到酒店就各自回房间休息，等待明天的节目录制。


    4


    「地中海之星」号是一艘总高十六层，载客量可达两千五百人的豪华游轮，为一位不知名富豪私人所有，《最佳拍档》第二期的「恐怖游轮」主题将在这里录制。


    早晨七点，所有嘉宾同时抵达游轮。


    此时，游轮上的大部分游客还没醒来。


    节目组取得拍摄许可的区域在七层至十六层。录制的第一天，嘉宾们的行程很简单，他们必须完成一个接一个的任务才能获得逃离游轮所需要的线索。


    场记打板开录后，薛一颜听见身后凌大哥的儿子凌安说：「完成不了任务，是不是就要被扣押在这艘游轮上了？」


    凌大哥被儿子的话逗笑：「你想被扣押啊？」


    凌安语气高昂：「那当然了！坐这个环游地中海简直爽爆了！」


    凌安只有十四岁，是个非常活泼的小男孩，薛一颜走在他前面，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抬头打量这艘游轮，舱体内豪华程度自不必说，她怎么也无法将那部恐怖电影和眼前景象联繫在一起。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她不是来这里度假的。


    苏晗大致给他们讲了第一天的任务，每组嘉宾都必须在这一天找到打工地点，赚够薪金换取这两日游轮上的吃住。


    「地中海之星」七层到十六层每层都有各种餐饮娱乐场所，周柏轩和tommy速度非常快，已经率先和前面一家餐厅的服务员沟通了起来，其他嘉宾只能换楼层。


    薛一颜手上拿着游轮介绍书，道：「内舱房最便宜，我们今天只要赚够三百欧就行了。」


    椎香接过薛一颜手上的介绍书，他顺手往后翻，边翻边问：「露台房不是更好吗？」


    薛一颜提醒他：「露台房一晚三百欧，单人。」


    椎香抬头看向她，神情轻松：「简单。」


    薛一颜不忍戳破他的天真，没再回话。


    两人直接去了十一层，是椎香的建议。薛一颜起先不明白，直到椎香拉她走到一处装饰豪华的义大利餐厅时，她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要到这家餐厅打工。


    椎香用英文和负责人进行了一番沟通，他的英语很流畅，也很标准——薛一颜只听得出这些。导演和摄像师都跟在两人身后，敬业又专注地捕捉这些画面。


    椎香最终将这个工作谈了下来，薛一颜听到他提「euro」这个单词，不过，前面的数词她没听太清。等椎香那边结束了谈话，薛一颜忙问：「怎么样？是端盘子还是洗盘子？」


    「拖地。」


    薛一颜惊讶：「连后厨的工作都没争取到？」


    椎香没接话，一把拉过她朝餐厅里面走去。


    这间格外义大利风情装饰的餐厅中央摆着一架白色三角钢琴，椎香拉她坐到琴凳上。这情形令薛一颜有些茫然，她问：「你找的工作是弹钢琴？」


    椎香伸手试了几个音，道：「按小时计酬，一小时五十欧，小费另算。」


    「你怎么和他们说的？」


    「我说我是亚洲超级偶像。」


    薛一颜震惊了。


    椎香接着说：「知名乐队主唱。」


    「然后他们就相信了？」


    椎香终于看向她，过了一会儿，他说：「还没有。」随后他抬手弹琴，一首拉赫玛尼诺夫的《义大利波尔卡》之后，餐厅里响起掌声。


    薛一颜从椎香身后探头去看，鼓掌的是刚才和椎香谈话的负责人，那是个典型的义大利男人，远远地朝椎香比了个大拇指之后，椎香回了他一句义大利文。


    薛一颜听不懂，和他相处越久，他身上就越是有东西反转她对他的认知。仿佛他身上藏着宝物袋，不经意间就抖搂了出来，而且，总感觉抖不完。就好比他刚才弹的这首，以前她从未听他认真弹过琴，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的水准已经是演奏级别。


    琴架上放着琴谱，薛一颜看着那谱子，突然也手痒地弹起琴来——虽然她弹得远不如他好，她问：「你怎么会知道十一层有这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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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明书上写了这里有音乐餐厅，来碰碰运气。」


    琴谱不是世界名曲，更像是义大利本土作曲家的作品，椎香在旁看着薛一颜弹琴，偶尔顺手帮帮她。一曲完毕后，薛一颜认命道：「这项工作交给你，我还是去洗盘子吧。」


    「不急，这里的工作下午两点才开始。」椎香将琴谱拿下来翻阅，「先练琴。」


    薛一颜由衷道：「你还需要练吗？」


    「当然，我很久没弹过了。」


    「《义大利波尔卡》虽然只是五级的曲子，但毕竟也是拉赫玛尼诺夫的，我就弹不好它。」


    「小时候为了炫技，确实练过不少他的曲子。」说话间，椎香又抬手试了一小节，兀自皱眉道，「现在手太生了。」


    椎香提到「小时候」，薛一颜有些意外。可惜他们在录节目，她不能问他更多，虽然她很想知道，作为一个孤儿，为什么小时候会有机会学钢琴、弹拉赫玛尼诺夫？


    5


    陪椎香练一会儿琴之后，薛一颜开始思考，究竟要怎么说服椎香接受她去打另一份工。


    最终，她想了个方案。


    「椎香，我们做个简单的计算。」薛一颜一本正经道，「一个小时五十欧，我们连续工作六个小时，会有三百欧。」


    椎香点头表示认同：「你想说什么？」


    「三百欧只够付一个人的房费。」


    椎香从琴谱上转过视线看向她：「单人房不够我们住吗？」


    这话听得薛一颜有些意外，不过一小会儿后，她道：「够是够，但只够一晚。」


    「还有小费。」


    「小费也不会有三百欧吧？」说到这里，薛一颜瞬间有了个新想法，「或者明天我们可以住内舱房，那里便宜。就用小费。」


    椎香凝视了薛一颜一阵，随即低头继续看琴谱，道：「如果你有什么打算或想法，就按你想的做吧。」


    薛一颜没想到沟通这么顺利，本以为他会坚持要自己在他身边帮忙，她总是错误地估计他的反应。


    怪只怪她太不了解他，就好比此刻，她根本不知道他是真的尊重她的想法，还是碍于摄像机和跟拍组的观瞻，他必须那样做。和他相处其实很难，因为他偶尔的温柔和靠近，会让人无法拒绝。


    这个念头令薛一颜火烧一般从琴凳上站了起来。她不能完全靠椎香「卖艺」，也许后厨会需要帮手，她愿意以低于市场价的时薪打工。


    薛一颜离开钢琴后，椎香即时停止弹琴。


    等她走出七八个步子的距离，他重新敲起了琴键，一段流畅的前奏过后是舒缓的主歌部分，椎香弹出的音色十分漂亮。


    听到这里，薛一颜迈不动步了，她转身回望，视线却被钢琴挡住。她只好重新走了回去，就站在钢琴旁，反应略显迟滞地听他弹完了整首。


    她眼见他抬头，朝她微微一笑，眼角弯弯，像个恶作剧得逞后的小男孩。


    薛一颜陷入短暂失神状态。


    「曲子写得不错。」椎香道，「就是词太烂了，我没记。」


    这句吐槽瞬间把薛一颜拉回现实，她神情略带羞窘，道：「我还没写完。你在哪里看到……」


    「你忘了收拾。」椎香答话简略，「其实刚才负责人给了我另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


    「晚上八点，餐厅会有一对情侣求婚。除了弹琴之外，他希望我可以在那个时间段顺便唱首歌。」说到此处，椎香顺手敲了敲琴凳的凳面，示意薛一颜落座，续道，「如果这项任务可以完成，他会额外支付三百欧作为奖励。」


    薛一颜看着他，神色间俱是怀疑：「你刚才不说，是因为你根本不打算唱吧？」


    椎香嘴角一弯，又笑了：「这么容易猜到啊。」


    薛一颜别开距他太近的视线，认真道：「这么尴尬的事情，你不想做，就绝不要做。」


    椎香重重沉吟一声，缓缓道：「但我实在没办法看你去端盘子或者洗盘子啊。」


    他的语气听着像是自言自语，很轻盈很随意，却仿佛一片羽毛，刷过薛一颜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压下心头的怪异感受，问：「随便什么歌都行吗？」


    椎香摇头：「有指定曲目，quanto tamo。」


    「什么意思？」


    椎香看向她，眼睛里流淌过一些清澈的笑意，随后他说：「你不用清楚它的意思，知道怎么唱就够了。」


    薛一颜惊恐道：「我也要唱？」


    就在薛一颜和椎香讨论唱歌部分的时候，餐厅的角落里，苏晗正一脸得色地拉着新进组的编剧周周说：「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看看别组的嘉宾都在打些什么工？拿什么和我家这两个海上钢琴师比！」


    苏晗的激动神情和语气把周周逗得直乐，周周在义大利留学，是海外制片组招来负责跟拍记录节目点的编剧，兼任翻译。椎香和薛一颜接到的「情歌对唱任务」是导演组在背后一手策划的，负责和餐厅老闆接洽的人，就是周周。周周虽然不是椎香的粉丝，也在进组前对这位盛极的明星做过一定的了解，不过无论是网上资料，还是应聘时工作人员的口述，所有关于椎香的性格介绍里，他都不像是一个会接受这种任务的人。


    周周之前就很笃定地认为椎香不会接受这个任务，苏晗却坚信他们会一起完成。所以刚才薛一颜决定要自己另找一份工作时，苏晗还有点失落。也不过就十几秒的光景，眼前那对在国内热度顶天的情侣瞬间以反转剧一般的方式再次向周遭众人秀了一把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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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周看着监视器里椎香耐心教导薛一颜唱歌的画面，耳机里听着钢琴伴奏下椎香标准的发音和薛一颜认真的跟唱，心道：我这个百分之一百的路人，可能要转cp粉了。


    6


    不过，很快令整个导演组都措手不及的是，从下午四点钟开始，录制有些不受控制了。这艘游轮上潜伏着大量椎香的粉丝，她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大批量地出现在十一层。


    和游轮这边接洽的外联组投入到紧急对外公关中，为了不打扰其他游客，不影响游轮正常运行，椎香和薛一颜组的录制暂时提前结束。


    两人等导演组沟通完才回到十六层的舱房，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好在十六层整层都被节目组包下，做了清场，暂时没有其他散客在这层出入。


    「地中海之星」露台房的规格和酒店房间差不多，豪华奢靡处主要体现在房间内的配置细节上。椎香和薛一颜选的房间朝南，十六层高的阳台，可以尽窥水城的夜。


    刚一进门，薛一颜立刻被阳台的风景吸引，她边往阳台走边对椎香道：「你先洗澡吧。」


    椎香没有回答她，从粉丝出现导致整个录制陷入困境开始，他的脸色就一直很不好。薛一颜起先还想劝劝他、开解他，后来被太多顾虑左右，就放弃了。椎香在录节目的时候的状态和平时的状态非常不同，这种不同时刻提醒着薛一颜，录节目之外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有一件事，薛一颜确信是椎香真正热爱的，那就是洗澡。


    不论心情好坏，他对洗澡，有着一种仪式感的喜爱。


    总之，薛一颜坐在阳台上看夜景的时候，椎香在洗澡。


    威尼斯的夜极美。


    海面上有风袭来，就着那片夜景，薛一颜总觉得风里含着威尼斯的气味似的。她四处看了一遍，确认她和椎香房间的附近都没有人居住。她可以听到楼下的声音、甲板上的声音、泳池的声音和音乐会所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是属于这艘游轮的生命力。


    薛一颜开始回忆上楼前苏晗和他们讲过的，明天的录制环节。道具组布置的任务部分都在十六层，没有荒岛时期的找搭档环节，全是要和搭档一起完成的益智游戏和体育竞技结合的任务。


    苏晗叮嘱他们注意休息。


    也不知道在阳台上吹了多久风，直到身后传来椎香的声音：「该洗澡了。」薛一颜扭过头去，这才意识到，时间可能已经很晚了。


    薛一颜从阳台起身，回到房间。


    进门一眼就看见沙发上赤脚躺得四仰八叉的人，这情景令她忍俊不禁，她一边从行李箱里找衣服，一边问：「不去阳台看看夜景吗？」


    椎香戴着眼罩，看起来有一种小动物般的可爱：「不去。」只是，他的语气并不可爱。


    薛一颜没有再多交谈，径直去淋浴间洗澡。


    洗完澡出来时，椎香已经关了灯，只给她留了床头灯。薛一颜轻声移动步子，经过沙发时，她的目光有小片刻滞留，随后，她继续缓步行至床前，从床上抱了一床轻薄的毯子，抖开盖在他的身上。


    为了配合他「潇洒」的睡姿，她特地把毯子「拐了个弯」才能完整覆盖他。


    抬步往床边走时，耳边响起一声低低的「谢谢」。薛一颜着实吓了一跳，当下就勐回头看他，他侧着头，把自己的脸塞进沙发垂直部分的夹角里，完全辨不清表情，以致薛一颜有些恍惚，她刚刚真的听到他说话吗？


    7


    隔天早上七点，节目组准时叫早。


    节目八点开录，早餐是游轮上提供的自助餐，其他嘉宾都住这一层，所以吃早餐的时候会碰上。


    杜青和葛力丹的出场永远像在走红毯，她们打扮精緻，步履优雅，很快成为取餐区的风景线。


    薛一颜还是更喜欢杜青，她每次出现都会让薛一颜自惭形秽一会儿。其实这几个月的娱乐圈生活，薛一颜从各个领域了解过很多时下当红艺人，男女都有，她极少因为长相或者气质对某个艺人有好感，杜青是例外。


    薛一颜对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投契的欣赏，偏偏杜青在圈内人缘和口碑也都很好，性格上挑不出一丝毛病，堪称完美。


    「听说你们昨天被粉丝围了？」葛力丹先杜青一步取好早餐，她在薛一颜对面坐下，接着若有似无地对椎香说，「椎香大人的人气真是恐怖啊。」


    薛一颜低下头去，心道，葛力丹真是勇敢，这件事，她根本不敢在椎香面前提。她开始猜椎香会在什么时候离开。


    果然，葛力丹话音刚落，椎香便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起身道：「你慢吃。」


    薛一颜还没吃完早餐，接收到椎香离座前递来的眼神后，她只好抓紧喝了一口牛奶，也起身对葛力丹致意，随后离开。


    第二天的节目录制不再是分组找嘉宾，而是一个接一个的连环任务。十六层设置了众多关卡，每对嘉宾必须配合着完成每个任务，从而获得下一个任务的线索，最快完成所有任务的嘉宾可以得到逃离游轮的最关键道具。


    任务安排得很紧凑，椎香和薛一颜先被关进一间密室，在里面待了四十多分钟后，两人成功完成密室逃脱任务，接下来的任务比较耗费体力，有水上项目、射击项目、攀岩项目和各种考验脑力的小项目。


    幸运的是，薛一颜和椎香的配合非常默契，是当天最早完成所有任务，拿到关键道具的一组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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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等所有人都完成任务，节目组正式收工，又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这一天，两人都很累。


    薛一颜照旧是去阳台看海景，等椎香先洗澡。这中间，薛一颜听到有人按门铃，等她打算从阳台起身去开门的时候，椎香已经洗完澡，先去开门。


    来人是周周，他们的跟组编剧。


    「……明天就收工了，我特别喜欢你们，特别问了苏晗姐，想来找你们要一张合照，也算是一个纪念。如果实在不方便，也……」


    「不方便。」椎香的语气很果断，还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反感。


    薛一颜站在离阳台更近的地方，却也听得很清楚，周周十分紧张，她就用那种紧张的声音，生怕被再次拒绝似的，急忙接话道：「啊，那抱歉，打扰你们了。晚安。」


    门口传来疾速离开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椎香的关门声。


    他转过身来，肩膀上搭着毛巾，头髮松软地搭在额前，显得没那么凌厉。他一抬头，对上薛一颜打量他的目光。


    她沖他摇了摇头，没等他的回应，重新回到阳台。


    她趴在栏杆上，从上往下看风景。甲板那边有喧闹的声音，各国的语言，反而衬託了小阳台上相对的安静。


    没过多久，椎香站到了她身边，两人一同吹着风，谁都没有说话。


    当椎香身上的沐浴露香气第n次被海风吹过来时，薛一颜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没洗澡，于是她退离开栏杆，打算往舱房走。


    「你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为什么不说？」椎香开口道。


    薛一颜动作一顿，刚从栏杆上收回的手再次扶了上去，她学着他的语气，道：「这么容易猜到啊。」


    「说吧，我在听。」


    薛一颜偏头看他，他正在看远方的威尼斯，游轮上的灯光在他侧脸上明明灭灭，她就这么看着他，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给周周一个圆满？只是一张照片而已啊。」


    椎香闻言，嘴角一牵，是个嘲讽味十足的轻笑：「为什么要给她这种圆满？你我都知道，这是假的，我们不过是在演一对情侣而已。」


    薛一颜心里一紧，亲耳听他说「这是假的」就好像美梦过后的早晨，醒来时那种微妙的失落感。她移开视线，将目光放去更遥远的地方：「那其他的粉丝呢？那些希望你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的粉丝呢？」


    「一样的道理，给他们回应，会给他们希望。」


    「什么希望？他们不过是喜欢你、心疼你而已。」


    椎香的语气分外冷静：「反正最终也是要离开的，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开始毫无意义的牵绊？」


    薛一颜难得听椎香吐露这么内心的话，她细细琢磨了一番，道：「原来你是怕离开啊。」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原本只是个猜想，可当椎香眼神一收，转头朝她看过来时，薛一颜确认了这个猜想。


    他那一刻的情绪来不及收敛，被她看了个完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如果情绪可以像某种神秘武功一样，靠双手就能直接传授给他人的话，那么刚刚那一瞬，她确实被他的眼神传授了很多情绪。


    如鲠在喉。


    两人在同一时间意识到这样的对视太要命，不约而同退离开视线。


    薛一颜低头感受了一下海风，又尽力去听周遭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勉力恢復思路，轻声问：「你知道后来我怎么从我爸妈不爱我、抛弃我的这种阴影里走出来的吗？」


    椎香没有接话。


    薛一颜依旧低着头：「那时候，唱片公司定期会把粉丝的信件寄到我家。你可能想像不到那些信有多少。我说得具体些吧，如果我奶奶没烧，那些东西应该可以堆满我家整个院子，几百平方米的大院子。」


    「我瞒着奶奶看了很多封很多封，没办法，停不下来，那时候的我，尽管对他们厌恶至极，却依然对他们的世界充满好奇心。毕竟，在那之前，我对他们一无所知。」


    「那都是些很爱很爱他们的人。他们有的因为我爸的歌放弃自杀，有的追到心爱的人，有的找到新工作，有的生了孩子……真的什么人都有。我才十岁多一点，却从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信里，参与了那么多人的人生。」


    「是在那时候，我承认他们很伟大。身份是剥离于我所认识的两个人之上的那种伟大，我就想着，他们竟然轻松就可以改变别人的人生，不过是几首歌而已啊。」


    说到这里，受内心深处上泛的情绪影响，薛一颜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仰头朝椎香笑：「不过，我还没有原谅他们，虽然他们是伟大的歌手、艺人、明星，却依然是世上最烂、最糟糕、最残忍的父母。」


    后面几个形容词，薛一颜说得格外重，好像只有这样，她心里那些不堪的回忆才有被记住的意义。


    就在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点温软的力量。


    薛一颜有点受惊，抬头见椎香正一只手倚着栏杆，另一只手就停留在她头顶。他从手臂那边移过视线来看她，眼睛里有灯火阑珊的笑意，「原来你这么矮啊。」他拍了拍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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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颜的神思在椎香收回手之后才慢慢回归。她有些木讷地回答他：「我不矮啊，也过一米六了。」


    椎香趴回了栏杆，轻声道：「以前总觉得你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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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颜微微一笑：「可能是我总说些老气横秋的话吧，精神面貌比较高。」


    椎香笑出了声，非常好听，像琴键弹出来的低音。


    受这笑声的感染，薛一颜的心情好了许多，这是她头一次这么快从往事的沉重里抽离出来，于是她做了个总结，道：「所以说，明星之于粉丝的意义，从来不应该，也不会是永久的。大部分明星只能陪伴粉丝一段旅程，至于之后粉丝是离开、转粉，是长大，还是其他变故发生，都不重要。能在粉丝人生重要关头给予他们力量，不论以作品还是本人回应的形式，我都觉得很酷，非常酷，泯灭人性的酷。」


    椎香没有回话。薛一颜知道他听了，很认真地听了。


    这就够了。薛一颜转了个身，道：「我去洗澡了。」


    椎香点了点头。


    薛一颜迈步往舱房内走去，进房门的那一刻，隔壁阳台走出一个人，成功地把她吓呆在当场。


    「很抱歉，我想我得出来一下，说明我听完了你们的谈话。」游轮大灯的扫射下，周柏轩的脸上满是抱歉。


    薛一颜立刻看向椎香，他也从栏杆上回过身来，神情瞬间防备至极，像某种护犊的烈性动物。


    周柏轩的目光在椎香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移回到薛一颜身上，他说：「tommy在洗澡，我发誓，刚刚的话只有我一个人听到。」


    薛一颜心跳非常快，但她此时只能强装镇定：「你怎么会在这儿？」


    周柏轩很明显地想要解释，语气变得急促：「我们昨天打工赚到比较多的钱，今天就升级了房间。」


    「刚刚的内容，你听到多少？」椎香的声音突然从薛一颜身边传出，她刚刚太紧张，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走近。


    周柏轩的表情其实很真诚，道：「从你说你们是假的开始。」


    薛一颜心一滞，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


    「偷听已经很低级。」椎香道，「希望你最好别多嘴。」话毕，椎香轻轻拍了拍薛一颜的背，示意她进房。


    「真的很抱歉，本来只是想恶作剧吓吓你们，没想到会这样。我承认，偷听是因为好奇，但在永远不被你们发现和主动向你们坦白这件事之间，我选择了后者。我知道这很恶劣，不过相信我，这件事永远不会从我的嘴巴里流露出去。」


    「随你便。」椎香最后说。


    回房后，椎香关上门，同时拉上窗帘，拉得密不透风。


    薛一颜看着他做完这些事，仍然有些茫然，道：「我忘了我们还在录节目。」


    「没有证据，这些事说出去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录音或者拍视频什么的？」薛一颜突然陷进可怕的「阴谋论」里。


    椎香顺势往床上一趴，道：「他拿什么录音拍视频？薛一颜你的脑子呢？」


    「哦对，电子设备还在导演那儿。」


    「那……」


    「别担心。」椎香的脸埋进新换的被子里，声音被挤压得闷闷的，「这件事真的没有那么严重，还有我在。」


    9


    第三天上午的录制很快结束，薛一颜和椎香组最早抵达终点站圣马可广场。


    九月初的威尼斯，天气很舒适，节目组只获得了一小块区域的清场录制许可，薛一颜和椎香两人到得早，就在广场上坐下来。


    周围游客很多，渐渐地，中国游客——确切地说，是女游客逐渐多了起来。她们大都举着手机或相机对着节目组这一侧拍照。


    广场上原本在弹吉他卖唱的义大利大叔见状，朝薛一颜和椎香走了过来，就在隔离带旁边，他朝薛一颜热情地打了个招唿：「你好。」


    薛一颜被他生涩的中文逗笑，也回以同样友好的微笑：「你好。」


    义大利大叔戴着灰色的帽子，身上挂着一把木吉他，用英文问了她一句话，薛一颜没有听太清，于是转而看向椎香。


    「他问你会不会弹吉他。」


    「那我应该说会，还是不会？」


    椎香蹙着眉转过头来，这时，隔离带外疯狂的粉丝突然涌起一阵整齐的尖叫，是因为椎香的正脸恰好落进粉丝们的拍摄角度里。


    薛一颜也顺着椎香的目光，转头望向外面的粉丝，她们一个个快疯了。


    「她会。」身后的椎香对义大利大叔道。


    薛一颜不可置信地勐回头看向椎香。


    他微笑着靠近她的脸侧，道：「你说的，需要给粉丝一些回应。」


    当薛一颜把义大利大叔的吉他挂到身上时，她才陡然意识到，现在发生的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充分证明一句古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隔离带旁站着节目组请的保全人员，个个人高马大，是义大利本地人。卖唱大叔的话筒架就放在隔离带的另一侧，粉丝也在那边激动而又乖巧地等待着。


    全程举着手机。


    此外，节目组的摄像师也是蹲的蹲、站的站、跑的跑、躺的躺，各种机位，都在捕捉这随机的、可遇而不可求的一幕。


    薛一颜抬手扫了一下弦，确定吉他可以连到音响后，她又简单弹了几个和弦。随后她开口，卖唱大叔的麦克风很高级，自动把薛一颜的声音变得更低沉。


    她唱的是一首极老的歌，love me tender。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唱这首歌，只是在威尼斯蔚蓝的天空下，圣马可广场古老的建筑物前，总觉得这是和她此时心境最贴合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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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颜学生时代的英语成绩并不好，不过她学英文歌很努力，每个单词发音都学得很标准。她的嗓音听起来很舒适，混合着广场上偶尔拂过的风，直吹进人心里。


    歌曲唱完时，广场上的鸽子突然成群地起飞，它们振翅的声音像是给薛一颜的掌声，一致的热烈。


    薛一颜的视线跟着鸽子离开的方向而去，在那一刻，她爱上了这个广场、这座城市。


    突然，粉丝的尖叫声凌空乍起，薛一颜以为是自己的歌声打动了她们，刚想躬身致谢，粉丝中突然有人大声喊：「香宝，你也要唱一首啊！我们等了你一个多月啊！」


    薛一颜这才发现，椎香竟然站在她身边。


    他帮薛一颜摘下了吉他，递还给卖唱大叔，同时和对方礼貌地交谈几句。


    只是和大叔交谈而已，粉丝又集体高潮了。薛一颜一直旁观，心道，椎香的粉丝对他真的有种不管不顾不讲原则的喜爱。


    因为不属于节目正常录制内容，节目组也没有强行要求粉丝对此保密，所以，圣马可广场上发生的这一小段插曲很快被粉丝髮到网上。


    在马可波罗机场候机室里，薛一颜看完了自己的「演出」，这段视频的拍摄质量很高，粉丝用的是专业相机，所以，除了她本人的演出过程之外，她还得以看清楚过程中椎香的反应。


    他原本一直在她身后认真听她唱歌，就在她唱完整首歌的前几秒，他突然走到她身边，恰好这时鸽子起飞，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起仰头目送了鸽子的离开——这才是粉丝集体尖叫的原因。


    这段视频下面，粉丝刷评刷得飞快，大都是祝他们幸福。偶尔也会有一些恶评，攻击薛一颜或者不看好这段感情之类，都会立刻被cp粉喷回去。


    薛一颜在看这些内容的时候，椎香正躺在候机室里的沙发上补眠，由于档期协调不过来，他得尽快赶回北章工作。所以，节目刚录完，他们就直奔机场，赶最早飞往北章的航班。


    椎香直到登机才醒过来，他摘开眼罩时，眼睛有些迷濛，四处张望的样子分外可爱。薛一颜一直在看他，心里陡生出极其古怪的念头，她很想拥抱他，很想很想。


    不过，最终没有。


    特别艰难地，她才把那股念头压下去。


    插pter?6?情不自禁


    1


    回北章后，椎香的工作计划很满，薛一颜也没有闲着。


    甜甜那边的制片方给了最后一周的时间期限，她必须赶在这之前把完整demo发给片方。不过，她给自己的时间更短，只有三天，她需要在这之后尽快赶回豫安照顾奶奶，第二期的手术已排上日程。


    从义大利回来后的第二天下午，薛一颜坐在客厅沙发上改歌词——被椎香点评过「很烂」的歌词——潜心合节奏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硬物砸玻璃声传出，薛一颜受惊回望，只见一只鞋子以抛物线的弧度飞向角落。


    砰，鞋子落地后又是清脆的一声。


    「皮皮没来吗？」薛一颜终于将视线移向已经走到冰箱旁的人。


    椎香拿了罐冷饮，道：「他有别的事。」


    他迈步走向薛一颜，在她周围散落的各种纸张中顺手拾起一张，一边看一边在薛一颜对面的沙发落座：「给我支笔。」


    薛一颜眼一亮：「你要帮我改？」


    椎香递了个不耐烦的催促眼神。


    事实证明，椎香作词的实力真不是盖的。薛一颜看着自己前一刻还一团乱的歌词被椎香改得舒服又整齐后，忍不住道：「你的词作水平明明比毕可因……」薛一颜震惊于自己脱口而出的名字，连忙停住话头，没再说话。


    幸好椎香也没有接话。


    下午四点多，皮皮来了，当时椎香正在楼上洗澡。


    和皮皮一起来别墅的，还有crab的其他三个成员，就像薛一颜第一次和他们见面时一样，每个成员都带着些食材。


    万觉、饶青曜都很简单地和薛一颜打了个招唿，然后直接去了料理台处理食物。魏禾比较热情，丢下食材直奔薛一颜，道：「嫂子你太棒了，我看了你在威尼斯的演出，简直diva。」


    薛一颜被夸得有些羞窘，一时不知道该对此做何回应，只好转移话题，反问道：「对了，听说你的节目要播了……」


    魏禾嘴角向下一撇：「已经播了。」


    这时，皮皮正好经过他们身边往楼上走，顺口插话道：「收视率很好哦。不过啊，没有你和椎香哥的视频火。」


    魏禾扭头凶他：「就你话多！」


    接下来，魏禾和薛一颜寒暄起来，多是魏禾不停地在说，薛一颜微笑倾听。


    过了几分钟，皮皮从楼上下来，对大厅里的几人说：「椎香哥洗完澡了，你们上来吧。」


    皮皮交代完，起先还说得起劲的魏禾忽然停了下来，和料理台旁两人对了个眼神后，他回过头，笑着对薛一颜说：「嫂子，我们待会儿再聊。」


    不知道是不是薛一颜的错觉，刚才那一刻的魏禾，心情看起来突然变得很沉重。


    万觉、饶青曜和魏禾三人都上了楼，楼下只剩薛一颜和皮皮。晚上照旧是火锅，皮皮接手万觉和饶青曜的工作，继续清洗食材。


    薛一颜走过去帮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皮皮摇头：「不清楚，可能要说工作上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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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颜心里那点不好的预感慢慢浮了出来，其实，从万觉他们进门开始，她就察觉到了几个成员脸上那份相同的、凝重的怪异。


    薛一颜的预感很快得到验证。


    二十多分钟后，魏禾从楼上跑了下来，远远地喊：「薛姑娘！」


    薛一颜放下手中的蔬菜，疾步走了过去。


    「你跟我来一趟。」魏禾一把抓过她的手臂，直接把她带上了楼。


    皮皮似乎在他们身后说了些什么，薛一颜和魏禾走得太慌乱，都没听清楚。


    2


    即使在廊山住了好几个月，薛一颜上二楼的次数还是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且每次上楼都是有正事。


    魏禾把她带到一个大房间，开门后薛一颜有些震惊，这是个小型放映室，影院的格局，门口往左是偌大的一张投影布，往右是设在几级台阶上的一排座椅，薛一颜从不知道椎香家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在她兀自惊讶里面的构造时，投影布下坐着的人突然大声道：「魏禾，你带她出去。」


    魏禾没有动，他像做错事的小孩，缓缓靠近门边，无助地看着另一侧座椅上的两人。


    薛一颜的目光这才从左往右依次扫过放映室里的每一个人，里面灯光很暗，不妨碍她看清楚几人神色激烈冲突后的痕迹。


    椎香显然很不满意她的驻足犹豫：「薛一颜，你先出去。」


    这句话，他是直接对薛一颜本人说，语气中的压迫感自不必说，薛一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往门口撤。


    「你可以冷静一下吗，椎香？」座椅那边的饶青曜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擅自替别人做主？」


    饶青曜话说得很慢，却很沉，薛一颜一直觉得他的嗓音有不合年龄的厚度，是成熟男人的那种厚度。饶青曜的这一句话过后，椎香不再把视线定焦在薛一颜身上，他直直地看向饶青曜和万觉的方向。


    放映室里的空间一时以薛一颜和魏禾为中点，像天平的两端，一端是万觉和饶青曜，另一端是椎香，他只有一个人。


    薛一颜一直看着椎香，从她的角度可以把他的神情看得很分明，只是光就这么看着，薛一颜心脏就不受控地疼。


    认识他以来，薛一颜从未见过他这样。


    饶青曜站在铺着地毯的台阶上，语气不疾不徐：「这件事无论你怎么想，怎么说，或者你想怎么做，都是你的事。我再和你说最后一遍，这是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决定，以后不管它是好是坏，我自己会承担，硬绑着你这么久，也该识趣走开了。」


    椎香怔怔地望着他，隔了许久，他用很轻的声音问：「不等毕毕了吗？」


    「你我都知道，毕毕不可能回来。不是他不行，是这个世界不行。」相较于椎香语气近乎呢喃的微弱，饶青曜显得很强硬，「你不在的时候，王瑶没少找我们，到处给我们物色新的键盘手。那话是你说的，『只有我们五个都在的crab才是crab，多一个少一个都不行』。既然等不到，为什么不干脆分开？」


    椎香静静地听他说，大概是他眼神里的情绪太重，饶青曜忽然丧失对视下去的力量，他勐地偏转过头，没再说话。


    这时，表情里透着为难的万觉接话了：「我们都不想再拖累你，上周我去看毕毕，即使他不说，我也看得出来，经歷了这么大的事，他很清楚以后会怎样，我们五个人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并肩，毕毕回不来，我也不想接受任何其他人。一直以来，你为了我们几个，受公司制约也好，受王瑶的气也好，我们都不想再看你这么辛苦。离开公司只代表我们换了个工作，我们的友谊还是会继续，不是吗？」


    万觉说完后，放映室里一时很久没人接话。


    薛一颜的心跳很快，为这个房间里正发生的事情，也为椎香接下来的反应。这一番对话后，她很快清楚了几人现在在争论的内容。


    饶青曜和万觉想单飞。


    可怕的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期间没人敢动。


    椎香突然从地上起身，赤着脚朝门口的方向走来，薛一颜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走近。


    椎香没有看她，他走到门边，打开门，目光看向门外，道：「这件事我会考虑，一周内给你们答覆。」话毕，他不动，也不看任何人，姿势分明是在赶客。


    饶青曜没有犹豫，很果断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万觉倒是在室内停留了片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也是嘆了口气离开。


    「你们也出去。」椎香最后说。


    薛一颜很想说点什么，却被魏禾拉着离开了放映室，出门后，两人都听见里面上锁的声音。


    3


    楼下，皮皮一脸焦急地看着下楼的薛一颜和魏禾两人。


    「发生什么事了？」他急问。


    薛一颜和魏禾都没有回答。走到大厅时，薛一颜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万觉，他也立刻看到薛一颜，招手道：「薛姑娘，我能跟你聊聊吗？」


    屋外有个玻璃房，大约是用来种花，不过里面只有一些花架，没有任何植物。


    万觉在一旁拉了两把小椅子，招唿薛一颜坐下，道：「很抱歉让你知道这些，是我让魏禾去找你的，想着你或许能来调解一下。」


    薛一颜笑了笑：「我也很抱歉，这件事是我能力之外的，帮不到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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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觉思忖了许久，一边斟酌用词，一边反覆在脑中演练接下来要说的话。最后，他选择了一个简略的表述：「接下来的日子对椎香来说，也许会很难。不过，有你陪着，我和曜曜都很放心。」


    他的神情总是很真诚，薛一颜听完却没有立刻回復。她沉思了半晌，问道：「能和我说说你们小时候的事吗？做练习生的时候。」


    万觉愣住了。他没想到薛一颜会问这些，事实上，薛一颜和椎香之间的事情，他并不十分清楚。就好像，他一直默认薛一颜知道椎香所有的过往，媒体爆料说他们认识十年了，万觉也从未向椎香本人确认过这事，这是乐团里大家都墨守的原则，椎香不愿意主动提的事，没人敢问。


    似乎从三年多以前，椎香站在邱总和林总面前强硬地说要组乐队才出道开始，这种原则就一直存在。


    不对，椎香成为他们五个人之间的主心骨这件事，或许可以追溯到更早……


    「不方便说吗？」


    薛一颜还在等万觉的回答，她的追问暂时把万觉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看了看她，道：「你想听什么呢？我们认识十二年了，在一起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说说为什么你们五个会走到一起吧。」


    万觉的记忆刚好回溯过此处，他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很巧，当时我们被公司送去韩国做练习生，刚好五个人住一个宿舍。」


    「只有你们五个吗？」


    万觉摇头：「不止，当时一起做练习生的有两百多个。」


    「那也就是说，这两百多个练习生里，出道了，并且红了的，只有你们五个。」


    「对。」


    「外面有公司在挖你和饶青曜？」


    薛一颜的问题转得太快太直接，万觉不禁侧目相视，刚巧，薛一颜也在看他。她的眼神又冷又静，淡淡的，却让万觉渐渐生出罪恶感，是那种心底某种隐秘被看透的罪恶感，这种感受哪怕是下午在面对椎香时都不曾有过。


    万觉心里莫名有点慌，于是飞快别开视线，没有接话。


    薛一颜却因为万觉的那个眼神心生悲凉。


    她想起椎香不经意间和她说过的很多话，她想起这段时间里他给她的感受。他明明唱作俱佳，他的才华和综合实力也明明可以让他本人走更远……他明明又独立又强大，却看起来仅仅只是那样——像外界所说，除了脸，其他都非常一般。


    他明明不一般。


    因为他把发光的机会全留给了他身边的人，他让身边所有人都被需要，就连皮皮——也在他身边找到存在感和成就感。她知道，他这么做只不过是想换「不离开」。


    可是，在人生选择的节点上，他们却选择离开他。


    思及此，薛一颜再也坐不住，她起身道：「其实，你们大可不必急着为心里那点愧疚感找出口，如果你们需要的是更好的出路，就不要感情用事，按自己心里最想做的做会轻松很多。」


    「毕竟，在感情和出路之间，你们已经做过选择。」


    4


    这一天的火锅局算是黄了。


    万觉和魏禾离开后，皮皮和薛一颜来到二楼放映室，放映室后有个小型放映间，仿的是老影院的那种布局，放映间里的小窗可以看见放映室里的人。


    椎香坐在第一排的地上，薛一颜只看得见他的背影。银幕上正在放电影，光线明明灭灭，椎香的身影也忽明忽暗。


    「他只要心情不好，就会一个人看电影。」皮皮压低声音道。


    「他经常心情不好吗？」


    「也不是。」


    「他以前都会因为什么事情心情不好？」


    这个问题皮皮想了想，道：「主要是和雯姐吵架吧。」


    薛一颜点点头，没再提问。


    七点多，皮皮驱车回了市区。偌大的会客厅里一时只剩薛一颜，之前在廊山独居的一段漫长时间里，薛一颜从不觉得这房子很空旷，直到今天，想到椎香一个人坐在楼上看电影，她才陡然觉得这房子大且空。


    成员们带来的食材很多，皮皮都重新规整好放回了冰箱。薛一颜煮了一锅米饭，切了两颗牛油果，再加了些香料，给自己拌了碗饭。


    吃着饭，她心里始终盘桓的问题是：椎香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饿了？有没有想得开？


    大概是薛一颜对椎香的担心打动了上天，就在她费心思量他的处境时，楼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薛一颜嘴里含着饭，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当下忘了吞饭。


    椎香下楼下到一半，抄手站在那儿看她，他的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看了有一会儿，他问：「在吃什么？」


    薛一颜囫囵吞饭，道：「牛油果拌饭。」


    椎香没有回应，接着迈步下楼，去冰箱拿了一瓶……伏特加！


    薛一颜怕他空腹喝酒伤胃，忙道：「饭煮多了，你要试试拌饭吗？牛油果拌饭真的很不错。」


    椎香关了冰箱门，对薛一颜的建议没有什么反应，他也没有立刻上楼。


    薛一颜就抓着这点时间，急忙跑到料理台，飞快地从碗柜里拿了大碗，道：「那我现在给你拌，其实我厨艺很差劲，只有这道拌饭，做得还算可以。如果你要喝酒，不妨先吃点饭垫垫，很快的，就五分钟。」她拼命说着话，生怕他一言不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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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椎香转过身来，眼神中透着些放空的犹豫，随后，他还是朝她走了过来。


    切之前，薛一颜举着牛油果问他：「这个你吃吗？」


    「吃。」


    薛一颜切了三颗。她的刀工不太好，加上紧张，就切得有些薄厚不一。低头忙碌的那几分钟，她余光看见椎香打开了那瓶伏特加，仰头就是一口。


    她加快了拌饭的速度，手中碎牛油果的勺子握得死紧，一时间，整栋屋子里只有笃笃笃的拌饭声。


    薛一颜终于赶在椎香喝第二口酒之前把拌好的饭推到他面前。


    「加了一点清新的拌饭酱和橄榄油，味道应该很丰富。」她把勺子递给他。


    椎香接过勺子，顺手把酒放到吧檯上。他用勺子挖了一口饭，盯了半晌才送进嘴里，他的吃相很好，一直很好。


    薛一颜站在吧檯里侧看他，他吃得越慢，她心里越急，催促的话脱口而出：「你一定要多吃点。」


    椎香抬眸回视她，眼神忽然透过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吃饭的动作因此停了下来：「以前，万觉妈妈每次来韩国，都会给我们带礼物。」


    「什么礼物？」


    椎香伸手拌饭：「辣酱。」


    「老干妈？」


    椎香摇头：「是自己做的，里面有肉、蘑菇……大概还有一些其他的，记不清。」


    「听起来好像很好吃。」薛一颜将声音放得很轻，小心翼翼地搭着话，是怕他丧失分享欲望。


    「拌饭一流。」说完这句，椎香重新埋头吃起饭来。


    薛一颜就静静地看着他吃，右手默默地将他放在桌上的伏特加藏进了身下的柜子里。


    5


    椎香大概是真饿了，拌饭虽然吃得慢，却也吃得很干净。


    他把碗递迴给薛一颜时，转头找了一圈吧檯，道：「我的酒呢？」


    薛一颜很镇静地不答反问：「椎香，之前在录节目的时候，那个岛上，你和我交换了一个秘密，还记得吗？」


    椎香回忆的时间很短，然后他点了点头。


    「我们再交换一次秘密吧。」


    椎香看她的目光里滑过些微警惕：「什么？」


    「在威尼斯的时候，我和你分享了我从父母的阴影中走出来的秘密，我想换你的秘密，我想知道……」薛一颜停了下来，她直直看向椎香，想从他的眼神里确认自己是不是要继续说完这句话。


    椎香给了她一个「说下去」的回应。


    「我想知道，你的身世。」


    漫长的沉默。


    两人的对视像拉锯战，薛一颜从始至终都很坚定，椎香则由最开始的意外，慢慢地，变成疑惑，最后，他开口道：「想知道哪部分？」


    「网上关于你的资料介绍里，提到过你的出生，媒体说你是红三代。」


    「没错。」


    「可你上次说你是……」


    「我父母在我两岁的时候去世，唯一的抚养人——也就是我爷爷，在我十岁的时候把我送去了邱天胜的公司，他死的时候我在美国。」椎香说这番话时，神情很冷静，看不出悲喜，随后他笑了，续道，「两岁到十岁之间，我爷爷见我的次数不超过五次。这样，是不是可以算孤儿？」


    椎香用寥寥几句，概括了他年轻的人生。薛一颜不懂他为什么要笑着说这些，她根本不想在这种时刻看他笑。


    椎香没有等她的回应，事实上，他说完那些话便转身离开。薛一颜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突然，她疾步离开料理台，朝楼梯冲了过去。


    她追上椎香，在他猝不及防的神情下，问：「我可以和你一起看电影吗？我想看，很想看。」


    椎香没有拒绝。


    薛一颜万万没有想到，椎香看的是恐怖片。


    他从暂停处开始播放，薛一颜错过了影片基调的部分，所以，当大银幕上突然出现配以恐怖音效的鬼时，薛一颜的反应很大。


    薛一颜受惊的当下，几乎是本能地抓住旁边人的胳膊，尖叫过后，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升腾至心脏，放映室的温度很低。


    她颤抖了一会儿，这才挣扎着从椎香的胳膊里抬起头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只手被她抓着，另一只手举着遥控器暂停了播放。大约她抬头后的样子很滑稽，他忽然笑了开来，牙齿整齐而漂亮。


    银幕的光映着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没看过恐怖片吗？」


    薛一颜松开他的胳膊，道：「很少，我比较喜欢看励志电影。」


    「倒是有这种气质。」


    「这算是赞美吗？」薛一颜接着说，「对了，你看过马特?达蒙的《心灵捕手》吗？」


    椎香轻应了一声。


    「这部片子很打动我。猜猜是哪个部分？」


    椎香略做了片刻回忆，答道：「和罗宾?威廉士最后那一段？」


    薛一颜摇头，语气和缓而真挚，道：「是马特?达蒙和本?阿弗莱克那一段。本演的那个角色对马特?达蒙说：『我期待有一天，像往常一样开车来你家接你，照旧在你家门口喊你，而你已经不在了，我不必欢送你。作为你的朋友，知道你已经走了，我会很高兴。』台词大概是这样，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椎香以一个很懒散的姿势仰躺在身后的座椅上，没有接话。


    「这段友谊的部分我觉得很感人。」薛一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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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椎香太久没说话，薛一颜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他。大约是察觉到她回望的视线，椎香开口道：「你想让我学他，对饶青曜放手。」


    「不，我是想让你试着理解万觉和饶青曜，在他们眼里，你才是马特扮演的那个天才，而他们……」剩下的话，薛一颜没有说，转而道，「因为不想拖累你，所以他们选择先做那个背叛的人。」


    椎香抬手遮住眼睛。


    这之后，薛一颜没有再打扰他，起身离开了放映室。


    她毕竟不是真的来看电影的。


    6


    隔天，为了方便观察椎香的状态，薛一颜特地把电脑搬到会客厅工作。


    电脑里的编曲软体质量有限，她只能做个简单的小样。可也正是因为编曲软体的质量问题，薛一颜总也做不出满意的成品。


    椎香一整个上午没有出现。


    十二点多，皮皮的电话打到薛一颜手机上。


    「椎香哥突然关机，所有人都找不到他，我想确认下，他是不是在廊山。」


    皮皮语气很急，薛一颜安抚他：「先别急，我在廊山，待会儿上楼看看。是有工作吗？」


    「对，约好的一个拍摄，下午两点，工作人员都已经就位，椎香哥再不出现，瑶瑶姐可能会赶去廊山烧房子。」


    「好，我现在就去二楼。」话毕，薛一颜挂了电话。


    脚刚从沙发上触地，回首便见椎香出现在楼梯口，他已经穿好外出的衣服，却不是往门口走，而是径直朝薛一颜的方向走过来。


    「放映室旁边有间录音室，里面设备很齐。」接着，他扔了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薛一颜旁边，「钥匙。」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薛一颜尚未来得及说「谢谢」，椎香已经出门往车库去了。


    薛一颜立刻搬着电脑赶去了二楼。


    如果说椎香家的放映室很豪华，那么他的录音室只能用奢靡来形容。


    薛一颜想起自己在市区出租屋里那套心心念念的老宝贝，眼下对比起来，她家那套简直是上个世纪的古董。


    薛一颜花了一下午时间在录音室录demo，导出文件的时候，她看到桌面有个名为「crack」的文件夹，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那个文件夹。


    里面的文件命名很规整，除了一些薛一颜无法第一时间看懂的英文之外，还标了日期，最早的一个是八年前，最近的一个是今天，最后修改时间是凌晨三点。


    薛一颜点开了这个文件。


    是一段曲子，很完整，还有一点点哼唱。只一遍，薛一颜就被彻底惊艷了。


    后来她整个人犹如上瘾一般，听完了文件夹里所有细碎的、不成型的、成型的、有歌词的、纯说唱的曲子，共三十一首。


    这里面没有一首曾出现在crab的乐团专辑里。


    薛一颜下楼的时候心情很怪异，再看自己手上导出来的demo，瞬间有些难过。这个世界上，热爱音乐的人千千万，学会这项技能也并不难，可真正想要在这个行业有所建树，却实实在在要靠天分，尤其是创作这一块，光努力，远远不够。薛一颜很早就发现，在crab这个团里，饶青曜是最热爱音乐的那个，他有卓越的唱功，也足够努力，可听过他写的歌后，薛一颜会发自内心地觉得，饶青曜只能做一个歌手。


    椎香太不同了。


    听他的歌会进入他的世界，每一首都是，那些上帝洒落在人间的灵感，都被他收拢了，融进他的作品里。


    她心里更加惋惜，为椎香做的这些。


    薛一颜很快把demo发给甜甜。


    后来的一整晚，薛一颜脑子里都挥不去下午在椎香那里听来的曲子，他的编曲风格非常大胆，把国内始终主流不起来的电音运用得十分娴熟，充满张力。虽然椎香本人从未提过，薛一颜大概能感受到，在美国那三年，教他的老师对他的音乐之路影响甚深，超过在韩国的六年。


    最困扰薛一颜的是，听完椎香的这些作品，她更期待他用本人的演唱方式将这些作品诠释出来。她想像着，那一定会是一件非常轰动的事情。


    此外，这些曲子里还有一首让薛一颜印象深刻。创作时间是四年前，全曲只有钢琴伴奏，他自己录了哼唱，短短几个音节变换，每一个字却都像利刃，让听的人仿若刮心般疼。薛一颜有些好奇，他在那时候经歷了什么。


    不，不只是好奇那个部分，她对他有更深的好奇，她想知道他的一整个世界。


    在这个危险的念头快要侵占薛一颜整个大脑的时候，她做了个果断的决定，把明天下午出发的机票改到了当晚。


    她必须立刻回豫安，回到奶奶身边，那里有最原始的她。


    7


    奶奶的第二期手术，医生把所有风险都和薛一颜详细说了一遍。


    薛一颜最终签了同意书。


    甜甜那边很快给了回復，片方决定购买词曲版权，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由甜甜出面签署相关合同。一切悬而未决的事情都在向解决的方向发展，按理说，薛一颜应该会感到轻松。


    可她并没有。


    在看护奶奶手术前的时间，她会在网上搜关于椎香的资料。


    他虽然是crab的队长，拥有的唯饭却比团饭多很多，粉丝们一致认为，crab就是椎香一人撑起的团。


    她会去看他们乐团早期的视频、练习生日记、各种採访，甚至饭拍，她也搜到很多关于椎香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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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众对他有各种猜测，有一部分人觉得他很安静、不爱表达、有才气，也有一部分人认为他私生活很乱、对感情不认真、没有什么音乐方面的实力，连写歌都不会……


    看得越多，薛一颜越无法停止想到他。


    回豫安的第三天早上八点，奶奶被推进手术室，主治医生保守估计，这台手术会持续至少十个小时。


    薛一颜一直在手术室外等待，由于这场手术风险极高，薛一颜的心情也远比第一期手术时紧张。午间，医院有个喜欢椎香的小护士给她送了午餐，怕打扰她，送完就走了。


    那份午餐，薛一颜一整天都没有动过。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手术室里新进去几个医生，这一点小小的动静过后，薛一颜的心一直在嗓子眼徘徊，后来的时间里，她没办法再平心静气地坐在椅子上，就不停地在手术室附近的走廊走来走去。


    七点多，手术仍然在进行。薛一颜强迫自己不去盯着手术室上方的灯牌，努力将目光投射去别的地方。


    就在惶恐不安之际，她看见走廊尽头走来一个人，尽管他戴着帽子、口罩、墨镜，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只是，他走来的一路，她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他走到她身边。


    他站在她眼前，摘下墨镜，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傻了？」


    隔得近，薛一颜看到他脸上有妆，尤其是眼睛部分，很重的眼影。她的语气仍有些不确定，问：「你怎么来了？」


    他微微一笑，语气有些缥缈：「想来，就来了。」


    「工作才结束？皮皮没有一起来吗？」


    「我偷偷来的。」椎香神情顽皮，眼神清亮，视线忽而定焦在她的眼睛上，随后，他倾身靠近她，「眼睛里都是血丝，没休息？」他伸手搭住她的肩，把她带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这台手术对我奶奶很重要。」


    「我听院长说过了。」椎香顿了顿，续问，「还没结束吗？」


    薛一颜低头，道：「没，已经十一个小时了。」


    思路被椎香的问话引回正轨，重新陷入对手术结果的担忧中时，薛一颜倏地感到双肩上有股力量将她带着转了个身。


    她被迫抬起头，对上的是椎香凝神看她的目光。


    「别担心。」


    他声音很轻，用的是从不曾对薛一颜用过的温柔语气。薛一颜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生理性地眼酸，差点收不住情绪，恰好在此时，手术室那边传来开门的声响。


    薛一颜扭头回望，见手术室的灯牌熄了，几位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薛一颜起身走了过去。


    主治医生心知病人家属很急，直接道：「手术很成功。你奶奶现在在观察室，等过了观察期，你就能去看她……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观察期结束，你奶奶就能听见你说话了。」


    薛一颜强忍住激动，维持着礼貌，朝医生躬身致谢，沉声道：「谢谢医生。」


    医生身后的护士这时也走了出来，她微笑着对薛一颜说：「我们几位医生还没吃饭，请家属放心，有什么情况，我们一定会及时通知。」


    薛一颜表示谅解，勉力压下心头想要继续询问医生细节的冲动，给医生让开了位置。


    医生和护士们离开的时候，目光都短暂地在薛一颜旁边的人身上停留过，或惊讶或惊艷。


    等他们都走远后，薛一颜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放心了吗？」


    这声问话提醒了薛一颜，刚才和此时，椎香都真实地存在着。她心神有些恍惚，一时捋不清思路，又不敢看他，就低着头很忙乱地问：「你的工作不是很满吗？这么晚来豫安，不要紧吗？」


    「不要紧。」


    椎香的回答很快，比他声音更快的，是他朝她伸来的双手。


    薛一颜在纷乱如麻的心绪下迎接了他的拥抱，像安抚一个孩子一样，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在她肩头温声说：「很少见你这样，觉得你也许特别需要力量。」他将拍她的手收紧了一些，是一个完全的拥抱姿势。


    这一剎，薛一颜只听得见心里高楼大厦倾塌的声音，几乎是本能地，她回抱了他，像他说的，她需要力量。她不大懂自己为什么要更加使力抱他，仿佛这样，她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仿佛这样，她才能从他身上汲取到他所说的……力量。


    原来她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坚强，过去的假象不过是因为自己缺少脆弱的理由而已。


    而且，拥抱一个人的感受，真的，太好了。


    8


    薛一颜终于隔着玻璃墙看到病房里的奶奶，她指着里面安详的身影悄声对椎香说：「我奶奶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椎香和她一样，趴在玻璃墙上往里看：「我知道。」


    薛一颜诧异转头，笑问：「你怎么会知道？」


    椎香也偏头看她：「她把你养得很好。」


    他的神情很认真，眼神也很诚挚，薛一颜却瞬间收敛了笑容，站直身体，道：「你什么时候回北章呢？」


    椎香也直起身，抬手看表，道：「十一点的飞机。」


    「今晚？」


    椎香点头：「明天早上有拍摄。」


    薛一颜一时说不出话。


    她送他离开医院。


    豫安市九月的天气不算太热，加上刚下过雨，空气中都是湿润的味道，只是空气微微有点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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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门口时，薛一颜很郑重地对椎香说道：「谢谢你。」


    椎香脚下步履未停，淡淡道：「我没有对你说过谢谢。」


    薛一颜瞭然他话里的意思，于是补充道：「那我们以后都少说谢谢。」


    椎香突然停下步子，神情认真地说：「你和毕毕说小时候的事那次，记得吗？」


    「嗯。」


    「那时候我很震惊。」


    薛一颜疑问：「因为我很坦诚吗？」


    「不是。」椎香说，随后，他的目光偏移，看往医院大门外的车水马龙，语气中带着一种动人的迷幻感，「是觉得，你和我太像了。」


    薛一颜心下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也有过这种想法，她记得自己当时在答应椎香的请求前，也曾觉得他和自己很像。


    「不过今天，突然不这么认为了。」椎香重新看向她。


    薛一颜品味着他的目光，像潭水，清澈，却也幽深。她便没有接话，静静看着他，这是她头一次听他说对自己的看法，薛一颜希望他多说一些，她很想知道。


    「有时候我会好奇，你小时候也那么惨，怎么还总那么……」停顿了一会儿，椎香大约终于想到形容词，接着说，「有能量。」


    「你奶奶一定很爱你。」


    「她很爱我。」薛一颜坚定地回道。


    椎香闻言笑了，医院的路灯打在他的脸上，照得他带妆的脸惊人的冶艷。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流淌过去，椎香的笑容慢慢收起，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和你不同，我没有人……」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他转了个身，重新迈步前行。


    蓦地，一阵风颳过。


    薛一颜停在了原地，她张了数次口，始终没吐出一个字。


    椎香已经迳自走到门口。


    她疾步追上去，急声说：「你有粉丝，数以亿计的粉丝在爱你，全球各地。」


    椎香又笑了，他就用那副笑容平静地看她，缓缓道：「这个世界很大、很大，人也很多、很多。可是属于我的……你知道吗，其实一直只有很小很小的部分。」


    薛一颜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笑得太让她心疼，她很想让他别笑，她想看清他真正的表情。可他的话说得太真诚，显得她回任何一个字都很伪善。她不是他，从未体会过他的人生，不知道他是怎样艰难而孤独地长大，也就没有资格反驳他对自己人生的看法，说一些不痛不痒鼓励的话。


    就在她无措到不停地握拳松拳之时，椎香的车到了。


    上车前，他对薛一颜摆了摆手：「好好照顾奶奶，英国见。」


    薛一颜也沖他挥手，目送载他的车消失在大路尽头。


    9


    收到椎香的微信消息后，方雯立刻订了回国的机票。


    自从开始休假，方雯停用了国内的手机，由于待的地方时常没有网络，她偶尔才看一次微信。说来很巧，出国后，椎香从未给方雯发过微信，可正好在他发的时候，方雯即时就看到了。


    他发的消息很简短：我要解散crab。


    一看到这几个字，方雯好不容易恢復的偏头痛立刻又发作。按椎香的行事风格，他是已经做好决定，告诉她只是知会而已。而她不能任由他做这个决定，这消息一旦传出去，无疑会是丢给整个公司的重磅炸弹，也许还会是近几年来，整个娱乐圈的重磅炸弹。


    思及此，方雯很快回覆：「我马上回国，你先等我回去再说。」


    椎香没有再回復。


    这个消息，方雯没有告诉林奇。从公司流程上来说，crab这个乐团的事，方雯已经没有任何决定权，一旦林奇知道，势必会首当其冲地把她调离。


    方雯没有过多犹豫，开始收拾行李。


    飞机在第二天中午降落北章，小洁来机场接她。车一开，方雯第一个电话打给了皮皮，先大概了解一下乐团几个成员最近的情况，随后，第二个电话打给瑶瑶。


    方雯还没开口，电话那边瑶瑶已经先扔了句话过来：「你回国了？」


    「刚回。」方雯不想过多寒暄，急问，「椎香那边是什么情况？」


    瑶瑶以为方雯问的是椎香这两天在网上被热议的新闻，道：「还能有什么情况？照旧是大少爷的做派啊。你在北欧也能看到国内新闻吗？」


    方雯不太明白瑶瑶的说法，遂直问：「什么新闻？」


    「还不是和薛一颜，你力捧的那个姑娘。见过谈恋爱的明星，没见过谈恋爱谈得这么明目张胆、完全不顾以后演艺生涯的明星。他到底有没有概念？现在这恋情谈得多高调，下次他再出绯闻就能被打脸打得多重。这是艺人最基本的常识啊。」


    方雯这才听明白，原来瑶瑶说的，和她问的，不是同一件事。略做思忖，她续问：「今天你会去公司吗？」


    「下午会在，今天有会。」


    「和乐团成员吗？」


    「不是，是《最佳拍档》那边的宣传，十月份节目要播，前面有个嘉宾现场直播倒计时节目，得确认下内容。」


    方雯斟酌了一下用词，含蓄问：「最近椎香那边，没约你谈什么……比较重要的事吗？」


    电话那头的瑶瑶冷笑了一声：「吵架算是谈事吗？你带出来的这批孩子，各个闷葫芦，一有异议就用冷暴力，说不得骂不得。」


    这个回答令方雯稍稍放心，听起来瑶瑶似乎并不知道椎香要解散乐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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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瑶那头还在说：「你说说，椎香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油盐不进？你以前怎么受得了他啊？」


    方雯很不应景地被瑶瑶的话逗笑了，她完全能想像到瑶瑶和椎香沟通的场景，她一定被他噎得很难受，这才会积攒了这么多的怨气。


    挂完电话后，方雯打开车窗看了会儿外面的景。郊外空气还算不错，比起北欧来，却是天壤之别。她想起自己和林奇在挪威待过的一小段避世时光，搭小火车穿过童话般的小镇和森林，那时候，正常女人很难不把自己当公主。


    是想过天长地久的。可一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她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全体烟消云散，只剩一缕无力而悲凉的青烟，蜿蜒着从心底缓缓遍布全身。


    对身在娱乐圈的人而言，天长地久的感情是最昂贵的奢侈品。


    小洁不时从后视镜里打量方雯，似乎终于鼓足勇气似的，轻声喊道：「雯姐。」


    方雯流连在窗外的目光未动：「嗯？」


    「你回国是处理椎香哥的事吗？」


    方雯并不明说，仍回了个「嗯」字。


    「椎香哥和薛一颜……是真的吗？」


    「怎么问这个？」


    小洁开着车，大约是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偶然听到过公关的同事提过，就以为是公司的意思。可是，上周五晚上，听说椎香哥特地赶去豫安，就是为了陪薛一颜两个小时，晚上还特地赶回了北章，凌晨才到。」


    同一件事，瑶瑶和小洁的叙述角度完全不同，方雯从皮皮那里听来的说法更不同。皮皮根本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但从他报备的，关于椎香下次录节目前的工作安排来看，椎香每天只有不超过五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方雯的眼中泛起笑意，说不上来的高深。她抬头看向小洁，年轻女孩的脸上有想要遮掩却掩饰不住的嫉妒。


    「你心里已经有判断，还需要向我求证什么呢？」方雯反问她，「椎香确实是个大明星，可他也是人，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会有正常的恋爱、交友需求。他会和谁谈恋爱，爱上什么人，都是非常正常并且自然的事。」


    小洁很聪明，方雯这番话，虽然没有任何一个字是针对这段感情，可明明每一个字都在说，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薛一颜和椎香，确实是在，真真正正地谈恋爱。


    后来的一路，小洁不再说话。


    方雯下飞机前一直忧心的事情反而在这时有了一点点眉目，如果椎香真的和薛一颜相爱，对椎香本人而言，一定会是件极好的事，他的潜力需要爱情来催发。


    其实在这之前，方雯曾认真想像过，让这么年轻的、精力旺盛的两个人那么频繁地相处，会不会真的发生点什么？


    不过，现在这样的进展确实也让方雯有些意外。


    10


    回到家后，方雯彻底从网上了解了椎香和薛一颜感情的近况。


    从江中市第一期的路透图，到威尼斯的饭拍，再到前几天豫安市的图。方雯太了解椎香，她一眼就看出这几个阶段椎香的不同。


    太不同了。


    尤其是威尼斯的那个视频，薛一颜抬头看鸽子的时候，椎香先看了她一眼，那个视频非常清晰地拍出了椎香的眼神，里面有方雯从未见过的，极其松弛的温柔。


    松弛。方雯确定这个概念。和薛一颜在一起的椎香很放松，没有对乐团成员以外的人那种一贯的冷漠和疏离。


    方雯给薛一颜打了个电话。


    薛一颜接得很快：「雯姐？」


    方雯不自觉地弯了嘴角：「是我，我回国了。」


    「这么快啊。」


    「对，」方雯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决定直入主题，「其实是有棘手的事，关于crab，和椎香。」


    「是需要我的帮忙？」


    「是。」方雯道，「椎香想解散这个团，我想阻止他。」


    片刻的沉默过后，薛一颜问：「为什么呢？」


    方雯在沙发上躺倒了下来，看着天花板，道：「这个团还在上升期，现在解散太可惜。这么多年在日韩男团的扫荡下，好不容易出了一支被寄予厚望的团，无论从我个人角度还是整个圈子的角度，我都希望他们能处久一些。」


    「雯姐，」薛一颜问，「毕可因是不是没有机会復出了？」


    方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不过方雯还是很真诚地回答：「公司和他还有合约在，不会不管他，但吸毒是大丑闻，crab这个团里，不可能再有他的位置。」


    「那crab以后会再找一个键盘手吗？」


    「流程上来说是这样。瑶瑶那边应该已经着手开始找了。」


    「……换了人的crab，对乐团和粉丝来说，还能算是crab吗？」薛一颜这句话更像是陈述，她没有等方雯的回覆，续道，「雯姐，如果你希望我说服椎香放弃解散团体，我可能没办法帮这个忙。一来，我说服不了他，二来，在这件事上，我的意愿和椎香一致。」


    方雯哑口。


    隔天，方雯从皮皮那里听说，椎香约了瑶瑶谈工作。


    在此期间，他拒接方雯的电话，也不回她的微信，意思很明白，他已经有了决定，不想接受她的建议。


    椎香和瑶瑶的会议时间是下午四点。方雯两点赶到公司，先去找瑶瑶。在办公室等了许久，瑶瑶才结束上一场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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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瑶瑶把电脑放在桌上，神情一派轻松。


    「先说说你，什么事这么高兴？」


    瑶瑶拍了拍脸：「很明显吗？也没什么大事，就还在和《最佳拍档》那边敲素材。今天好不容易确定了一个，到时候应该会是个大爆点。我就等这档节目火，好给椎香找个好机会。」


    「大爆点？」方雯疑道，「《最佳拍档》那边的营销团队是哪家？」


    「是造了个涅。」


    方雯脸上露出不屑之色：「突然就没兴趣了。」


    「你可别瞧不起人家，人家就是善于炒，精于作，你不服不行。」顿了顿，瑶瑶问，「你今天找我有事？」


    方雯早已找好说辞，道：「你和椎香的会，能不能让我旁听？」


    11


    下午四点，椎香戴着墨镜准时出现。


    方雯许久未见他，一眼就从身形上看出他最近很辛苦——瘦了太多。他走近后，方雯看到他脸上带妆，身上的服装也像是从拍摄现场直接穿回来的。椎香平时一直很不喜欢带妆，除非时间特别赶，否则工作完一定会卸完妆才离开。显然，他是刚从拍摄场地赶回来开这个会。


    他在方雯和瑶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墨镜没有摘，坐姿很松散，像个大爷。受他雅痞风格的服饰影响，方雯好不容易萌生出的那一点「孩子长大了」的心思，立马烟消云散。


    瑶瑶问：「今天要谈的事，雯姐旁听没有关系吧？」


    怕椎香第一时间拒绝，方雯赶紧补充道：「我不会插话。」


    椎香不置可否，将进门时拿在手上的文件放到桌上，推至瑶瑶面前：「要说的都在里面。」


    瑶瑶偏头对方雯递了个疑问的眼神，拿过文件，翻阅。


    很快，瑶瑶起先还平静的表情像瓷器的裂缝，一点点蔓延开来。


    即使没看，方雯也知道那几页纸上的内容是什么。


    「这些……」


    椎香没有等瑶瑶说完话：「本来想直接找邱天胜处理，但你现在还是乐团经纪人，知会你好像更符合流程。」


    这说话态度令方雯忍不住抬手抚额。


    「我谢谢你还记得我是你们的经纪人。」瑶瑶毕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老人，她眼神一厉，很快开始找谈话的主动权，道，「你的这份文件包含两件事，一是团体解散，二是提前解约。按公司最早签的合同，这应该是违了两条约。」


    椎香淡淡道：「违约责任我会承担，细则我和你之间，不用谈。」


    瑶瑶笑了：「你当然要和我谈。你的声明里提到，要求解散团体的是你，但解约的主要责任人是饶青曜和万觉，这两人今天都没出现。鑑于你的股东身份，你当然可以直接找邱总谈这些，不过，即使邱总那边通过了你的申请，程序办理以及后续媒体公关上，最终还是会落到我这里。」


    椎香没有说话，他的视线未动，墨镜后的眼神辨不出。


    「此外，我必须提醒你，解约这件事固然容易，违约产生的赔偿金对你而言也不是问题。但是，花十多年培养的艺人出走，公司不追究，那是公司高抬贵手，一旦追究，我相信你应该可以想像到，他们以后在演艺圈的日子会怎样。」


    这席话听下来，方雯有些心惊。


    王瑶对人对事很厉害，知道怎么对付椎香，其实方雯又何尝不知道？椎香个性直接，没有娱乐圈大部分艺人的那些圆滑世故，对付他很简单，拿准他的弱点，往死了逼，他就会让步。


    带过椎香，会很快发现他的弱点，这个圈子里艺人们最在意的名和利，他都不在意。


    名声这点，crab出道前，国内环境特别好，几乎没有一支称得上实力的偶像男团，所以，crab第一张团专面世之后，公司耗费巨大宣传力度造势，横扫当年各大音乐类奖项的新团奖，后来的演艺之路，公司也很谨慎地安排他们的活动，这才使他们没有在一夜成名后迅速匿迹，椎香成名之路因而十分顺遂。


    至于利，椎香更是极少在意。认识他越久，方雯越会觉得，椎香像个叛逆期尚未结束的大男孩，始终很迷茫，没有什么人生方向，是为了其他成员，才坚持演艺之路至今。他只在意他的乐团，他的弱点就是乐团这几个人。


    他这份难得的纯粹，方雯从前一直很珍惜，处处对他迁就让步，所以，王瑶用这种方式威胁他，多少让她有些不舒服。


    12


    「这种事你倒是很拿手。」椎香讽刺道，「你说的问题，违约金不能解决吗？」


    瑶瑶往后靠向椅背，微微摇头：「有一些可以，有一些不可以。」


    椎香的语气仿佛千里之外吹来的冷风：「说你的意思。」


    「成员解约这件事，只要公司肯，完全可以善了。既然你这么坚持要帮饶青曜和万觉，那你，就得承担他们离开后给公司带来的损失……」


    「别说废话，直接说要我怎么做。」


    「你的合约期得延长，合约里的一些条款也需要重新修改。另外，近两年内的工作安排，也需要重新制定，我可以先给你个预期，如果重新制定，未来两年你可能会非常忙。」


    「还有吗？」


    「流程性的事情我会一併处理。我也必须提醒你，至少未来两年内，你应该没有权利更换经纪人。我相信这点对你来说，应该是需要着重考虑的事项，你如果有疑义，可以再去和邱总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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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椎香扯了个讽意十足的笑：「不用，就按你说的来。」话毕，他从座椅上起身，迈步离开办公室。


    砰，门被摔得巨响。


    瑶瑶嘴角是得意的笑，她的目光还在门口的方向，道：「你早知道这件事了？」


    方雯还在想椎香为什么会答应瑶瑶的提议，模煳地回了个「嗯」字。


    瑶瑶看向她：「你想说服他放弃解约？」


    「是。」顿了顿，方雯反问道，「倒是没想到你竟然没有拦他。」


    「有什么好拦的？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促成的，挖饶青曜的是乐乐那边。」


    方雯心中震惊，倒不是因为瑶瑶在背后做的手段，毕竟这是娱乐圈的常态，她只是不解，为什么瑶瑶会想让crab解散？


    瑶瑶看着方雯的神情，笑意愈深：「本来也没这个打算，实在是太难带了。给他们找的新键盘手都被挡掉，我不能任由这个散团继续占着各种资源，却不产生收益。是，他们确实很火，可这么下去，只会越来越没人气。相反，如果椎香单独发展，我会力捧他，不止在国内、亚洲，我想把他做到最高。」


    方雯没有接话。


    瑶瑶却仿佛来了兴致，她问：「你知道为什么椎香会这么爽快地同意我的安排吗？」


    这个问题方雯此时已经想通，她简单用了几个字回答：「他怕你。」


    瑶瑶被方雯逗笑了：「这就是对付烈马的办法，你无须展示你有多强，只需要告诉他你有多恶劣就好。只要他有软肋，就一定会服软。」


    方雯摇头表示不认同：「这种手段你最好不要常用，物极必反。」


    「管不了那么长远，对我来说，两年时间足够了。」


    见过瑶瑶和椎香之间的沟通模式后，有个念头在方雯心里徘徊许久，是在这个时机，她尽力用了一种微妙的语气说：「有件事，我想应该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


    「四年前，邱总在美国，让我帮着处理了一位公司老股东的遗产手续和葬礼事宜。那位老先生是公司最早的投资人，邱总对他很尊敬。虽然邱总从没说过，不难猜到，老先生和邱总之间应该有一些恩义。」方雯说到这儿，见瑶瑶的神情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她便直接道，「那位老先生就是椎香的爷爷。这件事我从没和任何人说过，不过以后你还要长久带椎香，我就想着，你也应该知悉一下。」


    交代完这些，方雯也没什么兴趣久留，遂起身道：「我先走了。」


    13


    椎香抱臂倚在方雯的办公室门口等她。见她出来，他偏头看了她一眼，不过他还戴着墨镜，方雯没能看到他的眼神。


    她打开了办公室门，道：「进来吧。」


    椎香把墨镜扔在她桌上，这个动作一如既往的「椎香做派」，却让方雯心里有了一丝因熟悉而诱发的怔忡。


    她这才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一直有涉世未深的干净，总能靠眼睛传递最完整的情绪，他还是他。


    想到瑶瑶那么粗暴而市侩地压榨他，方雯心里也会唏嘘。她一手呵护长大的孩子，并没有得到他人的温柔相待。她拼命替他摒开的世间尘垢，避过她的羽翼，重新蒙向他。


    「之前打你那么多通电话都不接，今天怎么主动等我？」怕情绪太明显，方雯起身去接水，照旧是一半热水兑一半凉水，她递到椎香面前。


    椎香斜眼看了一眼纸杯，继续抱臂，没有接。


    方雯干脆把水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你不也没接我电话？」


    方雯正喝着水，闻言水也没能喝下去，笑道：「记仇啊？我那时候国内手机关了机。」


    椎香低着头不说话。


    「你来找我，不是打算一直这么待下去吧？」方雯其实大概猜到他找她的目的，她想让他自己说出来。


    椎香仍旧低着头：「为什么回国？」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你的乐团。」方雯道，「我不希望你们解散。」


    椎香突然趴到办公桌上，下巴就搁在桌面上，道：「曜曜和万觉都有更好的去处，他们想走。」


    方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委屈，顿时又有些心疼：「你们应该都以为毕毕没办法回归。」


    「难道不是吗？」椎香从桌上睁大眼睛看着她。


    「原则上来说，是的。但办法都是靠人想出来的，你们的信念如果够坚定，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不过你也应该明白，这么多年下来，曜曜确实可以走更好的、更适合他的歌手路。你的光芒太盛，他如果一直在团里，就永远没有出头的时候。你们和唱跳团体不同，是乐器那一挂，和团内身份绑得太牢了。」


    椎香将脑袋埋进自己趴在桌上的手臂里，声音很闷：「可以出solo，可以出限定组合，为什么一定要走？」


    方雯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万觉根本不想走乐团组合这条路，他想拍戏。这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曜曜也只想唱歌。但他们只要和你同在一个团、一家公司，就将永远活在你的阴影下。毕竟，当初要不是你，万觉和魏禾一早就会被淘汰，你为他们牺牲了太多，这是其他人心里永远的负担。」


    时间过去几分钟，椎香始终没有动作，方雯不得已，最终还是主动提起：「你今天找我，是为了曜曜和万觉走之后的事吧？」


    椎香趴在桌上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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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怕瑶瑶会对付他们？」


    椎香「嗯」了一句。


    「放心吧，我会帮你看着。只要她想走公司渠道做这些事，我就有办法制止。对了，你们后面新拟的合约也给我看下。」


    椎香没有动。


    他刚刚的声音听起来很闷，方雯担心他在哭——虽然她从未见过他哭——为了化解他的情绪，方雯转了个轻松的话题，道：「昨天一回国，就被你和薛姑娘的新闻刷爆了，好像都在讨论这件事，微信里还有好多人问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个暖男啊？」


    椎香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


    方雯却突然来了逗他的兴致，拍了拍他的肩膀，她问：「喂，你们是不是假戏真做了？真喜欢上人家了？发展到哪一步了？以前没见你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啊……」


    椎香勐地从桌上起身，飞快地戴好墨镜站直了身体，道：「我对魏禾也那样，你别多事了。」


    「什么叫对魏禾也那样……喂，你先把话说清楚再走啊……」


    椎香已经关上了门。


    插pter?7?全情投入的真人秀


    1


    九月三十日晚七点，一条微博引发了全民热议。


    来自一个名叫zitian，官方认证信息是椎香的帐号。内容很简单：从今天起，crab正式解散。


    大众疯狂转发。


    粉丝的心态千奇百怪：


    「zitian啊啊啊，是香宝啊！他ins和fb帐号都是这个。和提香（titian）的名字很近的！」


    「what？？？解散？？？我要去吃口屎冷静一下！」


    「为什么要在今天解散啊！还让不让人过国庆节啊！」


    「香宝有了颜妹就不要兄弟了啊！我们曜曜怎么办啊？」


    「喜大普奔，终于可以等到椎香大人的个人专辑了！」


    路人的心态也很微妙：


    「就说这种男团在天朝走不远。」


    「利益分配不均吧。团员素质差太多了，还有违法犯罪分子。」


    「赌五毛，马上就会有成员要解约了！」


    「还是专业实力不够吧，我们能学韩国人培养艺人，却没人家那种娱乐产业结构，氛围也不好，走不下去是正常的。」


    「这个团里除了椎香，还有谁来着？」


    恶评也风起云涌：


    「泄团滚出天朝！」


    「就知道泄团早晚会有这一天。」


    「天天炒日日炒，泄泄你们解散。」


    「『天胜艺光』也快倒闭吧，都圈了多少钱了。」


    「我宁可拜韩团，也不要看这种没实力光靠脸的脑残泄团。」


    各地crab团饭在为偶像痛哭流涕的时候，薛一颜正坐在候机室等飞机。


    刷到椎香这条微博时，薛一颜很认真地扫了大量热门转评内容，椎香的twitter同步发了这条消息，许多国外粉丝也对团体解散这件事议论纷纷。


    薛一颜此前极少在意网络舆论，看完一些恶评后，她对椎香有些担心，下意识地想要给他打电话，调出手机通讯录界面，她才骤然发现，她根本没有他的手机号。


    薛一颜的心境顿时有些迷惑，转头望向机场外的夜色，停机坪上灯光点点，全数被吞噬在漆黑的夜里。


    《最佳拍档》第三期的录制地点是在伦敦。由于主题是「无人生还」，节目组特地找了一套乡间别墅供嘉宾录制。来伦敦的一程，薛一颜听节目组介绍过，这套别墅年代久远，很艰难地才获得了拍摄许可权。


    最重要的是，这一期的节目非常刺激。录制前一天晚上，节目组给嘉宾订的酒店都是单人间，连张导夫妇也被分开。


    晚上九点，导演聚集所有嘉宾进行一个小范围的抽籤，此时，同在米兰参加时尚活动的杜青、葛力丹和椎香还没有抵达酒店，杜、葛这一对的签即由她们的导演代抽，椎香的签是薛一颜负责抽取。


    总导演介绍说，这次抽籤会决定明天录制环节中众人的身份，《无人生还》这一期，将是个大型的、真人版的杀人游戏。


    薛一颜给自己抽到的身份是杀手。


    椎香的身份牌一抽完就被导演拿走，对他的身份，薛一颜无从得知。


    十分钟后，负责薛一颜这一组的导演苏晗把她从房间里叫了出去。苏晗把她领到一个小房间，里面站着一位节目导演和几个摄像师，节目导演沖薛一颜点了点头，道：「要先等等你的杀手同伴。」


    薛一颜全程有些迷茫。


    又过了大约三分钟，小房间的门被人敲响，苏晗开门，进来两个人。


    是周柏轩和他的导演。周柏轩一眼就看到薛一颜，两人的神情均滑过些许怪异，但此时摄像师已经就位，节目正在录制，便都没多说什么，只互相客套地打了个招唿。


    节目导演拍了拍手，道：「恭喜两位成为杀手，明天开始，你们就要和其他的平民斗智斗勇，希望你们能光荣地完成任务。」


    周柏轩瞬间进入状态：「有什么规则？」


    「录制有两个晚上，你们将在晚上杀人，每杀一个人，他的搭档也会一同被淘汰。如果到第三天，你们中还有人活着，那么杀手将获得胜利，你们各自所在的队伍都会拥有最先离开别墅的资格，抢到最高积分。」


    薛一颜问：「有警察之类的吗？晚上可以指认兇手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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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不过不是警察，而是judge——大法官。大法官只有一位，他可以每夜检查你们的身份。」


    「如果我们第一个晚上就杀掉了大法官呢？」周柏轩道。


    节目导演顿了顿，还是说：「那你们得提前知道大法官是谁。必须提醒你们，大法官可能是任何人，甚至可能是你们的搭档。」


    周柏轩疑道：「如果搭档是大法官，那么他的胜利也是代表整个搭档组吗？」


    节目导演点头：「大法官的胜利也是team的胜利。」


    「即使大法官的搭档是杀手？」


    「对，即使是杀手。」


    周柏轩反应很快，续问：「我先做一个假设，如果tommy是法官，我告诉他杀手是我和一颜，那tommy引导其他人一起投票杀死杀手们，这样也行吗？」


    「没问题，你们可以这样玩。明天录制开始，我们会定时安排你们接头，一切行动都要看你们自己了。别墅里藏着许多混淆或者暴露你们身份的线索，大法官的线索也会有许多，祝你们好运。」


    2


    节目导演介绍完规则后，是两位杀手的沟通时间。


    周柏轩对这个游戏非常投入。他找到纸笔，将所有嘉宾的姓名写在上面，对薛一颜分析道：「如果大法官出在我们的搭档中间，那我们会多一些获胜的概率。」


    薛一颜反问他：「你真的会和tommy交代你的身份？」


    周柏轩视线凝聚在纸上，摇头道：「不会。」


    「为什么？」


    「tommy演技太差，如果他不是大法官，我一定第一天就会被他出卖。」


    薛一颜被他的说法逗笑，这时，周柏轩抬头看她，他神情很认真，问：「你会告诉椎香你的身份吗？」


    「不知道。」薛一颜诚实道，「还没想好。」


    「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先确定他的身份是什么。」


    薛一颜对上周柏轩的目光，他的眼睛很深邃，五官很立体，是那种典型的银幕大帅哥的长相。只是他的眼神，怎么看都有种曲径幽深的感觉。薛一颜别开视线，道：「好建议。」


    和周柏轩大致交换了一下彼此对其他人身份的猜想之后，苏晗把薛一颜请出门，她一边帮薛一颜摘下随身设备，一边说：「椎香在找你。」


    薛一颜愣了愣：「他回来了？」


    「刚回来没多久，我看你和ethan在讨论细节，就没打扰。」苏晗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过去的话……椎香那边应该没关系吧？」


    薛一颜微笑着摇了摇头。


    苏晗目送着薛一颜离开的背影，心里道：恋爱的酸臭味啊……


    节目组特地将搭档之间的房间安排在不同的区域，椎香和薛一颜的房间足足隔着两道环形走廊。


    及至门前，薛一颜的心情才终于有了一些说不上来的紧张。她平復了一会儿情绪，抬手按门铃。


    里面的人很快开门，当然是椎香本人。


    他嘴里似乎含着东西，鼓鼓囊囊的，朝薛一颜招手做了个「快进来」的动作，薛一颜进门后，他顺手把门关上。


    椎香的房间比她的豪华许多，里面有张大沙发，上面铺放着很多印着大牌logo的服装袋。


    「你奶奶怎么样？」椎香在她身后的小餐桌上坐着，他正在吃饭，桌上的餐盘里有松饼。


    「恢復得很好，医生说她已经可以认得我，只是还不能说话。」沙发上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薛一颜干脆走去小餐桌，在椎香对面坐下，「我在她的病房装了一台电视，她可以多听听。我回国后，她也许就能说话了。」


    椎香一边吃着松饼，一边认真听她说话。桌上有小壶牛奶，薛一颜顺手倒了一小杯，递给他。


    她没有问他的近况，团体解散的事情他不主动提，薛一颜绝不会问。趁他专注吃饭的间隙，薛一颜凝神看他，大约是为了米兰的活动，他的髮型又做了一番设计，发色不再那么张扬，还更短了些。一直盯着椎香的脸，薛一颜不由得联想到刚才的周柏轩的脸，这样的对比下，椎香的五官和肤质实在显得太精巧，超乎性别的精巧。


    这时，椎香忽然从餐桌上拿了个什么东西，翻了一面直接放在薛一颜眼前：「这是你给我抽的？」


    薛一颜顿时大惊，他给她看的不是别的，正是她前不久才帮他抽的，身份牌。


    椎香是大法官。


    「你就这么轻易地……」薛一颜抚额道，「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导演没和你说身份需要保密吗，哪怕是对搭档？」


    薛一颜的惊讶神情显然令椎香感到不解，他茫然地看着她，道：「说了。」


    薛一颜事先准备的，想要从椎香那里套身份信息的腹稿全体删除：「大法官如果死了，整场游戏就是杀手赢。这个信息你知道吗？」


    椎香喝完杯中牛奶，轻描淡写道：「知道啊。」


    薛一颜嘆了口气：「你的身份暴露得这么快，游戏就不好玩了啊。」


    两人沉默半晌。椎香突然问：「你很喜欢这个游戏？」


    「一开始还挺紧张，觉得应该会很刺激。」薛一颜说的是实话，周柏轩的投入和认真影响了她，她决定好好对待这个游戏。


    椎香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他伸手收回桌上的身份牌，靠向椅背。接着，他一边玩着那张牌，一边道：「来得及，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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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


    椎香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打断了薛一颜的话。随后，他一把拉起薛一颜，胳膊架在她肩膀上，以一个十分亲昵的姿势将她送到门口。


    亲昵到薛一颜闻到他身上刚洗过澡的干净气息。


    「既然你很想玩，」椎香打开门，「就陪你好好玩。」


    话音刚落，薛一颜已经被推出门，回头见他朝自己摆手：「晚安。」他说完就关上了门。


    薛一颜在门口怔愣了半晌才离开，脑子里反覆地闪过他的笑容，他有时候真的笑得很甜。


    3


    隔天一大早，大巴车载着一众嘉宾往位于城市西面的乡间别墅驶去。


    九点左右，大巴抵达目的地，别墅的外观很古旧，是典型的英式建筑。游戏过程中的注意事项和别墅概况，导演已经在车上详细介绍过，所以，一到现场，看到极有代入感的古老别墅后，众人很快进入游戏状态，纷纷雀跃着朝别墅里走去。


    别墅共三层，一楼是会客厅、茶室、餐厅、书房和厨房，二、三层是卧室，整栋别墅里除了正在使用的厨房和隔离禁用的书房外，其他地方都藏有线索。


    薛一颜和椎香进到别墅里的时候，一楼已经被各组人马率先占领，随处可见跟拍摄像师和导演，不过即使人很多，大家还是小心翼翼地在屋内行动，以免破坏古屋。出于「杀手心理」，怕众人找到的信息对自己不利，薛一颜打算跟着大部队走，刚往茶室的方向走了几步，椎香突然拉住她的胳膊：「我们去三楼。」


    「不看看其他人找到什么线索吗？」薛一颜心虚道，「可以共享一下信息。」


    「晚上不是有会议时间吗？」椎香松开薛一颜的胳膊，极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往楼上带，「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凑热闹。」


    手被握住的那一瞬间，薛一颜的心跳失序了片刻，碍于他们前面有摄像师一直在近距离拍摄，她只好立刻四处张望，以她自认为很蹩脚的方式将不自然的神情遮掩过去。


    两人还未走到三楼房间，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欢唿声，好像是有嘉宾找到了有用线索，薛一颜登时有些紧张，在第一个房间门口，她对椎香说：「我们分头找。」话毕，没等椎香反应，她转身飞快地进了第一间。


    房间里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床、梳妆檯、茶桌和衣柜之外，别无其他。薛一颜仔细检查每一块区域，动作放得很轻。


    几分钟后，杜青和葛力丹也来到三楼。


    薛一颜当时正在翻衣柜，见杜青在门口探头，她停下动作，摆手打了个招唿。


    杜青问：「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薛一颜摇头：「没有呢。」


    杜青笑了笑，道：「凌大哥好像找到了一点有价值的线索。」


    「是关于杀手的吗？」


    「不太清楚。凌大哥一直卖关子，不肯说。」


    杜青话音刚落，一声女音的尖叫从隔壁传来。随后，葛力丹兴奋的声音响起：「椎香你太走运了！」


    这之后，杜青立刻离开了门口，薛一颜却愣在原地。


    「这是杀手的信息。」葛力丹语气很激动，「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看不出来。」是椎香的声音。


    小片刻的安静过后，葛力丹问：「椎香，你有身份吗？」


    「有啊。」


    「她问的是，你有没有特殊身份？」这是杜青，相较于葛力丹，她的声音显得平静而温柔。


    薛一颜箭步离开了房间。


    几人都站在走廊上，薛一颜的出现及时打断了后面的交谈。


    椎香一眼就看到她，他笑着朝她晃了晃手上的卡片，道：「我找到一张信息卡。」


    薛一颜没有回应，她一直在心里打腹稿，该怎么把椎香从现在的场景里拉出来？


    椎香没有让她思考太久，他先朝她走了过来。


    在他离自己还有一步远的时候，薛一颜果断伸手拉过他的手腕，神情抱歉地朝杜青和葛力丹笑了笑，道：「他不太会说谎，不要套他的话啦。」


    紧接着，她把椎香拉进房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还没完，薛一颜进房间后，转身对里面的跟拍摄像师和导演们道：「请给我们两分钟时间。」


    工作人员都很配合地离开了房间。


    薛一颜关上门，顺手关了自己和椎香身上的麦，急道：「我忘了提醒你，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是大法官，不要跟任何人透露太多的信息，哪怕是表情，你……」


    椎香眼睛里越来越深的笑意令薛一颜停住话头，他一直用那个笑容看着她，继而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道：「薛一颜，你是真的很想赢啊。」


    薛一颜不解道：「你不想赢吗？」


    椎香摇头。


    薛一颜很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简短道：「来不及了，晚上录完再跟你解释。」


    4


    中午十二点，是导演组安排的「杀手接头」时间。


    这一段拍摄在一间小佣人房进行，薛一颜对椎香说要上洗手间，为自己争取了几分钟。


    佣人房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矮柜。周柏轩先到，他坐在床上，朝薛一颜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温声询问：「找到什么线索了？」


    为了给摄像师和导演让位置，薛一颜走去在周柏轩身边坐下，道：「椎香找到一张关于杀手的信息卡，上面的信息没什么太大的价值，内容很模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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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很模煳，我看其他人搜集到的提示也都是些可以用在很多人身上的线索。」周柏轩语气很理性，「我怀疑节目组的重磅线索会慢慢地、一点一点放出来。」


    话说到这里，周柏轩目光一抬，望向门口的工作人员，用那种杀伤力极强的眼神问：「我猜得对吗？」


    有个女导演忍不住掩嘴笑了出来。


    周柏轩神情自信：「看来是的。」


    薛一颜全程目睹这一切，内心暗道：这也行？


    再看周柏轩时，她心里多了一分赞赏和警惕。


    千万不要让周柏轩和椎香碰上。


    「你对大法官的身份有什么猜想吗？」周柏轩问，他盯薛一颜盯得很认真。


    薛一颜冷静道：「目前还没有什么发现，上午遇见清洁姐妹，好像是有特殊身份的样子。」


    「为什么呢？」


    「一种直觉吧。」薛一颜继续胡扯，「下午可以再看看情况。」


    周柏轩点点头，不置可否。


    杀手们每天有两次接头时间，第一次是中午，第二次是晚上的杀人时间，到了晚上，杀手们需要给出死亡名单。


    和周柏轩接完头后，薛一颜细细琢磨许久，她在这次沟通中并没从周柏轩嘴里套到任何关键内容，是他占据了主动权，一直在问她。


    这让她很担忧，总觉得周柏轩好像发现了什么。


    薛一颜的担忧在晚宴上得到了证实。


    在餐厅里一张歷史超过三百年的长餐桌边，满满当当坐了十二位嘉宾。落座前，葛力丹和清洁姐妹都有意想坐在椎香旁边，是周柏轩率先在椎香身边的椅子上落座，免去了一些尴尬。白天更早的时候，薛一颜已经察觉到，她们都很想问椎香关于crab解散的事情。


    幸好周柏轩解围。


    不过，十分钟后，薛一颜就不这么认为了。


    晚宴开始之前，作为嘉宾里的长辈，凌大哥和张导先后做了发言，说了一些感性的话。随后，由节目组特邀的，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大厨和他的助手为嘉宾们呈上晚餐。


    就在众人小范围寒暄的时候，薛一颜听到周柏轩问椎香：「你以前玩过这种游戏吗？」


    「没有。」


    椎香的样子一派轻松，薛一颜却立刻进入一级备战状态。这种时候，薛一颜深知自己不能表现得太紧张，否则反而容易暴露椎香身份。导演明确介绍过规则，如果杀手中有一位确定了法官身份，在杀手杀人时间，可以不用得到另一位杀手同伴的同意，以自己的「性命」换法官的「性命」，她不能让椎香在今晚被「首杀」。


    周柏轩铺好餐巾，神情仿佛在拉家常：「你们今天找到过什么有用信息吗？」


    「有一些。」


    「哦？」周柏轩表现得很感兴趣，「有什么关键信息吗？」


    话到这里，椎香没有马上回答。薛一颜心里登时紧张到极点，面上装作很自然地微笑，偏头看向椎香。


    她看到他眼睛弯弯，微笑着对周柏轩道：「你是杀手吗？怎么感觉好像很心急。」


    椎香的这句话其实说得很轻，完全像一句调侃，长桌上众人却各个闻风而动似的，纷纷将目光投向此处，一时间，周柏轩反而尴尬起来，连连摆手，解释道：「我太入迷了，从小超爱玩这种推理游戏，大家不要误会，不要误会。」


    tommy很快接话，道：「我作证，ethan是个推理迷。很小就开始看推理小说，他真的很喜欢这种游戏。」


    之后的时间，话题很快被岔开。薛一颜为椎香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她一直看着他，在他回视的时候，微笑着朝他递了个「干得漂亮」的眼神。


    晚宴结束后，嘉宾们各自回房间听候导演的广播安排，为了流程顺利，节目组给每位嘉宾准备的仍是单间。


    晚上八点，广播里响起声音：「现在是杀手时间，请杀手就位，请杀手就位。」


    紧接着，薛一颜和周柏轩被导演悄声带往中午接头的用人房。


    节目导演站在门口，道：「你们只有五分钟。」


    周柏轩看向薛一颜，问：「一颜，你心里有人选吗？」


    薛一颜说出早已打好的腹稿：「下午找到的线索证实了我白天的猜想，清洁姐妹的嫌疑很大，大法官可能出现在她们之间。」


    周柏轩神色未变：「我倒觉得不是她们。」


    「那你心里的目标是？」


    周柏轩摇头：「我还没有明确的方向，不过，第一晚可以先照你的意思来。」


    两人最终确定，第一晚要猎杀的对象是清洁姐妹。


    杀手时间过后是大法官的审判时间，大法官可以查验所有人的身份。


    八点半，所有嘉宾坐回一楼的餐厅，开始第一晚全员会议。


    导演在长桌的主位宣布：「很遗憾地告诉大家，刚刚过去的晚上，有一组搭档被杀了。」


    众嘉宾面面相觑。


    「这组搭档就是，」导演做了个惋惜的表情，「我们可爱的清洁姐妹。」


    现场顿时陷入混乱的反应之中，嘉宾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就在这混乱之下，薛一颜准确地捕捉到一缕胶着在她身上的目光——来自身侧。


    椎香在看她。


    薛一颜朝他递了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椎香原本倚在座椅上，突然附身过来，在她耳边问：「如果大法官被杀，杀手是不是就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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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脸就在薛一颜肩头位置，她偏头看他，点了点头。


    椎香眼中升腾起不解和茫然：「那你为什么不杀……」


    薛一颜神色大惊，及时出手压在他脸上，掩去了他剩下的话。随后，她也顺势附在他耳边急问：「你刚刚查验的人是我？」


    「嗯。」椎香的声音吐在她的手心里。


    「喂！那边还有两个人在谈恋爱！」tommy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视线直指椎香和薛一颜。


    薛一颜这才意识到此时自己和椎香的姿势看起来亲昵得怪异，她立时退离开和椎香的距离，脸上飞红一片。


    好在众人都在打趣他们，倒没有人将他们的举动和游戏联繫起来。


    5


    嘉宾们混乱地插科打诨过后，节目导演终于出来维持秩序，道：「下面进入陈述时间。在这个阶段，你们必须投票选择一个你们认为最有嫌疑的人，与此同时，这名嫌疑人的搭档也会随之淘汰。」


    「我提醒一下，接下来的时间，不能说和游戏无关的话。每位嘉宾做陈述的时候，其他人不能接话插话，确保流程顺利进行。」


    「好，先从我右手边的张导开始。」


    张导接过话头，开始分析自己下午找到的线索，他怀疑凌大哥是杀手。


    张导夫人陆如诗怀疑的对象是杜青，陆如诗的怀疑理由逗乐了所有人：「杜青是影后，大家要着重注意。」


    杜青怀疑的也是凌大哥，她很得体地接了陆如诗的话，回应道：「凌大哥拿影帝的时候，演艺圈好像还没有我。」


    葛力丹选择听从杜青的意见。


    到凌大哥时，免不了解释一番以洗刷自己的嫌疑，接着，凌大哥直接把锅甩给椎香。


    薛一颜本来在思量为什么椎香要查验她，是不是发现了她的身份，真的打算「好好玩这个游戏」之类。一听凌大哥认定的嫌疑人是椎香，她整个人又瞬间戒备起来，连凌大哥儿子凌安的发言都没细听，直到周柏轩开口。


    「我倒觉得凌大哥的说法有道理，但我保留意见，先听听椎香本人的反驳吧。」


    tommy胡乱指了一大堆嫌疑人，最后又说：「我和ethan看法一样，觉得椎香有杀人嫌疑。」


    这时，众人皆看向椎香，神情各异。


    薛一颜心如擂鼓。一方面她怕他太会玩，验证过她是杀手后，引导大家投票选她；另一方面她更怕他不会玩，让怀疑他的人更坚定地认为他是杀手。


    这比她自己发言还紧张。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椎香大爷终于从椅背上坐直身体，道：「我不是演员，演戏我不擅长，也不太爱说谎。我不是杀手。」


    他说得太简短，连节目导演都忍不住提醒：「现在有两组嘉宾怀疑你，你不需要再为自己辩解几句吗？还有，你没有怀疑的对象吗？」


    椎香摇头：「没有。」


    薛一颜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轮到薛一颜发言，她定了定神，道：「首先，我不会怀疑我的搭档。」


    这一句过后，tommy带头起了个哄。


    薛一颜微笑回应起闹，再开口时，语气仍然很冷静：「其次，我支持张导的看法，我觉得，凌大哥很有嫌疑。」接下来，薛一颜有意将下午找到的线索往凌大哥身上引，说得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发言全程，椎香的目光都一直伴随，薛一颜却不敢回视他。


    得益于薛一颜最后的表述，全员投票时间，凌大哥得票最多，由节目导演宣布凌大哥组被淘汰，明天的游戏继续。随后，场记打板收工，道具组清扫现场，重新布置明天游戏所需道具，嘉宾分别回房休息。


    薛一颜几乎是逃回房间。


    她就躲在门口，开着一点门缝，等着椎香经过。


    这个等待的时间并不长，椎香刚在薛一颜门口停下，便被里面伸出来的一只手拉了进去。


    薛一颜关上门，将椎香拉到房间更里面，先问了第一个问题：「你今天为什么要查验我？」


    椎香低头看她，似是才反应过来她对自己做了什么，不过他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为什么要先走？」


    「我怕周柏轩发现什么，他太厉害了。」薛一颜补充道，「他是另一个杀手。」


    「你和他？」


    「是。他的洞察力很强，我怀疑他已经知道你是大法官。」


    椎香对薛一颜的说法未置可否，四下打量一下房间设施之后，他抬步走向单人沙发，将自己跌进沙发里。薛一颜跟在他身后，还是问：「为什么要查验我，你之前发现我是杀手了？」


    椎香摇头：「就只是想知道你的身份而已。」


    薛一颜：「……」


    她这时才明白了椎香的思路，他和她根本不在一条频率上。她原以为自己泄露了身份，万万没想到，椎香的目的只是这么简单地……想知道她的身份。


    薛一颜在椎香旁边的另一张沙发上躺下，扭头看他：「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椎香正看着天花板，闻言嘴角一弯：「昨天我把牌给你看的时候，你看起来很失望。」


    薛一颜短暂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解释道：「不是失望，只是觉得……你怎么这样……反正就觉得游戏不该这么玩吧。」


    「我记得在岛上那次，你也玩得很认真。我没有找到你，你是不是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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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没有，你当时生病了啊。」


    「我觉得很失望。」顿了顿，他接着说，「我应该找到你的。」


    他的语调很低，像一条温暖的小河，缓缓流过她的心里。也不知是哪种情绪主导了薛一颜此时的心境，她突然感到眼酸，慢慢地，有些抑制不住，只好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天花板，原来天花板上有一幅画，是乡间的夕阳。


    沉默良久，薛一颜突然说：「啊，对了，有件事我想坦白。」


    「我在听。」


    「上次去你录音室，我偷偷听了你桌上文件夹里的曲子。」


    「哪一首？」椎香的语气未变，似乎反应不大。


    薛一颜诚实道：「每一首。」


    这个回答过后，椎香转过头看她，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矮桌，上面的檯灯亮着，映得他眼里有星星，微笑的瞬间，仿若星河闪耀：「没事，那本来就是给你听的。」


    他的回答激起了薛一颜一连串的心跳，她不自觉地抬手轻抚那个位置，明明是失控而危险的反应，却意外地让她感到安心，原来心动是这样一种感受，带着疼痛的刺激。


    她将后脑勺反覆地靠向沙发面，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道：「能和我说说吗？关于你写的歌，我想听。」


    「哪一部分？」


    「都行。」话音刚落，薛一颜突然想到之前心里想知道的问题，继而问，「四年前你在韩国吗？」


    椎香沉寂了一会儿，大约是在回忆，随后，他答道：「在美国。」


    「你的文件夹里有一首demo，四年前写的，有一点哼唱，我可以问……」薛一颜紧接着补充，「不想说可以不用说，我不会介意。」


    「我记得那首，」椎香的语气没什么变化，「那时候我爷爷去世了。」


    薛一颜没有立即接话。


    「他住院住了三个月，一直没有告诉我。」椎香说，「虽然方雯不承认，但我知道，通知我他去世这件事，一定不是他的意思。他到死，都不想和我有什么牵扯。」


    「为什么要这么想？」薛一颜看向他，声音放得极其轻柔。


    「他是我爷爷啊……」


    这一整句话他说得很清淡，「我」字却说得很重，为此，薛一颜不忍再强行劝解他。她疑惑的是：「我不太懂，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椎香缓缓道，「如果知道就好了，我可以讨他欢心，不做让他讨厌的事，做什么都行……」


    他停了下来，突然嘴角一扯，笑着转过头来对薛一颜说：「我要去洗澡了，晚安。」


    他起身离开薛一颜的房间。


    6


    薛一颜一晚上没睡好，隔天早上见面，椎香的状态很正常，一点看不出他昨晚曾经歷了怎样的心里波澜。薛一颜很理解他的心境，常年不对人说道的内伤，一旦说出口，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没关系，她会尽她所能，或倾听，或劝慰，在所有他需要的时候。


    第二天的游戏节奏加快了许多，各种重要线索纷纷出现，倖存的每位嘉宾都更加谨慎，不再有嘉宾主动和其他人分享真实信息。这期间，薛一颜一直很小心地「保护」椎香，挡掉了其他人接触他的机会。


    中午照例有一次杀手接头时间。有了昨天的经验，薛一颜对周柏轩很提防，本以为他仍然会从她身上套话，倒是没想到，今天他竟然主动坦白线索：「杜青她们找到了很确定的杀手信息，从她们的反应来看，感觉是我暴露了。」


    「你是说，她们知道你是杀手？」


    周柏轩点头：「如果今晚我被选中，大法官和平民都还有人活着的话，我们就输了。」


    「我知道。」


    「我们今晚必须杀掉大法官。」周柏轩坚定地说。


    薛一颜心一紧，面上强装镇定，问：「那你心里有确定的法官人选吗？」


    「张导夫妇找到的线索似乎很明确，是关于大法官的。」周柏轩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薛一颜脸上，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过去后，他接着说，「好像就是杜青和葛力丹之间的一个。」


    薛一颜的心放回肚里，顺着他的话问：「那……今晚？」


    「我的建议是，赌一赌，淘汰杜青那一组。」


    薛一颜沉默了片刻，道：「我同意。」


    下午，薛一颜「盯」椎香盯得更紧，根本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晚餐结束后的八点，杀手时间。


    薛一颜被导演带到用人房，周柏轩随后而至。


    节目导演刚要宣布流程，周柏轩突然举手打断他：「我想请问导演。」


    导演递了个「请问」的眼神。


    「如果我现在确定了大法官的身份，是不是可以不用徵求一颜的同意，杀死大法官？」


    「是的，」导演看了一眼薛一颜，补充道，「不过，这是『以命换命』，也就是说，一旦对方不是大法官，今晚被淘汰的人就是你，和你的搭档。」


    周柏轩道：「这些我没问题。」


    「那么，你现在是有确定的大法官人选？」


    「是。」


    「他是？」


    「椎香。」


    从周柏轩打断节目导演后提问开始，薛一颜已经心知不妙。周柏轩在和节目导演后来对话的过程里，没有看过她。


    他摆了她一道。


    两人完成流程，走出用人房后，周柏轩一脸抱歉地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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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颜体谅地朝他笑了笑：「没关系，只是游戏。」


    周柏轩更加内疚似的，倾身过来抱了抱薛一颜。他靠近的那一瞬间，薛一颜本能地有些排斥，是想到这样的拥抱很平常之后，她才配合地完成这一动作。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椎香身份的？」薛一颜问。


    「你隐藏得很好，椎香也很低调，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游戏规则本身的问题。」略做了短暂停顿，周柏轩续道，「假设这个游戏有两组杀手队伍，三组平民队伍，一组大法官队伍，那么两个晚上过去，无论是暗杀还是投票杀，只要大法官死了，游戏就会结束，这样的流程对平民队伍而言是不公平的。所以，为了牵制杀手，大法官和其中一位杀手必须在同一个队伍，这样，杀手为了保全自己的队伍，不会率先杀死大法官。」


    薛一颜被他的分析说得目瞪口呆，其实她也想过，这个游戏的规则有不合理的地方，不过，她也只是觉得不合理而已，并未做过多猜想和推论。听完周柏轩的这番话，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周柏轩会从第一天开始就那么关注椎香。


    「……第一天我确认过，tommy没有特殊身份，那么，有特殊身份的，当然只有椎香了。」


    「那你为什么不在第一天晚上杀掉大法官？」


    「导演说，大法官有个特殊权力，我的牺牲无效。」


    薛一颜讶道：「什么特殊权力？」


    「椎香没有告诉你？」


    薛一颜神情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怀疑他根本就不记得。


    周柏轩闻言笑了：「那你倒是可以问问他。」


    7


    杀手时间结束后，是大法官查验时间。


    这一轮进行得很快，薛一颜在房间待了没多久，就听广播里导演让全体嘉宾下楼。


    节目导演仍旧在主位上宣布：「游戏结束，大法官椎香被杀，周柏轩组获胜。」


    全桌譁然，清洁姐妹正好坐在周柏轩和tommy旁边，听完导演宣布后，直接朝两人大喊：「我就觉得你们是杀手，为什么要首杀我们？」


    很快，杜青和葛力丹也加入「战斗」，在一片混乱中，场记打板，今天的录制结束。周柏轩很绅士，将所有「杀人」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连tommy也因此背了另一个「杀手」的锅，被众人一顿笑骂。


    长桌的另一侧，薛一颜终于找到机会问椎香：「大法官的特权是什么？」


    「可以復活。」


    「復活自己还是其他人？」


    「都可以。」


    「你没有忘记这个特权？」薛一颜不解道，「你为什么不用？」


    「你没死啊。」


    「你要救我？」


    「我也没死啊。」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椎香起先理所应当的语气瞬间转弱，「虽然今晚死了。」


    这时，总导演突然击掌示意众人：「这几期节目录制以来，非常感谢大家的辛苦配合。下周五晚第一期节目就要上星播出，为此，节目组特地准备了一个小型庆功宴，咱们一起预祝节目收视大热。」


    掌声。


    随后，工作人员推出香槟塔，几位演艺圈资深的大哥和总导演一起倒酒，众嘉宾纷纷端酒举杯，高喊：「预祝开播顺利。」


    除了香槟，工作人员还带来了一些当地的葡萄酒。即使录制已经结束，大家对杀人游戏的讨论还没有结束，周柏轩很耐心地向其他嘉宾解释自己玩这个游戏的心得，薛一颜原本一直在和椎香碰杯，听到周柏轩提自己名字后，她将注意力转移过去。


    「……真的特别对不住一颜，昨天骗她一天，今天又骗了她一天。」说到此处，周柏轩起身朝薛一颜的座位走来。


    出于礼貌，薛一颜也举杯起立。


    「希望一颜不要介意。」


    薛一颜笑得很大方：「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只是个游戏。」她主动和他碰杯。


    两人各自喝完杯中酒，周柏轩脸上还是带着歉意，转身离开的瞬间，他重新回来，短暂地伸手拥抱了薛一颜，道：「真的对不起。」


    薛一颜愣了愣，仍旧微笑道：「真的没关系，没那么严重。」


    周柏轩这才回到座位上。


    有服务生来给薛一颜续酒，薛一颜道谢的时候看到椎香，他正凝神盯着她，表情说不出的严肃。


    「怎么了？」薛一颜问。


    「你的脸太红了。」


    薛一颜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确实烧得厉害，不过她酒量一直很好，只是比较容易上脸而已。「说是体内缺少一种分解酶，所以喝酒会容易脸红。」话毕，薛一颜接着把酒送到嘴边。


    酒并没有如期流进薛一颜的嘴里，她的酒杯被人横空夺走。


    椎香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沉声道：「太晚了，早点休息。」


    薛一颜茫然地环顾长桌上其他嘉宾，他们还在边喝着酒边热情地讨论节目和游戏，没有人露出困意或者醉意。


    椎香直接把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你喝太多了，薛一颜。」


    「我酒量真的蛮好的。」薛一颜一面被他拉着往前走，一面还想试图说服他，「脸红真的只是因为上脸，体内缺少分解酒精的酶，不是喝醉啊……」


    她被他拉上三楼。


    椎香把薛一颜送到她房间门口，替她打开门，道：「进去吧，洗完澡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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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薛一颜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疑道，「真的很红很红？」


    椎香抱臂点头。


    「我的酒量真的……」


    「喝醉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没醉。」椎香突然伸手搭在薛一颜的脸上，倾身凑近她，和她视线齐平后，他皱眉看她的眼睛，续道，「你眼睛都红了。」


    薛一颜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自己没醉这件事，只好直言道：「那个葡萄酒真的蛮好喝。」


    她一说完这句，椎香就笑了，笑得唇红齿白，为此，薛一颜也忍不住笑了。


    他的手并没有离开她的脸，他的身体也没有站直。两人维持这个姿势站了一会儿后，椎香眼神一动，轻声道：「给你一个晚安吻吧。」话毕，他下巴微抬，是往薛一颜额头的方向。


    薛一颜睁着眼，准备接受这个晚安吻。


    令她猝不及防的是，这个吻并没有落在额头上，而是以闪电之势转落在了她的唇上。他动作太快，她都没来得及看到。


    「晚安。」他松开她的脸，顺手把发怔的她推进房间。


    8


    这一晚，薛一颜翻来覆去睡不着。


    凌晨三点多，好不容易入睡的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椎香站在门外，神色异常冷峻：「我现在回国，已经和导演沟通过，剩下的录制你要一个人……你可以吗？」


    薛一颜不答反问：「发生什么事了？」


    椎香半低了头，声音很轻：「毕毕。」


    周围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在，即使薛一颜现在精神状态不好，她并没有追问太多，毕毕的行事作风她见过，是很极端的那一类。想到这里，薛一颜没有再犹豫，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国吗？」


    椎香抬头看她，那一瞬他的眼睛里晃过很多情绪。最终，他点了点头。


    两人由节目组的专车一路送回市区，驶向机场。最早一趟航班是七点，薛一颜和椎香两人到达候机室时，时间刚过五点。


    由于航班订得匆忙，节目组没能订上头等舱，所幸此时的候机室里极少东方脸孔，薛一颜和椎香也不必全副武装。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薛一颜身体很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清醒到可以感知到椎香的情绪。


    他一落座便将双肘支在膝盖上，额头埋进手中。


    「别担心，我们正在赶回去。」这是从别墅赶到机场一路以来，薛一颜第一次和椎香说话。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他是自杀。」


    椎香的声音极小，薛一颜还是听见了，其实在乡间别墅门口，椎香提「毕毕」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


    为了听清楚椎香的话，薛一颜低身凑近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抢救。」


    「你不要太着急，我们马上会赶到。」


    「是我的错。」椎香声音沙哑，「……是我。」


    薛一颜自椎香背后抱住他，她贴着他的背说：「别这么想，你千万别这么想。」


    椎香没有再说话，他反身回抱了薛一颜，将自己牢牢地放在薛一颜的颈窝，许久没有动静。


    航班开始登机。


    椎香从薛一颜的颈间退离后，很快给自己戴上了墨镜。从座位上起身后，他站得笔直，薛一颜以为他哭了，没来得及确认。


    等她从椅子上拿好背包，椎香迳自牵了她的手走向登机口。


    他的手很凉，她知道，他很害怕，对即将在北章面对的一切。


    飞机在第二天上午十点抵达北章市。


    来接机的除了皮皮，还有万觉。见到薛一颜上车时，万觉神情有些不自然，只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唿。


    椎香上车后，万觉立刻开始交代毕可因的情况：「已经脱离危险期，就是不说话，谁都不理。」


    「怎么发现的？」


    「毕毕从那儿出来后，情况一直不太好，叔叔阿姨看得很紧，一发现就往医院送了。」顿了顿，万觉续道，「叔叔阿姨都在那儿，我有点担心你去……」


    「没事，我有心理准备。」椎香打断了万觉，回头看了眼后排的薛一颜，问，「先送你迴廊山？」


    薛一颜心中有疑虑，没有提。


    「好。」她说。


    插pter?8?意料之中的意外


    1


    赶在周五《最佳拍档》播出之前，方雯特地到超市买了些菜，驱车去廊山见薛一颜。


    方雯此行目的很明确，尽快和薛一颜确定签约事宜，至于出道的日子，可以尊重她个人意愿，往后递延也没有关系。


    这些天，毕可因的事搅扰得公司上上下下都提心弔胆。自椎香公然宣布crab解散之后，公关那边一直紧盯舆情，麦璐亲自出面去往各家打点关系。方雯了解到，为了将其他成员即将解约的影响压到最小，瑶瑶费了不少心思。


    没想到这个当口，先出事的竟然还是毕可因。


    方雯和薛一颜约的时间是晚上六点，下午往郊区的路况很好，方雯五点半就到了廊山。她有椎香房子的钥匙，直接脱鞋进了门，见一楼大厅没有薛一颜的身影，她一边料理手上的购物袋，一边在屋里喊：「小薛？」


    无人应答。


    「薛姑娘？」


    仍是没有回应。


    方雯走去薛一颜的专属小房间，伸手敲门，意外的是，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方雯没有再犹豫，直接拨打了薛一颜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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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很快接通：「雯姐？你到了吗？」


    「是，你不在家吗？」


    「……我在录音室，二楼。」薛一颜道，「我马上下来。」


    两分钟后，薛一颜从二楼快步走下来，方雯倚在料理台那儿，看着她走近，脸上的好奇很明显：「椎香给你录音室的钥匙了？」


    「对。」薛一颜递了个不解的询问眼神。


    方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没什么，录音室一直是椎香的禁地，他不在的时候，其他人根本不能进。」


    「他借给我录demo，所以……」


    「不用解释，我很高兴看你们……」方雯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关系好。」


    晚餐由方雯亲自下厨。她让薛一颜在旁打下手，打算在十分轻松自然的厨房里，说出她打了已久的腹稿。


    「毕毕情况怎么样？」


    倒是没想到薛一颜会率先开启话题。方雯的诧异转瞬即逝，她笑着打趣道：「你是关心毕毕还是椎香啊？」


    薛一颜闻言看了方雯一会儿，神情慢慢放松下去：「雯姐还能开玩笑，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方雯一面洗菜，一面点头道：「观察能力很强。」


    薛一颜在旁帮忙，对方雯的赞赏只微微一笑。


    「虽然现在他们不归我管，毕竟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孩子。前几天我去看过他了，放心，恢復得很好。」仿佛突然想到什么，方雯的表情有了些变化，「不过，毕毕的毛病，归根到底要靠椎香来治。」


    「没事就好。」薛一颜由衷道。


    方雯打眼看她：「你不好奇椎香和毕毕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我听过毕毕对椎香的表白。」


    薛一颜的直接让方雯有些意外，她还是微微笑着：「演艺圈这种事情其实很平常，毕毕对椎香确实感情很深。不过，椎香对毕毕，不太一样。」


    薛一颜将洗好的菜递给方雯，默默看着她。


    方雯笑问：「你想知道啊？」


    薛一颜点了点头。


    「他们五个认识十几年，感情很深。椎香在当练习生的时候，很受公司重视，虽然小朋友那时候还不懂事，其他几个也都知道椎香背景深，不太敢得罪他。」方雯将排骨倒进沸水中，续道，「一开始是不敢得罪，关系远，慢慢地，就熟了。在韩国做练习生很苦的，尤其是国外去的，除了和韩国练习生一起的日常歌舞训练，晚上还要补习韩语，一起吃过苦流过泪的男孩子，关系就是这么走近的。」


    薛一颜很认真地听方雯说话，也很认真地做她的帮厨。


    「毕毕那时候身体很不好，大家都很照顾他，其实有好几次，他就要被公司淘汰了，是椎香出面留的人。毕毕对他的感情，应该也是在这之间慢慢累积的吧。」话说到这里，方雯很从容地开始炒糖色，「吸毒这件事，是在美国。教他的音乐老师是乐坛很资深的音乐人，其实本来，那个老师是安排给椎香的，公司顾虑到那个老师有吸毒史，就换给了毕毕。」


    听到这里，薛一颜心里的谜团已经全解开了。


    方雯还在说：「为了这事，椎香一直很内疚，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毕毕的爸妈……也知道这些吗？」


    正在翻炒锅中糖醋排骨的方雯听到薛一颜的问题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道：「知道。毕毕的爸妈应该比我早知道，我还是前不久问曜曜才知道这事完整的来龙去脉。」


    薛一颜没有再接话。


    2


    方雯的厨艺很好，很快做好三菜一汤。


    「糖醋排骨算是我的拿手菜，你尝尝。」说话间，方雯已经将一块成色上好的排骨夹到了薛一颜的碗里。


    薛一颜抬头道：「谢谢雯姐。」


    「不客气，crab孩子们刚出道的时候我常亲手烧菜给他们吃。这道排骨，椎香最喜欢。」


    薛一颜把排骨送入嘴里，最先尝到的味道是酸。


    心里有事，方雯吃得不多。眼看时机差不多，她终于曼声开口：「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有件事想和你谈。」


    薛一颜放下筷子，神色郑重地问：「是关于我的？」


    「你别停，边吃边听我说。」方雯喝了口茶，「明天是周五，《最佳拍档》首播的日子。我之前和瑶瑶一起审过片，几个宣传也在，都说你和椎香这对搭档一定会大火。」


    薛一颜低头吃饭。


    「人一火，是非就多，这是圈里的法则。」方雯小心探察薛一颜的情绪，接着说，「你现在还没有签任何经纪约，老实说，我也是担心，你如果火了，怕别家来抢你。所以，今天来，是想和你谈签约的事，签约是签约，出道是出道，时间怎么定，都看你意愿。」


    薛一颜沉默了多久，方雯等待的心就被反覆煎熬了多久。她说的话半真半假，半分为她半分为自己。薛一颜这姑娘，太聪明，所以不好对付。


    「雯姐，」薛一颜忽然抬头，笑问，「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执着地想签我？」


    方雯的眼神霎时就温柔了下来。她仔细地看着薛一颜，态度极诚恳地说：「我在演艺圈待了这么多年，只明白了一件事，这个时代，能大红的艺人有两种：一种是极纯粹有赤子之心的，这种人天生是个艺术家，靠才华就能在这个圈里吃一辈子；还有一种，是心思很通透的，情商极高的，这种艺人对这个圈里的规则看得很清，心境高，能同时讨圈里圈外人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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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方雯。


    「椎香是第一种，你……」方雯略做了停顿，笑道，「是第二种。」


    「雯姐把我说得太完美了。」


    「我看人不会错。你以为雯姐很闲所以每天没事逗你玩吗？」话说到这里，方雯重新调整了一下节奏，说，「吃饭，吃完饭再说。」


    后来直到收拾完餐后残局，两人都没再说这个话题。


    九点多，方雯做了一壶水果茶，满满一杯倒给薛一颜后，她听薛一颜说：「雯姐，签约的事……我还是需要时间考虑。」


    方雯疑问：「这几个月没有考虑清楚吗？」


    「我奶奶十二号要做最后一期手术，我想等手术做完再决定。」


    「最后一期手术了吗？」方雯关切道，「没听你提，都忘了问。那你什么时候回豫安？」


    「录完明天的通告就回。」


    「会不会太赶了？」


    薛一颜摇头，静了一会儿，她说：「雯姐，很感谢你对我的赏识。我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优秀，关于这个圈子，我目前还没琢磨明白。我现在唯一能答覆你的，除了我对这个圈子不排斥之外，还有……」


    方雯定定地看着她。


    「如果我出道，只会签给你。」


    方雯离开廊山的时候心情很轻松，薛一颜的那句话像一颗定心丸，安了她悬浮已久的心。高速上车辆很少，方雯于是顺手拨了林奇的电话。


    这一个月，他一直在北章，两人却很少见面，只维持着电话联繫。林奇接电话很快：「嗯？」


    方雯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嘴角有收不住的笑容，她想，果然还是带「孩子」能让现在的她有十足的成就感。


    「在家？」她问。


    「嗯。」


    「她也在？」


    「就我一个人。」林奇道，「你在哪儿？」


    方雯抑制不住分享的冲动，直言道：「廊山。我今天和薛一颜谈了签约的事，那姑娘很信任我，我打算签她，好好捧她。」


    林奇轻笑一声：「倒很久没听你这么开心了，真的有那么好？」


    方雯语气坚定：「你看过明晚的节目就知道了。」


    「《最佳拍档》？」


    「对。」方雯说，「姑娘表现得太好了。我觉得明天节目一播，抢着签她的经纪人估计要挤破头。」


    大约是受到感染，林奇的语气也轻快起来：「瞧把你乐的。」


    方雯把车开下高速，突然动了心思，道：「今晚来我这儿？」


    电话彼端，林奇沉默了片刻，道：「不了，最近是特殊时期，极锋那边的反应太不正常，你也要小心。」


    方雯心中虽失望，却也知道林奇说的是事实。自从世巡结束以来，极锋这一支疯狂「咬」着crab的团队忽然就集体销声匿迹，crab几次出事他们都没有报导。从公司的层面上来说，倒不是怕极锋这家媒体，只是它背后的势力，那些辨不清的敌友，才更让人害怕。


    林奇的担忧，方雯充分理解，高层都怕他们在背后攒一波大的，目的是为了摧毁整个「天胜艺光」。


    3


    十月七日，周五，《最佳拍档》开播的日子。开播时间定在晚上十点。为了持续吸引观众热度，电视台从一大早开始就频繁推送节目的相关片花和gg，以至于这一整天，各种社交媒体上的热点都一直被这档节目占据。


    负责《最佳拍档》节目的营销团队是一支在圈外很有名，在圈内名声却很臭的公司——造了个涅。这家公司非常喜爱炒作，熟知各类观众群的g点，不得不说，《最佳拍档》除了阵容确实很强大之外，能在开播之前就拥有这么高的关注度，确实得益于造了个涅连续几个月以来的营销手段。


    从伦敦回国后，薛一颜再见到椎香，是在电视台的化妆间。


    他在一众尖叫声中走进门，薛一颜从镜子里看到他时，他已经带着妆，穿着十分得体修身，细节处又很有设计感的正装。薛一颜头一次发现，椎香非常适合穿正装。


    他径直走到薛一颜身边坐下，门口还围站着一些神情激动的电视台工作人员，皮皮和几个经纪公司的人守在门口。


    「还要多久？」椎香问。


    「快了。」化妆师回答道。


    薛一颜的头部被化妆师控制着，只能从镜子里看椎香，他发色是新换的渐变蓝，看起来很出格，她不由得问：「上电视节目，你这样的头髮合适吗？」


    问题过后，椎香也看向镜子，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头髮：「不合适吗？这颜色做了六个小时。」


    化着淡妆的男化妆师问：「这是刚拍完海报的造型吧？」


    椎香点头。


    化妆师神色间颇有些得意：「椎香皮肤白，脸小，五官好，什么发色都能驾驭。现在的idol，流行走视觉系，发色不只是个性，还是时尚icon。况且，发色这种东西，也不是谁都能hold得住的。」


    薛一颜被这话逗笑，从镜子里递了个眼神给椎香：他一定喜欢你。


    椎香回了薛一颜一个蕴意颇深的眼神，可她除了看出笑意，没有读懂其他。


    九点，薛一颜和椎香进演播室。


    这档直播节目是为持续给《最佳拍档》造势，留住观众，争取在节目开播第一期，拿下收视率的最高值。


    节目形式是谈话类，由主持人抛问题，嘉宾负责答。节目导演前期和嘉宾们对过台本，大都是一些《最佳拍档》录制期间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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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上有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一组一组请嘉宾到舞台中央接受访问。轮到椎香和薛一颜接受专访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演播室坐了许多观众，老少都有，薛一颜穿着并不习惯的礼服，从原座位上起身时，难得地有些紧张。这时，椎香递了手臂给她，在转身的瞬间，他拍了拍她的头：「别紧张。」


    他的声音其实很轻，可此时，他们身上的麦已经打开，也就是说，整个演播室都听到了这三个字。


    这两个人还没走到台前，就引发了演播室里的第一轮尖叫。


    主持人反应很快，一番妙语连珠的打趣后，开始了对两人的访问。到了舞台中央，各种光打在眼前，薛一颜终于放轻松，照对过的台本，认真且真诚地回答主持人的问题。


    就在台本走完，薛一颜心里想着一切顺利，准备下台的时候，主持人突然说：「之前，有网友反映，想看椎香小时候的照片。为此，我们的工作人员磨了经纪人很久，终于要到一些独家照片，从未对外公布过。」


    这是台本之外的安排，薛一颜心下微惊，偏头去看椎香，他的神情没什么变化。


    主持人继续说：「看看我们细心的观众，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猜出谁是椎香呢？好的，话不多说，我们一起来看大屏幕。」


    舞台前方的显示器上没有同步大屏幕上的内容，薛一颜被好奇心催使，正要回头看大屏幕时，有人突然自背后拥住了她。


    是椎香身上的香水味。她来不及做其他反应，因为演播室里的尖叫声在这一刻到达顶点。


    这是在一秒之内同时发生的事情。


    「别回头。」椎香说，紧接着，他伸手揽住她，直接把她带下舞台。


    在离开舞台前一刻，前排的显示器终于同步大屏幕上的内容，椎香没看见，薛一颜看见了。


    上面摆了四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她，和她爸妈的合照。


    薛一颜脚一软，差点跌倒，椎香稳稳接住她。


    舞台上主持人们好像在慌乱地救场，薛一颜听不到，她脑子里一直在迴荡的是：完了。


    4


    瑶瑶在台下看得清楚。大屏幕上照片一放，椎香先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很快从背后抱住了薛一颜，紧接着场下观众跟着就尖叫。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出人意料，瑶瑶还没完全弄明白，就见椎香架着薛一颜走下台。


    瑶瑶上前去接二人，急问：「怎么了？是不是一颜的礼服出问题了？」她还顺势上下打量了一下薛一颜的礼服。


    椎香将薛一颜护在身侧，语气冷冽：「照片是谁给的？」


    「是我。」瑶瑶不解道，「有问题吗？」


    「没问题。」薛一颜道，「没有任何问题。」


    瑶瑶更加费解。这时，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和公司的几个宣传也跑了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出了临时事故，瑶瑶只好回身去应对。


    这人群密集的后台，薛一颜多待一秒都觉得窒息。她贴近椎香身边，道：「我想出去。」


    他握了握一直牵在手里的、薛一颜的手：「马上。」


    随后他对皮皮交代一番，皮皮很快去为两人取了随身物品，接过他递来的墨镜后，椎香分别替自己和薛一颜戴上：「走。」


    两人在皮皮的一路引领下到达电视台地下停车场，出电梯的时候，椎香拦住皮皮，道：「车钥匙给我。」


    皮皮没多问，把车钥匙递给椎香。


    「车我开，你先回去。」


    皮皮迟疑的目光在薛一颜和椎香身上流转过后，最终点点头离开。


    车子驶离电视台，开出去好长一段路程，薛一颜才渐渐找到意识。她听到椎香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没有接。


    「不接吗？也许有什么急事。」薛一颜说。


    椎香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用。」


    「你怎么会知道那张合照是我？」


    椎香沉寂片刻：「查过。」


    「是用你们公司的资源？」


    椎香没有回答，默认了这件事。


    薛一颜苦笑，那一剎那，她的心里忽然涌出许多凉意。这件事，她不能怪任何人。是她过度挥发善意，要用自己的伤痛去治癒别人，是她错误地估计这个圈子里的复杂程度。


    她忽然有些疲惫：「我明天早上飞豫安。」


    「好。」


    后来的一路，两人没有再交谈。


    椎香把车停在别墅门口，没有开进车库。薛一颜还穿着礼服，椎香给她开车门，半扶半抱把她送进屋里。


    「明天早上几点的飞机？」


    椎香把她放在门口，没有脱鞋，薛一颜淡淡道：「八点。」


    「我先回去，明天来接你。」


    「如果是为照片的事……」薛一颜定定地看着他，「就不必回去了。瑶瑶是个精明的经纪人，她把那张照片放出去，不过是为了炒热度。她看起来还不知道我爸妈的后事，不然……」


    椎香及时接了薛一颜的话：「放心吧，不是这件事。」


    薛一颜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真实的东西，他却只是朝她轻松一笑：「早点休息。」


    5


    《最佳拍档》第一期播出，收视率当晚就创下歷史新高，在竞技类真人秀普遍萎靡的市场情况下，《最佳拍档》冲出重围，难得地抢下新的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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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目播完已经快到凌晨，社交网络上对该节目的讨论量丝毫未受影响，热度持续走高。当晚，有两个话题的转发量和评论量都高得吓人，一是《最佳拍档》官方发的节目海报——国民cp香菸，二是椎香爬树的视频。


    网友的评论里，一部分是椎香粉丝的疯狂刷屏：「wuli香宝素颜好嫩」「终于知道为什么椎香不去拍戏，他这是给我保命啊」「爬树好可爱2333」「椎香眼睛里有星星」「……」


    还有大量薛一颜的粉丝：「颜颜动态比照片好看」「颜颜好攻啊」「wuli颜是女嘉宾颜值＋体力担当」「……」


    当然，最多的是香菸cp粉的留言：「这对真的意外的搭」「这一对的狗粮我先干为敬」「之前说他们不搭的现在打脸了吧」「没想到椎香是这种性格的，以前还以为他是高冷型」「←他确实是高冷型，只是对薛一颜比较低暖」「好的，我要站这对cp了」「希望他们真的一直这么好」「求媒体和经纪公司放过这一对，不要管太多」「我要求不高，能交往三年我就很满足了」「←前面的，我只求能看他们三季节目就行」「……」


    薛一颜整晚没睡，是网友的评论和《最佳拍档》节目内容将她从快要被负面情绪攻破的险境里救出来。网友的神段子和善意言论让她觉得会心，同时，看完第一期节目，她发现了一些新的、她自己在录节目过程中没注意到的、关于椎香的部分。


    比如两人在岛上的第二天，任务是寻找搭档，她一早就被导演带离了帐篷，没能看到椎香后面的情况。可是，在摄像师的镜头下，椎香吸着鼻子从帐篷里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找她，焦急地找她。


    此外，她一直担心的，关于在节目播出前的电视台直播预热节目中，她和父母的照片，网络上没有任何人提及。


    她有理由怀疑，椎香一定对这件事做了处理。至于他怎么说的，对谁说的，说了多少，薛一颜没有想太多。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薛一颜刷完最后一条热门微博后，睁眼躺在床上。她的耳朵极灵敏，听到屋外的声音，有车开进门，有人走下车，随后是开门，那人走进会客厅、脱鞋、开冰箱、喝东西……


    薛一颜起床走了出去。北章市十月初的晚上已经有些凉意，出门前，薛一颜披了件外套，几步走到沙发边，椎香果然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他没有开灯，屋内的照明全靠院子里尚未熄灭的感应灯。


    薛一颜声音放得很轻，就蹲在沙发旁，悄悄地以蹲姿移到他面前。


    椎香突然睁眼：「还没睡？」


    薛一颜打开手机屏幕，照了照椎香的脸，他的妆还在，神情很疲惫。「这么晚为什么还要赶回来？」她问。


    椎香重新闭眼休息：「要送你去机场，我说过了。」


    薛一颜没有接话，她就蹲在那儿看他，等着手机屏幕光一点一点暗下去。


    「你不用觉得内疚，我爸妈的事，既然我选择告诉你，往后出了任何事，那都只是我的选择出了错。」她把手放在椎香侧脸上，轻声说，「我不想看你把所有人的事都背在自己身上。」


    在她话音刚落的那个当下，椎香突然袭过来，两人本来就隔着极近的距离，他很轻松就伸手固住她，热切地吻她。


    这个吻很深，却很短暂。椎香躺回沙发的时候，薛一颜仍然蹲在地上。他在能看得见彼此的，并不透彻的黑暗夜色里，失笑道：「让我再睡一会儿，不然没办法开车。」


    薛一颜早上六点从廊山出发，怕引起不必要的混乱，椎香只送她到了航站楼门口。薛一颜把自己包得很严实，沿途小心翼翼地往安检区走。


    所幸时间尚早，机场往来的大部分都是些有要事的乘客，加上这只是薛一颜本人的秘密行程，总算全程顺利。


    薛一颜差点以为自己高估了《最佳拍档》的影响力，直到她抵达医院。先是在住院大厅，她被好几个病人和护士认出来，一路疾跑才上了奶奶所在的楼层。


    经过护士站时，她的出现再次引起小型轰动，好在一些年轻护士只是自顾自地高兴，都很注意影响，没有给她或者其他人造成影响。


    6


    薛一颜到病房时，特请的看护正在给奶奶换导尿包，见到薛一颜，看护有些意外，道：「你咋这么快回来了？昨晚还在电视里看见你。」


    薛一颜给看护搭了把手，微笑道：「搭早班机赶回来了。」


    看护是个淳朴的中年阿姨，闻言点头，道：「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奶奶有福气啊。」


    「谢谢。」薛一颜道。


    看护出门后，薛一颜趴到奶奶床头，柔声喊道：「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一直睁着眼，起先还有些浑浊空洞，大约是听到薛一颜的话，她的瞳孔动了动，隐隐有水光。薛一颜心中顿时充斥着饱满的感觉，抱着奶奶许久没撒手。


    下午更晚一些时候，薛一颜从主治医生那里了解了奶奶的近况，最终确定手术时间，仍照原计划进行。


    奶奶的情况让薛一颜莫名安心，这之后，她突然感到睏倦，就在隔壁的家属休息室睡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


    薛一颜梦见了奶奶。在梦里，奶奶很清醒，坐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微微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


    「颜颜。」奶奶轻声喊她，「奶奶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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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在世，总要走过这一遭。我是活够了，没生出个好儿子，倒是有个好孙女。」


    「要说奶奶走之前有什么遗憾，就是没能活着和你好好说话。奶奶没什么别的念想，就盼着你过得好。」


    「奶奶后来太对不住你了，不但没能照顾好你，还拖累你那么长的日子。你还小啊，那么小，就要被奶奶拖着走。奶奶心疼死了，颜颜是奶奶的宝贝啊，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奶奶对不住你。」


    「奶奶也很想好起来，陪你，不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是撑不住。奶奶尽力了。」


    「颜颜，听奶奶的话，别再这么辛苦，以后为自己好好活，不要再愁奶奶的医药费、住院费、手术费，不要再一睁开眼睛就担心奶奶不在。」


    「奶奶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


    薛一颜在一阵急促的铃声中惊醒过来。


    她花了几秒钟恢復意识，终于发现声响来自奶奶的病房，这个认知令薛一颜的心脏瞬间坠跌至深渊，她来不及找床下的鞋子，光脚冲到了隔壁。


    值班医生和几个护士站在门口，看见薛一颜，医生开口道：「很抱歉，病人已经停止心跳，经过心肺復甦，确认抢救无效，死亡时间是凌晨五点零三分。」


    薛一颜扒开门口的人群朝病床冲过去，奶奶神色安详，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薛一颜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颤着声喊：「奶奶。」


    奶奶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后来的流程，薛一颜在主治医生的帮助下，如木偶人一般走完。


    离开奶奶的病房时，之前请的看护阿姨来病房拿东西，看见薛一颜，她神情恳切地说：「小姑娘一定要节哀啊。」


    薛一颜点了点头。


    「这可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啊，明明那天晚上还好好的，还和我一道看了你的节目。我当时看你奶奶的样子，总觉得再做完最后一趟手术，她老人家就能好起来呢，眼珠子可活了，一点不像病人……」


    「你说，我奶奶和你一起看了节目？在哪里看的？」


    看护被薛一颜脸上突如其来的凝重吓了一跳，有些不确定地指了指病房里的电视机，道：「就在这啊。」


    薛一颜顺势看向墙上的电视机，脑中被忽视的细节瞬间串联起来。随后，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脚底在结冰，一寸一寸往上蔓延，直抵天灵盖。


    就在这时，薛一颜下意识地想打电话给椎香，只是个念头，很快被她压下去——她根本没有椎香的电话。


    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需要电话，不在一起的时候也极少想过要打电话。今天这次，不过是特例的极少数而已，薛一颜需要有个坚定的声音告诉她：「不是你的错。」


    7


    薛一颜不知道的是，医院外面的世界已经翻了天。


    极锋爆料的时间点选得很妙，就在《最佳拍档》的热议度达到顶点的第二天中午，极锋官方在微信公众号发布了一篇长文章。文章题目为《「天胜艺光」不得不说的那几件事》，这篇文章先是在朋友圈内被大量转发，继而传播到了其他社交媒体。由于牵连人物众多，证据充分，很快成了超越《最佳拍档》节目的新热点。


    极锋的长文章里，第一件事是林奇和方雯超十年的婚外情史。为此，极锋提供了许多两人在一起的合照，最近一批照片是在挪威。极锋的撰稿人深谙读者痛点，在方雯和林奇私会的合照下面，附的是林奇和妻子在同一个地方的合影。


    第二件事，是毕可因和椎香暧昧的「情史」。在这个事件里，极锋配的图都是两人的亲密合照。除此之外，更为重磅的证据是，极锋还随文附带了一小段录音，里面可以清楚地听到毕可因对椎香说「我不是喜欢你，我是爱你」。这个部分的结尾是一个感嘆句：演唱会上一吻只是幌子？薛一颜或为炮灰！


    第三件事，是成员内部矛盾，极锋给出的证据也很多。


    最后一件事是极锋官方命名的「番外篇」，标题为《九十年代巨星罗恩和郑静夫妇的真实死亡》，里面借路人之口详述了罗恩和郑静都是「瘾君子」，淡出娱乐圈后并没有去泰国，而是一直生活在国内，离世原因是吸毒过量，他们的女儿正是薛一颜。


    这一篇长文章以雷霆之势在整个娱乐圈掀起惊涛骇浪，文章执笔人用词精准，煽动性极强，网民们没有试图去辨别真相，而是自行站了队，集体口诛笔伐，指明「天胜艺光」是一家从上到下道德败坏、欺骗观众、专坑无知粉丝钱的公司。


    文章出来后，「天胜艺光」的股票接连三天跌停，网络暴力朝「天胜艺光」每一个人席捲而去。


    圈内人士纷纷对此缄默，没人敢惹这摊事。


    就在极锋长文席捲社交网络的第四天，《最佳拍档》的官方微博转发了极锋发在微信的长文章，配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这一举动引起了小范围椎香粉的唾骂，随后，张放导演转发了官v的评论：在事实尚未明晰之前，一个卫视节目的发言人竟然转发这种不负责任的文章，这种节目不录也罢。


    张放导演的转发过后，杜青很快转了张导的原文：造谣对造谣者来说没有任何成本，对当事人来说，可能要穷尽一生去自证。张导性情中人，敢于出来说话，后辈很佩服，我决定跟随，退出《最佳拍档》录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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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是葛力丹、凌大哥父子、周柏轩、tommy、清洁姐妹，他们纷纷宣布退出《最佳拍档》节目，违约后果单方面全权负责。


    这个小波澜过后，终于有其他艺人站出来为「天胜艺光」说话。众人的论点很集中，一是言明极锋的证据断章取义，没有事实论断；二是讨论媒体底线究竟在哪儿，艺人如何规避谣言的危害；三是集体抨击极锋是一家极其卑劣的公司。


    在这样的舆论推动下，「天胜艺光」官方声明，将向法院起诉极锋团队。


    网民们却没有立刻放过「天胜艺光」，一面要求公司旗下艺人马上在公众面前澄清事实，一面仍用各种谩骂字眼围剿他们的各类社交帐号。


    外面风起云涌时，薛一颜已将奶奶的后事处理完毕。之后，她一直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完全与外界隔离。


    期间，她接到过甜甜的电话，甜甜拉拉杂杂和她说了很多外面的事情，薛一颜全体左耳进右耳出。这几天她脑子里反反覆覆想得最多的，其实是奶奶去世那个晚上的梦。


    接到椎香的电话是意外，她新换的手机号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陌生号码平常不会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直觉，椎香的号码打进来时，她心里很笃定是他。


    椎香的声音很哑，像是感冒了，他问她：「你奶奶的手术怎么样？」


    薛一颜愣了愣，想起上次也是因为奶奶的手术，他突然赶来豫安陪自己，不由问：「上个月我奶奶动手术，是谁告诉你的呢？」


    椎香咳了咳：「李院长。」


    「哦，」薛一颜说，「这次的事，李院长没告诉你吗？」


    「之前的手机没再用了。」


    「哦。」


    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


    「薛一颜。」椎香又咳了咳。


    「嗯。」


    「后面的节目不用录了。」


    「好。」薛一颜拉开一角窗帘，看到外面在下雨，雨滴从玻璃上蜿蜒而下，像人的血脉。


    椎香似是在拼命压制咳嗽，他的声音因而显得零碎：「什么时候回来？」


    薛一颜脑中迸发了几秒钟空白，不能思考的那种状态，听得耳边椎香重复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薛一颜？」


    「不回了。」薛一颜的语气十分冷淡，「我奶奶死了。」


    电话那头的椎香突然咳得更厉害，还是努力说出一句话：「我去找你。」


    「先别急，椎香。」薛一颜轻喊他的名字，「下面的话，你好好听，可以吗？」


    椎香静了静，道：「好。」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薛一颜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空洞，眼睛里却突然滑出大颗大颗眼泪，她用手指接过眼角的泪，显然对自己的生理反应有些惊讶，一边还在继续说，「可我们都活得太累了。」


    「你要照顾所有人，毕可因、饶青曜、万觉、魏禾，甚至皮皮，对，还有雯姐。以前录节目的时候，我总觉得录节目的那个你不是真实的你，日常生活中的你才是真实的你。但你知道吗？看完节目后我才发现，原来录节目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其他时候，你都是那个为所有人而活的椎香。」


    「你从来没问过我，对你写的那些歌是什么评价。我很想告诉你，那些都很棒。」


    停顿了许久，椎香终于不再咳嗽，薛一颜续道：「我奶奶託梦给我，说让我为自己而活。」说着说着，薛一颜嘴里缓缓融进眼泪的味道，她笑了笑，抬手擦泪，语气里充满了自嘲：「可，这世界上哪有什么託梦一说呢？明明是我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你知道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是我突然发现，内心深处的我竟然觉得奶奶是个负累。」


    「我奶奶是被我害死的。」


    椎香在一瞬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竟然说不出完整的话。


    其实他每一次咳嗽都像小刀，剜着薛一颜内心最柔弱的地方，她是痛到无法忍受才狠下心挂断电话。


    她关了手机，终于哭出声来。


    插pter?9?为了再见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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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锋长文章席捲网络两周之后，「天胜艺光」总裁邱天胜终于亲自接手此事。


    此前，公司大量行政事宜都由林奇处理，邱天胜重掌管理权后，第一件事就是停了林奇和方雯的职，这一举动即时交由媒体报导。随后，邱天胜代表公司出席了新闻发布会，在会上，邱天胜先承认了公司的错误，但仅承认了没有及时对公众交代真相这一点，其他的，邱天胜纷纷通过一些「确凿证据」给予回应。


    证据里有极锋工作人员和世时员工的聊天记录，里面极详细地解释了极锋长文章的真正来源——一场有预谋的刻意抹黑。


    世时是一家老牌娱乐公司，业务所涉项目除了艺人经纪、电影、音乐、电视，最近还在和多家网际网路公司接洽，在这些新媒体的合作业务上，成立才几年的「天胜艺光」是世时最大的竞争对手。


    邱天胜严正抨击了这一非法竞争行为，在发布会上公开表示，证据已提交法院，届时将连世时一起起诉。被问到旗下艺人的操守和私生活时，邱天胜的回应也异常强硬：「极锋擅用的手段是迷惑大众，我只是一个商人，不是教育家，没办法教大家辨别真伪。但我希望，这些事件，请大家用自己的心眼去看，不要被牵着鼻子走。你们的眼睛更灵敏了，假新闻才会越来越少。另外，『天胜艺光』培养艺人的准则一直很严格，这是我们一家没有根基的公司能在娱乐圈走到今天的根本原因。也许你们会质疑之前的毕可因事件，我在这里明确地告诉大家，不论毕可因是因为什么原因卷进毒品事件里，只要他还是『天胜艺光』的艺人，我就绝不会允许他再以艺人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同样的，只要他还是『天胜艺光』的人，公司就会养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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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军人出身，欣赏有血气的年轻人。尽管毕可因的行为给年轻人带来不好的影响，不过，以一个军人的身份，我个人很欣赏他，敢于在万人演唱会上公然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不符合一个艺人的修养，但这是一个男人的担当。」


    邱天胜的这两段採访回应被做成短视频，很快在网络上热传。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天胜艺光」有节奏、有计划地一一回应了极锋的长文章。


    林奇事件的回应者是林奇的夫人本人。她在社交软体上发了一篇长文章，声明林奇全家都和方雯是好朋友，林奇认识方雯的时间比她还长，她一直知道他们关系很亲密，但她也知道，方雯和林奇绝不是极锋造谣出来的那种关系。


    椎香和毕可因的性取向问题也很快得到论证，先是两期《最佳拍档》播放后，香菸cp一度吸了大量粉丝，再之后，椎香的跟拍导演在微博上突然以义愤填膺的口气发了一条微博，内容是：这么有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还有人质疑？太过分了！


    配着这条微博内容一起发的是一段短视频，在英国的乡间别墅，房间门口，椎香将原本落在薛一颜额头的晚安吻转移成接吻的视频。


    至于成员之间的矛盾问题，公司选了一个更酷的方式：今年年底，公司将在北章市八万人体育场开一场crab告别演唱会，所有门票线上抽取，全部免费。


    最后，关于薛一颜父母罗恩和郑静夫妇的问题，薛一颜的粉丝自发控场，他们抓住了两点，一是逝者已矣，拿这种不确定的新闻出来说已故人士，简直丧心病狂；二是抨击极锋灭绝人性，为了强行黑「天胜艺光」，竟然连没出道的薛一颜都不放过。


    总之，舆论风向转得很快，一时之间，极锋和世时反而陷入困境，一方面要应对官司，另一方面还要应付公众怒气。


    而此时，「天胜艺光」上上下下百十来号人，夜以继日奋战过后，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2


    麦璐的电话打到了酒店前台，彼时，方雯还在山上，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晚上。


    她在酒店房间回了麦璐电话。


    麦璐大致和她说了下外面的情况，方雯一直沉默地听她叙述，最后，麦璐道：「邱总说，随便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方雯没有回话，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过后，她问麦璐：「椎香现在是什么情况？」


    「最近都在没日没夜地练团。」麦璐想了想，突然补充道，「反正极锋和世时这事儿暂时是这么过去了。邱总平时难得求人，这次也是闹太大，我们这些人，没少挨骂。」


    方雯迳自陷入沉思，耳边听麦璐絮絮叨叨又讲了许多其他艺人的事。大概她也意识到方雯很久没接话，遂问：「打算什么时候回来？雪还没看够？」


    方雯回过神来：「再说吧，没这么快。」


    「你那个姓薛的小姑娘不管了，不亲自带了？最近她的新闻可是比什么一线小花还多啊，这姑娘你看得准，就靠一档节目，抵人家好几部作品了。」


    麦璐提到薛一颜，方雯才勐然想到，她好像很久没有薛一颜的消息了。


    极锋的事一出，方雯就关了工作手机，搭最快的航班到了北边。她是东北人，发小在山上开了客栈民宿，她趁着新雪没下，赶来山上躲了大半个月。


    其实和林奇在一起的头几年，她经常会想，如果有一天她和林奇的事被曝光，她要怎么做。慢慢地，在这个圈子里混得越来越熟，她那颗担忧的心就渐渐消失了。在方雯的眼里，娱乐圈大概是个最不需要社会道德准则的地方，每个艺人都不干净，何况，她还不是艺人。


    她是这么想的，所以后来有些肆无忌惮，有些有恃无恐。加上一直以来，她的人缘都很好，和圈内各个利益集团都有交情，即使是极锋，也有她的熟人。


    她当然知道近几年时代已经不同，媒体的权力已经没那么大，任何人只要上网发个东西，加点营销手段，立马可以引起全国轰动。


    可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上头条新闻。


    人都是这样，替别人解决问题的时候尚能保持清醒，可事情发生到自己身上，好像只有手忙脚乱的份儿。方雯相信公司的专业，她没有留下给任何人添乱，直接远离了风暴中心。


    可她毕竟还是留着念想，即使进山，也还是带着私人手机，唯恐想找她的人找不到。


    事实最终证明，她终究还是多想了。手机里除了父母和几个密友，唯一存着的那个号码，一通电话也没有打给她。


    方雯伤感的情绪持续很短，她很快打开工作手机，没有插入电话卡，而是先开了微信。意料之中的是，她的微信消息已经多到显示不了数量，方雯点开，一通通查看。发来的各种内容都有，她翻得很快，最终，她的目光停在一条内容上。


    薛一颜：雯姐，如果你收到这条微信，请回復我，有急事。


    方雯心下惊讶，她已经许久未和薛一颜联繫，刚才麦璐问起这个女孩，方雯才模煳地想起，在最近这一系列糟心事发生之前，她还想着要亲自带薛一颜，把她捧成巨星。


    然而，上次《最佳拍档》的直播热场节目中，薛一颜小时候和她父母的合照爆出来之后的凌晨，椎香紧急和瑶瑶拟了个附加合同，言明今后公司所有有关薛一颜的宣传和活动，都需要经过他的同意，如果违约，椎香会立刻和公司解约，以不惜一切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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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的讨论，方雯也受邀旁听，尽管椎香没有特别提醒她，她还是从他当晚的语气和神情中看得分明——他的意思很简单——薛一颜不能动，即便是她。她记得自己当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重，她有办法说服椎香，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匆忙，一切还没来得及。


    方雯立刻拨了薛一颜的电话，意外的是，手机关机。她再次看了一眼聊天记录，上面显示，薛一颜发微信给她的时间是两周多以前。


    方雯立刻抽手回微信。


    「之前手机一直没开机，现在才看到微信，有急事吗？」


    3


    薛一颜收到方雯微信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她刚下班，小林正奇和joey沿途一直在说话，薛一颜就顺手打开手机。


    看完微信，不自觉眉头一皱。


    普吉岛酒吧街通宵营业，薛一颜他们和另一支驻唱乐队轮班，他们刚唱完一场，准备回家休息。joey是英国人，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待在普吉岛，他在海边买了一套房子，小林和薛一颜就暂时住在他家。


    薛一颜来泰国不到半个月，和小林认识不到十天，就和他一起从曼谷来了普吉岛，又一起住进了joey家。


    joey和小林都是男人，他们都说英语，大部分时候，薛一颜和他们的沟通都靠比画，可她就这样和他们突然成了朋友，并住在了同一屋檐下。


    按照薛一颜过往的人生轨迹，这么短时间里交这么多朋友，并且同居，是极不可能的事。


    可它就是这么发生了，在泰国——完全陌生的国度。


    joey的房子离酒吧街很近，几人很快走到家。


    薛一颜想安心回微信，和其他两人打了招唿便迳自回了房间。房子总共有三层，joey自己住在顶层，可以看到海景，薛一颜和小林住在二层。


    房间很小，墙面刷成海蓝色，还挂了些海星之类的装饰，房间里除了一个小衣柜和一张床之外，别无其他家具，其实很简陋。对薛一颜而言却已经足够，她现在手头上并没有什么钱，一切从简。


    她躺在床上给方雯回微信，反覆删改了很久，一开始很想注意措辞，最后，她捨弃了一些虚与委蛇，直接回了一条：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雯姐，我需要钱。


    当时的泰国时间已经快到凌晨四点，按时差计算，国内应该是凌晨五点。薛一颜本以为方雯不会这么快回復，没想到薛一颜紧接着收到了回信。


    方雯：没问题，我尽快让财务打给你。还是那个帐号吗？


    薛一颜：对。谢谢雯姐。


    隔了片刻，方雯又发来一条：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问一下，你遇到什么急事了吗？还是你奶奶？


    薛一颜将手机扔去一旁，用手臂遮住眼睛。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薛一颜听到敲门声，小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颜，你要先洗澡吗？」


    薛一颜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自己妆还没卸，于是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应道：「要。」


    薛一颜到普吉岛五天，在酒吧驻唱了四场，昼夜颠倒的生活，各种肤色人种的疯狂和酒精迷醉的味道给了她很好的睡眠，她得以在白天睡个安稳觉，再也没有梦到过奶奶。


    其实，薛一颜原本只是和小林正奇来普吉岛逛逛，没打算长待。是发觉自己在岛上终于不再失眠后，她才决定留下来。


    薛一颜先删了和方雯聊天的微信对话框，第二天起床后才重新在通讯录里找到她，回復了一条：我现在在国外，打算环游世界一阵，比较需要钱。


    方雯没有立即回復。


    薛一颜洗漱完毕下楼，小林正在客厅里逗猫，躺椅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瓶酒，他就那么逗会儿猫喝会儿酒，笑得格外开心。薛一颜在曼谷流浪艺人之家第一次见到小林的时候，他也在逗猫，一只流浪猫。他的穿着打扮是很典型的日式和风，在当时流浪艺人之家清一色欧洲人面孔中，极自然地给了薛一颜许多的亲切感。加上他逗猫时的神情又柔和又专注，薛一颜很快对他下了一个「不是坏人」的判断标籤。


    两人真正熟悉起来还是因为语言，小林的英语也不好，虽然他词彙量丰富，发音却很不标准。奇怪的是，即使这样，他竟然还是很快和薛一颜熟络起来，并结伴同来普吉岛。


    薛一颜后来想，或许他们能熟悉起来还因为小林也是学音乐出身，他就读的学校很有名，东京艺术大学。


    「昨晚睡得好吗？」


    薛一颜愣神的时候，小林已经发现她，他手里抱着猫，眯着眼微笑的样子和猫很像。薛一颜弯了弯嘴角，道：「很好。」


    「今天有什么安排？」小林问。


    「没想好。」薛一颜扫了一眼客厅外的院子，「joey呢？」


    「出去了。」小林放下猫，「或者今天可以去岛上。」


    「来得及吗？」


    小林点头：「租个船，日落之前回来就可以。」


    他站起身，将矮几上的酒重新盖好，放回冰箱。


    等待的间隙，薛一颜就倚在门口看街景，普吉岛的白天不比晚上清静，到处是游客和商贩，他们神情各异，却都是明朗的，像普吉岛热情的阳光和温暖的海。


    「走吧。」小林将一顶宽边帽子递给她。


    薛一颜抬头道：「谢谢。」


    4


    方雯回到北章时，舆论已经渐渐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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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佳拍档》这几周的播出，椎香和薛一颜的反响极好。关于这两个人的热评和视频每天都在出新，加上节目只有三期的播放量，粉丝们越发珍惜，甚至在网上发起了「求香菸cp回归」的话题。


    资讯时代下的娱乐圈就是这样，永远有新闻，一秒以前的新闻都是旧闻。至于丑闻和负面，考验的从来不是艺人本身，更多的反而是公关和宣传。


    林奇一直没有回国，方雯回公司后直接去见邱天胜。「天胜艺光」这几年主要的业务内容都是林奇在打理，方雯甚少直接对邱天胜汇报。不过，两人上下级情谊一直都在，谈话也较为轻松。


    直到方雯提离职。


    邱天胜坐在办公桌后，一双睿智的眼睛凝住她，许久，他问：「如果是因为公司，我不同意，所以希望……」


    「不是公司。」


    「那是因为林奇。」邱天胜的语气肯定，「想必你是真不愿意再和他共事了。」


    方雯沉默不答——这是个暧昧的回应方式，尽由邱天胜本人想了。这段时间方雯每天泡在深山雪场里，反反覆覆想的一件事就是，是不是到离开这个圈子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你们俩之间发生过什么，你们认识的时间比和我都长得多。」邱天胜嘆了口气，「你还是坚决要走？」


    方雯点点头：「来跟你谈话之前，我没想过这个辞呈还会有被打回的可能。邱总，我年纪大了，想过过清静的，不用再提心弔胆的日子。」


    邱天胜仰头笑了，不知有何深意。方雯没有细想，仍旧说：「工作后续的部分我会交接好，本来我手头上也没什么工作。」


    「我需要几天时间再考虑考虑。」邱天胜说。


    「行。」方雯道，「您随时联繫我。」


    从邱总办公室离开后，方雯迳自去了财务室，给薛一颜的这笔钱需要她亲自处理。此外，她还顺便和财务沟通了一下《最佳拍档》的酬劳，以便在她离职后，中间的财务往来能够顺畅。


    接着，她去了练习室。


    其实要离开公司，方雯临别前最捨不得的，还是她亲手带起来的这个团体。隔着玻璃墙，她能看到里面那几张熟悉的年轻人的脸，各个都和三年前已然不同，娱乐圈的载浮载沉给他们上的都是人生大课，他们因此而获得的成长较之同龄人，是几十倍的速度。


    椎香很快看见她，没有过多犹豫，他朝她走来。


    旁边的休息室空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里面，椎香在后顺手关上门。


    方雯笑看椎香的神情，一一辨别出他眼神里的信息。她倚坐在墙面的支架上，抱臂道：「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有些东西，很早就想过要放下，但人是这样的，什么事都不能拖，拖着拖着就忘了做。好在出了这件事，我算是被推着把事办了。」


    椎香终于染回了黑髮，额头一点点头髮耷拉下来，显得乖巧又孩子气。方雯看着他，等着他的回话，却只等来漫长的沉默。


    「怎么，雯姐都要离职了，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椎香眉头一皱：「你要离职？」


    方雯这才发现他的声音嘶哑得不行：「你嗓子怎么这样了？」


    椎香别过头去。


    「又开始抽菸了？」


    「没有。」椎香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什么时候走？」


    「没几天，邱总说考虑一下，」顿了顿，方雯续道，「你要知道，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是要走的。」


    「为了林奇？」


    这个名字换别人提，方雯总不自觉地会有心脏抽痛的感觉，可从椎香嘴里听到，却仿佛是个很有趣的词组，方雯不自觉地笑了，坦诚道：「算是吧。以后没办法共事，离开是唯一算得上体面……也没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就这样吧。」


    「以后有什么打算？」


    方雯扬眉：「还没想好，反正不会当经纪人了。」过了一会儿，方雯又补充道，「话说回来，以后的事，现在也说不准。对了，你和薛一颜是怎么回事，你……」方雯的随口关心问到这里就止住了，因为椎香的眼神。


    那是方雯从未在椎香身上见过的，极度令人心疼的眼神。他很快错开视线，转身朝休息室的角落走去。


    方雯霎时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她站直身体，从支架上下来，询问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度：「发生什么事了？」


    椎香低着头：「她走了。」


    方雯诧异，道：「怪不得她说她在国外，我以为……」


    椎香勐地抬头：「她在国外？」


    方雯愈加不解，她根本没想过椎香和薛一颜之间会出什么事。新闻每天乱飞，她自己还身陷困境，加上之前椎香严禁公司其他人接触薛一颜，她便没有关注这两个人的进展。刚刚椎香那个受伤的眼神一晃而过，方雯很快有个不好的猜想，而他接下来的反应，足以证实她的猜想。「对，她微信找过我，说要去旅行，她奶奶……」


    「她奶奶去世了。」


    方雯哑口，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她问你要钱吗？」椎香问，用那副被严重破坏过的嗓子。


    这问题有些尴尬，方雯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你不知道她在哪儿？」


    椎香摇头。


    「我帮你问？」


    「不用了。」椎香很果断，「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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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雯还想再说点什么，椎香已经走到休息室门口，他始终没有回头，只半拉着门说：「走的那天告诉我。」


    方雯无端地觉得周遭突然变得很冷。


    5


    薛一颜在普吉岛待了一个多月。这期间，甜甜那边片方的主题曲版权费和「天胜艺光」的合约金都陆续打给她，她一时变得很富有，原本不用继续去酒吧街驻唱，可她始终没有找到更好的度日方式。至少，夜场驻唱的工作能使她在岛上的生活异常充实，白天醒着的时间不多，加上练歌，她极少有空闲时间去想其他事情。


    普吉镇上有一家非常有名的文身店，joey身上的文身几乎都出自那里。这天，薛一颜突然萌生出想文身的冲动，便问joey要了地址，特地请了一天假，坐突突车前往。文身店在镇上，一个商场的地下一层，薛一颜找了一会儿，在一众泰式特色小店附近找到文身店。


    店主是个女文身师，妆很浓，看不出年纪，五官很立体，像混血儿。她把薛一颜领到一个小房间，里面设施齐全，进去时灯光很暗，文身师调亮了光，用不同于大量泰国本地人的纯正英文问她：「你要文香菸？」


    薛一颜愣了愣，道：「对。」


    「颜色和样式有什么参考吗？」


    「都行。」


    「想文在哪儿？」


    「没有想好。」


    文身师笑了笑，将一本图册递给她：「你先看看。」


    文身师非常专业，她大概了解了一下薛一颜对文身的想法后，画出的图案和薛一颜想像中的样子十分契合。文身师加入了自己对颜色搭配的设计，最终呈现给薛一颜的是一支燃烧着的香菸。


    「如果你喜欢，我建议文在耳朵后面。」文身师一边说，一边将图案比在薛一颜右耳耳后，「配你的短髮，非常有魅力。」


    「那我自己可能看不见？」


    文身师笑道：「大部分人的文身自己都看不见。」


    「还有其他建议吗？」


    「胸前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薛一颜笑了：「那还是耳后吧。」


    文身的过程很安静，薛一颜难得的放空。这段时间，她一直逼迫自己忙碌，用各种内容填充自己的大脑，怕的就是放空。一旦放空，很多她害怕的人和事就会朝她汹涌而来。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所以选择逃避。椎香之前对她有个评价，那时她不懂，现在她懂了，他说她拥有奶奶的爱，所以仍然对这个世界怀抱希望——那是之前——现在，奶奶不在了，她对世界的希望也仿佛随着奶奶的离世集体不见了，偌大的一个世界，就剩薛一颜一人。


    她当然想过依靠椎香，待在他身边，像一对普通的恋人。


    太难了，她宁可一个人。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文身师终于停止工作，先给薛一颜拍了照片，又给她拿了镜子。薛一颜反覆地看着，心里很满意。同时，不断地想到他。


    从文身店走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薛一颜拦了一辆计程车，上车时司机问她去哪儿，她没什么主意，就随口说：「请随便开去什么地方。」


    「随便什么地方？」


    「对，环岛。」


    计程车司机分外热情，沿途一直和薛一颜攀谈。薛一颜以自己英语不好为由，只简单地答着几个单词。


    这个时节，十一月的北章已经下过初雪，十一月的普吉岛却还停留在夏天。薛一颜开着车窗，吹着海风，闻这座岛的气息。


    司机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了下来，他稍显聒噪的声音也一同止住，薛一颜偏头见他双手合十，正闭眼对着右前方默默祈祷。


    右前方是一座寺庙，斑马线前停下的，除了司机的车，还有一些普吉岛的当地摩托车，车主也都一脚触地，双手合十，对着寺庙的方向行祈祷动作。一排数过去，稀稀拉拉十几个人，张张都是虔诚的脸。


    薛一颜没有看过这种景象，她知道泰国是佛教国家，寺庙和佛像特别多。她没想到的是泰国国民对这个宗教的虔诚度。司机先生明明一开始还在絮叨地说一些薛一颜听不懂的话，却在宗教信仰面前瞬间变得庄重且肃穆。


    那一刻，薛一颜心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噼开了她郁积已久的苦闷心境，许久未曾平静。


    6


    薛一颜决定早起去岛上参观寺庙。


    得知她的参观计划后，小林也主动加入，和她一同出行。两人一路上用彼此都不熟悉的语言交谈着各自对信仰的看法，突然，小林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惊讶地看着薛一颜右耳的位置，大声问：「这是你的文身？」


    「好看吗？」


    「可以碰一碰吗？」小林的目光未曾移开，「太令人惊嘆了。」


    薛一颜摇头，用玩笑的表情拒绝道：「女性敏感部位，不能碰。」


    小林有些拿捏不准薛一颜的意思，步子一停，神情顿时尴尬起来。


    薛一颜没察觉，径直朝前走着。


    小林追了上来，带着笑意问：「颜，你在中国有爱人吗？以前从没问过，觉得太冒昧。」


    薛一颜摇摇头，没有作声。


    「这代表『有』，还是『没有』？」


    「我爱的人，有，但是，他不是我的爱人。」薛一颜说完整句话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用英文说了句中文歌词，一时觉得有些好笑，禁不住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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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这个回答，小林的神情变得渺茫了许多。不过很快，他没有让这个话题继续，转而道：「joey有一个团队，近期打算去船宿，我也想去，不过我没有潜水证，所以会先去考证。」


    怕给两位男士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小林和joey的谈话，薛一颜总是缺席，对他们私底下的玩乐也不太参与，所以才错过他们的很多计划和安排。听小林提「潜水」，薛一颜难得地来了兴趣，问：「去哪里考证？」


    「岛上。考证需要几天的时间，不难。」小林换了个一本正经的表情，「酒吧那边，我大概要辞职了。我得赶在新年之前回国。」


    薛一颜诧异：「你要回日本吗？」


    「对。」小林说，「先回家乡，等新年过完再回东京。」


    「你的家乡在哪儿？」


    「小樽。」小林骄傲地介绍，「冬天很美的地方。」


    薛一颜默念了一遍小林口中的地名，他用的是日文，所以她很陌生。出于礼貌，她还是回应了一句：「这样啊，有机会想去看看。」


    小林停下步伐，道：「不如和我一起回家乡吧，不用等。十二月回去的话，小樽应该已经降雪。啊，对了，你看过那部有名的日本电影《情书》吗？」


    「《情书》？」


    「对，」小林情绪高昂，「那是在小樽拍的，那里的雪景全日本闻名。」


    薛一颜兀自陷入对《情书》这部电影的回忆中，耳边小林的声音忽而清晰忽而模煳，不知过去多久，薛一颜听见小林喊她：「颜，颜？」


    「啊，」薛一颜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时候去考潜水证？」


    小林目光一闪，微笑道：「明天开始。」


    「我也一起去。」薛一颜很快说。


    小林呆住了。


    这是薛一颜头一次主动要求参与他和joey的活动。三人相处的一个月时间里，薛一颜前前后后拒绝过他们的邀请次数，没有一百次，也有九十次。奇怪的是，小林和joey都接受她的拒绝，并不为此感到不愉快或者不得体，而且仍然在下一次有活动时邀请她。薛一颜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在酒吧唱歌的时候是一个人，生活中的她是另一个人。而不管哪一个她，都是那种不好接近的人。


    小林始终记得，joey曾和他打赌，薛一颜会对joey的一夜情邀请大发雷霆，像所有传统而保守的东方女性一样。那天，joey在下班途中发出邀约的时候，小林就走在另一侧，他小心地观察着薛一颜的反应，奇怪的是，她并没有什么生气或者暴怒的反应，甚至可以说，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如平常地说：「这不是个好提议，你可以在岛上找到更好的伴侣。」


    joey并未放弃：「你不是我，怎么会知道对我来说，你好不好？」


    薛一颜笑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不愿意啊。」


    joey摇头：「如果酒吧醉酒的客人强行想和你……」


    这时，薛一颜神情突然变了。小林眼见她神情特别认真地打断joey，咬字格外清晰：「不会有这个『如果』，大部分女性对这种暴行不反抗，是因为她们力量太小，或是怕发生更危险的事……但是，我不怕。」


    joey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把刚才的话当作玩笑，而他确实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是从那一刻开始，小林对薛一颜有了新的认识。


    7


    在薛一颜忙着考padi潜水证的时候，crab的告别演唱会在北章体育场开唱。


    门票是网络上获得，名单从crab fanclub中抽取，虽然官方免费，但私下交易的票价在演唱会之前几乎炒到天价，许多艺人都纷纷晒票表示拥有这次绝唱的入场资格。


    加上安可曲目，这场演唱会持续了共计三个多小时。许多观众离场时，都哭得稀里哗啦，清一色的少女。


    随后，及至凌晨时分，一则饭拍的视频瞬间蹿上热搜。


    视频内容是椎香自己弹着钢琴唱的一首歌，这是他全场唯一一首solo曲目，看场上其他成员的反应，这首歌似乎是彩排之外的临时歌曲。


    粉丝们根据歌词去搜索了之后才发现，椎香在现场临时唱的歌并不是crab专辑里的歌曲，而是最近上映的一部冷门电影的主题曲，词曲创作人是一个叫yann的不知名人士。


    在逻辑推理和开脑洞这件事上，椎香粉有着过人的天分。她们很快根据蛛丝马迹，猜出yann这个艺名，很可能就是椎香的女友薛一颜。令粉丝们感到奇怪的是，六月份春森演唱会还曾出现在舞台上的薛一颜竟然没有参与告别演唱会。这在香菸cp爆火的近期，是个非同寻常的现象。粉丝们很快猜测，香菸cp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种猜测过后，粉丝们还根据其他饭拍的高清照片，「发现」椎香当晚自弹自唱yann的歌时，眼睛里有泪光。


    于是，在短短两个小时内，香菸cp分手这个话题又很快被推上热门。


    这是自极锋长文章事件后，公众对椎香的讨论度重新攀升到一个高度。捎带着，连crab其他几个成员也一併成为热门，这支已经公开声明解散的团队因为主唱的绯闻而成为热议话题。


    有媒体不断谘询「天胜艺光」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些电话打到方雯这里。虽然邱天胜尚未批覆她的离职申请，方雯却已经自行进入离职状态。crab的告别演唱会她在现场看完全场，和以前当经纪人时的感受不同，这场演唱会，每个成员都很拼命，尤其是毕可因，其实他才是当晚舞台张力和表现力最强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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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众最关心的，却还是椎香。


    过去，椎香总不愿意走公司给他包装的「王子」路线，一度拒绝在任何舞台上弹钢琴，演唱会当晚的那台钢琴原本是给曜曜准备的，曜曜唱完后，椎香拦住了欲将钢琴推到升降台处的工作人员，在全场近十万人的目光下，安安静静地唱完了一首方雯根本没有听过的歌。


    他唱得极认真，方雯差点以为那是他自己写的歌，接着，大屏幕上投映了摄影师镜头下他的脸部特写，是观众失控的尖叫声让方雯意识到：椎香不对劲。


    演唱会结束后的庆功宴方雯没去，她离开体育场独自驱车回家，在返程路上连续接到多家媒体的电话，都在问她椎香是不是已经和薛一颜分手，薛一颜是不是yann。


    方雯几度犹豫是不是要给薛一颜发个微信，问问她情况，车开过三四个红绿灯之后，方雯的决定是，关工作手机。


    年轻人的事，向她寻求帮助的，她可以帮，没有向她求助的，她必须少管。


    管不好，会出事。


    她自己的感情烂摊子还没有料理干净。


    8


    和joey他们一群人去斯米兰船宿了四天。


    深潜带给薛一颜的，是一种极其奇妙的体验，在海底，听不见任何陆地声音，只有自己的唿吸声和细微的深海水流声，感官却异常刺激，目所能及皆是毕生未曾领略过的美景。其实，考潜水证的时候薛一颜也有过深潜体验，不过相较于船宿时的深潜，那只是入门级。


    那一次，她下潜到了八十米，回到潜水船后，她意外地发现，就在刚刚那一整程的深潜体验中，她心里有些什么东西，放下了。


    与此同时，得益于椎香在crab告别演唱会上的弹唱，那部由薛一颜作主题曲的电影制片方白白捡了一波来自椎香粉丝的票房。片方找到甜甜，希望yann本人出来为影片做个宣传推广，他们愿意支付一定的酬劳，甜甜原封不动地将消息转给了薛一颜，因此，薛一颜船宿归来后，好不容易逃离尘世的灵魂重新回归现实。


    薛一颜花了一段时间从微博上完整了解了crab告别演唱会上椎香的表演。粉丝拍的视频画质很模煳，现场声音却很清楚，他确实唱的是她写的歌，确切地说，是他和她写的歌。粉丝过分意淫的，椎香演唱时哭了的情形，薛一颜倒没看出来。


    可单单只是这个视频，足够使她那颗好久不曾激烈运动的心脏飞快运转起来。椎香是那样的人，只要他想，歌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他都能用最合适的办法最准确地表达出来，这是天赋，属于天生的音乐人。


    在那首歌里，他传达的心情，薛一颜不敢多想，因为只要一想，她心里就会立时生出太多渴望，根本压不住。


    薛一颜抱膝坐在床上，反覆听他的歌，想回国，想见他。


    小林回国的日期定了下来，比薛一颜早一天。


    joey特地为两人举办了一场小规模的送别宴。说是送别，结果反而是joey和他岛上的其他朋友在狂欢喧闹，小林则在一片欢唿声中，将薛一颜带向屋外的海滩散步。


    普吉岛十二月的晚上，气温很舒适，海风拂过，沙滩上都是游人。小林背着手走在薛一颜身侧，道：「去船宿之前，我以为这种旅行方式更适合像joey这种经验丰富的潜水员，他们可能潜得更深，体会更美妙的深海世界。还是我对世界的了解太少了。」小林说着嘆了口气。


    其实小林和薛一颜之前已经交换过彼此对深潜的感受，薛一颜喝过酒，心思有些迷离，不懂小林重提这个话题的意味，就没有回应，在海滩上慢慢踱着步子。


    果然，过了一会儿，小林突然问：「你猜我在湄南河边第一次见到你时是什么感受？」


    薛一颜摇摇头：「猜不出来。」


    小林看着她，海滩上的大灯映照下，他脸上是日本人特有的那种认真：「『这个人真的好悲伤啊』——那时我是这么想的。」


    薛一颜愣了愣，总觉得小林口中的那个自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她有些不确定地说：「那时候我大概是真的很悲伤吧。」


    「可是这几天你都很快乐。就像是……」小林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活过来了。」


    薛一颜想了想：「说得没错。」


    「很为你高兴。」小林坦诚道，「认识你这么久，每天都在一起，还是觉得，你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提，我绝不会失礼问你。」


    薛一颜笑了：「也没有什么不能提的，只是话太长，说起来很累。有机会我会和你讲讲。对了，你说你家在小樽？」


    小林眉目一扬：「没错。」


    「你之前的邀请还有效吗？」薛一颜道，「去北海道跨年。」


    小林顿时喜上眉梢：「当然。」


    「那……小樽见。」


    小林语气激动，用日语说：「小樽见。」


    去日本需要重新办签证，薛一颜为了赶在新年到来之前搞定这事，在小林离开后的第二天，也踏上回国的飞机。


    9


    薛一颜的户籍地从上大学开始一直在北章，毕业后没有找到挂靠地，便和甜甜一起迁到人才市场，所以她的签证都需要到北章办。


    薛一颜回国的当天，恰好赶上椎香的经纪公司亲自发声明，证实椎香和薛一颜已经分手。这则原本只是粉丝猜想的脑洞新闻，瞬间成为年末娱乐圈的大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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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中旬的北章已经前后下过好几场雪，尽管回国后，薛一颜几乎没有离开过暖气，她还是觉得这座城市太冷了。


    甜甜租的小四合院在一条着名的胡同景点，她和几个合伙人将四合院重新做了一番装修，辟了一个大间当工作室，白天在工作室教小学生弹钢琴，晚上去酒吧驻唱，日子过得紧凑也充实。这是他们这一届录音系学生的普遍现状，极少有人在专业的唱片公司工作，时代已经翻篇，唱片业不再景气。较之仍在北漂的同学们，薛一颜往后的生活显然更自由，银行卡上钱财颇丰，够她花很久，她暂时还不需要担心生计，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准备签证材料花了几天时间，随后是送签等审理。这几天内，甜甜只问过她一次：「确定要去日本吗？」


    薛一颜很坚定地回答她：「确定。」她申请的是在留资格签，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她会在日本住下来。她不愿去想更长远的打算，未来会从事何种工作？是不是还要继续做音乐？唯一能想到的只是当下的期许，她要去见更多的人和景。


    甜甜看着她，问：「还喜欢平井遥啊？」


    未料年少时的偶像被提起，薛一颜心下意外，笑道：「你还记得。」


    「粉丝不知道，我知道啊。」甜甜打趣道，「那是你『音乐之路启蒙人』呢。」


    薛一颜换了个语气：「本来是打算去日本散心的，当时不想回来办签证，就去泰国了。」


    甜甜知道她当时的遭遇，为她心疼，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情绪。薛一颜的自尊心太强，绝不会想要在朋友脸上看到同情。


    在小林正奇的远程帮助下，薛一颜的签证终于顺利办下来。之后她花了一段时间选机票，圣诞节期间的机票已售空，薛一颜只买到十二月二十六日早上飞东京的机票。


    留在国内的时间只剩五天。


    甜甜却没多少时间招待薛一颜，她的驻唱酒吧平安夜有一个小型的民谣之夜晚会，临近平安夜，她时常带朋友回工作室练歌，薛一颜也就需要避嫌。所幸她的屋子里有洗手间，尚能避开。只是，房间里的设施除了一张书桌和床之外，别无其他，长久待在里面，总有种在监狱的感觉。


    其实薛一颜每一天都会看新闻，这几天，关于她和椎香分手真相的议论沸沸扬扬，网友们的脑洞大到突破天际，这些猜想成为薛一颜出国前唯一的消遣。


    北章市的平安夜，氛围很浓厚。住的胡同已经是条很商业化的街区，薛一颜一早就听见甜甜和她的朋友们在院子里搬设备的声音。


    他们忙了一会儿，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集体离开四合院。


    薛一颜拉开窗帘，窗外是一棵矮小的老树，树枝被积雪压弯，正抵在窗玻璃上。薛一颜开了一点点窗户，北章特有的凛冽飞快蹿进来，就在这个间隙，外面传来圣诞曲目的钢琴声。


    薛一颜微微一笑，关了窗户起床。


    甜甜在东边的厨房给薛一颜留了煮好的速冻水饺，微波炉热了几分钟后，薛一颜端着饺子坐在大开间工作室里就着一小碟醋吃饺子。


    周围的一切都很熟悉，而她很快就将告别这种熟悉，离别情绪终于在这时降临薛一颜——虽然来得比较晚。


    当这个情绪越来越厚重之后，薛一颜临时做了个决定。


    吃完水饺后，她将自己全副武装了一遍，确定没有人能认出她是薛一颜之后，围上围巾出了门。


    她去母校转了转，学校尚未放寒假，校内还有不少学生。才毕业半年而已，再见母校，薛一颜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后来又乘地铁去别的地方逛了逛，七点多，她回到小院。就在院口的木门旁，薛一颜突然停下掏钥匙的动作，重新将钥匙放回包里，转而抬脚往甜甜驻唱酒吧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和她，空中有雪被风送来，雪量不大，渐渐地，却密集起来，薛一颜不得不从包里掏出伞，也就在这时，她看见手机在包里跳动，有人给她打电话。


    她回国后换了手机号，除了甜甜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来电的是陌生号码。薛一颜只好先接起电话，那时，她的心里有种隐秘的直觉——关于这个号码的主人。


    电话通话后，是一段长久而默契的沉默。


    薛一颜主动打破沉默，先确认自己的直觉：「椎香？」


    「嗯。」


    薛一颜一边顺着身体反应朝前迈步，一边将手机从耳边移远了一些——是担心自己的心跳能隔着手机传递到电话那一头，随后，她续问：「最近过得好吗？」


    「在努力。」椎香说。


    「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用了一些办法。」


    薛一颜轻轻「噢」了一声，随后，两人再度陷入漫长静默。


    「薛一颜。」椎香突然喊她。


    这三个字令薛一颜的心脏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然后，她慢慢意识到，她之所以会有身体反应是因为这个声音离她很近，她吓了一跳，像只提线木偶一般，机械地转过头去。


    她身后大约两米处，立着一个高高的影子。胡同里并不怎么亮的路灯照出他的身形，他明明还戴着口罩和围巾，她却一眼就认出他。


    薛一颜慌张极了，登时在胡同里拔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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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过往的人生里，跑得从没像现在这么快过。几次在雪地打滑，她也没有停下。她跑过商业街，在人群中穿行，耳边不断响起各种圣诞主题曲的播放，跑着跑着，她感觉自己仿佛从身体里剥离，站在上空看自己侷促的样子。


    后来她撞到行人，右脸被对方的肩膀撞得生疼。那人很抱歉地一直说对不起，薛一颜抬头想说没关系，嘴里尝到水，眼泪的温度和雪水不同，她才发现自己在哭。


    她的步子终于慢下来，越来越慢。


    随后，她掉转了方向，朝来路跑去。


    她戴着帽子，穿的是羽绒服，对下雪没有多大的感受。脑子里盘桓的，都是对自己冲动行为的反思。


    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一路跑回刚刚遇见椎香的地方，途中她仔细留意过往行人，没有再看到他。这时候她的心情更加崩溃，她很想大声唿喊椎香的名字，几番努力下，终未喊出口。


    她把自己压抑得太厉害了。怕爱他，怕失去他，所以不给自己任何开始的机会。在泰国的日子，她其实常常想起他，只是那时候，她还困在对奶奶离世的愧疚里。


    而这一切的伪装和克制，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在刚刚短暂的几分钟里，被揭穿。


    她为什么要急着离开？为什么要去日本？


    答案残忍又真实，不过是为了避开他。她不要在迷失的时候和他见面，怕更迷失，怕不能拥有，怕拥有后再次失去……


    所以选择避开。


    10


    小院门口有几棵树，门檐上的感应灯很敏感，「听」到薛一颜归来的声音，灯光倏地亮了起来。


    椎香站在树下，不断有积雪被风吹落，他没有理会，只看着她，像是看了很久。


    薛一颜迎接他的眼神，怔怔地没有再动。


    「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椎香穿着一件暗绿色风衣，领口开得很大，里面只有一件衬衫。听到他提问，薛一颜不受控制说出口的话却是：「你的围巾呢？」


    事实上，椎香脸上的口罩也不见了。


    「掉了。」


    椎香回答过后，薛一颜在原地伫立良久，理智终于一点一点回归大脑，她顺手从包里掏出钥匙，两步走到门前，闻到椎香身上的香水味。接着她伸手用钥匙打开木门上老旧的锁，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刚赶完通告吗？」薛一颜赶紧移开视线，试图让两人重逢的氛围变得随意，为此，她手上开门的动作也加快了许多，没等到椎香的回话，她便已开门进去。


    椎香依旧站在门侧，没有动。


    薛一颜一手扶门，探头道：「不进来吗？」


    他这才随后进了门。


    薛一颜把他领进自己的屋子，暖气开着，屋内气温很舒适。薛一颜脱了围巾和羽绒服，扭头见椎香倚着门而站，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她。


    「先关门。」薛一颜道。


    椎香没有动。


    薛一颜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迳自绕去他身后带上门。关好门收腿往回走时，椎香捉住了她的手腕，他很用力，薛一颜下意识地伸手去挣，一挣才发现，他的袖口已经全湿了，她顺手往上探了探，神情震惊地仰头看他：「你衣服全湿了！」


    屋子里的光线更亮，薛一颜看清了椎香眼里的情绪，明明眸色正常，薛一颜却觉得他双眼发红。


    「这么不想见我吗？」椎香的声音很轻很低，像一片小小的阴云，从薛一颜心里的天空滑过。


    薛一颜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低头嘆息一般地说：「你知道我遭遇的事情，我需要时间。」


    椎香沉默了一会儿：「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薛一颜抬头看他，「椎香，不要为难我。」


    两人对视良久，也不知彼此往对方眼里传递了什么，又分别接收了什么。还是薛一颜主动打破了这种尴尬：「你身上湿了，先换掉湿衣服吧。」


    随后，她拉过椎香，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指着水龙头道：「往左是热水，往右是冷水，快冲一下，别感冒了。」


    椎香走进洗手间。


    「外套给我，我来吹干。」薛一颜道。


    椎香脱了风衣给她，如她在院子外所见，他果然只穿了一件衬衣在里面。接衣服的短暂空当，她很快发现他又瘦了许多。


    薛一颜抱着他的风衣往床边走，吹风机就放在书桌上，她明明看到了，却好半天没拿过来，也没下一步动作。


    其实她到此时此刻都没想清楚，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接下来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带他进屋？为什么要给他吹衣服？为什么不让他赶紧回家？


    然后，有个隐秘的、羞涩的、充满欲望的念头从她心灵深处钻出，她愣了愣，机械地将椎香尚未吹干的风衣挂在了衣架上。


    屋子里灯很亮，薛一颜去关了顶灯和壁灯，只留了书桌上一盏檯灯。随后，装置简单而古朴的小屋里霎时笼罩在一阵诡异的橘色光线里。


    她一件一件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最后，只剩内衣。屋内暖气充足，她不仅不冷，还很热。


    她必须这么做。


    11


    淋浴间的水声终于停下，薛一颜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乍起了身，几步行至淋浴间的玻璃门旁。


    过了一会儿，门被拉开，椎香擦着头髮从里面走出来，见到薛一颜，他擦头髮的动作一停，眉头瞬间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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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颜没有等他询问，她为什么穿得这么少。


    她动作飞快，准确无误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他的衬衫仍然束在裤子里，薛一颜顺手把衣摆全扯了出来。


    她将自己贴向他，严丝合缝，她不能留给他任何思考和疑问的时间。


    椎香一直低着头，所以薛一颜微微踮起脚就能吻到他。


    他一开始很茫然，薛一颜能感觉到，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薛一颜极生涩和不自然的主动过后，椎香瞬间进入状态，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就只用行动回復她。


    薛一颜给自己空出一点说话的空隙，她的手已经从衬衫下摆滑到他的腰上，她喘着粗气，笑得格外魅惑，道：「一定要尽全力啊，椎香。」


    椎香按住她四处游移的手，很快占据主动权。薛一颜身上仅有的衣物被他卸下，丢在了地上。他把她往床的方向带，力道精准，目标明确。


    薛一颜被他压倒在床上时，借着书桌上的檯灯仔细看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她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皮，食指顺着睫毛的长势来回扫了一遍，随后，她吞了吞口水，道：「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椎香手上正忙于解除身上的束缚，一时无法，便任由薛一颜的手在他身上游走。衬衫脱完时，他极大力地、发狠一般把它丢去角落。


    后来的时间，两人没有多余的话和行动，都专心致志于让对方快乐，并且疼。


    薛一颜的第一次，身体上的感受并不特别愉悦，全程下来时，她却觉得满足，某一刻，她甚至听到窗外下雪的声音，仿佛全世界的声响都变得轻柔。


    好安心。


    椎香的手一直摩挲着薛一颜耳后的文身。她背对着他，问：「为什么不问我？」


    「什么？」


    「引诱你。」薛一颜转过身来，与他对视，「为什么不问我原因？」


    昏暗的灯光下，椎香的神情并不十分清晰，他的眼睛却宛如皎月般清亮：「你想说吗？」


    薛一颜道：「在普吉岛酒吧驻唱的时候，常常会收到一些邀约……就是那种约。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我好像从来没怕会出事，也不抗拒有些事的发生。但真正有危险——也不能说危险吧——就是邀约，我发现我是拒绝的。」


    椎香认真地看着她。


    「我会想到，我还没有和你做过啊。」薛一颜道，「多可惜啊，以后想起来也会遗憾。」


    这句话说完，两人许久没有再对话。只是四目相对，渐渐地，也不知道被子里是谁先有了动作，总之，又是一番费心力的、深入而缠绵的动作。


    院子里的人声响起时，薛一颜刚从椎香身上下来，对于和椎香之间的这项亲密交流，她根本不怕疼，有十足的精力和耐力。


    屋外是甜甜他们收工回来了，叮叮咚咚一番折腾后，薛一颜听见甜甜压低声音对其他人说：「轻点，吵到街坊不太好。」


    外面终于静下来。


    这时薛一颜想起一事，低声问：「我的电话，还有住在这里的消息，是谁透露给你的？」


    椎香回了她一个「我绝不会告诉你」的表情。


    薛一颜不死心：「是甜甜？她还告诉了你什么？」


    椎香默了默，眼神颇深，反问道：「还有什么？」


    薛一颜偏过头去：「没有了。」他整晚没提过她要去日本的事，大概是不知道吧。


    后来的时间，生理性的睏乏终于袭来，薛一颜慢慢觉得累了，伴着夜里的风雪声，她几乎就要睡着，半睡半醒之间，听见椎香贴在她颈间说的几个模煳的字：「……够了。」


    她很想问他「什么就够了」，奈何他一整晚都非常「尽力」，她根本凝聚不了完整的意识醒过来。


    12


    椎香的外套在一夜暖气的炙烤下终于干了。


    薛一颜先早起洗了个澡，随后是椎香。趁他洗澡的空当，她把床上收拾了一遍。院子里，甜甜他们还没起，她小心地踏着积雪将床单被套一齐丢进了洗衣机。


    雪后的早晨，空气格外好。洗衣房旁有台阶直达天台，薛一颜身上披着羽绒服，穿着室内拖鞋，兀自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天台。


    天台上的积雪更纯净，胡同里其他的院子皆陈于薛一颜的视线里。有寒风吹来，扑簌簌抖落了旁边大树上的积雪，薛一颜紧了紧脖子，贪婪地闻着属于这座城市的气息，相较于出生地豫安，她更喜欢北章，古老而苍凉，虽然四季很短，季节差异却分明，她在这里度过了她人生最美好的几个年头，遇到了让她愿意交付自己的人。


    明天一早，她将离开这里。


    薛一颜在天台站了一会儿，心思正远游，忽见椎香从屋子里走出来，目光茫然四顾，终于在抬头的瞬间发现了她。


    她沖他笑，他便也笑了，明朗得像个小男孩。薛一颜心里被触动，抱臂转身下了楼。


    椎香一直站在门外，身上只穿着昨天的衬衣，冻得脸色发白。薛一颜一把将他推进屋里，道：「你傻不傻啊。」


    「傻吗？」椎香说得清淡，脸上却是自嘲。


    薛一颜一怔，不想这种氛围持续蔓延——这是他们最后一天的相处时光。于是，她转身摸了摸椎香的脸，不带妆的他，脸上有一种不合年龄的、令人打心底里忍不住疼爱的稜角，她打趣道：「你那么爱洗澡那么爱干净，受得了隔夜不换衣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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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椎香像是才意识到这件事，略带疑惑地说：「忘了。」


    薛一颜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意外，一直捧着他的脸，眼见着他眼神几度迷惑，而后渐渐明晰。


    他把她的手摘开，头一低、一侧，看的是她耳朵的位置。


    接着，薛一颜耳后一凉，是他的手覆在那块文身上。


    「在哪儿做的？」他问。


    话题转变太大，他低温的手又一直在她耳后的柔软地带来回摩挲，薛一颜强自拉回旖旎心情，道：「普吉岛，一个很有名的女文身师。」


    椎香微微点头，手指并未离开那块地方，突然，他用一个特别诡异的低音——昨晚才发现的——在她头顶说：「我的车停在隔壁，你和我一起迴廊山。」


    薛一颜心尖发痒，努力想和他退开一点距离以保持清醒。


    椎香轻松制住她，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今天是圣诞节。」


    薛一颜浑身一抖，大步迈开了椎香的身体控制范围。小窗就在她眼前，窗外的树和雪给了她一点思考的空间，她仓促回头道：「现在还早，如果你没有那么急，我想先带你去个地方。」


    椎香看着她，有那么一会儿时间过去，他最终别开视线：「好。」


    薛一颜没有读懂他的眼神。


    出发前，薛一颜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比较大的黑色羽绒服，顺手套在椎香身上，围着他打量了一圈后，她满意地说：「还好你瘦，还好我胖。」


    「很舒服。」


    椎香神情认真，仿佛在说一件严肃的事情，薛一颜闻言却瞬间脸一红，扭头去找围巾。最后挑了一条姜黄色的围巾，裹了一圈后，遮住了椎香三分之一的脸。


    两人各自整理了一番，终于出门。


    薛一颜想带椎香去的，是北章市有名的景点，清朝时人工蓄积起来的一片湖，名叫「独海」。湖边商铺林立，酒吧众多，春秋季是文艺青年必游的地方。眼下时值隆冬，湖面结冰，配着周遭干枯的柳树，有另一番北国风光。


    薛一颜和椎香牵着手，一路步行至独海边，时间尚早，湖边游客稀少。


    沿湖建的是石栏，离湖面高约两米，薛一颜想去结冰的湖面走走，在石栏周围绕了一圈，没找着下去的办法。


    「不然跳下去吧。」薛一颜裹着毛线帽和厚围巾，露在外面的五官只有一双眼睛。


    椎香的羽绒服帽子也被薛一颜扯得很低，微微仰头才能视物，他就那么昂着头看着薛一颜，道：「我先下去。」


    薛一颜脸色立刻一变，伸手急拉住他：「我开玩笑的！」


    椎香一直仰头看她，笑得很灿烂。


    围栏有一个缺口距离湖面比较低，椎香腿长，先对冰面做了一番承重测试，确定厚度足够之后，他把薛一颜抱了下去。


    两人在湖面上散了会儿步，渐渐地，湖边陆续来了一些其他游客。薛一颜在一处积雪旁停下步子，偏头对身侧的人说：「我们堆个雪人吧。」


    椎香低头看她，眼睛被帽檐遮住，语气温柔：「好。」


    薛一颜和椎香两人各自堆了一个雪人，中途堆着堆着还互相用雪球打闹了一番。两个雪人成型后，椎香突然重新蹲下去，在两个雪人中间搭起一个新雪人来。


    薛一颜手里握着一个雪团，有些不解，遂问：「还堆？」


    「两个太孤单了。」椎香道，「再堆一个小的吧。」


    薛一颜搓雪球的手一顿，心绪百转后，她也蹲了下去，和他一起堆了一个新的小雪人。


    湖面上游客越来越多，薛一颜和椎香堆的雪人很快成为景点，不断有游人过来拍照。有个姑娘蹲在三个雪人中间，请她的朋友在对面拍照，这一下蹲，姑娘立刻震惊了，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指着也同样蹲在地上，刚把才掉落的「鼻子」给小雪人重新安上的椎香，失声尖叫道：「椎、椎、椎香？！」


    这叫声过后，薛一颜当下愣住，直到椎香拉住她的手跑开，她才意识到情况不妙。


    这片湖附近是大学聚集的地方，来游玩的多以大学生为主，如果不尽快离开，人一旦多起来，冰面上容易发生危险。


    13


    两人在胡同里七拐八绕，绕到一个巷道狭窄的地方。


    一位老大爷骑着一辆三蹦子，正艰难地在雪水和冰地里慢行，去路因此被堵上。薛一颜和椎香纷纷退到电线桿子旁，等大爷慢悠悠地经过他们。


    这一趟等待过后，两人往后望了望，粉丝并没有跟过来。薛一颜终于松了一口气，扯好刚才奔跑途中凌乱的围巾，道：「我怎么有种在私奔的感觉？」


    椎香并未接话，薛一颜理好围巾，抬头看他，对上他深邃的目光。薛一颜极少见他这种眼神，下意识地避开。


    「天吶，那里有家麻辣烫。」为了尽快缓解气氛，薛一颜兴奋地指着前面小店玻璃窗上贴的红色胶字，道，「我饿了。」


    话毕，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


    北方的麻辣烫和南方不同，相较于南方麻辣烫重麻重辣的调料，北方麻辣烫显得清淡许多，主要靠麻酱辅以味道，鲜香为主。


    薛一颜上大学的时候最喜爱吃这种街边麻辣烫，在逼仄的小店里挑了个角落的位置，招唿椎香落座后，她到老闆那儿拉拉杂杂点了一大堆，喜滋滋地回了座。


    店里狭小，暖气却很足。薛一颜左右四顾，店里只有零星两桌客人，而且都像是附近街坊，看起来不大可能认识她，于是她解开了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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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完抬头，见椎香也在解围巾，她连忙伸手按住他，轻声道：「他们可能不认识我，但可能认识你。」


    椎香皱眉瞥了她一眼，拉开她的手继续解围巾，语气满不在乎：「那又怎么样？」


    「刚才那一段应该很快就会被发到网上吧。」薛一颜压低声音，有些泄气地说，「你们才公布分手的消息啊。」


    椎香解围巾的手一停，慢慢抬起头来：「曜曜和万觉要解约，需要出新闻。」


    这句话里的两个人名，薛一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联繫她自己说的话，仔细想了想，她才明白，他在和她解释，经纪公司发的那通分手声明——应该是为了转移成员解约这件事才爆出。她内心霎时涌起一小股不好的情绪，脑中纷繁闪过很多片段，她和他认识的最初，在舞台上那个莫名的吻。似乎从那时候起，她和他之间的相遇和相处，就隔着太多人和事。


    薛一颜勉力笑了笑，视线重回执着于解围巾的椎香身上，漫不经心地问：「你以前吃过麻辣烫吗？」


    「没有。」


    「路边摊之类的东西呢？」


    「在韩国吃过。有一次，魏禾看电视看到演员吃路边摊，拉着我和毕毕一起，大半夜陪他找了一家。」


    薛一颜微微一笑：「好吃吗？」


    「很难吃。」


    薛一颜看着他，倏然收回撑在桌上的手，转而伸向椎香的围巾，一边从座位上起身一边说：「这个有那么难吗？」还好桌子不是很长，她的手能轻松绕到他背后，终于替他解开了围巾。尽管没有换衣服，他身上却仍然有香味，是昨晚一直萦绕在她鼻翼的香味。她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带笑打趣他：「你在身上到底洒了多少香水啊？」随即坐回椅子上。


    「昨晚录通告，化妆师忘了，多洒了几次。」


    「通告没录完？」


    椎香摇头：「我没进去。」


    「没进去？你没进去录？那他们……」


    「对他们我有办法。」椎香打断她，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了眼薛一颜，没有接着说。


    薛一颜的表情却有些讪讪的，经过昨晚后，她和他之间仿佛隔着一道美丽的雾，不能吹，一吹就散了，散了，就得面对真实的彼此，就真的要散了。


    正巧这时，老闆送来热气腾腾的麻辣烫。薛一颜微笑接过，发自肺腑地说了句「谢谢」。


    「薛一颜，」老闆走后，椎香轻声喊她，「和我迴廊山？」


    薛一颜用筷子将签子一根根剔除，仿佛很认真在做这件事，仿佛不经意在问：「回去干什么？我已经不用录节目了啊。」说着说着甚至带了点儿笑意。


    「随便你做什么。」椎香说话极慢，极轻，像一根绷得极紧极细的弦。


    薛一颜笑意更深，顺手将剔好的麻辣烫推到椎香面前：「你打算金屋藏娇吗？」


    椎香一动未动，就看着她，眼神深远悠长。


    「先吃东西吧。」薛一颜再也装不下去，收起了嬉皮笑脸，拿过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后来她一个人吃了很多，椎香一口都没吃。


    只是，大学时最爱的路边摊，未来可能会魂牵梦绕的麻酱滋味，那时却一点都吃不出来了。


    14


    椎香的车果然停在隔壁巷子里，是一辆很低调的车。


    两人在车前伫立良久，暗淡的太阳从云层里钻进钻出了好几趟之后，薛一颜终于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好。」椎香接话很快，「不管你考虑的结果是什么，明天早上九点，我会来这里接你。」


    薛一颜神色惊讶：「我……」


    椎香沉声打断她：「如果要拒绝我，就当面拒绝。」


    薛一颜还想说话，椎香这回却没再出声，而是直接伸手按住她的脸，以一个绵长的深吻传达了他不想听她说话的意图。


    他们接吻的次数很少，直到这一次，薛一颜才发觉，她特别留恋和他接吻的感觉，很喜欢。


    她站在巷子口目送椎香倒车、掉头、转弯、离开。


    太阳终于冲破了云层阻隔，霎时照得天地大亮。即便如此，天气还是很冷，气温还是很低。薛一颜是感觉到眼泪被冷风颳过，绷在脸上生疼之后，才动了动腿，往小院的方向走去。


    隔天早上九点的飞机，薛一颜起了个大早。她的行李不多，一个箱子足够，出租屋和廊山的那些，她都不打算要了。


    甜甜亲自开车送她。


    早晨路况很好，车子很快驶入机场高速。甜甜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好几眼，大概终于憋不住了，她开口说：「他还是没能把你留下来啊。」语气里竟有些失落。


    薛一颜游离已久的思维立时回归，她转头看向甜甜，脑中闪电般连起了一些信息：「真是你告诉椎香的？」


    甜甜摇头笑，是嘲讽意味十足的笑：「有时候我不懂你——虽然也没想过要懂。你回国和住在我那儿的消息是我告诉他的，你可以怪我，我不介意。」


    薛一颜怔怔地：「为什么？」


    「你这个人有的时候活得太克制，特别倔，不听劝。不推你，你就不动，我看不惯。」


    薛一颜没有接话。


    「你去日本的事，我也告诉了他。」


    薛一颜呆住了。


    后来的一程，两人没有再交谈。航站楼越来越近时，甜甜语气强硬道：「薛一颜，如果你后悔了，我立刻捎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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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颜眼中情绪翻转，她痛苦地闭上眼睛。


    车子驶进航站楼，薛一颜神色已如平常，她让甜甜停车。


    下车前，她对甜甜说：「我做不到。」


    甜甜看着她，送别的话没有说，只挥了挥手，道了句「平安」，然后便开车走了。


    登机手续很顺利，薛一颜一路处于失神状态。


    在登机口落座时，墙柱上有个时钟，上面显示了北京时间。


    她没有过多犹豫，掏出手机，起身拨了他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椎香没有主动开口。


    薛一颜稳了稳心神，道：「我在机场。」


    「我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不留你吗？」椎香打断她，「如果我留，你会吗？」


    薛一颜心神一晃，避开他的话，道：「我是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要去日本的事。」


    椎香那边短暂沉默：「我和自己打了个赌。」


    薛一颜没有接话。


    「结果赌输了。」椎香的语调很平静，平静得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薛一颜强自压下心潮，费力将酸涩的视线移向落地窗外，那里停着待飞的飞机，人影显得分外渺小。良久，她的语气里带着些悲伤，道：「我想过，很仔细地想过，和你在一起的可能。请原谅我是个悲观的人，我知道从现在起，如果我们交往，也许会有一段时间，我们会相处得很快乐……这都取决于我，取决于我能装多久。」


    椎香没有打断她，她得以继续说下去：「你也许不知道奶奶去世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愧疚是一个短时期的心理感受，更长的是，我找不到目标，我找不到自己，在泰国也好，回国也好，我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这让我觉得很恐怖，我不能让这样一个我留在你身边，我怕自己会变得可怖，患得患失。我想爱你，可我想先找到自己。」


    「你明白吗？」


    椎香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在我身边，不能找吗？」


    薛一颜狠狠地摇头，摇了半晌她想起自己是在打电话，转而说：「我试过了，在你身边，我只会更加迷失……我怕有一天，你不要我了，不奇怪，连我自己都很讨厌自己，就好像现在，我很讨厌自己。我明明想留在你身边，我试过了，我无法清除脑子里的负能量，我没办法全心全意和你在一起。」


    漫长的沉默，薛一颜握手机的手突然开始发抖，她很努力在压制情绪。


    「去多久？」椎香问。


    「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慢。」


    椎香静了静，忽而换了个语气，缓缓道：「很奇怪，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总是要离开……所以我很早就知道，人和人之间就那么点缘分，过完就没了。我只是不太懂，为什么我们之间……会这么短。」


    薛一颜张口想说话，椎香那边接着说：「一路平安，我挂电话了。」


    「好。」


    椎香的电话应声而挂，没有多留哪怕一秒钟的时间，薛一颜及时伸手扶住墙壁，沿着边缘，缓缓滑了下去。额头出了虚汗，是一种很飘忽的感受，仿佛有人从她心里挖走了什么，一瞬间空得厉害。不是想哭的情绪，只是害怕，像是在往深不见底的深渊坠落。


    有眼泪顺着嘴角流进口腔里，咸咸的味道，还带点儿温热。


    薛一颜不常哭，即使奶奶去世，她也没有哭过。她想过为什么自己总因为椎香而哭，可是始终想不明白。为此，她曾自责过，是不是对奶奶的感情还不够深？今天她才恍然有点明白，每次她因为椎香而流泪的时候，其实往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那是不由自主的生理反应，眼泪走的不是理性那条路。


    原来这是失恋的感受。


    插pter?10?温柔无因果


    1


    艾桢的新专辑特地请了日本有名的制作人平井遥监制。为此，她有小半年的时间待在东京，白天几乎都泡在平井遥的工作室里。


    平井遥性格很古怪，典型的艺术家人格。答应替艾桢做监制，是艾桢託了一位叔叔的关系，此前公司也找了各种渠道联繫平井遥，始终没能把这项合作谈下来。因此，艾桢分外珍惜这次的合作机会——即使在日本的这段时间，她只见过平井遥三次。


    这天，照常是去录音室录音，上星期送去给平井先生听的小样，他亲自标出了一些问题部分，除了演唱方面，伴奏也有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


    经纪人夏青陪她一起去工作室，路上，夏青接了一个电话。艾桢原本在看修改稿上的批覆，听到夏青那边疑问的声音：「椎香？」


    艾桢将目光转向夏青。


    艾桢和椎香的渊源很深。


    crab出道前在美国上课，那时艾桢曾在很多聚会上见过椎香，他在纽约请的指导老师是john brown，艾桢的偶像，也是艾桢父亲的朋友。


    艾桢回国发展，是父亲的主意，她自己也想试试。为了还人情，「天胜艺光」签了她，并且，很负责任地培养她。可是，在国内，艾桢反而没有再见过椎香，她差点就要忘记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心动的感觉。


    直到一个月前，椎香关注她的ins。


    这件事在国内很轰动，艾桢起先根本不知道zitian那个号是椎香的，是国内的椎香粉丝将这件事扒出来，然后，国内新闻上，椎香和她的绯闻就这么传了一段时间。直到椎香的经纪人王瑶亲自出来闢谣，说明椎香关注艾桢只是因为同在一个公司，没有其他过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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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桢实在不太能理解椎香粉丝的疯狂，他们认定她和椎香关系不寻常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椎香的ins关注列表里，只有她一个人。


    「……没问题，那我和艾桢这边接待下吧。」夏青看了眼艾桢，继续说，「就他一个人吗？好，行。」夏青挂了电话。


    艾桢手里捧着稿子，问：「怎么了？」


    「椎香来东京了。」夏青的表情实在说不上好，语气加重道，「我负责处理他这一趟临时的行程。」


    「你这是高兴……还是？」


    夏青脸色一变：「高兴？我怎么会高兴？你知道这位先生有多么难搞吗？等等，我先搜下他最近的新闻，他这一年多以来新闻不要太多。」


    艾桢没有回话，目光却也一起落在夏青的手机屏幕上，看她打开社交软体输入椎香的名字进行搜索。很快，社交网站上出现大量椎香的新闻，其中，不少是负面的，crab解散后，椎香过了很长一段自我放逐的日子。


    最近的新闻里，话题量最多的，除了他正在参与拍摄的、张放导演的3d武侠大作《剑客》之外，剩下的就是他和模特张希洛的绯闻，当中还出现一些艾桢和椎香的新闻。夏青飞快地把话题往下拉——越往下是搜索量越低的话题。当界面上出现「椎香前女友ins」的时候，夏青停止下拉动作，艾桢听到她「啧」了一声，然后手指一点，夏青点进这则新闻。


    新闻内容不长，艾桢看汉字很慢，还没来得及看完，夏青已经把界面拉到最后，新闻配图是一张ins截图。图上女生是薛一颜，艾桢之前在《最佳拍档》节目里见过，男生艾桢不认识，看起来像是这个ins帐号的主人，配字是日文。


    这是一张薛一颜和一个日本男生的合照。


    「这就能解释得通了。」夏青关了手机屏幕，脸上是瞭然的神情。


    艾桢不解，反问：「怎么解释得通呢？」


    夏青笑得很神秘：「如果我没猜错，薛一颜是椎香此行来日本的目的。」


    「可是，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一年多了吗？」艾桢回忆了一下刚才那张截图，补充道，「而且，那个新闻的时间，好像是三个月前？」


    「没错。」


    「那椎香还会……」艾桢不知道怎么表达，说话有些着急，「而且，他不是最近和那位张小姐在一起吗？」


    夏青拍了拍艾桢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你从小在美国长大，中国娱乐圈里的这些事对你而言还太复杂。你的定位和圈里其他姑娘不同，不用急着了解这些。」


    艾桢明白夏青说的是什么，她不关心这个娱乐圈有什么规则，在这时，她突然只想知道一切关于椎香的事。


    2


    艾桢在平井遥工作室录音的时候，夏青亲自去机场接椎香，他没有带行李，全身上下只有一个背包，配上他极低调的穿着，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夏青将他带出机场，此时正值开春季节，天气尚好，气温却很低。椎香的外套很薄，夏青由此关切地问道：「没有带厚外套吗？」


    车子启动，由机场驶出。椎香上车前摘了墨镜和口罩，帽子依旧戴着，夏青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很差。


    「没有。」椎香问，「住哪儿？」


    「我们租的公寓在上野。」想了想，夏青补了句，「给你订的酒店在银座，我们住上野是因为平井遥的工作室在那边。」


    椎香点点头，没说话。


    隔了小片刻，夏青还是忍不住问：「先送你去酒店？」


    「不用，到银座就行。」椎香吸了吸鼻子，「我去买件外套。」


    夏青知道他不穿别人的衣服，于是道了声「好」，默默地将车内空调调高了一些。


    车子一路开到东京市区，非上班时间，路上车流不多。椎香在东京有固定喜欢逛的店，而且不喜欢有人在身边。夏青就和日本事务所的助理一起在停车场等他。


    椎香没有让两人等太久，回来时，他手上拎着几个购物袋，外套已经换了。夏青坐在副驾驶，一眼就认出他身上那件外套——春季新款，款式很普通，但极挑人。椎香的身材一直是公认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他在美国待的那几年，衣品被培养得非常好，从出道开始，几乎没有用过专门的服装造型师。


    夏青不断在心中暗嘆，有些人做明星有天分。等椎香上车后，她转身问他：「接下来去酒店吗？」


    「去平井遥工作室。」身后的人，声音里透着一股厚重的慵懒，仿佛有什么心事尘埃落定。


    路上，夏青反覆在思考为什么椎香要去平井遥工作室，而且还特地买了新外套赶去。尽管之前和王瑶、小洁这几个椎香的身边人聊过他的情况，大约知道他对那位前女友有特殊的情感，夏青还是搞不懂他此行的目的。


    难道他真的对艾桢有什么？


    「平井遥亲自给艾桢做监制吗？」


    夏青神思紧绷的时候，椎香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凝了凝神，道：「平井会定期发送修改意见，实际的监制是他的学生。」


    「噢。」椎香声音很轻。


    后来直到车子抵达工作室地下停车场，椎香都没有再主动交谈。


    他和夏青一起下了车，一同走向电梯间，夏青想了想，介绍道：「工作室在六楼，现在艾桢应该在录音。」


    椎香点点头：「还适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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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没有主语，夏青的思路飞快盘旋，确定他是在问艾桢，遂道：「挺适应。我们家艾桢，性格真的没话说。」


    椎香却没有再回话。


    后来直到电梯抵达，两人都没有交谈。夏青入行年限不久，恰好赶上公司风云变化的几件大事，对椎香有一种出于职业敏感上的害怕。


    她甚至连问他来这里做什么、打算待几天都不敢。


    六楼一整层都是平井遥的工作室，布局只一眼就能够看明白。除了前台，沿走廊往前，是一整排录音室，每个录音室门口都有挂牌。


    「艾桢在第三间。」夏青指着不远处朝椎香示意，正要领着椎香往录音室去，椎香却突然停了下来。


    夏青转头，见椎香眯了眯眼，对她说：「你先过去。」


    夏青不解，脱口问：「那你……」


    「去趟别的地方。」


    话毕，椎香没有给夏青多余的时间反应，掉头离开了。夏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心里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慢慢松了下去。


    椎香的外形看起来其实是很秀气的大男孩，但他神色间的气场非常强大，夏青看过他们演唱会的现场视频，椎香一开嗓，就是那种足可震住几万人的舞台表现力。这也难怪，一位摇滚乐队的主唱，怎么可能在生活中平易近人？


    3


    上野站是东京一个非常重要的发车站，车站很大，往来人群众多。


    正对着车站的天桥下，有一排小吃店，往小巷的拐角处，开着一家名叫「麻神」的拉面店，薛一颜在这里打工。


    店面很小，只有两排桌椅，厨师从窗口送出拉面，薛一颜负责点单、送餐、收银和收餐，她每天工作八小时，朝九晚五，按日薪结算。


    下午五点，拉面店下班后，她会在周边吃晚饭，随后去位于丸井百货不远处的莱德士酒吧。


    小林正奇和他的同学们组了一支独立乐队，会在酒吧驻唱。不过，小林本人除了周五和周六晚上来酒吧演出之外，工作日极少来，倒是薛一颜，每天都去，偶尔献唱。


    比如今晚。


    一大杯啤酒下肚后，薛一颜忽然来了兴致，坐到了麦克风旁。莱德士是一家有名的英式酒吧，薛一颜不用附和客人口味，直接接过吉他手身上的吉他，自弹自唱起了radiohead的歌。


    她在这一带很受欢迎。虽然唱的次数不多，她却是个很会用歌声营造气氛的人，而且，相较于其他乐手，她的英文发音显得纯正许多。


    她一连唱了三首，赢得了不少掌声。观众中有人喊「encore」，薛一颜听见了，没理。因为她在吧檯那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他正凝望着她，仿佛看了很久。酒吧里橘色的灯光下，他整个人都裹着橘色的边。


    薛一颜忽然将吉他递还给吉他手，胸腔中不知何故翻涌起来，她跑去洗手间，去时里面有人，她不得不强忍着难受，疾步走出酒吧。


    东京的春夜并不温暖，有夜风，裹挟着凉意。薛一颜靠在墙角，被风吹醒了思潮，这时才恍惚意识到——她刚才是出现幻觉了吗？


    大约是脑子清醒了，想吐的那股感觉也慢慢退去。她吸了吸鼻子，站直身体，打算重回酒吧。


    转身看见他，就站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酒吧门口的灯并不亮，正对着酒吧的便利店却是灯光大亮，映出他的表情，掩了她的。


    「你……你怎么会在？」薛一颜问。


    椎香神情很淡：「跟了你一段时间。」


    「跟？跟踪？」


    「算是吧。」


    「从哪里？」


    「拉面店。」


    薛一颜震惊：「我没有看见……」


    「我没进店里。」


    薛一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不到还有什么问题要问他，大脑好像在一瞬间停止运转。椎香的身形很坚定，坚定地走向她，居高临下地拥住她。


    「……别动。」他沉声说，「一下就好。」


    她没有动，也动不了，椎香力气很大，像是要把她压扁。


    被温暖倾覆的感受很真实，薛一颜的理性终于有一丝回归，理性告诉她，她应该享受这片刻。


    薛一颜租的公寓就在附近，两人见面后直接回了公寓。


    屋子是典型的日式小公寓，胶囊式的长条房间，厨房和浴室相对，往里是起居室和卧室一体的一个开间。薛一颜按开房间的灯，道：「欢迎来我家。」


    椎香摘下围巾，低头看她：「你喝了多少酒？」


    「一杯而已。」薛一颜说，「我没有喝醉。」


    她坐在门口脱鞋，椎香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下。原本很宽松的门，因为坐了两个人，一时变得拥挤起来。这种氛围意外地让她的心格外熨帖——是的，熨帖，说不上来的、紧凑的舒适。薛一颜于是停下脱鞋的动作，行动有些迟缓地扭头看向旁边的人。


    「为什么？」薛一颜问。


    「什么为什么？」椎香也停下动作，偏头回看她。


    「为什么来找我？你明明有了新女朋友，不是吗？」


    椎香神情清明：「我看见你和小林正奇的合照。」


    「在哪里？」问完，薛一颜瞬间想起一件事，「你说instagram？那只是普通的合照啊，说起这件事，小林真的很冤，平白无故被你的粉丝骂了很久。还好他不认识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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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必要解释这么多。」


    薛一颜转开视线，续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小林正奇在平井遥的工作室工作，我上午见过他。」


    「你认识平井遥？」


    椎香摇头：「公司有人认识。」


    薛一颜点点头，想起很多椎香这一年来的新闻。他的生活很丰富——至少在娱乐新闻里是。娱乐圈里的感情最不值钱，诱惑的出现按秒计时，和普通人相差太远。


    「我没有想过你会来找我。」


    「我也没有想过。」椎香语气迷惑。


    「我以为你忘了我。」这句话说出口的感觉和在心里藏着不一样，很难受。薛一颜抱膝，将脑袋侧放在膝盖上，自下而上看着椎香。他的下巴上隐隐有一些青楂，是她难得在他脸上看到的不修边幅。


    椎香嘴角弯起了一个嘲味十足的弧度，没有立即接她的话。


    她就那么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以为他在酝酿答案。等了半天，却听到他说：「别那么看着我。」


    薛一颜不想动，所以没有对他的话做任何反应，反而问他：「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椎香静止了大约两秒——这是薛一颜在心里数的。


    两秒过后，他将她扑倒在木质地板上，就按她说的，看着她，恶狠狠地说：「我让你别那么看着我。」


    他死死地压住她，某些时刻，薛一颜觉得自己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光了。


    可她挣不开，生理和心理都不想挣。


    4


    椎香终于停下来时，薛一颜建议泡澡。


    日本的浴缸非常好用，薛一颜被椎香抱进水里泡了一会儿过后，力气总算一点点恢復过来。她扒着浴缸边缘，怏怏道：「我不是安全期。」


    椎香在她身后，手上没有半刻闲下来。对薛一颜的担忧，他的语气非常轻松：「有什么问题？」


    「你真的疯了。」


    「……是吧。」


    薛一颜沉默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事，问：「那，你和那位姓张的模特，你和她……」


    「她不是我喜欢的型。」


    薛一颜不信，扭头看他：「没有试过？」


    椎香突然手上一重，捏得薛一颜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他淡淡道：「这种事不用试。」


    「那……其他绯闻对象呢？我记得你们公司新签的那个美籍的新人，胸很大，感觉是你的菜……」薛一颜正说着，肩头突然一重，紧接着，耳朵里一热——是椎香往她耳朵里吹了一口气。


    薛一颜浑身一颤，身后的人因而笑得颤了颤。


    他的下巴靠在她肩头：「我的菜是你。」


    隔天一大早，椎香接了个电话，随后有助理给他送来衣服。薛一颜昨晚累得不行，在迷濛的睡意里听到这一切。陷入深度睡眠前，她脑子里一直在想的是，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薛一颜翻了个身，半睁着眼，见椎香正坐在她的书桌前翻她的书。


    她慢慢从床上起身，揉着眼睛，刚想说话，却见桌边的椎香阴沉着脸转过头来：「你想加入日本国籍？」他将桌上的申请表翻向她。


    薛一颜彻底醒了，脑子里捋了捋思路，道：「只是『想过』而已。」


    「这么喜欢日本吗？」


    薛一颜没有回答，下了床打算去梳洗。还没走出两步，被椎香一把拉了回来。


    他盯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薛一颜试图掰开他的手，没有成功。无奈之下，她只好重新坐回床上，书桌前面是窗户，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拉开一角窗帘，外面阳光灿烂，天气晴朗，她终于放松下来。


    「我还没有想好任何事。」薛一颜就看着那一角窗景，轻声说，「刚来日本的时候我看景，每天都有新鲜感，北海道的雪景美极了。那儿的食物也很好吃，空气很新鲜。」


    「慢慢地，就没那股劲儿了。我心里很空你知道吗？我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要去哪儿。」


    「然后我来了东京，报了个日语班学日语。我去便利店打工，学和人沟通。我把时间安排得很满，可是，我的生活没有方向。我原来以为，奶奶拖累了我，导致我过去活得很累，可是，奶奶一走，我反而不知道怎么活。大概奶奶在的那么多年，把一辈子的辛苦全活完了。」说到这里，薛一颜嘆了口气，沮丧道，「椎香，我还没找到答案。」


    椎香松开她。


    察觉到这个变化，薛一颜将视线移向他，她以为在他眼里会看到的东西都没有，不是心疼、不是同情，甚至不是关心，他是瞭然，带着点儿轻松的瞭然。


    这个瞭然的眼神直抵薛一颜心灵最深处，她骤然发现，在爱情这件事上，椎香之于她，从来不是更高阶的那一个。她和他平等到，哪怕一个眼神，他们都能彼此心意相通。


    果然，伴随着渐渐清亮起来的眼神，椎香说：「很奇怪，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你，会让我觉得不那么……」椎香停下来，眼神中有些细碎的光，像洒满阳光的湖面，微风拂过，粼粼的那种光。


    「我也在找答案。」


    他起身抱住她。


    薛一颜的脸因而贴向他的腰，这个肢体接触令她有些蒙，事实上，她还在想椎香没有说完的那句话。


    她知道，他想说的是，她的存在和她经歷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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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观点提醒了她，椎香现在的状态确实和她一样。他们过去各自珍视的、为之努力的人和事，都离开了他们。


    也提醒了他们，是时候为自己活了。


    5


    椎香东京一行之后，薛一颜和他即开始了一段严格意义上的，异地恋。


    不过，这段靠手机维繫的异地热恋，只维持了三个月。


    椎香回国后，薛一颜退了东京的房子，告别小林正奇，独自开始了日本本州之旅，这期间，两人每晚都用视频通话。


    起初是十几分钟，渐渐地，视频通话时间拉长到两三个小时。两人视频聊天时，多是薛一颜在说，椎香听。她说很多自己在路上的见闻，遇到的风土人情。最初，薛一颜觉得这种交流很尴尬，她那时会问椎香：「为什么你都不说话？」


    「听你说就好。」他总是这么回答。


    那时他已经在为《剑客》做准备，白天大量的时间都在跟武术老师学习。他学了三个月的武，也和薛一颜视频聊天了三个月。其实他每天都很累，却仍会认真听薛一颜说话，视频像素不清晰，薛一颜总能看见他眼里的星星。


    就为了他的这份聆听，薛一颜开始有目的地旅行，她会更注意观察路上遇见的人，带着旺盛的好奇心走走停停，与人交流——这样能在晚上和他说更多。东京时间比北京时间快一个小时，她有时会和他聊到凌晨三四点，却仍然乐此不疲。


    她喜欢看到他因为自己分享的笑料而微笑、大笑的样子，薛一颜会发自内心地感到甜，他不只用心听她说话，更重要的是，她说的话，他都能听懂。


    没过多久，椎香进了剧组。剧组取景地都在景色优美、极少现代化的自然景观地里，有雪地、深山、天然湖。这些地方不便通讯。


    薛一颜表示理解。事实上，她也给自己找了个去处。


    鎌仓的夏天极美，薛一颜租住的屋子可以听见海浪声，夜里还能看见萤火虫。日本的民居普遍遵循很古旧的建筑方式搭建房子，木制构造，夏夜很清凉。


    决定在鎌仓久住，是因为鎌仓距东京近，且佛寺众多，住在这儿，薛一颜总觉得自己的心很静。


    为了更多地接触人群，薛一颜在小町通商业街的一家咖啡店做服务生，生活很充实。


    与此同时，对椎香的想念像某种植物，会在心里疯长。她经常在网上搜索他的消息，新闻、旧闻、绯闻、负面的，都看。粉丝之前拍的很多小视频，她也一一点开，她甚至把《最佳拍档》前三期完完整整看了三遍。


    薛一颜反覆琢磨过自己的心态，她深刻地发现，这次的想念之所以排山倒海一般，主要是因为和前两次别离都不同，那两次心境飘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效」地活着，想念的，不过是他和她之间，过去的、片段的温暖。可这次，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想念，想和他长久在一起，她看过的风光，他不再是从她口中听说，而是一起经歷。


    盂兰盆节的假期，小林正奇邀请薛一颜和他一起回家。他在小樽的母亲和妹妹都很喜欢薛一颜，也通过小林向她发出邀请。


    薛一颜为此很犹豫，咖啡店的老闆回了老家，因此给她放了假，她正无处可去。可另一方面，盂兰盆节和小林一起回家的意义太暧昧，她怕再次给小林的家人带去误会。


    就先回復小林，自己需要时间考虑。


    椎香的电话在傍晚打来。他用的是陌生号码，薛一颜一时未察，接起电话时很客套地说：「您好，我是薛一颜，哪位？」


    「椎香。」对方答话简略又干脆。


    薛一颜拿下手机，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确定是国内来电后，她疑问：「你……你怎么？」


    「你假期有什么安排？」


    薛一颜没想到这么长时间的失联，他问自己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与假期相关，而她一时未防，也就很坦诚地说：「小林邀请我去他家，我……」


    「果然啊。」椎香低声接了句话。


    「什么果然？」


    椎香未答，片刻后，他换了个语气说：「十号我去东京。」


    「十号？」薛一颜数了数日子，「周五？来做什么？」


    「公事。」椎香说，「公司会订酒店，你到时候直接去酒店等我。」


    这种命令式的语气令薛一颜颇感不快，她刚想表达，却听椎香接着说：「酒店地址明天皮皮会发给你，详细情况见面再和你解释。对不起，我先挂了。」


    他果然挂了电话。


    6


    皮皮的简讯里除了酒店地址，还附了一句简短的解释：椎香哥这段时间忙疯了，千万不要生他的气。


    薛一颜没有生气，她只是特别好奇，他除了拍戏，到底还在忙什么？


    椎香的飞机下午四点降落在成田机场，薛一颜按皮皮的提示，十二点到达酒店。皮皮一直和她简讯联繫，反覆提醒薛一颜要小心行动。薛一颜知道椎香身份特殊，对此很配合。


    只是，独自待在酒店偌大的房间里，使等待的时间突然被拉得格外漫长，明明失联的这些日子都不曾这么焦急，偏偏这几个小时反而令人煎熬。


    薛一颜想起，每次视频聊天的时候，见的都是椎香的脸。他经常提出让她起身走动给他看全身的要求，可每每她想看他全身时，他都瘫着不愿意动，「累」——他总是这么拒绝她，让他挂了去休息，他却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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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椎香这人，格外任性，且麻烦。


    在不知多长时间的等待后，门铃突然响起，薛一颜心里一咯噔，来不及做其他反应，鲤鱼打挺一般从床上跳起来，赤脚飞快奔到门口。


    门口站着的人摘下口罩，顺便挥了挥手，朝她盈盈一笑：「我来了。」


    薛一颜不由自主地回了他一个微笑，接着不由自主地一头扎进来人的胸前。


    他身上有她很熟悉很想念的味道，令她的鼻翼有些发痒，有些发酸，她忍不住在他身上蹭了蹭鼻子。


    如果放在以前，薛一颜是绝对做不出这种矫情的、太过于女生化的事的，可事到临头，好像什么理性和成熟都来不及挡住这些下意识的反应。


    「皮皮。」抱住她的人咳了咳，道，「你先……」


    闻声而动的皮皮以光速将行李箱推进房间，随后边跑边说：「我滚了。」


    薛一颜受惊，放手想从椎香身上下来，却被大力托住。他的声音自她头顶而来：「走了。」


    薛一颜这才仰头看他，理性终于回归，她有些羞窘，低头道：「我就是……等太久了，有点急，有点……」


    「皮皮都知道，没关系。」


    薛一颜感觉到椎香正抱着她往里走，进门后，他还抽出手关上了门。薛一颜继续解释，道：「不是皮皮，是……你会不会觉得我很……」


    「不会，我很喜欢。」


    薛一颜再度抬头，想从他的表情里判断他话里的真假，这一抬头，对上的不是他俯视她的眼神，而是他的吻。


    7


    银座附近有一家需要提前三天预订的寿司店，薛一颜提前订好，在傍晚时分拉着椎香往店里去。


    沿途走的是巷道，行人少，安静。


    她得以听椎香细细解释许多事。


    「……新专辑？」这是薛一颜途中听到最震惊的三个字。


    「录音部分差不多已经收尾，剩下的都是些mv和宣传拍摄工作。」


    「可是，你不是明明在拍戏吗？」


    「没错。」椎香点头，目光望向小路尽头，「拍戏的时候忽然想做这件事了。」


    「重新作的曲吗？」


    「没有，都是之前的。」椎香低头回视薛一颜，「大部分你都听过，有两首是新写的——你走之后写的。」


    「你走之后」四个字，椎香特地专注看她，并且加重了语气，薛一颜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轻声说：「这么快？」


    椎香许久没有接话。


    就在薛一颜以为他不会再对此有什么表示的时候，他突然说：「在电影里，我演一个天赋异禀的剑客，因为武艺太高强，被人利用，做了很久的杀人机器。在戏里，我只信一个人，听她的话，替她做事，最后为她而死，很惨。」


    薛一颜静静聆听，之前她曾问过他这些，椎香一直没有说，她也就没有追问。今天听他主动谈起，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悲凉。她握了握他的手，道：「入戏很深吗？」


    椎香摇头：「我的戏都是顺拍，一开始的部分很好演，后来涉及人物内心，导演要求很高……我记得，拍他死的那天，是在雪地，特别冷，导演拍了好几条，我也死了好几次，最后过的时候，我都冻得没知觉了，就只剩心脏那部分，一直疼，一直疼。你知道吗，薛一颜，拍完那场戏，我一个人哭了很久。」


    薛一颜受不了他的表情，直接伸手拥住他。


    椎香仍说：「哭完我才发现，我不是他，我还活着。」


    薛一颜轻拍他的背：「你还活着，我还在。」


    「……他到死都没为自己活过。」


    两人到寿司店后，直接进了包间。点完寿司，薛一颜又对服务生要了清酒。


    椎香凝眉看她：「要喝酒？」


    薛一颜一惊：「你能听懂日文？」


    「早年公司想做日本市场。」椎香给薛一颜倒茶，「学过一段时间。」


    薛一颜笑道：「那后来为什么没做？」


    「没顾上。」椎香说，「公司没有这种经验，应该可以说，直到crab解散，他们都还没适应。」


    薛一颜不解：「适应什么？」


    「带出这么红的团体。」


    薛一颜沉默了片刻：「倒没发现你对这些也有关注。」


    椎香看着她，淡淡道：「以前不想关注……」


    服务生拉开门，暂时打断了椎香的话，将盛满寿司的托盘一一摆放整齐后，服务生极有礼貌地退了出去。木质推拉门被关上的瞬间，薛一颜继续问：「以前不想关注，现在呢？」


    「新专辑十月份发行。」椎香沉声道，「我很关注它的成绩。」


    他郑重看向薛一颜：「第一次。」


    那个眼神击中了薛一颜。不是细微地击中，而是夯实地、完整地击中，以至于她总觉得自己应该闷哼一声。


    不为其他，只为他眼里的斗志，是她从未在他眼里见过的光芒。在很久以前，她曾鼓励过他，希望他能做出自己的专辑和音乐，不要掩藏自己的实力。


    那时他明明听见她的建议，却刻意迴避。他心中有负担、有恐惧、有牵绊，所以不愿独行。可就在刚才，他说「第一次」的时候，那双纯粹的眼睛里，除了笃定、自信之外，更多的，竟然是野心。


    让她分外自惭形秽的野心，因为对比他，她还在原地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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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回酒店套房时，皮皮正在客厅等椎香。


    面对面见到薛一颜，皮皮神色有些惊讶，摆手打招唿：「薛姑娘，你瘦啦。」


    薛一颜笑着说：「你长高了。」


    皮皮害羞地挠头。


    「你们聊，我进去。」薛一颜已经推开房间门。


    皮皮终于收回视线，神情在片刻间变得凝重，他转回头说：「椎香哥……」


    椎香皱眉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轻声。


    皮皮讪讪地点头，一边走向椎香，一边说：「你真的不打算让瑶瑶姐知道吗？」


    椎香正在垂眸看ipad上的行程表，轻应了一声后，他重音叮嘱：「只要你不说，她不会知道。」


    皮皮一脸不认同：「你那么明显，瑶瑶姐那种老人精，能不知道吗？」


    椎香抬头看他，眼中几缕情绪滑过，他最后问的是：「明显吗？」


    皮皮在他面前的地毯上坐下，煞有介事道：「还不明显吗？谁会因为看了一条ins，就突然决定要来日本拍mv啊？而且，你给工作人员就两天时间，如果不是之前艾桢那边留了一些关系在，要实现这种要求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好吗？」


    「你的声音可以再大点。」


    皮皮吐了吐舌头，往后看了一眼，继续道：「反正公司的人，对于你的安排，一定会有猜想，是不是和薛姑娘有关就不知道了。」


    「不重要。」椎香放下手上的行程表，「明天的安排不能减？」


    皮皮摇头：「前后只争取到了两天的拍摄时间。你以为日本是我们家的吗？想拍多久拍多久？」


    「……」


    「薛姑娘不能去现场吧？」


    「她不去。」椎香很快回答。


    皮皮为猜中椎香的心思而自豪：「我就说嘛，她和瑶瑶姐实在不太……」


    房间的门被打开，薛一颜满脸抱歉地看向墙边的两人，道：「我，拿点喝的。」


    皮皮勐点头：「没关系，没关系。」


    话音刚落，皮皮只觉有一个重物砸到他怀里，随后，椎香的声音传来：「行程没问题，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皮皮还没来得及转头，已经被一只手拎了起来。


    拎了出去。


    椎香关上门，视线直直射向正打算熘回房间的薛一颜。


    薛一颜有些心虚，朝他举了举手里的果汁，道：「我真是出来拿喝的。」


    椎香走向沙发：「过来坐。」


    薛一颜犹豫了几秒钟，认命地走过去。


    「都听见了？」椎香偏头问。


    薛一颜撇撇嘴表示肯定：「这套间的隔音条件没那么好。」


    椎香陷入思考。


    赶在他说话之前，薛一颜及时说：「我不介意。」


    椎香看着她。


    「不管是明天带不带我去现场这件事，还是能不能对外公布我们的关系，我不介意。」薛一颜组织好语言，目光放空，说出自己对这件事的考虑，「新专辑是一件大事，我很清楚，在这之前，你不能出任何差错。当然，不是我大度，只是名分这种事，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我知道。」椎香温声接过她的话，「不需要解释这么多。」


    薛一颜低头：「出来打断你们是我任性了，很抱歉，我很想努力试着不去听你们的聊天，可是，没办法。」


    「我知道。」椎香将她低着的头按到自己肩侧。


    在那一瞬间，薛一颜感觉很放松。就这么静静待了良久，她突然说：「其实，最近困扰我的事情，是别的。」


    椎香「嗯」了一声：「我在听。」


    薛一颜伸头拱了拱他的肩窝，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道：「看到你的生活有了干劲和起色，我很羡慕。」


    「嗯。」


    「……很焦虑。」


    「为什么焦虑？」


    「我还没想好未来要做什么。」


    「要听我的想法吗？」


    薛一颜果断道：「要。」


    「专心做我的人就好了。」


    薛一颜笑得从他肩窝跌落，就恰好顺势枕在他腿上：「我说认真的。」


    从薛一颜的角度往上看，是椎香完整的脸，他低头看她，神情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喊：「薛一颜？」


    薛一颜不明所以：「嗯？」


    「还记得你刚毕业的时候，最想做的工作是什么吗？」


    薛一颜陷入短暂回忆，随后她说：「制作人，音乐制作人。」


    「你很热爱音乐。」


    他说的是陈述句，薛一颜不由反驳道：「只是没有别的特长和爱好而已，不能算热爱。」


    椎香笑着摇摇头：「你去泰国，去日本，即使不再需要打工，仍然没有放弃唱歌，甚至在北章……你还记得我们见面那天吗？你临时决定去你朋友的酒吧……」


    薛一颜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椎香轻描淡写地带过，「还有春森市那场演唱会，你很享受舞台。我不会看错，你一直告诉自己，音乐只是你的特长和一项技能，可你从来没有真正承认过，你发自内心地热爱它，它不是你的谋生方式，是你的生活方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薛一颜的神情几变，眼神失焦，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椎香就那么看着她，像是欣赏一朵花的绽放，耐心且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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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薛一颜嗫嚅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


    「一直没到时候啊。」他又笑了，这是个极度宠溺的笑容，薛一颜心中现已清明，受不了他犯规的笑，她很快以闪电一般的速度自他腿上起身，激烈而热情地吻住他。


    9


    薛一颜是被小林正奇的电话吵醒的。


    醒来时，枕边人已不在。昨晚他们累了一夜，薛一颜到凌晨三点才睡，睡得很沉，连椎香离开都没有发现。


    明天开始放假，小林在电话里问薛一颜的决定。


    薛一颜刚打算开口拒绝，脑中突然闪过昨晚的一个念头。看了眼房间的时钟，她很快改口道：「现在十一点，我请你吃午饭，这件事当面说。」


    「没问题，我等你。」


    薛一颜赶在十二点之前到达约定的地点。她先点好了一些简单的食物，等了十几分钟，小林也到了。


    两人有段时间没见，先简短寒暄一番。随后，薛一颜直接表达了自己无法和小林一同前往小樽的想法。


    小林神色遗憾，道：「明美一定比我更难过。」


    明美是小林的妹妹，两年前薛一颜在小樽小住时，多是明美带她四处逛，那时薛一颜还不明白，明美已经把她当嫂子看。思及此，薛一颜格外抱歉：「一定要代我向明美问好。」


    小林点头，一边喝茶一边状似随意地问：「假期有安排了？」


    「嗯，」薛一颜说，「我男友来东京了。」


    小林扬眉：「椎香？」


    薛一颜微微一笑：「对。」


    小林轻声「哦」了一句，捏杯子的手紧了紧，没有再接话。


    因为薛一颜，小林特地了解过椎香这个名字，知道他在中国是很有名的明星。同为音乐人，他也听过椎香所在乐团的专辑，非常客观地评价，专辑并不出色，风格是美国九十年代流行过的摇滚乐。在音乐素养方面，小林作为世界级音乐大师平井遥的学生，有自信认为自己是胜于椎香的。


    直到他在工作室见到椎香本人。


    那时，椎香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到他，和椎香对视的第一眼，小林就感觉到了敌意——很强烈的敌意。


    在只有他们两人的会客室，椎香主动和他握手，并先做了自我介绍。听到他的名字，小林才意识到他眼神里敌意的缘由——他是薛一颜的前男友。


    椎香做完自我介绍后，直接就问他：「很抱歉，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您聊天，我找您是为了薛一颜。」他用的始终是标准日语。


    小林不喜欢他的语气，当时的回答也不友好：「如果你想知道她的消息，恕我失礼，我不会告诉你。」


    椎香笑了，神情很有攻击性：「你喜欢她？」


    小林没有第一时间承认，正是这一点点延迟，他知道自己输了。男人之间的直觉有时候很准，不需要任何试探，一个眼神足够。


    小林最终把薛一颜打工的地点告诉了椎香，离开工作室前，椎香对他道了谢。小林抓住最后一点机会对他说：「希望你们能很干脆地解决问题，我还没有放弃她。」


    椎香听完他的话，没说什么就走了。


    后来，小林一直没有确认薛一颜和椎香见面后的情况。他想着，只要薛一颜还在日本，他应该一直会有机会。


    可是他还是输了，不是输给椎香本人，是输给薛一颜心里那个椎香。


    察觉到自己走神太久，怕薛一颜误会，小林很快调整情绪，笑着说：「前几天，明美还在ins晒了一张图，说如果你去，一定会很高兴。」


    「什么图？」


    「好吃的，允许我先保密，等你下次亲自去。」


    薛一颜笑了：「好。」


    两人吃过一轮食物，薛一颜终于问：「平井老师……最近忙吗？」


    「还是老样子，很少现身。」


    「如果我，」薛一颜有些紧张，「我是说，如果我……」


    小林神情严肃起来。


    「如果我打算考平井老师的学生，你觉得有希望吗？」


    小林愣住，有那么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过去，他说：「平井老师没有收过国外的学生。」


    「从来没有过吗？」


    小林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过，或许你可以先来我们工作室打工，找机会，先和平井老师认识，再亲自确认，你是不是有机会成为他的学生。」


    在薛一颜失神的空当，小林给了她一个诚恳的建议。薛一颜先是疑问：「这样可以吗？我是说，去你们工作室打工？」


    小林点头：「当然可以。」


    得到肯定答覆后，薛一颜继而道：「非常感谢，那一切就拜託你了。」


    10


    椎香的第一张个人专辑2 reborn于九月中旬正式发行。


    专辑的发行时间原定于十月份，经纪公司临时决定将之提前在数字媒体发行，实体专辑则按原计划上市。


    这张专辑以一张专辑所能实现的最快速度袭击音乐市场。


    先是负责专辑网络渠道的音乐平台由于访问人数过多，在两分钟内发生伺服器瘫痪的运营事故，随后是各大乐评人纷纷在自媒体发表长文章点评该专辑，有位素来以毒舌闻名的乐评人破天荒地为这张专辑说了好话，声称「2 reborn是一张水准极高、极有才华的专辑，椎香是一位被严重低估的、唱作俱佳的音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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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专辑在数字平台销量爆表，牢牢占据各大排行榜首位。连带着，「天胜艺光」的股价也在持续上涨，王瑶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这次带的艺人，不只是爆红而已。


    按理说，椎香和他新专辑的出现，之于华语乐坛，之于颓败已久的国内音乐市场，应当有远胜于市场反响好这样的意义。


    然而，舆论并没有一面倒，负面消息很快随之而来。


    有评论指出，椎香新专辑里的mv太过开放，一些暴力、情色镜头不太适合十八岁以下的青少年观看。评论人称椎香作为一个公众人物，缺乏社会责任感。很多微博大v和自媒体人士纷纷唿吁有关部门加大对音像制品的审核，敦促负责椎香专辑制作发行的公司尽快将mv召回修改。


    此外，还有一些乐评人认为椎香专辑里的歌词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当中对其他音乐人的嘲讽充满攻击性，不把乐界前辈放在眼里。


    这一批评论过后，经纪公司出于各方面考虑，还是将几首有争议的、发布在网络平台的mv素材回收修改，并由经纪公司出面致歉。


    总之，椎香和他的新专辑一起，时时刻刻在被讨论着，有褒有贬。


    这些新闻，薛一颜都是通过网际网路渠道得知。


    椎香这段时间一直忙于与新专辑相关的事，薛一颜几乎没有主动找过他。她清楚地知道，他在风口浪尖的时候，她不能给他添一点点麻烦。


    当然，还是会担心他的状况。


    上次他离开东京时，替薛一颜找了一处新公寓，房子比之前她自己租的那套更大，风景也更好。东京入秋后，她在窗口可以看到梧桐树叶的凋落过程。


    薛一颜关掉电脑，强行命令自己从那些舆论中清醒起来，她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


    桌上摆放着的都是日文书籍，薛一颜定了定神，翻开书页，进入复习。


    门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薛一颜心里一激灵，连忙从书桌前起身，飞快跑到玄关，鞋也来不及换，打开了门。


    「……我到了，其他事回去再说，挂了。」


    门外站着的人和薛一颜对上视线，摘了耳机，笑道：「下午参加一个很无聊的颁奖礼，顺手查了下飞东京的机票，刚好有四点钟飞的，就过来了。」


    薛一颜惊讶更甚：「你疯了？」


    椎香耸耸肩：「大概吧。」


    11


    淋浴间传来水声，椎香在洗澡。


    薛一颜收回目光，转身从冰箱里拿出杯面、鸡蛋和牛肉，瞥了一眼墙上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快到十一点，她摇了摇头，还是觉得椎香的举动太不可思议。


    面快出锅时，椎香擦着湿发赤脚走了出来。


    「不吹干头髮再吃吗？」薛一颜盛了一勺面汤尝味道。


    「不用，我太饿了。」


    确定味道合适后，薛一颜关火，将面盛出锅：「可以吃了。」


    她把面端到餐桌，椎香随后走了过来。


    薛一颜把面推到他面前：「就是泡面，加了点牛肉，你不要抱太大期望，毕竟我不是贤妻良母。」


    椎香弯唇一笑，眼睛亮得仿佛可以渗出水。


    两人相对而坐。


    椎香拿起筷子，「哧熘哧熘」吃了起来，薛一颜就在对面看着他吃。


    几口过后，椎香吃面的动作慢下来，他仍旧低着头，问：「你在准备考研？」


    薛一颜面色微惊，目光掠过椎香刚刚停留过的书桌，她认命地说：「你看到了。」


    「打算考哪？」


    「东艺大。」薛一颜道，「其实现在一切都还没明朗……我本来打算等导师确认后再告诉你。」


    椎香抬眸看她，眼神极度认真：「为什么会想要考研？」


    「你先吃面，我整理下，」薛一颜笑道，「你边吃我边说。」


    「之前，我去绿镜面试，记者逮到我，问我和你怎么认识的。我那时候说，你是我的音乐之路启蒙人，你记得这件事吗？」


    椎香点点头。


    「我确实有一位音乐之路启蒙人，他叫平井遥。大概是十岁，具体我记不太清，我听过他的cd，我爸妈留下的那么多cd，只有那张我听完过，很触动，天籁。」


    椎香停下吃面的动作：「你想考他的研究生？」


    「是。只不过，我还没有见过他。」


    椎香淡淡道：「平井遥没有收过国外的学生。」


    「我知道。」


    椎香低头吃了几块牛肉，过后，他说：「那位小林……先生不是平井遥的学生吗？」


    「以小林的身份立场，很难帮这种忙。」薛一颜道，「况且，他已经帮过我太多，再欠他人情，我可能要以身相许才能还清。」


    椎香良久凝视她：「方雯说过，如果你想出道，她有办法让你成为巨星。这大概比当平井遥的学生容易，而且风光。」


    薛一颜失笑：「可我不想当风光的巨星啊。」


    见椎香神色不解，薛一颜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相较于做一个实力平庸的巨星，我更想做一个实力超强的幕后音乐人。」


    椎香重新低头吃面。


    「我总觉得我的性格不太适合在台前，感觉会很容易迷失。」


    「我呢？」


    「你不一样，你是天生的巨星。」


    椎香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接过薛一颜及时递给他的茶后，他又缓了好一会儿，拍着胸口说：「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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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一颜神情认真：「什么事？」


    「我爱你。」


    12


    在椎香的牵线搭桥下，薛一颜终于在申请时间截止之前见到平井遥本人。


    「面试」的时间很短，只有十分钟，薛一颜用真诚的陈述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机会，她可以和其他报考学生一起，参加一月初的研究科考试。


    也仅仅只是一个公平的报考机会而已，还有许多努力要做。


    时近年底，椎香成了年度各个领域内都极受关注的艺人。


    先是2 reborn席捲各大音乐类奖项，椎香捧奖盃捧到手软。


    接下来是《剑客》的首映礼，椎香尽管身为男三，戏份不多，演技却广受好评。张放导演甚至公开表扬椎香：「演技浑然天成，前途无量。」


    然而令公众普遍譁然的是，就在《剑客》首映礼的现场，椎香在回答记者提问时，明确表示：「以后没有拍戏的打算。」


    这些新闻，薛一颜照旧是在网上得知。椎香以后不拍戏的想法曾和她提过，她的回应是支持，所以，对这条新闻她并不意外。


    令她感到不适的，是接下来cma的颁奖典礼。


    这个典礼，她看的是视频平台直播。毫无疑问地，椎香是这台典礼上的最大赢家，他个人拿走了颁奖礼上包括「年度最佳男歌手」在内的六个奖项，现场观众里，百分之八十是他的粉丝，整齐划一的应援和尖叫声几乎冲破天际，明明是整个乐坛的颁奖礼，却更像是椎香个人的粉丝见面会。这使得其他同场参加颁奖礼的歌手和音乐人完全成了陪衬。


    当晚同样是赢家的，还有「天胜艺光」公司的另外一位歌手——艾桢。艾桢身材火辣，舞台表演收放自如，足以令任何一个正常异性血脉贲张。作为同一个公司的艺人，她和椎香有一段互动表演，从视频里，薛一颜可以清楚地看到，艾桢在互动结束后，亲了椎香的脖子。


    薛一颜为此吃了和椎香交往以来的第一次醋。


    不止为艾桢的过分举动，也不止因为艾桢身材更好，更因为她和椎香整晚坐在一起，陪他拿完了出道以来最有含金量的几个奖项。


    椎香的电话在凌晨打来。


    薛一颜正躺在床上等他。她很快接起电话，却没有先开口。


    「在等我？」


    椎香的声音里透着疲倦，薛一颜霎时有些心疼，道：「嗯。」


    「……看了今晚的颁奖礼？」


    「嗯。」


    「你生气了。」他肯定地说。


    薛一颜犹豫了下，还是如实回答：「有点。」


    「不会再有下次。」


    椎香说得坚决又果断，薛一颜立时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忙道：「没有那么严重。」


    「我是说，」椎香沉声道，「我不想再参加这种颁奖礼。」


    「为什么？」


    「不为什么，没意思。」


    一段不约而同的沉默过后。


    「薛一颜。」


    「嗯？」


    「什么时候回家？」


    听到「家」这个字眼，薛一颜的心脏勐地一跳，费了好半天劲，她才集中精神，道：「考完试就回。」


    电话那头，椎香似是轻笑了一声：「以前住廊山，总觉得这屋子清静，自从你住进这里，我再也没有清静过。」


    薛一颜把手机拿开了一段距离，怕隔太近听他这样说话，她的心脏会脱轨。他极少有这样的时刻，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音色说话。薛一颜想，大概他发现了她的弱点，知道用这一招对付她，哪怕他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摘给他。


    「听我说，椎香。」


    「嗯，我在听。」


    「今天看颁奖礼，艾桢坐在你旁边，你每一次拿奖前她都很紧张，拿奖后她也会很激动。我难过的是这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我知道，如果我想像艾桢那样，即使没有雯姐，你也可以帮我。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薛一颜缓缓道，「有个说出来会让我觉得丢脸的秘密。那次，我在你电脑上听完你作的曲，其实，我那时候就想着，如果我能帮你做出专辑来该多好，用我的能力——是不是有点自不量力？」


    「这一部分我不知道。」


    椎香平淡的反应多少令薛一颜有些失落，她小心翼翼捧出来的期待，好像他并不稀罕。她顿时有些泄气：「那你现在知道了。」


    「你还有这样的想法吗？」


    「什么想法？」


    「做我的……制作人？」


    薛一颜一时不敢回答，思忖了片刻，她笃定道：「想。也许不只做你的，而是像平井遥那样，做一个专业的、高级的，制作人。」


    「那接下来的专辑，我等你来做。」


    椎香这么果断，薛一颜反而急了：「我还没有考上平井遥的学生啊。而且，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会考不上。」


    「考不上你会怎么办？」


    「继续考，我也不会闲着，备考的时候可以在平井遥工作室打工。」这是薛一颜想得很清楚的未来，「我还年轻，最不缺的，就是学习的时间。」


    椎香沉默许久：「那我怎么办？」


    「北章飞东京的时间是三个小时，飞春森的时间是四个小时，东京虽然是国外，距离上没有什么区别。」


    「听起来很有道理。」


    「你可以拒绝，可以交别的女朋友，只要提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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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算了。」


    两人再度陷入相对默契的安静。


    薛一颜心中反覆思量，还是开口问：「你会觉得……觉得我太自……」


    「不会。」即使她没有说完，椎香还是回答了她的疑问，他懂她，「我很高兴。」


    「嗯？」


    「你的人生计划里终于有我。」


    他说得清清淡淡，薛一颜却听得心思斗转，事实上，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转变。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就算遇到变故和危险，也总是想着自己解决。不是不信任别人，只是不想添麻烦。而今，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自动把椎香纳入她的人生考量范畴。


    被他戳中内心最深处的情感，薛一颜忽然觉得心中饱满而安宁，那一瞬间，她极自然地开口，用从未有过的语气缓缓铺陈：「对了，我有件事也忘了告诉你。」


    「是什么？」


    「我也爱你。」嫌不够似的，薛一颜补了一句，「非常。」


    （正篇完）


    番外


    《流行制作人》


    冯美在美国拿奖的消息传回国内后，经纪公司火速发了大量通稿，冯美被塑造成了一个励志神话。回国后，她接受了一档访谈类节目的邀请。在节目进行到十分钟的时候，大屏幕上播放了一段影像，是冯美出道前参加一档选秀节目的视频。


    视频播放结束后，演播厅的尖叫声四起，连冯美本人都震惊了。


    主持人抓住这个时机，微笑道：「看来是段特别美好的回忆。」


    冯美仿佛才回过神，微微点了点头，说：「确实是。」


    主持人：「我很好奇，当初椎香为什么会答应上这档节目？」


    演播厅的多组机位拍摄下，冯美的神情有些害羞，正合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女反应。她低垂眼帘，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接那档节目，只是因为七个字。」


    主持人讶道：「哪七个字？」


    冯美：「『音乐之路启蒙人』，导演当时把我在《流行制作人》海选的那段视频给他看了，具体是怎么聊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导演告诉我，椎香接这档通告的时候，好像整个节目组都震惊了。」


    主持人点点头：「那个时候，以椎香的行事作风，要接选秀节目，确实是天方夜谭。」


    冯美深表贊同：「是啊，我当时想都不敢想。」


    冯美的反应令主持人禁不住微笑：「可是现在不同了，你已经是世界级的歌手，可以大方邀请他和你一起参加节目了。」


    冯美摇头，神色间还是当年那个小迷妹：「你看视频里，我当年的表现多差，在他面前，我现在依旧能有多差。」


    主持人：「后来你没有再见过他吗？」


    冯美：「颁奖礼后台见过，就只是打招唿那种。」


    主持人：「你要有自信，都过去四年了。」


    冯美：「无论过去多久，偶像永远是偶像啊。」


    主持人：「我倒是很好奇，听说那天你在录音室一直没有唱好，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流行制作人》播的时候，好像没有提到后面的正式录音部分，是清场了吗？」


    冯美笑着摇了摇头，「就像你们看到的，这个视频就是我和偶像第一次面对面接触的全程。片子剪掉了后面一点，因为我一直没办法在他面前放松演唱，他后来给我介绍了另一位……怎么说呢，一位很专业的制作人。」


    主持人：「哪一位？」


    冯美停顿许久，算是卖了个关子，此时，同步直播的网络平台上，网友的评论刷满了整个屏幕。


    网友留言非常一致：


    「这还用问？除了yann还能是谁？」


    「万年专业卖女友——wuli香。」


    「万年女友控——椎香大人。」


    「颜妹颜粉在这里！」


    「喂，香菸粉能不能走开，这是fmay的直播！」


    「前面颜妹颜粉，带我一起！」


    「yannnnnnnnnn！」


    「颜妹也是世界级音乐制作人好吗？平井遥关门弟子你以为谁都能当？」


    「颜妹粉咱们圈地自萌，不要上别家刷屏。」


    「对啊，别给颜妹招黑！wuli颜妹是producer，不是爱豆不是演员不是艺人！」


    「香哥颜妹都低调成那样了，谁还忍心黑？」


    「我只求他们再合作一张——不，起码十张新专。」


    「还十张？再出两张我就满足了。」


    「……」


    演播厅里的观众也没有给冯美足够的卖关子时间，在等了一段时间后，观众席里先是几个细碎的声音说：「不就是薛一颜吗？」


    慢慢地，变成了观众异口同声在下面喊：「薛一颜！」


    主持人当然听到了答案。对此，她有些意外似的，再看向冯美时，眼神里有求证意味，果然，冯美笑着说：「没错，就是那位刚拿了年度最佳制作人奖的，yann。」


    《在你的身后》


    皮皮原名叫冯一刚，很正的名字，军人风格。皮皮这个名字是椎香取的，之后就成了他的正名，被千万人熟知的名字。


    因为他是椎香唯一的助理。


    皮皮家和椎香家的渊源得从椎香爷爷开始。早年两家长辈从军打仗，有上下级关系。到椎香父亲这辈，两家都没再走从军路，就断了从属关系，只是人情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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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皮比椎香小四岁，皮皮一出生，就认识椎香了。那时，椎香爷爷把椎香交给冯家照看，皮皮一直把椎香当自己的哥哥。虽然父母常会提醒他，椎香和他不一样，不能没大没小。


    椎香原本不叫这个名字，皮皮爸妈喊他「元元」，皮皮就跟着喊「元元哥」。椎香家姓方，按照方家传统，椎香应该有一个长辈取的名字。不过，方爷爷始终没有给他取这个名字。椎香也就一直没有正式的、属于家族的名字。


    方爷爷不喜欢椎香。小时候，皮皮不懂那些，从没问过。渐渐长大了一些，皮皮才知道，方爷爷不喜欢椎香，是因为椎香的母亲。


    长辈间秘密太多，皮皮即使有很强的好奇心，依旧没能弄清楚个中缘由。他大约记得，自己六岁那年，椎香被送走时，他难过了好几个月。


    皮皮对椎香有很深的感情，在他还不是椎香，仅仅是「元元哥」的时候，皮皮已经是他的粉丝。椎香的父母亲生前都是音乐家，遗传给了他很好的基因。皮皮对椎香最早的记忆里，都是他坐在琴房弹钢琴的侧影。


    椎香六岁就拿过钢琴比赛的奖，从爸妈的口中，皮皮得知，如果不是方爷爷拦着，椎香早被钢琴大师拉去做关门弟子了。爸妈总以此来鼓励皮皮上进，可他没有才华，连学习都很吃力。


    椎香出国后，方爷爷已经去世，冯家和方家仅有的一点交情也随之没了。皮皮从没想过自己未来的人生还能和椎香有什么牵扯，毕竟，椎香出国的时候，皮皮才六岁。


    椎香给方爷爷扫墓，皮皮领他去的墓园。那时候，皮皮正在上高中，学习成绩很差，见到椎香的那一刻，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和椎香的距离。椎香没有和皮皮过多寒暄，两人沉默地扫了墓，然后沉默地离开。有经纪公司的工作人员送皮皮回家，在车上，皮皮鼓起勇气问他：「元元哥，我以后能跟着你混吗？」


    那之后，皮皮成了椎香的助理，唯一的助理。


    椎香以异常可怕的速度红起来。皮皮变得很忙，说不上来助理这份工作有多么好，皮皮却很喜欢。他很快给爸妈买了一套新的大房子，他自己的人生也前所未有地充实。他没有多远大的目标，很单纯地希望能够更多地帮到椎香。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椎香之于皮皮，像一个精神领袖。他只要在那儿，皮皮就有生活的能量和动力，很奇怪，打了鸡血似的。他不会过问椎香太多的私事，椎香是个很少谈及自己的人。以皮皮有限的观察能力，他只知道，椎香很在意他的乐团，乐团几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真的高兴。


    其他任何时候，他都很孤单。


    在爱情这件事上，皮皮一直以为椎香喜欢雯姐，椎香对雯姐和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大概，雯姐面前的椎香，总让皮皮觉得真实，有性格、脾气大，有时甚至很过分，是那种真实，不一味地好，像个普通人。雯姐对椎香很好，亲人那样的好。以至于，皮皮总觉得，或许他们俩这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后来皮皮才知道，他对「一辈子」的理解还是太幼稚，对爱情的理解也好像有偏差。


    薛一颜的出现对皮皮来说，没有任何意外。公司经常需要给椎香找一点绯闻，有时是为了炒热点，有时是为了捧新人，有时是公司层面需要，椎香的情感新闻，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因此，对皮皮来说，薛一颜也一样。最初，唯一有点不一样的，大概是薛一颜的素人身份。她遭受了网络暴力，皮皮能感觉到，椎香对她有愧疚感，也仅仅只是愧疚感而已。所以让她住在廊山，让她旁听乐团练歌，甚至让她开自己的车。


    皮皮记不得具体是哪件事或者哪个时间点之后，他们之间的氛围变了。椎香过去交过女朋友，大都很短，他是个天生的艺人，不投入、不专注，有时配合，有时大概也有好感——皮皮不懂，但每次都是椎香先退出，他不主动提分手，却总有办法让对方知道。椎香从没为绯闻的事而烦恼过、上心过，皮皮一度以为他不需要爱情。这也是皮皮觉得椎香真正喜欢雯姐的原因，因为只有对雯姐，他的表现始终如一。


    他是怎么和薛一颜走到一起的？


    皮皮摸不清楚，他只记得：极锋的长文章发完后，公司限制椎香的人身自由，把他的手机收走，两个保镖轮番守着他的时候，他夜里让皮皮给他送手机的那一幕。


    皮皮从洗手间的窗缝里把手机递进去，就躲在一旁听他打完电话，听他咳得心肺剧烈，听他……哭了，大概是。


    皮皮那时候就想，椎香哥大概终于要谈恋爱了。


    《之前的秘密》


    crab第一次世界巡迴演唱会，北章站，后台。


    演唱会七点开始，成员们都在做最后的准备，独独缺了椎香和毕可因。


    他们在洗手间旁的一个杂物间里，椎香刚把毕可因手上的东西拍到地上，他用手肘顶着毕可因的下巴，将毕可因困住门角，说：「……你答应过我的。」他将声音压得极低。


    毕可因的大眼睛里盈满泪光：「对不起。」


    「别哭了，妆会花。」


    「我控制不住。」


    「演出结束后再说，先出去。」


    椎香的理智渐渐回归，他松开毕可因。毕可因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椎香低头看他的手，神色一变，沉声道：「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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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可因摇头：「我有话想说。」


    椎香想解开毕可因的手，一时解不开，他再次低声道：「演出完再说。」


    毕可因抓他的手一松，以更快的速度变为拥抱，他抱住椎香，哭着摇头：「我爱你，椎香。我不是喜欢你，我是爱你。你知道吗？我不想再看你交女朋友，求求你。」


    椎香怔在原地。


    《曝光》


    薛一颜和椎香守在大年初一的凌晨，去廊山唯一的一家影院看《剑客》。


    两个人没有包场，而是在电影开始后，摸黑进的放映厅。这两人全副武装，包得鬼都认不出来。


    电影结束后，两人装作等彩蛋，成为放映厅里最后离开的两个人。


    等他们确定周围只剩清洁阿姨在打扫之后，终于偷偷摸摸往出口走。


    时值隆冬，这间放映厅门口挂着极厚的门帘，椎香伸手拉开门帘的那一瞬间，立刻被闪光灯闪得睁不开眼。震惊之下，他把门帘放了回去，身边薛一颜先反应过来：「我们被拍了？」


    椎香点点头。


    薛一颜下意识想往后跑，被椎香一把拉住，他拍了拍她的头：「跑不掉了。」


    薛一颜拉上口罩，瞪眼道：「我就说不要出来看……」


    椎香一手扯下她的口罩，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我刚哭过，现在很丑。」


    「没事，都知道你是谁。」


    「可是这种时候被拍，对你……」


    「该来的总会来。」椎香打断她，搭肩膀的手换为牵手，他接着说，「待会儿我一掀门帘，我们就跑。明白？」


    「你不是说该来的总会来，还跑什么？」


    「遛遛狗。」椎香神情冷淡，紧接着，他动作一紧，对薛一颜道，「好了，跑。」


    两人的新闻当天凌晨就上了热搜，各种角度的照片都有，神情稀奇古怪，唯一相同的是两个主角之间的表情，看起来都很开心。


    公众热议席捲网络，很多路人观众还发起话题，说「心疼狗仔队」，连除夕夜和大年初一都过得不安生。


    而就在外面的世界炸翻天的时候，异地恋许久的两位当事人却连夜在忙着做别的事，虽然也很辛苦，很投入，很费心，很用力。


    《cma音乐盛典》


    cma年度音乐盛典在北章市最大的国际博览馆举行，颁奖典礼的时间是七点开始，直播则从傍晚六点开始。全球的观众都能通过网络平台观看这一亚洲音乐盛典。


    博览馆的舞台设计水准极高，舞台面积也比一般的演出场地大许多，从直播中可以看到，这次的表演场地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


    这是椎香第二次参加cma。距离上一次他在cma拿奖，已经过去三年。这一次，他在九月发行的新专辑withyann很快以飓风之速占领各类音乐排行榜。


    新专辑面市之前，椎香蛰伏了足足有三年。除了年初和「天胜艺光」解约之事闹了点水花，其余时间，他整个人基本处于销声匿迹状态。这期间，有大量粉丝宣布脱粉，一是因为椎香恋情稳定，二是他淡出娱乐圈之后，不断有新的偶像和艺人出现，粉丝很快转墙头。


    然后，他的高质量高水准专辑withyann发行。除了专辑名之外，这张新专还有众多地方出现了yann这个名字，最显眼的，是record producer那项，只有yann一个人。


    谁都知道yann是谁，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张出色的专辑，竟然出自她之手。业外人士也许不知道制作人的意义是什么，业内人士却一致对之很惊艷。如果说椎香是个天生的、唱作俱佳的音乐人，那么薛一颜就是一个足以让这位天生音乐人将才能发挥到极致的伯乐。


    这一夜的音乐盛典，椎香再次席捲各个奖项，在万众期待的嘉宾表演环节里，椎香粉丝刷爆了直播平台下的评论区。


    withyann里的歌曲风格很多样化。椎香的现场演唱里，为了配合舞台效果，前两首的编曲做了调整，他本人也一改之前的舞台表演方式，和dancer一起活跃在大舞台上的各个角落，现场直播里可以看到他额头上不断溢出的汗。


    此时，除了现场的粉丝们尖叫不已外，收看直播的观众也完全high翻了天。


    「不敢想像以前一动不动弹吉他的主唱大人会有这么活泼的一天！」


    「为什么我不在现场啊！」


    「我炸了炸了炸了！」


    「香宝真的气场全开了。」


    「这种规格的舞台表演也只有椎香能hold住吧。」


    「天吶，我以前是香黑啊！要转粉了！」


    「……」


    两首唱毕，dancer集体离场，直播里可以看到有人递给椎香一块毛巾，他擦了擦脸上的汗，低头缓步走到舞台中央。场中灯光渐熄，只留了场中的强光，全息投影布铺设在周围，上面不断有云朵飘过，宛若仙境。


    接着，在万众瞩目下，舞台中央的升降台缓缓送出一个白裙的女人和一架全黑的三角钢琴。在全息投影的衬托下，她像天堂的仙子。


    她先弹了一个前奏，是椎香新专辑里的一首抒情歌，椎香作曲，yann作词。


    椎香走到她身边坐下，和她一起弹着伴奏，然后由薛一颜开口先唱了一段副歌，随后，镜头里，两人相视一笑，重新转头边弹钢琴边一同唱完了这首歌。


    这是椎香表演环节的最后一首歌，他和yann一起从升降台离场的时候，整个博览馆的观众都失声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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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集体看了一场盛宴，结束时，有所得，才会感觉有所失。


    《记难忘的一天》


    时间已经是薛一颜拿下某个权威最佳制作人奖项之时，现场直播。


    主持人宣布获奖者之前，镜头一直落在观众席的椎香脸上——薛一颜此时坐在嘉宾席。我们从镜头里可以看到，椎香的表情十分凝重。


    直播时的观众弹幕：


    「导播快切镜头啊2333……」


    「导播自己人2333……」


    「镜头给颜颜啊啊啊！」


    「您现在收看的节目是《虐狗直播》！」


    「wuli香香好紧张，心疼！」


    「椎香：最好是我老婆拿奖！」


    「椎香：比宝宝自己拿奖还紧张！」


    「椎香：老子帅死了！」


    「wuli香香的盛世美颜由我来守护！」


    随后，导播终于将画面切回颁奖台，着晚礼服的美貌颁奖女嘉宾看着名单宣布：「年度最佳制作人」获奖者是薛一颜。


    镜头转向薛一颜，摄像师跟拍这位年轻的制作人，她的红色长裙曳地，曼妙身姿被勾勒得一览无余。随着她从容前进的步伐，舞台前的大屏幕上分屏展示了椎香的脸，他眉目含笑，目光远远落在那一袭红色的身影上，笑容令人沉醉。


    这时，直播平台上的屏幕被网友留言刷爆。依稀能辨清楚的留言有这么几条：


    「椎香：我老婆尊美！」


    「颜颜的曲线由我承包！」


    「痴汉脸.jpg」


    「颜颜确实该拿这个奖，太牛了！」


    「我要再去多开几袋狗粮！」


    「开狗粮的记得分我一袋！」


    「……」


    这时，椎香意识到摄像机正在拍他，偏头对着摄像机挥了挥手，附赠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一笑过后，方才还沉醉的众人又瞬间被震得如梦初醒。


    留言再次轮番刷过，已经完全看不到人脸和文字内容。


    《椎香的要求》


    黄薇很少在工作室见到椎香——尽管他是工作室最大的股东。


    薛一颜的音乐工作室里，真正在处理所有内外事宜的，只有黄薇。薛一颜确实是个非常专业且高水准的制作人，但她仍然十分好学，时常世界各地飞，有时是去听音乐会，有时是受平井遥的邀请去参加一些活动。


    但工作室终究是个商业单位，还是有一些日常工作的。尤其是自从薛一颜的业内地位蹿升到一个高位后，越来越多的经纪人、艺人统筹、公司老闆沖薛一颜这个名字扔来了橄榄枝。有各种邀约，包括电视节目、电视剧、电影……黄薇每天都在艰难地拒绝，同时也尽量不和任何单位和个人交恶。


    当然，涉及制作人方面的工作，黄薇这边会压下，综合评估过后，再做成工作计划，直接给薛一颜拍板。她们合作时间不长，合作却非常愉快，黄薇很全能，所以深得薛一颜的信任，是除椎香、薛一颜两人之外，唯一的公司合伙人。


    这天，椎香破天荒来了工作室，一个人。


    他直接进了黄薇的办公室，带上门，摘下墨镜，道：「有点事。」


    黄薇诧道：「你之前问我什么时候在公司，就是为了？」


    椎香在沙发上坐下：「没错。」


    黄薇是方雯多年的老友，也是个极「老」的人精，椎香这表现瞬间提醒了她：「特地为了避开颜颜？」


    椎香点了点头。


    「什么事？」


    椎香低眉顺目的样子，语气也很随意：「卫永那张新专辑，是薛一颜做的吧？」


    黄薇一讷，想起薛一颜的叮嘱——绝对不要让椎香知道她给卫永做专辑的事，随后，黄薇道：「我不知道啊。」


    椎香闲闲抬眼看她，眼神里却魄力十足：「薛一颜让你骗我的？」


    黄薇别开了视线，没有答话。


    过了许久，椎香突然问：「卫永实力怎么样？」


    黄薇很警觉：「专业方面我不太清楚，见过几次，年轻人，挺有礼貌。」


    「薛一颜很喜欢他。」


    「……」


    「你是她的半个经纪人，工作多半也是你在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干涉薛一颜的工作。」


    黄薇没说话，神情中却别有深意。


    椎香看着她，问：「我干涉过她的工作？」


    黄薇赶紧摇头：「没有。」


    「她帮什么人做专辑都行……」


    到这时，黄薇已经基本清楚椎香的来意和目的了，她很清楚椎香不好惹，所以全程十分配合，全程不再做表达，只点头。


    「就卫永这种，不行。」


    黄薇本来是心怀笑意听完椎香说这句话，可是看他的神情和眼神，又感觉说不上来的心疼，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忘记了薛一颜的交代，道：「我行，但颜颜那边……」


    「你行就好，薛一颜那边，」椎香顿了顿，补了句，「她不用知道。」


    《香菸相遇前的事1》


    crab第二张专辑里有一首mv，椎香有和女模特的亲密桥段。粉丝们看完后，情绪异常高涨，某次在节目中打歌时，主持人顶着巨大压力问椎香这个部分的拍摄过程和拍摄感受。


    椎香：「没什么感受，是借位。」


    主持人不信：「真的吗？」


    椎香回了她一个「？？？」的眼神。


    怕气氛尴尬，魏禾出来打圆场：「真的是借位，椎香不会随便跟人接吻的。他最爱的一直都是粉丝！会为你们守身如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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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椎香：……


    主持人还是不死心（为了节目收视率），后来又找到机会问：「椎香会比较容易对哪种女性动心呢？理想型是怎样的？」


    万觉代答：「他没有固定喜欢的类型，不过一旦是他确认喜欢的人，好像对方很快也会喜欢他。他追女孩的本事真的是宗师级的。」


    椎香在一旁笑：「你这么说，显得我好像恋爱经验很多。」


    主持人抓住时机问：「那椎香可以告诉我们，有过几次恋爱经歷吗？我想粉丝们一定很想知道。」


    椎香的笑容立时收住，就在电视节目里直接不咸不淡地回了主持人一句：「问得也太多了吧？」


    后来，再也没有人在访谈节目里问椎香与恋爱相关的问题。


    《香菸相遇前的事2》


    从出道开始，魏禾一直都是团体里的综艺担当，媒体对他的艺能感评价很高。问及乐团其他人的综艺表现时，魏禾一一点评：「曜曜还蛮毒舌的，点抓得很好；万觉比较暖，很真诚，即使没有梗，也很招人喜欢，容易让人有亲近感；毕毕就很能卖萌，你别看他很注意形象啊表情管理什么的，其实超能放得开。」


    记者：「不说说椎香吗？」


    魏禾（装傻）：「啊？要说他？」


    记者：「椎香没上过综艺节目，应该会有很多人对他这部分很好奇吧。」


    魏禾（持续装傻）：「我不太敢说。主要是怕你们幻灭。」


    记者（饶有兴致）：「你这样一说，我们更想知道了。」


    魏禾：「没什么好说的啊。椎香的性格不太适合上综艺节目，连团综都不能上。」


    记者：「为什么？」


    魏禾：「因为他啊，是游戏黑洞。他不想被人发现，就干脆连节目也不上了。」


    听说后来这个採访视频播出的时候，魏禾被打了一顿。


    《求匿》


    我是《最佳拍档》节目组里的一名小导演（拒绝人肉拒绝人肉拒绝人肉），三期都在！


    其实我们节目组的艺统姐姐敲椎香档期敲了很久。一开始他是拒绝的，我们本来死心了，找了另一位当红小鲜肉（不重要不要人肉）。结果开拍前没多久，艺统那边突然说，椎香答应上节目，而且还带了薛一颜。说实话，当时我们整个节目组都疯了。虽然我本人不是椎香粉，也不是crab粉，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老实说，内心也是兴奋的。（很想知道他本人是不是也那么白）


    负责香菸cp这一对的导演是公司一位特别资深的姐姐。作为一个小导演，其实一般是没机会和艺人本人交流的。不过，我给他们送过水！！当时距离他们超近！！这两个人都比电视上好看！！


    好的，说回私底下性格。虽然我不对接他们，但导演组之间还是会八卦的，而且，我在后期那里盯素材的时候也看到了好多料。椎香私底下没那么高冷，很会撒娇！


    ---------------------


    匿名回的，没想到有这么多贊和回应。


    说我身份是假的，我不解释。


    说椎香不会撒娇，我是黑粉造谣的，我本来不想解释。但想想，还是补充一下，他确实是会撒娇的。不过，他只会在薛一颜面前撒娇，在其他人面前还是很高冷的。


    至于问我见过他多少次撒娇的粉丝们，说实话，我不太确定你们对撒娇的定义是什么样。我们导演组是觉得，他一个眼神都有撒娇的嫌疑，所以，这也很难定义。实在抱歉。


    遁走。


    《椎香的真实性格》


    薛一颜在网上搜索关于椎香的消息时，偶然看到一个帖子「椎香的真实性格是怎样？」


    有个回復点赞数最多，内容如下：


    答主有个姐姐是天胜艺光的宣传，经常会在公司见到crab团员。作为天胜艺光百分之八十的收入来源，这个乐团一直被他们公司重度保护，属于在公司都很高调的那种。我那个姐姐说，连他们的助理都特别拽。活动时虽然不至于推粉丝，不过对粉丝也确实没什么好脸色。我姐姐还问他们要过专辑签名，直接在助理那儿就被挡了。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能看明白。这支乐团从下到上都很拽，快被捧上天了。至于椎香，大家可以自行想像。


    希望他们快点摔跟头。


    还有一条驳斥这个答主的回覆：


    楼上说期待他们摔跟头的那位，请你立刻去世好吗？作为一个crab乐队的资深老粉（是的，我是老粉，我很自豪），我早在他们出道之前就知道他们成员的名字了。那时候曜曜在韩国参加一档节目，偶然听他唱歌，主持人介绍说他是中国人，我立刻多看了几眼，就觉得wuli曜曜在一众韩国偶像里，从外形到唱功，一点儿都不逊色好吗？后来就很关注他，直到他们出道。对，没错，我是因为曜曜入坑的。


    三年前，他们终于出道了。跟了他们很多场活动，后来入坑就更深了。以前对乐团不感冒，觉得太摇滚，是crab乐队扭转了我的认识。


    好的，回答题主的问题。椎香的真实性格是怎样，如大家所见，香宝在演唱会和各种活动上都是话很少的那种，但他私底下笑起来真的超级甜啊！当时我就在场下，离他们不到十米的距离，魏禾和他说了句什么，他就笑了，他笑了，他真的笑了……当时现场都疯了！


    不行，答主要出去冷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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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很多人在问有没有图和视频，是这样，当时主办方是xx公司，当时他们严令现场不许拍摄，请大家记住他们好吗，希望他们公司立刻倒闭！】


    《恋爱中的椎香和薛一颜》


    一次电视採访，记者问椎香的经纪人黄薇，椎香和薛一颜恋爱中是什么状态。


    黄薇想了想，说：「椎香谈恋爱就是特别粘人、特别会撒娇的那种。薛一颜……」


    观众尖叫，没等黄薇说完。


    节目播出后，薛一颜粉丝就『为什么不让薇姐把话说完』这点和椎香粉丝撕了好久。


    后记


    在找到爱情之前，更重要的是先找到自己。


    香菸这个故事交稿后，我基本没再翻开过全文。最近上微博，看到有新读者在催出版进度，掐指一算，距交稿日期已经100天了。加上看到结局部分时，内心有些触动，于是新加这篇后记。


    我之前大概翻过一些其他类型的娱乐圈文，当中不乏搞笑的、宠溺的、半写实的、励志的，包括我自己当时写这篇文的初衷也是想写狗血的、不那么合逻辑的爽文。只是写着写着，文的走向就由不得我了。写这篇文的心境和其他文的不同，人设太自主，作者我在写作的后半程，有点被带着走。「带着走」听起来很玄乎，实际就是一个内容：人物个性很强烈，未经思考的剧情无法与之匹配，否则会崩。


    薛一颜就是这样一个人物。我在看结局部分的时候感受特别直观。她将奶奶的死归咎于自己，又因为无法面对自己而逃离爱情。尤其到后来，她明明很想念很喜欢椎香，却仍然要远离他，也是这个理由。


    文的结局部分，椎香问她：「在我身边不能找到自我吗？」薛一颜答：「不能。」交稿100天后的我看到这段对话有点懵，完全没想到为什么会写出这种对白，有点不合情理呀，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要因为这种缘由强行分开？


    后来再看了一遍才发现，「分开」这个行为是薛一颜单方面提出的，椎香并不贊同。在这段感情里，椎香比薛一颜更主动。虽然两人最后还是分开，椎香却完全尊重她的决定，薛一颜远走他乡。我喜欢这样分开，不因为误会、不因为第三者、也不因为国雠家恨，只因为女方需要时间找回自我。这种自我意识的觉醒令我觉得弥足珍贵，尽管写的时候不是奔着这点去，但再次翻阅的时候确实有很明显的感受，不管是薛一颜还是椎香，他们都在这段感情中拥有独立的人格和意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黏腻，不在一起的时候也依旧各自闪闪发光。我欣赏这样的爱情，并持久嚮往。


    虽然在一篇言情小说里谈女权这个议题有点过大，但我浅薄的认为，女性在爱情里都能够重视自我，何愁在别处迷失呢？


    ——居尼尔斯，写在2016.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