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替身》 第1页 [古装迷情] 《娇宠替身》作者:树十八【完结+番外】 文案: [伪小白兔假替身真白月光x可矜贵温柔可霸道狠戾太子爷] 大临太子姬容生得一副临风玉树之姿,行事却是出名的无情狠戾,自他心中那不可提及的女子仙逝后,旁人再未在他脸上见过半丝笑意。 直到一个模样肖似她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沈离音于一场意外后醒来,记忆尽失。 一次宴会得见当朝太子,遥遥一眼就此念念不忘,赐婚旨意传下,她忐忑却也欢喜地嫁入东宫。 洞房花烛夜。 「你叫……离音?」 清冽悦耳的声音在身前响起,沈离音心里划过淡淡的失落。 原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嗯。」她还是弯起唇,即使红盖头还没有揭开。 这一夜,姬容坐在榻边默默看着她入眠,并没有碰她。 沈离音明白太子心中还念着前人,她收起那份无人得知的喜欢,只想当好他的太子妃。 然而姬容却像是在下一盘缜密的棋,用耐心与温柔一步步将她的心圈在其中。 继后设下鸿门宴,姬容及时赶到将她带走。 染怪病卧榻不起,姬容亲自上山替她求取平安符。 …… 再后来她的生辰宴上,姬容许下护她一生一世的诺言。 沈离音想,现在姬容的心里应该有一半她的位置了,可是忽然有一天一个自称是秦茵的人出现了。 秦茵,阿茵,那个藏在太子姬容心中最深处的人。 【小剧场】 「秦茵」回来了,没几天沈离音查出怀有身孕。 是夜,太子寝宫。 「音音。」 沈离音侧躺着的身子一僵,不作回应。 下一刻,一只熟悉的臂膀圈住了她的腰,温暖宽厚的掌覆在她的小腹。 「今天孩子乖吗?」 一直沉默的沈离音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个孩子我不会留。」 「你敢!」 姬容面色难看,直接坐起将她翻过身,只一眼他便瞧见了那双泛红着的倔强眼眸。 冷硬的语气瞬间放软,但仍带着霸道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孩子我要,你,我也绝不会放走。」 #白月光和替身都是我自己# #先虐女后虐男# #追妻火葬场# 阅读指南: 1.偏古早狗血,甜虐兼具,小虐怡情大虐伤身 2.沈离音和秦茵是同一个人,成长型女主 3.架空,私设巨巨巨巨多 4.想到再补充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离音(秦茵),姬容 ┃ 配角:沈弋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白月光和替身都是我自己 立意:眼前所见未必是真,心才是最好的眼睛 第1章 洞房花烛夜 永凤一十二年春,大临朝太子太傅之女沈离音嫁入东宫,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大半个帝京万人空巷,一时风光。 这亦是继一年前大临皇室立下储君后皇宫里头一次这般热闹,尤其是东宫,各殿各大门皆挂着琉璃彩灯大红流苏,清冷沉寂里似乎终于迎来一点点喜气。 是夜,东宫寝殿。 「太子来了吗?」 「还没呢……」 「吉时都快过了,怎么还没到,是不是,不来了?」 「嘘,快别说了。」 …… 外殿细细碎碎的声音终究还是传进了沈离音的耳中,只是,她直着腰板坐在那儿,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不过她能装淡定没听到,一旁陪着她的婢女玉烟却忍不住嘀咕出声: 「姑娘,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说着,一边侧头看向榻边坐着的美人。一身大红嫁衣,珠宝佩环精緻夺目,白皙玉手交叠着轻搭在膝上,哪怕是盖头遮面,仍能从其纤细曼妙的身段下观出别样韵味。 「太子许是被别的事耽搁,我们静静等着便好。」 金丝绣边的红盖头微微动了动,声音从里头响起。 这声语调婉约,嗓音却不像十七八的姑娘一般清脆甜美,反而带着些许的沙哑。 玉烟撇撇嘴,但到底不敢再多言,退了半步继续在一旁候着。 此时,外殿的讨论声也渐渐散去,整个寝殿安静得落针可闻,烛台火光摇曳着,「啵」一声爆出了灯花。 沈离音听到了这声响,突然就想起前两日教导婆婆说的话—— 「喜烛若是结了灯花,那这对新人必是得月老亲自牵线,一世恩恩爱爱,永不分离。」 她当时听完也不甚在意,这种兆头寓意不过是图个安慰,也没个真凭实据,可等此刻真听见了结灯花的声儿,她心头的不安多少被抚平一些。 沈离音垂眸盯着红盖头垂下一晃一晃的流苏,嘴边渐渐浮现一丝笑意,忽然间她就想起了自己与太子的初遇。 这场婚事,旁人看来是太子强娶,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是甘愿的,而这一份甘愿不过是因为一月前那场赏花宴上遥遥一眼。 那日沈离音原本不会出现在宴会上,不管是父亲还是哥哥,他们都禁止她去那一场宴会,可偏偏平日里与她总是作对的侯府黎三姑娘突然转了性,拉着她说要带她去见见世面。 第2页 沈离音性子有些慢,来不及拒绝已经被拉着出府,门口的护院对这场面见怪不怪,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而她也被顺利带去了那传闻中汇集帝京世家贵女公子的赏花宴。 沈离音病癒回到帝京还不足一年,平日里大都是待在府中,偶有出门也是被黎小小拉出门,去的不是茶馆就是画舫,听书听曲儿,还从未参与过这般世族聚会。 她虽喜静,但到底是个十七.八的姑娘,瞧见热闹也会驻足围观,与太子的初见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太子姬容才貌双绝,一副天人之姿惹得帝京各家贵女示真心表爱意,只要场合允许,但凡他出现的地方必定会有一众女子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 沈离音那时不知,还以为那群世家女子在赏什么奇花异景,便也上前踮脚探看。人影绰绰,视线里只剩下一个个脑袋,就当她内心烦躁想要放弃离开时,人群正中心处一个身影忽然转过头来。 那一个瞬间,沈离音在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有那么些玄妙。 姬容转过头,而她却差点转身离开,但时间卡得就是那么刚好,俩人视线堪堪相撞,对视间,周围所有细碎的声响瞬间静默下去。 沈离音试图移开视线,可不知为何,有一种本能驱使着她停留,甚至当对面那道视线由灼热变得平静最后趋近冷漠后,她还是一眨不眨地那么看着,心跳加速。 话本里说前世的爱侣今生再相见时会有一眼万年的错觉,那时沈离音就想,她和姬容会不会就是上辈子的爱侣呢。 这想法着实可笑也难以启齿,她一个姑娘家,怎可以如此不知羞。 沈离音对这一眼难以忘怀,可却从未与旁人说出口,甚至也做好了将自己奇怪的心动掩藏一辈子的准备,可谁知半个月后一道赐婚的圣旨落到了她的头上。 父兄对她嫁进东宫一事很是担忧,她一面安抚,一面内心忍不住雀跃,她想,或许不只是她对宴会上那一眼念念不忘。 …… 沈离音回忆着前事,嘴角的弧度升起就没有再落下,从进皇宫那一刻起便收紧的心也渐渐放松,随着时间流逝,甚至还生出了点困意。 「太子到!」 突然,一道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寝殿的寂静。 沈离音因睏乏而微弯下的腰勐地挺直,双手再一次拘谨地摆在膝上,浑身紧绷。 姬容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光景,女子一身红衣正襟危坐着,与床榻相贴的部分怕是只有一个小指的长度,腰杆笔直却微微低着头,盖头上的流苏还晃动着。 「太子……」 一旁跟进来的宫人正要请示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姬容挥手止住。 「都退下。」 刚从外头进来准备开始接下来一系列仪俗的宫人一时面面相觑,但太子威严在前,众人也不敢多问,很快便躬身退出。 沈离音看不见这些,但仅仅是听声便也能猜到些什么,身边的玉烟犹豫后也退了出去,很快殿内仅剩下他们二人。 唿吸与心跳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沈离音不由轻咽了下口水。 「你叫……离音?」 清冽悦耳的声音在身前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沈离音一愣,心里莫名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 原来,他竟还不知自己的名字? 沈离音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曲起指尖,而后轻「嗯」了一声。她还是弯起唇角,好像刚刚的失意只是一种错觉,即使红盖头没揭开,即使没人看见她刚刚的挫败。 「今晚……」 身前的人又开了口,沈离音下意识抿唇细细听着,就听他淡淡道:「你自己先休息。」 自己先休息? 这是何意? 沈离音心中疑惑,一急便直接问了出来:「那殿下呢?」 姬容却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急切,反而不疾不徐地转过身,说:「本宫还有奏章要看,你自便。」 说完,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离音呆愣着,突然不知接下来自己该做些什么,他一句「自便」,仿若她不是嫁进东宫做太子妃,而只是来此做客而已。 在床榻边静坐了片刻,沈离音总算是回过神,她抬手抚着红盖头的流苏,犹豫片刻还是自己摘了下来。 视线总算明亮起来,她转了转眸子看着四周,整个内殿被大红喜烛映得红光满满。红地毯红帷帐还有红桌布,所有陈设都散着喜气,各处摆件亦是成双成对,唯有她自己独坐床边,形单影只。 沈离音对这里十分陌生,可也不敢将玉烟喊进来,只能自己摸索着找到了隔间后的小浴池,幸好地龙一直热着,她起码能舒舒服服地沐浴。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沈离音才慢吞吞地从池子里出来,在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里,类似浴池这种空间稍微狭窄的地方能给人莫名的安全感,这导致她久久不愿起身。但她也清楚,逃避不是办法,这一夜也总是要过去。 沈离音换上干净的里衣慢悠悠地走出去,还没走近隔门忽然就听得内殿方向有细微的声响,她脚下一顿,意识到什么。 外头的人却没给她犹豫的时间,十分精准地朝着这边开口:「出来。」 短短的二字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沈离音心口一跳,听话地走了出去。内殿不知何时开了窗,夜风带着丝丝凉意从她微湿的衣上拂过,刺激得她一阵激灵。 第3页 沈离音没有太多时间整理思绪,因为她一抬头便正对上姬容的视线,他此刻坐在桌前,身上是比她之前嫁衣颜色稍暗沉一些的金丝滚边喜服,手边还摆着喝合卺酒用的酒器。 摇曳的烛火让她看不清楚男人的表情,但莫名的威压仍旧从他深邃又冷冽的眉眼中传出。 「走近些。」姬容启唇。 沈离音不明所以,但还是迈出一小步上前。 男人那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眸子在她脸上肆无忌惮地扫视,若不是沈离音有自知之明,都快以为这位太子被她美色吸引得移不开眼。只是,正因为心里清楚,她现下反而更疑惑姬容的举动。 他在看什么? 沈离音想出声问询,可还没等她开口就发觉这位太子的情绪出了些变动,他搭在桌边的那只手不知何时紧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时隐时现。 这,这人难道是想打她? 沈离音为自己突然冒出的猜测感到好笑,哪怕姬容待自己无意,却也不会自降身份揍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吧。 或许真是这一夜的经歷奇奇怪怪,她生出这样的想法似乎也可以理解。 正在这时,夜风忽然加重,沈离音一个不防,身子一颤打出一个喷嚏—— 「阿嚏!」 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姬容终于回过神,他皱着眉看向面前的女人,似乎才发现她脖子往下是个什么样,冷冷道:「你就是这么出来见人的?」 沈离音一顿,没有太多思量直接回道:「不是殿下让我先休息吗?」 姬容像是才真正回神且想起了先前的事,面上浮起一丝不豫之色,但最终却也没再说什么。沈离音确定他没有要责骂她的意思,迟疑着开口问道:「殿下是不用看奏章了吗?」 「你去床上躺着。」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而听清了对方的话的沈离音整个人僵着不敢动。 第2章 谎一起撒 「怎么,没听明白?」姬容復又开口,语气低沉,那张几近完美的脸散着冷意。 沈离音被那无形的威压逼得回神,她小幅度地摇摇头,红唇轻动:「听明白了。」 说罢,她转身往床榻走去,一边走一边又忆起赐婚旨意下达后黎小小同她八卦的当朝太子的性格,表面谦和有礼,骨子里却是杀伐决断行事狠辣。 当时她还没有太大的感触,现在看来传言可能不假。 沈离音走到床边,上头还铺着龙凤呈祥样式的喜被,她瞥了一眼,突然就觉得这些喜庆的红色有些突兀。今晚之前,沈离音或许还抱着姬容待她也有相同心意的美好幻想,但这一夜进行到现在,这个幻想已然破碎。 「在磨蹭什么?」 姬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离音没再拖延,脱下鞋袜,掀被爬了进去。只是她虽按着要求躺下,但心里其实全然没底,整个人僵硬着,双唇紧抿。 姬容不知何时也已经走到床榻边,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道:「你很紧张?」 难道不该紧张吗? 沈离音在心里忍不住反问,但嘴上还是否认:「没有。」 大概是心虚,一说完她就下意识想要抬眼看看对方的表情,结果正好对上姬容投来的视线。男人的眼神仍旧锋锐冷厉,只是有那么一瞬,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丝异样的情绪。 这种情绪落在姬容的身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像是伤感又像是茫然。 沈离音还没来得及深想,姬容突然在床边坐下,她一惊,条件反射地就往后一退。姬容似乎也被她的反应惊到,眼皮一抬,嗤笑道:「这就是你的不紧张?」 沈离音面上发烫,就好像谎言被拆穿一般的无所适从。 「殿下,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她怕自己再不问清楚,接下来还会做出一些令人尴尬的反应,再则,她也不想继续提心弔胆胡思乱想。 姬容轻靠在床尾的栏杆上,目光不再紧盯着她的脸,道:「你放心,本宫不会碰你。」 此话说得轻飘飘,仿佛无所谓她信与不信,沈离音知他话未说尽,继续听着。 「你自管歇息,也不用看我,等到明早醒来同我一起去给父皇请安。」 姬容的语气淡如水,没有太大起伏,沈离音稍稍放松些,抬眼看他:「殿下不睡吗?」 姬容闻言没有回答,只是眉头一挑看着她,仿佛无声地在说:别再问废话。 沈离音瞭然,尴尬地轻咳一声转过身去,可谁知她翻身的动作才到一半,床边那人又猝不及防地厉声喝道:「谁让你翻身的?」 沈离音受惊,堪堪僵在那里,半晌才回躺下来。 姬容看上去有些烦躁,双眉毫无掩饰地紧皱着,看着她时耐心明显减少:「你就这么躺着,不要乱动。」 沈离音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可看他这般喜怒无常的状态,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低低地回了声:「是。」 夜风一阵阵地吹进殿中,朱红帷帐时不时被带着晃动,沈离音闭上了眼,心中却并不算平静。她以为等她入睡,姬容就会起身离开,可事实并非如此,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坐在床脚的位置,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半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对自己有意,洞房花烛夜断不可能是这般度过,若说无意,她刚刚闭眼前却又注意到他复杂的眼神,那目光里带着无法言说的感情,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慌。 第4页 「……真像。」 就在沈离音暗自纠结时,一道近乎是低喃的轻嘆声响起,这是姬容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真像? 什么真像? 沈离音不敢动身体,更不敢睁眼,幸好她之前就有些困意,现在稍微放松下来,也渐渐成功入睡。 她不知姬容何时离开,也不知姬容是否一夜都坐在床边,总之等她再次醒来,整个内殿只剩下她一个人。帷帐被人放下,她坐起身抬手撩开。 「玉烟。」她轻声唤道。 很快,外头便有了声响回应。玉烟踩着碎步快速走进来,面上挂着笑:「太子妃,您终于醒了。」 这一声「太子妃」听得沈离音一愣,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份的转变,她定定思绪,开口问玉烟:「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卯时末。」玉烟走到床边将帐子拢到挂钩上,「太子妃先洗漱吧,待会儿还要去太辰宫给陛下皇后请安呢。」 沈离音自是记得还有这一桩事,她点点头下床,第一时间扫了一圈内殿,夜里大红的喜烛已经吹灭,妆檯前的雕花窗也已经被关上。 「殿下他,他在东宫吗?」沈离音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玉烟倒是没有多想,回说:「殿下一早上朝去了。」 沈离音净手的动作一顿,按照惯例,成婚第二日是不用上朝的,看来姬容这是半点也不想同她多呆。 玉烟心大,没察觉出她的失落,反而还笑说:「太子妃,殿下对您可上心了,出门前还说什么昨夜累着了,特别命令奴婢们不要进来打扰您。」 昨夜累着? 沈离音虽未经人事,可出嫁前也是被嬷嬷们指点过的,他们昨晚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姬容这话说得这般暧昧是为何? 主僕二人说话间,殿外突然传来声响,玉烟出去探看,很快又走了回来,道:「太子妃,是皇后身边的凤仪女官来了。」 皇后的贴身婢女? 沈离音心下疑惑,但还是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奴婢冷香见过太子妃。」来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髮髻梳得一丝不苟,虽恭敬行礼,可沈离音却能感觉到对方隐隐的傲慢姿态。 「免礼。」还不清楚此人来意,沈离音只能不动声色,淡淡开口。 冷香直起身子抬头,双眸平静无波,嘴角却缓缓勾起:「太子妃,奴婢奉皇后之命来取一件东西。」 「取什么?」 沈离音虽这么问了,可也做好接下来一问三不知的准备,她才进东宫,皇后要取什么也应先过问姬容才是,她怎么能做主给或是不给。只是,她心里打算万全,那女官却回了三个字,让她直接呆愣住。 她道:「落红布。」 落红布是什么,沈离音当然清楚,可昨夜那般情状,她压根想不起还有这事,况且就算她提前想到,也不能平白在那白布上弄出点什么。 冷香还在那儿等着她的回答,沈离音收在袖子里的双手不由握紧,突然,先前玉烟的一番话在她脑中飘过,她灵机一动便直接开口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本宫明白了,只是昨夜一番折腾,这床铺有些杂乱。不如女官在外稍等片刻,我让婢女收拾一番后将东西取来,如何?」 两个什么事也没做的夫妻,一头主动说昨夜累着,一头被迫撒谎昨夜折腾,想起来倒也有趣。 沈离音浅浅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甚至她这头一次自称的「本宫」亦是在表明自己的身份,好让面前这位皇后的贴身婢女收敛几分傲意。 然而冷香似乎是有备而来,沈离音这边话音刚落,她就欠身回道:「太子妃多虑了,奴婢过来便是替太子和太子妃收拾一下床铺也不碍事,况且太子妃身边这位小婢女哪懂得床笫之私,怕连哪块是落红布也不知,还是奴婢过去取吧。」 说罢,她竟一点也不见外似的直接笑着要往内殿走去。沈离音面色微变,但到底不敢直接拦下,她虽不懂宫中那些弯弯绕绕,但这凤仪女官的态度显然是受了皇后的示意,姬容又不在,她绝不能硬碰硬。 冷香往里头快步走去,沈离音紧跟而上,就见着她熟练地拉起那大红喜被,一块刺眼的白布立刻显了出来。 沈离音不由自主地手握成拳,静等着床边那人疑惑发问,然而冷香自拉起喜被开始就突兀地停在了那里。 沈离音不敢轻举妄动出声询问,只能侧过身子稍稍往前探去。冷香一只手已经扯起落红布,白色布帛正中间的位置上一点赤色血迹清晰可见。 怎么回事! 沈离音自然确定昨夜什么事也没发生,而玉烟又不懂这些事,唯一会在此间做手脚的只有姬容一人。 看来,他是早有预料今日这一幕。 不管姬容是出于什么原因提前布好这一切,沈离音都要庆幸他的先见之明,此刻的她早已没了之前的忐忑不安。她半步走上前,假意关切:「可是有什么问题?」 听到声音,冷香这才回神,她匆匆收起落红布,转身后面上又恢復到先前的平静。 「回太子妃的话,落红布没有任何问题。」她又轻扯起嘴角,一同刚才那样笑得虚情假意,「奴婢既已办完事,那便先去回禀皇后了。」 沈离音笑意柔和,软声道:「女官慢走。」 等冷香离开,玉烟这丫头大大松了口气:「这女官看上去有些可怕。」 第5页 沈离音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摇头道:「凤仪女官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品级比宫中好多人都要高,态度自然高傲些。」 「可您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啊。」 玉烟看上去有些不大服气,沈离音轻轻瞪了她一眼:「这话以后不可乱说,若是被旁人听见容易招来祸患。」 沈离音的嗓子本就比寻常女子要沙哑一些,这时沉了脸低了声,气势一下便上来了。玉烟还从未见她如此,当即噤声不敢再多言。 沈离音也不爱黑脸,她轻嘆口气,心中发愁怕是皇后不太满意她这个儿媳,面上却还是先开口安抚玉烟:「算了,以后不谈这些事便好,父亲和哥哥都说过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们日后谨言慎行。」 玉烟也是个乖巧的,这下连连点头,道:「奴婢记着了,太子妃放心。」 一段插曲过去,离请安的时间又更近一些,外边仍旧没有传来姬容回来的消息,沈离音无法,只能自己先行前往太辰宫。 出了寝殿,玉烟找来一位婢女引路,她们都是头一次进宫,这太辰宫怎么去还真是不清楚。 寝殿往前是姬容的崇仁殿,再接着才是东宫大门,沈离音跟着引路婢女踏出宫门,一抬头却见两顶褚色坐辇一前一后落在宫道上。前头的位置靠坐着一个人,那人虽只有背影,但仅从其绣龙朝服还有那龙纹镂空银冠便可辨出其身份。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前头的婢女匆匆行礼,沈离音回过神也赶紧福身:「殿下。」 姬容闻声侧头看来,一句不轻不浅,觉不出情绪的话响起:「怎么这么慢。」 沈离音一愣,突然意识到他这是特意在等自己。 第3章 她已经死了 姬容就这么看着她,也没有再催促,沈离音被盯得面上发热没敢解释什么,匆匆就往后头的坐辇走去。 待她上了座,姬容也立刻收回视线,手微微一抬,宫人便抬轿往前走去。 此次去给太辰宫请安,沈离音心中倍感忐忑,从婚旨下达到成婚,不过短短十几日的时间,仓促得连陛下皇后的面也没见过。若是按着大临歷来的规矩,这自是不太妥当,可既然未有召见,沈离音便只能认为陛下皇后对自己是较为满意的,但从今早那一齣戏码看来,事实未必如此。 父兄言皇宫水深,果不其然。 沈离音暗自琢磨着,太辰宫也已在眼前。 「殿下,太子妃,太辰宫到了。」 姬容身旁一位年岁稍长的内侍躬身开口。 沈离音由玉烟扶着下辇,再抬眼时,姬容已经站在自己身前,看那模样似有话要说,果然,下一刻他便轻声开口:「进去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可有数?」 沈离音顿了顿,想到昨夜发生的一切,又想到女官来取的落红布,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点点头:「嗯。」 姬容眉头一皱,但最后还是没再开口,转过身踏进了太辰宫宫门。 沈离音知他对自己的回应不太满意,可她又确实不太会说话,见他一个背影独自走开,只能垂眸掩饰自己的失落。 「太子妃,小心。」 一道纤细但又温柔的声音在门槛边响起,沈离音侧眸看去,竟是之前姬容身旁的那位内侍。 内侍见她看来,对着她淡淡一笑,沈离音难得在宫中察觉到他人的好意,心下一动,低低地回了句:「谢谢。」 内侍笑着没再说话,手一抬,示意她往右边走。 大概是心里放松了些,沈离音的脚步伐也变得轻快,紧跟上姬容,在他身后侧的位置安静走着。 姬容的余光瞥到了她,启唇道:「同本宫并肩走,落在后面像什么样。」 沈离音一怔,立刻迈了几个大步与他同行。 眼见着帝后寝宫就在眼前,二人并肩走着,郎才女貌,倒有几分和谐登对的意味。 「太子,太子妃到!」 宫人高声通传,沈离音踩着声踏进了殿门。 或许是帝王威压,她一进殿内便不由垂了眸,余光跟着姬容,同他一道行礼叩拜。 「儿子给父皇母后请安。」 「儿媳给父皇母后请安。」 沈离音双手贴覆于地面,头紧紧垂下,静等着主位上二人发话。 殿中有片刻的沉默,但很快,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从前方传来:「都起来吧,自家人不用这么多礼。」 话落,另一边响起低低笑声,附和道:「陛下说的是,王英,还不快给太子和太子妃赐座。」 「谢父皇母后。」姬容语气淡淡,沈离音余光一瞥见他已经起身,也跟着一道谢恩起来。 一旁婢女引着二人在侧边席位坐下,沈离音这才得空轻抬起眼望向主位上的帝后,也不知是不是该说有些凑巧,那位威名在外的皇帝姬元干也恰好抬眸朝她看来。这视线撞得猝不及防,还没等沈离音想好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姬元干的脸色却骤然巨变。 正好瞧见这一幕的皇后心下奇怪,顺着姬元干的视线也朝沈离音看来—— 「哐当!」 一只青瓷茶盏直直从案边摔下,在地毯上砸出一个闷响。 「你,你你你!」皇后抬手指着沈离音,那样子似乎被惊得说不出话。 被视线所包围的沈离音一脸纳闷,但心中更是害怕,她的模样哪怕不是绝色倾城,但不至于吓得人打掉茶碗吧。 第6页 大概是皇后过于失态,姬元干沉着脸直接朝她瞪了眼,只是皇后这边收敛了面上的震惊,皇帝那儿却仍旧面色黑沉。唯一不同的是,皇后的惊讶是针对沈离音,而皇帝的不悦却是对着姬容。 沈离音能辨出其中区别,究其原因还是姬元干接下来的话。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的儿子,语气已是毫无掩饰的不快:「其他人都出去,太子留下。」 成婚第二日给公婆请安,儿媳与婆婆被赶出大堂,夫君则被公公怒气腾腾地留下,这般经歷怕也是少见。 沈离音起身时下意识转头看向姬容,然而他却像与周围所有人隔绝了一般,不喜不怒,自在坦然,甚至在她担忧地望向他时,他也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应。 姬容自然察觉到了她短暂的停留,但他并不想为此做出什么安抚,父皇的怒火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还是他乐于见到的。他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微微勾起,右手下意识抚向左手拇指,只是上头空空如也,让他有些许的不习惯。 寝殿的大门随着沈离音等人的离开被内侍关上,听到身后门合上的声音,她不由脚下一顿。身边皇后瞧见了她的动作,笑了笑:「你这是在担心太子?」 皇后虽是笑着,可这笑意明显未尽眼底,语气间似乎还带着试探。沈离音以往断不会这般敏感,但早晨东宫发生的事让她不得不对皇后生出警惕之心。 「回母后的话,儿臣确实是在担心殿下。」 「那你可知陛下为何突然生气?」皇后朝她看了眼,意味深长地一笑,「去暖玉阁坐坐吧,正好早膳应该备好了。」 原先请安后便是要与帝后一同用膳,现在虽只有她们二人,但既然皇后开了口,沈离音也只能点头应下,况且,看皇后的神情,似乎有话要同她说。 从赐婚的旨意传下到现在,沈离音愈发觉得自己陷进一团迷雾中,她看不懂姬容,也看不懂帝后对自己的态度,或许,皇后便是这个替她拨开迷雾的人。 两人转道往暖玉阁的方向走去,而前头的寝殿正气氛僵持着。 「你难道没有话要同朕说?」 姬元干双手撑在紫檀座椅的两侧,浓眉紧皱,不怒自威。 然而姬容全然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反而松了腰背,慵懒地在椅背上一靠,眼皮轻抬看向姬元干:「父皇想要听儿子说什么。」 「她是怎么回事,沈家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长得那么像……的人!」姬元干手一抬指着殿外方向,语气质问。 「这些儿臣之前不是都已经同父皇禀告过了吗。」姬容不紧不慢,嘴边还挂着一个淡笑,「沈离音是太傅嫡亲女儿,因着身体自小孱弱所以孩童时便送回了江南老家养着,年过及笄才回到帝京。」 姬元干并没有因为这番解释舒展眉眼,反而眸色更深,他又问:「朕问的是她的身世吗,朕问的是她的模样!你不要煳弄朕,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秦家那个女儿?沈离音同她这般相像,是你……」 话还未说尽,姬容却突然轻笑一声,摇摇头:「父皇不会以为沈离音是改了样貌吧,儿子还没有这般本事,况且若真的可以做到如此,我为何不再做一个更像的。」 这话本该让姬元干松一口气,最起码他这儿子没有违背律法,为了一己私慾将人改头换面,但也正是这番话让他再一次意识到姬容心里压根没有忘记秦家那人,甚至时时刻刻都记着。 「阿容……」 姬元干像是嘆了口气,眉眼之间也少了几许凌厉。 姬容听到这久违又熟悉的称唿,勾起的嘴角微微一滞,但很快,他又像无事发生般继续浅淡疏离的笑着。 「父皇到底想说什么?」他问。 姬元干盯着他沉默不语,半晌才开口,这时他的语气已然缓下来:「你是不是真心娶太子妃的?」 姬容挑眉:「这……重要吗?」 「朕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想法娶她,她毕竟是你恩师的女儿,你若是欺骗玩弄,便是不敬师长忘恩负义。」 姬元干面色严肃,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继续:「你是大临储君,未来的天子,绝不可留下任何污点骂名,你可清楚?」 闻言,姬容也难得正经回答一句,他道:「父皇放心,儿子既娶她为妻,那便是认了她,至于您口中的欺骗玩弄……」 他笑了笑:「我还不至于花这么多心思在她身上。」 姬元干皱了皱眉,并没有因他这话宽心半点:「那你娶她到底是为什么,仅仅是因为一张脸?」 姬容没有否认,只说:「连父皇见到她时都这般惊讶,足以说明这张脸有多么相像,而这,足够了。」 话落,姬容脸上仅有的笑也逐渐消失,他下意识又抚上左手拇指,俊逸的面庞上有片刻的茫然。 …… 暖玉阁。 「秦……茵?」沈离音轻念着这两个陌生的字眼,似在低喃。 从进暖玉阁开始,皇后便说起了姬容的某些过往,而其中总会出现这么一个人,名唤秦茵。沈离音深知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只会让她听到一些不愿知晓的事实,但大抵清醒总比煳涂要好,她选择跟着皇后的节奏一步步往下。 皇后看着她失神的样子,嘴角浮笑:「离音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沈离音一顿,摇摇头:「儿臣一年前才回到帝京,回来后又大都在家养身子,所以很多事并不清楚。」 第7页 她回得妥当,却仍旧隐瞒了一些事。 这近一年的时间来,她在家养身子不假,但更多的却都是在熟悉身边的人和事。没错,对于她而言,她仅有的记忆便是从一年前开始,再往前只有一片空白。 失忆这个病症,她后来在医书上瞧见过,机率很小却偏偏被她遇上。父兄说,她是在老家失足落水,高烧病癒后得了此病,带回帝京一来是到了年纪,二来便是想寻求更多名医。只是,这么久以来,她用了无数的药和法子,都没能记起过往的一星半点,甚至对父兄的记忆都完全空白。 到现在,她几乎已经放弃找回失去的记忆,毕竟人总是在往前走,或许过去的记忆并不算美好,珍惜眼前才最重要。 她这般宽慰自己,日子倒也过得自在,只是没想到如今会嫁进东宫,成为了当朝太子妃,而她这个没记忆的太子妃竟然会遇到一个有着深刻过往的太子。 皇后见她确实对此不知,眼中笑意转深,但面上却轻嘆了口气,似在惋惜:「秦茵啊,是本宫的侄女,当今骠骑大将军的么女,此外,她更是太子曾经……心尖上的人儿。」 「只是可惜……」 沈离音心口莫名发颤,抬眼看着皇后,只见她朱唇动了动,吐出几个极轻的字眼—— 「她已经死了。」 第4章 白月光,无人能及的存在 「死,死了?」沈离音感觉到左胸口处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甚至压过了自己说话的声音。 皇后瞬间变了脸色,双眼泛红,嘆道:「是啊,我可怜的茵儿。」 沈离音还没从奇怪的心悸中缓过来,皇后又继续说:「你可知刚刚在云极殿见到你,陛下和本宫为何会如此大的反应?」 「……儿臣不知。」 皇后双眸紧盯着沈离音,目光扫着她的面庞,片刻后才开口,她道:「因为你这张脸实在太像茵儿了。」 沈离音似是一下没反应过来,愣在那儿连唿吸都忘了。 什么叫她这张脸像茵儿? 她长得和秦茵很像吗? 沈离音蓦地想到什么,昨夜里她入睡前听到的那一身低喃……姬容所说的「真像」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离音,你千万不要多想。」皇后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回想,「太子从来不是个随性妄为的人,虽说见了你的模样让本宫和陛下都有些意外,但你们既已成婚,那这太子妃的位置便只是你的,太子也只是你的夫君。」 「本宫虽是茵儿的姑姑,却也曾惋惜他们这段感情,但斯人已去,你可要把握当下啊。」 最后几个字,皇后念得极重,沈离音略有所感,察觉到其话中有话,但她到底没有顺着皇后的意,去问该如何把握,只睁着双如秋波般清澈的眼,回道:「母后的话,儿臣自当谨记。」 话音刚落,皇后的脸明显一僵,但她到底久居深宫,情绪整理得很快,下一瞬又勾了个笑出来,说:「东宫离本宫的元宁宫也不算远,你平日里若是无事,大可以来找本宫说话。」 沈离音依旧装着傻,直直白白地回道:「是,儿臣记着了。」 这般场面话,皇后一时竟也分不出沈离音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只为了应付,但她到底有所准备,之后谈话里仍旧时不时加几分试探。 在她看来,沈离音初回帝京,什么也不懂,正是最好控制的时候,只要在她耳边多念念,假意关怀,岂不是平白多一个留在姬容身边的眼线。 对面的沈离音并不清楚皇后真正的心思,但也能感知到其目的不纯,答话时总会留几分余地,让人分不清她真正态度。 等沈离音离开,皇后身边的冷香就走了上来,低着头问道:「娘娘觉得如何?」 皇后目光直视着大门方向,精緻的凤眸微微眯起,一声轻哼:「不过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东西,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应,只要再多一点时间让她放松警惕,怕是好操控得很。」 冷香点点头,但似乎还有所担心:「娘娘说得在理,只是娘娘之前认为太子心里还念着秦二姑娘,觉得沈离音必定会被冷落,能够被挑拨为我们所用,但今早奴婢查看落红布……太子怕不是真的对这太子妃有了感情?」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嘴角很快浮起一丝嘲讽,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轻呵出声:「秦茵啊秦茵,还以为你们感情多么忠贞,不过一年的时间人心就变了,找个模样相似的又有何用,不还是换了人。」 她一顿,语气愈渐冷冽:「这就是她当初背叛本宫,害我儿惨死的报应。不过,我到底也是做姑姑的,茵儿啊,别着急,我会很快让姬容下来陪你的……」 最后几个字眼轻轻散在空气中,皇后的眼中已是难掩的恨意。 沈离音从暖玉阁出来准备去太辰宫宫门那儿等姬容,谁想等到了那儿,守门的侍卫却说太子一刻钟前已经离开。她愣在原地,目光一瞥,宫道旁摆着的坐辇只剩下了一顶。 其实也不算意外,甚至连失落也少得可怜,尤其是从她得知秦茵的存在后。 今日同皇后谈话,她倒是能确定姬容确实是因为赏花宴上那一眼才想要娶自己,只是她因为那一眼对他倾了心,而他却不过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入眼的替身。 沈离音勉强笑笑,在心中安慰自己也不算一无是处。 第8页 「走吧,回东宫。」她提步走上坐辇,左右来时也是一人一座,姬容在或是不在,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 回去的路上,沈离音歪着身子倚在扶手上,眼前是陌生又华美的红墙绿瓦,可惜她却无心观赏。 就这样吧,姬容心中既还念着前人,那她也不用再患得患失想东想西,趁着爱意尚在萌芽,尽早掐断,以后她只消当好这个太子妃即可。 沈离音想清楚了这些,心中倒是松快不少,甚至都想好回去就主动搬到偏殿,也省得姬容夜里没处睡觉,彼此间徒生尴尬。 …… 「太子妃,到了。」 坐辇缓缓落下,玉烟上前扶着她下来。 沈离音还是先回了寝殿,就算要主动搬走,那也得先知会姬容一声,只是当她回到寝殿,却发现姬容并不在此。她随手喊来外头的婢女,问道:「你可知太子现在何处?」 小婢女躬身回道:「回太子妃,殿下此时应该是在崇仁殿。」 崇仁殿是姬容办公看书之所,看这样子怕是在忙,沈离音不好前去打扰,只能暂时延后搬离。 原本一早是要同帝后用膳,再一起聊聊家常熟络熟络,谁想云极殿上姬元干会当场变脸将一切打乱。如今时辰尚早,沈离音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坐在一旁发着呆。 玉烟瞧见了便问:「太子妃不如起来走走,趁着这个时间熟悉熟悉东宫。」 索性也确实没有旁的事,沈离音微一思索点点头。她从椅子上起身,正好对面是隔间的小书房,昨夜里姬容似乎就是在这里看的奏章,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又或者是下意识,她淡淡地扫了眼小书房最侧边的架子。 那架子模样漂亮得紧,与整个书房工整沉默的风格不太搭调。 它整个的样式是呈一个半月牙型,底座一圈黄花梨木镶着翠绿宝石,但这并不算什么,让沈离音驻足打量的更多是因为再往上格子架的部分。每一处格子方方正正,但隔板上却都涂抹上了形状不一的彩漆,有桃花形状,鲤鱼形状,甚至还有几处是矮矮小小极其可爱的小人。 这些小画一看就知并不是出自画画好手,但胜在随意有趣,颜色又活泼,不由让人好奇做这架子的幕后之人,想来也定是个有意思的人。 「太子妃,您瞧什么呢?」玉烟见沈离音久久不动,便好奇地顺着她视线瞧去,只一眼,就瞧见了那模样花俏的书架,「咦,这架子可真奇怪。」 「奇怪吗?我倒觉得还挺有意思。」沈离音笑笑,莫名觉得这架子亲近。 「你们在看什么!」 一道突兀的声音从二人背后响起,有些尖锐,听上去怒意沖沖。 沈离音回过头一看,竟是个婢女打扮的人,她眉头微蹙面有不解,还没开口,一旁的玉烟先一步上前:「放肆,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谁,竟敢这般语气说话!」 那婢女打量着沈离音,似乎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沉。 沈离音看她这般模样便知她已经猜到自己是何身份,然而那婢女却并未见多少惶恐,反而别别扭扭地行了个礼,硬着声开口:「原是太子妃,奴婢今日才回东宫,适才没有认出,还望太子妃莫怪。」 玉烟一听这不服气的语气,登时不满,作势就要斥骂:「你这……」 「玉烟。」 沈离音立即出声打断,她倒不是忌惮一个婢女,只不过她现下更好奇的是刚刚这人为何要那么急切地打断她观赏小书房里的书架,就好像她多看一眼,那架子就会损坏一分。 思及此,沈离音抬眸看着那婢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婢女顿了顿,回道:「奴婢名唤宝月,是殿下身边的侍婢,自小便在东宫伺候殿下。」 前半句倒是没什么太大问题,可后半句话似乎听着有那么几分多余与刻意,沈离音多看了她两眼,但也没说什么,只继续问:「刚刚本宫在这里看里头的书架,你似乎有意阻拦?」 宝月闻言,先福了福身才回:「奴婢不敢阻拦太子妃,只是这书架是殿下在这宫中最最紧要的东西之一,平日里奴婢们都是万不能碰的,便是清理都是殿下自己去做。因此,刚刚见有人在这儿盯着那书架子瞧,奴婢一时情急便喊了出来,绝非是针对太子妃。」 沈离音闻言,对着书架反而更好奇了些,姬容的性子不像是会明显表露自己喜恶的,若是能做到这般明显的偏爱,恐怕这架子对他不是一般的重要。 宝月回完话就准备告退,但沈离音还是在她转身前出声将她拦下。 「等等,我能不能问问,这架子是谁做的?」 这架子绝非是尚寝局所出,而能让姬容这般在意,只可能是因为做此物的人重要,她很好奇,这人会是谁,又或者她想确认这人是不是就是皇后口中的那位…… 「是秦二姑娘,亦是殿下最在意的人。」 宝月一字一顿地说着,像是早有准备沈离音会问出这么个问题。 宝月说完话便行礼离开,玉烟见她这般嚣张,气愤道:「她,她这是完全没将太子妃您放在眼里!」 沈离音沉默不语,也并未将宝月类似挑衅的姿态放在心上,她此刻想的都是姬容与那位唤秦茵的女子。 一个是内心有趣,动人活泼的高门贵女,一个是矜贵冷傲,俊逸非凡的未来天子,堪称是绝配良缘。 第9页 沈离音不由望向隔间内那被保存得纤尘不染的书架,再一次意识到秦茵对于姬容而言有多么重要。 心里又泛起一丝丝酸涩,但又庆幸自己这么早就能清醒,姬容与秦茵的世界,旁人穿插不得。 第5章 送你贴身婢女 因着书架一事,沈离音也意识到这寝殿中可能还存在属于秦茵的东西,担心自己可能无意触碰,索性拉着玉烟出去到后边的林苑闲逛。 东宫的景致沉雅安静,唯一一处算得上有生气的便是亭桥后边的池子,池子中央有一片草地,可供三四人围坐歇息,游船过去便可到达。 沈离音的目光在上头扫了好几遍,玉烟注意到了便问:「太子妃可是想过去看看?」 然而沈离音沉默片刻还是摇摇头,她指着池边小舟停泊的地方,道:「你看,这儿连个值守的内侍都没,恐怕只在特定的时候能用。」 「竟是这样,还是太子妃心细。」玉烟夸道。 沈离音笑了笑,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地方或许又是一个姬容和秦茵共同的回忆。 两个人一直逛到午膳的时间才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到寝殿时已经是比正常用午膳的时间要晚上一刻钟左右。 沈离音以为姬容定不可能与自己同席用膳,因此晚到一会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谁想等她踏进寝殿门槛瞧见桌前坐定的那人,惊讶地直接停在了原地。 姬容轻抬眼皮,瞧着双眸瞪得老大的女人,道:「怎么,瞧见本宫连路也不会走了?」 沈离音自觉失态,匆忙回神继续往前走,然后才福身道:「殿下。」 此二字说完,她就没再开口,对姬容的问题也像是没听见一般。 不过桌前那人显然也并不在意,头轻轻一点示意她坐下。一旁立着的宫人见状,这才一一将菜品端上。 「听宝月说,今日她无意冒犯了你。」 突然,姬容主动开了口。 沈离音一听,倒是有些意外,之前的事她虽不太放在心上,但正如玉烟所言,那宝月确有些无礼放肆。按着常理,宝月应该对此事主动瞒下,谁想她倒先一步和姬容坦白,这是笃定他不会责骂? 「嗯。」沈离音最后选择点头。 听到这声应答,姬容看上去似乎有些意外,头微微一抬看着她:「你有什么想法?」 沈离音眨眨眼回看着他,目露疑惑:「想法?殿下在问什么?」 「她冒犯了你,你想如何罚她?」 话音刚落,殿外走进来两个婢女,俩人恰好就听完了这句话,而后双双停在远处。 沈离音侧眸瞥了眼,发现其中一人正是宝月。姬容这是故意掐着点问试探她,还是真这么凑巧,连老天都在为难自己? 周围静悄悄的,连上菜的宫人都不由停下自己的动作,沈离音在心中轻嘆口气,而后才又转向姬容:「宝月是殿下的人,若她出了错也该是殿下来罚,妾身不会插手。」 静,还是静。 沈离音说完便等着姬容的反应,然而他却沉默无言,面上更是纹丝不动,就在沈离音耐心即将告罄,这人才忽然轻笑出声。 「没想到太子妃看着乖巧不谙世事,心思倒是仔细。」 姬容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但总归是让沈离音心跳加速了一番,她勉强稳住心神,一双秋波眼清澈干净地看向姬容:「妾身只是按着宫规行事而已。」 「是吗?」姬容低声吐出二字,嘴边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依太子妃的意思,宝月按着宫规该怎么罚?」 此话一出,门边的宝月登时变了脸,便是沈离音也愣住,一时之间捉摸不透姬容的心思。 最初他提起此事,沈离音只当他是想替自己的婢女说情,可话到此处,他的用意显然不在于此,可若不是这个,那会是什么? 沈离音抬眸看着姬容,恰好他也正看向自己,嘴边依旧挂笑,虽然这笑并未尽眼底。 这人,这人莫不是想借她的手惩罚宝月? 这个念头冒出,沈离音便被自己惊到,宝月是姬容的婢女,若是不满想要惩处大可以自己动手,为何要借她的口? 可若并不是这个意思,刚刚话题便可以止住,他也无需再追问一句按着宫规该怎么罚,况且说到宫规,他这个太子定然比她这个新晋太子妃要更熟悉。 「太子妃,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姬容见她久久不语,淡笑着开口。 这个笑就如同带刺的玫瑰一般,美则美矣,却让不敢亲近触碰,沈离音终是决定不去深究姬容背后的用意,直接答道:「不难,按照宫规,以下犯上者,轻则罚俸半年,重则丈二十,遣至浣衣局。」 闻言,姬容眉峰一抬,目光越过沈离音看向门边的宝月,语气难辨:「听见了吗?」 话音刚落,身后便是「扑通」一响,宝月的声音随之颤颤传来:「殿,殿下,宝月知错了。」 「知错了,那可领罚?」姬容脸上的笑意全褪,面色冷得如同寒冬冰窖。 「领罚,奴婢领罚!」宝月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哭腔里还带着明显的恐惧,「求殿下不要将奴婢赶到别处,奴婢以后一定不再犯错,不再犯错!」 宝月重复着最后几个字,又一直求着姬容不要将她遣至浣衣局,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可怜。 沈离音垂着眸,她知道自己刚刚的回答是对了,姬容确实是在借她的名义惩罚宝月,可他本就是她的主子,若真想罚她难道还找不到理由吗? 第10页 沈离音觉得自己越发搞不懂姬容的心思了。 这件事到最后,姬容多少是留有几分情意,罚了宝月半年俸禄,又责令她无召不可再靠近前殿。宝月哭得嗓子发哑,谢恩后被人带了下去,看上去已经直不起身子走不了路。 沈离音想着闹剧既已结束,拿起手边的筷子便准备用膳。 突然,姬容又开口:「太子妃身边可是只有一个婢女服侍?」 「是,玉烟是同妾身一道进宫的。」沈离音不明所以地答道。 姬容点点头,眉眼一抬看向门边另一个婢女,说:「本宫这里有一人,名唤疏雨,还算聪慧伶俐,以后就让她跟着你吧。」 被点到名字的婢女愣了愣,但还是反应很快地上前给沈离音叩拜:「疏雨见过太子妃。」 沈离音放下筷子看她,模样清秀干净,眉目之间透着一股沉稳的气质,她不由瞥了眼姬容,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如何,太子妃可满意?」 沈离音一顿,从位置上起来盈盈福身:「殿下割爱,那妾身就先谢过殿下了。」 姬容对她这反应似乎比较满意,摆摆手让她坐下,又吩咐疏雨:「日后你便专心伺候太子妃,若是怠慢了,太子妃要罚你,本宫可不会求情。」 这话就像意有所指,沈离音一听,内心不忿,宝月难道不是他本就想惩罚,不过借了冒犯她的名头罢了。 正暗自腹诽着,疏雨已经领了命,起身站到她身后一侧,与玉烟并肩立着。 用完午膳,姬容又是一句话不说直接离开,沈离音到现在几乎已经习惯他的突然出现还有突然离开,默默地看着宫人们收拾掉残羹冷炙,思考着下午该做些什么。 疏雨在这个时候走上前,语调轻柔:「太子妃,可是要奴婢们陪着去外头走走消食?」 沈离音本想点头,但忽然想起搬出寝殿的事,便道:「不了,你帮着玉烟替我将东西收拾一下,我今日就搬去偏殿。」 疏雨一愣,不解道:「搬去偏殿?可殿下没吩咐过此事。」 「殿下是没吩咐,但……」沈离音知道有些话不好明说,但若是不搬走,她和姬容夜里定是尴尬无比,她还想要睡个好觉呢。 「总之,你先帮我收拾了吧。」 疏雨看上去乖巧听话,但骨子里还是更忠于姬容,她犹豫着开口:「不如太子妃等奴婢去问问殿下,若是殿下同意了再搬不迟。」 沈离音其实本想在用膳时提起,奈何姬容是个食不言的人,等用完膳又立马走人,压根没机会开口,现在听疏雨这么说便点点头:「也好,那你过去问问。」 若说她一开始还不习惯有疏雨的存在,现在倒是觉得多了个和姬容沟通的帮手似乎还不错。 疏雨动作迅速,没一会儿就从崇仁殿回了来,她走到沈离音面前回禀:「太子妃,殿下说不让您搬走。」 沈离音一顿,心里还是有些意外,她以为自己先提出要搬走,应该是姬容乐于见到的。 「殿下现在还在崇仁殿吗?」她想亲自过去问问。 「奴婢到时,殿下似乎就有出宫的准备,这个时候应该不在崇仁殿了。」 闻此,沈离音只好暂时将搬到偏殿的事搁置。 其后两天,沈离音大都是由玉烟和疏雨陪着熟悉东宫,有了疏雨在,哪些地方能去或不能去的倒是都清楚明了。头一日在后苑见到的池子与小舟果然与秦茵有关,听说那小舟是姬容从原先王府中搬来的,上边还有秦茵的刻字。 沈离音又一次感慨姬容秦茵的感情,也对自己有了更清晰的定位,做好太子妃而不是姬容的妻子。 这两日姬容也都有回寝殿就寝,只是沈离音每次都歇得很早,睡前见不到姬容,醒后他又早早去上朝,连着两日除了用膳,他们几乎没怎么碰面。 回门前夜,沈离音照旧很早歇下,可不知是不是即将回门心中藏事太多,睡到一半竟噩梦缠身,梦里是灼热无尽的火焰,直烧得她痛苦喊叫,挣扎着……醒过来。 她睁着双湿润的眼,惊魂未定地看着雕花的床顶,不停大口喘气,突然,一道不属于她的唿吸声微弱地传进了她的耳中。 沈离音一怔,侧过头看向床边,姬容就趴伏在她手侧的位置,头埋在他自己的双臂中,唿吸沉稳。 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何会睡在此处? 沈离音意识还有些迟缓,盯着姬容的头顶半晌才匆匆收回视线,他这是看自己睡着了? 她想起新婚那夜,姬容也是这样坐在床边看自己入睡,他当然不是喜爱自己才做这个,而是因为她顶了张肖似秦茵的脸。他思念秦茵的模样,可又不想白日面对她沈离音,唯有当她入睡,他才能心安理得地用她的脸藉以思念。 沈离音摸了摸自己的面庞,第一次好奇自己到底和秦茵有多相像,认识秦茵的人看见她总会惊讶,那父亲和哥哥呢,他们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甚至当婚事定下后,他们也没有提过一次秦茵的存在。 或许这次回门,她可以问问父兄。 秦茵到底与她相像在何处,以及……秦茵为什么会死。 不知道为何,每当有人提起秦茵或者当她看见与秦茵有关的东西,她心里总会出现奇奇怪怪的波动,有些难过,又有些沉闷。 这些反应,让她愈发好奇秦茵这个人。 第11页 第6章 回门带上演技 翌日醒来,姬容照旧不见踪影,沈离音见怪不怪,只是暗自猜测今日回门怕是只有她自己一人。 其实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姬容不在她反而更自在一些,可父兄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若知道自己受委屈,只怕会更担心难过。 回门准备的东西,玉烟和疏雨早在前一天已收拾妥当,因此用完早膳,她们便直接出了门。 马车在午门等着,沈离音乘坐辇过去,行至午门,她才发觉回门的阵势有些许庞大。且不说马车后头几车子的大箱和跟着的侍卫宫人,便是她即将要乘坐的马车看上去也是格外华贵精緻,连一旁的脚踏都是雕花镶金纹的。 这等排场必定是姬容特意吩咐,难道是没有陪她回门的补偿? 正想着,疏雨上前问道:「太子妃,可是现在就走?」 沈离音点点头,由她扶着踩上脚踏,边上内侍见着了站在另一侧将车帘撩开。 车舆内,一股清淡的兰香扑鼻而来,沈离音刚觉着有些熟悉,余光就瞥见一小块褚色锦袍的衣角。她当即愣在那里,头一抬,果不其然瞧见了某个面无表情的人。 「还不进来。」姬容轻抬眼皮,不轻不淡地开口。 沈离音尴尬地咳了声,矮着身子走进去在姬容的对面坐下。 「殿下怎么也在这里?」她下意识揪着垂落的披帛,低声问道。 姬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太子妃回门,太子理应陪同,这是大临歷来的俗礼。」 沈离音:「……哦。」 她默默垂下头,突然有些后悔问出刚刚的话,就好像自己之前有所期待,所以现在才会如此惊讶,而对方却不过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 马车缓缓驶离,车舆内重回平静,沈离音其实很少坐马车,回帝京的这一年她也很少出门,因此这个稍显漫长的过程她其实还挺享受,只是可惜对面一个冷脸镇着,害她不能掀开车帘瞧瞧外头风景。 沈离音暗自腹诽,目光又一次往车窗的方向瞟去。 姬容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身子懒懒地往后一靠,开口:「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 沈离音心下一惊,抬眼看过去,忍不住道:「殿下难道还能听到人心里的声音?」 「情绪都写在脸上,何需听心里的声音。」 这是在说她单纯还是在说她蠢得连最基本的掩藏情绪都不会? 沈离音抿唇不语,不用想,也一定是后者。 姬容瞥了她一眼,自是看出对方心底的不服气,正想再多说什么让她认清自己的弱点,眸光却忽地一定。 对面的女人半垂着头,远山黛眉微微蹙着,小巧圆润的鼻尖轻耸,这个角度再加上这些细微之处,熟悉得让他几乎分不清现实与回忆。 沈离音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要善于掩藏内心,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对面的视线过分灼热,她下意识抬眸看去就见姬容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如幽潭般深寂的眼,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又像糅杂了太多感情压得她心口一阵憋闷。 「你,你怎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熟悉的脸,一开口却是陌生的声音,姬容倏地回过神,幽深的眸子立刻化作平静无波的湖水,淡淡地朝对面看去:「无事。」 毫无起伏的两个字,沈离音知道他一定又因为自己想到了秦茵,她轻轻地「哦」了一声,不愿再与他交流。这样,对他对自己都好。 只是姬容却又想起什么,突然冷冷地开口:「回到太傅府,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还记得?」 这叮嘱颇为熟悉,那日去给陛下皇后请安便是如此。 沈离音点点头:「记得。」 「不要让你的父兄担心。」姬容又道。 沈离音一顿,心说,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在宫中受了委屈吗? 「是,妾身明白。」 她低低地回说,眉眼垂了下去。 马车继续往前走,而她却没了看外头风景的心情。 太傅府在皇城西边的位置,离皇宫并不算太远,只是车内两个人一直沉默着,让这并不算长的路变得有些漫长。马车停下的那一刻,姬容明显感觉到对面那人松了口气,他目光微微一动没说什么。 外头内侍轻唤一声,姬容没再看对面的人,迳自先下了马车。 沈离音一直等他完全不见人影,才起身跟着离开,谁想她刚从车舆里冒出一个脑袋,视线里就多了一只干净宽厚的手。她顺着掌心往上,姬容就那么站在马车边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 沈离音疑惑地看着姬容,正待开口询问时,余光却越过他看见了太傅府大门立着的二人。 父亲和兄长?! 一瞬间,沈离音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再次将目光落回到姬容脸上,他仍是以一种平静沉稳的眼神看着自己,镇定坦然。 「不要让你的父兄担心。」 不久前的一句话在沈离音脑海中划过,她没有再犹豫,身子往前一倾,将手轻搭在姬容的掌心。 「小心。」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沈离音明知这不过是演戏,可心口处还是因这虚假的关心而怦怦直跳,她担心自己的羞怯被人发现,只能尽量地低头,可她头虽垂着,眼神却胡乱地飘,下马车时都忘了还有脚踏这一回事。 第12页 于是乎,一声急促的尖叫响起—— 马车旁所有宫人,包括太傅府大门前所有护院小厮都眼睁睁地看着当朝太子妃在太子搀扶的情况下,整个人往前摔去。 「太子妃!」 「离音!」 沈离音在一众宫人的声音里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自家兄长疾步往自己这边赶来。 「可以站起来了。」 头顶响起低沉的声音,沈离音一惊,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紧紧抓着姬容,而且几乎整个人都倒在他的怀里。 「抱,抱歉。」她匆匆站好,收回手侷促地整理身上的裙衫。 「太子妃,您没事吧?」玉烟担忧地开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沈离音摇摇头:「没事。」 玉烟这才唿出一口气,倒是疏雨还不大放心,说:「太子妃,待会儿进府后还是再找大夫检查检查吧,若是哪里崴着可就麻烦了。」 「没事的,崴脚的话我肯定……」 安抚的话还未说完,一个熟悉的身影先一步闯进了她的视线。 「微臣参见太子,太子妃。」沈弋蘅一身水墨竹纹白衣,长身鹤立地站在二人跟前。 沈离音面上一喜,但还是先等姬容开口。 「弋蘅,你我之间还需要这样虚礼吗?」姬容站在那儿,语气不好不坏。 沈离音微感奇怪,姬容和兄长看上去是旧识,称唿上也似乎亲近得很,但二人之间此刻的氛围却算不得轻松。 甚至,当姬容这般说辞后,沈弋蘅仍旧微凝着眉,躬身道:「今日虽是太子妃回门之日,但君臣之礼为先,弋蘅这般也是遵循礼法。」 「弋蘅啊,你果真和以前一模一样。」姬容类似感嘆地说了这么一句。 沈弋蘅听完,脸色微滞,但很快他又恢復如常,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般。 沈离音感觉气氛不太对,只能出声打断二人对话,道:「殿下,我们还是先过去吧。」 姬容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走吧,也不好让太傅一直等着。」 说完,他朝她伸出了手。 沈离音一愣,正犹豫间突然感觉到来自兄长的目光,她没再考虑,伸手握住了姬容。 「走吧。」姬容虽然没有笑,但沈离音莫名觉得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大门处,太傅沈然领着管家小厮齐齐行礼。 姬容松开沈离音的手,几步上前将沈然扶起,道:「老师无需多礼。」 沈离音面上带着浅笑,盈盈福身:「爹爹。」 沈然已年逾五十,但目光矍铄气质温和,若不是那发间掺着的银丝,整个人看上去不过四十一二的光景。此刻,他垂眸看着沈离音,点点头道:「先进去再说话吧。」 其实沈然的语气算不上多么亲昵,但沈离音却像是见怪不怪,笑着回道:「好。」 太傅府是个三进的宅院,几个人到大堂时,管家已经早早备好茶点,待众人落座便吩咐婢女斟茶。 沈然乃是姬容的老师,两个人要谈的东西比较多,沈离音不懂也不想打扰,便开口说要回自己的房间取一些东西。 沈然没有说话,倒是姬容先点了点头:「带着疏雨一起过去吧,要带什么也方便拿些。」 「是。」沈离音福了福身,带着玉烟和疏雨离开了大堂。 三个人在迴廊走着,突然就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沈离音回过头去,一看竟是沈弋蘅。 「哥哥!」她笑着迎上前,眉眼间的喜色终于没再掩饰。 沈弋蘅却并不如她一般高兴,他看着她的脚下,问道:「刚刚有没有崴到?我让人去把大夫喊来……」 「不用了哥!」沈离音赶忙阻止,道,「我没事,刚刚太子扶着我,我不过是不小心踩空罢了。」 闻言,沈弋蘅的脸色总算好了些,他摇摇头抬手在她鼻尖一刮,语气亲昵:「怎么还这么不小心,都嫁人了。」 沈离音皱起鼻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我这不是回家太高兴了嘛。」 说完,她又仰起头看着兄长,面上浅笑。 沈弋蘅沉默了片刻,看上去似乎有话要说,不过他到底还记着这里有个外人,便也只能淡淡一笑,道:「你说要取东西,我陪你走一遭吧。」 沈离音没有拒绝,她还记得自己有事要问兄长,于是点点头同他一道往前头的房间走去。 第7章 再次了解秦茵 这次回门,一来是看看父兄,二来,沈离音也是想带一些自己的物件回东宫。 平日里她一个人无聊得很,虽说皇宫偌大,但她身为太子妃也不能整日在外瞎逛,她又不爱习字品茶,想要打发时间,恐怕只有看看自己的话本和把玩曾经鼓捣出来的小玩意儿。 几人进了卧房,沈离音便让玉烟带着疏雨进到里间收拾,自己则拉着沈弋蘅到外头院子,只说有事要谈。 沈弋蘅仍由她拉着往前,垂眸看着二人牵着的手,嘴边浮起一丝笑:「怎么了这是?」 待到一处安静的角落,沈离音才停下脚步,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可她并没有立即开口,反而「嗯」了半天犹豫地没说出话。 沈弋蘅见不得她如此,眉头蹙着,道:「不过三日没见,现在同哥哥说话也这么犹豫了吗?」 「不,不是。」沈离音赶忙反驳,唇瓣一抿,索性直言问道,「其实我是想问,哥哥知道一位叫秦茵的姑娘吗?」 第13页 沈弋蘅的脸色在听见「秦茵」二字时微微一僵,只是这细微的变化实在太快,沈离音压根没有看见。她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一遍。 「不熟。」 半晌,沈弋蘅终于开口,只是这短短两个字,反倒让沈离音迷惑,她问:「这么说哥哥你也认识她?」 沈弋蘅稍稍错开眼,回道:「秦茵是骠骑大将军秦渊之女,其外祖父乃当今荣国公,再加上与皇后是姑侄的关系,平日在宫中多有走动,我自是认识。」 「那哥哥看见我可会觉得眼熟?」 沈离音这般问,对面的人不由转回了眸,他皱着眉问道:「你今日为何会提起她,是有人在宫中说起这个人了?」 「哥哥,你先回答我,是不是我同她长得很像?」沈离音执着于这个问题,目光紧紧锁着沈弋蘅,像是不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就会一直问下去。 沈弋蘅无奈,终是点点头:「是,但也仅仅是长得像罢了。」 沈离音并未就此停止,反而继续问道:「那到底如何相像,是眼睛,鼻子还是什么?」 其实沈离音也觉得自己的心态有些奇怪,为何要这么执着去了解秦茵,不过是一个旁人口中的陌生人,虽然长得与她相像,但世人千千万万,总有眉眼相似身形相仿的,何至于这般好奇? 她心里清楚自己这些问题有些多余,但依旧忍不住。 沈弋蘅沉默良久,片刻后才说:「五官很像……」 沈离音听了这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与眼,却似乎仍旧想像不出。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你也应该回答我的问题。」沈弋蘅温润俊朗的面容此刻微微凝着,「你为何会提起秦茵,宫里谁与你说起她了?」 「成婚第二日,陛下和皇后就提起她了。」 沈离音也没再瞒着他,在她心里哥哥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 沈弋蘅听到答案愣了下,问道:「不是太子?」 「……太子没有提起。」沈离音看着他似乎是松了口气,心中有些疑惑,「哥哥似乎不愿意殿下说起秦茵?」 沈弋蘅目光一闪,只道:「你从皇后那里听说秦茵,那她定然同你说过秦茵与太子的事了吧,我是不愿意太子提起她,你是我妹妹,现在嫁给她,我当然希望他能全心全意待你。」 沈离音顿了顿,心里生出一抹酸涩,但她也不愿兄长担心,笑道:「殿下没同我提起过她,想来……想来也是想要忘记的。」 「是吗?」沈弋蘅低声问着,但又不像是在问沈离音,反而似在自问,因为他很快又道,「之前我和爹不愿你嫁进皇宫,很大原因就是担心这个,太子和秦茵之间的感情便是连宫中随便一个婢女内侍都是清楚的,二人的羁绊亦是旁人所无法跨越。音音,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沈离音胸口一窒,哭笑道:「我还以为哥哥会说眼前之人才是最重要的,殿下迟早会忘记前人,珍惜我。」 沈弋蘅沉默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想要不受伤,唯一的办法就是守住自己的心,别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还有,哥哥会永远护着你,若是受了委屈不要瞒着。」 感受到头顶上方熟悉的触碰,沈离音虽鼻间泛酸,但到底忍住泪意,守住己心是她早就清楚的,如今也不过是再一次确定,只是…… 「哥哥,我,还有一个问题。」 「今天怎么这么好奇?」沈弋蘅宠溺笑笑,「说吧。」 沈离音抬眼看着他:「秦茵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弋蘅笑意一滞,侧过身望着一旁朵朵金黄的迎春,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你问这个做什么,她的死早就过去了,你就算了解也没什么意义。」 沈离音也说不出理由,只能随意扯出一句:「我只是怕无意中触及太子的逆鳞,前几日我就险些碰了秦茵送给他的书架。」 沈弋蘅默了默,半晌后才回头,道:「秦茵是被害死的。」 话一落,沈离音便微张起唇,她想过病逝,想过意外,怎么会是被害死…… 「她,她不是大将军的女儿吗,怎么会被人害死?」 「哪怕是陛下的女儿都可能被人害死,遑论大将军的女儿?」沈弋蘅看着她,目光中少了几分轻松,反而很认真地对她说,「秦茵到底怎么死的,我不能同你说,但我必须提醒你,在皇宫中不可轻信他人,尤其是……皇后的人。」 「皇后?」 沈离音虽然也不大相信皇后,但兄长专门提起,还是有些意外。 「如今的皇后并不是陛下原配,而是继后,是曾经的秦淑妃,她与太子的关系……」沈弋蘅顿了顿,「不过是表面的平和,你如今是太子妃,她自然不会与你真心交好,因此你防备她是必须的。」 「是,离音记住了。」 「其实那些恩怨大都已经过去,现在你也无需担心太多。」 沈弋蘅看着她眉头微蹙着,忍不住轻笑一声:「况且你如今到底是太子妃了,一般人还得忌惮三分,再则我瞧着你身边不是还多了一个婢女吗,我倒是知道她,忠心护主,是个可靠的人。」 「哥哥是说疏雨?」沈离音笑道,「嗯,她是事事细心,玉烟在她面前倒显得粗心大意的了。」 「怎么,嫌弃哥哥给你的人了?」沈弋蘅佯装不悦。 第14页 「怎么会,玉烟自有她可爱讨喜之处,不能相比。」沈离音下意识挽起兄长的胳膊,面上是讨好的笑。 沈弋蘅微微一愣,嘴角不由勾起。 「太子妃和弋蘅的感情倒是不错。」 二人说话间,一道低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沈离音听出这声音是谁,勐然一惊,倏地转过头去。 姬容不知何时出现在长廊拐角处,与他们隔着红柱相望。 沈弋蘅最先反应过来,从沈离音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朝他微微欠身:「殿下。」 「弋蘅。」姬容轻点着头从长廊里走下,来到二人身前,目光随意在他们之间一扫,而后落在身后的树上,「你们这院子里的迎春花倒是生得不错。」 沈离音低低地唤了声「殿下」,莫名有些紧张。 姬容看了她一眼,语气温和:「太子妃不是说要取东西吗,收拾好了?」 这种事一般都是下人收拾,比起沈离音,姬容更是清楚这些,他说这话无非是想打发她离开。 沈离音顿了顿,到底是听出其中深意,她抬眼看向兄长,见他点点头,这才安心地告退。 沈离音转身往卧房而去,迎春花下的两个人也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她的背影。 「真的很像,你说是吗?」姬容喃喃低语。 沈弋蘅掩在宽袖下的手缓缓握紧,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心中念着秦姑娘,一点相似便容易放大。」 言下之意就是沈离音与秦茵病不是很像,所谓相像,不过是他姬容自己的幻觉罢了。 姬容听到这话既不辩驳也不恼,唇角一勾却并没有笑,道:「弋蘅倒是永远清醒着。」 沈弋蘅一顿,没说话。 姬容看了他一眼,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姬寅近两日就要回来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姬寅本是陛下意外之下与一宫女所出,出生后没多久其母便被人害死,自己又因身体孱弱不被陛下所喜,收养在一位昭仪膝下。只是那昭仪也是个苦命的人,把姬寅养大还没等他成人就因病痛而死。 至此,姬寅也被当作灾星一般的人物,谁都不愿接手收养,避犹不及。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就在上一年,继后亲子薨逝后,她向陛下提出收养姬寅,也正是因此得了一个贤名,此后不久便成了继后。 如今姬寅在外游学已经数月,按暗卫密信所言,怕是不日便会归来,而继后收养他的目的恐怕也会逐渐暴露。 沈然为此已经提醒姬容数次,这次姬容便想和沈然父子好好商讨一番。 沈离音回到自己房间,玉烟和疏雨二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她开口让二人暂歇,又吩咐玉烟去厨房拿些糖水。 「奴婢就知道姑娘你,哦不,太子妃你要喝这口。」玉烟俏皮地眨眨眼,转身跑了出去。 疏雨从来循规蹈矩,不敢放肆,因此,即使沈离音开口让她坐下歇歇,她也没敢从命。沈离音见状也明白宫中规矩森严,不愿强忍所难,只说等会儿糖水送来,大家都喝上一口。 疏雨腼腆一笑,低着头谢恩。 沈离音要取的物件都已经收拾到了一个黄花梨木箱子中,这箱子约莫环臂而抱的大小,开口是一个嵌着红宝石的金锁,箱面纹路繁复秀丽,别致得很。 她随手打开,最上头放着的便是她出嫁前看的一本书。这书是黎小小送给她的,美其名曰提早熟悉婚后生活,她翻过一二,才知这其实就是一话本小说,关于世家小姐与风流公子的婚后相爱故事,用来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等着糖水的间隙,她索性继续翻来看看,没一会儿就听得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她将书本合上,正准备抬头对着进来的人说一句慢些,却见玉烟面上满是慌张。 「玉烟,这是怎么了?」沈离音蹙眉问道。 玉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反而看着疏雨,一时不知当讲不当讲。 疏雨瞧见了她的目光,心领神会,藉口出门方便主动退了出去。 沈离音看她离开,这才又问:「到底怎么了?」 「公子,公子和殿下吵起来了……」 第8章 靠近 沈离音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叫吵起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吵起来了,你慢些说,说仔细一些。」 玉烟将糖水放到桌上,拍拍胸脯缓了口气,语调总算平稳些才开口:「奴婢,奴婢刚刚从厨房过来,路过公子的书房时听到里头起了争执声,心下担心,一走近却听到竟是公子和殿下,然后,奴婢就吓得赶紧跑回来了。」 「争执?是什么样的争执?」沈离音不太敢信,莫说姬容的身份不可能争执吵骂,便是她兄长也不是会与人随意起争执的性子。 「可能奴婢用词不准,总之里头声音挺大的,而且感觉气氛不对,奴婢不敢停留太久怕被发现,就匆匆回来了。」 沈离音皱着眉,她估计玉烟是受了惊将房间里的情况有所夸张放大,但无风不起浪,兄长和姬容肯定是有了争执。 「太子妃,咱们该怎么办啊?」玉烟担心道。 沈离音别的倒不害怕,若是因为政事观点不同有所矛盾这都正常,只怕沈弋蘅得罪姬容,心生嫌隙,日后找麻烦就不好了。 「玉烟,你去哥哥那儿,就说我找他问一件事,让他速速过来。」 第15页 玉烟一愣:「现,现在吗?」 「嗯,你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去喊人便是。」 玉烟闻言,应声后跑了出去。沈离音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但怕待会儿兄长过来瞧出端倪。 她默默等着,瞧见桌上装着糖水的茶壶便取来倒上一杯,冰镇过的糖水茶清甜不腻,她十分喜欢,正想喝一口定定心神,屋外就传来稳当的脚步声。 沈离音放下茶杯抬眼看去,门口正好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光线,不过即使背着光,她也还是能够看清那人,不是她希望见到的沈弋蘅,而是……姬容。 玉烟忐忑地跟在后边走进来,在姬容身后朝她疯狂眨眼。 沈离音接收到她的视线,虽然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她走上前半步,福身道:「殿下。」 「你哥哥还有旁的事,你让玉烟过来找他是想做什么?」姬容淡淡开口,从她身侧擦肩走过,而后在桌边坐下。 他看着桌上的茶壶,也没问是什么,直接便给自己倒上一杯,沈离音瞧见了正要阻止,他却已经先一步轻抿一口。 「殿……」 姬容在喝到茶水的那一刻突然怔住,沈离音以为他不习惯这个口味,正待开口解释时,他却忽然抬起头,意味不明地问道:「这是什么?」 「糖水,冰镇过的。」 沈离音立马回道。 姬容面色变了变,却又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垂眸盯着杯中剩余的糖水久久未语,似乎在认真专注地想着什么事。 沈离音被这奇怪的沉默弄得有些心慌,他总不至于因为一杯茶水生气发怒吧? 姬容并不清楚沈离音心里的忐忑,他沉默良久最后抬手将杯中糖水一饮而尽,起身对着沈离音道:「快到午膳时间了,你同我一起过去正厅。」 「啊,好。」 沈离音愣愣地回着,心里却想,这人的情绪怎么说变就变,而且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诸多的疑惑无法得解,沈离音只能先跟着他一起过去正厅,到的时候沈然和沈弋蘅都已经在座位上,见他们过来起身行了个礼。 姬容摆手让他们坐下,而后下人们开始将菜餚端上,沈家的口味偏清淡甜口,有些江南的风味,一道道美味珍馐上来,几个人没有怎么说话都安静地吃着,将食不言的美德很好地贯彻下来。 不过沈弋蘅倒是很敏感地察觉到沈离音的不对,他轻轻咳了声,对面的人果然抬眸看过来,眼里蕴着一点点小迷煳。他忍不住摇头失笑,心里估计这丫头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徒增自己烦恼。 饭桌轻咳几声类似一种不成文的递小话的约定,沈离音抬起头准备等自家兄长给眼色,结果对方仅仅是摇头笑了笑就又继续吃饭,她心里纳闷,正想也咳几声低话,余光就瞥见身侧的姬容朝自己看来。 她一怔,赶忙垂下头装作无事发生,全然不知姬容早已将二人的小动作收进眼里。 索性,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和谐,饭后姬容和沈弋蘅又一次出去谈话,沈离音原本不太想让哥哥出去,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沈然喊住。 「音儿,你同我过来一下。」 沈离音对着哥哥还能撒撒娇,但对上父亲,心里虽是亲昵尊敬,但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尤其是听到这样的开头,总觉得接下来便是温声训导。 沈然不知女儿心里所想,背着手走在前头,两个人进了书房停在案前。 「爹,找女儿是有何事吩咐?」 沈然看着沈离音,半晌后才道:「这几天在宫中过得可还好?」 虽然有些生硬但仍是充满关心的话,沈离音心里一暖,笑着回道:「女儿挺好的,爹爹放心吧。」 「我虽然不太希望你进皇宫,但既已成事实,也没法再去怨谁,你须记着在外谨言慎行。」沈然走到案桌后头的架子前取出一个一掌宽的锦盒,转身递给她,「这是谷医新送来的药,你记得按时服用。」 「谷医亲自过来的?」沈离音有些惊讶。 「是,她收到你要嫁进东宫的消息,本想赶来叮嘱你几句,但奈何迟了,只能托我将药交给你。」 谷医是沈弋蘅寻来专门为沈离音诊治失忆病症的神医,她常年居住在云谷谷地,除非必要基本不会出谷。沈离音每次医治都是由沈弋蘅送过去,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说谷医出谷,只是可惜还是错过了。 沈然将锦盒打开,露出里头的两盒半个掌心大小的青花瓷罐,那瓷罐初初看上去就像是女子平日用的胭脂盒。 「你收好,失忆的事切不可让太子知道。」 沈离音自是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到底,她点点头将锦盒手下:「女儿记着了。」 …… 午后未时末,沈离音和姬容启程回宫。 回去的马车上,沈离音照旧坐在姬容的对面,不过与来时不同的是,她此刻腿上还抱着一只黄花梨木的箱子,正是那只装着她话本与玩物摆件的箱子。 姬容从出太傅府时便注意到了这只箱子,见她一直自己拿着,终于忍不住问:「都带了些什么?」 沈离音有些意外他会开口问这个,愣了半晌才回:「只是些书和小摆件。」 说着,她又怕姬容是怀疑自己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还主动将箱子打开给他看。 第16页 姬容只随意瞥了眼,没再多说什么,不过片刻后又突然出声道:「这些东西你自己收好,寝殿里所有东西的摆放不要乱动。」 沈离音虽早清楚这一点,可被当面警告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把箱子「啪」一声合上,闷闷地「哦」了一声。 姬容差点被她这略显委屈的模样逗笑了,挑眉道:「你这是不高兴?」 沈离音没看他,垂着眸回:「哪敢。」 就两个字,竟也没有别的废话。 姬容呵笑一声,心说到底是从小娇养大的,受不得委屈,不过今日到底才刚刚回门,老师对他的嘱託尚在脑海中。 他顿了顿,难得开口解释道:「本宫只是习惯了现在所有东西的摆放,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其实这解释算不上多么好听,但沈离音还是惊讶于他竟会对自己做解释,而她从来都是旁人待她一分好,日后便是倾尽所有都愿回报的性子,这下收到姬容友善的示意,心中自是颇为触动。 不过她也早有教训,哪怕心里高兴,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半分,轻轻应了个声表示知道后便侧过头看向车窗外。 这天夜里,也不知是不是听了太多关于秦茵的事,沈离音又陷进噩梦之中,梦里一个女子站在火海之中仓皇无措,而她身后一个男子悽厉喊叫,翻滚挣扎,看上去像是即将被烧尽。 「啊,救我——」男子不停地往女子身边爬去,一边爬一边哭喊…… 尖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嘶哑,就在那张被火焰包裹的脸快要从阴影中露出时,沈离音勐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就好像那个在火海中的女子就是自己一般。 「是谁,到底是谁……」 这并不是沈离音第一次梦见这个场景,但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那个即将被烧死的男人。 沈离音双手狠狠按着太阳穴,突然想到谷医给自己的药,难道是这次药没有服用及时? 她想到这里,放下双手就想要下床去取药,结果手刚一撑在床上,指尖就触碰到了一丝温热,她勐地转过头去,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趴睡在床沿。 姬容怎么又在这里? 沈离音这下几乎确认过去的每一夜姬容都有回到寝殿,甚至都有来看她,只不过早出晚归,他们从未在醒着的时候碰面。 或许是刚刚做了噩梦,她心里还有些恐惧,现在看见一个活人,整个人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沈离音默默地盯了会儿姬容的脑袋,而后才轻手轻脚地下床取药吃药,回来时余光瞥见自己放在暖榻上的毯子,心念一动取了过来。 等到她回到床边,她先将手中的毯子盖在了姬容背上。 沈离音自认为自己动作很轻,可谁知她才收回手,床边的男人就动了动脑袋,她当即吓得不敢出声,整个人靠在床柱边,一动不动。 姬容蹙着眉从床边抬起头,还没完全睁开眼就已经察觉到了周围气息的不对,他抬头看着身侧,入眼是一片里衣的白。他一怔,而后视线往上…… 两个人双目对上,而后皆沉默良久,沈离音想等对方先开口,可她忽然在姬容面上瞧见了一丝丝的窘迫。 她……没看错吧? 殿中虽然光线昏暗,但床边还是留有一盏琉璃灯的,沈离音眨眨眼,再次确认自己没看错。 「咳,殿下……」 字才吐出两个,床边的人却忽地起身,背上的毯子也随之滑落。 「你好好歇息,本宫去看会儿书。」姬容转过身,作势就要离开。 「等等殿下!」沈离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嘴里的话先出了口。 可姬容已经停下脚步,她已然收不回这话,沈离音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开口:「殿下若是真的做不到与妾身同处一室,不若就让妾身搬到偏殿吧,只要让下边的人嘴巴严实点,应该不会传到父皇那边。」 姬容沉默片刻,半晌后才开口:「你不用搬,我睡榻上。」 说罢,他回身捡起毯子,而后走到暖榻边躺下。 「早点歇息。」姬容说的最后四个字。 沈离音站在远处呆愣半天,突然意识到姬容这是在二人皆清醒的状态下选择与自己共处一室而眠。 第9章 心疼姬容 次日一早,沈离音醒来时,姬容已经下朝回来。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天姬容竟和她一道用膳。 用膳时,沈离音坐在他对面,心里想的是,两个人自回门后似乎亲近了些。 饭后,姬容拿着帕子优雅地擦拭着唇瓣,等宫人将残杯冷炙撤掉,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今天晚上,父皇在太辰宫设家宴,你与我都要过去。」 「家宴?」沈离音一愣。 「昭王姬寅于昨夜回帝京,他是皇后养子,此番又从北地带回数件奇珍异宝,父皇龙心大悦设下家宴接风。」 姬容语气淡淡,明明这话中每一个人都同他关系匪浅,可从他口中说出就好像都是陌生人一般。 沈离音点点头:「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 兄长说过姬容与继后不合,那继后的养子想来也不会同姬容交好。 姬容定定地看着她,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失笑道:「不必如此紧张,不过是一起用膳,你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认认宫中的人。」 见他这么说,沈离音倒是稍微松一口气,她轻嗯一声:「妾身知道了。」 第17页 是夜,太辰宫飞天殿。 沈离音和姬容几乎是掐着点赶到,不过他们到时,今日主角姬寅也并未到。 太子席位就在天子座下,再往后是几宫妃子昭仪以及尚在帝京的公主与王爷。沈离音坐在姬容身侧,能见着的只有对面的大公主姬嘉月。 家宴前,疏雨同她说过大概一些人的关系,大公主姬嘉月乃是先皇后所出唯一一女,从小知书达理温柔善良,深受陛下宠爱,只是如今二十有三却还未婚配,姬元干为此也甚是发愁。 沈离音看了两眼对面的女子,眉眼温柔,与姬元干身上的凌厉之气相去甚远,想来或许是更像其母妃一些。 或许是沈离音的目光过于陌生,她仅是无意瞥了两眼,对面的姬嘉月便侧头看了过来,两个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双方皆是一愣而后对视一笑。 姬容察觉到沈离音的视线,顺着看过去,对着姬嘉月也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唿。 「这是大公主。」姬容开口。 沈离音听到这话轻嗯一声:「我知道,疏雨同我说过,整个宴会上眉眼最温柔的便是大公主。」 「你倒是会看人。」姬容这话也不知是夸还是讽。 沈离音觉得自己有所进步,起码现在听到这样褒贬不明的话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甚至片刻后她还补了一句:「都是跟殿下学的。」 姬容听到这话,半晌才反应过来,意识到她这是在堵自己的话时,不仅不觉得生气,反倒生出点趣意。 原来,再乖的兔子也会跳起来挠人,只是不知他身边这只小白兔会不会有一天甚至学会咬人呢? 姬容敛下眉眼,笑自己想得太多。 姬寅到底是在帝后到来前出现在筵席上,大概这本是他的接风宴,因此他一出现,众人便都朝着他看去。 沈离音也跟着往那边瞧,就见一个皮肤极为白皙甚至透着明显病气的瘦弱少年踏进殿内,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模样实在太过病弱,当他笑着同一旁宫妃王爷行礼打招唿时,那笑看上去莫名阴恻恻的。 沈离音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又不愿以貌取人,只能暂时避开眼,等心中堵着的气散去。 「姬寅见过太子哥哥。」 一道略显虚弱隐隐带着气音的纤细男声在身前响起,沈离音抬起头去,那人也正好朝她看来。 「这位就是嫂嫂吧,在下姬寅,是哥哥的六弟。」少年一双凤眼弯起,语气亲昵得很。 沈离音一愣,站起福身:「六弟。」 姬容坐在一旁面色冷漠,既没有同姬寅说话,但也没有阻止沈离音回礼。沈离音觉得有些尴尬,但姬寅却像是一点也不在意,对她笑笑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姬元干和皇后随之到来,宴会也正式开始,起初一切倒是和乐融融。 姬寅当着众人的面奉上自己从北地带回来的贺礼,又与皇后一唱一和地说了好些漂亮的场面话,便是姬元干这般平日不苟言笑,习惯冷脸的帝王面色都柔和许多。 就当沈离音以为今晚就会这么你好我好大家好地结束时,中后席位上一位昭容突然开口:「昭王如此孝心可真是令妾身感动,陛下,说起来,昭王也已加元服,如今又在外游学归来,也该是在朝中寻个官职歷练一番了。」 此话一落,殿中登时鸦雀无声,一些心思机敏的都不约而同地往姬容这边看来。沈离音就坐在他身侧,自是也被这些目光波及,她倒是能理解其中一些目光的好奇心源自于何。 如今储君之位虽已定,但姬元干正值壮年,不说之后还会不会有龙子,便是现今这些王爷也未必再无争储可能,尤其姬寅如今有了继后帮持,姬容的太子之位就更没有之前坐得稳了。 不过不论众人目光如何,姬容仍旧是一副不浅不淡的面孔,时不时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看上去一点也不关心周遭议论的事。 沈离音在这一方面倒是真佩服他,自生母泠贵妃薨逝,外祖父泠太师仙逝,泠氏一脉在朝中的地位便大不如前,唯一一个本可以依靠的舅舅泠晏,也在泠太师死后自请去了荆州任刺史,远离朝堂。 这么些年,姬容可谓是单枪匹马,独自在这深宫中杀出一条血路,让他成为如今的太子。 沈离音盯着眼前精緻的酒杯,里边的酒映出一旁漂亮华丽的宫灯,她突然就想,如果不是她嫁进东宫,这个时候被众人议论偷看的姬容岂不是又得独自一人。 她起初觉得这些目光让人不自在,可现在又觉得能替姬容分担一些带着各种窥探的眼神倒也不错。 有关姬寅的事仍旧在议论着,只是众人十分期待的姬元干和姬容却一直闭口未谈。 眼见着众人热议,身边的帝王却一言未发,皇后终是欠了一分耐心,小声开口:「陛下,王昭容说得也不无道理,寅儿也快十六岁了,是时候让他接触朝政,跟着大臣们多学习学习。」 姬元干像是现在才听见一般,缓缓放下筷子,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擦拭嘴角,等一切做完,他才点点头:「皇后说得有理,那依皇后看,这朝堂内外哪个地方适合寅儿呢?」 皇后其实一早就有答案,可现在被姬元干这么瞧着,竟莫名感到一种压力,嘴边的话也迟迟没能说出口。 这个时候,那位王昭容又「适时」地开口:「陛下,妾身倒是有个主意。」 第18页 皇后听到这话,突然觉得不对,可这时她已然来不及阻止,就听见王昭容笑着说:「昭王这孩子自小聪慧,唯一有些不足的便是这身子,自小孱弱得很。妾身觉得,缺什么补什么,不若就让昭王去兵部歷练歷练。」 「兵部」二字一出,皇后就见姬元干的脸色沉了下去,她心道不好,可为时已晚。 「兵部?」 姬元干轻声开口,席间众人均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声响,帝王威严压下,只消目光轻扫。 「寅儿,你自己觉得如何?」他没有先给出决断,反而将问题抛给姬寅。 姬寅自知这时他已不好再开口要求,起身行礼,回道:「儿臣身子弱,怕并不适合武官的职位,父皇若是信任儿臣,可以让儿臣试试翰林院编修一职。」 皇后闻言,脸色总算好了一些,她看着姬寅,眼中倒有些赞许,心说,这六子倒还算机灵,知道以退为进。 只是,她这边心里还没夸完,那头姬元干便淡淡道:「嗯,兵部确实不适合,一来目前没什么职位空缺,二来寅儿年纪实在太小,不适合去兵部。至于寅儿说的翰林院编修……」 姬元干顿了顿,看着姬寅,继续:「朕想着你的身子怕是还得养一些时日再看,毕竟这修撰一事也很耗费精力心神,你说是与不是?」 话落,席间静得落针可闻。 皇后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快要遮掩不住,而姬寅更是晃了晃身子差点没能站稳,好在他到底撑住没有倒下,缓缓垂头躬身道:「父皇所言,甚是,儿臣定会,养好身体,争取早些为父皇分忧。」 姬元干眯了眯眼,沉声点头:「好,是朕的好儿子。」 这事到此,尘埃落定。 沈离音抬眸看向后座的姬寅,就见他一直勾唇笑着,而且笑意愈深。 第10章 谁准你提她的?! 一直到从飞天殿出来,沈离音的眼前似乎还浮现着姬寅那个没有半点温度的笑,这个笑看得她心底直发寒…… 「太子妃,小心!」 玉烟和疏雨的声音从背后急急响起,沈离音恍然回神,手臂已经被人握住,她定睛一看,距离她不足半臂的地方立着一座麒麟石雕。 她这是差点撞上去了? 「走个路都心不在焉,非要摔一跤才能长记性?」身侧传来一声轻斥,沈离音转过头去,就见姬容蹙着眉,略显嫌弃地看着自己。 「我只是……」 她正想说自己是在想事情,却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臂还在他掌心里握着。 姬容注意到她的目光,顺着往下看去,微微一怔立刻松开了手。 沈离音面上也有些发烫,原本的解释咽了下去,只轻轻说了声「谢谢」。 姬容似乎有些意外她竟然没有回嘴,瞥了她一眼,就见她神色奇怪,闷闷的,但又不像是因为自己一句话而委屈的样子。 他反倒生出点好奇心,开口:「你这是又在琢磨什么?」 沈离音抬眸,有些意外他会关心,只是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在纠结什么,想了想唯有感嘆道:「皇宫的家宴可真不轻松。」 姬容一听,眉头轻挑朝前走去,淡淡地说:「你应该习惯。」 「……所以,你这是习惯了才会如此平静地看完今天这一齣戏?」 「什么叫平静?」 沈离音见他有和自己聊下去的意思,索性直接问出口:「虽然我不懂朝政,但也知道昭王若是任职兵部必会对你产生威胁,可为何那昭容说完,你却没有半点反应,难道你真的不在意此事?」 「为何要在意,不是没去成吗。」 姬容语气淡淡,仿若并不是在讨论有关他的事。 沈离音见他这般又想起刚刚在席上,所有人都在议论姬寅,猜测他会否成为姬容的威胁,可她身边这位正主却一声不吭,品菜吃酒倒真像是来吃家宴的。 「如果不是那位王昭容话说得太多,讨好皇后的意图太明显,陛下或许未必会否……」沈离音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她想到什么勐地转过头,「那个王昭容不会是,不是你的人吧?」 她刚刚还在心疼姬容要独自承受这么多,可现下想到这个可能,心里又觉可怕。 沈离音停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他,像是不等到答案不罢休。 姬容也顿住脚步,但只说了一句便又提步往前,他道:「她还不配。」 一如既往地简单,没有多的解释,可沈离音却并没有怀疑的意思,她快步跟上前:「那这昭容是怎么回事,皇后的脸色已经那么难看了,她却还一直在说,几乎就要把『我在讨好皇后』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你今日怎么这么多问题。」 沈离音一滞,若按着她前几日同姬容的关系,她现在肯定就此止步不再谈及此事,但回门过后她到底是敢说了些,于是她想了想回道:「是你刚刚问我在琢磨什么,你既问了自然应该替我解惑。」 姬容脚下一顿,倒是没想到她会用这话堵自己,淡淡瞥了她一眼,解释道:「本宫不过是让人在御花园中议论过几次昭王回宫后父皇待他的态度,是王昭容自己太过急功近利,坏了继后与昭王的事。」 「所谓的愿者上钩?」沈离音不同情王昭容,但也不得不说姬容这计策埋得够深。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陛下应允此事呢?」她又想到这个,问道。 第19页 一说到姬元干,姬容的语气又冷了几分,他道:「继后背后是秦家,如今秦渊虽不再带兵,但其长子秦慕楚却颇有其父当年的将帅之气,如今更是在北地镇守,这让秦家在军中乃至百姓心中都十分有威望。」 难得姬容说了这么多话,沈离音静静听着,点点头说:「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忌惮秦家,若是昭王得势,那秦家只会更强大?」 姬容没再回答,但这显然是一种默认。 帝王的制衡之术,绝不可能让一派独大,就如之前姬容被立为太子,没过多久当初的秦淑妃便继任后位,这后位显然是为安抚秦家,再之后继后收养姬寅,姬寅又很快被姬元干安排在外游学。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帝王掌控之中。 回到东宫,已是就寝的时间,沈离音看着一道进来的姬容忍不住问道:「殿下要先沐浴吗?」 姬容没有看她,迳自走向隔间的小书房,道:「不用。」 沈离音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涌起一股冲动,高声问道:「殿下既不愿与妾身同榻,何不如让妾身搬走,这样殿下也不必夜夜宿在榻边,若是因为夜里没歇息好而误了次日的公事,那妾身岂不是成了罪人?」 殿中有一瞬的静默,男人嵴背挺拔,没有回头:「本宫心中有数。」 「殿下是在为秦姑娘守身吗?」 沈离音一句话,让姬容堪堪停住脚步,他转过身,眼中是从未有过冷冽:「谁准你提她的?」 从沈离音问出那句话时她就已经准备好迎接姬容的不满与怒火,然而当她真的直面这个没有半丝暖意的目光时她还是感觉到了鼻间的酸涩。 可她今日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那就必须要得一个结果。 沈离音依旧双眸直视着他,没有避退,问道:「殿下不觉得妾身的存在就是在提秦姑娘吗?」 姬容的脸冷得不能再冷,最后竟生生气出一个笑:「你配吗?」 这三个字一落,沈离音的面色便白了三分,她以为自己能抵得住他所有恶言,但没想仅仅是三个字就让她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她还记得不久前姬容说王昭容不配,现在不配的还有她。 只是她既然不配,那为何他还要娶她为太子妃呢? 这夜终是不欢而散,姬容最后甚至都没留在寝殿内,沈离音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不过是打破了这几日来岁月静好的表象。 对她不满,甚至认为她根本不配与秦茵并提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姬容。 其后两日,沈离音没见到姬容一面,玉烟好奇询问,她也说不出一个答案,倒是疏雨似乎察觉到什么,时时关切着,仿佛怕她受不了冷落想不开。 本以为这样的冷战会一直持续,等到最后姬容受不了,一纸休书赐下,结束这场荒诞的闹剧,可谁知比休书更早来的是今年皇室围猎。 大临皇室每年春秋二季都会在帝京城外南苑围场进行狩猎,猎物最多者拔得头筹,也能得到天子提早备好的赏赐。 据传言,此次围猎,姬元干设下的赏赐便是城郊一处温泉庄子。 沈离音对骑射并不精通,自然对这次的围猎也生不出多么大的兴致,再加上她与姬容还在冷战期间,她实在不愿与其一同前往南苑。 一开始,她本想称病不去,可谁想姬元干竟然单独点了她与姬容,说此次围猎将会增设男女同猎的部分,而她与姬容将会是皇室唯一的代表。 第11章 兔子的尖牙 时间很快来到出发南苑这天,沈离音心中再如何不愿,也不得不跟着一同前往。 「太子妃,您的马车在这儿。」 沈离音顺着看去,朝一旁指引的内侍点点头,往马车走去。 若说这次狩猎有何处是她可接受的,那大概便是此次出行所有皇室男子都得骑马前往,这样她来迴路上也就不必和姬容面对面,徒增嫌隙。 正想着,身后一道熟悉的温柔嗓音响起—— 「太子,这边。」 沈离音脚下一顿侧头看过去,就见姬容同他的贴身内侍安思河一道朝着她这边走来,她心下微惊,心说难道消息有误,他还是要与自己同舆? 姬容也瞧见了她,双眸淡淡地一瞥,没说话直接从她身侧走过。 安思河见他们没说上一句话,心下嘆口气,面上却还是温柔笑着对沈离音躬身:「见过太子妃。」 沈离音对姬容的贴身内侍颇有好感,便也笑了笑打个招唿:「安内侍。」 沈离音这是第一次去南苑围猎,安思河本想再多说一些什么,奈何姬容半步未停,他也只能抱歉笑笑,先跟上姬容。 已经走远几步的姬容瞥见跟上来的安思河,语意不明地低声道:「你倒是对她挺好。」 安思河原先是泠贵妃的内侍,后来泠贵妃薨逝他便被派到姬容身边照顾这位小皇子,他比姬容年长十岁,看待姬容有时候就像是在看待一个孩子。 此时听到姬容这不辨喜怒的话,安思河也不惊慌胆怯,微垂着眸缓缓道:「太子妃性格温和,与人为善,如今东宫各处的人都挺喜欢她的。」 「性格温和?」 姬容低低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心道,不过是没朝你们露出尖牙罢了。 安思河不清楚他们家太子心底的腹诽,只希望自己对沈离音的好意没让姬容心里生厌,若是如此,他倒是弄巧成拙了。 第20页 沈离音一直等姬容他们走远还愣在原地,玉烟瞧见了只能轻声提醒:「太子妃,该上马车了。」 沈离音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面上微红着踩上脚踏。她这边刚一坐进马车,外头又响起宫人叩拜行礼的声音,她本想透过车帘瞧瞧,却先听到极近的一声「公主,小心」。 这声音不是婢女,也不像是内侍,她正疑惑,前头帘子已经被人撩开。 姬嘉月矮身走进来,看见沈离音时也没有半点意外,反而很坦然自若地轻点头:「太子妃。」 其实按着辈分,她合该喊沈离音为「嫂嫂」,但无奈她年岁稍长一些,这声「嫂嫂」她是怎么也喊不出。 沈离音也知她有些别扭,便主动道:「公主唤我离音便好。」 闻言,姬嘉月看了她一眼,唇瓣微弯点头道:「好,离音。」 围猎一行很快启程,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午门出发,穿过皇城一路往帝京城外而去。 沈离音与姬嘉月虽已经算是正式相识,但到底还比较陌生,一小半路程过去,二人也没说上几句话。 她性子不算闷,但也确实找不来话题,以免尴尬她只能稍稍撩起车帘看外头的街景。 他们此行走的是临安街,是帝京城中最为繁华热闹的大街,沿路过去,围观的百姓熙熙攘攘挤在大街两侧。 「哎,你瞧见了吗,那是太子!」 「瞧见了!太子可真是人中龙凤,此等天姿非常人能比。」 「若能嫁与太子,此生也无憾了。」 「噫,你知不知羞……」 「真羡慕那沈太傅家的女儿……」 沈离音将那些零碎的,嘈杂的声音收进耳中,唇瓣微抿着,沉默不语。 「我那太子哥哥一贯是如此,不管在哪儿,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姬嘉月突然开口,显然也是听到了外头百姓的议论。 沈离音抬眸看向她,等着她继续。 姬嘉月笑了笑,果然接着说:「在你之前,父皇给哥哥说过很多世家姑娘,那些人虽最后都没能入哥哥的眼,但哪怕是到现在都没有真正放弃,毕竟,这东宫也不只有一个太子妃位,她们心中多少是藏了心思的。」 沈离音本以为姬嘉月是想夸她哥说说她哥的过去,但听到现在她发现她的目的或许并不在此。 「公主同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姬嘉月眉眼温婉,目光柔柔地看着她,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故人,沈离音意识到这点,心中一滞。果不其然,姬嘉月下一句便道:「任凭那些世家贵女肖想,我也知我哥哥绝不可能会娶她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因为我知道哥哥他一直在怀念阿茵。」 「你应该已经知道阿茵的存在了吧?」她顿了顿,问道。 沈离音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后还是点点头:「嗯。」 「阿茵与我是挚友,可我今日同你说这些话却并不是因为她。」 姬嘉月的目光褪去几分温柔,多出一些认真,她道:「不要对哥哥产生任何念想,若是现在有,一定要尽快断掉,不然最后受伤害的一定是你。」 沈离音微怔,这已经不知是第几个同她这么说的人了,她苦涩一笑,道:「公主怎么会突然这么说,我是殿下的妻子,有没有念想又有什么区别。」 「我刚刚瞧见你和哥哥了,就在马车边,他连一句话都没同你说,这是夫妻间该出现的情况吗?」 沈离音说不出话,他们正在冷战,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离音,」姬嘉月语气中带着郑重,目光也坚定许多,「我绝非是为阿茵说话,她人已经不在,哥哥若能忘记她,我倒能更高兴些。 你知道吗,一开始听说哥哥要娶妻,我以为他已经忘了阿茵,可直到那天家宴我瞧见了你,我才知哥哥他不过是在找一个能藉以思念的替代品。」 沈离音沉默一瞬,最后道:「这些,我都已经清楚。」 「你若是心中真的清楚,那你便不会因哥哥而优思神伤。」姬嘉月抬眸直视着她,「我说了,当时马车边的情形我都看在眼里,哥哥离开后你在那儿愣了多久?」 「公主可真是细心。」沈离音不由扯出一个笑,但这个笑没有持续太久,「公主的意思,离音心中已经明白,今天……只是意外,我同你哥哥前几天起了争执,我只是有些烦恼日后该怎么相处而已。」 姬嘉月似是有些不信:「真的?」 沈离音这下是真心笑了,道:「千真万确。公主有所不知,这次围猎我原本是不愿来的,但父皇点名了让我前往,我这才不得不跟着一起。」 对于此,姬嘉月很快便想明白,她问道:「是因为那个增加的男女同猎赛?」 「正是。」 沈离音点点头,再看向车帘外,马车已经驶出帝京城中,她很快回过头看向姬嘉月:「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公主同我说这番话,我知你是好意。」 怕她深陷进一段不该存在的感情中,怕她迷失自己,这都是姬嘉月的善意。 「你能这么想便好,我还怕自己多言,惹你厌烦。」姬嘉月抿抿唇,笑意温柔。 沈离音摇摇头:「公主的好意,离音心中清楚。」 两个人相视一笑,之后一路倒是多说不少话,车舆内的气氛也总算自在一些。 第21页 南苑围场在帝京城外,中间有一条永安河经过,占地极广,围场之外又有数座行宫,围猎后众人将会在行宫度过一夜。 「太子妃,公主,南苑已经到了。」车夫在外头低声说道。 沈离音正昏昏欲睡,听到这声音立刻睁眼清醒过来,她看着对面的姬嘉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失礼了。」 姬嘉月浑不在意,勾唇道:「无事,春困秋乏,人之常情,说起来,阿茵也是同你这般,只要马车坐得久些就容易犯困。」 沈离音对秦茵的事一向好奇,现下听了也没有任何尴尬,反倒颇为遗憾道:「我倒是真想认识认识她,只是可惜没机会了。」 姬嘉月倒是真仔细考虑了这番话,最后说:「或许你们还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这句话显然是对沈离音的一种认可。 「罢了,不说了,我们下去吧,再不走怕是会迟。」 沈离音点点头,跟着姬嘉月一道下马车。 …… 狩猎还未开始,姬元干先将众人聚集在一处,一旁内侍宣读狩猎赛规则,没有意外,正是之前所说的男女同猎。 「一男一女,各自组队,两个时辰后在营前集合,所获猎物多者胜出。」 这次围猎,众多世家官宦的公子贵女参加,沈离音淡淡扫了一眼,除了自家哥哥沈弋蘅,几乎没有一个相识,不过相不相识似乎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毕竟她只需要跟着身边这人便好。 这么想着,沈离音下意识往身侧看去,姬容已经换上了修身轻便的骑装,与平日相比更多了几分凌厉之气。 内侍宣读完规则,狩猎赛也即将开始,然而就在此时,一位模样俊秀,衣着华丽的公子从席位上起身走到中间,躬身行礼:「陛下,臣有个建议不知当不当讲。」 沈离音与众人一道看去,这人的席位靠前,显然身份并不一般。 果然,姬元干看了他一眼,不但没有训斥,反而语气颇为好奇地问道:「哦,秦熙有什么意见?」 被叫秦熙的男子挑眉一笑:「回禀陛下,臣认为太子与太子妃一组有违公平。」 第12章 改变规则 秦熙此言一出,满席譁然。 坐在姬元干边上的皇后面色微变,正待开口说什么时,姬元干却眉头一挑:「哦?有违公平,怎么说?」 秦熙全然无视四周投来的好奇目光,抬眸看向帝王:「陛下,太子同太子妃乃是夫妻,他们之间的默契可是其他临时组成的搭档无法比拟的,若是就这么参赛,即使赢了也不免有些胜之不武。 「陛下既然定下新规,臣建议倒不如以抓阄的方式随机组队,这样岂不是更为公正?」 最开始秦熙提出「不公平」之说,场上的人大都不解甚至有些不满他的胆大妄为,但听完他的话后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由点头表示认可。 姬元干微一沉吟,最后将目光落向座下的姬容,道:「太子,你如何说?」 姬容一直眉眼淡淡没什么表情,哪怕是现在也只是缓缓抬眸扫了眼秦熙,而后启唇吐出两个字:「随意。」 「那太子妃呢?」姬元干又问。 沈离音被点名,瞬间就感觉到周围的目光投射.向她,她虽不认为自己和姬容有什么所谓默契,但若真的可以和姬容分开,她反倒能松口气。因此她也没做多想,起身回道:「回父皇,儿臣无异议。」 姬元干定定看她一眼,点头道:「既然太子太子妃都没有意见,那就如秦熙说得办吧,李势。」 「奴婢在。」之前宣读规则的内侍赶忙上前。 「吩咐人去准备签筒。」 「是。」李势应下声,退到后边指了两个小内侍去办此事。 秦熙见状,面上笑眯眯地坐下,拿起案桌上的摺扇「啪」一声打开,看上去颇为风流肆意。 沈离音见他如此,更觉他的身份不一般,又想起他的姓氏,这朝中权势高,连姬元干都需忌惮的,恐怕也只有那个秦家了。就是不知,这个秦熙同秦渊是何关系。 内侍很快便做好了签筒,两个人将台子搬上来放在坐席中间。 姬元干见状,抬手示意李势:「开始抓阄吧,你在旁记着。」 李势手里拿着纸笔,带着一个内侍走到台子前,台子上的签筒中装着十数个卷好的纸条,纸条颜色共有两种,浅色为女子,深色为男子,一次各抓一种颜色,同时抓中的男女便组为一队。 沈离音默默瞧着那签筒,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这个时候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和沈弋蘅的签同时抽到。 一刻钟后,抓阄结果出。 沈离音看着对面笑意盈盈的俊俏公子,心里轻嘆一口气,她怎么会和秦熙抽到了一起? 「太子妃,您真的要和他一组吗?」玉烟矮下.身压低声音问她,「奴婢瞧着他半分正经也没有,会不会不安全,要不,您让殿下去同他换一换?」 沈离音微蹙着眉,摇摇头没有回答,且不说抓阄就是为了不让她和姬容一道,便是秦熙愿意,规则已经定好又反悔,姬元干那儿又该如何做解释。况且姬容也定不会为自己开这个口,她何必自讨没趣。 「殿下。」 轻柔甜美的声音从侧边传来,沈离音收回神思转头看过去,一位身着紫棠色骑装,面若桃花笑容娇俏的女子停在姬容的位置前。 第22页 此人正是姬容此次狩猎的搭档——秦芷,皇后的另一个侄女。 「殿下,芷儿的骑术不算太好,待会儿殿下一定要等等芷儿。」秦芷微红着脸,眼里全是姬容的身影。 如此大胆不遮掩的示好,沈离音不由看向姬容,想瞧瞧他会如何应对,可惜这人的脸正好侧对着她,让她压根看不清是何模样。 正当她觉得无趣想要起身去营帐后头先挑马匹时,姬容终于淡淡地开了口:「把衣裳换掉。」 嗯? 和谁说这话呢? 沈离音惊讶地回头,就见秦芷小脸涨红,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姬容:「殿,殿下?」 不怪人姑娘这般羞愤,这事换沈离音也觉得离谱,正待她疑惑间,姬容又沉声道:「秦芷,别以为本宫不明白你在想什么,要么换掉要么就别出现在本宫面前。」 说罢,他也不管对面姑娘是何反应,瞥了眼看戏的沈离音转身离开。 沈离音被这一眼瞧得生生咽了下口水,还没想明白他看自己是何用意,那秦芷就狠狠瞪了她一眼,脚下一跺也跟着走了。 沈离音:「……」我只是个看戏的啊。 她心里满是不解,目光瞥了眼疏雨,这里唯有她在姬容身边待得最久,若是想知道原因恐怕只能问她。 疏雨察觉到她的视线,主动开口:「太子妃怎么了?」 「咳,疏雨,你看见刚刚秦姑娘的打扮了吗?」沈离音先试探一下。 疏雨顿了顿点点头:「奴婢瞧见了。」 沈离音一喜,这下直接问道:「那你可知她这一身装束哪里碍着殿下了?」 这一次疏雨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才低声回道:「太子妃有所不知,秦芷姑娘的这一身秦茵姑娘当年一模一样穿过,而秦芷姑娘又是秦茵姑娘的堂妹,当初对殿下也有过纠缠,恐怕今次殿下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心生厌恶吧。」 「……原来是这样。」 沈离音想起刚刚秦芷的神情,这心思都不用猜已经是昭然若揭吧。 她现下倒能理解姬容的不悦,在他看来,秦芷所为怕已经是玷污了他心中有关秦茵的记忆。 距离狩猎开始已不足一刻钟,沈离音没再拖延,径直往后边马厩走去。 大多数人都已经挑好了马匹,此时马厩中的马只剩寥寥数匹,她抬眸看过去,正想问一旁内侍哪匹马温顺,余光就瞥见秦熙打着摺扇靠在一旁盯着她瞧。 「……秦公子。」 自从知道他确为秦家人,沈离音对他还是存了一些防备,毕竟他肯定是与皇后站在一边。也因此,她打完招唿后便没有再看他,直接朝着内侍走去,道:「麻烦替我选一匹温顺听话些的马。」 内侍点点头,正待开口,秦熙却突然插话进来:「他不过就是个临时看管马厩的,哪懂得什么马温顺什么马急躁。」 内侍听了一愣,他正想替自己辩解一句,抬眼却见秦熙笑眯着眼看他,到底伺候这些王公贵族久了,这一眼他便明白了所有。秦家公子这是要他闭嘴,只要什么话都不说,认了自己不懂马即可。 沈离音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汇,见内侍低下了头便真以为他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她不由看着马厩里这剩下的几匹马,心里发愁。 「太子妃,若是您看得起在下,不如就让我给你挑一匹?」秦熙「啪」地收起摺扇,提步往这边走来。 沈离音下意识往后一退,但又很快意识到自己或许过于谨慎,思忖片刻回道:「那,就麻烦秦公子了。」 秦熙一笑:「好说好说。」 言罢,他便在马厩外走了一圈,每过一处停留片刻,最后他站在中间一匹白色骏马前,指指内侍:「去,将这匹马牵出来。」 沈离音顺着看去,此马外表确实较为安静,刚刚这么久也一直低头吃草,见人过来也没有太多声响。 「太子妃,您可以近距离瞧瞧,若是满意便可定下。」秦熙站在白马旁,笑意依旧张扬。 沈离音点点头走过去,那马听到声音也只轻抬了下眼便又低下头吃咬着地上新鲜的草。 「太子妃可以摸摸,在下保证这马,」秦熙一顿,抬眸看着沈离音,「一定温顺。」 狩猎时间已近,玉烟与疏雨不由小声提醒,沈离音没有太多时间去纠结,抬手摸摸这白马,见他确实安静温和,便直接点头应下。 秦熙笑容放大,道:「那便预祝我们赢得这场比赛吧。」 沈离音扯扯嘴角,对这祝福并不太在意,于她而言只消顺利混过这段时间便好。 两个人定下马,很快便准备进林,玉烟和疏雨无法跟着进去,只能多加提醒沈离音。 沈离音凭着身体本能上马,笑容有些僵硬地看着马下两个丫头:「你们放心吧。」 刚一说完,余光里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她勐地抬头,喊道:「哥哥。」 沈弋蘅快步朝她走来,目光在秦熙身上划过,带着一丝警告意味,后者浑不在意,嘴里哼着小曲儿转过头去。 「哥哥,你怎么过来了?」沈离音问。 沈弋蘅从怀里拿出一枚陶瓷哨子递给她,道:「拿着这个,若是遇到危险就吹响它,我即刻便赶到。」 沈离音下意识接过,问道:「危险,哥哥指的什么危险?」 第23页 「是啊,这狩个猎还能有什么危险,沈都尉未免太杞人忧天了吧。」秦熙突然开口,语调算不上和善。 沈弋蘅冷眼看着他,语意不明道:「不过是防范于未然罢了,秦小公子还管这个?」 秦熙唇角一落,一贯眯着的眼微微展开:「既然在下与太子妃同行,那自然要为太子妃安全负责,沈都尉这样倒是让在下惶恐。」 「惶恐不必,只希望秦小公子说到做到。」沈弋蘅语气冷淡。 沈离音见这俩人莫名的□□味,怕再这么打嘴仗下去,等他们进林子别的组都要带着猎物回来了,于是赶紧打断他们的对话:「哥,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进林子吧,你不是和钱尚书家的二姑娘一起吗,赶紧过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沈弋蘅一顿,点点头:「也好,你记着把哨子放好。」 「嗯,记着了。」 沈弋蘅又看了眼秦熙,见时间实在不多,最后只能先一步离开。 秦熙看着他背影走远,笑容重现:「走吧,太子妃。」 沈离音将陶瓷哨子放进怀中,背上箭袋,手里捏着缰绳,轻喝一声:「驾!」 白马稳健地跑了出去,跟在秦熙的赤马后一同奔进林间。 第13章 是意外还是预谋 眼下正值春意浓时,林间草木繁盛,和煦的日光从枝丫细缝间倾洒下来,沈离音感受着身上的暖意,心说,若不是这里各处潜着走兽飞禽,倒也是个悠闲散步的去处。 「太子妃,咱们去这边瞧瞧?」秦熙放慢了速度,走到和沈离音并肩的位置,问道。 沈离音点点头:「都可以。」 秦熙一笑,驾着马往右边草地而去,沈离音以为他就要开始狩猎,可谁想两个人就这么绕来绕去走了好几圈,秦熙没拿下过一次背上的箭袋。 沈离音眉头微蹙,这人在比赛开始前那么正义直言要求公正,怎么真到比赛时间反而一点也不上心的样子。只是她心中虽不解,却也无法嘴上指责秦熙,毕竟连她自己也没有要猎物的意思。 沈离音刚在心里做好全程看风景的准备,下一瞬,一只灰白色的野兔勐然跃进她的视线里,她还没来得及惊喜,一支羽箭从左侧方「咻」一声射过来正中那只野兔的脖颈间。 「哇哦,」秦熙毫不遮掩地感嘆着,转头看向左侧来人,「世子好箭法啊。」 沈离音跟着看去,就见姬嘉月同她的搭档安远侯府世子夏时奕骑着马往他们这边走来。 「秦公子谬赞。」夏时奕策马到他们跟前停下,收起弓箭双手抱拳对着沈离音二人道,「见过太子妃。」 沈离音轻轻颔首,淡淡道:「公主,世子。」 姬嘉月骑着马到她身边,上下打量他们二人,有些惊讶:「你们没猎到东西?」 听到这话,秦熙依旧笑容肆意,倒是沈离音略微有些尴尬,就好像一个从来听话的孩子突然偷懒被抓包。 「我们……」 「我们还没开始呢,先欣赏欣赏这儿的风景,再狩猎也不迟。」 秦熙抬手从一旁凸出的枝干上折下一直枝杈,看着沈离音道:「你说是吧,太子妃?」 「……嗯。」沈离音还能说什么,他们之前也没交流过心得,现在自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姬嘉月面色有些奇怪,秦熙却毫无自知,目光在夏时奕马背上挂着的猎物一扫,笑道:「公主和世子的战利品倒是可观啊。」 夏时奕摆摆手:「我们这算什么,秦公子不知太子同你堂妹那一组才是真正的收穫颇丰,今日魁首怕是非太子殿下莫属了。」 沈离音听他提到姬容,嘴边挂着的浅笑收了些,她没说话,自然也没做什么评价,就好像没听见一般。 秦熙却不像她,听完夏时奕的话后便十分夸张地开口:「往年时候也大都是太子殿下所得,今年又能有什么意外,不过说起来倒是没想到我那堂妹同殿下竟也如此默契。」 这话一出,莫说沈离音和姬嘉月的面色微变,便是刚刚还笑着的夏时奕也愣住接不上话,他偷偷瞥了眼沈离音,尴尬地笑笑:「是吗?」 秦熙挑眉:「怎么不是,怎么说这次比赛也是男女合作,所得猎物自然也是二人共同的战利品,你说对吧,太子妃?」 他说完,侧头转向沈离音。 沈离音感觉到周围气氛有些僵滞,她抬眸回看秦熙,这厮笑容依旧,看上去像是全然没发觉自己的言辞有什么不妥。 「殿下与秦姑娘之间有没有默契,本宫不知,不过若他们确实有默契,那陛下原先定的规则似乎也没有秦公子所言那么有失公正,毕竟比之殿下与秦姑娘,秦公子你与堂妹之间应更有默契些。 「若是自由组队,说不定,秦公子与秦姑娘也能得一个好成绩,倒不像现在你同本宫一起只能欣赏风景。」 沈离音笑着回答,可她眼中却是一片平静。 之前面对秦熙,她已经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他们二人素昧相识,她也就没有深想,现在看来秦熙对自己确实充满敌意。 周围气氛奇怪了些,夏时奕轻咳一声,打破沉默:「时间也没剩多久了,大家还是尽快猎到更多猎物吧,公主,我们继续?」 姬嘉月看了沈离音一眼,似乎有些不放心。 沈离音察觉到后对她一笑:「公主,世子说得对,大家还是尽快吧。」 第24页 「……那我们就先走了。」姬嘉月点点头,拉着马往来时的方向转身。 等姬嘉月和夏时奕离开,秦熙就轻嘆口气:「啧,连公主和世子都这么拼命,看来我也得努一把力了。」 他一顿,看向沈离音:「太子妃,那就开始吧。」 说罢,他就快速挥下马鞭,赤马一声嘶鸣一跃沖了出去,沈离音见状,只能赶紧跟上。 两个人很快来到密林深处,树与树之间也愈发狭窄,但同时肉眼能见的走兽飞禽也更加繁杂。 沈离音一直是凭着身体本能骑马,这下速度上来整个人紧绷着抓紧缰绳不敢松半分,哪怕马下正好跳过一只兔子,她也完全不能找准时机将其射中。 秦熙倒是真如他所言开始认真,半刻钟下来马背上已经多了一只野兔和麋鹿。 沈离音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之间隔着大概两三匹成年马的距离,就在沈离音觉得距离越拉越大之际,余光突然瞥见右侧一抹棕黄色极为迅速地冲到自己马下。 白马意外受惊,嘶鸣着高抬起前腿,沈离音眉头一皱赶紧收紧缰绳,然而马是暂时安抚成功,可马下那棕黄色的獐子却被那一声嘶鸣吓得赶紧往右边逃窜。 沈离音原本松了口气,左右她也不会猎它,逃走便逃走,只是哪想那獐子才窜跳离开,白马却像是发了狂似的竟跟着跑了过去,而且速度极快,沈离音余光里的草地树木全都模煳闪过。 「马儿!」 沈离音惊叫出声,整个半身已经趴伏在马背上。 第14章 救下 林越来越密,凸出的树杈枝丫险险从沈离音身侧划过,她瞥了眼自己的手臂,上边的衣料已经出了口子。 马跑得愈发得快,沈离音趴着被它颠得胸口作疼,几欲呕吐,她勉强抬眼看向前面,那獐子已经往林子外跑去,而她身下的马也半点拉不住,暴躁地飞奔跟过去。 林子外有大片的湖泊沼泽,那是獐子平时最喜欢待的地方,若是马儿真的跟着出了林子,那她离大本营只会越来越远。 秦熙早就不见踪影,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沈离音拧起眉头,再次撑着身子坐起尝试将马停下,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余光就瞥见前头即将经过的路上两棵树的树杈交缠在一起,树干枝丫斜斜地往边上延伸,两棵树之间几乎没有多少剩余的空间,起码容不下她这半个身子穿过。 眼见着路越发狭窄,那凸出的枝杈愈来愈近,沈离音无暇思索,索性一咬牙松了马镫和缰绳,侧身往一旁草地翻去。 她紧闭着眼,双手护住头部,凌空的一瞬间,心跳飙至高速…… 就在这时,一道暗色身影从远处一跃而至,双臂抱住即将下坠的沈离音,一个腾空翻滚缓冲,两人相贴着同时滚落在草地。 「呃……」 男人发出一声闷哼,与此同时,另一匹马急停在二人不远处,秦芷匆匆下马,面色焦急地跑到跟前:「殿下!」 姬容没有理她,垂眸看向怀里已经昏迷的沈离音。 沈离音面色惨白,秀气的眉紧紧锁着,似有恐惧,大概是昏迷前察觉到了姬容的存在,她的手此刻还揪着姬容衣襟紧紧不放。 秦芷自是也瞧见了这幕,心中生怨,故意装作惊讶道:「太子妃也太不小心了吧,骑个马也能摔下来。」 姬容未言,打横将沈离音抱着站起身,走到秦芷身边时就像压根没瞧见她一般直接走过,半个眼神也没有给。 「殿下?!」秦芷脸色一白,赶紧回身跟上,急道,「殿下,你这是要去哪儿,比赛还没结束!」 姬容仍旧没有接她的话,眉眼一抬,对着林子上方某处沉声道:「聿扬。」 话落,林中立即响起簌簌落叶声,一个黑影迅速从高处跃下,抱拳道:「殿下有何吩咐?」 「将太子妃的白马追回,然后去查,是谁给太子妃选的马。」姬容冷声下着命令,脚下一点,带着沈离音跨上了马。 聿扬领命,立刻往林子外湖泊方向赶去。 「殿下,你这是要去哪儿?」秦芷见姬容就要驾马离开,赶紧以身挡在他的马前。 姬容双眸冷淡,瞥了她一眼,终于启唇:「让开。」 秦芷皱着眉:「殿下不要魁首的位置了?要知道这次同昭王一起的可是刘将军家的姑娘,她最善骑射,几乎箭无虚发,若是殿下现在放弃离开,那昭王可就要拔得头筹了。」 姬容闻言握着缰绳的手松开,秦芷见状面上登时一喜,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见姬容一个反手,将马背上绑在一起的猎物全部丢在了地上。 「殿下?」她面露不解,笑意僵滞。 姬容冷冷看她:「你既这么看重,这些便都归你了。」 说罢,他不再等秦芷开口,一拽缰绳侧头越过她往前奔去。 「殿下!」秦芷恨恨地在地上一跺脚,眼中是藏不住的戾气,「沈离音……」 * 这次狩猎赛,帝后虽不在比赛范围中,但他们亦在外狩猎,留在营地的大都是一些宫人以及上了年纪不愿动弹的老臣与其女眷。 姬容策马奔回,自然也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眼尖的宫人瞧见他怀里的女子,顿时侧头同边上的人低声议论。 秦芷的娘亲秦王氏听到了边上的讨论,赶紧拉着身侧的兵部侍郎秦宣往那边看:「老爷,你快看,太子抱着的是不是芷儿啊?」 第25页 秦宣顺着看去,红润的面上立刻露出一个笑:「芷儿和殿下一组,这自然是芷儿啊,可是……芷儿这是怎么了?」 秦王氏哪管得了这么多,赶紧起身往前迎去:「殿下,殿下,我家芷儿怎么了?」 姬容刚下马,唤来安思河正准备吩咐什么却突然被打断,他抬眸看去,就见一个衣着雍容的妇人一脸喜色地迎上前来。 安思河皱眉拦住她:「太子面前不可放肆。」 秦王氏一愣,才觉自己有些失礼,退后半步福身道:「见过太子殿下。」 姬容淡淡瞥了她一眼,抱着沈离音转身往行宫方向走去,边走边继续吩咐安思河:「去传太医。」 安思河点头应下,正要转身去找人时却见那秦王氏还站在原处,他拧着眉问道:「你还站在此处做何?」 秦王氏见姬容转身离开,面上有些急,便说:「殿下抱着我的女儿离开,我就是想问问出什么事了?」 安思河听到这话不由上下打量她,道:「太子妃何时成了你的女儿,赶紧离开,莫要再纠缠。」 「太,太子妃?」秦王氏一脸惊讶,忙追问,「太子不是和我女儿一起的吗,怎么成了太子妃,我女儿呢?」 安思河反应很快,听完这话立刻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他心里生出些嫌恶,但面上却还是一脸温和,侧头看向席位上观望这边的秦宣,道:「秦姑娘自是会回来,夫人还是赶紧回位置上坐着。」 说罢,他轻拂袖子,快步离开。 秦宣见秦王氏呆立在那儿,不解地起身走过去:「怎么了,安内侍说的什么?」 秦王氏顿了顿抬头看他:「那,那不是我们芷儿,而是太子妃。」 「什么,那芷儿呢?她不是和太子一起的吗?」 秦王氏摇摇头,看了眼四周,略有些埋怨地低声道:「芷儿这丫头怎么就这么犟,偏偏要喜欢上太子,以前和秦茵争,现在……」 秦宣不满地看她一眼:「真是妇人之见,太子如今正得势,哪怕做不成太子妃,若能当上良娣对我们一家亦是大有裨益。」 秦王氏轻嘆口气,没再说话。 南承行宫,集安殿。 「如何?」姬容坐在离床不远的坐榻上,看着太医问道。 太医收起脉枕将沈离音的手放回到衾被中,这才起身回道:「回禀殿下,太子妃这是受惊昏厥,大概再有半个时辰便能醒来,并无大碍。」 「身上可有伤?」姬容又问。 太医摇摇头:「外衣虽有划伤,但并未伤及内里。」 姬容听罢,点点头:「行了,你下去吧。」 「殿下,微臣看您面色不大好,可是有哪里不适?」 候在一旁的安思河听到这话赶紧走上前,紧张道:「殿下?」 姬容摆摆手,只道:「没什么,肩膀被石子剐蹭了下,本宫自己可以处理。」 安思河不太认同,劝道:「还是让太医看一眼吧。」 「是啊,虽说太子这儿有上好的伤药,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让臣先看看伤口。」 太医也立刻附和。 闻言,姬容终是没再执拗,退了外衫侧过身让太医查看。 后肩伤口处,雪白里衣被血迹浸染,若细看过去,伤痕周围还沾着细砂砾与青草碎屑。这伤显然是在抱着沈离音滚落在地上时留下的,当时姬容下意识将沈离音护在怀里,自己倒是擦着杂乱不平整的草地了几圈。 太医替姬容清理了一番,将膏药抹上,而后对安思河道:「安内侍,这药早晚一日两次涂抹,不会留疤。」 安思河点头接过,又替姬容将衣衫整理好。 太医离开后没多久,聿扬便领着一个内侍走进殿中,安思河听到声响先一步走到外殿:「聿扬,这是?」 姬容从坐榻上起身来到床边,一边垂眸看着床上女子安静沉睡的面容,一边听着外头内侍不断求饶的声音,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有些烦躁,觉得这求饶声格外刺耳。 他伸手掖掖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那内侍见太子出现,赶忙叩头:「殿下,殿下饶命啊,那匹马不是奴婢给太子妃选的!」 姬容看也没看他,走到椅子边坐下,安思河立刻给他倒了杯茶,他轻抿一口后才缓缓抬眼看着脚下趴伏哭泣的人。 「谁选的。」 三个字,没有多少起伏,听不出喜怒。 内侍浑身打着颤,哆哆嗦嗦地回道:「是,是秦,秦家,二,二公子……」 秦家二公子,秦熙。 姬容面上没有太大意外,他转眸看向聿扬,淡淡问道:「那马呢?」 「已经被带回马厩。」 「可查出有什么问题。」 聿扬回道:「马本身并没有问题,只不过这种马乃是漠南之地进贡,对很多草原走兽十分排斥,只要看见移速极快的走兽就会脾气暴躁并与之追赶,除非是了解此马习性,不然大多数人都控制不住它。」 姬容眼皮一动,转而看向跪地的内侍:「你知道这些吗?」 内侍蓦地一抖,他身为看管马厩的内侍,怎么可能不知这些马的习性脾气,可他现在又怎么敢承认? 姬容没太多耐心,将茶盏在案几上轻轻一放,冷冷开口:「不说话就是知道了。」 「不,不,奴婢奴婢只是……」 第26页 内侍磕巴半天,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他自知躲不过罪罚,只能连着叩首三下,最后抬头看姬容:「殿下,这马真的是秦二公子选的,奴婢只是不敢开罪秦二公子,心中存着侥倖,以为不会出意外。 「奴婢,奴婢绝无害太子妃的心,还请殿下从轻发落!」 这话一落,姬容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安思河厉声斥道:「混帐,你不敢开罪秦二公子,倒是有胆子置太子妃于危险之中?!」 内侍一怔,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这下连求饶也没敢再开口,「砰砰砰」地在地上磕头,哭声喊声混杂一片。 姬容蹙眉,眸中寒芒一凝:「闭嘴。」 仅仅是两个字,可这声音却让人犹如处在寒冬冰窖,浑身发颤,内侍吓得赶紧噤声,呜咽着将哭腔吞下。 「聿扬,带下去,按宫规处置。」姬容没了耐心,直接一抬手,眼不见为净。 等聿扬带人离开,这殿中总算安静几分,安思河偷偷瞥了眼身边的人,眼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思河,有什么话就说。」 安思河轻嘆口气:「殿下总是那么敏锐。」 「是你心事太重。」姬容淡淡道。 「奴婢只是想问殿下,这件事到底怎么办,当作没发生吗?」 姬容虽然对沈离音没有感情,但到底也算是他的人,按照他本身的脾气,他自是护短到底,对那背后害沈离音的人不会手软,可偏偏这次得罪他的人是秦茵的嫡亲哥哥。 安思河不免猜测,这一次太子殿下到底会做出什么决定。 第15章 又失忆?! 姬容沉默的时间并不算太久,他看着门口的方向,似喃喃自语地说道:「我答应过她,这辈子都不会动她的家人。」 安思河一怔,瞬间就明了这话中的「她」指的是谁,他无声嘆口气道:「那太子妃那儿如何交代呢?」 姬容眼皮轻抬:「若她问起,便说是突然受惊,没有原因,若是没问起,那你也不用多说。」 「……奴婢明白了。」 话已至此,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姬容从椅子上起身,离开前吩咐安思河将玉烟和疏雨寻回。 * 沈离音是未时初刻转醒的,醒来睁开眼时整个人足足愣了半晌,眼中也尽是茫然。疏雨离得近,也是最早发现她醒来,连忙上前低声询问:「太子妃,您现在感觉如何?」 玉烟听到声响,也赶紧走到床边:「太子妃,可要喝点水?」 沈离音没有立刻开口,眸子转了两转,将周围陈设尽收眼中后,才徐徐问道:「这是哪儿?」 「太子妃,这是行宫啊。」玉烟回道。 行宫? 沈离音顿了顿:「我怎么会在这里?」 玉烟同疏雨对视一眼,不安道:「太子妃,您不记得了吗?您在追赶猎物的时候摔下了马,是太子及时赶到救下你的。」 沈离音有一瞬间感觉头疼欲裂,像是脑袋里多了根针,不停游走,她痛苦地呻.吟几声,卷着被子背过身。 疏雨一看,急了:「玉烟,我去喊太医来,你照顾好太子妃。」 玉烟正要点头,床上背对着她们的沈离音却突然低低喊道:「别去!」 疏雨停下脚步,还要再劝:「太子妃,您这样必须得让太医瞧瞧!」 沈离音让自己缓了片刻,等脑袋不那么疼了之后才转回身看她们,两个丫头均是一脸焦急恐慌,她不由安抚性地一笑:「别担心,我就是才醒来有些不适应而已,现在就好了。」 沈离音笑着,但心底却生出一丝丝恐惧,她刚刚真的有一瞬间记不起昏睡前的任何事情,而且头部有短暂但很强烈的疼痛感,幸好,她缓过来了。 「太子妃,您真的没事了?」玉烟年纪小些,还是有些忐忑。 「嗯,我现在记起事情了,没事了。」 沈离音本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可才动了动却发觉自己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疏雨瞧见了,便道:「太子妃还是再多休息一会儿吧,奴婢先去回禀太子,您已经醒了。」 一听到姬容,沈离音便又沉默一些,只轻嗯一声没有说话。 昏倒前的记忆如碎片一般一块块拼凑起来,她记得自己骑的马突然狂躁,记得自己差点被树杈所伤,最后无奈选择跳马。当然,她也记得自己在闭眼前那一刻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而后整个人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 她似乎一直到现在还能体会到那种突然让人心安的触感,只可惜下一瞬自己便晕了过去。 姬容对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无情,她想。 「太子妃,您都不知道,太子为你似乎还受伤了。」 玉烟突然开口,打断了沈离音的思绪,她一愣:「你说什么?」 「太子为了救您似乎受伤了。」 「什么?!」 沈离音一急,作势要在床上坐起,但幸好玉烟反应快,赶忙扶住她,还道:「太子妃您别急啊,奴婢只是说好像,也没有肯定。」 沈离音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抿抿唇才再次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 「喏。」玉烟下巴一抬,指指床头的方凳,那上面放着一个小瓷瓶,「这药,奴婢进来时便有了,一开始奴婢以为是太子妃您受了伤,可奴婢和疏雨帮太子妃您仔细查看过,您身上没有伤,所以奴婢便猜想这药大概是太子用的。」 第27页 沈离音瞧见了那瓷瓶,玉烟替她拿过来,她接过后轻轻一嗅,淡淡的药味立刻涌进鼻间。 所以,姬容受伤了? 沈离音还未有多想,疏雨忽然匆匆跑回来,说:「太子妃,陛下和皇后来了。」 话落,殿外就立刻响起了行礼叩拜的声音,沈离音赶紧将药瓶收好放在枕下,再由玉烟搀着准备起身见礼。 不过外头的人进来很快,沈离音这边才披上外衣掀开被子,姬元干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不用多礼了,躺着吧。」 沈离音抬头看去,就见姬元干和皇后一前一后走进来,姬容则站在二人身侧,一併朝她看来。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奴婢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都免礼吧。」 姬元干摆摆手,坐在了内侍搬来的座椅上,他看着沈离音,道:「身子如何了?」 姬元干脸上表情淡淡,但话里多少还是带着点关心。 沈离音知道凭着她这张与秦茵七.八分相似的脸,这位皇帝就不可能多么喜欢自己,但面上总归会给几分薄面。 想到这里,她乖巧地笑笑:「谢父皇关心,儿臣身子已无大碍。」 「这次的事朕也有所了解了,皇后啊,」姬元干转头看着秦双茹,「你有空可得好好敲打秦熙一番,怎么可以只顾着狩猎全然不管太子妃的安危,若不是太子正好遇见救下,这齣事的后果他可得承担一部分。」 沈离音垂着眸没说话,就听皇后温声细语地说:「陛下教训的是,妾身这次回去定会好好说说他,也让我兄长多加管教。」 姬元干点点头,有些话点到为止也没再继续,他又再次转向沈离音:「今日你就在寝殿里好好休息,有什么就让下边的人去办。」 「是,儿臣记着了。」 「行了,让太子再陪陪你,朕同皇后就先走了。」 姬元干说着,从座椅上起身,目光在一直沉默的姬容身上一点,似在警告什么,而后才提步离开。 沈离音现在面对姬容着实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早上出发南苑前两个人还在冷战,眼下他却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她便是想冷脸沉默都不好意思。 疏雨是个有眼力见的,见陛下皇后离开,立刻就拉着玉烟说要出去端药,虽然太医说沈离音没有什么问题,但还是开了一些定神的汤药。 一瞬间,这整个寝殿就剩下沈离音和姬容二人。 「今,今天的事……」 最终,沈离音决定自己先开口,只是她才说了几个字,姬容便突然出声打断,他道:「夜里行宫有晚宴,你身体不适就不要去了。」 「啊,」沈离音思绪一断,愣了下才点点头,「哦。」 姬容看她安安静静,睁着双略显茫然的眼,一脸乖巧的模样,冷脸意外地维持不住,他轻咳一声索性避开目光,道:「你还是自己多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 他话一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开,这让沈离音找不出机会去开口道一声谢,「等等」二字就在嘴边,但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沈离音没有用午膳,玉烟替她从厨房端来一碗鸡丝面,吃了两口又没了胃口,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喝过汤药的缘故,没一会儿她便觉得困意席捲。 于是一整个下午,沈离音就这么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殿中已经点起了灯,玉烟和疏雨在外殿候着,沈离音轻轻唤了声,两个丫头便走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 「回太子妃,快酉时末了。」疏雨柔声回道。 沈离音点点头:「那宫宴应该快结束了吧?」 「应该快了,奴婢刚刚在阁楼楼梯上瞧见大殿那儿已经有人走出来了。」 沈离音思忖片刻,抬眸对着两个丫头道:「替我梳洗一番吧。」 玉烟和疏雨虽有些意外,但还是仔细地替她换好衣衫,打水洗漱。 「疏雨,行宫这边有殿下平日惯用的薰香吗,就是有着淡淡兰香味的那种。」沈离音坐在妆檯前回头问道。 疏雨想了想,回道:「应该有的,以往殿下来南苑都是住在这集安殿中,常用的香都有存着,奴婢去找找。」 等疏雨找到香并燃上,殿外也恰巧响起了宫人行礼的声音—— 「殿下。」 姬容带着一脸倦容踏进殿中,第一时间便嗅到了熟悉的,醇正而又清冽的香气,微蹙的眉渐渐舒展开,他回头看着安思河,道:「你提前命人燃香了?」 安思河哪里知道,一脸纳闷地摇摇头:「奴婢没吩咐过。」 姬容微微一愣,下一瞬就听得内殿传来声响。 「殿下。」沈离音从里头走出来,朝姬容盈盈福身,垂眸的时候她很意外地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 饮酒了? 姬容看她衣着齐整,舒展的眉又不由拧起:「香是你让点的?」 沈离音并没有因他的表情退却,回道:「是,妾身觉得殿下习惯这个香。」 姬容见她没有隐瞒,反而大大方方承认,一时间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沉默地从沈离音身边走过,在坐榻上坐下。 疏雨立刻上前斟茶,姬容接过后轻抿一口,眼未抬便问:「怎么还没休息?」 沈离音知道这是在同她说话,回道:「妾身在等殿下回来。」 第28页 「等本宫做什么。」姬容将茶盏轻放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面,语气淡淡。 沈离音走上前在他另一侧座位坐下,这一次没再犹豫:「妾身想要亲口和殿下道谢。」 姬容指尖的动作一顿,抬眸:「道谢?」 「是啊,若不是殿下相救,这时候妾身怕是还得躺在床上养伤,而且,」沈离音顿了顿,「殿下似乎因为我受了伤,妾身无法坦然受下。」 姬容眸光微动:「不过是顺便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于殿下而言是顺便,但对妾身不是。」 姬容挑眉,似乎没想到她在这方面也会如此执着,嘴角无意识地轻轻勾起,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那你已经谢过了,回去歇息吧。」 沈离音一顿,但终是站起身准备离开。 「太子妃等等。」 突然,一旁的安思河急急开口,沈离音和姬容同时朝他看去。 「安内侍,怎么了?」她问。 安思河面上似乎有为难,温声道:「殿下在宴上饮了些酒,奴婢想去厨房端些解酒汤来,只是殿下身上还带着伤,也须得尽快处理,不知太子妃可否帮奴婢替殿下换药?」 沈离音还一时没反应过来,姬容便蹙眉轻斥:「思河……」 「安内侍你去吧,我会替殿下换好药的。」沈离音出声打断姬容,没有犹豫。 安思河闻言,面上瞬间带了喜色,像是全然没瞧见姬容拧起的眉心,道:「那就麻烦太子妃了。」 第16章 梦魇 安思河离开后,沈离音便让玉烟去她枕下将那药瓶取来,姬容闻言抬眸看她:「你枕下?」 沈离音点点头解释道:「这药放在床头的方凳上,玉烟便猜测是你受了伤,恰好陛下他们过来,我下意识就把它藏起来了。」 「下意识?」姬容眉头一挑,看上去似乎不大相信,任凭是谁,也不可能会下意识藏一瓶药。 沈离音终究是不善撒谎的,被他这么反问,面上腾地一下发烫:「我,我只是猜测殿下并不想让陛下和皇后知道你受伤的事,所以,所以就先藏起来了。」 姬容面色放松,问道:「你为何如此猜测?」 沈离音看他一眼,顿了下才回说:「今日我从马上摔下一事几乎人尽皆知,想来也定是请太医来过,若殿下受伤,除非特意吩咐隐瞒,不然玉烟和疏雨这俩丫头定能听到一些风声。 「可事实是玉烟疏雨并没有听闻此事,那妾身便只能猜测是殿下提前叮嘱了太医不可声张,况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陛下和皇后过来,妾身先将药瓶收好总归是稳妥些的。」 她长长一段话说完,殿中一时寂静无声,姬容手肘抵着案几,单手支颐地抬眸看着她,那眼中是她看不懂沉寂与深邃。 沈离音被这目光盯着多少有些不自在,幸好玉烟取药回来,打破了两人之间奇怪的沉默。 「咳,殿下,先让妾身给你上药吧。」她走到姬容身侧,手里拿着药瓶。 她从未给人上过药,眼下看着姬容更是有些无措,只能先吩咐玉烟:「玉烟,替殿下将外衫脱下。」 「慢着。」 她话一落,玉烟还未有动作,姬容便出声打断,他抬眼看着她:「既然是你替本宫上药,那便全程由你来,本宫不喜旁人触碰。」 沈离音愣了愣,只好转头看着玉烟:「你和疏雨就先下去休息吧。」 玉烟巴不得太子太子妃俩人能够多多独处,这下连连点头,同疏雨退了下去。 等她们离开,沈离音放下手里的药瓶,动作笨拙地伸手要去脱姬容的外衫,幸好姬容也还算配合,没有故意为难。 外衫脱下后,只需再将里衣的左边褪下一些,沈离音捏着领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往下拉,最先露出来的是姬容后肩的伤口。伤口已经包扎好,白色细布隐隐透着一点血色。 沈离音怕解开细布的时候碰到伤口,便下意识又将里衣往下褪了一些,可就是这么一瞬间,她手中的动作突兀地停下。 「怎么了?」姬容侧着身子,感觉到她的动作停下,不由轻声问道。 沈离音没说话,目光紧紧盯着他胳膊上露出的浅浅疤痕,这疤痕应该有些时间,颜色比之周围的皮肤要深一些,还有些微微凸起,看上去像……烫伤。 她并没有将里衣再往下拉,但从这个露出的半个指节长度的疤痕看,或许再往下还有更长的疤。 姬容见她一直不说话,眉心皱起,眸子一斜朝她看来:「你到底在等什么?」 「对,对不起。」 沈离音回神,她匆匆撇开目光,动作加快将细布解开,而后重新清理再抹上伤药,大概是姬容的伤口实在过于醒目,她很快便镇定下来,细緻小心地将伤口处理好。 「殿下身上有伤,为何还要饮酒?」最后包扎的时候,沈离音总算能分出一点注意力来问出心中疑惑。 姬容知道她已经处理完,自己拉起里衣穿好,淡淡回道:「你不是说了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不饮酒,免不了有人多问。」 沈离音顿了下点点头,看来也是为了隐瞒受伤的事,否则只需这么一个理由便能堵住别人的嘴。 等沈离音将所有东西收拾好,安思河也端着解酒汤回来了,本以为安思河会留下等姬容喝完,谁想他见沈离音在,直接就将解酒汤放下,说了句「奴婢不打扰」便退了下去。 第29页 沈离音看着手边的解酒汤,轻咳一声问道:「殿下现在喝?」 姬容揉了揉眉心,阖眼轻嗯一声,没说话。 沈离音早看出他面带倦容,也不再多问,替他倒出一碗解酒汤,稍微放凉递过去:「殿下喝完便休息吧。」 姬容缓缓睁开眼,垂着眼眸接过瓷碗并开口:「你自己先去歇息吧。」 说完,他便手一抬头微仰,直接将解酒汤喝下。 沈离音犹豫了下,问道:「那殿下今日歇在何处?」 集安殿并不像在东宫的寝殿,这里保不齐有旁人的眼线盯着,若是知道太子与太子妃异处而眠,恐会惹出事端。 姬容自是清楚这一点,淡淡道:「本宫照旧歇在榻上。」 听到这回答,沈离音多少松了口气,看来他不至于讨厌自己到不顾及风险,但她还是不太认同这个决定,轻声道:「还是殿下歇在床上,妾身睡在榻上吧,睡榻狭窄,殿下身上有伤,不太适合。」 姬容轻放下瓷碗,终于抬眼看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并不碍事。」 「殿下若是为了风度,大可不必,妾身也不是什么娇惯之人。」沈离音这次非常执着,言罢,转身往内殿走去。 姬容眉头轻拧,默默盯着她的背影,似乎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沈离音一进内殿就直接往柜子边走去,那儿放着一雕花樟木箱,打开便是干净的被褥。她从里头抱起一床,将床上自己用过的换下,而后又将换下的放到一旁的睡榻上。 等一切收拾妥当,她才转身想要去找姬容,只是刚要往外殿走,就见姬容已经起身朝这边走来。 「殿下,已经收拾好了,今日就这么睡吧。」沈离音像是担心姬容会反对,也不管他怎么回答,话一落便直接往睡榻走去,鞋袜一褪,掀起被子直接上了睡榻。 姬容立身站在原处,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一连串干脆利落的动作弄得有些好笑,他嘴角一动,几不可察地摇摇头,往床边走去。 …… 夜,寂静无声。 突然,睡榻上的人发出一声急促而又尖锐的喊叫,打破了这深夜的沉默。 姬容并没有睡得很深,第一时间睁开了眼,就听得边上睡榻上的沈离音不停地喊着「救我」与「不要」。他眉头轻蹙,翻身下床走到榻边。 「不要,不要,救我……」 沈离音的声音时轻时重,姬容除了几个字眼外根本辨不清她在说什么,正当他准备弯下.身靠近一些听时,睡榻上的人勐然睁开了眼。 那双如水波般湿润晶莹的眼中满是惊惧,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点点的泪珠,朱唇微微张着,急促地喘息。 姬容微怔,半弯的身子就这么僵在那里,两个人于昏暗的光线中对视着。 「你……」 姬容正想问她怎么了,沈离音却忽然眼中一亮,像是突然记起他是谁一般,不管不顾地直接扑向他,双臂紧紧环上他的腰。 姬容下意识想要挣脱开,但他很快发觉身前的人在不停地颤抖,抱着他的手臂也在不断收紧。姬容犹豫了一瞬,最终垂下双手,没有将她撇开。 低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姬容感觉到胸口那片衣料微微晕湿。 沈离音到底没有哭太久,一刻钟后,她渐渐没了声,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变换的姬容终于抬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肩,嗓音低沉地开口:「沈离音。」 无人回应。 这是又睡回去了? 姬容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淡着一张脸弯腰将沈离音整个人横抱起,走到床边放下。 沈离音双眼紧闭着,但可以看见眼周一圈还泛着淡淡的红,一躺在松软的衾被中她便很快无意识地整个人翻过身蜷缩着,看上去还有些害怕与恐慌。 姬容静静地盯着她的背影,眼中蕴起一抹复杂的神色。 似乎,他的这位太子妃并不是一只完全没有任何经歷的小白兔。 「聿扬。」 姬容走到外殿,低声一唤。 很快,一个身影推开了门,迅速走进来:「殿下。」 姬容在椅子上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轻声问道:「如今元宁宫是谁在盯着?」 「十二暗卫的辰午二人。」聿扬很快回道。 姬容沉思片刻,半晌后抬眸看着他:「传我命令,让子未二人去一趟扬州。」 「扬州?」聿扬微微一愣,似乎没明白他为何会提出这么个地方。 姬容的目光往内殿的方向一瞥,眸光中隐隐闪着淡光,道:「查沈家在江南的女儿这几年都发生过什么。」 聿扬将这句话消化完,心中虽有些惊怔,但还是没再犹豫地听命:「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很快在夜色中消失。 第17章 姬容消失 翌日一早,南苑围猎一行启程回宫。 沈离音早早就上了马车,靠在窗边回想昨晚到底发生过什么,否则怎么会一大早起来竟是睡在床上。她委婉地问过玉烟和疏雨,两个丫头也都说不知,而唯一可能清楚事实的姬容,一大早就去了姬元干那儿,说是有政事商量。 难道是自己半夜梦游爬回了床?沈离音按按太阳穴,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公主,这点心带着路上可以吃一些。」略微有些熟悉的男声在马车外响起,沈离音回神,将视线移向车帘。 第30页 姬嘉月的声音随之响起,但一贯温柔的嗓音此刻却带着点不悦:「本宫说了不用。」 「公主——」 男声有些急切,不过还没等他说出后边的话,车帘已经被掀起,姬嘉月冷着一张脸走了上来。 沈离音同她对视一眼,眸中多少有些尴尬,而与此同时,她也终于瞧见那男声来源于谁,那人穿着窄袖束腰的侍卫服,腰间挎着佩剑,模样周正俊朗,眉眼之间自带着一股英气。 姬嘉月很快走进车舆内坐下,帘子也随之重新垂落,沈离音收回视线,淡淡打了个招唿:「公主。」 「……离音。」姬嘉月的脸在帘子放下后就没了冷意,一双细长温柔的眼一瞬间涌上一丝丝的伤感与茫然。 沈离音心中微讶,但也没有多嘴询问,只默默地垂了眸假装没有瞧见。 这宫里故事似乎还挺多的。 「身子好些了吗?」 车舆内沉默片刻,姬嘉月突然出声问道。 沈离音顿了顿,反应过来她在问自己,抬眸回道:「已经没事了。」 「昨夜你没来宴会,我还有些担心。」姬嘉月淡淡一笑。 「多谢公主关心。」沈离音这话绝不是客套,姬嘉月这一句「担心」着实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你都让我唤你名字了,以后你也直接喊我嘉月吧。」 姬嘉月眉眼温柔地看着她:「我同太子哥哥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泠贵妃娘娘逝世后,太子哥哥就一直养在我母后宫里,说来我们二人也算是一同长大,情谊要比别的兄弟姐妹好上一些。」 沈离音微愣,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些。 「你好像对这些都不清楚?」姬嘉月似乎瞧见了她的反应。 沈离音迟疑地点点头:「我,我没问过。」 姬嘉月瞭然地笑笑,道:「你若是指着问他,怕听不到什么答案,这样吧,等回了宫有机会我和你说说,不过我也只能同你说些与我有关的,别的……我也不好细说。」 沈离音自是清楚她这话何意,拢了拢臂弯的披帛,微微启唇:「好。」 马车缓缓起行,最初一段路两个人断断续续地聊着,但临近城门时车外突然响起一阵骏马疾驰而过的哒哒声。 因为声音更靠近沈离音这边,她便伸手撩开了一些纱帘。 一匹棕马飞速地从她们马车边跑过,马上坐着的人似乎是某个王府侍卫的打扮。 「是昭王的人。」姬嘉月显然也已经瞧见,淡淡地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这人为何单独疾行?」 姬嘉月思忖片刻,抬眸看着沈离音,回道:「可能是去那温泉庄子吧。」 她说到这里,顿了下,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你是不是还不清楚昨日围猎哪一组胜了?」 沈离音摇摇头,她压根没记得要问,玉烟和疏雨也没说,至于姬容……他更不会同她提起这个,不过既然姬嘉月这么问了,她自然也猜到了什么,问道:「难道是昭王那一组?」 「正是,回宫路上会路过那温泉庄子,恐怕昭王是特意吩咐人这个时候闹出动静,好让人知晓自己夺了魁首。」 姬嘉月的语气带了点无奈,但也只是话尽于此,没再多言。 沈离音又瞥了眼窗外,那棕马已经朝着右侧的官道走去,看上去就是平平无奇提前让人打点一二。只是这似乎寻常的背后,不知藏了多少的心思与谋划。 再之后,大队人马一路无事发生地回到了皇宫。 沈离音一下马车便瞧见姬容站在不远处,她本以为他这是有事在等谁,然而当她走近时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一直仅仅跟着自己。 这是在等她? 这个念头一起,沈离音便下意识否了,怎么可能,去时也没见他等自己一起,如今就要回东宫,陛下又早已乘辇离开,他何需再做样子给人看。 沈离音带着这个想法一直往前走去,等来到姬容身前,她虚虚福身,喊了声「殿下」,而后作势就要越过他继续往前而去。 「站住。」姬容的声音陡然响起。 沈离音一愣,停下脚步回过头,面带疑惑:「殿下?」 姬容一看她这神情,眉峰微微一扬:「你又在琢磨什么,没见本宫在这里等着?」 「殿下,殿下是在等妾身?」沈离音一愣,面上的不敢置信没有半分虚假与夸张。 姬容轻轻皱起眉:「你以为本宫在等谁?」 沈离音自是说不出确切答案,不过是先排除了最不可能的,下意识以为他在等别人。如今既得知姬容是在等自己,她心里忽然就生出些不一样的感觉,心口处微微发麻,又似有些紧张。 「走吧。」姬容抬眼看她,淡淡说着,而后率先提步往前。 沈离音一顿赶紧跟上前,恰好她走在姬容左侧,目光下意识往他肩上看了眼,不由开口问道:「殿下,你今日早上伤口抹药了吗?」 她的声音放得极低,几乎是靠着气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的,倒不是害羞忐忑,而是担心说得太响被人听见。 姬容余光朝她瞥了眼,面不改色道:「说得这么轻,是怕我听见吗?」 「……」沈离音轻咳一声,走近一步,声量稍稍拔高,「妾身是想问,殿下今日用药了吗?」 姬容回得很快,只说:「没有。」 第31页 「可安内侍说过这药一日两次,待会儿回了寝殿,妾身替殿下上药吧。」沈离音心想,这伤因自己而起,一定要负责到底。 「随你。」 难得的是,姬容也没有拒绝,虽然只是淡淡的两个字,可足够让她心生喜悦。 一路回到东宫,两人进了宫门后便往寝殿走去,然而走到半路,一个白净眼熟的小内侍从崇仁殿的方向快步朝他们走来。 「殿下。」 姬容停下脚步,垂眸看着他:「何事?」 沈离音跟着停住,朝那小内侍看去,内侍对她简单行了个礼便对姬容道:「殿下,他们回来了,有要事要禀。」 沈离音眼看着姬容平静淡漠的脸骤然一变,对着那小内侍沉声吩咐:「送太子妃回寝殿。」 说罢,他没有再同沈离音说上半句话,直接跨步往崇仁殿走去,徒留下一股凌厉之气。 小内侍赶忙躬身应着,等姬容走远,他才转过来对沈离音道:「太子妃,奴婢送您回寝殿吧。」 沈离音眉心微拧,看着姬容远去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点不安,这种不安一直持续,直到黑夜降临。 整整一日,姬容都没有再出现,让疏雨去崇仁殿问问,回来却告知殿下并不在。 午膳的时候,沈离音碰见安思河,然而还没等她出声询问,安思河就一脸淡笑地打着弯引到旁的话题,诸如午膳合不合口味,身子有没有不适需不需要请太医等等。 沈离音本就奇怪姬容的消失,现在见他身边最亲近的内侍如此,更知他此次离开并非小事。 沈离音担忧姬容身上的伤,这伤虽不重,但因位置特殊,每每动胳膊总会牵扯到一二,昨夜里替他上药时她便有所察觉,那伤口有一些些裂开。不过也幸好是左臂,平时能够尽量减少动弹,若是右臂,恐怕还不好隐瞒。 「太子妃,您还不歇息吗?」疏雨将外头的灯都熄灭,进来见沈离音还呆坐在榻上,不由问道。 「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我再等等殿下。」 疏雨是知道秦茵的存在的,也大概能明白姬容娶沈离音的原因。她见沈离音如此,下意识以为这位太子妃对太子情深义重,哪怕一日未见得其面,都还痴痴等待,这么想着,她不免对这位太子妃感到些许心疼。 「太子妃,」疏雨斟酌着,想要说些什么委婉地劝一劝她,「殿下或许公务繁忙,一时不能回来,您还是自己先休息吧,毕竟你昨日里才受过惊吓,得好好歇着。」 沈离音并不知道疏雨心里真实的想法,但也明白她是为自己好,可今日她心绪难平,总觉得不安,姬容又迟迟未归,她怎么也不可能睡下。 「我没事的,昨日睡得太多反而把今日的困意都耗没了,你先带玉烟回去睡吧。」沈离音侧看看向外殿的长椅上,笑道,「你看玉烟都困得坐不住了。」 疏雨见劝不下,无奈只能先带着玉烟退下。 夜,一点点流逝,整个东宫都陷入如深潭水一般沉默寂静之中。突然,内殿屏风后的窗子「啪」一下发出声响,靠在榻上昏昏欲睡的沈离音勐地睁开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心口直跳。 「谁,是谁?!」 她的手下意识往头顶的髮簪摸去,这个动作熟练得连她自己都未有意识到。 只是还没等沈离音将髮簪拔出,屏风后就已经传来一阵不算平稳的脚步声—— 「是本宫。」 沈离音瞪大了眼,就见姬容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橙黄烛光下,他的脸色却显得并不太自然。 她的视线不由往下,姬容的右手正死死地按在左下腹的位置,五指之间渗出了点点暗色。 第18章 上药 「殿下?!」 沈离音匆匆下了睡榻,跑到姬容身前抬手想扶却又不敢。 隐约的血腥味已经渗透在空气中,愈渐浓郁。 「扶我到榻上。」姬容沙哑着嗓音开口。 沈离音不敢磨蹭,赶紧扶着他往榻边走去,两个人一靠近,鼻息间便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殿下,这是怎么了?」连沈离音自己都未察觉,她此刻的语气多么颤抖,还带着点点的哭腔。 姬容面色一如既往的淡定沉稳,只是眉心微微皱着抬眼看她:「没事,你去书房架子上第二层把药箱取来。」 沈离音稍稍一愣,便赶紧点头嗯了下,然后反身往隔壁的小书房跑去,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这里,不过这一次她显然没有机会好好欣赏曾经让她驻足停留的书架,直奔着第二层左边的药箱而去,抱着它便往内殿跑。 「殿,殿下,接下来怎么办?」沈离音打开药箱,里边瓶瓶罐罐看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姬容闭了闭眼,再睁眼看她,哑声道:「你替我上药。」 沈离音一听下意识便摆手道:「妾身,妾身不大会,还是让安内侍去找太医来吧?」 「不可。」姬容沉着声,稍稍喘了口气,语气坚定道,「我教你,你照着做便好。」 姬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沈离音不敢再拖延,只能点头硬着头皮上:「那,那妾身先帮殿下把外衣脱了?」 「嗯。」 姬容闭上了眼,双臂放松地垂下,沈离音站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将他外衫褪了,先前的左肩伤口又一次崩裂开,细布上透着点点的暗红,但姬容就像对此毫无知觉,并没有多说半句。 第32页 眼下腹部的伤口显然更为严重,沈离音只能先忽略肩口,蹲下.身将姬容的里衣微微撩起。 触目的一片深红暴露在沈离音的视线中,看不太清晰的伤口处鲜血汩汩流出。 「殿下,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沈离音一手抓着里衣下摆,另一只手虚虚贴着伤口周围,不敢乱碰。 「先清理,然后药箱隔层有止血的药粉,最后包扎。」姬容看她姿势别扭,重新阖眼道,「直接把里衣也脱了,你这样不方便清理。」 沈离音怕血流得太多,先取了一块细布暂时堵着伤口,急道:「那殿下你先拿着,我帮你把衣裳脱了。」 「嗯。」 姬容没再说话,眉头微微蹙着,脸上血色也越来越少。 沈离音心里慌乱,但手下反而更仔细谨慎,脱衣裳的时候也都尽量避免碰到姬容的伤口。只是等她真的将他的上衣全部褪下,她恍然意识到男女有别,自己这是「非礼勿视」。 目光在姬容紧实的胸.肌上快速一扫,沈离音便匆匆转身往盆架走去,心中默念着清心经,等她将巾帕浸湿再回来,面上的热意才总算散去。 「殿下,可能会有些疼。」 沈离音捏着拧干的巾帕翼翼小心地往伤口附近擦去,她从没处理过这么严重的伤,之前姬容左后肩的伤口也是太医先处理过的,她只需要原样敷上药便好,但现在从清理到最后包扎都得她来做,这让她不得不慎之又慎。 姬容微微睁开眼,垂着眸看向她,也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有一瞬间甚至想不清面前这人到底是谁。 「茵……」 他缓缓抬手,想要轻抚她的发顶。 沈离音听到声音,手里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什么?」 姬容看着那张熟悉却又并不完全相似的脸微微一怔,停在半空的手最终无力垂下,他摇摇头,嗓音沙哑:「没什么,你继续吧。」 沈离音眨眨眼有些纳闷,但眼下也没时间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她只能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姬容的伤口上。 箭伤伤口很深,而且也不知那箭头是什么样,伤口看上去有些血肉模煳,像是拔.出时划伤了周围。 沈离音看清了伤口,眉头便紧紧皱着,她抬眸看姬容:「殿下,这,真的不用请太医吗?」 「本宫受伤的事不可让人知晓,记住了。」姬容说完这话便重重喘了口气。 沈离音自知劝不动他只能继续:「那妾身上药了。」 「嗯。」 止血药粉带着浓重的药味,沈离音忍着没有皱眉,捏着小药刷将药粉抹在伤口处。 「嘶……」 姬容难耐地蹙眉吸气,沈离音一惊忙问:「是不是一下子抹太多了?」 这药闻着还带一丝清凉意,抹在伤口应该是会感到刺激生疼。 姬容摇摇头,俊美的面庞微微紧绷:「没事,继续。」 沈离音知他不会与自己诉苦,只能尽量加快动作,让他痛苦的时间短一些。 大概半刻钟后,伤口总算处理完,沈离音看着姬容被细布包裹好,面上看不出一点血色的精瘦腰腹,心里一块大石头勉强放下。她站起身准备将药箱收拾好,余光却瞥见姬容的左肩,动作一顿问他:「殿下,妾身将肩上的伤也处理下吧?」 姬容犹豫了下点点头:「好。」 肩上的伤要比腰腹的伤轻,而且也不是新伤,处理起来很快。 沈离音几乎是驾轻就熟地搞定,然而就在她准备提姬容将里衣重新穿上时,殿外隐约传来喧闹声,还没等她出去看一眼,殿门就倏然被敲响。 「太子妃,羽林卫翟副统领说宫中出现贼人,朝着东宫的方向过来了。」安思河的声音在外边响起。 沈离音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姬容,姬容的面色也很难看,低沉着声说:「去把思河叫进来。」 沈离音没有犹豫,赶紧松开里衣,往外走去。 门外,安思河一脸急色,见她开门便轻声问:「太子妃,殿下可回来了?」 沈离音点点头,目光朝他身后看去。 「羽林卫的人还没进来,奴婢让青林在外同他们周旋呢。」安思河见她这眼神一下就猜中了她的心思,赶忙补了句。 青林正是白日里喊走姬容的那个白净小内侍,他是安思河的徒弟,也算是姬容身边比较亲近的内侍。 沈离音点点头:「安内侍先进来吧。」 安思河应声走进殿中,一瞬间便闻到了浓重的药味,他皱着眉紧张问道:「殿下受伤了?」 「……是。」 安思河闻言,面色凝重很多,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加快。 两个人进去时,姬容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伤口处理后他的脸色看起来要好上一些,见他们进来,眉眼淡淡一抬:「继后的人来了?」 安思河忍住没有先问其伤势,轻嗯一声:「是翟笋领人来的,说偷进元宁宫的贼人往东宫的方向来了。」 「不过是一早怀疑我罢了。」姬容面色冷峻。 沈离音站在一旁,总觉得自己在听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偏偏面前这俩人完全没将她当回事,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而安思河也终于问到了重点,他看着边上还未整理的药箱,道:「殿下是怎么受伤的,按理说以殿下的身手不应该被元宁宫的侍卫所伤,还惊动羽林卫。」 第33页 「继后身边的那个婢女并非常人,她会武功,我进耳房后一时不察被她发现踪迹,离开时被其用长箭射.中。」 姬容的脸很是难看,甚至还带着点自责。 沈离音心中不解,一个婢女的房间有什么值得他半夜潜入,而且失败后能让他露出这般失意的神色。 安思河倒是并不觉奇怪,反而嘆口气道:「此事是辰午二人没有查清,冷香一介婢女,就算隐藏得够深,只要再多观察一些时日总能发现端倪,辰午二人太过于急功近利,而殿下对这事又誓要亲力亲为,但凡殿下先让他们再潜藏久一点,或许就可以避免今夜之事发生。」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指定是要背个大不敬的名头,但安思河这么说了,姬容却并未动怒,面色阴沉着一字未语,他心中清楚,自己这次确实太过急切。 安思河说完那番话,面上便露出一丝心疼,但他却也不后悔,在他眼里,姬容行事一向谨慎小心,唯独碰上有关那两个人的事…… 「青林那里可以应付吗?」姬容再次开口,语气已然恢復。 安思河回道:「青林到底只是一个小内侍,恐怕撑不了多久,而且那翟笋得了继后的指令,恐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沈离音总算听见自己能明白的部分,面上神色也严肃起来。 「决不能让他们进东宫搜查,这里药味太重,翟笋一旦上报,以继后的性子定会找机会证实。」姬容微垂着眉眼,思忖半晌后开口。 安思河认同地点点头:「刚刚奴婢一进寝殿便闻到了药味,若他们进来一定有所察觉。」 话落,殿中一时陷入寂静,沈离音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就在这时,门口方向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殿下!」 青林匆匆跑进来,连行礼都顾不得,直接道:「那翟副统领拿到了皇后的懿旨,说是已经上禀陛下,今夜要将东边所有宫殿都查一遍,希望殿下能够配合羽林卫的行动。」 小内侍说完,挽着袖子迅速地擦了擦额头,看上去已经是尽力在外挡着翟笋了。 沈离音看着姬容瞬间沉下的脸,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勇气,开口道:「殿下,妾身有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 低柔的语调,声线却有些微微沙哑,她一出声,周围三人便同时朝她看来。 姬容眸色微深,目光紧盯着她:「什么法子?」 沈离音被这么瞧着,心中多少有些怯意,但她还是很快暗吸一口气,说:「正大光明地出去,殿下的伤也不必掩饰。」 第19章 应对 原本还抱着期待的安思河和青林一听这话,目光瞬间黯淡下去,青林年纪小,情急之时说话便直接了些,他否决道:「这,这怎么可以,若是就这么出去,岂不是相当于当面认下『贼人』的名头?」 沈离音没有同他争,只是默默望着榻上那人,在听到她的那番话后,他的神色是三人中最为淡定的,她猜想他或许能明白自己。 此时,姬容也正看着她,眸光微动,缓缓启唇:「你继续说。」 虽然是十分平静的四个字,可听在沈离音耳中已经是莫大的鼓舞,她嘴角微微弯起:「殿下可以就这么出去,如果被问起身上的药味,也大可以直说是因为受伤,但……」 她顿了顿,伸手指指自己的左肩,道:「殿下伤的是左后肩处,并不是左腹,至于受伤的原因自然是围猎时为了救妾身。」 「殿下救妾身一事连陛下都清楚,那翟副统领没有立场质疑。」 沈离音一番话说完,安思河便开口提出疑虑:「可昨日事情发生后殿下并没有透露肩上的伤,若此时开口会不会反惹嫌疑?」 沈离音摇摇头:「殿下的脾性,陛下应是很了解的,受伤后隐瞒并不算特别大的事,只不过这办法还是有一个难处。」 「是什么?」安思河问道。 沈离音转眸看向姬容,有些迟疑道:「要想让他们相信就必须殿下亲自出面,可妾身担心他们会故意拖延时间纠缠,殿下身上的伤并不轻,妾身怕殿下……支撑不住。」 姬容的脸色虽然比之前要好些,但到底失血严重又没有任何内服药调理,况且伤又在腰腹,稍不注意就会露出破绽。 姬容自是也想到这一点,不过他却没有太多犹豫:「本宫能支撑住。」 「殿下……」安思河还是有些担忧,想要劝阻却又不知说什么理由。 姬容看了他一眼,安抚道:「这点伤,本宫还能受,再则继后多疑,本宫不出现,羽林卫的人恐怕不会离开。」 「青林,去放他们进来。」 …… 安思河将寝殿几个后窗全部打开,浓重的药味很快瀰漫将原先残留的血腥味掩盖。沈离音跟着姬容一道去了外殿,两人都嵴背挺直地坐在坐榻上,看着翟笋一身银装挎刀进殿。 「属下翟笋叩见太子太子妃。」 「翟副统领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怎的跑东宫来了?」姬容面色平静,右臂搭在案几上,指尖轻点着案面,看上去十分从容。 沈离音原本还有些悬着的心此刻稍稍落下,暗吸一口气,抬眸瞧着那羽林卫副统领,准备全身心地帮姬容应对。 翟笋抱拳施了个礼后才回道:「回殿下,半个时辰前元宁宫发现一贼人,皇后命属下追踪,有羽林卫禀告那贼人往东边的方向潜逃,属下正在逐一排查。」 第34页 姬容下颚轻点:「哦,你的意思是那贼人可能进了东宫?」 「目前也只是猜测,所以希望殿下能够配合羽林卫搜查,尽快将那贼人抓捕,也好让属下早些向陛下皇后復命。」 姬容端起茶盏,轻吹茶面,垂眼没说话,沈离音拿余光瞥他一眼,突然就心领神会接着开口:「翟副统领既然是奉陛下和皇后的命令,那本宫与殿下定是会好好配合,之前内侍拦着也不过是殿下不喜人半夜打扰,还望翟副统领勿怪。。」 翟笋扯着嘴笑笑,颇有皮笑肉不笑的味,道:「太子妃言重,属下不敢,属下也不愿这时候打扰殿下,奉命搜查也是为了殿下和整个皇宫的安危。」 「当然。」沈离音倒是笑得依旧自然,嘴角微微弯着,「本宫和殿下都是理解的。」 翟笋抬眼看着她,面上的笑顿了下:「那属下就让人开始搜查了?」 沈离音点点头,转头喊了青林:「你找几个人帮着羽林卫,务必要配合他们将贼人找出。」 青林躬身回道:「遵命。」 翟笋很快分派人下去,自己则留在寝殿中,大概是终于得空静下来观察感受,空气中隐隐的药味清晰起来。 他心中一动,但面上没有表现太多怕打草惊蛇,道:「殿下这寝殿中似乎有一股药味?」 姬容喝完茶就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眼:「怎么,有问题?」 「不不,」翟笋立刻回道,「属下只是怕这不是殿下用的药,毕竟那贼人武功颇高,潜进元宁宫亦是悄无声息,属下担心殿下若是一时不察,让那贼人偷熘进来用药,那就有些危险了。」 沈离音一笑,像是在替姬容解释:「翟副统领有所不知,这药味其实来自殿下,并非是什么贼人。」 「哦?」翟笋眉头一挑,面上隐隐兴奋起来,「殿下受伤了?」 沈离音像是全然没有瞧见,道:「翟副统领未去南苑所以有所不知,本宫在狩猎时不慎差点摔下马,幸得殿下相救才平安无事,不过殿下却因此伤了左肩。」 「这,殿下受伤可是大事,怎么半点消息也没听说?」翟笋面上像是在担心惶恐,可话里却带着试探意味。 沈离音早有准备,缓缓道:「殿下不愿让父皇母后担忧,这才隐瞒,不过太医却是清楚的,若翟副统领不信,大可去太医院问问。」 翟笋忙回:「属下不敢,属下自是相信太子妃。」 这话有多真,在场几人心中自有计较,沈离音把消息透出去后,便吩咐人给翟笋赐座斟茶,不再开口。 姬容抬眼看了下她,突然开口:「安思河。」 安思河一直侍在一旁,这时立刻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让厨房做一些冰镇糖水过来。」 这话轻轻飘飘,却让安思河和沈离音皆是一怔。 沈离音愣愣地转头看他,此刻周围的灯重新点上,橙黄明亮的光映在姬容面上,让他一贯冷峻的脸多了一点柔软。 这是替她吩咐的? 沈离音心口直跳,却又不敢开口,怕自作多情。 安思河久久不言,姬容眉头一蹙看他:「怎么,没听清?」 安思河回神,忙道:「没,奴婢这就去。」 说罢,他匆匆转身往外走,才刚下台阶拐了个弯,正好撞上回来的青林。 「师父,你这是去哪儿?」 安思河嘆口气道:「殿下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要喝糖水,这,自秦姑娘走后,殿下已经很久没这么吩咐过了。」 青林亦是一愣:「许是今日心情不好,想换个口味?」 安思河摇摇头:「罢了,你先去伺候着,看好殿下,若是脸色不对便找个藉口让殿下去休息。」 青林点点头:「师父你放心吧。」 说完,两个人便错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第20章 糖水 寝殿之中,几人沉默坐着,大概一刻钟后,出去搜查的羽林卫陆续回来復命。 「如何?」姬容淡淡抬眸。 翟笋紧紧盯着最前头那人,就见他抱拳回道:「禀殿下,副统领,属下并未找到贼人的踪迹。」 姬容还未有所表示,翟笋却脸色微变,追问道:「确定?各处可都有好好搜查?」 姬容朝他一瞥,轻咳了两声,翟笋心下勐然一紧,自觉失言赶紧补充一句:「你们若是不仔细着让那贼人逃脱暗害太子殿下,便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领头那人忙跪地:「属下以命人在各处搜查,确定没有贼人的痕迹。」 「真的各处都查,没有漏处?」翟笋又问。 这一次领头那人犹豫了下,最后迟疑地说:「还,还有一处。」 「那还不快派人去搜!」翟笋斥道。 「是,是殿下寝殿……」 翟笋一顿,头缓缓转向坐榻上的姬容,面上讨笑道:「殿下,您看?」 「放肆!」青林年纪小,但气势倒也学了他师父五分,「翟副统领可莫要得寸进尺,这是殿下和太子妃的寝殿,向来守卫森严,你怀疑贼人潜进寝殿,是看不起东宫的侍卫还是别有居心?」 翟笋哪敢担此罪名,赶忙从椅子上下来跪在地上:「属下不敢,实在是为殿下安危着想,那贼人狡猾,既能悄无声息潜进元宁宫,也未必不能偷进殿下这儿。」 第35页 青林还要驳斥,沈离音却轻轻一抬手:「这确实是翟副统领职责所在,不过殿下一向不喜人随意进出寝殿,这样吧,青林,你陪着翟副统领进去查看一番,你是殿下身边近侍,什么东西碰得什么碰不得应最是清楚。 「殿下,您觉得妾身这法子可行吗?」 姬容眉头轻蹙,看着她又看了眼地上跪着的翟笋,目光一瞬不瞬,就在翟笋紧张忐忑之际,他轻啧一声:「罢了,去吧。」 翟笋明显松口气,青林白了他一眼,十分夸张地伸手替他指路:「来吧,翟副统领。」 翟笋听出一丝丝阴阳怪气的味,但姬容都没说什么,他一个副统领自然不敢训斥太子内侍,勉强撑着一个笑,跟着青林往内殿走去,一转身嘴角便挂了下来。 等二人进去,沈离音便转头看向姬容,这人面上看着平静无事,但凑近了就能隐约瞧见额间冒出细细的汗。 「殿下,喝点茶吧。」她又添了些茶递过去。 姬容不耐烦的脸色在翟笋转身后就又恢復冷淡,他轻嗯一声,接过茶盏饮下大半。 翟笋在里头搜查,两个人在外边却一点不急,一般药品与药箱他们都没有藏起,而会暴露的巾帕细布还有带血迹的污水则一早让安思河处理过,现在他们要做的只有等。 不到半刻钟,翟笋和青林就走了出来,青林面上轻松,翟笋却拉着一张脸异常沉默。 「如何,翟副统领可查到贼人踪迹?」沈离音开口。 翟笋定定地站了会儿,回道:「并未发现。」 「既然如此,那翟副统领还是早些去别的地方搜查吧,别误了时辰让……皇后怪罪。」 沈离音有意无意地咬重「皇后」二字,果真见翟笋面色微微一变。 「属下,属下明白。」翟笋垂头抱拳,「那属下就不打扰殿下和太子妃休息了。」 说罢,他躬身退出寝殿,大手一抬,对着外边的羽林卫喊道:「走!」 翟笋一跨出门消失在众人眼中,殿内姬容便立刻勐咳出声,挺直的嵴背重重弯下:「咳咳……」 「殿下!」 沈离音下了位置来到他跟前,紧张道:「殿下,没事吧?」 「无碍。」姬容面色淡淡,好像刚才剧烈咳嗽的并不是他一般。 青林也凑上前倒茶,说:「殿下,真的不要请太医来看看吗?」 「殿下这伤不能让外人知道,恐怕不能请太医来看。」沈离音皱着眉,想到什么,又说,「殿下,不如让人去宫外找大夫来?」 姬容沉默半晌,摇摇头:「不,不必去宫外找,青林,明日一早去太医院传姜畅过来。」 「一早?」青林确认。 「嗯。」 「遵命。」 沈离音没听过姜畅这名字,也不知为何是明日一早,秀眉拧着,面有不解。 姬容侧眸瞧见她独自纠结思考的小表情,摇头失笑道:「明日一早继后定会亲自来东宫,并且还会带上太医。」 沈离音愣了愣,见他看着自己才知他这是在向自己解释,可她还有不解:「带上太医?殿下如何肯定?」 「继后一贯的做派罢了。」姬容嗤笑一声,「不管是对本宫还有所怀疑还是为了彰显其贤德之名,她都会如此选择。」 沈离音听明白了,点点头又问:「那这位姜太医……可靠吗?」 这次姬容没有回答,反倒是青林一脸自豪道:「姜太医可是太医院如今最年轻的医官,医术精湛,妙手回春,而且早年便同殿下有私交,应当是极为可靠的。」 沈离音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恰巧,这时安思河也端着冰镇糖水从外头回来,沈离音看着案几上海蓝色琉璃盅里被烛光映得流光溢彩的糖水,心里琢磨着自己能不能蹭上一杯。 「喝了再歇息吧。」 姬容突然从位置上起身,淡淡开口。 沈离音愣了半晌,眼见着他往内殿走去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何意,她眨眨眼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殿下这是替我准备的?」 姬容停住脚步,一声极轻的「嗯」从前头飘过来。 沈离音嘴角不由勾起,可还是想问原因。 她道:「为什么?」 男人后背宽阔,周身一圈被橙黄温暖的光环绕,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今夜你说了太多话,就当是犒劳你的。」 男人说完便提步朝前走,徒留沈离音呆愣在原地,身边轻轻响起一声没憋住的笑,她转头看去,青林忙捂着嘴低下头。 「……」 一盅糖水就足够犒劳她了吗? 混蛋姬容,白感动了。 沈离音重新坐下,一边喝着冰镇糖水,一边默默腹诽姬容。 清爽不甜腻的糖水流过喉肠,就像在一株名为感情,于干涸土地里挣扎求生的青芽上浇灌了急需的清水。 第21章 应对继后 翌日一大早,太医院太医姜畅赴东宫替太子看诊。 「太子不应该今日才传臣来。」 姜畅将姬容腰上的细布拆掉重新清理上了一遍药,嘴上还念着:「若不是您这儿的伤药都是上好珍品,就这处理伤口的手法只能加重伤情。」 沈离音就在不远处站着,听到这话心里一虚也不由有些愧疚,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姬容,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第36页 「若是人人都能处理好,那还要你们太医院做什么。」姬容就这么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出这话。 沈离音蓦地一怔,他这算是在替自己说话? 姜畅撇撇嘴,重新剪了细布,道:「臣不过就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殿下至于放大到整个太医院嘛。」 姬容收回视线,淡淡道:「腰上的伤处理完再看看肩上的伤。」 姜畅手下未停,语气颇为惊讶:「殿下最近怎么了,一处箭伤还不够。」 「若是有旁人问起,你只说肩上的伤就好。」姬容没有回答,只低声说着。 姜畅仿佛对这答非所问的交流方式很是习惯,点点头:「遵命。殿下放心吧,臣的嘴一向很严。」 沈离音站在一旁,目光一直在姜畅的手上打转,仔细看他如何清理伤口,如何上药包扎,每一步,心中都默默记着。 「伤口虽处理好,但内服药也得跟上。」 一刻钟后,姜畅已将两处伤都重新处理完,他收拾好药箱,转头看着小书房的方向,道:「臣能否借殿下书案一用?」 姬容没有抬头,自己将里衣系带绑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安思河带着姜畅进了书房,一时间内殿便只剩下了沈离音和姬容二人。 「替本宫把外衣拿来。」姬容抬眼看她。 沈离音「哦」了一声,赶紧从一旁衣架上将他的外衫取下递给他。 还没等姬容接过,青林从外头进来,面上有异色,急急说道:「殿下,皇后来了。」 姬容脸色未有太大变化,照旧接过外衫随手披在肩上,说:「去请进来便是。」 青林躬了躬身:「是。」 沈离音看他一眼,见他面色淡定,心中也放松不少,站在他身侧,静等皇后的出现。 片刻后,秦双茹持着端庄的浅笑,一身华贵地走进内殿,身后跟着冷香,以及一位留着灰白鬍子的绯袍医官。 「太子身子如何了?」秦双茹停在一丈外,问道。 「见过母后。」沈离音盈盈福身。 「母后怎的这时候来东宫?」姬容披着外衫坐在床沿,两条曲着的长腿微微分开,掌心撑在膝上,抬眸看着秦双茹。 秦双茹抬手示意太医上前,语气颇为温柔:「昨夜里听闻太子在南苑受了伤,陛下同本宫都非常担心,今日陛下上朝前还特意吩咐我必须找个太医替你看一看,可别留了病根。 「李太医,快,给太子瞧瞧伤。」 李太医稍稍欠身行礼,提着药箱便要上前,然而还未等沈离音或是姬容出声,书房那边姜畅突然发出声响。 李太医停住脚步,秦双茹亦回头看过去。 姜畅拿着方子走出来,见到秦双茹瞬间一脸震惊惶恐,叩拜道:「臣见过皇后娘娘。」 秦双茹微微蹙眉:「姜太医怎么在此?」 姜畅还未回答,姬容便轻笑一声:「母后有所不知,昨夜翟笋来东宫一番折腾,儿臣未歇好引得旧伤復发,今日不得不宣姜太医过来瞧瞧了。」 闻言,秦双茹的面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姬容像是未瞧见,又侧眸看向一旁上前不是后退不是的李太医,道:「不过母后的心意,儿臣还是收下了,只是劳烦李太医白走这一趟。」 「这,不如还是让李太医看看吧。」秦双茹勉强维持着笑,眼神一横示意李太医上前。 姜畅在这时忽然出声:「娘娘不可!」 秦双茹眸中冷意闪过:「姜太医,怎么?」 姜畅不卑不亢地躬身行了个礼,这才回道:「娘娘有所不知,太子这伤口不宜反覆拆看,否则只会加重伤情,这一点,臣想李太医应当也清楚。」 李太医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纠结再三后对着秦双茹道:「娘娘,姜太医所言甚是。」 秦双茹顿了顿,復又笑起:「倒是本宫疏忽了,那太子可要好好休息,这宫中贼人还未抓住,一切……都要小心。」 她这最后半句说得极为意味深长。 姬容像是毫无察觉,嘴角微微勾起:「多谢母后关心,儿臣定会好好养伤歇息。」 秦双茹定定地看他两眼,最后反身离开。 青林从外头进来,低声道:「殿下,皇后送来许多药品补品,该如何处理?」 「拿到库房。」姬容嵴背终于微微一松,嘴角的笑也收了回去。 沈离音见他面色不太好,赶忙问道:「殿下不舒服?」 「无事。」姬容摆摆手,披着外衫从床沿站起身,「思河,同本宫过去崇仁殿。」 安思河虽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是。」 昨夜惊险,但想来姬容也是在元宁宫发现了什么,否则那冷香不可能冒着暴露武功的风险射.出那一箭。 两个人很快离开寝殿,姜畅无语地看着门口方向,只能转头看向沈离音:「太子妃,看来只能拜託你提醒殿下按时用药了。」 沈离音喊来疏雨将方子拿着,又问姜畅:「姜太医,除了服药外,平时可还有别的需要注意。」 「也没什么,只是伤口切莫沾水,嗯……这几日行动幅度也别太大,这肩上的伤没太大问题,可腰腹的伤若是留下病根,那之后可有殿下受的。」姜畅一说起这些事,话头便源源不断。 沈离音倒是耐心,一一在心中记下。 第37页 姬容和安思河去崇仁殿谈事,一谈便是将近一个上午,午膳时,沈离音才再次见到其二人。 两个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沈离音心中虽好奇,却也知道不能多问。一起用过午膳后,她提议姬容在殿中午歇。 「姜太医说了,殿下应该多加休息。」 姬容拿着帕子擦嘴,动作优雅,闻言才放下手抬眸:「姜畅还说什么了?」 沈离音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地将姜畅的话大致转达一遍。 「不能碰水……」姬容从位置上起身,往内殿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接着问,「那若是想沐浴,该怎么办?姜畅可有说?」 沈离音愣在那里,半晌后才犹犹豫豫地回说:「只稍稍擦,擦……一擦,别让伤口碰到水?」 姬容看着她,淡淡地嗯了声,而后启唇道:「那今晚就太子妃伺候本宫擦身子吧。」 说完,姬容就转身继续往里走,沈离音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面上微微发热。 第22章 姬照 一整个下午,沈离音都在纠结姬容的那一句「擦身」,不论是在休息还是用晚膳都显得有些坐立难安,可不论再如何忐忑,这该来的总会来。 夜深,人静。 沈离音刚吩咐人备好热水,姬容就从殿外走了进来。 「这是做什么?」 姬容走进内殿,一抬眼便瞧见盆架边两只黄花梨木纹釉桶,其中一只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沈离音正在面盆前试水温,听见声音立刻收回手转身行礼:「殿下。」 姬容轻嗯一声,目光落在她身前的面盆上:「你在做什么?」 「殿下不是说想要擦身吗?妾身在试水温。」沈离音一双秋波眼轻眨,目光中瞧不出半丝别的念头。 姬容看她一脸单纯,微微一怔后才哦了一声,像是才记起还有这么一件事。 安思河站在外殿听到对话,心下觉得好笑,姬容大抵是随口一句,没想到这位太子妃竟当了真,甚至瞧这架势像是准备许久。他轻咳一声,立刻使眼色给玉烟和疏雨两个丫头,示意她们随他离开。 沈离音不明所以,见姬容迟迟未动,还问:「殿下现在更衣?」 看着她认真又有些紧张的模样,姬容嘴边拒绝的话咽了回去,他轻点下颌:「嗯,更衣吧。」 说完,他就朝着沈离音走去。 这已经不是沈离音第一次脱姬容的衣裳了,不过即使如此,当她手碰上他腰间的带钩时仍旧有些微微颤抖。 「咳,本宫自己来吧。」 腰上的小手磨蹭半天,连带钩都没解开,若按着这个速度,今夜怕是不能好眠。 姬容轻咳一声,索性自己动手。 沈离音担心对方失去耐心,赶紧收回手后退一步。 姬容脱衣的动作一如他做其它任何事时沉稳优雅,沈离音默默看着,不由就失了神,直到面前的人将上衣全部褪下。 沈离音登时瞪大眼,但又很快垂下眸,咬唇不做声。 姬容脱了上边衣物,才发现身侧的人已经半晌未有言语,他瞥眼看去,立刻拧了下眉:「愣在那里做什么,接下来是你的事。」 沈离音闻言抬头,眼珠子也不知该往哪儿落,只能放空自己,拿过一旁盆架上的巾帕浸湿再拧干:「那,那妾身开始了?」 姬容看她动作匆匆又有些僵硬,奇怪道:「先换药。」 「啊?哦哦,好。」沈离音赶紧将巾帕挂回原处,又急急转过身,一时不察,右脚竟踩上了裙边下摆—— 「啊!」 沈离音眼前一黑,双手慌乱又本能地往边上一抓。 「嘶……」 男人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皱着探身将人拦腰抱住。 沈离音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听到吸气声立刻反应过来,她赶紧扶着腰上精瘦有力的手臂直起身,抬头急道:「殿下,你没事吧?」 她犹记得自己刚刚碰到了他腰上的伤…… 姬容脸色有些苍白,眼皮轻抬看向她:「你这是在报复本宫?」 「没,没有……」沈离音赶紧扶着他往床边走去,语气快急出哭腔,「殿下,要去传姜太医来吗?」 姬容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哑声道:「没有大碍,你先换药。」 沈离音抿唇点头,起身小跑着将药箱取来。再之后,从拆细布清理到重新上药包扎,她都一直沉默地垂头做事,一句话未言。 殿内静得过分,起初还没什么,但当药瓶、剪子的声音异常清晰,甚至还听到了隐约吸鼻子的声音时,姬容终于察觉出不对。他垂眼看向蹲在自己身前的人,眉心微微拧着:「抬起头来。」 沈离音正准备收拾药箱,听到这话手下一顿,头没抬,支吾道:「殿,殿下怎么了?」 嗯,都有鼻音了。 姬容眯了眯眸子:「哭了?」 沈离音嵴背一僵,而后立刻摇头。 「那抬起头来。」 沈离音不语,也没有动。 姬容没了耐心,眉心蹙着,直接伸手两指捏起沈离音的下巴,微微施力逼着她抬起头。 「殿下?!」 沈离音猝不及防,泛着水光的眼与殷红的眼圈就这么暴露在姬容的视线中。 「……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欺负了你。」 第38页 这话轻飘飘的,像是在轻讽,却又更像是无奈轻嘆。 沈离音嘴角一落,垂下眸:「是我太笨手笨脚。」 姬容看她这般,很快移开眼:「你本是娇生惯养的太傅千金,做不来这些事很正常,不用想太多。」 沈离音这下也沉默了,不敢说自己刚刚是「非礼勿视」,心怀杂念才大意摔跤。 「罢了,擦身吧。」 「唔,好。」 沈离音又念起了清心经,捏着巾帕仔仔细细地给姬容擦身,轮到左臂时,她的注意力又落到胳膊处的疤痕,完完整整的一道一掌长的烧伤痕。 这条疤痕可怖又狰狞,带着经年累月的痕迹,留在姬容矜贵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突兀。 沈离音的帕子几次擦过那条疤痕,可心中的好奇却仍旧没敢问出。 一刻钟后,姬容擦完身上床歇息,沈离音出去准备喊人进来将桶盆收拾拿走,一出门却见外头只剩安思河一人。 「安内侍。」沈离音轻声开口。 安思河转过身来行礼:「太子妃。」 「殿下已经歇息了,你让人进来把东西收拾走吧。」 安思河笑笑:「好。」 沈离音说完本想直接回寝殿,可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就冒出姬容胳膊上的疤,她脚下一顿,堪堪停在门槛边。 「太子妃,怎么了?」安思河疑惑问道。 沈离音犹豫片刻回过身,看着安思河道:「安内侍是一直跟在殿下身边的吗?」 安思河一愣,似乎对这问题有些意外,他点头:「是啊,太子妃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就是想问问,」沈离音顿了顿,而后才一鼓作气地全部说出,「殿下左臂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看起来像是烧伤?」 她一口气问完,又担心对方不好回答,赶紧补上一句:「安内侍若是不便回答也可以不说,我只是今天又瞧见,心中不解……」 安思河确实有些惊讶,甚至也有些犹豫,但最后他还是开了口:「严格说起来,这并不算什么秘密。」 「嗯?」 「其实殿下曾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单名照字,比殿下小了十岁,若他还在世,那他应是陛下第七子。」 沈离音听出这话中隐晦,迟疑道:「那他现在是……」 安思河看着她,片刻后点了下头像是印证她心中猜测。 「七皇子在三岁那年意外丧身火海,殿下当时十三岁。出事那天,殿下恰巧从太傅那儿回来,宫人当时正在救火,他一听说弟弟还在里头便不管不顾地要往里沖,只是人终究比不过那一场烈烈大火,七皇子没活下来,殿下也因此受了伤。 「奴婢还记得,那一场火足足烧了大半个时辰才彻底被浇灭,贵妃宫至今还残破不堪未曾修缮。七皇子的意外故去,永远是殿下心中一痛,此后好几年,殿下都会在夜半惊醒,嘴里念着七皇子的乳名。」 沈离音心中巨震,安思河悲戚的语调还有他一字一言所描绘的年少姬容,都让她心生怜惜。 年少姬容,于她而言本是遥远且陌生,可不知为何,当她听完这些,她似乎能够感同身受,就好像曾经有人带着她经歷过这所有的一切。 第23章 喵呜~ 此后几天,沈离音自觉担起了照顾姬容的重任,安思河一开始还怕姬容拒绝,谁想一连几日,两个人相处得倒算默契和谐。 白日里,姬容下朝后在崇仁殿处理政务,沈离音便待在寝殿看看话本,等到夜里,沈离音会按时给姬容换药,之后两人一床一榻分睡,亦是相安无事。 这天早朝结束后,姬容才回东宫,宫人便向内通传怀宁公主的轿辇到了。姬容本想直接去崇仁殿,因为姬嘉月的到来只能转而先回了寝殿。 那时,沈离音刚从后苑回来,长廊拐角一过,抬眼便是姬容姬嘉月兄妹俩。 「离音。」姬嘉月点头致意,嘴边温柔浅笑着。 沈离音收回眼中惊讶,回道:「嘉月,好久不见。」 姬容的眸子在二人之间稍稍一转,眉头一挑:「你们何时这般熟络了?」 这话是对着姬嘉月问的,她勾了勾唇,快走几步到沈离音身侧,回过头对她哥道:「之前南苑一行,我都是和离音一起,自是熟悉不少。」 姬容点点头,没再多问,侧身继续往寝殿里头走。 「走吧。」姬嘉月拉了拉沈离音的手,小声提醒。 沈离音轻嗯一声,嘴边也笑着跟上前。 三人在桌边落座,姬容轻啜一口茶,开口问:「今日过来是为何事?」 姬嘉月拢了拢腕上的披帛,目光落向姬容的左肩:「自是来看看你的伤如何了。」 「还好,已经没什么大碍。」 姬容语气淡淡,看上去对姬嘉月的关心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沈离音却从这短短一句话中看出了他对这位异母妹妹的不同,与面对继后昭王甚至陛下时的冷漠虚伪很是不同。 姬容在这宫里身份尊贵,按理说并不缺少旁人的关怀,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沈离音却发现他总是独来独往,不论前朝后宫,从没有相处过分亲密的人。 姬嘉月似乎算得上是个例外。 「从没见你告过假,我还以为你伤得很重。」姬嘉月声调轻细,哪怕是调侃的话说起来亦是柔软温和。 第39页 姬容两指捏着茶杯,面不改色道:「不过是想偷个懒罢了。」 姬嘉月似是不太相信,但也没再多问。 这时,几人杯中茶水几乎见底,疏雨瞧见了便立刻上前添茶。 沈离音刚吃了一小块点心,嘴中甜得发腻,也顾不得茶还热着,准备吹一吹先喝一口。谁知她才拿起茶杯,殿外突然冲进一只狸花猫,后头几个宫人喊着追着被拦在门外,那猫却发了疯似的直接往案桌这边勐扑而来—— 「啪!」 「呃……」 金叶纹边的陶瓷茶杯从沈离音的手里滑落摔在地面,她整个人更是吓得直接从位置上起身,勐地后退好几步。 「太子妃,你,你的手……」 玉烟视线一落,登时一声惊唿,赶忙上前想要去碰。 「别碰她!」姬容不知何时已从自己的位置上来到沈离音身边,抬手握起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被热茶滚过激起一片红的手背。 沈离音被疼得紧皱起眉,下意识想要缩回手。 「别乱动。」姬容眉心一凝,头未抬便沉声吩咐,「思河,去将凝玉露取来。」 安思河刚将那乱闯的小猫抓住,听到吩咐立刻回道:「是,奴婢这就去。」 「疏雨,你抱着这猫。」 疏雨赶紧接过那只嗷嗷叫的狸花猫退到一旁,眼神里满是担忧地朝着沈离音的方向看。 姬嘉月也紧张地起身走来,问姬容:「离音怎么样了?」 「烫伤。」 姬容淡淡说了两个字,便再没有回应姬嘉月。 沈离音一开始疼得差点飙泪,但缓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被姬容握着,一时间紧张得反倒忘了自己手背的烫伤。 安思河很快取药回来,姬容将瓷盒打开,直接上手用指尖蘸取了透明绿色的药膏抹在沈离音的发红的手背上。 「嘶……」 药膏有些许清凉,沈离音被刺激得忍不住收回手。 「别动。」姬容厉声开口,握着她手腕的手力度又大了几分。 沈离音轻哦一声,唇瓣微抿,不敢再动弹半分。 一旁姬嘉月原本还一脸担忧,这下却不由自主地打量起面前的俩人,她这位一贯疏离冷静的哥哥什么时候对他这太子妃如此上心了? 姬容抹好药,又将凝玉露交给玉烟,吩咐她之后按时给沈离音上药。 「谢谢。」 沈离音微垂着头,低声开口。 姬容看了她一眼,终于松开她的手,道:「以后刚倒的热茶不要拿起来。」 「哦。」沈离音暗自撇撇嘴,心说这次明明是意外。 对了,那只猫…… 几个人像是同时想起闯祸的小猫,不约而同朝着疏雨那儿看去,姬容面色沉沉,抬眼转向门外追猫而来的几个宫人,凛声问道:「这猫是哪儿来的?」 最前头那内侍见到太子妃受伤本就吓得腿肚子打颤,现在听见这么一声叱问直接「扑通」跪在了门槛边,磕磕绊绊回道:「禀,禀殿下,奴,奴婢是延庆宫的内侍,这猫,这猫是德妃,德妃娘娘养的……」 「德妃?」 姬容低声念着这二字,双目之间没有半分的情绪泄露,他缓步走到门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那几个人,低沉幽冷的声音随之响起:「滚回去告诉德妃,这猫本宫留下了,让她就当这猫死了吧。」 「啊?!」内侍勐地抬头,冷汗直直从额间留下,「殿下开恩吶,殿下请开恩!这猫是德妃自进宫来便养在身边的,若是,若是没有带回,奴婢,奴婢怕是活不成了!」 姬容眉头轻蹙,话里已经带着点不耐烦的意味:「那是你自己的事,本宫已经饶你一命。」 「奴婢请殿下开恩,请殿下开恩!」内侍咚咚咚地跪在地上勐磕,若不是前头没有门槛拦着,怕是直接上手要抱姬容的大腿了。 「怎么,本宫话说得不明白?」 这最后一句话,姬容的语气已然降至冰点。 安思河见情势不对,赶紧上前斥道:「殿下网开一面已经饶过你冲撞太子妃之罪,还不赶紧滚!」 那内侍这才又记起太子妃受伤的事,心下灰冷,哭着道:「奴,奴婢告退。」 这内侍一看便是没经歷过太多事的,安思河皱着眉,回身同姬容道:「奴婢将他们送出去。」 姬容瞥了他一眼,说:「又爱心泛滥了?」 安思河一顿,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去吧。」 姬容说完,转身往桌边走,安思河弯了弯唇角,忙谢恩反身离开。 距离寝殿不远处,那延庆宫的内侍哭着喊着被东宫的人拉扯着往外走,直到身后遥遥一声「慢着」响起。 东宫之中,所有的宫人见了安思河都十分敬重,因此听到他的声音,那几个内侍自是赶紧停下。 「安内侍,怎么了?」 「我同他有几句话要说,你们先退到一旁。」 「是。」 延庆宫内侍没了搀扶,腿一软直接倒在地上,安思河摇摇头跟着蹲下,低声道:「你还没死呢,这般做给谁看?」 内侍哭道:「我都快死了,还不能哭吗?」 「啧,你怎么这般愚蠢。」 安思河不愿与他废话,直接道:「殿下收了猫让你回延庆宫回话便意味着饶了你一命,你们主子的猫伤了太子妃,太子都没要你小命,若是德妃因此迁怒于你将你杀了,那传出去岂不是落下一个纵容畜生且轻贱人命的恶名? 第40页 「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你觉得德妃会如何?」 内侍愣愣地,半晌没说出话。 安思河看他呆傻着,抬手就在他脑袋上一拍:「听明白了吗?」 「啊,那,那奴婢回去应该怎么和德妃娘娘说呢?」 安思河嘆口气,决定好人做到底:「回去将太子妃受伤的事传达得严重些,越严重越好,懂了?」 内侍总算听明白,忙退开几步叩头谢恩。 安思河掸掸衣摆上的灰起身,道:「不用谢咱家,要谢便谢太子,就你今日惊扰太子太子妃还有公主一事,若是碰上难缠的主,你便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内侍一愣,又连叩几个头:「奴婢明白了,明白了!」 * 「离音,没事吧?」姬嘉月握着沈离音的手,看了看手背上的伤,「还红着。」 「已经涂了药,好多了。」 沈离音还不太习惯姬嘉月的亲昵,但心里还是充满了暖意。 「喵呜~」 一声低低的猫叫响起,沈离音转头看向疏雨,刚刚还士气腾腾的狸花猫此刻蜷成一团安静乖巧地窝在疏雨怀里。 「哥哥,你留下这只猫做什么?」姬嘉月不解。 姬容净完手正拿着帕子擦干,听到这话眼皮轻抬,也跟着看向那只小猫,道:「调.教它。」 「噗——」 沈离音刚喝进去一口茶,听到这话一下没控制住喷了出来:「咳咳咳,抱歉抱歉。」 姬容蹙眉:「怎么?」 「调.教……它?」沈离音不解,指指那只猫,「怎么调?」 姬容朝疏雨示意,让她走近,而后眼神一转看向沈离音,一字一顿,十分坦然道:「这是你的问题,以后由你来调。」 沈离音大惊:「为,为什么?」 「本宫不喜它现在的性子,太过顽劣。」 「所,所以?」沈离音等着他下半句话。 姬容将帕子随手丢向身侧的青林,嘴角一勾:「你的性子刚好,让它耳濡目染,多多学学。」 第24章 在意 玉烟同疏雨两个丫头躲在后边捂嘴偷笑,沈离音则红着一张脸站在那儿,一时间竟反驳不出什么,她偷偷朝玉烟她们瞪了眼,后者轻咳一声开口:「太子妃,这猫还不知叫什么呢。」 姬嘉月想了想,道:「我曾听德妃喊它双双。」 「双双?」沈离音看着那只斑纹浅黄的狸花猫,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小猫似乎对这名字有些印象,呜呜地又低唤几声。 「别叫这个名字。」姬容抬眼看过来并出声否认。 「为何?」沈离音不解,「那叫什么?」 姬容轻抿一口茶,将视线收回:「我说过,德妃的猫已死,它自然不能再用以前的名字,至于它以后叫什么……」 他顿了顿,将茶杯轻放下后才道:「你随意。」 沈离音无意识地轻咬了下唇瓣:「那,不如叫它辰辰吧?」 姬容面上没太大反应,倒是姬嘉月有些好奇,问道:「辰辰,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除了姬容外,其余几人都纷纷朝沈离音看来,她轻咳一声解释道:「今日这小猫闯进东宫实为意外,恰好现在又是辰时,那便取一个『辰』字,也算是缘分。」 闻言,众人都相继露出瞭然的神色,唯有姬容眸光微微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沈离音一直在盯着他的反应,这下自是要问问他的态度:「殿下,你觉得这名字可否?」 姬容眼皮一掀:「无需过问我。」 真无趣。 沈离音心里腹诽,但也只能作罢。 姬嘉月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轻轻打转,最后缓缓落在沈离音身上,勾着一抹没有半点瑕疵的笑说道:「既然辰辰已确定留下,那离音你应该提早带它出去逛逛这东宫各处,一来让它熟悉熟悉新环境,二来则是为了让各处宫人知道这小东西的存在,免得它又像在德妃那儿一样跑出宫惹事。」 这番话贴心细心,十分附和姬嘉月的脾性,只是沈离音一对上她的眼,便立刻察觉到她意不在此。姬嘉月的笑一贯真诚自然,但此刻却有些刻意。 她这是与姬容有话要说,想让自己暂时避开? 明白了这一点,沈离音忽觉自己进宫后悟性提高不少,她对着桌边二人笑笑:「公主说得在理,正好今日天清气朗,殿下,那妾身就先带辰辰出去逛一逛。」 姬容微微颔首,眸子一斜着看向疏雨怀里的猫,薄唇轻启:「看好它。」 疏雨忙福身回道:「奴婢明白。」 * 「说吧,想谈什么。」姬容眉眼微垂,目光淡淡地落在自己空荡荡的左手拇指上。 姬嘉月早已习惯他这般,自是不恼,反而开门见山道:「你对离音似乎有些不同了?」 「你要谈的就是这个?」姬容抬眸,语气仍旧不轻不淡。 「哥哥!」姬嘉月皱起眉头,一贯温柔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急色,「离音是个很单纯的姑娘,你若不是真心待她,就不要先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 姬容面色转冷,他看着姬嘉月,沉声道:「怀宁,你越界了。」 对面的人一滞,说:「哥哥,作为你的妹妹我希望你能从过去走出来,如果你和离音相爱,我一定不会逾矩说这些,但我知道你没有忘记阿茵,你也没有爱上离音。 第41页 「这对离音而言太不公平,你知道为什么吗?」 姬嘉月说到这里顿了下,温柔如月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姬容,她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离音她已经开始在意你了,或者说,她似乎已经喜欢上你了。」 …… 东宫大门。 「辰辰,你以后可莫要调皮。」 沈离音微弓着身,一边走,一边手指勾着小猫的下巴,轻轻挠了下:「这里可不是延庆宫,容不得你胡闹了噢。」 「太子妃,您这么说,它能听懂吗?」玉烟抱着小猫,笑着问道。 沈离音直起身,长长地「嗯」了声,说:「都道年岁大的猫更通人性,说不准辰辰就这么聪明呢。」 「那太子妃可碰见宝了。」疏雨笑道。 沈离音从未养过什么猫啊狗的,记忆中头一次的经歷多少让她有些兴奋,不过她还是懂得收敛,轻咳一声道:「哪里是碰见宝,你瞧我的手。」 两个丫头一边忍笑,一边又着实心疼沈离音被烫伤。 「要笑就大胆地笑,这儿也没旁人。」沈离音轻哼道。 「不敢不敢,奴婢们不敢。」两个丫头异口同声,说完觉得十分默契,竟还相视一笑。 沈离音也没真的恼,几个人嬉嬉笑笑地从宫门往寝殿方向走去,快要到崇仁殿时,一旁玉烟低唿一声:「咦,那不是殿下和怀宁公主吗?」 沈离音抬眼看去,还真是他们,只是两个人的脸色似乎都算不上太好。 姬容平时就冷脸冷面,倒也算不得稀奇,只是一贯温柔的姬嘉月却也抿着唇,面上看不出半点情绪,还真让人颇为惊讶。 沈离音猜测这兄妹俩是起了争执,她下意识想要避开,可眼前就这么一条大道,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面对,前头的人先一步开头同她打招唿。 「离音。」姬嘉月嘴角重新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沈离音抬眼看去,对面的姬容也正好朝她看来,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行礼,他就先一步撇开了眼。 嗯? 沈离音心下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没有深想,笑着道:「殿下,公主。」 「辰辰乖吗?」姬嘉月走到玉烟身前,摸了摸她怀里的小猫。 「还挺……」 沈离音正要回答,姬容突然打断:「本宫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了。」 他一说完,也没等沈离音她们回应,直接朝着宫门方向继续走去。 「殿下……」 沈离音微微蹙眉,心底的怪异感越来越重。 她不由转头看向姬嘉月,迟疑道:「你们吵架了?」 姬嘉月轻笑一声:「你觉得我那哥哥会同我吵起来吗?」 沈离音一愣,下意识摇摇头。 「没事,你不用担心。」姬嘉月淡淡说着,笑意微敛,「不过是在一件事上想法不同罢了。」 沈离音点点头,她清楚矛盾必然不可能这么简单,但估摸着想法不同这一点应该是真的。 姬容和姬嘉月虽然也算一起长大,但脾性处事方法都截然不同,对一件事的想法不一样实在正常不过。 「不说这个了,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同你说。」姬嘉月打断了沈离音的思绪。 「嗯,什么事?」 「三日后,御苑有一场茶会,我想带你去认认人。」姬嘉月解释道,「大都是各府王妃,也就是你的弟妹,以及帝京城中几个与皇室走得近的贵女。」 沈离音虽不喜这种场合,但还是点下了头。 第25章 疏远 这夜,沈离音照旧吩咐人打好热水,准备等姬容回来替他擦身换药,然而一直过了以往姬容回来的时辰,她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太子妃,奴婢去前头问问吧?」疏雨再次开口,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提议。 先前几次,沈离音都是很果断地拒绝,她有自知之明,她与姬容的关系还没亲近到可以贸然打扰的程度,但现在……她确实有些动摇。 这个时辰,放在以前他们都已经熄灯休息了。 「疏雨,你去看看吧。」沈离音抿抿唇,最后点了头。 疏雨见她终于松口,便赶紧出寝殿往崇仁殿的方向赶去,然而她这还没走到一半,抬头就见姬容正朝着寝殿而来,身后一如既往地跟着安思河。 安思河眼尖,先看到了疏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疏雨先屈膝行了个礼,而后才答:「太子妃见殿下迟迟未回,便命奴婢前来问问。」 安思河瞭然,转眸看向身前的男人,只是夜色深,姬容又未曾出声,一时间他倒也捉摸不透这位太子殿下的想法。 「那你先去回禀吧,就说殿下马上回来了。」 疏雨点头:「是。」 沈离音坐在桌边,趁着等待的间隙翻看之前那话本小说的最后一章,故事到结尾世家小姐和风流公子都为对方做出了改变,也都深深爱上了对方。 她轻嘆口气,故事终究是故事,成婚后再相识相知相爱的戏码似乎只存在纸笔间。 「太子妃!」 疏雨的声音响起,沈离音勐抬起头看过去:「如何?」 「殿下已经往回赶了,奴婢在路上碰见的。」 沈离音这才放下心,之前姬容久久未回,再出现便受了伤,她今晚面上虽没表现什么,但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第42页 疏雨回来后没过多久,姬容便也到了。 沈离音合上手里的话本,从桌边起身走上前,笑着开口:「殿下。」 姬容淡淡地看她一眼,下颌轻点。 沈离音对他这般平淡的回应也没有多想,往他身后看了眼,同安思河也打了个招唿,而后问道:「殿下今日还是照旧?」 她这话的意思便是今日还是照旧擦身换药。 只是她以为这话不过是走个过场,正准备抬手替他脱衣时,姬容却不着痕迹地往后一退,她一愣抬头:「殿下?」 姬容眉心微凝,道:「本宫在崇仁殿换过药勒。」 「啊?」沈离音有些惊讶,「怎么在崇仁殿换药?」 崇仁殿虽说也有休憩用的偏殿,常用的药物也都备着,但姜太医给的药粉药膏却是只寝殿里有。 姬容未语,安思河见状只能上前半步,语气柔和:「殿下今日事情比较多,换药的时间一到,殿下便让奴婢先处理了。」 沈离音未有怀疑,点点头:「这样啊,那殿下今日就早点歇息吧。」 姬容看她一眼,轻嗯了声,提步往内殿走去。 这一夜仍旧平静度过,沈离音也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左不过是政事繁忙,得空便在崇仁殿换药而已,直到第二日。 第二天夜里,姬容用了同样的理由拒绝沈离音帮忙换药,第三日,亦然。 沈离音虽并不像姬容那般能够轻易看透人心,但也不笨,一次偶然两次意外,三次便是刻意。 茶会前一夜,姬容仍旧迟迟未回,到了现在,疏雨也不再提议去崇仁殿传话,她跟在姬容身边也算久,明白他此举的用意,自然不愿沈离音热脸去贴冷屁股。 沈离音不再像前两夜那样继续等姬容,沐浴后便直接上了睡榻,两个丫头见她唿吸放浅,便将内殿的灯熄了两盏,躬身退了出去。 夜,静谧无声,寝殿内橙黄的烛灯轻轻一闪,外头响起玉烟的声音。 「殿下。」 「怎么在外面?」 姬容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 「太子妃已经歇下,奴婢们便在外头候着。」 玉烟话落,外头沉默了一瞬,但很快姬容再一次开口:「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细碎的脚步声渐远,「咯吱」轻响,门被推开。 「殿下,太子妃既已经睡下,那今晚可要重新上药?」安思河温柔纤细的嗓音响起,「姜太医开的药您已经三天没用了。」 姬容走至内殿,目光在暖榻上拱起的那一片轻轻一扫。 「嗯,你去把药取来吧。」 安思河动作很轻,来回走动基本没发出声响,他取来药,一边替姬容重新处理,一边低声问道:「殿下,您这几日总是看书到这个时辰是为了躲太子妃吗?」 话落,夜风忽然一重,吹得窗棂哐哐作响。 姬容并未立刻回答,目光顺着窗子那边瞧去时淡淡扫过榻上那一动未动的身影,半晌后才道:「明日你让人把承欢阁收拾出来。」 安思河一怔:「殿下……这,这妥吗?若是被陛下知道了……」 「他心里一贯清楚。」姬容抬手摁了摁眉心,「你照办便是。」 安思河暗自嘆口气,点头:「是,奴婢遵命。」 一刻钟后,安思河将内殿的烛灯全部熄灭,然后离开了寝殿,夜,很快又回归寂静。 床榻的纱帐垂下,将里外隔开,离床榻不远的睡榻上,裹着衾被的身影显得格外娇小,身影不做声响地轻轻一动,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眼眸缓缓睁开。 世家小姐和风流公子最终成就一段佳话,而她与姬容还未开始,就已经看到了无望的结局。 这本该是她早就预料的结果,可惜她太笨,即使做足了准备,那株名为情.爱的幼苗还是在无声无响中慢慢滋长,滋长到如今,当她亲耳听到姬容刻意避开自己时,心口会微微泛疼,就好像有人拿银针一下一下地刺着,折磨着。 第26章 承欢阁 沈离音一整夜都没太睡去,晨曦微露时,意识模煳地听见床榻那人醒来的动静,她动了动眼皮,但没有醒来,直到确认那人离开去上朝,她才缓缓睁开眼。 她今日醒得比以往都早,玉烟和疏雨还没过来。 沈离音没有喊任何人,自己更衣梳妆,等到她做完所有,殿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安内侍,你怎么在这儿啊,今日不用随侍吗?」 是疏雨开的口。 「殿下差我办点事,今日青林随侍。」 「这样啊,那我们就先进去了。」 门被轻轻推开,疏雨先走了进来,才刚拐进内殿,一抬眼便愣住:「太子妃怎么起了?」 玉烟紧跟其后,眼中也十分诧异。 沈离音像是没瞧见她们眼中的惊讶,轻声问道:「安内侍在外边?」 疏雨下意识点点头:「是,太子妃找他有事?」 「你去唤他进来吧。」 沈离音没说别的,疏雨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地出去喊人。 安思河进来时其实也有点不解,他本想等沈离音用过早膳后再进来转达姬容的吩咐。 「太子妃。」安思河躬身行礼,双眸微垂。 沈离音坐在妆檯前,闻声转过头:「刚刚听见安内侍说殿下吩咐你办事,是有何事?」 第43页 安思河没想到她会直接问这个,一时迟疑不知该不该在此刻说。 沈离音装作什么也不知,表情疑惑:「此事不好开口?」 「太子妃,殿下他……」安思河心里清楚,姬容下的决定无人能改,犹豫也不是办法,思及此,他索性直言,「殿下吩咐奴婢安排您搬到承欢阁。」 「什么?!」 玉烟最先开口,满眼惊讶,道:「安内侍,你确定是殿下吩咐的?」 安思河垂着头,也不知是习惯还是实在不愿看沈离音的面色,他道:「是殿下亲口吩咐。」 玉烟似乎还要追问,沈离音却故意赶在她之前开口问安思河:「现在搬吗?」 「殿下只说在他下朝回来前办好,太子妃可以先用早膳。」 玉烟听了还是不信,她转头看向沈离音,道:「太子妃,咱们还是等殿下回来亲自问问再说吧。」 「……不用了。」 沈离音自知安思河没有传错,她从位置上起身,看着他:「现在就搬吧,早些过去熟悉熟悉。」 「太子妃……」 玉烟不解,还要再劝,一旁的疏雨却偷偷拉住她,朝她摇摇头。 安思河内心不落忍,终于抬眸:「太子妃可以先用早膳,之后再搬也不迟。」 「现在搬吧。」沈离音转头看向玉烟和疏雨,「你们帮我把东西收拾一下吧。」 两个丫头互看一眼,无言地点下头。 安思河站在那儿,想要安慰几句,却又说不出任何话,他清楚自己说再多也无用,或许他还应该庆幸,沈离音没有拒绝,他都不需要费口舌就将姬容的命令完成。 「安内侍,劳烦你先带我过去承欢阁看看吧。」 沈离音心里有一股倔劲,从她听见姬容说让她搬走开始,她就在牴触脚下的这个地方,就好像,只要她主动去接受搬离这里的事实,那被疏远冷漠的难堪就能少一分。 安思河暗嘆一口气,侧过身给她让路:「太子妃这边走。」 承欢阁离姬容的寝殿其实不算太远,只不过方位稍偏,大致在东宫的最西侧,若不是刻意往那边走,怕是压根不会瞧见。 沈离音嫁进东宫也有一段时间了,可这个承欢阁却只路过过一次。 「太子妃,小心台阶。」 安思河在前头引路,全程都在细细顾着沈离音。 沈离音也不傻,能察觉出对方的好意,她扯扯嘴角,希望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 承欢阁共有两楼,下边一层是会客室与书房,前院还有一处小池子,池面浮着碧绿的荷叶。而阁中二楼则是卧房,侧面有屏风隔断,里头是沐浴所用浴桶等。 沈离音上了二楼便直接朝着外头的曲廊走去,曲廊将整个二楼外侧环为一圈,用靠椅代替了围栏。 「太子妃,这美人靠平日里风景极好。您若是坐在这儿远眺,还能瞧见整个东宫的景致。」安思河指着靠椅外,面上含笑。 沈离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东宫大门的侍卫都依稀能辨出一二。若往北边的曲廊走一走,又能将东宫后苑瞧个清楚。 「这儿风景确实不错。」沈离音轻声说着。 安思河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放松,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太子妃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差玉烟或是疏雨来前殿找奴婢,奴婢定会替太子妃办好。」 沈离音莞尔:「那就先谢过安内侍了。」 「太子妃言重了。」 安思河朝楼下看了看,帮着搬行李的宫人正往这边走来,他道:「下边的人手笨,奴婢下去盯着。」 沈离音自也是瞧见了,点头道:「好,有劳。」 安思河稍稍欠身,退了出去。 玉烟和疏雨很快带着沈离音的贴身衣物上了二楼。 「这屋子好像提前打扫过了。」玉烟将床褥检查一遍,有些意外。 沈离音回头看了眼:「安内侍办事一向稳妥。」 昨夜里姬容就吩咐了安思河,怕是今日一早天未亮他就差人收拾过一次。 「太子妃,您的这个箱子还是放在柜中吗?」疏雨手里抱着一只黄花梨木箱子,里头装的是一些书与玩意儿把件。 沈离音轻嗯一声:「照旧吧。」 疏雨点点头,回身继续收拾。 这边才回完话,那头玉烟又问:「太子妃,这辰辰的窝还是放在楼下吧?」 沈离音这才记起她现下不算孤身一人,她还得「调.教」一只顽皮的小猫,这只小猫几日来都十分沉默,一点也不闹腾,但也不算粘人。除了吃喝拉撒,半点都不爱靠近人,傲娇得很。 「不,还是放在楼上吧,不过白日还是将她送到下边,这二楼外的靠椅不算高,我怕白日她调皮掉下去。」 这段时间,她似乎习惯了夜里附近有人,怕突然改变,还是留一只猫在身边。 玉烟没做多想,点下头:「是。」 沈离音又看了她们半晌,身子犯懒,便又回了曲廊,不过这一次她手里多抱了一只猫。 约摸坐了一刻多钟,楼下打扫整理屋子的人齐齐退了出去,沈离音默默盯着那些分辨不清谁是谁的背影,目光无意识地往东宫大门方向一瞥,一抹玄色突兀地映入眼帘。 沈离音愣了愣,很快撇开目光,虽然视线模煳,但这一身玄色朝服,满朝也就只有太子姬容了。 第44页 「太子妃,厨房送早膳来了,现在用吗?」 这时,屋内玉烟走了出来,开口问道。 沈离音没做犹豫,抱着辰辰从靠椅上起身:「走吧,去用膳吧。」 一整个上午,沈离音都在熟悉这个新地方,阁楼前后的小池子与小花园,她也带着辰辰一一走了个遍。 午膳后,大概是前一夜没休息好,沈离音一直睡到快申时还没有醒来。 「太子妃,醒醒,待会儿就要去茶会了。」疏雨蹲在床边,轻声唤道。 床榻那人先是卷翘睫毛微微一动,而后才缓缓睁开眼。 沈离音转了转眼珠,盯着床顶莲花形状雕纹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她重重闭了下眼又重新睁开,哑着嗓子问道:「几时了?」 「还有两刻钟便是申时了。」 沈离音一愣,那不是快到茶会时间了? 她勐地起身坐起:「唔,快,替我梳妆,得赶紧过去御苑。」 第27章 茶会 茶会设在御苑堆绣山上的宛风亭,听疏雨说,站在这座假山上便可以览尽皇城,视野极广。 沈离音是头一次去,虽然对茶会不怎么感兴趣,但若能瞧一瞧新景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御苑入口是一处汉白玉石雕成的云纹月洞门,沈离音才刚走到能瞧见入口的位置,另一侧小路上便出现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太子妃,是怀宁公主。」疏雨在一旁小声提醒,又道,「她边上那位是五公主,也是最小的公主,是李婕妤所出。」 沈离音小幅度地点点头,而后继续朝前走,那头俩人也已经看见她,正停在月洞门外,似在有意等她。 「离音。」姬嘉月主动打招唿。 沈离音快走几步到她们二人跟前,回笑应道:「嘉月。」 她说完,视线自然而然地转向姬嘉月身侧那人,一身鹅黄带枝纹的襦裙,面容娇小可爱,正略带羞涩地看着她,想以笑示好却又不敢的样子。 姬嘉月注意到她的目光,立刻开口介绍:「这是我小妹,名唤嘉柔,十五岁。」 沈离音虽然刚刚已经提前知道,但还是应了声,跟着姬嘉月喊她:「小妹。」 姬嘉柔抿着唇,嗫喏地看着她叫:「嫂嫂。」 「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早些过去吧。」姬嘉月往御苑里头看了两眼,说道。 沈离音点点头,三人便同行往里走去。 堆绣山在御苑的东边,走过去须得花上一点时间,沈离音三人又都不是话多的性子,一路走去除了偶尔说上一两句基本都很安静,直到她们走到堆绣山底的玉湖边,一道尖利细嗓高声响起。 「可真巧,这不是大姐和太子妃吗?」 这本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可沈离音却听得并不那么顺耳,她下意识往声音那头看去,就见两个眼熟的身影正站在堆绣山脚的嶝道边。 其中一人是她曾在之前家宴上瞧过一眼的四公主姬嘉夕,德妃之女,刚刚便是她出声说话,而另一位与她互挽胳膊,看上去颇为亲密的则是秦芷,南苑围猎时遇见的秦芷。 她怎么在这里? 这茶会一贯是几个公主王妃来兴聚聚,很少会有臣女参加。 沈离音没来得及思索,她们已经走到了二人跟前。姬嘉月站在最前头,看着姬嘉夕面上张扬的笑意,淡淡道:「既然到了,怎么不上去?」 「大姐,今日本就是为了让大家和太子妃熟悉熟悉,我这不是想提前来认识认识嘛。」姬嘉夕柳眉一挑,目光转向沈离音,「之前几面都是远远一眼,我还没和太子妃说过话呢,是吧,太子妃?」 也不知是不是沈离音的错觉,她总觉得姬嘉夕一看过来,身侧的姬嘉柔便浑身紧绷起来,连唿吸都小心翼翼很多。她想了想,勾唇回道:「四公主若是想同我说话,可以上去后坐下慢慢谈,此处地方狭窄,不太适合说话。」 姬嘉夕扬起的嘴角一顿,柳眉作势就要拧起,一旁秦芷瞧见不对立刻上前拉住她,而后朝着沈离音还有姬嘉月盈盈福身:「秦芷见过太子妃,公主。」 「嘉夕,太子妃说得对,我们还是先上去再说不迟。」秦芷话语温柔,还带着点轻轻的哄慰。 姬嘉夕的面色这才好看了点,不轻不重地哼了声,转身要往嶝道走去,就在沈离音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时,她却又勐地停下脚步,回身一转。 「等等,」姬嘉夕的目光直直落在姬嘉柔身上,开口时嫌弃又跋扈的意味没有再掩藏,「你来做什么,这茶会没邀请你吧?」 姬嘉柔突然被点名,吓得直接往后一退,沈离音见她脚步不稳,下意识伸手扶去:「小心。」 姬嘉月眉心拧起,语气一沉:「嘉夕,不可无礼,这是你的妹妹。」 「大姐,这什么妹妹啊,她娘不过就是我母妃宫里一个勾引父皇上.位的婢女,本公主的妹妹?哼,她也配?!」姬嘉夕说出这番话完全没有半点犹豫,像是平时就说惯了的。 姬嘉柔的脸一寸寸地失去血色,头也紧紧低着,似要把脸埋下去。 「姬嘉夕!」姬嘉月向来温柔,这次也带了点明显的不悦,「你若是不满什么,去向父皇说道,如若不敢,便不要在背后欺侮自己姐妹。」 「大姐!」 姬嘉夕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到底姬嘉月的气势要强上几分,再加上一旁秦芷又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她嘴边的话只能咽下去,不过她转身前还是狠狠瞪了眼姬嘉柔,还道:「回去告诉你娘,别老在午歇时间弹琴,吵得很,而且就那琴声也不可能吸引父皇过去!」 第45页 秦芷哄着姬嘉夕离开,剩下的三人立刻清净很多,姬嘉月面上还不大好看,走上嶝道后不久才不好意思地开口:「离音,抱歉,让你一来便看了笑话。」 沈离音淡笑摇摇头,这宫中勾心斗角拜高踩低的事很多,她一早便有心理准备。 「嘉柔,一会儿上去你跟着我就好,以前茶会我不带你来是因为没必要,但今日主要是为了见你太子嫂嫂,你不用害怕。」 姬嘉月拉起姬嘉柔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似作安抚。 姬嘉柔抿唇点点头,但仍旧有些怯懦不安。 沈离音暗中感嘆,这明明都是皇家女儿,性子却各有不同,温柔大气有之,嚣张跋扈有之,胆怯懦弱亦是存在,这皇宫还真是神奇。 「对了,嘉月,」她忽地想起一事,抬眼看着前头已没了四公主二人的身影,便开口问道,「那个秦家的姑娘怎么也来今天的茶会?」 「她今日进宫给皇后请安,估摸着正好撞见嘉夕,便被邀请来了吧。」 「这样。」 沈离音点点头,之后也没再问。 嶝道曲形环绕,几人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山顶上的宛风亭,远远一眼,亭子里已能瞧见四五人。 就在上来的路上,姬嘉月已经同沈离音大致说了今日参加茶会的人,除了她们以及姬嘉夕秦芷外,还有三王妃四王妃。三王妃性子爽快,不拘小节,四王妃爱美,话里话外不出三句都和养颜润肤有关,很好区分。 沈离音心里念着姬嘉月同她说的这些,在瞧见亭中几人后第一眼便分清了谁是谁。 「太子妃平日似乎不怎么出门啊。」 几个人甫一坐下,还没喝上一口茶,便聊了起来,带起话头的正是性子直爽有话便说的三王妃。 沈离音莞尔回道:「我之前生过一场大病,养身体时大夫叮嘱不能多走动,现在即便痊癒了也习惯不出门了。」 三王妃一愣,摇摇头笑笑:「原来是这样,不过这御苑如此漂亮,你若是不出来走走瞧一瞧,也委实可惜。」 沈离音点点头:「以后还有机会的。」 「太子妃的身子骨确实比较弱。」 突然,沈离音斜侧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她转眸看过去,秦芷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她道:「之前南苑一行,太子妃不慎摔下马,当时便吓了我一跳,幸好有太子哥哥在,不然当真是危险。」 「哎,秦芷,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记起来了。」还没等沈离音说话,姬嘉夕便立刻接道,「听说哥哥还因此受了伤呢。」 「是哦,」三王妃点点头,「我听王爷也提过一句,太子妃,不知道现在太子身体如何?」 沈离音怎么也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姬容身上,她现下虽不想让自己想起姬容,但既然被提起,她自是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任何异样。她弯了弯唇,看着三王妃:「殿下用了太医的药,伤已经基本痊癒了。」 「太子哥哥的伤确实已经好了。」秦芷又一次开口,柳眉轻轻一扬。 沈离音抬眼看她,不明白她为何会说这么一句,不过下一刻,她的疑惑便解开了。 秦芷看着众人,语调清婉:「今早我去给姑母请安,路上碰见太子哥哥,是他同我说伤已经好了,我还说今日茶会后就去东宫看望他呢。」 「噢?」姬嘉夕一个字拉得老长,双眼轻轻一眨,「你碰见大哥的事怎么没同我说?」 「这,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啊。」秦芷面上微微泛红。 沈离音看着她们二人一唱一和,话语里带着旁人不易猜透的隐晦与暧昧。 三王妃性子直,自然听不惯这些,直接问道:「秦姑娘同太子也很熟?」 话落,沈离音余光里便瞧见身侧姬嘉月的面色一凝,但她倒没有立刻开口阻止她们谈及此话题。 那头秦芷抿唇一笑,但她还没出声,姬嘉夕却先一步道:「你问她,她自是不好意思回,不过这问题我也能答。」 「怎么说?」三王妃追问。 秦芷拉了拉姬嘉夕的袖口,像是要拦着她不让说,可姬嘉夕却一把按住她的手,道:「你呀,有什么害羞的。」 她转头看着众人,继续说:「秦芷是母后的侄女,从小进宫来的次数就多,一来二去自然和太子哥哥熟络起来,再说秦芷长得美,人又温柔,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太子哥哥肯定也不例外。要我说,若不是……」 姬嘉夕话说到这里,眼神很自然地往沈离音的方向一瞥,嘴边的话也很快就要说出…… 「嘉夕。」姬嘉月忽然开口打断,「今日大家来可不是谈太子的,你之前不还说有什么趣事要聊吗,说那个吧。」 姬嘉夕被迫闭嘴,鼻子一耸,不太乐意地轻哼一声。 正待众人气氛停滞时,嶝道那头忽然传来脚步声,坐在外侧的四王妃最先注意到,回过头去:「这是?」 沈离音还没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听得一声熟悉的「太子妃」响起。 「玉烟?」沈离音一愣,起身看着向宛风亭跑来的人。 玉烟有些气喘吁吁的,但到了跟前还是先朝着众人一一行礼。 「你怎么过来了?」沈离音示意她上前,开口问道。 玉烟已经稍缓过来,回说:「是殿下让奴婢过来的。」 「怎么了?」 第46页 「殿下说公子来了,现下正在崇仁殿等太子妃。」 话落,沈离音便是一愣,玉烟口中的公子,似乎只有一个人。 她几乎没有多加考虑,转过身对着姬嘉月道:「公主,我兄长找我恐怕是有急事,今日我就先离开了,等下次再聚吧。」 姬嘉月瞭然地点点头:「没事,你先走吧。」 沈离音感谢地一笑,又向其余几人抱歉地施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太子妃。」 还没走到嶝道口,身后就响起一道清婉的嗓音,沈离音回过头,就见秦芷已经走到了自己身侧。 「太子妃,让我和你一起去东宫吧,正好我也要去看望一下太子哥哥,可以吗?」秦芷温婉地笑着,一双漂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沈离音。 第28章 流寇 玉烟和疏雨都不太喜欢秦芷,双眼紧盯着沈离音,想听她开口拒绝,谁想短暂沉默过后,沈离音动了动嘴唇,道:「随你。」 「太子妃……」玉烟的情绪不容易藏住,当即便想要劝阻,然而还没等她吐出几个字,沈离音便轻轻朝她一瞥,示意她不要多言。 玉烟无奈,只能垂下头不再开口。 沈离音给了答覆,也没再搭理秦芷,自顾自地快步往东宫方向走。 秦芷一开始还想同她聊一些与姬容有关的事,但每每她才开个头,沈离音便以急着回宫的理由挡了回去。几次下来,秦芷强撑的笑意自然也维持不住,绷着张脸跟在沈离音后边,目光里藏着嫉恨。 沈离音哪知道这些,她一心想着见沈弋蘅,几乎是比来时快了一半的时间赶回到东宫。宫门侍卫看见她,纷纷行礼:「太子妃。」 沈离音轻点了下头,直接踏进门槛内,身后的秦芷同侍卫一对眼又很快移开,没多说一句紧跟着沈离音走了进去。 片刻后,宫门恢復安静,最前头那侍卫眨眨眼看向对面的兄弟,轻声道:「刚刚那人是谁?」 「……不知道。」 「那放进去了?」 「……跟着太子妃进来的,应该没事吧?」 侍卫想起和那人对视的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什么。 崇仁殿。 「太子妃,您回来了。」青林候在门外,远远见着沈离音赶紧上前。 沈离音没有废话,直接问道:「我兄长在里边?」 「是……」 得到肯定答案,沈离音便直接往里头走去,青林还待说些什么,下一刻却看见了她身后的秦芷,他一愣:「秦,秦姑娘?」 秦芷早已挂上温婉浅笑,朝青林施了个礼:「小林内侍。」 「呃,秦,秦姑娘怎么来了?」 「我来看望太子哥哥。」秦芷回得坦然,目光越过青林朝殿内而去,朝思暮想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沈离音就像全然不知身后情况,看着面前熟悉的身姿,微垂眸福身:「见过殿下。」 姬容正从偏殿的方向过来,视线落在她隐现薄汗的白皙额间,冷声问道:「怎么这么久?」 「在同公主王妃品茶。」沈离音抬起头,目光却并未看向男人的面孔,反而落向他身后,「殿下,我哥哥是不是在偏殿?」 「嗯。」 姬容淡淡地应了一声,正想再说些什么,沈离音却对他屈了屈膝,半句话未言直接要往他身后走去。 他眉心微拧,突然发觉从进来开始,沈离音还没有直视看过他一眼,这是什么意思,有意避开他? 「太子哥哥。」 还没等他细想,一道柔软纤细的女声从侧方响起,他眼皮轻抬,当即眸色便冷了下来。 沈离音朝着偏殿继续走,身后那一声轻轻软软的「太子哥哥」自也是落在了她耳里,不自觉地,掩在袖中的手已经紧紧握起。 「音音!」 充满喜悦的清朗男声在前头响起,沈离音紧绷的心脏忽地放松下来。 「怎么这么久?」沈弋蘅从桌边起身走来,双眼上下打量着她,「好像瘦了些。」 沈离音抬眼看着兄长,熟悉的关心,熟悉的面容,让她鼻间不由一酸,道:「哥哥。」 沈弋蘅一下就觉出不对,眉头一皱,语气沉了下来:「怎么了?」 他一顿,想到什么,问道:「是不是殿下待你不好?」 沈离音一听这个,下意识摇摇头:「不是,我,我就是太想哥哥,现在见到有些激动而已。」 沈弋蘅眉目间犹有不信,可见沈离音眉眼弯弯笑着,不论是真的还是刻意伪装,她明显是不想让自己太过担心,思及此,他也收了眼中的凌厉,伸手摸摸她的发顶:「你可莫要哄我,若是真想我,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 「嗯?」沈离音不解,「这能有什么感觉?」 「打喷嚏啊,老人都说若是被人念叨,一定会日日夜夜打喷嚏,还是一连好几个。」 沈离音一听这话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打趣自己,嘴角一撇,反身往桌边走去,道:「没想到哥哥还会信这个?」 话落,二人不约而同一笑,偏殿内气氛稍缓。 待俩人在桌边对面坐下,沈离音才正经问道:「哥哥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沈弋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我要去荆州一段时日,走之后,我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你,所以来看看。」 第47页 「荆州?去那儿做什么?」 「近一个半月,荆州城附近流寇肆虐,州刺史主张招抚,但耗时耗财后却久久未见成效。」 说到正事,沈弋蘅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殿下已经请旨调兵追剿,但缺一个监军之人。」 沈离音听到这里,几乎是一种直觉,问道:「所以……殿下让你去监军?」 「是,这是我与殿下还有父亲商议后的结果。荆州流寇一事本应由州刺史负责,然招抚一策不仅浪费财力而且流寇贪心不足,甚至在招抚过程中还抢烧村宅,这导致荆州民心不稳,陛下对泠刺史已经十分不满,若再不解决,怕泠刺史也要获罪。」 沈离音听到这个姓氏,不由想起一人:「泠刺史?可是泠晏,殿下的舅舅?」 沈弋蘅点点头:「没错,正是他,这也是殿下着手管此事的原因之一。」 「那哥哥此去可会有危险?」 沈离音虽从未经歷过流寇祸乱,但多少也在史书中读到过一二。 在没有任何战乱的年代里流寇大都是山中的土匪,这些人会在山中建寨,一旦官府出手剿灭便四处逃窜生事。而且,这些土匪野蛮兇残,没有正常的是非观念与同理心,习惯抢夺与杀戮。 总而言之,流寇非常危险。 沈弋蘅面色沉静,嘴角甚至十分放松地微勾起,道:「危险自是有的,但你可以放心,我一定能平安地回来。」 沈离音知道,世间所有事都没有一定,人口中的「一定」要么是安慰自己,要么是安慰别人。她不想让沈弋蘅看出自己心中的担忧,也只能笑着说:「嗯,哥哥武艺高强,又聪明机智,那些流寇自然不是哥哥的对手。」 「难得听你这么夸我。」沈弋蘅眉头一挑,嘴角的弧度无不彰显着他此刻心底的愉悦。 「我以前没夸过?那这样吧,等你从荆州回来,我就好好再夸一夸你。」 沈离音说这话时,眉眼之间带着一抹明媚鲜活的气息,沈弋蘅不自觉看得发愣,搭在桌面的手指轻轻一颤,他笑了笑:「好。」 之后,兄妹二人又聊了一下沈然近日的身体状况,沈离音保证过几日得空便回去看望。 约莫一刻钟后,沈弋蘅侧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入夜前我便要出城与城外兵马汇合,得尽早赶过去。」 沈离音虽有所准备,但真到了分离的时刻心中仍旧不舍,她起身跟着一起:「我送你出宫吧。」 「不用了,看你之前过来急匆匆的,还冒着汗,你自己身体如何你可是清楚的,平日里多注意休息。」 沈弋蘅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关切。 「那我送你出崇仁殿,这总行了吧?」 沈离音才说完,却又勐然记起秦芷和姬容还在外面,若是被她哥瞧见,恐怕会多想。 沈弋蘅正想点头答应,谁想面前的人却突然愣住,他抬手食指一曲轻点沈离音的额间,笑道:「在想什么呢,走吧。」 「哥哥,等等!」沈离音下意识喊出,可面对沈弋蘅的不解又接不上话。 第29章 搬回? 「那个,那个我最近养了一只猫,你要不要先看了再走?」情急之下,沈离音只能将辰辰搬了出来。 沈弋蘅果真转移了注意力,好奇道:「养猫?」 「是啊,是一只黄狸花猫,胖胖懒懒的,十分有趣。」沈离音拉过沈弋蘅的手往桌边走回去,「哥哥,你再坐一会儿,我让玉烟去抱来。」 「我同你走一趟吧。」 沈离音一顿,心说,要是和她一起去,让他知道自己住在承欢阁,岂不是更完蛋,于是她赶忙摇头:「还是让玉烟过去吧,这样我们还能坐着再聊一会儿。」 沈弋蘅一贯宠着沈离音,这下自是随她意,点点头道:「好。」 沈离音暗自唿出一口气,松开他的手便往外头正殿走去,每一步她走得都有些忐忑,一边期望秦芷已经离开,一边又纠结若是她还未走,待会儿到底是继续拖延时间还是开口要求姬容。 逐渐靠近正殿,沈离音不自觉放轻脚步,但似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她抿着唇加快了步伐。 正殿正中间的位置是一方案桌,桌前一人提着笔专心地写着什么,一旁一个小内侍正在磨墨。 沈离音停在拐角处,看着这场景心中暗自松口气,看来秦芷已经离开。正当她想偷偷熘出去找玉烟时,桌前那人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朝她投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沈离音顿住脚步回过头,福身道:「兄长还在偏殿,妾身出去吩咐玉烟办件事。」 「你们兄妹之间话倒是真不少。」姬容已经放下笔,嵴背轻靠在椅背上,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沈离音下意识避开视线,没有接话。 姬容眉心一蹙,她这一而再的躲避之态让他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气氛诡异地变冷,处在无声气场中的小内侍「啪」手一抖,墨块直接掉在砚台上。 「奴,奴婢知罪!」小内侍心惊胆战地跪地,连声求饶。 沈离音莫名地看着这么一出,担心浪费时间让沈弋蘅等得着急,便准备开口同姬容说一声离开。 「殿下,若是无事,妾身就先走……」 第48页 「安思河是怎么教你们的?」凛冽低沉的嗓音,再加上冰冷到足以将周围气氛冰冻的语气,姬容倾斜一眼那跪地小内侍,看上去颇为不悦。 「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殿下,殿下恕罪!」小内侍死死地低着头,说话时都能听见每个字在颤。 姬容冷冷地收回视线:「出去,以后不用在崇仁殿伺候了。」 小内侍又喜又悲,赶忙谢恩退了出去。 沈离音看着从自己身侧跑出去的小内侍,不解地看向桌前那人:「他只是不小心出错,殿下何至于大动肝火?」 「怎么,太子妃是想替他求情?」 沈离音同姬容对上目光,这还是她今日第一次直视他的眼,只是这一次她还是很快垂下了眸,道:「妾身不敢,刚才是妾身失言。」 她这话绝非是意气用事,而是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太子妃不过是明面上的,在姬容这个太子心中,她压根不配当这个太子妃,又遑论有资格给一个内侍求情。 姬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在注意到她又一次避开视线后突然冷声道:「既知是失言,以后便不要说出口。」 「……妾身明白。」 沈离音感觉自己左胸口有些许疼,这疼正一丝丝地往外扩散。 姬容说完话就又提起笔写字,仿佛殿中已经没了旁人。 沈离音偷偷抬起眼看着他,贝齿不由轻咬着唇内里的肉,嘴里与心口的疼痛让她眼眶泛酸,但她知道自己不该流泪,眼睛一眨便将泪意生生憋了回去。 她很快走了出去,吩咐玉烟将辰辰抱来,而回去偏殿时她又特意在过道里停留许久才继续往里走,以保沈弋蘅不会看出什么异样。 「怎么去了这么久?」沈弋蘅单手支颐,看上去有些无聊。 沈离音已经缓了心神,嘴边也带着浅笑:「同玉烟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是吗?」沈弋蘅直起身朝她招招手,再开口时语气里竟带了点酸意,「我还以为你和太子说上话,把我这个做兄长的给忘了。」 听到「太子」二字,沈离音心里忽地一紧,她下意识以为沈弋蘅听到了刚刚正殿发生的事,他说这话不过是在试探,可当她仔细分辨他的神色时,却又瞧不出任何异样。 她暗自握了握掌心,尽量淡定自然地说:「我永远不可能把哥哥给忘了的。」 沈弋蘅一怔,復又很快笑起:「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两个人聊了几句,玉烟便抱着辰辰走进来。沈弋蘅很自觉地接过来顺了顺毛,开口问这小猫的来歷。 沈离音大致说了下,但自动略去了自己受伤的那部分。 等看完猫,沈弋蘅再次提出离开,这一次确认外头没有秦芷,沈离音自然没再阻拦,将辰辰抱回起身送他出去。 姬容仍旧在正殿,看见他们出来也起身走了过来,沉静的目光轻扫过沈离音手里的小猫,最后落向沈弋蘅,淡淡道:「走了?」 沈弋蘅欠了欠身:「是,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姬容顿了顿,最后只道:「一切小心为上。」 话中不乏关切之意。 沈离音闻言,不由抬眼看他,姬容似乎总是这样,冷漠疏离时令她惶恐又心酸,而在某些时刻他又会将自己细腻温柔的一面展露出来,吸引着她一步步靠近。 沈弋蘅离开了。 「你的东西都搬走了?」 身侧熟悉的声音响起,沈离音侧头,这才发现姬容竟也跟着自己站在门边看着沈弋蘅离开。 她沉默一瞬回神,点点头:「嗯,都搬走了,殿下若是不放心可以让安内侍去看看。」 她说话时已经收回目光,微垂着,不知落向何处。 姬容微微一顿,开口道:「取一些东西回来留在寝殿。」 「嗯……嗯?」沈离音下意识应着,可很快觉出不对,她侧头看他,语气里有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什么意思?」 姬容侧眸淡淡地朝她一瞥,而后说:「你搬去承欢阁一事虽不用刻意瞒着,但也没必要弄得人人皆知。旁的人不能随意进出东宫,可来的若是父皇或者继后,外边的侍卫不可能拦住,你留一些不太贴身的东西在寝殿,也好掩饰一下。」 沈离音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她不愿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的期待,她不过是有一些些失落,还以为他要让她搬回去…… 「妾身明白了,那妾身就先退下了。」沈离音抱着辰辰微微屈膝,也不等姬容再开口,直接转身离开了崇仁殿。 带着玉烟和疏雨回到承欢阁,沈离音便吩咐玉烟将自己一些不太用的物件搬回姬容寝殿,自己则抱着辰辰在二楼看风景。 暖阳将落,天边的云渐染上薄薄的一层金光,沈离音正看得入迷,突然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低头看去,发现是寝殿那边一个小内侍。 小内侍没发现她就在楼上,朝着一楼正在收拾屋子的疏雨喊道:「疏雨姐姐,太子妃呢?」 「怎么了,急匆匆的?」疏雨回过头。 小内侍面上急切,道:「不好了,玉烟和宝月姐姐吵起来了!」 第30章 熏器 沈离音赶去寝殿时,里头的争执声依旧不断,依稀能够辨出其中玉烟的声音。 「太子妃来了!」内侍故意拔高声量,争吵声戛然而止。 第49页 沈离音踏进殿中,扑鼻而来一阵兰香,她抬眼看向玉烟,就见她站在墙边摆放薰香摆件的案桌边,也正朝门边看来,一张婴儿肥的脸气得红扑扑的,眼眶微湿。 「太子妃!」玉烟欲向她走来,然而还没走出半步便被宝月拦住。 「你干嘛,太子妃来了也不能包庇你!」 宝月如之前所见那般盛气凌人,她扣着玉烟的胳膊,自己转过身,朝着沈离音行礼:「奴婢见过太子妃。」 沈离音看着玉烟吃痛的表情,拧眉道:「放开她。」 宝月倒也听话,很快将手松开,只是她大半个身子挡在玉烟面前,仍旧没有让玉烟离开的意思。 沈离音看她这般姿态,没有先问争执为何而起,反道:「本宫记得,殿下说过你不得再靠近前殿,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 宝月像是早有准备,道:「禀太子妃,殿下这么些年都是由奴婢和疏雨贴身伺候的,之前疏雨在,奴婢即使被罚也是心甘情愿,但现在疏雨不在这儿了,奴婢自是要回来。」 「殿下知道你回来吗?」沈离音问。 宝月对上她的双眼,语气虽然恭敬,可眼神中却带着隐隐的挑衅:「是青林让奴婢回来的,殿下自然是知道。」 沈离音沉默了一瞬,看来她确实不够了解姬容,她以为他一旦下了命令就不会收回,看来也会有例外。 「玉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片刻后,她再次开口。 玉烟正要回答,宝月却插话道:「太子妃,玉烟是你的人,事出经过问她是否有失妥当?」 闻言,沈离音眼眸一斜:「是否有失妥当,本宫自会判断,怎么,本宫难道连问个话的权力都没有?」 宝月一滞,像是对她突然的气势感到意外,片刻后低声回道:「秦太子妃恕罪,是奴婢失言了。」 沈离音没再看她,仍旧问玉烟:「说说,是怎么回事。」 玉烟此刻已经平静下来,点点头回道:「奴婢奉太子妃之命将一些物件搬回到寝殿,正在摆放的时候突然就听到身后『哐』一声响,回过头就看见这熏器掉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宝月就从门口进来说奴婢打碎了这熏器,可奴婢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沈离音听着,目光往下落去,繁复精美的地毯上银制的球形熏器七零八落地散着,里头放着燃香的金盂都摔了出来,空气中浓郁的兰香应该就是从这而来。 「这熏球平日里放哪儿?」沈离音转头问疏雨,她亦是在寝殿当值久了的,应该知道。 果然,疏雨指着一处,很快回道:「这熏球平时就摆在香案上,因为殿下喜欢得紧,奴婢们每次打扫都会将它摆在最靠墙的位置。」 「也就是说除非人为,否则这熏球不会自己掉落?」沈离音问。 疏雨迟疑地点点头:「按理说,是的。」 宝月听到这儿,眉头便一挑:「太子妃,奴婢进门时殿中只有玉烟一人,这熏球也没长腿,只有可能是她摆放东西时粗心碰到。这熏球可是殿下最看重的薰香器,只有夜里会燃着用,奴婢见它碎了,心下一急便同玉烟起了争执,还请太子妃明鑑。」 「不是的!」玉烟赶忙反驳,看着沈离音道,「太子妃,奴婢是什么性格您最是清楚,如果这熏球是奴婢错手打翻,奴婢绝不会撒谎辩驳,哪怕是受太子责罚也甘愿,可奴婢确确实实连碰都没碰过这熏球,请太子妃明察!」 「当时屋子里只有你一人,不是你做的,还能有谁?!」 宝月高声反问,玉烟也解释不出,只能看着沈离音摇头,反覆说着不是她。 沈离音拧着眉看向地毯上摔碎的薰香器,她自然相信玉烟不会撒谎,但正如宝月所言,当时寝殿中只有她,若不能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罪名是如何也甩不掉的。 沈离音抿唇,想要上前看得更仔细些,然而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响起了几道交错的脚步声。 「在做什么?」 低沉醇厚的嗓音随之响起,沈离音不用回头就听出这声音出自何人。 「殿下。」 等旁的人都行礼完,她才转过身缓缓开口。 姬容垂眸看了她一眼,很快就将目光移向香案那边,仅仅是一瞬一眼,她便立刻感觉到他目光里的温度降了下来。 「谁做的?」 似乎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在场的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跟进来的安思河自然也瞧见了,面上又是急切又是不安,快走几步上前,动作小心地将七零八落的薰香球勉强装好拾起。 「殿下……」安思河将东西取来,走到姬容身侧。 姬容眉眼沉沉地盯着那些残块,半晌后眼皮倏地一抬,凌厉的视线直.射.向玉烟和宝月:「不要让我问第二遍。」 「是玉……」 「殿下!」沈离音打断宝月的话,看向姬容,「这件事可否先听一听青风的说法?」 青风正是之前来给沈离音报信的小内侍。 沈离音这话一出,玉烟宝月还有之前在的疏雨,甚至青风自己都有些不明所以,他弱弱地开口:「太子妃,奴婢,奴婢只是听到了声……」 「听到声音已经足够。」沈离音仍旧直直地望着姬容,「殿下?」 姬容眼眸微垂,冷冷地盯着她半晌,最后薄唇一动:「青风,说。」 第50页 此话一落,宝月的面色微不可察地一变,只是这细微之处并没有人瞧见,众人都将注意力落在了青风身上。 「奴婢,奴婢今日当值,大概是两刻钟前,宝月从外头走进殿内,没过一会儿里头就响起了争吵声。 「奴婢本想进去看一眼,谁知道正好瞧见宝月打了玉烟一巴掌,奴婢还没见过这架势,下意识觉得情况严重,便赶紧去承欢阁找了太子妃来。」 青风说到这里,语速渐渐放缓:「之后,之后发生的事太子妃便都知道了。」 他说完,眼睛偷偷抬起,想看看姬容和沈离音的脸色,然而他们一个冷着脸盯着薰香球,一个拧着眉看着玉烟。 沈离音从听到「打了一个巴掌」后便一直看着玉烟,她刚刚以为玉烟脸红着是被气的,可现在才知原来是被打了。 「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见没人理他,青风最后又补了句。 这下,姬容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眼看向沈离音,沉声道:「他说完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沈离音咬了咬下唇内里的肉,而后才开口:「殿下,妾身想问青风一个问题。」 姬容看着她,沉默片刻后,道:「你问。」 得到应允,沈离音暗自松口气,她看着青风,问道:「从宝月进入殿内到争吵声响起,你可有听见东西摔落的声音?」 第31章 证明 虽然殿中气氛仍旧紧张,可沈离音的目光温和柔软,青风对上她的眼眸,原本还混乱的思绪一下就清晰起来,他咽了咽口水,回说:「禀太子妃,没有听见。」 「你确定吗?」沈离音再问,但语气并没有刻意加重。 这一次,青风更为坚定,他点点头:「奴婢确定没有听见。」 宝月见他这么说,眉头一皱,对姬容道:「殿下,太子妃这么问并没有什么意义,地上有毯子,熏球从案桌上摔下来本身就不会发出太大动静,所以就算青风没听见声音,也不能证明这不是玉烟粗心打落。」 沈离音侧眸看去:「本宫何时说问这话是为了证明熏球不是玉烟打落?」 宝月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她。 「本宫也要问你一个问题。」 「什,什么?」 沈离音美目之间隐隐含着威压,与之前面对青风时的温和有些不同,她此刻刻意加重了语气:「之前你说玉烟打翻了熏球,那么你是亲眼见她打翻,还是仅仅看见了摔在地面的熏球?」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问题,然而宝月却并没有立刻回答上来,嘴唇嗫嚅半天,最后才道:「奴婢进来时熏球已经在地上了,但屋里只有玉烟一人,而且她就在香案边,定然与她有关。」 「你这个定然说得可真轻松。」 「奴婢,奴婢只是将看见的如实说出来。」 「所以,你确定不会再改自己的说辞了?」 宝月一愣,后又点下头:「奴婢确定,不管是谁问都是这么说。」 「好。」 沈离音淡淡地应声,转而看向身侧的姬容:「殿下,妾身有一事请求。」 姬容微垂眸看着她,深邃的目光饱含着打量与探究,也不知沉默了多久,久到连最熟悉他的安思河都忍不住抬眼看他。 「殿下?」沈离音再次开口,一双秋波眼里盛着不解与恳求。 姬容眸光微动,开口时嗓音低沉沙哑:「你说。」 「妾身有一物,与摔破的熏球构造极为相似,不知殿下可否让妾身尝试还原一下当时情境?」 「还原情境?」姬容眉心一蹙。 沈离音点点头:「是,妾身没有办法找出是谁打翻了熏球,但或许能够证明玉烟绝不是此人。」 姬容眉头轻挑:「你想怎么还原?」 这话便是应了沈离音的请求,她浅浅一笑,回身对疏雨说:「你去承欢阁将我床边那座镂空银云纹烛台取来。」 「是,奴婢这就去。」 疏雨屈膝应下,转身便走了出去。 殿中几人都面有不解,唯有姬容目光沉沉,瞧不出任何情绪地看着沈离音,沈离音没有察觉到目光,微微抿着唇,视线落在疏雨离去的方向。 一刻有余,疏雨终于回来,手里抱着一座半臂高的烛台,底座约有一掌的高度,是个上层凹陷出一个半圆弧的圆柱体,半圆弧面托着一个球形的镂空银云纹灯罩,中心处则是燃得只剩半指不到的白烛。 「殿下,你看这灯罩与熏球是否大体相像?」沈离音直接将球形灯罩取下,双手拿着呈到姬容面前。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手里的灯罩,一贯冷厉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惊色,他开口问:「这灯是你从沈家带来的?」 沈离音点点头:「是,这是妾身改了原来的烛台做成的。」 「你改的?」姬容一顿。 「是。」沈离音没想到他对这个问题这么关注,不过虽然意外,但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他,「这灯罩原先并不是球形,而是半圆弧形。」 宝月也注意到姬容对这灯意外的关注,心里不由一紧,只是眼下压根没有她开口的机会。 「的确和熏球很像,但就算如此,你又要如何靠它来还原情境并且证明?」姬容眼中异色已经消失,语气淡淡道。 沈离音转头看向青风:「青风,麻烦你去到殿外,只要里头没有东西砸响的声音,你就不要进来,直到你听见声响。」 第51页 青风疑惑地挠挠头,但还是躬身应下:「奴婢遵命。」 等青风一离开,沈离音便提步往香案边走去,走到大概之前熏球落下的位置才停下。 玉烟就站在一旁,低声问道:「太子妃,你想做什么?」 「嘘,看着便好。」 沈离音朝她做了个手势,而后双手捧着灯罩高高举起,那一瞬间,她感觉到数道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其中之一便是来自姬容,锐利而又带着点无形的威压,清晰直接地落在自己身上。 「啪。」 沈离音松开手,随之一声闷响。 殿中一片静默,青风没有进来,灯罩也没有被摔裂。 沈离音重新拾起灯罩,又一次将其抬高举起,这一次她不仅仅是松开手,而是用了点力道将灯罩摔在地毯上。 「啪。」 闷声依旧,青风没有进来,灯罩在毯子上滚了两圈,没有裂开。 第三次,第四次……沈离音一点点加重力度,直到最后一次,她暗自吸了口气,用上全部的力量,倾斜着将灯罩狠狠摔在地毯上。 「啪」一声,这一次闷声比之前要脆,要亮。 青风小步跑了进来,正要禀告什么,一低头就见之前那精妙的银制灯罩碎裂着散在地毯上。 沈离音抬眼看向他:「听到声音了?」 青风愣了下后勐点头:「听到了。」 「太子妃,您这是什么意思?」宝月皱着眉问道,「您说还原情境,就是一遍遍砸灯罩?」 沈离音未语,她直接看向姬容,不知怎么的,她直觉他能够明白自己做这些是何意。 姬容对上她的眼,半晌他眉眼一动,沉声道:「安思河,将宝月带下去,交由慎刑监处理。」 慎刑监! 除了沈离音外,其余几人面色皆是一惊,慎刑监比之天牢有过之而无不及,皇宫中不论是宫人嫔妃甚至皇子,只要犯错皆可由此监审讯,且审问手段极其残忍,走进这里的人几乎没有能够再走着出来的。 宝月在听到这三个字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姬容:「殿,殿下,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奴婢,奴婢犯了何错!」 「何错?」姬容冷眼一挑,「你可以在慎刑监好好思量,思河,带下去!」 安思河将手里摔裂的熏球交给青风,而后亲自押着宝月离开。宝月一路哭喊,从一开始的不解疑惑到哀求告饶,再最后怨言喷涌。 哭喊声渐渐远去,剩下留在寝殿的人里仍旧有几个不明所以,其中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玉烟最先忍不住,她慢慢挪动脚步靠近沈离音,用着极低的声量问她:「太子妃,这到底怎么回事,奴婢的冤屈洗清了吗?」 沈离音看了眼姬容,点点头。 「为,为什么?」 沈离音本想等回去承欢阁再和她解释,然而正要和姬容开口告辞时,却发现对方也正瞧着她,深邃的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一遍遍摔灯盏就是在测试哪种程度的摔打才能让外头的人听见。」 姬容淡淡开口:「事实证明,摔裂熏球必定会发出声响引起殿外人注意,而青风坚定自己没听见,所以这熏球必不可能是当时被摔,对吗?」 沈离音对上他的眼眸,轻嗯一声:「是,我无法找出是谁摔了熏球,但依据青风还有宝月自己的说辞,起码玉烟没有可能将熏球摔坏。既然宝月的说辞不可能存在,那么只可能是她在撒谎,如此,玉烟的嫌疑便可以洗清。」 话落,殿中有片刻沉默,姬容定定地看着她,最后勾了勾唇没有说话直接转身往外走。 沈离音一愣,下意识开口:「殿下……」 姬容脚步停住,淡淡道:「怎么?」 「妾身……」沈离音也不知自己想要说什么,喊住他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心口狂跳了下,余光突然扫过青风手里的熏球,道,「妾身可以修好这个熏球。」 第32章 昏倒 男人的身影微微一顿,从一旁青风手里取过裂开的熏球,低沉着嗓音回了「不用」二字,而后他便没再多言直接离开。 沈离音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就听得身后玉烟奇怪地说:「殿下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一个薰香器呢?」 疏雨瞥了前头沈离音一眼,只模煳地说道:「这是殿下一位故人留下的。」 「故人?」玉烟一脸不解,疏雨却没再继续解释。 与她们背对的沈离音眸光一动,心中恍然,这大概算是意料之中? 能让宝月用来陷害的东西自然得是姬容极为看重的。 想到这里,沈离音再一次意识到秦茵对姬容而言是什么一种存在,她即使不在人世,可姬容的身边却处处有她的痕迹。 「哎呀,可惜了这座灯盏。」玉烟心疼地蹲下.身,「这还是之前太子妃生辰,公子送给太子妃的。」 沈离音听到身后的声音回过神,她顿了顿转身走过去,地毯上的灯罩已经分成了两个半弧。 「没事,我可以把它修好。」她也跟着蹲下.身,将镂空银云纹半弧与一些装饰的银物捡起。 玉烟将其余的拾起,点点头:「是哦,太子妃可以自己修的。」 疏雨从内殿取来一个木匣子,让沈离音将灯盏装进去,好奇道:「太子妃还会这个?」 第52页 「那是,太子妃平日里没别的爱好,偏偏就喜欢鼓捣这些小玩意,以前府里还有很多首饰都被太子妃改过,可惜没能都带过来。」玉烟一说起从前,话头便源源不断。 沈离音亲自抱着木匣子,无奈地朝她笑笑,目光在她还泛着微红的脸颊划过,笑意骤然消失:「脸上还疼吗?」 玉烟一顿,下意识抬手摸脸,像是才记起自己被打了一巴掌,嘴巴一撇:「刚被打那一下可疼了,幸好太子妃替奴婢洗清了嫌疑。」 沈离音摸摸她的头,面上有些愧疚。宝月与玉烟无冤无仇,绝没有必要做这么一件事陷害她,唯一可能的便是通过陷害玉烟,让姬容因为秦茵的东西毁坏而厌恶到她身上。 沈离音觉得宝月此举委实多余,哪怕她什么也不做,姬容也不会喜欢自己…… 她轻嘆一口气,将脑中思绪暂时甩开,和玉烟疏雨说:「走吧,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回承欢阁吧。」 外头天色已暗,夜风唿唿吹着,沈离音没走出去多远便打了个喷嚏。 「太子妃,要不要奴婢回殿下寝殿取个披风?」疏雨问道。 沈离音摇摇头,吸了吸鼻子:「不用了,咱们走快些吧。」 「好。」 几个人加快速度赶回承欢阁,只是今日这风着实大了些,沈离音回了屋里,再开口说话已经带上些许鼻音。 「太子妃,奴婢去煮些姜茶吧?」疏雨接下她手里的木匣子,玉烟则赶紧将门窗关上,各处灯烛点上后,屋内这才回暖。 沈离音听着外头「噗噗」的风声,打得窗子频频作响,否道:「别去了,这风突然这么大怕是要下雨,你们今日就歇在这里吧,书房和楼上都有睡榻。」 玉烟和疏雨对视一眼,本还想再劝什么,却见沈离音已经重新拿了木匣子往楼上走去,见此,她们也只能作罢。 两个丫头不好意思打扰沈离音,伺候她歇下后便都下了楼去书房。书房睡榻要更宽一些,两个人便挤在一起,倒也安稳地睡去。 夜半,风雨交加,豆大且密集的雨点肆无忌惮地砸在外边的靠椅、门窗上,床上团着被的人微微一动,片刻后直接翻身坐起。 沈离音呆坐在那儿,久久没有动弹,等到睡意差不多全都散去,她这才下床往案桌走去。 方方正正的一个木匣子静静地放在那儿,她从一旁取过一盏灯,而后打开了木匣子。 …… 崇仁殿。 「殿下,那边结束了。」 安思河躬身站在阶下,低声说道。 姬容垂头正写着什么,闻言,笔尖一顿,抬眸看过去:「如何?」 「慎刑监的手段殿下也是清楚的,宝月没扛过一关便都招了。」安思河微微一停,继续道,「熏球一事确是宝月自己所为,依据供词,熏球是宝月提前摔碎,趁玉烟收拾东西不注意时偷偷丢到了香案边的地毯上,之后更是先发制人将罪名安在玉菸头上。」 一番话毕,姬容的表情几乎没有怎么改变,唯独眸色稍稍变冷,淡淡道:「原因。」 安思河这次没有立刻回答,犹豫片刻不知如何开口。 姬容挑眉:「很难说?」 「不,不是。」安思河抬眼看过去,迟疑道,「宝月说,说看不惯太子妃在这个位置上,她为秦姑娘不忿……」 「不忿?」 话音未落,姬容便冷哼出声,他看着安思河,而后又转向桌面一角摔裂的熏球,道:「毁坏茵儿留下的东西是在替她不忿?莫要辱了茵儿。」 安思河点头:「殿下所言甚是,因此奴婢实在不愿开这个口,只是宝月咬定是这个原因,慎刑监的人也再问不出其它。」 姬容重新提笔落字,没再纠结原因,问道:「她怎么会出现在寝殿,问了吗?」 「问了。」 安思河面上尴尬,回道:「是青林。他和宝月疏雨两个丫头都熟悉得很,这次也是见疏雨跟着太子妃走了,便被宝月几句诱.说带着她回了前殿。」 「他现在做事都不过问你了?」姬容淡道,听不出旁的情绪。 安思河一怔,赶忙说:「青林年纪尚小,在很多事上全凭感情来办,奴婢日后定会严加管教。」 「他不仅仅是我身边内侍,还是十二暗卫之一,若是如此轻易就被人利用,那将会是他最大的弱点。思河,我相信你能够带好他。」 安思河面色紧绷,答道:「奴婢明白。」 姬容抬眸看了眼他,再开口时语气已经缓和下来,他道:「明日找个靠谱的人把熏球修好。」 安思河看向桌边的球形薰香器,正要点头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他问道:「殿下,太子妃的灯盏也坏了,可是要一起拿去修一修?」 姬容微顿,像是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安思河见他不说话,也不敢催,只能默默等着。 殿外的风雨愈大,「啪」一声撞得窗棂直响,姬容回过神,提笔沾了点墨,启唇道:「随你吧。」 虽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可安思河面上却是明显一松,他想,殿下对太子妃也没有表面那么冷漠,左右不过是缺少相处的时间罢了。 「那奴婢明日便去办。」 「嗯。」 翌日,雨后放晴,整个天空都像被洗涤过一般湛蓝无云。 沈离音昨日吹了风,再加上半夜被风雨吵醒,睡眠不足,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幸而一早放晴,她用过早膳便坐在花园石亭里晒太阳,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第53页 「太子妃,安内侍来了。」 疏雨传话,沈离音转头看去,道:「让他进来吧。」 安思河笑意盈盈地走来,对着她恭敬行礼。 「安内侍不用多礼了。」她抬手示意他起身。 「是,奴婢遵命。」 安思河嘴角的笑实在过于明显,沈离音瞧着有些意外,好奇道:「安内侍看上去心情不错,来找我可是有何事?」 「奴婢是来给殿下办事的。」 「嗯?」沈离音一顿。 安思河对身后跟来的小内侍招招手,从他手里拿过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道:「奴婢正要将昨日那熏球拿去修理,殿下记着太子妃的灯盏也坏了,让奴婢顺便带上一起送修。」 说着,他打开了锦盒,里头宽敞得很,中间有个隔层,左边便是摔裂的熏球。 「太子妃,您将灯盏给奴婢,等修好了,奴婢再送回来。」 话落,沈离音还没开口,一旁玉烟便笑道:「安内侍,这次恐怕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安思河一愣,没明白:「什么?」 玉烟一笑,说道:「太子妃昨夜里已经将灯盏修好了,不用再送去别的地方修了。」 安思河惊讶,看向沈离音:「太子妃会修这个?」 「呃,略懂一些。」 昨夜被吵醒没了睡意,沈离音想着醒着也是醒着,就顺手把灯盏给重新修好了。 「那,那太子妃不若也帮着把殿下的熏球修好吧?」 若是放在平日,安思河绝不敢劳烦沈离音做这事,但现在这事有利于姬容和沈离音培养感情,他倒是愿意承担被责骂的风险。 只是他这边想着牵线,另一头的沈离音却明显迟疑了。 她也不是没提过,然而姬容当即便否了,如果她现在同意,最后又被他知道,只会让他更生厌恶吧? 安思河见她迟迟不说话,不由轻声开口:「太子妃?」 沈离音勐然回神,咬了咬唇道:「还是不了吧,殿下,殿下应该不会同意的。」 安思河有些意外,他看得出沈离音对姬容有意,应该没理由拒绝才是,想罢,他索性故作为难:「其实太子妃有所不知,奴婢到现在还没找好让谁来修此物,正愁着呢,如若太子妃能帮奴婢这个忙,奴婢以后定会找机会报答您的。」 沈离音最听不得这种重话,忙道:「安内侍,你,你不必如此的,我,我答应便是了。」 安思河心下一喜,忙躬身:「奴婢在此先谢过太子妃了。」 「安内侍不必客气。」沈离音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想到什么又有些迟疑地说,「不过这事希望安内侍不要同殿下说,只当是旁人修的,可好?」 安思河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应下来:「奴婢遵命。」 这事就算定了下来,安思河直接将熏球留下,沈离音也没有拖延,让玉烟去楼上取了工具,直接便在石亭里捣鼓起来。 大半个上午再加上一整个午后,沈离音终于在日落前将熏球修好,她让疏雨去前殿找安思河过来取,然而疏雨回来后却道安思河上午便离了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太子妃,要不明日再去找?」疏雨问道。 沈离音摇摇头,夜长梦多,况且她其实并不想一直将秦茵的东西留在身边,她想了想道:「你去前边看过,可知道殿下在东宫吗?」 「好像不在,听崇仁殿的人说殿下不久前就离开了。」 沈离音抿抿唇,脑袋轻轻一点,说:「疏雨,你把熏球收拾一下,我们现在送过去。」 「好。」 沈离音扶着石桌起身,眼前忽然一黑,由于时间太短,她晃了下神便重新清晰起来,也因此她下意识以为是坐太久起得太快。 「太子妃?」疏雨看出点异样,不由紧张道。 「没事,我们走吧。」 大概还是因为昨夜没休息好吧,沈离音这般想着。 一刻钟后,沈离音带着熏球到了寝殿,殿外守着的人见了她倒也没拦着。 「太子妃。」 沈离音朝他们点点头,对疏雨道:「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很快就出来。」 说着,她便要往殿内走去,然而刚走出半步,她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着一旁内侍道:「本宫只是来放一样东西,若是殿下问起,你们就说没见过我,懂了吗?」 内侍愣愣的,眨眨眼:「哦,哦,奴婢明白。」 沈离音没看出他的异样,只以为他心里疑惑,不过她自然不可能同他解释,点点头这才踏进殿内。 殿内兰香依旧,沈离音直接朝着香案那边走去,刚放下锦盒准备从里头拿熏球,内殿的方向却忽然响起一声轻咳。 「谁?!」她吓了一跳,当即转头看去,然而也正是这么一瞬间,她眼前再次一黑,还没来得及看清声音那头的人是谁,身子便立刻软.了下去。 「沈离音?!」 熟悉低沉的嗓音模煳地响起,昏倒前的一刻,沈离音的脑海里终于显出一个身影。 是……姬容? 第33章 纳妾 沈离音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鼻子有些发塞,口还有些渴,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无意识地呢喃要喝水。 玉烟一直在旁温着药汤,听到动静立刻起身小跑过去:「太子妃,你醒啦?」 第54页 「我,我这是在哪儿啊?」沈离音彻底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熟悉的纱帐有些发愣。 玉烟一笑,道:「这是殿下的寝殿啊。」 姬容寝殿?她怎么睡在这里了? 「太子妃忘记了吗,你带着疏雨来寝殿还熏球,结果突然昏倒了,幸好殿下就在寝殿里,不然疏雨在外边都不知何时才能发现你昏倒。」 沈离音微滞,一瞬间记起晕倒前的情景,那人真是姬容?那他岂不是知道自己碰了秦茵的薰香器? 「这次真是多亏了殿下,奴婢过来时太医都已经在替太子妃你看诊了,说是有些风热感冒,怕是昨夜里吹了风。」 玉烟说起来还有些后悔:「昨夜里就应该煮点姜茶的。」 一说起姜茶,沈离音这才又觉口渴,哑着声道:「玉烟,帮我倒杯茶。」 「啊,是奴婢太笨,光顾着说给忘了。」玉烟一拍脑袋,赶紧跑到桌边倒茶,还不忘问,「太子妃,您饿吗,膳房熬了马蹄粥,太医说对您的病有益处。」 沈离音本来没多少感觉,她这么一说还真觉得腹中空空,于是喝了点水后点点头:「嗯,吃一些吧。」 玉烟伺候着她喝粥喝药,一切做完后便开口让她休息。 沈离音其实不太困,可也没太多力气,索性点了头重新躺下。看上去她像是在阖眼养神,可实际上心里又在琢磨姬容知道自己动了熏球的事。 她现在倒庆幸自己昏倒了,否则当场被抓住,她估摸连个理由都编不出。 「殿下。」 外头突然响起玉烟和疏雨的声音,沈离音身子一僵,心说,姬容下朝回来了? 她不敢动弹,赶紧拉着被子半蒙着脸浑身紧绷地躺在床上装睡。 姬容脚步轻缓地走进内殿,一抬眼就瞧见了床榻上隆.起的一团,他本是想进来取个印章,刚走到衣架子旁,余光却瞥见床上那人睫毛轻.颤,面上也有些刻意地绷紧。 姬容动作一顿,皱起眉,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开口:「看来这老太医年纪大了,开的药竟半点效果也没,不若还是早些告老还乡为好。」 说着,他便朝外喊道:「来人……」 「殿下!」 话音刚起,床上的人便睁开眼,坐起身喊住他:「殿下,妾,妾身已经醒了。」 沈离音有些急切,然而当她看清面前之人的神色,立刻明白过来他这是故意在诈她。 姬容半点心虚也无,气定神闲地看她:「昨日来寝殿做什么?」 沈离音还没来得及懊恼,这下便又登时紧张起来,一时间答不出话。 这,这怎么一开始就问这个,她还没编好理由啊…… 「香案上那个锦盒可是你带进来的?」姬容垂眸看着她,神色看不出喜怒。 沈离音垂着头,手下无意识地揪紧衾被,嗫嚅道:「对不起,妾身不是故意动秦,不,殿下的东西的,安内侍一时找不到修理的人,妾身便主动说自己能修……」 沈离音其实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她不想将责任推给安思河,可又无法解释自己答应安思河修熏球的理由,说到最后,觉得怎么说都不对,索性没了声。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 姬容拧眉,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沉声道:「本宫没有想怪罪谁,你何需说对不起?」 沈离音一愣,倏地抬起头:「殿下,殿下不怪妾身动了那个熏球?」 姬容眉心蹙着,没有立刻回答,正在这时,安思河从外头进来,他匆匆朝着沈离音行了个礼便走到姬容身侧附耳说了句话。 姬容听完,突然就侧眸朝沈离音瞥了一眼。 「殿下,怎么了吗?」她下意识问道。 姬容没有回答,只道:「好好休息,本宫先走了。」 说罢,他便带着安思河迅速离开了寝殿,沈离音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心里莫名涌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之后一整天,沈离音都没再见到姬容,她让疏雨出去问问,却也只能知道殿下去了陛下那里。 只是既然是姬元干找他,那为何他要看她那么一眼? 莫说是她多心,姬容此人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哪怕只是一个字一句话一个眼神。 这一夜,沈离音仍旧宿在寝殿,大概是服了药的缘故,即使有些担心姬容,却也早早地睡了过去。 姬容一直到第二天才回到东宫,彼时沈离音正在喝药,玉烟匆匆跑进来,面上有些不快。 疏雨比她稳重一些,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也熟悉很多,不由用姐姐的口吻说道:「怎么慌慌张张的,太子妃正喝药呢,别到时候被你吓到。」 玉烟赶忙告罪,又大喘着气道:「太子妃,奴婢听说了一些事,您恐怕得有些心理准备。」 沈离音药才喝了半碗,听到这话皱起眉:「怎么了,慢慢说。」铱誮 「奴婢刚刚去拿浣衣局送来的衣裳,听到那婢子同奴婢说,皇后宫里今早传出个消息,说昨日陛下传太子过去,是为了,为了提……纳妾的事。」 玉烟说到那两个字,明显一顿,看着沈离音的双眼也满是担心。 「纳……妾?」沈离音怔在那儿半晌,直到疏雨提醒才回过神,她见两个丫头都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由扯扯嘴角,「太子纳妾不是迟早的事吗,我,我心里有数的。」 第55页 这话一说完,她就像突然泄气一般没了力气,手中的瓷碗不稳地晃了晃。 「太子妃!」疏雨赶忙替她接住碗,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 沈离音回道。 她确实没事,只是消息太突然有些意外罢了,仅此而已。 沈离音再喝不下药,藉口犯困重新睡下,一直到午膳时间,一个从未见过的宫婢过来传话。 「你说什么?」沈离音以为自己听岔了。 婢女重新说道:「皇后娘娘请太子妃今夜过去元宁宫一同用膳。」 第34章 鸿门宴与吻 沈离音对皇后还是存有防备的,因此等传话婢女离开后,她便让疏雨去将此事禀告给姬容,可谁知姬容却又一次不在宫中。 「太子妃,那晚上要过去吗?」玉烟问道。 沈离音掩唇轻咳了几声,点点头:「皇后既然派人来请,那自然得过去,不过疏雨你留下,若是殿下回来,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是,奴婢知道了。」 到了时辰,沈离音便带着玉烟前往元宁宫,轿辇刚到宫门落下,里头便走出来一人。 「嫂嫂。」 沈离音看着那人,一瞬间有些不想下轿辇,只是想归想,她还是得走下去,微微颔首道:「昭王。」 姬寅一身雪色锦衣,身形依旧消瘦,苍白漂亮的脸衬得一双眼眸似比墨还要漆黑:「嫂嫂是来给母后请安的?」 都这个时辰了,还请什么安,况且你才从皇后那儿出来,能不知道我去作甚? 沈离音内心腹诽,面上装傻:「母后让我过来用晚膳。」 「哦?」姬寅一笑,「母后怎么没同我说呢,可惜了,父皇那儿有事让我过去一趟,不然我定也要陪嫂嫂一起。」 姬寅体质弱,一番话连说得顺畅都有些难,偏偏他还要装熟稔地笑,先前那种怪异寒颤的感觉重现,沈离音不愿再同他多言,便随口客套地说:「以后有机会。」 姬寅歪了歪脑袋,面上露出十五六岁少年才会有的笑容:「嫂嫂说得是,以后,有的是机会。」 「父皇正在等我,那嫂嫂,我就先走了。」他朝她欠了欠身,等她点头后便从她身侧擦肩走过。 沈离音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微微泛苦。 「太子妃?」玉烟见身前的人不动,遂出声提醒。 沈离音回过神,这才踏进了元宁宫。 来之前,她对皇后找她过来的意图是有过一些猜测的,最大的可能便是姬容纳妾一事,她希望能先通知一声姬容,也正是因为此。 最起码,她得清楚姬容对此事的态度,可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谨慎应对皇后了。 只是尽管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看到皇后身边的秦芷时还是愣了一下,她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何? 「母后。」她敛下神思,屈膝行礼。 秦双茹笑意盈盈地朝她招手:「免礼罢,来得倒有些迟了。」 沈离音抱歉道:「来时碰见昭王,便说了一两句话。」 「这样啊,倒也巧。」秦双茹勾了勾唇,转头看了眼身侧的秦芷,又对沈离音道,「芷儿,你应该认识了吧?」 沈离音抬眸看向秦芷,点点头:「秦姑娘。」 「芷儿是个有孝心的孩子,见我在宫里闷,时常会进宫陪我。」 「姑母,这是芷儿应该做的。」秦芷巧笑着,表情有些许羞赧。 秦双茹勾了勾唇:「今日让芷儿陪我们一起用膳,离音,你不会介意吧?」 「秦姑娘是母后的客人,儿臣不敢介意。」沈离音抬眸,直白地说着。 内心里却再一次确定,这一顿饭,真的别有用心。 秦双茹很快命人上膳,等珍馐佳品一一摆在桌上,三人也一道入了席。 「对了,听太子说你身子不适,现下可有好些?」席间,秦双茹突然开口。 沈离音轻放下筷子,拿着帕子轻轻擦了下嘴,而后才回道:「是有些发热,现在已经好多了,多谢母后关心。」 「昨日陛下宣你们二人多来,本是重点想和你谈谈,谁知道你突然病了。」 秦双茹说完这话,沈离音心中便是微微一紧,昨天本是要宣她一起过去的? 这么说来,姬容当时看她那一眼倒是可以解释了。 「也正是昨日你不在,今天本宫才定要将你再找来谈谈话,正好也一起用膳。」 沈离音瞭然,这是要说到重点上了,于是装作不懂道:「有什么话,母后但讲无妨。」 「离音啊,你入宫也快两个月了,可这身子怎么一点动静也没呢?」秦双茹说着,目光自然地往沈离音腹上滑去。 沈离音一愣,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轻咳一声:「可能是时机未到。」 她总不能老实说姬容压根一次也没碰过自己吧,这要是说了,怕是还得落个欺君之罪,她可是记得成婚第二日,面前这位皇后便派了贴身女官来查验她的落红布,这件事陛下想来也已经知晓。 秦双茹没有因她一句模煳不清的话而转移话题,语重心长道:「为皇室绵延子嗣是太子妃的责任之一,你要知道这皇家是很看重子嗣血脉的,太子若是早早有了孩子,那这储君之位便会更加稳固,离音,你可得懂事一些。」 沈离音看着自己眼前漂亮精緻的玉箸有些出神,明明心中清楚皇后说这番话的用意,可她一时间却想不出任何推脱的理由。 第56页 其实她大可以用一句「应该快了」之类的说辞暂时应付过去,但或许是她打从心底清楚这是个谎言,这话便有些难以说出口。 「母后的意思,儿臣明白。」沉默半天,她只能再次用这种模煳的手法试图揭过话题。 然而秦双茹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笑着道:「母后知道你身体比较虚,或许是体质的原因导致难以受孕。其实这没什么,后宫之中也有很多妃子承恩多年却未有一子半女,只是如今太子东宫只有你一人,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放在你身上,压力自然更大。 「本宫倒是无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可太子身在其位,有些事可等不得。 「昨日陛下同本宫已经劝过太子,太子他……」 沈离音心下一紧,抬眸看过去,生怕自己漏听了什么。 「太子他已经答应本宫纳一位良娣,只是他有些担心你不乐意,便让我好好劝一劝你……」 秦双茹的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沈离音有些恍神,或者说不敢置信,姬容他,他答应了? 来之前,她不敢肯定姬容的态度,可实际上心里却认定他不会同意,他心里还念着秦茵,娶自己已经是为了应付朝堂与帝后,怎么会还会再纳妾? 秦双茹还在劝着什么,但她已经听不进半个字。 「择选良娣一事,本宫特意让你来做主,一来是想让你记得自己仍旧是东宫太子妃,不管是谁嫁进来都得听你的话,二来,也是想让你考虑我们芷儿……」 沈离音模煳地捕捉到几个字眼,她转眸看向一旁的秦芷,就见她浅浅笑着,还带着点羞涩。 「咳咳咳。」喉间一阵痒意袭来,沈离音忍不住捂嘴勐咳,待到稍稍平静,她便立刻端起面前的杯子将里头的液.体喝下,试图舒缓干.涩的喉间。 等等,这杯子里的茶怎么这么辣? 秦芷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点惊讶:「太子妃莫要喝得这么急啊,这酒凶得很。」 沈离音一愣,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甚至连视线里的人都开始晃晃悠悠,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你说,你说什么,什么酒?」 玉烟瞧见她这般,在后边急得快要跺脚,可皇后没发话,她又不敢上前。 「离音,这是醉了?」秦双茹觉得有些好笑,「咱们事情还没谈论完呢。」 「事,事情,什么事情?」沈离音倒是坐得端正,嵴背挺得比平时还要直,只是嘴巴不利索,几个字能重复好些遍才能说清楚。 「太子纳妾的事啊。」 秦双茹朝秦芷看了眼,示意她趁此机会让沈离音点头,后者很快意会,立马起身走到沈离音身边的坐下,装作亲昵地挽起她胳膊。 「离音姐姐,日后我若是进了东宫,一定会好好……」 「太子殿下!」 一声惊唿从殿外响起,秦芷的话戛然而止。 秦双茹面色不大好看,抬眼看着从外头走进来的人,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太子怎么突然闯进来?」 秦芷也白了脸,不敢再放肆地坐在那儿。 姬容还穿着出宫时的鸦青色便服,连眼都未抬,直接朝着沈离音的方向走去,秦芷被迫让开位置,就见姬容微一弯腰将座位上摇摇晃晃的那人一把打横抱起,转身往殿外而去。 「姬容!」秦双茹哪能受得了这般无视,直接喊道。 姬容停住脚步,冷声道:「皇后还有何事?」 「姬容,你,你就这么跟本宫说话?」 大多数时候,秦双茹都能和姬容维持表面和谐,虽然姬容尝尝不给她面子,可还没有过像今日这般直接无视。 「太子妃病还未愈,如今又醉酒,需要立刻回宫找太医医治,还望皇后见谅。」 姬容快速说完,侧眸看了玉烟一眼便不再犹豫,直接提步离开。 元宁宫外,轿辇早已备好,安思河见人出来赶忙迎上前:「这,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姬容沉着脸,冷冷道:「回东宫,去请太医过来。」 安思河不再多问,赶紧拉了个腿脚快的去太医院。 轿辇一路匆匆,沈离音便在姬容怀里躺了一路,倒也没有闹腾。 回到东宫,姬容直接带人回了寝殿,才刚要将人放下,全程安静昏睡的沈离音突然睁开了眼。 姬容微愣,沈离音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似有好奇地盯着他瞧。 「躺下。」他冷声命令。 女子皱皱眉:「你是……姬容?」 姬容依旧冷着脸,他不会伺候人,将她抱进寝殿已经是仁慈,现下耐心告罄,语气也降了温:「躺下。」 「是,你就是姬容。」沈离音不再像以往那样因为姬容的冷言冷语而忐忑紧张,她直直地看着他,眼中的水汽逐渐散去,最后变成了怒意。 姬容皱眉,她这什么表情? 还没等他想明白,勾着他脖子的沈离音突然一把将他推开:「姬容是混蛋!」 「……」 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的某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咬牙道:「你说什么?」 沈离音醉了酒,可「善良」未减,听他这么问,便十分「好心」地重复:「我说,我说姬容是混蛋。」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姬容沉声道。 「什么不耐烦?」触到理解盲区,沈离音皱了皱眉,但她顿了顿,似乎明白了什么,便道,「你是不是不明白姬容为什么是混蛋?」 第57页 「……」 姬容突然想听一听原因,于是他没接话。 沈离音果真继续说了,她看着面前的人,笑道:「因为他嘴上说着爱秦茵,可实际上一边娶妻,一边还要纳妾,这是不是混蛋?」 原本听到秦茵二字想要发怒的姬容微怔:「……纳妾?什么纳妾?」 然而这次,沈离音却像是再听不清什么,陷在自己情绪之中,反覆重复着「姬容是混蛋」这句话,说着说着,很快又没了声。 姬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酒醉之人不可与之计较,轻啧一声又弯腰想要将她抱到床上躺好。 沈离音正模模煳煳地念着什么,腰上忽然一紧,她抬眸看去,一张熟悉好看的脸似乎正是她心心念念喜欢很久的。 「姬容……」 橙黄的烛光让眼前的人看上去更为朦胧虚幻,她感觉自己在梦中,于是一声轻唤后,她勾着那人的脖子将唇瓣抵上去。 那一刻,她想的是,既然这人还要纳妾,又何必用深情伪饰自己,她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她没有必要卑微。 唔,还有,唇瓣很软。 第35章 小岛(上)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 姬容怎么也没想到沈离音有如此大胆举动,他没有多想,当即便要捏着她后颈把她扯开, 然而还没等他动手, 身前的女人自己退了开去, 秀眉蹙着, 一脸嫌弃地看他:「你是个木头吗?」 「……」 姬容脸一黑, 正要开口说什么时,沈离音又重新凑上来,这一次她没有简单地只将唇覆上, 还微微启唇,贝齿毫不客气地咬了姬容下唇。 姬容登时僵在那里, 面色紧绷, 正在此时, 身后轻咳声响起,一句「殿下」略显忐忑地从意外撞见此幕的老太医嘴里喊出。 姬容瞬间回神,一把将身前的女人拉开,他转过身,像是没瞧见老太医和安思河眼中的暧.昧,沉着脸迅速说道:「太子妃饮了酒, 神志不清, 你看看。」 沈离音此刻正坐在床沿,比之刚才大胆的举动,现在看上去乖巧极了,睁着双迷茫的眼,像是初生婴儿般好奇地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 她听见男人说了一句话,可又听不懂他说了什么, 只想着要看看他的脸,然而就当她要抬手去触碰他的后背时,男人却提步往前走去。 「……姬容。」 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喃了一声,男人脚步一顿,但他并没有停留,下一瞬仍旧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老太医躬身送行,一个不经意地抬眸让他足足愣了半晌。 刚刚,刚刚他们这位太子殿下是脸红了? 安思河见老太医愣在那儿不动,忙催促一声,老太医回过神,尴尬地笑笑。 姬容走出寝殿,紧绷的身子才终于有所放松,正准备往崇仁殿走去,一旁走廊里玉烟端着解酒汤走来。 「殿下。」 「嗯。」 姬容本可以直接走开,但不知是何驱使,他鬼使神差地多说了句:「照顾好太子妃。」 玉烟亦是一愣,但很快便笑开:「奴婢遵命。」 姬容心中有些烦躁,不再多言,抬步离开。 * 沈离音一直到第二天辰时一刻才彻底清醒,醒来时她已将昨夜酒醉后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独独记得皇后说姬容答应纳妾一事。 所以,她一见自己醒来躺在姬容的床上,满是意外地看着玉烟和疏雨:「我怎么在这里?」 玉烟眨巴眨巴眼,奇怪道:「太子妃忘了吗,昨天你在皇后那儿喝醉了酒,是太子将你抱回来的,这儿比承欢阁近,太子自然把你送到这儿了。」 「……」 沈离音感觉自己这失忆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她苦恼地拍了拍脑袋:「昨天殿下去了皇后那儿?」 「是啊,太子妃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玉烟说着还带着点遗憾。 沈离音听出其中之意,不解道:「还发生了什么?」 玉烟和疏雨对视一眼,暧.昧地笑笑,道:「昨夜里殿下是一路抱着太子妃你回来的,从元宁宫到东宫,一下都没放下来过。」 「……」沈离音拼命回忆着,然而记忆只停在自己听皇后说姬容答应纳妾这部分。 疏雨看她这般懊恼,偷偷地拉了下玉烟的袖子,而后温声开口:「太子妃,您先好好养病吧,昨夜饮了酒,感冒又重一些了。」 沈离音点点头,她其实也有所感觉,头昏脑涨的,嗓子还疼着。 只是她现在在姬容的寝殿,这可不是养病的地方。 「玉烟疏雨,收拾下东西,我们回承欢阁。」 两个丫头皆是一愣,玉烟问道:「为什么?殿下没说让咱们走啊。」 沈离音没有说明缘由,只是一味坚持回承欢阁,玉烟疏雨没能劝下,便让外头候着的青风去崇仁殿通禀一声,之后护着沈离音回了承欢阁。 回到承欢阁,沈离音第一时间便去看了辰辰,小猫还懒在窝里睡觉,听见动静也只是稍稍睁开眼朝她轻轻一瞥,而后「喵呜」一声冷傲地又趴了回去。 她这几天生病,陪辰辰的时间也少了,这小猫对她开始爱理不理,她倒是不气恼,摸摸它的脑袋,心满意足地上楼。 之后两日,沈离音都在承欢阁安心养病,两日里她没见过姬容,倒是安思河来过一次承欢阁,说是奉太子之命来送补品补药。沈离音看他的表情就知这并不是姬容的吩咐,不过她也不愿意拆穿,让安思河的好意白费,笑盈盈地收下,还让他替自己同姬容说声谢谢。 第58页 玉烟一直不明白她为何要回承欢阁,安思河来时也问过一次。 沈离音寻了个藉口,说什么在寝殿容易将病气过给姬容,可实际上,她只是不想见姬容,她怕自己一见到他就会忍不住质问。 质问他为什么心里爱着秦茵,却还要娶她甚至现在还答应纳良娣。 第三天,沈离音精神明显好转,早膳后便抱着辰辰在院子里闲逛,逛到一半,前殿突然过来一位婢女,说皇后那边来了人,还带着几卷仕女图像。 沈离音匆匆过去,那人是皇后身边的婢女。 「太子妃,这是皇后娘娘命奴婢交给您的。」 疏雨本想替沈离音去接,然而手还没碰到,那婢女便侧身一避,道:「娘娘吩咐必须亲自交到太子妃手里。」 沈离音朝疏雨点点头,自己上前去取,只消一眼,她便看见了最上面的秦芷画像。 这就是亲自交给她的用意? 让她记得将秦芷推到姬容面前? 婢女将画像送到,告辞离开,沈离音捏着手里四五幅的画像停在原地。 玉烟知道大概情况,疏雨却一脸纳闷,问道:「太子妃,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她自然也是看清了画卷上的人像。 沈离音没答,玉烟哼了声忍不住开口:「还能是什么意思,给殿下选良娣呗。」 「选良娣?」疏雨一惊,太子娶妻才不过两月,这么急纳妾岂不是…… 她不忍地看着沈离音,可又劝慰不了什么。 沈离音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个丫头的表情,将画卷抱好,道:「这个时间,殿下应该在崇仁殿吧?」 疏雨微微一顿,回过神来:「是,应该是。」 「嗯,跟我过去一趟吧。」 沈离音已经用两天的时间接受姬容纳妾这件事,但这个良娣是谁,她并不想插手,况且姬容与皇后内里并不和,若是听皇后暗示选秦芷,姬容恐怕会不满。 沈离音准备把所有画像一併交给姬容,让他自己选择。 到了崇仁殿,她本以为姬容会在里面,可谁知殿外内侍却说姬容从昨天上午开始就没再来过这里,没有办法,她只能转道去寝殿。 然而当她往寝殿走去时,老远便瞧见安思河在玉阶上来回打转,看上去十分焦急慌张。 沈离音从未见过安思河这一面,心里一紧快步走了过去:「安内侍。」 安思河听见声音转头看来,面上急色也立刻暴露在她面前:「太子妃……」 「安内侍,这是怎么了?」 「太子妃,奴婢……」安思河有些犹豫,似乎并不确定是否该把事情告知给她。 沈离音见他为难,也不愿勉强,便道:「安内侍,这是皇后那边送来仕女图像,你替我转交给殿下,让他择一位官宦之女为良娣。」 「仕女图像?」安思河一愣,「什么良娣?」 沈离音以为他还不知这件事,便说:「殿下应该是清楚的,你只要将画卷交给他便是。」 「这,这恐怕不行。」 沈离音不解,正要发问,安思河便持着一副难言之色上前半步,压着声对沈离音道:「太子妃,殿下他,他不见了。」 沈离音一怔,勐抬起头:「你说什么?」 「殿下一夜未归,奴婢已经派人出去暗中找寻,但过了这么几个时辰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安思河摇摇头,话里满是不安。 「你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吗?」 「昨日殿下去了趟城外,也没让奴婢跟着,本以为日落前殿下就会回来,可谁知道……」 沈离音眉头紧蹙,问道:「那今日早朝他也没回来?」 「没有,是奴婢替殿下向陛下告了假。」 失踪再加上欺君,这要是被人抓住把柄…… 沈离音看向安思河,低声问:「你派人出去找,是宫外还是宫内?」 「宫内外都有,但因为要避开陛下皇后的注意,所以特意吩咐要谨慎小心,恐怕搜寻起来会很慢。」 「东宫内呢,有没有派人找?」沈离音下意识问道。 安思河摇摇头:「奴婢特意问了昨日到今早宫门值守的侍卫,确定没见殿下回来,因此就没有浪费人力找,重点还是在外边。」 闻言,沈离音点点头,若是确定没有回东宫,那将重点放在外头也是应该。 「太子妃,您病才好些,还是不要操心这个了,奴婢一定会将殿下找回来的。」 安思河语气虽然肯定,可眼中的急色却并没有完全藏住,沈离音知道对方不想让自己太过担心,再加上她也确实没有任何头绪,只能点点头:「那我就先回承欢阁了,若是有殿下的消息,安内侍一定要派人来通知我一声。」 「太子妃您放心吧。」安思河笑笑。 沈离音微微颔首,转身走下石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姬容确实一点也不熟悉,不清楚他平日的习惯,不知道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就好像是两个暂时住到一起的陌生人,看似关系最为亲密,可其实对对方都一无所知。 一整日,除了用膳服药,沈离音都呆坐在二楼曲廊靠椅上,看着东宫景象,看着宫门处的侍卫轮换过一批。 姬容仍旧没有消息,若是明早之前再找不到,不知姬元干那儿能不能矇混过关。 沈离音这两日喝的药太多,胃口变得不太好,晚膳都没用便又坐在曲廊上发呆撸.猫,她这次面朝的是东宫后苑的方向。 第59页 天色渐暗,蓝灰色的天空衬得后苑静谧安宁,辰辰在她怀里时不时喵呜几下,逗得她难得地发笑。突然,她不经意一个抬眼,后苑亭桥一侧的池中小岛上显出一个隐约的身影。 沈离音当即愣住,她还记得那个池子边停泊的小舟,也还记得疏雨曾和她说过这个地方除了姬容没有人能擅自进去。 一剎那,沈离音似乎猜到什么,她来不及多想,抱着辰辰就跑回到屋子里往楼下冲去。 玉烟正准备端药上楼,看她跑下来一愣:「太子妃?」 沈离音来不及解释,将辰辰往地上一放,随口道:「我出去一趟,你们不用跟来。」 她不能肯定那人是不是姬容,但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刻意避开宫门的侍卫进来定是不愿让人知道他还在东宫,以防万一,她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查探为好。 沈离音小跑着往亭桥后边的池子而去,一路过来都没撞见一个人,本来除了清扫的宫人外就不怎么有人会过来后苑,现在天色渐晚就更为清冷。 她走到池子边停下,远远就瞧见一个模煳的身影靠在池中小岛的一棵树边,她尝试着轻轻唤了声殿下,但因为距离有些远,那个人只晃了晃身子并没有别的回应。 沈离音有些心急,突然,余光一下瞥见岸边停着的小舟,她记得这小舟和秦茵有关,姬容不允许旁人乱动…… 大概是夜色给了沈离音勇气,她没多做犹豫,小心翼翼地爬进船里,松了上头绑着的缰绳。 她不会用桨,只能凭着记忆模仿别人一下一下划着名,因为没有走直线,从岸边到小岛足足走了一刻多钟。 等小舟撞到小岛边缘,沈离音身上已经起了薄汗,她捏着袖子擦了擦脸,撑着岸边谨慎地从船里爬上去。 也正是到了这时,她才看清楚树下的人。 男人靠在树上,头微微仰着,下颌线条流畅又漂亮,一贯冷冽幽深的眼眸此刻像是浮着一层薄雾,沈离音鼻翼微微翕动,当即便皱起眉头,她目光下移,果不其然在男人手里看见了一只白瓷酒瓶。 「殿下,殿下?」沈离音轻声唤道。 沈离音慢慢地靠近,想要从他手里偷偷拿过酒瓶,然而她将将触碰到一点边缘,姬容便立刻收紧了手。 「殿下?」 姬容像是才发觉她的存在,望着天的眼睛缓缓下落,而后转向她。 沈离音有些许的紧张,当四目相对时,她还在琢磨该如何解释自己在这里,又该如何劝他回寝殿。 「殿下……」 她试着开口,然而还没说出什么,姬容迷濛的眼倏地一亮,他不知怎么的,神色开始急切起来,松开捏着酒瓶的手指,撑着草地就要往沈离音这边靠来,嘴里还模煳地说着什么「回来」之类的话。 沈离音听不清楚,她只想着将姬容扶上小船,而后将他带回寝殿,可谁知她的手才碰到姬容的胳膊,他就立刻反握住了她。 沈离音微惊,以为他反感自己碰她,正要解释时,男人突然利落翻身将她直接压在身.下。 春草茂盛,直刺得沈离音后背生疼,她皱眉忍着疼.痛,下意识用双手抵住姬容的胸.膛,只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姬容只消用一只手便将她两只胳膊缚在一起困在头顶。 「姬……唔……」 沈离音忍不住反抗轻唤,但话音刚起,身上的人便矮下.身重重地吻.上了她。 唇.齿轻碰的一瞬间,沈离音瞪大了双眼,与此同时,某些零碎模煳的记忆如潮.水般回涌。 第36章 小岛(下) 熟悉柔软的唇瓣让沈离音一时间分不清过去与现在, 也正是这一剎那的恍惚,她的抵抗形同虚设,姬容的吻顺势加重。 夜色已经彻底变深, 粼粼的水面映着半弧银月, 让这池中小岛的一角更为隐秘幽静。 沈离音慢慢合上眼, 所有的感官都像是掌握在了姬容的手中, 她沦陷, 她沉浸,直到一声极轻却又极为温柔的低唤在她耳畔响起—— 「茵儿……」 听清那两个字的瞬间,沈离音因害羞而涨红的脸登时失去血色, 明明轻柔的夜风也像是骤然降下温度,直刺得她心口发寒。 沈离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双腿开始挣扎着往姬容身上踢去, 高声喊道:「我不是秦茵!」 沙哑而又激动的一句话, 成功让身上的人停下了动作,姬容微微抬起身子,双目迷茫地看着她。 沈离音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这般无助的神色,她指尖微颤抵着他的胸.膛,强忍心口的酸疼,对着他的眼, 一字一句, 明明白白地说道:「我不是秦茵,不是你的茵儿。」 话落,一阵风轻拂而过,姬容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眸中的迷茫还有那几分的情.欲渐渐褪去, 仿似都被那轻风裹挟而去。 「是,」他薄唇一动,淡漠沙哑的音色低沉而又迷人,他说,「你不是秦茵。」 姬容说完这句话,双眸已经彻底清明。 沈离音紧抿着唇瓣直直地看着他,明明一再告诫过自己不要去在意不要去深思,可她还是听出了这短短几个字里他的清醒与自知,也听出了他的痛苦与无奈。 姬容不再看她,缓缓起身重新靠坐在树边,拿起白瓷酒瓶仰头饮下一口酒。 「你怎么在这里?」他哑着嗓子问。 沈离音也回过神来,理了理衣襟,跟着他一起靠在树下,低声道:「安内侍说你不见了,我恰巧在承欢阁曲廊看见这里有个人影,就,就想看看是不是你。」 第60页 姬容没有回答,又默默喝了口酒。 沈离音不敢去抢他的酒瓶,可又不想看他继续这么闷声喝酒,便只能尽可能地找寻话题。她尝试着问:「殿下为什么要待在这里,谁也不告诉?」 本以为姬容还是沉默不言,谁想这次有了进步,他淡淡朝她一瞥,道:「与你无关。」 虽说比预想的情况要好些,可沈离音还是忍不住偷偷瞪了他一眼。 「想骂我就光明正大些。」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响起,沈离音登时一愣,惊道:「你后脑勺也长了眼睛吗?」 姬容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又沉默了,沈离音不由撇嘴,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有一件事与你有关。」 姬容轻啜一口酒,眉头一挑:「什么?」 「就是纳妾的事啊。」 「纳妾?」姬容皱起眉侧头看她。 沈离音不想让自己不满的情绪泄露,一直垂着头,说:「是啊,皇后都把仕女图像送来了,让你择其一选好,当然,你要是想要两个三个也不是不行。」 后面这半句当然是她自己加的,皇后的目的只是想让秦芷嫁进来。 姬容听出她话里的讽意,进而回想起那夜她骂自己混蛋的事,一瞬间他将来龙去脉猜出了个大概,冷哼一声道:「其一,纳妾一事我从没有答应过,其次,如今皇后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你是真单纯还是太蠢?」 「她让你过去,无非是想欺你将此事应下,若之后这件事没成,那罪过便得由你来担,你可明白?」 姬容还没怎么对她说过这么一长串的话,虽说这话里虽带着某些不太入耳的字眼,可沈离音却还是听出了其中一丝丝的关心,尤其是最后那一句。 她轻咳一声,确认般地问道:「所以你真的没想纳妾?」 姬容轻啧一声,不轻不淡地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未说,却又像是给足了答案。 沈离音抿抿唇,她不由回想之前的事,从最开始听说姬元干召姬容过去谈纳妾,到皇后称姬容已经答应纳妾,甚至送仕女图像过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牴触。可牴触之外,她又逼迫自己承认她没有资格去埋怨拒绝,因此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去确认此事真伪,又或者说,她不想亲耳听姬容说要纳妾。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皇后的谎言? 沈离音想起那夜强吻姬容又骂他混蛋的事,面上不由尴尬到心虚,幸而夜深太深,没人能够发现。 不远处的草地发出浅浅的虫鸣,她下意识将背远离树干,屁股也往姬容那边挪了挪。 「殿下,」她忍不住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姬容晃晃酒瓶,里面发出酒水迴荡的轻响,道:「我何时说要回去?」 沈离音仍旧不明白这男人今日为何这般异常,可她又不愿这么干坐着听虫鸣,总觉得下一秒虫子就会飞扑倒自己身上,想来想去只能再找些话题。 索性,她这几天养病养出了好些桩「心事」,选了其中一个相对与自己有关的,试探地开口:「殿下,那天皇后让我过去,其实还说了一件事,我可以问问吗?」 或许是深夜寂静让姬容也多了点耐心,他轻嗯一声:「说。」 「咳,」沈离音不敢看他,只垂着眉眼,道,「就是有关孩子……皇后在,在催了,殿下,殿下怎么看?」 这短短一句话,她说得磕磕绊绊,脸也不由涨红起来。 她说完便紧着唿吸等答案,可是姬容却沉默良久才不浅不淡地回答,他说:「我这辈子不会有孩子。」 沈离音以为自己听岔了,一愣:「什么?」 姬容没再说话,而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耳朵没有毛病,他说他不会有孩子,这意味着什么? 姬容是大临储君,他的子嗣延续关乎朝堂稳固,关乎江山社稷,可他却轻飘飘地说他不会有子嗣。 「为什么?」她不知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又或许她追问只是想更了解身边这个人。 姬容微仰起头,她以为他有什么特别的缘由,然而他却只道:「不喜孩子罢了。」 沈离音沉默着,她不免想起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姬容娶她的原因。一开始,她以为他娶自己是为了借她的脸追思秦茵,就像娶一个替代品,直到,他让她搬至承欢阁。 在这之后,她又猜测或许姬容只是想找个顺眼的人留下子嗣,可现在听他这么说,这个可能也再次被否定。 她困惑姬容到底为了什么娶她,现在的她已经是可有可无。 「为什么,你要娶我?」 大概是心中执念太深,沈离音在毫无准备下不由自主地就将心事问了出来。 姬容正抬手想要饮酒,听到这话手下一顿,道:「你今日问题怎么这么多。」 沈离音曲起双膝,手肘抵住支着下巴,说:「这些都与我有关。」 姬容一顿,侧眸瞥了她一眼,这算是用他的话来堵他? 他勾了勾唇,轻声道:「没有什么理由,你只要知道你能够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就好,但,也仅仅是这个位置。」 沈离音一下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明明可以不加最后一句,可他还是说了,这是多么不想与她有感情上的牵扯。 她没再说话,抱着双膝默默地盯着平静无波的水面,正在这时,岸边忽然响起宫人高声唿喊的声音,而且能清晰地分辨出是在喊「太子妃」。 第61页 沈离音一惊,她这才想起自己什么话也没和玉烟她们说就急匆匆跑出来,这么久没回去,两个丫头定然是坐不住了。 「殿下?」她想问他要不要出声回应那些来找的人。 姬容将最后一口酒饮尽,站起身,道:「走吧,该回去了。」 沈离音松了口气,她真怕他要在这里过一夜。 两个人坐上小舟往回走,沈离音自然而然地就接过了划船的使命,虽然有了点经验,可她还是走得歪歪扭扭,眼见着姬容脸色越来越差,她只能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她问道:「殿下,你是怎么过来的啊?」 姬容面色难看,冷冷地朝她一瞥,明明什么话也没说,可沈离音却像是听见了答案,好吧,忘了他会武功。 「殿下,你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谁让你喝了那么多酒,晃荡晃荡可别吐出来啊,沈离音在心里默默腹诽。 幸好姬容的忍耐力堪称绝佳,虽说一直阴沉着脸,可到底还是安全地上岸。附近的宫人眼尖,一下就瞧见了池子边的俩人,着急忙慌地就跑过来。 很快,安思河玉烟疏雨闻声赶来,各自围着主子,面上还是未退的急色。 沈离音轻声安抚着玉烟,疏雨倒好,可玉烟急得话都快说不出,后来听疏雨说,在她失踪的这段时间里,玉烟这丫头脑补了一出太子太子妃被齐齐绑架的戏。 「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沈离音摸摸玉烟的脑袋,带着两个丫头往承欢阁走,正在这时,余光里姬容往她这边看了眼。她这才想起按着宫中规矩,离开前得先和他通禀一声。 「殿下,妾身就先回去了。」她踱步过去,低声地开口。 姬容的脸色比在船上要好很多,垂眸看着她,说:「回去把皇后给的东西丢了,日后她若是再用这件事来烦你,直接说本宫都看不上便好。」 姬容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了,沈离音留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这算是替自己想办法应付皇后? 因为又在外吹了近一个时辰的夜风,沈离音将药养好的身子又虚弱了些。 几日后,沈离音正在房中喝药,正准备捏着鼻子一口喝下时,楼道口咚咚咚的声响传来,她转头看过去,竟然是一贯沉稳淡定的疏雨。 「太子妃。」疏雨匆匆福身,话语虽快,但还是一字一句地清晰入了沈离音的耳。 她说:「荆州那边传来消息,泠刺史被流寇劫持,沈都尉为救他跌落悬崖,至今下落不明!」 「啪」一声,手中的瓷碗摔落在地,沈离音怔愣着:「你说什么?」 疏雨的声音里掺着一丝哭腔,道:「太子妃,殿下让你赶紧过去……」 第37章 荆州副本 沈离音一路狂奔, 赶到崇仁殿的时候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安思河站在殿外,将她拦下,急道:「太子妃, 请等一等, 殿下正在谈事。」 沈离音像是没有听见, 下意识往里走, 可因为狂奔耗费太多精力, 她此刻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 大殿中的话隐隐约约地传出来,依稀能听到几个模煳的字眼,诸如「悬崖」「失踪」「尸体」等等。 沈离音靠在门边, 双手紧紧抓着门框,虽然她已经尽量不让自己去联想这几个词意味着什么, 可她的脸色还是愈渐苍白。 「里面的是谁?」她问。 安思河顿了顿, 回道:「从荆州回来的宣抚使陈克卿。」 「那他说的都应该是真的了?」她又问。 这一次安思河沉默了。 大概一刻钟后, 年轻的宣抚使从殿内走了出来,看见沈离音时面上还有些疑惑,他去荆州已经半年,还没见过这位太子妃。 安思河在旁提醒了句,陈克卿才瞭然地躬身行了个礼。 沈离音看着他,欲要开口问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 殿中传来姬容的声音—— 「进来。」 沈离音知道他这是在喊自己,可她还是有些犹豫,无奈陈克卿却明白里头那人的心思,朝她微微点了下头,没再逗留,转身离开。 「太子妃, 您先进去吧。」安思河小声说着。 沈离音将视线从陈克卿身上收回,点点头,往殿内走去。 崇仁殿里的薰香并不是姬容惯用的兰香,味道更为深沉,还带着一点点檀香味,让人焦躁不安的心稍稍沉了下去。 沈离音正要开口说话,姬容却先一步说道:「我会亲自过去荆州,你哥哥我会找到。」 沈离音微微一愣,而后不假思索道:「我也去!」 话音一落,背朝着她的姬容立刻转过了头:「胡闹。」 沈离音并没有因为他的呵斥而退却,反而目光直直地看着他,道:「殿下,我没有胡闹。」 「你以为此行是儿戏?」 姬容回过身,双眉紧蹙着冷声说道。 沈离音听罢,目光一沉,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太子妃!」 身后跟进来的安思河不由一声惊唿,作势就要上前扶她,然而她却固执地跪在那儿,目光执着地看着身前的男人。 「妾身可以问问殿下为何要去荆州吗?」 姬容拧眉,垂眸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殿下身为太子,无特殊情况不得轻易离京,这次荆州的事虽然严重,但朝廷上下比殿下更适合前去的大有人在,殿下为何要亲自过去?」 第62页 沈离音字字清晰地说着,姬容的眸色也认真起来。 「妾身想,殿下是在担心泠刺史吧。」她抬眸同姬容对视,语调稍稍放软,「泠刺史是殿下的舅舅,是殿下的亲人,而沈都尉也是妾身的亲人,妾身害怕……」 她说到这里,鼻腔泛酸,语带哽咽,后边的话也没能说完,可尽管如此,姬容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害怕再见不到沈弋蘅,害怕沈弋蘅已经遇难。 「求殿下带妾身一起去吧。」 姬容沉默着,半晌后薄唇一动:「这一行危险重重。」 沈离音一听,立刻察觉到他话里的松动,忙道:「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绝不会拖累殿下。」 闻言,姬容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像是在考量什么,最后他移开视线,道:「明日一早出发。」 说完,他就抬步离开了崇仁殿。 安思河见状,赶紧扶沈离音起来,闻声劝道:「太子妃,如今荆州城附近很是混乱,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殿下他一定会带沈都尉回来的。」 沈离音摇摇头,说:「我必须第一时间知道哥哥的下落。」 见劝不了,安思河只能轻嘆口气,虚搀着她往外走。玉烟和疏雨都在外候着,见他们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太子妃!」 玉烟本是沈弋蘅派给沈离音做婢女的,她听疏雨说了大概心中也甚是担心,便小心问道:「太子妃,公子他……如何了?」 沈离音没说话,一旁安思河赶紧朝着玉烟使眼色,玉烟一下反应过来,赶忙闭口不再说话。 回了承欢阁,沈离音便让玉烟疏雨替她将衣物收拾出来,也告诉她们自己要随姬容去荆州。安思河提醒过她,这一路行程会很紧凑,而且一切从简,因此,玉烟与疏雨都不会同行。 疏雨倒还好,她一直很信赖姬容,认为他足以保护沈离音,若是她们跟着,可能反而会拖后腿,可玉烟并不是这般考虑。从沈离音回到沈家,玉烟就在她身边伺候,近一年的时间里,她都没有离开过她,这次分开,她心中很是不安与不舍。 沈离音答应玉烟会照顾好自己,也答应她一定会平安回来。 翌日,沈离音随马车出城,她本以为自己会和姬容一块儿出发,可谁知,眼见着帝京城门就在眼前,她也没有见到姬容一面。 起初,她还想找人询问,可路程过半她才发现马车外头的人竟一个也不认识。 很快,马车驶到城外,朝着荆州的方向奔去,沈离音确定方向无误,正准备阖眼养神之际,马车突然颠簸起来。 「保护太子妃!」 一声喝令下,马车外响起刀剑相撞的声音,刺耳而又激烈。 沈离音不明所以,但仅仅是这些打斗的动静就让她心慌不已,她无暇思考,迅速拿过包袱从里头取出一把半臂长的匕首紧握在手中。 做好防备的动作后,沈离音犹豫着想要掀开窗纱看看外头的情况,然而没等她抬手,前头的车帘被银光噼开。 一个黑衣蒙面人倏然出现在她面前,他没有给她任何动作的机会,一把便将她抓住带离了马车。 沈离音心跳到嗓子眼,握着匕首的手僵硬得几近麻木,压根刺不出去,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兰香涌进鼻间。 她蓦然一愣,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她的手被黑衣人所控制,后颈一疼,彻底晕了过去。 第38章 人有三急 沈离音醒来的一瞬间只感觉到了后颈酸疼, 等缓过劲来她才发觉自己在一辆陌生的马车里。 马车是停着的,车舆内不像之前的马车那般茶几书柜应有尽有,空空荡荡的, 像是小镇外随手租买而来。 她一脸迷茫地撑着车板坐起, 隐约听见马车外男人说话的声音, 她心下忐忑, 犹豫地想要去掀开窗纱, 就在这时,车舆内忽地一亮,有人撩开了车帘。 沈离音转头看过去, 乌黑的眼眸轻动,半晌吐出两个字:「殿下?」 姬容淡淡看了她一眼矮身走进车内, 在一侧坐下, 道:「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沈离音还有些懵,「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姬容还未开口,车帘又再一次被掀开,青风一脸笑意地走进来,手里还举着一个案托:「爷, 夫人。」 这一声「夫人」直接把沈离音给喊愣住了, 明明都是一个意思,可夫人对比太子妃,听着总觉得更为亲昵,尽管这一声夫人不是出自姬容之口。 「先吃东西。」 姬容开口打断了沈离音的思绪,她默默看着青风放下的案托,上面是几块糕点酥饼以及一碗清茶。 沈离音点点头, 下意识先捧起碗准备喝一口茶润润嗓子,结果嘴巴刚碰上碗沿,温凉清甜的水便浸润了唇瓣。 她一愣,抬眼看向姬容,可对面那人却像全然没注意到这边,侧脸看着窗外,神色淡然。 这是青风自己准备的还是姬容授意? 沈离音想问却又不敢,怕自己又自作多情,最后只能重新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吃了两块糕点,又将糖水喝完,沈离音便拿过帕子擦了擦嘴,重新问姬容:「现在可以说了吧,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不是去荆州吗?」 青风正好上来收案托,听到这话便替姬容解释:「夫人,咱们现在就是在往荆州去啊,待会儿就要启程了。」 第63页 「嗯?」沈离音看向他,「这到底怎么回事,早上那辆马车不是去荆州的吗?」 「回夫人,那是爷安排好的一齣戏。」 青风见姬容没有阻止,便索性一口气说下去,「这次去荆州不只需要应对流寇,还得防着朝中某些人。爷从决定去荆州开始就备了两条线路,一条就是夫人您一开始在的那批人马,另一条则是咱们现在走的线路。」 沈离音大概听明白了,恐怕如果她不跟来,之前那队人马中恐怕就是个空壳子,除了一众侍卫,姬容等人都不会在。 「那我们现在还在帝京城外吗?」沈离音问,她刚刚瞥了眼窗外,他们走的并不是官道。 「咱们离帝京已经很远了,这次跟来的马都是良驹,日行千里不成问题。」 青风还想说些什么,车外便响起了聿扬的声音—— 「爷,休息得差不多了,要不要现在出发,这样明天落日前或许能赶到豫州。」 沈离音一听当即愣住,明天落日前,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连夜赶路吗? 姬容却面色淡淡,下巴轻点:「通知下去,出发。」 聿扬抱拳回道:「是。」 青风也跟着走了下去,沈离音正想向姬容确认一下自己的疑惑,他却忽然也起了身。 「殿下?」她一急,赶忙喊住。 姬容矮身的动作一顿,手抓着车帘道:「从今日开始就不要喊殿下了。」 沈离音顿了顿,迟疑道:「那,爷?」 「……随你。」 沈离音撇撇嘴,心说,真是别扭。 她继续问道:「那我们是要连夜赶路吗?」 「嗯,马车会走得很快,如果觉得不舒服……忍着。」 冷硬地说完最后两个字,姬容便不再停留地直接走下马车。 沈离音看着微微摆动的车帘,这时候她还不懂他所谓「忍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马车疾行向南整整一夜未停。 到次日傍晚,众人抵达豫州城外,沈离音靠在车板上,面色苍白,本以为总算可以找间客栈暂歇一夜,却被告知他们不会进城,也不会借宿。 是夜,马车终于在城外一处密林停下,青风照例来给她送膳。 「殿下呢?」沈离音没什么胃口,而今天也已经没了能让她开胃的糖水。 青风回道:「殿下正在和聿扬商量之后行程。」 「殿下用膳了吗?」 「还没,殿下习惯先将事情处理完再用膳。」 沈离音点点头,青风也很快退了出去。 不多时,车帘再次被掀开,姬容走了进来。他一坐下,便上下打量了沈离音两眼,说:「如何?」 「嗯?」 沈离音一时没明白他在问什么,明亮乌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 「这样的行程可以忍受吗?」姬容难得耐心,挑眉看她。 沈离音从他眼中看出轻视的意味,他这是觉得自己受不了苦? 「当然可以,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沈离音说着这话,却不知自己苍白的脸色全都落在姬容的眼里。 「你若是不能接受,现在还有回帝京的机会。」姬容又瞥了眼基本没怎么动的晚膳,「之后几日,我们都不会借宿任何客栈驿馆,能吃的也只有这些。」 沈离音想也没想便道:「能接受。」 她神色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人:「爷,我说要跟去不是玩玩的,我是为了哥哥去的,你之后不用再和我说这些话。」 姬容眉心微拧,看着面前这张苍白的小脸,心中微怔,明明一路颠簸得连东西也吃不下,可说起决心来仍旧字字用力。 「今夜会在这林子里暂歇,你自己好好休息。」 姬容收回视线,起身准备离开。 沈离音皱眉:「爷不留在这里吗?」 他们一行只有她这一辆马车,其余人都是驾马前行,可这夜里怎么休息? 「你顾好自己便是。」 姬容没有回答,掀开帘子迅速下了马。 沈离音跟着撩开窗纱往外看,发现大多随行的人都各自寻了树靠坐着,其余的则站在几个角落的位置,做好防守的工作。 姬容未有特殊,也跟着在树边坐下阖眼养神。 夜,静谧无声,偶有落叶簌簌。 沈离音在车舆内翻来覆去,其实她睏乏得紧,奈何……人有三急。 沈离音在车内纠结半天,最后实在忍受不住,披了外衫轻手轻脚地走下马车。 值守的暗卫十分敏锐,她才落地,就有一人靠过来。 「夫人,可是有何吩咐?」 沈离音看着面前压根看不清面的人,嘴唇动了半天也没说出口,最后只道:「那个,我过去后边一下。」 「夫人有什么需要大可以吩咐属下去办,最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 沈离音一脸急色,最后索性朝着姬容的方向走去。暗卫一见她转身走开,赶忙跟上前。 脚踩落叶的声音终究还是吵醒了树边浅眠的人。 在沈离音贴近的前一刻,姬容倏地睁开了眼,即使暗夜无光,沈离音仍旧被其眼中的冷锐之意逼得下意识往后一退。 「怎么了?」姬容嗓音微哑,眼皮一抬看着沈离音。 沈离音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眼眸轻轻往暗卫那一侧瞥去。 第64页 姬容眉头一蹙,冷声吩咐:「你先退下。」 这话虽然没有明确是在对着谁说,可暗卫还是十分有眼力见地躬身退了下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何事?」 沈离音双手揪着袖口,犹豫地说道:「你能不能陪我离开一下?」 她这话说得极为小声,饶是姬容那么好的耳力都一时没能辨认,他直起身子看她:「说大声些。」 「……你陪我离开下。」 「啧,再大声些。」 「……你陪我去解个手!」沈离音实在憋得受不住,闭着眼直接喊了出来。 第39章 乌龙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恰好一阵风吹过,头顶树梢沙沙作响。 姬容像是才反应过来,目光怔愣:「你说什么?」 沈离音怎么可能再说得出口, 只能道:「就是你听见的那样, 然后你的侍卫不让我一个人过去……」 姬容轻咳一声避开视线:「走吧。」 说罢, 他就起身往林子深处走去, 沈离音见此赶紧跟了上去。 两个人沉默无言地走在密林间, 月光稀疏,穿透树叶落在二人身上。 大概走了一段路,且足以远离队伍后, 前头的那个人才停下脚步。 沈离音全程低着头,因为一直在控制「本能」一时没注意到姬容停下, 未剎住脚, 差点撞在了他的背上。 「你自己过去吧。」 姬容看了她一眼, 伸手指了指前头一棵三人粗的大树。 沈离音点点头,就要抬脚过去时又立马停住。 姬容:「?」 沈离音看着他,小声地问:「你会在这里等我吧?」 「……嗯。」 虽然听着有些别扭不情愿,但姬容还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沈离音彻底放心,赶紧往那棵大树跑去。 虽然两个人离了有些距离,但这件事本身就有些令人尴尬, 沈离音的脸几乎全程都红着。等解决完, 她下意识想要净个手,正好起身时发现不远处就有一片小湖泊,她回头看了眼还在原地的某个身影,心中一定往湖泊走去。 沈离音净完手,顺便还洗了个脸,面上的热意才终于散去。她拍拍脸颊, 撑起膝盖起身,一回头就愣在了那里。 她来时因为有湖泊这个目标,下意识走出了一条道,也没注意到有任何问题,可现在想要往回走,才勐然发觉这里压根没有明晰的小路,回头一望入眼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树。 「……」 沈离音尴尬地咳了一声,只能凭着大概的记忆往某个方向走去。 这时候没有风,林中静谧无声。 沈离音一直不停转着脑袋寻找姬容的身影,幸好之前的位置离湖边不算太远,走过没几棵树,她就瞧见了之前的大树。 她心下一松,急忙往那边小跑而去,树后某人的身影一动未动地停留在原处,逆着稀薄的月光,看上去更为挺拔宽厚的身影。 「爷。」 不知为何,她此刻心情难得的放松,从知道兄长出事后第一次放松,就好像只要姬容在,所有的问题与危机总会解决。 听到声音的姬容缓缓转过身,看了她一眼,道:「怎么这么久?」 「呃,去洗了个手。」沈离音如实回答。 姬容微微一愣,顺着她来的方向往后一看,确实有隐隐的水光在。 「走吧,很迟了。」 沈离音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跟着他走。姬容察觉到什么,侧眸瞥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怎么,心情很好?」 沈离音下意识想要摇摇头,但又觉得自己骗不过姬容的眼,遂干脆地轻点下巴,不过她自然不愿和他说心中想法,只道:「某些问题解决,心情自然会好一些。」 「你现下倒是不知羞了?」姬容挑眉。 反正最尴尬的场面都已经经歷,还怕这个作甚?沈离音直接回道:「这是一个人的本能,有什么好害羞的。」 姬容不置可否,脑海里一瞬划过之前紧张地说不出话的某人。 「爷?」见他突然不说话,沈离音忍不住出声。 姬容回过神,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了个「走了」便提步离开。沈离音已经习惯他对任何话题做到随说随停,虽然心下疑惑,但也还是不再多言跟了上去。 之后五日,队伍马不停蹄,终于从豫州赶到了荆州城。 聿扬比队伍要快一步进城,提前通知了荆州别驾,让他不要对外声张姬容的到来。 等到入夜,众人才乘坐马车进了城中。 是夜,荆州别驾府。 「殿下!」 虽然吩咐过不用出来接驾,可别驾张世琮还是候在了院子里,一见到姬容踏进便赶紧迎了上去。 姬容淡扫了眼这位荆州别驾,道:「让你整理的卷宗都备好了?」 张世琮一愣,没想到这位殿下一来就是谈正事,忙点头道:「备,备好了,殿下的院子也已经收拾妥当,可要现在送过去?」 「嗯。」 姬容轻嗯一声,没有再多废话,直接往里走去。 张世琮赶紧给管家使眼色,让他带着姬容的手下去客房,而他则亲自领着这位太子往后头的春园走去。 这春园可是他今年刚修整出来的院子,本是替自己准备的,没成想会是这位远在帝京的太子先住上。 第65页 安思河和聿扬是姬容的贴身内侍和护卫,压根没有将张世琮的话放在心上,也一道跟了上去。 在他们身后,管事拉着一位红唇齿白的「侍从」,道:「就剩你一个人了,你跟我来吧。」 「我?」 那人指指自己,余光看着姬容几人快步走远。 管事点头:「是啊,大人带殿下去的是春园,那是主子住的,小内侍你就跟我过来吧。」 小内侍? 沈离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为了方便,从出发第二日开始她便换上了男装,可没想到会被管事认为是姬容的内侍。 她本想开口解释自己的身份,但转念又想起姬容说过的行事小心,莫要暴露身份,遂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左右住哪儿都是一样的,她点点头道:「那就劳烦管家带路了。」 到底是太子的「近侍」,别驾也不太可能怠慢,片刻后,沈离音站在了一间干干净净的厢房内。 「小内侍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与小的说。」管事笑道。 沈离音打量了下房中陈设,倒是雅致,镂空的楠木屏风隔开了床榻与沐浴间。 「那麻烦管家烧一桶热水来吧。」 接连六七日奔波在外,她都没能洗个澡,今日既然有条件,自然不能错过。 管事也答应得很快,道:「那小内侍就先歇着,热水马上送来。」 「有劳了。」 约摸一刻钟后,热水送到。沈离音关上门,拉好屏风,舒舒服服地沐浴。 大概泡了不到一刻钟,沈离音正舒服得睡意上涌时,门那边突然「嘭」一声轻响,吓得她当即睁开了眼。 「谁?!」 难不成别驾府也有危险? 「……太子妃?」一个明显迟疑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沈离音觉得这嗓音耳熟,顿了下问道:「聿扬?」 下一瞬,门再次「嘭」响起,声音比之前来得还要干脆响亮。 沈离音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出了浴桶,将干净的衣裳换上。 屋外,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像是聿扬和管家的对话声。 沈离音没有出门,片刻后,房门被轻轻敲响。 「夫人。」 是聿扬的声音。 沈离音想了想走过去开门,聿扬身后,管家垂着头。 「夫人,管家搞错了,您的卧房不在这儿。」聿扬尴尬地说道。 管家立刻点头附和:「小的,小的眼拙,还请太……不,还请夫人不要怪罪,小的这就带您过去春园。」 第40章 关心? 沈离音就这么莫名地又被带走, 同管事一齐走到了后边的大院子,也就是所谓的春园。 春园的正房房门紧闭着,里头也十分安静, 看起来张世琮也已经离开, 管家看了眼沈离音, 心里叫苦, 只能自己上前敲门。 「叩叩。」 「谁?」 里头传来沈离音极为熟悉的声音, 不轻不淡。 她没开口,仍是管家恭声回答:「爷,小的是别驾府的管事。」 房内沉默了一瞬, 最后开口:「进来吧。」 沈离音眼见着管家大大松了口气,上前一步推开门, 引她进去。 沈离音踏进房中, 抬眼便看到姬容坐在案前低头看着卷宗, 她余光瞥见管家的惶恐,也不愿再为难他,便主动出声:「爷。」 案桌前的人听到这声明显一顿,抬起头来:「你怎么在这里?」 管家大概意会错了这话的意思,以为这位太子是在不满太子妃才出现在这儿,便赶紧主动告罪:「是小的眼拙, 没将太子妃认出, 领错了房间。」 姬容闻言,这才注意到沈离音的打扮,虽说衣裳都穿得完好,但也能看出之前手下动作略有匆忙急乱,衣襟口处都没有理好,长发没有束起, 披散落在背后,明显还滴着水。 「你沐浴了?」他问。 沈离音点点头:「嗯,其实我住在哪儿都没事。」 她希望姬容能听出自己在给他台阶下,可不要在别驾管家面前闹出太子太子妃感情不和的场面。 不过姬容显然没有意会,他点点头,抬手挥退管家:「出去,把门关上。」 管家早就等不及想走,这下亦是干脆地应声,几步就退了下去。 门一关上,沈离音就开口问道:「殿下,你怎么让他走了?」 「怎么,你还有事找他?」姬容淡淡瞥了她一眼,重新低下头看手里的卷宗。 沈离音一愣:「不,不是,只是如果他就这么走了,那我就只能留在这个房间了。」 姬容抬眼,道:「这房间难道容不下你?」 这话倒是让沈离音有些煳涂了,她不解的看着他:「殿下的意思是我能睡在这儿?可这儿也只有一张床榻。」 「今晚我要将这些卷宗都看完,你可以去睡床榻。」 姬容说得轻飘飘,像是熬夜看卷宗是一件无比寻常的事,沈离音蹙眉:「是有关流寇的卷宗?」 「嗯。」 沈离音沉默了,这几日队伍一路疾行,除了每夜两三个时辰的休息外,姬容基本没有歇过。若是今夜他看的并不是流寇一案的卷宗,她恐怕就要开口劝他先休息。 「那殿下,我先去睡了。」她想了想还是先让自己保存好体力,之后几日她要亲自跟着队伍去找沈弋蘅。 第66页 姬容轻嗯一声,突然又抬起头:「等等。」 沈离音反应很快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殿下还有何事?」 「……」 姬容抬眼看去,她那后背上浅蓝的外衫已隐隐被水浸透,他顿了顿,道:「把头髮擦干再睡。」 沈离音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她注意到姬容的视线从自己头髮上扫过。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被浸湿的衣襟口,这才想起刚刚自己有洗过头髮,尴尬道:「是,我知道了。」 她匆匆转过身,走到盆架上取了长巾盖在发顶,因为长发不易干,她只能先坐到一旁睡榻上,慢慢地一点点将髮丝擦干。 她低着头,擦到一半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姬容的这一声提醒,算是在关心她吗? 她这么想着,手下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下来,原本盯着地板的视线也微微上移,朝着另一侧的案桌偷看。 姬容坐在烛灯下,轻摆的光影映在他的侧脸,让他那认真而专注的身影看上去更为温暖与安心。 沈离音不敢一次看太久,姬容的警觉性很高,若是长时间的盯视定会引起他的注意,因此她保持着一个微垂头的姿势,目光时不时往那头瞥去,一旦那边有任何动静,她都会第一时间收敛视线。 就这样一边偷看一边擦头髮,沈离音很快便觉得困意袭来,手里的长巾也逐渐拿不稳,一刻钟后,「啪嗒」一声落在了木质地板上。 屋内一直很安静,这一点动静自然引起了案桌边人的注意,姬容抬头看过去,就见睡榻上一个纤瘦的身影半侧着靠在那儿,墨发披散,右手垂落在榻边,一动未动。 这是睡着了? 姬容眉头一挑,放下手里的卷宗,起身往睡榻走去。 沈离音面色平静,长发一半披在脑后,一半被压在脸下,还有明显的几绺髮丝隐约贴在了她的唇瓣。 姬容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弯下.身将她横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沈离音从始至终没有醒来,一睡到松软的衾被中,嘴角甚至自然而然地起了一点弧度。 姬容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等回过神才觉自己这行为有些莫名,皱着眉转身走开。 几日奔波,好不容易睡在舒服的床榻,沈离音是一夜无梦到天亮,快要醒来时,迷迷煳煳听见外头两个人在说话,似乎是姬容与昨夜那位荆州别驾张世琮。 「黑虎现在在哪儿?」 「回殿下,黑虎生性狡猾,下官担心他会和寨里那些土匪勾结,面上说是关押在监牢,实际上则是在监牢地下的暗牢,这还是当年泠刺史来荆州后设下的。」 「黑虎是龙虎寨土匪头子,他被捕于我们有利,务必严加看管。」 「下官明白,只是黑虎毕竟上了年纪,其实之前几年他们在山里也相安无事,可如今龙虎寨由他儿子统领,那银龙比他爹还不好沟通,阴险狡诈还极其好色,山下村子已经被掳去好多女子,官府去捉拿,他们却威逼村民说是自愿嫁的女儿。」 姬容的语气冷了几分:「贪慾深重之人也必然会有更大的弱点,他比他爹蠢。」 「殿下说得是。」 「聿扬,你带着青风去龙虎山下村子探一探。」 「是,属下这就去办。」 「殿下,除了这个,还有沈都尉……」 沈离音原本还模模煳煳的,听到这里,骤然清醒。 第41章 倒v通知 「我哥哥怎么样了, 有找到吗?」 沈离音匆匆忙忙穿上外衫,长发披散着就这么跑了出去。 姬容和张世琮正坐在桌边,听到声音齐齐朝她这边看来。 「夫人。」张世琮稍稍避开目光, 起身行了个礼。 「你刚刚提起我哥哥, 可是有找到他的踪迹?」 张世琮略显为难地看了眼姬容, 像是不知怎么回答, 沈离音自然没错过他的眼神, 皱眉:「到底什么情况?」 姬容抬眼看她,不急不缓道:「还没有消息。」 说着又看向张世琮:「有什么直接说便是。」 张世琮遂点点头,回道:「府衙的官兵大部分都派了出去, 但这崖底十分广阔,且有十几处的石洞, 地形又复杂, 连日来手底下的人都没能找到沈都尉的踪迹。」 眼见着沈离音的脸色越来越差, 张世琮又赶紧补充道:「不过夫人也别太担心,下官认为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毕竟如果这个时候能在崖底找到沈都尉,很可能……」 他没再说下去,沈离音却也明白他的意思,可以她对沈弋蘅的了解来说, 如果他还活着, 他绝不会这个时候还不出现,他一定能想到远在帝京的她和父亲会得到这个消息,他绝不会故意让他们担心。 「夫人,您放心,我们府衙的人一直在搜寻,一有消息, 一定第一时间告知给您。」 「你们今日还在搜?」沈离音问。 「是。」 沈离音微微一顿,道:「那我也一起去。」 「啊,这……」张世琮自然不敢随口答应,转头看向一旁的姬容。 「你不放心府衙的人?」姬容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视线,自顾自地问沈离音。 沈离音摇摇头:「不,我只是想我比他们更了解哥哥,或许他有在崖底留下什么记号。他一直未出现,也可能是受了重伤,又怕被流寇撞见,只能先躲起来。」 第67页 姬容还没说话,张世琮就先开口:「爷,夫人这话也不无道理,要不就让夫人跟去看看,下官一定会派人好好保护夫人的。」 闻言,姬容抬眸看着沈离音:「我今日还有别的事需要处理,沈弋蘅那边便由你过去看看,切记小心为上。」 沈离音见他答应,心下也是一松,点点头:「放心。」 她神色的变化自然没能逃过姬容的眼,说来也怪,明明她回帝京不过一年左右,怎么和兄长的感情看起来如此亲密,甚至比一起长大的兄妹都要好。 这些疑惑,姬容从未对人提起,或许只能等子未二人从扬州回来才能解开。 用过早膳后,二人便分头行动,姬容似乎并不完全放心官府的人,还特意派了暗卫阿巳陪同沈离音去崖底。而后来,沈离音也从阿巳那儿得知,姬容今日是要去暗牢审问莫熊,也即是龙虎寨的土匪头子,外号黑虎的那个人。 城外,天心崖。 「我兄长就是从这儿摔下去的?」 「是的。」 沈离音站在悬崖边,低头俯瞰,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心口高悬,难受得有些喘不上气。她匆匆往后退了几步,阿巳赶紧上前扶住她:「夫人?」 沈离音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些恐高,她摆摆手:「我没事。」 等她重新站稳,她才又看向一旁荆州府衙的人,问道:「我们如何下去?」 官兵抬手示意她往侧边走,说:「请夫人跟我们来,从左边走有一条山路是直达山崖底的。」 一整天,沈离音都耗在崖底寻人。 这里正如张世琮所言,有十数处石洞,位置高低都各有不同,甚至有些位置比较险峻的石洞到现在还未去查探。 只是一整日下来,哪怕腿走酸,脚背生疼,沈离音都没能看到一处有沈弋蘅出现过的痕迹,她甚至有些怀疑,沈弋蘅从这座山崖摔落的消息到底是不是为真。 日头快要落下,阿巳记着姬容的吩咐,早早地劝沈离音回去,一开始,沈离音还有些不愿意,但见着府衙的人一个个都汗流浃背,也不好意思再拖着他们毫无目的地搜寻。 一众人回到城中,沈离音和阿巳也一起回了别驾府,才刚进春园,她就见聿扬走进卧房。 聿扬脚步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沈离音未作多想,也赶紧跟上前。 「爷,阿卯那边有消息了。」 没听见姬容说话,聿扬便继续道:「阿卯说,他们发现龙虎寨里有一处地牢,守卫森严,看情况应该就是关押泠刺史的地方,但他们现在也办法确定,只能等入夜后再探。」 「我们手上还有莫熊,舅舅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属下也是这么认为。」 「村子的情况如何?」 「大概是听说帝京派来的人因上次围剿损失惨重,寨里的气焰更为嚣张了些。昨儿夜里又有土匪下山逼一户人家的女儿嫁给他,村民想要反抗,他们便用村子后头的田地做威胁,说如果不听从,改日便将田地一把烧了。 「那几亩地就是村民的命根子,只能应了下来,说是后日一早就要将女儿送去山上。」 姬容的语调冷了几分:「龙虎寨是几个土匪寨子里人数最多的,只要将他们剿灭,其余几个寨子不足为惧。」 「聿扬,你让人去通知阿卯,今晚确定舅舅下落后立刻将人保护好,之后让他们继续藏在寨中,这一次我们来一个里应外合。」 之后二人的声音便轻了下去,沈离音贴着门框都只能隐约听见几个字眼。阿巳站在她身后,一脸无奈与惶恐,心说这位太子妃什么癖好,喜欢听墙角吗? 沈离音哪里知道身后的人是什么心思,一心好奇「里应外合」到底是个怎么「合」法,她使劲贴着门框,突然,里头的声音彻底消失,连模煳的说话声都再听不见。 「偷听好玩吗?」 一道低沉冷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沈离音一愣,勐地抬起头。 姬容不知何时走到了门边,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她:「回来了为何不进去?」 「咳,我,我见你们谈得正认真,不好打扰。」沈离音自知理亏,不由就垂下头。 「不好打扰便偷听?」 姬容意味不明道:「老师一贯重礼教,怎么这一点没教给你?」 闻言,沈离音眉头一蹙,偷听虽然是她不占理,可也不用把她父亲搬出来吧?难道偷听是姬容的大忌,触碰不得? 思及此,她也没有狡辩,只道:「这与我爹无关,是我自己失礼犯错。」 姬容没有立刻回答,屏退聿扬和阿巳后转身往里屋走去。 沈离音见他这般,还以为他想私下训斥,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走进去。可谁知,姬容一进屋就往桌边一坐,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目光淡淡地看着不远处墙上挂着的字画。 这,这好像也没有生气? 沈离音不明所以,试探开口:「殿下是懒得责骂我,还是气得说不出话了?」 姬容转头看来,莫名其妙道:「骂你什么?」 「……你刚刚不还说我不懂礼。」 闻言,姬容眉头一挑,像是想起了什么,轻飘飘地说道:「我那是在做给下边的人看。」 下边的人?是说聿扬和阿巳? 「为什么?」沈离音不解。 第68页 姬容放下茶杯,嗓音沉缓:「若非如此,以后他们有样学样,那这规矩岂不是乱了?」 沈离音一听,明明有些无语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反驳,最后只咕哝一句:「他们怕是只记得太子妃被太子训斥了。」 「你在嘀咕什么?」姬容看她。 沈离音忙回一句:「没什么,若是殿下无事,那我就先去洗漱了。」 「等等。」 姬容喊住她:「今日搜寻情况如何?」 沈离音脚步一顿,回过身摇摇头:「没有任何踪迹……」 气氛渐沉,片刻后,桌边的人轻声道:「你信我吗?」 「什么?」沈离音一下没明白,抬起头略显迷茫地看向他。 姬容眼眸深邃,像是幽潭一般沉静,他看着她,说:「沈弋蘅绝非是等闲之人,只要没有找到他的尸体,那么他平安活着的可能性便是最大。」 这番话,沈离音也这么对自己说过,甚至白日里那别驾也是安慰她的,明明是一贯哄慰人的句式,可偏偏姬容说出来时,她那颗不安的心奇蹟般地镇定了下来。 她浅浅地笑了下,道:「谢谢殿下安慰我。」 姬容面上一僵,眉心微微拧着:「本宫只是实事求是,并不是安慰。」 沈离音心情好,也不愿与他争执这个,仍旧笑着说:「是,那就借殿下吉言了。」 听到这话,姬容的脸色才稍稍缓和,轻咳一声拂袖起身往里屋走:「今晚你睡床,我睡榻。」 第42章 遇险 第二日, 聿扬一早便将龙虎寨的消息带回来,说是已经确认泠晏就在寨中的地牢里,他们的人会在明日行动中趁乱将泠晏救出。 姬容没了后顾之忧, 下达命令时也便更加果断, 决意借村子嫁女一事派人潜进寨子。沈离音并不清楚他们最后的计划, 这天一大早, 她就跟着府衙的人去了天心崖。 只是整整一日, 搜寻仍旧无果,眼见着日头快要落下,阿巳再次出动准备劝沈离音回去。 就在这时, 西边一个角落里传来不小的动静,阿巳的话被打断, 二人朝那边看过去。一个官兵小跑过来, 对沈离音道:「夫人, 西侧发现一个新的石洞。」 沈离音一愣,忙道:「快带我过去!」 官兵在前头引路,几个人很快来到新的石洞,石洞外杂草丛生,边缘处也有许多碎石挡着,隐蔽性很强, 这或许便是过了这么久才被人发现的原因。 只是相应的, 这样荒败的石洞全然没有人停留过的迹象,沈离音刚刚升起的希望又一次覆灭。 「夫人,还要进去看看吗?」 最先发现这处石洞的官兵已经离开,阿巳便惯例地问一句。 沈离音并不想浪费时间,可来都来了,她还是习惯亲自看一眼, 遂点点头,顺着官兵开的小道走进石洞。 这处石洞明明比别的更为封闭,可一走进去却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光线很暗,沈离音走得缓慢。突然,「叮」的一声脆响从脚下传来,她微一蹙眉,意识到是踢到了什么。 阿巳也注意到了,轻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好像踢到什么东西,你点个火看看。」 阿巳点头,立刻将火摺子吹亮,一时间,石洞中的景象清晰得落入二人眼中。沈离音缓缓蹲下.身,手在杂乱的地上摸索,突然,指尖一凉,一抹绿色显出。 「这是……」阿巳也跟着蹲下。 沈离音将杂草落叶撇开,指尖捏着那物什伸到火摺子下,道:「是翠玉的碎块。」 她无意识地转着这一小块翠玉,忽然,在某个角度下,翠玉于火光照耀下闪出一点金光。 沈离音当即愣在那里,阿巳瞧见她的神情骤变,紧张问道:「夫人,怎么了?」 「我是不是眼花了,我似乎看到一点金光。」 沈离音想到什么,再一次转动翠玉,果不其然又一次瞧见金光闪过,她将翠玉拿近,喃喃道:「这是哥哥的腰佩。」 阿巳惊讶:「沈都尉的腰佩?夫人没看错?」 「不会看错,这块翠玉里嵌着金,在光照下会一闪一闪,正是当初谷……」沈离音一顿,将医字吞下,只说,「正是当初好友送他的护身腰佩。」 阿巳喜出望外:「所以沈都尉曾来过此地,那么他活着的可能就更大了。」 沈离音心中也是激动万分,可她又不免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伤能让一块腰佩碎成这样。 「我要进去再探探。」她将碎块用手帕包起收好,起身说道。 阿巳阻拦未及,也没时间去通知官兵,只能赶紧跟上。 这石洞比旁的都要深很多,可唿吸却没有半点困难,甚至越往里空气越发清新舒适,沈离音觉得奇怪,但心里却不由生出更多的希望。 大概走了半刻钟,身后的阿巳突然停下脚步,鼻子轻嗅,道:「夫人,这儿有血腥味。」 沈离音闻言也跟着停下,眉头一皱,点头:「似乎还有点花香?」 「是,像是刻意用花香掩盖的血腥味。」 到这个时候,沈离音几乎已经确定沈弋蘅曾在这里出现过,只是这石洞一眼便能览尽,不管是她还是阿巳都没有看见任何别的踪迹。 继续往前走,又过半刻钟有余,突然,沈离音发现前头的光线十分明亮,她一顿,回头与阿巳对了一下眼。两人同时猜想到什么,齐齐加快脚步走去,果不其然,这石洞的另一头竟然直通外面。 第69页 沈离音走到洞外,入眼是一片山脚草地,不远处则是一个小村子。 沈弋蘅若真的从这个石洞走出,他必然需要疗伤养伤,唯一可能去的就是眼前这个村子。 「我们去那个村子看看。」沈离音开口。 阿巳有些犹豫,他抬眼看了下天色,道:「夫人,现在时间不早了,不若先回去,等明早直接过来。」 沈离音摇摇头,之前她肯回去,那是因为毫无头绪,现在有了可能的踪迹,她绝不会就这样离开。她抬眸看了一圈,发现距离村子极近的一处田地里有一个老汉的身影,想了想道:「或许我们可以先打听打听。」 一个受伤的外来人,如果真的来过,在这种村子里定不会是个秘密。 阿巳见劝不了,只能顺着她意:「属下先过去问问。」 「不用,一起过去吧。」 沈离音快步走过去,明明已经走得极近,可那老汉仍像是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坐在泥地上,垂头嘆着气。 「这位大叔。」 沈离音没有太多犹豫,直接开口。 一身麻衣的老汉微微一动,抬起头看她,面上一片茫然:「你们是?」 「大叔打扰了,我们是来此处寻人的,我想问问,最近这附近可有出现什么外来人?」沈离音问道。 或许是她没有刻意伪装,即使嗓音并没有普通女子的娇软,可语调里的轻柔温和还是被老汉注意,他这才仔细打量起面前的两个人,一个身材精干,肤色黝黑,不说话时没有什么表情,而另一个与他对话的人,虽然穿着一身男装,可不论是身段还是样貌,都带着明显的女气。 沈离音见老汉久久不回话,还以为他听不懂自己的话,便只能再重复一遍。 「大叔,您有见过吗?」 老汉眼睛一眨,一直死气沉沉的面上突然笑开:「哦,哦,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记起这么个人,怎么了吗?」 沈离音一听这话,双眸倏地一亮,压根没注意他的神色不对,道:「真的吗?那可以劳烦您带我们过去找他吗,他是留在这个村子里了吗?」 老汉看着她,点点头:「是啊,不过收留他的那户人家是谁我也没具体问过,要不然二位公子先去我家坐坐,等我老汉去村长那儿问问?」 沈离音一心念着可以见到沈弋蘅,自然没有犹豫,阿巳虽然有些疑虑,可他自认自己足以保护沈离音,遂答应前去。 老汉领着二人往村子里走去,这个村子并不算太小,前前后后足有百户,只是现下虽然已经入夜,但这村子还是安静得过分怪异,连屋内点灯的都十分少见。 沈离音自然也发现了这点,不由开口问:「大叔,咱们这儿的人是都歇得很早吗?」 老汉脚下一顿,但又很快恢復如常,嘆口气道:「公子有所不知,近来山上土匪作恶,天色一黑,大家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原来是这样。」 沈离音听完便有些沉默,之后一路也没再开口。 这个时候,她莫名想到姬容,也不知他们那边进展如何,只希望明日朝阳升起时,大家都能有个好消息。 一到老汉的家,老汉便招唿着他们二人坐下,大概是动静有些大,里屋很快走出来一个矮小瘦弱的妇人,那妇人看见沈离音二人自是非常惊讶。 「哦,二位公子先在这儿坐一会儿,老汉去给二位倒杯茶。」 沈离音本想说不必如此客气,可那老汉热情得压根不等她回绝,直接拉着妇人走进了后头的厨房。 「老头子,你这是带谁回来了?」妇人不解。 老汉沉默了一下,幽幽开口:「老婆子,你不想让小蓉被土匪抢去当小妾吧?」 妇人一顿,眼眶瞬间红了:「不是说不提了吗,就算不想又能怎么办,官府拿那些土匪都没办法……」 「你知道外面那两个人是谁吗?」老汉拍拍妇人的肩,问道。 妇人抬起头,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有官府的人在天心崖下搜人,虽然不知道在找谁,但肯定是他们官府自己的人。这两个人突然从山脚下冒出来,既没有从咱们村子这边走,只可能是天心崖那边过来的,恐怕也和官府有关。」 「那有如何?」 老汉眼中像是布满阴云,愤愤道:「我已经观察过了,外头这两人之中脸蛋白净漂亮的那个十有八九是个姑娘,他们官府无能,害的我们小蓉遭这一难,凭什么?!」 妇人从未见她家丈夫如此,有些不安道:「老头子,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让这个女的代替小蓉上喜轿。」 「这,这怎么可能?!」 老汉转头看着妇人:「之前咱们让小蓉假死,不是买了一些蒙汗药吗,倒进茶里,送出去。」 …… 沈离音坐在屋中有些不安,虽然已经知道了沈弋蘅的消息,可只要没见到他人,她心里的大石头就始终不能放下。 这时,厨房的帘子被一只短粗的手拉开,老汉举着案托,走了出来。 「让二位公子久等了。」 沈离音赶紧起身,道:「大叔不用这么麻烦。」 「哎,来者便是客嘛。」 老汉将茶碗一一放到沈离音和阿巳面前,推了推碗,说:「虽然这天还凉快,但我们家做的凉茶还是很解渴的,公子坐下尝尝。」 第70页 沈离音其实并不想喝茶,但她并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尤其是当自己有求与别人。她看了眼面前的茶碗,双手捧起,道:「多谢大叔。」 「嗐,客气什么。」 老汉笑得脸皮发皱,两只眼看似混沌,可还是死死地盯着沈离音的动作。 沈离音垂着眉眼,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唇瓣抵着碗沿,手微微一抬,凉茶入喉。一旁阿巳还是有所警觉,然这凉茶并没有任何异味,他也不愿自己的多疑伤了老汉的心,顿了下也跟着喝了下去。 沈离音将茶碗放下,捏着袖子不太讲究地直接抬起擦了擦嘴,这茶确实清爽好喝,她欲要和老汉夸一夸,然而甫一抬头,眼前便忽地一暗。 「我……」 唇瓣一动,话未出半字,沈离音便直接趴在了桌上。 阿巳一看,登时大惊,可还没等他将手摸到腰上的匕首,四肢便涌起一股麻意,而后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 沈离音再次醒来,眼前是一片红色,这视角有些熟悉,她一愣,才发觉自己又被盖上了红盖头。 此刻,她正在一顶轿子里,摇摇晃晃,走得不算平稳。 若不是她低着头,能看清此刻的喜服不过是一件普通的水红裙衫,她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失忆,其实今日才是她嫁进宫的那天。 这是什么情况? 沈离音闭上眼,好好回忆了下昨晚发生的一切。 片刻后,她缓缓睁开眼,她想起老汉,想起那碗凉茶,也想起昏倒前老汉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与愧疚。 所以,她哥哥的行踪是假的,那个老汉并没有见过沈弋蘅…… 沈离音自嘲一笑,不知她这自投罗网的行为若是被姬容知道,他又该如何嘲笑自己。 只是眼下再多的后悔也无济于事,身下的轿子一直在往前走,她得好好想想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处境。 沈离音想要先看看轿子去的是什么方向,可是正当她想要抬手将窗帘子稍稍撩开时,她才发觉自己手上压根使不出力。 她大概猜到昨天自己是被人下药才昏倒,可是都过了一夜,这药效竟然还没过? 看来那老汉是料到她会中途醒来,十分有先见之明地加重的药量,以防她半路逃跑。至此,沈离音只能认命,无力地靠在轿子上。 大概走了一段路,沈离音才发觉有一些不对劲,这一路走来周围除了轿夫的脚步声,旁的声音是一点也没有。没有街边叫卖声,也没有别的马车轿子经过的声音,甚至也没有正常送嫁时会出现的锣鼓乐声。 这到底是要去哪里? 约莫又走了一刻钟,轿外的声音突然嘈杂起来,沈离音仔细分辨,隐约听见什么「成爷的二夫人」「副寨主」之类的字眼。 成爷,副寨主? 沈离音心下一惊,暗道,这不会是送到龙虎寨的喜轿吧? 这念头刚起,轿子就突然重重一晃停了下来,她还没做好准备,视线便忽地一亮。 轿帘子被人拉开了。 「姑娘可以下轿了。」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前头响起,沈离音心中一滞,怎么觉得这声音有些许熟悉? 还没等她记起这声音来源何处,一声突兀的大笑又在轿子前响起,沈离音感觉到眼前原本站着的人被人推开,而后一个黑影直接从外头探身进来。 一股浓重的酒味随之而来,沈离音当下便紧皱起眉头,然而还没等她有所适应,腰上便忽地一紧,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被带出了轿子。 沈离音下意识想要反抗,但身上的力气仍旧没有恢復,只能任由那人拉着自己往前走。 周围起闹声音很大,却再也找不出刚刚那一声有些熟悉的嗓音。 沈离音直接被人带进了一间屋子,她看不到周围的陈设,但仅凭她坐下时,余光瞥见床褥上的鸳鸯绣纹,大抵也猜出了这便是喜房。 「喂,你就给老子待在这儿,等老子喝完酒回来再好好陪你,哈哈哈哈……」 这人想必就是刚刚听见的「成爷」,他一通大笑后也没有再房间逗留,大概是觉得占到了口头上的便宜,高兴地直接甩上门走了出去。 房门一被关上,屋内便立刻静了下来。 沈离音再次尝试抬手,想要将红盖头扯下,这个时候她的四肢虽然还没有恢復如前,但好歹是能使上一点劲儿了。就在她努力地用手指去够红盖头的边沿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粗粝的呵斥。 「副寨主呢?」 一道微弱谨慎的声音接道:「回寨主的话,副寨主他,他去前厅喝酒去了。」 寨主? 沈离音一顿,这不会就是强抢民女的龙虎寨寨主,那个被关押在暗牢的土匪头子的儿子,莫龙? 她正暗自思忖着,门忽然「嘭」一声被踢开。 「娘的,老子的人他也敢抢!」莫龙直接冲到里屋,停在了沈离音面前。 还没等她弄明白这人到底要做什么时,一股戾气直冲自己而来,而后腰上便是一紧,等她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已经脑袋垂下,被人打横扛起。 沈离音紧皱着眉,胃里翻涌,头顶的红盖头也顺势滑落。 莫龙却压根不考虑她的感受,跨着大步就往屋外走去,就在他踏出门的一瞬间,难受得几欲作呕的沈离音忽然闻到一丝熟悉的兰香,她一愣,视线一斜,正好扫过一角鞋尖。 第71页 那鞋看似普通,可实际上却是上好的锦缎制成,沈离音怔愣着,想要抬头一看究竟,可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沈离音就这么被带进了另一件屋子,莫龙比之前那个土匪还要粗鲁,直接将她摔在了床榻上。 沈离音疼得小脸紧皱,也正是这么一个动作,莫龙看清了她的脸。 「你不是小蓉。」莫龙皱起眉,充满欲.望的眼像刀子一般上下打量着她,「你是谁?」 沈离音自然不能说实话,脑子一转,假装害怕道:「我,我是小蓉的姐姐。」 「小蓉的姐姐,老子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莫龙似有不信。 「我,我是她远方姐姐,来,来探亲,突然被,被抓……」 莫龙顶着一张国字脸,浓眉皱着像是仍由怀疑,但突然,他眼神一变,调笑说:「罢了罢了,这朱唇粉面,身段玲珑,可比小蓉看上去有滋味儿得多。」 「这样吧,今日就当是我和你的成婚之日吧。」 说着,莫龙便欺身上前,抬手就要挑起沈离音的下巴。 沈离音心下厌恶,几乎是本能地侧头避开。 莫龙脸色一变,就在沈离音以为他会发怒打她时,他忽然面色一松,笑道:「哎呀,是在下的不对,这礼数还没完,怎么可以急呢。」 说完,他一下从床沿退开,转身往桌边走去。 莫龙背对着沈离音,双手不停地弄着什么,等他再次转过身时,手里正拿着一壶酒不停地晃啊晃。 「怎么能忘了最重要的一步呢,来把这杯合卺酒喝了。」 莫龙倒了两杯,将其中之一递给沈离音,沈离音自是不愿接下,这酒姬容都没和她喝过,面前这个人怎么有资格让她喝。 「怎么,好话听不得?」 莫龙显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见她一再拒绝,戾气直直上涌,直接上前掐着她的下颌,逼着她将酒饮下。 沈离音被呛得直咳嗽,想要吐出却又来不及。莫龙见她喝下,当即便是一笑,他将酒壶往后一甩,大手直接往她襟口处伸来。 沈离音见状,右手下意识就往头顶摸去,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喊叫—— 「不好了不好了,官兵打进来了!」 沈离音眼见着即将碰到自己的手停住,莫龙一脸狠戾,咬牙骂了一声,动作迅速地从床上起来,转身前,他又忽然停住,回头看着沈离音:「你给我好好呆着,等老子解决了外边那些没用的官兵再来陪你玩。」 房门「嘭」一声被关上,沈离音这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她动了动右手,这才发现自己正握着髮簪的一边。 这好像不是她第一次在情急之下拔髮簪了,而且熟练得就像是本能。 外头的喧譁声很快传了过来,沈离音没再纠结,准备趁乱离开此地。 刚刚拔髮簪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力气有所恢復,虽然站得不算稳,但起码能够走动。 沈离音慢慢走到门边,先拉开了一点门缝,确定外头走廊空无一人后,她才继续将门拉开。然而就在她奋力将门打开时,一个人忽然从侧边闯进她的视野里。 沈离音一惊,下意识往门后躲去,但那人显然是早知道她在此处,直接将另外一边的门推开。 「你是今天刚被送来的姑娘?」来人是一名女子,穿着黄衣,年龄约莫二十出头,不算特别白皙的脸上隐约布着两道划痕。 沈离音看着她,心有疑虑:「你是谁?」 「我和你一样是被人掳来的。」黄衣女子迅速说道,「今天官府打进来,是我们逃走的好机会,你和我一起逃吧。」 「你知道下山的路?」 「我在这里已经大半年,知道有一条隐蔽的路直通山下。」 沈离音听完,还是有些怀疑,那女子显然也看出她不信任,生气道:「随你爱信不信,这寨子的土匪狡猾又残暴,寨子正大门都是机关陷阱,官府能不能攻下是个问题,你若是不走,就等着他们活着回来欺侮你吧!」 说完,黄衣女子就直接转身往侧边的走廊跑去,沈离音见状,最终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左右都有风险,倒不如压一压这边一半的机率。 黄衣女子见她跟上,面上总算好看了些,她见沈离音手脚不太利索,直接拉着她的手一起走。 所谓的下山小路确实存在,但山路崎岖,两个人走了半天,连山脚下的村子影子都没能瞧见。 「我们先在这里歇一歇。」黄衣女子喘着气,在一堆草丛后坐下。 沈离音的力气早就快用尽,没有反对也跟着坐下。 两个人足足歇了快一刻钟,就在她们准备再次动身时,侧方林间忽然传来打斗的声音。沈离音眼疾手快,赶紧拉着黄衣女子重新躲回到草堆后边。 可是尽管她们主动躲避,那动静却逐渐逼近。 黄衣女子一直在不停地喘着气,挪着脑袋偷偷往草丛的另一边看去,突然,她不知看到了什么,十分惊恐地站起来,大声尖叫。沈离音不明所以,急忙拉着她重新坐下,然而这一切已经来不及,不远处打斗的双方已经注意到了这边。 沈离音当机立断,牵着黄衣女子的手就要往另一侧跑去,可就在这时,黄衣女子开始不正常地抽搐,嘴里不停喊着「不要碰我」「他追过来了」之类的话语。 第72页 沈离音无奈之下,只能强硬地抱住她的双手将她带着往前走,但还没走出几步,黄衣女子突然奋然挣脱开她的手,脚步慌乱地往侧边逃跑。 沈离音正要上前去追,身后却响起了更为急促的脚步声,沈离音回头看去,才发现那些土匪已经解决了官府的几个官兵,正追着她们而来。 「妈的,老子的人给跑了,快给我追!」 一个土匪怒吼一声,直接朝着侧边追去。 一瞬间,沈离音变成了孤身一人,而她对面则是三个带伤带血,正无耻.淫.笑着的土匪。 「这不是今天刚送上来的美人儿吗,胆子够肥的,竟然敢逃!」 三人不停逼近,沈离音只能不断往后跑去,可不知怎么的,明明蒙汗药的药效应该快要过去,身体却突然就像是有虫子爬过一般难受,与此同时她的面颊开始不断发.热。 忽然,沈离音脚下一软,整个人无力地往前摔去。 身后响起脚步声,她知道是那三个土匪追了上来,她狠狠咬了口下唇,模煳的意识有了片刻的清醒。 「哼,看你往哪里跑。」 「大哥,反正她逃出来了,成爷又不知,不如……」 沈离音听着身后的污言秽语,挣扎着想要起来,然而还没等她坐起,其中一个土匪就朝她扑了过来。 沈离音一瞬间没了任何思绪,完全下意识地再次伸手从髮髻上拔.出一根银簪,在那人的脸带着淫.笑朝自己低来时,她握着髮簪,奋力地将它刺进那人的颈侧。 「噗呲」一声轻响,鲜血喷溅。 沈离音闭上眼,鼻息间全是浓重的血腥味。 身上的男人还一脸色.相,唯独那一双瞪大的眼恐怖至极,整个人顿顿的,最后翻倒在了草地。 另两个土匪瞧见这一幕先是一吓,而后便是怒意升起,举着大刀就往沈离音这边走来。 沈离音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她眯着眼看着二人走近,手已经无力垂下,握着的髮簪也滚落在草地上。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的眉眼,是她初次看见那人时,他回望过来的,平静却又温柔的眉眼。 脚步声已然趋近,沈离音却因为一瞬间的回想,突然升起一股力量,她狠狠地咬着唇,努力抵挡身体奇怪的反应,眼前终于清晰起来。 而就在这时,一道银光在半空中划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两声惨叫响起,离她只有一步距离的两个土匪相继倒在了地上。 第43章 解毒 沈离音听到身侧有脚步声走近, 还没等她抬眸看去,眼前便是一暗,下一刻她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熟悉的兰香萦绕在鼻息间, 她即使没有抬头也猜到了来人, 她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侧, 轻声说道:「还有一个黄衣姑娘, 救她。」 姬容着轿夫的打扮, 可周身气势半分不见,黑曜石般的瞳仁深沉得犹如不见底的深潭,他扫了眼怀里的人, 抬眸吩咐跟来的青风:「去看看。」 青风得令,带着人立刻往另一侧方向跑去。 沈离音说完了刚刚的话, 身体就立刻又出现那种奇怪的反应, 她不想自己做出什么让人难堪的举动, 只能咬牙将脸埋在姬容的肩侧,强压下身体的不适。 「爷,夫人看上去情况不太对,咱们先赶紧下山吧?」 安思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姬容轻嗯一声,抬腿就要往前,然而就是这么一瞬, 他的余光无意识地往地上一瞥, 一支带血的髮簪落入了他的视野。也正是这一刻他才注意到那个在他来之前就已经被解决的土匪的死状。 姬容整个人愣了下,髮簪,颈侧的致命伤……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目光顺势滑向她的掌心,沈离音的右手手掌几乎被血染红,鲜红的血迹与白嫩的肌肤相映衬, 显得更为触目惊心。 「爷?」安思河见姬容迟迟没有动作,不免小声提醒。 姬容倏地回神,将视线收回,道:「走吧。」 他敛下神思,告诉自己,这不过就是一个巧合。 几个人很快往山下赶去,沈离音全程意识在清醒和模煳之间徘徊,等到了别驾提早安排好的农庄,她的面色已经红得极其不正常。 姬容似乎也没想到她一直闷声不吭,情况竟然会这么糟糕,沉着脸将人抱进卧房。安思河见状赶紧驾马去附近的镇上找大夫。 农庄的卧房光线略显昏暗,周遭的陈设也都极其简单朴素,一张床榻,一张案桌。 大概是进了卧房,沈离音下意识觉得环境安全,强忍已久的不适渐渐控制不住。姬容未有察觉,径直走到床边欲要将她放下,然而正当他要起身,将手收回时,沈离音忽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脖颈。 「……」姬容蹙了下眉,抬手想要将她的手拿下。 沈离音不满地轻哼一声,发烫的眼皮缓缓掀起,一贯清润明亮的眸子此刻沾染着浓郁的情愫,她看着身前的男人,喃喃启唇:「殿下……姬容……」 姬容浑身一震,不知是不是病态的缘故,沈离音此刻的嗓音比之平时少了几分沙哑,多了几分轻软,熟悉得让他恍惚,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就是这么一时的怔愣,沈离音勾着姬容的脖子,贴近了他的身。 干燥滚.烫的吻落在姬容的脸侧,熟悉而又亲昵的低唤在他耳畔一边又一遍地迴响,从来处变不惊的他此刻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第73页 沈离音已经快要完全被本能所控制,圈着他的脖子,细细密密地吻着他的唇,明明是第三次接吻,可大概是本能的驱使让她熟练地像个老手。 姬容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似乎此刻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选择,是一个需要去估量的决定。 他知道沈离音是中了什么毒,从她被莫龙从副寨主的喜房带出,他就认出了她。莫龙好色,房中藏着骯脏的药绝不为奇。 他特意提前攻进寨子就是为了让莫龙离开房间,本以为他的动作不会这么快,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让他成功给沈离音下药。 寨子快要成功拿下的时候,姬容想起房中的沈离音,立刻便让青风去找,然而只见到了一间空房。他没想到她一个柔柔弱弱,体质并不好的女子能够压抑毒性跑这么远,甚至……还杀了一个人。 他本以为她能撑到大夫过来,他也希望她能撑到那个时候,可看她此刻的模样,似乎已经承受不住。 姬容自然清楚什么法子能最快速地帮她,甚至他正是那个最适合帮她的人,可他在犹豫,他心底在不停地选择。 她此刻遭受的痛苦,归根究底都是源于他,是当初赏花宴上的那一眼,让他放纵了心中的欲.望与贪念。 一道婚旨下达,他将她与自己绑在了一起,之后种种,不过是将这个错误继续了下去。 沈离音不知姬容心里的纠结,见他没有阻拦,便更加放肆地亲近,做着平日里不可能也不敢做的事。 然而就在她想要更进一步时,攀附在他胸膛的手忽然被狠狠摁住。 「思河已经去找大夫,你再忍忍。」冰冷得没有太多情绪的话语响起。 沈离音愣愣地抬眼看他,身体里的毒性一波又一波地涌起,漂亮的眸子登时蕴起一些水汽,她咬着下唇,哽着声委屈道:「我,我好难受,忍,忍不了。」 姬容眼眸轻动,可说出口的话还是那样坚定:「大夫很快就来。」 沈离音听不得这话,她已经不能再控制自己,湿.润的眼突然狠狠一瞪,而后不管不顾地凑上前咬住了姬容的肩膀。 男人咬着牙,一动未动。 沈离音的不满几乎只能存留一瞬,很快她就又软了身子,无力地靠在姬容身上,带着哭腔无意识地喊了声:「阿容……」 尾音还未完全消散,姬容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这一声「阿容」将他一瞬间带回到了一年多前。 这个世上喊他阿容的人并不多,娘亲父皇,还有便是那个人。那个总是会在他难过痛苦时陪伴他逗他笑的人,那个一身明媚,就像是太阳一般能将他晦暗过去扫除的人…… 秦茵,是秦茵啊。 姬容深邃的眼眸剎那泛红,沈离音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动,抬眸看着他。 「你哭了吗?」她茫然地问道。 姬容的眼已经模煳,看着面前的女人,突然分不清现实与回忆。 沈离音忽觉得心口抽疼,她皱着眉,只以为自己已经爱姬容爱到感同身受,抬起下巴凑上前,将吻轻轻落在他的眼下。 手再次触上他的胸膛,这一次,姬容又扣住了她的手,然而他没有将她甩开,反而将她的手紧握着反扣在背后。 紧接着,两个人同时倒了下去。 卧房内寂静无声,外间偶有声响也立刻被人呵斥噤了声。 姬容早早地清醒过来,一脸冷然地看着床顶,身侧的人还在沉睡,药性退下后,她便昏睡了过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一盏茶的时间。 「爷。」 屋外响起安思河的声音,他低声问道:「爷醒了吗?」 姬容压根没有睡着,不过是从混乱的情绪里脱离了而已,他清清嗓子:「何事?」 「聿扬和青风都回来了,说是有事要禀。」 姬容嗯了一声:「让他们在外面等我。」 「是。」 话说完,姬容抬手摁了摁眉心,缓缓坐起身,身上的薄被被带着滑下,他一顿,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薄被被拉到了沈离音的腰上,姬容避开视线,抬手重新将它拉上,余光却不小心瞥到她左肩一粒痣。 姬容并没有太多关注,动作迅速地下了床,穿上衣衫走出门去。 * 第二天沈离音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疼,她睁开眼一脸的迷茫。 周围的陈设略有眼熟,屋中燃着让人宁神的沉香,她回想起来,这是别驾府春园卧房。 她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离音下意识就要坐起,然而身上的酸疼让她堪堪停住,她一愣,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瞪大双眼。 这时,正好有婢女进屋,见她醒来,话都没说半句叫喊着跑了出去。 沈离音一脸呆滞,没过多久,那个婢女重新进屋,身后是安思河和一个年过五旬的男人,男人手里提着一个箱子,那架势应该是大夫。 果然安思河一走上前便道:「大夫,您先帮忙看看,我家夫人情况如何了。」 大夫点点头,走到床边坐在了婢女搬来的小凳子上,看着沈离音道:「夫人,麻烦你将手伸出。」 沈离音听话照做,但目光却转向了安思河:「爷呢?」 安思河一顿,回道:「爷去处理流寇的事了。」 沈离音点点头,又问:「那位黄衣姑娘青风他们可有找到?」 第74页 「已经找着了,不过这位姑娘身体情况不大好,爷吩咐将她送到医馆医治去了。」 「这样……也好。」沈离音心里松了口气。 大夫诊完脉,一边收东西,一边说:「夫人体内的毒已经完全褪去,不过也因此耗费太多精气,需要好好调理,老夫待会儿开一个方子,夫人一日两餐,一共五天,照着服用便好。」 沈离音点点头:「有劳大夫了。」 婢女送大夫离开,安思河没走,沈离音便又开口:「刚刚有外人在,我就没多说,殿下的舅舅,也就是泠刺史他救回来了吗?」 「夫人放心,已经救回来了,就在隔壁院子里养病。」 每一个问题,安思河都回答得处处得宜,可沈离音却还是察觉到不对劲,她看着他,重新问了第一个问题:「殿下呢?」 「……夫人不是问过这个了吗?」 不擅长撒谎的人在第二次撒谎时总是下意识用别的话语转移话题,这几乎是一种本能。 沈离音心下不解,但却不动声色:「是吗,那大概是刚醒,有些迷煳了。」 安思河笑笑:「夫人这两日便在房中好好歇着,有关天心崖石洞的事阿巳都已经同殿下禀明,之后会沿着这个方向继续搜寻,请夫人安心待在别驾府便好。」 沈离音其实正要提这事,遂弯了弯唇:「替我谢谢殿下。」 安思河微微欠身:「那夫人好好休息,奴婢就先退下了。」 等安思河离开,沈离音勾起的唇立刻落了回去。 虽然记忆有些零碎,但她还是清楚地记得自己和姬容发生了什么,她记得自己的大胆,记得当时气氛的暧.昧,自然也记得姬容一开始的拒绝。 所以他最后为什么接受了,是怕又一个人在荆州出事,还是……别的什么? 独处的沈离音难免会生出一些妄想,生出一些希冀,或许姬容只是纯粹的担心她,又或者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牴触她,他对她的拒绝与刻意远离,或许只是因为不想辜负那位秦茵姑娘。 除了姬容,沈离音还没有过爱人的经歷,可这段时间下来,她也有所感触。 真正爱一个人,不会因为那个人的生死而改变,甚至,如果心爱的人死去,对那个人的记忆反而会更深刻地映在脑海中。 所有的点滴可能都会放大,所有爱意与思念也都会渗透到生命的每一寸缝隙里。 沈离音自知秦茵在姬容心里的地位,她也自知自己这辈子恐怕都无法撼动,可秦茵到底已经逝去,这份遗憾已经无法弥补,唯有留下来的人,近在眼前的人还有机会去把握住。 她爱姬容,她不想让他继续沉浸在过去,过去即使再值得怀念,现在也只能给他带来痛苦。 沈离音想,或许这次的意外就是在告诉她,是时候迈出那一步,勇敢一些,她是姬容明媒正娶的妻,是堂堂正正可以站在他身边的人。 沈离音抱着这个念头,一直等着姬容出现,然而一连数日,她都没有见到他一面。 一开始,安思河用流寇的事应付她的询问,再后来,安思河又用沈弋蘅的事搪塞她,一次又一次,姬容都不在府中。 沈离音虽然不懂公事,可也明白,这些事压根不可能都让姬容亲力亲为。 到第五天的时候,沈离音终于接受不了安思河一次又一次的敷衍,她趁着天未彻底清明,偷偷从房中熘出,在隔壁院子,也即泠晏养伤的院子外暗自蹲着。 泠晏对姬容来说很重要,哪怕他没空来看自己,他也不可能一次都不来见自己的舅舅。 她藏在院子外的一丛花草间,从天空灰蓝等到朝阳东升,辰时一刻,不远处两个身影渐渐走近。 沈离音死死地盯着其中一人,那人还是如往常一般临风玉树,可只有真正接触过他的人才会知道,这张矜贵温柔的面容下,只有那一双清冷疏离的眼才是他真正内心的映现。 姬容和安思河走进了泠晏养病的院子。 沈离音知道姬容武功高强,遂没有立刻跟上,只是大概看清了他走的方向,等到他快要消失时才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 姬容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泠晏,他和安思河一同进了一间屋子。 沈离音在原地深吸一口气,而后一步一步地朝着那间屋子走去,很快,她来到门外,敲门的手随之抬起。 「这次回宫后,你去将之前父皇给的仕女画像找出来。」 第44章 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沈离音的手就这么堪堪僵在那儿, 内心准备的所有说辞一瞬间化作一片空白。 「殿下怎么突然想到要仕女画像?」 安思河话中满是不解。 「当初娶沈离音是为了不让父皇和继后就机会将他们的人安插进我的身边,从一开始,我就分得清楚她和阿茵。」 姬容突然提起这些事, 安思河心中更是困惑, 他点点头:「太子妃和秦姑娘确实不一样, 虽然模样肖似, 但性子确实差了许多。只是奴婢不知, 殿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姬容看向他,问道:「思河,你觉得我待沈离音如何?」 安思河怎么也没想到姬容会问自己这个, 张了嘴,半晌没有说出话。不过姬容似乎也并不在意, 他收回视线, 淡淡道:「之前围猎回宫, 我与她似乎走得近了些,其实我并没有意识到,还是怀宁提醒了我。」 第75页 「殿下和太子妃是夫妻,亲近些很正常。」安思河想起那日沈离音搬到承欢阁,她定是感觉到了姬容的疏远,可却只是不声不响地搬走, 不哭也不闹, 唯一的固执大概就是想要在姬容回来前离开。 「那是寻常夫妻,我和她并不如此,我可以在这段关系里清醒着,可她或许无法做到。」 「殿下这话……是何意?」 姬容眼眸微垂,道:「这一次,我与她都过了界。」 他没有明说, 可安思河却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日在农庄发生了什么,姬容虽没有明说,可他却也猜到了。 「是我一时意乱分不清她与阿茵,这是错误,必须要纠正。」 安思河不由替沈离音说话,他道:「殿下,这怎么会是错误,就算你们现在还没有培养出太多的感情,可毕竟也是夫妻,这不过是夫妻间再普通不过的事。」 「思河,我说了我和她不一样。」姬容语气低沉,「沈离音看似温顺,可骨子里是个很倔强的人,就像这次跟来荆州,她可以为此下跪恳求,之后甚至可以找各种理由让我答应她前去天心崖寻人。」 其实这一点姬容早就有所发觉,不论是最初他的冷言冷语还是后来刻意疏远让她搬离寝殿,她似乎都能平平静静地接受,唯一看到她生气不满的,便是继后骗她自己答应纳妾的那次。 也就是说,不管如何冷漠疏离,沈离音都会给自己找理由,那股子倔劲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想要让她彻底断了念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他纳妾,并且假意宠爱新人。 「我和她不会开始,也不该有任何感情牵绊,否则最终受伤害的只会是她。」 「殿下……」安思河想要再劝什么,可却全然说不出话。 屋外,沈离音缓缓收回手,眉眼低垂着,转身走远。 她有想过姬容对那日发生的一切后悔,可她没想到他将这一切定性为「错误」,错误是不该犯的,是不允许存在的,也是需要被立刻纠正的。 明明之前父兄甚至姬嘉月都有劝过她,告诉她不要将太多感情放在姬容身上,她当时应下了,可终究没能好好守住自己的心。 这如果真的是个错误,最大的过错方也大概是她吧,是她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不该有的希冀。 既然姬容认定这是个错误,那她也不好再拖着人犯错,而这个错误也只有她才能够纠正。 沈离音走回了春园的卧房,重新在床上躺下补眠,她一开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没想到不过一会儿她就迷迷煳煳地沉睡了过去。 那日之后,沈离音再没有过问安思河任何关于姬容的事,以往固定的一句「殿下在哪儿」,她已经数日未提。 这样数次,最先不适应的反而是安思河。 某一日,安思河照旧来给沈离音送药,等她安安静静地将药喝下,他终于忍不住主动提及姬容,他道:「太子妃,今日龙虎寨那潜逃的莫龙有了新的踪迹,殿下带着人过去处理了。」 沈离音正拿着手帕擦拭唇瓣,听到这话稍稍一顿,半晌后她点点头:「这样啊,我知道了。」 完全没有任何追问的意思。 安思河不由皱了下眉,可也没再多言,无声地嘆了口气,转身退下。 这一天,天清气朗,沈离音有婢女引着,来到春园外的花园散步,刚走到一座木桥上,迎面跑来一个小厮,面色匆匆的。 「元宝,你急匆匆的做什么呢?」婢女春香拦住他,好奇问道。 元宝撇开她的手,急道:「哎呀,快让我过去吧,是沈都尉那边有消息了,我得赶紧并报给殿下。」 沈都尉?! 沈离音一惊,赶忙问道:「沈都尉怎么了,是找到了?!」 「不……」 元宝正要回答,可才说出一个字音,眼睛却直直地从她身上越过,朝着她身后望去。 沈离音似有所感应,愣怔着回过头。 不远处的月洞门下,一个熟悉的,数日未见的身影站在那儿,那人长身鹤立,面容沉静,眉宇之间的冷锐之气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清晰的感觉到。 沈离音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而他似乎也看见了自己,深邃的眼眸轻轻在她身上扫过,但最后又平静地收回。 他是真真切切地在做着「纠错」的事,对她不在意,甚至故意去疏远漠视。 「哎呀,殿下!」 元宝一声急喊,让沈离音还没来及抽疼的心脏当下便是一停。 春香在一旁轻骂:「喊这么急做什么,吓死了。」 元宝哪里顾得上这些,匆匆地跑到姬容面前,道:「殿下,聿护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发现沈都尉的踪迹,但那个地方正是莫龙逃窜的方向,他担心沈都尉会有危险,恐怕得加派人手抓紧搜寻。」 元宝说得急,自然也顾不得控制音量,哪怕是沈离音也听得一清二楚,她的脸色当即一变,提着裙裾跑下木桥。 姬容一言不发,听完元宝的话便沉着脸提步要离开。 沈离音正要开口,就见他擦着自己的肩走了过去,她眉心一皱,没有犹豫,直接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殿下,我也要去!」 姬容顿了下:「不可。」 安思河也不由劝道:「太子妃,此行危险,您还是留在府里为好,莫要冲动。」 第76页 「我没有冲动。」沈离音无比清醒,也没有刻意为难,她看着姬容的侧脸,一字一句道,「之前若不是我在,天心崖新石洞中的翠玉碎块也不会被人注意,我熟悉我的哥哥,让我跟着说不定可以更快地找到他。」 姬容还有些犹豫,沉着一张脸,没有立刻答覆,倒是一旁的安思河已经被顺利劝服,甚至主动道:「殿下,太子妃说得也在理,况且如今那莫龙也只是苟延残喘,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沈离音点点头,紧张地看着姬容,等待他的回答。 姬容察觉到她的视线,侧眸轻轻一瞥,最后开口:「不要乱跑。」 沈离音心下一松,笑道:「是,一定遵命!」 众人很快赶到聿扬所在的密林,一见到他们,聿扬便立刻走了过来,双手抱拳,对着中间那人道:「殿下,莫龙进了这个林子就找不到了,而找寻沈都尉的热也跟来了这边,属下担心他们会碰到一起。」 「分批次进去搜查,无比要将沈都尉安全带回。」 姬容新带了数十位精兵,一听这话,立刻有序地进了密林。沈离音眼尖,一下就瞧见了其中一队的领头。 她伸手指向那人,道:「殿下,我跟着阿巳进去。」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瞬间静了下来,而正准备进密林的阿巳也当即停下脚步,一脸受宠若惊地看了过来。 「太子妃还是跟着殿下吧?」安思河说道。 姬容蹙着眉,目光轻轻扫过不远处的阿巳,微微启唇:「随便她。」 说完,他就转过身,带着另外一队人马率先进了林子。 沈离音得到应允便快步走到了阿巳身边,道:「走吧,我同你一起。」 阿巳回过神,他看着沈离音,略显惶恐:「太子妃,属下一定好好保护你。」 刚刚太子殿下离开前的那一眼,怎么总感觉有些警告的意味,莫不是他看错了?嗯,一定是他看错了! 沈离音进了那一侧密林,很快便认真地观察起周围的一切,只是这林子比石洞要广得多,一眼看去,压根瞧不见任何能值得注意的细节。 几个人为了能尽快找到踪迹,行动稍微有些分散,不过阿巳一直贴身跟着沈离音,也发誓绝不会再出现之前那样的失误。突然,就在他走过一棵树时,余光不由向下一瞥,瞧见一丝异样。 「太子妃!」他低声唿唤前面的人,自己则蹲了下去。 沈离音回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棵树的树皮上挂着一小块锦缎,她立刻走上前,将它拿起细细看了眼。 「这种锦缎虽然各地都有,但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外还是有些奇怪。」阿巳说道。 沈离音点点头:「而且看这碎片边缘的纹路,并不是刻意留下,反倒是像路过时不小心擦过,撕扯落下的。」 「能出现这样的纹路,只可能是快速奔跑时留下的。」阿巳又道。 沈离音闻言,心下一沉,如果这碎片真的来自沈弋蘅,那他当时是正在被人追赶? 「太子妃,沈都尉吉人自有天相,我们还是先不要自己吓自……」 「哼,原来你是官府的人!」 阿巳话说到一半,前方突然响起一声大喝。 沈离音立马抬头看去,竟然是莫龙和他仅剩的四五个手下。 阿巳当下便挡在沈离音面前,拔剑横在身前:「莫龙,劝你快快束手就擒,否则你的下场只会比你爹更惨。」 「呵,那老煳涂还想着和你们官府谈条件,老子可不会,老子就是荆州的王!」莫龙举起手中银刀,冲着手下喊道,「将他们拿下!」 说着,他就率先朝着沈离音他们冲来,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侧方忽然闪出一个人影,而后一道浓烟划过,莫龙几人尖叫声起。 沈离音赶紧捂着嘴鼻后退,转头就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她不由怔愣住,低喃着:「谷……医?」 「还不快走,我的药粉只能管一时之用!」来人朝着他们大喊。 这声音,是谷医无误了。 沈离音来不及惊讶她为何出现在此处,赶忙回神被阿巳带着要往回跑,然而莫龙到底是有些本事,意志力极为坚定,冲过浓雾,挣扎着往沈离音这边来。 一步之遥,沈离音还是被他一把拽住,阿巳大惊拿着剑往回噼砍,然而莫龙却拿沈离音来挡,吓得阿巳当即收回剑。 沈离音被冲力带着摔倒在地,刚转过身要爬起,莫龙就举着刀朝她砍来。沈离音几乎是一种本能,又一次摸上髮簪,然而这次她还没来得及拔.出,两道熟悉的银光先后在眼前闪过,莫龙手里的刀「哐当」落下,而他自己则突兀地瞪了眼,嘴角瞬间溢出一抹红色,踉跄着往后一倒。 一个人迅速跑到沈离音身侧,一边扶起她,一边低声道:「假装不认识我。」 沈离音一愣,才发觉是谷医,她惊讶地说不出话,只能装作一脸茫然。 「可有受伤?」 平静到听不出任何别的情绪的话从头顶响起,沈离音抬眼,姬容走到了自己面前。 「怎么了?」见她久久不语,姬容不由蹙眉,他的视线也顺势上下打量着她,突然,目光一下定在她的右手。 因为惯性最终还是拔.出了的髮簪,此刻正握在沈离音的手里。 一同赶来的安思河见气氛有些僵滞,不由出声打破,他看着沈离音身边的白衣女子,问道:「阁下是?」 第77页 谷医扫了眼众人,最后拱手道:「在下乃附近小镇上的医馆药童,这段时间正好在此林间採药,今日突然发觉林中多人许多外人,不知可是在寻一位带伤的男子?」 本是惯例的问话,谁想她会说出这么一句,安思河当即愣住,转头看向姬容。 姬容眉心微蹙:「你知道附近有男子受伤?」 沈离音心下亦是一惊,紧张地看着谷医。 谷医点点头:「就在后头的竹屋。」 「真的吗,快带我去看看!」沈离音生怕自己听岔了,赶紧抓上谷医的手。 谷医点头,也没有任何拖沓地直接领着她往前走,等她们走远,姬容才发觉,总他出现到她们离开,沈离音都没有正面看过自己一眼。 是她刻意的,还是他多心了? 留下一些人处理莫龙,姬容便立刻跟上了沈离音她们,而所谓的受伤的男人,还真的就是失踪近一个月的沈弋蘅。 「他受伤很重,每天只能醒来一会儿,这个时候已经睡下了。」 谷医站在一旁轻声说着,目光却看向床榻边跪坐着的,双眼通红的沈离音,她淡淡撇过眼,抿了抿唇。 姬容正巧看到这一幕,眸子微微一眯,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思河,去找马车来送沈都尉回别驾府。」他轻声吩咐。 安思河领命刚刚走开,外头青风突然走进来在姬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姬容脸色瞬间一变。 「爷,现在怎么办?」青风问道。 姬容看向床边那人,拧眉:「你要和我一起走,还是等思河回来和你兄长一起离开?」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这话显然是在问沈离音,她不由一愣,心说这个问题有问的必要吗? 她起身回过头,朝着姬容虚虚行礼:「我和哥哥一起,这次能找回哥哥,麻烦爷了。」 沈离音言行恭敬有加,按理说并没有什么不对,可姬容却总觉得略有不适,只是他也没有细思,沉默片刻,最后点点头:「我还有事要处理,你照顾好弋蘅。」 「是。」沈离音垂着眸,没有多说半个字。 姬容定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等所有人都离开,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白衣女子才淡淡开口:「你过得不好。」 第45章 试探 沈离音一愣, 缓缓抬头看向谷医,她没有接她的话,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放心你兄长, 便跟着一起来了。」谷医转过身收拾药箱。 沈离音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她哥和谷医的关系何时这么好了?不过她也没有细想追问, 转过身看向床榻上阖眼沉睡的沈弋蘅, 问身边那人:「哥哥他究竟发生了?」 谷医轻嘆口气:「从崖顶摔落, 幸好掉在了半高的石洞外,否则情况只会比现在更糟。我带着他爬到崖底,担心流寇会搜查便躲在一个比较隐蔽的石洞, 但弋蘅的情况不允许久留,我只能趁着入夜又将他带走, 来到这间竹屋。」 「弋蘅也不是一直昏睡, 只是用药不及时身体太过虚弱。」谷医说到这里顿了顿, 「其实今日我出现并不是偶然,我一早便听说有官府中人在附近寻人,因此主动露了面。」 沈离音瞭然地点点头:「这次真的谢谢你了,等去了别驾府,你就同我们一起回帝京吧?」 谷医一顿,摇摇头:「不了, 这次出来, 为了弋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真的要寻几种药材,况且,我不宜在太子面前多露面,还是分开走比较好。」 「为何?之前父兄也对我说过,不要在太子面前提及你的存在。」沈离音抬眼看她, 目露不解。 谷医没有立刻回答,转眸淡淡扫了眼床榻上的人,而后才轻声回道:「我只是听从沈大人与弋蘅的请求,至于原因,我并不清楚。」 沈离音蹙着眉,她总觉得自己的父兄和谷医在隐瞒着什么。 等安思河回到竹屋,沈离音便带着沈弋蘅一起回了别驾府,一直到入夜,沈弋蘅才将将转醒。 沈离音一直守在屋里,见他醒来立刻跑到床边,面含喜色:「哥哥。」 沈弋蘅原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可一听到这声音,当即就转过了头,嗓音沙哑:「音音?」 「哥,你现在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沈离音笑着,从一旁婢女手里接过茶杯,「哥,先喝一口水吧。」 婢女帮着将沈弋蘅扶起,可他的目光却一直定在沈离音的脸上:「你怎么来荆州了?」 沈离音没有回答,举着杯子放在他面前。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沈弋蘅摇头轻笑了下,无奈地接过茶杯。见他喝完,沈离音才缓缓开口:「荆州传来消息说你跌落悬崖失踪,我便跟着殿下来了。」 「殿下竟然同意了?」沈弋蘅一愣,似乎有些意外。 沈离音点点头:「他一开始自然不答应,但我说我对你最为熟悉,带上我反而有利。」 沈弋蘅一听这话,嘴角不由一勾,心情很好一般地笑了笑:「你这丫头倒还算有良心。」 「我什么时候没良心了?」沈离音挑眉,略有不满。 「是是是,是为兄失言。」沈弋蘅抬手隔着老远伸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等收回来时似又想到什么,「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那是我身边可有旁人?」 第78页 沈离音没有立刻回答,转头吩咐婢女去拿沈弋蘅的汤药,等婢女离开她才低声回说:「是谷医,她自称是附近寻药的小药童,碰巧救下了你。」 「她人呢?」 「她没有跟来,她说不愿在太子面前出现过多。」 沈离音说这话时,下意识盯着沈弋蘅的表情,然而他的目光神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地点了点头,说:「嗯,她不喜朝堂皇宫中人,之前让她医治你的病,也是看在她父亲与爹是故交的面上。」 这事倒是沈离音第一次听说,她颇为惊讶:「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 她感嘆完,抬眼见沈弋蘅面露倦色,便又让他重新歇下,沈弋蘅起初不愿,可到底拗不过她,服了药便重新睡下。 之后连着两日,沈离音都专注照顾沈弋蘅,几乎除了夜里,其余时间都待在了他的房间。大多数时候沈弋蘅都在睡觉,她便託了婢女去外头买来话本小说打发时间。 某一日,姬容听安思河说了此事,眉心不由皱起,最后开口说了句:「夜里我要去办一件事,你去替我准备一些东西。」 …… 是夜,春园。 沈离音从沈弋蘅那儿回来,稍稍洗漱后便准备脱衣睡觉,然而她才刚从盆架走到衣架边,屋子里的烛光突然全部熄灭。 视线瞬间变暗,屋内亦是一片寂静,沈离音莫名想到话本里的鬼怪传说,心跳不由加速。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离音意识到声音的方向,一把扯下衣架上的披帛裹成团就要往身后砸去,然而还没等她转过身,一道黑影突然扑了过来,将她逼倒在床上。 「你是谁?!」 沈离音缩着双腿往床角退去,等靠到边缘,那人却还是沉默无言地不停逼近她,她慌乱之下又一次握上头顶的髮簪,迅速地抽.出就要往黑衣人身上刺去。 然而奇怪的是,那黑衣人像是早有所准备,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开口道:「是谁教你这个防身法的?!」 此人声音极为低沉粗粝,就像是最粗糙的纸在最凹凸不平的石头上狠狠擦过。 这明显是刻意伪装,不管是音色还是语调,沈离音都听不出任何熟悉的感觉,甚至此人身上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味道。 见她迟迟不回答,黑衣人扣着她手的力度加重了些。 「呃……」沈离音疼得哼声,「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没有撒谎,她确实不明白他口中的防身法是什么意思。可黑衣人却没有罢休,压着她的手在墙上,再一次问道:「不要装傻,你用髮簪刺人的手段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没,没有人教。」沈离音忍着疼,一字一句道。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藏在黑暗中的犀利的眼死死地观察地面前的女人,可沈离音只想着将自己的手解脱出来,半点别的心思都没有。 「你先放开我,你这么扣着我,我不能认真回话。」 黑衣人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在她毫无心理准备下倏地放开了她的手,冷冷道:「今夜之事不许对任何人说,否则小心你的父兄。」 沈离音一愣,这人对她似乎很熟悉,知道用她的性命威胁无用,反而牵扯到哥哥和父亲,她忙道:「你不要伤害他们,我绝对不向外透露。」 「记住你自己的承诺。」 黑衣人说完这话后转身下床,一下就隐没在了黑暗中。 沈离音赶紧跟着下去想要追看他的去向,然而她压根辨不清,大概是屋里的动静传了出去,房门在这时突然被敲响。 「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是婢女春香。 沈离音还有些惊魂未定,深深吸了口气后才道:「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春香听此,重新退了下去。 这夜,沈离音几乎没怎么睡去,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不由迴响着那黑衣人粗粝沙哑的声音。 第二日,众人启程回帝京,马车队伍停在别驾府外,这次回去不用再伪装,也不用再疾行赶路。 沈离音已走出春园,立刻收到了安思河的关心,他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全切道:「夫人可是哪里有不舒服?」 身后沈弋蘅也刚走出来,听到这话立刻走了过去:「音音,怎么了?」 沈离音不愿让他担心,便笑道:「没事,就是昨晚做了个噩梦。」 她说完这话,一抬眼便瞧见隔壁院子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愣了愣,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姬容没有错过她迴避的动作,眉头一皱,看来这段时间来并不是他多心,沈离音确实在躲他。他面色微变,信步走去:「怎么了,都围在这儿?」 几人朝他行礼,安思河率先开了口:「夫人的脸色不大好。」 姬容闻言,很自然地朝沈离音看来:「莫不是照顾弋蘅把自己累着了。」 这话本没有什么,可若是当着沈弋蘅的面说,多少有些怪异。好在这时候张世琮跑了过来,说是马匹车辆都已经备好,可以立即启程。 泠晏已经回了自己府宅,他似乎对自己的外甥并不是特别熟稔,伤好以后就再没有同姬容见过面,而近日离开荆州的一切事务也都是由张世琮出面。 姬容似乎习以为常,又或是早有心理准备,只吩咐张世琮近日先替泠晏处理好荆州急事,旁的也没再多言。 第79页 别驾府外,一前一后停着两架马车,姬容率先上了前头那一辆,而后安思河才请沈弋蘅往后边走去。 沈离音站在原处,只纠结了一瞬便跟着自家哥哥走了过去。 安思河回过头一愣,问道:「夫人不去前头?」 「哦,我要照顾沈都尉,我想爷应该明白。」沈离音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想,姬容那人恐怕是巴不得她离他远远的,定不会过问这些。 安思河哑口无言,其实心里想得也和沈离音差不离,他没资格劝什么,只能搀着沈离音上车,而后自己再去前头那一辆。 「她人呢?」 一走进车舆内,里头的人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安思河一愣:「太子妃在后边的马车里。」 「她去那儿做什么?」 姬容这话一出,安思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轻咳一声将沈离音的话搬了过来:「太子妃说是要照顾沈都尉,因此就去后头那一辆了。」 「弋蘅不是有青风照顾吗?」姬容蹙起眉,冷声道,「去将她叫回来。」 安思河一直到下了马车都没有彻底回过神,亲口让太子妃回来与自己同乘的人真的是他们家太子吗? 安思河心存疑惑,来到后边的马车外:「太子妃。」 窗纱被人从里头撩开,女子淡淡的嗓音响起:「安内侍,怎么了?」 「殿下吩咐,让您过去他那辆马车。」 沈离音皱着眉下了车,她看着安思河:「安内侍,你刚刚没传错话吧?」 「奴婢没有,请太子妃赶紧过去吧。」 沈离音将信将疑,慢悠悠地走到前头。 帘子一掀开,确定是那个冷面疏离的太子,只不过此刻的姬容正阖眼靠在车厢上,猜不出任何情绪。 「殿下找妾身是有事吩咐?」 话音刚落,面前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她看着他,等着他出声吩咐,然而姬容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脸对外头的安思河道:「启程。」 「程」字还没完全消失,马车忽地就动了起来,沈离音压根没有坐下,一个不稳,直接往前栽去—— 「啊!」 第46章 扬州 姬容脸色一变, 反应极快地抬手将扑往自己身上的人扶住,两个人靠得极近,沈离音惊魂未定慌张的小脸就在他眼前。 「殿下, 发生了什么事?」 安思河紧张的声音在帘子外响起, 姬容看了沈离音一眼, 轻咳一声道:「无事。」 外头的声音静下去了, 沈离音也终于回过神,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第一次语气里带着不满:「放开我。」 姬容自是听出了里头的情绪,眉头稍稍一蹙却也没说什么, 扶着她站好而后才松开手。 沈离音理了理衣裳在一侧坐下,定定神后才道:「殿下让妾身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姬容抬眼看着二人之间的距离, 沈离音这是坐在了离他最远的位置, 眉眼微动, 道:「无事就不能让你过来了吗?」 「我哥哥还需要我照顾。」沈离音迅速回答,像是已经把这个答案復刻在了心里,随时能调出来。 「你哥有青风在。」姬容接得也很快。 沈离音一愣,又道:「可他没有我细心。」 「青风一贯细心。」 姬容语气淡淡,不急不缓,沈离音见说不过他, 不由轻咬下唇侧过脸不再说话。 明明她已经尽力去避开, 可偏偏这人还要逼着她去面对,让她看着他的脸,时不时想起那日在门外听到的对话。 姬容见她不语,表情也恹恹的,只能清清嗓子试图引起对方注意,然而沈离音还是一动未动, 视线也默默垂着。 「其实让你过来确实有事有说。」 听到这话,沈离音贝齿一松,心道,果然,若是无事怎么可能会主动让她同乘一车。 「殿下有何吩咐?」 姬容双眸定定地看着她,沉声道:「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需要你如实回答。」 沈离音虽有不解,可还是点点头:「殿下只管问,妾身能答得都会回答。」 「之前见你爱喝糖水,这是从扬州带回的习惯?」姬容问出第一个问题。 沈离音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下意识摇头。 姬容挑眉:「不是?」 「我……」沈离音愣了愣,突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已经在帝京,从扬州回来这些事都是父兄告诉她的,自然她也不可能记得在扬州时有没有喝糖水的习惯。 「这问题很难回答?」姬容蹙着眉看她。 沈离音犹豫了下,开口道:「不是,刚刚只是没反应过来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你现在反应过来了?」 「嗯……」沈离音顿了顿,道,「这并不是在扬州养成的习惯,只是去年夏三月里着实炎热,府里的婢女偶有一次准备了冰镇糖水,妾身喝着舒爽,之后便常常喝了。」 姬容闻言,语调微扬:「去年才开始喝?」 沈离音点点头,只是到底有所欺瞒,不善撒谎的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撇开了视线。而这一细微的变化,并没有逃过姬容的眼,他微微眯了眸,假装没瞧见,又问:「听说扬州景致极好,也有许多上佳的特色菜品,与帝京的风味截然不同,不知道太子妃可有什么推荐?」 第80页 沈离音回过神,抬头看他:「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男人抬手撩开窗纱一角,唇角意外地勾了勾,道:「流寇一事解决得还算顺利,所以这次回京我们绕扬州走。」 「什么?」 …… 沈离音心中虽有不解,可她对扬州其实也有些好奇,她甚至还想着回到自己长大的地方或许能帮助她恢復记忆。只是她这边有所期待,沈弋蘅在得知此事后却一下变了脸,但姬容下的决定,无人能改,亦无人敢驳。 三日后,队伍如期赶到扬州,提早到达的聿扬已经租下一处宅院用以安置。 当夜,沈离音独自一人住在一间屋子,早早入睡,而与她一墙之隔的另一头,两名身穿深色劲装的青年进了屋。 「查的如何?」 姬容轻靠在椅背上,双臂搭在扶手处,十指相错着看着面前两人。 衣裳颜色偏红棕的青年率先开口:「回殿下,扬州城内姓沈的人并不少,唯有一家,其子孙在京中当官,经属下再三确认,那应该就是沈太傅家的老宅。」 「嗯,可有细查?」姬容轻点下颌。 「查了,只是那沈宅是一座空宅。」 「空宅?」姬容眉心微拧,「怎么回事?」 「属下问过附近住户,原本这宅子里就只有沈家祖母和孙女住着,但早在三年前祖孙二人悄无声息地就搬走了,之后也有人打听过她们的去向,却传出了两个说法。」 说到最后半句,青年语气略有迟疑。 「什么?」 「其一,说是沈家老人身体不适去了山中庵堂休养,孙女不放心也就跟着去了。其二,」青年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人说沈家的孙女早在三年前就去世了,老人伤心过度这才去了山里静养。」 姬容眸光一凝:「死了?」 青年点点头,十分确定地说:「是,那人说是死了,但真相到底如何,属下和阿未还没有查到。」 「这么多天,连个传闻都却确定不了?」姬容似有不满他们的效率,皱眉道,「难不成这庵堂能够隐身?」 青年忙道:「殿下,属下已经确定了庵堂的位置,只是这座庵堂并不与外往来,很是避世,我们去过三次都被拦在外面。」 闻言,姬容拧眉不语,半晌后他抬手摆了摆:「罢了,你们先退下,探访的事先暂停,过几日一道回京。」 两名青年暗自松了口气,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屋外院子,沈弋蘅正靠在一处柱子旁,听到关门的动静下意识往姬容卧房的方向瞧去,待看清出来的两个人,双眸划过一丝不解。 姬容的两个暗卫怎么在这里? 翌日,沈离音在院中用早膳。 桌上包括她一共三人,另外两人自然是姬容和沈弋蘅,这顿饭一如所想的安静沉默,偶有筷子轻碰到碗碟的声音都会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然而就是在这沉默之间,一个最不可能开口的人突然放下碗箸,启唇道:「一早便闻老师的老家就在扬州,今次一来风光果然与帝京不同。」 沈家兄妹二人同时停下了筷子。 「帝京亦有帝京自己的秀丽风景。」沈弋蘅顿了顿,回道。 「弋蘅说得也在理。」姬容点了点头,目光很快转向身侧的女子,「对了,听说离音自小在扬州长大,这次路过,可要回老宅瞧瞧?」 此话一落,桌上一片沉默。 沈弋蘅是因为姬容的提议,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而沈离音却仅仅是因为姬容的一声「离音」。 他怎么突然喊她名字,虽然「离音」二字算不得怎么亲密,可也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如何?」姬容见她不语,勾唇又问。 毫无防备的沈离音被他这极具迷惑性的笑意蛊惑,怔愣着点下头:「也,也可以。」 姬容一顿,笑意微微扩大,转头又看向沈弋蘅:「弋蘅,如何?想来,你也应该许久没有回老宅了吧。」 沈弋蘅沉默了下,放在桌下的手不由屈指成拳,他看向沈离音,道:「音音怕是给忘了,自你回到帝京,祖母便搬去了山中休养,如今并不住在老宅了。」 说完,他才又笑着对姬容道:「殿下勿怪,这件事我与父亲都没与音音多谈,恐怕这次无法回老宅探望了。」 姬容笑意未变,先是疑惑地蹙蹙眉,而后又十分理解地点头:「原是这样,不过这也不妨碍我们去看望祖母她老人家,总归我们也要在扬州带上两三日,这样吧,咱们用过早膳后就出发去山里,如何?」 最后二字,他是又看向沈离音说的。 沈离音本就对自己丢失的记忆好奇,这下也没有拒绝,开口道:「好。」 「弋蘅呢,你可还记得是哪一处山?莫要像离音一样什么也不记得。」姬容状似打趣道。 沈弋蘅抬眼看着他,顿了顿才道:「殿下放心,弋蘅记得。」 姬容见他神色并无太多变化,嘴角勾了勾,没再说什么。 用完早膳,三个人便一同乘着马车前往扬州城东侧的一处青山,此山不算太高,但内里很深,道路也颇为陡峭,走到半山的位置,马车便不再适宜前行。因此,这最后一点路,几个人是走着上去的。 一刻钟后,庵堂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庵堂的大门紧合,安思河上前叩门,半晌,里头传来脚步声。 第81页 「何人?」门没有立刻被打开,反而响起一道温和带着点苍老的女声。 安思河回过头看了眼姬容,在得到后者的示意后才向里回话:「师父,我们是扬州城内沈老夫人的家眷,今日前来想要探望一下老夫人。」 门内有一瞬间的沉默,片刻后才响起门闩滑动的声音。 安思河见状,赶紧退了回来站到姬容身后侧。 门缓缓被打开,一位着灰色对襟长袍的比丘尼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那人抬眼淡淡地看向他们,微微欠身,双手合十:「施主。」 沈弋蘅主动往前走了一步,躬身合掌道:「师父,在下沈弋蘅,是沈然之子,今日特来庵堂探望祖母。」 比丘尼目中闪过一丝意外,瞭然道:「原是沈大人的公子。沈老夫人此时正在后堂休息,请各位施主随贫尼一道过去吧。」 「有劳师父了。」 沈弋蘅朝比丘尼道谢,而后看向沈离音他们,道:「殿下,可是现在进去?」 姬容望着比丘尼的背影,轻嗯一声:「走吧。」 沈离音跟着一道走进去,心中对见这位祖母是既紧张又期待,期待或许能从中找回一些记忆,可又担心自己失忆的事在姬容面前暴露。 几人跟着比丘尼走过前院,长廊,又往后过了一道月洞门。 终于,比丘尼停下脚步,回过身对着众人道:「老夫人就在前面,贫尼就不打扰诸位了。」 「有劳师父。」 等比丘尼离开,几个人才继续往前走去。 沈离音一直盯着前头,那里有一处小池塘,池塘边置着一张木制躺椅,上头坐着一个身着身形略显丰腴的老人。 「祖母。」沈弋蘅轻轻唤了一声。 老人顿了顿,缓缓侧过头,沈离音就站在最靠近她的位置,等她看过来时,第一时间便与她对上了眼。 「你……」 第47章 见祖母暴露身份? 对视的一瞬间, 沈离音清晰地看见了老人平静的眼中忽地生出些波澜,她微一怔愣正要开口,一旁沈弋蘅却早一步走上前。他走到躺椅边蹲下, 看着老人苍老的眼, 低声道:「祖母, 阿蘅来看您了。」 老人被吸引了注意力, 眼眸缓缓垂下, 她看着面前的青年,嘴唇微微颤了颤,道:「阿蘅, 是阿蘅啊。」 沈离音看着祖孙二人,心里生出点异样, 祖母似乎有些不大认人? 「祖母, 音音也回来了, 您瞧。」正想着,沈弋蘅朝她招招手。 她一愣,赶紧走上前,跟着他一併在躺椅边蹲下。 老人慢慢地转过视线,目光略显迟钝地停在沈离音身上,她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碰一碰面前这张脸。沈离音会意, 立刻又往前倾身, 而后就听到老人一字一顿地念道:「音、音啊。」 「祖母?」 不知为何,当听到这一声笨拙的轻唤时沈离音总觉得自己心里并没有太大的触动,只是看着老人明显朽迈的脸,不由生出一些感慨。 「音音,回来了……」 老人自顾自地说着,带着褶皱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沈离音的脸。 沈弋蘅笑了下, 说:「祖母,我们都回来了。」 这一幕祖孙相见的画面委实温馨感人,然而在他们三人身后的姬容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他死死盯着沈离音的后背,神色复杂。 难道,这段时间都是他太多心了吗? 祖母精力并不大好,说了几句话后就有些昏昏欲睡,一直服侍祖母的走了过来,帮着沈离音一起将她扶进了屋子。 沈弋蘅没有跟过去,他像是这才记起还有姬容在,一脸抱歉地开口:「殿下,祖母这几年身体就不大好,大夫曾说这是一种呆症,短时间接受不了太多东西,等她休息完再让音音带着殿下过去看她,如何?」 姬容眉眼淡淡,所有的情绪已然在沈离音离开后收回,他轻点下头:「也好。」 沈离音一直在房中看着祖母睡去才离开,出来时院子里仅剩下姬容一人坐在那儿喝茶。 「殿下,」沈离音走上前,「我哥哥他们呢?」 姬容放下茶盏朝她看来,道:「弋蘅去找主持谈话,思河有事出去一趟。」 「主持?」沈离音想了想,猜测沈弋蘅是想向主持问问这一年来祖母的情况,她抿了抿,视线不由在姬容身上扫过,斟酌后道,「那妾身也过去看看。」 「慢着。」姬容抬眉。 沈离音顿住脚步:「殿下还有何事?」 男人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满意她这个态度,可开口时还是一副风轻云淡:「今日见到祖母,可看你的神色却并不是那么的欣喜,这是为何?」 沈离音心下一滞,她怎么也没想到姬容竟然观察得这么细緻。 「我……」她咬了咬唇,回道,「我这是近乡情怯,见到祖母亦是如此。」 「是吗?」姬容语气轻飘飘的,眉头一挑。 「当然。」 沈离音给自己心理暗示,下意识道:「你若时隔很久再见到一个曾经无比亲昵的人,你也会忐忑紧张,可这不代表你不高兴。」 话落,姬容像是明显一愣,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就想起了秦茵,若是秦茵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他恐怕也会无比忐忑惶恐…… 「殿下,殿下?」沈离音说完那话,心里其实还有些发虚,可谁想姬容却怔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静。 第82页 「你走吧。」片刻后姬容才终于回神,淡淡开口。 沈离音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这一念头一起就立刻被她刻意压了回去,他对劲不对劲与她无关,他也绝不会希望自己多嘴关心。想到这里,她便不再停留,朝姬容草草福身,转头去了庵堂的前院。 祖母睡了约莫一个时辰,醒来时,沈离音和沈弋蘅都未回来,屋外只姬容一人。 「那是谁?」老人问身边的婢女。 婢女之前和沈离音聊过,自然知道姬容的身份,不过她也仅仅是知道他是沈离音的夫君,于是她低声回道:「老夫人,这是您的孙女婿。」 「孙女……婿。」 祖母由婢女搀着往外走,姬容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看来人立刻起身。 「老夫人。」他稍一欠身。 祖母走到自己躺椅上坐下,婢女回屋取来毯子替她盖在腿上。 「小芙说你是音音的夫君?」 祖母睡过一觉后,神识稍稍清醒一些,只不过说话时语速还是很慢。 姬容看着她,耐心地等她说完,而后才答:「是。」 「那你,怎么不随她一起喊我祖母呢?」老人面上疑惑。 姬容一愣,朝她躬了躬身:「是小辈无礼,祖母。」 老人一听,突然就笑了起来,虽然有些僵硬,可她还是连连点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好」。 又过了一会儿,因为祖母用膳都是自己院子里准备的,等快到午膳时间,婢女小芙就特意过来问了有关公子姑娘的口味。 姬容听到这问题,下意识就想说不用大费周章,一来是庵堂食材本就不可能样样齐全,再则,沈弋蘅说过祖母有呆症,他与沈离音的口味恐怕不大可能记得。 就当他心里这么想着时,那头老人却缓缓开了口:「弋蘅不挑食,口味清淡些就好,音音不大爱吃甜的,容易觉得腻口,你看着准备吧。」 听到其中某个字眼,姬容眉目一凛,他抬眼看着老人,等小芙领命离开后才状似不经意地问:「祖母,你说音音她……不爱吃甜食?」 「啊?」祖母转头看向他,反应了下点点头,「是啊,她打小就嫌甜口的东西腻歪,而且还容易牙疼。」 说到最后半句,老人的目光渐渐放远,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姬容无暇去顾及,他已经完全怔愣在原地,哪怕他没有刻意去关注过沈离音的用膳习惯,可她绝没有到半点不沾甜口的地步,那冰镇糖水恐怕会更伤牙,可她却习惯得像是喝了好多年。 她的身上到底藏了什么…… 沈离音回来时就瞧见这么一副光景,自己的祖母坐在躺椅上不知看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而那位太子殿下肉眼可见得茫然还带着点震惊站在那儿。 「咳,祖母。」她走过去,惊动了两个人。 祖母缓缓回过头,看着她又愣了一下才逐渐笑开:「音音回来了。」 沈离音浅笑着走近,转眼看了下姬容,想起之前沈弋蘅说的话,便道:「祖母,这是孙女的……夫君,他叫姬容。」 她不想将太子的身份搬出来,一旦搬出来,那作为臣民必然要先以国礼为先,她不想让老人家起起坐坐来回地动。 幸而,姬容对她的言辞没有表现出不满,还道:「祖母刚刚就已经知晓了。」 沈离音一愣:「是吗?」 姬容看着她,目光有些不易人察觉的微妙:「是。」 沈离音更是不可能看出,去屋子里搬来小板凳坐回到祖母身旁陪她说话。本以为姬容会觉得无聊,自己走开,谁想他竟也喊了婢女过来替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到了她们身边。 沈离音心中奇怪,可又想或许这太子殿下心中到底善良,想让祖母老人家看到他们和睦的一面,便也没有多言,陪着他将这齣夫妻和睦的戏码演完。 用午膳的时候,沈离音看着一桌琳琅满目的菜色,却没生出太多食慾,不过她不想让祖母看了担心,还是就着自己手边的一盘清炒虾仁默默地吃着。 而一旁的姬容看似认真用膳,可实际上余光一直落沈离音身上,她的每一次蹙眉抿唇都没有错过。 那模样确实不像是在扬州生活了十多年。 姬容敛下神思,乌黑的眼眸愈发得幽深晦暗。 几人在庵堂一直待到酉时初刻才离开,祖母虽然不舍,可还是目送着他们离开。 上午的时候沈离音在前院曾问过沈弋蘅,祖母年迈为何不将她接到帝京生活,沈弋蘅答说,这是祖父祖母一同长大老去的地方,父亲虽提过很多次,可祖母没有应过一次。 回程的路上,沈离音便一直想着这事,心中虽然感慨,却也羡慕祖父祖母只有你我的感情。 回到城中租宅,天色已基本黑下,沈离音想着要早些休息,自觉地就往之前的屋子走去,然而快要走到门边才发觉身后竟跟着一个人。 她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殿下是找妾身有事?」 姬容面色淡定,视线越过她落向身后的门:「开门,进去。」 沈离音皱着眉,正想再说什么,余光却见沈弋蘅朝着这边看来,她心里一顿,不想让自己的哥哥看出什么不对,赶紧转过身打开门走了进去。 姬容自是跟了进来,还顺手把门也带上了。 「殿下这是何意?」沈离音站在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从离开荆州以来心里积蓄的烦躁似乎快要压制不住。 第83页 按照姬容那日与安思河的对话,他这段时间应该对她冷落,漠视才对,可近几日,在她处处避开他的情况下,他却总时不时接近靠近她,扰得她心烦意乱。 姬容听出沈离音话语里的不满,眉心蹙着,沉声道:「前段时日你兄长受伤昏迷,意识不清醒,你要照顾他,我们分房而眠倒也有理由,但今日若是让你兄长知道我们还在分房,你不怕他多想?」 沈离音一时语滞,她不由想起刚刚沈弋蘅朝他们投来的视线,抿了抿唇:「那殿下应该提前与我说。」 「本宫从来不浪费时间说废话。」 姬容说着,自顾着往里间走。 沈离音以为一切照旧,便主动往睡榻的方向走去,然而还没走出两步,手腕却突然被人握住。 第48章 受伤 嗯? 沈离音疑惑地转头看去:「殿下还有事吗?」 「这里不是宫中, 也不是什么官宅府邸,屋里没有多余的被褥。」 姬容眼神抬向睡榻的位置,开口时也松开了手。沈离音顺着看去, 睡榻确实空空荡荡的, 连个毯子也无。 她顿了顿, 想到什么便说:「那, 那我去隔壁房间抱一床被褥来吧。」 姬容看她, 像是听了个什么笑话:「你兄长现在还在院中,你若是出去拿被他瞧见,不也还是会引起怀疑。」 沈离音被他说服, 可难题依旧没解,两人沉默着最后还是她下了决心, 道:「那我不用被褥好了, 或者拿别的衣裳盖一下也行。」 「你这般说辞倒像是我刻薄与人。」姬容还是不大满意。 沈离音皱起眉头, 心一横道:「既然殿下不想让人觉得刻薄,那不若就换过来,我睡床,殿下睡榻。」 她说完这番话就一直看着姬容,他定定沉默片刻,最后语调一扬:「你觉得可能吗?」 沈离音被他这不行, 那不行的弄得心烦, 咬了咬唇问道:「那殿下到底想如何,还是今夜都不睡了?」 「明日还要赶路,不休息是绝不可行的。」姬容轻嘆口气,一副勉为其难的姿态走到床边,「罢了,这床也足够两个人睡, 今日就将就一下吧。」 那头话落,停留在原地的沈离音却半晌没说出话,姬容刚刚一番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许是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姬容回过身看来,眉头轻扬:「听不懂话?」 这下,沈离音能够确认自己没有会错意。 虽然不明白姬容为什么会主动提起这个法子,可到底也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扬州的夜里多少还有些凉意,若是因此伤风委实不值。 两个人先后洗漱上了床,沈离音主动要求睡在里侧,心里其实还有些担心半夜姬容会反悔,一下子没忍住把她踢下床。 姬容不知她心底这样的小心思,也无所谓里外,可谁知等他回头也准备上床时,一张床仍旧空着一大半。他抬眼往里看去,就见某个小小一团缩在了最墙边的位置。 「……」 姬容现在能够肯定,沈离音确实在避着自己,不能再明显。 「你在做什么?」他拧眉半晌,最后还是开了口。 墙边的人听到声音,裹着被子的一角慢慢扭过脑袋,道:「睡觉啊。」 姬容半沉着一张脸,对着那双澄澈干净熟悉的眼眸终是没有说出什么不满,他撇开眼,回身将里屋的灯熄灭,而后也上了床。 瞬间陷入黑暗的沈离音还一脸纳闷,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又哪里做得不对,身上的被子忽地往侧边一滑。 沈离音是大半个身子裹在被子里的,这么一滑,直接把人也往外侧带了一点。 「殿下?!」她不由惊唿一声,堪堪把被子拉住。 姬容的声音很快淡淡响起:「我这边没被子了。」 沈离音瞪大双眼,她上床前明明已经估量过大小,这一床被子两个人用绝对有富余,况且她都没有整个人都盖上,姬容怎么可能没被子? 她咬了咬下唇内里的肉,在暗夜中朝身侧瞥了眼,姬容纹丝不动地仰躺着,看上去已经准备入睡。 沈离音纠结半晌,最终还是放弃理论,不过至此,她也没办法再继续贴着墙边睡,否则恐怕只能盖一个被角了。 夜,静悄悄的。 沈离音侧着身子渐渐睡去,不知是不是白日里见了祖母的缘故,她竟然梦见了自己小时候。 碎片般的梦境里,儿时的自己似乎被人抱着架上双肩,笑闹着往前跑去。 她下意识认为这宽厚结实的肩膀是属于父亲的,只可惜梦里的那个人只有一个背影,让她看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沈然。 这梦虽然模煳零碎,可却非常安宁温馨,沈离音沉浸其中,睡得极沉。 第二日,鸡鸣日升,姬容先动了动眼睫,睁开眼醒来。 身侧轻浅的唿吸声传来,他下意识侧过头看去。沈离音的脑袋不知何时滑下了枕头,额头虚虚地抵在他的胳膊边,衾被下,未着罗袜的足搭在他腿上,脚底轻踩着他脚背。 这睡姿是怎么做到的? 姬容垂眸看着她半晌,直到屋外边响起安思河的声音,他才回神缓缓从床上坐起。 只可惜接下来就把他难住了,他若是要下床,必然得先将某人的赤足移走。 姬容蹙着眉,稍稍将腿缩了一些回来,他才有所动作,身侧睡着的人就立刻有了动静。 第84页 「唔……」 沈离音觉得眼皮有些重,睁开眼的一瞬间,目之所及处皆是一片模煳。 「醒了?」 一道熟悉,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一怔愣,抬起眼看过去—— 「殿下?」 一双漂亮的眼眸中不乏震惊意外。 姬容一见她这般就猜到她睡得模煳给忘了先前的事,不过他也没提醒,只淡淡道:「把你的脚移开。」 「啊?」沈离音双唇微张,正一头雾水地反覆琢磨这句话,自己的右脚突然被迫动了下,她一惊赶忙坐起往墙角退去,「我,我我,抱歉……」 她怎么把脚放在姬容的腿上了?! 男人倒是一脸淡定,掀被下床穿衣,举手投足间满是从容优雅。 沈离音弄不懂他这态度了,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起来用膳,半个时辰后出发回帝京。」姬容离开前还是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不轻不重地说了这么一句。 门被关上后,沈离音大大地松了口气,她暗想着,回程路上还是少与姬容接触为妙,否则她这心忽上忽下,怕是要得心疾。可谁料,人算不如天算,离开扬州的第二天夜里,沈离音又一次与姬容住到了一起。 这一次众人宿在某个大镇的驿站里,姬容仍旧以沈弋蘅会怀疑这个理由让沈离音与他住到了一个厢房。 不过好在,这一次厢房里多了床被褥。 沈离音主动去睡了睡榻,姬容倒也没说什么,两个人相安无事。 子时一到,驿站外响起更夫敲锣的声音,沈离音恰好翻了个身,双眸无意识地睁开了下。就在这时,门那边突然发出隐隐声响,她下意识朝那边看去,一个又高又壮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中。 「……」沈离音愣了愣,勐然意识到什么,心口骤然狂跳,她一瞬间清醒,就见那个黑影朝着床那边而去。 「姬容!」 「有刺客!」 两道声音,一个门内,一个门外,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响起。 黑影听到声音,立刻转头看向沈离音,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地直接朝她沖了过来。 沈离音揪着被褥朝他丢去,然而「刺啦」一声,被子瞬间被黑衣人用剑噼裂在地上,紧接着,银光朝她而来。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却在闭眼的一瞬间看见黑衣人身后又一道黑影出现。 那身影,是她所熟悉的。 「啊!」 黑衣人惨叫一声,手中的剑「哐当」落地。 沈离音还没来得及反应,某人已经一跃至她身边,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沈离音刚要点点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便道:「知道了。」 「你是谁,谁派你们来的?」姬容淡淡开口,语气里没有一丝慌乱。而就在他说话时,屋外的打斗声也越来越近。 黑衣人轻哼一声:「你没必要知道,因为你们都活不过今晚。」 话落,空气中突然「唰唰」两声响起,沈离音就见数道银光朝他们的方向飞来。 姬容一步挡在她身前,长剑打落暗器的声音急促而激烈地传来。 就在这时,房门方向突然又出现一道阴影,姬容专注第一个黑衣人,似乎没能立马注意到这边,然而沈离音却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 来人手里举着长剑,直接从门口往姬容的方向冲去,沈离音大惊,急急喊道:「姬容,小心!」 她一边喊着,身体却不自主地往那边奔去,她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当长剑刺来时她只能抬手去挡—— 「沈离音!」 姬容余光一瞥发现不对,赶忙一跃匆匆踢飞面前那人,然后侧身用剑将另一刺客的长剑挡住。 两柄闪着银光的长剑僵持相抵,姬容甚至还分出精力将沈离音往后一拉,似乎确认她安全后,他才狠狠一用劲,将那刺客生生逼退至门外。 屋外沈弋蘅聿扬众人恰巧赶到,一刀就朝那刺客的脖子抹去。 沈离音见他们赶到,刚要松口气时,身侧的人忽然闷哼一声,还没等她意识到发生什么,姬容再次持剑朝着之前那人刺去。 这一次姬容的招势毫无给人反抗的余地,直接对着那人的眉心从上一划至脖颈,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僵直着往后倒去。 厢房里的烛灯在同一时间亮起,姬容雪白里衣上的一抹红色无比刺眼。 这是刚刚为了替她挡剑被暗器偷袭伤到了? 「殿下,你受伤了!」安思河跑了过来,青风立刻将行李中的伤药取出。 唯有姬容面色淡定,他收好佩剑,看着聿扬,沉声道:「有活口吗?」 聿扬的面色同样不大好看,摇摇头:「没有,这些人一旦发现得逞不了就立刻吞毒自尽了。」 闻言,姬容的眸色又深了几分,他之前刻意留手就是为了留一个活口,现在看来就算他不留,这些人还是会在任务失败时自尽。 「搜身,任何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都不要放过。」 聿扬双手抱拳,利落回道:「是,属下即刻去办!」 「殿下,您先坐下吧,让奴婢替您把伤口处理下。」 安思河的话里充满着担忧。 沈离音定定地看着姬容,犹豫地停在原地。 「音音,你没事吧?!」沈弋蘅跑了过来,一张英俊的脸上除了担心还有几滴鲜红的血。 第85页 沈离音朝他看去,心中一惊:「哥哥,你也受伤了?!」 沈弋蘅停在她面前,上下左右将她打量一番,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才松了一口气,他摇摇头:「没有受伤。」 他说着,注意到沈离音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便笑了笑抬手去擦:「这些是刺客的血。」 沈离音一愣,点点头。 「太子妃,可以麻烦您去取一件干净的里衣吗?」安思河朝她开口。 沈离音回过神转头看去,正好撞上姬容投来的目光,她心中忽地一跳,脑海里一瞬间响起不久前他挡在自己身前,从容淡定的低语。 她忽觉心口发烫,匆匆点头回道:「我,我这就去拿。」 第49章 是嫉妒更是羡慕 沈离音刚走到柜子前将包袱取出, 还没等她转身就听到身后一声惊唿,青风慌张地开口:「安内侍,这暗器有毒!」 沈离音闻言, 手下一松, 包袱闷声掉在了地上, 她匆匆回神将其拾起, 拿了姬容的里衣便往床边快步走去。 姬容靠在床头坐着, 面色苍白,赤着上身,右腹往下一点的位置一片暗红, 血色确实不大对劲。 「安内侍,这, 这可怎么办?」 安思河面色凝重, 道:「去将清心丸拿来。」 青风一愣, 焦急的脸上稍稍露出一丝喜意,道:「对了,咱们还有清心丸。」 他说着就往桌上的药箱跑去,沈离音走上前将赶紧的里衣披在姬容身上,不安地问道:「安内侍,清心丸是什么, 能够解毒吗?」 她这话一落, 身边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略显尴尬的神色,连沈弋蘅都有些不自然。她眉心微拧,依旧看着安思河,等他回答。 「回太子妃,这清心丸乃是秦渊秦大将军从塞外带回来的解毒圣药,不论是什么毒药都可以对其起到压制的功效, 虽不能完全将毒性消除,但可以延缓毒性蔓延。」 沈离音听到「秦渊」二字时便瞬间明了了周围几人为何会如此异样,秦家面上是继后一派,自然不可能给姬容这种好药,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药是秦茵赠给他的…… 沈离音想着,目光缓缓落向床上的姬容,他此刻毒性已侵入体内,阖着眼像是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清心丸需要服下,但解毒一事还是不容拖延。」沈弋蘅打破了沉默,面色认真道,「青风,明日一早你便带人去镇上将各个医馆的大夫都请一位过来。」 青风正好将清心丸拿来,听到这话点点头:「是,奴婢明白了。」 「大家不用都聚在此处,轮值休息,贼人暂时没得逞,但未必没有后手。」沈弋蘅看向聿扬,「另外去通知驿站,今夜之事先暂时不要传出去。」 今夜这事虽说意外,可也和守卫疏忽有关,或许谁都没想到有人会选在扬州动手。 聿扬也深知自己责任重大,惭愧地抱拳道:「是,属下领命。」 姬容的皮外伤,大致都已经处理好,现在要做的就是防止他发热毒性深入,而这自然是需要一个人时时照看。 安思河主动留下,可沈离音却摇摇头:「安内侍,让我来看着吧,你先去休息,明日解毒还需要有你在。」 安思河愣了愣,可也没有拒绝,淡笑了下道:「那就有劳太子妃了。」 沈弋蘅抬头看了眼沈离音,终是没有说什么,跟着安思河一併走了出去。 夜,终于回归平静。 姬容安静地躺在床上,沈离音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支着下巴默默地看着他。 今晚这一出,让她准备远离姬容的心又一次动摇,他从不是什么神人,也没有金刚不坏之身,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以身挡在了自己前面。就算这其中或许有所谓的责任在,可这不也表明了他对自己并不是毫不在意。 他说着要疏远自己,可这几日来陪她去看祖母,与她同床而眠,如果真的讨厌自己,想来做不到此地步吧。 沈离音咬了咬唇,小声嘀咕:「既然不讨厌我,又为什么次次把我推开呢,上次的事,我……我也没说要让你承诺什么啊。」 她说着,脸微微红了起来,可眼中却升起浅浅的愁绪。 其实她大概是知道答案的,无非是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罢了,因为那个人还在他的心里,所以他不能让别人再挤进去。 她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自己会嫉妒那个人,一个明明已经不在的人,却还是让姬容念念不忘,只是比起嫉妒,她更多的还是羡慕,羡慕她能拥有姬容的爱,羡慕她和姬容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多么好的词啊,可惜她好像拥有不了。 沈离音难过地撇了撇嘴,看着姬容沉静的睡容,不由自主地就伸出了手。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双紧闭的眼,那双看着她时,时而疏离时而温柔的眼。 「你千万不要有事啊,不然这救命之恩我该找谁去报呢?」 其实这救命之恩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龙虎山时也是姬容千钧一髮之际从土匪手下救下的她,只是那一次当她清醒过来后,这人就开始避她不见,让她不得不将这恩放在心底。 沈离音就这么看着姬容的脸,一点点的回忆过去,她想到自己与他的初见,想到新婚之夜他看着自己的脸怔愣发呆。 一点一滴,从帝京到扬州,明明不过数月,却好像过了小半辈子。 第86页 唔,对她来说好像也算是小半辈子了,她的记忆也不过是从一年前开始的。 厢房中的烛火轻轻摇曳,更夫再一次路过,预示着白日即将来临。 「叩叩。」 窗外渐渐冒出青光时,房门突然被人叩响。 「谁?」沈离音谨慎地问道。 外头很快回道:「是奴婢。」 是安思河的声音。 沈离音暗自松口气,说:「进来吧。」 安思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先是看了姬容一眼,而后才开口:「太子妃,隔壁新开了一间房,您先去休息吧,这里由奴婢守着便好。」 沈离音顿了顿,没有立刻应声。 安思河见状,又道:「太子妃,您一夜未睡,若是殿下醒来,您反而病倒了,得不偿失啊。」 沈离音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点头:「大夫若是来了,麻烦安内侍差人来唤我一声。」 「太子妃放心。」 沈离音回头看了眼姬容,而后才慢慢走出了门。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清明,安思河走到窗边将其稍稍推开一些,正在这时,床榻那边传来一些声响,他一愣匆匆走过去。 「殿下,您醒了!」安思河面含惊喜。 姬容蹙着眉看他,顿了片刻后目光开始往他身后看去,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青风他们去找大夫,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安思河下意识这么回答,可姬容的目光却还是没有收回,他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忙补充道:「太子妃她在这儿守了一夜,奴婢恐她累着便劝她先去休息了。」 「在这里守了一夜?」姬容一愣。 安思河垂着眸答:「是。」 姬容不再说话,腰腹上的伤口随着意识甦醒渐渐生疼,可他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直愣愣地只看着床顶的方向。 安思河可谓是看着他长大,虽然如今已经猜不透他的心思,却也能感受到一些他的情绪变动,他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可显然现下不是一个好时机。 「殿下,您还是再睡一会儿吧,这暗器上的毒是什么还未知,多蓄些精力为好。」 姬容轻合了下眼,摇摇头:「不了,聿扬在吗,你去让他进来,昨夜的事我大概猜到了什么。」 安思河一顿,也知此事重要,连忙应下。 片刻后,聿扬进屋。 「殿下。」 「昨夜查了那些人有什么发现吗?」 聿扬很快回道:「这些人身形并不像是江南人,其中有几个面孔甚至有偏外邦的特徵,深眼窝,毛髮捲曲等等。」 「外邦人?」姬容微一沉吟,「昨夜进此房间的人说的并不是外邦语,听口音既不想扬州人也不像帝京中人,倒像是……」 聿扬一惊,抬眼道:「荆州人?!」 安思河在旁听此亦是一愣:「荆州人?荆州何人会想要害殿下?」 二人朝着姬容看去,后者眯了眯眸,最后看向聿扬:「你还记得之前抓捕莫龙后搜到的东西吗?」 聿扬微怔,点点头:「那些流寇身上带着的虎牙配饰。」 「虎牙上的图腾恐怕是某一族人的象徵,聿扬你再去查查昨晚那些人,看看能不能找到想同的图腾。」 「是,属下这就是办!」 等聿扬离开,安思河不由愁眉:「殿下,不管是外邦还是荆州流寇,他们会有什么一定要害你的理由呢?」 如此隐患在周围,他一想起便不由胆寒。 姬容眉眼沉沉,道:「这世上想害我的人很多,可是能这般锲而不捨从荆州一直跟来扬州的,恐怕只有一人。」 安思河抬眼看着他,心中一惊:「殿下是说继……」 他没能说下去,屋外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爷,大夫来了。」青风领着人进来。 * 沈离音一睡便是一个上午,等她醒来才意识到安思河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喊她起来。她匆匆下床,简单洗漱后就往隔壁厢房跑去。 房门合着,屋外青风和一个护卫守着。 「太子妃。」青风看见她时有些惊讶,「您怎么醒了?可是要吩咐传膳?」 沈离音没有答他,反问道:「殿下醒了吗?」 「殿下之前醒来过,两个时辰前大夫已经来看过,身上的毒也已经解了。」青风回道,又问,「太子妃要进去吗,只不过殿下现在可能又睡了。」 沈离音点点头:「没事,我就进去瞧瞧。」 「好。」 说着,青风替她开了门。 沈离音走进去,屋内燃着姬容平日最喜爱的兰香,莫名的,她紧张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安思河不在,屋里只有姬容一人,此刻他确实如青风所言躺在床榻上,安静睡着。 沈离音不知是松口气还是有些遗憾没能亲眼见他醒来,她慢慢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不知是不是昨儿一整夜养成的习惯,她惯性地抬手就要往姬容面上碰去。 「你做什么?」 指尖离面颊只差一丝的距离,沉睡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沈离音一惊,下意识要收回手,却被人早一步扣住了手腕。 第50章 是不是她? 「殿, 殿下,你怎么醒了?」沈离音说得磕磕绊绊,心虚二字几乎是刻在了脸上。 姬容眼眸轻抬, 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醒了, 所以你在做什么?」 第87页 「我……」沈离音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奈何对方的目光过于强势, 就像一股无心的力量直直压着她, 让她无法转眸,「我担心,担心殿下发热, 所以想用手探探。」 她纠结半天,只能找出这么一个貌似合理的理由。 姬容没有立马接话, 默默地盯了她半晌, 最后松开了手, 道:「思河说你守了我一夜。」 闻言,沈离音心中又是一惊,她并不意外安思河会将此事告诉姬容,只是没想到姬容会将它拿到明面上与她说。她顿了顿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为什么?」姬容轻轻启唇。 沈离音不明所以:「什么为什么?」 「之前弋蘅受伤,你去照顾是因为他是你唯一的兄长, 那我呢, 又是为什么?」 这问话让沈离音当场愣住,为什么,还能是因为什么,自然是担心他,可她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半晌没有动静。 「是因为我救了你所以出于责任?」 姬容见她不答, 自己倒是主动提供了个答案,沈离音一听,下意识点头:「是,殿下救了我,我自然应该留下来照顾殿下。」 姬容轻笑一声,眼中带着计谋得逞的得意,轻飘飘道:「既然如此,那之后回京一路便由你照顾我吧。」 沈离音一怔,双眸愣愣地看着他:「殿下愿意让我照顾?」 「为何不愿意?」姬容好笑道。 沈离音摇摇头没有解释,心里却一下想到了那日在房外偷听到的话。 姬容的态度确实变了,可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她想一问究竟,却又害怕问了之后得到的并不是想要的答案,甚至还可能会让两人的关系再次陷入尴尬的境地,倒不如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先过着,最起码也得等他的伤痊癒,否则仅仅是她的良心也过不去。 众人没有在镇上多停留,等姬容的毒性消去便立刻启程继续往北。回程一路,沈离音和姬容二人算是形影不离,也正是这段时日的相处让她更进一步了解了他的习惯脾性。 不再冷言冷语的姬容全然是她第一眼见到的那个矜贵优雅的偏偏公子,眉眼之间虽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可依稀能辨出几分柔软。 七日后,众人抵达帝京。 太辰宫。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沈离音随着姬容一起朝着殿前主位上的二人请安叩拜。 这是他们回宫的第二日,一大早,他们便来了太辰宫给帝后请安。 姬元干轻嗯着点点头,大手一抬:「都免礼罢。」 「谢父皇。」 「姬容,这次荆州的事你也算办妥了,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姬元干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不过一旁的秦双茹听到这话,面色还是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姬容眼眸微抬,不经意地扫过继后的位置,而后才道:「荆州流寇一事事关百姓安宁,朝堂安稳,本是儿臣分内之事,无需赏赐。不过儿臣有一事还需同父皇禀告。」 「哦?何事?」 姬容顿了下,开口道:「儿臣回程时路过扬州附近,在驿站借宿时遇到刺客夜袭。」 姬元干脸色骤然一变:「什么,刺客?」 身边的秦双茹面色亦是微微一变,跟着道:「怎么会遇上刺客?」 姬容眉眼淡淡,不紧不慢道:「这些刺客并非全部是大临人,还有部分从形貌上看,是来自外邦。」 「外邦?」姬元干嗓音低沉,双眉紧皱,「大临与边塞诸国大都交好,便是有些许冲突的西元和北契近几年来也都相安无事,怎么会突然偷袭我大临太子?」 姬容轻点了下头:「父皇所言儿臣自是有所考虑,但经儿臣再三确认,那人确为外邦人。」 「那人?」姬元干抓住了这个字眼,眼眸微眯,「这是何意?」 「那些刺客在被抓住时基本都已服毒自尽,唯有一人被儿臣提前拦下,成为了唯一活口。」 最后半句话出,沈离音微微抬起眼看向主位上二人,皇帝眼中是赞许,而继后的眼里却匆匆闪过一丝慌张。 沈离音注意到这点便立刻敛眉,这次请安,所有的说辞姬容都与她提前说过一遍。他虽然瞒下自己中毒受伤一事,但却从没有想将遇刺隐下,不仅如此,他还要假装自己留下一个外邦活口,因为语言不通,只能将他带回帝京交由大理寺审问。 而这一举动的目的,无非是想让这些刺客的幕后主使坐不住,主动冒险来解决这个「唯一活口。」 在来太辰宫之前,沈离音或许还不敢肯定是谁所为,毕竟这是谋害皇嗣之罪,哪怕是皇后也不可能免过,可现在看秦双茹的神情,此事必然与她有关。 最后,姬元干同意了姬容的建议,将那刺客严加看管于大理寺狱,择日审问。 从太辰宫出来,沈离音微垂着脑袋,半晌没有说话。姬容注意到了,不由侧眸:「怎么,回了帝京水土不服?」 「才不是。」沈离音反驳,她抬头看着他,「这件事如果真是那个人所为,殿下之后打算怎么办?」 若是幕后主使清楚他们没有留下活口,不会有任何动作,那他们的计谋便是毫无用处。这样,就算他们确认幕后之人是谁也没有办法反击。 「如果真的是……想着后边该怎么打算的就是他们了,我们只要等着看戏便好。」 姬容轻轻勾了下唇,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第88页 「等会儿你先回宫,我要去一趟大理寺。」 沈离音点点头:「好。」 两人刚说完这话,面前拐角的宫道上就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太子哥哥!」四公主姬嘉夕一手拉着个人,直直地往他们这边跑来。 沈离音看着她身边的那人,眼睛下意识往姬容脸上瞟去。 「太子哥哥,好久不见!」姬嘉夕急急停下,匆匆打招唿完,就开始拼命给身边人打眼色,嘴里嘀咕着,「快喊人啊。」 身侧那人一袭鹅黄裙衫,面颊泛红着盈盈一福身,轻软嗓音随之响起:「秦芷叩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女子垂着头,静等着面前的男人开口,然而姬容沉默着,双目极为冷淡地看着前方,也不知视线落在了何处。 沈离音觉得奇怪,心说就算姬容不喜秦芷,也不至于这样直接甩脸不搭理吧。 奇怪的不只是她,眼见着气氛僵滞,姬嘉夕有些不淡定了,她看了眼姿势已然僵硬的秦芷,再抬眼看自己的大哥,皱眉道:「太子哥哥,你没看见秦芷在给你行礼?」 话落,姬容总算有了反应,他轻轻移过视线落在姬嘉夕身上,薄唇微启:「哦?我以为视而不见是礼尚往来罢了。」 姬嘉夕一愣,问道:「太子哥哥,你什么意思?」 沈离音也没明白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是何意,刚要转头看姬容,就见他也正好侧头看了眼她,她微微一怔,就听他说:「你嫂嫂站在你面前,你看见了吗?」 此话一出,沈离音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秦芷,因为一直屈膝,现在整个人止不住地轻抖,也不知是僵了太久还是被姬容一句话给刺激了。 姬嘉夕面色难看,可又不敢在她大哥面前放肆,只能乖乖巧巧地给沈离音福身。而她这个公主都行了礼,秦芷自然更无法避过,踉踉跄跄地勉强又屈了屈膝。 「秦芷见过太子妃。」 沈离音没想到姬容会当着她们的面替自己说话,虽说她本没有在意,但总归是一份尊重,哪怕是被逼的。她轻咳一声,抬手:「秦姑娘无需多礼。」 姬容见状,这才又对着姬嘉夕开口:「先生教的功课做完了吗,一日之计在于晨,你可知道?」 姬嘉夕噘着嘴不满道:「你怎么比父皇还严格啊,况且我这又不是为了玩,我是听说哥哥你回宫,特意带人来见你的。」 说着,她又毫无顾忌地将秦芷往前一推。 与此同时,姬容瞬间往后退了一步,眉头紧锁:「放肆!」 姬嘉夕被吓了一跳,而秦芷也无比难堪,心里对这个只会蛮横无礼的公主不免生出些怨怼。 姬容冷着一张脸,语含冰霜:「回自己寝宫去,若是再让我瞧见你四处闲逛,下一次禁足令便不远了。」 说罢,他直接牵起沈离音的手,越过姬秦二人朝着前头走去。 姬嘉夕的哭声一下子在身后响起,沈离音一惊,下意识要转头看去。 「别看,让她哭。」姬容语气还有这冷意,只是语调不再那么生硬。 沈离音轻声道:「我也没想去哄她啊。」 她对姬嘉夕算不上特别讨厌,但绝对也没什么好感,对她这个外来的长嫂无礼便也罢了,她本就不在意旁人看法,可她还记着这四公主嚣张跋扈连亲妹也能任意欺侮。 这样的人若不给个教训,恐怕以后只会更无法无天。 「日后你若是遇上她,不用搭理。」姬容突然说道。 「为什么?」沈离音一愣,面子上的平和还是该维持一下吧? 「她不喜的人你就算同她友好,她也不会有所改变,与她说话不过是浪费你自己的时间。」 沈离音忍不住轻笑:「你在背后这么说自己的妹妹,真的好吗?」 她本只是个调侃,谁想姬容沉默了下,淡淡说道:「我没有妹妹。」 沈离音一顿,心里下意识想到姬嘉月,她以为起码姬容心里还是看重姬嘉月的。可现在看来,哪怕他能与她相处融洽,却也并没有真正的交心。 她不由想起安思河说的他那早夭的弟弟,恐怕能唯一交心的手足已经不在人世了。 两人一路走到离东宫不远的一处宫门才停下,姬容淡定地松开了沈离音的手,转身道:「让玉烟和疏雨把你的东西搬回到我的寝殿,我的伤还没完全好,还需要你负责。」 沈离音一顿,不由低下头模模煳煳地应了声:「哦。」 姬容心里还想着事,便没太注意她的神情,又简单吩咐几句后转身离开。 沈离音等他走远,这才抬起头来看过去,那人转身走过一道宫门,已经消失在她视线里。 回了东宫后,沈离音并没有开口要搬回寝殿,不过她也确实不大放心姬容身上的伤,便让玉烟简单收拾出她的几件衣物,准备等姬容回来后,她带着这包袱过去暂住。 皇城内,一辆富丽的马车缓缓行着。 「殿下,大理寺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人,您为何还要亲自去走一趟呢?」安思河坐在一边,不解问道。 姬容阖着眼,抬手摁了摁眉心,轻声说道:「这一趟不是为了刺客的事。」 安思河明显感到惊讶:「不是为了刺客的事?」 姬容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睁开眼,像是一个充满困惑的孩子般低低问道:「思河,你相信死而復生吗?」 第89页 「死而復生?」安思河一惊,「殿下是在说……谁?」 「当时茵儿出事,我并没有看见她的尸体。」 安思河听到「茵儿」二字,面上没有太大意外,他无声嘆了口气:「殿下当时不敢相信这件事,又因为秦姑娘的死状……殿下不愿前去,可是秦姑娘的尸首是秦将军亲自接回府的,他是秦姑娘的父亲,想来是不会认错的。」 「一场大火,连整个房间都快要烧尽,这样情况下留下了的尸体真的能辨认清楚吗?」姬容眼里有怀疑也带着隐隐的希冀。 安思河听完,不由问道:「殿下是发现了什么,才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呢?」 以往,他总是不愿去回忆这整件事,甚至他宁愿骗自己秦茵是因病逝世,而不是死于一场烈烈大火。 火,是姬容最怕最痛恨的东西。 「她和她越来越像了。」 半晌后,姬容说了这么一句,有些没头没尾,可安思河却似乎听明白了。 这世上有个人和秦姑娘很像,那只有当今太子妃。 「殿下,太子妃有自己的家人,身份明确……」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呢?」姬容眼中渐渐生起冷意。 扬州一行,他越发怀疑这里头是否有什么阴谋。祖母和沈离音见面的第一眼,两个人都像是不认识对方一般,若说祖母年纪大记性差,可沈离音呢? 而且关于沈离音的口味,哪怕祖母记忆有差错,也不该完全相反。 安思河见姬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心疼却又无奈,这个人很强大,自小便是,也因此一旦他露出痛苦难过的神色,便更加惹人心疼。 或许,只有一个办法了。 「殿下,还有个机会可以去确认。」 第51章 挡箭 骠骑大将军之母秦老夫人乃是先帝亲封的第一位诰命夫人, 三日后正是其八十寿辰,安思河提议姬容借贺寿的名义去往将军府,找机会问一问秦渊一年前的事。 这个大寿, 姬容原本只是想送一送贺礼, 没有打算亲自前往, 经安思河这么一提醒便改了主意, 回宫后立刻吩咐青林去备厚礼, 自己则回了寝殿。 姬容一踏进殿内,当即便察觉到了不对,他皱眉扫了眼寝殿内的摆设, 问身后跟进来的青风:「太子妃的东西还没搬回来?」 青风一愣,面上略有惶恐, 答道:「回殿下, 太子妃说等晚一些时候她会自己将行李带过来, 不用奴婢们去收拾。」 姬容眉心拧着,没有做停留直接转身又走了出去,青风见此立刻跟了上去。 承欢阁后头小花园。 沈离音将辰辰抱到桌上,这猫一段日子不见,脾气似乎又大了些,她揣着小零嘴逗了好半天它才乖乖地任她抱。 这边正逗.弄着, 前头内侍忽然急匆匆跑来通传, 道:「太子妃,殿下来了。」 沈离音一愣,不是说要去办刺客的事吗,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 回到前厅,姬容已经在位置上坐好,手捧着茶盏优哉游哉地喝着, 听到声响这才缓缓抬眸看来。 「殿下。」 沈离音浅浅福身,脚边还跟着吃饱喝足,一脸餍足的辰辰。 姬容的视线在那黄狸猫身上一扫,最后落在她身上,开口道:「为什么不搬回去?」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来? 沈离音一早便有准备,轻声回道:「搬来搬去麻烦,左右是为了照顾殿下,也不需要带太多东西。」 闻言,姬容皱了下眉,他放下茶盏,问道:「你这话何意,你是想等我的伤痊癒就回来这里?」 沈离音不言,算是默认。 姬容的态度时远时近,就当是在为她自己考虑,她也该给自己留后路。 「既然你不领情,那便随你。」姬容语气稍稍冷淡了些,他从位置上起身,瞥了眼一旁的疏雨,道,「去将太子妃的行李取来。」 「殿下?」沈离音一愣。 姬容很快朝她看来:「现在便跟我过去,有事要同你说。」 沈离音见状,只好给疏雨使个眼色,让她去楼上将收拾好的行李带下来。 几人很快从承欢阁出来,辰辰自是也被带着,不过一路上都偷懒地非要沈离音抱着,姬容瞥了几眼,面色都不大好看。 沈离音胆战心惊地把辰辰带到了寝殿,怕姬容看着烦人又赶紧让疏雨带了下去。 「殿下是有什么事要说?」 姬容看了她一眼,道:「三日后是秦老夫人的大寿,你与我一起去将军府一趟。」 沈离音一怔:「秦家?」 「嗯。」 沈离音心中下意识有些牴触,不由道:「我去,合适吗?」 姬容抬眸:「有什么不合适?」 沈离音觉得姬容一贯最懂人心,可这下怎么迟钝得很。姬容和秦家小女儿有过过去,虽然当时未谈及婚嫁,可二人之间的感情周围的人都是有目共睹,她这个太子妃不仅样貌和秦家小女相似,现在还占了他们家女儿的位置,这心里能没有半丝芥蒂吗? 之前南苑围猎,秦熙对自己时不时表露出的恶意她还隐有印象。 「秦家有说让我去吗?」沈离音退一步,这般问道。 姬容眉头一挑:「帖子直接送到东宫,你是我的妻子,还需要专门提及才能去?」 沈离音一时语滞,只能点头应下:「好吧,那可需要准备些什么?」 第90页 「不用,青林会备好贺礼。」 * 三日后,将军府。 原本,按着姬容的身份,哪怕是卡着时间点到也不会有人非议,甚至很多认为秦家与太子关系尴尬的大臣都猜测姬容很大可能会迟到,可谁想这天,姬容却是早早地坐着马车,携太子妃来到将军府。 将军府外迎客的管家很是受惊,一边迎上前一边给小厮使眼色让他快去请大将军。 沈离音跟着姬容一起下马,刚被管家迎着进了将军府大门,对面便走来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来人步伐虽快,却每一步都踩得很稳,髮鬓间掺着丝丝灰白,眉目自带着隐约的戾气。 沈离音不由抬眸看去,等再近些才发觉这人的右脚微微有些跛……这是秦渊?!因伤退出沙场的骠骑大将军?! 「臣秦渊见过太子殿下。」正想着,来人已经自报了家门。 姬容上前半步,手虚虚一扶,道:「将军无需多礼。」 秦渊谢恩直起身,目光自然而然地往沈离音身上一扫,这一眼,他当即愣住。 宫中各处虽有传言,甚至自家儿子、妹妹都有提过这位太子妃,可真等他亲眼见到,他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如此相像的人。 「这位,想必就是太子妃了。」秦渊嗓音浑厚有力,自带着股股气势。 沈离音稍稍福身,浅浅开口:「将军有礼。」 秦渊锐利的双眼在她身上扫过,面上无喜无怒:「太子妃多礼了。」 姬容一直在旁边观察着秦渊的神色,这下勾了勾唇收回视线:「将军今日可是有的忙了。」 「无非是人多了些,旁的都有下人候着。」秦渊手一伸,「殿下这边走吧,宴厅就在花园后边。」 「好,有劳将军引路了。」 沈离音默默无声地跟在后头,脚下是一条铺着黑白鹅卵石的小路,黑白相间,隐隐勾勒出模煳的刀剑之形。 这将军府竟然如此在意这种细微之处?她原以为这将军府大虽大,但一定粗糙得很,没想到连这般细枝末节都有好好设计。 「太子妃是觉得这路有趣?」跟在沈离音身后的将军府管家见她一直低着头,不由低声问道。 「啊?是有一些,这些是刀剑兵器的形状吗?」 管家见她的模样便觉亲切,十分积极地回道:「是。」 沈离音笑笑,说:「怎么会想到在路上铺出这般形状?」 管家这次愣了愣,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前头秦渊突然开口吩咐:「老秦,你带太子妃先去宴厅,我与太子有事要谈。」 「是。」 沈离音转头看向姬容,一脸不解,就这样把她丢下了吗?可任她如何给姬容使眼色,他都没有多余解释,只是重复了秦渊的话,让她先一步过去宴厅。 见此,她只能点头认命,不过好在这管家还挺友善,笑意盈盈的,似乎不难相处。 「太子妃,那咱们往这边的近路走吧。」 「好。」沈离音跟着他走上一座木桥,不由地又想起之前正说着的话题,「对了,秦管家,刚刚的问题你还没答呢。」 秦管家自知躲不过这问题,只好回答:「这都是我们二姑娘的主意,二姑娘好玩,府上好些地方都被她动手改过。」 秦茵? 沈离音一愣,可下一瞬又不觉得奇怪,光是姬容那儿都有很多秦茵的「手作」,更遑论她的家里。 提到了秦茵,沈离音就稍稍沉默了些,管家本想再说些什么,见气氛不对也噤了声。 等走过花园,宴厅里热闹的声音就渐渐传入耳中。 「老秦。」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细腻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沈离音闻声转过头,就见一位身怀六甲,略显丰腴的女子浅笑着站在那儿。 那女子见她回头,对眼的一瞬间笑意明显一滞,若不是一旁有婢女搀着,恐要踉跄着跌倒。 「你……」女子抬起手指过来。 沈离音正一脸纳闷,管家适时出声:「姑娘回来了,这位是太子妃。」 女子抬起的手倏然垂下,面上的惊诧也渐渐散去,她恢復浅笑,在婢女搀扶下勉强行了个礼:「见过太子妃。」 沈离音一惊,忙道:「不用多礼,快快起来吧。」 若是她没猜错,这应该就是秦家的长女秦芝,亦是当今大理寺卿颜锦泽的妻子。 秦芝谢恩起身,看着她道:「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管家替沈离音答道:「殿下同将军有事要谈,先去了书房。」 「这样啊。」秦芝笑了笑,又问,「那太子妃可介意与我一道进去?」 沈离音顿了顿,摇摇头:「自是不介意。」 秦芝盈盈一笑,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来,看着身子的笨重,像是快到生产的月份。 等秦芝走近,沈离音下意识就接过了婢女的活,双手扶着秦芝的胳膊。 「太子妃,使不得。」秦芝略显惶恐,空着的手不由轻摆。 身后的玉烟也不由道:「太子妃,让奴婢来吧?」 沈离音一脸无所谓,道:「无事,让我来吧。」 见她执意如此,秦芝也便不再推辞,嘴角笑意温柔地看她两眼,这才继续往前走。 有了秦芝作陪,沈离音便打发管家去忙事了,筵席还没开始,两个人就去了安静些的偏厅坐着。茶刚倒上,大厅外又走来一人,脚步生风,一身紫衣风流倜傥。 第91页 「大姐!」 「阿熙。」秦芝蹙着眉,轻斥道,「有外人在呢,还这般随意。」 秦熙像是这才瞧见厅中还有旁人,视线缓缓向沈离音移去,他一愣,语气略有不善:「怎么是你?」 这话一落,秦芝便立刻瞪了他一眼:「放肆,和谁说话呢?」 沈离音本以为秦熙这般的风流公子听不得说教,谁想秦芝一训斥,他倒还真的变了脸,面上的神气尽收。 沈离音坐在位置上不自觉一勾唇,原来这位公子哥也有怕的人啊。 「你,你是在得意吗?」秦熙没有错过沈离音嘴边扬起的笑,刚平復下去的嚣张气焰又升了起来。 「我没有。」沈离音嘴上说着,眼中却故意生出几分得意。 秦熙面色一变又要出声嘲讽,一旁秦芝却先一步狠狠瞪了他:「阿熙。」 秦熙立刻熄了火,撇着嘴嘀咕:「算了,看在你长得像阿茵的份上……」 他这话没能入沈离音的耳,但离他更近的秦芝却听见了,她脸色未变,眼中闪过一丝伤感。 「太子妃,大姑娘,二公子,筵席就要开始了,咱们过去吧。」这时,管家过来传话。 「好,」秦芝看向沈离音,「太子妃,我们过去吧。」 「嗯。」 出去的时候,还是沈离音扶着秦芝,从偏厅过去宴厅,其实不过就是一道曲廊的距离,可谁想就这么一小段路,意外不期而至。 「夫人,小心!」 秦芝的婢女在后头突然一声大喊,吓得秦芝脚下一崴。 沈离音正要将她扶起,余光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一抹银光直直朝秦芝射.来。 沈离音几乎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判断,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没有将秦芝推出去,而是反身挡在了秦芝身前。 「太子妃!」 「沈离音!」 被疼痛刺激得晕过去前,沈离音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52章 一粒红痣? 姬容眼见着沈离音直直往后仰去, 未做多想一个纵身跃过人群落到她身后稳稳地将她扶住。 沈离音的后肩一片暗色,血腥味已经渗入到空气中,她无意识地申吟, 模煳不清地念着「疼」。 姬容干脆利落地将人抱起, 冷静地吩咐聿扬去追刺客, 而后问一旁惊魂未定的秦芝:「最近的卧房在哪儿?!」 秦芝吓得脸色苍白, 被匆匆赶来的颜锦泽扶起, 急道:「栖园,就在这宴厅后边!」 姬容认清方向,便快步往那边赶去, 众人见太子这般冷峻的神色齐齐让出了道。秦渊也适时赶到,沉着脸吩咐管家去宫里将太医请来。 「殿下, 快, 这边!」秦芝的婢女在前头领路, 一进屋便将床榻理了出来。 「殿下,我爹已经命人快马加鞭赶去宫中请太医过来,可我看太子妃的情况等不得。」秦芝由颜锦泽扶着也很快跟进屋内,她见姬容将沈离音放下,不由道,「我以前习过一段时间的医术, 若是殿下信任, 或许可以让我先简单将伤口处理一下,否则这箭不拔出之后只会更难痊癒。」 姬容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离音后肩的伤口,沉声道:「你有几分把握能在不大出血的情况下拔出箭?本宫宁愿自己来拔。」 秦芝被他的语气镇住,下意识没能接话,反倒是她身后的颜锦泽主动接道:「殿下,内子曾在前姜老太医那儿学习, 处理各种伤口的能力还是能够保证的。」 秦芝被自己丈夫激励,也点点头,气息有些许喘:「殿下,就让我试试吧。」 短短一段路下来,沈离音已经疼得彻底失去意识,软软地靠在姬容怀里,小脸几乎没了血色,以往红润的唇瓣现下也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间冒出,时不时滑落。 姬容看着她这般,终是点下头,同意由秦芝来处理沈离音肩后的箭伤。 玉烟和秦芝的婢女将屏风拉到床榻前挡住,姬容则被劝着离开,只留下两个婢女和秦芝。 秦芝挽起袖子,坐到床边:「小怡,去将房中的药箱取来。」 玉烟扶着沈离音的上半身,让她的左后肩朝着秦芝的方向,玉烟问道:「夫人,可是要将太子妃的衣裳脱下?」 秦芝摇摇头,手边不知何时多了把剪子,道:「不,必须要先将伤口附近的衣裳剪碎,得将箭拔出。」 说着,她就抬手拿起剪子顺着一角,将被箭射.中的一处包括周围整片的衣裳剪下。 这时,小怡拿着药箱回来,秦芝剪了一块干净的巾帕,轻贴着伤口周围,微微一顿,咬着牙手下一用力。 「扑哧」一声,长箭直直地被拔.出。 「呃……」 即使已经彻底是去意识,可沈离音还是被这一下疼得低吟出声。 「太子妃!」玉烟被这一幕吓到,差点哭出声,抱着沈离音的手不由用力。 秦芝赶忙拿着另一块干净的巾帕压在伤口上,然后吩咐小怡去端水盆,而后道:「玉烟,你不要这么用力。」 玉烟忙点头,赶紧松开了些:「是。」 小怡很快端来水盆,秦芝取下干燥沾着血污的帕子,再用微湿的巾帕小心翼翼地擦着伤口附近的血渍。大概是玉烟抱着的力度小了些,她与沈离音之间也没再像之前那么贴近,左肩前头的衣裳不知不觉滑落下去。 第92页 秦芝瞧见了,下意识想替她拢好,结果就是这么多出的一个举动,她意外瞧见沈离音左肩上一粒红痣。她当即一惊,手下的帕子「啪」一声掉进了水盆,发出了略显突兀的声响。 外边姬容一直注意着里头的动静,当下便问道:「怎么了?」 玉烟也一脸诧异:「夫人,怎么了?」 秦芝面色苍白,眼中有惊有喜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她咽了下口水,赶忙装作镇定地回道:「没,没什么。」 只是,她刚才那一吓引得她腹中不自觉一抽,她没有注意,正要重新拿过帕子继续擦伤口时,一旁小怡突然大喊:「夫,夫人!你,你流血了!」 这一声直接引得外头两个男人再顾不得旁地沖了进来,颜锦泽一下便瞧见了秦芝的状况,当即将她抱了起来。 「小怡,快去找稳婆过来!」 秦芝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但她还记得沈离音的伤,拉着夫君硬是撑着说道:「殿下,殿下记得查看一下长箭,不同的箭头……伤口处理的办法也不一样。」 姬容脸色并不是特别好看,他没想到所有混乱都聚到了一起,他听完秦芝的话后,只冷静地和颜锦泽说:「先照顾好自己夫人,去吧。」 颜锦泽朝他点了点头,便立刻将秦芝抱去了隔壁的厢房。 玉烟被这一连串的事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正好此时外头再次传来声响,姜畅和他随身药童终于赶到。 「殿下。」 姬容微一颔首:「先去处理伤口。」 「是。」 姬容记得秦芝之前的提醒,他走到小方凳边将沾着血迹的长箭拾起,那箭头粗粗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正等他放下心想要将箭放回去时,一个细微之处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眸子一眯,将箭头拿近至眼前,银制的锥形箭头最顶端处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细孔。 姬容心下一窒,立刻转头对姜畅道:「等下,先不要继续处理,伤口里……或许有东西。」 姜畅的手立刻一顿,他皱着眉看向姬容:「殿下这话何意?」 「箭头有问题,她的伤口深处可能留有一枚银针之类的异物 。」姬容的话越说越缓,也越说越冷。 假如秦芝没有提醒,又或者他粗心遗漏了这处异样,这异物很可能会一直留在沈离音的身体里…… 那个刺客射.出这一箭就是想让人慢慢折磨而死。 姜畅的面色也严肃起来,他重新查验了伤口,发现出血量确实有些异样,他刚才只当先前伤口处理得不当才导致这种情况,可现在看来是另有其因。 玉烟虽然没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她听懂了姬容的话,她慌张问道:「太医,那这该怎么办?」 「得立刻将异物取出。」姜畅沉声道。 「如何取?」 姜畅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缓缓转向姬容,一字一顿道:「一个办法,划破伤口,取之。」 「这,这怎么可能?!」 姬容沉着脸未言一字,玉烟已经喊了出来,想要拒绝。 「我们姑娘会疼死的,不,不可以!」玉烟急得也忘了尊称,抱着沈离音不愿她被破皮划肉。 「你有几成把握?」姬容沉默后问出这么一句。 姜瑜抬眸看着他,眼神虽坚定,可也还是带着些许的艰难:「六成,取出并不难,难的是伤口的癒合以及是否会感染引起更严重的问题。」 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但他不能保证昏迷的沈离音能够坚持,也不能保证中途没有任何技术之外的意外。 「六成……」姬容握着长箭的手渐渐收紧,他垂眸看向双目紧阖的沈离音,在她脸上现在已经看不见任何一点的血色,甚至即使是在昏迷,她的双眉还惯性地皱着。 「殿下,能考虑的时间并不多了。」姜畅明白选择艰难,可从他医者的角度,他还是希望能够尽力一次。 姬容缓缓收回视线,手下的力气也稍稍一松:「即使超了一半的可能,那你便放手做吧,我信你。」 姜畅眉眼一松,目光比之前更为坚定几分:「殿下放心,不过,得麻烦殿下将此房间守住,除了臣与药童,旁的人都不能进。此外,请立刻烧两桶热水还有备好一同温水。」 玉烟听到这话,赶忙道:「让奴婢也留下吧,奴婢不会拖后腿,太医说什么,奴婢做什么。」 姜畅微一迟疑,最后点点头:「也罢,但你必须听我吩咐。」 「奴婢谨记!」玉烟原本害怕的小脸此刻也勇敢起来。 姬容很快出去吩咐人将屋子围住,而后又让人去烧水备水。 屋内,姜畅换上了利落的窄袖素衫,双目冷静地开口:「麻沸散,酒。」 一旁药童早就备好,将二者混在一只杯中递到他手里。 …… 沈离音的房间一直安静无声,姬容坐在院内面朝着门口的方向亦是沉默不语,整整两个时辰,这中间来过许多探视的人,秦老夫人秦渊等等都被他挡了回去。 「殿下,沈太傅和沈都尉来了。」 安思河匆匆从院外走进来,话落,石洞门里便出现了两个身影。 沈然虽面有急色,可到底还算淡定,但沈弋蘅却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急切地想要往房间靠去,却一下被姬容横臂拦下。 「不能进去。」 第93页 「不能?太医在里面了吗?」 沈弋蘅语气不善,沈然听了立刻皱起眉想要训斥,然而姬容却先一步回道:「在里面,正在医治。」 沈弋蘅瞥见了父亲警告的眼神,终是忍下了心中的急躁,他缓一口气,看着姬容道:「殿下,你可知那些刺客有何而来?」 姬容沉默,半个时辰前,聿扬已经将人带回,虽然又是个死人。 「刺客明显是冲着大理寺卿的夫人,也就是秦家大姑娘来的,他为何要这么做,是因为他想用此来警告颜锦泽,警告他若是他执意替你办事,那么他最重要的人就会永远处在危险中。」 沈弋蘅说了一连串,未有一顿,姬容也没有否认。 「这一切都是你太过激进,逼得他们下此狠手阴手!」最后,沈弋蘅说了这么一句。 「弋蘅,放肆!」沈然终于没有忍住,将儿子拉到身边,「不可对殿下无礼。」 然而姬容却没有任何一丝不悦,他冷着脸看着卧房的方向,脑海里不停回想着沈弋蘅的话。 是你太过激进…… 是你太激进,是你下手太狠,是你太不近人情…… 沈弋蘅的话莫名和记忆里某个明媚张扬的面容相合,那个人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而在她说过这些话后,她还补了一句,她说—— 「姬容,我现在很害怕你。」 「殿下?」安思河惊愣住了,他看着姬容的眼逐渐泛红。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响亮的哭声从另一个房间里传出,打破了此刻僵滞的气氛。 「生了,生了!是个女娃!」稳婆激动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房内忽然一阵闹腾。 安思河面上也不由被感染,嘆口气道:「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只是,他刚说完这话下意识看向姬容时,他却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沈离音的那扇门。 大概一刻钟后,秦芝那扇门被打开,小怡从屋里进来,直接朝着姬容走来:「殿下,我们家夫人想请你过去一趟,说是有急事要同你说。」 姬容闻言,总算有了点动静,他缓缓转眸看向她:「什么急事。」 小怡抬眼看了下周围几人,垂下头道:「夫人说只能当面告知,请殿下务必进去一趟。」 姬容犹豫了片刻,他重新看向沈离音那扇门,半晌后才道:「思河,她有情况立刻来通知我。」 说罢,他才提步往秦芝那扇门走去。 第53章 沈离音是秦茵? 姬容走进里间, 前头的床榻还垂挂着纱帐,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个隆起的影子。颜锦泽正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见他进来轻轻地喊了声「殿下」。 话音才落, 床里立刻响起了一道虚虚的女声:「殿下来了吗?」 姬容走到离床榻不远的位置站定, 道:「颜夫人有话与本宫说, 是什么?」 秦芝没有马上回答, 顿了顿反而对着颜锦泽说:「夫君, 你先带着孩子离开一下。」 颜锦泽看了姬容一眼,点点头,抱着孩子退了出去, 旁的稳婆婢女自是立刻跟上,将门轻轻带上。 「现在可以说了吧。」姬容并不知道秦芝想对他说什么, 若非他心中对她也有些愧疚, 这个时候他绝不会离开沈离音的门外。 秦芝刚生产完, 躺在那里说话明显还有些有气无力,她道:「殿下当初为何要娶沈姑娘?」 这话一出,姬容便立即拧了下眉,嗓音一沉:「颜夫人刚生产完,不顾身体也要与我对话,仅仅是为了这么一个问题?」 床里头那人笑了下, 淡淡道:「当初殿下与小妹的事, 我这个做姐姐的了解得应该是最多的,虽然当时因为姑母与殿下的关系,我们秦家与殿下算不上亲近,但小妹喜欢,我也从来都是支持她的。」 不知为何,秦芝忽然提起了过去的事, 姬容原本还有些不耐的心忽然静了下来,他抬眸,透过浅色的纱帐看着里头的人。 秦芝没有等他开口,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依旧清清淡淡的语气,她道:「说实话,太子娶妻的消息传到我这里时,我是替小妹感到一点点难过的,可转念一想,如今殿下贵为太子,立太子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小妹已经不在,可殿下的身边不可能没有别人。」 「再后来,秦熙与我说,太子妃的模样与小妹很像,那时我才意识到什么,原来殿下也不仅仅是薄情,还多了点可怜。」 这话显然有些不敬,可姬容只微微敛了下眉眼,并没有开口。铱誮 「今日,我终于有机会得见太子妃,说实话,那一刻我真的以为看见了小妹。」秦芝说到这里,又笑了笑,「没见太子妃之前,我心里对她多少有些牴触,可一见到人,竟意外觉着亲切。」 「我没想到太子妃会替我挡下那一箭,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有些惊讶。当时,我已经感觉到自己可能会因为受惊早产,但我看着太子妃的伤,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必须要亲眼见到她转危为安才能放心。」 秦芝顿了顿,语气稍稍一变,颇为感慨道:「我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撑着替太子妃处理了伤口,是的,无比庆幸。」 姬容觉得她此刻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可还没等他问出什么,床里的人话题一转,突然问道:「殿下,您与太子妃相处也这么久了,可知道太子妃她有什么特别的习惯吗?」 姬容一贯是最警惕的人,他微微一顿,道:「为什么这么问?」 第94页 「刚刚,」秦芝轻轻喘了一口气,「刚刚我在给太子妃处理箭伤时,发现了一处……异样。」 这话里的「异样」自然不是关于伤口,否则她便不会是这个语气,姬容意识到什么,眸色深了深:「是什么?」 这一次,床上的人停顿了更久,就在姬容心下紧张,想要再次发问时,秦芝才迟迟回道:「是一个与小妹一模一样的红痣,位置也好,颜色也好,一模一样,就在她的左肩。」 「左肩」二字出现,姬容垂着的手微微一抖,他的脑海里自动浮现了当时在荆州农庄看见的沈离音肩上的痣,虽然当时并没有看清颜色,可她的左肩的确有一粒痣。 「你确定吗?」 短暂的沉默后,姬容沉着声问道。 「确定。」秦芝答得很快,「我与小妹的感情最好,从小一起嬉戏玩闹,她身上的特徵我最为清楚。」 姬容喉间发紧,某个一直困扰他的可能似乎就要冲破最后的薄.膜出现在他面前,可他最终还是迟疑了,他害怕失望。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些许发哑:「可今日我问过秦将军,他说他确定当时那具尸首就是茵儿。」 秦芝道:「小妹出事后爹确实是我们家第一个接触尸体的人,可当时最终能够确认更多的是靠小妹左手自小戴着的金珠红绳以及那具尸体确为一个与小妹身形相似的女尸。可不管是身形相似还是金珠红绳,这些都是可以用来迷惑人眼的。」 金珠红绳可以调换,身形相似可也无法确定是否完全一致。 「这些事爹肯定没与殿下说吧?」秦芝继续说着,「甚至因为当时事情的特殊,大理寺存放的案卷上也没有如此详细的记录。」 姬容皱眉:「秦将军为何要隐瞒?」 「爹很疼小妹,可他也最顾及家人,所有秦家人。」秦芝似轻嘆了口气,「殿下与小妹的事,爹是不同意的,自然,你问小妹的事,他也肯定有所隐瞒。」 秦芝的话说得有些模煳,可姬容却听明白了。 秦渊看重秦家,内心自是偏向同为秦家人的秦双茹,而哪怕现在姬容与秦双茹表面多么和谐,他们内里的矛盾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的。秦渊虽然从未直接干涉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可当要有所表态时,大都会选择支持秦双茹。 秦芝说到这里,又补充道:「当时那场大火烧了两个人,火势也极为可怖,可这并不代表当时没有别人,如果是一个身形矫健的青年,未必不可能将小妹带走。」 此话刚落,姬容眼前忽然闪过沈弋蘅的身影,甚至他又立刻想到沈家女儿一年前回帝京的这个时间点也实在过于巧合。 姬容眸色转深,抿唇未言。 秦芝见他沉默不语,猜测他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于是她的语气更为坚定了些:「之前我问殿下,太子妃可有什么特别的习惯,正是因为我怀疑如今的太子妃就是我的小妹,秦茵。」 姬容像是如梦初醒,脑海中开始不断地回放这段时日来发生的一切—— 沈离音爱喝糖水,沈离音也爱鼓捣一些小玩意儿,沈离音也会用簪子防身…… 如果一件是巧合,可两件三件就不仅仅是巧合这么简单。 「是她,一定是她……」 姬容握着拳头,嘴里喃喃自语着。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外头安思河的声音急急响起:「殿下,姜太医出来了!」 姬容一怔,没有半点犹豫地转身沖了出去。 屋外,脸上带着些许疲惫的姜畅接过下人递来的茶,仰头勐灌了一口,就在他要将茶杯递迴到下人手里时,隔壁屋子「嘭」一声门被推了开来。 「情况如何?!」姬容没有任何废话,一边问一边往沈离音那个屋子走去。 姜畅赶忙走上前,先将人拦下:「异物已经取出,确实是一枚银针,但太子妃服用了麻沸散,一时半会儿不大可能会醒来。」 姬容勉强松了口气,他看着姜畅,语气平静了些:「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因为不确定太子妃何时能够醒来,这段时日,太子妃最好不要有任何的搬动,此外,一定要时刻注意,千万不能让她发烧,只要有一点点发热就必须立刻通知臣过来。」 说着,姜畅指着一旁的小药童:「这段时间,臣会安排他在将军府,每日臣也会定时过来给太子妃诊脉。」 姬容听完,下意识皱了皱眉,可他也清楚,姜畅不可能一直留在将军府,最后他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办法。 「那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他问。 姜畅轻笑了下:「可以,但最好不要待太久。」 姬容轻嗯一声,抬手就要推门进去,这时身后另一道声音响起:「殿下,臣也要跟进去看看音音。」 这声音…… 还喊的是音音…… 姬容的眼中划过一丝冷光,没有回应,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沈弋蘅就这么看着门在自己眼前合上,他暗骂一声,抬步就要跟上,然而还没到门边就被安思河拦下。 「沈都尉还是先回去吧,殿下一定能照顾好太子妃的。」 沈弋蘅手握着拳,眉眼间隐隐藏着不满,沈然见此,只能亲自上前拦住他。 * 卧房内,姬容缓缓走到床边。 沈离音安静地躺在那里,漂亮精緻的脸此刻还是那么苍白虚弱,唿出的气息也十分微弱,像是只要边上有一丁点声响就听不见她的唿吸一般。 第95页 姬容在床边坐下,手一抬,下意识伸向她的左肩,可才碰到襟口,他的手就停住了。 他想看看她左肩的红痣,他想再自己确认一次,可她现在太脆弱,他不敢碰一点半点,况且秦芝也没必要骗自己。 其实,他只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失而復得,不敢相信秦茵会再次回到自己的身边。 他的生命中失去过太多的人,他甚至觉得正是因为遇见了自己,秦茵才会出事离开。可没想到这一次老天竟然只是开了个玩笑,他又将秦茵送回到他的身边。 姬容第一次感觉到上苍的仁慈。 沈离音的额间又隐隐渗出一点汗,姬容瞧见了,便用温水沾湿巾帕拧干,动作小心仔细地擦拭着她的额头。 「茵儿,是你吧。」姬容一边擦着汗,一边低声说着,「是你一直在骗我,假装不认识我,还是你记不得我们的过去……」 等额间再次清爽干净,姬容才停下动作,之后他就这么坐在那儿,默默无声地看着沈离音。 一刻钟后,姬容走出了房门。 沈弋蘅还在外面等着,一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来:「殿下,现在可以让我进去看看音音了吗?」 姬容缓缓转过视线,看着他道:「这段时间除了本宫与太医,谁都不能进这个房间。」 沈弋蘅当即皱起眉:「殿下这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姬容说着,转头又看向了沈然,他恭敬地施礼,道,「老师,时间也不早了,让我安排人送您回去吧。」 沈然看着自己身份尊贵的学生,轻嘆了口气:「也罢,你好好照顾离音。」 「老师放心。」姬容垂着眉眼,没有看他。 沈弋蘅还是有些不满,可沈然挡在前面,他也只能跟着他离开。等沈然父子的身影消失在栖园大门,姬容终于再次开口:「思河,让子未二人暗中跟着沈然和沈弋蘅,这二人每日所有去向都要一一记下,日日回禀。」 安思河面有不解:「跟踪沈家父子,殿下这是?」 姬容没有解释,反而继续吩咐:「去让颜锦泽过来一趟。」 当年的事,他应该再好好查一查,若是秦茵真的是被沈家父子调换,那大火里的那具女尸到底是谁? 第54章 平安符 姬容让颜锦泽过来, 吩咐他去调查去年二三月间帝京失踪人女子,制成名册交给他。颜锦泽与姬容也算交好,也没多问便答应会尽早办成此事。 等颜锦泽离开, 姬容又去了秦芝那里, 秦芝见他回来便立刻问道:「她如何了?」 「还没醒来, 但算是安全了。」姬容淡淡说着, 看着纱帐的方向, 道,「我这次过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秦芝一顿,说:「殿下但说无妨。」 「她的情况希望你能够暂时隐瞒, 包括秦渊将军。」 姬容这话说得有些隐晦,可秦芝却一下听明白了, 她短暂沉默后选择了答应:「这件事扑朔迷离, 在没有查清楚前确实不宜声张。」 姬容道了声谢, 转身离开。 之后他便回到了沈离音的房间里陪着她,此间秦渊又来过一次,主动将栖园留给沈离音用,以谢她的救命之恩。 此外,秦芝生产后不易多走动,因此也没有离开, 还是在隔壁住着。 * 姬容虽然想要一直陪着沈离音, 可姜畅却再三叮嘱,房中最好不要经常留人,甚至房门开合频繁走动也不适宜。就这样,姬容只能选择宿在另一侧的卧房,陪着沈离音住在了将军府,白日醒来先去隔壁看过她的情况, 下朝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继续陪着她,哪怕需要隔着房门,他都不愿离开半步。 只是整整两日,沈离音依旧没有醒来。 姬容问过姜畅,说可能是与之前在荆州中的毒有关,当时毒性虽除,可还是有一些药性残留,如今受重伤刺激了体内原本不好的因素,导致沈离音体质更为虚弱,不足以支撑她立马醒来。 姜畅开了一些药,可还是无法肯定沈离音到底何时能够醒来。 这天夜里,玉烟和疏雨照例进屋给沈离音擦身,可没想到刚一碰到她的胳膊就察觉到了异样,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玉烟赶忙跑出去喊人。 姬容正在房中与安思河说事,听到声响立刻走了出来:「怎么了?」 玉烟急匆匆地开口:「殿下,太子妃她,她身上突然好烫!」 姬容眉头登时拧了起来,回头对安思河道:「去派人传姜畅过来。」 说罢,他快步朝着隔壁走去。 屋内,药童已经提前进来查看,见姬容进来,他慌张地行了个礼:「殿下!」 「情况如何?」姬容走到床边,可又不敢随意靠近。 「太子妃突然发烧,而且热度越来越高,现在不明原因,只能暂时先用温水或者酒降降温。」药童话说得有些急,可看上去也还算靠谱。 姬容自是清楚这种退热的法子,命令疏雨去准备。 幸好发现得及时,在姜畅到来之前,沈离音的热度算是勉强控制住了。 「只能暂时先服用一些退热的药,但因为伤口的原因,有许多药药性相冲,退热的药材只能用最温和的那些,疗效会比较慢。」 姜畅一边说着,一边写下方子。 姬容皱着眉:「这次发热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第96页 姜畅顿了顿,嘆口气:「臣明白殿下在想什么,这烧或许是因为之前毒性散出,但即便如此,若是没能挨过这次发热,毒性散不散也没有任何意义。」 姬容的脸沉了下去。 「先去煎药。」姜畅将方子递给药童,而后才又对他道,「殿下先去休息吧,这里有臣看着。」 姬容没有点头,反而走到床边缓缓坐下:「你们都先出去吧,我陪陪她。」 姜畅其实已经察觉到眼前这位殿下对太子妃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不过短短数月,不在意就变成在意。就是不知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只是这些总归由不得他插手,他稍稍欠身,转身走了出去。 玉烟和疏雨见状,也没再逗留,福身后缓缓退了出去。 房门轻轻合上,姬容拿过温水浸湿的巾帕,一点点地擦着沈离音的胳膊、脖颈。擦了一会儿,巾帕慢慢变干,他顿了顿,起身往窗边的盆架走去。 「姜太医,安内侍,太子妃如何了?」 秦管家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安思河的声量比他稍低一些,只说:「没有醒。」 「姜太医的医术远近闻名,况且太子妃吉人天相,肯定会转危为安的。」 「希望如此吧……」 「哎,姜太医,你可曾听过咱们城外的寒鸣山?」秦管家话头一转,再次开口。 姜畅顿了下才回:「听说过,怎么了?」 「这寒鸣山的山顶有一座寒鸣寺,十分灵验。记得十年前我们二姑娘受了惊讶高烧不退,就是将军亲自上山求了一枚平安符,然后只过了一晚,姑娘她就退了烧。」 姜畅似有不信:「求神拜佛大都是为了心中慰藉,怕只是凑巧吧。」 秦管家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玄乎,笑了笑:「或许吧,不过那座寺庙还是有挺多人去的。据说从山脚走到庙外足有一千零八十级台阶,寓意着一百零八道劫难,还道求神的人只要踏过这一百零八道劫难,天上的神仙佛祖便能接收到那人的诚心,自然会实现他的愿望。」 安思河和姜畅听完,都低低地说了些什么,大抵是认可或是不认可,可这些,姬容都没再听进去,他只记得秦管家所说的,这座寺庙的平安符救下了小时候高烧不退的秦茵。 …… 寅时三刻,沈离音房间的门被缓缓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里头出来踏着夜色走出了栖园。又一刻钟后,将军府的大门外,一人跨上一匹马,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千零八十级台阶,一步一跪,更显诚心。 青黑的山影间,那个人直挺着嵴背,从第一级台阶开始,无声而又虔诚地叩拜而上。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边的浓墨亦逐渐浅淡,林中小鸟轻鸣,伴着那个人登上了山顶。 「施主想求什么?」庄重的庙宇内,着袈裟的大师合掌低问。 男人同样双掌合十,微垂着眉眼,虔敬地答道:「师父,在下想求一人平安,不论是何代价。」 大师看着他,淡淡笑道:「施主不是已经付出了代价吗,这一百零八道劫难,你已经替你所求之人挡下。」 大师说完,转身走进大殿,道:「跟贫僧进来吧。」 * 「找到了吗?!」安思河一脸急色地问秦管家。 「没有,已经差人去各处寻了,可都没说没有瞧见。」秦管家的脸上更是惶恐忐忑,这堂堂太子殿下在将军府失踪,这要是传到陛下那儿,他们将军府可该怎么办啊? 安思河皱着眉,他今日一早醒来就去了姬容的房间,可里头所有的摆设都和前一夜一模一样,显然姬容压根没有回房歇息。他第一时间以为姬容留在了沈离音的房间,可谁想去看了一眼还是不在,无奈之下他只得让人先进宫告假,再吩咐将军府的人四处搜寻。 「再去找,对了,去看看马厩……」 「安内侍,管家,殿下回来了!」一位小厮大声嘶喊着,踉跄地跑进栖园。 安思河眼前一亮,才一转身就见姬容匆匆朝这边走来,他一喜迎上前:「殿下,您去哪儿了?」 他话音才落,目光却不由瞟见姬容衣裳下摆上的污泥,他愣住:「殿下,您的衣裳……」 姬容像是没有瞧见任何一个人,径直朝着沈离音的房间而去,可就在他刚要推开房门的一瞬,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思河,备水沐浴。」 安思河感觉自己错过了很多事,怎么突然就要沐浴了?不过多年伴在姬容身边的经验到底让他很快回神,转头就去办事。 姬容回了自己房间,等沐浴净身后才再次过去沈离音那儿。 他一如既往走到床榻边坐下,右手手心垂挂下一丝红线,他动了动唇瓣,轻声道:「茵儿,我回来了。」 他说着,缓缓将右掌心打开,红线的上方是一枚金色的平安符,上面还带着明显的檀香。 姬容小心翼翼地将平安符挂在沈离音的脖子上,金色的灵符紧贴着她心口的位置,他甚至感觉那一瞬间她的心跳都变得有力。 他从来不信神佛,可如果是为了她,他满心虔诚。 「不管是什么劫难,以后我都会替你挡着。」姬容握起沈离音的手缓缓抬起放到自己唇边,一下一下,轻轻浅浅地吻着她的指尖。 或许夜间的药起了疗效,又或是那枚平安符真的灵验,一个上午过去,沈离音一夜未退的高烧终于退去。 第97页 姬容陪了她一个上午,刚放下心,颜锦泽就过来了,他知道对方来找他是为何事,吩咐了玉烟疏雨几句便去了隔壁房间。 两个丫头留在房中,因为姜畅的叮嘱,她们还是继续用温水替沈离音擦身,以防高烧反覆。 玉烟擦完一只胳膊,正要去换巾帕时,手里捏着的沈离音的手指突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一愣不敢置信地蹲在那儿。 疏雨见她不动,以为她偷懒,刚要说话就听玉烟哽咽地说:「疏,疏雨,太子妃,太子妃动了!」 第55章 醒来 玉烟激动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疏雨只好自己跑出去通知旁人,她直接冲到隔壁,抬手大敲房门:「殿下, 太子妃醒了!」 安思河第一时间将门打开, 还没来得及说话, 身后一个人影已经越过他沖了出去。 「殿下!」安思河一愣, 赶紧跟了上去。 沈离音恢復意识的一瞬间, 第一感受便是疼,很疼,是那种几乎以为下一刻就要死去般得疼。还没等她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疼, 耳边一下充斥着低低的啼哭声。 是谁在哭啊,难不成她真死了? 就在这个念头飘过的一瞬,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姜畅, 快给她看看!」 也不知怎么的, 当这道声音落下时,沈离音便伴着尾音缓缓睁开了眼,她愣愣地看着头顶上方陌生的床顶花纹,稍稍一顿才转开了视线。 床边站着数个人,最靠近床沿的是一身医官服的姜畅,而他身后, 垂眸站立着的正是刚才那道声音的主人——当朝太子姬容。 沈离音动了动唇瓣, 沙哑着嗓音一字一顿道:「我,这是在哪儿?」 此话一落,姬容的脸色便随之一变,他沉声道:「你不记得了?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他本想问还记得他吗,可临到嘴边还是改了口,他担心她又一次失忆…… 「殿下, 你在说什么?」床上的人拧着眉,不解道,「我当然记得自己是谁。」 姬容紧绷的脸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放松下来,久久不语,一旁姜畅见状便替他答道:「太子妃,这里是将军府,此前你为救颜夫人受伤,一直在此医治。」 「颜夫人……」沈离音喃喃自语,恍然才记起这颜夫人便是秦渊长女秦芝。 大概是被这么一提醒,某些暂时被迷雾笼罩住的记忆回涌,这其中自是包括受伤时那一幕,她睁大了眼,急问道:「那她如何了,有没有受伤?」 姜畅回道:「太子妃放心,颜夫人平安诞下一女,如今也在休养中。」 闻言,沈离音才放下了心,抬起手便要拍一拍胸口,谁想这一动可不得了,疼得她直接喊出了声:「疼疼……」 「太子妃,你莫要动!」玉烟在床脚蹲着,见她喊疼,赶紧止住她的动作。 姜畅也立刻沉了眉眼,轻扶住她的肩:「太子妃,您身上的伤还未痊癒,切莫大幅度动作。」 沈离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口在何处,吓得再不敢动弹。 姬容拧着眉,低声对姜畅道:「现在她醒来,可以开止疼的药了吗?」 「可以。」 姜畅简单看了眼包扎好的伤口,确认没有问题后起身去了自己的药箱前,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两罐药膏,一青一红的纹路。 他先开了青色那一瓷罐,对预验收疏雨两个丫头道:「这青瓷罐里是促进伤口癒合的药膏,每日三次敷用,而另一罐红色的,是防止伤口留疤的药膏,一日一次,入睡前涂抹。」 两个丫头仔细听着,点点头将瓷罐收下。 一切检查完毕,极有眼力见的姜畅主动带着药童告辞,姬容朝他微微颔首,吩咐安思河出去送他。 「玉烟,疏雨,你们也先退下。」 两个丫头偷摸摸对视一眼,相视一笑,道:「是。」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沈离音和姬容二人。 「殿下,我这是躺了多久啊?」沈离音还想着刚刚姜畅说的话,没想到秦芝竟然这么快就生了孩子。 姬容站在床边,未像前几日那般在床沿坐下,他直着身垂着眸,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不轻不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般地问道:「那天你为何要替秦芝挡箭?」 沈离音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她略微回忆了下,道:「我没考虑太多,可能只是见她大着肚子,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保护她吧。」 说是保护,可她也明白自己没有什么本事,既做不到神怪话本主人公一眼灭箭,也没有武侠话本中大侠剑客以手挡箭的本领。这保护,说直白些便是她认为自己受伤的后果比之秦芝要来的轻一些罢了。 「哪想,竟然会这么疼,」沉默片刻后,沈离音又忍不住轻声嘀咕了这么一句,刚刚那一下可把她疼坏了,想到这里,她不由道,「还不如继续睡着……」 姬容还是听清了这话,平静的眼眸突然之间凌厉起来,眼皮一抬,下意识便想要脱口斥责,可当他看着沈离音仍旧苍白的脸,以及重新睁开的明亮的双眸,所有恐惧后怕化成的愤怒不悦都瞬间俱灭。 「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他薄唇一动,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沈离音愣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问题,可正当她想要说声对不起时,她又觉得这话对着姬容说有点奇怪。纠结之后,她便只点点下巴,小声道:「知道了。」 第98页 姬容像是也察觉到她对自己的疏离与客气,眼眸微敛,淡淡道:「你好好休息,我让疏雨她们进来替你换药。」 「哦,好。」 沈离音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仍旧乖乖点头。 姬容看了看她,转身走了出去,片刻后,玉烟和疏雨走进屋子。 「太子妃,这几天奴婢可担心死了。」玉烟心里憋着的话最多,她有好些事都想和沈离音说。 「我到底睡了多久啊?」 到现在,沈离音自己也有些好奇。 「都三四天了。」玉烟一边扶着她转身趴下,一边小声说着。 沈离音小小地惊讶了下,若不是反身的时候身上有些疼,她都想逗逗玉烟,让她开心一下,正想着,视线一转,胸前一抹金色突然落入她的眼中。 「这是什么?」她趴在那儿,伸着右手捏起那一枚灵符。 疏雨看了一眼,一边替她拆着纱巾,一边回道:「似乎是殿下带回来的,不过殿下并没有明说,都是奴婢们自己猜的。」 「殿下?」沈离音皱起眉,姬容送她灵符做什么? 沈离音小脑袋慢悠悠地转着,还没开始细想,膏药敷体的刺激一下激得她喊出声:「轻,再轻一点。」 疏雨赶忙止住手,动作更小心了些。 上完药,两个丫头正收拾着瓷罐,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疏雨顿了下,见沈离音示意,走过去站在门内,问道:「是谁?」 「是我,秦芝。」 低低柔柔的嗓音从外传来,沈离音听见了,赶忙让疏雨开门。 秦芝由小怡搀着走进屋内,比之前初见时她的额间多了一条抹额,面色看上去也少了些许红润。 沈离音喊玉烟搬来椅子,还特意吩咐铺上软垫。 秦芝道谢后坐下,目光温柔地投向床榻,道:「听说太子妃醒了,我便想着过来看看,也……亲自替我还有我的女儿道恩。」 沈离音一顿,不好意思道:「颜夫人客气了。」 秦芝摇摇头:「不,这恩太重,秦芝与秦家颜家一辈子都记着的。」 「咳,或许也是上天给的缘分,只要现在我们两个人都平安无事便是万幸。」沈离音笑笑。 秦芝闻言也轻轻笑开:「说到缘分,我还有一事想求太子妃。」 「何事?」 「小女出生还未定下乳名,想太子妃给取一个,也算是太子妃与小女之间的缘分了。」 沈离音一愣,这,她不过才见秦芝两面,虽说是救了她一命,可也不必如此吧? 「这,好吗?」 秦芝点点头:「此事不管是夫君还是我爹都已经答应,我想这也是小女的福气。」 「那……」沈离音还从没想过取名字的事,双眉一皱,唇瓣一抿,缓缓道,「不如就叫意意?心意的意,意味着她的出生带着点意外,但也带着大家的期待?」 「意意,很好听的名字。」秦芝莞尔,双眸仍旧轻柔地看着沈离音,「我想她以后一定会喜欢这个名字。」 「若是不喜欢也没事,只要她平平安安地长大便好。」 沈离音倒是没想那么多,嘴唇微微勾着,伸手扯了扯身上的衾被。 秦芝看着她的动作,刚要提醒她小心伤口,目光却忽然一定,愣愣道:「这是什么?」 闻言,沈离音转头看去,就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胸口,确切地说,是胸前的那一枚灵符。她哦了一声,道:「她们说这是殿下戴上的,我也不知是什么,大概是灵符之类的东西?」 「太子……」秦芝意识到什么,这才将眼中的惊色收起,缓缓道,「这是寒鸣寺的平安符,十分灵验,曾经……我的小妹高烧不退,便是我爹去山里求来这么一枚平安符,让她退了烧转危为安。」 「平安符?」沈离音微怔,「殿下应该不会信这些吧。」 秦芝摇摇头:「或许旁人不信,可我们秦家对此是深信不疑的,殿下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将军府,想来也只能是听府上下人聊天后知道的寒鸣寺。这平安符不比别的寺庙的灵符,只讲求一个心诚则灵,若心不诚,定是求不到此灵符的。」 …… 一直到秦芝离开,她说的这番话还在沈离音脑海中不断重现,若这平安符真是姬容给她的,那只能他是特意去山上给她求的,可他怎么可能会替她做这些事? 沈离音索性打发了两个丫头出门,自己一人默默纠结,可还没等她纠结出个所以然,房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殿下」,随后房门轻动。 沈离音匆匆闭上眼,下意识装睡,甚至出于前车之鑑,她这次还特意放缓了唿吸。 第56章 亲近 来人脚步一如既往的沉稳, 一步步靠近,最后在床沿坐下。 感受到手边的床榻微微一陷,沈离音原本就紧张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些,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索性睁眼假装醒来时, 手背忽然被什么碰了下。 「!!」 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 沈离音一下缩回了自己的手, 而这也让床边坐着的人微微一愣。 刻意的装睡不攻自破, 沈离音咽了下口水,只能顺着慢慢睁开双眼。姬容就坐在床边,大概是房中光线的缘故, 沈离音并不能看得太清他的神情。 「殿下,你怎么在这儿?」她装作睡眼惺忪, 口齿之间故意模煳了些, 就好像的确是将将甦醒, 之前发生的事并不存在。 第99页 姬容微眯了下眸,显然已经看穿她的戏码,不过他并没有拆穿,不着痕迹地收回原本想要握住她的手,接着她的话继续,淡淡道:「玉烟说你睡了, 我进来看看。」 就, 就这样? 沈离音一愣,没想到他答得这么平心静气,难道他真的没发现自己在装睡?既然如此,她也只能继续演下去,尴尬地笑了笑道:「大概是这几天一直睡着,所以睡得比较浅, 听到点声响便醒了过来。」 「若是不想睡,也不必强迫自己,觉得闷了,可以让玉烟疏雨给你找些话本看看,别累着眼就好。」 姬容的嗓音依旧沉润矜贵,透着淡淡的疏离,可语气却比之以往多了明显的柔和。 沈离音见他这般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念头一转忽然间又想起一刻钟前自己纠结的事,抿了抿唇,索性趁着此刻比较好的气氛轻声问道:「殿下,妾身可以问一件事吗?」 姬容下颌轻点:「什么事?」 沈离音其实有些忐忑,但还是动了动右手,缓缓地将胸前的红绳捏起,带着挂着的平安符轻轻晃着拿到衾被外。 「殿下,妾身醒来后发现身上多了这个,刚刚颜夫人进来瞧见说是城外寒鸣寺的平安符,殿下可知道它?」 姬容眼眸微垂,视线落到那一枚金色的平安符上,半晌,他轻嗯一声:「知道,这是我带回来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让沈离音不由愣住,她本以为需要曲折婉转地询问一番,姬容才会说出实情,可没想到对方竟然就这么直接承认了。她定定地望着他的脸,希望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道:「所以,这是殿下亲自去山上求的?」 这一次,姬容沉默的时间更久了,可就当沈离音以为他会选择否认时,他却又突然开口道:「是,秦管家说这平安符灵验,我便去了。」 「殿下……很担心妾身?」沈离音无意识地握紧了平安符。 然而,姬容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沈离音心中闪过一丝失落,握着平安符的手微微一松:「殿下,妾身突然想要休……」 「是。」 一个低沉的字音散在空气中,让沈离音茫然失意的心重新跳跃起来,她怔怔地看着床边的男人,迟疑地开口:「殿下,殿下没骗妾身?」 女子漂亮明亮的瞳眸闪着微弱的光芒,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期待却又惶恐地试探着外边的世界。姬容心里微微发紧,这明明是他记忆中最熟悉的眼,可只是因为眼中的神情不同,他一直未能将她认出,甚至,她此刻这般忐忑不安地望着他,亦是记忆中未曾有过的画面。 「没有。」他轻轻启唇。 尾音落下的一瞬间,沈离音心跳如雷,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在每日的相处间,姬容对自己终是有感情的。之前一次又一次的推开,或许是因为心中对旧人的愧疚与不舍,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对自己还并不是完全的信任。 而现在,他承认自己对她安危担忧,这就意味着她的喜欢可以不用再躲藏,甚至可以期待对方的回应。 沈离音抿唇笑着,握着平安符将她重新塞进被子里,好好地贴合在胸口的位置。 姬容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心中微酸。 「殿下,我什么时候能回宫?」沈离音重新看向他,问道。 姬容垂眸,替她将胸前的被子拢好,而后才回:「再过两日,等你的伤口癒合得更好一些,这几日,我也都宿在将军府,就在这间屋子的隔壁。」 「殿下也住在将军府?」沈离音有些意外。 「是,所以你不用急着回宫,等身体再稳定一些。」姬容淡淡说着,「等回了宫,你可能就无法再这么安静地躺着休养。」 「为何?」 「你受伤一事宫里都已经知晓,继后等人定已经想好要来探望你,到时候人来人往,你会觉着吵闹。」 沈离音听出他话里的关心,浅浅笑了下,说:「也好,那就在将军府多住几日,说不定我还能见见颜夫人的女儿。」 「对了,她还让我替小女娃取乳名了,叫意意,殿下觉着如何?」 姬容轻勾唇角:「挺好。」 沈离音觉得他略有敷衍,可也明白他性子如此,便也没有多想,不过话说了这么一会儿,她忽然感到有些口干舌燥,无意识地抿唇,舌尖轻轻滑过唇瓣里侧边缘。 姬容向来心细,一下便察觉出她的不适,问道:「渴了?」 沈离音不得不感嘆他双眼的锐利,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有一点。」 「我去倒水。」 姬容说着,起身走到桌边替她倒了杯温水。回来后他先将茶杯放到一旁小方凳上,而后坐到了床头,伸手微微托起沈离音的脑袋。 沈离音感觉着后脑勺下撑着的宽厚的掌心,有些不大适应地喝着姬容餵来的水,等她将整整一杯水饮下,她那贴着姬容手腕的耳后根也已经无比发烫。 姬容像是没有任何察觉,缓缓托着她的脑袋放下,问道:「还渴吗?」 沈离音垂着眸红着耳,摇摇头:「不渴。」 「那你接下来想休息还是做什么?」姬容挑眉,修长白皙的指轻轻划过她耳畔的髮丝,将那几绺乌髮拢到耳后,微凉的指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是一下又一下地碰到她发红髮烫的耳廓。 沈离音紧张得心脏像是快要跳出来,想也没想便答:「休息,我,我得休息了!」 第100页 「你能睡得着?不是说这几天睡得太多吗?」 姬容的话里隐隐带着笑意,沈离音反倒镇定下来:「药性上来,突然又困了。」 「是吗?」 姬容看她想要缩进被窝,偏偏因伤口不敢动弹的样子,到底是心有不忍地点到即止,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去隔壁和颜锦泽谈一些事,等晚些再来陪你。」 沈离音现在是巴不得他快离开,连连嗯声。 姬容忍着笑,替她又掖好被子,这才起身离开。 等听到开关门的声音响起,沈离音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姬容这厮平日里疏离冷然,可没想到会这样故意捉弄人,明明他已经看出自己的赧色,难道这就是当朝太子的恶趣味? 沈离音默默腹诽,可心中却也为二人关系进一步而感到高兴。只是,这高兴之余,她还是忍不住多想,姬容真的能放下过去和她在一起吗? 他虽然关心自己,也不再排斥自己,可这是否又能等同与喜欢呢,再则,这样的喜欢与他和秦茵的相比,哪一个更重呢? 沈离音知道自己想得太多,纠结得太多,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他们的身边到处充斥着秦茵的气息,不管是在东宫,还是在何处,她都能听见有关秦茵的事,包括今日秦芝所说的平安符。 这个平安符曾经救过秦茵,如今又救了她,姬容上山求符时可曾想到过秦茵? 沈离音自知不该去纠结过去,但秦茵的存在感实在太强,让她不得不介意。 「罢了,现在都是庸人自扰。」到最后,她轻嘆口气,强逼着自己将这些事抛诸脑后。 姬容和颜锦泽谈事一直谈到深夜,等他回到沈离音房间时,她已经换过药歇下了。 姜畅配的止疼药里有安眠安神的作用,姬容也是清楚的,最后他也没有吵醒她,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便出了门。 之后两日,沈离音安心养着伤,而姬容照旧在皇宫和将军府来回奔波。在此之间,沈然父子来探望过沈离音,不过待的时间并不久,姬容总是以太医医嘱为由,让安思河盯着时间催人离开。 沈离音虽觉得奇怪,可到底没有多问,毕竟现在最重要的确实是伤口痊癒的问题。 除此之外,这两天里,沈离音也见了秦芝的女儿意意,这个小女娃爱哭也爱笑,幸好夜里还算安静,否则应该也会被姬容要求搬离隔壁。 到第三天上,沈离音已经可以自己在床上坐起,虽然还有些疼,但是可以忍住的程度。 这天,姬容上朝未回,沈离音用过早膳服了药后就坐在床上看话本子。正看得认真,玉烟突然从外边快走进来,说道:「太子妃,秦芷姑娘来了。」 「嗯?你说谁?」沈离音抬起头,一下没反应过来。 「秦芷,秦家表姑娘。」 第57章 两个别扭的人 沈离音听到这名字当即便皱起眉:「她来做什么?」 「只说是来探望太子妃你。」 「看我?」沈离音挑眉, 「她可去过隔壁秦芝那儿?」 玉烟摇摇头说:「奴婢就见她直接来我们这边了,没说要去秦大姑娘那儿。」 「这样啊……」 沈离音沉默片刻,将手里的话本放下, 目光看向一旁的疏雨, 道:「疏雨, 你出去回她, 便说我服过药歇下了, 不便见人,请她先回去。」 疏雨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屋外,秦芷盈盈站立, 见门再次打开,嘴上的笑又重了几分。 「秦姑娘。」疏雨行礼道。 「怎么是你出来了。」秦芷看清来人, 笑意缓了下来, 「太子妃让我进去了吗?」 疏雨面上恭敬, 轻声回道:「太子妃刚刚服药歇下了,太子殿下吩咐过,太子妃休息,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听到疏雨将姬容搬出来,秦芷的脸色变了变,道:「我并非是想来打扰太子妃, 只是奉皇后娘娘的懿旨前来探望太子妃, 是为好心关切。」 疏雨微垂着眉眼,听见皇后二字时并没有慌了神色,顿了顿道:「既是如此,那恐怕只能劳秦姑娘在外等候,等太子妃醒来,秦姑娘再进去探看, 此法,秦姑娘意下如何?」 话已经说到此,秦芷哪怕觉得再不甘愿,也不得不暂时接受,便回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疏雨笑笑,转身回了房间。 玉烟一直在门口听着,第一时间便将情况报给了沈离音,她看着疏雨回来没等她开口便说:「你做得不错,就让她先等着吧。」 既是已经说了她正在休息,若一听皇后二字就让秦芷进来,岂不是当场打脸,眼下也只能拖时间。 起初,沈离音以为秦芷这般内心骄傲的人是断不愿意在别人门口这样苦等的,可没成想她在这件事上竟如此执着,将近小半个时辰,她都没有离开。 沈离音这几日本来就憋闷得很,这下门窗紧合便更觉得不适,到最后是她先坚持不住,让疏雨去开门放人。 秦芷进来时,沈离音正装着在床头缓缓坐起,等听到一声柔软的「太子妃」,她才转头看过去:「秦姑娘来了啊。」 「听她们说你在外边等了有些时候,真是抱歉,这药性一来就特别困。」 「太子妃言重了,秦芷并没有等多久,只要今日能见到太子妃便好,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向姑母交差了。」秦芷笑着说道。 第101页 「母后与秦姑娘的心意,我心中清楚。」沈离音勾了勾唇,而后看向玉烟,「玉烟,快给秦姑娘备茶点。」 「是!」 秦芷在椅子上坐下,正准备喝口茶,床上的沈离音突然开口:「对了秦姑娘,你今日来可有去见过秦大姑娘?」 这猝不及防的话题让秦芷堪堪愣住:「什,什么?」 「秦姑娘不知道吗?」沈离音像是有些惊讶,「颜夫人她前几日诞下了一女,这段时间就在隔壁休养,我以为你今日来也会去那边看望一下呢。」 秦芷是听说了秦芝生下孩子的事,可她并不知道秦芝与沈离音就住在隔壁,这下,她不由觉得有些尴尬,毕竟秦芝怎么说也是她堂姐,可她却宁愿在沈离音门口等这么久,也没有说中途去看望自家堂姐一次。 这好心关切的对象可确实是「亲疏」有别。 沈离音自是知道她没去过隔壁,甚至她或许压根都没记起来秦芝现在就在秦家,不过她并没有刻意加重这一点,只是点到即止。 果然,她这么匆匆带过这件事,反倒让秦芷心里愈发不舒服,她甚至觉得沈离音简简单单一个笑都带着不一样的意味,就好像在笑她虚情假意。 没过多久,秦芷自己就主动提出要先离开一会儿,去看望隔壁的秦芝。 只是沈离音还没来得及高兴,外头忽然就响起一阵脚步声,凌乱中又带着点沉稳。 「殿下!」 秦芷在门口抬眼便撞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自己走来,熟悉的英俊的眉眼,让她瞬间忘了自己要去做什么。 沈离音听到动静,脸色微微一变,姬容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比平时好像要快了一刻钟? 姬容抬眼轻扫过面前的人,就像是没瞧见一般越过她往屋内走去。玉烟和疏雨见状,齐齐福身行礼,可他也只是幅度极小地点了个头,直接大步走到床榻边。 「殿下怎么这么早回来了?」沈离音愣愣地看着他,目光往后就见原本离开的秦芷又走了回来。 这姬容,什么时候回来不好,你们这是心有灵犀吗?! 姬容哪知道沈离音心中腹诽,直把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个遍后才说出回来后的第一句话:「你没事吧?」 「妾身能有什么事……」沈离音下意识接话,但又很快意识到他的意思,便低声补充了句,「没事。」 他这是担心自己被秦芷欺负? 沈离音觉得好笑,怎么说也是光天化日,况且秦芷也不是恶徒,她能有什么事。 姬容见她确实无异,这才放下心来,转身看向屏风旁赶回来的秦芷,皱眉道:「秦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殿下。」秦芷面色温柔,「芷儿是受姑母的吩咐来看望太子妃的,顺便再替姑母传个话。」 传话? 沈离音不由皱起眉,刚才怎么没有这一出? 可姬容却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这「传话」指的什么,侧眸给安思河一个眼神,冷声道:「你既已经看望过太子妃,那便请尽快离开,莫要扰了太子妃休息。至于给皇后带话,有什么事你直接告诉安内侍。」 说着,他才转头看着安思河:「送秦姑娘离开。」 安思河点头:「是,奴婢遵命。」 秦芷一见这架势,下意识后退一步,语气稍急:「殿下,姑母的话怎么可以让一个内侍代为转达,况且这事并不是要说与殿下听,而是给太子妃的。」 沈离音微拧了下眉,直接问道:「皇后娘娘想同我说什么?」 秦芷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先看了眼姬容的脸色,见他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才开口答道:「姑母想提醒太子妃,之前她与你私下说的事得尽快有个结果。」 秦芷说得有些隐晦,可沈离音一下便听明白了,只是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故作疑惑:「私下说的事?我这段时间受的伤有些多,记性不大好,不如秦姑娘直接说吧,莫让我这个病人猜哑谜。」 秦芷一顿,皱眉提醒:「太子妃忘了吗?便是殿下纳良娣一事啊。」 「哦,是殿下纳良娣的事啊。」沈离音点点头,看向姬容,「那这应该是殿下的事,秦姑娘还是直接与殿下说吧。」 秦芷面色一变,还没等她开口,姬容便沉着脸道:「秦姑娘,此事与你无关,安思河,送人。」 安思河这下没有再犹豫,直接朝着秦芷走过去,手臂一伸,淡淡吐出一个字:「请。」 秦芷的秀眉抖了两抖,抿着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身前一个安思河挡着,她连给沈离音使眼色的机会都没有,短暂僵滞后她只能勉强扯出一个浅笑,转身退了出去。 沈离音见她离开,面上虽然松了口气,可心里却莫名堵得慌。 先不说陛下继后一直催着纳良娣一事,便是姬容自己的态度,她也捉摸不透。 她第一次和他说的时候,他是有过拒绝,甚至让她不要再听继后的话将此事揽下,可之后她又亲耳听见他说让安思河准备仕女图卷,着手准备纳妾事宜,而今,他的态度又好像回到了第一次。 这样反覆的姬容,到底是为什么? 秦芷离开,本该有气氛和缓的结果,然而姬容却发觉床上那人正在出神,他下意识以为是应付了秦芷太久身子不舒服,抬手便将手背贴向她的额头。 第102页 沈离音正想得出神,额头忽地一凉,下意识将身子往后退去:「呃……」 一个不小心,左肩的伤被轻轻拉扯,姬容注意到了,赶忙止住她的动作,皱眉道:「没事吧?」 沈离音心里哀嘆自己倒霉,面上却只是摇摇头:「妾身没事,倒是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话音一落,一旁的青林替姬容答道:「殿下一下朝就得到消息说秦家姑娘去了将军府,什么也来不及考虑,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的。」 沈离音闻言,忍不住抬眸看姬容。男人虽没有说话,可面色却有些不易察觉的紧绷,也不知是不好意思别人说出这事,还是觉得这事并没有什么好说,总之别别扭扭的,神情有些许得不那么自然。 她忍不住一笑,道:「秦芷也不是什么吃人老虎,我就算受着伤也没什么好怕她的,最多只是懒得应付而已。」 姬容默了一瞬,却道:「她没有选择等我们回宫再来看你,便是想趁我不在对你说些什么,我……并不放心她。」 沈离音微讶:「她就算对我说些什么,也不会让我掉一块肉啊。」 「那今日她打着继后的名义再提纳良娣一事,我若是不在,你准备怎么办?」姬容眉眼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你还想像上次一样接下那些画卷,等事后再与我说?」 「……」沈离音没想他会自己提起这事,顿了顿,开口,「这件事与我本没有太多关系,我如何应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的想法和决定。」 她的语气并不像之前那般轻快,姬容听出不对,皱着眉让青林他们退下。 等旁人都离开,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姬容才再次开口:「你今天情绪不对,有心事?」 沈离音不知该说现在的姬容迟钝还是什么,心里闷闷的,可又不愿直接询问,问他到底想不想纳妾。甚至,她都大概能猜到姬容的答覆,如他之前和秦芷说的那般,与你无关,不必多问。 若她真的问了,只怕会显得自作多情,姬容的事哪是她能管的呢? 「没事。」短暂沉默后,沈离音淡淡开口,她仰着头看向姬容,轻轻扯出一个笑来,「大概是这几日在房中待得憋闷,太过无聊吧。」 姬容本来还有些不确定,可她这语气里的抱怨的的确确是真,不由轻笑一声道:「这样吧,等明日下朝回来,我给你带些好玩的物件。」 沈离音稍稍惊讶,她没想到姬容竟会想到送她东西。 从姬容提起这件事开始,沈离音便一直期待着,足足一日,她终于等到第二天姬容下朝的时间。 第58章 回吻 「太子妃, 殿下回来了!」 玉烟对姬容口中「好玩的物件」也十分感兴趣,不用沈离音吩咐,临到平日姬容回来的时间便隔一会儿就出去一次, 来来回回三遍, 终于兴奋又激动地跑了回来。 「安内侍手里有这么大一个箱子, 看上去很神秘的样子。」 沈离音见着玉烟拿手比划, 心里的好奇也更重了一些, 不过她肩上还有伤,除了耐心在床上等着也没别的法子。 刚听完玉烟兴奋的转达,姬容和安思河便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屋内。沈离音转头看过去, 果真见安思河手里一个偌大的红木箱子,比她带进宫的那个黄花梨木箱子要大上好一些。 「殿下。」她轻声开口, 眼中隐隐藏笑。 姬容走到里间, 转头对安思河点了个头, 后者笑着将红木箱子放到床边的方凳上,对沈离音道:「太子妃,这些就是今早下朝后殿下买回来的玩意儿,您现在看看?」 沈离音抬眼看了下姬容,而后才点头:「开吧。」 安思河应声,弯腰将木箱缓缓打开。 沈离音后背垫着软枕靠在床头, 因着伤口就在左侧, 她只能稍稍往前倾在侧过身看。那木箱子并不是一层见底,打开的第一层里只放着两个物件。 「这是……三轮扇?」 沈离音一边迟疑地问着,一边作势伸手将那描着金纹彩釉的物件取来。 安思河替她拿上,回道:「是的,这是金凤手摇三轮扇。」 「这怎么这么小?」 三轮扇在宫廷中并不少见,可大都比较庞大, 但眼前这个却是一只手足以握住。 安思河解释道:「这就是专门用来随身带着的,太子妃您看,这手柄后头的便是这三轮扇的摇把。」 安思河说着,又手动替沈离音演示,将那摇把缓缓转动,与此同时,三轮扇面也随之开始旋转,柔柔的风从扇面中吹来,轻拂起沈离音垂落的发。 玉烟还从未见过这玩意儿,不由自主地「哇」了一声,沈离音笑笑,从安思河手里接过三轮扇,面朝着玉烟,给她扇风。 「如何?」她笑着问道。 玉烟对着那三轮扇面疯狂眨眼,说:「那这以后天热出门也不怕了,是吧,疏雨。」 小丫头没别的心思,看见好玩的就想和旁人说道几句,沈离音也跟着看过去,准备将扇面朝着疏雨也吹吹,可谁想疏雨却是站在那儿,一脸的魂不守舍。 「疏雨?」沈离音出声想要将她拉回神。 玉烟更是直接用手轻轻拉了下疏雨的手,两方同时这才让她勉强回过神:「太,太子妃。」 沈离音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第103页 「没,没有,奴婢没事。」疏雨一下子垂下眸,像是刻意在避开沈离音的目光。 沈离音心中疑惑,可也没太多想,笑了笑将手中的三轮扇递给她:「来,你玩玩看。」 疏雨像是恢復如常,伸手接过:「谢太子妃。」 沈离音见她正常了些,便立刻将注意力又转回到红木箱子里,第一层的另一个物件是一串铜制的九连环。 这个东西,沈离音在书中见过,但一直没来得及尝试一次。 安思河很快拉开第二层的盒子,里边仍旧是两个物件,其中之一看上去是个白瓷茶壶。 「这好像就是个茶壶啊?」沈离音拿在手里反覆把玩,而后抬眼看向姬容,「这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姬容挑眉:「你再看看。」 沈离音见他这么神秘,便也认真起来,仔仔细细地将这白瓷茶壶转了个遍,终于,在看完一圈后,她发现有一处不对。她道:「这怎么没有入水的地方。」 不管怎么看,这白瓷壶都只有一个壶嘴。 安思河在旁轻笑,道:「太子妃再看看下边?」 沈离音见他提示,便赶紧重新看了遍,这才终于瞧见白慈壶底部还有一方小孔。 「可这孔在下,水倒进去,不全都会从这壶嘴再出来吗?」玉烟也瞧见了,疑惑地问道。 沈离音点点头,正好方凳上还有她之前没喝完的茶,她也不多言,直接将茶从底部的小孔倒了进去。 水,并没有从壶嘴流出。 安思河道:「这壶叫倒流壶,是前朝一位手艺人传下的,里头的玄妙我们外人也不曾知晓。」 沈离音被这一两件东西勾得玩心四起,等看完下边全部的物件再抬头,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姬容已经悠然自得坐在桌边喝茶。 「殿下是怎么在这么点时间里搜罗到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的?」沈离音问道。 姬容垂着的眼皮微顿,復又抬眸,说:「自是有我的办法,你喜欢便好。」 这最后几个字说得沈离音心中一甜,嘴角不由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谢谢殿下。」 沈离音没有察觉,当她出自本能盈盈笑着时,床脚边站着的疏雨脸色又是一变,目光直直地盯着方凳上的红木箱子。 沈离音玩了一会儿九连环,突然觉得口淡,后又想到自己让玉烟提前冰了糖水,便抬眼示意玉烟去拿。 姬容瞧见了二人之间的目光交流,等玉烟离开,他才开口询问:「你让她出去做什么?」 「这两日天儿热了一些,我便让玉烟冰了点糖水,现在正好到时间去取。」 沈离音一边说着,心里还想,姬容似乎也会喝,看他给自己找了这么多好玩意儿的份上,待会儿还能分上他一杯半杯的。 可哪想听完她的话,姬容的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道:「喝凉的东西对你身子不好。」 沈离音听出他话里的不满,两颊微微一鼓,双眸莹莹泛着水光地看着他,小声求道:「就喝一小碗,待会儿我们分着喝?」 姬容本来严肃着一张脸,甚至看着她渴求的脸也忍住了没心软,谁想她最后半句话一说出来,当即便有些哭笑不得。 罢了,只喝一点应当没事。 姬容想到这儿,终于妥协,道:「那必须得稍稍放温一些再喝。」 沈离音忙不迭点头,她现在是个病患,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姬容为她好的心,她是能分辨的。 * 沈离音这段时间确实闷极,姬容也看得出来,因此第二天他便让姜畅过来了一趟,确定没有大碍后,终于决定回宫。 回宫前,沈离音去看过一次秦芝和孩子,与她们告别。再之后,她便一直待在房中,等着姬容带她回宫。 可那天沈离音在房中左等右等,眼见着日头快落下,姬容才姗姗来迟。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她的行李虽然不多,可这近时日待下来,也还是有些东西的,现在姬容只身一人,连安思河都没来。 姬容倒是一脸淡定,转眸先看向玉烟和疏雨,道:「你们继续在这儿等着,青林青风很快会过来。」 沈离音皱眉疑惑着,还没问出什么,手就被一把拉住:「走吧,轿子在外面,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离音身上的伤并没有完全养好,为了方便,轿子竟然直接停在了栖园里头。 「我们去哪儿?」她一脸不解,整个人都是懵的。 姬容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亲自掀起轿帘,扶着她坐了进去。 轿子的座位和靠背都铺了毛茸茸的垫子,显然是提前吩咐过的,这种微末细处,无一不让沈离音感到意外与喜悦。 意外姬容对她的在意,也喜悦姬容能对她在意。 轿子慢悠悠地走着,从皇城内一直走到了帝京城西一处河畔酒楼。 「西畔楼。」沈离音从轿子中走出,微微仰头看着酒楼大门上方挂着的牌匾,黑色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金字,夺目耀眼。 姬容走到她身边,微微扶着她,道:「走吧。」 厢房似乎早已订好,二楼临河的房间,饭桌就在窗子旁边。 沈离音与姬容对面坐着,心里还是有些懵,在等着上菜的间隙,她还是开口问了:「殿下,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用膳呢?」 第104页 姬容替她倒了杯清茶,回道:「这儿的菜品很丰富,也有许多特色点心,你可以尝尝。」 只是为了尝鲜? 沈离音颇为意外,但这毕竟是她和姬容第一次单独出来用膳,心里到底还是愉悦居多。 西畔楼的菜上得很快,且的确如姬容所言,菜色丰富美味,沈离音受伤醒来后吃得大都是清淡食物,而且将军府的厨子像是害怕出问题,每一餐食物都是淡之又淡,实在乏味得很。而今日他们点的虽然也没有重口菜,可即使是一碗最普通的蛋羹,味道也是又鲜又美。 吃到一半,沈离音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殿下,你以前来这里吃过?」 之前点菜时她便有所察觉,姬容压根没问过小二有那些菜品,开口直接就点了起来。 姬容拿着瓷匙的手一顿,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来过一两次。」 沈离音也没有看出他的不对,感嘆道:「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出来。」 回了宫再想出来怕是有些难。 姬容抬眸看了她一眼,这时,余光中,窗外有什么亮起,他眸色一松,开口道:「其实今日带你过来不只是为了吃这一顿饭,你看看窗外。」 沈离音闻言很快转头看过去,只一眼,她便愣住了。 此时,外头天色已然见黑,河畔彩灯不知何时挂起,遥遥一眼,像是在河的两岸连成了一条彩色绸带。而原本平静的河面,此刻也因夜风吹拂盪起粼粼微波,在彩灯的映照下一闪闪犹如天上星河。 正当沈离音沉迷于这美景中时,天空忽然发出一声巨响,「嘭」,夜色忽然亮了几分。她一惊,意识到什么,赶忙挪到窗边抬起头。 巨大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一下接着一下,就像数朵耀眼夺目的金花在黑夜中绽放开来。 沈离音震惊地转头看向一同上前靠在窗边的姬容,道:「这是殿下特意吩咐的?」 姬容摇摇头:「今日是城西的灯会,一年两次,原本你若身体无恙,我是想带你去逛逛庙会的,不过,这也无妨,下半年还有一次,我们可以那时再去。」 虽然否定了沈离音的猜测,可她眼中的笑意却并没有少去。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从姬容这里听到有关他们二人的未来,尽管只是几个月以后,可这足以证明在姬容心里已经有她的位置。 沈离音鼻间微微发酸,原本很好得隐藏在烟花声音之下的心跳声逐渐激烈,快要掩盖过她耳边所有的声响。 之后她的举动,是那么冲动,却又是那么得自然—— 她看着姬容的眼,勾住了他的脖子,下巴微微一仰,就这么亲了上去。 她能感受到胸口相贴的男人微微一僵,也正是这一僵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可就在她想要后退的那一刻,身前的人却像是猜到了她的意图,一把将她的腰扣住,重重地回吻。 第59章 太子的不安 这并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可却是第一次两个人同时清醒着拥吻,窗外夜色浓郁,让这个吻意外多了点静谧的美好。 一吻毕, 沈离音将脑袋抵着姬容的胸口轻轻喘气, 明明最开始是自己主动, 可到了此刻, 她反而不知该怎么面对。幸而, 姬容像是看出了她的赧色,也没有逼着她说些什么,双手避开她的伤口, 虚虚环抱着她。 两个人就这么靠在窗边,听着屋外夜空烟花绽放。 「殿下……」 等沈离音缓过劲, 她才试探着出声。 「嗯。」姬容回应得很快。 沈离音顿了下, 迟疑地开口:「殿下, 我们下次真的还可以再来吗?」 她担心自己刚刚听见的都是虚幻。 姬容抬掌轻抚着沈离音的发顶,双眸一动,微微启唇道:「如果你喜欢,以后每一年都可以来。」 每一年,这是比之前更遥远的承诺。 沈离音到底还在养伤中,站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 姬容看出她的疲惫, 抱着她下楼离开。 回宫依旧是乘轿辇,等到宫门前,姬容先从自己轿子里下来走到前边,一旁轿夫将沈离音的帘子掀开,里头的人果不其然已经靠着软垫睡去。 「殿下,这……」轿夫为难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要唤醒太子妃吗?」 姬容几乎没有太多考虑,他摇摇头,转身弯下了背,道:「你将她扶上我的背。」 宫门的侍卫自从发现是太子回宫便一直偷偷往这边瞧,起初还没觉得什么,可谁想一眨眼的功夫,太子突然在一顶轿子前屈膝,而后将一位女子背到了背上。 这这这…… 最靠近宫门的两个侍卫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色。 等到姬容背着沈离音往宫门内走,他们才发觉原来太子背上那名女子正是当今太子妃。 之前总有人说太子与太子妃感情不睦,现下看来,不过都是谣言罢了,若没有感情甚至两两相厌,太子绝不可能在此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背太子妃。 沈离音睡得迷迷煳煳,虽然中途睁过一次眼,可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一直等回到东宫寝殿,姬容将她放到床上时,她才勉强看清楚周围,喃喃地说道:「到了吗?」 姬容替她将被子掖好,轻声道:「嗯,到了,睡吧。」 沈离音下意识点点头,而后重新睡了过去。 第105页 疏雨一直在殿里等着,见太子妃睡去,轻手轻脚地走上前问姬容:「殿下,太子妃今晚的药还没换。」 姬容闻言沉默了下,道:「将药拿来,我替她上吧。」 疏雨微微一愣,但也还算反应迅速地点头:「是。」 沈离音的伤已经在癒合的阶段,上药的时候不大疼,但会有点发痒和微凉的感觉,大概是有些不舒服,沈离音睡着无意识地哼了声。姬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轻声哄着,手下动作更为小心。 等上完药,姬容觉得自己身上都出了汗,但幸好,沈离音并没有被吵醒,中途哼了几声后又沉沉睡了回去。姬容沐完浴回来便直接在她身边躺下,这一天终于落幕。 第二日,姬容早起上朝,沈离音迷迷煳煳地听到动静,睁眼看着正要起床的人:「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显然,沈离音睡得迷瞪,一时之间还没记起昨夜里的事。姬容既没有解释,也没有给她时间想明白,勾了勾唇低头在她眉心轻轻一吻,压着嗓道:「再睡会儿,等我下朝一起用早膳。」 沈离音下意识嗯了一声,一直等到姬容下床离开,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昨晚发生的一切,以及隐约的姬容背着她回东宫的场景。 她现在无比后悔,昨夜的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犯困。 只是遗憾虽有,但她对未来也开始充满期待,姬容心中在意她,已经是这段感情一个很好的开端。 早朝时间过去,姬容如约回来与她一起用膳,沈离音也是这时才发觉,姬容并不是完全的沉默寡言,只不过以前他自己不愿多言而已。 等用过早膳,宫里宫外各处真如姬容之前所言一样纷纷来东宫探视沈离音。姬容本是想直接将人打发走,可沈离音却觉得不管来人是持何种心态,面子上的礼数还是应该给的,况且她这段时间也无聊得很,不过是和人客套几句,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大公主姬嘉月是第二日来的,来了一些自己做的点心,趁着人少过来看她。 「我猜这两天会有很多人来看你,便不想凑这热闹,这个时间人少,刚好能与你说说话。」 沈离音莞尔一笑:「公主一来,我也能得一清净的时间,旁人再来,我定是让人拒了。」 姬嘉月勾了勾唇:「一段时间未见倒是生疏了,之前不是说过唤我嘉月便好吗?」 沈离音一愣,抿了抿唇笑道:「是,是我忘了。」 「伤好些了吗?」 姬嘉月对着身后的婢女招招手,说:「我知你这里不缺什么好药,所以只带了一罐弥香粉。」 「弥香粉?」沈离音好奇地看了眼。 这是一个掌心大小的瓷罐。 「对,无需日日用,你觉得伤口痒的时候让疏雨她们撒上一些,可以止痒也能防止留疤。」 姬嘉月对着婢女点点头,将瓷罐交到疏雨的手上。 沈离音道:「多谢,这个可真是救命药,最近伤口一到夜里就痒得很。」 「不用客气。」姬嘉月说完,脸上的笑意稍稍收了一些,「让她们先退下吧,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沈离音瞭然,对着玉烟她们点点头。 「你想同我说什么?」 姬嘉月看着她,面色和善,语气依旧温柔:「你可知这几日宫中一直流传着一件事?」 沈离音摇摇头:「我回了宫便没有出过门,怎么了吗?」 姬嘉月确定她不知后,才开口:「那日你们回宫,哥哥他背着你从皇宫大门走回东宫,这一路宫人侍卫都瞧见了,这件事也很快被传开。」 「什,什么?」沈离音一惊,「这种事也能传开吗?」 姬嘉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略显迟疑地问道:「你和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沈离音并不是一个习惯将感情对外分享的人,面对姬嘉月的好意关心,她也只能淡淡笑了下说:「嗯……还算可以,可能经过荆州一行,反而亲近一些。」 沈离音说得虽然平静,可姬嘉月还是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喜悦与欢心,尤其这张脸与故人实在相像,她甚至有一瞬间恍惚。 她原本想说很多话,可看着这张脸,所有的劝告都咽了下去。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姬容忽然从崇仁殿回来,一进殿中,便朝着沈离音看去。 姬嘉月见他这般,忍不住笑道:「哥哥这是怕我把离音吃了吗?」 沈离音听出里头的调侃,面上微微发烫。姬容轻轻瞥了姬嘉月一眼,道:「我有事与你说。」 姬嘉月笑意淡了些,缓缓从椅子上起身,对着沈离音道:「既是如此,那离音好好休息吧,我让哥哥送我。」 沈离音看着二人神色,心里生出些异样,可她没有表现出来,也只是点点头:「好,等我伤口恢復再去找你。」 「好。」 姬嘉月笑了笑,转头看向姬容:「哥哥,请吧。」 兄妹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寝殿,一直快到崇仁殿的位置,两人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最后到底还是姬容更有耐心,姬嘉月轻嘆口气:「我真是服了你,明明是你有话对我说,偏偏还能忍着不开口。」 「你难道没话对我说吗?」姬容语气淡淡。 姬嘉月一顿,点头说:「是,我是有话。」 「你先说吧。」 第106页 姬嘉月见此也不再犹豫,开口道:「这两日宫中的传闻,哥哥应当也听过吧,我之前以为你和离音不过是表面夫妻,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 「哥哥,」她转头看着姬容,认真地问道,「你已经忘记秦茵了吗?」 「秦茵」二字一落,姬容便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与姬嘉月对视,反而直挺着嵴背目视前方,低着声说:「这是我与她的事,以后你也不要在离音面前提起她。」 姬嘉月皱起眉,语调微微拔高:「你与她的事?所以你心里还是有秦茵的,既然如此,你和离音又是怎么回事,你这样难道不是辜负了两个人?」 沈离音的身份如今还是个秘密,连秦渊都需要瞒着,更何况是姬嘉月。姬容看着自己这个唯一比较熟悉的妹妹,沉声道:「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是。」姬嘉月直直地看着他,「我心疼秦茵被遗忘,也心疼离音被爱蒙蔽双眼。」 姬容倏地地抬眼回望着她,语气冷然:「我和离音之间,以后你不要再过问,这就是我想和你说的。之前你已经越轨过一次,我不想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我忌讳。」 姬嘉月心下一紧,她这才意识到,姬容以往待她不错,或许仅仅是因为她懂规矩,从来不会干涉他的事,而现在,她逾矩了。 「我明白了。」姬嘉月垂下眸,「我只希望你不要同时负了两个人。」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便带着婢女直接转身往宫门走去。 姬容停在原地良久,他心中清楚自己的感情,他对秦茵的爱从来没有改变过,可对于如今的秦茵,也即沈离音而言,他的感情是否错了? 现在他还不能将沈离音的身份公开,抛开继后陛下那边,便是他与秦茵之间,在一年前也已经出现隔阂。哪怕他认为那些猜忌与疏离都只是一时误会,可对于秦茵而言又是什么? 现在的他一边希望沈离音的身份揭开,一边又隐隐期待着就这么走下去,和如今的沈离音一起走下去。 这,已经让他足够满足。 「殿下,咱们现在回去吗?」站了太久,青林忍不住在他身后小声提醒。 姬容回过神,点点头:「回吧。」 姬容回了寝殿,本想与沈离音说说话,谁想一进去里头却没了人影,他脸色倏地一变,转身往外走去。 「太子妃人呢?」他看着门口内侍厉声问道。 小内侍为这气势所震,匆忙跪了下去,道:「太子妃去,去后头承欢阁了!」 承欢阁…… 姬容脸色沉了下去,抬腿大步离开。 * 沈离音正在给自己收拾东西,之前从荆州回来本只打算在寝殿暂住,等姬容伤好了就回来,哪想现在姬容的伤好了,她却又受重伤。 若是以前,她或许还是会选择回来承欢阁,但现在和姬容的感情有所前进,再退避恐怕过于谨慎小心了。 「太子妃,这些也带过去吗?」疏雨指着一处摞着的话本,问道。 沈离音正要回答,楼下突然急急一声「殿下」响起,让她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与此同时,楼梯传来咚咚咚脚步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姬容沉着一张脸走了上来。 「殿下,你怎么过来了?公主回去了?」 姬容没有说话,蹙着眉一寸一寸地扫过沈离音的周围,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她手边的黄花梨木箱子,那个她总是习惯带着的箱子。 「你的伤还没好就想着搬回来了?」 沈离音听着这话心下更绝不对,姬容的语气实在太冷,甚至似乎还在压着怒气。她摇摇头,回道:「不是啊,我只是在寝殿待得无聊,让两个丫头过来给我取话本罢了,顺便我也出来走走。」 沈离音的眼神中透着浓浓的不解,姬容一愣,语气一下变了:「只是这样?」 沈离音好奇反问:「不然是什么?」 姬容沉默着没有开口,他垂下眸走到她身前,指着那只箱子:「就是这些?」 「……嗯。」 姬容点点头,抬手将箱子合上,而后十分利索地将它抱了起来,道:「走吧,我替你拿。」 说完,他便直接转过身,脚步匆匆。沈离音凝眉看着这一幕,突然福至心灵,喊道:「殿下急匆匆来这,莫非是担心妾身不会回去?」 第60章 对你的保证 姬容瞬间停住脚步, 迟迟没有说话。 沈离音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又或者实在是心中一直藏着事,此刻情绪上来便顾不得太多。她匆匆跑到姬容跟前, 虽然只是几小步, 可因为速度太快, 脸色还是白了几分。 「你跑什么, 伤口不疼了?」姬容一眼看出她的不适, 皱着眉轻声斥道。 沈离音目光倔强,仰着头道:「不疼。」 姬容听见这两个字,面色紧绷着, 再开口时语气中已然带着妥协:「你想说什么?」 沈离音忍着疼,直视着他, 道:「那次在荆州攻下龙虎山后, 我意外听见了殿下与安内侍的对话, 殿下吩咐安内侍等回京后着手准备纳良娣一事,可如今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皇后那边也在催着此事,殿下为何迟迟没有决定?」 姬容听着这话,忽然就想起在荆州的那几日,他甚至清楚记得那段时日安思河常常与他提起沈离音, 说她总在问他的行踪。他不由心中一沉, 回道:「我不是想真的纳妾,只是当时的情况……」 第107页 「当时什么情况?」沈离音没等他将话说完,便问,「当时的情况是我一直在找你,想要与你谈一谈,可殿下明显在避开我。」 「我以为殿下会藉此疏远我, 可再之后却又忽然把我带到身边,甚至还带我回扬州见祖母,等回到帝京,殿下也只字未提纳良娣的事,我受伤这段时间又一直陪着我……」 「殿下,我实在看不懂你,你带我去西畔楼我很开心,可是心底也很不安,怕所有都只是自作多情。」 「不是。」 姬容忽然开口,垂眸回看着她:「不是自作多情。」 「什么?」沈离音微愣。 「不是自作多情。」姬容又重复一次,低声说道,「我可以很明确地回答你,我不会纳妾,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会,这样,你可安心了?」 沈离音原本汹涌的情绪忽然一下子就散了,表情更是一愣一愣的,她顿了顿:「殿下这话是何意?」 是对她的保证还是某种意义上的承诺呢? 姬容眼中蕴着说不清的神色,可最后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就是你想的意思,这是我的保证。」 沈离音面色一松,感觉一下子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她不由轻笑出声:「殿下,其实我刚刚撒了一个谎。」 「什么?」 「其实,」沈离音语气微弱,小脸也渐渐皱起,「我好疼。」 姬容当即拧起眉头,侧头喊楼下的青林上来:「箱子拿着。」 青林赶忙抱住退到一边,再抬眸时就见他们太子殿下弯腰屈膝将太子妃背到了背上,他默默垂下眸,心说,这会儿终于看到真的了。 沈离音此刻也不由笑着,抱住姬容的脖子,低声道:「殿下,嘉月说那晚你背我的事在宫中传开了,我当时还觉得可惜,毕竟我这个当事人可是一点记忆也没,现在可终于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姬容忍不住轻笑了下,说:「所以是什么感觉?」 「唔……」 这可有点难为沈离音了,她静静思考了会儿,道:「大概是安心的感觉?」 「只是安心?」 还有一点点动心,可这话沈离音不好意思说,所以她点点头:「是啊。」 姬容无声笑笑,可嘴上却稍稍硬了语气:「之后好好待在寝殿里,若是觉得闷了也得让人通知我一声,莫要再乱跑弄疼伤口。」 沈离音也吃了苦头,自然不敢再乱跑,点点头乖巧地说:「知道了。」 次日,沈离音随姬容前往太辰宫给皇帝继后请安。帝后见着沈离音,面上关切了几句,姬元干虽然不怎么喜欢她,但也还是赐下许多人参补药。 姬容知道沈离音不喜欢这种场合,也看出她身体不适,没说几句便提出告辞。姬元干面色不大好看,可也无法当面训斥什么,只能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等两人离开,姬元干一双浓眉还是紧紧皱着。 秦双茹瞥了眼看出他的不满,嘴角一勾,故意夸大语气笑道:「陛下,太子和太子妃感情还真是不错,您现在应该放心了吧。」 姬元干侧眸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秦双茹见状,继续装着无意道:「听说前几日太子回宫,还亲自背着太子妃一路走回东宫,这宫中传得还挺热闹,我现在都不好意思给太子提纳妾的事了。」 「背太子妃?」姬元干语气一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双茹双唇微张,略有惊讶道:「陛下不知吗?前几日他们回宫,太子妃在路上睡着,太子不忍叫醒她,便直接将她从宫门背回东宫,这一幕都被沿路值守的侍卫宫婢瞧见了,都嘆太子太子妃感情甚笃呢。」 秦双茹一边说着,目光一直盯着姬元干看,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的心也越来越轻松。 「这是胡闹!」姬元干轻轻斥了一句,原本扣在扶把的手重重一拍。 秦双茹非但没怕,还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太子与太子妃感情深厚可是好事,对咱们大临朝堂稳固也是极有利的。」 「他是要当帝王的人,太过重感情的下场是什么,史籍上的教训难道不够吗?!」 姬元干眸色深重,语气凛冽。 秦双茹的眼中划过一丝寒意,可嘴上却依旧是柔柔浅笑:「太子还小,等再长几岁便知稳重了。」 「他是朕的儿子,他是个什么人朕难道不知?」姬元干倒是清醒得很,「他平日再稳重不过,唯独在感情上总是多扯牵绊。」 他并非厌恶沈离音,他厌恶的是那个和沈离音长得极为相像的秦茵。 一个帝王只需要心怀百姓,多的感情都是累赘,是亲手交给敌人的软肋。 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被感情所困。 姬元干心中决意已定,倏然起身拂袖离开。秦双茹赶忙跟着站起恭送,等视线里瞧不见姬元干,她面上的笑意才渐渐淡去。 「我倒真没想到泠姝的儿子也是个痴情种,我那侄女竟然能把姬容勾得连个替身都不放过。」秦双茹冷冷地说着,眼中掺着嫉恨还有嘲笑。 冷香点点头:「陛下最不喜感情用事的人,或许这也是个扳倒太子的好机会。」 「扳倒他已经不够满足我了,从绪儿死于大火中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也要让姬容死无全尸,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痛。」 第108页 冷香一顿,问道:「娘娘是有了主意?」 秦双茹不知想着什么,突然冷笑一声道:「你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和秦茵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泠姝那个儿子会怎么办?」 「娘娘的意思是?」冷香眼前一亮,像是明白了什么。 * 这头,沈离音和姬容回到东宫,两个人刚在宫门外下了轿辇,青林便小跑过来,匆匆对着姬容道:「殿下,沈都尉来了。」 沈离音听见兄长的名字,面上一喜:「哥哥来了吗?」 姬容脸色微变,单开口还是比较自然,问道:「人在哪里?」 青林答道:「沈都尉正在崇仁殿候着,殿下可是现在过去?」 姬容自然没有错过沈离音期待的目光,他犹豫了下点点头:「走吧。」 沈离音心下高兴,之前在将军府姬容以打扰她为由多次将沈弋蘅避之门外,她心里虽明白他的好意,可到底是有些遗憾。现在沈弋蘅过来东宫,恐怕也是知晓她的伤势快好前来探望。 短短一段路程,沈离音却觉得有些漫长,可她不敢表现得太过放肆,毕竟如今她是大临的太子妃,合该庄重严肃。 姬容就见不得她这样事事考虑周全,索性拉着她的手,稍稍加快了步伐。 崇仁殿内,沈弋蘅正坐在椅子上静等着,一听见门外动静便迫不及待起身朝他们走来。 「殿下。」他恭敬施了个礼,而后又对着沈离音道,「太子妃。」 沈离音瞥了眼姬容,后者心领神会地朝她笑笑,说:「你们先聊,我过去一趟偏殿。」 如此通情达理的姬容,沈离音面上的笑更重了一些。沈弋蘅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心下自然觉出不对,等周围的人都走远,他不由沉声道:「你和殿下……」 沈离音抬眸看他,起初还在等他接下来的话,可见他表情微滞,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我和殿下最近相处得不错。」她微垂下眸,到底是面对自己的兄长,面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可沈弋蘅压根没将她微赧的神情看在眼里,他只注意到「相处得不错」意味着什么,他不由拔高声量:「你忘了我对你说过什么吗?太子并不是你能爱的人!」 沈离音微扬的唇角微滞:「哥哥……」 「你忘了秦茵吗?」沈弋蘅的脑海里是刚才沈离音和姬容默契的相视一笑,心中情绪也逐渐压制不住。 沈离音一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便是一白,唇瓣微微一抖,说:「记……得。」 「你若是记得便不会犯蠢!」沈弋蘅抬手抓着她的双肩,只一下,沈离音唇瓣上的血色都开始淡去,一贯疼爱她的兄长此刻像是压根急不起她肩后的上,指间不停用力。 「太子心里永远不可能忘记秦茵,你永远也不可能取代她的位置,你若是继续蒙蔽双眼,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比肩上伤口更疼的,是沈弋蘅压抑着情绪却还是字字刺人心口的话,沈离音敢问姬容任何事,唯独只有秦茵,她确实不敢触碰。 可她既然选择和姬容在一起,那这一关她起码要从心里走过去。 沉默良久,沈离音终于抬起头,她忍着疼,缓缓道:「我没忘记她的存在,可斯人已逝,殿下始终是要往前走,而能陪他走下去的人,现在是我。」 第61章 生辰前一日 沈离音的每一个字都异常坚定, 这让胸中充满怒气与不甘的沈弋蘅下意识地松了松手。 「只要殿下心里有我,我就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沈离音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沈弋蘅怔愣了一瞬, 忽地放下手, 道:「你这样迟早会受伤, 太子对秦茵的感情并不是她的离世可以改变的, 甚至不管过去多久, 他都不会忘记她,你确定你要爱一个心里一直放着别的女人的人吗?」 沈离音心口一窒,她清楚意识到自己接受不了沈弋蘅的这个假设, 可她确实也抱着一个可能,姬容或许有一天会淡忘过去, 淡忘秦茵。 「音音, 我是为你好, 你不要被眼前一时的感情迷惑了眼。」 在沈离音的记忆里,她一直很听沈弋蘅这个兄长的话,可不知为何,他的这一句「我是为你好」让她生出些许的烦躁,她已经在刻意去忽略这些痛苦的事,可当有人提醒, 她不得不被迫去面对时, 她也会难过生气。 「我可以自己承担后果。」最后,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可以承担后果,好的,或者坏的。 沈弋蘅定定地看着她,双方僵直沉默半晌后,他终是拂袖离去。 沈离音张了张嘴, 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喊住,一直到视线里的身影消失,她的情绪才稍微调整回来一些,深吸一口气转道去了偏殿。 姬容正坐在案边不知看着什么,听到声响抬起头来,只一眼,他就瞧出了不对。沈离音虽然表情看上去自然,可眼眶却有些泛红。 「怎么了?」他微微蹙眉。 沈离音一顿,意识到自己的伪装似乎没有效,便只能扯着嘴角笑笑:「没事。」 姬容眼眸当即一沉,她瞧出他有些不悦,赶紧转移话题,指着他手里的册子,道:「殿下在看什么?」 说着,她还特意走到他身边看了眼,结果一下愣住。 姬容手里拿着的东西,她曾见过,正是当初为了合八字呈进宫中的,她的庚帖。 第109页 「殿下看这个做什么?」沈离音略有不解。 姬容朝她招手让她坐下,而后道:「之前听老师提起过你的生辰,大概就是这段时间,正好手头就有庚帖便拿来看看,似乎就是三日后。」 听他这么一说,沈离音自己也才反应过来:「好像……是的,殿下不说,我都快忘了。」 姬容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收回视线轻笑了下,他刚刚的话只说了一半,其实他也是想看看这庚帖的生辰八字和扬州传回来的沈家女儿的八字是否相合,现在看来沈家确实有这么一个比秦茵稍小几个月的女儿。 这位沈家女儿的确体弱,因此早早地就送到扬州疗养,可大概是在三年前这个女儿怕已经出事,祖母伤心过度,神识有些不清,压根认不出自己孙女,甚至潜意识里也没有孙女已经离世这一回事。 这样一来,之前所有的事都能够说通。 「这次生辰我们好好办一办吧。」姬容轻声开口。 沈离音有些惊讶,道:「殿下想怎么办?」 「你不喜热闹,可也得一家人坐一起好好吃一顿饭,」姬容不知在想着什么,面上神情有些复杂,「到时候请老师和弋蘅一起过来,如何?」 听到沈弋蘅的名字,沈离音面上多少还有些不自然,她点点头,模煳地应了声。姬容将这些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而后道:「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沈离音回过神,笑道:「礼物提前说了,不是没有惊喜了吗?」 「你想要的礼物和我准备的礼物自然是不同的。」 姬容说着,目光正好瞥见沈离音侧边一丝头髮垂落,他没有多想,十分自然地抬手想要将那丝头髮撇到肩后。可谁想,他的手还没伸过去,沈离音却勐然一惊,身子往后退了一些。 「……」姬容手一顿,停在空中。 沈离音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其实她只不过是伤口有些疼,下意识怕被人碰到。 「我……」 姬容觉得奇怪,可看着她苍白紧张的脸,心里所有的不解与疑问都暂时按了下去,他道:「是不是出来太久,有些累了。」 沈离音微愣,忙点下头顺着说道:「有点,我还是先回去吧。」 「也好,我送你回寝殿。」 「不用了,殿下忙自己的事吧,有玉烟她们陪着我。」 沈离音清楚,这段时间因为她的伤,姬容已经堆积太多事情没有处理。 姬容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下颌轻点:「那我让青林送你回去。」 沈离音没再拒绝,在青林护送下回到了寝殿。 留在崇仁殿的姬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等了片刻起身赶去寝殿,殿外的内侍见到他想要行礼,他立刻抬手示意噤声,而后刻意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内殿床榻边,沈离音褪下了衣衫,白皙圆润的肩头露在外边,而肩后包裹着伤口的白纱外一抹刺眼的红清晰地留在那儿。 姬容的眸色逐渐转深,面上神情紧绷着。 「疏雨,你替我将药重新上一下。」 沈离音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吸着气说话。 疏雨看着伤口很是意外,正要点头回话时,余光却瞟到一个身影,她一惊,赶忙屈膝行礼:「殿,殿下!」 沈离音嵴背一僵,缓缓转过头:「殿下……」 「刚刚为什么不说?」 姬容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语气低沉,神色亦是她从未见过的阴鸷。 沈离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解释道:「我,我只是不想让殿下担心而已。」 「所以呢?」姬容站定在她身前,眼皮微垂,「所以现在就不用担心了吗?」 沈离音抿着唇摇摇头,没有说话。 姬容在心里嘆出一口气,重重闭了下眼后沉声问道:「怎么会这样,是沈弋蘅?」 「不,不是他。」 沈离音赶忙抬起头,下意识反驳道:「这,这只是我不小心碰到伤口,不想让殿下担心,没有说而已。」 她的眼神中无法藏匿任何情绪,姬容能看出她的紧张与不安,可他不知,她的紧张到底是在为谁,为沈弋蘅吗? 她与他的感情现在已经这么深了? 「把药留这里,你们都先退下。」姬容沉默片刻,转头看了眼一旁的疏雨和玉烟。 两个丫头看了眼沈离音,还是躬身退了出去。 「殿下,我……」 沈离音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姬容拿起了之前的药膏,拉过凳子坐在了床边。 「别动,我给你上药。」 沈离音微微一怔,僵着背还真的不敢乱动。 姬容解开了原来的白纱,也是这时他才看见,她的肩头附近有着浅淡的红痕,像是手指印。他脸色沉了沉,手下的动作反倒更专注轻柔了一些。 「以后不要瞒着我了。」最后包扎的时候,他淡淡开口。 沈离音全程红着一张脸,听到这话,心里不由一颤,点点头说:「好。」 「这两日好好休息,生辰那日我再好好陪你。」 姬容说着,一边将单薄的里衣轻轻拉上,握着沈离音的胳膊让她侧过身。 「嗯,我知道了。」沈离音浅浅笑着,眼中只有满满的欢喜。 姬容心中微动,欺近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 第110页 之后两日,姬容变得更加忙碌,每到夜里沈离音都必须要强撑着才能醒着等他回寝殿。而等他回来后,两个人也只是简单地睡在一处,虽然没有太多更亲密的举动,可在沈离音看来,这已然足够。 五月初二,沈离音生辰的前一日下午,她忽然发现自己还有一件东西落在承欢阁,便让玉烟陪着一起回去取,等再次回到寝殿时,却突然听见里头起了哭声。 沈离音不由加快步伐,一进去,殿内的两个人都紧张地看着她。 「太,太子妃!」疏雨匆匆走上前,像是要挡住她的视线。 可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却急急地插.进来—— 「太子妃,求求你替奴婢求个情吧,奴婢不想死啊!」 沈离音示意疏雨让开,后者无奈只能退到一旁,也正是这样,她终于看清面前是个什么情况。 那陌生婢女跪在小书房的横木旁,在她身后,几块白瓷片凌乱地碎在地上,而那些白瓷片却莫名让她觉得眼熟。 「这些是……」 「太子妃,奴婢真的不是故意把这个壶打碎的,奴婢是不小心的,求求太子妃给太子殿下求个情吧!」 壶…… 是了,这不是之前姬容送给她的白瓷倒流壶吗? 「这是你打碎的?」沈离音紧皱着眉,想到什么又忽地转头看向玉烟和疏雨,「可这个壶我不是放在箱子里了吗,怎么会被她碰到?」 玉烟一脸懵,而疏雨看着却像是有些惊慌和……不安。 「到底怎么回事?」沈离音沉声问道。 疏雨动了动嘴,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是那小婢女心慌之下解释道:「奴,奴婢是新来东宫的婢女,不知道殿下的规矩,以为这个书房也要打扫便擅自进来了。」 「这个,这个壶当时就放在架子边上,奴婢扫尘的时候一个转身没注意就打到了……求太子妃替奴婢向太子求个情吧,奴婢真的不知道这里不能进来!」 这一长串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让沈离音呆呆地愣在那儿,书房架子上的白瓷壶,她什么时候把白瓷壶放那架子上了? 不对,不对! 沈离音回神往内殿走去,黄梨木箱子就在窗边妆奁旁,她弯下身将它打开,那个倒流壶完好无损地躺在里头。 「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地上的碎瓷片虽然已经完全拼不到一处,可上边的纹路和白瓷的质地明显和眼前的倒流壶一模一样。 沈离音又匆匆起身往小书房走去,那个漂亮精緻的半月牙型的书架,的确有一格空空荡荡,显得有些突兀。 某一种可能在她脑海里渐渐成型,然后逐渐放大…… 第62章 「秦茵」归来? 沈离音一下子泄了力, 差点没能站住。 「太子妃!」疏雨和玉烟瞧出不对,立刻上前扶住。 唯有小婢女还是低低哭泣,担心着自己的小命。 沈离音借着两个丫头的力站直身子, 闭了闭眼道:「你先下去吧, 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 否则我也保不了你。」 小婢女一愣, 连连在地上叩头:「谢谢太子妃, 谢谢太子妃!」 小婢女很快擦干眼泪跑走,玉烟皱着眉,不由问道:「太子妃, 您就这么放她走了,若是殿下问起, 咱们该怎么办啊?」 沈离音没有回答她的话, 反而转眸看向沉默的疏雨, 低声说:「殿下那里也有一个是不是,这是秦姑娘送的,还是他送给秦姑娘的?」 疏雨垂着脑袋,半晌后才轻轻一点:「是殿下送给秦姑娘的……」 当时她看见那红木箱子里的东西时就发现了,几乎一模一样,太子都送给过秦姑娘, 可她不愿意说, 不想让太子妃伤心。 沈离音点点头,语气平静得有些怪异:「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将我的那个放回到架子原处。」 「太子妃?!」疏雨一惊,她不明白沈离音这样的原因。 沈离音却没有半分犹豫,说完这话便转身往内殿走去,道:「我有些累了, 晚膳不用准备。」 * 这一夜,姬容仍旧是很晚才回到寝殿,只是与前两日不同,沈离音没有醒着等他回来。 疏雨和玉烟在外边候着,见到他时也只是说了太子妃很早便已歇下,他笑了笑,心说,难道是在为明日生辰宴做准备? 姬容又问了两个丫头关于沈离音的伤口情况,等了解仔细后才沐浴上床,而后一如往日地在身侧之人的额间落下一吻。 烛光熄灭,寝殿陷入昏暗,床里侧的那人缓缓睁开眼,眸中的情绪复杂而又茫然。 秦茵的那部分,她一直没有和姬容谈,一方面她是不敢,另一方面,她其实也是私心姬容不要再记起。 沈弋蘅的话残忍却也真实,她真的能接受姬容心里永远有秦茵的位置吗? 姬容公事繁忙,但即使是这般夜里归来也不忘问一问自己的身体情况,她能肯定,姬容心里定是在意她的。而她最开始希望的不也仅仅是能够在姬容心里留下一定的位置吗? 倒流壶的事会不会只是个巧合,毕竟有趣的东西就那么些,姬容送过秦茵又送给她,也并不意味着他把自己当做了秦茵的替身。若他真的将她当做替身,之前那些故意冷落疏远她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况且,她面对沈弋蘅时说的那些话并非是一时冲动,既然如此,在如此接近美满结局的时刻,她真的没必要因为一个礼物而患得患失。 第111页 沈离音望着漆黑的床顶,沉积了数个时辰的心结勉强解开了一些,正当她准备闭眼重新睡下,身侧忽然起了声响。 「醒了?被我吵醒了吗?」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姬容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 沈离音怕被看出异样,也没说话,只轻嗯一声,而后她便听见姬容低低地说了句抱歉,自己轻放在身侧的手也被人握住。 「要说说话吗?」姬容勾着唇,捏了捏她的掌心。 沈离音听出他嗓音中的疲倦以及强撑的笑意,摇摇头:「还是早些歇息吧,殿下明日还要早朝。」 「也好,那睡吧。」 话落,两个人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了十指交扣。 沈离音闭上眼,清晰地听见身侧之人浅淡的唿吸声,如此真实的满足让她不愿意去纠结过去的种种。 第二日,沈离音的生辰终于到来。 白日里,姬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不过从早上一直到午后,沈离音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收到一件姬容送给她的礼物,小到一支步摇,大到一扇翡翠屏风。 玉烟和疏雨都特别兴奋,尤其是疏雨,早上还担心沈离音心情不佳,谁想太子殿下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快到晚膳的时间,沈家父子提早来到东宫,彼时姬容还未回来,沈离音独自一人前去迎接。 「爹爹。」沈离音难得穿了一件颜色鲜亮的裙衫,只是站在那儿便觉艷冶娇俏,她转过眸对上沈弋蘅的眼,笑意微微收了些,又道,「兄长。」 沈弋蘅听出这二字里的隐隐的疏离,掩在袖中的手不由捏成拳。 沈然并不知他们二人之间起过争执,上下打量着沈离音,点头关切道:「身上的伤势如何?」 「已经好很多,没有什么大碍了。」 「嗯,但还是要养好,莫留了病根。」 沈离音不愿让父亲担心,乖乖地应下。 沈弋蘅看了她一眼,吩咐玉烟送沈然先去宴厅,等人都走远,他才看着沈离音,低声道:「我们谈谈。」 上次见面的争执其实也让沈离音心里无比别扭,这下便没有拒绝,跟着他走到宴厅外曲廊的某个角落。 沈弋蘅垂眸看着面前的人,率先开口:「上次的事,是我话说得太重,对不起。」 沈离音没想他一开口就是道歉,一时愣着竟不知该怎么回应。 「自你进宫我便一直不大放心,也担心你在感情方面会受到伤害,那天我并不是在指责你,也不是在逼迫你放弃太子,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在未来某一日后悔,后悔当时没有劝阻你。」沈弋蘅字字句句都说得极为真挚,甚至还有些无奈。 沈离音抬眼看着他,轻声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并不是一时冲动,就算真的有一天我后悔了,我也不会怪你。」 沈弋蘅听到这话一时静默,片刻后才说:「如果未来某一天你真的后悔了,你可以来找我,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沈离音思考着这句话,半晌后笑笑:「好啊,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她说这话时明显带着玩笑的语气,可沈弋蘅却全然没有她那般自在,但他不愿再因为这件事与她起争执,生嫌隙。 因此再开口时,他刻意转了话题:「对了,还没祝你生辰快乐,礼物我已经备好,不过中间出了点问题还没到,等下次进宫我带给你。」 两人气氛总算好转,沈离音也不由放松一笑:「好,不过你可以透露一下是什么礼物吗?」 「嗯……是一套话本,据说是前朝一位王妃所着,坊间称其阿宝姑娘,你或许会喜欢。」 沈离音有些惊讶:「阿宝姑娘?我听黎小小提过,她的书确实有意思。」 「你喜欢便好。」 两人说说笑笑,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姬容已经走近。 「殿下,那好像是太子妃和沈都尉。」安思河低声说道。 姬容停下脚步,他自然第一时间便已经瞧见。 这次生辰宴他特意请沈家父子过来,并不仅仅是为了沈离音高兴。 前两日颜锦泽带着一本名册来见他,册上皆是一年多前帝京城中意外死去却不见尸体的少女名单,那些名单里有两三个人的身形与秦茵都极为相似,而那几个人与沈家都有或近或远的关系。 这几乎又是一个当年沈家父子暗中换下秦茵的证据。 姬容想要在今晚试试沈家父子的底,而这必然会影响生辰宴的气氛,尤其是沈离音的心情。 「殿下,咱们要现在过去吗?」安思河见姬容久久未动,忍不住提醒。 姬容仍旧看着那个角落的两个人,女子巧笑倩兮,明艷犹如当年,这般神态他已经很久未见。可惜,女子对面的人并不是他。 不得不承认,再看见这一幕时他心底泛出一丝醋意,可更多的,他只愿她此后一生都能这般肆意地笑下去,他更想要将这份快乐替她保留。 或许,他不该在今夜去试探沈家父子,再推迟一段时日吧。 姬容想定,这才抬腿往前走,走到曲廊下,角落里的人总算注意到了他。 「殿下。」沈离音回过头,面上笑意还未褪去。 姬容眸中微动,不由也勾起唇走上前:「怎么不进去?」 沈弋蘅朝他施了个礼,回道:「有些话想和太子妃说,便在外多留一会儿。」 第112页 这般毫无掩饰,似乎并不担心姬容追问他们谈话的内容。姬容一笑,看着沈离音道:「那说完了吗,可莫要让老师久等。」 沈离音点点头:「说完了,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哥哥给我的礼物出了点问题,我在想着该怎么让他补偿我。」 姬容自然明白这绝不是他们谈话的所有内容,可他没有再细问,反说:「想要补偿,不若明日我再让人给你送一天的礼物。」 沈离音想起她今天一整日收到的礼,轻咳一声道:「殿下还是不要破费了,再送的话,以后玉烟她们收拾寝殿就更累了。」 姬容挑眉:「嗯,还是太子妃心疼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像是把沈弋蘅给遗忘了。幸而这时宴厅有人出来,本是替沈然问问太子妃和沈都尉何时进去。 姬容挥退了那人,看了眼沈弋蘅,才说:「如此,那我们就进去吧,莫让老师久等。」 几个人很快进了宴厅,寒暄几句后便进入正题,正式为沈离音庆生。 上一次生辰,沈离音还在沈家,一家三口围坐在院中小桌旁,安宁温馨,而仅仅是一年的光景,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心爱的人。 沈离音身上还有伤,姬容不让她喝酒,不过今日怎么说也是她的生辰,他特意命人冰镇了一壶糖水,只给她一人品饮。 「音音,许个愿吧。」沈弋蘅提议道。 一年前,也是他提醒沈离音在生辰日可以许愿,当时她许的是父兄平安以及自己能够找回记忆。一年来,前者算是愿望达成,而后者好像还是没看见希望。 这一次,沈离音闭上了眼,仍旧许下了两个心愿。 一愿父兄平安,二愿明年生辰姬容还是能够陪在她身旁。 沈离音许完心愿,睁眼的第一时间便对上了姬容的目光,她浅浅一笑,问道:「殿下觉得我的心愿可能达成?」 姬容被她笑意侵染,嘴角勾起:「一定能。」 晚膳用完没多久,沈然便有些乏力,姬容担心自己老师的身体,命人早早将其送了回去。 等沈家父子一走,姬容又带着沈离音去了后苑。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沈离音不解,难道是要大晚上逛花园? 姬容没有回答,牵着她的手走到后苑清池畔,那里依旧停着一叶小舟。 「我们去小岛上。」 沈离音跟着他上了船,很快,两个人来到池中的小岛,也即当初姬容醉酒的地方。 「殿下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沈离音问。 夜已深,周围一片寂静,姬容站在她身前,挡住了所有的月光,他轻声开口:「我说过今天会送你一个礼物。」 「殿下今日不是送了我很多吗?」沈离音轻笑道。 「……还有一个。」 姬容说着,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还没等沈离音反应过来,她的右手无名指忽地一凉,她低头看去,隐隐能瞧见自己手上多了一枚指环。 「这是什么?」她问。 姬容抚着她的无名指节,目光缱绻地轻描着她的眉眼,嗓音低沉而又迷人:「这对白玉指环是母妃留给我的,龙凤为一对,意为一生一世一双人。」 最后半句话让沈离音足足愣了半晌,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那人回望着她,继续说着:「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这个「再」字放在此处,明显有些突兀,可当时的沈离音已经被巨大的惊喜沖灭,全然察觉不到这处异样。 姬容说完这话便紧紧抱住了她,手臂上的力度几乎像是要将她融进他的身体。沈离音回抱住他,眼眶瞬间微热,模煳地望着他身后一片静默的池面。 她的心里忽然之间涌起一股冲动,她想问问他,有关于秦茵的一切。 既然他已经向她保证一生,那她是不是已经有资格问问他的过去? 如果今夜是他们向彼此走近的最后一步,她是否要将最后一块可能挡路的碎石抛开呢? 话就在嘴边,她抿了抿唇,准备开口…… 「殿下,殿下!」 安思河急切的唿喊从岸边传来,相拥的两个人顿了顿,只能分开转头看过去。 「何事?」姬容虽放开了沈离音,可左手依旧牵着她的右手。 安思河迟疑着没有回答,这让岛上的两个人都蹙起眉头。 「有话便直说。」姬容的语气并不是太好,毕竟,两个人之间难得的气氛就被这么打破了。 犹豫很久的安思河无奈决定开口,他的声音在沈离音听来显得有些遥远,又好像很近,她听见他说:「宫外有人求见殿下,那人,那人自称是,是秦茵……」 第63章 不安与失落 「秦茵」二字让沈离音一瞬僵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原本被姬容握着的手也突然被松开,她一怔侧头看去, 就见他也直直地僵在那里, 看不清神色。 她心底忽地一空, 下意识攥紧手心。 池水两岸的人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安思河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 可要现在去见一见?」 沈离音垂着眸,等着身侧之人的回答。 姬容沉思半晌,侧首看向她:「时辰已经不早了, 我让人先送你回去休息。」 这个回答似乎并不算意外,沈离音抬眸回看着他, 轻声问道:「殿下今晚……还要回来吗?」 第113页 这一次姬容倒是没有太多犹豫, 轻嗯一声抬手摸摸她的发顶, 说:「回去等我。」 沈离音这才稍稍放下心。 姬容送她回到寝殿之后才离开,本以为只是见个人很快能回来,谁想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还没有睡?」姬容一进门就往内殿走,就见沈离音靠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某处。 床边的人听到声音抬起头,轻声说道:「不是说好等你吗?」 姬容笑了笑,抱着她躺下:「抱歉, 是我回来迟了, 现在睡吧。」 姬容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这让沈离音看不出半点他的心思,那位自称是秦茵的人到底是不是…… 姬容十分有耐心,一直将沈离音哄睡着后才起身离开,外边安思河还在等着,见人出来忙问道:「殿下, 太子妃睡了?」 「嗯。」 「殿下还真是了解太子妃,竟然猜到她还没睡下。」安思河颇为感慨。 姬容不置可否,自他知道沈离音便是秦茵后,他就能发现她身上的很多表现都与秦茵极为相似,以前是不在意,现在只觉后悔。 以前的秦茵总是会固执地将自己的每个承诺记住,就算是今日这样简单的一句「回去等我」。 「殿下,今夜这位秦姑娘,你觉得是真的吗?」安思河见他不语,便换了个话题。 姬容收回看向寝殿的目光,轻声道:「若她真是秦茵,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一年多都不来找我。」 「殿下的意思是……」安思河微讶,「此人是故意冒充?可是她确实和秦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安思河的不解也正是姬容疑惑的地方,从他初见那个「秦茵」来看,她并不像有过任何伪饰,甚至她很多细微的动作与神态都与秦茵十分相像,若不是他提前清楚沈离音才是真正的秦茵,他恐怕会把今日这个人认下。 「不管此人是不是秦茵,她出现的时机都过于微妙。」姬容轻扫了一眼寂静沉默的黑夜,语气低沉,「她不是说这一年来都在城外庄子生活吗,先派人去打探一下。」 「是。」安思河点点头,「那殿下现在可还要过去问问话?」 姬容面色紧绷着,开口道:「不了,先将她安排在清音阁,若她问起我,便说我歇下了。」 「那殿下现在要去做什么?」 姬容久久不言,右手下意识抚向左手新戴的白玉指环,半晌后才道:「去崇仁殿吧。」 * 沈离音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场景十分熟悉,烈烈大火裹挟着整个大殿,每一道跳跃的火焰都像是巨兽一般要将人吞噬,有一个男人在嘶喊,声音越来越近…… 「阿容!」 就在那个男人即将冲破烈火露出面庞时,沈离音惊唿着睁开了眼,她大口喘着气,双目圆圆瞪着看向床顶。 阿容,她为什么会喊出这个称唿? 沈离音下意识转过头想要去看身侧的人,可谁想,床的另一侧空空荡荡,睡前还在的人此刻不知去了何处。 「姬容……」 沈离音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个时间段不在寝殿,只可能是去了那个秦茵那儿吧。 不知又联想到什么,沈离音突然觉得这个寝殿无比的空荡清冷,像是为了寻求一丝丝的安全感,她无意识地退靠在墙侧,整个人蜷缩着,指尖反覆摩挲着那枚才戴上不久的白玉指环。 沈离音何时重新睡去,她自己也不记得,不过等再次睁眼醒来,身侧的位置上终于有了人。 姬容正要起身,听见里头翻身的动静便立刻看过去:「醒了?是我吵醒你了?」 沈离音看了他一眼,在床上缓缓坐起,靠着床里侧屈膝抱着腿,迟疑地问道:「昨晚那个人真的秦姑娘吗?」 姬容愣了下,答道:「昨夜里只是简单地问了些问题,所有事情还没来得及细查。」 说完,姬容便转身下了床准备穿衣。 沈离音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奇怪道:「殿下难道认不出秦姑娘吗?」 为何还需要细查? 男人穿衣的动作一顿,背着身回道:「她的确和秦茵长得一模一样,身形也很相似,但她出现的时间点过于巧合,我不能不谨慎对待。」 这回答确实符合姬容的性格,可沈离音最在意的并不是那人到底是不是秦茵,她在意的只是那个叫秦茵的人在姬容心里的位置。沈离音想起昨夜里她本想问出的话,到现在或许可以换一个方式重新问出,她轻声道:「殿下,如果她真的是秦茵呢?」 姬容沉默半晌,最后转过身看着她,道:「这些事我会处理好。」 他走到床边坐下,抬手轻轻碰了碰沈离音的发顶,带着些许哄慰的语气说:「你的伤虽然好了一些,可也要多注意休息,莫要费心神去想旁的,待会儿早膳我恐怕赶不及回来,等午膳我再陪陪你。」 沈离音看着他,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的态度于她而言是好是坏,甚至她也看不清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秦茵是何态度。 姬容离开了,沈离音起来后也没有太多食慾,随便用了点早膳后她就待在寝殿看书,大概半个时辰后,外头突然有人来传话,说是沈都尉让人送了东西过来,正在东宫外等着。 沈离音猜测是沈弋蘅昨日说的阿宝姑娘的书,可没想到今日竟然就到了。 第114页 「玉烟,你跟他过去一趟吧。」 玉烟得了命令,跟着来人离开。 大概不到一刻钟的光景,玉烟从外头走回来,沈离音本低头看着书,可半晌没见她出声,疑惑间抬起头来。只见玉烟小脸冒着汗,神情有些尴尬又有些疑惑。 疏雨倒茶回来也正好瞧见她这般,不解道:「玉烟,你怎么了,见着鬼了?」 沈离音微蹙着眉看她,淡淡问道:「怎么了?」 「奴婢,奴婢刚刚,刚刚差点认错了人。」玉烟匆匆放下手里的书,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疏雨摇头失笑:「认错人怎么了,你这副样子我还以为你将殿下认错了。」 疏雨这话说完,便是沈离音都觉得有些好笑,哪想当事人玉烟听了这话表情却是僵了一僵。 「……似乎也差不离。」玉烟看着沈离音,有些纠结地回道,「奴婢是差点认错太子妃你了。」 疏雨明显一愣,正要笑骂她都记不得今日太子妃的穿着时,余光却瞥见沈离音的表情僵在了那里。 「你说认错了我?」沈离音心口突然跳得有些快,她忙问,「你在哪儿瞧见的?」 玉烟咽了下口水,缓缓说道:「奴婢取完书回来的路上,就见着殿下和一个同太子妃长得很像很像的人对面走来,因为还有些距离,奴婢看了个大概就以为是殿下和太子妃,所以远远就行了礼,谁想,谁想……那人不是。」 说完,玉烟还很惊讶和茫然地重复道:「那人真的很像太子妃你,身形也很像。」 疏雨想到什么,不由转向沈离音朝她看去。 沈离音已经猜到玉烟口中那人是谁,她并不意外,她现在如此震惊的原因不过是那人竟然和姬容在一处? 姬容说不能回来用早膳,她下意识以为是朝中有事,可原来竟是与那人有关的事…… 玉烟没注意到沈离音的脸色变化,又想起什么,还道:「奴婢走过他们身边时好像还听到元宁宫这几个字眼,好像是他们正要过去。」 元宁宫不是继后的寝宫吗? 若是秦茵回来的消息已经在宫中传开,那她想去见自己的姑母并不算意外,可姬容从来都是不乐意见继后的,这次竟可以为秦茵破例? 沈离音低头看着自己右手多出来的那一枚指环,心底的失落愈渐放大。 一整个上午,沈离音都没怎么将书看进去,本想着等午膳时间问一问姬容,哪想午膳前一刻钟,青林突然过来传话,说殿下在元宁宫用膳,让她自己先吃。 如果说陪秦茵去见继后已经是破例,那陪她一道在元宁宫用膳又算什么? 姬容失约已经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他为了什么失约。 午膳时,大概猜到其中曲折的疏雨替沈离音倒了一碗糖水,轻声道:「太子妃,这是特意冰镇过的,要不要喝一口开开胃?」 早上的时候,她就没有用过几口。 沈离音瞥了那瓷碗一眼,又轻轻扫过一整桌的菜餚,半晌后摇摇头:「不了,你让人把这桌撤了吧,我没什么胃口,先去睡一会儿。」 「太子妃,还是多少吃一点吧。」疏雨有些着急,一旁的玉烟也意识到不对劲,替沈离音夹了一些她平日爱吃的酸甜口的菜。 沈离音见两个丫头都带着不安的神色,怕她们担心,只能勉强吃了几口开胃的小菜,可她也只能吃下这么点。 撤了午膳后,沈离音便直接在榻上歇息,起初她还担心睡不着,可谁知不到半刻钟,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玉烟和疏雨两个丫头在外殿候着,正在商量着待会儿要不要弄一些茶点给沈离音时,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殿下?!」 姬容见她们二人在外候着,当即察觉到什么,皱眉问道:「太子妃呢,午膳用了吗?」 疏雨摇摇头,回道:「太子妃没怎么吃,一早就命我们把饭菜撤了,这会儿已经在里头睡着了。」 姬容眼神一暗,不再多问,径直朝着内殿走去。 靠窗口的榻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安静地躺在那里,纤细的,瘦弱的。姬容也是到此刻才发觉,沈离音与之前她刚进宫的时候相比瘦了好些。 大概是沈离音的习惯,内殿的窗稍稍开了一些,此刻温暖的午风吹进来,扬起几丝墨发轻轻扫过她的脸颊。沈离音似乎察觉到什么,不适地皱了皱眉。 姬容走近瞧见这一幕,刚刚还有些凝重的神色忽地一轻,他低下.身将那调皮的髮丝撇到耳后,而后便想将人打横抱到床上。 身子忽然一轻,正沉睡着的沈离音却一下惊醒,她迷茫地睁开眼,正好对上姬容垂下的目光。 「醒了?」姬容稳步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下。 沈离音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意识逐渐清晰,睡着之前发生的事也开始回笼于脑中。 「怎么不说话?」姬容替她将被子盖上,嘴角勾了勾,「疏雨说你没怎么用午膳,是不是我迟到所以生气了?」 沈离音原本有很多想说的,有关于他,有关于自己,还有关于那个秦茵,可到最后话到嘴边,她只眨了眨眼,轻轻问道:「所以,殿下为什么迟到了呢?」 第64章 低劣的手段? 姬容面上的笑意收起一些, 缓缓直起身子,看了她片刻,道:「我同秦茵去了继后那里。」 第115页 听着这个称唿, 沈离音心下陡然一顿, 意识到什么:「秦茵……你们已经确定她就是秦姑娘了?」 姬容稍稍移开目光, 沉默了下, 说:「是, 继后是她的姑母,已经证实。」 这话犹如一记重棒敲在沈离音的心头,她愣愣地看了他半晌, 问道:「那你呢,你觉得她是吗?」 昨夜里姬容一夜未归, 只可能是去查证这位秦姑娘的身份, 怎么他一夜没有定论, 到了继后那里却一下就证实了? 沈离音不解,她看着姬容,心里说不出在期待着什么,可最后姬容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她是。」 沈离音睁着双眼久久没有动作,片刻后她忽地弯了弯唇角,道:「那真是好事。」 姬容看着她僵着脸硬逼着自己微笑的样子, 心里一沉, 忍不住开口:「有关这件事的所有你都不要多想,不管她是不是真的秦茵,你都是我的太子妃,这一点我说过不会改变。」 这话对于以前的沈离音而言或许是个定心丸,但如今听来,她却连个眼神回应都难以给出。 姬容装作没有瞧见, 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这段时间我有些忙,你的伤也还需要好好养着,等刺客的事情还有秦……的事情处理完,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沈离音面上怔怔,似乎并没有将这话听进去。 姬容皱起眉,索性重新弯下腰扣住她的脸,郑重道:「音音,听好,这段时间不管旁人说什么,外边会有什么传言,你都不要相信。」 沈离音依旧未语,甚至都没将这一声从未喊过的「音音」听进耳中,姬容心里有些急躁,只能喊来安思河推迟之后的安排。 「音音,我陪你睡一会儿午觉。」 说着,他脱去外衫准备上床,就在这时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动静,她轻轻抬眼,低声道:「殿下,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自己可以休息。」 沈离音说完,没有半分要给他让出床边位置的意思,卷了被子便闭上眼。姬容脱衣的动作一僵,眼眸微动,半晌后重新穿了回去。 门外的安思河正准备去一旁耳房歇歇,哪想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他一愣转过头:「殿下,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陪太子妃休息吗?」 姬容的神色已然恢復平日里的淡漠疏离,沉声道:「不了,去崇仁殿。」 两个人刚进崇仁殿没多久,昨夜派出去查探庄子的其中一人突然回禀。 「有何事?」姬容看着阶下那人,皱眉问道。 暗卫回道:「昨夜探查发现一个奇怪的线索,但属下担心方向有错,遂先回宫通禀。」 「线索?」姬容一顿,「是什么?」 「秦姑娘之前所在的庄子主人与宫内有些许关系。」 「如今的庄子主人姓孙,在城中经商,其有一兄,外号孙大,如今三十有余,在临城开了一家客栈。孙大于五年前娶过一房妻子,在三年前染病去世,这妻子曾经在宫中当差,到了年纪才被放出宫去。」 「宫中当差?」安思河想了想,五年前的人,他应该多少会有些印象,「具体是谁可有了解?」 暗卫摇摇头:「时间太短还来不及细查,之前的这些都是在邻村查问到的,这个庄子在城外颇有名气,据说是突然富庶起来的。」 姬容眸子微微眯着,淡淡道:「去年前成婚,那便查查六年前到五年前出宫的名单。」 安思河点点头,主动领命。 * 沈离音这两日心情都有些烦躁,也不知是天儿热起来的缘故,还是仅仅因为秦茵的出现。总之,她是饭吃不下,书也看不进,弄得她自己都非常厌恶如今的状态。 这两日,姬容还是和往日没有太大差别,在她面前从不会主动提起秦茵的事,可她心里清楚,心里越是想隐瞒,面上才会更加刻意去避开。 秦茵回来的第四个白天,疏雨终于见不得自家太子妃如此颓丧,趁着给鸭参汤重热的间隙,她提议一起去后苑走走。 沈离音原本还有些犯懒不愿意前去,可左看右看也没觉得留在寝殿有多么舒服,便点了头,换上一身更为轻便的裙衫出去散步。 后苑依旧空空荡荡的,三个人慢悠悠在桥上走着,温暖的风微微吹拂,倒也难得舒适片刻。 「太子妃,之前那儿一片梨花树还挺漂亮,要不要过去瞧瞧何时能结果子?」玉烟指指桥下左手一侧的小花园,好奇地问道。 沈离音哪能记得这些,便说:「反正也是随便走走,过去看看吧。」 从桥上走到那一侧花园,必经的便只有一条足够两三人并肩走过的小路,三个人走下木桥,拐过一个弯儿就走了上去。 沈离音目视着前头,几个陌生的身影从一侧阁楼里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人……熟悉又陌生。 「啊,是她!」 沈离音心中一时混乱,还没来得及思索什么,玉烟的一声低唿已然证实了她心底的猜测。 对面那人也走上这条小路,她穿着一身紫衫,裙边嵌着金丝藤花,随着步伐轻轻摇曳,那人的眉眼与自己极为相似,若说有什么不同,便只有神态有些差别。此刻,她正盈盈笑着,直直地朝她走来。 沈离音的犹疑在她毫不犹豫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显,可这意外的相遇明显避无可避。 第116页 来人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堪堪停下,她眉眼弯弯,主动开口:「你便是阿容的妻子吧,我是秦茵。」 「你怎么这般无礼,这是当今太子妃!」秦茵的话刚落,玉烟便皱着眉轻斥道。 沈离音赶忙抬手示意她噤声,然后看着秦茵,语气不轻不重地说:「秦姑娘叫住我,是有事吗?」 秦茵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带着某种打量,片刻后苦笑一声,摇摇头:「无事,我只是想见见阿容的妻子而已。」 这一声声阿容,听在沈离音的耳中略显刺耳,明明她才是姬容的太子妃,可偏偏对面的人话里话外都带着亲昵。 只是,她却无法去指责她改口。 沈离音不愿自己深想,扯扯嘴角道:「既然秦姑娘并没有事情要说,那我就先离开,不挡着秦姑娘的路了。」 说罢,沈离音就直接往秦茵身侧的空地走去,那本就是最多两三个人并肩走的小路,秦茵又处在有些中央的位置,她这一走必然会擦着肩。 沈离音已经尽量去避开,然而在擦肩的一瞬,她余光往下意外见到身前多了一只手,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何意,那只手已经抓上了自己的手腕。她当即皱起眉想要抽回手,然而旁边的人却先一步动作,带着她的胳膊往侧边轻轻一歪。 一声惊唿在身侧响起,秦茵倒在了地上,边上跟着的婢女很是及时地高喊:「哎哟,快来人吶,快去传太医,秦姑娘摔倒了!」 沈离音因为及时抽回了手,虽然有些踉跄但好在很快被玉烟和疏雨扶住。 她微蹙着眉看着面前这一幕,怎么也没想到传闻中被姬容珍视,一直念在心上的人竟会耍如此低级的手段,这种在话本中才能得见的戏码竟然就在自己眼前上演了。 然而这还没有完,就当沈离音准备让疏雨也去传太医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殿下!」 沈离音都不用转头,秦茵身边的婢女已经给出了回答。 那婢女扶着秦茵起来,委屈地说道:「殿下,我们家姑娘好好在路上走着,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摔倒,这东宫看来并不适合咱们姑娘住,还是劳烦殿下早些和皇后说一声让咱们姑娘离开吧。」 那婢女半个字没提沈离音,可什么东宫不适合住,什么突然摔倒,都像是在无意指向她。但这些沈离音其实都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婢女说得最后一句。 什么叫让姬容去和皇后说让秦茵离开,难道秦茵的留下是姬容的要求? 是了是了,心心念念的人回到身边,怎么可能还会让她离开,沈离音的心沉了沉,突然就觉得面前这一幕有些噁心。她不想再看,再听这一出奇奇怪怪的戏,连姬容都没看一眼直接转身要走。 或许是她还在分心,又或者她其实内心有些犹豫,转身的一瞬,她没来得及看清脚下,直接脚一崴踩到了一块碎石上。 「啊……」 沈离音一下白了脸,紧接着身子便是一轻。 她一惊,下意识抬眸看去,就见姬容阴着一张脸,眼眸沉沉地盯着自己。 「殿下,我们姑娘……」 「你们不是传太医了吗。」 那边的话还没说完,姬容便冷冷地将其堵了回去,而这之间他的目光未从沈离音的脸上移开半分。 沈离音动了动唇瓣想说话,但姬容却先一步收回视线,抬腿往寝殿方向走去。 一路无言,姬容将沈离音送回了寝殿。 疏雨将帕子浸上冷水,叠好覆在沈离音的脚踝上,沈离音紧皱着小脸,不停地吸着气。一旁姬容坐在床边,哪怕视线一直落在她脚踝上,却也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沈离音本来只顾着疼,可时间久了,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抬起头,忍着疼道:「我没有推她,也没有绊她,更没有挤她。」 话落,周围几个内侍婢女都尴尬地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默默地留在原地。 沈离音说完就一直看着姬容,她或许可以问心无愧不解释,可既然有这个机会,她也不愿意自己平白被冤。但姬容却还是没有回应什么,直到殿外传来太医的声音。 来的人并不是姜畅,而是一个老太医,他一进来便对着姬容沈离音二人行了个礼。 「先给太子妃看看脚。」姬容让开自己的位置,语速有些快。 太医点点头,赶紧走到床边察看沈离音的左脚。 大概是诊治得及时,又加上疏雨很快拿了冷帕轻敷,太医宽慰说并不算太严重,只是这几日最好少些走动,免得肿.胀加重。 姬容闻言,一直冷漠紧绷的脸总算放松一些:「思河,送太医去开药。」 安思河点头,正要出去时在门口撞见一个婢女端着一盅汤走了进来,他问:「这是什么?」 「是清炖鸭参汤。」 安思河点点头:「那就先给里头送去吧。」 太医一离开,沈离音和姬容的气氛又变得有些沉默,她骨子里亦是个倔强的,解释的话最多只能说一遍。他既不理睬,她便也不愿再费口舌。 「太子妃,鸭参汤送来了,要喝一点吗?」玉烟舀了一小碗走到床边,问道。 沈离音看了一眼,其实她并没有什么胃口,可又不想尴尬地和姬容相对,遂点点头:「好。」 玉烟端着碗递来,沈离音还没接过,一股油腻的香味异常突兀地扑鼻而来,她眉头一皱,当即推开了那碗,捂着嘴干呕起来。 第117页 姬容一直注意着这边,见着这一幕,面色倏地一变,喝道:「快去把太医叫回来!」 第65章 绝无子嗣? 太医匆匆赶回来, 一进内殿就见床边地毯上一片狼藉,参汤碎瓷片摊了一地,而床上那人捂着唇趴在床头, 面色痛苦。 「殿下!」 姬容听到声音, 回头厉声道:「快给太子妃看看!」 太医匆忙点头跑上前, 拿出脉枕对沈离音道:「太子妃, 臣先把把脉。」 沈离音抬起头来, 空气中的油腻味愈发浓烈,她勉强忍下一阵噁心,伸出手去。 姬容一直盯着沈离音的脸, 她的忍耐与难受都一一落入他眼中,他忍不住开口问太医:「如何了, 到底如何?」 太医静默片刻, 突然抬起头看向沈离音:「臣有一问, 太子妃此月可有来过癸水?」 沈离音一顿,下意识看了姬容一眼,摇摇头:「还未。」 「那按着以往可该来了?」 沈离音迟疑着点下头:「是。」 太医闻言突然松开了手,退后一步朝着姬容回道:「殿下,太子妃身子并无大碍,此番干呕是因为太子妃……有了身孕。」 最后几个字一落, 殿中忽而静得落针可闻, 沈离音怔愣着,略显茫然地转头看向姬容。姬容正好也朝她看来,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一个是惊愕,另一个却是惊中有喜。 「你,你说什么, 你没有诊错?」若是细细听去,便可发现姬容的声音微微颤了下。 太医十分肯定道:「臣可以保证,而且从脉象看已经一月有余。」 沈离音无意识地摇摇头,说:「不,不可能吧,之前我受伤姜太医为我诊过脉,可他并没有发现。」 太医思忖片刻,答道:「这大概是因为当时太子妃受伤,身子虚弱,胎脉不大明显。」 沈离音还未有所反应,姬容已经点下头,嗓音发紧地问:「那现在胎儿如何?」 「回殿下,太子妃伤愈不久,本来便有些体弱气虚,刚刚臣诊脉后又发现……」太医稍稍一顿,看了眼沈离音后才继续说,「太子妃近日似乎有些思虑过重,胎象并不太稳。」 姬容的脸色当即一变,太医见此又赶忙补充:「不过这并非不可调理,只是药物之外,还是需要太子妃自己放宽心态,莫要忧思过多。」 沈离音迟迟未从自己怀了身孕这件事中回过神来,一直到殿中众人被姬容遣退,她都没有察觉,直至姬容出声。 「音音,我们有孩子了。」 沈离音长睫一颤,抬眸看向他:「孩子……」 「是啊孩子,」姬容眸中映着一丝笑意,他缓缓在床沿坐下,目光顺势往她腹部瞧去,「这个孩子虽然来得意外了些,可也是喜事,你要听太医的话好好养身子,对自己对孩儿都好。」 沈离音像是稍稍回过神,她缓缓开口,问道:「殿下想要这个孩子?」 短短一句话,让姬容面上的笑意瞬间一滞,他抬眸对上她的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离音难以控制地想到秦茵,想到不久前那婢女说的话,想到是姬容将秦茵留在东宫,想到他们曾经的过往。 「没什么。」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垂下眸淡淡吐出三个字。 姬容的心一下收紧,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听在耳中莫名刺耳,他看着她,语气复杂:「你现在与我似乎越来越无话可说了,这几日不管问你什么,你总是一两个,两三个字地回答,就像刚刚你明明想说很多,到最后却又只是三个不轻不重的字眼,是吗?」 这一番话多少带了点自嘲的意味,可沈离音却只是抬眼看着他,淡淡道:「殿下多想了,我只是觉得有些累而已。」 姬容定定得看了她片刻,启唇说道:「既然你觉得累,那便多多休息,这几日我会多派人在殿外侍候,有什么事就吩咐他们去办便好。」 沈离音点点头,拉着被子缓缓躺下,一副不愿再交谈的样子。姬容自然明白她此举动的意图,重重闭了下眼,起身准备离开,然而还没抬脚,身后床榻上忽然又轻轻问了一句—— 「殿下,这个孩子你真的想要吗?」 姬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说了一个字。 「是。」 回答完这个问题,他便直接离开了寝殿,而躺在床上的那人却在心底默默答道,可我不想要。 沈离音隔着里衣缓缓抚上腹部,她真的没想过那么一次就会怀上身孕,甚至之后多次遇险,这孩子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长大。 一个多月,这个孩子已经陪了她一个多月。 她并非不想要这个孩子,甚至在她嫁进东宫前,她也曾幻想过同那一见钟情的太子生儿育女,可这些遐想在成婚当夜覆灭,又在之后时日中逐渐掩埋。 她与姬容的感情原本即将走向一个圆满,可秦茵的出现又让她再次来到一个充满迷雾的路口,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如何,也不知道接下来需要怎么选择。 而孩子,无疑是在这选择上又加了一道障碍。 只是,哪怕心底更多的是不愿,沈离音的本能却在帮她一步步往下走,疏雨端来安胎药,她喝,玉烟用太医的话劝她放宽心休息,她尽量照办,一件件,她已经下意识去做出选择。 查出身孕的第二日上午,沈离音喝完养胎药坐在案边看书,才没看一会儿,殿外突然响起一些动静。她皱着眉放下书,问玉烟:「外面怎么回事?」 第118页 玉烟也不清楚,便道:「奴婢出去瞧瞧。」 沈离音点点头。 很快,玉烟小跑着回来,皱着眉道:「回太子妃,是昨日那个秦姑娘,说是想来看看你。」 疏雨在一旁听到这话,立刻否决:「怎么能让她进来?昨天她差点害太子妃摔倒。」 沈离音想起她也算是秦茵的故人,不由问道:「疏雨,在你眼里秦姑娘会是耍手段心机的人吗?」 疏雨愣了愣,半晌后答道:「说实话,以前的秦姑娘是绝不会干这种事的,一来她本身就极为受宠爱,没必要干这些不入流的把戏,二来,秦姑娘确实鬼灵精怪,十分聪颖,这种一眼便能看穿的戏码确实不大像她能做出的。」 话落,沈离音不免陷入深思,这样反差有些大的秦姑娘让她多少生出点好奇,想罢,她抬起头:「玉烟,去将秦姑娘请进来。」 秦茵跟着玉烟很快走了进来,这一次她依旧是一身紫衫,唯独身后没有跟着那个婢女。 「秦茵见过太子妃。」 沈离音微微抬手,道:「免礼。」 「秦茵昨日听闻太子妃有了身孕,所以特意前来道喜。」 秦茵语态自然,这不得不让沈离音拧起眉心,她道:「恭喜?秦姑娘这话出自真心?」 「不然呢?」秦茵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看着沈离音迟疑的神色,不由一笑,「是不是昨日发生的事让你觉得我不会这么好心?」 沈离音不语,可显然是有这方面的意思。 秦茵勾了勾唇,轻笑一声:「昨日那一出并非是我本意,我不过是想看看阿容的心如今在何处罢了。」 沈离音一愣:「你什么意思?」 秦茵看着她,原本勾着的唇又扬起几分弧度,看上去多了几分讽刺的意味,她说:「若你是我,出事后回到心爱的男人身边,你会不会去试探一下在他心里自己和另一个女人的地位?」 「昨日你崴了脚受伤,阿容紧张的神情直直白白地被我看在眼里,而当时的我呢,我摔倒在地。」 秦茵说着,笑意更重了些,那双漂亮的秋波眼染上一抹淡淡红色。 沈离音心中一颤,突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爱的人身边已经换了别人。 「可我心底还是存有希冀,」忽然,秦茵话锋又是一转,那红着的眼一瞬间又明亮起来,「你的样子与我太像了,我无法因此狠下心放弃阿容,太子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话落,「啪嗒」一声轻响,沈离音原本握着书卷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 秦茵扫了眼案桌上的书,復又抬起眸:「我从来不屑于耍心机使手段,昨天是我的第一次,伤的却是自己,可没想到这并不是伤我最深的,让我最心痛的是你怀孕的消息。」 沈离音空着手不由紧紧攥住,贝齿无意识地轻碾着唇内里的肉,即使出了铁锈味道也像是没有察觉。 秦茵继续说道:「我吃醋,我不高兴,可我又不能如何,我想到离开,但阿容却又来清音阁让我留下。」 沈离音一下没控制住力道,牙咬破了肉。 「我想起前年生辰的时候,姬容曾和我约定,以后我们要在一处小岛生活,一家四口,我,他还有一子一女,在岛上种上满满的桃树,待桃花灿烂时,我们一同饮桃花酒为我庆生。这个场景常常浮现在我脑海中,也支撑着我度过这过去一年,可没想到,他有了孩子,但不是我的。」 沈离音被秦茵所描述的场景所触动,不论是桃花还是小岛,都好像特别的亲切,可突然她意识到什么,抬眸看向她:「等等,你说你生辰……你生辰是不是在三月?」 秦茵点点头:「是,三月中旬。」 沈离音瞳孔微缩,今年三月中旬的某一日,姬容曾突然失踪过,后来是她在小岛上将他找到,那一夜,他告诉自己他以后不会有子嗣。 而在秦茵口中,他们曾有过对未来共同的描绘,小岛、桃花还有孩子。 所以,并不是不会有子嗣,而是不会有除秦茵之外的人的子嗣,那他昨天说让她好好养胎只是为了安抚她? 沈离音脸一下子白了,捂起嘴便想要呕吐,一旁疏雨瞧见赶忙喊人去传太医。 沈离音一把将她拦下,一字一顿道:「不,不用传太医,我没事。」 「太子妃没事吗?」秦茵探过身问道。 疏雨忍不住道:「秦姑娘,太子妃需要好好歇息,要不您先走吧。」 秦茵轻嘆口气:「好吧,或许是我今日说得太多了,但太子妃千万不要多想,就当是一个感情中的失败者无用的倾诉吧。」 感情中的失败者…… 沈离音心里默默念着这几个字,忍不住自嘲,秦茵若是感情中的失败者,那她呢,她是不是插足姬容秦茵感情的第三者…… 这天午膳,沈离音照旧没有用多少,推说身子乏待在睡榻上浅浅地睡着。 姬容午后赶回来,一进殿就问了疏雨关于沈离音的情况。 「又没有怎么用膳?」 疏雨面有忧色:「是,只吃了几口笋子。」 姬容皱着眉,转身往内殿走去。 里头,沈离音安静地躺在榻上,手边还放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 姬容放轻脚步走近,正想将那书卷收起放到一边时,书页上的几个字眼让他一下顿住,他倏地将那书拿起,嘴唇轻颤着念出上头的几个字:「落子汤……」 第119页 这竟是一本有关汤药熬制的医书! 第66章 宁愿让出太子妃之位。…… 沈离音睡得不是很深, 小半个时辰后便悠悠转醒,一睁开眼,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不对, 她立刻转过头就见睡榻旁靠坐着一个人。 「……殿下?」 许是听到她的声音, 靠在睡榻的人缓缓直起身。 沈离音在榻上坐起, 不解问道:「殿下怎么坐在地上?」 姬容身子一顿, 慢慢转向她, 因为双眸垂着,沈离音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淡淡地开口:「听疏雨她们说你今日又没怎么用膳?」 「……不是很有胃口。」沈离音下意识抚上尚未隆起的小腹, 轻声回说。 姬容看到了她的动作,眼眸微动, 道:「是我不好, 下次一定回来陪你用膳。」 沈离音抚摸小腹的动作一顿, 神情没有太多起伏:「殿下忙碌,不用强求。」 姬容眼眸一暗,可他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沉默片刻后在榻边坐下,看着她,问道:「孩子可还好?」 沈离音笑了笑, 但笑意显然未尽眼底, 只说:「这才多久,好与不好怎么说?」 沈离音的每次回答明明都十分平静,可听在姬容耳中却似乎句句带着深意,他也不愿多想,但那本医书明晃晃地摆在那里,让他不得不去怀疑沈离音或许想要拿掉这个孩子…… 「殿下, 太子妃。」 这时,玉烟从外边走进来,手里举着一托案,道:「刚刚煮好的绿豆汤,再过些日子便是夏至,多喝些绿豆汤也可解解暑。」 沈离音虽然不饿,可腹中确实没太多东西,她点点头接过一碗,正要吃上一口时,余光却见姬容一直盯着自己瞧。她一顿,放下匙子抬起头:「殿下应该是刚忙完事过来的吧,也尝一碗吧。」 玉烟闻言,笑道:「太子妃,殿下可不是刚过来的,殿下回来都有一些时间了。」 沈离音微愣,她想起醒来时姬容的状态,难不成他就在睡榻边坐了这么久? 姬容从玉烟手里接过瓷碗,抬手示意她下去,而后看向沈离音道:「本来是想将你抱回到床上,可现下你有了身子,我倒也有些不放心自己,怕伤着你,不敢动。」 沈离音听了,无声地勾了勾唇,说:「白日里我喜欢在这里歇息,不过我也没那么娇弱,孩子也没有殿下说得那样脆弱。」 「孩子当然脆弱,况且我又是第一次当父亲,没有什么经验。」姬容定定看着她,意有所指道,「不过若是不将孩子放在心上,那么再怎么小心细緻都是没用的。」 这段时日,沈离音心思也愈发敏感,她一顿抬起头:「殿下这话是何意?」 姬容摇摇头:「没什么意思,对了,我准备在你身边安排一个女医官,专门在你怀孕这些时日照顾你,你觉得如何?」 沈离音下意识皱起眉,可不知想到什么,又点下了头:「但凭殿下安排。」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说聊着,明明距离沈离音的生辰不过才几日,可仅仅是这么几日却恍如隔世。以往这般安宁娴静的时刻是沈离音心中最最嚮往的生活,但真正到了这种时候,她心里藏着的是茫然与疲惫。 绿豆汤喝完,颜锦泽来了东宫找姬容,姬容简单吩咐了玉烟疏雨两句便离开了寝殿。 等他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沈离音这才重重地松一口气,她将瓷碗放下,轻靠在榻上,右手下意识往身侧摸去。这一下,她当即愣住。 「疏雨,我放在手边的医书呢?」她看了两圈,都没瞧见书的影子。 玉烟和疏雨听声走过来,对视一眼道:「奴婢们没动过,太子妃是睡前放哪儿给忘了吗?」 「怎么可能,我就放在手边,是看书看着看着睡去的。」 沈离音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这寝殿中除了你们,只有殿下来过?」 疏雨迟疑地点点头:「是。」 「那他进来后可与你们说过什么?」 两人一起摇摇头,同款疑惑地回道:「好像没有说过什么。」 沈离音皱着眉,心中有些不解,正在这时,殿外忽然响起一些嘈杂的声音。 「外面怎么了?」她不由问道。 玉烟也听见了,赶忙道:「奴婢去看看。」 玉烟跑了出去,但几乎只是说一两句话的功夫又匆匆走了回来,还没等沈离音问,她便主动说:「是殿下安排的人内侍婢女来了,说是因为太子妃有了身孕,以后出门边上随侍的都要多加派一些人。」 姬容的确说过要多派人在外侍候,可昨日已经来过一批,怎么今日又来? 姬容从来不是做事随意的人,所有决定皆出有因,她抿抿唇,忽然想到刚刚姬容提过的女医官。 难道姬容看见她的医书了? 这个内殿中除了玉烟疏雨便只有姬容来过,一本书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只可能是被人取走,而他取走书的原因也只能是他以为自己要偷饮落子汤。 沈离音刚刚还急着找书的心静了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想过要将孩子拿掉,尤其是在和秦茵的谈话后,可孩子是无辜的,她内心终有不舍。不过,姬容误会也好,或许,他其实也没有真的想要这个孩子,那个女医官到她身边到底是为了保胎还是什么,恐怕只有姬容自己才知道。 第120页 沈离音有娠一事,很快在宫内外传开,几位公主王妃又一次入东宫探望,当然,这一次姬元干的赏赐也不少。 到底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姬元干作为祖父,哪怕不喜沈离音,却也高兴子嗣得以绵延。 姬元干的赏赐刚到不久,继后,秦芷还有秦茵也一同来到寝殿看望沈离音。 「太子妃莫要行礼了,大家都坐着好好聊一聊。」秦双茹在榻上一坐,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沈离音过来。 这般表面客套,沈离音早已游刃有余,她浅浅福身而后坐了上去。 「茵儿和芷儿也都坐好。」秦双茹笑笑,指指一旁的两张梨木方凳。 「谢姑母。」 沈离音看着秦家一对堂姐妹,莫名觉得此二人能和谐相处有些怪异,但具体又说不出什么。 「陛下的赏赐可到了?」秦双茹这么问道,可双眼已然扫向一旁的桌子茶几,上边的红木锦盒堆叠如小山。 沈离音点点头:「李内侍刚走,母后没碰上吗?」 「李贽吗?哦,那看来是本宫没注意。」秦双茹看着她,目光自然而然地往她的腹上瞧去,笑道,「之前我还担心孩子的事,没成想去了一趟荆州,这孩子便有了。」 沈离音下意识抚肚,似要挡住秦双茹的视线:「大概这种事真的可遇不可求。」 她语气清淡地说着,可实际上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她与姬容只有过一次,什么可遇不可求都是空话。 「这都是喜事。」秦双茹唇角扬着,视线一转,落向她左手边的秦茵,「近日这宫中的喜事确实多,都碰到一处了,你看,茵儿也回来了,太子可不知多么高兴。」 沈离音一早便知道继后会提起秦茵,因此也没太多意外,目光淡淡地也跟着看去。那秦茵听了这话,似乎也没太多喜悦,只浅浅地勾了下唇,神色反倒有些许落寞。 沈离音心里一紧,下意识揪起手中巾帕。 每一次见秦茵,都好像在考验她的良知与道德,秦茵的失意落寞,让她更加不敢言说自己对姬容感情,更不论怀孕一事。 「对了,茵儿,殿下可有说让你什么时候离宫?」 秦双茹的话将沈离音的思绪拉回。 秦茵摇摇头:「殿下不让我离宫,说让我在清音阁继续住着。」 「哎哟。」秦双茹嘆口气,「这样怎么能行,你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没名没分地住在东宫也不是个事啊。」 「姑母,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以前未立储时,茵姐姐也经常在太子哥哥的府上住啊,他们早就把自己当做夫妻了,这有什么。」秦芷语气并不太好,看似替秦茵解释,却又带着隐隐的挑衅与刻薄之意。 「芷儿。」秦双茹瞥了她一眼,这才让她噤声不语。 只是秦茵却像是被激怒了,皱起眉看向秦芷,道:「秦芷,一年过去,你对我的敌意还真的从没少过,太子妃就在这里,你说什么夫妻?」 沈离音眉心一动,没有说话。 秦双茹不由拔高了声量:「好啦好啦,你们是姐妹,这么大还让人看笑话。」 「不过,」她顿了顿,终于又将目光转回到沈离音身上,「离音啊,这件事本宫确实要与你说一说,茵儿与太子原本是两情相悦,只可惜天意弄人让两人分开,现在二人重聚,殿下又不放茵儿离开,茵儿这无名无分的,在这东宫中恐怕不妥。」 沈离音其实一早便听出秦双茹的深意,可眼下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母后说的是,可殿下不放秦姑娘离开,离音也没有办法,不如母后多劝劝殿下?」 秦双茹被这么堵回来,愣了一下才笑道:「离音,其实这件事最关键的并不在殿下那儿,殿下对茵儿的心我觉得大家有目共睹,否则也不会将茵儿强留在东宫,只是如今茵儿这正妻做不成,若想有个名分……」 「母后是想殿下纳秦姑娘为良娣?」沈离音接道。 秦双茹一顿,没有应声,反而问道:「你觉得如何呢?」 沈离音看了眼垂着眸不语的秦茵,淡淡说道:「秦姑娘乃是秦大将军的嫡女,又是母后的侄女,身份尊贵,嫁与人做妾,是否太委屈秦姑娘?」 若说之前沈离音都在客套应付,那这话却真真是她的真心。 秦茵垂着眸看不出神情,可若她是秦茵,她一定不愿意与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 爱是两个人的事,退而求其次或是委曲求全的爱都不再是纯粹的爱,勉强拿着不若捨弃。 秦茵那般能被姬容喜爱的女子,断不会委屈自己嫁为人妾,沈离音也绝不愿在与姬容说明感情后再接纳第三人到他们的婚姻中。 若是姬容想要秦茵,那么她宁愿将太子妃之位让出。 第67章 短暂的亲近 秦双茹像是有备而来, 一点也没有要停止这话题的意思,可沈离音一边怀着身孕,身上又带着脚伤箭伤, 半分听下去的欲望也无, 索性在秦双茹再一次开口前, 她先一步道:「母后若真为秦姑娘好, 此事最好还是先同殿下商量, 毕竟这是殿下的事。」 秦双茹看了秦茵一眼,笑道:「可你到底是太子妃,若茵儿真的进了东宫, 那也是要与你一起生活的。」 沈离音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淡淡说:「不瞒母后, 其实之前纳良娣一事殿下对我便颇有微词, 他不愿我插手, 所以母后真的找错人了。」 第121页 秦双茹笑意一滞,想到之前碰的壁,全然没有对这番话起疑。 沈离音见她面色松动,便猜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顺势抬手揉了揉额头,目光朝着一旁疏雨看去。疏雨一直盯着她们这边, 收到她的示意, 赶忙上前紧张问道:「太子妃可是哪里不舒服?」 秦双茹这才注意到沈离音的脸色,想着今日来此的目的也达不成便索性藉口让她好生休息,起身离开。 疏雨将秦茵等人送走,回来便听得玉烟开口问说:「太子妃,殿下真的要娶那秦姑娘为良娣吗?」 沈离音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满,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这事不是我们能管的。」 刚刚那些话一方面是应付秦双茹,可另一方面却也是她自己的真心话,这件事只有姬容自己能做主,但不管他如何选择,她都绝不可能和秦茵共留东宫。只是她不知,自己这样拒绝继后,对姬容而言是不是坏了他的事。 他将秦茵留在东宫,是不是在等一个好时机将她娶进门呢? 继后等人来过东宫的消息很快传到姬容耳中,他从宫外回来,一下马便匆匆往东宫赶来,一进寝殿,沈离音正在外殿吃着糕饼喝糖水。 「殿下?」案桌边的人听到声音抬起头,刚要起身行礼却立刻被姬容一把按住。 「莫要乱动。」姬容自然而然地在她身侧坐下,看着她难得宁静的眉眼,问道,「听说继后来过了?」 沈离音将手中的糕饼放下,轻啜了口糖水后才点头:「是,一同来的还有秦家两位姑娘。」 姬容自是清楚这些,他盯着她的神情,继续问:「你们都聊了什么?」 铱誮 「殿下觉得她们过来会说什么?」沈离音没有直言,而是反问道。 姬容定定地看着她,双目深邃沉静,神色稍稍紧绷着,沈离音见他这般,便知他其实猜到了大概。 「继后自然是旧事重提,」她没有等他开口,直接说道,「只不过这一次良娣的人选变成了秦茵姑娘。」 姬容眼眸微动,淡淡开口:「你答应了吗?」 「殿下希望妾身答应吗?」 「现在是我在问你。」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无一不在试探彼此的内心,到底还是沈离音不习惯这样迂迴婉转的方式,先松口答道:「妾身按着之前殿下给的说辞暂时将其推了。」 姬容一愣:「什么说辞?」 「殿下忘了?」沈离音抬眸,「殿下之前说过,若是继后再提纳良娣一事便直接将它推到你的身上,就说此事不由我做主,希望母后直接找殿下你商谈。」 姬容眉头一挑,像是终于记起。 「你处理得很好。」 沈离音垂眸看了眼右手指节上的白玉指环,语气莫名道:「殿下真的认为我处理得好?」 「再好不过。」 原本这话题在此结束也好,可沈离音动了动手指,忽地说道:「我以为殿下会不满,不满我将此事含煳应付过去。」 姬容面上的笑意稍稍收了些:「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殿下将秦茵姑娘留在东宫,真的不准备将她纳为良娣?」沈离音说着,目光直直地看向身侧的人,似是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姬容眉眼一沉,只道:「我将她留下是有其它原因。」 「什么原因?」沈离音下意识追问。 姬容沉默了下,没有立刻答出,沈离音也不急,只默默地看着他。半晌后,姬容重新开口,但话里也还是说得模煳,他道:「具体的原因太过复杂,三言两语我无法说清,你只需要记着我没有想娶她便好。」 听到这个回答,几日来沈离音的心终于勉强落定一些,即使,此刻的她心里还有许多顾虑。 「这段时日,你只需要好好在东宫待着,养伤之外也养养身子,若是觉得烦闷你可以同安思河说,我让他去将清豫园的人请来,你看看戏也好。」 这些话,这段时间姬容说得已经够多,沈离音虽觉得有些啰嗦,可都还是一一应下。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沈离音忽觉有些疲乏,姬容虽不舍现下难得的亲近,但还是抱着她回了内殿歇息,看着她睡着后,他才轻声走出寝殿。 安思河一直在外等着,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殿下,庄子那边又有消息了。」 姬容脸色一凝,提步往崇仁殿走去。 「云柳?」姬容看着手里的书信,皱着眉像是在回忆什么。 安思河点点头,说:「不知殿下可否还记得这个人,当年的继后初嫁进宫时便是带的这个婢女,几年前被继后请了恩提早离宫,之后便再无消息。」 姬容眉目渐渐舒展,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当年母妃宫中起火,似乎就是她将姬绪救了出来。」 「没错,当年正是这个云柳将当时十岁的二皇子带出了火海。」 姬容眸色一寸寸转冷,嗓音低沉道:「此人与当年弟弟的死有关,又与现下突然出现的秦茵有关,若说这只是巧合,那绝无可能。」 安思河也很是认可,便问:「那殿下接下来准备如何?」 姬容将书信折起,修长的指尖轻捏着一角缓缓移向一旁烛灯,金色火焰捲起信纸的一瞬,他缓缓道:「思河,你知道想要鱼儿上钩最关键的是什么吗?」 第122页 「奴婢还没怎么钓过鱼。」 「最关键的便是收放有度。」姬容乌黑的瞳孔映着跳跃的火焰,像是一道危险的暗芒,「他们现在想要什么,我就要给他们什么。」 安思河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姬容将即将燃尽的信纸丢进笔洗中,抬眸道:「派人去告诉清音阁那人,我会向秦家提亲。」 「殿下?!」安思河其实有所猜测,可听到这个回答还是惊了一下,「这,这会不会代价太大?若是让太子妃知道了……」 姬容眉心一蹙,立刻道:「她不会知道,这段时间你务必让人将她看好,莫要让她出了东宫,外头的人也不能进宫见她,包括大公主。此外,一旦我纳良娣的事定下,宫中定然会有传言,这些话也绝不能落到太子妃耳中,你可明白?」 安思河心下犹豫,可见姬容决意已定,他也只能重重点下头:「奴婢一定办好此事。」 * 沈离音总算是意识到怀有身孕是一件多么折磨人的事,明明初看去还没什么区别,可一到夜里,她总是难以安眠,生怕一个姿势不对将孩子伤着。 姬容心疼她,除非需要外出,几乎时时刻刻陪着她在寝殿待着。沈离音虽觉得没必要,但内心总归是生出一些甜蜜,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也总算不再那么牴触,尤其是几日后,秦茵离开东宫的消息传到她的耳中。 不管姬容对秦茵的感情如何,起码现在看来他选择了自己,沈离音也终于能够暂时压下自己心里的愧疚,面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这天,姬容有事出宫,而沈离音的脚总算不再疼痛,再加上连日都在寝殿待着很是憋闷,她便提议去东宫外走一走。 两个丫头其实也无聊极了,一听说她要出去,便立刻上手替她梳妆打扮。 沈离音任由她们动作,等梳妆齐整后,三个人往殿外走去,哪想她才踏出殿门,外头的内侍和女医官立刻迎了上来。 「太子妃,您这是要去哪儿?」 玉烟笑道:「太子妃的脚好了,想要出去走走。」 内侍一听,忙问:「太子妃是要去后苑吗,不如让奴婢们也陪着?」 沈离音皱眉,说:「不必,我有玉烟疏雨便好,而且我们今日不在后苑逛,我们准备去御苑走一走。」 「御,御苑?」内侍神色一慌,「太子妃还是在后苑走走吧,御苑也太远了。」 女医也忙道:「是啊,太子妃有了身孕,虽说也要多走动,但绝不能疲乏,不如就在后苑走一走吧。」 玉烟皱了眉,不满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太子妃好不容易有了精神气,想去御苑也是想看看那儿出名的莲池,如今莲花初开,听说漂亮得紧呢。」 「这,这莲花,咱们后苑也有,虽少没有成片成片的,但也是挺漂亮的。」内侍的额上落下一滴汗。 沈离音看着他这般,不由皱起眉:「本宫只是想去外边走一走,你们拦着做什么?」 她不傻,这两人明显是不想让她出去。 这一下,内侍和女医官的脸色更慌乱了,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太子妃不要为难奴婢,还是莫要出去了。」 疏雨轻斥道:「太子妃只是想出去走走,何来为难你们一说?」 沈离音的耐心告罄,索性直接绕过他们,想要从一旁走出去。那内侍一看,下意识就要来拦,沈离音余光一瞥,立刻往边上一退:「你们这是要拦我?」 疏雨吓得赶紧扶住她,对着那内侍道:「你们做什么,小心伤了太子妃。」 「奴婢们不敢!」 「不敢就赶紧让开。」疏雨大声喝道。 沈离音深吸一口气,径直朝外走去。 身后门外的一众人立刻变了脸,那为首的内侍赶紧对一旁的侍卫道:「快去通知安内侍!」 沈离音在东宫门外再一次被拦,但她的态度坚决又加上怀有身孕,侍卫们不敢真上手拦人,最后终是出了大门。 第68章 提亲? 从东宫到御苑确实有一段距离, 但沈离音几日未出门,这一段路走得不仅没有半点累意,反而心情畅快许多。 莲池里, 似绿罗裙绽放的莲叶层层叠叠, 粉白的莲花亭亭玉立, 腴润而又秀雅。 「好漂亮。」玉烟忍不住惊嘆, 小碎步跑到凉亭的栏杆边, 张望两眼后,突然指着不远的一处,回头喊道, 「太子妃,快过来看, 这儿有一朵并蒂莲!」 沈离音心中一动, 提步走过去, 顺着玉烟指的方向一望。 那一株并蒂莲长得极高,莲瓣已经完全绽开,其中一朵正对着她们的方向,迎着浅风轻轻摆动。 疏雨虚扶着沈离音,感嘆道:「并蒂莲花可是吉祥之兆,难得一见, 太子妃, 咱们运气可真好。」 玉烟笑着说:「这一定是上天对太子妃的祝福,并蒂莲寓意夫妻恩爱同心,太子妃与殿下定能长长久久,恩爱百年。」 沈离音望着那一簇粉白,这还真是她头一次见到此景,若说心中没有半点触动那定是假的, 只是,秦茵的事真的随着她离开结束了吗? 「我们再过去看看别的吧。」难得出来散心,她也不愿再纠结太多,最后看了几眼那一株并蒂莲,转身离开。 三个人顺着池边曲廊准备往后头的假山走,快到台阶时,与之一墙之隔的一侧忽然传来说话声。 第123页 「宫中又快有喜事了。」 「什么喜事?」 「你没听说啊。」 「我最近忙得很,没听说什么啊。」 沈离音不自主停下脚步,身侧玉烟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却被她摇头示意噤声。 「我不是调去元宁宫当值吗,听说啊秦家又要嫁女了。」那边谈话声还在继续,两个人似乎也停了下来聊起天。 「嫁给谁?」 「啧,你怎么这么笨,我刚不是说宫中有喜事吗,那当然是嫁给太子啊。」 「太子」二字一出,玉烟和疏雨皆瞪大了双眸,不由转头看向沈离音,然而沈离音的神色意外平静,就好像没有听清一般。 那边的人又道:「不会吧,太子不是已经娶了太子妃吗?」 「太子又不是只能有太子妃一人,良娣良媛什么的,那可多了去。」 「良娣良媛之类可都是太子妾室,秦家可是皇后母族,怎么可能为妾?」 「还不止呢,这次要嫁进东宫的可不是普通的秦家姑娘,正是那大将军嫡女,皇后的亲侄女。」 「不会是那个死而復生的秦茵姑娘吧?」 「正是她。」 玉烟和疏雨听到这名字,面色愈发难看,但沈离音仍旧一言未发,站在那儿,听得十分认真。 「若是那位秦姑娘,那我倒是觉着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我以前听过一些事,那姑娘与太子本就是情投意合,若不是那场意外,怎么会生生错过,如今太子另娶了旁人。」 「哎,那也没办法,如今的太子妃又没犯什么错,还是太子太傅之女,殿下就算想休妻也不可能……」 「你们在这儿嚼什么舌根!是不是想去慎刑监走走!」 对话戛然而止,沈离音回过神,这才发现一贯稳重的疏雨竟然走到对面打断了她们的谈话。那两个婢女显然是认得疏雨是东宫的人,当即慌了神色,几下告罪后仓皇跑开。 玉烟皱着眉看向自家姑娘,这才敢开口,道:「太子妃,你莫要听她们胡说,她们不过是宫中婢女,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 疏雨从那头匆匆走回来,急道:「是啊太子妃,你莫要听她们胡言,太子怎么可能会纳妾,那秦姑娘也断不可能答应的。」 沈离音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看着两个丫头都紧张地盯着自己,一左一右护在自己身边,仿似她下一刻就要伤心昏倒一般。 「太子妃……」玉烟见她不语,一下红了眼,握着她的手道,「太子妃,你没事吧?」 沈离音见不得人哭,她当即撇开视线,淡淡说道:「我没事。」 见她终于出了声,两个丫头好歹也是松了口气。疏雨看了玉烟一眼,两相对视后,低声问道:「太子妃,要不我们现在回宫吧?」 沈离音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忽地嘴角一弯:「怎么了,我们不是才出来没一会儿吗,玉烟还说要去假山那儿走走,不去了吗?」 两个丫头似乎被她这态度搞蒙了,尤其是玉烟,有些迟疑地说:「奴婢可以不去的,太子妃累了的话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累,我们再走走。」 沈离音说完,自己先抬腿往前,嘴边的笑意扬着,没有一丝一毫地变化。 两个丫头见此只能赶紧跟上,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两侧,生怕她一个分心脚下踩歪,这要是再出点事,那可能两条人命。 只是她们的担心像是有些多余,沈离音看上去十分正常,逛完了假山又去了曾经去过的堆绣山,长长的楼道,她完全没有停歇,面色状态也没有半点不对劲。 「太子妃,时辰也不早了,我们现在回去?」临近午膳,疏雨再一次提出回去。 这一次,沈离音没有拒绝,不过她到底走了太久,回去的路上命人备了轿辇。 轿辇走得不算特别快,沈离音轻轻靠在椅背上,目光顺着宫道,一寸寸掠过这宫中华贵大气的景致。 这般场景让她不由想起自己嫁进东宫那日,那一天她也如这般乘坐着轿辇,一路从沈宅走过皇城进了皇宫,这宫墙深深,宫道曲折,她隔着大红的纱帘撩起盖头偷偷看着。 从那一日起,她便成了这深宫中的一人,前后数月,此刻回想却像隔了一世。 在这一世里,起初她只是暗自爱慕姬容,所有的遐想与绮念都被她生生按住,后来,感情的幼苗逐渐生长,她越发压抑不住。幸而,老天似乎有意垂怜,她的感情终究是等到回应,姬容救她护她,甚至承诺于她。 生辰那一日,她一度以为自己即将走向圆满,可梦大抵总有清醒的一刻,老天收回了它的垂爱,将现实生生送到她的面前。 姬容对她或许有情,可绝对比不上他与秦茵的过去。秦茵离开东宫,并非是姬容想通放弃了她,而是他做出了选择,想要名正言顺给她一个名分。 姬容瞒着自己,沈离音并不意外,她如今怀有他的孩子,他不可能完全抛下她,况且,正如御苑那婢女所言,她成为太子妃以来,并没有什么过错,陛下亲自赐的婚断不可能随意结束。 姬容瞒她,是对她有愧却又不愿辜负秦茵,她理解,但……她无法接受。或许,现在该做出抉择的人是她。 沈离音回了寝殿,正是用午膳的时间,姬容仍旧没有回来,她一个人用完了午膳。 第124页 「太子妃今日胃口真好。」 从御苑回来,疏雨就一直担心沈离音,这下见她吃得多,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沈离音揉揉肚子,笑道:「可能走了太久,真的饿了吧。」 玉烟摇摇头:「不不不,奴婢觉得这可能是小娃娃饿了,又或者是小娃娃知道娘亲累了,想要娘亲多吃一些呢。」 此话一出,疏雨顿时有些忍俊不禁,沈离音看着两个丫头也不由勾起唇,只是眼中却忽然染上一抹忧色。 若她真的做出决定,这个孩子是不是不该留呢。 沈离音稍稍消食后便去了内殿歇息,这一觉,她睡得并不算太安稳,只是上午确实累了些,身子懒懒得不愿从榻上起来。 「玉烟,什么时辰了?」眼见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沈离音有些睡不住了。 玉烟从外头走进来,将一旁的灯烛点上,回道:「快酉时末刻了。」 沈离音一顿,问道:「殿下没回来?」 玉烟一愣,和走进来的疏雨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奇怪道:「没,还没回来。」 沈离音对身边人还是比较了解的,疏雨或许能在她面前藏住心事,但玉烟绝对不能,她皱眉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奴婢没有。」玉烟心里一慌,下意识垂下眸。 沈离音见她还要隐瞒,不得不故意沉下脸:「你若是想要在我面前瞒这瞒那,那还是早些回沈宅吧。」 「太子妃!」玉烟苦着一张脸,赶紧在榻边跪下,「奴婢是要在太子妃身边一辈子的,你不可以赶奴婢走。」 沈离音自是不可能真的让她走,见她这么紧张,心里到底不舍,便道:「起来吧,不过你必须和我说发生了什么事。」 玉烟又想要垂下眸,但沈离音却先一步道:「你看着我回话。」 玉烟一顿,又缓缓往疏雨那边瞧去,沈离音注意到这一点,不由看向疏雨:「你也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疏雨原本一直沉默,此刻却重重闭了下眼,抬眸道:「太子妃,其实,其实殿下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沈离音皱着眉,「那你们刚刚骗我做什么?」 「殿下,殿下虽然回来了,但……」疏雨看着她,索性一口气直接说出,「但现在他与秦家都在太辰宫,今日殿下派人去秦家提了亲,陛下知道此事后便急召了秦家数人一起商讨此事,到现在还没结束。」 第69章 嫌隙(上) 疏雨说完话, 久久一段时间里沈离音都没有出声,她漠然看着虚空的某处,神色平静得有些可怕。 从上午在御苑听到那些传言开始, 她心底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让她连纠结选择的时间都没有。 「太子妃, 您没事吧?」疏雨见她不语, 未免担心。 沈离音回过神,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后对着两个丫头道:「今日听到的所有事, 你们都要装作不知,可记得?」 玉烟一愣, 不解道:「这是为何?」 「殿下明显是想瞒着我, 既然如此, 那我便假装不知吧。」 沈离音垂下眸,将真正的心思掩藏。 两个丫头未有怀疑,虽然心中都为自家太子妃不平,可也知道太子纳妾已是事实,她们再如何不满也无法改变。与其让太子妃和太子起争执,倒不如都当做不知, 面子上反而能过去。 沈离音睡了一个下午, 夜里自然睡不着,她这几日断断续续地将沈弋蘅送来的书看完,眼前手里的这本已经是最后一册。 「太子妃,还不歇息吗?夜里看书,多少有些伤眼睛。」玉烟过来添茶,轻声劝道。 沈离音嗯了一声, 但还是没有动作,盯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一瞬间竟也不知自己到底是真的不困,还是在执着地等一个进门的声音。 疏雨往这边看了眼,对着玉烟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而后问沈离音:「太子妃,要不要奴婢去膳房拿些点心?」 「也好,你们也可以吃一些。」沈离音想了想,勾着唇点下头。 姬容是在她吃完第一块糕点时回来的,瞧见她还在外殿时,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与迟疑。他抬手让安思河留在殿外,而后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 沈离音没急着回答,轻啜了一口茶后才缓缓回说:「下午睡得太多,不困,殿下……怎么也这么迟才回来?」 姬容一顿,微垂着眸走到桌边:「有些事要处理便回来晚了,怎么,可是想我了?」 这个回答并不让人意外,沈离音笑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转了话题,道:「殿下还要忙几日才能得空呢?」 「大概还需要几日吧,快了。」姬容靠在她椅子边,伸手翻了翻她手下的书,「这些书,看不厌?」 「左右也无事可做,看不看得厌也就只能做这个。」沈离音似笑非笑,只是低着头,姬容并未发现。 「……听宫里侍卫回禀,你今日出去了?」姬容说这话时,目光一直盯着椅子上的人瞧,就好像从一开始就等着问出这句话。 沈离音也早有准备,既然姬容有心瞒着自己,这东宫上下自然也都是他特意安排的眼线,她的一举一动怕是早就报到了他那里。她没有隐瞒,点点头说:「是啊,脚伤好了便出去走走。」 她的语气虽然没有太多情绪,看面上却仍旧挂着浅笑,姬容眼眸微敛,又问:「去了御苑?可有瞧见什么有趣的。」 第125页 「莲池的莲花开了,株株莲花生得极美。」沈离音粗粗说着,也仅仅说了这么一句便又继续低下头翻着书页。 她既没说自己还去了旁的地方,也没说她们瞧见了难得一见的并蒂莲花。 姬容见她重新低下头看书,明明没有明说,可他还是若有似无地察觉到她拒绝谈话的姿态。 他皱起眉,其实从下边的人回禀说太子妃出了东宫开始,他的心就没有静过,虽说不至于这么巧,第一次出门就听见一些风言风语,但他还是一直提着心,直到亲眼见到她还在寝殿,他的心才真正放心。 但现在看来,似乎即使没有什么传言侵扰,她的心情仍旧不那么好。 姬容也明白这段时间自己与她聚少离多,每每夜里回到寝殿,她都早早已经歇下,第二日他怕吵醒她,又总是刻意放轻动作。 在沈离音看来,整整一日能见到他的时间屈指可数。 姬容思及此,忍不住低下.身想要去抱她,然而手臂才刚刚碰到椅子上的人,那人却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沈离音背对着姬容,可即使看不见他的脸,她也能猜到对方面上的震惊与意外。 「音音,怎么了?」果不其然,带着不解的话语从身后响起。 沈离音无意识咬了下唇,回过头时嘴角已经弯起,她说:「殿下,我突然觉得有些睏乏,我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姬容的手还有些突兀地僵在她的身侧,听到这话堪堪垂下,笑道:「好,我陪你歇息。」 沈离音一顿,嘴角的弧度纹丝不动:「殿下忙了一日先去沐浴吧,疏雨早就备好了水,就等着殿下回来。」 「好,我听音音的。」姬容一听,眼中忽地一亮,仿佛这话里藏着什么蜜饯甜果一般。 进到内殿,沈离音便独自往床边走去,正准备上床之际,她忽地心念一顿,转身走到一旁柜子前。 * 姬容沐浴出来,外边暗了许多,整个内殿仅仅点着妆奁边的一盏琉璃灯,他轻轻一笑,脚步极轻地往床边走去,可一到床边,他的笑忽然僵住了。 从沈离音受伤回宫开始,他们便一直共用一床大的衾被,可现在床上的人自己单独裹着一床缩在床里侧,他的位置上一床崭新干净的衾被整整齐齐地叠放着。 姬容看着背对自己侧身安眠的沈离音,垂落的手不自觉攥紧成拳。 第二日,沈离音起来时,姬容仍旧已经离开,这般情景她如今已是习以为常。用过早膳后,她单独喊了玉烟过来:「待会儿你出一趟宫。」 玉烟一愣:「出宫?」 「是,你替我回一趟家中,帮我给哥哥带一封书信。」 玉烟虽还有所迟疑,但仍旧点下头:「是,奴婢知道了。」 昨夜里姬容沐浴完,沈离音并没有睡着,甚至当身侧的人躺下,她也一直清醒着,整整一夜,她已经考虑好了。 之前沈弋蘅说过,若是她后悔,可以找他帮忙。当时她以为这不过是自己安抚沈弋蘅的说辞,没想到头来一语成谶,她还是选择了退出,选择离开拥有姬容的生活。 她给沈弋蘅的书信并没有写太多话,上边仅仅只有一行字:思父兄,盼相见。 并非是她不信任玉烟,而是她不信任姬容,从昨日开始,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多了很多陌生宫人与侍卫,这些人多少是真的为了保护她,而又有多少是姬容放在她身边的眼线? 她不明白姬容将这些人安排在此的目的,但她还是不得不防。 而事实也证明她的防备是有道理的,在玉烟离开的一刻钟后,姬容便急匆匆地赶回了寝殿。 彼时,沈离音正在桌边写字,她正在誊抄一位前朝诗人的词赋,描绘的是江南水乡,意境极美。 「殿下?」 当头顶投下一道阴影时,沈离音不得不抬起头,面上带着点惊讶。 姬容紧绷着一张脸,迟迟未有一语。 沈离音原本还浅浅地弯着唇,见他一直不说话,心里反倒没了底,她给沈弋蘅的书信可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家书,哪怕被姬容所截,最多也只是不满她隐瞒。 沈离音笑意变淡,缓缓启唇:「殿下这么急匆匆地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姬容不知想到什么,沉声道:「玉烟只是一个普通婢女,没有出宫令符不能出去。」 沈离音眉心不由一紧,她将手中的笔轻轻放下,与他对视,直接问道:「那殿下可有办法让她出宫?」 「你想让她出去做什么?」 沈离音微微垂下眼皮,语气不轻不淡道:「殿下既然知道玉烟要出宫,难道没有看过她手里的书信?」 一语落下,桌前的男人一下沉默。 这是被她猜到了? 沈离音重新抬眼,道:「殿下应该知道我写的是什么了吧。」 「……是。」姬容嗓子发紧,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你想见父兄,是想让他们进宫看你,还是你想离宫回家?」 沈离音没有回答,只问:「殿下怎么会这么想?」 姬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最后启唇道:「昨日你去御苑,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他可以想尽办法不让外边的传言进到东宫里,可她一旦出宫去,他便无法再控制旁人不将那些事传进她的耳中。 沈离音还想装傻,她实在不想与他连表面的平和都维持不住,因此她笑了下,状似不解道:「殿下想问什么,我应该听见什么?」 第126页 沈离音实在不擅长撒谎,又或者说,当姬容知道她就是秦茵后,她的很多本能的习惯全都没有任何掩饰地暴露在他眼下。 秦茵有些倔强,却又不喜与人争执,她总是习惯去将所有不和谐掩盖住,但同时她又十分清楚,两个人相处若生了嫌隙必定走不长远,因此她的掩饰会变的生硬与刻意。 姬容直直地望着她,头一次亲口将她的掩饰揭下,他道:「你听说我要娶秦茵了,是不是?」 第70章 嫌隙(下) 沈离音用于伪饰的笑缓缓收起, 她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朱唇轻启:「是。」 承认的一瞬间,沈离音忽然觉得轻松许多, 或许她无需去欺骗隐瞒, 她可以与眼前这个人直言自己的想法和决定。 「妾身明白殿下一直记着秦姑娘, 如今秦姑娘已经回来, 殿下与她成婚理所应当。」沈离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平平静静说出这些话的, 或许是午夜梦回间曾假想过这一幕,又或者当一个人不再存有念想时,即使再伤心也不会有太多的情绪外露。 她抿了抿唇, 復又勾勒出一个极淡的笑:「只是,殿下不应该瞒着妾身。」 姬容眸色深深, 像是有些不悦, 但他却又没有反驳她前头那番话, 只沉声道:「成婚一事并非你想的那样,这段时间你只要同我说得那般好好养身子,旁人的任何话都不用听信。」 「什么话?若殿下指的是你与秦姑娘成婚一事,这不是已经定下?」 「……除了成婚之外的事。」姬容脸色并不算好看。 沈离音看着他,隐约能察觉出他在隐瞒着什么,可既然这么久以来他都不愿言明, 不外乎两个原因, 一是他隐瞒的事与自己并不相干,二便是他并不信任自己。 但若是他隐瞒的事真的与自己无关,那他也不必试图捂住她的耳朵,不让她去听外边的声音,这般想来,只可能是他心中对自己并未完全放下心防。 「殿下既不愿与我细说, 那妾身便也不再问。」沈离音眼眸清澈,几日来的郁色只在一念之间消散,她道,「只是有些事关乎妾身自己,不得不说。」 姬容看她这神情,心下觉得不好,可还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殿下曾经允诺妾身,太子妃只会是我,可妾身绝非是贪图这位置的人,殿下与秦姑娘天作之合,两情相悦,妾身愿意将太子妃之位让出。」沈离音款款说着,一字一句皆是她之前便想好的。 对面男人的脸一下变了,嗓音低沉:「你说什么?」 沈离音微微仰着头看他,没有作解释,反而问道:「前段时日,殿下从我这里取走一本医书,殿下可还记得?」 听到医书二字,姬容眼中瞬间掠过一道冷光:「你什么意思?」 「妾身的意思,殿下心里应该明白。」沈离音直直地看着他,目光中含着几分坚定。 姬容沉着眉眼,厉声道:「你想要将孩子拿掉?」 沈离音不置可否,淡淡说道:「若是想要将太子妃之位还给秦姑娘,那妾身定然是不能再与殿下有所牵扯,这个孩子不能要。」 「谁说要让你将太子妃还给秦茵了?」姬容音色陡然拔高,「你与我什么都发生过了,不想有牵扯,你觉得可能吗?」 「殿下是不是忘记了,妾身与殿下的所有牵扯都不是殿下自愿,甚至也并非妾身自愿。」沈离音接得很快,嗓音轻颤,「就连这个孩子也是意外,农庄那一次过后,殿下甚至想过疏远妾身,这些种种,殿下不会都忘了吧?殿下想与我好好过日子,无非是见我性格好,适合做这个太子妃,如今秦姑娘回来,殿下不用勉强自己。」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臆想,我并非是因为你性格好,适合太子妃之位才给你承诺!」姬容很快否决,言辞之间带着些许的急切,「我承诺你太子妃之位也好,护你一辈子也好,仅仅是因为……」 「因为什么?」 见他突然顿住,沈离音不由追问:「总不能是因为爱我吧?」 姬容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黑曜石般的眼深邃得让人辨不清里面的情绪,沈离音内心苦笑,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沉默,她笑道:「你看,殿下想要留住我,可连一句哄骗的话都不愿说,或者妾身换一个问题,殿下,你爱秦茵吗?」 爱秦茵吗? 姬容清楚,在如今的沈离音面前,他的回答应该是否定的,这样他才能将她与孩子留下,可让他对这个问题说不爱,哪怕是暂时的谎言,他都不愿说出口。 过去到现在,甚至是未来,他爱的都是秦茵这个人,即使她现在成了沈离音,他也无法说自己不爱秦茵。 两个问题,同样的沉默,沈离音嘴边漾着一个浅笑,心说,她已经知道答案。 姬容的不回答,恐怕只是为了给她留个体面吧。 「殿下,我们和离吧。」静默良久,沈离音突然开了口。 * 自沈离音向姬容提出和离已经过去大半日,她说完那句话后,姬容便沉着脸看着她,一瞬不瞬,就在她以为他会发怒生气时,他却忽然转过身,一言未发地离开。而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寝殿外又多了几个陌生的内侍。 「太子妃,你是不是和殿下闹矛盾了?」玉烟的书信终究没有送出,自责之余,她也发现了寝殿外的不对劲。 第127页 沈离音懒懒地望着窗外,摇摇头说:「没有,我同他能闹什么矛盾。」 不过是闹和离罢了。 疏雨朝玉烟示意,让她不要再多问,自己则端着药碗走近,道:「太子妃,该喝药了。」 最近沈离音都在按时服用安胎药,但她今日既已经提出和离,这药吃与不吃似乎也没太大关系。 「先放那儿吧。」 她既选择离开,那便要断得彻底,孩子……是绝不能留下的。 自那日和姬容摊牌,沈离音便再没有出过一次寝殿,最开始是她懒得走动,有一日心血来潮想去后苑走走却立刻被拦住。之前是不能出东宫,而现在连寝殿都不得离开。 两个丫头很是不解,而沈离音除了知道这是出自谁的命令外,其实也并不清楚姬容这样困住自己的缘由。 女医官一日两次地来给她诊脉,但姬容却一连几日都没有回过寝殿。 外头的各种传言到底还是透了一点进来,当然,大都还是玉烟去膳房时听那里的厨娘婢女闲聊而知。 姬容与秦家的婚事就定在下月十五,宜嫁娶,宜求子,是个极好的日子,而在大婚之前,姬容将在月初前往城外帝陵祭祖。 太子祭祖本是一件大事,且若太子已成婚,应携太子妃共同前往,但这次祭祖一事,沈离音却是在出发前三天才得知。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明明应该带太子妃你去,怎么成了秦姑娘去?」听说祭祖一事后,玉烟就颇为不满,碎碎念了许久。 沈离音这几日已然对姬容秦茵的各种消息习以为常,只是祭祖一事出来,她还是不免怔愣。太子携一位尚未成婚的准良娣一同祭祖,这般姿态无一不显出他的珍惜与爱重。 她唯一不明白的,是姬容这样的深情,为什么还要将她留在这个太子妃的位置上,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看着他们恩爱情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还是他不知道,秦茵也更希望她自己能成为他的唯一? 说到底,两个人的感情,就不应该第三个人出现,如今他们已近圆满,她这个短暂出现的「影子」也到了退场的时刻了吧。 沈离音靠在妆檯前,思绪混乱地想着,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些动静,玉烟走过去一问,才知是沈弋蘅又送来一批话本书籍。 这一次,沈弋蘅直接托人送进了东宫。 「还是公子记挂着太子妃,猜到太子妃已经将之前的书都看完。」 玉烟笑着把书抱进来,沈离音抬眼瞥见,轻声道:「给我瞧瞧。」 左右无聊,不若看会儿书吧。 沈离音如往常一般将最上头一本翻开,可刚拿到手里,她便觉得扉页摸着有些许不对,她眯着眸子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发现一处异样。 这话本的扉页比普通的书页要厚上许多,且书页的边角处有些微的纸张分离感。 沈离音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玉烟和疏雨:「你们去替我拿些糕点来,对了糖水也冰镇一些。」 她好久没有主动开口吃这些东西,两个丫头立刻笑着往外走,并没有多问什么。等两人离开,沈离音这才摸着书页的边角,小心翼翼地将其撕开。 扉页确实暗藏玄机,这一张纸一共三层,前后翻阅与普通书籍看上去无异,但中间夹着的却是一张书信。 上边是一行字,字迹她十分眼熟,是沈弋蘅所写,那上头写道:若想离宫,务必跟去帝陵。 短短几个字,意思简单明了。 沈弋蘅定是清楚如今姬容和秦茵的事,他也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甚至他可能也知道自己如今无法外出的境况。 他用此法传递讯息,是想借祭祖一事将她带出宫? 沈离音很快将信纸撕碎,丢进用来装废纸的木篓中,装作无事发生般地继续看着书。 这件事,她不能对任何人说,不管是玉烟还是疏雨,她未拿到和离书便走,若传出去定会招惹祸患,她必须要将她们与此事彻彻底底撇开。 但若有可能,最好的情况还是她能够拿到和离书。 沈离音暗自咬了咬唇瓣,起身走到外殿,门外仍旧站着两排人,齐齐整整地杵在那里,见她出现,立刻围了过来。 「太子妃。」 沈离音自然不会对这些听候命令的人发火,但接连几日被困,她心底多少还是有些烦躁,因此开口时语气并不算太好:「你们去传个话,我要见太子。」 最前头的内侍听了这话,面上有些为难,回道:「禀太子妃,殿下他,他今日去了将军府,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沈离音一怔,垂在裙边的手不由攥紧,姬容这段时间难道都在将军府陪秦茵…… 她心里一痛,但又生生忍住,暗自吸了口气道:「你们不用同我说明什么,我只要你们去传话,若是今晚我见不到太子,那么明早你们就会见到我的尸首。」 「太子妃!」几个人面上大惊,面面相觑着,其中一人应下声回身跑了出去。 沈离音见有人愿意去传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转身走回殿内。 第71章 (捉虫) 不得宠的可怜人…… 姬容赶回来时, 沈离音正呆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摊着的那一页久久没有被翻动。 姬容沉默着站在她身后许久, 将她这几日来明显消瘦的身影尽收眼底, 片刻后, 榻上的人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缓缓侧过身子。 第128页 沈离音抬眼看着他, 语气淡淡:「殿下来得好快。」 姬容一顿, 情绪难辨地开口:「你用死来威胁我,我能来迟吗?」 「那只是吓唬那些宫人的话罢了,殿下, 我应该挺惜命的。」沈离音笑笑。 姬容的脸色并未因此有所好转,他垂眸望着她, 低声道:「音音, 你要知道你的命现在不是你一个人的。」 姬容的话, 原意本是暗指之前受伤,他日日夜夜地守着,早已将她的命看作自己的一般,然而这话听在沈离音耳中却立刻变了味。 她的命现在确实不是她一个人,她的腹中还有一个大临未来的皇子或是公主,是姬氏的血脉。 「罢了, 你想见我, 是想说什么?」姬容看着沈离音毫无波动的神色,便知她定是没将自己的话中的意思听进去,轻嘆口气转了话题。 沈离音听到这话,抬眸问道:「殿下还记得之前妾身的提议吗?」 她这话一落,面前男人的脸一下就变了,语气冰冷道:「提议?什么提议?若你让人将我找回来是为了这件事, 那我们不谈也罢。」 说完,姬容作势要走,沈离音一愣,赶紧起身要去追:「殿下!」 姬容听到身后匆忙下榻的脚步声,心里一紧立刻转过身,一下扶住沈离音朝他奔来的身子。 沈离音也是一时着急,差点没止住脚步就撞了过去,这下被扶住,才发觉自己下意识护住了小腹。她一愣,但又很快记起自己的目的,来不及多想便抬起头道:「殿下,秦姑娘的意思我现在无法知晓,可我不愿意介入你与秦姑娘之间,和离是最好的结局。」 「你的太子妃之位是父皇亲赐,和离并没有那么简单。」姬容面容紧绷,语气也有些生硬,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沈离音压根注意不到这些,摇摇头道:「那该如何才能和离?」 姬容直直地望着她,扶起她的手也缓缓移开:「我没有答应和离,你也不用期望能有和离的一天,我承诺过,太子妃之位只能是你的。」 「为什么?」沈离音实在不解,眼中带着难堪与急切,「殿下深爱秦姑娘,若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留下我,那我将孩子拿掉便是……」 「你想都别想!」姬容凌厉的目光直直射.向她,周身冷冽的气息也一下散开。 「这个孩子经歷这么多还能活下来,这是命中注定,我绝不会允许你拿掉,你死了这个心。」 沈离音摇着头:「如果孩子的爹爹娘亲貌合神离,就算生下来也是受苦,殿下!」 「貌合神离?」姬容原本想转身离开,听到这话又停住脚步,他自嘲般得勾了勾唇,道,「在你眼里我们现在已经是貌合神离了吗?」 沈离音一滞,突然接不上话。 难道不是吗? 哦,可能不是,现在怕是连貌合都无了,他如今几日都见不上一面,自是谈不上什么貌合神离。 姬容冷冷地看向她,语气中是许久未现的冷漠:「从今日起,你就不要再离开寝殿了,玉烟和疏雨也不用再服侍你,我会让别的人来伺候你的饮食起居。」 沈离音愣了下,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我不放心她们二人。」 姬容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 沈离音呆愣在那里,等到人离开了才记起自己最开始想提起的事,有关去帝陵祭祖的事。 姬容的话并不是随口一言,从他离开,沈离音就再没见过玉烟和疏雨,而是另外来了两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进来伺候。两个小姑娘明显是听了什么吩咐,问话要么一问三不知,不然就是沉默不言。 令沈离音意外的是,这一天夜里,姬容早早地回了寝殿,还给她带了宫外唐酥坊顶有名的糖炒栗子和提前冰镇过的糖水。 「知道你还未睡,特意带的,尝尝?」此刻的姬容与白日里不同,嘴边挂着淡笑,双目间亦是隐隐蕴着笑意。 沈离音看着桌上的东西,心里有些讶异,不由问道:「殿下今日怎么回来了?」 姬容轻笑一声:「音音是在说笑吗?这是我们的寝殿,我为何不回。」 沈离音想起前几日,不明白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番话,可他既然想粉饰太平,她也大可以随着他,毕竟她……还有求于对方。 沈离音没有立刻提祭祖一事,反而默默地吃着栗子。 「喝一些糖水。」姬容替她倒上一杯,伸手将杯子递上。 沈离音下意识抬眼,一眼便瞧见了他指间戴着的,与她配为一对的白玉指环,她不由愣了一瞬,手僵在半空。 「怎么了?」姬容问道。 沈离音很快回过神,匆忙接过杯子摇摇头说:「没,没什么。」 她将一小杯冰镇糖水饮下,短暂犹豫后开口问道:「听说过几日,殿下要带着秦姑娘去城外帝陵祭祖?」 姬容正坐在对面替她剥着板栗,听见这话皱眉抬眼:「你是如何得知的?」 沈离音一愣,忙道:「是我意外听见的,与旁人无关。」 「你不用替他们做掩饰,这东宫之中哪些人会知道这些消息,我心里清楚得很。」姬容语气淡淡,看上去确实像是心中有数。 「那……祭祖那日殿下可否也带上我?」 沈离音说得有些犹豫,怕姬容多想又立刻补充道:「我这几日一直在宫中,确实闷得很,之前给兄长递信,也是想找个机会回家待上几日。」 第129页 姬容哪会愿意让她回沈家,沈家父子将秦茵偷偷带走又让她以沈离音的身份出现,这背后的种种他还没有查出究竟。 于是,他稍顿了顿,道:「你这段时间不是中箭伤就是脚伤,还是少走动为好,你若是想父兄,我可以安排你们在宫中见面,但出宫绝不可以。」 「那让我跟着去帝陵祭祖呢?」沈离音又问。 「去帝陵祭祖的人都已经定下,你怀有身孕,不能跟去。」姬容仍旧很快答道,而且同样是拒绝。 沈离音皱着眉:「只是多一个人而已,我也不会给殿下拖后腿。」 「马匹车辆均已安排妥当,多一个人嘴上说着简单,但要落实却又要打点各处,况且你有身孕,身边必须跟着医官和婢女,这样又怎么会只有一个人。」 姬容不疾不徐地说着,让人下意识觉得他的话有理。但,沈离音的目的很简单,她就是要跟着一同前往,若连这个也不行,那么她与姬容真的再无话可谈。 「殿下,既然连秦姑娘都能带上,为何就不能带我,医官也好,婢女也罢,若真的为难,我也并非一定需要。」 姬容眉眼淡淡,道:「帝陵虽只是在帝京城外,但离皇城依旧有些距离,你跟着,所有人都会提心弔胆。且这件事,你也无需再提,所有安排都已经在昨日定下,现在说也已经太迟。」 哪怕姬容的话看似都符合逻辑,可沈离音清楚,如果姬容有心带上自己,他说的所有「麻烦」都不过是他一句吩咐罢了。 「殿下,之前我受伤留在将军府疗养,因为太闷,你给我送了有趣的玩意儿,还带我去吃西畔楼。」沈离音还在试图改变他的心意,「这一次,我留在宫中的时间更久了,甚至这几日我连寝殿都难得出去,殿下难道是想将我关死在寝殿中吗?」 听到最后半句话,姬容的眉一下蹙起:「不要随便提死字。」 「那殿下就带我一起去帝陵。」沈离音顺势提出要求。 姬容沉默下去,最后竟不再与她谈话,反身让安思河进来将桌上的东西撤下。 「让婢女进来伺候太子妃歇息。」 安思河点下头:「是。」 沈离音眼睁睁看着两个婢女过来请自己起身,而姬容已经直接去了内殿,一副拒绝交谈的姿态。 第二日,沈离音整个人懒着不愿起身,两个婢女见状以为她还在睡着,便只远远在外殿候着,不进来打扰她。 「太子妃可真命苦。」 突然,外殿响起一道极轻的说话声,是那其中一位婢女的声音。沈离音睁开假寐的眼,下意识听着。 「嘘,你胡说什么呢。」 「我才没胡说,你看宫外那位秦姑娘还没嫁进来呢,已经跟着殿下去祭祖了,可我们太子妃呢,连个寝殿门都出不了。」 「殿下不是为了太子妃好嘛,怀了身孕的人都是小心为上。」 「才不是呢,今早我去给太子妃拿药,正好碰见女医官在那儿,医官说了,太子妃虽比旁人体弱些,但出个门并不是什么必须禁止的事。况且,跟着殿下去祭祖,那是太子妃才有的资格,她秦姑娘哪怕是未来太子良娣,现下也是不够格的。」 「你这么说来,我倒也有些可怜太子妃了。」 「哎,没办法,谁让殿下更爱宫外那位呢,听说他们如今能重新在一起也是来之不易。」 …… 之后,两个婢女又说到了别的事,零零碎碎的,沈离音已经听得不再仔细,她重新合上了眼,嘴边挂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没想到,她在旁人眼中已经是个不得宠的可怜人。 姬容难道真的觉得她不配同他一道去帝陵吗? 不,她必须争取,想要离开,眼下只有这一条路。 这天,从夜色将染,沈离音便一直在外殿等着,可答应会早早回宫的姬容又一次失约。她让人去找,到最后却被告知,殿下一早去了将军府到现在还未归。 沈离音摇头苦笑,起身回了内殿。 第72章 失控 内殿里唯有妆檯边的灯点着, 昏黄的光线错落洒在床榻的纱帐上,沈离音侧身躺在床上,双眼微阖, 但并没有真正睡着。 殿内静得可怕, 但沈离音的心却并不平静, 到最后她索性从床上坐起, 将纱帐拉开, 将外头方凳上的话本拿起。 这是沈弋蘅新送来的书之一,她并没有看多少,眼下这本讲的似乎是一个悲剧。 她大概翻了开头与尾声, 故事的开始男主人公于朝堂功成名就,其君上赐数名美人, 男主人公本是不屑一顾, 但最终在日夜相处间还是拜倒在其中一位才情绝佳的石榴裙下。与此同时, 她的髮妻从娘家归来,怀着身孕的她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夫君将妾室迎娶进门。 沈离音不太愿意看悲剧,但鬼使神差的,她却将结尾一字不落地看完了。故事的尾声,髮妻主动写下和离书带着孩子离开,孩子日渐长大, 每日询问自己的父亲何在, 髮妻伤心欲绝,孩子的每一次纯真地发问都让她的心再痛一次,最后,髮妻抑郁而终。 这故事,以男主人公的艷遇为开头,以髮妻逝世为结局, 沈离音不知其中更多的坎坷,但仅仅这两个部分就已经让她内心震撼,甚至不由联想到自己。 若是她准备将孩子生下,等她离开后,孩子会不会也这么问她,到那时,她又该如何作答? 第130页 沈离音不敢想像那个画面,也做不到心平气和地去谈姬容,她现在对他已经失望,可曾经初见的悸动仍会在午夜梦回间反覆被忆起。她若是想要彻底遗忘,那么她未来的生活里最好不要出现与姬容有关的任何东西,包括孩子。 「太子妃,您这么看书会伤到眼睛的!」 大概是听到了内殿里的动静,一个婢女匆匆走进来,想要多点一盏灯。 沈离音忙阻止道:「不用了,我现在就歇息。」 她必须要养好精力,不管是为了应对姬容,又或者为了拿掉……孩子。 婢女看了看她,见她真的重新躺下,这才放心走了出去,外头的婢女见她出来,正要问些什么时,殿门突然被人轻轻推开。 「安内侍……殿下!」 安思河推开门便退后一步,由姬容率先踏进了殿内。姬容先是扫了眼殿中景象,最后将目光落在内殿的方向,他问道:「太子妃歇了?」 婢女答道:「刚刚躺下。」 姬容嗯了一声,提步往内殿走去:「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 沈离音还没有睡着,自然也是听到了外边的动静。 「音音。」 低低的唿唤从背后响起,沈离音侧躺着的身子一僵,没有立刻出声回应。 身后的人似乎也没有在意她的反应,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床边。还没等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下一刻,一只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她的腰,温暖宽厚的掌也十分熟稔地轻覆在她的小腹上。 沈离音微顿,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又听得身后一句:「今天孩子乖吗?」 不知怎么的,沈离音一下想到了那本悲剧的书,故事里的男主人公在髮妻回娘家前也曾经常这么关心她,然而等髮妻重新回家,家中的人已非故人。 想到此处,一直沉默的沈离音终于忍不住开口:「别碰我,这个孩子我不会留!」 「你敢!」 姬容面色一下变得难看,他直接坐在她身侧将她翻过身来,然而也正是这么一个动作让他清楚地瞧见那双泛红着的倔强眼眸。 沈离音在他面前笑过,哭过,甚至也发怒生气过,但这般固执却又像十分委屈的模样,他却很少见到。 他直直地望着她,冷硬的语气不由放软,但仍带着霸道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孩子我要,你我也绝不会放走。」 「你让人传话,是不是又要与我谈和离的事,我最后再告诉你一遍,我不会同意。」 沈离音瞪着一双眼,气恼地看着他:「孩子在我身上,脚也长在我自己身上,如果我真的要走,真的要将孩子拿掉,你也拦不住我!」 姬容眸色一凛,还没等沈离音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时,她的双手已经被他一把握住,而后眼前一暗,唇瓣已被人重重稳住。 「唔……你放开我!」沈离音下意识想要挣扎,但先不说她的力道本身比不过他,如今她大半个身子被他控制住,就更不用想能够挣脱开。 姬容的吻是从未有过的疯狂与专注,几乎要将她胸腔中的气息全部攫取,她开始忍不住用脚踢他,但很快又被他的腿压住。 沈离音从最开始的羞愤到现在的隐隐恐惧,只因她忽然意识到姬容想要做什么,她不由挣扎得更加激烈,终于在姬容稍微退开换气时大声喊道:「停下姬容,我腹中不舒服!」 她几乎用尽了此刻所有的力气喊出这句话,在尾音落下时,身上的人终于一下停住所有动作。 姬容双臂就抵在她的耳边,她只要一抬眼就能对上他复杂的目光,但她却迟迟没有动作,被解放的双手无意识地抵在他的胸前。 「你放开我。」 耳边是他急促的喘息声,虽然逐渐放缓,但一旦静下来,她就不自觉被这些声音所影响,心跳也跟着加快。她不想再让自己被他的情绪所牵制,她必须要冷静下来才能继续和他谈话。 姬容久久没有动作,他垂眸望着身下的人,期待着她能给自己一个回应的目光,哪怕是不满的,恼怒的。 可这些,都没有。 在他第一次听见沈离音说不要孩子时,他生气不悦,第二次听见她说时,他生气之外又有些害怕,如今他已数不清第几次,害怕之余又多了一些无力。 他自小生在帝王家,最习惯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很小就明白身边的人会看他的喜怒哀乐来做事,而这些人常常不会真心以待。因此,这么些年来,他几乎没有失控过,然而就在刚刚,就在沈离音说出要走,要拿掉孩子的那一刻,他失控了。 姬容重重地闭了下眼,嗓音晦暗沙哑:「对不起。」 沈离音听着这三个字,心中不由发酸,她撇开脑袋,轻声道:「如果你真的要说对不起,那就让我跟着一起去帝陵。」 「……去帝陵?」姬容似乎有些愣怔,像是没想到她突然又提起这个。 「是,去帝陵。」沈离音并没有说错,她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激怒姬容。 孩子的事,和离的事都可以暂且放放,但去帝陵才是她最先的目的。 「我同你说了,我在这寝殿里闷得很,你知道的,一旦一个人独处太久,免不了心里多想什么。」 沈离音仍旧侧着目光,但语气已经变得温顺:「我想要出去走走,正好你要去祭祖,不如再多带一个我,我知道自己身子可能不方便,但我最近都有在好好吃药,孩子不会有事的。」 第131页 气氛明显有所缓和,再加上沈离音确实太久没有和他正常说话,姬容并没有觉察出不对,反而稍稍直起身子,低声轻柔地说道:「我知道你烦闷,不若等祭祖回来,我单独带你去宫外玩,如何?」 沈离音心里急切,但面上还是十分平静,她稍稍摆了摆头:「不,我想和你一起去祭祖,你知道别人见你宁愿带秦姑娘不带我会传出什么话吗,我不想被他人随意议论。」 姬容眉心一皱:「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沈离音忙摇头,否认道:「没有,我现在没有听到什么,但……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堂堂太子祭祖带的是未娶的良娣,而太子妃却被禁足在东宫寝殿,你或许提前警告过下边的人不要乱说,但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有些不好的声音传出去。」 姬容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沉声道:「你先抬眼,看着我说话。」 「……」 沈离音不愿与他对视,一是担心自己会动摇,二便是害怕一贯敏锐的姬容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什么,但此刻显然容不得她逃避。 沈离音定了定心神,抬眼缓缓看向他:「殿下,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我绝不会给你带什么麻烦的。」 两个人的目光终于在昏暗的光线里交汇,一个依靠黑暗掩藏自己的心虚,一个凭着黑暗肆意地将面前之人的眉眼笑貌刻在心中。 「这次去帝陵……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 终于,在良久的沉默后,姬容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意思?」 「还记得在荆州的流寇以及扬州的刺客吗?」 沈离音轻嗯一声:「记得,殿下是查到什么了吗?」 姬容缓缓坐到她的身侧,淡淡道:「聿扬已经查到了那些流寇与外邦也有往来,而那些刺客中又存在外邦人,这并不是简单的谋杀,朝中显然有人与外邦勾结到一处。」 「难道是继后?」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她,但她久居深宫,唯一与外界联络的方法只有通过秦家以及姬寅。」 沈离音一顿:「秦家?继后虽是秦家人,但秦大将军为大临戎马一生,其忠心不太可能为假,难道是姬寅……」 「如今并没有定论,姬寅没有任何实权,他的所有皆来自继后,若他有嫌疑,那继后也逃不过。」姬容面色严肃,语气也些许低沉。 沈离音也跟着在床上坐起,不由道:「殿下这么说,秦家岂不是怎么都逃不开嫌疑了?姬寅与继后相连,继后与秦家又不可分割。」 「所以这次去帝陵,祭祖并不是唯一目的,其兇险程度难以预料。」 姬容本不愿将这些勾心斗角的阴谋说与她,但有些解释却不得不说。 沈离音理解他的意思,但她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平日里寝殿被看得连蚊虫都难得进出,她想离开只能靠着这一次出行。 她暗自思索了一番,缓缓道:「若此行真的像你说得这般兇险,那么殿下就更该将我带上。」 姬容抬眼看着她,似有不解。 沈离音没有等他开口问,迎着他的目光冷静地说道:「我不知殿下是如何想的,但若是我,我更愿意自己能够在险境中陪着殿下,这样好过在宫里不安地等着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况且……秦姑娘能陪着殿下,那我就没资格与殿下一起面对吗?」 「不是……」姬容下意识否认,他目光深邃且复杂地回望着她,却久久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若沈离音遇险,他也会选择与她一起面对,不,若他知道她会遇险,他更愿意在她面对之前将所有险境解决。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短暂沉默后,姬容微垂着眸开了口。 沈离音心中一紧,抿了抿唇问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第73章 出发 姬容缓缓抬起眸, 无奈地勾了勾唇:「败给你了,我答应带你一起去。」 沈离音大喜过望,但下意识还记得收敛, 没有怎么表现出来, 只眉眼弯着, 语气难得轻快地说:「那我需要准备什么?」 「不用准备什么, 既然决定带上你, 所有一切我会安排妥当。」姬容嗓音低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歇息吧?」 说话间, 他便微微倾身上前,想要拉过她的手, 只是还没等他碰到, 沈离音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一避。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姬容的脸也一下变得难看,他抬起眸来看着她,语气淡淡:「怎么?」 沈离音心下一抖,莫名从这简简单单两个字中听出丝丝的危险气息,她捏了捏掌心,将腿下的衾被拉起, 嘴唇一弯道:「没什么, 只是觉得时间确实有些晚,得早些休息。」 姬容看着她重新躺下,目光深邃辨不出什么情绪,沈离音不敢乱动,看了他一眼后问道:「殿下还不睡?」 「就睡了,我先陪陪你。」姬容沉默后, 开口答道。 这话放在从前,沈离音必然心动,但此刻她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双眼轻阖,准备入睡。只不过姬容看着她的目光实在过于灼热,哪怕她闭着眼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不得已,她只能假装姿势不舒服,轻哼一声侧过身背对了过去。 身后响起极轻的声音,沈离音以为姬容要下床去洗漱,哪想下一刻脸侧便被落下轻飘飘的一个吻。 她一愣,唿吸一滞。 第132页 耳畔立时响起一声轻笑,让她整个侧脸都笼罩在灼热的气息之下。 「你果真还没睡去,不过,罢了,不闹你了。」姬容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隐隐带着笑。 沈离音紧闭着眼,双手于腹前揪紧,姬容虽没再多说什么,但她不得不又一次承认,这个男人的敏锐力确实异于常人。 这次帝陵之行,她必须慎之又慎。 * 出发帝陵的日子很快到来,这一天,沈离音早早醒来,由着婢女梳妆。 「太子妃,今日要梳什么髮髻?」婢女低声问道。 沈离音看着镜中的自己,淡淡道:「梳个简单一些的便好,去帝陵祭祖不必弄得夸张。」 婢女点头称是,替她只绾了个易于出行的高髻。 「太子妃,早膳已经备好,是要等殿下回来一起用吗?」外殿进来另一个婢女,恭声问道。 沈离音垂眸看了眼妆奁旁的黄木箱子,片刻后问道:「殿下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只说下朝回来,其余没有多说。」 「那就先不等了,我可以等着,但腹中孩子等不了。」沈离音故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婢女点点头:「是。」 「你们先出去准备吧,我待会儿便来。」 「是。」 等两个婢女离开内殿,沈离音的目光便缓缓落向自己的右手,她默默地瞧着指间那一枚凤纹白玉指环,忆起生辰那日姬容曾对自己的许诺,没想到不足一月,这之间竟发生这么多事。 她曾经对姬容也有过失望,但每每他透露出一点点的亲近之意,她就又心生希望。只这一次,她选择彻底放下,哪怕打了自己的脸,也宁愿离开这皇宫。 「姬容,再见。」 沈离音轻轻念着,抬手便将白玉指环缓缓摘下,放进了自己的黄木箱子中。 这个箱子她不便带走,怕是只能留在此处,或许未来某一日大临的这位太子能写下和离书,到那时,她可能可以托人将这个箱子取回。 沈离音合上箱子,起身走了出去。 姬容下朝回来时,沈离音已经收拾妥当,正在一旁看书,见状,他微一挑眉,问道:「用过早膳了吗?」 沈离音将书合上,抬眸回道:「已经用过了。」 姬容一愣,目光里似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又恢復如常,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早些出发吧。」 「殿下不用早膳?」沈离音下意识开口,「早膳膳房一直备着,就等着殿下回来。」 姬容垂眸望着她,笑意微微一顿后才又道:「不必了,我不饿。」 说罢,他便直接转身走了出去,从回来到离开,前后只有几句话的时间。 沈离音随手放下书,吩咐婢女一同跟上,而后也起身往外走去。 这一次出行,姬容虽然答应了她,但显然并没有对她彻底放心,随行的婢女仍旧是这两个陌生的丫头,玉烟和疏雨,自那日争执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这于沈离音而言,有好也有坏。 好的一面,她本就不想将自己的离开牵扯到她们,坏的一面,便是不知此次一别,今后何时才能再相见。疏雨或许还好些,她本就是皇宫中人,但玉烟…… 或许她离开前必须要与沈弋蘅说一声,让他帮着将玉烟从皇宫中带出,回到沈宅。 祭祖一行,护送姬容的是两个面生的将军以及其部下将士,队伍阵仗可谓浩荡。 宫门外,沈离音还未上马车便一眼瞧见了在姬容身侧的沈弋蘅,两个人遥遥相对看了一眼又很快错开视线。 「太子妃,您上这辆马车。」马车旁,内侍躬身请道。 沈离音朝他点点头,由婢女扶着上了马车,一掀开帘子,里头坐着的人让她登时一顿。 「太子妃。」 坐于内里的女子笑意盈盈,那一双肖似的眉眼让沈离音抓着车门边的手无意识一紧。 「太子妃,怎么不进来?」秦茵仍旧笑着,嗓音轻软地开口。 若说她与自己最不像的地方,莫过于这张口的嗓音了,沈离音回过神,虚虚勾了下唇,走进去坐下。 「秦姑娘,好久不见。」 「是妹妹的错,本来应该时不时去东宫看望太子妃的。」 这一声妹妹让沈离音微微一顿,按照年龄,这做妹妹的合该是她才对,除非,秦茵已经以太子良娣自居,否则,她怎么也不明白秦茵这一声自称的妹妹从何而来。 沈离音客套地笑了笑,没有再接话,此刻的她多少有些心烦意乱,她怎么也没想到,姬容会将她与秦茵安排在同一辆马车,难不成是想让她们培养培养「姐妹」感情? 只是她这头不想交谈,另一边的秦茵显然不这么打算,她见她不说话,不仅笑意未减,反而十分亲昵地问:「这是妹妹第一次去帝陵,姐姐呢?」 沈离音侧眸看向她,到底做不来当面无视,只能轻声答道:「也是第一次。」 「那这次我们可得做个伴,若是妹妹到了那儿莽撞出了错,姐姐可得在阿容面前替我说说话。」秦茵笑得无比自然,语调之中还带着少女的轻快与肆意。 沈离音未置可否,只淡淡笑了笑说:「祖宗面前若是出了错,我也不好替谁求情,秦姑娘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这话一落,秦茵一直维持的笑明显一滞,但很快她像是想起什么,嘴角又扬起一个更大的弧度:「太子妃说的是,这毕竟不是私下与阿容一起,是该知些分寸。」 第133页 秦茵话里话外,总是在表明自己与姬容多么亲近,若放在旁人身上,沈离音或许还听不出什么,但姬容于她而言是个不一样的存在,听在耳中若说心中没有一点芥蒂自是扯谎,但如今也仅仅是心底不舒服一些,并没有任何回击的心思。 姬容的心不在她的身上,她即便在秦茵这里找回一些面子也毫无用处,况且仔细说来,这段感情里她本身就是后来者,哪怕她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她也无法在感情中立足。 秦茵似乎还想谈些什么,幸而这时女医官也上了马车,说是奉太子之命,随行照顾沈离音。 女医官给沈离音带来软垫与薄毯,一一用在了她的身上,马车驶出后,靠着软垫的沈离音很快便浅睡过去。 城外帝陵距离北郊行宫极近,队伍到达行宫后会在行宫歇息半日,次日一早再过去帝陵正式祭拜。 「太子妃,到了。」外头的婢女掀起帘子轻声唤道。 昏昏欲睡的沈离音被喊醒,朦胧着眼轻嗯一声:「到行宫了吗?」 「是的,太子妃,奴婢扶你下马车吧。」 沈离音点点头,正要睁开眼时却又忽地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退下吧,本宫来。」 「殿下!」 「阿容。」 几方声音混杂,沈离音这才彻底睁开了眼,一转眸便与马车外的姬容对上了眼。 「这么困,昨夜里没睡好?」 姬容本是无心一问,但沈离音却下意识一阵紧张,她昨夜里一直想着今日的事,确实没怎么歇息好。不过幸好,还没等她回答,对面的女医官替她答道:「太子妃怀有身孕嗜睡是正常的,殿下不用担心。」 沈离音垂下眸,对这番解释算是认下了。 姬容勾了勾唇,伸出手:「那我抱你进去吧,今日下午你也无事,可以在行宫好好歇息。」 听到这话,沈离音想也没想便拒绝道:「不,不用,妾身已经醒了,可以自己走。」 说着,她便主动起身往外走去,姬容见状也没有阻拦,只是在她下马车时伸出胳膊,让她扶住。 这一次,沈离音没有拒绝,淡淡笑了下,借着他的力走下马车。 「阿容。」 身后一道轻软的嗓音响起,马车边几个人一齐转头看去。 秦茵扶着婢女的手下来,面上带着淡笑,可眼中却明显流露出丝丝的哀伤,这与她之前在马车里明媚肆意的笑大不相同。沈离音瞧见了,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将扶着姬容胳膊的手拿开,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姬容发现了正要转头看她,另一边聿扬与安思河却走过来,禀道:「殿下,行宫总管与帝陵守将到了。」 沈离音见状,便道:「殿下若是有事便先走吧,妾身也先去寝宫了。」 姬容闻言看向她:「也罢,我已经安排好你的住所,让青林带你们过去。」 「好。」 沈离音微微躬身,施礼后转身进了行宫大门。 「阿容,我……」 身后秦茵并没有跟着离开,她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沈离音很快加快了步伐,将所有的声音留在了原地。 青林瞥了身侧的太子妃一眼,道:「殿下本是安排太子妃与他一同住的,但因着琐事繁杂,常会有人打扰,殿下便特意将太子妃的住所安排在了旁边的寝殿。」 沈离音点点头,面上是波澜不惊:「嗯。」 青林见她面色淡淡,心里生出一些讶异,总觉得最近太子和太子妃的相处有些奇怪啊…… 进了寝殿,女医官先是给沈离音诊过脉,确认没有什么异样后才欠身离开,之后,沈离音又藉口休息将两个跟来的婢女一併打发走,还命她们将寝殿门关上,莫要打扰。 婢女没有任何疑心,替她整理好床铺后便都退了下去。 一瞬间,寝殿就只剩下沈离音一人,而她做的所有,都是为了方便沈弋蘅联繫上她。 第74章 「等我。」 沈弋蘅做事一向稳妥, 对这一点,沈离音心中清楚,他既让她跟着来祭祖, 那么定是心中有了计划, 此刻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等沈弋蘅主动来联繫她。 北郊行宫的寝殿大体格局与皇宫中相似, 唯有一点, 每一处寝宫的地势要比周围大殿要高上一些,因此若是靠着打开的窗子,一眼便能望见四下的所有景象。 沈离音将所有窗子关紧, 之后才去榻上歇息,不过她并没有真正歇下, 只虚虚阖着眼, 静静听着周围的动静。 她本以为沈弋蘅会很快想办法联繫上她, 然而一直到她真的快要在榻上睡去,周围还是一片寂静。就在她准备暂时放弃,真的睡一觉时,内殿的后窗突然传来一点点极细微的声响。 因为动静很快,只有一瞬,沈离音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听见, 她迟疑地起身往后窗走去, 远远看去并没有任何异样。但她没有就此离开,仍旧走上前,果然发现了一处不同。 窗台与窗柩之间不知何时被塞了一张字条,若不近看基本不会被瞧见。 沈离音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外殿的方向,确认不会有人进来后才小心翼翼将那字条抽.出,一打开, 她便松了口气。 这确实是沈弋蘅的字迹,上头写道:明日装病,不去祭祖,午膳会将用于伪装的药送上。 明明周围空无一人十分安全,可沈离音心里念着这一行字,心口还是慌得直跳。 第134页 伪装的药?是服用后便可以假装生病的药吗? 沈离音倒不怀疑沈弋蘅手边会有这种药,谷医平日最喜欢鼓捣这些稀奇百怪的药,怕这次的药就是从她那儿得来的。 沈离音将字条销毁,随后假装无事发生般重新回到了榻上。 姬容还在安排第二天的祭祖事宜,吩咐了人让沈离音自己先用膳,沈离音倒是无所谓,点点头让婢女去传膳。 天儿已经有些燥热,膳房的午膳也准备得比较简单清凉。沈离音坐在桌边看着上膳的人一个个进来,突然一个婢子走到她身边,手一歪,盘子里的芝麻薄饼一大半掉落在桌面。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 贴身服侍的婢女上前训斥,正准备动手帮着收拾残局时,沈离音忽然一抬手,淡淡道:「没事,让她来就好。」 贴身婢女也难得偷懒,自然没什么话说,点点头退回到原处。 膳房的婢子一边骂着自己手笨,一边收拾着桌面,突然,她眼神一抬,落在沈离音的手上,轻声喊道:「哎呀,太子妃手上也沾了些污迹,奴婢这就给太子妃弄干净。」 婢子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块巾帕,没等沈离音说什么就往她右手便擦去。 沈离音一愣,正准备说她自己可以擦时,掌心忽地一凉,她下意识抬眼看向那婢子,后者却只暗暗朝她点了个头。 沈离音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地将掌心捏紧,皱眉道:「别擦了,芸儿,你将鸡丝粥和绿豆糕留下,旁的都撤了吧,我现下没什么胃口。」 芸儿便是姬容新给她的两个婢女之一,她听到吩咐以为是膳房的婢子扰了沈离音用膳的兴致,便也没有多想,点点头道:「那奴婢将鸡丝粥温着。」 「嗯。」 沈离音缓缓从位置上起来,转身往内殿走去,离开前,她又想起什么,说:「我看会儿书,没有吩咐你们不用进来。」 「是。」 * 沈离音一进内殿,便立刻走到案桌旁将手中的白玉瓷瓶拿到眼前,瓷瓶很小,只有小指的长度,瓶身纤细。 她先轻轻晃了晃,里头声音很清晰,能听出只有一颗药丸。 沈离音抿抿唇这才将其打开,结果红布塞头里却掉出另一块极小的布帛,布帛约莫一掌的长度,但被卷着看上去极其小巧。 她本以为是块多余的布料,哪想一展开,上头却写了字—— 「夜里服下此药,会发热,不会伤害孩子。明早医官中会有我的人,她会告诉你如何做。」 自此,沈离音彻底明白沈弋蘅的计划,他是想让她假装生病留在行宫,趁姬容不在找机会将她带走。 这计划简单明了,但也确实可行。 姬容本就不太同意她跟来祭祖,她若是因病留在行宫,他恐怕会更放心些,只要脱离姬容的掌控,那么离开应该会简单一些。毕竟,她也算是太子妃,在这行宫中地位最高,一些小事上,想来不会有人会拦着她。 而一旦她离开行宫,那么一切纠结与矛盾都将会结束。 沈离音下意识摸了摸右手无名指,没感觉到那熟悉的温润细腻时,她才恍然记起自己已经提前将指环卸下。 晚膳的时候姬容早早地回来了,他得知沈离音午膳没怎么用,面上有些难看。 「自有了身孕,你的胃口似乎更差了些。」 此时,沈离音正在吃着红枣银耳羹,听到这话捏着匙子的手一顿,回道:「只是天气的缘故,不碍事。」 姬容皱着眉:「等这次回宫,让姜畅再给你仔细检查一下。」 「回宫」二字让沈离音心中一跳,她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中的匙子,点点头轻嗯一声。 「来,尝一尝这清炖牛腩,味道不错。」姬容拿着汤勺替她舀了一些进空置的碗里,还说,「应该不会腻口。」 沈离音其实并不大想吃,但见他直接舀进了碗里,便也只能简单吃了一点。 一顿膳下来,姬容总算满意了些,沈离音吃得不算多,但也是什么都尝过一些。 膳后,沈离音在两个婢子的陪同下在寝殿附近走了走,姬容本想陪她一起,然而秦茵与聿扬一同过来,说是帝陵的守将又突然有事要报。 沈离音没有等他,自己先走了出去。姬容见状,便只能作罢。 祭拜前夜,案例太子需沐浴焚香,因此他没有与沈离音宿在同一处,不过在准备前他还是先去看了看她,见她睡下后才放心回自己的寝殿。 在姬容离开后,沈离音才缓缓睁开眼,她摸索着枕下,在摸到那白玉瓷瓶后,她没有犹豫便将药丸咽了下去。 方凳上一早备好了茶水,她简单喝过一口缓劲儿后才重新睡下。 夜幕漆黑,在外头静得落针可闻时,原本睡得安稳的沈离音忽然皱起眉来,不停地在床榻上翻滚扭动,时不时还发出点略显痛苦的低吟。 这些声响逐渐变得清晰,最终被守在外殿的两个婢女听见。 婢女匆匆跑进内殿,就见着沈离音两颊通红,嘴里不知念着什么。 「这,这怎么回事?」 「还怎么回事,快去喊醒女医官!」 * 女医官匆匆赶来,而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姬容殿外守卫之人的注意,聿扬觉出不对立刻去找安思河,安思河一听是沈离音这边出了问题,甚至没有去确认便进了姬容寝殿将其喊醒。 第135页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发烧?!」姬容站在沈离音的床边,满脸阴沉。 婢女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纷纷说着不知。 女医官诊脉结束,回身禀告:「殿下,太子妃这病症来得突然,臣一时也查不出具体的原因,不过看着样子很大可能是水土不服……」 「很大可能?查不出?」 还没等女医官说完话,姬容便厉声打断:「你是太医院的医官,你说查不出,太医院养你何用?」 「臣,臣一定再仔细查一查,殿下请放心!」 女医官说着又赶紧转向沈离音。 姬容绷着脸不再说话,半晌他看向安思河:「行宫不是也有太医吗,你让他们都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传令。」 沈离音怎么也没想到这伪装病症的药威力这么大,将近两个时辰,她身体的热度都没有降下去。 几个医官太医诊来看去,只能得出一个「水土不服」,姬容本来很是不满,但他们又很快补充道:「殿下放心,臣一定能医治好太子妃。」 有了太医的保证,姬容总算稍稍放心一些,但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就此离开。 外头天色隐隐显出青光时,沈离音的烧总算褪下,人也在医官轻唤下渐渐转醒。 「音音,音音。」见着她有甦醒的迹象,姬容立刻坐到了床沿,直直地望着她。 沈离音听到这声唿唤,彻底睁开眼,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最后哑着嗓子问道:「妾……妾身这是怎么了?」 「你发烧了,忘了?」姬容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额间。 沈离音皱了下眉,总算忆起什么,她下意识避开视线,淡淡道:「殿下,妾身如今这样,恐怕不能随殿下去祭祖了。」 「……我知道,你这次便是主动要去我也不会让你去的。」 不说祭祖,便是这次出行,他都不该答应,若不是他一时心软应了她的要求,恐怕她也不会遭此一罪。 沈离音扯了扯嘴角:「谢殿下。」 这略显疏离客气的语气让姬容觉得有些不舒服,但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安思河忽然从外头匆匆走进来,他在姬容耳边低语了几句。 姬容眉心微拧,抬手摆了摆,而后重新看向沈离音,语调放软:「祭祖不能误了时辰,我得走了。」 沈离音心跳不免加快,她轻嗯一声:「好。」 「你要好好休息。」 「好。」 「等我回来。」 「……好。」 最后的时刻,姬容说什么,她便应什么,可有没有真正将他的话记进心里,无人能得知。 姬容感觉出她的敷衍,但并没有生气,只当她生病疲惫,他转头又吩咐了婢女医官好好照顾后他才真正起身,准备离开。 「殿下。」 就在姬容转身要走的一瞬,沈离音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开了口。 姬容很快停下,转过身来,笑道:「怎么了?」 沈离音看着眼前这张曾让她一眼倾心的面容,鼻间忽然一酸,她也勾唇笑了笑:「殿下记得平安回来。」 她还记得这次去祭祖的危险,这是她最后一次关心他。 姬容深邃的眼眸闪点点星光,嘴角扬起一个从未有过的轻松肆意的笑,回道:「等我。」 第75章 不见 姬容走了。 沈离音收起带着伪饰的笑, 目光垂落望着床尾不知某处。 「太子妃,您现在可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女医官靠在床边轻声问道。 沈离音回过神,她之前服了药确实有明显的发热时的症状, 但现下除了还有些体热外, 她本身没有任何不适感。 「有一些疲累, 手腿都有些酸乏。」 女医官点点头说:「这些都是发热正常会出现的症状, 臣已经让人拿着药方去煎药, 太子妃休息休息,吃了药会舒服些。」 沈离音轻嗯一声,抬眼看向两个婢女:「你们不用候在这里, 都去歇息吧,这里有女医就好。」 婢女有些犹豫, 但女医也附和道:「太子妃说的是, 你们都先去休息, 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儿也快彻底亮了,到时候你们再来伺候。」 见状,两个婢女便不再纠结,福了福身一同退了出去。 沈离音阖眼浅眠,女医则在一旁椅子上暂歇,时间一点点过去, 寝殿外逐渐明亮的日光依稀透了进来。 「叩叩。」 殿门被轻轻敲响, 沈离音合着的眼皮微微一动,边上女医闻声坐起,朝外殿走去。 「医官,药煎好了。」门外女子举着一托案,垂头恭敬道。 「你是?」女医见着陌生人,下意识问道。 「下官是行宫太医身边医士, 负责给太子妃煎药。」 「你是行宫太医身边的人?」女医面有疑色,问道,「煎药药渣可带了?」 外边那人神色未变,点点头将手中托案微微一抬:「医官可先查验下。」 女医见她办事遵规,心底疑虑总算消散,退后一步道:「进来吧。」 女医士走到桌边将托案放下,而后拿起一旁由纱布包裹的药渣,问道:「医官先看看吧。」 「嗯。」 姬容临行前特别叮嘱,所有药在入沈离音口前都要特别仔细地检查一遍,女医官不敢怠慢,接过药渣包拆了开来,本以为这实际上就是求个稳妥,谁想这一瞧,却让女医官的眉头皱了起来。 第136页 一旁医士看见了她的面色变化,眸光一闪,问道:「医官,可是有什么问题?」 女医官倏地转过头来:「这剂汤药中,石膏的量怎么多了这么多?你可知,太子妃如今怀有身孕,石膏性寒凉,若是过量会有多大危险?!」 医士瞪大双眼,急急跪倒在地:「下官,下官不清楚啊,下官只是按着送来的方子抓药煎药,并未改动一丝一毫!」 「怎么可能,方子乃是我亲手写下,药量多少绝不会出错。」女医面色凝重,「给你的方子呢?」 「方子都要在医署那儿存着,下官并没有带来。」 女医官气得直摇头:「太子妃的药,你们怎可以如此不上心!罢了,我亲自过去一趟,你替我在这里照顾好太子妃,若有什么问题,立刻差人来找我。」 医士连连点头:「医官放心去吧,下官一定看好太子妃。」 女医官轻嘆一口气,拿着药渣包匆匆走出门外。 等人离开,跪倒在地的医士才缓缓抬起头,嘴边挂着一个计谋得逞的淡笑。 沈离音自是听见了外边的吵闹,她心里隐隐察觉到什么,果不其然,在女医官离开后没多久,那另一道声音的主人走进了内殿。 「沈姑娘,我叫织玉,你可以唤我小玉。」织玉笑意盈盈地走到床边蹲下,看着沈离音道,「是沈公子让我过来带你离开的。」 「小玉……」沈离音点点头,「我哥哥他还说了什么?」 「别的我们路上再说,现在还是先带你出去。」织玉回头先是看了眼外殿的方向,而后又转向内殿的后窗位置,「我们从后窗出去,这寝宫的后边便是一处花园,平日里没有什么侍卫看守。」 说着,织玉扶着沈离音从床上起来,问道:「你能不能走?」 「可以。」沈离音其实并没有不舒服,只是织玉扶着她的手臂,直觉有些热得异常。 「谷医的药还真是厉害,若不是我提前知晓,怕也以为你病得严重。」 沈离音闻言,心道果然没有猜错,沈弋蘅给的药确实是谷医那儿拿的,只是没想到她又一次受谷医恩惠。 两个人走到窗边,织玉先是打开窗子,看着沈离音:「我先扶你爬上去。」 「好。」 沈离音到底记得自己怀有身孕,因此动作上也都小心翼翼的。 寝殿后方果真如织玉所言,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任何侍卫把守,看来他们此行匆忙,姬容并没有来得及考虑到这些,又或者说,他也确实没料到她会在行宫离开。 织玉紧跟着从里头出来,将窗子合上后,她拉起沈离音的手,轻声道:「走,我们先去慧园取东西。」 「慧园?」沈离音不解。 「是,我们要想出这行宫,你必须先易装。」 沈离音明白了她的意思,跟着她一道往花园深处走去。 慧园是一处小院子,里头只有一个寝屋。 「这北郊行宫本就无贵人所居,慧园更是偏僻,我已经将医士的衣裳备好,你与我一同假扮医士,就说出去採药。」 一进寝屋,织玉便从一个角落里拿出一灰色包裹,将其打开后,沈离音便瞧见了一套与织玉身上一模一样的服饰。 「快去换上吧。」 沈离音接过衣裳,嗯了一声:「好。」 没一会儿,沈离音将衣裳换掉,头上原本的髮饰也都摘下,只简单束髮,用一支木簪固定。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她从内屋走出来,问织玉。 织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笑道:「沈姑娘长得可真好看,明明是一样的打扮,可你就是比我们普通人要好看许多。」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沈离音一愣,她抿抿唇浅笑道:「姑娘谬赞,姑娘模样清丽可人,也一样好看啊。」 「唔,这还是都一次有人夸我好看。」织玉偷偷笑了笑,「对了,你别叫我姑娘姑娘的了,你叫我小玉就好了。」 沈离音勾了勾唇:「好,小玉。」 「那咱们走吧。」 两个人从花园一路从小路走到行宫后宫门,此处守卫较为薄弱,与前头往来也并不密切,瞧见沈离音走来也没有认出什么,只是照惯例询问几句便立刻放了行。 沈离音离开前还在担心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因此一直到她走出行宫一段距离,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已经出来。 「沈姑娘,来我们将外衫换掉。」 密林一处角落,织玉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沈离音正纳闷她这话何意,就见她从草丛里取出一个包袱。 「咱们身上的衣物都是宫中制品,去了外头一下就会被人认出,因此沈公子一早就让人在这里藏了调换的衣物。」 沈离音不得不再次感嘆沈弋蘅的细腻与谨慎,跟着织玉一起将外衫换下。 「再往前便是一条河,河边会有两辆马车,一辆会往东去渠城方向,另一辆往西去往江城,沈姑娘,我们就坐去渠城的那辆。」 沈离音抬眼,确实隐约瞧见了河边的马匹车辆,她点点头,又下意识回首。 只要她踏上这离开帝京的马车,她与姬容的缘分便也至此了结了。 「走吧,小玉。」 * 帝陵外一公里处。 「殿下,抓到了一个活口。」聿扬匆匆跑到姬容马下,垂头禀道。 第137页 「将他带回去,务必看牢,这一次决不能让他有死的机会。」 「是!」 姬容眉眼沉沉,眸中是还未散尽的戾气,就在一刻钟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激战。这一场暗杀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内,只是他没想到那些隐藏在背后的人如此沉不住气,才刚出帝陵不久便动了手。 「思河,秦茵呢?」他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安思河顿了下,回道:「有侍卫护着,已经先一步往行宫走了。」 「你觉得,这次的人是皇后派来的吗?」 「奴婢……不敢妄言。」 姬容嘲弄般地勾了勾唇:「回吧。」 说罢,他双腿一夹,身下的马欲要往前奔去。 「殿下,殿下!」 突然,一道急促的唿喊从前头传来,甚至带着点惊慌与无措。 那人驾马而来,眼见着就要撞到姬容他们这边,安思河皱眉斥道:「你做什么,快停下!」 来人急急将马缰拉住,在马还未完全停下时,仓皇着摔下马跪倒在地:「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太子妃她……」 听到这几个字眼,姬容的面容一下凝住:「太子妃怎么了!」 那人嗓音颤抖,欲哭无泪地说出接下来的话:「太子妃她,她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安思河一听,不由朝那人吼道,正待他想再问什么时,身侧忽地传来一声急促的马鸣。 「殿下!」 安思河来不及深思,赶紧驾马追赶上去。 行宫。 「殿下!」 姬容直接将马停在寝殿外,刚一落地,寝殿外的一众人便纷纷跪倒在地,乌泱泱一片,看得他心生焦躁。 他没有开口询问,直接越过人群疾步往寝殿内而去,殿中静得落针可闻,鼻息间也还有残药的苦味,只是那个今早还答应他会等他回来的人已经不在。 「怎么回事……」 他站在内殿正中间,目视着床榻,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地问道。 殿中,女医官以及两个贴身婢女都在,听到这话吓得直把头埋得更低。 「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得不到回应,姬容终于有些控制不住语调。 跟着进来的安思河见状,赶紧催促道:「你们有什么话快说啊,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第76章 「她逃,他追。」…… 跪在最前头的是女医官, 她年纪较长,又是第一个发现沈离音不在的,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殿下, 臣今早出去给太子妃拿药, 回来后太子妃就不见了。」 「什么叫回来后太子妃就不见了?」姬容音色冷冽, 双目如利刃般刺向她, 「本宫临走前特意叮嘱你们守好太子妃, 你们这多人竟然看不住一个生病的人!」 「殿下,殿下,这次真的事出有因啊。」 女医官重重叩了下头, 答道:「殿下走后,太子妃便让婢女自行回去歇息了, 臣觉得白日里需要她们的时候更多也觉得她们得先休息就没有多言。之后太子妃需要吃药, 一个女医士端着药过来, 哪想臣检查了那药渣后发现一味药的药量不对,那医士看着又并不清楚这方子,臣唯恐再出差错便决定亲自过去药房,哪想就是这么一去,再回来屋里已经没了人,连那女医士也不在了。」 姬容的眉心越拧越紧, 一旁安思河瞧见了, 不由轻声问道:「殿下,莫不是那女医士是……那头的人,趁殿下不在,声东击西挟持了太子妃?」 女医官听见了安思河的话,点点头道:「安内侍所言确有道理,臣事后回想起来, 那女医士似乎的确有些奇怪。且臣在发现太子妃不见后又回过一趟药方,问了那儿的医署医官,他们都不认识这么一个女医士,只以为是与咱们一起从宫里来的。」 「这……殿下,太子妃恐怕会有危险啊。」 安思河语含担忧,但一抬头却见姬容神色比之刚才平静了许多,甚至平静得过于奇怪,他不解道:「殿下,怎么了?」 姬容轻抬眉眼,淡淡地将内殿扫了一圈,片刻后他苦笑一声,道:「这屋中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的痕迹,且殿外又有侍卫把守,若她真是被挟持,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动静。」 安思河一怔,一个猜想在他脑中浮现:「殿下的意思是……这,这不可能……」 姬容平静的眉眼一瞬间涌起数种情绪,浓郁幽深的眸色令人下意识噤声生畏,他缓缓启唇,目光一落:「今日问话若有谁泄露出去,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仿若来自地狱森冷的召唤,女医官和两个婢女浑身一抖连连叩头应声,生怕迟了一些惹怒面前这位太子。 「出去。」 姬容像是没看见她们的畏惧胆颤,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三人不敢拖延,匆忙起身,都没来得及站直便急急退了出去。 「殿下已经认定太子妃是自己离开的吗?」等殿中就剩下二人,安思河这才没有顾忌地问道。 姬容提步缓缓走到床边,上面被褥被掀开一角,他似乎能想像到沈离音从床上起身的那一幕。 「我早该明白的。」 听见这略显突兀的一句话,安思河一顿:「殿下明白什么?」 姬容在床沿坐下,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冰冷的床铺,道:「从她那么执着地要求我带她过来祭祖,我就应该猜到她想做什么,我只是一直不敢承认罢了。」 第138页 安思河心头一滞,瞬间懂得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段时日,太子妃似乎与殿下有些误会。」安思河其实有看在眼里,甚至他也清楚问题癥结所在,只是他也不知该去怎么帮姬容,「或许,太子妃只是一时心情郁闷,等过几日就会回来的。」 姬容眼中划过一丝轻讽,回来? 以前的沈离音在他眼里就像一汪一眼见底的池水,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不用多想便能瞧出其意。 这并非是因他观察有多么敏锐,而是她在他面前从不会去伪饰弄假。可如今,她学会了伪装,学会为了离开他而刻意迎合他,让他以为他们中间的矛盾已经消解,让他在他们恢復如初的亲密关系里沉迷。 她从始至终的目的就是和离,或许还包括拿掉孩子…… 姬容抚着床褥的手一下子揪紧,手背的青筋瞬间清晰起来。 「思河,让聿扬带人去追,哪怕是天涯海角也要给本宫找出来!」 安思河点点头:「是,奴婢这就去找聿扬。」 说罢,他就要转身往外,但还没等他走出几步,身后的人又突然将他喊住:「等等,还有一个人,你们要继续盯着。」 安思河问道:「殿下是指谁?」 姬容倏地抬眼看向他,一字一顿道:「沈,弋,蘅。」 * 绿荫葱葱的小道上,一辆暗色的马车疾驰向前,车舆内断断续续传来说话声。 「沈姑娘,这些都是沈公子吩咐给你准备的钱财衣物,碎银子和银票都有,衣物大都是男装。」 织玉指着打开的包袱,里头有个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褐色匣子,她将其打开,说:「这些银票各处钱庄都可兑换,姑娘妥善存着,莫要弄丢。」 沈离音目光有些发愣,顿了半晌才回过神看向那匣子:「好,我知道了。」 织玉见她心不在焉,难免担心:「姑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是不是那药的缘故?但按理说,药效应该过去,没事了。」 「不,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没有见到兄长,心里有些没底。」 沈离音最开始想的是沈弋蘅能带她走,可等她上了马车才意识到,若她真的想远离帝京,远离姬容,沈弋蘅是绝不可能和她一起走的。 且不说他们还有一个爹在帝京,便是沈弋蘅自己,大好的前途,也不该因为她断送。 只不过,一想到今后的人生只剩下自己,她不禁生出一些不安。 「沈公子说过,他一定会想办法与姑娘你碰面的,只是现在你才离开,太子那边定会派人去跟踪沈公子,为了不暴露你的踪迹,近段时日就只能由我陪着姑娘了。」 织玉笑得乖巧,沈离音不由被带着勾起了唇:「谢谢你,小玉。」 或许,未知的未来也没有那么可怕,相反,未知二字也让她生出一些对未来的期待。 马车连夜抵达渠城,在一处客栈前停下。 「公子,咱们今日就在这里暂歇,如何?」织玉一进城,就改了称唿。 沈离音抬头看着「金月客栈」四个大字,点点头:「好。」 为了安全起见,两个人只要了一间房,不过好在有两个床榻,倒也方便。等进了房间,沈离音便在桌上找了纸笔开始写着什么,织玉瞧见了走过去,好奇问道:「公子在写什么?」 沈离音轻轻一笑:「写接下来的路线,兄长既然没有给我一个目标,那便由我自己来定。」 「那公子准备去哪儿?」 沈离音转了转笔,点着纸上某两个字:「扬州。」 「扬州?」 「是,扬州。」沈离音浅浅一笑,「那里是我的故乡,风景绝美,又是丰硕富饶之地,在那里我应该可以好好生活。」 「扬州离帝京也算比较远,我也觉得可以。」织玉点点头,「况且太子应该也猜不到你会回到故乡去,所谓大隐隐于市。」 「小玉说得在理,那我们明日便出发去扬州。」 两个人刚说完话,房间门忽然被人敲响。 「二位客官,你们的晚膳到了。」 织玉一笑:「我去拿。」 沈离音将路线纸收好,虽说最终目的地在扬州,但这之间怎么走,也需要慢慢安排。 晚膳是三菜一汤,味道虽不及宫中,但看着却也还不错。 沈离音全程只夹素菜,织玉瞧见了便将那一盘清蒸鲫鱼推到她面前,说:「公子多吃些鱼肉吧。」 沈离音一顿,还没拒绝,那鲫鱼若隐若现的腥味便涌入鼻间,她赶忙放下筷子往后一撤,捂起嘴干呕起来。 织玉大惊,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她吓得直喊:「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沈离音一手捂着嘴,一手缓缓抬起摆了摆,其实这几日来孕吐的时候已经很少,一来是她最近吃得本就少,二来女医官在身边,她谨记着姬容的叮嘱,对她的膳食一向严格把控,带有腥味的东西基本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这一次的清蒸鲫鱼本来也没有特别重的腥味,但她太久没闻到这种味道,即使是淡淡的气味也让她变得十分敏感。 「公子,你要不要喝点水,不如我去找个大夫吧?」 沈离音稍稍缓了过来,接过织玉递来的帕子擦擦嘴道:「不,不用,我这是孕吐,没事,过会儿就好。」 第139页 织玉一愣,这才记起面前这人怀有身孕,她轻轻一拍脑袋,懊恼道:「哎呀,都怪我,我一时忘了这事,不然就不点这鱼肉了。」 「没事,你吃就够了,我吃别的。」 沈离音笑着安抚她,等噁心的感觉全部退去,她才又继续道:「不过明日我恐怕得先去一趟医馆。」 「应该的应该的。」织玉连连点头。 * 北郊行宫。 「殿下,聿扬回来了。」安思河走进殿中,禀道。 姬容在桌前抬起头,道:「让他进来。」 没多久,聿扬一身利落劲装,疾步走了进来:「殿下。」 「如何,可有追查到什么?」姬容自己都没发觉,此刻的他语气里带着多少的紧张与忐忑。 「回殿下,属下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 「快说!」 「属下在北郊附近一条河边发现两道马车车辙的痕迹,一东一西,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而去。」 闻言,姬容轻轻合了下眼,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确实是有人提前筹划带她走的。」 「属下也觉得如此。」聿扬抬眼看着桌前那人,问道,「殿下,接下来要怎么办?」 姬容正要说什么,青林又匆匆从外边走进来,躬身道:「殿下,有发现。」 青林奉命在行宫内搜查,姬容一听,眉心一拧,道:「说。」 「奴婢在后边花园深处的慧园寝屋中找到一套衣裳,经查,这是太子妃原先在寝殿穿的。」 青林顿了顿,见姬容没有打断,便继续道:「此外,已经能够确定太子妃和带走她的人是从后宫门离开,那儿的侍卫说今早有两个女医士打扮的人出去,说是为太子妃寻草药。」 姬容眼中一亮:「他们可还记得另一个人的模样?」 青林一顿:「这,奴婢没有过问。」 姬容垂眸思忖着,半晌抬眼看着他:「你找一个画师,让他与宫门的侍卫一起将带走太子妃的人的样貌画下。」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另一侧,沉声说道:「聿扬,加派人马,按着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去追踪,不可遗漏半点可能。」 「是!」 第77章 新生活 渠城。 夜里, 沈离音早早便歇下,她如今身处异地,本以为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谁想一沾床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而且, 一夜无梦。 自她有记忆开始, 她便时常会出现梦魇, 虽有服用谷医的药,但只要一遇上事,白日里心事重些, 就很容易被梦中幻境所控。 今日整整一天,她都在忐忑与不安中度过, 再加上怀孕后她停了治疗失忆的药, 还以为又要如以前那般梦魇缠身, 没想反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 翌日一大早,沈离音被织玉叫醒,两个人简单用过早膳后便在附近寻了一处医馆。 「公子这是要看什么?」医馆大夫看着约莫四十五六的样子,问话时一手还缓缓捻着灰白掺杂的鬍鬚。 沈离音将手轻轻放到脉枕上,回道:「麻烦大夫替我诊脉,并开一副安胎药?」 「哦, 这是要看胎……」 话未尽便戛然而止, 大夫瞪着双眼上下打量着她这一身男装:「你你你,安胎?」 沈离音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大夫莫要惊慌,我是女子,只是为了出行方便才换的男装。」 大夫听完解释,这大张的嘴勉强收了一些:「原来, 原来是位夫人。」 「夫人怀有身孕多久了?」大夫到底是有些经歷,震惊了一会儿便很快镇定下来,右手轻轻往她腕上一搭,淡淡问道。 「还不到两个月。」沈离音答道。 大夫点点头,眯着眸子静默片刻后又问:「夫人近来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比之前稍微嗜睡一些,闻不得腥味。」 自从有了孩子,沈离音能感觉到身体比之以往有些许不同,可真让她答,她却也说不出太多,只能捡两个近来又感觉一些的提一提。 大夫又点了下头,之后又问了一些有关之前安胎药的方子。幸而之前沈离音无聊,曾把自己安胎药的方子拿在手里反覆读过,否则这时候定回答不上来。 「夫人目前情况不错,唯有一点需要注意,那便是将心态放平一些,莫要心事过重,或大喜或大悲。」 大夫收回号脉的手,拿出纸笔,将安胎的方子写下,他道:「这药在孩子五个月以前都可以服用,且这些药材都是最普遍的,大临各处的医馆应该都能抓到。看夫人这打扮是不大会在渠城久留的,这药方记得一定要带在身上。」 沈离音点点头,本要起身离开时,她又心念一转,回头问道:「大夫,若我不想要这个孩子,还可以服药将其拿掉吗?」 大夫正将手里的方子递给一旁的药童,听到此话面色一变,眉头紧皱着说:「拿掉孩子?夫人可切莫冲动,夫人应当清楚自己的身子,老夫虽说胎脉正常,可若正要拿掉孩子,伤的绝不只是孩子而已,夫人的身子能不能撑过去还是个未知数。」 织玉亦是被沈离音这话吓了一跳,还没开口劝阻又被大夫所言吓得将话全憋了回去。 沈离音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自她昨日成功离开帝京,她心里想要将孩子拿掉的念头就已经荡然无存。 她想过,如今自己的身边只有织玉一人,她与自己没有血缘,等到了时间总会离去。而父亲与兄长又需要留在朝堂中,不说近几年,或许是接下来十多年他们都不会离开帝京。 第140页 她虽决定去扬州,但不可能与祖母一起住在庙庵,若真要有人来陪她,恐怕只有自己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 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那话本里的髮妻为何要选择将那孩子生下。 沈离音回过神,嘴角浮着一丝浅笑,看着大夫与织玉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并没有真的不要这个孩子。」 大夫将信将疑,道:「不是老夫多嘴,夫人一定要保重身体,老夫刚才诊脉,能看出夫人的身子在以前似乎受过重伤,而且不止一次,夫人切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沈离音对这番话没有多想,只是清晰地接收到对方的善意,她认真地点点头:「大夫放心吧。」 这时,药童将药取来,沈离音便也没再久留,拿着药与织玉一道离开。两个人回了金月客栈,才刚刚一进屋,半开的窗子边忽然飞进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鸽。 「吱吱!」 沈离音正疑惑着,就听织玉兴奋地往窗边跑去,她一顿,问道:「吱吱?」 织玉走到窗边,手轻轻在窗台一放,那白鸽便极其熟稔地飞进了她的掌心,这时她回头解释道:「吱吱是沈公子养的信鸽,平时大都用在与谷医通信往来,我还是头一次亲自用它。」 「信鸽……」沈离音有些意外,她是猜到沈弋蘅与谷医有所来往,但没想到他们会用上信鸽。 用信鸽在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两个人往来比较密切,否则若只一年半载才联络,大可不必耗费精力训练这么一只鸽子。 「它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此处?」沈离音不解地问道。 织玉偷偷笑了下,抬手示意她上前,而后指着窗台边的某个狭小的角落,道:「这里被我撒上了一种特制的香粉,不管信鸽离得有多远,只要分量足够便能将其引来。」 沈离音点点头,目光探向她手里的信纸,问道:「我们看看里头说了些什么?」 「好。」 两个人一起走到桌前坐下,织玉展开纸条,将其推到二人之间。 「天吶,太子果然发现你已经逃走,而且还派了人马前来追赶。」织玉一惊,转头看向沈离音,「虽说我们备了两条路线,可太子的人手我们无法估计,我们今日恐怕得连夜赶路往南了。」 沈离音垂头不语,仍旧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将信上的字看完,半晌,她才开口道:「我们大概不能走官道了,这样,我们先坐马车赶到承阳城,我看过大临的舆图,承阳城有着大临最大的一个码头,我们从那儿开始走水路。」 「水,水路?」 「是。」沈离音看出织玉的惊讶,她耐心解释道,「走陆路,我们免不了找客栈或者农庄园子暂歇,这样被人记住我们模样的可能性只会更大。 「而走水路,只要上了那一趟船,除了偶尔停靠,基本不会有新的人登船,到时我们只要呆在房中,便可以避免被人认出。」 闻言,织玉缓缓点头:「还是公子想得周全。」 沈离音笑笑,道:「连兄长都在提醒我们行路时小心,那只可能是姬……太子派出去的人马众多,而且他们骑的是快马,我们乘马车还是要慢很多,一旦被追上就只有任其带回的结果。 「况且,最开始我们用来混淆他们视线的线索便是两道车辙印,他们应该不会立刻想到我们改了行路之法。」 「那我们等用过午膳,便立刻赶往承阳城吧。」 「好。」 从渠城到承阳城,马车需行整整半天,等沈离音她们赶到,天色已然呈现墨色。 「这位小哥,烦请问问,咱们这艘商船何时启程?」 承阳码头旁,织玉先一步上前询问那岸上接送旅客的伙计,沈离音紧跟在后头,就听得那小哥爽快地回道:「明日卯时准时出发。」 织玉回过头看了眼她,轻声问道:「好像不是很急,我们要先去附近客栈住一夜吗?」 沈离音正要回答,那伙计却主动喊道:「二位公子不必那么麻烦,咱们这船允许提前上,只要再多加一晚的留宿费便好。」 沈离音一喜,忙道:「那就麻烦小哥带我们上船了。」 「好说好说,来,二位往这边走。」 二人跟着伙计登上商船,那船体颇大,从外边看,甲板往上共有四层楼,最顶上一层如一间阁楼般大小,是船上的望台,其余每一层则设置数间厢房,按照位置优劣定为不同价钱。沈离音问过那伙计,说这三层上下一共有一百余间厢房,分为上中下三等。 「公子,咱们选二层的厢房吧,不上不下,既不会太过吵闹,又方便咱们来甲板走动。」 几个人上下走了走,最后织玉这般提议。 沈离音倒是无所谓,她点点头问那伙计:「小哥,咱们这儿怎么用膳?若是想自己煎些药,该如何?」 「咱们这儿膳食皆有船上供应,公子大可放心,至于煎药,若公子有需要,小的可以让人拿一瓦炉到房中。」 沈离音轻嗯一声:「那便有劳小哥了。」 「好说好说,那二位公子先歇着,小的去让人准备。」伙计十分爽快,将她们二人送至厢房外,便迅速离开去拿晚膳和瓦炉。 沈离音看着门外挂着的木牌,上头写着两个字——乙五。 「公子,咱们进屋吧。」织玉提醒道。 第141页 「嗯。」 厢房里一应物品应有尽有,甚至她们这间房正好靠江的一面,一推开窗便能瞧见外边的江景。 头一天夜里,两个人算是初初适应这船上生活,本以为还算顺利,可第二日船一开,沈离音才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难处。 第78章 晕船 天还未亮得彻底, 商船便已经启程,织玉还睡得迷煳着,突然听到隔壁榻上传来一阵阵呕吐声, 她赶紧起身将灯点上, 就见对面的沈离音正坐在地上, 靠着床榻, 捂嘴干呕。 「公子, 你怎么了?」 她匆匆跑过去,想要将沈离音扶起。 「唔……别,让我坐这儿。」 沈离音摆摆手, 哪怕是灯光昏暗,也能看出她面色惨然。 「我, 我有些晕船, 让我缓缓便好。」她这么说着, 可心底其实并没有底,这行路才刚开始,哪想竟在开头便遇了难处。 织玉也意识到什么,一面给她递水喝,一面犹豫地开口:「公子,你怀着身孕本来就容易犯噁心, 现在又加上晕船, 怕是很难熬过去,不如咱们到下一处码头就下去吧?」 听到这话,沈离音几乎没怎么考虑便摇摇头,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后道:「不,还是安全为上,我可以克服的。」 她的眉头皱得很紧, 可语气还是非常坚定。 一个早上,沈离音也没吃多少东西,她怕吃了之后会吐,索性不吃,织玉在一旁瞧着她惨白的脸色,心里很是着急。 「公子,快到午膳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过去厨房说一声,加些钱让他们做些好吃的?」织玉想了想,问道,「吃些酸口的东西如何,能止噁心。」 沈离音一直靠坐在榻边,她下意识想要拒绝,可一抬眸却见织玉担心的小脸,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她勉强笑了笑:「好吧,不过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可以问问,若是有酸梅汤,可以让他们送来。」 织玉见她终于开口提吃的,兴奋得登时从椅子上站起,她笑道:「好,我这就去和厨房说,公子你先等着。」 见着织玉兴沖沖离开,沈离音一下就垂了脑袋靠在墙上,她其实清楚自己这晕船很大一部分应该是因为怀了孕,可她不能说,若是说了,织玉是断不可能再继续让她乘船走水路的。 她本以为自己的离开,即使会让姬容生气恼怒,那也只是一时,毕竟如今秦茵已经回来,她主动离开应是对他们三人来说最好的结果。再则,祭祖之后,姬容与秦茵的婚事在即,就算发现她逃走,也分不太出过多的精力。 但沈弋蘅的来信却让她所有的以为破灭,甚至从得知姬容派人来追她开始,她就始终不解。 姬容的反应就好像自己是他的挚爱,如何都不愿放手,可这种念头却又很快就能被她否决,若是挚爱,又怎么可能让她受委屈,让她接受另一个人的加入。难不成,他还想让她与秦茵做娥皇女英? 姬容是绝对放不下秦茵的,既然如此,哪怕他对自己也有几分情谊,她也要狠心割捨。被分割为几份的感情,宁缺毋滥,她不愿以后成为一个整日只记得拈酸吃醋的妇人,那样太过低微。 也正是因此,她绝不愿再回去,绝不能被姬容的人追上。 商船快到午膳时间走得总算稍稍慢了一些,沈离音胃里的噁心也逐渐平復下去,面上血色也渐渐恢復。 织玉从厨房回来便一直等着伙计将饭食送来,还念着点了好几个酸甜口,清爽解腻的菜,说是保证能让沈离音胃口大开。沈离音不那么噁心后,也确实觉得腹中空空,与她说说笑笑,一同等伙计敲门。 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房间的门却一直没有动静,两人心觉不对,两相对视后,织玉皱着眉开口:「再过一会儿都要过饭点了,这厨房怎么回事?」 沈离音望着窗外的天色,日头已然在正当头,她抿抿唇道:「过去看看吧,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 「那我去瞧瞧。」 织玉点点头,正要起身离开,沈离音却突然将她喊住:「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吧。」 「公子,你容易晕船还是少走动吧。」织玉劝道。 「没事,现在这船几乎不怎么动,况且我也该出去走走,不然整日闷在房中,没病也要憋出病了。」 听完沈离音的话,织玉也觉得有些道理,便没再劝阻,扶着她一起走出房间。两个人下了楼梯,约莫是午膳的时间,船面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公子,那厨房就在前头。」织玉朝她指了指,正是船的另一头。 沈离音轻嗯一声:「我们过去看看。」 商船的厨房并不算小,外头是一间大堂,就像普通的饭馆一样。两个人从后边绕到厨房门外,正准备进门,就听得里头传来打骂的声音—— 「你这混小子,让你去送膳,你跑去下面做什么,不想拿工钱了?!」 恶劣的语气下,又一声重重的拍打声响起。 「婆婆,快饿死了。」 回答的声音并不是预料中的哭喊,反而显得格外冷静。 沈离音眉头一挑,觉得这对比有些意思,就再新一轮打骂开始前,她上前叩了叩半开着的门。 「谁啊?!」 粗犷的吼声响起,织玉皱皱眉推开门答道:「我们是乙五的房客。」 门一推开,沈离音才发现,这厨房里头是分为两个部分,如今能一下入眼的仅仅是个小隔间。隔间里,一个缺了口的「回」字型木台上面齐齐整整地放着提盒,每个提盒的把手上又一一挂着木牌,依稀写着房门号。 第142页 此时的隔间,只有俩人,一个稍年长一些,眉目带着火气,看向她们时,眼中还带着怒意,而另一个年纪似乎要小些,麦色的皮肤,长手长脚,双目之间混杂着一点点孤僻以及隐隐的不服输的劲儿。 「哎哟,原来是二位贵客。」年长的那个迅速打量着她们二人的穿着,脸色变得极快,「刚才多有得罪,见谅见谅。」 沈离音没有开口,一旁织玉先问道:「你们厨房是怎么做事的,我们可是交了房钱和饭钱的,这午膳的时间都快过了,怎么连饭菜的影子都没瞧见?」 那人一愣,赶忙赔笑道:「二位贵客,实在对不住,是我们手底下的人不听话,耽误了二位用膳,我们一定会好好管教他,保管以后准时将饭菜送上。」 说着,他又立刻转头瞪向另一人:「阿朗,快给二位公子赔不是!」 被喊作阿朗的那人缓缓抬眸看向门边,但这视线几乎没停留又很快落下,边上的人不停催促,他这才缓缓躬身:「阿朗给二位公子道歉。」 简简单单的一句,显然没有让另一个人满意,他轻啧一声,狠狠朝着他的腘窝上一踢:「跪下道歉!」 「嘭」一声,阿朗生生被踹到在地,沈离音一惊,下意识往后一退,她清晰地瞧见那个阿朗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垂着眸缓缓爬起,跪在那里。 「阿朗给二位公子道歉。」甚至是道歉的声音语调都与先前那句毫无差别。 边上那人见他这般总算满意地笑了下,他看向沈离音:「二位客官,如何?你们要是还不解气,小的可以做主将他这个月的工钱赔给二位。」 沈离音正要拒绝,余光却见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阿朗难得地皱了下眉,虽然只是一瞬,可还是被她给捕捉到了,她心里忽觉得有意思,嘴角微微勾起:「不用了,你们也不用再罚他,这件事便这样算了。」 「哎哟,二位贵客心善。」那人又踢了踢地上的阿朗,道,「还不道谢!」 一直垂着头的阿朗,这时忽然微微抬起头来看向沈离音,两人视线相撞,他清晰地看见她眼中浅浅的笑意。 「看什么呢,快道谢!」 身后的人不耐地催促,阿朗重新垂下脑袋,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谢谢公子。」 沈离音被他这一声清脆的叩头给吓着了,她猜到他看重工钱,可没想到会受此大礼,她轻咳一声:「赶紧起来吧,以后莫要误工才是。」 她这话纯粹是顺口一句,可阿朗却迟疑着出声:「……嗯。」 「阿朗,还不快把饭菜给二位贵客送到房里去。」 沈离音本想拒绝,可目光不经意在阿朗的腿上掠过,便沉默下来。 回去房间的路上十分安静,沈离音与织玉走在前头,若不是身后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她都快以为那个阿朗带着饭菜跑走了。 来到房间外,阿朗将食盒交到织玉手里,垂着眸开口:「过一个时辰,小的再来取食盒。」 说完,也不等织玉回答便转身要走。 沈离音一顿,忙喊道:「等等。」 阿朗一下停住脚步,不过并没有回过头来。 沈离音将织玉手里的食盒接过,而后对她说:「你去我包袱里找找,把那个清露膏拿来。」 「啊?」织玉微愣,有些没反应过来,那可是她们在医馆特意买的伤药,只有一瓶。 沈离音却没有犹豫,朝她点点头:「去拿来吧。」 织玉见此,只能进去取。 片刻后,她走了回来,将清露膏放到沈离音手里。 沈离音看着阿朗瘦削的背影,轻咳一声道:「你将这药拿去涂一涂吧。」 阿朗的身影微顿,迟迟没有动作。织玉瞧见了,皱眉道:「你转过身来啊,站在那儿干嘛?」 话落,阿朗这才迟疑地转过身,他并没有抬头,但沈离音能察觉到他看见了自己手里的膏药,她笑了笑将清露膏递过去:「你拿去涂一涂,伤口弄干净了再涂。」 阿朗没有立刻接下,顿了顿道:「……不用。」 「没事,你涂完了,等来取食盒的时候再拿回来便好。」沈离音看出他的迟疑,笑着说道。 阿朗动了动嘴巴,半晌后终于抬手接过清露膏:「……谢谢。」 「去吧,早些处理伤口。」 沈离音指指他的膝盖,那里因为跌倒被磨破出了血。 阿朗点点头,朝她们深深鞠了个躬后才离开。 织玉看着消失在楼道口的身影,不解道:「公子怎么对他这么好啊?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误了我们用膳的时辰。」 沈离音拿着食盒走进房中,淡淡道:「刚刚那人打骂阿朗,我听见阿朗说了句什么婆婆快饿死了,恐怕他也不是故意怠慢,既然事出有因,他看上去年纪又不大,多一些宽容也无妨。」 织玉瞭然,点点头道:「好像是听见这么一句,还是公子心细。」 沈离音笑笑,抬眸道:「快来用膳吧,再不吃我怕船开了又没有胃口。」 「好!」 两个人用过午膳,沈离音却没敢立刻休息,她虽吃得并不是特别多,可也怕没有消食引得待会儿噁心更重。 「公子,不如我们去甲板那儿走走吧,这屋里多大啊,绕来绕去都快晕了。」织玉提议道。 沈离音思忖了下,也觉得有理:「那我们下去走走。」 第143页 两个人又一次离开房间,大概是都用完了午膳,此刻甲板上的人稍稍多了一些。沈离音不愿凑热闹,粗粗扫了眼,发现有一处看上去较为僻静。 「咱们去那儿站会儿吧。」 她指着一处角落。 织玉看了看,点头道:「好。」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过去,还没走到就突然听见闷闷的打击声,沈离音略有疑惑,一转眼却发现那处角落的对面有个往下走的楼梯。 第79章 阿朗(上) 织玉一愣, 道:「早先听闻厨房的人说着船里还有一个内舱,原是在这儿。」 「内舱?」 两个人走得更近了些,里边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沈离音隐约听见几声闹笑与打击声交杂, 不由心下疑惑。她回头张望了眼附近, 轻声对织玉道:「我感觉里边有人在打人, 你去喊一个伙计过来, 就说我有一枚玉佩掉进里头,想要下去找找。」 织玉张着双大眼,似乎也感觉到异样, 遂点点头:「我马上去。」 这个角落离甲板有些距离,但周围也有客房, 因此伙计并不难找, 很快, 织玉便领着一人走来。 沈离音稍稍往前一步,面上带着些许的焦急:「小哥,在下有一块玉佩不慎掉进这楼道里,不知可不可以下去找一找?」 伙计朝楼道里瞥了两眼,脸色有些为难,道:「那个, 不如客官同小的说说那玉佩长什么样, 小的去替客官找?」 沈离音没有拒绝,松了口气般道:「我那玉佩乃是青白色的环形玉佩,上头有个小缺口,是自小戴在身上的,丢了十分可惜。所以烦请小哥务必要帮我找到,若是找到了, 在下定有谢礼。」 伙计一听谢礼二字,眼中旋即一亮:「客官可真客气,那小的这就帮你下去找找。」 沈离音点点头,就见着伙计转身走下了楼梯,陷入黑暗之中。织玉有些不解,走到她身边:「公子,你不是怀疑下面有人打人吗,那伙计一看就是知道内情的,咱们不下去的话,被打的那人岂不还是没救?」 「我们既是以寻玉佩为藉口,那就不能表现得太过,总归本来也没有这么一块玉佩,他找不到定会回来见我们,到时我们再找理由跟着下去重新找,也显得自然。」 沈离音说完话,织玉不免轻嘆:「还是公子你心细。」 沈离音笑笑,她不好意思说自己这般谨慎都是这段时间来应付姬容所练成的。 「欸,公子,你听。」织玉突然往楼道口凑近一步,回头看向她,「里头打人的声音好像没了。」 沈离音跟着往前,里边确实一下安静下来。 「可能是那伙计提醒了他们。」 织玉有些担心:「那怎么办,被打那个人这么久肯定受了重伤。」 沈离音面色有些凝重,从她发现不对开始,她就只听到闷闷的击打声,被打之人的喊叫求救半点也没听见,总不能是被捂了嘴? 等等,沈离音忽然想到什么,就在不久前,某个人也是被打被骂毫无吭声…… 「织玉,待会儿我们若是下去,不管看见什么都要镇定。」 织玉有些害怕,劝道:「公子,要不咱们还是不要管这事了吧,若是里头杀……杀人怎么办?」 沈离音其实也有些犹豫,她如今可不是一个人,况且她从姬容身边离开是为了好好生活,断不愿意白白送命,只是,她今日既然遇上了,让她就这么视而不见,她也做不到。 「放心,我觉得这里的伙计不至于直接害人性命,我们没必要自己先吓自己。」沈离音说这话,试图给自己和织玉壮胆。 那伙计很快走了回来,自然,他没有寻到所谓的玉佩。 「这位公子,小的没有找见您的玉佩啊。」伙计不好意思地说着,「会不会您丢在别处给忘了?」 沈离音摇摇头,语气更显急躁了些:「不可能,我从甲板那儿过来,在那儿之前还摸过,来了这里,不过是弯腰掸了掸靴上的灰,再想起时便摸不着了。这四周都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也藏不了,只有这楼道下边看不清。」 「可,小的找了个遍,确实没有啊。」 沈离音深吸了口气,轻啧一声:「这样吧,我同你一起下去看看,这玉佩一直陪着我,若是找不见,我是离不开这儿了。」 「啊,这,这这……」伙计无意识得往后瞥了瞥,脸色纠结为难,「公子,这下面黑漆漆的,还是别去了吧。」 「那你去把你们掌柜找来,我让他帮我解决此事。」沈离音隐约又听见里头击打声,脑筋一转,索性将掌柜的给搬出来。 那伙计一听掌柜二字,面色瞬间一变:「别别别,还是别惊动掌柜的为好,小的这就带您下去,带您下去。」 沈离音心里一松,一则是终于说服了这人,二则从他害怕掌柜知道这一点看,起码这商船主人是不愿船上有殴打行为的。 如此,这下去楼道也变得没那么恐怖了。 楼道口有些窄,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沈离音跟在伙计身后,后头紧跟着织玉。几人越走越往下,江水的潮味与腥味若隐若现,刺激得沈离音几欲作呕。 幸而黑暗的楼道很快走完,前头左侧散着橙黄的烛光,她皱眉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对面的墙上映着几个零零散散的黑影。 「怎么了这是?」 第144页 里边出来一个人,也是伙计的打扮,只是看起来比外头招待顾客的要强壮许多,他走到引沈离音她们来的伙计面前,朝她们瞥了两眼,问道:「丁哥,你怎么又下来了?」 被喊丁哥的伙计「嗐」了一声,道:「我刚不是说帮找一块玉佩吗,这不找到,二位公子不罢休,索性便带他们下来自己找找。」 「那玉佩掉下来,拢共就这么点地,你找不见那定是掉在别处了呗。」 丁哥重重咳了两声,回头看向沈离音:「二位公子,那你们在这里找找?不过也确实就这么点地方,里头的房间门都关着。」 闻言,沈离音抬眸缓缓扫了周围一圈,这里就好像一个小型的客堂,中间摆着一张桌子,边上围坐着几个歇息的伙计,桌上是酒水吃食,让人下意识认为他们这是在这里趁着午歇放松放松。 可沈离音不是别人,或许是怀孕的缘故,她对周围的气味特别敏感,她能嗅出这酒水吃食的杂味里隐隐掺着铁锈般的味道,或者说是……血腥味。 「有劳小哥了,那我在这里找找。」她收回目光,对着那丁哥笑笑,有转头示意织玉。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往两侧探去。 中间桌子边的那些人也不再闹哄哄地说着话,反而毫不遮掩地盯着她们二人瞧。沈离音被盯得有些如芒在背,可眼下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低头假装找玉佩。 大概她们的面相实在无害,那几人盯了一会儿见她们没什么异样便收回视线,继续喝酒划拳嬉笑打闹。 沈离音这下才松了口气,双眼也不再谨慎地只盯着地面,反而不经意地往附近几个房门瞟去。 与此处相通的房间共有五个,每一个都房门紧闭着,粗粗看去似乎没什么异样。 沈离音却并不放心,假装无意地往其中一扇门靠去,只是还没等她走进,身后忽然一声粗犷的喝问:「哎,你干什么呢?」 背后的说话吵闹声一瞬间静下来,沈离音心口一跳,眨眨眼转过头去,低着嗓子道:「我瞧瞧这些花盆下会不会有。」 「怎么可能会掉到这里。」那人皱着眉有些不满。 这时,丁哥走了过来,笑道:「嗐,你就让这位公子看看吧,听说这玉佩是他从小戴着的。」 「啧,行吧,你们还是快点,你们在这儿,我们怎么玩得开啊。」 这人一说完后半句话,周围立刻一阵闹笑,沈离音轻轻瞥了眼,觉得此人话里有话。她勾了勾唇:「我会抓紧的。」 说完,她又重新弯下腰,目光正好对着其中一扇门,她一抬眸,当即愣了下。 之前距离远再加上这里光线暗,她完全没注意地面,此刻一走进一弯腰,这门附近的地面上浅浅的暗色显得十分诡异。 她自然不会单纯到认为这些痕迹是普通水迹,只是眼下她也进不得房间查看,若再得寸进尺提出要求,恐怕她和织玉也无法脱身。 沈离音思忖半晌,直起身来回头道:「小哥,这处恐怕还真没有。」 她说这话时紧紧皱着眉,那丁哥见此笑了笑:「客官也不必焦急,说不定是掉在了别处,反正小的也记住了那玉佩的模样,若是瞧见了,定亲自送到客官房中。」 沈离音听此,眉头稍稍舒展,她抬手示意织玉,让她将钱袋给她,又从中取出两枚小锭塞到丁哥的手里:「如此,就麻烦小哥了。」 「哎哟,好说好说,那小的送二位客官上去。」 丁哥也并不客气,喜笑颜开地将银锭收下,热情地抬起手臂要亲自送她们出去。 沈离音摆摆手:「不用了,我们知道回去的路,自己上去便好。」 「哦哦,那也成,那二位客官慢走。」 沈离音淡笑着颔首,转身往迴路走去。 两个人一上到船面,织玉就轻声问道:「公子,我什么都没发现,你呢?」 沈离音没有立刻回答,只道:「咱们回去再说。」 织玉有些茫然,但也只能乖乖地点头。 回到房间后,沈离音看着桌上还留着的食盒,问道:「织玉,离那个阿朗回来取食盒还有多久?」 「唔,大概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吧。」织玉答完,不解道,「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我心底有个猜测,可又不确定。」 沈离音面色有些凝重,她走到桌旁坐下,道:「先等那人来再说。」 一刻钟后,房门准时被敲响,一直坐在窗边看着外头天色的沈离音倏地回过头:「织玉,去开门。」 织玉放下手头的小扇子,起身离开瓦炉朝门口走去,她还是有些谨慎,问了句:「谁啊?」 「客官,小的是来取食盒的。」 门外的声音清脆爽朗,并不是沈离音等着的那个,房门一开,确实如此。 「咦,怎么是你?」织玉也是有些不解,「之前那个叫阿朗的呢?」 外头的伙计又是个面生的,听到「阿朗」二字下意识地避开目光,他道:「阿朗没空,所以让小的来拿,这都是一样的。」 织玉正要回个「哦」,沈离音却突然张口:「那不行,你得让阿朗再来一次,我刚刚给了他一瓶药膏,他得还给我。」 「药膏?」外头伙计自是不知,他愣了愣,「什么药膏啊?」 沈离音蹙眉道:「什么药膏需要同你报备吗?你只需要喊阿朗过来就行,对了,一定要让他亲自过来,我得检查检查他有没有浪费我的药。」 第145页 她刻意说得有些不近人情,门外的伙计又怕得罪她们,只能提着食盒匆匆答应:「小的这就去喊,客官稍等!」 第80章 阿朗(下) 伙计离开后, 沈离音便一心等着房门再次被敲响,然而却迟迟没有动静,她皱着眉开口:「织玉, 你去楼梯口瞧瞧, 人来了没。」 「好。」 织玉点点头, 朝着门口走去, 她刚一抬手开门, 外头一个人匆匆撞了上来。 「哎哟!」 织玉吓了一大跳,捂着心口喊道:「你,你谁啊?!」 她在那边大喊, 沈离音自是立刻被吸引去了目光,只瞧了一眼便愣在那儿。 半开的门外, 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那里, 束髮凌乱, 外衣脏污,他没有抬头,只伸出手将一个东西塞到织玉手里:「还给你们。」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 本来沈离音还有些不确定这人是谁,但他一开口,她就立刻听了出来, 她赶忙上前喊住:「等等!」 阿朗下意识顿住脚步, 但似乎又想到什么立刻重新提腿。 沈离音皱起眉,只是急急让织玉将人拦下:「你先不要走,我有事要问你。」 阿朗有些犹豫,可织玉却是个直爽性子,她见他磨磨蹭蹭不动,索性一把将人往里拉。 「呃……」阿朗发出一声闷哼, 脸色倏地变白,微微弯起了腰。 织玉见他这般,当即吓了一跳,她看着沈离音道:「我,我可没用力啊。」 沈离音目光一瞥,落在阿朗捂着腰部的手上,袖子因他的动作而微微上滑,露出了带着明显红痕的小臂。织玉见她愣怔着不语,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一眼让她低唿出声:「你,你这是怎么了?」 「织玉,你先将他带进来。」 沈离音扶着桌子站起身,重新开口。 织玉点点头,这下注意了手上的力道,轻轻拉着他往里走,也幸好,这一次少年没有再抗拒,又或者说他也已经无力拒绝。 沈离音示意织玉将阿朗扶到椅子上,她站在他跟前,垂眸看向他:「刚刚你也在那内舱里,对吗?」 阿朗仍旧低着头,这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短暂沉默后,他还是轻轻地点了下头,虽然那幅度小到只要她多眨一眼都可能瞧不见。 「他们在打你?」 沈离音没有说「他们」是谁,想来彼此间也都是心知肚明。 阿朗这次犹豫更久,其实刚刚不小心扯到的伤口已经没那么疼了,可他还是垂着头,目光落在还在自己手里握着的瓷瓶。 织玉有些不耐,帮着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一直不说,我们怎么帮你?」 阿朗捏了捏瓷瓶,嗓音顿顿地说:「不用……你们帮。」 这话在某种程度上,像是回答了先前的问题,沈离音心中有数,皱眉道:「那你就这么平白让他们打?」 只她刚刚那么一眼,她都能瞧见他手上的伤有多么严重,更不用说旁处看不见的那些。织玉虽然会些简单拳脚功夫,但力气并不算大,被她随意一拉都能疼得弯下腰,伤重程度可想而知。 「只有打了,他们才会给婆婆吃的。」阿朗声音有些生硬,甚至带着奇怪的反差。 这种反差大概就是他的语气听在耳中多少有些冷漠,但其说的话却又明显带着维护与关切。 这是沈离音第二次听到「婆婆」二字,她轻声问道:「婆婆是你的祖母还是外祖母?」 「……」 阿朗沉默着没有回答,沈离音眉头一挑也没有勉强,她伸出手,将掌心放到他眼下:「把药瓶给我。」 椅子上的少年微微一顿,莫名有些犹豫地抬起手。沈离音见他有了动作,便自己往前稍稍一倾,主动将药瓶取了回来。 阿朗手心一空,眼皮垂了下来,他沉沉地开口:「我能走了吗?」 沈离音正准备打开药瓶,听到这话,奇怪道:「谁让你走了?你身上这伤这么多,还不赶紧处理一下。」 阿朗欲要起身的动作一僵,一直垂着的脑袋第一次地抬了起来,他看着沈离音愣愣地开口:「什,什么?」 略显侷促迟疑的二字,全然没了之前刻意的生硬。 「你听不懂吗?我们公子是说让你在这里涂药。」织玉有点怀疑这人的脑子,总觉得他迟钝得很。 沈离音倒是无所谓地笑笑:「你把衣裳脱下来吧,我们帮你处理一下伤。」 阿朗略显惊讶地看向她,匆忙摆手拒绝道:「不,不用。」 织玉皱眉道:「我们好心,你拒绝做什么?」 阿朗低下眼,不敢抬眸,有些紧张地说:「男,男女有别。」 话落,沈离音一惊,她好笑地看着他:「你看出我们是女子?」 「……姑娘耳朵上有耳洞,我,我看见了。」 沈离音听到这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她倒是没料到这少年看着木讷,观察力却如此强。她不甚在意道:「你看着应该不过十二三岁,而我已是能做你姐姐的人,男女有别用不到我们身上。」 闻言,阿朗将脑袋更往下垂了一些,紧接着他那顿顿的,有些许沉闷的语调响起:「我虚岁都已经十五了。」 「啊?」沈离音还真有点惊讶,看他的身量,她一开始就没想他已经过了十五岁。 第146页 「还是我自己来擦药吧。」阿朗有些尴尬地说着。 沈离音其实没那么多规矩,不过既然他看着不太乐意,她也不会勉强,将药瓶重新放到他手上,而后指着一处,问道:「那你要去屏风后处理吗?」 阿朗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犹豫着点点头:「好。」 沈离音替他将处理伤口的东西备好放在里头后便走了出来,外间织玉正在将她的药滤好倒进碗里。 「公子,喝药吧。」 沈离音对这些汤汤水水的药已是习以为常,以前还会因药味难闻不得下咽,现在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将碗接过,几下吹散热气,趁着汤药温热苦味不重,一口气喝下。 这边她刚喝完药含着冰糖,屏风里的人就走了出来。阿朗将药瓶放到桌上,对她深深地鞠了个躬:「谢谢姑……公子。」 他虽不知她为何乔装改扮,但既然她身边的人都这么唤她,他也不愿意给她惹麻烦,学着如此称唿便好。 沈离音勾了勾唇:「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快回去吧,对了……」 她将药瓶拿起重新放进他手里:「这药还是拿着吧,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无意看到你手腕的伤,顺便将药赠给你用,想来那些人也不会多疑。」 阿朗眨了眨眼,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疼,出于本能他下意识垂下了头:「谢,谢谢公子。」 「你这才多久都谢了两次了,」沈离音笑笑,「快走吧,别让他们找到理由打你。」 她下意识以为那些揍阿朗的人是刻意挑毛病欺负他的。 阿朗点点头,手里紧捏着药瓶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边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公子,你那块丢了的玉佩长什么样,我可以帮你找。」 沈离音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他口中的「玉佩」是何意,她微微弯起唇:「你是在门里偷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吗?我没有丢什么玉佩,找玉佩不过是藉口而已,我膳后消食散步路过你们休息的内舱,听到下边有打斗的声音,便找了个理由想下去看看。」 阿朗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你,你是特意来救我的?」 「也不是救吧,只是担心出事。」沈离音不以为意地笑笑,「也幸好最后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我和织玉两人可斗不过那些人。」 阿朗眼眸沉了沉:「你们不用帮我斗他们,我自己可以的,以后你们如果再见到他们就当做没见过。」 「你是在担心我们吗?」沈离音感觉听出了这么个意思,不由笑着问道。 阿朗一顿,目光一瞥,没有回答就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被带上,织玉忍不住轻笑:「他这是不好意思了?」 沈离音失笑摇头:「可能吧,小孩子嘛。」 「哎,就是没想到这里的伙计表面看着和善,背地里竟做如此下作之事。」 沈离音望着门口的方向,不由低语:「感觉阿朗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上了。」 从阿朗对那些人的态度看,明显是不忿的,他若真承受不住,大可以去找管事或是离开这艘商船,但他两者都没有选,怕是有别的内情。 「哎,这世上谁都有自己的难处啊。」 织玉一声轻嘆,惹得沈离音抬眸看过去:「你也是小小年纪,倒是想得这么深刻。」 「咳,我这是有感而发而已。」 * 从那天之后,沈离音她们的膳食都变成了由阿朗送,沈离音一直记着阿朗口中的「婆婆」,因此每次点菜都会多点一份糕饼或是肉包,这些她刻意多出来的饭,她会找理由让阿朗拿去。 阿朗起初还会拒绝,但沈离音一说要倒他就立刻心疼地要拿走,还怪沈离音浪费食物。 沈离音见目的达成,也不与他争辩,反而十分虚心地接受。一次两次,阿朗也不傻,沈离音明明吃不下却还要点这么多,显然是为了他。阿朗心里感动,后又知道沈离音喜欢精巧有趣的物件,便自己动手做了一些玩意儿送给她。 两个人有来有回,逐渐熟络起来。 这天,江面风平浪静,万里无云,一只肥大的白鸽从远处飞来,白鸽飞得有些晃悠,几乎将整艘商船外沿绕了个遍,最后才停在了二层某一间窗子上。 「信鸽到了!」织玉眼尖,一下就瞧见了窗边的异样。 沈离音微蹙着眉靠在隐几上,听到声响,目光稍稍放亮:「是兄长来信吗?」 织玉将信纸抽.出,急匆匆跑回来到:「是的,是沈公子的信,公子,你快看看。」 连日的水路下来,沈离音虽稍稍适应了一些,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头晕噁心,这时她也没有想看信的意思,摆摆手道:「你读完告诉我吧。」 「也好。」 织玉点点头,将信纸展开。 沈离音抬眸看着她,那张信纸于阳光下能清晰透出正面的字,沈弋蘅的话看上去比上次那一封要多。 「兄长说什么了?」 织玉仔仔细细地读过,面色也愈发紧绷,片刻后她将信纸放下,有些犹豫地看向沈离音。 「到底说什么了?」沈离音见她迟迟不语,心里有些担心,她不知想到什么,急问道,「是不是哥哥出事了?」 「不,沈公子没出事。」织玉抿了下唇,这才下定决心开口,「只是……沈公子在信上说,太子殿下取消了与秦家的婚事,并且以太子妃被贼人所掳为由,亲自带人往扬州方向赶来了。」 第147页 第81章 重逢? 「什么?」沈离音一惊, 面色唰的一下变白,「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们要去扬州,去扬州的事只有你我清楚, 便是兄长也不知啊。」 织玉脸色不大好看, 视线仍旧落在信纸上:「沈公子说太子的人马追踪到了渠城, 而且还带人查问了所有医馆, 恐怕是当初那个大夫认出了我们。」 沈离音秀眉蹙着, 一阵阵的头疼,她撑靠在隐几上,有些懊恼地说:「是我大意了, 他那么心思细密的人,肯定能猜到我会去一趟医馆。」 她顿了顿, 又有些不解:「可是, 即便如此, 他又怎么能猜到我们要去扬州?」 「这一点,沈公子没有在信上说,可我猜测,若大夫能认出我们的样子,那么其他在渠城见过我们女扮男装的模样的人也很可能会认出。」 织玉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 张着双大眼看向沈离音:「公子, 你说渠城码头会不会……也有人认出我们?」 织玉的话正正好说进沈离音的心坎里,她的脸色几近苍白,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脆弱病态。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沈离音忍着胃里的不适,沉默片刻后道:「我们到下一次停靠便下船, 如果码头的人认出了我们,他肯定会猜到我们上了船,我们必须在他的人马到来前离开这艘船。」 织玉赶紧替她倒了杯水:「反正我都是要跟着公子的,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谢谢你,小玉。」沈离音接过杯子,轻轻抿了口,略显苍白的唇瓣此刻因为水意总算好看了点。 「公子,那我们怎么回信?」话回到正题上,织玉不免有些发愁,「信上说,沈公子因为太子离京,藉口来找妹妹也跟着来了,只不过比太子稍迟一日。」 「船下一次会在哪里停靠?」 「好像是青州南边的陵安城。」 「陵安……」沈离音无意识地重复念着,问道,「阿朗是不是提到过这个地方?」 织玉点点头:「是啊,他说陵安城是整个路程的中心,大多时候商船都会在这里停上半日,就像那天在渠城停了一夜一样。」 沈离音皱眉,有些犹豫:「这样特殊的一个地方,不知道姬……他的人会不会赶到。」 「可我们也只有在这里走最合适,毕竟太子若是直接开船来追,恐怕越往后拖对我们越危险。」 织玉的话不无道理,沈离音心里纠结着,一下子噁心突然上涌,她熟练地一下捂住嘴,趴到一旁痰盂前干呕起来。就在织玉手忙脚乱想要帮她去拿湿帕子时,房门突然被叩响。 「公子。」 一道略显疏冷的少年音在外响起,房中二人对视一眼,织玉道:「应该是阿朗送膳来了。」 沈离音自己拿着干帕子擦了擦嘴,点点头说:「先开门吧。」 织玉应声走过去将门打开,外头果真的是提着食盒的阿朗,他照例先往屋子里看了眼,而后才朝织玉点点头走进来。 「今日怎么这么早?」织玉一边接过他手里的食盒,一边示意他跟着进来。 阿朗跟着走了两步,停在桌边视线转向床榻旁的沈离音,看着沈离音略显苍白的神色,他有些意外:「公子,你怎么了?」 这几日,沈离音的状态虽然也不怎么好,可还从来没有这般虚弱病态过,便是连瞧见他时给的笑都看着有些勉强。 织玉将食盒放下后便拧了湿帕子过来,她看了眼阿朗,抢在沈离音前回道:「公子晕船更厉害了。」 沈离音怀孕的事,阿朗并不知情,一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来确实也没有必要。 阿朗皱着眉走过去,道:「这样不是办法,去扬州还有一半的路。」 「可这也没辙,或许……」织玉将帕子放进沈离音手里,顺道与她对视了一眼,说,「或许等到了陵安城我们可以下船去找个大夫瞧瞧。」 沈离音一下明白了织玉的意思,她们此去扬州的事,阿朗是知道的,若是突然要下船不免让人觉得奇怪,现在找一个藉口,或许对之后也方便些。因此沈离音也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但阿朗却还是有些担心,他望着沈离音漱口擦嘴的动作,心里忽然想起什么,来不及打招唿,转过身就唰的了出去。 「哎,你去哪儿……」 织玉没反应过来,奇奇怪怪地看着门口,轻声念叨:「吃的还没拿走呢,今天给他留了好多吃的。」 「可能是突然想起有什么事要做吧。」沈离音也有些意外,阿朗虽然话不多,但做事一贯心细稳重,怎么突然招唿都不打就抛出去了呢? 织玉轻嘆口气:「我本来还想问问陵安城的情况呢,靠岸估计又是今天夜里,我们得尽早找到地方留宿,不然在外面太危险了。」 沈离音也认可这话,点点头说:「他肯定还是要回来取走食盒的,到时候再问吧。」 「也只能如此了。」 本以为阿朗会和以往一样,等她们大概用完膳了才会再过来,谁想这次沈离音她们还没开始用膳,房门就再次被叩响。 织玉听到外头熟悉的声音,不解地走过去开门。 阿朗站在门外,面色难得的有些紧张,织玉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突然急匆匆跑出去,现在又这么早过来,做什么呢?」 第148页 阿朗没有说话,沉默着双手捧起一个东西送到她面前。 织玉愣了下,看着面前一团绿油油装在花盆里的东西,不由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阿朗将花盆放到她手上,回道:「这叫夜息香,可以缓解晕船的症状,你让公子多闻闻。」 织玉微怔,她抱着花盆下意识转过头看向房间里的沈离音,沈离音虽然看到了他们之间的动作,但因着她此刻还有些头晕,具体说的话却没有听得太清晰。 「怎么了?」她轻轻问道。 织玉看了眼阿朗,说:「你先进来再说吧。」 阿朗犹豫了下,终是跟着走了进去。 「公子,阿朗给你送了个叫什么夜息香的东西,说是能缓解晕船的症状。」织玉说着,将手里的花盆放到了沈离音的面前。 沈离音看着眼前这一绿叶繁茂的盆子,轻声念道:「夜息香……好熟悉的名字。」 她似乎在哪儿医书上瞧见过。 沈离音借力隐几,稍稍倾身将鼻子凑近那夜息香,一股清凉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让她感觉脑子一阵莫名的清爽。 她一顿,终于想起这是什么,医书上曾说夜息香能够疏热,清利头目,对头晕噁心等症均有奇效。 「你这是哪儿得来的?」她意外地抬眸看向阿朗。 阿朗对上沈离音清亮的眸子,抿唇回道:「是,是我婆婆种的,她最开始上船时也容易晕船,于是她就自己种了夜息香,现在她虽没有晕船的毛病了,可这种草却一直都在养。」 沈离音瞭然地点点头:「那你将它送给我,可有与婆婆说一声?」 「婆婆知道,她还叮嘱我提醒公子,这夜息香也可以泡茶喝,效果会更好一些。」阿朗说得认真,最后的话还像是特意学了婆婆的语气。 沈离音虽没见过他的婆婆,可却能多少想像的出,她笑了笑:「那你替我好好谢谢婆婆,对了,今天小玉特意多点了一只蒸鸡,味道不错,你带回去给她尝尝。」 阿朗目光微闪,点点头:「谢谢公子。」 「都说了不用谢。」沈离音重新靠回到隐几上,状似不经意地继续开口,「对了阿朗,我记得今晚咱们是不是要停船靠岸?」 「是。」 「你对陵安城应该挺熟悉的吧?」 阿朗再次点头:「是。」 沈离音心中定了定,又问:「那你可知码头附近有没有什么特色的酒楼客栈?」 「酒楼客栈?」阿朗心中其实有些不解,可他不是个会发问的,只是稍稍想了想回道,「酒楼客栈应该不少,但特色的恐怕没有。」 「这样啊,我还想着下了船带小玉去尝一尝陵安的特色菜。」 沈离音刻意带了这么一句,阿朗面上仅有的好奇果然淡了下去。 不过他很快又开口说:「如果公子要出去逛逛,我可以陪你们去,码头附近我很熟悉。」 沈离音和织玉的脸微微一僵,但很快又假装无事地笑笑:「好啊。」 她虽然这么应了,可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让阿朗跟着去的。 用过午膳后,沈离音便准备上床稍稍歇一会儿,她们既然已经准备停船后离开,那么所有事宜都要提前准备了。 整个下午,一直到靠岸前,沈离音和织玉都在收拾行李以及商讨之后该怎么走。原先想去的沈家老家怕是不能去了,可她们既然已经到了青州南边,再想往回走恐怕也不现实,到最后,两个人决定从冀州借道,绕过扬州北部,去往扬州南边的杭城。 快到陵安码头,商船行得越来越缓,一直坐在窗边的沈离音却没有一刻得以静心,不过幸好阿朗给她送了夜息香,否则以此刻她的状态能不能走出商船都将是个问题。 「公子,好像要停了!」 织玉眼尖,抬手指着外边某处,那里人头涌动,即使天色渐暗也能看出码头的繁忙。 沈离音抿了抿唇,起身将夜息香撞进一个匣子里,道:「走吧,这个时候应该有很多人会下船,我们跟着人.流走。」 「好。」 两个人各自拿着行李,仍旧女扮男装的模样从房间离开。正如沈离音而言,商船靠岸,有很多客人会选择下船走一走歇一歇,从楼梯口开始,她们就陷进了略显密集的人群里。 沈离音跟着人.流往前,虽然她不认为姬容能这么快追上她们,可有了前车之鑑,总归还是小心为上。 「咦,那是什么?」 「嚯,好气派的船啊,是商船吗?」 「怎么可能,你看那架势定是某个权贵人家出来游玩吧。」 …… 刚走出楼道上到船面,耳边就多了许多嘈杂又兴奋的议论声,起初,沈离音并不在意,可下一刻人群却突然有些停滞不前。 「那些人怎么上我们的船了,这是什么意思?」 身旁一人略显惊讶的话让沈离音心头莫名一跳,或许是某种意外的感应,她忽然抬起头朝前看过去—— 犹如初见一般,那道熟悉的身影在茫茫人海中一下闯进沈离音的视线里,矜贵疏冷,与周围一切那么得格格不入,唯一不同的,或者说让她庆幸的是,这一次对面那人没有回望过来。 「小玉,我们不能走了。」 沈离音心跳得很快,可说出的话却格外冷静,或许在她心里是想过这么一个场景的,从收到沈弋蘅的信开始。 第149页 第82章 躲藏 一直低头往前挤的织玉正不解为何前面停了, 此刻听到沈离音的话,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一眼便立刻低唿出声。 她焦急地低下头压声问沈离音:「公子, 咱们该怎么办, 回房间吗?」 沈离音也同样将脑袋垂下, 她摇摇头, 既然姬容要上船, 那定会让人搜查各个房间,房间定是回不去。 「我们先往后退,先看看情况。」她拉着织玉的手开始在人群中逆行, 身边的人本因为前路拥堵而不耐,此刻更是发出了一些难听的骂声。 沈离音只当做没有听见, 一边说着抱歉, 一边继续往迴路走, 她们并没有选择上楼梯,反而从另一侧往船尾的方向走去。 两个人的位置已经远离姬容的人可能发现的范围,可沈离音却还是在一直往前走。织玉有些不解,不禁拉了下她的手,问道:「公子,咱们还继续往前吗?不如, 咱们随便找一个空的厢房先躲一躲?」 「不, 我们必须得盯着他们的行动,最前面就是厨房,我们赌一赌那里没有人,如果没人,我们可以躲在那里,顺便也好观察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厨房的位置在一层船面的最尾端, 从窗口望出去就可以看见码头那边的动静,再加上之前阿朗无意提到过,他们船上的人,除了一些招待新客的伙计,厨房的人在非用膳时间大都不在厨房里。如今这个时间点,厨房很大可能没有人。 沈离音说完,两个人也正好来到厨房门外。她没有第一时间推门,反而倾身靠在门边先听了听里边的动静,在确认没有声响后她才对身侧的织玉点点头,将手轻轻放在门上。 「咯吱」一声轻响,木门缓缓打开,此刻天边日头将落,光线并不是特别好,厨房里更是显得昏暗。 沈离音走进去,先扫了一眼外间,确认没有人后才示意织玉进来,两个人将房门合上,一下子,屋里变更暗了一些。 「……公子,我有点怕。」织玉抱着包袱躲到沈离音身后,此刻她们虽还能辨物,可黯淡的光与厨房里并不是那么适宜的气味,还是让人莫名心颤。 「别怕,有我在。」 要放在一年前,沈离音绝不会如此镇定,可不知是因为自己比织玉年长几岁,还是过去几个月里她确实成长许多,在听到织玉的话后她下意识就给出了安慰。 「我们进到厨房里头。」此处没有靠另一侧的窗,她们若想查看码头的动静,必须得进到里边。 沈离音仍旧手牵着织玉,走到里间的帐子外,刚想抬手掀起布帐,身后的大门外就响起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两个人不约而同止住脚步,织玉也下意识抓紧了沈离音的胳膊。 沈离音第一时间猜测是姬容,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就算姬容再厉害,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这里。她定了定心神,拉着织玉往一侧的柜子边躲去。 光线暗的确有些可怕,但也天然地给了她们躲藏的可能。 两个人缩在柜子边的墙角处,皆屏气凝神地望着大门方向,外边的人果真在厨房外停下,甚至没有任何犹豫地就推开了门。 沈离音一直盯着那边,虽然看得不甚清楚,但大致能瞧出是一个男子身影,不像是成年人模样,反而……有些熟悉。 那人走进厨房,直奔着里间而去,可在路过柜子时,却突然停下。 沈离音一下子紧张起来,下意识想要继续往墙角缩去,然而那人似乎已经觉察出不对,转头朝她们躲藏的方向看来。 「谁在那里?」铱誮 熟悉的带着一点点沙哑的少年音响起,沈离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先愣在了那里,还是织玉先意识过来,起身回道:「阿朗,怎么是你?是我和公子在这儿。」 阿朗一顿,而后迅速朝她们的方向走来,他看着她们有些惊讶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沈离音被织玉扶着起身,她还没从刚刚紧张的情绪中恢復过来,只听得织玉解释道:「我们遇到了点难处,只能在这里先躲一躲,你可不要说出去。」 她们的行为确实很怪异,若再强词解释反倒让阿朗觉得可疑,因此沈离音并没有拦着织玉这么说,反而在平静下来后,对着阿朗道:「阿朗,你刚从码头那边回来?」 「……不是,」阿朗语气有些奇怪,「午时你们不是说想要下船去玩吗,我刚刚去找了你们,但见没人应声以为你们已经走了,就随便在船上走一走,来了这里。」 沈离音被他这么一说才记起这回事,有些抱歉道:「对不起,事出有因,我们没办法与你一道去玩了。」 「你们藏在这儿,是在躲什么人吗?」阿朗沉默了下问道。 沈离音没有要将所有事情告知他的准备,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思忖了一会儿她开口道:「我们确实在躲人,但原因现在一两句话也说不清。阿朗,你对这艘船很熟悉,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不走船头就下船的办法?」 阿朗顿了下:「你的意思是避开码头?」 「……是。」 沈离音刻意说得模煳,可显然阿朗还是猜到了她话里下一层的意思。 「恐怕没有。」 阿朗在短暂沉默后如此回道,沈离音虽谈不上多么失望,可心还是微微一沉。 「不过,你们要是想找地方藏身,有个地方或许比这里更好。」静默后,阿朗突然开口。 第150页 沈离音心中一顿,紧张地抬起头问道:「何处?」 * 阿朗说了有更好的地方藏身后,沈离音便带着织玉与他一道离开了厨房,三个人从船尾绕过,小心翼翼地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沈离音看着眼前的昏暗的楼梯口,轻声问道:「你说的地方就是这处内舱?」 阿朗点点头,率先往下走去:「是,你们跟我来。」 「可是,内舱里不是还有别人吗?」沈离音有些犹豫,她记得这里不只住了阿朗一个人。 阿朗回过头看向楼梯口的二人,说:「你们放心,他们早在船还没停时就离开了,每次靠岸他们都会出去找乐。」 沈离音不明白他口中的「找乐」什么意思,但听他的意思,显然内舱里已经没有别人,她犹豫了下还是选择走下去。织玉见此,自然也没有任何反对地跟上。 「我带你们去的不是我和婆婆的房间,而是一间仓库,那里平时没人去,只有我每天会过去,有时候连船里的管事都记不得这里还有这么个房间。」 阿朗一边说着,一边领着她们往前。如他所言,她们走的方向并不是之前伙计带她们下去的那边,下了楼梯后直接就往楼梯后边一转。 沈离音这才发现,内舱的楼梯下其实还有一扇门,这扇门很窄,约莫只有半臂的宽度。 阿朗走在最前面,推开门走了进去,沈离音紧跟其后,就见他在门边取了个什么东西,而后手心处淡淡的光亮起。 「这里我常来,所以一直备着火摺子。」阿朗也同样抬眼看清了沈离音的脸,见她正盯着自己便不由解释。 沈离音听到这话,转头扫了眼这屋子的情状。起初阿朗说这里没有人来,她下意识以为屋里肯定脏乱,灰尘满布,可哪想这里除了有些拥挤,物件杂乱外,并没有想像中的污糟。 「我经常在这里做木头玩意儿,之前送给姑娘的小人儿就是在这里刻的。」阿朗见她观察着周围,也瞧出她眼底的疑惑,便小声解释。 沈离音瞭然地点点头,不禁笑说:「这里压根不见光,你就顶着这火摺子刻东西,眼睛不要了吗?」 阿朗一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也不是一直待在这里,只是有空过来,而且你放心,我做东西很快,不会伤到眼睛的。」 沈离音见他急着解释,面上笑意更甚:「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你送的木头小人儿还有今天帮我们藏身。」 说到最后,沈离音的脸色变得有些认真。 阿朗看着她,沉默地要摇摇头:「谁对我好,我也会对谁好。」 少年从来都是这么耿直直接,虽然平日少言,可心底却一直将别人的善意记在心中。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有什么需要的,我可以去帮你们取来。」大概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太感性,阿朗有些不好意思地扯开话题。 沈离音笑着摇摇头:「不用,我们什么东西都带着了,连你送的夜息香也带了。」 阿朗听到这话,面上一滞,其实从他刚才见到她们的第一时间他就有所察觉。什么下船出去走走逛逛,逛一逛哪里用得着带上行李,唯一可能便是想要离开,而且她们最开始打算的一定是不辞而别。 沈离音没注意到阿朗的情绪变化,她走了太久,心绪起伏又大,此刻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十分疲累。 「织玉,你把夜息香拿出来吧。」沈离音靠着墙坐下,额间冒出一丝丝冷汗。 织玉瞧出她的不对,赶紧从匣子里将夜息香取出:「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沈离音将也想放到手边,淡淡的清凉气息涌入鼻间,一剎那,她的晕眩与噁心都消失了。 阿朗也注意到她的不适,赶紧把脑子的里杂念抛开,他蹲到她身前,犹豫着问道:「你们要躲的人是不是就在这船上?」 沈离音一顿,垂着的眼微微抬起:「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们的模样是准备离开船上的吧,甚至也不是你们之前说的只是出去走一走玩一玩,你们是想彻底离开。」 阿朗慢慢说着,没等沈离音回应便很快继续说:「可你们突然又不走,甚至还要躲藏,只可能有你不想见的人在外面。」 这还是阿朗头一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沈离音沉默着,像是在默认。 「今天船上确实有些奇怪,码头处多了很多人,而且个个穿着锦袍,像是……像是当官的人。」 阿朗这一句话让沈离音心里一跳,她看向他,认真道:「阿朗,你不用再多问,这些事我一时间说不清,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我和织玉并不是坏人,那些想要找我的人确实和……和官府有关,但那些人找我只是因为一些私人的事。」 姬容并不是好惹的人,她虽然感恩阿朗帮她,可若是阿朗害怕得罪朝廷官府,她也不会勉强,因此有些话,她还是要说清楚。 阿朗似乎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浓眉皱起,对她的语气难得的不善:「姑娘你这话何意?我问那些,只是想帮你们,至于你们是不是坏人……起码对阿朗来说,不是。」 沈离音心中一动,笑了笑:「你已经帮了我们。」 阿朗摇摇头:「刚才我从客房下来,外边那些官府的人还在一个个搜查下船的人,我想他们一定是得了消息知道你们在这艘船上,恐怕不多时他们就会搜房,你们虽可以一直在这里躲着,可这并不是永久的办法。」 第151页 「不如,」他顿了顿,「我去替你们上去看看,若是情况变好,我就来通知你们,若是情况不好,我们想办法逃走。」 沈离音犹豫了下,一旁织玉却先点了头:「公子,阿朗这主意不错,我们不可能在这里一直躲下去,若是太……」 织玉一急差点说漏嘴,幸好阿朗并不太懂这些,她赶紧改口说:「若是太久,我们就算不憋死也要闷死,让阿朗上去一直看着情况,若是他们离开,我们就马上找机会下船。」 沈离音也知其利弊,最终还是答应了阿朗的办法,不过她也特别叮嘱,让阿朗凡事小心,外头的人十分敏锐,不可以让对方发现他在观察。 阿朗明白她的意思,保证后就离开了仓库。 沈离音和织玉一直在房里带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们甚至不能分辨现下是何时辰,就在二人焦急担忧之际,仓库外终于有了声响。 两个人紧张地盯着房门,沈离音也示意织玉将火摺子熄灭。 「嘭。」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熟悉的少年音响起:「公子。」 「阿朗,你回来了!」织玉惊喜地站了起来,重新将火摺子燃起。 阿朗将门反手关上,借着火光,沈离音瞧见了他不算太好的脸色,她心里一沉,问道:「外面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知想找你的人是什么人物,但他竟然说服了管事不开船,如今已到正常的开船时间,可我们却无法继续往前。」 沈离音并没有太多意外,她微微垂下眸:「你看见对方的人了?」 阿朗回道:「我没敢走太近,而且那些人和管事谈话也都是在房中,我也是问了一些熟人后才知道的。」 织玉欲哭无泪道:「公子,他们这是不找出你不罢休了。」 沈离音面色也不大好看,姬容一定是问了渠城码头的人确定她就在这艘船上,如今不将这艘船翻个底朝天,恐怕他不会罢手。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织玉急问着。 沈离音没有说话,她的心底也是一团乱,然而就在这时,阿朗却突然开了口。 「我或许有个办法。」 沈离音一顿,抬起头:「什么办法?」 阿朗看着她,认真道:「那些人不罢休,不过是因为认为你在这船上,那如果我们使一个障眼法,让他们以为你已经离开这艘船了呢?」 第83章 落水? 夜幕降临, 整个江面沉默寂静,若有似无的新月在空中挂着,映照在江面时泛出层叠的微波, 银光轻闪。 偌大的商船停靠在陵安城的码头, 从上至下三层客房, 每一间都亮着明光, 船面上更是火光耀耀, 时不时走过一队队身着劲装的人,气氛比平日商船的夜里显得有些凝重。 「爷,一层已经搜完了, 没有夫人的行踪。」 一名黑衣男子从客舱方向走来,他看了眼船头站着的身姿挺拔的男人, 垂下眸躬身禀道。 男人听到这话, 平静无波的眼微微往侧边一瞥, 当即身侧另一个着锦衣的中年男人浑身一抖,他赶紧抱拳说道:「这位爷,真不是小的故意隐瞒,实在,实在是不知那两位姑娘的去向啊。」 「这艘船一停岸,我们的人马就第一时间守在了码头, 你们既然确定这两位女扮男装的姑娘登过你们的船, 那她们就不可能从船上消失!」黑衣男子横着长剑抵在中年男人的脖子前,语气凛然,「你们是不是故意藏人,说?!」 中年男子吓得整个人不敢乱动,额间冒着汗,尽量缩着脖子往后仰:「这位少侠, 小的真的冤枉,我与那两位姑娘素未谋面,知道她们来过船上也是听了下边的人回话,怎么可能会藏人呢!」 「那你定是隐瞒了别的离开这艘船的办法!」 「不不不,」中年男子赶忙摆手,「小的这艘船平时就是载客,若是有货物也大都是小货,没有别的出入口,这一点,少侠也可以自己去查。」 黑衣男子似乎还是不信,眉目一横,就要将剑脱鞘,然而就在此时,一声低沉的轻喝响起—— 「聿扬,住手。」 长剑只出了一点银光就被收回,聿扬警告了中年男人一眼,往后一步退了回去。 「王管事,我不愿为难你,但既然我要的人没有离开这艘船的可能,那么你就要给我一个说法,她们会去哪里,或者说她们可能在何处?」 船头站立着的男人,嗓音低沉轻缓,可其实从他一登船与自己碰面,王浒就看出了他藏于温和表象下的凌厉之气。此人带了这么多训练有素的人马,自然不可能是普通富贵之人,王浒明白,这样的人他得罪不起。 只是眼下的问题是,他的确不清楚那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去了何处。 「这位爷,小的真不知那二位姑娘能藏于何处,小的也已经答应让你们搜船,可这结果如何,小的真的不能保证。」王浒老实回答,也尽量将自己的态度表明。 他愿意帮忙寻人,可至于这结果…… 说完这番话,王浒心里其实有些忐忑,眼前这个样貌不凡,贵气凌人的男人就像是在憋着什么,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说错什么而惹怒他。 但幸好,想像中的怒气没有出现,男人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问道:「我希望王管事能再仔细回忆一下,这艘船除了客房厨房内舱与浣衣处,真的没有别的地方了?」 第152页 王浒被这么一问,甚至都有些自我怀疑,可犹豫半晌,他也只能点点头:「真的没有别的地方了,内舱已经是这艘船最隐蔽的地方,可那里是船上伙计住的地方,那二位姑娘不可能去到那里。」 此话一落,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爷,内舱搜查完毕。」 有一名年轻男子走上前回禀。 男人倏地回头,沉声问道:「有什么发现?」 年轻男子顿了下:「初步搜查后没有夫人的踪迹,不过内舱里房间众多,光线昏暗,下面的人还在继续搜查,只是有一点属下感觉有些奇怪,这个时间整个内舱的人都不在。」 男人眸子一眯,视线立刻转向王浒。 王浒心里一跳,赶紧解释:「回这位爷,内舱的伙计一到船靠岸都是第一时间抢着下船玩乐,爷的人一直在船头和码头守着,向来应该是见过他们离开的,那些人都是粗汉子,也绝不可能是姑娘伪装。」 话说到此处,王浒突然想到什么,他一抬头道:「对了,内舱那边应该还有一个人没离开,爷若是还疑心内舱,不如找那个人来问问。」 男人没说话,一旁的聿扬抬眼说:「既然如此,还不赶紧去找人。」 王浒赶忙赔笑:「是是,小的这就去。」 王浒回来得很快,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伙计打扮的小哥,满脸紧张不安。 「爷,他是小丁,住在内舱,和内舱的人混得很熟,我刚刚带他来的路上问了一些事,他说他与你们要找的人说过话。」 这一次王浒明显轻松许多,说这些话时,脸上都带着些微自得的笑意。 他的自得倒也没有错,前头的男人一听他这话,立刻转过了身,语气急切:「你和她们说过话?说的什么?」 小丁一直紧张得咽口水,他偷偷瞥了眼眼前比自己足足高出一个半脑袋的男人,恭敬地喊道:「爷,小的的确和她们说过话,当时二位公子,哦不对,是姑娘,二位姑娘在内舱外的楼梯口徘徊,说是一块玉佩丢了让我帮忙找,但后来没找见,她们就离开了。」 「玉佩?什么样的玉佩?」 「我记得是一块青白色的环形玉佩。」 男人听了这话,没有继续问,反而微微拧起眉,像是陷入了沉思。王浒一见这神情,心下觉得不好。 「她除了说要求找玉佩外,还有别的要求或举动吗?」聿扬见自家殿下沉默着不说话,只能自己尝试着问一些别的信息。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谁想那小丁还真点点头:「有有有,本来内舱是不太能让人进的,可那姑娘不肯,硬说是什么玉佩珍贵,得自己下去亲自找。」 话音一落,面前的男人脸色一沉:「聿扬,多带些人再去仔细搜查内……」 「不好啦,不好啦,有人落水了!」就在姬容命令即将下达的一刻,一道从船尾传来的疾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王浒最先反应过来,他转头往船尾的方向看去,就见越来越多客人从房间或是窗口冒出脑袋来,均齐齐地看向船尾。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王浒往前跑了几步,就见一个瘦削的少年从船尾的方向跑来。 少年隐在黑暗处看不清神色,只能从他的语气中看出他的急切:「管事的不好了,船尾方向的江面上飘着好多衣物,好像,好像是有人落水了……」 话音未落,少年就感觉到一个黑影从远处一下越到自己跟前,而后又极其迅速地朝着自己身后而去,速度快得他都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王浒见刚刚还一脸冷静的贵人这般焦急去看情况,心里不由想到什么,暗骂了一声「不好」便赶紧追了上去。 商船船尾一下子集聚了十几个人,聿扬拉着唿救的少年走到前面,就见已经有人下水捞水面上漂浮着的衣物。 「爷,这是什么情况?」他看向被围在人群中的姬容,就见他直直朝着那些湿透的衣物走去,脚步些微的缓慢。 捞上来的衣物大概是两个包袱,全部都已经散开,有简单的男装,也有一两套女裙,但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姬容在包袱前蹲下,手缓缓伸向一张已经湿透了的,濒临破碎的纸张,他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将纸拾起,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煳,可细细看去,却依稀还能辨出几个字眼—— 胎脉、月份、安胎…… 姬容蹲在那儿许久,聿扬有些不安地看过去,就见着一贯沉稳冷静的太子殿下此刻拿着纸张的手在轻轻颤抖。 他心底一沉,意识到什么,赶忙扣着手里的少年问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被他手狠狠一掐,忍着疼回道:「我,我就是夜里想出来透透气,结果突然在江面上看到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能猜测是有人落水……」 王浒听到这话,心里一吓,颤颤道:「不,不会是那两位姑娘知道几位爷在找她,情急之下跳水逃跑了吧?」 此话一出,周围的看客也大概猜出了什么,议论声四起。 「这样跳下去,还是两个姑娘,很可能没命了吧。」 「别胡说,咱们这儿离岸这么近,应该能游过去吧。」 「谁知道呢,说不定水里有水鬼……」 嘈杂纷乱的说话声在姬容耳边响起,他蹲下的身子一瞬间有些不稳地晃了晃。 第153页 「爷!」聿扬一下松开了少年的胳膊,跑到姬容身边将他扶稳,「爷,你没事吧!」 姬容重重闭了下眼,手里被浸透的纸张像是烈火般灼热,让一种刺骨的疼从掌心一直蔓延至心口。 「找。」 一片混杂声响中,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聿扬抬眸看过去,就见姬容如同喃喃自语般一直重复着什么。 「给我找,给我找……」 音色越来越低沉,可声量却逐渐拔高,最后姬容像是情绪爆发一般地吼道:「哪怕是尸首,你们也要把她找回来!」 * 「公子,你说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小仓库里,织玉抱着沈离音的胳膊,有些无助地问。 怕被人发现,火摺子早已经熄灭,此刻狭小的屋子里只剩下黑暗。沈离音轻轻拍了拍织玉的手背,像是在安抚,她道:「我也不知道,但刚才听声音他们已经来下面搜过,我们应该是安全的。」 织玉不敢彻底放松,两个人一时没有话,就在这时,她们头顶的船面忽然传来一些杂乱的声响。 急促而又慌乱的动静。 沈离音皱眉抬起头:「也不知道阿朗办的如何了。」 「公子,」织玉一顿,不由问道,「如果太子真的以为你死了怎么办?」 第84章 不见 不知为何, 当沈离音听到「死」字时,心里莫名一紧,她不着痕迹地晃了晃脑袋, 想将这股奇怪的感觉抛开。 「公子?」织玉见她迟迟未答, 忍不住再次开口。 沈离音回过神来, 默默道:「这样不是更好吗, 或许以后我也不用这么躲躲藏藏的了, 就让他以为我已经死了吧。」 「好像也是。」织玉对情爱还不太懂,可当她第一次听到阿朗说出这个主意时,她心里就奇怪地有些难过, 毕竟找不到人和想找的人死了,是两件差别很大的事。 两个人说话间, 头顶的舱板上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过, 听得人心乱如麻。 「咯吱。」 忽然, 仓库门被轻轻推开,沈离音一下子警戒起来,拉着织玉往角落死命贴着。 「姑娘。」 略显沙哑的少年音传来,沈离音忽地松了口气。 「外面怎么了?」 阿朗将门反手关上,走到她们面前坐下,他道:「我已经将你们的包袱丢进江里, 他们看上去似乎也相信了, 正在加派人手搜查江面。」 织玉听到这话,面上一喜:「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趁机离开了?」 「恐怕还不可以。」阿朗有些为难。 沈离音抿了抿唇:「阿朗,你直接说吧。」 「找你们的人人手十分充足,而且财大气粗的,发话只要下水帮忙寻人都可以在事后领赏金,船上码头边识水性的人很多, 下水搜查的人手十分足够,因此码头边看守的人并没有减少。」 阿朗说着,语气也不由低沉:「除此之外,寻你们的人似乎也很执着,尤其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模样威严冷峻,放话说一定要找到你,哪怕是尸首也要见到。」 沈离音听到这话,心里不由一沉,她自然知道这个发号施令的人是谁,可她想不明白他如此执着是为了什么,既然在他眼里她很可能跳水逃走,索性放她离开不行吗? 能够有勇气跳水离开,这般决心,他真的不懂?还是说,哪怕他不爱她,也不愿她这个担着「太子妃」名头的人离奇失踪? 是不是,姬容真的只会在见到她的尸体才肯罢休呢? 黑夜里,阿朗看不清沈离音的神情,可从她异样的沉默里,他却忽然感受到属于她的迷茫与难过。 「姑娘,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让他们找到你?」静默间,阿朗突然再次开口。 沈离音一顿,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么一个问题,一个对她而言,几乎用不着去纠结考虑的问题。她点着头轻轻嗯了下,说:「是,我不想让他找到我。」 「那我还有一个办法,只是这个办法或许更冒险,但一旦成功你们或许可以成功离开这里。」 阿朗的话让沈离音和织玉同时愣住,织玉更是好奇地问:「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曾听婆婆说过古时兵法,有一计为声东击西,或许我们也可以利用这一点。」阿朗虽看不清沈离音的脸,可他还是一下在黑暗中抓住了她的视线,对着她道,「你们这里应该还有一些贴身之物吧,比如钱袋之类的,最好是他们见过的,由我带下水。」 沈离音没有说话,织玉倒是很快点点头说:「钱袋?钱袋我们有,我们的钱袋可都是宫……哦,不,是上等的料子做的,那些人一定能看出来。」 阿朗察觉到织玉的口误,他眉头一皱觉得有奇怪,可此刻他也没时间去追问,沉默了下当作没注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有这样的贴身之物便是最好。」 「到时我会游到离船远一些的地方,让别上的人注意到我手里的钱袋,找你们的人说过下水寻人赏十金,而若是能找到更多你们的踪迹赏金则翻倍。我手里的钱袋是新的有关于你们去向的线索,一定会被周围的人争抢,而那些找你们的人同样也会注意到,到时那些人一定都会将人力集中在那边,而你们则乔装从码头离开。」 「可就算如此,码头那边看守的人也还在,他们手里有我和小玉的画像,我们还是不易离开。」沈离音还是有些担忧。 第154页 阿朗解释道:「我见过码头看守之人手里的画像,上面的人是女妆模样,此刻夜里光线本就不好,再加上那时船尾这边会非常热闹,码头看守的人肯定没有先前那般严谨,甚至说不定他们也会忍不住跑到船尾帮忙。」 说到这里,阿朗顿了顿:「那个时候你们被认出的可能性会被降到最小。」 「若你们还不放心,也可以再做一些易装,你们的衣裳确实太过惹眼,如果你们不嫌弃,我这里有一些衣裳,或许能用用。」 织玉听完,忍不住轻嘆:「阿朗,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夸,阿朗面有羞赧,垂着头道:「我,我只是局外人看得清,想得快而已。」 沈离音看着他的方向,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也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好意思,她笑着摇摇头:「不,阿朗,你的想法确实都很周全,我们或许有些当局者心乱,但你能在这种时候如此冷静细密地帮我们出主意,这足以证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听了沈离音的夸赞,阿朗更是紧张得一下说不上话。沈离音明白他少年孩子的害羞,也没有硬要他回应,只是侧身从手边的另一个小包袱里拿出钱袋,将里边的碎银子取出,把钱袋递过去:「这个钱袋,外边的人或许能认得,你拿走吧。」 阿朗用手在身上擦了擦,而后才接过,问道:「那你们要我的衣裳吗?是干净的,婆婆洗过的。」 沈离音轻笑一声:「好,谢谢你。」 她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阿朗听了,心底也是一松:「那我现在就去取。」 阿朗很快将衣裳取来,十五岁瘦弱少年的身形与织玉相差不大,与沈离音的差别也没有特别明显,两个人很快换好衣裳,又点了火摺子,用煤灰在各自的脸上轻轻浅浅地抹了一层,不至于夸张,但也让两个人的肤色看起来没那么干净白皙。 阿朗说过,他们船上的人,大都没有太富贵的,行船这么久,虽也有商人官宦乘坐此船,可那些人身上的穿戴与气质其实与普通人还是没有太大差别,独独沈离音她们。这也是为何,这段时间来,那些伙计遇上沈离音二人都是和颜悦色,毕恭毕敬的。 离开小仓库时,阿朗最先上去探头,他确认外边没人后才回来与沈离音说:「等我离开后大概一刻钟,听到我那边的动静,你们再出来。」 沈离音握着织玉的手,点点头:「好。」 借着船面落下来的余光,阿朗回头又看了眼沈离音,他没再说话,也只点点头转身要走上楼梯。 「等下,阿朗。」突然,沈离音叫住了他。 阿朗很快停住脚步,回头问道:「怎么了?」 「……」沈离音有些犹豫,但思忖后还是开了口,她微仰起头看向他,道,「阿朗,不如你和我们一起离开吧,带上婆婆一起。」 此话一出,莫说是阿朗,便是沈离音身后的织玉也是一惊。 「你,你说什么?」阿朗有些不可置信。 沈离音抿抿唇,认真道:「那些找我的人不是一般人,哪怕他眼下能被我们煳弄过去,可事后他若是觉出端倪,定是不会放过你的。再则,你在艘船上时常被人为难,你虽从不愿与我细说,可我也能猜出你的难处,等我离开后,你找机会也带着婆婆下船吧,若你答应,我们可以做一个约定,明天傍晚,在陵安城城外我们碰面。」 沈离音说完这番话,狭窄的楼道一下陷入久久沉默,这让她心里不免忐忑。她提出这个建议,首先肯定是为了阿朗的安全。 姬容的性格,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若是事后他意识到自己被耍,定会再回到这艘船找阿朗,阿朗本就只是个小伙计,那管事肯定保不住他,到时候他恐怕只会更难。 这不是阿朗本该遭遇的难处,她不得不去深想考虑。 再则,这段时间阿朗也确实帮了她很多忙,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将他当作自己的弟弟看。她委实不愿再在阿朗的身上看见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 阿朗还是没有回答,沈离音等着等着也确实心里发虚,或许是她想得太多,阿朗是个心中热血的少年,帮她也只是少年心性,说到底两个人还没有熟悉到共同生活的地步,拒绝也不是意外。 「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 「好!」 沈离音正准备开口给他台阶下,然而话未说完,一声干脆的「好」就从楼梯口传来。 「我,我会带着婆婆去找你们的。」阿朗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等沈离音回应,转头快速地离开了楼道。 织玉怔怔的,有些没反应过来,她问:「公子,咱们这种情况带着人好吗?」 沈离音确实有过犹豫,之间的沉默也是因为此,她摇摇头解释道:「我不想再逃了,这两日我明显感觉到腹中孩子的存在,如果我们还要去杭城,不走水路走走停停恐怕还得一个半月,到那时,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不能坚持留下这个孩子。」 她顿了顿,侧头看向织玉:「我决定就留在陵安,我们剩下的钱足够买个小宅子,而且一旦我们定下来,与哥哥通信也会方便很多。」 「那,那太子那边若是彻查陵安怎么办?」 沈离音沉默了下,回道:「明日我们雇一辆马车,找一个胆子大一些的马车夫,多花点钱,让他假装带我们离开陵安往南去。」 第155页 织玉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好。」 两个人在楼道下面的阴暗处一直躲着,等到阿朗说的一刻钟快到时,她们才试探着走出去。很快,船尾的方向确实传来一些不一样的动静与声响,沈离音知道,是阿朗已经完成了自己任务。 「走。」 沈离音背着包袱,身上的麻衫与露出的黢黑的脸让她整个人普通得丢入人群便再找不见。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往船头走去,身后船尾方向的江面火光照耀,人声鼎沸,与她们的静默显得格格不入。 「等等,你们两个站住。」 船头处,如阿朗所言,有四个护卫打扮的人左右各两个地守着,手里均拿着一轴画卷。 沈离音暗自咽了下口水,眨眨眼抬起头来,粗着嗓子道:「二位大哥有什么事吗?」 「你们这个时候去干什么的?」右边的护卫一手举着火把,上下挥舞着借光打量沈离音的模样。 沈离音故意装作被火光吓到,不满道:「我们是到时间要下船,本来早就该走了,可谁知道突然有人艘船这才迟了一些。」 护卫并没有就此放过她们,他看着沈离音和织玉,最后让身后的另一个人上前:「过来,把画卷拿过来。」 「你们两个,都抬起头来,便乱动。」 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沈离音捏着包袱的手,手背已经微微泛起青筋,她暗自瞥了眼织玉,示意她不要害怕,而后先一步走上前,抬起头来:「你们快点,我家婆婆还在家里等我们回去呢。」 几个护卫皱着眉,一点一点对着画卷观察,就在他们即将凑近沈离音脸的时候,船尾方向忽然传来极大的一声高唿,让在场的几个人均下意识往那头看去。 「快,快点跟下去,殿下下水了!」 「殿下!」 没有掩饰的称唿从远处传来,沈离音听得模煳,可转头的一瞬却清楚地看见一个身影从船尾直跃至江中。 她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似乎没反应过来眼前发生了什么。 「快,快去看看!」身边的护卫都紧张地撤离,赶紧往船尾跑去。 织玉见状,一把拉起僵住的沈离音,朝着码头而去。 第85章 陵安城 从商船上跑下, 一路朝着几近冷清的长街而去,沈离音迟迟没有回头,哪怕视线里早就没有码头与商船。 「唿……」 织玉一路带着沈离音跑到一处街拐角, 大概是觉得距离足够安全, 她才将将停下, 急喘着气。 「公子, 你没事吧?」停下半天, 织玉都没听见身边的人出声,她赶紧抬头看过去,生怕还怀着身孕的沈离音因为这么一次快跑而出问题。 沈离音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看, 额间渗着冷汗,碎发因汗湿紧贴着鬓边, 面颊与唇瓣都没有太多血色。 「公子, 公子?!」织玉大惊, 赶忙扶着她,急道,「我们要不要去找个医馆看看?」 话说着,她就要带着她往前,而这时,沈离音终于出声:「不, 不用, 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我看你的脸色并不好,刚刚我实在太急了,都忘了你不能这么跑动。」 织玉话里满是歉疚与懊恼,沈离音听出来了,缓缓抬手反握住她的手:「我真的没事, 脚踩在踏实的地面,我反而舒服了许多。」 织玉看着她的脸色,有些不信:「可公子的面色确实太过苍白。」 哪怕是街头的灯火太过黯淡,她也能够看出。 沈离音顿了下,她抬首回望了眼码头的方向,问道:「刚刚船尾的动静出来时,你可有注意到什么?」 「注意到什么?好像没有。」织玉想了想,答道,「阿朗不是说,一旦他那边闹出动静,就让咱们尽快趁乱离开吗,我光顾着看那几个护卫,没去注意别的,公子,你是瞧见什么了吗?」 沈离音轻眨着眼,她似乎也不确定自己看见了什么。 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船尾跳下,她听见那人身边的护卫急声高喊,她也看见很多人纷纷跟着跳进江中……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织玉见沈离音不说话,不得不再次开口询问。 沈离音回过神来,愣怔着摇摇头:「没怎么,我,我也没看见什么。」 「啊,哦。」织玉觉得她有些奇怪,可又确实看不明白她的心思,最终她只能转移话题地问道,「那咱们今晚住在哪儿?」 沈离音重新定神,提了下包袱,看向身前的长街,道:「这个时辰,城门应该已经关闭,我们就在城门附近找家客栈住下,明日我们就不要出门了,等到傍晚时候再出城与阿朗他们碰面。」 织玉很直接地点点头:「那边还有几处摊贩,我们过去问问路吧。」 「嗯,好。」 长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走动,等沈离音她们走到前面卖扇子的小贩前时,那人已经动手准备撤摊。 「哟,二位想买什么?」小贩看两个人走过来,下意识以为是有新客。 沈离音不好意思道:「你好,我们是想来问问路。」 小贩一愣,语气虽然立刻淡了许多,但也还算平和地问道:「你们准备问什么啊?」 「请问城门方向怎么走?」 「城门啊?」小贩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她们,抬手指指右手边的方向,「哝,再往前走第二个街口往右边拐,之后一直往前,你们就能看见城门了。」 第156页 沈离音在心里记着,淡笑道:「多谢小哥。」 「没事没事。」 那小贩摆摆手,低下头又继续收拾摊子。 沈离音回头与织玉对视,两个人点了下头,一起往小贩指的方向走去,大概走了快两刻钟,街上的灯火都快燃尽时,她们终于依稀瞧见了城门的影子。 「公子,这里应该就是离城门最近的客栈了,咱们在这里投宿吧。」织玉指指手边的一家小客栈,提议道。 沈离音顺着视线看了眼,最终点头定了下来。 进房前,沈离音特意吩咐了伙计,除了明日早午膳,别的时间都不要来打扰她们。那伙计虽觉得她们有些其貌不扬,可由于出手还算阔绰,便点下头没再多问。 两个人先后洗了个热水浴,在同一张榻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在船上太久,这一晚的沈离音明明已经十分疲惫,可不管什么姿势躺着都无法一下入眠,每次一闭眼,某个人一跃进江中的场景就会出现在眼前,反覆又反覆地出现。 织玉睡得很香,她虽没有太多晕船的反应,可几日下来精神状态也明显不如初见,今日难得睡得安稳,沈离音便是再怎么难以入眠也压抑着没有发出声响。 最后,大概是身体太过疲累,哪怕意识还奇怪地清醒着,她也最终扛不住,迷迷煳煳地浅睡过去。 不过,这一觉她睡得极浅,天边旭日才冒出个头,鸟虫于窗外轻鸣时,她便轻蹙起眉幽幽转醒。 织玉睡得还深,沈离音也就没有起身,她侧着身看向床内侧,暗自思忖着今后的打算。 大概又过半个时辰,窗外天色终于明亮一些后,床外侧的织玉才终于醒来,她直直地床头坐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醒了?」 沈离音回过身,轻声问道。 织玉原本还闭着眼,听到这声,吓得立刻睁了开来,她看着沈离音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一拍脑袋:「我给忘了我们是睡在一张床上的了,姑娘,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沈离音扶着腰缓缓坐起,摇摇头道:「没有,我很早醒了。」 织玉看出什么,抱起薄被圈着双膝问道:「姑娘有心事?」 自昨日沐浴后,沈离音便披起了长发,织玉的称唿也不由改了,她倒也无所谓,只回道:「算不上什么心事,我在想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慢慢来呗,既然咱们决定在陵安住下,那就一点点把日子过好。」 织玉年纪不算大,可说的话倒也有一套,沈离音笑笑:「你只是陪我这一段日子,等……等太子的人不再追查我的去向,你就可以回家了。」 织玉顿了下,直言道:「我向来随意惯了,就算不回去也无妨,况且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家,从我记事起,我便受沈家的恩,哪怕沈公子准许我回去,我也可以拒绝,继续留在姑娘身边。」 沈离音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她一开始只以为织玉是沈弋蘅或是谷医的朋友。 「这些事,姑娘绝不用烦忧。」织玉拉起沈离音的手,甜甜地笑了下,「姑娘现在可以好好想想明日我们该住到哪里,虽说之前提过要买宅子,可这一时半会儿怕也不能忙上定下来。」 沈离音抿了下唇,道:「这样,我们午后便去城外,一是先租下一辆马车,让人假装带着两个女子离开陵安,二是城门附近多有牙行婆子,我们或许能从她们嘴里知道一些宅子买卖的途径。」 「可若是以我们的身份买宅子,会不会有些惹眼?」 沈离音也想过这个问题,她顿了顿道:「等真的下定金看宅子,我们可以让阿朗去,到时候我们带着他和婆婆居住,对外便称是一家四口,最好位置偏僻些,应该不至于被轻松找见。」 「总而言之,这一次我们做每一件事,最好都不要亲自露面,今日出门我们也还是要涂上一些煤灰。」 织玉摸摸自己的小脸,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幸好昨天阿朗的煤灰还给我们留了一小袋,他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沈离音认同地点点头:「阿朗虽然年少,可心智却比同龄之人成熟很多。」 「可惜了,竟然只在一艘商船上当杂役伙计。」 织玉的感嘆其实也是沈离音的遗憾,只可惜,目前的她也无法帮阿朗太多。 两个人在厢房里几乎待了大半日,等午后日头没那么强烈时,她们才退掉房间,带着行李往城门外走去。她们按照计划租下一辆马车,并且要求车夫在她们离开后将他即将带两位女扮男装的客人往南走的消息发散出去,让城外车坊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这件事。 沈离音希望经过商船一事,姬容能够放弃追踪自己,可若是他不放弃还继续追查,那她就只能靠着这些假消息,让姬容以为自己还在往南逃。 马车一事解决后,沈离音和织玉便在城外一处凉亭等着阿朗,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两个人的心里都不自觉紧张起来。 尤其是沈离音,她对姬容的能力从来没有质疑,她害怕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将阿朗扣下。 沈离音越等,就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到最后,她紧张得甚至隐隐觉得腹痛。 「公子,公子,他们好像来了!」 就在沈离音无力地想要趴到桌面上时,织玉激动的声音将她的意识一下拉回,她勉强抬头看向城门的方向,果真看着一个熟悉的瘦弱少年扶着一位伛偻老人朝着凉亭走来。 第157页 「快,我们过去。」沈离音挣扎着起身,然而屁股才刚离开凳子,眼前便是一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倒去。 「公子!」 * 「大夫,我们爷情况如何了?」安思河紧紧盯着老大夫的表情,手心的汗已经冒了一层又一层。 床边的老人收回号脉的手,面色还算淡定道:「只是有些发烧,如今这般昏睡不醒,依老夫看,应该是忧思过重加过于疲惫。」 「那,那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安思河不自觉松了口气。 「老夫会开一副药,你们让他一日三次服下,之后几日多加休息,切不可再染伤寒。」 安思河连连点头,转头吩咐青林,让他跟着去抓药取药。 大夫离开,屋内一时寂静,安思河转头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心里不免轻嘆。 第86章 她就是秦茵。 从沈离音的生辰开始, 一切的一切都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而去。死而復生的秦茵,太子妃的怀孕,以及姬容模煳的态度, 便是从小看着姬容长大的安思河都一时搞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以为秦茵的归来会让姬容冷落沈离音, 或许也有, 可姬容明显更放不下如今的太子妃, 一次又一次加派人手照看沈离音, 多少贵重的补药珍品一件件地往寝殿送去。 宫里有人传言姬容不在意沈离音,安思河可绝不这般认为。 只是,若说姬容选择了沈离音, 可偏偏他又将秦茵扣在东宫,惹得皇宫中各处非议, 甚至最后还向秦家提出了婚事, 让事情彻底无法挽回。 他曾劝过姬容, 此举伤的绝非是一个人的心。若他真爱秦茵,那便索性与太子妃和离,若他已经移情别恋,对秦茵更多的是过去的情分,那就该懂得取捨,珍惜眼前人。 只是他的这些话没能将姬容劝下, 他只能见着他们的太子与太子妃日渐疏离, 最终逼得她设计逃离。 姬容对朝堂上下皆称沈离音是被贼人掳走,可他们自己心底十分清楚,沈离音是自己想要离开。 安思河又重重嘆出口气,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他转过头, 见是聿扬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聿扬施了个礼,正要回答时,床榻上一直沉睡的人忽然急急地咳嗽了几声。安思河和聿扬立刻停下说话,紧张地齐齐看过去:「殿下?」 姬容脸色苍白,睁开眼的一瞬间,他直觉脑袋沉重,甚至有些看不清自己身处在何处。 「殿下,你感觉怎么样?」安思河示意聿扬去倒一杯水来,自己则拿着干净的湿帕轻拭着他的额头。 姬容蹙着眉想要避开他的动作,视线直落向聿扬,嗓音沙哑却遮不住急切:「找到了吗,有发现她的去向吗?」 聿扬顿住脚步,僵着身子回过头:「殿下,我们寻了一天,再没有其它有关太子妃的踪迹,不管是码头附近还是商船周围的江面,甚至属下让人又将整艘船搜了一遍,也没有见到踪影,现在我们的人已经乘着小船往江中心去查……」 「你这话什么意思?」姬容掌心撑着床面想要起身,他拂开安思河欲来帮忙搀扶的手,目光不可置信地看向聿扬,「你们往江深处查是什么意思,以她的体力,她能往里面去吗?」 聿扬垂着头不知该怎么说,他们选择往深处找人,其实是怀疑沈离音她们可能出了意外,这话姬容也明白,也正是因此他听了之后才会这般反应。 姬容语气低沉,似是压抑着极大的怒意:「她不会出事,她不会放弃自己的命的,你们留一部分人继续在码头附近找,其余人去陵安城内搜查,尤其是城内外的车坊客栈,一个一个查过去!咳咳……」 「殿下!」安思河赶紧朝聿扬挥手,「快把水拿来。」 姬容有些无力地靠在床头,重重地闭了下眼,他能感觉到阖眼的一瞬眼皮上的滚烫:「思河,沈弋蘅快到陵安了吗?」 「跟着沈都尉的人来信,说他们应该会在今明两日赶到。」 安思河说着,抬手将茶杯举到姬容面前:「殿下,先喝口水吧。」 姬容没有接过,反而继续吩咐事情:「让他们继续跟着,我有预感,沈弋蘅一定会找机会和她碰面。」 「是是,他们定会好好跟着的。」 安思河明显发现,在沈离音的事情上,他们这位殿下总是能够不厌其烦地去提醒曾经下过的命令,一遍又一遍,也不知是怕别人忘了,还是他惶恐自己没有说过。 聿扬很快退了出去办事,安思河给姬容餵完药后,便劝他躺下继续休息。可姬容却没有动作,阖眼靠在床头,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殿下。」安思河沉默良久,突然起身跪倒在床榻边。 姬容察觉到了,眼睫轻动,半晌睁了开来,他淡淡朝那头一瞥,眉峰处皱起一小个褶子:「思河,你在做什么?」 安思河面容有些沉痛,他朝着榻上之人虚虚一拜,道:「殿下,奴婢这么些年来看着殿下一步步走到现在,也算是殿下身边少有亲近的人,事到如今,有些话奴婢不得不说了。」 姬容眉峰处的褶子更深了一些,可他到底没有阻止。 安思河抬起身子,看过去:「殿下,你可还记得娘娘将那对白玉指环交与你时说过什么?」 姬容身子一怔,右手下意识抚上自己的龙纹白玉指环,另一枚……另一枚已经被人摘下,随意地丢在木箱子中。也正是意外发现了那一枚指环,他才真正确认,沈离音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第158页 「殿下当时或许年幼,可奴婢却一直记着。」 安思河见姬容怔愣,继续恳切道:「那一对龙凤纹的白玉指环寓意着一世一双人,一辈子只能赠与一个人。」 「当年,娘娘将龙纹那枚曾交给过陛下,可后来……娘娘又亲自将它拿了回来,殿下可知其中为何?」 姬容重新闭上眼,抚着指环的动作越来越重。 「娘娘与陛下年少定情,可你父皇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夺下储君之位,无奈先娶了当时的先后。」 「即使如此,你母妃最初也是体谅的,她后嫁入东宫,却因为你父皇对她的承诺率先诞下一子,那个孩子也就是你。」 「娘娘原以为这一切都不会改变,可随着陛下登基,扩充后宫,越来越多的女子来分割你父皇的疼宠,娘娘的心也终究凉了。」 「娘娘向陛下拿回指环时,陛下还与娘娘有过冷战,可最后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明白自己在这么些年里辜负娘娘太多,与其固执无力地留着一个死物,倒不如放娘娘的心一个自由。」 「殿下,你可明白奴婢这话是何意?」 安思河苦笑着继续:「从收回指环后,娘娘就再也不期待陛下去看她,去看你们兄弟二人,她本分地守着一座宫殿,心中只有君臣再无夫妻。」 「娘娘将这对指环交给殿下,是不希望殿下重蹈覆辙,不希望这对指环套住的又是一对不可能厮守一生的人。」 「殿下爱过秦姑娘,奴婢曾经亲眼所见,那现在呢,殿下到底是爱谁?」 姬容缓缓睁开眼,他知道安思河最想说的其实就是这最后一个问句。 「我与他不一样。」 半晌,床上的人吐出这么一句。 安思河有一瞬的不解,这个「他」是谁,正疑惑间,姬容自己解开了谜底。 他哑着嗓子道:「父皇爱自己比爱母妃更多,所以在那么多诱惑选择里,他渐渐将母妃遗忘,他不配母妃的爱,也不配这对寓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指环。」 「思河,」姬容顿了顿,目光微转,「我一直清醒着明白自己爱的人是谁,以前是秦茵,现在是秦茵,以后也是秦茵。」 安思河微微错愕:「那殿下如今这般固执地要追回太子妃又是为何,难道仅仅是不甘?」 「呵,不甘?」姬容轻笑一声,「不,正因为我爱的是秦茵,所以我才要将她找回来。」 话说到这里,安思河已经越发听不明白。姬容收回视线,眉间一挑,淡淡地将深藏于自己心中的秘密说出—— 「沈离音她,就是秦茵。」 安思河的双眸逐渐瞪大,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姬容:「什,什么?」 与安思河的惊诧夸张不同,姬容的脸色愈发平静:「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我说现在的秦茵可能是假的,那是因为在这个秦茵出现之前,我已经认出了沈离音就是秦茵。」 「这,这,那殿下为何一直不说出来?」安思河有些语无伦次。 「……是我顾虑太多。」 姬容从不为自己所做的事后悔,可遇到沈离音后,他才发现,他悔的事太多太多。 他对去年的意外心有余悸,在没有将所有阴谋处理完之前,他不想沈离音与他一起身陷险境,荆州扬州还有在秦家那样的意外,他不想再在沈离音身上发生。 而除此之外,他不得不承认,在是否要说清沈离音身份这件事上,他有很重的私心。 他与秦家如今亦敌亦友,非敌非友,若沈离音还是秦茵,他与她或许又要再一次重现当年的冷战。上一次的冷战让他失去了秦茵,这次能够重来,他绝对不要再让两个人走到一条对立的路上。 可是他纠结这么多,顾虑这么多,唯独却忘了沈离音的想法。 他自以为是的好,化作一阵阵风,一点点吹散了沈离音心里的爱意。 被他困于寝殿的那段日子,沈离音是不是也和他母妃一样,积攒起所有失望,最后,一个要回了指环,一个退还了指环。 * 「姑娘,姑娘……」 一道道轻盈柔和的唿唤,在沈离音耳边响起,她动了动放于身侧的手,蹙着眉心缓缓睁开了眼。 织玉那一张鲜活灵动的脸在眼前逐渐清晰,沈离音动动唇瓣,发现自己难受地说不出话。 「阿朗,这位姑娘应该是口渴,你快去倒杯水。」 一个有些许陌生,但能听出真切关心的苍老的声音从床头的另一边传来。 沈离音微愣着侧过目光,第一眼便与正要转身离开的阿朗撞上。 「阿……」她想开口,可还是没能说出声。 阿朗回过神,赶紧转头去倒水。 织玉见沈离音的目光落向自己身侧的人,忙介绍道:「姑娘,这就是阿朗的婆婆。」 婆婆一身素衣,掺着银丝的发简单地绾着,面容慈爱而又温柔,此刻她正笑着开口:「姑娘这有身孕还到处跑,以后可得注意一些。」 身孕? 沈离音微微错愕地看向织玉,那眼神似在问,婆婆怎么会知道此事? 第87章 新家 织玉大概意识到什么, 忙道:「是这样的,昨天姑娘突然晕倒,我们情急之下只能去了城中医馆, 所以, 婆婆和阿朗现在都知道姑娘有了身孕。」 沈离音不由心下一紧:「我们这个情况怎么还可以再去医馆呢?」 第159页 之前暴露行踪, 便是因为去了一次医馆, 她不得不后怕。 阿朗正好走回来, 听到这话浓眉一皱:「若是不去医馆,我们怎么会知你发着低烧。」 低烧? 「姑娘,你这是低烧又中暍, 那大夫说了,幸好是及时送去了医馆, 否则再严重些, 恐怕就这么昏死过去了。」 织玉说起来也是后怕, 不过也还是安慰了句:「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昨日特意多给了些诊金,让那大夫莫要向别人透露诊治过姑娘你。」 这后头半句勉强让沈离音的脸色一松,她得了空抬头看着四周,是个陌生的环境,不大的屋子, 屋中陈设也极为简单。她喝着水, 看了眼阿朗和织玉,问道:「我们现在在哪儿?」 「这是陵安城外的一个村子,这家的农户与婆婆相识,我们是暂住在此。」织玉回道。 沈离音不由看向婆婆,虽然身子还有些无力地靠在床头,可她还是恭恭敬敬地朝着婆婆颔首致谢:「麻烦婆婆了。」 婆婆摆摆手, 笑道:「客气什么,你在船上帮了阿朗,是个心善的姑娘,如今又有身孕,不管是谁遇上了都会扶一把手。」 沈离音微微勾起唇角,眉眼一转又望向后头的少年:「你们昨日出来可有惊险?」 阿朗摇摇头,微垂着眼回说:「白日里那个发号施令的人似乎出了点意外,被他的下属急送回了岸上,我和婆婆就是趁着乱逃出来的。」 「意外?」沈离音一顿,软靠在床头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挺直,「出了什么意外?」 阿朗抬眼看了下她,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惊讶,但他还是很快回道:「具体的我也不知,不过我猜是在水中太久,又一夜未歇,伤寒感冒之类的吧。」 沈离音眨眨眼,身子重新靠回到床头:「哦,是这样。」 之后,沈离音又问了一些有关陵安城的事,几个人决定,由阿朗去城中牙婆那儿问问,寻一个城中僻静些的院子,尽早搬过去。 因为怀着身孕,这次发烧中暍,大夫并没有怎么开药,只是简单配了个解暑消热的药汤,得空便喝一些。 众人在村子里大概待了三天,三天后,阿朗终于看中一处宅子,这宅子在南边地儿不算太大,前头一个小小的明堂,再往前则是堂屋,堂屋两侧各置捲帘,走进去是两条短廊,一边各有两个屋子。 宅子皆是青瓦白墙,一眼看去有些年头,听那牙婆说这宅子的前一个主人是一位秀才,前年上京赶考就再也没有回来。 定下这宅子前,沈离音并没有亲自去看过,阿朗回来说过一次之后,她也就只让织玉再去瞧过。她如今极为信任织玉和阿朗,因此没有过多犹豫,在第四天的上午便让阿朗去交了钱,买下宅子。 在村子的第五天,沈离音的精气神也好了许多,几人拜别婆婆的老友,乔装改扮再次入城。 * 宅子的原主人姓夏,因此宅子外头的牌匾上也刻着夏宅二字,那两个字像是秀才亲自所写,笔锋尖锐,字迹清瘦,是沈离音从未见过的字体。 沈离音没有动这块牌匾,反而让牙婆找了僱人将连同牌匾在内的所有旧物陈设全打扫了个遍。 搬进新宅的第二日,沈离音与织玉还有婆婆三人在明堂里晒被子。 三个人待在一处,免不了说话聊天。婆婆虽上了年纪,可口齿清晰,十分健谈,尤其是说到阿朗的时候。 半天下来,沈离音才终于明白阿朗和婆婆的真正关系。 阿朗并非是婆婆的亲孙子或亲外孙,他在幼时就被爹娘遗弃在村子的河边,后来是被路过的婆婆所救。婆婆当时才与其夫合理,唯一的女儿也被那个男人带走,只剩她一人孤苦无依地留在村里。 婆婆看着尚在襁褓的阿朗,几乎没有犹豫就将他抱回了家,之后十几年两人相依为命。 阿朗是知道自己身世的,婆婆没有隐瞒,甚至说若阿朗想去找自己爹娘,他也不会怪罪。但阿朗记着婆婆的恩情,并没有选择离开。 前几年村子里发了一次大水,村中大多数人流离失所,阿朗和婆婆也只能背井离乡,来到商船做工。 「阿朗是个孝顺的孩子,船上的人有时候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哪怕是少给了我一口水,他都会去给我争。」婆婆眉目慈爱,落向沈离音时更是带着明显的笑,「那日他从姑娘这里借了一支药膏,我一开始都不相信。」 沈离音想起自己见到阿朗的第一眼,当时他似乎就因为婆婆而被别的伙计责骂。 「咦,说起来,怎么一个上午都不见阿朗出现,还在睡觉吗?」织玉刚给一床被子晒完,忍不住走回来问道。 沈离音笑笑没说话,倒是婆婆迫不及待地说:「阿朗去外边找树料子了,说是想做些活计,挣着钱。」 织玉挑了下眉,道:「咱们现在也不缺钱,难得休息几日。」 沈离音笑道:「随他去吧,正好我也闲着没事,他找了料子回来,我也能动手过过瘾。」 婆婆有些意外,问道:「姑娘也会做那些逗人玩的东西?」 「是,不过只有一些简单的,比不上阿朗的手艺。」 婆婆听到这话,突然双目耷下:「哎,阿朗这孩子从小聪明,可惜……」 织玉撇撇嘴:「婆婆,你在可惜什么?」 第160页 「不瞒二位姑娘,阿朗除了喜欢做这些小玩意儿,平时也喜欢接触一些排兵布阵的东西,不是我老婆子大话,阿朗如果能入军中定是个以一当百的好将士。可惜老婆子我也没什么能帮他的,那孩子怕是要被我耽搁了。」 婆婆的语气里不免自责遗憾,沈离音听出里头的酸楚,轻慰道:「婆婆莫要说这话,阿朗听见了怕也会难过,况且是金子总会发光,或许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婆婆心里自是一直抱着希冀,听到这话面上多少露出笑意。 三个人干完了活便坐在院子里休息,织玉虽准备糕点,可沈离音胃口不好,只尝了半块便腻得反胃。 婆婆是过来人,见她这般自然也说了好多需要注意的东西,还道迟些她来做饭,让她也好吃些开胃的东西。 三个人正说着话,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几个人一同朝那边看去,织玉当即愣住。 「你,你手里的是什么?」 阿朗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白鸽,道:「是鸽子啊,你认不出?」 第88章 前任还算是个君子 织玉一下丢掉自己手里的米糕, 连手上的糕屑都没来得及弄干净便跑到阿朗面前,一脸心疼地看着他手里的白鸽:「你,你快把它给我!」 说着, 她伸手就往前抓去。 阿朗下意识一避, 不解道:「你喜欢这只白鸽?可我还想着给姑娘做一道鸽子汤补补。」 正喝着茶的沈离音:「咳咳咳。」 织玉忍不住一笑:「姑娘恐怕喝不下你这鸽子汤。」 「小玉, 你到底什么意思?」阿朗总算察觉到一丝不对。 织玉嘴角一撇, 嘆口气道:「你手里这只白鸽可不是普通的鸽子, 那是我和姑娘与旁人通信用的,你快把它拿给我吧,你这么揪着它的翅膀, 它怕是要伤着了。」 阿朗一惊,转头看向明堂里的沈离音:「什么……通信?」 沈离音不由莞尔:「这事说来话长, 不过确实不能拿它来煮汤, 你先过来吧, 织玉做了好多糕点,来尝尝先。」 织玉趁机从阿朗手里拿过白鸽,推着他往前:「别想鸽子汤了,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如此,阿朗只能作罢,他快步走到明堂石桌旁, 犹豫半晌, 最后坐到了沈离音身边的位置上。婆婆正给他倒水,看到这一幕,不由感嘆笑道:「阿朗好像很亲近姑娘呢。」 阿朗坐下的动作一顿,正要去拿糕点的手也堪堪停在半空。沈离音往身侧瞥了一眼,就见他那小麦色的少年面孔上泛起不太明显的薄红,她轻轻一笑, 替他将放着糕点的瓷碟往他身前一推:「阿朗善良正直,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愿意亲近他。」 婆婆乐呵呵地笑着,也没注意阿朗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道极不易被察觉的失落。 这时,织玉从门口回来在沈离音的另一侧坐下,她的手里多了一张纸条。 「姑娘。」她轻声开口。 沈离音闻言转过头去,也没有避讳阿朗和婆婆,直接问道:「你看了吗?」 织玉摇摇头:「还没呢。」 沈离音点头,索性自己接过来看。 婆婆见了有些好奇,便直接问道:「姑娘这是在看什么?」 「婆婆,你莫多问。」阿朗不知怎么的,语气微微有些沖。 沈离音听见了,没有急着看字条,反而抬头瞥了眼阿朗,笑着回婆婆:「这是我兄长的来信,我们相隔两地,彼此就靠着这只白鸽通信往来。」 婆婆瞭然地点点头,庆幸道:「原来是这样,那幸好阿朗回来时咱们都在,不然这小子把鸽子拿给我,我肯定想着为了姑娘身子直接把它熬成汤了。」 「哈哈哈。」织玉听了这话,不由放声大笑。 阿朗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也只能垂着头沉默地吃着绿豆糕。沈离音嘴唇轻抿,回道:「阿朗心细,下锅前一定能发现这白鸽爪子上的信夹,对吧,阿朗?」 这话虽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可也明显是在为阿朗说话,少年喝了口茶,闷闷地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沈离音见状,这才勾着唇又重新看向自己手里的字条。字条上面寥寥数字,依旧是沈弋蘅的亲笔—— 不日抵达陵安,夜里烟花为信。 「烟花?」沈离音看到这两个字微微有些错愕。 织玉也凑过脑袋看来,她倒是十分清楚明了,解释道:「这烟花是之前沈公子与我提过的见面信号之一,他会在夜里燃放,我们到时只要往烟花燃放的方向去找他便可。」 沈离音点点头,心里总算安定下来一些。 这时,一直沉默的阿朗突然开口:「对了,有件事忘了说,我今天出去后发现城中气氛有些不对。」 沈离音刚放松下来的嘴角一滞,她转头看向他:「何意?」 「城门附近的客栈与车坊平日里并不是太热闹,可今日我出城时却发现这些地方周围出现了一些模样打扮与普通百姓有异的人。」 阿朗说话时,目光紧紧与沈离音对着:「我不能够完全确定,但我初初看去这些人和当初在商船上找你们的人穿着很像。」 沈离音的脸色一下凝重起来,她几乎没有怀疑便可以肯定,那些出入异样的人定然是姬容的手下。 客栈车坊,这些都是她们可能会去的地方,甚至也的的确确是她们曾经去过的地方。 第161页 「姑娘,我们会不会暴露啊?」织玉大概也想到了这些,话里担忧。 沈离音抿抿唇,淡淡道:「我们去投宿客栈时是有过乔装改扮,客栈的人认错的可能并不是没有,哪怕糟糕一些他们真的认出,知道我们出城的动向,我们也提前安排了车马往南,最起码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发现我们还在城中。」 许是沈离音的脸色一下子变差,对面的婆婆不免担心道:「二位姑娘是出什么事了吗?之前商船的事我们大概知道你们遇上了难处,你们帮了阿朗和我这个老婆子许多,若是真的有难,你们明说便好。」 阿朗虽没有接话,可他眸光真诚坦然地迎着沈离音,像是一道赤白无声的回应。 「婆婆,谢谢你,其实这次让你们下船已经是我们牵连了你们。」沈离音有些难堪地避开阿朗的目光,捏着字条的手指微微用力,「如今我们既已经决定在一起生活,有些事我确实应该说明白。」 说到这里,她稍稍一顿,暗自吸了口气后才缓缓说道:「那些人的确是在找我们。」 「不过,婆婆可以放心,我们并不是什么官府的逃犯,那个想要抓我的人是……是我的丈夫。」 「!」阿朗勐地抬头,可嘴唇动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什么话。 婆婆震惊地瞪大了眼,额上的皱纹一下堆叠起来:「什么,丈夫?」 这些本都是沈离音的私事,可如今既牵扯到了旁人,她也只能尽量将事情说清楚,她点点头继续道:「我欲与他和离,但他并不愿意,因此我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到此处。」 「这,这夫妻间矛盾难免,你们可是有什么误会?」 婆婆到底是老人,下意识劝和,可她这话才落,一旁阿朗就皱着眉冷冷地说道:「什么误会能让人冲动到如此?定是那人对不起姑娘,姑娘才会这般不顾一切离开。」 阿朗这话语调虽然平淡,可配上他那淡漠的小麦色脸,便颇有一股少年义愤填膺,无所畏惧的意味。沈离音勾了下唇:「我与他本就不该成亲,这番离开也不过是将错了的路斩断。」 「可他这样紧追,以后可如何是好?」婆婆虽然年长,但也不是什么老顽固,只是想着今后沈离音的日子,心下担忧,「你还怀着身孕,怎么能够整日躲藏,这肯定是不行的。」 听到这话,阿朗一下从位置上站起,身侧的沈离音一惊仰头看去:「阿朗,怎么了?」 阿朗低下头看她,语气铮铮:「让我去盯着他们吧,那些人大概是什么模样我都清楚。」 「不。」沈离音很快摇头拒绝,「我不想我们自己的生活一直被他们所干扰,我既然选择在陵安住下,那就是想好好生活,将孩子生下。」 「可那些人若是找来怎么办?」婆婆不安道。 沈离音摇摇头:「我已经使了障眼法让他们误以为我们往南离开,想发现我们在此处怕还要很久,就算再退一万步说他们看穿了我的计谋且找到了这里,只要我躲着不出,他们不会为难婆婆你和阿朗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阿朗听完有些不解,在他看来,那些对沈离音穷追不捨的人是极其恶劣嚣张的。 沈离音笑笑:「你与婆婆,一个还年少,一个是老人,只要你们咬定这宅子只有你们二人,那他们就不会强进。那个人虽然强势,可也算是一位君子,尤其面对妇孺老幼,他肯定会提前叮嘱他的手下的。」 婆婆听了这话,心中稍稍安定,而阿朗虽然面色不像之前那么紧绷,但却也没有明显的放松。 沈离音察觉到这点,眉头微挑:「阿朗,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吗?」 阿朗顿了顿摇摇头,抬眼看向她:「刚刚你提起那个人,似乎并没有很讨厌他,还为他说话。」 沈离音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阿朗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她不由一笑:「我只是按事实说话,就算我现在……不再喜欢他,可也不能趁机抹黑吧。」 织玉听到他们二人对话,「嗐」了一声道:「阿朗还小呢,哪里懂得这些。」 婆婆对此忍俊不禁,看了阿朗一眼,呵呵笑说:「阿朗这个脾气,只怕就算长大了也还是不懂。」 被接连调侃的少年面浮绯色,羞恼地转过身,拿起自己带回来的树条直接走进了堂屋。 剩下的三人继续围坐在桌边,笑着说着,讨论午膳该准备些什么。 * 虽说如今的沈离音手头并不差钱,可她也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她本来想和阿朗一起做些手艺活,可婆婆和织玉都不同意,觉得她怀着身孕,若是磕着碰着不太值当。 如此,沈离音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之前联繫的牙婆帮忙找了一些抄经书的活。抄写经书对沈离音而言算是比较轻松的事,虽然买主都有时限,但幸而她在宫里习惯了抄书写字,一趟下来并不觉得多么累人。 宅子里的生活过得平淡但也温馨,沈离音一旦安定下来,孕中的反应也少了很多,甚至因为心情舒畅,胃口也比在宫里要好。 这天入夜,沈离音照旧想要点灯继续抄写新的一卷经书,但还没动手,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姐姐,城中有人放了烟花!」 第89章 (修一个小bug) 再见…… 来人正是阿朗, 几日下来,他已经改口喊沈离音为姐姐。 第162页 沈离音面上一喜,赶忙放下笔, 扶着桌子起身:「哪里放的烟花?」 「就在城北一处园子附近, 我前两日还去那里摘过树条。」 沈离音大喜过望, 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 她从桌子后走出来, 一把握住阿朗的手要往屋外走去:「快,快带我去!」 「哎,等等。」阿朗一下反握, 止住了她的脚步,「姐姐你不要去了, 我同小玉去就好。」 正说着, 织玉气喘吁吁地从短廊那儿跑下来, 她看着沈离音,手却指着阿朗:「这,这小子,竟然比我这个习过武的人还跑得快。」 「我腿长一些。」 阿朗淡淡吐出这么一句。 织玉一滞,正要发脾气,转眼却瞥见他一脸纯真坦然, 丝毫没有嘲讽的意思。沈离音见她一脸无奈, 面上的怒意要散未散,不由笑着将两人拉开一些距离:「好了,小玉,你也看见烟花了?」 织玉暗暗瞪了阿朗一眼,面色恢復平静后才看向沈离音,点点头说:「我和阿朗一起瞧见的, 姑娘你就留在家里,我们先去看看。」 沈离音想见沈弋蘅的心早已是迫不及待,但她也清楚,如今外边不知哪里被安排了姬容的人,为保稳妥她确实应该留在宅子里。 思及此,她不再坚持:「那你们一定记着小心为上,若是发现周围有什么不对,就先回来。」 「姑娘放心吧。」 阿朗也认真地看着沈离音,语气沉稳:「姐姐你在家好好休息,也不要再抄书了,伤眼睛。」 沈离音笑笑:「好。」 织玉和阿朗一同离开,婆婆下午没有午歇,用过晚膳后便睏乏得很,早早回房歇息,一下子,这宅院里便只能听到沈离音走动的声音。 她本想回去继续抄经书,可刚在桌前坐下就想起阿朗的话,又忆起婆婆说过女子有孕时最容易损耗自己的身子,索性便将纸笔全都收了起来。 卧房外的短廊旁边,阿朗自己造了一间木凉亭,上头绕着葡萄架子,说是再过一个半月的,这儿既能乘凉又能摘葡萄吃。 沈离音披了件薄衫,走到凉亭里坐着,也不知是不是这夜风太过舒爽,还没到一刻钟,她便昏昏欲睡地半趴在了冰凉的桌子上。 月明星稀,夏虫轻鸣,整个宅子变得安静平和。 「姑娘……」 「姐姐。」 带着有些急切但又明显压低了的声音在沈离音耳边断断续续响起,她蹙着眉动了动胳膊,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沉沉睡去,手臂都有些发麻。 「姑娘,醒醒。」织玉将掉落的薄衫拾起,重新披到沈离音的肩上。 桌上趴着的人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大概是压着额头太久的缘故,睁开眼看人的一瞬间,沈离音只觉得眼前一黑,等重新眨眼缓神后才渐渐清晰。 织玉和阿朗一併站在她跟前,她愣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忙直起腰问道:「怎,怎么样,你们见到我兄长了吗?」 织玉和阿朗对视一眼,最后看着她,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见到沈公子,不过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被人塞了字条,上面是沈公子的笔迹,他说自己被人跟踪,暂时不能与我们碰面。」 沈离音原本就紧绷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紧张问道:「什么情况,你们去的那个园子可有发现什么不对?」 阿朗淡淡说到:「那个园子里今日似乎有什么庆典,热闹得很,若非我们到时,那烟花又一次燃放,我们恐怕都要怀疑是不是在那儿。」 「人很多?」沈离音问。 「是,很多,但初初看去,应该都是陵安的百姓。」织玉回忆道,「我们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沈公子,原本还以为是我们打扮太低调不容易发现,可足足等了一刻钟还没有别的动静后,我们就有些等不住了。阿朗甚至都怀疑白鸽带来的消息是不是假的。」 沈离音眉心蹙着,听到最后半句话摇摇头:「哥哥的笔迹并不那么容易被模仿。对了,你们说离开时被塞了字条,你们还记得那人的模样吗?」 「夜里太黑,那人的动作很快,再加上当时我心里有些着急,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织玉说着,语气有些懊恼。 沈离音抿着唇不知想着什么,片刻后说:「或许那也不过是个陌生人,兄长既知有人在跟踪他,恐怕连传信这种事也不会让自己手下的人去做。」 阿朗点点头:「来的路上,我也与小玉说过这个猜测。」 「罢了,不管如何,起码现在已经能确定哥哥在陵安。」沈离音在石凳上站起身,微仰起头看向远处的黑夜星空,「可能真的是时机未到。」 沈离音话里多少带着点自我安慰的意思,甚至最后上床歇息都一直在念着这件事,一日与兄长未能得见,她的心就一日不得放下。本以为下次收到沈弋蘅的来信还要很久,可谁想第二天傍晚,宅子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这天用完晚膳,沈离音照旧在明堂散步消食,她与婆婆,一人说着书中笑话,一人讲述自己少时的过往。大概把整个明堂走了三圈,正准备回房时,院子门外突然响起一些极其轻微的动静。 最开始沈离音还没注意,反而是婆婆耳尖听到了。 「小音啊,你听大门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沈离音心里一紧,下意识走到婆婆身前挡住,他们这间宅子除了牙婆外再没有外人来过,边上又都是空宅,也绝不可能是什么邻佑。 第163页 就在沈离音犹豫着要不要先去喊织玉和阿朗时,大门又一次被敲响,而且这一次的声音十分大。 「……」 婆婆见她没有动作,不免问道:「我们就这么不出声?」 沈离音抿抿唇,最终还是决定保险为上,想要先将婆婆安顿好,再喊来织玉和阿朗一起开门,然而就在她转身要送婆婆回房时,大门外突然响起了除敲门声外别的声音—— 「音音。」 一道熟悉,温润舒朗的低唤隔着木门传进沈离音的耳中,她的脚步倏地一顿,如秋波般沉静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意外与惊色。 婆婆也听到了这声唿唤,惊讶道:「小音,外边那人知道你在这里,是不是你的那个丈夫啊?」 婆婆说完,下意识抬头看向身侧,就见刚刚还和她谈笑风生的女子此刻眼眶微红,那一双如秋波一般的眼眸盈着水光,欲落未落。 「小音?」 沈离音一下子回过神,也来不及回答婆婆的问话,转身跑到门边,手轻放到门闩,低低地朝着另一头试探着开口:「……哥哥?」 「音音!」那边很快给了回应,而且这一声比之前更为激动,「是我,是哥哥。」 第90章 离开是个必然 沈离音不再犹豫, 拉下门闩,将门打开:「哥哥!」 沈弋蘅一身竹纹青衫,面容一如既往的俊逸温润, 在见到门内的人后, 带着点琥珀色的瞳孔一下子明亮起来。 「音音。」他一脚迈入大门, 毫不犹豫地将面前的女子拥进怀里。 沈离音被迫整张脸埋在兄长的胸膛里, 清晰地听见他语调中的颤抖, 她无声笑着双臂张开回抱住他,闷声问道:「哥哥,你,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沈弋蘅抬起眼皮,正要回答时瞧见前头院子里站了三个人, 一个是织玉, 另两个则是陌生面孔。 「公子, 咱们都先进来再说吧。」织玉迎上前,面带喜色地说道。 沈弋蘅的心跳逐渐平復,理智回笼,不过正当他准备拉开怀里的人时,沈离音却先一步松开了他往后一退。 「是我太激动了。」沈离音吸了吸鼻子,面颊微微泛红, 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沈弋蘅怀中一空,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勾唇笑了笑:「我们都一样。」 沈离音很快给婆婆和阿朗介绍了沈弋蘅,双方几句便都互相知晓了身份。 沈弋蘅对祖孙二人自是十分感激,他从椅子上起身,深深地对着阿朗和婆婆鞠了个躬:「这段时间里二位对音音的帮助,在下沈弋蘅不胜感激, 若日后二位有任何需要,尽管与弋蘅开口,弋蘅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恩,绝不会忘。」 阿朗有些拘谨地不知说什么,婆婆倒是激动地忙走上前扶起沈弋蘅,笑容慈爱:「哎哟,公子莫要行此大礼。我们与小音是有缘分,别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 沈弋蘅温柔回笑,搀着婆婆重新坐下:「不管如何,作为音音的哥哥,我都要谢谢你们。」 「哎哟,我们别谢来谢去了,快快进入正题吧。」织玉从堂屋里端来新烹的茶,扫了一眼众人,最后落在沈弋蘅身上,「公子,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沈弋蘅顿了下,转眸看向同样一脸不解的沈离音:「昨夜我让人给织玉递了字条,那字条上被抹了引香粉。」 「引香粉,这是什么?」 「是谷医给我的,原本只是为了不时之需,没想竟这么快就用上。」 沈弋蘅说着,低头从腰间取下一只香囊并打开,而后抬眸道:「这里有一只引蝶,只会被引香粉所诱,一旦靠近振翅的动作会明显变大,我就是一点点按着它的反应找来的。」 沈离音凑近一看,那香囊中没有香料,唯有一只五彩斑斓的凤蝶,那蝶不停地扇动翅膀,但并没有要飞出香囊的意思。沈离音颇为惊讶,抬眼看着沈弋蘅问道:「你是怎么把它留在这香囊中的?」 「香囊里也放了香粉,能够将它吸引住。」 沈弋蘅说完,将香囊重新收好,回看向她:「之后我会给你一些引香粉,你若是离开这宅子便带上,这样不管你去了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沈离音眼眸轻眨,点点头:「好。」 「对了,」她又想起什么,语气稍稍低了些,「你不是说自己被姬……那个人的手下监视,你来这里,不会被发现吗?」 不只沈离音,织玉和阿朗也对这个问题很是关心,沈弋蘅轻扫了眼众人,露出一个宽慰的笑,说:「放心,我已经提前让人假装我去了城外,那些跟踪我的人恐怕到现在还没发现异样。」 织玉跟着笑了笑,可沈离音的面色却并没有完全变得轻松。沈弋蘅注意到了,抬眸看着她:「音音,你在想什么?」 「我在担心如果那个人一直不走……」 到这个地步,沈离音已经无法判断姬容到底何时才会放弃。她本以为商船一事过去,姬容会想明白自己离开的决心,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何苦千里迢迢亲自寻人,可没想到他不仅没有回京,反而还在城中处处防备与巡查,让她不得不整日躲藏在家中,几乎快忘了宅院之外是何种光景。 「他是很执着的人,况且他们在陵安发现过你的踪迹,必然不愿草草离开。」沈弋蘅眉眼沉着,眸中亦有不忿,「不过我想他也不会在陵安再待太久,毕竟他的……家人见不得他在外浪费时间。」 第164页 沈离音想到姬元干,这个一直以来并不怎么喜欢她的皇帝,这次姬容出来找她,姬元干恐怕很是不满吧。 「姑娘,你笑什么?」突然,织玉开口问道。 沈离音回过神,勾起的嘴角缓缓落下,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可笑而已。」 织玉皱着眉,仍旧是一脸的不解。 沈离音见她一脸写着好奇,将手边的糕点往她那儿一推:「真的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笑罢了,吃点东西吧。」 织玉撇撇嘴,拿了块糖米糕塞进嘴里。 沈弋蘅淡淡看了她一眼,復又转向沈离音:「这间宅子是你自己买的?」 「是啊,哥哥觉得如何?」 沈弋蘅简单扫了一圈,下颌轻点,道:「虽然不大,可也看着清净雅致,隐隐还带着股书香之气。」 沈离音眉眼一弯:「哥哥好眼力,这间宅子的前一位主人就是个读书人。」 「是吗。」沈弋蘅嘴边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对了,带我去你的房间看看吧,也好让我知道你住得如何。」 他这话里有话,看卧房是假,想与沈离音单独说话才是真,沈离音心里也明白,看了眼边上的织玉阿朗和婆婆,点头站起身:「那你们在这儿继续坐会儿,我陪哥哥走走。」 织玉和婆婆没有太大反应,两人商量着午膳弄些什么好吃的,倒是阿朗听了她的话,也跟着从位置上起来,道:「我也要回房,我和你们一起走。」 沈离音没有反对,点了点下巴:「那走吧。」 她与沈弋蘅走在前边,阿朗自顾自地跟在后头。 一开始三个人都没说话,等走进堂屋,沈离音才觉得气氛有些过于沉默,于是她特意转过头等了下阿朗,还对沈弋蘅道:「哥哥,这一次阿朗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他,恐怕我现在已经被那个人找着了。」 闻言,沈弋蘅也不觉多看了阿朗两眼:「你几岁了?看着似乎不大。」 阿朗小麦色的脸一黑,闷闷地回道:「我已经十五岁了。」 沈离音听到这回答,抿唇忍笑。沈弋蘅不明就里,表现得有些意外:「十五?我以为最多十二岁,那确实是年少可畏。」 这话明明是在夸阿朗,可阿朗却依旧半沉着脸,干巴巴地说了句「我先走了」就直接越过沈家兄妹往短廊而去。 沈弋蘅一愣:「他怎么了?」 沈离音重新往前走,轻笑道:「哥,你以后可别再提年龄了,阿朗好像不喜欢被人认为年纪小。」 「这有什么,能成大事者可不看年龄。」 沈离音耸耸肩:「他大概是不满意自己的身形吧,少时过得太苦,吃得少做得多,个子也没怎么长。」 沈弋蘅挑了下眉:「才十五,还来得及长个儿。」 两个人说着,转眼来到沈离音的卧房前。沈弋蘅抬眼扫了下廊外的木凉亭,轻嗯一声:「里头倒是更精緻了些。」 「这都是阿朗弄的。」沈离音也瞥了眼凉亭,而后将房间门推开,「进来吧。」 沈弋蘅跟着进屋,目光自然地落在沈离音的后背,眉心微蹙道:「你好像又瘦了一些。」 沈离音走到桌边给两人倒了茶,笑着反问:「有吗?」 「有。」 沈弋蘅走到她身侧,语气是遮掩不住的心疼:「你现在还怀着孩子,哪怕是瘦一点也不应该。」 沈离音笑着坐下,手下意识抚着小腹,说:「之前胃口不好,不过这几日织玉和婆婆轮番着给我做好吃的,我的胃口明显好了许多。」 沈弋蘅并没有因此而放心,反而眼神认真地看着她,问道:「我让织玉给你的银钱,还剩下多少?若是不够,你尽管同我说。」 「很够。」 沈离音没有细说,只道:「哥哥不用担心这个,我现在闲着无事抄抄经书都能赚些银子。」 「你在抄书?」沈弋蘅微拧着眉,「你如今有身孕,不该操心这些才对。」 「我也没怎么操心,就当是写字静心,况且偶尔遇到抄写佛经,我也当是在给爹爹和你祈福。」沈离音说着,目光不由放远,「我甚至准备等生下孩子,就在陵安开一家茶肆,雇几个人帮忙,自己就在店里听听大家的饭后闲话,也挺自在。」 沈弋蘅微微一顿,语气不轻不淡道:「看来,你已经做好在陵安住下去的准备了。」 「是,所以我现在只希望姬容能尽快离开,我也想好好地逛一逛陵安城。」 沈离音面上的笑意稍稍淡去。 「殿下他……」沈弋蘅嘆口气,突然话头一转,「你当初离开是因为秦茵吧?」 沈离音眼睫一颤,这个名字有一段时间没听见了。 「秦茵……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她顿了顿,低声回说。 「其实在船上那些日子我有想过,如果姬容没打算和秦茵成亲,我还会不会离开。」沈离音抬眸看着沈弋蘅,笑了下,「答案是会。」 「……为什么?明明当初我劝你不要动真心的时候,你的态度很坚定。」 沈离音想到那时和沈弋蘅在崇仁殿的争执,轻笑自嘲道:「当时是因为秦茵已经死了,可后来她回来了,一切都不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就算当时没有姬容和秦茵的婚事,我也会离开,不同的不过是时机罢了。」 只要秦茵还在,她就会不断地怀疑自己,怀疑姬容,她会胡思乱想,猜忌姬容是不是心里还有秦茵。到最后,一切的终点只能是她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第165页 在船上的时候,她想明白了这一点,心里唯有后怕,她庆幸姬容做出了选择,让她能早一步放弃这段不该出现的感情。 沈弋蘅听着这话,眼中情绪莫名复杂,可最后他没有说什么,只如曾经一般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道:「我会想办法让陛下今早将殿下召回,你想过的生活……我会保证,一定实现。」 * 陵安街头,虽不及帝京繁华,却也热闹非凡,人来人往间叫卖声不断。 安思河手里提着药,快步在街口走过,身后跟着青林,目光时不时在街道两侧扫过。 「嘭。」 「哎哟,哪个混蛋这么不长眼啊!」 就在安思河要走过那最繁华的十字街口时,路上两个人迎面撞在了一起,他心中记挂着驿站里的姬容,只瞥了一眼就继续快步往前,然而「啪」一声,脚下却踢到了什么。 「哎哎哎,你走路看路啊!」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急切的脚步声也随之而来。 安思河一皱眉,就见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妇人急沖沖地跑到他跟前,弯腰捡起一个东西,他下意识一瞥,却不想一下愣住。 第91章 抄书 「哎哟哎哟, 我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 妇人上下摆弄着手里的东西,眼里满是小心谨慎,大概是确认没有出现纰漏, 她才敢松出一口气, 只是下一刻她的气势登时一转, 眼珠瞪得老大地看向安思河:「我说你走路是不是不长眼吶。」 「哎, 你这妇人怎么张嘴骂人呢!」青林见自己师父被骂, 当即不忿地走上前想要辩上一辩。 妇人一听,脾气就要上来,眼见着她要破口大骂, 安思河却右手一抬,止住了青林。他看着妇人, 笑容温和:「这位大姐, 我刚刚看你手里的这些书卷, 似乎是手抄的?」 妇人脾气有些暴躁,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时也只能暂时将不满压下,但是再开口语气多少还是有些不善:「是啊,怎么?」 「哦,在下就是觉得这抄的字很是漂亮, 正好我家公子喜好读书, 前几日借了几册书卷,发愁没人誊抄。」 安思河说完这话,身后的青林就略显疑惑地看过去,只是他也没有出声,他知道自己师父此般说辞自有道理。 那妇人一听是生意来了,脸色明显有所好转, 下耷的嘴角更是高高咧起:「嘿哟,这位公子可真是好眼光,这字确实清秀漂亮,就是不知你家那位公子想要抄的是什么书?不瞒你说,我们这位抄书的夫人如今身子不是特别方便,不宜抄写长卷。」 妇人说到后边,语气也有些为难,可哪想面前这个白净的青年不仅没有因这话而改变主意,反而眼中亮意更甚。 「大姐放心,不是长卷,不过不知可不可以借一册那夫人的抄本,让在下拿回去给我家公子瞧瞧?」安思河说着,朝青林使了个眼色,笑道,「如果事成,契约定下,我家公子给的酬劳定不会少。」 说话间,青林已经拿出了一锭金元宝,毫不犹豫地放到了那妇人的手里。 妇人哪里见过给定金这么爽快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那金元宝好半晌,直到安思河轻咳提醒才回过神。 「哎哟好说好说,正好,我这儿带了那夫人自己默的《静心经》,你带回去给你家公子过目过目。」 安思河伸手接过,目光在书卷封页上一扫,嘴角淡笑。 「我就住在后边那条街巷的巷口,每日会摆个小摊,公子到时拿了印本直接来找便是。」妇人抬手指指街口转后的巷子。 「好。」 妇人交代清楚后,喜出望外地拿着抄本离开,安思河停在原地,身后的青林一脸不解:「师父,爷最近怎么可能读书呢?」 安思河垂眸,目光落在左手提着的药上,嘴角微顿道:「或许过了今天,爷就有精力了呢。」 青林皱眉,觉得师父似乎在打哑谜。 回到驿站,聿扬站在屋外守着,他看见安思河和青林回来,简单打了个招唿。 「爷醒了吗?」安思河朝紧闭的门看了一眼,问道。 聿扬摇摇头:「还是那样,一直睡着。」 安思河没有意外,这几日来,姬容的烧一直反覆,看着在榻上睡觉,可只要外边一点动静,他又会惊醒。 「太子妃真的好狠心。」聿扬忍不住自己心里的埋怨。 安思河一顿,立即轻斥道:「这话不可胡说。」 「难道不是吗?」聿扬的脸色同样不是那么好,眼睑下乌黑的阴影,昭示了他这段时日来不分昼夜的奔波,「太子妃刻意给了殿下希望,可到头来却又是一次设计。」 安思河沉着脸,冷声道:「这是殿下与太子妃的事,聿扬,你逾矩了。」 聿扬绷着一张脸,他从不会有这般的情绪外露,在姬容身边的这么些年他也早就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一次眼看着姬容困于病痛,愈发颓丧,他心底一直固有的某种信念也不由开始崩坏。 「你们好好在外守着,」安思河轻嘆一口气,语气稍缓,「青林,去把药送到厨房。」 说罢,他也不再多言,拿着手里的抄本,轻轻推开门走进屋内。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清幽的兰香与甘苦的药味纠缠混杂,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憋闷和痛苦。 安思河没有直接去看姬容,反而走到窗边,将两侧的窗全部打开。一时间,屋里明亮许多,热烈的日光顺着窗口洒进这死气沉沉的房间。 第166页 「谁?!」 床上很快发出了些声响,床头正对着窗口的方向,姬容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所照,刺激得他直接抬臂挡住双眼。 安思河回过头看到姬容不耐的神色,轻声道:「殿下,是我。」 屋里有一瞬间的静默,姬容的手缓缓放下,向来锐利冷冽的双眼微微眯着,却还是能清晰地看见浸浴在日光里的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尘屑。 「有事?」 淡漠的,听不出任何起伏的语调让安思河的心还是沉了沉,他摇摇头,看着床头便放着的没有少去半分的汤药,问道:「殿下没有服药?」 姬容像是还不太能适应强烈的光线,重新闭上了眼:「嗯。」 安思河深吸一口气,索性直奔着主题道:「殿下这样,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太子妃?」 「太子妃」三个字终究是姬容的逆鳞,他一顿,双眸一下睁开,冷冷地朝着安思河望去:「思河,现在还不到你教训我的时候。」 「奴婢不敢教训殿下。」 安思河「噔」的一声跪倒在床前,目光冷静地回看过去:「我只是想问殿下,您还想找太子妃吗?」 姬容没有回答,若他不想找沈离音,又何需在此地耗着。安思河自然也清楚他的答案,语气放软:「奴婢明白殿下的失意与痛苦,太子妃有意躲藏,甚至用计将殿下的人引去别处,这些都让殿下觉得太子妃的决心坚定得可怕,可殿下想找到太子妃,不就是想要改变她离开你的决心吗?」 「太子妃义无反顾地离开,皆是因为一次次误会堆叠,殿下难道不希望尽快找到太子妃解开这些误会吗?」 姬容抬手再一次遮住双眼,嗓音微哑:「我现在毫无她的消息,连沈弋蘅那边也都有所防备,你让我能怎么办?」 安思河顿了顿,他抬眸看着床上的人,那人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还不知那被遮住的双眼是何模样。 「况且,」姬容沉默了片刻,语调愈发低沉痛苦,「我与她的误会,还有太多。」 沈离音为何不记得他,为何改变了容貌,这之后的一切仅仅是他与沈离音之间的一部分,她与他的感情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出过问题。若有一日沈离音想起了他,到那时她若再生他的气,又一次要离开,他又该如何? 姬容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仿佛不管往不往前走,下一步面对的都是悬崖。 安思河摇摇头,与以往每一次和姬容谈心一样,语重心长道:「殿下,你想得太多了。误会与否,或是如何解决,那都是找到太子妃之后的事,一旦人回到你的身边,以殿下的能力,难道真的无法挽回吗?」 这问题放在一年多前,姬容一定能够泰然自若地应对,他甚至能够笑着回答「可以」,可眼下,他已经彻底意识到自己无法掌控沈离音。 安思河意识到姬容的迟疑,这大概是一次次失败受挫后姬容下意识的反应,他嘆口气,决定不再犹豫:「殿下,奴婢在取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姬容没有半点反应,安思河也不着急,继续说:「那人看上去似乎是陵安的一个牙婆,手里做着帮人介绍抄书的营生。」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姬容终于有了点反应,只是听了这么久没听出个重点,语气里多少有些不耐。 安思河勾了下唇,将手里的东西呈上前:「殿下,请你抬眼看看我从那牙婆手里拿来的抄本。」 姬容顿了下,将胳膊从额上移开,他侧眸看了安思河一眼,目光十分缓慢地落向他手里的抄本。那抄本看上去平平无奇,指甲盖大小的厚度,最普通的纸张。 安思河的双手就这么一直举着,没有半分退却,姬容重重闭了下眼,最终还是选择瞧一瞧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姬容撑着床坐起,靠在床头,抬手十分随意地从安思河手里拿过那本书,他并没有特别上心,连封页上的《静心经》三个字都没看,直接将书打开。他几乎是轻飘飘地一垂眼,本想快速翻阅,可视线才落向第一个字,他抵在书页边角的指尖便僵硬地停在了那儿。 第92章 赠吾妻 安思河瞧见姬容的反应, 心下一定,开口道:「殿下可是也觉得这字迹眼熟?」 姬容没有立刻回答,眼神直直地定在抄本上, 指尖不自觉地从上至下一点点地抚过每一个字, 半晌, 他突然哑声问道:「你刚刚说这书那里来的?」 「回殿下, 是一牙婆手里的抄本, 说是一个夫人抄写的,牙婆说那个夫人身子有些不适,奴婢猜测……」 安思河稍稍一顿:「奴婢猜测, 她说的身子不适恐怕就是在指怀着身孕。」 姬容眸色一沉,安思河感觉就在一瞬间, 他身上那股低沉萎靡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先那种隐隐的锋芒锐利之气逐渐回笼。 「安排人去跟踪那个牙婆, 一定要确定抄这些书的人是不是她。」 姬容未有指明「她」是谁,可安思河再清楚不过他的意思,他点点头:「奴婢明白。」 「等等。」姬容想到什么,勐地转头看向安思河,「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是。」 安思河一顿:「对了,奴婢有提前与那牙婆说好, 假装我们也要找那夫人抄书, 或许殿下可以借这个机会慢慢接近太子妃。」 第167页 姬容眸光一闪,缓缓点下头:「让聿扬去确定她们的情况,住在何处,身边是否有其他帮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盯紧沈弋蘅。」 沈弋蘅既然已经来到陵安, 那必然会联繫沈离音,沈离音能顺利逃出行宫绝对少不了他的助力,这一次他决不能让沈弋蘅再从中作梗。 * 「姐姐,牙婆来了。」 阿朗不急不缓地从短廊跑下来,沈离音听到声音手下一停,将笔放下,抬头看过去:「牙婆来了?」 「嗯,说是之前的抄本都已经交过去了,来给酬劳的。」 「既是给酬劳,交给你或是婆婆都可以,你来找我做什么?」沈离音不解。 阿朗耸耸肩:「她说昨日路上偶遇贵人瞧上了姐姐你的字,今早下了契,想要让姐姐帮忙誊抄一本诗集。」 「诗集?」沈离音微顿,看了眼自己面前还摆着的写了才一半左右的佛经,有些犹豫,「可是我手头的这些还没写完。」 「牙婆可有说那诗集什么时候完成?」 阿朗皱着眉,问道:「听姐姐的意思,是想接?姐姐这几日都忙得很,一直写字既伤眼睛,又累手,还是不要接了吧。」 沈离音笑笑,扶着桌沿起身:「先去看看吧,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事,写写字抄抄书还能赚些银子。」 「我做木头玩具拿出去买也能挣钱。」阿朗仍旧有些不乐意。 沈离音也知他心意,拍拍他的肩:「好了,我先过去看看,若是那诗集很多,我定会拒绝的。」 听了这话,阿朗才勉强接受,紧紧跟在沈离音的身后,一起去到堂屋。 牙婆一见到他们二人从帘子后走出来,便满脸欣喜地拉过沈离音的手:「哎哟夫人,这次我可是给你讲了一笔好买卖,只要你能抄完,对方能给足这个数呢!」 牙婆很是激动,半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就夸张地比了个手势。 织玉在一旁看了眼,挑眉问道:「这是十两?」 「十两?」牙婆轻轻一啧,略带鄙夷道,「十两我还来找夫人?这是足足一百两……黄金!」 牙婆说着,又一次将双掌朝外,重重地比划了一下。 「一百两黄金?」 饶是沈离音这样见过黄金万贯的,也不得不感到惊讶,她有些不信地问:「你确定是黄金?」 「这还能有假?」牙婆从袖子里一掏,递过来一个东西,「哝,你看,这是那贵人给你们的定金。」 黄澄澄的金元宝出现在众人眼前,沈离音这才有些相信,她转眼看向牙婆:「这人要抄的是什么诗集,可有要求在何时抄完?」 阿朗一听这话,就知她是想要揽下这活了,他本想开口阻拦,可一看那金元宝,也知道沈离音绝不会轻松被自己说服,纠结再三,还是没有立刻出声。 「什么诗集?」 牙婆做了个等等的手势,转身从桌子上取来一个匣子,那匣子约有半臂长,大概半指的厚度。 「哝,就是这个。」 沈离音抽.出那匣子的内层,里头放着一本封页几乎泛黄的书册,她上手摸了摸,纸张显得有些生脆,一看就是有好些年头。 「赠……吾妻。」 沈离音轻轻念着封页上的诗集名字,织玉听见了,好奇道:「这是什么诗集,怎么没听过。」 沈离音一顿,这诗集她并没有读过,但曾经在姬容小书房的书架上见过一次,姬容的那一本看上去比眼前的这个要更古旧。 「赠吾妻是古时一位教书先生所写,里头每一首诗原本都是他写给其妻子的情诗,后因其在乡中广泛流传,他的子嗣便将这些诗整理成集,以『赠吾妻』为名送给那位先生的妻子为大寿贺礼。」 「这诗集背后竟然还有此般故事。」织玉也是女子,对沈离音所述前情不免感同身受,嘆道,「那位教书先生可真是有才又有情啊。」 沈离音笑笑,抬起头看向牙婆:「我可以抄这本书,但先头有一本佛经我还未写完,不知道想要诗集的这位贵人可有要求时限?」 见她答应,牙婆喜笑颜开,摆摆手道:「没有时限没有时限,那贵人还说慢工出细活,只要写得漂亮就好。」 沈离音让织玉手下定金,点点头:「好。」 沈离音虽然不急着要钱,可这百金到底不是小数目,再加上她对这诗集也着实感兴趣,接下这次的活也算是心满意足。 阿朗虽然担心她过于劳累,可见她答应得这么干脆,也只能将不同的意见憋回心中。 接下来一整天,沈离音将佛经顺利写完,让阿朗将抄本送到牙婆那儿去后,自己便开始动手抄诗集。 《赠吾妻》全集共三十二首,最短的是一首二十字的五言绝句,而最长的一首七言诗却约有一千字。 因着没有时限约束,沈离音抄写得便有些慢,每一首诗她都会先通读几遍,知晓其意后才会下笔。 抄写时,她也在诗集的其中一页注释里得知三十二这个数并不是偶然,教书先生当年写的诗远不止这个数,但因其妻子的生辰为三月十二,他的子嗣便从他的诗里选择了其中三十二首整理。 沈离音抄到一半,也几乎将那位先生与其夫人的感情了解了一大半,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结髮夫妻,恩爱不疑。 * 「音音,音音?」 第168页 沈弋蘅举着茶杯正要饮茶,却发现原本聊着天的沈离音突然像是失了神,他放下茶杯,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轻笑道:「怎么了,感觉心不在焉的。」 沈离音倏地回过神来,愣愣地看了会儿对面的男人,突然低下头不太好意思地说:「抱歉哥哥,这两天抄书抄得久了些,脑子里总不自觉想起那些东西。」 沈弋蘅有些担心:「之前便劝你不要再抄书,若是你走路也这样愣神,磕着碰着可怎么办?」 沈离音抿抿唇,淡笑道:「不会的,别的时候我定是小心为上,现在和哥哥说闲话,一放松这才走神。」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沈弋蘅打趣道。 沈离音忙否认:「没有的事,好了,哥哥莫要说这个了,还是讲讲哥哥准备何时回帝京吧。」 沈弋蘅一顿,嘴边的笑意稍敛:「你不想我继续留在这里?」 「不,我当然希望哥哥能一直留在陵安,可我也清楚,哥哥不是闲人,此次出来寻我已是例外。再则,爹还在帝京,哥哥不可能永远陪我留在陵安。」 沈离音十分清醒,沈弋蘅出来无非是知道姬容亲自来追她,现在确定了她安全,也该到他离开的时候了。 「我确实没那么闲。」沈弋蘅语气有些生硬,「但我留在这里是为了你的安全,姬容一日不走,我也不会离开陵安。」 沈离音蹙眉,有些迟疑:「可爹一人在帝京,我也有些不放心,哥哥你该知道陛下一向不喜欢我,这次姬容出来寻我,我想他定是更加气恼……」 「你担心陛下迁怒父亲?」 沈离音一顿,微微点了个头:「是。」 沈弋蘅轻嘆一口气:「你还是不了解陛下,他绝不是是非不分的暴君,哪怕他对你心存怨怼,可对我们父亲还是十分倚重,最多也就是口头上抱怨一两句,但不会为难他。」 沈离音还是有些不放心,犹疑道:「真的?」 「真的。」 沈弋蘅拍了拍她放在桌面的手背:「罢了,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不要再胡思乱想,我先回客栈了。」 沈离音抿抿唇,下巴一点:「哥哥一路小心。」 「放心吧。」 沈弋蘅起身要走,目光正好在短廊长椅下的一处扫过,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沈离音:「那是什么?」 他抬手指指长椅的位置。 沈离音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笑了下:「那是阿朗留着做木头玩具的树条和木材,他原本放在明堂里,可因为太乱,被婆婆训了,便只能移到这犄角旮旯。」 沈弋蘅眉头一挑,随口道:「这大热天,这么多木材堆到一起,可要仔细着些,最好,还是堆到空旷一些的明堂比较稳妥。」 「哥哥说的是,我到时候再与婆婆阿朗说一声。」 「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等沈弋蘅离开,沈离音便唤来阿朗,让他将这些树条木材整理好放回到明堂,因着堆放齐整了一些,婆婆也没有意见,只让阿朗尽快将这些东西处理了,莫要堆积落灰。 第93章 失火 驿站。 「殿下, 刚刚聿扬回来禀报,沈都尉去了太子妃那儿。」安思河将稍稍放凉的药端到桌上,垂眸轻声说道。 姬容面上的病容已经淡去不少, 凌厉的目光微微一顿, 淡淡问道:「待了多久?」 「也不是很久, 听说离开时脸色也不算特别好看。」安思河说着, 语气有些犹豫, 他看了眼姬容的表情,这才决定开口问,「殿下, 那日我们知晓了太子妃所在,为何殿下不选择去见面, 反而只是让聿扬一直派人盯着?」 姬容没有立刻回答, 他端起药碗仰头将浓黑的汤药一口饮尽, 等苦涩在喉间散开,他才面不改色道:「我身上还带着病气,怎么可以见她?」 说完这话,姬容便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 「说来也是奇怪,殿下这两日明明都有按时服药,怎的高热退去, 反而又开始伤风咳嗽的?」 安思河拧着眉, 从一旁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殿下,我们要不要换一个大夫瞧瞧?」 姬容接过茶杯的手不经意地一滞,眉眼一垂,语气平静地说道:「不必了,我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伤寒再过两日便会好。」 安思河还是有些不放心, 但想着姬容也不是当初的小皇子了,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些分寸,索性也不再劝,准备过会儿让青林去煮一些润肺止咳的梨汤。 是夜,驿站里大小房间都已吹灭灯烛,除了大门与楼梯口之类的地方,别处几乎全部浸没在黑夜之中。 姬容所住的厢房乃是驿站最大一个院子的主卧室,院子前头皆有护卫把守,后头则是围着驿站高墙,普通人绝对进不得。 子时一到,高墙另一头更夫打着锣走过。主卧室的后窗「咯吱」一声轻响,须臾,一个身影从窗口一跃而起,落至高墙之上,那道身影没做停留,在无人察觉之际又迅速离去。 约摸一刻钟后,城南一处小宅外出现一个身影,那人没有往正门而去,反而直接绕到后墙,轻踩着墙壁几下飞到了屋顶。 夜风忽而转大,屋顶上那人的衣衫被吹得起了一些轻轻的摩挲声,可尽管如此,那人却纹丝不动,表情亦是没有变过。甚至片刻后,他索性用臂做枕直接躺在了屋顶上。 第169页 不远处奉命盯着这座宅子的两个人—— 「哎,我怎么觉得太子妃那屋子上面有人?」一人略显警惕地问道。 「你看错了。」另一个人眼都没抬,淡定否认。 「你怎么这么肯定,要是太子妃有什么差池,你我脑袋可都不保!」 说着,这人便要提剑上前,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就被身边的瘦高个一把拉住。 「餵我说,你得非我说明白吗!」 「……什么意思?」 「那人是就是殿下,我头一夜过来值守的时候就发现了,不然你以为我会不管?」 「啊,殿下!」 「啪。」 瘦高个直接一巴掌打在那人脑袋上,轻骂道:「小点声,不要命了。」 「嘶……轻点啊,话说,殿下这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瘦高个十分鄙视地斜了身边人一眼,轻声道:「你管呢,反正殿下既然半夜来,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就当没瞧见就行。」 「……哦。」 翌日,朝阳初现。 「姐姐,姐姐……」 一道年轻充满朝气,甚至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嘶哑音色的唿唤从下方传来,姬容眉头微微一蹙,睁开了眼。 他在屋顶躺了一夜,只消稍稍一侧头就能看到下方短廊。 一个小麦色的少年从廊下走过,拐到了他身下的那间屋子,虽然他只看到一眼那少年的眉眼五官,可隐隐的熟悉感仍旧从心底溢出。 姬容收回视线,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接着就听见下边又一道声音响起。那声音轻软却又带着些许的沙哑,慵慵懒懒得让人不由眯起眼—— 「阿朗怎么是你,小玉呢?」 「她拉肚子呢,昨天我买的梨一大半都被她吃了。」 姬容听到这里,眼皮轻敛,又等了一会儿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楼下沈离音正好推开房门,面上有些担忧地看着外头的少年:「小玉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恭房呢。」 沈离音顿了下,对阿朗道:「等她出来,你带她去医馆瞧瞧吧,记得易个妆。」 阿朗没有拒绝,点点头:「那姐姐你先去用早膳吧,婆婆今日给你做了你想喝的糖水。」 糖水…… 沈离音也就是昨日闲聊时提了一嘴,没想到婆婆竟真记在心上了。 「既然小玉还没出来,你也先一起吃了吧。」 阿朗应了一声,两个人一起往堂屋走去,早膳就摆在明堂里,清晨的日头也不算毒辣,尤其今日还有些隐隐的风,舒凉得很。 阿朗很快用完早膳,织玉也正好从恭房里出来,小脸惨白着,整个人病恹恹的。 沈离音有些担忧地扶她到椅子边:「好些了吗?」 「呜呜……我再也不要一口气吃那么多梨子了。」 织玉痛苦得快哭出来,沈离音见此,没再犹豫:「阿朗前两天不是买了一顶帷帽吗,你戴着去医馆瞧瞧,阿朗陪你一起。」 织玉一听,脸色又白了几分,磕磕绊绊道:「医、医馆?!不用了吧,我,我再去蹲几次恭房也就好了。」 沈离音摇摇头,语气有些严肃:「不行,你这样绝对是不正常的,让阿朗陪你去看看,若放任不管,你怕是一天都要待在恭房了。」 织玉郁闷地低下头,但最终还是没有犯倔,点点头应了下来。 织玉和阿朗出门看病,沈离音同婆婆就留在了宅子里,婆婆见天气不错又拿出一些东西来晒,沈离音在堂屋里抄书,偶尔手酸眼乏就起身去帮帮婆婆。 大概半个时辰后,宅子大门被人从外头推开,阿朗和织玉从外头走了进来。两个人步履匆匆,沈离音刚准备开口问问织玉的情况,她便急急地跑到婆婆身边:「婆婆,海风就要来了,快把东西都收回去吧。」 「海风?」婆婆一惊。 沈离音微微一滞,面有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什么海风?」 织玉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说话时明显气足了一些:「刚刚我们在医馆等着看诊,就听到后头的人说什么海风要来,我还没听过什么海风就多嘴问了句,哪想这才知道陵安这地年年都会刮海风,而且每次都是特别厉害,每次死伤众多。」 阿朗点点头,补充道:「那海风我们还在船上便有所耳闻,风极大,必须得提早做准备。」 「哎哟,海风可不得了,快,阿朗,帮婆婆把这些干辣椒收回去。」 难得见婆婆也这么着急,沈离音也不由认真起来,她忆起今早明堂里吹的风,似乎确实比平日要大些。 「阿朗,你这些树条木材都搬去厨房吧,到时候下了雨弄湿可不好。」婆婆转过头,一眼便瞧见墙角的树条。 阿朗一顿,忙跑过去抱起:「我知道了!」 大家一番大动静,可是所谓的海风却迟迟没有出现。 一直到入夜,今儿这天也就比前几日稍稍多了一点风,根本不值得他们大惊失色地回来要求收东西。 阿朗和织玉都有些不忿,觉得是医馆的百姓欺骗了他们。沈离音倒是觉得无所谓,只当是涨了经验教训。 夜里,众人都回了房间休息,沈离音也早早熄灯上床。 大概是白天和大家一起忙了一会儿,一等她躺下,整个人便酸乏睏倦得很。 第170页 轻轻浅浅的唿吸声响起,在不知不觉间,屋外的风却开始逐渐变大。 「呜呜……啪。」 不知是谁在厨房忘了没有将一根残烛熄灭,窗子没关,大风一吹,残烛直接掉落在了地上。 火焰并未立刻熄灭,反而一下引燃了堆放在门边的木材…… 四间屋子仍旧静悄悄的,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 陵安东临东海,一到夜里,夜风就显得格外凉爽,因此这段时间来,沈离音夜里都习惯盖一袭有些许厚度的毯子。 可奇怪的是这一晚,她在睡梦中却隐隐觉得越来越热,她无意识地辗转反侧,突然「哐」一声什么东西似砸落在地。 沈离音一下惊醒,刚一睁开眼便意识到不对,她赶紧坐起身朝窗边看去,发现火红的光几乎染上了整个窗子。 「小玉,阿朗,婆婆!」她不由大喊,可一时间却根本无人应答。 沈离音赶紧下了床,正准备开门时门缝下方却一下涌进一股浓烟逼得她直往后退。 「唔……」 沈离音捂住唇鼻,她忽地意识到刚刚那一道东西砸地的声音来源于何,那是自己门口的挂灯掉在了地上。 窗口的火光越来越大,火势已经从窗外蔓延进屋内,沈离音一边喊人,一边从盆架上扯了帕子沾水裹住手重新走到门边。 若她没有猜测错,这火应是从厨房而来,她的屋子最靠近厨房的位置,因此应是第一个被影响。她不确定边上另外几间屋子如何,但想来应该没有波及太多。 她必须尽快冲出去,将人喊起来,免得火势变大。 火从外向里蔓延,沈离音憋着一口气,伸手要开门,然而那门不知怎么的,竟一时推不开。门口烟气和热气太重,即使隔着湿帕,也都能感受到木门上的滚烫。 沈离音一口气憋不了太久,只能暂时后退环顾四周,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一把椅子上。她没太犹豫,走过去将椅子举起,决定直接拿它将门砸开。 就在沈离音拿着椅子要往回走的一瞬间,她听见了外头熟悉的唿喊。 阿朗和织玉已经起来! 「阿朗,织玉!」 沈离音大喜,赶紧拿起椅子要走过去,就在这时,房门却忽然「啪」一声,直接被人从外头一下踹开。 沈离音愣住,心里的喜悦还没散开,一抬头却意外看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身影。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 「嘘,别说话!」 阿朗正莫名这突然从天而降的人,可话还未说完就被织玉拦住。 姬容一身玄色锦衣站在门外,他似乎听不到旁的声音,只满眼紧张地看着屋里的人。 「……音音。」 这个在心头百转千回的名字终于喊出了口,可就在他想要进去将她带出时,里头那人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姬容眉眼一沉,不再犹豫直接踏着浓烟与火光走了进去。 沈离音一时之间竟不知到底是火更危险还是眼前的人更危险,只是凭着本能想要后退。然而对面的人似乎一下看出自己的意图,不容反抗地将她一把抱进怀里带了出去。 「咳咳……」 「姑娘!」 「姐姐!」 沈离音终于唿吸到了新鲜空气,也顾不得身边扶着自己的人是谁,直接弯腰勐咳起来。 「姐姐,你没事吧!」 阿朗一下挤到沈离音身边,见她咳得难受,一脸担心。 沈离音摇摇头:「婆婆,婆婆呢?」 她虽未抬眼看,可一直没听到婆婆的声音。 「婆婆去喊人救火了!」 话音刚落,婆婆便领着一队人急急从短廊走来,手那些人里皆是灭火的工具,看打扮,应是城中救火队。 救火队的人大抵早就发现了此处异样火光,来时也通过婆婆了解了一些情况,没多说直接分成两批朝着大火的方向而去。 见众人都安全,沈离音逐渐缓过劲,她直起腰,目光正好落向自己的房间,一瞬间,她想起什么,急切说道:「不行,我得再进去一趟。」 织玉和阿朗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时,一直沉默的姬容率先将她的手腕扣住。 沈离音脚步一顿,像是这才记起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人。她没有回头:「放开我。」 「里面危险。」姬容沉着声道。 「救火队已经来了。」 沈离音也不废话,她房间的火势已经得到控制,她有把握安全出来。 然而姬容却不以为然,扣着她的手没有一丝一毫地松懈:「你不要在这个时候和我闹脾气。」 沈离音皱起眉,正准备反驳自己没有闹脾气,一旁阿朗却先一步拉开了她的手,一脸警惕地看着姬容:「你到底是谁,别随便碰姐姐。」 「姐姐,」阿朗回过头看着沈离音,「你为什么想进去?」 沈离音皱着眉,有些不安道:「牙婆给我的那本诗集还在里面,我怕,我怕……毁了,若是毁了,别说是抄本,印本都还不回去。」 阿朗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个想要抄本的贵人出手这么大方,肯定是十分珍惜这诗集,若是被他知道印本被毁…… 「我替姐姐进去拿,你放在哪儿了?」阿朗没有犹豫。 沈离音一惊,下意识拒绝:「不,你不可以进去。」 第171页 姬容听着二人交谈,面色越来越难看,他直直地盯着那个叫阿朗的少年,火光映衬下他的那张侧脸让姬容一下眯起了眸子。 他似乎记起这个人为何觉得眼熟了。 「我进去。」姬容打断二人争执。 沈离音一顿,没有回应他,反而看着阿朗:「你若是不放心,那就我们一起进去。」 阿朗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了下头:「好。」 救火队知道二人要进去,也没有阻止,只说最好外头裹一层湿了的衣物或者被子,防止被里头的热气所伤。 沈离音点点头,一切准备好才和阿朗一起进去。两个人朝着屋里走去,没走出几步就清晰地听到身后第三道脚步声。 沈离音一顿,回头看去:「你做什么?」 姬容面不改色,淡淡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要和你一起进去,我不放心别人。」 阿朗奇怪地皱了下眉:「别人是指我?」 姬容没回答他,只望着沈离音:「我的脚长在我自己身上,你若是真急着取东西,那就不要再纠结我跟不跟。」 沈离音深吸一口气,还真的不再和他说话,直接转身朝屋里走去。 第94章 露出尖牙 《赠吾妻》的印本就放在床头, 沈离音睡前还翻过两页,她这么急着进来取走,也是因为她的床榻靠近窗口的位置。如今这屋里明火虽都已经被扑灭, 可房中易燃的物品甚多, 若是还有火星, 保不齐会再燃。 沈离音快步走到床榻边, 她清晰地看见床尾的位置已经黑了一大片, 床头虽没有烧到,可因为之前救火丢了水囊进来,残破的囊皮和水一通全留在了床上, 印本自是无可避免地被波及。 沈离音心里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又有些紧张地将诗集上的囊皮碎片拨开, 用手指轻轻将水渍抹去。 「姐姐, 你那些抄好的呢, 既然都进来了,就把那些也带出去吧。」阿朗想到这几日沈离音天天埋在桌前抄书,立刻提醒。 沈离音一顿,目光缓缓移向窗口前的小桌子,不,那几乎已经看不出是一张桌子, 只能隐隐瞧出一个大概。 阿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不由道:「不会是放在那儿了吧?」 姬容看着沈离音无奈地点下头,开口道:「东西既已经取到就先离开,旁的之后再说。」 沈离音轻抬了下眼,她本就没对抄本完好抱有希望,因此也没太大失落,她拉了拉阿朗:「先走吧。」 阿朗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脚下却没有动。 「阿朗?」沈离音一愣,转头却见他还盯着那张残桌,她大概猜到了他在纠结什么,安慰道,「别看了,左右也没有抄完,之后再重新写一遍就好。」 阿朗皱着眉:「哪那么容易写,就这么些你都抄了好几日。」 阿朗是个心善的孩子,却也容易因为太过关心身边亲近之人而钻牛角尖,沈离音明白他的心思,其实这个时候她只要说一句大不了把这事给推了,阿朗也就能够接受,想开。可一个人处事总要有些原则,她既已经接下这事,哪怕推翻重做,也必须咬牙做下去。 沈离音不愿在姬容面前和阿朗解释太多,她能明显感觉到姬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陌生而又熟悉的目光让她心里十分牴触。她不想知道姬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唯独希望尽快离开这个房间,不再和他共处一室。 「阿朗,」沈离音轻声开口,「我们先不要想那么多了,什么事都出去再说吧。」 阿朗心底还有些憋屈,可见沈离音蹙着眉头,便更担心她呆久了不舒服,于是只能将自己的想法憋回去,点点头:「好。」 阿朗本就懂事,沈离音见他同意也没有多少意外,勾了勾唇,抱着诗集就先往外走。 「小心。」 才走出一步,姬容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沈离音下意识想要挣开,可第一时间却根本挣脱不开,她皱着眉抬眼看他:「你干什么?」 这语气陌生而又冷漠,姬容将苦涩咽下,垂眸瞥了眼地面,淡淡道:「小心摔倒。」 沈离音一听,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地面,大概是之前火势的蔓延,靠近窗口的地方,大多数阿朗做的木头摆件都烧了个大半,乌黑凌乱地掉在地面。如果不是姬容拉住她,或许她已经一脚踩上,哪怕不摔倒也会有一个大趔趄。 沈离音抿抿唇,垂着眸说了声:「谢谢。」 姬容无言,他感觉到她在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可他下意识不想松开。 「屋里太黑,我扶你走出去。」 沈离音几乎没做思考便道:「不用,你放开我吧,我自己能走。」 说完,她直接用另一只手用力将他撇开。 姬容怕她受伤,不敢用劲坚持,只能主动泄力松开。 沈离音见他放手,心里也是一松,转头就继续往前,然而她才刚要跨过花罩,罩上垂挂的纱帘忽地燃起一道火光。 明亮的火焰就在自己的脚下,沈离音受惊地往后一退。 「音音!」 「姐姐!」 两道急切的唿喊声响起,沈离音也来不及分辨,匆匆就退到了一个人的怀里,从后背触碰的感觉来看,她已经猜到是谁。 「是这里的火星復燃了。」阿朗见沈离音没有大碍,赶紧脱下身上被浸湿的毯子,一把打在那重新燃起的火焰上。 第172页 沈离音望着那顺着纱帘一路往上烧去的火,心跳逐渐加快,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呃……」 脑袋忽然一阵针刺一般的疼,沈离音身子晃了晃,狠狠地按住自己的脑袋。 「音音,怎么了?」姬容察觉到不对,赶紧将人扶住。 阿朗听到这边动静,回头一看脸色亦是一变,他赶紧加大力度几下将火打灭,而后就要丢掉毯子过来一起扶人:「快,快送姐姐出去!」 只是他才跑到沈离音身前,她就被人一把打横抱起,他一愣还没开口说话,面前的男人就抬眼看了过来:「挡着做什么,让开。」 阿朗因这陌生男人的气势一下怔住,只能下意识侧过身让开路。 姬容一面低头不停地喊着沈离音,一面快步地离开了房间,外头的人并不清楚里面的情况,见沈离音被抱着出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尤其是织玉,吓得立刻跑上前来。 「姑,姑娘怎么了?!」 姬容没有回答,只冷声吩咐道:「去城中驿馆找安思河,让他带车马和大夫过来。」 说完这话,他又立刻转头看向阿朗:「有没有干净的房间?」 阿朗还没来得及点头,婆婆便回道:「有有有,我的房间离厨房最远,没有被烧着,先把小音送去那里吧。」 「好。」 姬容点下头,跟着婆婆一起往短廊另一侧走去。 * 沈离音压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明明火刚开始起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都好好的,哪想第二次进去,不过是能一下扑灭的火都能让她晕倒。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她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姬容?! 「……」 沈离音本来觉得有些口渴下意识喊了要水,可现在姬容拿着茶杯坐在床边,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这让她只想再次闭上眼昏睡过去。 「我扶你起来?」 见她一直没有反应,姬容便以为她这样躺着不太方便,放下手里的茶杯,作势就要来扶她。 「别碰我。」沈离音下意识开口,只是话音落,连自己都惊了,她的嗓子怎么这么沙哑。 姬容似乎也注意到了,拧眉道:「现在这里只有我,你想自己的嗓子一直这么干哑下去?」 沈离音无意识咽了咽嗓,那种似乎被粗粝的砂石滚过的疼痛感让她不得不暂时抛开成见,不过她的妥协也仅仅是选择喝他倒的水,姬容伸过来想要扶她的手仍旧被她故意避开。 「谢谢。」 温凉的水从喉间滑过,沈离音第一次体会到白水也能如糖水一般清甜。 姬容将空了的茶杯放到床头边的方凳上,语气说不上好坏道:「你刚入宫时,也常常对我说这两个字。」 沈离音一顿,不明白他忽然提这个是什么,不过她其实也不想去弄明白,因此她没有回话,只是重新躺下,侧过身闭上了眼。 「你好像一点也不好奇我出现在这里。」姬容像是没看见她的无视,反而自顾自地说着,「是因为你哥哥一直在给你传递消息吗?」 提到沈弋蘅,沈离音平静的神色多少有些变化,但到底她还是没有接话。 「外面那个叫阿朗的,就是在船上帮你逃走的人吧,小小年纪倒是挺大胆的,另外那个婆婆,是他的亲人?你们相处得似乎不错。」 这轻飘飘一番话落在沈离音耳中却像是一道警鸣,她后背一僵,终于回过头:「你不要为难他们。」 姬容见她终于有反应,可却不知到底该高兴还是生气,他死死地盯着她:「你最在意的人变了?看来如今这宅子里的人才是你的软肋。」 「你到底什么意思?」沈离音不明白他话里是何深意,她也不想再去暗自猜测他的想法,以前在宫中她就看不透他,可因为喜欢他,她也能去适应接受,但现在,她不想要自己再这么累。 「姬公子想说什么,请直说。」 她重新转过身子,正面对着他,语气冷淡:「我们也不怎么熟,说得弯弯绕绕,我也听不懂。」 姬容眸光一冷,但很快又勾唇轻笑了声:「不熟?」 他的视线缓缓向下移去,最后落在她的腹部:「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这叫不熟?」 沈离音脸色一变:「我肚子里的孩子只是我自己的,与别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你的?你当初可不想要这个孩子。」 姬容想起当初与沈离音因这孩子起的争执,又想到她怀着孩子各处躲藏,心里多少有些怨。 本来,他可以好好照顾她,绝不会让她生病受累,可这一切,却早早偏离他预期的轨迹。 沈离音本还有些生气,可听到这话却又不觉可笑:「就算我当初有过放弃这个孩子的念头,那又如何?我要与不要,都是明明白白,而非一些人,虚情假意,口是心非。」 「你在说我?」姬容眉心一跳。 沈离音不置可否,只淡淡撇开眼:「谁应了话,就当是谁吧。」 姬容不怒反笑:「一段日子未见,嘴上功夫似乎又厉害了些。」 「我本就如此,只是你不知罢了。」 沈离音这话并不假,以前不过是想要讨他欢心,喜的厌的,开心或是难过,她都不会去表达,她只想给姬容看自己最好的一面。 第173页 姬容眉眼一沉,其实他并非不知,最开始他就清楚东宫里的那个太子妃并非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乖巧柔顺。 安思河曾夸沈离音温和乖顺,当时他心里便笑,什么温和,不过是一只掩藏了尖牙的兔子。 现在这一切得了验证,你看,这只原本在他面前乖顺的兔子,如今已经开始朝他露出尖牙。 第95章 我的家 沈离音不想再与姬容争辩下去, 幸好,房门凑巧在这时被敲响。 「进来。」 姬容问也没问,直接让进, 沈离音心下忽觉不对, 一转头瞧见进来的人竟是安思河。她这才意识到, 自己此刻已经不在宅子里。 「殿下, 帝京那边有消息过来。」 安思河先是朝沈离音施了个礼, 而后才低声回禀。 「我知道了。」姬容淡淡回应了句,转头又重新看向沈离音,语气放软, 「你先休息,别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沈离音原本一句「这里是哪里」给咽了回去, 最后只问道:「织玉呢, 还有阿朗和婆婆在哪里?」 她心底不免还抱有希望, 或许,是宅子起了火,大家索性一起搬出来。然而姬容像是看穿了她心里的侥倖,眉头一挑道: 「我在陵安也买了一间宅子,本来是打算让他们一同过来住,只是他们三人不愿离开, 我也就没有勉强。」 沈离音眉心拧着, 心里有些担心。 她并非不清楚昨夜那一场火损毁了多少,需要重新修缮的也不只有厨房和她的屋子,织玉的房间还有短廊也都有别波及。况且,修葺这些屋子花费并不少,婆婆织玉那里虽也有银钱,可绝大部分还是在她的屋子里。 「好了, 不要想太多,先休息。」姬容见她皱着眉,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眉心。 沈离音一愣,几乎是一瞬间的反应,抬手便将他的手打掉。 「啪」一声清脆,不说在一旁目睹这一切的安思河,饶是沈离音自己也没想到她的反应竟这么快。 姬容面色有些难看,但沈离音的脸色还明显病态苍白,他并不想在此刻再多说什么让两个人难受,只能缓缓收回手,嘴角微勾:「好好休息,外面都有人候着,有什么需要开口便是。」 这话看似在关心,可沈离音却明白,他这是在警告自己,这里里里外外都有他的人守着。 沈离音心里生出厌恶与烦躁,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转头背过身去。姬容看着她这般也没恼,朝安思河示意了一眼,起身离开了房间。 安思河跟在后头慢了一步,下意识往床榻看了一眼,轻嘆口气这才转身离开。 沈离音并没有继续休息,她虽还有些头晕,可也只是一阵阵的,等缓过劲她便自己起身下了床。 等到她将整间屋子的摆设都看了一遍,她才发觉自己之前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并不是没有原因。这屋子虽比她之前那间要大上一些,可其实里头的陈设构造都与她的大同小异。 沈离音心中一有猜测便赶紧朝着房门走去,她一打开门,正对着的前头就是一条走廊。 「太子妃!」 青林原本正凑在门边听里头的动静,哪想这门会突然打开,当即吓得大声喊了出来。 沈离音侧过眸,这才发现姬容竟然还把近身内侍留在了自己身边,她面上没太多表情,不过开口时还是勾了勾唇:「好久不见了,青林。」 「太子妃……」青林面上有些尴尬,「太子妃您是有什么事吩咐吗?」 沈离音抬眼看向长廊,没有半丝委婉道:「我要出去。」 青林听到这话,冷汗立刻下来了,他赶忙拦住去路,匆匆道:「太子妃身子还未痊癒,还是回房好好歇着吧。」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眼下我只想出去。」 沈离音侧过身子,就要往边上走去,只是才刚踏出一步,两侧的护卫就立刻围了过来。 「太子妃请不要为难属下。」 几人齐齐开口,列成一排挡在了她的身前。 沈离音秀眉一蹙,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你们不让是吗?」 众人默,阻挡的架势也丝毫未变。 沈离音轻掀眼皮,提腿就往前走,就像是眼前没有人墙一般。几个护卫一看她朝他们走来,一下愣住,也不敢真的强硬阻拦。 青林一看,急了,忙跟上前用手虚虚拦着:「太子妃,若您真的想出去,不如等奴婢去和殿下通禀一声?」 沈离音一步步往前,那些护卫也只能一步步在两侧紧跟,她目视着前头,淡淡启唇:「你去吧,不过我不会等你。」 她压根不怕青林去找姬容,哪怕此刻姬容在,她也要离开。 青林见此,自知自己解决不了,赶紧给一旁一个护卫使眼色,让他去找安思河,自己则一步不落地跟着,不敢松懈。 沈离音从长廊走过,前头是一片花园,走过一道月洞门后,才瞧见前厅的位置。她不由加快脚步,没多久就走过前厅来到了正大门。 「太子妃,这,这都到门口了。」青林心里着急,一边话里话外劝阻,一边时不时往后瞥去。 沈离音点点头:「我知道。」 说着,她就直接拉开了门闩。 「咯……吱。」 大门有些陈旧,推开时发出厚重的迴响。 沈离音没有立刻走出门,她抬起眼望着对面那座相似的宅子,她猜测的果然没错,姬容新买的宅子就在他们的对面。 第174页 「太子妃,你要去哪儿?!」 沈离音的脚才踏出门边,青林便忍不住疾唿,她没做解释,直接朝着对门走去,只是还没等她走下台阶,一道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你准备去哪里?」 低沉的,带着点淡淡的疏离矜贵的音色,曾经沈离音很喜欢这个声音,可如今她再次听见,心里生出的只有牴触。 她没有无视,反而停下了脚步。 「你准备去哪里?」姬容第二次发问,大概是见她停下,语气稍稍温和了一些。 沈离音没有回头也知道他已经走到自己身后,因此她也没急着开口,一直等到视线里出现那道身影,她才轻轻抬眼看过去:「回家。」 沈离音答得不轻不重,语气浅浅,就好像十分理所当然,又似乎这是一个众人皆知的答案。 「回家?」姬容咂摸着这二字,目光直直地望着她,「你的家在帝京,在我大临皇宫。」 沈离音丝毫没有畏惧,直接对着他的眼,冷冷回道:「我的家确实在帝京,但却不在皇宫,并且,帝京的家是我沈家,而陵安的家才是我的小家。请殿下让一步,好让我早些回家与家人见面。」 「几个相识不过月余的人,也配称为家人?」姬容语气不善,话里也带着隐隐的敌意。 沈离音却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依旧平静地说道:「有的人相识再久也只知其面不知其心,还不如相识不过月余的人来得亲近……」 「沈离音!」 姬容忍不住将她话里话外的讽刺打断,又一把将她的手腕扣住:「和我回去。」 沈离音心里一紧,她别的什么都不怕,唯独担心姬容使用蛮力,她不会武功,若他使硬手段,她还真的反抗不了。 「放开我,姬容,你放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挣扎,只能凭着本能用手去推,用脚去踢。 「爷,爷小心啊。」安思河在后面忍不住发急,「小心夫人的身子……」 这一句话一下子提醒了两个人,姬容手下的力度明显减弱,而沈离音却开始趁机使力,照着姬容的胸膛,一把将他推开。 姬容脸色忽地大变,厉声喊道:「音音!」 大概是姬容松手松得太快,而沈离音用的力又太大,一下子沈离音整个人都往后倒去,她不由忘了唿吸,只记得闭上眼,而后下意识地护住腹部。 「音音!」沈弋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再来这里会撞上这么一个惊险的场面,他几乎用尽全力一跃落至沈离音身后,在她即将倒地的瞬间抱住了她。 「音音,你没事吧?」沈弋蘅惊魂未定,在确认沈离音没有磕到碰到后勐地抬头看向身前匆匆赶来的某人,「姬容,你到底想害她害到什么地步!」 直唿太子姓名,放在平日,沈弋蘅定是做不出,他与姬容私下有交往,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以臣子身份相待,不会逾矩。现在这样毫不避讳地在内侍护卫前喊姬容的名字,无非是被逼急了。 姬容冷着脸,可双眼却死死盯着沈弋蘅怀里的人并没有为自己辩驳,那幽深的瞳孔里已经满是恐惧与后怕。他不敢想像,但凡沈弋蘅慢了一步会发生什么。 「哥……」 沈离音侧过脸,不愿再看姬容:「送我回家吧。」 沈弋蘅抬眸看了姬容一眼,轻嗯一声:「好,我送你回家。」 说完,他便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她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等等。」身后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那间宅子昨夜里走水,她的卧房不能住人,你抱她回我这边先住下。」 沈弋蘅眉心一跳,他这一天一夜未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哥……」怀里的人朝他摇了摇头。 沈弋蘅明白她的意思,再则他本来也不想将她送回到姬容身边,因此他只停了下脚步,淡淡道:「多谢殿下好意,不过这不劳您费心了,我会照顾好音音。」 说罢,他不再停留,稳步朝着对门走去。 姬容站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那边的大门打开,那个被喊作阿朗的少年从惊喜再到小心翼翼地将人迎进家中。 「爷……」 长久的沉默,让安思河内心不安,他看着姬容,想要提醒他宫里来的人还有事没有谈完。 姬容没等他说完便将他的话打断:「思河,去请大夫过去看看,一定要确认她没事。」 安思河一顿,将原先的话咽下,点点头道:「是。」 「等等,还有,」姬容像是一瞬间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他担心抓不住,只能尽快说出来,「让人找些冰块送到对面,她应该很久没喝冰镇糖水了。」 第96章 头疼 沈离音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刚刚差点摔倒,心里多少后怕,一时之间没能缓过劲来晕了过去。沈弋蘅原本准备将她送到织玉的房间, 但才一靠近, 一股焦味就扑鼻而来, 他不由皱眉看着身后跟来的二人: 「这屋子的味道已经不能住人, 你们还是先暂时搬出去吧。」 阿朗没有说话, 倒是织玉解释了一句:「本来我们是想先出去住几日,但姑娘被他们带走,我们都不太放心。」 沈弋蘅低头看了眼昏睡过去的沈离音, 淡淡道:「织玉,若以后再发生昨夜那般的意外, 你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 织玉也同样看着他怀里的人, 点点头:「公子放心。」 第175页 * 几个人最后还是决定暂时搬出宅子, 由沈弋蘅安排暂住在他所在的客栈,离开的时候,安思河正好带着一个大夫过来,沈弋蘅只冷冷瞥了一眼,淡淡说了一句「多谢费心」,便侧身走过去没再搭理。 沈离音是在去客栈的路上醒来的, 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马车上时还有些懵:「我们这是去哪儿?」 织玉就坐在她身侧扶着她, 赶紧回道:「姑娘,咱们这是去客栈,宅子那边还需要修缮,住着有些麻烦。」 「婆婆和阿朗呢,还有我哥呢?」 这马车上只有她们两个人。 织玉解释说:「婆婆觉得自己的屋子还能住不必搬走,再加上修缮屋子也需有个监工, 她便想留下照看。至于阿朗……」 「姐姐,我在这里。」 车帘子从外头被掀起,沈离音讶异地看着外边的人,也不知是惊还是喜:「是你在驾马车?」 阿朗难得地咧嘴一笑:「不,有车夫大哥在,我只是想在外面看看街上热闹。」 沈离音一挑眉,就听车夫也爽朗笑道:「今日城中有集市,到现在还没结束呢。」 「是吗?」 她抬手将窗侧的帘子微微撩起,仅仅是一角便已经能瞧出外头街景盛况。 之前沈离音也走过陵安城的大街,热闹虽有之,可总觉得缺了点味道,具体说来,或许就是这人来人往之间,每个人脸上比以往更甚的笑意。 「姑娘要是喜欢,等身子好些有的是机会来逛。」织玉看沈离音看得入迷,不由宽慰道。 「有些热闹看着欢喜,如果身在其中,反而没那么好了。」 沈离音淡淡一笑,将帘子放下,回过头继续说道:「对了,你还没说我哥哥去哪儿了?」 「哦,公子说有事要办,只让我们先护送姑娘你去客栈,等过一会儿他就会回来。」 沈离音垂眸点了点头,忽而又想起一件事:「小玉,我昨夜……是怎么被他带走的?」 织玉一顿,面上一下生出懊恼之色:「一开始我们说好将你送到婆婆的屋子里,他本来也答应了,结果才过了还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说我们宅子里一股焦味,不适合留宿,还说他们已经买下对面的宅子,让姑娘过去休息。」 「阿朗和我本来是想拒绝的,可他们话里话外都是为姑娘好,让我们一句话也说不出。」 织玉撇着嘴,看上去有些,沈离音倒不算特别意外,不说姬容,便是他身边的安思河就已经足够巧舌如簧,三言两句就能让对方信服,最起码明面上是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姑娘,昨晚太……不,姬公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啊?」织玉问出自己心中疑惑。 沈离音一顿,摇摇头:「我没问。」 「看他们这么快就能将对面的宅子买下,恐怕是早就知晓姑娘在这里了吧。」织玉便想便说,心中不由大骇,「哇,姑娘,他们什么时候盯上的啊?」 沈离音垂下眸,从昨晚见到姬容开始,她就猜到了大概,只是她多少有些意外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露脸,以他在商船上大张旗鼓找人的架势,还以为一旦被他得知自己的所在就会被带走。 这难道又是什么计谋? 「算了,事已至此,纠结他们如何找到的我们已经没什么意义。」沈离音不愿再去想姬容,勾了勾唇道,「往好处想,既然他已经找到我们,那我们也就不用躲躲藏藏,等宅子修缮好,我们就能过得更自在了。」 「姑娘说得在理,不用躲藏,那以后姑娘就可以多出去走走,这对腹中孩儿也好。」织玉忍不住憧憬未来,可想到一半,却又面染忧色,「只是……只是,那边的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沈离音没有再接话,在重新见到姬容之前,她或许还能假装二人只是回归陌生关系,两各自相安无事便好,但现在他们之间的矛盾显然已经被搬至台面。 还在宫中时,她需谨记自己太子妃的身份,沈太傅之女的身份,以大局为重,但眼下,她要考虑的仅仅是自己以及身边亲近之人。 马车行到客栈外停下,沈弋蘅的人已经在客栈外等着。几个人被领着进了客栈后头的一个院子,正好四个卧房。 沈离音虽然睡了一夜,可身子到底还有些虚,才刚走到门前,人便踉跄了下。 「姑娘!」 「姐姐!」 织玉和阿朗赶紧扶住她,而后转头看向送他们进来的那个小厮:「这位小哥,可不可以麻烦你帮忙找个大夫过来,最好是懂胎产的大夫。」 小厮一愣,忙点头:「好的好的,你们先休息,我这就去找。」 沈离音蹙着眉,头一阵阵的晕眩外加偶尔的刺痛,起初她以为是之前差点摔倒引起的,可现在她已然定神,却还是头晕头疼得不行。 「先回房坐着吧。」阿朗看她难受,浓眉紧皱着。 沈离音轻嗯一声,被扶着在屋中躺椅上坐下,只是屁股还没完全坐下,胃里便泛起一股噁心,她赶忙将人推开,靠在扶手上干呕起来。 织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坏了,大声道:「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阿朗面色凝重,起身道:「不行,我不放心那个小厮,还是我亲自去找大夫来,也能快点。」 「可你到底不如他对陵安熟悉,你光是找医馆都得半天。」织玉一面轻抚着沈离音的背,一面仰头看向阿朗。 第176页 「我就算不熟悉,可我有嘴,医馆这种地方,一问便能知道。」 阿朗没有犹豫,他看着沈离音说:「姐姐,你等我回来。」 沈离音无力地将脑袋抵在扶手上,半晌才声若细丝地吐出一个「好」字。阿朗见她知晓,便立刻转身跑出了房间。 「姑娘,你是哪里不舒服吗?」织玉在谷医身边待过一段时日,但也看不出沈离音这般痛苦到底源自于何。 「头晕,而且还一阵阵的疼。」 沈离音刚说完,脑袋立刻就像被针刺了一般发疼,她一把捂住脑袋,但还是因为一瞬间的刺疼晕了过去。 沈弋蘅回来的时候,织玉红着一双眼坐在躺椅边,他一看这情景便知不对,沉声问道:「音音这是怎么了?」 织玉一惊,回过头来:「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姑娘她不知道怎么头疼得厉害,都晕过去了。」 沈弋蘅心里一紧,赶紧问道:「请大夫了吗?」 「阿朗和小厮去了,但都还没回来。」 大概见沈弋蘅回来了,织玉一直紧绷的情绪一下松懈,哭腔更明显了点:「公子,姑娘不会有事吧,会不会是昨晚大火闻了太多烟气不好啊……」 大火…… 沈弋蘅一怔,突然抓住织玉的肩,厉声问道:「你刚才说姑娘哪里不舒服?头疼?是怎么一个疼法?!」 织玉被这突然拔高的声量吓到,但还是磕绊地快速回道:「姑娘就说头晕头疼,对了,她一直捂着脑袋,那样子很是痛苦。」 话一落,织玉便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力道忽地一松,她抬头看着沈弋蘅,就见他一脸不可置信一般地立在那儿。 「公子,你怎么了?」织玉心中的不安又渐渐回升。 沈弋蘅没再回答,只低声说了句「照顾好音音」,而后便反身离开了房间,步履匆匆。织玉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走,心里愈发忐忑。 * 「爷,隔壁宅子里只剩下那位婆婆一人,夫人她并不在。」安思河领着大夫,一脸无奈地向桌前的人回禀。 姬容一顿,将手里的诗集放下,眉心轻拧:「有说去了哪里吗?」 「那婆婆没说,她不知我们的身份,但却清楚夫人不喜见我们,所以不管怎么询问,她都不肯开口。」 安思河说完,又想起另一件事:「不过,刚刚门口的护卫对奴婢说,隔壁之前来过一辆马车,夫人是乘着马车离开的。」 「马车……」姬容微微眯眸,「你让聿扬去问问盯着沈弋蘅的人,恐怕她是跟沈弋蘅走了。」 安思河微愣,笑道:「爷说得有道理,奴婢这就去办。」 房中很快又只剩下姬容一人,他轻轻摩挲着那一本已经干透的诗集,猜测着哪几页已经被沈离音翻阅。 这样毫无意义的举动,他曾经不屑去做,可如今却能从中品味到奇异的满足感。 只是,他也清楚,这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安慰,那个人甚至都不知道这诗集是他所给,她对这本诗集的珍视看重,仅仅是因为这诗集能给她带来钱财。 不过,或许也正是如此,他可以藉此机会再次将两个人的联繫加深。 第97章 并非君子 沈离音又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与过去纠缠她数次那个的噩梦毫无二致,梦里仍旧是一场大火,而她身处在火中, 听见一个男人的嘶喊。 如果硬要说这次的梦与以往有一处不同, 那大概就是梦醒后, 她竟然真的有一瞬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甚至有一种感觉, 自己就是经歷了那一场火, 如今正是她甦醒的时候。 「……」 沈离音睁着眼看向床顶,短短一日,她已经醒来三次, 一次是大火烧起,一次是在姬容面前,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房间里除了她没有任何人, 唯独门外依稀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似乎是一男一女。 沈离音下意识以为是织玉和阿朗,她慢慢撑着床起身,想要下床去让他们进来。 「咯吱。」 这头,沈离音才落地,门却先一步被外头的人推开。 「音音!」 外头的男子并不是阿朗,而是沈弋蘅, 他一抬眼看见沈离音下床, 几步快走过来:「怎么醒来半点声音也没有?」 沈离音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抬眸直直地望着不远处的另一人,也是那个女声的主人——本应该在云谷的谷医。 「谷医……怎么也在?」沈离音想要露出一个好久不见的笑,可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嘴边的笑僵硬着并没有完全勾起。 一声雪白裙衫的谷医并未立即解释, 反而瞥了沈弋蘅一眼后才缓缓道来:「我就在附近一个小镇外的山谷里寻药,弋蘅给我传了引蝶信,我便来了此处。」 「引蝶信?」沈离音转头看向沈弋蘅。 沈弋蘅垂了一下眸,而后才开口道:「正是上次给你看的引蝶,它除了能追踪,还可以通过翅膀扇动的快慢来传递消息。」 沈离音想起那只色彩斑斓的凤尾蝶,不仅贊道:「没想到小小一只蝴蝶竟有这么大的用处。」 「万物皆有灵性,引蝶也不过是利用其灵性来为我们所用罢了。」谷医眉目淡淡,似乎对这样的奇物并没有特别的在意。 沈离音浅浅笑了笑,知道自己没必要再继续这个话题,因此她仍旧将目光投向身前的男人:「哥哥,你刚才说是你让谷医来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177页 沈弋蘅微微一顿,开口说:「之前你突然晕倒把织玉给吓坏了,又听她说你头疼得厉害,所以想要请谷医过来给你看看。」 谷医医术高明毋庸置疑,但一个头疼严重却还不至于到特意请她过来的地步,沈离音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问道:「哥哥是不是觉得我这次头疼还是因为失忆引起的?」 她这么一发问,沈弋蘅和谷医不由地对视一眼,沈离音自然也瞧见了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心里便愈发不解:「到底是不是?」 谷医缓缓看向她:「与失忆是有关联,你最近是不是没有服用我给你的药?」 沈离音一顿,回道:「是,我当时离开多少有些匆忙,那些药没有带上。」 「那便是了。」谷医朝沈弋蘅看了一眼,嗓音清冷,「治疗失忆并非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事,药也不能随意停下,否则便容易功亏一篑,甚至病痛会更甚。」 沈离音不疑有他,皱眉道:「可那些药如今还在宫中,那该如何?」 沈弋蘅面色有些凝重,他侧头看着谷医,眼睛里是沈离音瞧不见的冰冷:「你还有什么法子,音音绝不能一直受头疼之苦。」 谷医抬眸与之对视,眸色幽深复杂:「弋蘅,如今这个情况,以前的药已经没有用处,我只能暂时用止疼散让离音少受一些苦,但想根治……得让我再想想办法。」 沈弋蘅紧蹙着眉,最后只能吐出两个字:「尽快。」 沈离音看不见兄长的眼神,只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担心与急迫,可不知为何当她注意到兄长似乎有意无意在迴避目光时,她隐隐觉得面前这两个人之间藏了什么秘密。 还有,谷医为什么每次出现得都那么及时,一次在荆州,一次在陵安,沈弋蘅只要需要帮助,她就能出现,这,是否太过巧合? 各种疑惑在脑中浮现,可最后沈离音却只觉得自己太过疑神疑鬼,不说谷医,自己的兄长难道还需要怀疑吗?况且他所做一切事都是为了她好,就算他对自己有所隐瞒,也定是一些不重要的事。 「姐姐。」 阿朗在沈弋蘅二人离开后走进房中,他手里端着一盅糖水,见床边的人双目出声,不由轻声打断道:「姐姐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沈离音一怔,回过神来:「阿朗,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糖水。」阿朗将带着莲花纹路的陶瓷盅放到床头小桌上,用汤匙舀了一些进茶碗中,「姐姐,你现在头可还疼?」 「不疼了。」沈离音笑笑接过糖水,浅浅地抿了一口。 虽然都是糖水,可这客栈里的味道与家中宫中都相去甚远,她喜甜而不腻,但此处的糖水偏偏甜得发腻,甚至回味里还有些甘苦。 沈离音只尝了一口便将茶碗放下,虽然她面上没有太多神情,可阿朗还是意识到不对,他看了眼那还有一大半的茶碗,问道:「姐姐不喜欢?」 沈离音顿了顿,没有伪饰,也没有太过在意道:「大概是做法不太一样,这里的糖水口味偏甜了一些。」 阿朗垂下眼眸,浓眉皱着:「那下次我给姐姐做吧。」 沈离音笑了笑:「好。」 「姐姐接下来想做什么?」阿朗随口一问。 这已经是宅子起火后的第三日,沈离音却几乎只有昏睡的记忆,趁着此刻精神好些,她也想做些事。 「既然无事,那还是抄书……」话说到一半,她忽地一顿勐抬起头,「等等,我昨日一早被我哥哥送回宅子时,可带着《赠吾妻》的印本?」 阿朗想了想,回得有些迟疑:「好像……没有。」 沈离音心下一沉,轻搭在腿边的手不自觉将裙边揪起。 「姐姐,印本是不是落在……」 阿朗话未说尽,可二人心底都明白其中之意。 沈离音才打定主意不管之后发生何事,自己都不要与姬容见面,可没想她竟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留在了他那儿。按照姬容的脾性,他绝不会主动将印本送还给她。 阿朗见沈离音垂着眼不说话,便开口道:「姐姐,让我去拿吧,那印本本是别人的东西,他们不敢不还。」 沈离音不愿打击少年单纯的心,沉默着没有立刻答应,就在这时,开着的房门再次被叩响。 「姑娘。」 织玉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沈离音瞧见了,问道:「这是什么?」 织玉摇摇头,将书信递到她手中,回说:「我刚刚进来就看到客栈的伙计走过来,说是有人让转交这封信给姑娘你。」 「给我的?」 沈离音心道应该不会这么巧,可接过一看,却还真是姬容的手笔。 阿朗见沈离音一直看着信纸,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担心地问道:「姐姐,写的什么?」 沈离音捏着信纸,半晌才将它放下,她抬眼看着二人,语气说不出是气是笑:「那个人告诉我,我的东西在他那里,他欢迎我随时过去取。」 阿朗一听,小麦色的脸立刻拉了下来:「说得倒是好听,他有功夫送信,怎么不直接把书还来?」 织玉听得云里雾里,忙问道:「什么东西,还什么?」 沈离音将信纸递给她:「《赠吾妻》的印本,那日竟一起被他带去了他们那间宅子,我回来时又忘了将它带上。」 第178页 织玉这才明白过来,眉毛一挑,自告奋勇道:「不如就我去吧,哪怕他本意是逼姑娘亲自去,可信上却也没有明说,我就不信真的等我到他们门前,他们还好意思不把印本拿出来。」 阿朗也立刻点点头,应承着说他也可以跟去壮声势。 织玉见沈离音还有些犹豫,便又说:「姑娘,我们就试试吧,也不亏。」 沈离音明白姬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织玉说得也对,试一试,又有何妨。 「好,你们替我去一趟。」短暂考虑后,沈离音点下头,「他们若是有意不将书拿出来,你就帮我带个话。」 「什么?」织玉问道。 「你就说,公子身份尊贵,乃是谦谦君子,这一本印书是他人之物,理当归还,希望公子不要自降身份,有失品格。」 织玉一顿,尴尬道:「这最后几句会不会太不客气?」 沈离音不置可否,道:「他既做了,还怕我不客气吗?况且,后半句是我的希望,只看他自己怎么做了。」 沈离音让织玉带的这句话并不是故意挑衅,更不是撒气,她清楚姬容自来矜贵,虽然做事狠厉果决,可也从不做自降身份的事。 织玉和阿朗,这两个人的身份与他是天壤之别,从他们口中来替她转达这番话,姬容若还拒绝,那便是承认自己手段卑劣,刻意为难别人。 沈离音赌的就是姬容丢不起这个脸,可谁知一个时辰后,织玉和阿朗两人仍旧是空手而归。 「……什么情况?」沈离音不愿意打击两个人的自信心,只能尽可能委婉地问,「是不是他们为难你们了?」 两个人垂着眼沉默,到最后还是织玉压抑不住胸中的不忿,抬起头道:「我按着姑娘的话说了,可谁知姬,姬公子说,说姑娘有所误会,他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织玉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还道,姑娘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第98章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想要的是什么? 沈离音唇瓣轻抿, 面色淡淡得就像是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 「姑娘,」织玉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低低地问道,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抄书拿不到酬金也就罢了, 这要是连印本都没了, 我们怎么和牙婆交代啊?」 沈离音垂着眸, 视线虚空地落在不远处的地面, 不知是不是今日喝过糖水的缘故,房中竟爬来几只玄驹,悄无声息地, 却引人注目。 她并不喜这些虫子,可若想彻底消灭, 必须从根处解决。吸引玄驹的是甜食, 根处自然也是甜食, 而想要彻底远离姬容,根处便是她自己。 「看来避而不见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长久沉默后,沈离音忽然低声开口。 「姑娘有主意了?」 沈离音轻抬起眼:「是。」 「小玉,」她顿了顿,「你也给那边的人传个信,就说明日未时我约他在客栈对面的酒楼见面, 让他带上印本前往。」 织玉微微一愣, 似有不解,她看了阿朗一眼,见他也是皱着眉不大乐意。 「姑娘,你决定好了吗?」 沈离音没有犹豫地嗯了声:「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去同哥哥说一声。」 心里的打算被拆穿,织玉面上讪讪, 点了点头:「好,我待会儿就去办。」 * 客栈对面的酒楼正好与城中一条河相邻,沈离音走进厢房时,不由有些后悔,这地方与西畔楼意外的相似,若是有人多想,她反倒不好解释。 只是时间地点都已定下,临时再改,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沈离音提前到场,只是希望能够在一开始便占据心里上的主场,但她没想到姬容也早早地过来,就在她刚坐下没多久。 两个人一立一坐地对视,门外的姬容显然也有些意外她已经在此。 「我以为你会故意来迟。」姬容抬手示意安思河留在门外,自己提步走进厢房,他看了眼沈离音的位置,唇角微勾,「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熟悉?」 沈离音背靠着窗子,外头便是临酒楼的小河,这幅情景,她自然明白姬容口中的「熟悉」是何意,但她并未接此言,反而淡淡地打量了下对方,启唇道:「姬公子似乎忘了带什么东西。」 姬容面不改色地在她对面坐下:「放心,你想要的东西,我肯定会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沈离音知道他不会轻易将印本还给她,因此听他这么说,心里倒还算平静。她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轻抿一口,等着对方先开口。 「有了身孕还是少喝茶为好。」姬容伸手将茶壶往一旁挪了挪,抬眼看向她,「我让人去准备糖水了,冰镇过的,会是你喜欢的口味。」 沈离音蹙了下眉,不知怎么的,她觉得姬容这话里带了别的意思。 「绿茶清淡,大夫说过可以适量地喝一些。」她说着,又将茶壶移了回来。 这样明目张胆的作对,还是头一次。 姬容瞄了茶壶一眼,抬眸看向她:「没事,等过会儿冰镇糖水送来,我相信你会选择那个。」 沈离音一滞,气息一下变得不顺,这人凭什么这么自信? 耐心逐渐告罄,沈离音摆起谈话的架势,冷眼看着对面的人:「这里已经没有别人,殿下想要见我也已经见到,若还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出,只要能把那书还给我。」 第179页 「就因为一点酬金,你这么看重那书?」姬容挑眉。 沈离音撇开眼,淡淡道:「这与殿下无关,况且物归原主本是天理。」 「放心,我说过会交还与你。」 姬容勾了勾唇:「说起来,那本诗集我曾经读过。」 沈离音想到自己在东宫瞧见过,因此也没太大反应:「所以呢?」 「既然你同意与我见面,那便耐下心来。」姬容看出了她的漫不经心,可他却丝毫没有被打乱节奏,反而气定神闲地说着话,「我们来说说那本诗集吧,如何?」 沈离音一愣,她已经做好姬容会提及秦茵,以及之前在宫里的事,可没想他竟然要谈一本诗集。 「太子殿下,您恐怕误会了什么。」 沈离音忽地从位置上站起,眉眼冷了下来:「我来此是想说清你我二人之间的种种,做个了结,而非谈诗词聊人生。太子既然这么不配合,那这次谈话也可免了,印本我会亲自向安思河要。」 几句话说完,她也没有要等他回答的意思,直接拐过案几,要往门口走去。 「等等。」姬容情急之下,直接侧身抓住她的手腕。 沈离音下意识抽回手,两步迅速退到一旁:「别碰我!」 姬容看着她一脸的警惕,皱起眉冷声道:「你就这么防备我?」 沈离音握了握被抓过的手腕,抬眼明明白白地开口:「是,我防备太子殿下。」 「殿下千里迢迢从帝京过来抓我,我自然要心有防备。」 「我不是来抓你,我是来带你回去。」姬容嗓音低了下来,一字一句,认真得像在承诺什么。 沈离音避开目光,淡淡道:「我不会回去。」 「因为我要娶秦茵?」 姬容直直地看向她:「这件事另有隐情,我可以同你解释,况且,婚事已经取消。」 秦茵,果真还是提到了秦茵。 沈离音缓缓抬眼,神色并未因他一句而变得欢喜庆幸,甚至,眼里蕴着的失意与失落变得更重:「殿下以为,我在意的只是那一场婚事?」 姬容眉头轻锁着:「我知道你还介意秦茵的存在,可这在之前我便同你说过,我会在所有事情结束解释给你听。」 沈离音自然记得这番说辞,那段时日,她也用这样的话宽慰过自己,可后来她想明白了,不管姬容想说的解释是什么,秦茵在他心中的地位却永远不会变。 「太子殿下,您可能不大了解我,有些事过了时限,便是解释也没有意义。」 沈离音说完这话,便转身想要离开厢房,然而还没走出一步,案桌边的人就先一步起身挡在了自己前面。她仰头看着身前的男人,秀眉轻拧:「殿下,请让开。」 「就算你觉得没有意义,可我却还是要说。」 姬容说着便想抬手握住沈离音的手臂,然而他的动作才一起便被察觉,沈离音勐地往后一退。姬容一愣,嘴角轻勾自嘲道:「你现在对我可真是避如蛇蝎啊。」 沈离音不语,垂着眸不知想着什么。 姬容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又很快被别的情绪所遮掩,他放缓语速,望着她,低哑着声道:「我从没想过和现在的秦茵成婚,提亲也罢,定下婚期也好,这都是我计划中的一环。」 「你可还记得荆州之行,那一次的流寇以及后来在扬州遇到的刺客,甚至回帝京后伤了你的那个人,他们都是来自同一股势力。」 「最开始我怀疑这些人都是继后所派,可后来查出的有关外邦的线索,却又不像是继后的手笔。继后的势力大都在帝京,秦家在军中颇有威望,但却并没有勾结外邦的可能。」 「本来这一切都陷入了僵局,可秦茵的出现却让我意识到另一种可能。」 沈离音原本并不想听这些,可大抵自己也经歷过那些险境,她不由地也跟着去细思:「什么可能?」 姬容见她接话,面上浮现一丝笑意,他道:「一个已经去世一年的人突然出现,而且恰好就在我彻查刺客一事时,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吗?」 当然巧合,可当时的沈离音怎么敢去说这种话。在她看来,秦茵的「復活」对姬容而言不是巧合,而是庆幸。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的秦姑娘……」 姬容直直地看着她,很肯定地说道:「是,现在的秦茵是假的。」 沈离音的瞳仁勐地放大:「你是何时知道的?」 「……最开始。」 「你如何能这么肯定,这个秦姑娘回来这么久,见过了这么多当年的旧人,他们不是都没认出,总不可能所有人都参与到了阴谋诡计中吧?」 沈离音不解,若说确认秦茵是秦茵的继后在欺瞒,那秦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难道也是同谋? 沈离音想起秦家的长女,大理寺卿颜锦泽的夫人秦芝,她并不像是会害人的人。 姬容看出她的困惑,轻声解释道:「这并不难理解,一个死而復生的人重新出现,而且又有其姑母作证,大多数人听到这一事便只剩下喜悦与激动,怎么还会再去确认身份,况且……」 他顿了顿:「她的模样身形的确与秦茵无二致。」 沈离音一顿,她其实很想问问他怎么就能肯定,这样一个与秦茵一模一样的人并不是真正的秦茵,她的爹她的姐姐兄弟都没认出,唯独他却辨认了出来。 第180页 到底是因为看穿了计谋还是心里爱的太深? 只是这个问题,沈离音终究没有问出口,她将脑中的杂念摒除,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如今这个假的秦姑娘只是害你的一枚棋子?那幕后之人便只可能是继后了。」 「不,不完全是。」 姬容提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沐浴在日光下的平静的小河,淡淡道:「我说过以继后的能力不可能触碰到外邦之人,她的身后还有另一个幕后之人在给她建议。」 「继后一直在皇宫之中,接触的人也都是宫里人,能与外邦有联繫……」沈离音眼皮一跳,眼前忽地浮现出一个病态的笑容,她勐地抬起头,「你是说昭王姬寅?」 姬容一笑:「你想得很快,没错,是姬寅。」 沈离音被他突然露出的笑容弄得一愣,撇开眼道:「与外邦有联繫,不是去过外邦便是在边地待过,这样的人又要与继后有所接触,只可能是曾经在北地生活的昭王。」 「只是,」她微微一顿,「你真的确定就是他?」 姬容敛了敛眉,视线从窗外收回:「□□成的可能。」 姬容的□□成,那大概率便是了。 「当初帝陵祭祖便是我对姬寅最后的试验,只是当时有关这件事的结果如何我压根已经不在乎。」 姬容回过头,目光紧紧锁着沈离音,他为何不在意,因何不在意,沈离音自然也有所了解。 「沈离音。」 姬容见她不语,又轻笑了下,只是这次的笑与刚刚那个带着点赞赏的愉悦的笑不同,这个笑苦涩而又无奈:「你知道我最初听到你不见的消息时有多么担心吗?我以为这又是他们的计谋,调虎离山,想用你来威胁我。」 「可后来我才明白这般的恐惧却还是不如我得知是你自己主动离开。」 沈离音听见姬容语气里的轻颤,这般失意的姬容是她所不熟悉的,也是她不想见到的。她曾经深爱过这个人,但她如今已经放弃,因此她不愿让自己再被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所牵动。 「姬容。」 这是二人重逢后,沈离音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她抬眼看向他,并没有躲避他的目光:「你能同我解释这一切我已经很高兴,这说明最起码我们相识以来,你还是有在意过我。」 刚听见「姬容」二字心里有所激动的某人一瞬间如被泼了盆凉水,这般开头的说辞,他大概能猜到结尾。 沈离音被他灼灼的目光所刺,撇过眼,继续道:「当初离开并非是我一时之气,我也纠结过,反覆过,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现在这条路。」 「我确实介意你和秦姑娘的婚事,虽然现在我知道她是假的,可我的介意并没有因为婚事的取消、秦姑娘的真假而消失,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姬容没有答话,他仍旧一瞬不瞬看着沈离音。 而沈离音却神情逐渐放轻松,她浅浅笑道:「一个人的感情只能容纳的下自己与对方,我也是。当假的秦姑娘没有出现,我还能去忽视你和她的过去,可现在她出现了,即使是假的,却也让我开始纠结困扰。」 「其实你们的事我很早就知道,所以现在还在纠结的我看起来或许有些可笑,但我确实做不到那般心胸开阔。爱一个人,不就是应该独占吗?可你,姬容……」 沈离音嘴边的弧度放大:「你的心里却永远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 「你是大临未来的帝王,你的父皇就是你的将来,可我却连你母妃那般都做不到。所以,姬容,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沈离音一口气说完,而后朝着姬容盈盈福身,作势就要离开。然而她还没走出一步,整个人便被抱住,当后背撞上结实有力的胸膛时,一声带着颤抖的嘶吼在耳畔响起—— 「妄想,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放过你!」 第99章 开始就是个错误 「……姬容!」 沈离音愣了一瞬, 立刻反应过来开始挣扎,她想也不想,抬手就要往后打去, 然而这个姿势并不适合发力, 手还没碰到边就被姬容一把握住, 拉着她勐地一转, 整个人被压在了窗口的位置。 「姬容, 你干什么?!」 沈离音的后背没有任何东西依靠,虽然她知道自己不会从窗口翻出去,可一想到下面是一条河, 心里仍旧有些发憷。 她下意识地去推拒反抗,只是很快两只手都被控制—— 「你放开……唔!」 唇瓣相贴的一瞬, 沈离音瞪大了眼, 这种亲密却又陌生的触碰让她心跳加快, 但也心生厌恶。 只是姬容却像看不见沈离音的挣扎与反抗,紧扣着她的双手按在窗沿,贪恋又渴求地索.吻。 沈离音见他越来越失控,羞愤地直接启唇咬上了紧贴着的唇。 「呃……」 姬容倏地吃痛,这才从疯狂的索求里清醒过来,一睁开眼, 当即就愣在了那里:「音、音音, 你哭了?」 哭了? 沈离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有些许湿意,她微微怔住。 离开姬容的时候她没有哭,因为晕船加怀孕整日呕吐噁心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而现在仅仅是姬容的靠近却让她哭了。 是委屈吗? 沈离音忽地垂下手,嗓音冷淡:「放开我。」 姬容不知怎么的, 心里一慌,当下便扣住她的手腕:「我说过不会放开你。」 第181页 沈离音勐地抬起头看向他,语气轻蔑:「太子殿下,当初您娶我是因为我这一张脸,您现在对我穷追不捨怕也是因为这张脸,可是这天下长得相似的人千千万万,您贵为储君,想来不难再找一个秦姑娘的替身,何苦执着我这么一个不懂得讨好,不识趣的人呢。」 「还有,」她忽然低下声音,脚尖踮起,双目直直地看着姬容的眼睛,勾唇道,「太子殿下若还要纠缠不休,那就实在有愧于秦姑娘了,我想,我若是秦姑娘,定不会愿意见到我爱的人……娶一个与我样貌相似的女子。」 最后几个字,沈离音嘴角的弧度已经渐渐消失,姬容回看着她,心里一颤,勐地后退一步。 沈离音将他的反应看作是心虚,她復又笑笑:「我不想与秦姑娘争,也不愿以后再和任何人争,从一开始我们的婚事就是错误的,现在,请殿下与我一起止损吧。」 说完最后这番话,沈离音便不再犹豫,抬步从姬容身侧走过。 门外,安思河和聿扬一左一右地站着,见她出来,面有讪讪。 沈离音朝聿扬点点头,而后看向安思河,伸出手,道:「安内侍,把书交给我吧。」 安思河不敢动作,他下意识越过沈离音,将视线落向她身后不远处站着的男人。男人抬眸看来,面上的表情晦涩艰难。 「安内侍。」沈离音轻声提醒。 安思河一顿,恰在这时,那后头的男人几不可察地点了点下颌,他知其意,将《赠吾妻》拿出:「夫人,书。」 沈离音没有纠正他的称唿,只是淡笑着将印本接下:「谢谢。」 说完这两个字,她便径直走下了楼梯。 酒楼对面的客栈大门外,一个少年一个少女翘首以盼,见着沈离音出现在门里立刻朝她走了过来。 「姑娘!」 「姐姐。」 沈离音看见他们二人,原本微微涣散的目光一下子凝聚,她浅浅地弯起嘴角,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异样:「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织玉瞄了阿朗一眼,回道:「我们都担心你。」 「没什么好担心的,你看,我不是把书拿回来了吗。」沈离音拿着印本晃了晃,「走吧,接下来又有事情做了。」 织玉自告奋勇要去买笔墨纸砚,还拉上了原本想要送沈离音回屋的阿朗,她对阿朗挤挤眼,阿朗虽然不太明白是何意,但看了眼已经自顾自上楼的沈离音也只能答应一起。 沈离音走回到房间,外头竟有一个眼熟的小厮站着,她一顿,心里明白什么,几步走过去,推开了门。 「回来了。」 沈弋蘅坐在桌边,正抬眼看向她。 沈离音抿了抿唇,走过去将印本放下,问道:「哥哥怎么在我房间?」 沈弋蘅扫了眼那印本,眉心微蹙:「去见他为何不同我说一声?」 沈离音在桌边坐下,垂着眸给自己倒了杯水,回道:「只是一件小事,我自己能处理好。」、 「小事?」沈弋蘅放在桌沿的手不自觉握成拳,他还没有瞎,面前这人的眼中还带着点泛红的血丝,若是没哭过,怎会如此? 只是,他到底不想因这件事与沈离音争执。 「罢了,既然你顺利回来,这些我也不再说了。」沈弋蘅看着她,「只是你和姬容……」 「我和他已经再无干系。」沈离音打断他的话,语气淡淡,「我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帝京了。」 今日她说的那些话,放在普通人身上尚且觉得难听,可何况是姬容这样的天之骄子,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追她到此,恐怕也该停下了。 沈弋蘅眼神里还带着点犹疑,但却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问道:「既然如此,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沈离音没有多想,答道:「先把手头的诗集抄完。」 沈弋蘅一笑,说:「我不是问这个,我问的是更长远些的。」 「长远?」 「是。」沈弋蘅起身走到另一侧半阖的窗口,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道,「如果真的同你所说姬容已经放弃纠缠,那么不如就回到帝京,若你不愿意,最起码也不要离帝京那么远,这样也好让我更方便照顾你。」 沈离音轻轻一笑,回道:「哥哥还把我当小孩吗?我现在可以照顾自己,况且我已经买下了陵安的宅子,怎么能说回去就回去。」 「不是还有婆婆和阿朗吗,这宅子只当是送给他们的。」沈弋蘅回过头,眉头微微锁着,「不管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待在我能保护你的地方。」 沈离音知道这是沈弋蘅的好意,她不愿立刻拒绝,只能先模煳地说:「再让我考虑考虑吧。」 沈弋蘅也明白这件事并非一两句话能说成,因此他只点点头,转开话题:「对了,今日头可还疼?」 沈离音听到这话下意识抚了抚前额,而后道:「今早起来时疼过一阵,但现在还好。」 「我会让谷医尽快想办法找到根治的法子。」沈弋蘅眉心紧紧拧着,目光落向沈离音那已经有些许凸.起的腹部,「其实这病症本身并不难解决,只是如今你怀着身孕,谷医那边多有顾虑。」 沈离音一愣:「哥哥这话什么意思?」 沈弋蘅沉默一瞬,抬起眸看向她:「音音,你知道比起你腹中胎儿,我更在意的是你。」 第182页 沈离音心中一窒,不由抚上小腹,不可置信道:「哥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放弃这个孩子?」 「……」沈弋蘅撇过眼,不愿看她带着怀疑的目光,「你知道,怀着孩子很多药都无法用,这对治疗你的失忆症不利,你若是担心流掉孩子有意外,谷医已经有法子能确保万无一失。」 沈离音撑着桌子起身,语气多了点冷淡:「哥哥,我最开始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可那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孩子来的并不是时候。如今这个孩子陪着我从帝京来到陵安,前后近四个月,你让我再放弃?」 她顿了顿:「这绝无可能。」 沈离音目光坚定,也十分冷静:「哥哥,此事你不用再提,若实在治不了,大不了头疼一辈子。」 「音音!」 「哥!」沈离音抬眸,「我今天有点累了,想歇息一会儿,你先走吧。」 沈弋蘅放在窗沿的手渐渐握成拳,但在短暂的僵持后他还是缓缓松开:「好,你先休息,别的事我们之后再说。」 沈离音点点头,没再说话。 原本沈离音并没有午歇的计划,可与沈弋蘅一番谈话后,她却没有什么精力去做别的事,幸好,以往的午歇习惯让她上榻后还是很快睡过去,再次醒来,织玉和阿朗已经回来。 「姐姐,之后你就在这里抄写吧,这里光线好。」阿朗将书桌收拾干净,笔墨纸砚以及印本都一一摆好。 织玉恰好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一托盘。 沈离音下意识扫了眼,问道:「这是什么?」 她起初以为是药,谁想织玉却笑道:「是厨房送来的糖水。」 「糖水?」沈离音抬眼看向身侧的阿朗,「你做的?」 阿朗面有疑惑,否认道:「不是我,我们回来后我没去过厨房。」 沈离音点点头:「那看来还是厨房的人自己做的,小玉,你放边上吧,我不喝。」 「不喝?」织玉不知道他们先前的事,觉得有些意外,「姑娘之前不是还念着要喝这个吗?」 沈离音笑笑:「他们做的稍稍甜腻了些,我喝不大惯。」 「甜腻?」织玉眼睛一亮,「我就喜欢甜的,越甜越好。」 沈离音嘴角勾起,道:「那正好你喝吧,免得浪费了。」 织玉点着头,将托盘拿到另一边的案桌上,自己舀上一杯尝试着轻啜了一口,清甜的水滑过喉咙,她一顿,嘆道:「真好喝!」 她转过头看向沈离音:「姑娘,也没有特别特别甜啊,反而清清凉凉的,喝着好舒服!」 清凉? 沈离音有些意外,她怎么不记得这家客栈做的糖水有清凉的感觉? 「可能每个人的感觉都有些不同吧。」她只能这么猜测。 织玉摇摇头,又倒了一杯,走到书桌前:「姑娘,你再尝尝,可能是换了个厨子,这次真的好喝!」 沈离音看着面前的茶杯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就算还是像上次一般甜腻也无所谓,只一口而已,于是她点点头接过杯子,放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咦? 怎么真的冰冰凉凉的? 沈离音微微一顿,将杯子稍稍拿开些,指尖摩挲着杯壁,隐隐的冰凉正透过杯子传到指尖。 「这……」她皱着眉,「这真的是客栈做的糖水?怎么感觉是冰过的。」 「是啊,是冰过的。」织玉也感觉出来了,点点头附和着,「难道上次的没有?」 岂止没有冰镇,便是连味道也相去甚远。可是短短一日,怎么就变化如此之大? 「罢了,左右味道变好了。」沈离音一笑,「小玉,你去同厨房说一声,就说以后我们这里的糖水都由今日这位厨子师傅做。」 「好,我这就去说,免得他们忘了今天是哪个人做的了。」 织玉说着,立刻跑了出去。 沈离音将杯子里的糖水喝完,还颇意犹未尽,这味道几乎与家中宫中无二致了。 「阿朗,你也去倒一杯喝吧。」 阿朗摇摇头:「我不爱甜食,姐姐喝便好。」 沈离音也不强求,将空杯放到一旁,提着笔轻声道:「原本午歇完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这下喝完糖水,倒是清醒许多。」 阿朗看着沈离音翻开印本,一边帮着磨墨,一边低声说:「下次我也去学学今日那位师傅,以后回了宅子,也好做给姐姐喝。」 沈离音一听,心里倒是欢喜,抬眼看着他:「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别耍赖。」 正笑着,织玉已经跑了回来,只是比离去时的开心,此刻她的脸上却多了一点犹豫。 「怎么了,发生何事?」沈离音见她脸色不对,停笔问道。 织玉挠了挠前额,有些迟疑道:「刚刚我又去问了那给我糖水的小厮,他说,他说着糖水并不是客栈做的,而是外头有人让他们转送给姑娘的……」 沈离音面色一怔,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里。 第100章 救下 沈离音记得, 在酒楼时姬容提过他备了糖水,可她以为在不算融洽的谈话后,他应该不可能再做这些无用之功。但除了姬容之外, 陵安还会有谁这么清楚她对糖水的口味偏爱? 「姑娘, 你在想什么?是知道这糖水是谁送的了吗?」织玉见桌前的人忽然沉默, 不由问道。 第183页 沈离音回过神, 目光在手侧的空杯子里划过, 而后抬眸道:「小玉,你把这些糖水拿出去吧。」 「啊,为什么?」 沈离音垂下眸, 只道:「这东西来路不明,就算没有什么危害, 可也平白欠了别人人情, 钱财可以还, 人情难还,以后若再有送来,你都拒了便好。」 织玉抓抓头髮,点点头:「是。」 沈离音想的果真不差,第二天午后,客栈小厮又送来一盅冰镇过的糖水, 仍旧模模煳煳地想要交给织玉, 让她送进沈离音的房中。 只是,织玉一早便得了提醒,当面就拒了,还让小厮帮忙转告,说她家姑娘不缺这些东西。 沈离音事后才知晓此事,不过她听了也没多说什么, 只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 * 一场大火后,《赠吾妻》的抄写也被迫搁置好些天,沈离音一边重新抄写,另一边也让阿朗去同牙婆知会一声,让她与那贵人解释解释。 幸而,那人似乎也不急于一时,牙婆传话说,让沈离音好好抄写,莫要为了赶时间而下笔随意。 沈离音庆幸对方谅解,却也因为心中有愧,每日花在抄写上的时间越来越多,但与此同时,她忽然也变得愈发嗜睡。 平日午歇最多半个时辰,可最近接连几日,她没睡足一个时辰是绝不会醒,不管织玉怎么叫起床,她都能安安稳稳地睡着。 这天,谷医来给沈离音看诊,她顺口便将自己嗜睡的事也说了。谷医探了探脉,淡笑了下:「这在怀孕时再正常不过,倒是你这嗜睡的反应似乎比常人要晚些。」 「晚些?」沈离音不解。 谷医将自己的脉枕收好,解释说:「一般人在怀孕头一二个月便开始嗜睡,可你这都足三个月了才有这反应,不过这也都正常,并无大碍。」 沈离音一愣,心想,这孩子倒是挺替她这个娘考虑的,若是早些时候嗜睡,她怕是很难逃出宫,也很难熬过船上那些日子了。 如今空闲下来,也不用想着躲藏,嗜睡也便嗜睡了吧。 「说起来,之前你头晕,也有一部分是怀孕的原因。」谷医轻拍了拍沈离音的手背,像是安抚,「所以不要太过担心,好好养胎便好,旁的事你不用多想。」 知道嗜睡是正常的之后,沈离音心下也放松许多,不过每日除了抄书外,她也听了谷医的建议,决定多出门走走。 这天一早,沈离音便想着对面长街上的糖炒栗子,喊了织玉和阿朗一起去逛逛,顺道在外边用早膳。 这条长街离客栈很近,叫做云安街,一眼望去基本都是吃食店铺,各色早膳更是应有尽有。前两日,阿朗曾给沈离音带过这条街上的牛肉饼,她吃过一次便记住了,一心想着哪日再吃一次。 三个人先是找了一家街边面摊坐下,沈离音要了三碗阳春面,等面的过程,阿朗转去隔壁的摊子买牛肉饼。 「姑娘,这早市可真热闹,以后我们多出来走走。」织玉一边用手帕擦了筷子递给沈离音,一边不停地看向周围的摊点。 沈离音笑笑,回道:「好啊,谷医也说我该多走动走动,这样到了生孩子那日也轻松些。」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隔壁的摊子上传来一阵吵闹声。 「喂,你一个人买这么多做什么,不知道别人也要买吗?」 「且不说先来后到,只说我买多少,又干你何事?」 沈离音听到熟悉的少年音,皱眉转过头去:「阿朗?」 织玉也闻声看过去,脸色一变:「糟糕,肯定是遇上麻烦了,姑娘你坐着,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沈离音点点头,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起来,想要过去。 那边的争执并没有停止,她能清楚地看见一个高个壮汉与瘦削的阿朗对面站着,那个牛肉饼摊子的摊主试图劝解,可显然拉不住那个大汉。 「别他娘的废话,老子急着走,快把最后一个卖给我!」 大汉作势就要去拿炉上刚做好的饼,只是手才伸过去,就被阿朗一下打开:「这饼是我要的,你凭什么拿?」 大汉似乎很意外面前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对,粗眉一挑,哼声道:「凭什么?我天天来这儿买,老闆能不给我面子?」 说着,他侧头看向刚从炉子后走出来的摊主,指了指道:「你自己问他。」 阿朗皱着眉看向摊主,问道:「这最后一个牛肉饼是我先要下的,你要卖给谁?」 「这,这……」摊主面有难色,拉着阿朗往边上走了一小步,似乎低声说了些什么。 沈离音听不见,但却能清楚看见阿朗眼里蓄起了怒意,道:「什么叫报復,他这样的人你越是怕他他越是欺辱你,况且就算报復,也是找我,你怕什么!」 沈离音听着这些字眼顿觉得不妙,果然,那大汉听了阿朗的话,脸色登时一变,毫无顾忌地一脚踢开了身边的椅子:「看来你这是非要和老子争这一块饼了?」 织玉见对方的块头,一下就拉住欲要上前的阿朗:「算了,就一个饼,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这不是一个饼的问题,先来后到的道理,是个人都明白吧。」阿朗本就少年心性,最是看不惯世上不公。 「好小子,你这是拐着弯骂老子是吧!」大汉一听顿觉不爽,拎起拳头一步跨上前。 第184页 「哎哟,你们可别打架啊!不要打了!」摊主一看这架势,不由哭喊。 阿朗身形瘦削,但好在动作灵巧,那大汉满是蛮力,每一拳虽厉害,但很容易被阿朗躲过,只是他大都是借着摊上的椅子碗箸,因此一时之间场上只能听见桌椅板凳「哐啷」砸地的声音。 沈离音心里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买个饼都能出状况,也来不及多想,撇开人群就朝着他们那边走去。 「阿朗!」 织玉会点拳脚功夫,可这时候却压根插不上手,那大汉完全专注着要揍阿朗,就在她准备找机会从大汉背后偷袭时,余光却瞥见另一侧走来四五六个黝黑大汉,手里还都拿着木头棍子。 织玉心里一紧,赶忙朝阿朗喊:「阿朗,快走,他们来帮手了!」 沈离音一听,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拉住身边一个看热闹的小姑娘,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道:「可以麻烦你去悦来客栈找一个叫沈弋蘅的公子吗,就说他的妹妹遇到了点麻烦,让他带点人过来。」 小姑娘看着银元宝眨巴眨巴眼,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沈离音刚准备松口气,转头却见那几个帮手提着棍就朝阿朗而去,这样子压根等不及沈弋蘅过来,她一急,只能朝那头大喊:「官府来人了,快散开,官府来人了!」 她这么一喊,刚要冲进混战里的几个帮手果真一下止了脚步,还大声喊中间那个大汉,想让他离开。只是那大汉数次机会都没撂倒阿朗,面色急切又暴躁,压根停不下来。 也就是这么一小会儿,剩下几个帮手回过神来,发现并没有官府的人过来,而且还一眼便注意到了大喊的沈离音。其中一个瘦高个最先有了反应,指着混战边缘的沈离音道:「兄弟们,官府没来人,是这女的瞎喊,估计和这臭小子是一伙的!」 「都一起教训了,快!」 一人出了声,剩下的几个便立刻有了动作,那个最先发现沈离音的瘦高个伸着手就要朝沈离音抓来。 沈离音一惊,下意识闭眼抬手去挡,然而还没等她感觉到什么,一声悽厉的惨叫在她身前响起。她浑身一抖,整个人怔住,缓缓睁开了眼。 那个来抓她的瘦高个面部痛苦而狰狞地站在离她一步之距的地方,朝她伸来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一把羊角匕首直接穿过手背,鲜红的血滴答滴答地淌在了地上。 沈离音瞳孔微缩,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一把捂住嘴,难受地直往后退。 「没事吧?」 后背突然被人一下扶住,与此同时,一道低柔且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沈离音身子一僵,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确认,就见前头那些大汉瞬间被制服,一个个被踢弯了腿跪倒在地。 「姑娘!」织玉惊讶地看过来,眼里有惊有喜还有忧。 「把这些人都送到官府,查一查这些人的来歷。」 沈离音因着胃里噁心眉头还皱着,听到身后又响起一声不紧不慢的命令,她闭了下眼,明白这次的人情又欠下了。 「有没有受伤?」身后的人仍旧虚扶着她的后腰,低着头轻声问询。 沈离音心里嘆口气,不着痕迹地往另一侧挪了半步,抬头道:「没有,这次……多谢。」 姬容垂眸,自是没错过她的避退,心里一沉,面上反而挂起了一个淡笑:「只是一句多谢?」 沈离音正待说什么,余光瞧见了另一边匆匆赶来的人,她心里多少松了口气,道:「姬公子如果还想要别的酬谢,可以与我哥哥谈。」 话音才落,沈弋蘅的声音便跟着传来:「音音,你没事吧?!」 沈弋蘅直接越过姬容,扣着沈离音的肩,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虽说肉眼看不见什么伤处,可他还是不放心,又重复问道:「没受伤吧?」 沈离音瞄了眼被迫挤开的姬容,轻咳一声摇了摇头:「我没事。」 沈弋蘅这才真正松口气,他往阿朗那头看了一眼,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出来吃早膳的吗?」 这时候那些大汉都已经被姬容的人送去官府,沈离音只能简单地解释了几句,又担心沈弋蘅责怪阿朗莽撞,补充道:「那人非常蛮横,而且看这饼摊的老闆,似乎他们是欺侮惯了的。」 「越是遇上这样的人,越不该鲁莽冲撞,他们不怕死,可你们呢?」 沈弋蘅还未说话,一旁的姬容却先开了口,他微拧着眉扫了阿朗一眼,又轻飘飘地收回:「有正直的心是好事,看不惯恶霸欺人也是应该,但横冲直撞,不懂迂迴,便是好心办坏事。」 阿朗一早便走近想要看看沈离音的情况,现下也清清楚楚地将这番话听完,少年怔愣了一瞬,立刻红了脸,眼里尽是不服气。偏偏,说这话的姬容一脸平静,似乎这不过是一段再普通不过的评价。 沈离音怕阿朗冲动回嘴,又担心姬容这话打击了少年郎,只能抢着说道:「姬公子的话有理,只是没人能在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时就处理得毫无差错,阿朗做得已经够好。」 姬容冷冷地扫了一眼阿朗:「差点让你受伤,这叫好?」 沈离音一滞,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却见阿朗忽地转身大步跑开,她微愣,赶忙喊道:「阿朗!」 第101章 我来见我的夫人 第185页 阿朗像是没听见沈离音唿喊, 仍旧一股脑地冲出了人群,沈弋蘅见状,赶紧让自己的小厮跟了上去。 「你就不要操心了, 」他见沈离音也要上前追, 立刻拦下, 「我的人会保证他的安全。」 沈离音停住脚步, 只能看着阿朗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罢了, 等他回来我再同他谈谈。」 沈离音垂下眼,低低地说了句。 街上已经恢復了往时的平静,原先看热闹的人都已经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或是离开, 只有饼摊的摊主蹲坐在炉子后,看着摊面一片狼藉, 不停哭嚎着。 沈离音回过头看了眼, 思忖片刻后问沈弋蘅:「哥, 你出来带了多少银子?」 沈弋蘅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眼,皱眉道:「出来得急,没有带多少。」 沈离音一顿,将自己的钱袋拿出来看了看,她把唯一的一锭银元宝拿给那小姑娘后,里头只剩下一些碎银子了, 估计最多也就是七.八两。 「青林, 给那老闆一点银子。」 突然,姬容在一旁开了口。 青林会意,上前拐到炉子后:「老闆,这是给你的一点补偿,今天的事实在抱歉。」 沈离音瞥了眼,隐约瞧见了一点金。果然, 那摊主直愣愣地瞪着眼不动,半晌才磕绊地开口:「这,这是给我的?」 青林一笑:「当然。」 摊主原本还只是干巴巴地哭嚎,这一下直接流了眼泪,哭道:「其实今天这事也不全是那小少年冲动,王五这个人是横行惯了的,仗着家里和那京官有些关系,我们一般都不敢得罪。」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看向沈离音这边:「几位贵人这次把他送进官府,还不知能不能定罪呢,我看你们不是陵安人,劝你们还是尽早离开吧。」 青林一听,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笑道:「同京官有关系?这没什么好怕的,你也不用担心,以后那个人断不会来再为难你们。」 「啊?」摊主眼里满是不解,「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青林笑着将摊主拉起身,将金子塞进他怀里,道:「没什么意思,这钱你收下,我们就先走了。」 摊主愣愣的,就这么呆看着目送众人离开。 回到客栈,沈离音并没有要与姬容说话的意思,直接拐进了后头的院子,姬容跟在后面想要一同进去,却一下被沈弋蘅拦住。 「爷,有些事还是不要强求为好。」 姬容闻言,目光冰冷地扫了他一眼:「强求确实不好,可若是有人从中作梗,便是强求我也要得到。」 沈弋蘅一顿,微微蹙眉道:「爷这话,在下听不懂。」 姬容抬眸望着沈离音离开的方向,嗤笑一声:「总有听懂的那一天。」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客栈。 沈弋蘅站在原地,眉头越皱越紧,身边的侍从见此,不由问道:「公子,殿下这话是何意?」 沈弋蘅没说话,可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 才回到宅子里,安思河就见聿扬急匆匆地从外面赶来,他当即便领着人去了书房。 「爷,聿扬有事要禀告。」 姬容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何事?」 聿扬回道:「殿下可还记得我们在荆州救沈都尉时遇见过一个白衣女药童?」 「药童?」姬容微微一顿,下颌点了点,「记得,此人帮过我们,怎么?」 「这个人现在也在陵安。」 「这么巧?」姬容眉峰轻挑。 聿扬轻轻一笑,意味深长道:「还有更巧的,此人如今就在悦来客栈,属下的人还见过她与沈都尉一同出入。」 「沈弋蘅?」姬容眉头一蹙,「你确定没看错?」 「是,并且那个药童应该在为太子妃看诊,至于看的是什么,是诊胎脉还是别的,这些还未查明。」 姬容面色沉了下来:「今日看她脸色确实不算太好。」 安思河听着,安慰道:「殿下无需担心,怀着身孕的人大抵都这样,还记得娘娘怀着七皇子的时候每日都睡不好觉,饭也吃不下……」 这本是想让姬容不要太过担心,可安思河说着说着,姬容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到最后直接开口让他闭了嘴。 「聿扬,那个药童的事你仔细去查,她的来歷以及来陵安的目的,还有她与沈家的关系,三日之内给我答覆。」 聿扬点点头:「是,属下即可去办。」 「思河。」 等聿扬离开后,姬容再次开口。 安思河看着他,轻声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姬容眯了眯眸,笑意深远:「你去帮我办件事。」 …… 自那日早市出了意外后,沈离音又过上了在客栈用早膳的日子,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阿朗不愿意再去那牛肉饼摊买饼。沈离音知他有心结,也没再开口说要吃牛肉饼。 三日后,沈离音刚用过早膳,沈弋蘅便带着侍从过来找她。 「哥哥,你这是?」她皱眉看着他一身的打扮,以及侍从手里拿着的包袱。 沈弋蘅眼圈下有些乌青,似乎没怎么睡好,但开口时嘴角还是弯了弯:「我大概要回帝京一趟。」 沈离音微愣:「怎么这么突然?」 沈弋蘅目光中有些许犹豫,缓缓道:「其实昨天我就已经收到了帝京来的消息,但是我怕你担心就没有立即说。」 第186页 「什么意思,是不是爹出了什么事?」沈离音语气一下子急切起来。 沈弋蘅赶忙安抚住她,说:「没有,你别担心,只是朝中见太子这么久未归颇有微词,爹身为太子太傅难免要受到一些埋怨责怪。不过我这次回去,也是听说太子也在准备回京的事,如此,我这心里多少能放轻松些。」 沈离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点点头:「你们出来确实太久,尽快回去也好。」 沈弋蘅静静望着她的脸,有些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温声道:「我会找机会再来陵安的,还有……之前我让你考虑的事,你再想想,我,还有爹都希望你能离我们近些。」 沈离音不由轻笑:「哥哥,你真的一直把我当小孩看,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至于你说要考虑的事,我也会再想想。」 「……那我就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 「嗯。」 沈弋蘅带着人离开,沈离音默默地站在门边良久,后知后觉地摸了摸之前沈弋蘅碰过的脸侧。 以往兄长对她也不是没有过亲昵的举动,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心里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味。 「离音。」 一道温柔女声打断了沈离音的沉思,她抬头看去,勾起唇朝那人点点头:「谷医。」 「你哥哥走了?」谷医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看向沈弋蘅离去的方向,此刻那里已经没有人影。 「是,哥哥同你说了吗?」 沈离音问完这话就觉得有些多余,果不其然,谷医笑了笑,回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离音道:「当然,帝京来了人后,他第一时间便同我说了。」 不知是不是沈离音今日有些多心,她忽然觉得谷医这句话里也带着奇怪的情绪,可她细看谷医的神情,却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谷医没等她细想,跨步走进她的房间,淡淡问道:「今早起来头疼过吗?」 沈离音将脑中杂念抛开,跟着走进去:「还是老样子,断断续续疼了约莫一刻钟,之后便没事了。」 每日一早让谷医诊脉几乎已成为一种习惯,甚至连每日的头疼在日復一日中,她都开始逐渐接受,毕竟比起拿掉孩子,她宁愿经受每日一刻钟的头疼。 「脉象很稳,孩子你可以放心。」谷医诊着脉,又问,「这两日胃口如何?」 「早上吃了会吐,别的时候还好。」 谷医点点头:「嗯,这也正常。」 沈离音见她又继续诊脉,忽然想起一事,迟疑地问道:「对了,我最近又有些梦魇。」 谷医诊脉的手指一顿,抬眸:「……还是以前那个梦?」 「是,还是那一场大火。」 沈离音的梦魇并没有怎么与人透露,但之前为了治疗失忆,她有告诉过谷医。 谷医撇开眼,语气平静:「可能是你真的经歷了一场火,所以这个梦就又出现了。」 「可现在离那天也有好几日了。」 一开始,沈离音也以为是宅子走水让她重新做噩梦,但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这个梦却只增不减,甚至里头那个嘶喊的男人的身影开始逐渐清晰。 谷医垂着眸,片刻后抬眼道:「这样吧,我给你开一副安神的汤药,每日睡前喝下就好。」 沈离音点点头,其实她本不想和谷医说这件事,因为这些病症都是失忆带来的,如今失忆症又无法根治,说再多,也不过是困扰。但这两日夜里难睡,白天睡得却越来越沉,这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谷医诊完脉,就要收拾东西离开,然而就在这时,屋外却忽然响起一道出乎意料的说话声。沈离音心中一顿,转头看过去。 姬容一身玄色锦服,腰间垂挂着上好的紫玉,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将他拦下的小厮。大概是察觉到屋内的视线,他缓缓转过头来,嘴角幅度愈发大了些:「我来见我的夫人,有何不妥?」 沈离音听到「夫人」二字,秀眉立刻皱起,甚至都忘了去问,姬容怎么知道她在这个院子,只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姬容瞥了眼门边的小厮,淡淡说:「你先把外头的人撤了,我再告诉你。」 沈离音没有同意,反而蹙眉道:「这些是保护我的人,我为什么要撤?你若是不想说,那就不要说,只是希望你能离我的房间远一些,别挡着我们的路。」 说着,沈离音便转回身往屋内走去,不愿再搭理门口的人,然而她才走出两步,身后便是「啪啪」两声,她一愣,回过头,就见门口的小厮都被定在了原处,一动不动。 「你做了什么?!」 姬容的笑意退下,目光轻轻扫过屋中的另一人——谷医,道:「放心,只是点了穴。」 谷医注意到视线,下意识撇开眼,低声对沈离音道:「离音,你们既有话要说,那我就先走了,安神药我会让人每日煎熬送来。」 沈离音一顿,却也没有制止,她知道姬容不会轻易离开,那倒不如让谷医走,免得看了笑话。只是,谷医走到门口,正要去姬容擦身而过时,男人突然不轻不重地开口:「我怎么觉得这位大夫有些眼熟?」 谷医一滞,不由停在原地。沈离音愣了下,忽然记起什么,忙道:「什么眼熟,你若想同我谈话,就不要再扯到别的话题。」 第187页 姬容一笑,提腿跨进屋中:「好,不说别的。」 门外的谷医暗自松了口气,正要提步离开时,身后的门却「嘭」一声关上了。 第102章 说你不爱她。 沈离音看着被关上的门, 不自觉就拧起眉心,她看着姬容问道:「朝中不是传了消息让殿下和兄长一同回去,殿下怎么还不走?」 姬容眉峰一扬, 迳自在椅子上坐下, 语气中带着一些得逞的淡笑:「谁告诉你我要回去的?」 沈离音微愣, 忽觉不对:「是你故意设计让我兄长回帝京的?」 姬容不置可否, 只淡淡说:「你爹离不开他, 他本该早早回去,怎么叫是我故意设计。」 沈离音被他这耍无赖的样子气笑了,哼笑了声道:「你爹也同样离不开你, 甚至整个大临也离不开你,你怎么不回去?」 「整个大临?所以, 你也离不开我?」姬容像是听见了一个十分动人的话, 眼里盛着笑意。 沈离音语滞, 可话一出口又不能收回,只侧过身冷冷道:「我不只离得开你,更希望再也看不见你。」 气氛随着话落有一瞬间的凝滞,姬容抬眸看着她,笑意渐渐消散,但嘴角却依然微微弯着:「我只当你是在说气话。」 沈离音胸口不由起伏, 回过头瞪着他:「太子殿下, 若是我没记错,上次我们已经谈得足够清楚,我离开时你也没拦着我,我想我们这就算达成了共识,为何你还要纠缠不休?若你实在忘不了秦姑娘这张脸,倒不如去将那假秦姑娘感化, 让她成为你的人!」 这一番话下来,没有半处有过停歇,姬容看着她又气又恼的样子,心也沉了下去:「我说过,我想带你回去并不是因为这张脸。」 「呵,那是因为什么,难不成你是想告诉我,你爱上我了?」 沈离音嘲弄般地一笑,也没等姬容回答便又接着说:「不,怎么可能,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你若爱我,那就是不爱秦姑娘了。」 她微微一顿,看着面前的男人,勾唇道:「这样吧,你说一句你不爱秦姑娘,只要你说了,我就给再给我们二人一次谈话的机会。」 她说完,双眼便直直地注视着他,像是连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愿放过。 姬容等她说完,毫不避退地回看着她,目光灼灼,专注得似乎可以穿透她的心脏,只是她想要听的话,他却迟迟没有开口。 沈离音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浅,最终没有了半点笑意,若说她心底没有失落,是假的。 姬容这一次又一次的纠缠,她厌烦,可同时心底也会有一个声音在说,万一呢,万一他是喜欢上了你,想通了呢? 只是每每这种声音出现,她都会在第一时间将它压下,而后一遍遍地用旁人告诉她的有关秦茵和姬容的故事来警告自己,姬容不可能轻易忘记秦茵,不管生死,他们心底都会有彼此的存在。 所以,她次次都能硬着心,对姬容无意的帮助也好,刻意的讨好也罢,她都视若无睹。直到刚才,她将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渴望用一种谈条件一般的方式说了出来。 那一个瞬间,沈离音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忐忑,忐忑姬容说出口,又忐忑他没有说出口。而现在,她终于不用紧张不安,因为姬容……还是没有开口。 沈离音的唇角重新勾起,她转身走到门边将门打开,回头看向姬容:「姬公子,请吧。」 姬容蹙起眉,放在桌沿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他看着门边的女人,嗓音沙哑低沉:「如果我只说我爱你呢。」 这话若放在一个月多以前,沈离音自认一定会高兴得无以復加,可现在…… 「姬公子,刚刚那一个条件是你说一句你不爱秦姑娘,这是我们能够重新开始的唯一机会,可你没说,既然如此,别的都不重要了。」 沈离音语气轻飘飘的,目光也不再同刚才一般凝视着姬容:「你爱与不爱我,我更是不在乎。」 「请吧,我还有事要做。」 沈离音说完,再没有看姬容一眼,自顾自地走回了里屋,约莫半刻钟后,她听见了外头轻轻的关门声。 沈离音默然地在书桌前坐下趴着,明明没有做什么事,只是说了一些话,却只觉疲累得想要瘫倒休息。似乎自陵安与姬容重遇,每一次与他的谈话,都变成了一种煎熬。 * 「爷,聿扬说,那个白衣药童的来歷已经查出来了。」 回宅子的马车里,安思河将先前聿扬传来的消息告知给姬容:「那女子绝非是什么普通小药童,她乃是曾经的云谷药王之女,如今的云谷谷主谷医,此人善医善毒,不随便救人,但也不轻视人命,只救该救之人。」 姬容听了一会儿,问道:「云谷在帝京城外,并不惯与外人来往,她是怎么同沈家牵扯上关系的?」 「聿扬已经派人去云谷查探,但路途遥远,恐怕一时之间不能得知,但据聿扬的人来报,谷医与沈公子的关系并不一般,谷医最开始来陵安也并非沈都尉之意。」 「说来她当时出现在荆州便已经足够意外。」姬容双眸微微一眯,想到什么,「恐怕这个谷医对沈弋蘅不简单。」 安思河点点头:「此外谷医如今专门为夫人诊脉,聿扬让人拿了他们厨房剩下的药渣,以后爷也可以随时了解夫人的情况。」 第188页 姬容点点头:「让他们注意谷医的动向,保护好太子妃。」 「是。」 * 织玉阿朗一大早就去了宅子看屋子修缮进度,一回来,就见沈离音直接趴在桌上睡觉,喊了半天才醒过来。 「姐姐怎么不去床上歇息?」阿朗皱着眉。 沈离音还有些迷煳,她摇摇头:「我忘了什么时候睡去的。」 她压根没想睡觉,本只是打算趴一会儿,哪想就这么睡过去了。 「宅子那边如何了?」她怕阿朗他们多问,便岔开了话题。 织玉替她拿了擦脸的湿帕,回道:「已经完成七.八成了,约莫初五就能弄好。」 「初五?那也不过两三日了。」沈离音抿了抿唇,「正好,诗集应该也能在这两天抄完。」 阿朗点点头,瞥了眼桌上的印本与抄本,道:「姐姐这次写完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沈离音正有此意,笑了笑说:「也好,这段时间特别容易困,而且胳膊也有些酸,歇歇吧。」 两日后,沈离音誊抄完《赠吾妻》并让阿朗将抄本拿去交给牙婆,牙婆那边收下抄本,当即便将酬金交给了阿朗。 「哇,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金子。」织玉看着匣子里的金光灿灿,忍不住感嘆,「那人出手可真大方。」 沈离音也有些意外,那所谓的贵人连她最终的抄本都没过目便提早将酬金放在牙婆处,这是太信任牙婆还是太信任她? 不过心中虽有疑惑,可到底入了一大笔帐,沈离音从那匣子里取出一锭金子,道:「明日我们就要回宅子了,走之前去给婆婆还有你们买些衣裳,如何?」 织玉一听,开心得鼓起掌来:「好啊好啊,来了陵安这么久还没有买过新衣呢。」 织玉这话说得不假,甚至又因在商船丢过几个包袱,许多贴身的衣物还有外衫就更少了,如今她们不用躲藏,合该出去买些新衣。 阿朗垂眸瞥了瞥身上的暗色布衣,道:「衣裳够穿就行,我与婆婆不用买。」 「你这衣裳婆婆都补过多少次了?」织玉指指他胳膊肘的位置,撇嘴道,「你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婆婆吧。」 阿朗一顿,面色有些犹豫。 沈离音看他不说话,抬手碰了碰他的肩,莞尔道:「衣裳确实是够穿就好,可也得有新衣换换面孔,况且你如今也在长个子,你不觉得自己又高了些,这些衣裳都有些不适合了吗?」 阿朗面上一红,立马低头看了眼:「有,有吗?」 沈离音给织玉一个眼神,后者立刻附和道:「有,当然有,长个子的时候就该多买衣裳,不然那些旧衣裳束缚了你长个子可怎么办?」 阿朗听到最后半句,红着脸又一下白了,他当即便摇头:「姐姐,我,我还是一起跟着去吧。」 沈离音和织玉计谋得逞,两人会心一笑。 翌日,三人带着新衣以及一些沿路买回来的糕点,回到了宅子。 婆婆一早便在大门外探头等着,见马车过来,立刻便走上前:「哎哟,你们可总算回来了!」 「婆婆。」沈离音一下马车便甜甜地喊了一声。 婆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最后红着眼说:「哎呀小音你怎么瘦了,又瘦了。」 「还瘦吗?」沈离音低头看了眼,「那大概是太久没吃到婆婆做的饭,胃口变小了。」 婆婆一听这话,立刻乐得合不拢嘴,领着人便往宅子里走。 这段时日,阿朗和织玉都有回过宅子,唯独沈离音忙着抄书没有回来,因此,婆婆一见到她便有说不完的话。沈离音也难得陪着聊天,几个人一起吃着带回来的点心,说着各自几天来的趣事。 「对了,后日便是乞巧节,陵安素来有祭祀双星,放河灯的俗礼,到时候你们可要记得去看看。」婆婆笑呵呵地说着,还道,「陵安的河灯与别处可有不同,河灯入水前可以在灯上刻字,听说将有情人的名字刻在一盏灯上,那便意味着二人能够得织女祈福,一辈子长长久久,就如同那水一般永远流淌下去。」 沈离音一顿,笑了笑:「我已成过婚,这节还是不去了,让小玉和阿朗去逛逛。」 婆婆摆摆手:「哎,你如今也是一个人,况且就算你成过婚,今次也是婚后第一次过节,妇人婚后第一次过乞巧节也有辞仙一说,你去也不算违礼。」 织玉也跟着劝道:「姑娘,咱们就一起去吧,我估计那场面一定热闹,就当是出去玩玩。」 「……这,那好吧。」 沈离音也不愿扫兴,也罢,只当是瞧瞧这陵安的风俗人情吧。 第103章 请你不要再来噁心我了…… 乞巧节当天, 沈离音被织玉哄着难得仔细地打扮了一回,这估计是自出宫后,她头一次这么精心打理自己。 「哇, 姑娘可真美。」织玉帮着梳妆, 等全部弄完便顿时忍不住感嘆, 「上次应该再多买一些首饰才对, 姑娘这髮髻上还缺一支步摇呢。」 沈离音轻笑了声, 眼眸弯弯地望着镜中的自己,道:「以后身子只会越来越重,戴这些更不方便, 买来亦是浪费。」 「那现在不是还可以戴嘛。」织玉撇撇嘴,復又笑道, 「听说今日过节, 街上会有很多金银铺子削价, 到时候我们可以去看看。」 沈离音倒也没回绝,自己不买,织玉却是正当爱打扮的年纪,她点点头:「行。」 第189页 阿朗早在屋外等着了,听见里头织玉夸张的声音更是忍不住好奇,便敲了敲门, 问道:「你们好了吗?」 「好了好了。」 织玉将门打开, 而后笑着往边上撤了一步:「看看,是不是很好看?」 阿朗抬眸看去,只见门里那人一袭水色长衫,内衬着浅桃色细褶裙,臂间绕着月白披帛,温柔且又淑婉, 如远山一般的细眉之间点着梅花形的花钿,正盈盈笑着回望过来。 「喂,看傻了吗,说啊,好不好看?」织玉见门口的少年半天没回话,忍不住笑骂。 沈离音勾了勾唇,就见阿朗倏地回过神,匆匆低下头说道:「好,好看。」 「哟,还挺有眼光。」织玉走出门去,拍了拍阿朗的肩,然后回过头看想沈离音,「姑娘,咱们走吧,去晚了,人更多。」 「好。」 三个人同婆婆说了声便出了门。 祭祀双星与放河灯皆是在城中祈安寺附近的箬河,与宅子几乎是一南一北隔着,沈离音走不了这么远,因此阿朗一早就安排了车马在外等着。 三个人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并没瞧见对门一个护卫朝这头瞥了眼,匆匆跑进了门里。 抵达箬河时,天边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夜灯也都已经点上,越来越多的人走上祈安寺下来的石桥,那里有许多卖河灯的摊铺。 「姑娘,快看,这些河灯好漂亮。」织玉兴致最高,每过一处摊子都要瞧上一会儿。 沈离音松开她的手,道:「你去挑三盏来,既然来了,那便依着这里的习俗,虽不能刻两个人名字,但是求个平安倒也不错。」 织玉笑道:「好!」 沈离音身形偏瘦,虽然胎儿已近四月大,但因着裙摆宽松,普通人一眼也分辨不清,因此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没有对她有所「客气」,很快,她便瞧不见织玉的身影。阿朗倒是一直跟在后头看着,双手护在她身后,眼里时刻警惕。 只是,随着夜色降临,越来越多的人赶到箬河,阿朗纠结了半天,还是提议道:「姐姐,我们不如先去桥下,等织玉买完灯过来?」 沈离音其实也被人群挤得有些担心,想了想说:「也好,你去前头和小玉说一声,我去桥头那里等你。」 阿朗看了看回桥头的路,不算很长,点点头道:「那你小心。」 「嗯。」 阿朗转身入了人群寻找织玉,沈离音望了一会儿,便也转身往回走去,只是她一时间望了,此刻人.流大都与她相逆,她这样回去,反而走得更为艰难。 沈离音无法,只能尽可能地慢着走,只是就算如此,她还是时不时会被路人撞到,甚至到最后,她整个人几乎已经贴到了桥边。 「小心。」 人声嘈杂间,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离音身子一顿回过头。 姬容不知何时跟在自己身后,用自己比路人高大一些的身体圈出了一小块空地,让她能暂时不被人群推挤。 「你这样走不知何时能走到头,我带你下去。」姬容看了眼前路,低声说着。 沈离音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姬容看着她,竟也毫不避讳,说:「我知道你来了,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沈离音莫名觉得不耐,怎么每次遇上他,都是在自己这般不顺的时候。 姬容双手撑在桥栏,长臂护在沈离音的两侧,背部时不时被人挤压,可面上却不动声色,似乎没有半点感觉:「你这样怎么让人放心?」 话虽是反问,可语气却没有半点的责怪。 沈离音瞥了眼他护住自己的胳膊,垂着眸淡淡道:「你放手,我慢慢走能走下去。」 「你真是低估了这儿的人.流,你抬眼看看,远处还有一批一批的人走来,你想平平稳稳地走下桥,怕是得到明日。」 沈离音闻言,抬头望去,果真桥下乌泱泱的一片,推搡着一直在往这儿来。她不由皱起眉,没想到短短几步路,如今的她都不敢走过去。 姬容见她神情松动,立刻开口:「我带你下去,你也不想被困在这里,对吗?」 沈离音有些犹豫,她不愿再与姬容有牵扯,但理智却告诉她,让姬容帮忙是最好的办法,况且,她如今忌惮拥挤人潮也全是因为孩子,而孩子又都是因为姬容。这归根究底,也该他帮忙。 这么一想,沈离音心里的负担就轻了一些,她抬起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点了点头:「麻烦了。」 姬容见她答应,嘴角噙着笑:「不麻烦。」 「抱住我的腰。」他低声说着,一边将沈离音手搭在自己腰上。 也不知有意无意,等沈离音抱好,两个人几乎已经无缝相贴,她皱起眉想要让出一些缝隙,可还没动作,背上就被轻轻一压。 「别乱动,抱好。」 姬容一手护着她的腰,一手圈住她的肩,脚下一点,踩着桥栏一跃,落到了桥下箬河岸边。 沈离音闭着眼,就觉得脚下一空,耳边生风,而后轻飘飘往下一落。 姬容垂眸看着她双眼紧闭的模样,不由轻笑:「怎么,抱上瘾了?」 沈离音一顿,倏地睁开了眼往后一退:「胡说什么!」 姬容眉头轻挑,往两侧看了眼,道:「你身边那两个人还没到,我陪你在此处待一会儿。」 第190页 「不用,谢谢。」沈离音冷下了脸,手下一拉披帛就准备往一旁一棵香樟树下走去。 姬容见此,十分自觉地跟了过去。沈离音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眉头一皱停下脚步,回首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说了,我陪你。」 沈离音一抿嘴:「我也说了,不用。」 姬容双目轻轻地描着面前的人儿,嗓音带着笑意:「可你也不能阻止我往哪里走,不是吗?」 「你!」沈离音忍不住抬手想骂些什么,可临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拂袖转过身。 姬容淡淡眨了下眼,继续跟上前。 两个人来到香樟树下,大概是入了夜,河边也轻风微扬,郁郁葱葱的树叶随风浅唱,像是在附和着桥上的热闹喧腾。 「你今日很漂亮。」 突然,姬容低低地开了口。 沈离音一怔,下意识以为自己幻听了,也因此,她没作响,像是没有听见。 姬容却浑不在意,瞥了她一眼,又继续道:「帝京的灯会大概就在下个月中旬,我之前说想带你去庙会,这个承诺还在。」 沈离音听到这,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酸楚,她闭了闭眼,道:「下个月也好,下下个月也好,我都不会回帝京,有的承诺早就失效了。」 「我会让它实现的。」姬容嗓音低了低,可语气却十分坚定。 沈离音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皱着眉道:「那也与我无关。」 「音音……」 「不要叫我音音,」沈离音侧过头看着身侧的男人,「我们没有那么熟络,以前没有,现在更不是,还是说,你在透过我看着谁,喊着谁?」 姬容脸色一沉,只是黑夜遮挡住了他带着些许沉痛的目光:「沈弋蘅也喊你音音,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是我哥哥,当然可以。」沈离音觉得有些好笑,她不明白,姬容为何要用沈弋蘅来做对比。 姬容冷冷地勾了下唇,开口时却听不出任何异样:「那你喜欢我喊你什么?」 沈离音一顿,正要开口说什么时,身侧忽然响起另一道陌生的声音:「我看二位贵人在这里呆了很久,需不需要买一盏灯,这都是可以刻上二位名字的。」 原来是小贩。 沈离音朝那头回道:「谢谢,不用。」 小贩听到回答,心里有些遗憾,他在一旁观察了很久,这两个人打扮不简单,虽看不清面容,但定是不凡之辈,本以为能赚上一笔钱,没想到…… 「慢着。」 突然,姬容开口喊住小贩。 小贩脚下一顿,喜上眉梢:「公子可要买一盏?」 姬容走上前,望着他手里的匣子,问道:「你这里的灯有什么特别之处?」 「哎哟,公子你这可是问对了。」小贩敢上前揽客,自是做足了准备,他将自己手里的匣子打开,借着一旁的夜灯,将里头的灯取了出来。 沈离音本来并不感兴趣,可随意一瞥,余光却感受到了隐隐约约的光亮,她一顿,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那竟是一盏晶莹剔透的水晶莲灯。 「公子,瞧您应该不是陵安人,你恐怕不知我们这里放河灯向来有所讲究。」小贩将匣子塞到怀里,双手托着水晶莲灯,又认真又夸张地说着,「这河灯若是一个人求,那可以求平安求仕途求财,若是两个人一起,尤其是一男一女,那更多的就是求姻缘了。」 「尤其是像今日乞巧节,这求姻缘的男男女女那可多了去了。您要说什么灯用来求姻缘更灵验,那当然是水晶灯了。」 「您瞧瞧别处的灯,那大都是烛灯或是油灯,烧完了也就没了,这要说起来,其中隐喻对姻缘来说可不好。您再看咱们这水晶莲,不用点灯,自己就已经足够晶莹耀目,是怎么也不会灭的,这对姻缘的寓意多好,长长久久,恩爱永不灭啊。」 沈离音在一旁听着,都忍不住要为这小贩鼓掌,这一通话下来,那些真为了姻缘来的眷侣恐怕都忍不住掏钱袋,毕竟谁不羡慕感情长久。 她这边刚腹诽完,那头姬容就开了口:「这一盏,我买下了,你帮我刻个字。」 沈离音听着,愣住了。 唯有那小贩高兴地声量又拔高了些:「哎呀好说好说,公子您说,您要刻什么,我一定给您写得非常好看。」 「等等,」姬容突然又开口,「算了。」 沈离音一听,看吧,姬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信这些。结果下一瞬,姬容又继续道:「我自己来刻。」 沈离音:「……」 小贩亦是一愣,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他看了还在树下的沈离音一眼,笑道:「好的好的,小的教公子怎么刻,公子刻出来的字肯定更好看。」 姬容但笑不语,回头道:「音音,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沈离音一滞,生硬地回道:「不用。」 姬容也不勉强,左右那小摊离这里也就几步路。 沈离音就这么看着他去到了摊铺前,与那小贩说了些什么后从木板上拿了把刻刀,低着头开始动作。 沈离音想告诉他不用做这些无用功,这些都是有情人之间为了祈愿长久才做的事,他们此刻连情都没有,做这些根本没用。 可同时,她又猜,或许他要刻的根本不是她的名字,而是秦茵,那她去阻止岂不是自取其辱。这么想着,她最终还是留在原地,什么话也没说。 第191页 只是,她虽不想去了解姬容到底写了谁的名字,但那个小贩却毫无顾忌,像是生怕沈离音听不见,每次说话都特别大声。 「公子的字可真漂亮。」 「公子心仪之人可是身后那姑娘?」 「哎哟,小的看二位很有夫妻相,日后定是恩爱白头。」 「……」 沈离音听不清姬容回了什么,可听小贩的话,显然他是承认了。她不由蹙起眉头,心里不自觉地更加烦躁。 夜更深了,树边还有桥上的所有夜灯全部被点上,一时间,周围明亮了许多。 约莫一刻钟后,姬容终于走了回来,手里也多了一盏水晶莲灯,他微微抬手好让沈离音看得清楚,嘴角轻勾:「你要看看吗?」 沈离音心里的烦躁,在瞧见底座边缘的两个名字后彻底爆发,她想也不想,抬手就将那莲灯打翻在地。 姬容一愣,嘴角弧度落下,面色也倏然间冷了下来。 沈离音像是毫无察觉,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你这样有意思吗?若你觉得有意思,大可以背地里做这些,毕竟你只求自己高兴。但你万万不该将这些拿到我眼前,你知道我今日来此想求的是什么吗?」 「我想求的是,这辈子都不要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所以,请你,不要再来噁心我了。」 第104章 高烧 沈离音说完长长一段话, 便头也不回地直接转身走了,她没有去看姬容是何表情,也没有去注意他有什么反应。 她只能听见心底一个声音在不停重复, 快离开, 快离开, 快离开…… 沈离音毫无目的地往前走, 碰巧就回到了桥头, 阿朗和织玉二人就站在那儿,正小声争执着什么,面上皆带着急色。 阿朗话说到一半, 余光发现了沈离音,勐地一转头跑过去:「姐姐, 你去哪里了?!」 「姑娘!」 织玉也很快跑了过来, 沈离音听到声音抬眼看去。 「姑娘, 你怎么了?」 沈离音回过神,目光淡淡地扫过二人,动了动嘴唇:「我,我刚刚去河边走了走。」 「原来是这样……」织玉看了眼阿朗,吁了口气道,「阿朗过来找我, 我一听不放心姑娘一个人, 随便买了三盏灯就往回走,结果几乎是寸步难行。好不容易回了桥头,却不见姑娘,我们可吓坏了。」 阿朗看着沈离音,皱眉道:「刚刚我出去找过姐姐,也去了河边, 怎么没有瞧见?」 沈离音摇摇头,随口道:「可能是视线太暗,没有瞧见吧。」 「嗐,这河边如此宽泛,你们正好错过也不是没有可能。」织玉又一次确认沈离音的状态,笑道,「反正姑娘好好的就行。」 沈离音动了动唇角,想要笑却又有些生硬,双目不经意扫过织玉手里的东西,眼神不由一暗:「你们既然买了灯,趁着现在河边人少快去放吧。」 织玉一愣,与阿朗对视一眼,问道:「姑娘不一起吗?」 「不了。」沈离音语气平淡,「大概是刚刚走了太久,有些累,想去马车上歇歇。」 织玉听了,勐点头道:「一定是在桥上累着的,这儿人实在太挤了,这样吧,不如我们都别放灯了,早些回去?」 阿朗还没出声附和,沈离音便摇了摇头,说:「既然买了灯就别浪费,你们去就行,正好也帮我的那一盏灯放了。」 织玉有些犹豫,但沈离音却没等他们考虑,伸手虚虚推了他们一把,道:「我去马车那儿,你们结束了过来找我就好。」 说罢,她便直接转过身朝马车走去。 马车停留的地方就在祈安寺边上,沈离音凭着记忆走过去,倒还算显眼,没一会儿就到了。 「姑娘怎么这么早就回了?」车夫正靠着车厢假寐,听到动静一下睁开眼,有些意外地看着沈离音。 沈离音淡淡道:「觉得有些累就先回了。」 车夫一下跳下马车,替她掀起帘子,笑道:「哎呀是这样的,今晚上箬河热闹着呢,若真待下来,怕是没个子时歇不了。」 沈离音上了马车,回头又对车夫道:「老伯,您在这里待得应该也挺无聊,不如也去逛逛看看热闹?」 说着,她从钱袋里拿出一些银子递过去:「今天辛苦您了。」 「哎哟不用不用,我与你们婆婆也算相熟,这些银子我可不能收。」车夫匆忙摆手。 沈离音摇摇头,难得强硬地将银子塞进他手里:「这是您该得的。」 车夫抬眼看了看她的神情,那双眼中的淡淡的疲累并没有掩饰住,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笑了笑:「好吧,那老头子我也去凑凑热闹,姑娘在车上好生休息。」 沈离音点点头,目送着车夫离开后才进了车舆内。 车舆内落针可闻,很好地隔绝了外头的热闹喧嚣,沈离音靠在软枕上,目光透过随风微起的窗帘落向外头的带着星点灯火的夜色。 对姬容的那一番话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一下子,她只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去想不去听。 以姬容的脾气,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想来是不会再来找她了。这次她说的话比以往数次都要重,都要难听,饶是她自己都很意外,那些话竟会从她口中说出。 但不管如何,这一切应该都要结束了。 第192页 沈离音在心里这般宽慰自己,可哪想到这天入了夜,她竟又做了噩梦,甚至还因此发了高烧。等到了第二天谷医从客栈赶过来,沈离音基本已经人事不省。 「都怪我,平日夜里我都会过去姑娘房里看看,可昨夜回来太晚,睡得实在太沉,压根没能醒过来。」 织玉红着眼,从发现沈离音高热不退开始便一直在自责。 谷医换下沈离音额间的帕子,摇摇头道:「谁都不是圣人,你也无需内疚。」 「可姑娘为什么会突然高热呢,昨夜里也没发生什么。」 谷医再探了探沈离音的额头,思忖后道:「最近暑气未消,再则她昨夜或许也太过疲累,这都是有可能导致高热的。」 织玉拧着眉,眼里满是担忧:「那姑娘何时能够退烧呢?」 「应该快了。」谷医回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的阿朗,「小孩,去换一些温水来。」 平时的阿朗最听不得别人把他喊小,可这次却一声不吭地点头,拿着水盆就转身走出了门。 谷医眉头轻挑,忽地又想到什么,对织玉说:「其实有一事我本想乞巧节后与离音说的,可现在看来,我恐怕只能先同你们说一声。」 织玉不解:「何事?」 谷医侧头看向床上昏睡着的人,低声道:「离音腹中的孩子越来越大,平日里需要注意的事也越来越多,我想着等她这次醒来就搬回客栈那个院子与我一起住,这样若是再碰到这样的事也便不用着急忙慌的。」 「……谷医的话确有道理,不过我也要跟去。」 「都可以。」谷医倒是无所谓,「我还想着等再过两个月,就去外头买两个丫鬟来,这怀胎的后几个月,那是夜里都需要时时警惕着的。」 织玉点点头:「都听谷医的。」 * 「爷呢,在屋里吗?」聿扬匆匆从外头走来,走到屋子前却见房门紧闭,安思河和青林都候在了屋外。 「你有事?」 安思河避着没答,反问道。 聿扬点点头:「今日一大早,谷医就匆匆去了对面,我担心夫人可能出事,就想着过来同爷禀报一声。」 安思河脸色一变,回头看了眼紧阖着的门。 聿扬看他这般,浓眉皱了皱:「安内侍,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爷到底怎么了?」 「哎,爷自昨夜从箬河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步也未出啊。」 「什么?!」聿扬一惊,「那你们就任爷一个人在里头,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青林一听,嘴唇抖了抖:「不,不至于吧,爷不像是这般脆弱之人。」 「感情之事,谁能说个准?」聿扬不想就这么等着,提腿就要往门口走去,但才走出一步就被安思河拦下。 「等等,你就这么进去,可有由头?」 「由头?」聿扬稍稍一顿,忽地笑道,「当然有,我刚不是说了吗,夫人那边可能生病了,也有可能是孩子……反正谷医匆匆赶来定不是什么好事。」 青林面上迟疑:「这个节骨眼再在爷面前提夫人,好吗?」 「你信不信,这个时候还是只有夫人能让爷有所反应。」聿扬看向安思河,问道,「安内侍,你觉得如何?」 安思河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嘆出一口气点下头:「走吧,去试试。」 「咯吱——」 房门轻轻响着,门一开,安思河便立即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他眉头一皱,抬眼望过去,就见坐榻边的地毯上趴睡着一个人,身边七零八落地散着五六只酒罈,门外射.进来的日光强烈地映在那人的背上。 聿扬紧跟其后,也不由被里头刺鼻的味道冲击到,他低声唤道:「……爷?」 躺在地上的人纹丝不动,背对着他们,无声无息地睡着。 安思河与聿扬对视一眼,又走近了一些,道:「爷,聿扬有事要禀。」 依旧没有反应。 聿扬也没刻意去等,抬手抱拳回道:「爷,今日天还未亮,谷医就从客栈匆匆赶到了对面宅子里,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把她喊来的,看上去宅子里像是出了什么事。」 照旧没有什么动静。 聿扬此刻不由有些怀疑,难道姬容是真的睡熟了还是听见了却并不在意? 安思河独自上前几步,低声说:「爷,聿扬猜测恐是夫人生病,不知要不要继续查探?」 此话一落,地毯上的人总算有了反应。 安思河不由屏气,就见姬容动了动腿,而后缓慢地翻过身,那张颓废的面容一下子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之下。唯一令人意外的是,当他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并没有染上酒色和颓唐,反而格外清明。 安思河从未见过姬容这般颓丧,哪怕是当年泠姝自缢,又或是秦茵意外丧身火海,他都没有将自己这破败的一面暴露在他人面前过。 「……爷。」 仅仅是一个字,却不知带了多少辛酸。 姬容面色无波,眼皮一掀看向聿扬,薄唇动了动,粗哑低沉的嗓音缓缓传来:「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第105章 死局 聿扬似乎也被姬容的模样惊着了, 半晌都没能回上话,最后还是安思河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提醒了他。 聿扬这才匆忙回道:「今日暗中盯着谷医的人来禀,说她一大早便出门去了宅子, 行色匆匆, 像是宅子出了什么事。」 第193页 话音落下, 屋中又一时寂静, 聿扬抬眸看着地上的人, 就见他只轻轻蹙着眉,久久没有回应。 聿扬不得已看向安思河,可对方显然也毫无办法, 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再等等。 「思河, 你将之前我们找过的大夫带到对面去。」 不知过了多久, 姬容终于开了口。 安思河一顿, 正想应下,姬容却又突然打断:「等等。」 男人的双目虚无地落向门外,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算了,她那儿不缺医术高明的大夫,况且她若是真病了,又见到我派去的人, 只怕会更糟。」 安思河心里一疼, 忍不住道:「殿下……」 姬容却极为平静地收回目光,淡淡道:「先继续派人看着,但不要露面。」 聿扬明白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他点点头应道:「是。」 聿扬得了命令便出了门,但安思河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转身走到窗边将所有窗子打开, 等屋中酒气明显散去后,他才走回到姬容身前。 「殿下,让奴婢伺候殿下洗漱一番吧。」 姬容不知何时重新躺了回去,背着身仍旧默然无声。 安思河无奈地摇摇头,在他身后跪坐下,低声道:「殿下这样并不是办法,太子妃的心结还是秦姑娘,不如殿下与太子妃明说吧。」 「先前殿下担心太子妃安危所以没将这个秘密揭开,可如今殿下对继后和昭王都有所防备,只要殿下与太子妃同心同德,什么坎儿过不去呢。」 话落,一直沉默的姬容动了动,带着隐隐轻嘲的口吻道:「同心同德?呵,她曾说若她是秦茵,她只会更厌恶我,噁心我。」 「怎,怎么可能呢。」安思河一惊,「这,这肯定是太子妃的气话,当不得真的。」 姬容睁开眼,轻笑了下:「不,她说的是真的,不管她是沈离音还是秦茵,她最终都只会讨厌我,憎恶我。」 「我现在……」他顿了顿,笑意退却,嘴边只留着苦涩,「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沈离音回心转意,更不知道被隐藏的秘密是不是应该去揭开。在来陵安之前,他害怕沈离音受到那些来自暗处的威胁,可如今让沈离音痛苦的源头却好像只有他。 安思河心里酸楚,可别的事他能够帮忙出主意,唯有感情一事,他开不了口,若说他唯一后悔的,大概就是当初假秦茵出现时没能劝阻姬容演那一齣戏。不管沈离音如今为何冷脸对姬容,最初的导火线都是那个假秦茵。 「殿下,您这样,伤的只能是自己啊。」 姬容重重地闭上了眼,说了声「出去」,就又转过身去。 安思河摇头嘆了口气,只说自己会一直守在屋外,而后便也走出了屋子。 * 「姑娘,醒了?」 沈离音迷迷煳煳地睁开眼,床边织玉正拧着帕子,她愣了愣,目光一瞥扫了眼屋子里的摆设,哑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织玉将帕子放下,赶紧回道:「这是在悦来客栈。」 沈离音没有说话,可眉头却微微蹙着,明显有些疑惑。织玉瞧见了,又继续道:「是这样的,姑娘一直高烧不退,谷医觉着客栈这边离药铺更近就找了马车将你送到这边。本来是准备等姑娘病好再搬过来养胎的,可没想到都快入夜了,姑娘身上还是这么烫,没有办法,只能提前将姑娘送到客栈。」 沈离音觉着自己脑子煳煳的,闭了闭眼,问:「我这是睡了多久?」 「加上昨夜,都快一整天了。」织玉回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现在都快子时了。」 「姑娘,昨晚在箬河你到底遇上什么了,怎么感觉从回来开始就有些不对,竟然还发烧了。」 沈离音微微发愣,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昨夜好像骂了姬容,而且骂完了就跑,连他是什么表情都没瞧见。现在想想,也真是大胆,对方好歹是大临太子,她那番话若是让人听了,怕会惹出不小非议。 罢了罢了,她都已经说出口,想来这一切也都到此结束了。 沈离音想着或许没过两天她就能听到姬容回帝京的消息,可谁想到,她确实等来了一个消息,可这消息却是从帝京过来,专门给她的。 「你说什么?!」沈离音勐地一个起身,小腹不由一个抽疼,她皱着眉看向来人,「什么叫沈太傅病危?!」 来人一身太傅府护卫的打扮,低着头回道:「大人上个月便时常头痛,月末的时候宫里出了一些事,大人在回府的路上突然晕倒,到今日已近小半月躺在榻上,清醒的时间寥寥无几。」 沈离音原本还心有疑惑,可听他说得这般详细,怀疑也就越来越少,她撑着桌子,急问道:「那沈都尉呢,沈都尉可有赶回到帝京?」 「小的原本是来带信给姑娘和公子的,一路赶来也没遇上公子,因此也不清楚公子有没有赶回帝京。」 沈离音脚下有些不稳,织玉一见赶忙上前扶着:「姑娘,小心。」 护卫抬眼看向沈离音,犹豫道:「大人清醒时命小的来找公子和姑娘,公子此刻已经离开,不知姑娘准备何时动身回去?」 沈离音顿了下,没有太多纠结:「尽早,明日天亮就出发。」 「欸欸,好,那小的这就去准备。」 第194页 护卫松了口气,转身就跑出了门。 织玉一见他离开,就皱着眉道:「姑娘,你真的相信他的话?」 沈离音看着护卫离开的方向,低声回说:「哪怕只有一分真,我也得信,爹的事,我不敢心存侥倖。」 织玉听出她话里的担心,垂下眸没再说话。 沈离音自决定启程回帝京起便又回了宅子收拾行装,此行她本只想带上谷医和织玉,可谁想婆婆听了前因后执意要阿朗也跟着去,说是路上多个男子多少也能放心。 沈离音虽多次说有护卫在,可到底执拗不过老人,也拒绝不了他人的善意,再加上阿朗自己也愿意,最后也点下了头。 织玉从知道要回帝京开始就一直有些沉默,心事重重的模样,到了快要入夜时,她忽然和沈离音说要出去买一些糕点,准备路上带着吃。 沈离音虽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没有阻拦,点点头只让她早些回来。 织玉出了门,却并没有往街上走去,反而看了眼对门,提步走了过去。 第106章 回帝京? 「你是……」 宅子外的侍卫下意识拦人, 其中一人对她似乎有些印象,问道:「你是夫人身边的人?」 织玉点点头:「麻烦你们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沈姑娘身边的织玉有事想找你们公子。」 「是夫人让你来的?」侍卫不清楚情况, 可还是比较谨慎。 织玉担心他们阻挠, 只能应声:「是。」 侍卫这下不敢怠慢, 其中一个很快便跑进了宅子。 织玉心里焦急, 再加上身后就是自家宅子, 若是在事情没解决前被沈离音知道她过来找姬容,情况更是糟糕。 织玉垫着脚,双眼直直地望着门里,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织玉姑娘?」安思河走到阶前, 目光先是往对面那扇门瞥了眼而后才落向织玉, 眼里不乏疑惑, 「姑娘这个时间来此是为何?」 他一顿,面色骤变:「莫不是夫人她出……」 「不,不是。」织玉赶忙打断他的猜想,匆匆回头看了眼后才低声道,「可否允许织玉进门说话?」 安思河在宫中多年,什么人什么心思, 哪怕猜不到十分, 却也能估摸出个大概,他点点头,长臂一伸道:「织玉姑娘请进。」 织玉没有犹豫,跟着他一併进了宅子,等到了里头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安内侍,我想问问近日你们可有收到帝京的消息?」 「帝京的消息?」安思河眉头微蹙, 「我们这儿每隔几日便会有书信过来,织玉姑娘到底想问什么?」 织玉稍稍顿了下,但终究还是开了口:「今日上午太傅府来人报信,说沈太傅病重,让姑娘尽早回帝京。」 「太傅病重?」 安思河眼中带着疑虑,道:「怎么可能,沈太傅乃是太子之师,若他病重,此等消息太子怎可能不知?」 「来报信的人说太傅本不愿声张此事,虽告病在府,但对外只称是小恙,此番特来陵安传信,只是太傅想见姑娘与沈都尉。」 安思河眼里仍旧带着隐隐的怀疑,他道:「你们确定带消息来的是太傅府的人?」 「从衣着打扮看,应该没错。」 「衣着打扮都可以伪装,甚至理由也同样可以提前想好说辞。」安思河思忖了一会儿,说,「不管如何,这件事还是有些可疑,你们不该这么着急就跟着离开。」 织玉点点头:「道理是如此,若是平时姑娘也定会谨慎以待,可此事的另一人是沈太傅,姑娘说只要有一点可能,她就得回去。」 「不如这样,你们再等等,我让人即刻飞鸽传书给帝京那边,先问过后再定夺。」 织玉嘆口气:「姑娘其实并不知道我来此询问,我本以为太子这边会有消息,可没想到这仍是个未知数。姑娘恐怕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说着,稍稍往后一退,对着安思河虚虚福身:「多谢安内侍了。」 「织玉姑娘无需多礼。」安思河一顿,赶忙将人扶了起来,问,「不知你们准备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 安思河心下记着:「这事我会同殿下再商量,也希望织玉姑娘回去后能再试着劝劝太子妃。」 织玉点点头:「那织玉就先告辞了。」 织玉拜别安思河,一时间忘了自己出门的理由,直接便回了宅子。 时辰尚早,沈离音他们还在堂屋中说话,见织玉回来皆是一愣。 「怎么这么快?」沈离音目光往下移,「不是说买糕点吗,没买到?」 织玉一下停住脚步,眼睛下意识往下垂去,道:「之前的铺子关了,就,就没有去别的。」 「这样啊……」沈离音觉得织玉有些紧张,可细看又觉得是自己多心,「婆婆熬了绿豆汤,你去拿一些吃点,之后可有一段时间吃不上了。」 织玉点点头,脚步快速地往后厨走去,但当她经过沈离音时,她还是不由缓下来:「姑娘……」 沈离音正准备低头继续喝绿豆汤,听到声音又抬起头:「嗯,怎么了?」 织玉双手背在身后,十指不停地相互揉捏,半晌才开口:「就,就是我们这次回帝京要不要路上再雇几个打手?」 「打,打手?」沈离音惊得差点把勺子里的绿豆汤洒了出来,「我们走官道,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第195页 「不,不是那方面的危险。」织玉顿了顿,决定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再说一次,「我总觉得那个护卫来的时机太巧,公子正好不在,我们连商量的人都没有,若是那人故意欺瞒……」 沈离音一笑,将勺子轻放回碗中,道:「我与谷医已经商量过,她今夜会临时制出一些药粉,明日我们每人身上都带一些,若那护卫真的有问题,我们也可防身。再则,那护卫说与他一起来的只有一人,而我们……」 她一顿,看了眼阿朗,说:「我们这里有四人,就算我怀着身孕,行动稍有不便,但你放心,我已想过法子自保。」 阿朗听完这话立刻补充道:「姐姐不用这般忧心,阿朗会一路保护好你的。」 婆婆也点点头:「这小子近来也会了一些拳脚,这一路定是会好好看顾小音的。」 织玉这么一听,心里的不安稍稍少了一些,她看着沈离音道:「那我也好好准备一下,这一路我们还是警惕一些为好。」 「嗯。」 * 安思河见着织玉离开,匆忙就往后院走去,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其中一间屋子。屋里还没有点灯,但幸好之前的酒味已经散去,颓靡的气息浅了一些。 安思河走到桌子边,将上头的灯点上,等屋里亮起一些光,他才看清坐榻边的人。 「殿下,奴婢有一事要禀,是和太子妃有关的。」 姬容的襟口有些许凌乱,靠在榻边,正因忽然亮起的灯烛,不适地抬臂遮住眼,听到安思河的话,他动作一顿,眯着眼看过来:「出了什么事?」 「帝京今日来了一人,自称太傅府里的护卫,说太傅突然病重,派人让太子妃回去一趟。太子妃明日就要启程回帝京了。」 「老师病重?」姬容显然比白日要清醒许多,只是嗓子沙哑粗粝,「这个事我怎么没有听说?」 「太子妃身边的织玉适才偷偷过来询问,奴婢也是这般告知她的,她怀疑是有人趁着沈都尉不在想要暗害太子妃,可又没有证据。」安思河一顿,「奴婢劝她去和太子妃说一声,让她们暂等几日,等我们这边确认了消息再走,可太子妃忧心太傅身体状况,不愿多等。」 「回帝京……未必不是坏事。」突然,姬容如此说道。 安思河微愣,不解:「殿下此话何意?」 「此事既然被我们知道,不管来的人到底藏了什么心思,都不可能有机会伤害音音。相反,或许我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让她再接受我。」 姬容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缓缓勾出一个弧度:「思河,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出发回帝京。」 「……是。」 第107章 再遇险境? 翌日, 天还未完全透亮,一辆并不算惹眼的马车停在了宅子外,马车上下来一人, 还没等他敲响宅子大门, 门却自己从里头缓缓拉开。 「姑娘。」来人微微一顿, 随即恭敬地弯了下.身。 沈离音点点头, 朝他身后张望了一眼, 问道:「只你一个人?」 「哦,还有一个,他叫张武, 眼下正在城门等我们。」 「嗯,那我们也别再耽搁了。」沈离音说着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小玉, 我们先把行李放到马车上, 让阿朗和婆婆再说一会儿话。」 「好。」 两个人跟着护卫一起去到马车上,将所有包袱安置妥当后,织玉掀开了车帘看向宅子大门里,低声道:「婆婆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心里竟也有些不放心。」 沈离音垂下眸,她其实也担心着, 原本她并不准备让阿朗跟着, 可婆婆听了她的情况,怎么说也要让她把阿朗带上。阿朗本就纠结为难,得了婆婆的支持也就少了顾虑,只是眼下…… 沈离音抬眸,门里阿朗握着婆婆的手,不停地说着话。 「阿朗平日里话不多, 都让我差点忘了他最开始引起我注意的地方便是待婆婆的真心特别的真诚。」 织玉嘆口气,放下帘子坐回到沈离音的身侧,说:「若不是路途遥远,或许也可以把婆婆带上。」 「罢了,婆婆自己也不想离开,我们也不好强求。」 说话间,阿朗也已经拜别婆婆,来到马车上,他掀开帘子,将自己行礼放进车舆内,道:「我与王七大哥一起驾马,就不进去了。」 沈离音一顿,对上阿朗的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点点头:「照顾好自己。」 王七便是太傅府过来的护卫,众人虽然都信了他的话一同回帝京,但心里多少都有些防备,阿朗也是如此。因此两个人话里有话,都未说明,却也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阿朗与王七一同在外驾马,多少能盯着他一些。 「一路小心。」婆婆在外忍不住再三叮嘱。 沈离音掀开帘子朝她挥挥手:「婆婆,等我们回来。」 婆婆笑了笑:「好。」 清晨的日光轻薄而又明亮地洒落在陵安城,街上人.流稀疏,马车几乎不用避让便快速地在街上跑过。 抵达陵安城外时,王七口中的张武和谷医都已经在边上的凉亭等着,沈离音掀开帘子朝谷医招了招手。 「我已经修书给弋蘅,想来白鸽应该很快把我们的情况带给他。」谷医上了马车,低声说道。 沈离音将她的行李也放到一起,点点头,也压低声音道:「你的药粉都带了吗?」 第196页 「带了。」 谷医打开手中单独的一个小包,里头装着几个素色的香囊:「你们随身戴在身上,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只会以为是普通的香囊。」 沈离音将自己和阿朗的一併收下,准备待会儿休息时找个机会交给他。 张武在外边同沈离音打了个招唿,他单独骑马并行,看上去像是个引路人。沈离音多朝他看了几眼,确认自己没有在太傅府中见过。 「此一路,辛苦你们二人了。」她掀起帘子,看着外头两个护卫。 「姑娘言重,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王七笑了笑:「那姑娘,我们这就出发吧,争取入夜前到达许镇。」 许镇位于毗邻陵安的许峄城,是地方上的一个大镇,众人计划在许镇过夜。 这一路,沈离音可谓是最难熬的那一个。 官道虽然大都宽敞平稳,可难免会遇上一些路面还未修缮的道路,再加上马车行得很快,大多数时候车内都是颠簸晃荡,普通人倒也罢了,唯有沈离音,才刚出陵安城不到半刻钟,整个人便一脸恹恹。 谷医一早备了清心油,置在一个如小指一般的琉璃瓶中,让沈离音在噁心难忍时放于鼻下轻嗅。 「姑娘,你好些了吗?」织玉不免担心,这才是第一天,之后还有近十天的时间都要这么过,也不知能不能坚持下来。 沈离音看出她心底的担忧,勉强地勾了勾唇,气息有些弱:「好些了,我没事的。」 谷医摇摇头,道:「你还是不要说话了,闭上眼睡一会儿。」 说着,她揭开窗纱看了看外头:「应该就快到许镇了,到时我给你扎一扎针。」 沈离音靠在车厢上,有气无力地点点下巴:「好。」 大概在傍晚时分,众人终于赶到许峄的许镇,镇上的人口不算少,沿路走去,其热闹程度并不低于普通时日的陵安。 「姑娘,小的去前头看了,有一家客栈不错,我们就在那里投宿吧。」张武前头探路回来,骑着马走在车窗边。 沈离音的脑袋依旧有些昏沉,但话倒是听得清楚,她掀起窗纱,轻嗯一声:「你去办便好。」 「好。」 张武提了速度,先去客栈订下房间。 几个人一共要了四间房,两个护卫一间,织玉阿朗各一间,沈离音与谷医同住。 原本谷医也是单独一间,可她不放心沈离音,便让掌柜的在房中多加了一床被褥,准备在地上打个地铺。 虽说沈离音一整天都是迷迷煳煳闭着眼,可实际上白日在车里她并没有真的睡着,因此一入夜,闻着阿朗送的夜息香,没过多久便沉睡了过去。 谷医见她面容沉静,确定没有什么情况后也放心地歇下了。 夜,静悄悄的,整个厢房都处在静谧与黑暗之中,突然,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的插梢忽地动了动,一支极细的管子从门缝处插.了进来,灰白的烟气从管子里幽幽散开。 床边打着地铺的谷医眉头轻皱,缓缓睁开了眼,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悄悄地伸手将枕边的短匕首握于手中。 她瞥了眼床榻上的人,睡得很沉,可不知是真的困,还是被迷烟燻到了。 「咔哒。」 房门插梢应声落下,一道又轻又稳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第108章 谁在帮他们? 谷医半眯起眼, 就见门口的方向过来一个瘦瘦高高的黑影,那人似乎目的十分明确,直接绕过了她朝着床榻而去。 就在黑影即将碰上床榻的一刻, 谷医勐地起身, 抬手就将手中的匕首刺下去, 只是她没想到那人竟早有所准备, 在匕首距离他后背还有一寸的时候突然回过身迅速地避开。 「厉害啊, 竟然能抵御迷香。」黑影沙哑着声,语气却并不像在夸赞。 谷医不动声色地挡在床榻前,冷声笑道:「就你这点小伎俩还伤不了我。」 「本来不想将动静闹大, 可现在你自己送上门,那就只能怪你自己倒霉了。」 黑影厉声一喝, 当即便欺身上前, 谷医直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 未及多想,便立刻将随身带着的药包朝前一撒。 「啊——」 随着一声惨叫,黑影手中的武器随之摔落在地,谷医趁此机会,搬起最近的椅子狠狠地砸向那个黑影。 如此剧烈的声响显然也引起了隔壁厢房的注意,没一会儿, 房间的门就被推开, 织玉和阿朗出现在门口。 「姑娘!」 「姐姐!」 …… 沈离音并没有立即醒来,但所幸她睡得沉,吸入的迷烟并不算多,大概一刻钟后便被织玉她们给叫醒了。 醒来时,夜袭的刺客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控制在护卫的房间里,沈离音知晓后心有余悸, 可在询问谷医当时细节后,某种疑虑也渐渐生出。 「你说那人刻意避开了你的位置,直接朝我床榻走来?」 谷医点点头:「我与你床榻的位置极近,再加上屋内通黑,很容易踩踏到我这里,可他却像是一早有所预估,直接拐过我的铺子朝你那里而去。」 沈离音皱着眉,不知在想着什么,一旁织玉想了想,道:「或许是那人眼力极佳,能够于暗夜中窥人呢?」 谷医一顿:「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当时我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 第197页 沈离音正要说话,门口传来敲门声,众人转头看去,就见王七躬身立在那儿。 「姑娘,那刺客此刻有张武看着,不知姑娘接下来准备如何处理?」 沈离音问道:「那人可有醒来?」 「还未。」 谷医说道:「我那个药粉能够让他睡上一整天。」 沈离音垂眸思忖了片刻,道:「明日一早我们照常出发,你让张武留下,由他带着这个刺客,走小路,尽快送到帝京。」 王七一愣:「姑娘,从今夜的事看,我们的行踪似乎已经暴露,虽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捣鬼,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张武武功不错,还是保护姑娘更重要。」 「你错了,今晚的事反而证明多一个人与否压根无所谓,我需要他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沈离音说完,故意打了个哈欠,「行了,就这样吧,你们也早些休息。」 「……是。」 见王七离开,织玉不解地问道:「姑娘,你为何突然提出让张武单独送贼人去帝京呢?」 沈离音揉了揉前额,回道:「昨夜里进过我房间的除了你们,只有来送行李的张武,虽然王七和他我们都不能尽信,但眼下还是张武更可疑一些,我只能尽量将风险降低。」 阿朗点点头:「姐姐说得有理,而且昨日我与王七闲谈,他对姐姐家的事似乎确实很熟悉,不管如何,我觉得他的话应是有几分可信。」 「如此,那也只能这样了。」谷医扫了一眼众人,「我给你们的药粉一定要随身带着,而且有了今夜一事,我们以后歇息恐怕也得轮着来。」 沈离音抿了抿唇:「好。」 长夜漫漫,但意外发生后大家都没太多心思继续睡,沈离音为了白日能轻松些,只能强迫自己尽快睡去。只是,还没等她重新睡着,窗外的天先一步亮了起来。 沈离音上马车时,整个人看似清醒,可脑袋却隐隐有些沉重,眉心间时不时抽疼一下,她怕众人担心,以为只是睡眠不足就没有吭声,打算出发后在车上补眠。 马车依旧有些晃荡,不过大概是多少有些习惯,这一次沈离音睡着倒还算平稳。只是,仅仅是半个时辰的时间,她竟又做了个熟悉的梦。 熟悉的大火,熟悉的男人,还有熟悉的嘶喊。 「啊!」 沈离音勐地睁开眼,而后发觉马车竟已经停下。 织玉正在马车外喝水,听到声音立刻爬了上来:「姑娘,你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沈离音蹙着眉,慢慢地撑着座位起身。 织玉将另一个水壶打开递给她,说:「谷医见姑娘难得睡得沉就暂时叫停了马车,说是姑娘一早起来脸上就不好,这样睡一觉对你还有孩子都好。因此,我们也就是顺便在这里休息一会儿,阿朗去镇里买吃的,王七和谷医在外面。」 沈离音愣了愣,缓缓点了个头。 「姑娘适才是做噩梦了?」织玉想起刚刚的一声尖叫。 沈离音一顿,这才记起自己梦到了什么,她不愿多说,只模模煳煳地嗯了一声便岔开话题:「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已经到了青州奉云城外。」 奉云仍旧在青云中南的位置,距离离开青州起码还要走三四天,更不用说距离帝京城了。 沈离音正想着再重新考虑一下路线,马车外突然就想起一阵打斗声,还没等她掀起帘子去看,前头谷医先一步走了进来:「你们在里头不要出来。」 「出什么事了?」沈离音问。 谷医摇摇头:「方才我和王七正在说话,突然一群黑衣人沖了出来,可还没等我们有所反应,另一头又冒出来几个人与黑衣人打斗起来,这下,也不知那黑衣人到底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了。」 沈离音一脸的不解,正想掀开窗纱看一看外头时,阿朗也赶巧跑了回来,见此情状立刻跳上马车,与王七一同驾着马车离开。 「我们就这么走了?」织玉一惊。 阿朗听到她的话,喊道:「不然?这是非之地尽早离开才是。」 沈离音心跳不由加快,不知怎么的,当马车快速驶离时,她忽地拉开了窗纱,探头朝后看去。 两方人马仍旧在打斗,可她看得清楚,有一群人明显是想要朝他们这边逼近,可奈何对手一直阻挠,这才没能追赶上来。 有人在帮他们? 沈离音眉心拧着,维持着一个动作久久未动。织玉瞧见了,自是忍不住问:「姑娘,你在看什么?」 沈离音转头看向谷医:「适才第一批出现的黑衣人,他们的打扮可与昨夜那个刺客一样?」 谷医一顿,面有迟疑:「这……我没有注意,都是黑衣,粗看不出什么区别,不过后来的那些人倒是能确定与昨夜的此刻无关,他们虽身穿暗服,但也只是普通的深色劲装,并不是夜行服。」 深色劲装…… 沈离音不由想起一个人。 第109章 拼死相救 「离音, 你在想什么?」谷医说着,忽然发现面前的人有些心不在焉。 沈离音回过神,将窗纱放下, 道:「没什么, 只是觉得我们这一趟路恐怕不会平静。」 谷医垂了下眸:「也不知弋蘅那边如何。」 沈离音转头看过去, 忽然一笑:「说起来, 谷医待我兄长似乎一直很关心。」 第198页 谷医一顿, 唇瓣微抿道:「只是通过我们眼下的处境,不由想到他而已。」 沈离音没有继续探究,她心里虽好奇沈弋蘅和谷医的关系, 可明面上看两人仍旧是普通朋友,她兄长从未在她面前多谈及谷医, 因此, 即便她隐约看出谷医的心思, 她也不能妄自言及。 本以为之后的行程仍旧是充满危机与险境,可谁想自那日后,连着数日,沈离音一行再没有遇上什么奇怪的刺客或是黑衣人。 五日后,青州北。 「再过一日,我们大概就能出青州的地界了。」谷医将牛皮舆图摊在腿上, 指尖轻轻点了点青州与兖州的交界。 「终于要到兖州了。」沈离音掀开窗纱, 马车两边是齐整繁茂的树林,她想起什么,又接着说,「之前看舆图,我记得两州交界之地多崖谷与密林,近来又是兖州多雨水的时节, 我们经过时须得多加小心。」 「没错。」 谷医点点头,将舆图捲起:「到时我会与王七说一声,尽量走平稳宽敞一些的路。」 次日午后,沈离音等人离开青州,正式进入兖州地界。兖州南边远不及青州繁华,走了一个时辰,周围仍旧是荒无人烟的林子,连个简易的茶摊子都没见着。 「吁——」 阿朗与王七一同将马停下后转头掀开了车帘,他看向里头正中间坐着的人,道:「姐姐,天色已晚,可想要走出这林子恐怕还要很久,不如先暂时停歇,免得再往里走,连月光都透不进了。」 「嗯,我正有此意。」沈离音点点头,「大家都先休息吧,每两个时辰换人值夜。」 一夜,平静度过,翌日天色渐明,林间鸟鸣声此起彼伏,沈离音从朦胧睡意中甦醒,窗外舒适凉爽的轻风浅浅地勾起窗纱,她深深吸了口气,回头叫醒了织玉和谷医。 「简单吃一些糕饼,我们得赶紧出发了。」 马车一刻钟后再次出发,只是刚走出去没一会儿,阿朗就发现了不对。 「前面怎么感觉雾气这么重?」 沈离音也正看着窗外,眉头一皱:「这个天应该不会有这么重的雾气。」 王七点点头:「虽说这里密林繁盛,可也不该有这么重的雾气,像是进去便要被吞噬一般。」 沈离音探出窗望了望天,道:「今日是晴天,雾气应该很快会散,我们耽搁不得,走慢些便是。」 「好。」王七与阿朗对视一眼,重新驾马。 沈离音虽然让继续走,可其实隐隐有些心慌,心口像是怎么也落不定似的,随着马车颠簸而起伏。突然,阿朗勐地转头掀起帘子,急道:「姐姐,外边已经完全看不清路了。」 话音刚落,一道极其尖锐的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沈离音一顿,立刻感觉到太阳穴的位置阵阵抽疼,整个人都不由地弓起背。 「不好,是魅音。」谷医也疼痛难忍地扶额,咬牙说道。 沈离音抬眸看了眼车内,三个人都已经疼得快说不出话,而刚刚还转过来说话的阿朗此刻却一直没有出声。她心里一紧,撑着座位挪到门边:「阿朗……」 「姐……姐,我,我没事……」 幸好,阿朗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但显然他也受到了所谓魅音的影响。 沈离音咬了咬牙,又问:「王七呢?」 「……我,我看不见他,身边好像没有人。」 沈离音的心勐地一沉,自那次黑衣人出现后,他们一路都没再遇上什么危险,她以为所谓的隐患应该便是那个张武,可现在看来这个王七才不简单。 此时,笛音稍稍弱去,沈离音忍着疼从车内走出来,与阿朗并肩坐着:「阿朗,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可是,这路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阿朗说着,沈离音也已经抬眼看去,之前还有些朦胧的雾气,此刻却已经完全像一层白布一般遮挡在前。 沈离音有些犹豫,可就在这时,笛音却再次响起,而且比刚刚的那次要更为强烈。她没再纠结,沉声道:「先前我看过兖州的舆图,这一片是汇城的辖地,密林虽多,可道路却少曲折,我们一直往前走,不管这雾气是不是那些贼人所为,如今我们也只能硬闯,否则困在此处迟早要因这魅音而伤。」 「阿朗,给。」沈离音从怀里拿出一方绢帕,「捂住口鼻。」 阿朗直直地看着沈离音,重重地点下头:「好。」 马车在笛音又一次加强的瞬间,倏地飞驰往前,沈离音不懂技巧,只能依样画葫芦尽可力甩鞭,很快,马车冲进了雾气之中。 白雾没有任何气味,谷医轻嗅了片刻,只道没有闻出什么不对。 织玉见此,忍不住猜测:「那他们此举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让我们因恐惧被困,然后用那魅音杀害我们?」 沈离音也不明白这白雾是为何,又或许这并不是他们的作为,不过是恰巧这里起了雾。念头才在脑中一晃而过,眼前的雾气忽然骤然消散—— 「不好,是悬崖!」阿朗一声大喊,可疾驰的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而他也已然来不及勒紧缰绳。 沈离音恍然意识到背后那些人真正的目的,来不及多想,厉声喊道:「快跳下马车!」 她自己喊完,却并没有立刻做出动作,别的人都能跳,只有她不行…… 第199页 阿朗发觉身侧的人没有动作,一瞥,就见沈离音双手抱着腹部,一脸惨白地低着头。 「姐姐,拉住我的手!」 沈离音转过头,明白阿朗是想护着自己跳下去,可眼下时间却已然不够,她的手刚碰上阿朗,马匹已经完全腾空在高空中,惨烈地嘶鸣着,像是看见了自己可悲的命运…… 「姐姐!」一瞬间,阿朗未有多想,跟着沈离音一道往下掉去。 「音音!」 忽然,一声带着沙哑与急切的嘶喊从身后传来,沈离音反应未及,在马车落下,完全凌空的一瞬,整个人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姬容。」即使背对着,可沈离音也知道身后抱着自己的人是他。 「是我,不要怕。」 姬容哑声说着,一只手愈发用力地抱紧怀中之人,另一只手则握住利剑狠狠地刺向崖壁。 长剑从山崖壁上重重划下,出刺耳尖锐的摩擦声,甚至还溅起点点的火星。 受惊过度的沈离音无力地睁了下眼,只能感觉到自己在不停下往下落,唯有一颗心,不安地悬浮在空中。 意识消失前的一瞬,沈离音想到了和自己一同掉下悬崖的阿朗,不知有没有受伤的谷医与织玉,还有……被自己拖累的姬容。 第110章 独处 晨光倾洒在林草稀疏的谷底, 靠近崖壁的山石青草之间隐约辟出一条小径,清澈水流蜿蜒流过,发出泠泠清响。 沈离音便是在这流水声中渐渐清醒过来, 她迷茫地睁开眼, 身体有些许僵硬, 她抬眸看着天空, 有好长一段时间甚至都记不起发生了什么, 直到她下意识想要撑着坐起身,手底下温热的触感让她勐地惊醒。 「姬……容!」 沈离音这才发觉自己躺在姬容的身上,而他则被自己完全压在身下, 背靠着堆满粗粝砂石的泥地,原本完好的锦服如今亦是碎裂不堪。 之前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 她和阿朗一同跌落崖谷, 突然赶到的姬容救下了她, 抱着她手握长剑狠刺向崖壁,这法子虽然不能阻止他们下落,但其阻力却能减缓下坠的速度。若非如此,恐怕此刻的他们不仅仅是衣衫破碎这么简单。 可是,阿朗…… 沈离音心渐渐沉下去,某一种可能仅仅是想一想都让她觉得心里发寒。 「呃……」一声极低的闷哼声响起, 沈离音倏地回神, 低头看着身边还躺着的人。 说实话,这个瞬间,她没想过怎么去面对。 本来,她与眼前这个男人已经走到末路,可眼下这个情景,似乎连谈及这些都是一种浪费, 他们此刻该想的,是如何活下去,如何走出去。 「音音……」 呢喃声将沈离音的思绪拉回,她垂着眸心有忐忑地轻喊了一声:「姬容?」 男人面容有些痛苦,似乎有些睁不开眼,但听到她声音的一瞬,沈离音清晰地瞧见他卷翘的长睫动了动。 「姬容!」 沈离音有些意外,便又喊了一声。 这一次,地上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沈离音不敢移开目光,于是,就这么直直地与醒来的姬容对上了眼。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道不同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一声带着急切,一声带着刚刚甦醒的沙哑,两个人均微微一愣。最后,还是沈离音先反应过来,摇摇头道:「我没事,你身上倒是看着有伤,可我又不知到底是哪里,不敢乱动。」 姬容望着她,眸光一瞬不瞬,嘴角隐约勾着一个浅浅的弧度,久久没有说话。 沈离音见他不语,还以为是自己哪里说错了什么,忍不住问:「怎,怎么了?」 姬容笑了下,嗓音沙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离音心中一动,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谢谢你救了我。」 「只是……谢谢吗?」姬容目光不由一暗。 沈离音愣了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迟疑着开口:「若你需要,我可以照顾你,知道身上的伤痊癒。」 她说这话,自是明白,姬容身边有很多人,想要照顾他的人也比比皆是,这所谓的「需要」不过是个人意愿罢了。 姬容轻笑了一声,撇开眼,道:「好,那等我们出去,你照顾我,直到我伤好为止。」 他虽是笑着,可语气里多少带着点酸楚。沈离音假装没听见,只应了声当作答应,又道:「可眼下,我们该怎么办?你这样,我不敢乱动。」 「无碍,」姬容蹙起了眉,稍稍抬起自己的手臂,「你先扶我起来。」 「好。」 沈离音生怕慢了一步,赶紧上前慢慢将他扶起,只是后背才离开地面一寸,姬容整个人便僵住,深深地吸了口气。沈离音吓得动也不敢动,问道:「你怎么样,是不是我碰到伤处了?!」 姬容垂着头,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尽,缓了半晌才开口:「没事,但大概内里脏腑受损,肋骨有些轻微骨折。」 姬容说得语气轻松,可听得沈离音确实心惊肉跳:「内脏受损不是小事,若不及早调理定是会留下病根的。」 姬容看着她,轻轻笑了:「若是留下病根,那你是不是可以一辈子照顾我了?」 沈离音一滞,眉头轻蹙:「这不是玩笑,眼下我们没有什么疗伤养伤的地方,出去的路一时半刻也不可能找到,织玉她们又不知……」 第200页 「音音。」 姬容忽然打断她的话,看着她反握住她的手,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安抚:「不要害怕,有我在,我们能平安回去的。」 沈离音意识到自己刚刚语速过快,不自觉地咬了下唇:「但你的伤……」 「放心,这点伤还不至于死。」姬容笑了笑,看着她,「安思河知道我来救你,一定会下来寻人,我们只要找一个他们容易注意到的地方等着便好。」 「……嗯。」沈离音正想点头,突然又想到什么,道,「不如这样,你待在此处,我向外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入口,这样你不用走动,避免牵扯到伤处。」 「不。」 姬容想也没想便拒绝,他扫了眼四周,沉声道:「此处近有丛草,远有密林,很容易走丢,我们不能分开。你扶我起来,我们慢慢走,看看附近有没有农户。」 「好。」 沈离音先站了起来,而后慢慢地将姬容扶起。 这一次,姬容的脸色仍旧不大好,沈离音一抬眸就瞧见了他额间渗出的冷汗,可他却是一声不吭,咬着牙站了起来。 仅仅是起个身就耗费了很久,沈离音对接下来的路心有忐忑。 「怎么样,还可以吗?」踏出一步后,她不免问道。 姬容摇摇头,嗓音愈发沉哑:「没事,继续。」 沈离音暗自咬了咬牙,点点头继续往前。 大概走出几步,她倏地又想起阿朗,脚下步伐便迟缓下来。姬容察觉到异样,侧过头看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了伤?」 「不,不是。」 两个人停在一棵树旁,沈离音抬眸看着他,抿了抿唇道:「掉下悬崖的时候,阿朗为了救我也掉了下来,我,我想把他先找到。」 身边的男人没有立刻答话,粗缓的唿吸声听得沈离音心里多少生出一些不安。在她看来,找阿朗是争分夺秒的事,早一刻或许就有好的结果,她不想拖延,可另一面,姬容也得由她照顾,离了人若是出个意外,她心中也定是愧疚。 「我和你一同去找。」姬容沉声说道。 这个回答,沈离音并不意外,她不由轻咬了下下唇内里的肉,将自己心中想法说出:「阿朗没有殿下那样保命的办法,从悬崖跌落一定是九死一生,我想若是找得快些,救回他的可能就会越大,所以……」 「所以你想把我撇下,自己去找他。」 姬容将她未尽的话说完,目光直直地望着她,深邃的眼眸中有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沈离音赶紧补充道:「殿下可以在某个地方歇一会儿,我一路做上标记,绝对不会走丢的,而且我会每隔一段时间回来一次,这样也可以确认你的安全。」 姬容松开她的手,闷哼一声,自己靠在了身后的树上,垂着眸道:「不用那么麻烦,你去找吧,我在这里等你便是。」 沈离音一顿,就见他自己慢慢滑着坐在了地上,头微微垂着,虽然看不清神情,可她隐约觉得他此刻应该不太高兴。但话已经说到此,她也不想再来回犹豫。 「那你在这里歇会儿,我,我还是会隔一刻钟回来一次。」沈离音转了转视线,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小块石头上,她弯腰将它拾起,在一旁某棵树上重重地刻出一个圆圈。 她转过身看向姬容:「我会沿路做这个标记,你等我回来。」 「等等。」 姬容抬起了头,目光在那棵树上一扫,又迅速撇开,道:「适才我们落下的地方,附近应该会有我的剑,你去取了拿着防身。」 「……哦。」 沈离音点点头,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忽然灵光一闪。 第111章 情绪被影响 在这之前, 沈离音对怎么找阿朗还一头雾水,甚至都打定主意哪怕把整个谷底翻一遍也要将他找到,可就在刚才姬容一番话说完, 她忽地也想起一件事。 虽然阿朗没有姬容的办法延阻自己掉落悬崖, 但他们从同一处落下, 想来掉落的地方也不会离得太远。 思及此, 沈离音便更加快步地往回走去。 幸好他们刚才走得并不远, 很快她便看见了掉落在草丛中的长剑,她几步上前将其拾起,而后直起身将周围所有景象扫了一遍。 此处多是矮小草丛, 若是有人掉落,应该很快就能被瞧见, 但肉眼所及处, 沈离音并没有察觉任何异处。她抿了抿唇, 没有直接离开,反而继续往崖边走去。 她以他们落下的位置为第一个标记点,准备从此分两边往外寻,沿途每二十步做标记,继而在标记点处往里搜寻。这样虽然复杂,可绝不会落下任何一处。 沈离音搜寻完第一个标记点, 便按原路返回到姬容那里, 姬容看见她时,眼中还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没找到就不会回来。」 沈离音将手中用树叶捲成的「杯子」递过去,道:「我说过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一次,这是那边取的水,你喝一些。」 姬容接过「杯子」,可目光却没从她身上移开:「既然回来了就先歇一歇再走。」 「没事, 我不累。」沈离音摇摇头,又将带回来的剑交还给他,「我能走能跑,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还是留着它防身为好。」 姬容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她:「我还没到动不了的地步,不过这长剑你拿着确实也不方便,这样吧,你带上这个。」 第201页 说着,他伸手从身侧拿起一样东西。 沈离音看着那物件,愣了下:「这是……」 「我方才用石头削制而成的。」 这是一把约有半臂长的木制「匕首」,简易却依旧能瞧出其较为锋利的刀尖,刀柄处甚至还裹了厚厚的织锦缎。 沈离音目光往下一转,姬容身上的外衫已然缺了一块。她稍稍一顿,伸手接过,道:「多谢。」 「这里应该不会有野兽,但难免会有蛇虫鼠蚁,你拿着这个,若是遇上,尽力挥刀便好。」姬容说完微微一顿,目光紧紧锁着她,像是一方能够吸人魂魄的泉水,「照顾好自己。」 沈离音感觉到这目光之中的热意,下意识错开,嗯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姬容的眼神,她不是看不懂,可是时至今日,她已经没有任何说谈情.爱之念,经歷生死,她对姬容的怨已经淡去,可也仅仅是如此。 她已经不在乎姬容对她到底是爱还是责任,也不在乎秦茵在他心中到底有多么重的分量,所有的一切早该在她离开帝京时结束。 沈离音重重闭了下眼,企图将所有思绪抛开,可是有些情绪一旦上来,总是没有那么容易消散。 也不知是不是心绪波动太大,快走到之前做的标记处时,沈离音忽觉得腹中有些抽疼。她一下想起谷医的叮嘱,瞬间停住脚步不敢乱动,她找了一棵树靠着,尽量将自己的唿吸和情绪平缓下来。 这个孩子已经足够顽强,她不能在这紧要关头再失去这个陪了自己这么久的孩子。 沈离音在心中定了一个时限,准备暂歇片刻再继续,可就在她刚准备坐下时,左脸侧忽然感到一凉。她一愣,下意识抬手去碰,指尖立刻触到了一丝温热,她赶紧将手伸到眼前,一抹鲜红刺激着她的眼。 沈离音勐地抬头看向树顶,她这时才发现自己背靠的这棵树十分繁茂,日光根本透不过树叶,可…… 「啪嗒……」 类似于水珠落下砸地的声音隐隐约约清晰起来。 沈离音忽觉得心口直跳,某个猜测在她心底慢慢滋生,来不及多想,她赶紧用姬容给的木头匕首在树上刻了一个标记,而后从树荫下退出,仔细地寻找血水从哪个角落滴下。 然而个子有限,再加上这棵树实在太高太繁茂,她根本看不清顶部的情况。 沈离音抿抿唇,试着朝上轻喊了声「阿朗」,可显然无人能应她。 这么僵着并不是办法,沈离音往边上看了几眼,就先崖壁边有一块大致呈圆形,半人高的石块。她快速走过去,使劲推着它将它缓缓推到了树下,这石块虽不算高,但若能借其势力或许能够攀到高处。 沈离音又到一旁拿了几块碎石将大石块固定住,随手捡了根木棍便攀着石头往上爬。 她从未有过攀爬树木的经歷,因此从一开始,手和腿都不自主地开始发颤,尤其是当她感觉到身子的沉重,心里的不安也就越来越大。不过所幸,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约莫一刻钟后,她已经能站稳在石块上。 沈离音扶着大树,仰头看向树冠,手里举着木棍尝试着往上探了探,可没想到加了巨石和木棍,她仍旧碰不着顶部,无奈之下,她只能更贴近大树,微微踮起了脚尖。 木棍的顶部终于碰到了树冠的边缘,沈离音一喜,便忍不住更大幅度地踮起脚。她整个心思都放在了上头,完全没注意到固定住巨石的碎石块随着她的动作开始动摇,就在她进一步想要贴近大树时,碎石块纷纷向四周开始滚动。 这一片地,地势本就高低不平整,先前巨石块能稳住,纯粹是碎石阻挡,这一下碎石滚落四处,巨石也开始动了起来。 沈离音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停下动作,脚下巨石便开始往后滚去。她不由大惊,下意识想要抱住大树,可动作一急,身子直接撞了上去。 「呃……」沈离音疼得一下白了脸色,抱着树的手也软了下来。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急切的喊声—— 「音音!」 还没等沈离音反应过来,腰上忽然一紧,随之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带着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双脚踏实地踩在地面的时候,沈离音的心还在狂跳不止。姬容见她一直愣着,紧张地问道:「音音,你有没有受伤?」 沈离音仍旧没有说话,急促地轻喘着气,额间还冒着汗。姬容蹙着眉,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抬起轻轻擦拭着她额间的汗,不解地问道:「你为何做这么危险的事?」 大概是心急,他的语气也不免带了点恼意。 沈离音倏地红了眼,双手揪着姬容腰间的衣裳,半晌没有说出话。姬容感觉到她的动作,因她无意识的依赖心中不由一动,再开口时也刻意放软了语气:「好了,我先不问了,我抱你过去那边干净些的地方休息片刻。」 说完,他就弯了下腰打横将人抱起,只是再直起身的一剎那,冷汗也瞬间流了下来,额间还有手上的青筋也清晰地显了出来。 沈离音虽然还有些恍惚,可也发觉了他迟迟没有走动,目光一瞥,脸色忽地一变:「你,你身上还有伤,快放我下来!」 姬容从未在她面前这般脆弱过,不管在她是秦茵时,还是在她是沈离音时,都未曾有过,这一次自也是不愿轻易放手,哑着声道:「没事,我没事。」 第202页 「你逞能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姬容这般,沈离音也不敢随意乱动,只能拔高声量,一遍遍重复着,「放我下来,我已经缓过来了,可以自己走。」 姬容看着她,突然提步往前,嗓音越发低沉沙哑:「你的脸色还这么差,怎么可能没事。」 「我,我这是被你吓的。」 沈离音见他往前,更是心惊肉跳,可她却也很快明白过来,姬容这样的人自是不愿表现自己软弱,情急之中,她脑子一转,立刻放缓了语调:「姬容,我真的没事了,你若再抱着我,身上的伤变得更重,我一个人如何能从这里走出去?」 话落,姬容果真停下了脚步。 沈离音见势继续道:「放我下来吧。」 姬容看了她一眼,终是没再勉强,他将沈离音轻轻放下,道:「你说得对,若我真出了意外,那你就只有一个人了,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沈离音心里一动,却并没有接他这番话,只是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姬容忍着胸腹的疼痛,转头看向之前那棵大树,「倒是你,爬树做什么?」 沈离音这才想起什么,忙道:「我刚才在这树下看到了血迹,是树冠上滴下来的,我怀疑上面有人。」 姬容看了她一眼,问:「你是觉得阿朗掉在这上头了?」 「……是。」沈离音仰着头看向树顶,「可我确认不了。」 姬容侧头看着她,脸色还有些苍白:「这个人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 「阿朗是个好孩子,而且,他帮过我太多,如今他遭此劫难更都是因为我,我不可能不管他。」 沈离音的语气淡淡,可话中却带着认真与执着。姬容看清她的神色,做决定几乎就在一瞬间。 「唰」一声,原本还在纠结该怎么解决眼前困境的沈离音,眼前忽地闪过一个黑影,她一愣,转过头,这才发现竟是姬容飞到了那树冠上。 「姬容,你在干什么?!」 已经上到树冠的男人没有立刻答话,他垂头看着树顶,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沈离音瞧见他这般表情,不由去猜测一些东西,心里忽地一慌,问道:「你,你看到了什么?上面可有人?」 第112章 你的事皆与我有关 姬容没说话, 反而蹲下.身往低处探了探,沈离音忍不住后退几步让自己看得更多,可下一刻姬容就又起了身, 手里扶着一个脑袋垂着的男子。 那男子身穿的衣裳, 别人或许认不得, 可沈离音确实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禁低唿:「阿朗, 是阿朗!」 姬容点点头,脚下一点,从树上落了下来。 沈离音赶紧上前帮忙扶住, 还没说话,姬容便松了手捂着胸口勐咳了几声。沈离音一顿, 想要去看却又因阿朗在中间挡着, 只能问道:「你怎么样了?」 「无碍。」姬容摆摆手, 「先将他放下来,不要一直扶着。」 沈离音点点头,转头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一侧的草地上,道:「那里平坦,我们过去那边吧。」 「好。」 阿朗一直昏睡着, 沈离音将他轻轻放到地上, 再三确认后发现他胳膊和后脑略有血迹,别的地方稍有血痕,但都已经结了痂。 「这小子也算运气好。」姬容靠在一旁树下,冷不丁说了句。 沈离音正拿着溪水给阿朗擦脸,听到这话顿了下,道:「他若运气好, 也不会遇上我,又碰到这些事。」 姬容闻言抬眸看向她,嘴边弧度有些许苦涩,他不愿说,若真的要这么算,那她遇上自己是不是运气太差?可于他而言,这辈子能遇见她,却已经是一幸事。 沈离音见他不语,也没有多想,继续给阿朗擦脸。 眼下情况虽然有所好转,但姬容和阿朗的伤势都急需医药,迟一刻,危险便多一分。 「……安内侍他们真的能找到我们吗?」沈离音自然也想过织玉和谷医,可她们到底没有什么人手,或许连怎么下来都找不见入口。 姬容仰头将后脑抵在树上,看着她:「能。」 虽然只是一个字,可沈离音的心稍稍落下了些。 又过了片刻,日头逐渐变得灼热,沈离音见姬容的嘴唇有些发白干裂,便道:「我再去那边取点水。」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去取水了,姬容便没有阻拦,点点头说:「快去快回。」 沈离音嗯了一声,在一旁摘了几片大叶子便转身往小溪那边走,大概走出一小段路,她隐约听见一些嘈杂的声音,像是说话声,可又不只说话声。 小溪边大都是空荡的地,但再往两边去就是稀疏的林子,沈离音下意识以为是追上来的刺客,没做多想便蹲下了身躲在一块大石头后边,扒着石头,偷摸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聿扬,那边找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几声兇狠的犬吠。 「阿财,你闻到了吗……青林,好像是这边。」 沈离音听到聿扬的回应,这下总算确认来的人是谁,没有犹豫,立刻站了起来,喊道:「聿扬,青林!」 小溪那头的几个人登时一顿,纷纷转过身来。聿扬反应最快,一见是她立刻跑了过来,屈膝一拜:「夫人!」 沈离音大喜过望:「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第203页 「安内侍找到兖州官府,借了一条巡犬,这犬闻过爷的衣物,我们就是靠它找到这边的。」 随着聿扬话落,青林也已经走上前,沈离音朝他看去,目光顺势往下落到了那通身雪白毛髮的巡犬。 「夫人,就是它,叫做阿财。」 巡犬听见自己的名字,「汪汪」叫唤了两声,沈离音见它吐着舌头,心里到底有些恐惧。聿扬见状,示意青林将阿财牵到后边,而后问道:「夫人,爷与你在一处吗,怎么没瞧见?」 沈离音这才想起自己来这边是为了什么,匆匆走到溪水边,一边舀水一边回道:「等我取完水带你们去见他。」 「是。」 很快,沈离音带着水领人往迴路走去,之前的大树离溪水不远,走了一会儿他们便看到了姬容的身影。 聿扬见到人,几步便走上前,道:「殿下!」 姬容一早便听到了动静,此刻睁开眼,第一句话便问:「事情查了吗?」 「已经查明。」聿扬看了沈离音一眼,道,「沈太傅告病假不假,但并没有让人传话通知太子妃回去,沈都尉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应该不日便会到兖州。」 「而那个叫王七的人我们也已经抓住,这人嘴巴倒严,一时半会儿还没问出什么,如今已被安内侍带回府衙。」 沈离音闻言,忙问:「那小玉和谷医二人,你们可有遇上?」 聿扬点点头:「她们二人从马车上摔下,两人都有些轻伤,已经被我们的人送到驿馆。」 听到织玉和谷医已经安全,沈离音的心总算放下一大半,她看向姬容,道:「我们也赶紧回去吧,你身上的内伤外伤,还有阿朗都需要尽快医治。」 这话自也是聿扬青林等人的意思,但姬容却并没有立刻应声。沈离音见他不语,面有迟疑:「怎么了?」 姬容看着她半晌,最后还是摇摇头:「没事,就按你说的,我们先离开此处。」 沈离音笑了笑,想要上前准备去扶,可刚走出一步,身边的聿扬就已经两大步走到了姬容那儿,她一顿,倒也没有太大反应,侧身走向了阿朗。 「你去帮太子妃。」 沈离音正准备扶起阿朗,便听到姬容这么一句,她抬眸看过去,就见姬容盯着自己握着阿朗胳膊的手。 「咳。」沈离音转开视线,对聿扬道,「麻烦了。」 「太子妃言重了。」聿扬力气大,也不用扶,直接就将阿朗背到了背上,二话不说往前走去。 沈离音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 「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扶我。」姬容还站在树下,身边也有包括青林在内的两三个护卫,但他却只等沈离音过来。 「我不傻。」 沈离音倒也没有拒绝,走上前扶住他。 姬容垂眸瞥了她一眼,嘴角轻勾:「是,你最聪明。」 沈离音不语,此刻,她不免又有些心烦意乱,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有些奇怪,骗沈弋蘅回帝京倒也罢了,骗她有什么用? 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对方的目的,可这一切恐怕都得撬开王七的嘴巴才能得知了。 沈离音的沉默自然引起了姬容的注意,不由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沈离音微微一顿,道:「在想是什么人在害我,害我兄长。」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姬容嗓音低沉,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沈离音心里一滞,下意识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怎么可能不操心?」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姬容从她话中听出了她在与自己撇清关系,面色稍变:「从你嫁与我起,你的事皆与我有关,既是如此,不管遇上什么,我都会挡在你面前,所以你不用为此劳心劳神。」 沈离音不愿与他在这时争辩,可还是说道:「我与你已经和离。」 「我不承认。」 「你……」 沈离音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姬容,他倒是垂眸沉默,偏偏脸色与往常白了几分,看见他这个样子,想说的话不由重新咽了回去。 之后一路,沈离音没再说话,上了马车后更是看都没再看姬容一眼。 姬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马车一往前走,他就伸手想要将沈离音拉到自己身边。 「你做什么?」沈离音反应迅速,屁股一下往后挪了一些。 姬容看着她,理直气壮道:「我不舒服,你不是答应要照顾我吗?」 沈离音有些怀疑前半句话的可信度,可看了半天,除了看出他的脸色与以往确实不同,别的也瞧不出什么,便只好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头疼。」姬容指指自己脑袋,「一阵阵的疼。」 沈离音皱眉看着他,犹豫后道:「我帮你揉一揉。」 姬容嘴角一弯:「好。」 第113章 酿醋中…… 沈离音还没想好怎么下手按摩, 姬容就十分自觉地坐到了她身边,趁她愣神之际,直接侧身一躺, 将头靠在了她的腿上。 「……你干什么?」沈离音惊愣着, 下意识想要推开他。 「别动。」姬容蹙眉阖眼, 「我现在真的头疼, 让我躺一会儿, 可以吗?」 姬容脸上的苍白与疲倦做不了假,沈离音虽觉得他有夸大的嫌疑,可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低着头开始给他按摩。 第204页 马车走了近两刻钟的时候,姬容已经睡着, 沈离音正想停下歇会儿, 外头跟着的聿扬突然朝车内喊道:「夫人, 那个少年醒了。」 阿朗醒了? 沈离音面上一喜,忙转过头掀开窗纱,问道:「那他情况如何?」 「看着愣愣的,也不说话,醒来就问了夫人你在哪儿。」 沈离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匆匆说:「让马车先停一停, 我要过去看看他。」 「这,」聿扬面上有些为难,「可爷他吩咐过……」 「他吩咐什么?」沈离音见他犹犹豫豫,忍不住打断,「不管吩咐了什么,此刻他都已经睡着, 我去看看阿朗,很快回来。」 聿扬见她如此坚持,也没办法,只能暂时让人将马车停下。 沈离音等车子一停,便立刻将姬容扶到了一旁躺着,而后自己去到了后边的马车。马车里,阿朗靠在软垫上,脑袋被简单包扎着,被划破的衣裳也已经换掉,一见到沈离音进来,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姐姐。」 沈离音赶忙将人按住:「好好坐着,不要起身。」 「姐姐,你没事吧?」阿朗听话地坐下,可双眼却一直上下扫着她。 沈离音跟着坐下,摇摇头看着他道:「我没事,倒是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阿朗摸了摸头,回道:「说不上来,有些疼,但又不知到底哪处更疼。」 沈离音一听,心下觉得不太好,忙握住他的手:「不要碰,我们就快到驿馆了,等到了那儿,让谷医给你瞧一瞧。」 「嗯……」 阿朗听话地放下了手,可情绪也突然沉了下来,反握住她的手垂头不说话。 「怎么了?」沈离音有些纳闷,但更多的是担心。 「……我有些后怕。」 「后怕?」沈离音想到今日发生的事,忙说,「害我们的人已经被抓住,你不用怕。」 「不是。」阿朗抬起头,眼睛有些红,「我是怕姐姐……」 沈离音一愣,意识到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阿朗便又接着道:「我已经将姐姐当作最亲的人,和婆婆一样的亲人,可当危险来临,我却保护不了姐姐。」 「如果我也有一身武功,当时在悬崖边我就可以带姐姐跳下马车,但我却做不到……」 沈离音心里自是感动,从皇宫逃出来,一路艰辛,可她却认识了阿朗还有婆婆,这些也都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她笑了笑,伸手摸摸阿朗的发顶,道:「我是你的姐姐,姐姐也可以保护弟弟,再说你还小,等你再长大一些,到那时再保护我也来得及。」 阿朗摇摇头,反驳道:「我已经长大了,可我除了做那些木头玩具,什么也不会。」 沈离音见他说着说着又难过地低下头,不免失笑,她想了想,道:「那这样吧,等这次事情结束,你就去习武,找师傅也好自学也罢,姐姐等你学成武艺,将来好保护婆婆和我。」 阿朗愣了愣:「习武?」 「是啊,习武。」沈离音看着他,眉头一挑,「你觉得如何?」 阿朗正要回答,可马车却忽然急急一停,两个人差点往前栽去。他到底还是反应快,一吓将身边的人拉住。 「姐姐,你没事吧?」 沈离音摆摆手,来不及答他,朝着前头的车夫问:「外面出什么事了?」 她下意识担心是害他们的人又派了一批杀手…… 可是外头起初静悄悄的,车夫并没有作答,等到沈离音准备亲自掀开车帘查看时,聿扬的声音迟迟响起。 「夫人。」 虽然只是两个字眼,可沈离音却听出了里头的为难。她撩起窗纱看向外面的人,问道:「聿扬,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停车了?」 青年脸上有些许尴尬,干笑了下回道:「是爷让停的。」 「他醒了?」沈离音有些意外,他这一觉连一刻钟都没到。 「是,爷还说让夫人回去前头,他有事想和夫人你说。」 「现在?」沈离音回头看了眼阿朗,见他闷着脸低下头,心里已有主意,她重新看向车外,问道,「你可知他要说何事?」 聿扬讪讪一笑:「这,属下怎么可能知道。」 「那便不是急事了。」沈离音起初还以为是那些刺客的事,可既然连聿扬都不清楚,那显然不是,「既是这样,就麻烦你回去和他说一声,我与阿朗还要再说一会儿话,若他有事吩咐等到了驿馆,再说不迟。」 聿扬一愣,还想再说什么,眼前的窗纱却已经重新落下,他轻轻一拍脑袋,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啊。 前边马车里的姬容一直在注意这边的动静,听到脚步声靠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又立刻蹙起眉头。 「爷。」聿扬在外轻声开口。 姬容沉声:「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夫人说她还有话要与那个少年说,暂时还不能过来。」 姬容整张脸阴着,半晌没有说出话。聿扬在外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可马车一直停着显然不是办法,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问道:「爷,可要继续走?」 车里一片安静,就在聿扬准备再问一次时,里边才冷冷地传出一个字—— 「走。」 聿扬松了口气,赶紧翻身上马,朝前头喊道:「快,启程!」 第205页 * 马车一路行到兖州胄城驿馆,车一停,沈离音便先下了马车,等落了地又反身扶阿朗:「小心些。」 「谢谢姐姐。」 「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上前扶着!」 一声轻喝从身后传来,沈离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几个侍从已经上前要来帮忙搀扶。她这才发现姬容早早下了马车,一脸沉默地看着他们这边,而刚刚命令侍从的青林正站在他身后侧偷偷地给她使着眼色。 沈离音回过神,见侍从将阿朗扶好后便往姬容那边走了几步,微微颔首道:「刚刚聿扬说你有事找我,是何事?」 姬容直直地盯着她,淡淡地说了句「无关紧要的事而已」,说完转身便往驿馆内走去。 沈离音眉心微蹙,低语道:「谁又惹他生气了?」 沈离音不解,却也没有心思上前去追问,她看向一旁的侍从,道:「你们可知一个被称作谷医的女大夫住在那儿?」 「知道,夫人请这边走。」侍从点点头,抬臂示意她往前。 织玉和谷医似乎一早就得了消息,沈离音等人才刚到院子外,就见到二人满脸惊喜地上前。 「姑娘,阿朗!」织玉最是激动,跑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们,「姑娘,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沈离音一顿,看向前头的谷医,「不过,阿朗伤得有些严重,可能得麻烦谷医帮忙看看。」 谷医走上前:「你确定你自己没事?」 「嗯,姬容救了我。」沈离音将阿朗拉到身边,「在路上他同我说身子不是很舒服,可又说不出具体,你帮他看看吧。」 谷医点点头:「行,先进屋吧。」 谷医给阿朗看伤势,沈离音便在一旁听着,时不时与织玉说一些他们在崖底发生的事,等阿朗这边结束,距离他们来到驿馆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眼见着外头已是落日余晖,沈离音这才想起,自己自回来后还没去问过姬容的情况。安思河定是会给他请最好的大夫,但他毕竟是因自己受伤,如今平安回来,她不闻不问似乎不妥。 「织玉,你帮着谷医照顾好阿朗,我出去一下。」 织玉一愣,正想问她去哪儿,谷医便抬眸开了口:「你去见姬容?」 沈离音也没有想隐瞒,因此直接点下头:「是。」 谷医沉默了下,转过头继续为阿朗施针,道:「早去早回。」 沈离音见她这般,心里莫名生出一些异样,但她也来不及多想,又叮嘱了织玉几句便离开了小院子。 姬容住的地方离小院并不远,是这驿馆中最大的院子,光是寝屋便有三间,还带着单独的小厨房。沈离音跟着侍从过去,还没走近,就远远瞧见其中一间屋子侍从进进出出,慌忙得很。 沈离音觉得不对劲,快步走了过去,正巧碰上了端着水盆出来的青林,她赶忙喊道:「青林,这是怎么了?」 「夫人,您终于来了!」青林先是一愣,而后大喜过望,将水盆往边上侍从手里一放,道,「爷刚回来没多久就发了烧,到现在高热还未退呢。」 「发烧?」 沈离音一顿:「大夫呢,他怎么说?」 「大夫说爷的内伤引起高热很正常,只是什么时候退烧他也无法保证。」 「难道就没有退烧的法子?」 「大夫说得看内伤情况,若是恢復得好,那烧自然能退,若恢復得不好……」 青林没有说下去,可沈离音却明白其中之意,她没做多想,转身就要往外走。 「哎,夫人,您去哪儿?」 「谷医在给阿朗诊治,我去同她说一声,让她来这边先瞧瞧。」 青林赶忙拦住她,道:「夫人可别离开了,爷昏睡前一直念着夫人的名字,那谷医小的去请便是,夫人还是进屋陪陪爷吧。」 沈离音站在那儿不免犹豫:「我也不会治病,去了也是打扰他休息。」 青林瞪着双眼,否认道:「怎么是打扰呢,爷就等着您去看他呢。」 「……那好吧,你去同谷医说一声,只道是我请她过来的。」沈离音无奈只能答应。 「是,夫人快进去吧,小的一定把事办好。」 沈离音微微颔首,看了眼姬容的寝屋,暗吸一口气转身走了过去。 第114章 陷入纠结 寝屋十分安静, 之前人来人往似乎已经结束,沈离音走进去,就见安思河正在给姬容换帕子。 「安内侍。」 安思河手下动作一顿, 有些意外地回过头:「太子妃。」 沈离音对他们怎么也改不了的称唿已经见怪不怪, 也懒得去纠正, 微微颔首走了过去:「他现在如何?」 「哎, 还烧着呢, 时不时还说胡话。」安思河此刻就像是姬容的长辈一般,双眼虽看着床上的人,可目光却不觉放远, 「还记得殿下小时候,发了烧也爱说胡话, 这么多年, 还以为再见不到殿下会这样了。」 沈离音知他的意思, 抱歉道:「这次是我连累了他。」 「太子妃莫要这么说,殿下与你何谈连累一说,况且那些想害你的人,未必不是冲着殿下来的。」 沈离音沉默着没有接话,安思河笑了笑,又道:「殿下昏迷前一直念着太子妃呢, 现在太子妃既然来了, 奴婢可否求太子妃陪殿下一时半刻,说不定殿下感觉到太子妃的存在,能早早醒来。」 第206页 这不是第一人这么求她,沈离音摇摇头:「我本来就已经答应他要照顾他到伤好,安内侍放心吧。」 安思河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道:「那奴婢就先出去了,若殿下醒来,太子妃只管喊一声便好。」 「嗯。」 安思河迅速离开了寝屋,沈离音犹豫半天,还是坐在了床沿处。 说是让她陪陪姬容,可一个昏睡的人又该怎么陪?沈离音靠在床柱上,就这么默默地盯着姬容瞧,这个角度有些陌生,可那样沉静安稳的睡颜却又有些熟悉。 在他们关系最好的那些日子,她每日都能在醒来时见到这副面孔,那或许是她嫁进东宫后唯一一段自在轻松的时光。 只是如今想来,这仅剩的美好都已经蒙上薄薄的一层纱雾,渐行渐远,快要看不清了。 沈离音就这么胡乱想着,也渐渐因一日来的疲乏所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姬容醒来便瞧见了靠在床柱子上摇头晃脑的沈离音,起初他还微微一愣,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可几乎是同时,面前的人突然睁开了眼,同样目含惊讶地回望过来。 「你什么时候醒的?」 沈离音一说话,姬容的心忽地一定,他匆匆回道:「刚醒的。」 「你,怎么在这里?」他有些紧张问道。 「我过来看看你。」沈离音说着,慢慢扶着床柱站起身。 姬容一见她这动作,忍不住也跟着要坐起:「我才醒来,你要去哪儿?」 他一说完,大概是起身太快,立刻摁胸膛,弯腰勐咳起来。 沈离音一惊,忙转回身将他扶住:「青林之前去找了谷医,你现下醒来,我想去问问她来了没,也好给你诊诊脉。」 「你,你别……咳咳,你别走。」姬容反握住她的手,力气大得连一丝缝隙都没留,「我没事,我已经没事了,不用诊脉。」 沈离音才不相信,可眼下也只能先安抚他:「好,我不走,那你先松开手,我去给你倒点水?」 姬容狐疑地看着她,似乎在确认她话里的真伪。 沈离音实在不习惯他这般模样,好像她是什么珍宝,拿远了一点就怕被人偷走,她错开眼,语气冷了一些:「你再咳下去,恐怕身体恢復会得更慢。」 姬容摇摇头,答得很快:「只要你不走,我就算一直病着都乐意。」 沈离音心里一滞,眉头蹙着:「你乐意,我不乐意,我还怀着孩子,你若一直病着,我只能离得远些,免得过了病气。」 这话若放在以前,她定然不敢说,别说是她,这整个大临敢在太子面前说这话的估摸着也就只有他母妃和父王,可现在,她说了,而且还没有任何避讳。 姬容没有气恼,反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侧过身子,语气有些低落:「抱歉,我一时忘了,你,你先……」 你先离开这几个字,看似简单,可话到嘴边,却还是说不出。 沈离音见他半晌没说出话来,只能先去桌上倒水,这次姬容倒没有再拦人。 「给,先喝点水润润嗓。」 姬容仍旧背着身,听到声音,嵴背微微僵着。 沈离音眉头一皱:「我一直举着茶杯,很累。」 姬容闻言,这才转过身,接过杯子。 「我出去看看谷医来了没有。」 沈离音这次开口,姬容没有再阻止,他轻轻点了下头,一直看着她往外走去。 沈离音自是察觉到背后的目光,可她也没有回头,假装没有发觉。 到了门外,谷医正好诊完阿朗过来,她看见沈离音微微颔首,道:「太子醒了?」 沈离音扫了眼外头的其余人,安思河还有青林,他们的目光都带着点异样,显然是听见了方才寝屋里的动静。她轻咳一声:「嗯,醒了,就麻烦你去给他看看。」 「不麻烦。」谷医轻轻一笑,看着她略有深意,「为大临储君看诊,也是我的荣幸。」 沈离音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但并没有多说什么,陪着她重新进了房内。 未免打扰看诊,沈离音只呆在外屋,谁能瞧见里头的情景,但她并没有刻意去看,不知是不是她多想,谷医似乎不太满意自己与姬容重新来往,或许,她得找个机会问一问。 一刻钟后,谷医从里头出来,沈离音从位置上起身,轻声问道:「如何?」 「内伤较重,需要慢慢调理,大概没个十天半月不能下床。」谷医一边说,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哦对了,他让我喊你进去。」 沈离音伸手止住她的动作,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谷医缓缓抬眸,看着她:「我想说的,你心里应该明白,关键是……你自己怎么选择,只是有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一下,你哥哥待你很好,希望你不要辜负他的苦心。」 谷医说完这话,提着药箱走出了寝屋。 沈离音待在原地半晌,直到里屋传来姬容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提步往里走去。 「怎么这么久才进来?」姬容面上带着笑,看上去状态好了许多。 沈离音还有些恍神,语气淡漠又疏离:「和谷医说了会儿话。」 姬容的笑一下止住,抬眸看着她,问道:「你们说了什么,你看上去情绪似乎不太对。」 第207页 有些话是否说出口的确就在一念间。 沈离音眼皮微微一抬,正好对上他的目光,朱唇一动:「我,我与她商量之后回帝京的事。」 姬容微顿,唇角一勾:「这需要商量什么,这次回去我们一道,我自会保护你。」 「太子殿下,」沈离音直直地看着他,语气没有一丝迟疑,「可能你有些误会了,我会按照我们在崖下的约定照顾你到伤势痊癒,但回帝京是我自己的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第115章 重新开始? 沈离音说完话, 屋子里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姬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眼里似乎有一些笑意, 只是那笑像是带着隐约的自嘲。 「你以为我是缺人照顾吗?」男人一声极短的冷笑, 终是开了口。 沈离音像是没看见他眼中的受伤, 淡淡道:「太子殿下身边自然不缺人, 我的承诺也只是因为殿下的伤因我而起, 若殿下不需要我,那我也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你何必一次又一次提醒你只是为了负责。」 沈离音微微垂下眸,决定不再打哑谜。 「殿下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话音一落, 她便立刻感觉到周身的空气冷了几分,她下意识重新抬眸, 就见姬容那锐利而又冷冽的目光直直地投在自己身上, 让她忍不住屏住唿吸。 「如果我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要怎么办?」姬容扯了扯嘴角,突然说道。 沈离音一顿,她敢肯定姬容一定清楚她话里的深意,他这般说辞无非是想装聋作哑。 「既然已经开了口,那便索性都说清楚。」 她知道谷医离开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曾经还在宫中, 沈弋蘅便苦心提醒劝告过她,如今她与姬容又纠缠到一处,若沈弋蘅知道,怕又要忧心忡忡了。 她不愿意再让家人担心,因此这件事必须说清楚。 「之前在陵安,情绪激动下我说了一些重话。」沈离音不知该怎么开头, 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其实现在想起,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可……当时我确实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姬容摇了摇头,嘴角有些苦涩:「你为什么认为我们不会再见,我们同在陵安,甚至就住在对面,你真觉得能再也不见我?」 沈离音想也没想便道:「当然。」 「你又不是强盗劫匪,若我打定主意不出门我们怎么可能见面?况且,你是太子,不可能一直留在陵安。」 「你倒是什么都想得清楚。」姬容说着,忽然低头握拳抵唇勐咳了几声。 沈离音一顿,转身就要去给他倒水。 「不用了。」姬容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立刻将她喊住,缓了缓后道,「你到我身边坐下。」 「殿下?」沈离音不由皱眉。 「怎么,不是你说要照顾我吗,站那么远如何照顾?」 姬容说得理直气壮,沈离音反倒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提步走过去,犹豫着坐在了床沿。 她侧着身,与姬容并没有相对,姬容却也并不在意,靠在软枕上看着她,继续道:「既然你要照顾我,那便搬到我的院子里来,也免得我每日让人去唤你。」 「搬到这里?」沈离音转头看着他,显然有些意外。 姬容像是没察觉到她的惊讶,轻轻嗯了一声,将衾被稍稍抬起,重新躺了下去。 「你先帮我看看,还烧着吗?」 沈离音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由皱眉:「让大夫来看下吧。」 「我不想见无关紧要的人。」 「大夫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沈离音不想说,可她真心觉得姬容病了以后愈发无理取闹。 「此时此刻,是。」 姬容从衾被下伸出手,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一把抓过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额头上,还十分平静地问:「怎么样,还烫吗?」 沈离音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但即使姬容尚在病中,力气也还是比她大,压制得她动弹不得,她没有办法,只能回答:「还有一些烫,殿下应该好好休息。」 姬容眼下已经有些倦怠,可他还是认真地看着她:「如果我睡了,你会走吗?」 明明这话的表面意思是她会不会离开这个房间,可沈离音却听出了别的,更深远的意思,就好像答应这个,就意味着她不会离开他身边一样。 「你先休息,我就在这里守着。」沈离音也答得滴水不漏。 姬容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再说什么,闭上眼睡了过去。 等姬容再次醒来,外头已是黑夜,屋里散着苦涩的药味,一转头只见安思河在一旁药炉前一声不响地盯着。 「咳咳,思河。」 药炉前的人一顿,转过身几步走上前。 「殿下,你现在感觉如何?」 姬容摇摇头,双眼在屋里迅速一扫,哑声问道:「她呢?」 姬容未指名道姓,可安思河却一下听明白了,他笑道:「太子妃用完膳后就困得不行,现在在隔壁屋里歇着。」 姬容一愣,点点头,神色倒是松了许多。 安思河见他这般,料想他没听出话里深意,便又道:「谷医说太子妃一整日又是遇险又是来回奔波,便是自己不累,腹中孩儿都要累了,本来午后就应该歇息,但太子妃担心殿下伤势,一直到晚膳才肯离开这床榻。」 第208页 姬容面上有些动容,可到底也清楚安思河这些话有多少是带着他自己的设想。沈离音不离开床榻,或许的确有几分担心,但更多的恐怕又只是因为责任与承诺吧。 「那个王七审问出什么了?」姬容睡了大半日,这下清醒起来,有些事也该好好处理了。 安思河回道:「聿扬已经问出来了,那人嘴巴看着严,但一点也禁不住拷打,还没怎么着就全吐出来了。」 「怎么说?」 「这人确实来自太傅府,是太傅府的一个普通护卫,一个月前宫中有人找他询问太子妃的去向,他说不知,那人反倒将太子妃正在青州的消息透露给了他,还许给他百金的承诺,让他借太傅告病为由将太子妃带回帝京。」 「带回帝京?」姬容冷笑一声,这带回的是人还是尸首? 「他可认识那个宫里人?」 安思河顿了顿,有些迟疑道:「他说他也不确定,但猜测是继后的人,因为继后是秦姑娘的姑母,她们想害太子妃,只可能是为了秦姑娘。」 「呵。」姬容眸光带着轻蔑,「这理由倒是找得挺合情理。」 安思河看他这般,问道:「殿下认为王七在撒谎?」 「就算旁人不知如今的秦茵是真是假,她们自己心里可清楚得很,一个假秦茵何需对太子妃耿耿于怀,这样的理由不过是刻意编造应付我罢了。」 「殿下的意思是,那背后之人知道王七会被抓,因此故意编出这些理由?」 姬容的眼底虽还有些乌青,疲态未全消退,可眸中却已然恢復了往日的锐利,他轻勾起唇,道:「他们还没有这么料事如神,不过是有所防备罢了。」 「那何人敢去嫁祸继后?」 安思河仍旧不太敢相信。 姬容抬眼看他:「嫁祸太难听,对于他来说,用先斩后奏会更为妥当。」 安思河眉头皱着,忽然眼中一亮:「殿下的意思是……昭王?」 「看来我们都太小看这个被当做傀儡的六弟了。」姬容说着,眸色渐渐深了些。 * 沈离音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她本以为姬容也还躺着,哪想一出门就见他好好地坐在院子里,全然没有昨日那般病态倦容。 「醒了?」男人朝她招招手,「正好,我让人做了糖水,不过这个时辰不宜食得太过生冷,所以没有冰镇。」 沈离音看着白玉桌上的琉璃高足杯,微微一愣:「这个驿馆竟还有这么漂亮的杯子。」 「兖州知府听闻我来此,今日一早送来的。」姬容语气淡淡,显然兖州知府这一举动,并未多么讨好到他。 「来,先坐下,吃些东西。」 沈离音虚虚福身,道:「多谢殿下好意,不过,我得先回一趟隔壁,阿朗昨日也受了重伤,我要去看看他情况如何。」 姬容一顿,笑道:「应该的,正好,厨房做的点心有些多,你带一些给他们。」 沈离音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自己还要多费些口舌才能离开,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不过这总归是好事。她点点头:「那我替他们先谢过殿下了。」 姬容笑容未变,抬手示意青林:「将点心装好,送太子妃过去。」 「是。」 沈离音回到隔壁院子,第一时间就去看了阿朗,阿朗的伤势明显好转,除了脸上还有些许肉色的浅痕,旁的也看不出什么伤处。 一起简单吃过早膳,谷医便将她喊到了一旁角落。 「我与弋蘅已经联繫上,他大概今明两天能到。」 「那就好。」沈离音面上轻松许多。 谷医看着她,语意不明道:「他被诓着赶回帝京,这事他已经知道是太子所为,这次回来,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与太子过分往来。」 沈离音明白她的意思,回道:「我只是为了报他救命之恩,等他伤好,我不会与他一起回帝京。」 「这么说你还是要回去?」 「是,虽然父亲的病并没有王七说得那么严重,可告病在家是真,我多少还是不放心。」沈离音心中有计较,这件事幕后之人想害她,但也的确让她知道了父亲的病情。 若此事是几年后她才得知,就算父亲最后安然无恙,她心里也会内疚不安,因此,这次她定是要回去看一看父亲。 谷医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好,只是若你这次回去,等再想回青州,恐怕得要等孩子出世了,毕竟再过一段时日,你的身子就不适宜来回奔波行走了。」 沈离音笑笑:「这些我出发前就已经想过了,阿朗与婆婆也都清楚。」 「那便好。」 眼见着沈离音越待越久,青林心里开始焦急起来,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角落里的人先一步走了出来。 「青林,我们走吧。」 青林大喜过望,忙迎上前:「是。」 之后一整日,沈离音都留在了姬容院子里,起初她还担心姬容又谈起昨日那些事,可谁想,他竟什么也没提,不仅如此,说话做事都十分克制,让沈离音挑不出任何不适之处。 两个人相处起来仿若相熟却又多年未见的老友。 夜里将歇的时候,安思河照例来房中给姬容禀报帝京带来的消息,说完正事后,他忍不住问:「殿下,等回了帝京,您可想好了怎么将太子妃留下?」 第209页 姬容将手头的一册抄本合上,笑意深远道:「落崖一事后,她对我已经没了牴触,言语间似乎想要让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回到起点,既是如此,我便满足她。」 安思河不太理解:「回到起点,岂不是与殿下的期待背道而驰?」 「谁说的。」姬容轻笑一声,「只要是机会,不管起点在哪里,于我而言都是幸事。」 第116章 危机重重 翌日午后, 沈弋蘅抵达驿馆。 织玉来传话让沈离音过去时,她正在给姬容读书。 「你说什么,我兄长到了?」 织玉重重地点下头, 笑道:「是, 公子正等姑娘过去。」 沈离音下意识转头望向姬容, 后者也笑了下, 从椅子上起身:「弋蘅来了, 我也该去同他见个面,正好,我们一起过去。」 沈离音对上他的双眸, 一时间竟看不出他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打算,不过他身为太子, 想要见沈弋蘅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因此她也只能应声。 只是, 她与姬容一道出现在沈弋蘅面前时,她的兄长还是不可避免地微蹙了下眉。 「殿下。」沈弋蘅很快恢復如常,朝姬容微微躬身。 「这一路辛苦你了。」姬容淡淡一笑,也不知他口中「这一路」到底指的是被骗的那一路还是为了沈离音回来的这一路。 沈弋蘅听出其中深意,嘴角的弧度微微往下:「殿下言重。」 沈离音看出自家兄长表情有些许僵硬,便藉口询问父亲情况将人拉到了一旁单独说话,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沈弋蘅就沉着声问道:「你和太子怎么回事?」 大概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沈离音答得倒还算淡定。 「之前他救了我一命,我现在照顾他就当做报恩了。」 沈弋蘅似乎觉得不可思议:「真的只是报恩?让你一个怀着身孕的人照顾?」 「……他身边自是不缺人,所以这两日我大都只是给他读读书,没有做别的。」 「你看他这样是只想让你报恩吗?」沈弋蘅脸色稍微好了些,可语气仍旧带着冷厉, 「再则,这次的幕后之人未必不是冲着他来,对你下手无非是因为你是他看重之人。」 「哥哥,你说的这些我其实明白。」沈离音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太傅之女怎可能会平白惹来杀身之祸,只是…… 「当初嫁给姬容是我自愿,这次遇险,他也的确以命相救,不管那些人最终的目的是不是他,我欠的人情与恩情都得还。」 沈弋蘅蹙着眉道:「只怕你当报恩,有的人却藉此机会重新接近你。」 沈离音知他会这么想,便道:「我同他已经说好,报恩只在这里,回帝京后,我们该如何便还是如何。」 「既是如此,那我们还是早日出发比较好。」 沈离音微微点头,算是答应。 两日后,众人出发前往帝京。 这一路,沈离音等人行在前头,后边不远就紧跟着姬容的人,她从一开始便清楚,可这路谁人都能走,因此只能当没瞧见。 为了尽快赶回帝京,马车走得比先前快了许多,沈离音嗜睡严重,可又因马车颠簸害喜得厉害,几日下来,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沈弋蘅想要将行路速度降下来,可沈离音却不同意,在她看来,不管走得快慢,她都会不舒服,倒不如尽量快一些,也好少几日受苦。沈弋蘅起先并不同意,可谷医也建议,长痛不如短痛,尽早抵达帝京才是紧要,他便只能日夜修改路线,尽可能走平坦宽阔的大道。 离开兖州前一夜,众人在城中最大的客栈住下,次日出发,沈离音刚推开房门走出去,抬眼便瞧见了对面的姬容。 这并不是他们离开胄城后第一次碰见,可以说每次投宿客栈或是驿馆,沈离音总能有意无意撞见姬容,见得次数多了,她便也习以为常了。 「你好像又瘦了。」姬容淡淡开口。 沈离音回过神,朝他微微颔首:「天气炎热,吃得本来就少。」 姬容提步朝她走来,视线往楼下一扫,道:「我让厨房做了一些绿豆糕,等会儿上路你带着,多少能解一点暑气。」 沈离音余光已经瞥见了上楼来的安思河,没多想便回:「不用了,这几日吃不下太甜腻的东西。」 姬容一顿,似乎有些怀疑她这话只是一个藉口。 沈离音见他不语,这才意识到自己拒绝的说辞说得实在太快,仿若是提前便想好一般,可说出的话也不好再收回,她只能轻咳一声道:「姬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兄长还在楼下等我,就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姬容回应,只轻轻一颔首转身走下了楼。 安思河正好与沈离音擦身而过,他愣了片刻,最后看向姬容:「爷,那这绿豆糕……」 「给青林吧,他喜欢吃。」 姬容淡淡说着,也跟着下了楼。 此后一段时日,沈离音还是会时不时与姬容碰面,大多时候他都只是简单问候,偶有送些点心瓜果,但她也从没收下。不过这并不妨碍姬容下次再送,一次又一次,倒也从不觉得尴尬。 只是,几次三番下来,原本心如止水的沈离音内心多少有些触动,甚至不只是她,她身边的织玉都忍不住感嘆。 「姑娘,之前我还不大喜欢这位太子殿下,觉得他薄情又多情,可如今看来,他待你是真不错。」 第210页 彼时已经入夜,沈离音刚沐浴洗漱完准备上床歇息,听到这话,她不免挑眉回头:「你说这些,不怕被你家公子听见?」 织玉正在收拾包袱,见她这么说,立刻抬手掩了下嘴巴,轻声道:「姑娘别说出去就好,公子如今可最见不得你与太子殿下来往。」 沈离音不由垂了下眸,道:「兄长是怕我重蹈覆辙。」 「其实……」织玉面有犹豫,目光反覆往门那边瞟去,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沈离音等了半天不见她接着说,忍不住催道:「其实什么?」 织玉深吸口气,忽地放下手里的包袱,几步走到她跟前:「其实前几日公子私下找了我。」 「你本是他身边的人,私下找了你……为何这般难言?」 「因为公子找我是为了姑娘。」织玉小脸紧着,眼神里透着些许尴尬。 沈离音这才意识到她的不对劲,皱眉道:「小玉,这到底怎么回事?」 话已说到此处,织玉自然不可能再隐瞒,只能开口解释道:「这几日太子与姑娘不时能见到面,公子对此都是清楚的。 「其实在我看来,我们与太子回帝京的路一样,碰见实属无可避免,但公子对此似乎有些不满,让我平日里多留意姑娘你,还说若是姑娘私下与太子见面了,事后一定要告知他。」 沈弋蘅对自己的担心,沈离音并不是不清楚,可有些话他大可以当面与自己说,让织玉私底下盯着,好心反而变了味。 「姑娘,这件事你可千万要给我保密啊。」织玉双手合十,小声求道。 沈离音点点头,语气淡淡:「左右我们也快到帝京了,我与太子应该不会再有往来。」 等回了帝京,姬容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多空闲来见她,到那时,兄长的顾虑也就顺其自然会消失。 沈离音不愿因为这么一件事与沈弋蘅起争执,因此织玉说的这些她只当是在耳边过了一遍,转眼就将它抛诸脑后。 五日后,众人抵达帝京,于夏初离开的沈离音也终于在夏末回到了家。 「你回帝京的消息暂时还不能透露,否则你如今怀着身孕,皇家定不会放任你在外头。」马车一进帝京城,沈弋蘅便忍不住提醒。 沈离音沉吟片刻,道:「这一点我也想过,只是姬容他也清楚,若他无意隐瞒,哪怕我躲得再好,宫里人该知晓的还是会知晓。」 「他不会说。」沈弋蘅语气笃定,「不仅如此,他还会帮着给你打掩护。」 「为何?」 「姬容离京这么久,陛下心中早有不满,对你对他皆是如此,尤其是你。」沈弋蘅眼皮一抬,眼神担忧,「姬容总归是太子,陛下再多怒气,那也是父子,不会下重罚,可你不同,在他眼里你已是蛊惑储君的妖女,若知你回帝京,恐怕等孩子生下就会留子弃母。」 沈离音眉头蹙着,心里生出些许不安来。沈弋蘅见她沉默不语,又轻慰道:「不过你也不用过于忧心,这一切都有我在,只要我们不承认你回来了,陛下就算怀疑,也不会真的上门搜查。」 「这是今日回家你见过父亲后,还是不能留在家中,我在城北很久前置过一处宅子,等入了夜,我带你过去。」 沈离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回了家却也不能久待,甚至因为到帝京的时间已近黄昏,沈然用药后提前歇下,这头一天,她连一句话也没同父亲说上,趁着天黑就被带到了城北的宅子。 「你好好歇息,谷医与织玉都会在此处陪你,有什么事,宅子里也有管家,你尽管吩咐便好。」 临走前,沈弋蘅还是不放心地多叮嘱了几句:「明日,我会亲自来接你回家。」 「好。」 马车颠簸一日,沈离音也已十分疲累,送走沈弋蘅后没多久便直接洗漱歇下,只是,或许是近乡情怯,明明身心疲乏,可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她仍旧久久没有入眠。 「咔哒。」 忽然,屏风后的窗子处发出一些轻响,沈离音心下警觉,手几乎是本能地往枕下放着的簪子摸去。 「音音。」 一声熟悉的低唤响起,正准备出手的沈离音勐然顿住,她皱眉迟疑地朝黑暗处开口:「太子……殿下?」 话落,屏风后走出一个身影。 「是我。」 闻言,沈离音放下簪子,扶着腰撑着床坐起身,语气中说不清是怒是惊:「你怎么会在此处?」 说话间,姬容已经走到床榻边,他看着黑暗中的人影,沉声道:「我来带你离开。」 第117章 男人之间的摊牌 「离开?」沈离音语调忍不住拔高, 语气也带了些不可置信,「殿下,你是否忘了, 我们如今已没有任何关系, 之前在兖州我以为我已经说清楚。」 床边的人沉默了下, 继续道:「如今情况不同, 你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沈离音听出一些不对, 眉头一蹙:「你这话何意?」 「你没有留在沈宅,想来一定是沈弋蘅提醒过你什么,可是你要知道沈弋蘅也是沈家人, 他名下的宅院并不难找。」 姬容顿了顿,语气低沉:「我找到此处也不过只用了一个时辰, 你觉得宫里那些人需要多久?」 沈离音心下发寒, 脑袋又隐隐约约开始发疼, 她暗吸一口气,道:「这里不行,那何处才够安全?他们在暗我在明,若他们真要置我于死地,只要我还在帝京,那总有一天会被他们找到。」 第211页 她说着, 语速不自觉开始加快。 姬容听出她的不安, 于黑暗中俯身将人一把拥进怀里。沈离音身子一僵,下意识想要挣脱:「你放开我。」 「别动,我只抱一会儿。」姬容哑着声,掌心轻拍着她的后背,似做安抚,「你不要担心, 我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受伤的。」 黑夜能够将很多秘密隐藏,也能让人心底的脆弱无限放大。 沈离音一时恍惚未能将人推开,到最后索性下颌抵着姬容的肩膀,闭了下眼:「如果我跟你走,你会把我带去哪里?」 姬容一喜,稍稍松开了她,道:「你可知大隐隐于市?」 沈离音自是知道这话,她点点头:「所以呢?」 「你还记得西畔楼吗,这家酒楼的幕后掌柜是我的人。」姬容将人彻底放开,掌心十分精准地触碰到她的脸颊,「那酒楼后边有一个小院子,外面看是掌柜的住所,但其实是我在宫外与他人商谈合议之地。」 「这个地方极为隐秘,甚至拿院子里还有地下通道,若真的有意外,你也可从地下转移。」 沈离音回想那西畔楼,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地方竟还藏着这么多秘密,她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我可以搬到那里,但你要绝对保证我父兄不会被宫里的人打扰,不管是继后还是你父皇。」 姬容沉默了下,最后轻轻颔首:「我保证。」 「我……我还需要先同兄长说一声。」 姬容又顿了顿,还是点下头:「可以。」 沈离音松了口气,身子微微往后一退,将衾被往上拉了拉:「那就这么定了,明日白天我兄长会过来,等我告知与他,且见过父亲后,再跟你离开。」 「不,明日你恐怕不能回沈宅见老师。」姬容突然说道。 沈离音面有疑惑:「为何?」 「自我与沈弋蘅都回到京中,宫里宫外盯着的人就更多了,东宫他们不敢靠近,只有太傅府他们可以派人日夜盯着。」姬容语气陡然变冷,「你们白日回太傅府其实已经被人注意,只是我一早安排了人手将那些人解决,否则他们今夜恐怕就可以找到你。」 沈离音有些焦急:「可我回帝京就是为了见父亲,我担心他的身体……」 「你放心,谷医回来了,她可以医治老师。」 姬容说着,一把握住她揪着衾被的手,明明夜里昏暗,可他却像是预知了她无意识的小动作。 沈离音感觉到手背被温热包裹着,虽然看不清面前的人,可她到底是渐渐定了心神。 姬容一直等到沈离音睡下才离开,甫一出门,院子里一个黑影让他停住了脚步。 「殿下,夜闯私宅,恐怕不妥。」沈弋蘅缓缓转过身,语气淡淡得让人听不出是何情绪。 姬容除了最开始一瞬间的惊讶,面上也只剩下平静,他勾了勾唇,走上前几步:「沈都尉半夜还守在妹妹屋外,也着实令人感嘆。」 他刻意加重了「妹妹」二字,果然,沈弋蘅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沉着声问:「殿下何时知道的?」 「你希望我回答什么?」 姬容眸光冰冷:「是说我看出了你对她有着除了兄妹之外的感情,还是该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你当年以死尸替换秦家女儿的事?」 「看来殿下确实下了不少功夫,只是可惜,即使这样,音音还是离开了你。」沈弋蘅嘴角勾着笑,语含轻讽。 姬容眸子微眯,不怒反笑,道:「她一定会回到我身边,而你,不管她有没有失忆,都不可能与你在一起。」 沈弋蘅嘴边的笑意一滞,面色倏地冷了下来,与此同时,就像是为了应和二人之间的气氛一般,夜风唿唿地颳了起来。 「音音已经答应我搬离此处,你若是真为她考虑,就让我带她离开。」姬容说完这话,也不再停留,脚下一点,隐没在黑夜之中。 沈弋蘅垂在腿边的手缓缓紧握成拳,心中思绪的混乱让他没有注意到,另一边屋子的门后暗暗藏着一个人,那个人听完了全程。 翌日一大早,沈离音便独自将包袱又收拾了一遍,其实也没花太多功夫,这些衣物昨日才放进柜子里,她只要重新搬出来收好便可。 整理到一半,房门突然被人叩响,她回过头,一见到来人便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哥哥,你终于来了。」 沈弋蘅的脸色并不好,眼睑下隐约有一抹乌黑。 沈离音察觉到了,她将原先的话暂时咽下,关心道:「哥哥昨夜没歇息好?」 沈弋蘅目光直直地望着她,就在她忍不住开口问第二次时,他才终于有了反应,目光往下一扫:「你在收拾什么?」 这话其实明知故问,可他还是问了。 沈离音一早便想好了措辞,因此没有犹豫便说:「姬容昨夜来了这里,他说我们这里会很快被找到,让我暂时跟他离开。」 沈弋蘅一时之间不知该是笑还是怒,该是开心她没有隐瞒,还是生气她竟被轻易说服。 「哥哥?」沈离音见对面的人半天没有回应,以为他生气了,便又接着道,「这次的事我也仔细考虑过了,不管是为了父亲和你还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儿,最好的办法还是暂时跟姬容走,他到底是陛下的儿子,若是我跟他离开,起码陛下不会那么轻易对我下狠手。」 第212页 「这样的话,姬容他们就能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应付继后他们这边,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利。」 沈离音一口气说了很多,就怕沈弋蘅误会自己与姬容的关系,可谁想等她说完,对面的人却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这模样的沈弋蘅于她而言有些陌生,让她忍不住警惕起来:「……哥哥,你怎么了?」 「……」 沈弋蘅动了动唇,可他声音压得极低,沈离音压根听不出什么字眼,她不由凑近:「哥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话落,沈弋蘅忽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沈离音忍不住低唿,她试图抬手将他的手掌扯下,可沈弋蘅却牢牢地抓着,纹丝不动。 「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沈弋蘅突然一下拔高音量,等到整个屋子无比安静时,他才接着说出后半句,「你不许走。」 沈离音一时忘了疼痛,看着面前表情略显狰狞的男人,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为,为什么?」 她不想和兄长关系疏远,因此又一次想要解释:「哥哥,你是不是担心我和姬容又……」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沈弋蘅勐地放开了她的肩膀,左掌重重地在桌上一拍。 沈离音因惯力连退好几步,一张清秀漂亮的小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她正准备安抚沈弋蘅几句,余光一瞥,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沈弋蘅背后。 「啪!」 在沈离音惊怔的目光里,面前的男人勐然倒了下去。 第118章 记忆 「谷医?!」 沈离音一脸意外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女子, 目光在她手上的棍子上一扫:「你怎么会在这里?」 谷医将棍子丢开,立刻弯下.身将沈弋蘅扶住,她抬起头看向沈离音, 语气稍冷:「你们吵得这么凶, 难道还以为我们听不见?」 沈离音闻言, 下意识往门口看去, 就见织玉露着小半个身子扒在门边, 有些不安地看着这边。 「我,我和兄长只是有些事没说清楚。」 谷医扶着沈弋蘅起身,淡淡道:「我明白, 所以我才把他暂时打晕了。」 沈离音松了口气,又见那木棍厚重, 不由有些担心:「哥哥他没事吧?」 「放心, 伤不了。」 谷医看了眼桌上的包袱, 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听她这么问,沈离音这下是真的确定她们已经完全听见了她与兄长的对话。 「我也不知,只知道是今日。」 「既是如此,那便不要着急,我去将他送回房,然后, 还有些事要叮嘱你。」 沈离音其实也有话与她说, 因此点点头:「那我在这里等你。」 谷医嗯了一声,转头朝织玉示意一眼,两个人一同搀着沈弋蘅离开了房间。 和沈弋蘅起争执不算太意外,但闹到如此结果却是沈离音不愿看见的,她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甚至让她心里隐隐生出一些恐惧。 因为她的事, 沈弋蘅对姬容不满可以理解,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止是不满这么简单。 难道,是他们私下有了矛盾? 只是沈家同姬容本就站在一条线上,按理说,不可能会有多么大的分歧。 沈离音坐在桌边,单手扶着前额,越想却只觉脑袋更疼了些。 在青州时因为谷医的药和针砭之术,她的头疼已经缓了许多,可这半个多月来他们忙于赶路,所有的药和治疗都停了下来,没想到,就这么些时间,这头疼病又严重起来。 「叩叩。」 谷医轻敲了下门:「我可以进来吗?」 沈离音抬起头,扯了下嘴角:「谷医请进。」 门外的人提步走了进来,目光直落在她身上。 「头又开始疼了?」 沈离音蹙眉点点头:「大概是许久服药了。」 「我就是记着这事,所以在你离开前必须过来这么一趟。」 沈离音一愣,这才发现谷医手里还提着一个红木匣子。 「这是?」 谷医将匣子轻放在桌上,锁扣一解,「咔哒」一声便自动弹了开来。她将匣子开口转向她,道:「这是我留在沈家的药,昨日我特意带过来的。」 沈离音有些意外,眼睛往那匣子里看去:「劳你费心了,竟还记着。」 「医者父母心罢了。」谷医嘴角勾了勾,将匣子里的两个琉璃瓶取出,一只绿色,一只红色。 她将那红瓶先放到沈离音面前,道:「这是宁神镇痛的药,每日睡前服用一颗。」 沈离音将瓶子打开,轻嗅了下,发现药味有些熟悉:「我以前用过这个药?」 「差不多,之前你治疗失忆的药里有些药材正是制这药丸的成分。」谷医又将另一瓶绿色的移到前边,「这药,一共只有两粒。」 沈离音闻了闻,抬眸:「这是什么?」 「这是治疗你失忆的药,很早前我便制成了,只是你突然离开帝京,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 谷医垂着眸,看上去像是在看那绿琉璃瓶,可不知为何,沈离音却隐约觉得她有些避着自己的目光。 她顿了顿,问道:「治失忆的药……怎么从未听你或是哥哥说过?」 或许是她问的太谨慎,谷医有些察觉,她重新抬眼看向她:「你是在怀疑我?这药我之前没说是因为你有了身孕,有几味药破血逐瘀并不适合你,但后来我查证了下,只要用量控制得当,这药还是可以服用。」 第213页 谷医说得有条有理,目光也十分坦然,沈离音自觉是自己多疑,心中一笑,面上却又些抱歉:「对不起,我只是有些意外。」 谷医唇角一扬:「你无需道歉,在用药方面,谨慎一些没错。」 沈离音点点头:「多谢。」 「好了,我也不再多言。」谷医将两瓶药重新放回到匣子中,「这药你带上,离开后万事都要谨慎小心。」 「嗯。」 姬容是在午后临近日落来到宅子的,那时天边一片金色,仿若是神佛的圣光,熠熠生辉。 沈离音没有机会欣赏美景,甚至也没机会再与沈弋蘅多说两句就被姬容带离了宅子。 一辆四面靛色包裹的马车,平平无奇地走在街上,在太阳正式落下之前一刻,终于来到了西畔楼。 第119章 头疼又犯 「明日我会让玉烟过来陪你。」 从西畔楼前面进入, 走到一间寝屋后,姬容突然开口说道。 沈离音停下脚步,面上又惊又有喜, 她出逃离宫, 若说有什么遗憾, 大概就是没能将玉烟带上。 「谢谢。」 姬容眉梢轻挑, 转头示意下人将她的行李收好。 「对了, 你身边那个小子,我让他住在后头的屋子,可以吗?」 姬容口中的小子自是阿朗, 他知道沈离音要走的消息后便要求她将他带上。 「我隔壁没有空房了吗?」 阿朗在帝京的亲人只有沈离音,她还是希望能够离得近些。 「你隔壁住的是我。」姬容面不改色地说道。 沈离音一愣:「你不回宫?」 「当然回, 我眼下不能时常来这里。」 沈离音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既不时常来这里, 那为何还要单独要间房?」 「那原本便是我的寝屋, 或者……」姬容顿了顿,笑着看向她,「你愿意在我来时收留我,让我宿在你这里?」 沈离音语滞,立刻转过身:「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姬容收敛笑意,走上前:「你放心, 后头的屋子离这儿也就一小段路, 且整个后院每个出入口都有人把守,他不会有事。」 沈离音其实也觉得自己或许要求太多,因此也没再多言,只默默点了下头。 「我刚回帝京,朝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可能无法时常过来, 你要照顾好自己。」姬容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又道,「你父亲那儿我会找机会送你过去看他。」 沈离音这才又转过身,看着他:「麻烦你了。」 姬容轻笑了一声,眸光中闪着隐约的苦涩,说:「你我之间何需说麻烦,况且若真是麻烦也都是我带给你的。」 闻言,沈离音抿了抿唇,有些话题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 「我想休息了,太子若没什么事也早些回宫吧。」 姬容也没有勉强,他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只管喊人便好。」 「嗯。」 沈离音态度淡淡,但面容也确有些倦容,姬容看了两眼便准备离开不再打扰,可就在他转身之际,余光却见她从行李中拿出了一个木匣子。他只当里头又是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扫了一眼便出了门。 沈离音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整个人都松散下来,唯有心像是一直浮着,让人不安。 她此刻担心着父亲,担心着兄长,可即便再怎么担心,她却也做不了什么。 外头天色已黑,沈离音记着谷医的吩咐,将带着的木匣子打开,她看了眼两只瓶子,最后还是先取了红瓶中治疗头疼病的药丸服下。 治疗失忆固然重要,可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不敢一次性用太多药。到最后,她还是决定头疼的症状缓和一些后才服用另一瓶中的药。 头一夜安然度过,用早膳的时候,沈离音才知昨夜姬容并没有离开。 「爷一直到今日天色见明才离开,还特意叮嘱我们早膳要给夫人准备得清淡一些呢。」西畔楼的婢女一边替沈离音布菜,一边说着今早姬容的吩咐。 「对了,适才奴婢去爷的寝屋收拾,床榻上都没有歇过的痕迹,爷只怕是一夜未眠。」 沈离音筷子一顿,不知想到什么,一瞬间就没了太多胃口:「莫夹了,就吃这些吧,其它都撤了。」 婢女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话,连忙躬身退了下去。 婢女一离开,阿朗就从后头的走廊走了出来,他看见沈离音坐在院子里,几步上前:「姐姐。」 沈离音微顿,转头看过去,笑了笑:「阿朗醒了?先来用早膳吧,特意给你留了。」 阿朗点点头,走到她身侧坐下,刚咬了一口豆沙包,他忽然想起一事:「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去见姐姐的爹?」 沈离音沉默了一瞬,回道:「恐怕得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这个地方看着虽比青州繁华,可似乎处处都暗藏着危机。」 阿朗蹙眉,他虽然也见过外头的恶,但那些恶大都是明明白白袒露在外,他不用过多去分辨就能知好坏,而眼下帝京里的危机,那些「坏」都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生长。 离开青州前,他还说要保护姐姐,可如今看来他自己反倒还要姐姐庇护,这与他的设想实在相去甚远。 沈离音看他一脸严肃认真,不由勾了勾唇:「权力越多的地方,勾心斗角的事自然也会更多,你不用担心。」 第214页 「不管如何,我都会保护好姐姐你的。」阿朗在嘴上说着,心里也这么念了一遍。 沈离音莞尔一笑,虽然少年声音还没有那么有力浑厚,可眼中的坚定却并不比旁人少。 用过早膳后,沈离音借着散步的名义在西畔楼的后院逛了逛,如昨日姬容所言,此处各个出入口都有护卫把守,即便是她经过也要被盘问。 「呃……」 刚走到院子的凉亭里准备坐下歇一会儿,沈离音便突觉得头疼欲裂,那种疼比往日要重几分,直接逼得她弯下了腰。 阿朗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赶忙扶着她要往寝屋走:「姐姐,你怎么了?」 「没,没事,我歇一会儿就好。」沈离音一把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一会儿。 阿朗有些担心,可也没有办法,只能扶着她在石凳上坐好。 附近有西畔楼的婢女瞧见这边的情况,立刻走上前询问,阿朗知道沈离音大概的病情,便让她们去找能医治头疼病的大夫过来。 婢女得了吩咐,立刻分头去找人。 沈离音本以为这一次头疼也不过就是阵痛,可哪想还没等大夫找来,她竟直接在凉亭中晕了过去。 第120章 担心 沈离音再次醒来, 外头已经是黑夜,她迷迷煳煳睁开眼,就听到不远处有轻微的声响, 她缓缓转过头, 就见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在桌边收拾着什么。 「咳咳……」她想说话, 可嘴巴一张, 喉间就一阵发痒。 桌前的人听到动静, 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一脸惊喜道:「姑娘,你醒了?」 沈离音睁大眼睛看清楚面前的人, 愣愣道:「玉烟……」 玉烟回身倒了杯水,几步快走过来, 扶着她坐起:「姑娘, 是奴婢, 来,先喝口水吧。」 沈离音没有拒绝,她此刻嗓子干哑,急需要清水滋润。而等喝完水,她的意识也逐渐清晰起来,她记起昨日姬容提过会让玉烟过来。 「你何时来的?」 玉烟将茶杯放到一旁, 回道:「奴婢中午的时候过来的, 对了,殿下也过来了。」 沈离音一顿:「他人呢?」 「在与隔壁与大夫谈话。」玉烟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大夫说姑娘你的头疼病来得奇怪,殿下很是担心。」 沈离音心里一紧,她的病症皆是失忆导致的, 若是让姬容知道她失忆的事…… 「那大夫还说什么了?」她有些紧张地问。 「别的奴婢没怎么听见……」玉烟顿了顿,看着沈离音的脸,语气有些难过,「姑娘,你好像瘦了许多。」 沈离音看出她的委屈,心中也颇为触动,她抬手碰了碰她的发顶,说:「抱歉,之前我离开没有机会与你说。」 玉烟回想那几日被迫与沈离音分开,不由红了眼:「当时他们说太子妃被人劫走,不见了踪影,奴婢都快吓坏了。」 「对不起,玉烟。」 玉烟摇摇头,抱住沈离音低低地哭着:「是奴婢没保护好姑娘,让姑娘在宫里受委屈了。」 「傻丫头,这哪里是你的问题。」 沈离音抬手轻抚着玉烟的背,正想再说什么,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人,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姬容一身深色锦袍,长身鹤立地站在花罩下。 「音音。」 男人低着声开口,玉烟意识到什么,匆忙退开身转过去行礼:「殿下。」 姬容微微颔首,道:「厨房备了一些吃的,你去端来给太子妃。」 沈离音听着这个称唿,下意识皱了皱眉,玉烟偷偷瞥了她一眼,却也不能说什么,躬身应着离开了房间。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姬容眼底有些许疲倦,在与大夫相谈的半个时辰里,他有过很多猜测,比如所谓头疼病是不是失忆导致的。 这一点,大夫不敢确定,他甚至无法在沈离音昏睡时确定她得了失忆症。 姬容希望沈离音能够主动告诉他自己失忆的事,这样医治起来会更为清晰,大夫也会有方向地去诊断开方。 沈离音全然不知他内心所想,反而觉得他这话有些突兀莫名,她蹙了蹙眉:「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姬容望着她,沉默片刻才开口:「头疼这件事已经多久了?」 沈离音一顿,没想到他是在问这个,只能随口回道:「有一段时间了。」 其实,这头疼病从她有记忆开始便存在,只是陵安宅子的一场火,让她这病频繁了起来。 「总有个开始吧?」姬容对她的回答不满意,又一次问道。 沈离音避开目光,心下忽然有些烦躁:「记不得了。」 姬容眉眼一沉,几步冲到床边,沈离音始料未及,下意识就想往床里缩去,只是她如今大着肚子行动不便,还没来得及挪动半分,姬容已经逼近到眼前。 「你想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长此以往的头疼下去对身子损伤有多重?」姬容厉声喝道,面色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沈离音垂眸:「我知道,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好好吃药。」 「吃药?」姬容忽然意识到什么,「你自己在服药?」 沈离音不愿意多说,只道:「是,所以你不用担心。」 「……」姬容眉眼沉沉,显然不满她这般将自己排除在外的态度,「我会安排大夫在西畔楼,你服用的药若是方便可以给他看下,这样若你再突然晕倒,他也可以尽早做出诊断,免得你又像今日这般昏睡了将近一日。」 第215页 沈离音下意识想拒绝,可姬容眼中的担忧与认真又让她无法将冷硬的话说出,沉默片刻,她最后还是点下了头。 罢了,让大夫检查一下药,不过是为了安他的心,也改变不了别的什么。 姬容见她答应,面上总算缓和一些,他在床沿坐下,温声道:「待会儿厨房熬的鸡丝粥,你一定要吃一些,平日里若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让玉烟去和厨房说。」 「……嗯。」 沈离音垂着眼,仍旧是一个躲避的姿势。 姬容抬手想要扶她躺下,可手伸在半空半晌没有往前,他收回视线,嗓音放低了些:「这两日我可能没有时间过来,你记得照顾好自己。」 「嗯。」 姬容看着面前的人,他期待着对方抬眼看一下他,或者问一句为什么会没有时间,哪怕只是客套地问一问,却也都没有。 他默默勾了勾唇,眼中有些许苦涩。 离开前,他想起什么,又道:「等朝中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我再带你去见老师。」 沈离音这才有了反应,抬起头看过去:「父亲他情况如何?」 「我今早刚派人去看过,他很好,如今谷医在,你也可以放心。」 「嗯,谢谢。」 姬容苦笑了下,转身离开了房间。 之后几日,姬容果真如他所言没有再来西畔楼,谷医的药也经由大夫查过,确实是医治头疼病的药。沈离音在大夫帮着调理下配着那一红瓶中的药丸,头疼的毛病终于缓了许多。 阿朗在西畔楼几日,与院子里几个侍卫熟络起来,侍卫见他身体机敏,便轮流着教他腿脚功夫。 沈离音见状,倒也高兴,觉得这些挺适合阿朗去做,只是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对外界的事半点也不清楚。 「玉烟。」 这天姬容还是没有来西畔楼,沈离音心里莫名有些慌,忍不住问玉烟:「这两天可有朝中的消息进来?」 玉烟正在替她收拾床铺,听到这话摇摇头:「奴婢不清楚,这些事也没有人与我说。」 沈离音其实猜到玉烟根本不会接触这些,但身边实在无人可问,遂只能试着开口。 「姑娘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没什么。」 沈离音嘆了口气:「只是觉得日日待在院子里,闷得很,随便问问罢了。」 玉烟闻言,点点头道:「确实,可也没办法,如今殿下和皇后昭王已经明面上对立,若姑娘回到帝京一事被陛下抓到把柄,殿下恐怕也护不住姑娘。」 沈离音一愣,眸中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姬容已经和继后撕破脸?」 「是啊,姑娘不知道吗?」玉烟似在回想什么,顿了顿道,「应该就是我来这儿的前一天,殿下将之前在扬州遇到的刺客一案以及姑娘在将军府受伤一事的幕后主使给找到了。」 沈离音赶忙问道:「是谁?」 「据说扬州那些刺客乃是北契人,都来自北契一个很大部族首领的手下,他们一整个部族身上都会带有同样的标志,至于将军府那个刺客,确为我们大临人,但其身形样貌都像是来自北地边境之地,大理寺呈上时说这个刺客或许也与北契有关。」 「北契,北地……」 沈离音想起姬容说过,昭王姬寅以前曾久居在北地,以姬元干多疑的性格,一定会对他这个六子有所怀疑。 眼下缺的恐怕就是一个北契与姬照勾结联繫的证据罢了。 「姑娘,这些事还是不要再想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顺顺利利将孩子生下来。」 沈离音抚了抚日渐变大的肚子,脸上忽然放松柔和下来:「谷医说,等到了五个月孩子我就能感觉到孩子的动静。」 玉烟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的肚腹,道:「算算日子,好像也快了。」 沈离音点点头,她已经想好,等孩子生下就将谷医给的治疗失忆的药服下,如今虽说也可以服用,可她多少还是担心药性对孩子不好。 谁能料到当初她这么不想要这个孩子,现在却开始期待孩子的降临。 「姑娘早些休息吧。」玉烟替她铺好床铺,「阿朗适才和奴婢说,明日会有惊喜给姑娘,姑娘可以好好期待一下。」 「惊喜?是什么。」沈离音一愣,她怎么没听阿朗说。 「他没说,不过奴婢想一定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之前看他做了好些个木头把件,都挺有意思。」 听玉烟这么说,沈离音心里也不免期待,就好像一下又回到之前在陵安小宅子里一般。 翌日一大早,沈离音便听说阿朗出门去了,她左等右等,一直到用完早膳才见到人影。 「怎么出去这么久?」沈离音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帝京对于阿朗而言是个陌生的地方。 「我给姐姐准备礼物,自然需要花上一点时间。」阿朗笑了笑,话头又忽地一转,「对了,姐姐你知道吗,就在我回西畔楼的路上,我又发现了另一个惊喜。」 「另一个惊喜?」沈离音不免好奇,「是什么?」 阿朗张口欲答,可扫了眼周围不远处守着的侍卫,又忽地噤了声:「这个惊喜我不能说,不如姐姐和我出去瞧瞧?」 沈离音不由蹙眉:「我现在不能离开此处。」 「不用离开,那个惊喜就在西畔楼,你可以让侍卫跟着,就说想去西畔楼坐坐。」 第216页 沈离音总觉得阿朗与往日有些不同,可具体的又说不上什么,再加上她也确实在这个小院子待得过于憋闷,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那我去说一说。」 沈离音也不浪费时间,直接朝着西畔楼与院子入□□界的长廊走去,那里看守的侍卫最多,一见到她走近,里么上前拦住。 「夫人请留步,敢问夫人这是要去做什么?」 沈离音面色淡淡:「我要去楼上坐一会儿,可以吗?」 侍卫面面相觑,有些犹豫:「这个……爷吩咐过,夫人最好不要乱走动。」 「我就在西畔楼,不会离开,你们若是不放心,大可以跟着。」 沈离音说得坦荡,侍卫大概也觉得不会出太大岔子,想了想便点头:「那请夫人允许我们派人跟着。」 「好。」 很快,院子里出来四个侍卫,一路跟着沈离音进了西畔楼二楼。 因为是阿朗介绍的惊喜,自然也是由他带路,等到了厢房外,侍卫先一步进去查看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沈离音才最后走进。 「先让小二送些茶点上来吧。」沈离音吩咐其中一个侍卫,那人也很快领命,带着剩余的三人退了出去。 这间厢房与之前她来的那个有些相像,都是靠着河畔。 沈离音走到窗边,正想问阿朗惊喜是什么,侧边屏风后却忽然走出一个人。 「音音。」 第121章 转折 熟悉、温润的嗓音, 沈离音一顿,有些意外地转过身。 「哥……哥?」 沈弋蘅仍旧一身月白长衫,腰间挂着一块白玉坠子, 面色柔和但望过来的目光却有着说不出来的复杂。 「哥哥,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离音看了眼门口方向, 下意识压低了声。 沈弋蘅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 缓缓走到桌边, 道:「放心,这里隔音很好。」 这不是她想听的答案,沈离音转而看向阿朗:「这到底怎么回事?」 阿朗回道:「今早我出门, 原想买一些好点的木料,正在街上转悠的时候意外就碰上了沈大哥, 他同我聊了几句, 听说姐姐之前头疼晕倒, 便让我一定带他见你一面。」 沈离音微怔,转眸看向对面的人。 「姬容说会保护好你,难道就是这么保护的?」 沈弋蘅语气不善,但沈离音却能够理解。 之前他便不认同自己跟着姬容藏身,眼下她出了问题,他自然心有不满。 「哥哥, 上次是个意外, 你也清楚我的头疼病……」 沈离音蹙着眉想要解释,但话还未说尽,沈弋蘅便突然打断。 「好了,我知道你的情况,只是就算有原因,可他也不该随便找个大夫应付。」 沈离音听着这话, 竟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哥哥,你这次来到底想说什么?」 「上次的事是我太过冲动,这段时日以来,我也反覆思量过。」 闻言,沈离音一下就想起了上次二人的争执,她不免触动,道:「哥哥也不必自责,我当时情绪也有些激动。」 沈弋蘅望着她,忽然笑了笑:「既然说开了,那音音就不要再恼我了,可好?」 沈离音一时语塞,反应过来后说:「我没有恼哥哥。」 「若没有,那为何今日见面你一直沉着个脸?」 「我……」沈离音微怔,她有这样子吗? 沈弋蘅替她倒了杯水,说:「其实你走之后我也考虑过很多,你在我那儿和这里各自的利弊,不得不说,这里的确更安全。」 沈离音听出了些话外之音,问道:「哥哥,是宅子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沈弋蘅微垂了眼,颔首道:「不错。」 「到底怎么了?」 「前两日昭王以寻宫中刺客为由,直接带着羽林卫搜了大半个帝京城,我那里也没有避免。」沈弋蘅说着,冷笑了下,「只是那些羽林卫实在太蠢,想找你的目的表现得太过明显。」 沈离音皱眉:「什么意思?」 「那些人几乎将整个宅子都翻了个遍,每间寝房边边角角都没放过,俨然是想搜寻什么暗室密道。」 「可问题是,宫中贼人怎么可能在平民百姓家中藏身,刺客进了百姓家只可能以百姓之命威胁。」 沈离音回想昭王那纤瘦孱弱的模样,实在无法想像这样强硬的手段会出自他手。 不过,宫中刺客…… 「什么宫中刺客需要这般大肆搜寻,宫里出什么事了?」 沈弋蘅本想喝一口茶,听到这话忽地一顿,有些意外地抬眼看来:「你不知情?」 沈离音蹙起眉:「我应该知道?」 「……是与姬容有关的,我以为你早就知晓。」沈弋蘅目光微讶。 沈离音心下一紧,立刻问道:「他怎么了?」 沈弋蘅看着对面的人,见她表情没有半分掩饰,心里忽然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他稍稍错开眼,道:「前日宫中出现刺客,意欲行刺陛下,虽未得逞,但差点让陛下受伤。羽林卫前去追捕,有人便说曾在东宫见过那个刺客。」 「刺杀陛下?」沈离音嘴唇微启,「姬容怎么可能刺杀陛下?这种话怎可相信。」 「哪怕不信,可也不能放过,不管怎么样,这多少都会让陛下心中生出疑虑。」 第217页 沈离音垂下眸,兄长的话不无道理,况且以她看来,姬元干对姬容也并非宠溺深信,他对这个太子还是存有不满的。 到此刻,沈离音总算明白为何姬容连着几日没有来西畔楼,恐怕如今他是出不得皇宫了。 「嘶……」 忽然,沈离音感到一阵头疼,她抚着额头弯下腰,整个人几乎趴到了案桌上。 沈弋蘅正想说些什么,看到这一幕,脸色登时一变,赶紧走到对面将她扶住:「音音,你怎么了?!」 「姐姐!」 阿朗也匆匆上前,语气不乏紧张。 沈离音疼得说不出话,手开始无意识地敲着脑袋。沈弋蘅见此,心疼地将她的手握住,有些生气地看向阿朗:「不是说已经让大夫看过没事了吗,怎么还会如此。」 「之前是没事了!」 阿朗说完,便急着想要转身出去喊人。 「阿朗!」沈离音余光一瞥,匆忙将人喊住。 「没事,我没事,忍过这一阵便好了。」 沈弋蘅听着这话,脸色越来越难看:「谷医不是给过药了吗,没有用?」 「给了,之前,之前也好了许多,但可能……」 沈离音忽然说不下去,又或者不愿说,自己其实是突然听到姬容的事引起的头疼。 只是她不说,沈弋蘅却隐约猜到了一些,他沉着脸,抬手帮她揉着太阳穴,道:「既然姬容派的大夫如此无用,那就让谷医过来替你诊治。」 沈离音蹙着眉,忍着疼道:「这里,不让人随意进入。」 「那便如今天一般,你到这个厢房,我让谷医提前在此处等着。」 沈弋蘅似乎担心它不答应,又立刻道:「如今的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大,若不把头疼病治好,谁都无法保证生产那日不出事。」 沈离音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下头。 「我不能久留,就暂时先约在明日,还是这个厢房。」 沈弋蘅看了眼门口方向,此处离楼梯口近,已经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沈离音微微颔首:「好。」 两个人约定好时间,沈弋蘅便很快从窗口跳下离开。 同一时间,房门被打开,侍卫和小二一同进来,将茶点吃食送了进来。 第二日,沈离音如约前往西畔楼那间厢房,与前一天一般,初初看去,房中并没有任何人,中间的案桌上摆着一只不太一样的茶壶。 等侍卫离开,谷医才缓缓从屏风后走出。 「离音,好久不见。」 谷医浅浅笑着,沈离音抬眼看去,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谷医与往日有些许不同。 她仿若未觉,跟着淡笑了下:「谷医,请坐。」 谷医走到桌边,开口便是一句—— 「听弋蘅说,昨日你又突然犯头疼病了?」 沈离音点点头:「是。」 「我给你的药……你用了吗?」 「镇痛的药一直在用,但治疗失忆的药,我没动。」 谷医搭在案桌上的手不易察觉地一动:「为何不服用?我说过,这药不会影响你肚子里的孩子。」 沈离音看着她,倒也没有隐瞒:「我相信你,但我还是不敢拿孩子做赌,毕竟是药三分毒,我怕……」 「你要知道,你如今的头疼病皆是因为失忆,若不治好失忆,你这病就还会再犯,一次次用药,倒不如先将失忆症治好。」 沈离音有些犹豫,她对新药确实有太多牴触。 「罢了,你若想这么一次次疼着,我也劝不了你。」 谷医说着,抬手端起桌上的茶壶帮她倒了一杯水。 「给,这是你爱喝的糖水吧,弋蘅让沈宅的厨娘做了特意让我带来的。」 沈离音一愣,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瓷白茶杯中清透的水。 即使没喝到嘴边,她却已经问到了糖水的清甜香气。 「多谢。」沈离音没有犹豫,端起茶杯仰头喝了一口。 甜而不腻,没有用冰镇过,却还是冰冰凉凉,十分舒爽。 确实是家里的味道。 沈离音笑了笑,又轻啜了一口。 谷医抬眼看着她,嘴边的弧度一直挂着,有些奇怪地僵着,没有动过半分。 喝完糖水,谷医便给沈离音行了一会儿针砭术,让她在厢房中意外睡了两刻钟。 大概到了时间,沈离音清醒着离开,一回到寝屋,玉烟正要问她与谷医说了什么,她却忽然觉得一阵困意袭来。 「玉烟,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我去里头睡一会儿。」 第122章 属于回忆的梦(上) 玉烟有些意外, 但也没有说什么,替沈离音整了整床褥,见她歇下后便离开了房间。 沈离音入睡得很快, 不过半刻钟不到便已经唿吸沉缓, 入了梦乡。 这一次, 她做了个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 她的家人并不是沈然与沈弋蘅, 她的家也不是沈宅,她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院子里,院子里的凉亭下, 一名秀气温婉的女子正在和一个高大威勐的男子执棋对弈。 她正想走过去问一问这是何处,身后却又忽然响起一道爽朗肆意的笑—— 「大哥, 阿姊, 我把小茵找来了。」 小茵?是谁? 正想着, 后背忽然出现一股力,将她生生往前推去:「还不快去,大哥和阿姊等着你呢。」 第218页 大哥,阿姊? 这又是什么? 沈离音想要拒绝,可身子却一点不听使唤,直接朝着凉亭走去。 她想转过头高速身后的人, 自己没有什么大哥阿姊, 他认错人了。 但一开口,她便听见一个有些许熟悉的声音响起: 「大哥阿姊,我回来了。」 沈离音一愣,这是她在说话? 「还知道回来?」那个被喊作大哥的男人执着一枚黑子,缓缓转头朝她看来。 男人剑眉星目,小麦色的皮肤, 双眼中的凌厉隐约带着煞气,像是一直生活在刀光剑影之中的人,不管面对谁都有着防备。 沈离音又听见自己开口:「这是我家,我为何不能回来?」 语气有些不满,但似乎又不敢表达得太明显,仿佛对面前的人有点忌惮。 「你家?」大哥眉眼一沉,「既然是家,你一日有多久能待?一早便出门去,你当真以为爹不知情?」 「知不知道又能如何,难道我还不能出门吗?」 「你!」大哥一顿,气得直接将手里的棋子摔回棋子罐中,「你能出门,但你是去做什么,见大皇子?!他是你能随便接触的吗!」 大皇子…… 沈离音心跳忽然加速,她想问现在是哪个朝代什么年间,可一出口,话又变了。 「我喜欢他,出去见他又如何?」 「你,你当真是要气死我们吗?」大哥直接站起身,就在沈离音以为他要动手揍人时,他对面的女子抬起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大哥,你莫激动。」 女子跟着起身,缓缓转过头来。 沈离音看清那人的脸,登时惊得做不出半点反应。 这不是秦家的长女、大理寺卿的夫人,秦茵的姐姐秦芝吗? 沈离音感觉自己有些混乱,她忽地想到什么,勐然转过头—— 她可以控制身体了? 沈离音还没明白为何自己突然又能动,身后的人却已经让她看了个清楚。 那人她见过,甚至对她一直有莫名的敌意,他的名字叫秦熙,是秦家的二公子,也是秦茵的二哥。 秦芝,秦熙…… 这绝不是巧合。 对了,她记得秦家确实有个大哥,似乎是叫秦……慕楚。 秦慕楚常年在外带兵打仗,他的模样应该就像眼前这个人一般。 可是秦熙的兄弟姐姐为什么会被她撞见? 「小妹,大哥不是反对你与大皇子交往,而是如今朝中局势混乱,你与大皇子过分亲密,难免会让陛下心生猜忌。」秦芝缓缓说着,语气温柔,「尤其是你们每次碰面从不做掩饰,这若是被有心人做文章,对你对大皇子都不好。」 秦慕楚一听这话,忍不住想要反驳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秦芝用眼神示意给拦下。 沈离音默默看着,又感觉自己开了口:「我与他光明正大,所有来往与朝政皆无关。」 秦慕楚一声冷笑:「无关?若真是无关,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接触你,你们也不是刚刚相识,怎么以前没有培养出感情?如今,无非是立储在即,他是想通过你拉拢我们秦家,也好离间我们与姑母。」 「大哥!以前我与他只有过筵席上匆匆数面,你让我们怎么了解对方?况且,这一次是我遇上危险,他意外救下的我,之后也是我主动找他报恩,他都没向我索要什么。」 「他若是真对我另有所图,那不应该抓着这次机会,想尽办法让我爱上他吗?可事实是,后来每一次碰面都是我在谋划算计。」 沈离音怔愣地听着,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秦茵和姬容的故事,还是她与姬容的故事。 等等,她,是谁? 沈离音忽觉一阵头疼,还来不及喊疼,眼前忽然一黑。 天旋地转间,再次看清眼前,已是另一个场景。 沈离音站在中间的长道上,已经认出了这里是何处。 这里是皇宫,虽然她似乎不认识这里是谁的宫殿。 「秦姑娘,大皇子尚在病中,说怕过了病气,让你暂时先回去。」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沈离音转过头,竟然看见了宝月。 「我不会离开,你去回禀,就说秦家二姑娘有急事要问他。」 宝月淡淡一笑,有些为难道:「秦姑娘,您怕是忘了,大皇子正病着呢,恐怕奴婢无法帮您传话了。」 「那他何时能醒?」 「这……奴婢可不敢肯定。」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离开。」沈离音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艰涩,但又十分坚定,「我就在秦淑妃的宫中,明日这个时候我还会再来,让他务必见我一面。」 宝月躬身颔首:「奴婢记着了,姑娘慢走。」 沈离音离开了,她本以为自己又要慢慢地度过一夜,但很快,眼前又是一黑。这一次,黑夜过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她又能看清楚所有。 还是刚才那个地方。 「大皇子在睡觉?」 「是,秦姑娘,请你明日这个时间再来吧。」 「……」 沈离音忽然觉得心口有些酸胀,为何她会觉得这样的委屈这么熟悉? 第三日,她又来了。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 即使变化很快,可沈离音还是没了耐心,在她第八次看见宝月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烦躁了许多。 第219页 「大皇子醒了吗?」 「姑娘,大皇子今日一早便出宫了。」 「……他去哪里了?」 沈离音看见宝月对着自己弯唇一笑,那双明亮的眼睛隐隐透着一股寒意。 「回秦姑娘的话,大皇子今日去了恭王府。」 恭王府…… 沈离音仔细回想了下,恭王不是继后的儿子吗? 姬容去恭王府做什么? 沈离音已经来不及去深思,也无法去深思,因为她的身体毫不犹豫地转身跑了出去。 她出了宫门,马车带着她在皇城疾驰,最后停在了恭王府外。 那恢宏华丽的朱门紧阖着,沈离音看着那扇门,心跳忽然加速。 第123章 属于回忆的梦(下)…… 恭王府外的侍从知晓了沈离音的来意, 竟也没说什么,直接将她放了进去。沈离音起初还有些疑惑,可后来一想, 她如今是「秦茵」的身份, 秦茵与恭王姬绪本就是表兄妹, 无需通报就进, 倒也可以理解。 恭王府地界极广, 庭院深深楼阁交错,入眼之处皆富贵秀丽,堪比宫廷。 沈离音由侍从带着走过一条条曲径, 绕过一座座楼阁,最终, 停在了气派的主院前。 「二姑娘, 王爷就在里头。」 沈离音正想点头, 可忽然记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问道:「大皇子呢?」 侍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他说:「姑娘进殿后便知。」 沈离音蹙着眉头,原本还想在说什么,可身体又一次不听自己的话,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侍从离开。无法, 她只能先进去看看情况。 主院进去便是一座寝殿,从外观看竟与东宫姬容的寝殿毫无二致,沈离音心里觉得怪异,这恭王府里头的建造理应先朝便是如此,一般情况下其规格怎可能与太子一样。 难道是姬绪自行改造? 可这种事若让旁人知晓,岂不平白落人口实。 沈离音就这么想着, 抬手叩响了寝殿的大门。 「谁。」 一声慵懒散漫的回应,即便隔着殿门,沈离音还是感觉到了一丝萎靡的气息。 沈离音听见自己开了口:「表哥,是我。」 里头起初很安静,可渐渐的,她隐约听见了几声女子的调笑,而后脚步声起—— 「咯吱。」 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沈离音抬眸看去,就见一个身段妖娆,衣衫轻薄的女子倚门轻笑着。 「你是谁?」她忍不住蹙眉。 「回秦二姑娘,小女子名唤曼香。」女子嗓音纤细,语调妖媚,眉眼间便是连女子看了都有些恍惚的沉醉。 沈离音微微回神,沉声问道:「恭王在里面?」 「是啊,二姑娘请进。」 沈离音冷着脸从曼香身侧走过,甫一走进殿内,鼻间便立时充斥着浓郁的薰香味。她冷不丁蹙了下眉,忍了忍,继续往前。 「咯吱。」 殿门重新被关上,身后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沈离音顿住脚步,回头:「你还不出去?」 曼香一愣,噗嗤一声掩唇笑道:「二姑娘,王爷还没让妾身离开呢。」 「我与王爷有事商谈,你出去。」 「茵儿。」 突然,一声沙哑懒散的低唤从内殿之中传来。 殿内那人虽没有明说什么,可打断她与曼香的话是为了什么倒也瞭然。 沈离音本就对这声音有些不适,此刻更是紧皱起眉头,长袖一甩转身走了进去。 若说外殿盈满薰香,那这内殿便是各种气味混杂,若非「秦茵」想要找姬容,恐怕她早就转身离开。 沈离音忍着噁心,一步步踏进内殿,内殿床榻纱帐层层叠叠,一半拢着,一半垂落。 她抬眸看去,就见一个只穿了单薄里衣的男子坐在织锦毯上,身子歪斜靠在床边,一只胳膊搭在床沿,单手支颐,懒懒地望着她。 沈离音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恭王,自然也不认识面前这个人,可她能确认他就是继后之子。 因为她听见自己朝那个人喊了声「表哥」。 「茵儿,你怎么来了?」 「姬容呢,他在哪儿?」 男人眉头一挑,忍俊不禁道:「你找姬容,来表哥这儿做什么?」 沈离音一怔,不是宝月说姬容来了此处吗?而且,之前一路过来,王府里的侍从也没有说姬容不在。 「秦茵」将她内心重述了一遍,谁想那姬绪却笑得更大声了。 「宝月?哦,那丫头啊,她倒是蛮听话的,可惜一心只有那可恶的姬容……」 姬绪笑容消失,狭长的眼睛里满是不忿,「不过也不妨事,一个侍女罢了,我最喜欢的还是表妹你啊。」 沈离音皱起眉,这人是故意将她引来的! 「你故意将我引来的?!」 果真,「秦茵」也这么喊出了口。 姬绪一笑:「谁说的,一路过来,有眼睛的都知道是你自己进的恭王府,我可没动手脚。」 沈离音心里一紧,下意识想要离开,然而双腿还未动,身子忽然一软。 不好,这殿中香味有问题。 「你,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 床边的男人抬手朝着曼香一摆,后者鼻子一拱,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了。 「我做什么?」姬绪缓缓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朝沈离音走来,最终停在她身前不到半步的距离,「我自然是想带你快乐啊。」 第220页 沈离音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地坐到了地上,四肢也逐渐无力。她听见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破声大喊道: 「姬绪,你不要乱来,姑母若是知道你这么做,肯定会责罚你的!」 「哈哈哈责罚?」姬绪仰头放声大笑,快没气了才蹲下.身,抬手轻挑起她的下巴,「母妃可是巴不得我早日得到你呢,又怎么会责罚与我?」 「好表妹,你就从了表哥吧……」 姬绪的手缓缓下滑,轻轻落在沈离音的腰处。 「你放开我!滚开!你敢碰我,姬容也不会放过你!」 沈离音已经完全没了气力,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秦茵」的绝望,那种感同身受又让她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姬容,你在哪里,快来救秦茵啊。 此时此刻她无比希望姬容能出现在自己眼前。 姬绪慢条斯理地解着她的腰带,听到这话诡异般地笑出了声:「姬容?你不会真当他是喜欢你吧,你是秦家人,他忌惮你还不够,怎么可能喜欢你,他无非是骗你,耍你玩罢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不相信?那你觉得那宝月真能这么大胆把你骗到我这里,这之中当然有姬容的默许啊。」 「你与他感情深厚,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发生了关系,那他不就成了最可怜的人,到时候我父皇会不会为了弥补他而将太子之位给他呢?」 沈离音只觉得这人在说笑,可是她感觉到了身体在痛,心也在痛。 不,这不是她在痛,是秦茵,是秦茵在痛。 秦茵相信了? 「好了,不要再说那么多了,让表哥带你快活吧。」 姬绪说着,欲要欺身压下。 沈离音惊恐愤怒间,忽然感觉自己奋力抬起了右手,在头顶髮髻上一摸,而后狠狠刺向了面前的人。 「呃,啊!!」姬绪勐地往后一退,手捂在脖颈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唔,你怎么敢!」 「咣当。」 簪子掉落在地上,沈离音胳膊撑着身子,不停地往外爬去。 「你别想走!」姬绪并未退缩,咬了咬牙也缓缓朝她爬去。 沈离音心口狂跳,只能随手摸着身边的东西摔在他身上。 不知不觉间她已然来到一盏灯下,她毫无察觉地一挥手。 「啪——」 火光,就这么在眼眸中亮起,带着绝望。 第124章 我是谁,秦茵是谁,沈…… 「救, 救我……不……」 「啊——」 床榻上的女子勐地睁开了眼,秀气漂亮的脸上满是惊魂未定,她急喘着气, 眼睛直直望着床顶, 仿佛那里有什么稀奇的东西正吸引着她。 可突然, 她像是被什么刺眼的东西所伤, 抓起衾被大喊着将其盖在了头顶。 「啪。」 房门被人打开, 一男一女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姐姐!」 「姑娘!」 玉烟和阿朗一脸不安地站在床边,床上那人将自己整个裹在了衾被之中,即使隔着衾被, 却也能看见里头的人在颤抖。 「姐姐,你怎么了?」阿朗想要试着去将衾被拉开, 可手还没碰上, 被子里就立刻传出一声大叫。 「不要过来!」 阿朗脸色一白, 转头看向玉烟:「姐姐她这是怎么了?」 玉烟同样是一脸惊色,瞪着双眼摇头:「我,我不知道啊,姑娘回来说困了想睡一觉,结果就这样了。」 「困了?」 阿朗愣了愣,他记得沈离音在西畔楼厢房已经睡过一次了, 怎么还会困? 「不行, 得赶紧去叫大夫来!」 玉烟一愣,点点头:「好,我去喊大夫过来,麻烦你先照顾下姑娘。」 「嗯,你快去吧。」 玉烟匆匆跑出门,阿朗蹙着眉在床边坐下, 也不敢凑得太近,但还是试着来口。 「姐姐,我是阿朗,你怎么了?」 衾被下的人没再发出声音,但被子下停止的颤动还是可以知道她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阿朗眼中一亮,继续说话。 「姐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玉烟姑娘去找大夫了,你马上就会没事了。」 「不,不要……」 低低的声音响起,带着点请求的意味。 阿朗一听,明知对方看不见也还是狠狠点了下头,道:「姐姐,你是不想让大夫来吗?」 衾被里的人闷闷地应了一声,像是终于缓过了劲般。 「你,你先出去吧,别让人进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阿朗一愣,面上有些担忧,可担心沈离音情绪又激动起来,只能应声:「那我就在外面,姐姐若有事开口喊便好。」 「……嗯。」 阿朗一步三回头地走远,最后将门轻合上,拦住了想进来的大夫和玉烟。 「你怎么出来了,姑娘呢?」玉烟作势要进去看人。 阿朗赶紧将她拦住,看了眼跟来的大夫,道:「先别进去了,姐姐应该暂时没事,只是不想见人。」 玉烟还是不安:「怎么没事吗?」 「我们守着,若再有动静再进去。」 说着,阿朗便直接在门边坐了下来,耳朵轻靠在门上,一副不会放过任何声响的架势。 玉烟见他这般,也只能先选择不进去,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让院中的侍卫去给姬容传了消息。 第221页 屋里,沈离音仍旧用衾被裹着自己,只是在黑暗中,她却是睁着眼的。 她做了一个太离奇的梦,这个离奇并非是指梦的内容有多么离谱,而是在梦里,她并非是她自己。 她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甚至,她还梦见了那个人是如何死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从没有在谁那里听过有关于她这方面的事,甚至,梦里有许多人的脸她根本从没见过。 沈离音止不住地想,很快,脑袋又开始针刺一般的疼起来,她闭上眼,忍不住拿额头轻敲起床榻。 她为什么会梦到别人,而且那个人有那么正好是秦茵? 秦茵,一个她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她为什么会梦见,而且像是能与她感同身受般在梦里难过害怕高兴生气…… 秦茵死在上一年,而她的记忆却也刚好从上一年开始,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存在某种关联? 沈离音并非不谙世事,她其实隐隐觉察到了什么,尤其是在做完梦后,那种下意识的想法在心底愈渐强烈。 她到底是谁,秦茵与她是什么关系? 或许有个人会知道一切。 ……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沈离音迷迷煳煳地又重新睡了回去,她期待再梦到什么,哪怕梦境痛苦,可遗憾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做梦,只是浑浑噩噩的,整个人像是漂浮在什么地方,心悬着怎么也落不了地。 「音音,音音……」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唿喊她,可她竟然有一瞬间疑惑,这个人喊的到底是谁,是她沈离音还是秦茵,亦或者……都是? 沈离音迷茫着睁开了眼,眼前的人是她数日未见,却又无比熟悉的那个人。 姬容的眼中有些许的慌乱,但在见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又有一瞬间明显的放松。他勉强勾了勾唇,握住沈离音放在床沿的手,问道:「音音,你感觉怎么样?」 沈离音回过神,不知为何,脑海中第一浮现的就是梦境中姬绪说的话。 他说,姬容是刻意接近秦茵,为的就是离间秦家与秦双茹的关系,也更是为了他的储君之位。 姬容勾着的唇缓缓落下,眼里的担忧更甚:「音音,音音?」 沈离音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忽然就积蓄起了泪,她匆匆一眨眼,撇过头哽着声道:「我想见我兄长。」 姬容一愣,他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你说,想见谁?」 沈离音没再回答,她知道,姬容一定听清了。 姬容确实听清了,也正是因为听清才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不是才见过面吗,怎么,兄妹之间竟也有这么多话可以说?」不知怎么,一开口,语气又不对了。 沈离音心头一沉,勐地转过头:「你监视我?」 「我不是监视你,我只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 姬容像是怕她不相信,又道:「我若真的是为了监视你,你觉得你还能和他见面吗?」 沈离音一顿,又侧过了脸,淡淡道:「我只是有事要当面问他,你若能安排便安排,若不能,我明日可以自己去找他。」 姬容眸光渐深,自己去找? 眼下的形势,让她自己出去,岂不是羊入虎口,这个选择对于他来说,只有一个答案。 「……好,我会安排,但只有一个时辰,你们最多只能说一个时辰的话。」 沈离音没有拒绝,沉默着重新将衾被拉过了头。 姬容看着她的这个动作,阵阵的苦涩从胸腔溢出。 * 姬容答应的事一向完成得很快,不过第二天,沈弋蘅便被人带至了西畔楼的后院。 那个时候,沈离音已经不吃不喝将近一整日,沈弋蘅得此消息,几乎是半步未歇便直接去了她的卧房。 「音音?」 沈弋蘅看着床榻上的人,不过两三日未见,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沈离音一直没有睡着,此刻听到声音,身子微微一动。 「哥哥。」 她缓缓转过身,掌心抵着床榻,想要坐起。 沈弋蘅见此,立刻上前替她将软枕垫上:「慢慢来。」 沈离音轻轻道了声谢,而后喘着气靠在枕上,等唿吸顺畅后,她才转过头看着床边的人。她道:「哥哥。」 「我这么喊你,可以吗?」 第125章 所有秘密 沈弋蘅本就是心思敏巧之人, 听到这话眸光不由一动,看着沈离音笑道:「在说什么煳涂话,不喊哥哥喊什么?」 「是啊, 不喊哥哥喊什么……」 沈离音收回视线, 垂着的眼眸中划过一丝轻蔑, 「哥哥应该是我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那哥哥对我可有隐瞒什么事吗?」 沈弋蘅这下可以确定她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蹙眉问道:「音音,你怎么了?」 沈离音将手搭在被上,右手拇指指甲轻轻刮着左掌掌心, 沈弋蘅一直注意着她,自然没有错过这细微之处, 心里一紧, 立刻上前将她的手握住, 「音音,到底发生了何事?」 沈离音顺从地停下动作,开口时嗓音晦涩:「哥哥,你说我到底是谁?」 沈弋蘅瞳孔一缩,如此反常的沈离音,再加上如此特别的问话, 但凡他还有点脑子都能猜到一些什么, 可他不敢拿此做赌,只能先假装没听明白,反问道:「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问题,你就是你,不然还能是谁?」 第222页 「我就是我?」沈离音抬起头来看他,眼中已经有了明显的质疑, 「这可真是一个难解的问题,哥哥,我昨日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不是我。」 「什,什么?」 「哥哥是不是觉得好笑,或是以为我在说胡话?」沈离音勾了勾唇,目光直视着沈弋蘅的眼,「可我的确梦到了,梦里的那个人不是我,但却又不是一个陌生人,而是一个你我都知道的人。」 最后几个字,她刻意说得很慢,因此她没有错过沈弋蘅眼里一晃而过的震惊与不安。 「哥哥不好奇是谁吗?」她问,可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沈弋蘅松开了她的手,缓缓站直身子,语气似有宽慰:「不过是一个梦,你无需太在意。」 竟然还不愿说吗? 沈离音虚虚握紧手心,一时也没了打哑谜的耐心,「哥哥不好奇,可我却很想与哥哥说,毕竟那个人太特殊了。」 「……」沈弋蘅的脸微微一变,像是想要让她就此作罢,可又无法开口。 到了这个时候,沈离音反倒平静下来,嘴角勾了勾,不紧不慢道:「我在梦里看到了那个人的过去,虽然零碎,但我却知道那些都是真实存在过,因为即使是在梦里,我所有的感受都那般真切。」 「那个人也有父兄,还有一个阿姊,她与家人相处自然而又随性,我透过她的眼去看他们,心里竟毫无排斥。」 「对了,」她顿了顿,语气稍重了些,像是说到了什么重点,「她还有一个爱人,那个男人,你我都十分熟悉。」 沈弋蘅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可面上却仍旧没有太大变化。 沈离音转头看着他,问道:「哥哥,我说了这么多,你猜到是谁了吗?」 不等他回答,她便又继续:「你一定猜到了,可你不愿意说,是吗?」 沈弋蘅重重闭了下眼,温润的声线第一次带着沉重与沙哑,「你想如何?」 这四个字无非是将沈离音心中的猜测落定,现在的她就像是从高空忽地坠落,双脚终于落地的同时,心也止不住地狂跳。 「我只是想要让自己活得明白,哥哥,我现在还愿意唤你一声哥哥,你可否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我又是为何失忆,为何成为……成为现在的沈离音?」 沈弋蘅侧头看了眼窗台的方向,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道:「你对自己的身份生疑,可有与姬容说?」 沈离音不知他为何突然问此,但她还是没有隐瞒地摇摇头:「没有,在我自己还未弄清楚时,我不愿意他知道。」 话落,沈弋蘅忽然突兀地发出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沈离音不由蹙眉。 「我笑是因为你还是太单纯。」沈弋蘅垂了下眉眼,面上竟有片刻的轻松,「不过这不是什么重点,你既然想知道所有事情,那我便一一告诉你。」 沈离音的心跳渐渐缓下来,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没错,你不是真正的沈离音,真正的沈离音,也就是我的亲妹妹在三年前便死了,而你,你的名字叫做……秦茵。」 当这两个字从沈弋蘅的嘴里说出,沈离音忽觉耳边盪起奇怪的迴响,震得她的耳朵发疼。 「秦茵你应该不陌生吧,她是秦大将军之女,是皇后的亲侄女,当然,这个她也便是你。」 「当初你与姬容相恋,并未得你父亲与姑母的认可,你父亲是因姬容其人心思深沉,怕你被欺骗被伤害,而你姑母则是希望你能与她的亲子姬绪成婚,如此既能让你争一争储位,更重要的是也能让秦家在朝中地位愈发稳固。」 沈离音想到梦中姬绪所说的话,他说秦双茹巴不得他早日得到自己…… 当时的秦茵听到这些是否感觉到了痛心呢,秦茵对姬绪不设防,只有可能是他们平日关系并不差,可没想到最后…… 「那我为何会变了模样,又为何失忆成为了沈家的女儿?」 沈弋蘅像是陷入了回忆,一字一句说得缓慢:「父亲虽是姬容老师,可实际上他更多时候都是为陛下办事,你或许不知道,陛下远比他看起来更重视姬容,我父亲也好,我也罢,都是陛下为姬容铺就的登帝之路上的棋子。」 「当时的陛下看重秦家却也忌惮秦家,你秦茵可以是姬容未来后宫中的一名妃子,但绝不可能是一国之母,因此早在你与姬容相恋的事被陛下所知时,他便下令让我与父亲将你解决。」 「解决?」沈离音心里生出一股寒意,「什么样的解决办法?」 沈弋蘅错开眼,缓缓道:「让你消失或是尽快嫁人。」 「消失,嫁人……」沈离音心里悲凉,却反而生出一点点笑意,她抬眸看着他,「那最后为何变成了这样,让我失忆成为你的妹妹,这可是算欺君?」 沈弋蘅一滞,半晌后轻嘆口气:「当时我查到姬绪欲设计强娶你,姬容身边的侍女宝月也被我发现与姬绪来往甚密,我与父亲斟酌再三,决定利用此机会让你……消失。」 果然,沈离音心中没太大意外。 「然后呢?」 「后来,我跟着你一同去了恭王府上,只不过你走的正门,而我则是暗潜进去的。」 沈弋蘅回忆着,语速缓了下来,「我不知你们在寝殿里谈了什么,本来我准备若你真的与姬绪发生关系便立刻将你……杀掉,毕竟陛下不会坐视秦家壮大,可没想到没等你出来殿里竟突然着了火。」 第223页 「大概是姬绪一早就将周围僕人屏退,第一时间发现起火的人只有我,我闯进殿内就见着你趴在地上,身边尽是火光。」 「最开始我以为你定是活不成了,可没想当我将你从火中抱出,你居然……居然扯了我的衣角。」 沈离音在沈弋蘅一字一句间,逐渐抓住一些零碎的片段,是关于梦境之外的片段。 她隐约记得当时姬绪因为饮酒,身边皆是易燃之物,火势很快就蔓延到他身上,而她一开始还想着求救,但很快浓烟起,让她几乎唿吸不了。 「姬绪是自作自受,奢靡嗜酒,就算没烧死也只能落得残废,不过我既为陛下办事,那定是半点可能也不允许出现,因此在我选择带走你之前,我又在他喉部划了一道,让他彻底没了生还的可能。」 沈离音心口阵阵发寒,不可置信道:「那是陛下的儿子,他怎么可能让他儿子死?」 沈弋蘅表情淡淡,「在权力与偏爱面前,一个儿子并没有那么重要。」 权力偏爱…… 权力是说他们秦家,偏爱那便是对姬容的偏爱了。 沈离音冷笑一声:「那你又为何救下我,难道仅仅是我无意识向你求救了?」 沈弋蘅受不得她眼中的轻蔑,因此即使答案是肯定,即使当时的确是他一时心软,他也摇了摇头:「不,只是权衡利弊后觉得你没必要死罢了。」 沈离音点点头:「也该是如此,只是这本是我一个合理『消失』的机会,又如何能说没必要死呢?」 沈弋蘅一顿,当一个谎言说出口,必然还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填补,他自嘲一笑,说:「我深知你对姬容的意义,而姬容又很有可能会查到那日的事,若他来日怨恨报仇,那我必然要未雨绸缪将你留下,也好有个保命的理由。」 闻言,沈离音沉默了。 她不知该不该信这话,在她最后的记忆里,姬容对她的喜欢并不纯粹,又何来为她报仇一说。 「之后的事就简单很多了,我在恭王府的人发现前带你回了私宅,又在大理寺的人去之前找了一具女尸藏于殿中。彼时,你虽没有性命之忧,可身上却有数处被烧伤,再加上吸入浓烟,几近昏死过去。」 「那时我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你去了谷医处,她本是我旧识,看了你的伤势决定为你诊治,很快你的伤日渐转好,身上的烧伤疤痕也渐渐消退。当时,朝廷上下皆以为你与姬绪一同命丧火海,因此你绝不可以再以秦茵的身份出现,为此,我与谷医商议,给你下了致失忆的药,并在你醒后以治疗失忆为由让你按时服下此药。」 沈离音面色转沉,她没想到她以为的良药竟是毒药。 「至于你的样貌,你的脸上本就有了烧伤痕,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让谷医改了你的样貌。」 「这便是所有的故事。」 听完最后一句,沈离音竟像是又重新经歷了一番,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冒出了一身冷汗。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事已至此,沈弋蘅反倒看开了许多,一直隐藏着这么一个秘密,其实也很痛苦,如今说出来,或许他还能…… 「你刚说我单纯,是什么意思?」 沈弋蘅的思绪被打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刚刚你问我,我对身份起疑一事有没有对姬容说,我说没有,你说我单纯,我知道这并不是称赞,所以……为何,你为何这么说?」 第126章 胎动与突变 沈弋蘅没想到她竟还记得这件事, 唇瓣紧抿着,迟疑该不该开口。 沈离音见他这般犹豫,心里的好奇与不解更重, 看着他的眼神也愈发执着:「你既已经说了这么多, 何不都讲个清楚?」 沈弋蘅摇了摇头, 嘆道:「罢了, 与你说了倒也好。」 「其实, 太子早就知道你是秦茵了。」 沈离音心头一震,捂着嘴勐地咳了起来,沈弋蘅见状, 下意识想要去帮她,可手刚伸出去便停在半空, 最后在她毫无察觉下僵硬地收回。 「我也是近来才知道的, 至于他到底何时知道的真相, 或许只能你自己去问了。」 沈离音弓着背,忍了半晌才将喉间的痒意压下,她抬头看着他:「这是他亲口与你说的?」 沈弋蘅点点头,意味深长道:「当时他很是不满你留在我身边呢。」 沈离音蹙了蹙眉,有些不理解这话是何意。沈弋蘅瞧见了却也没有解释,目光浅浅地落在她身上, 「时间也不早了, 姬容只允许我在这里一个时辰,若是过了时间,他恐怕就要进来抓人了。」 「……」沈离音不自觉垂了下眼,在对方临走前还是开口问了一句,「父……沈太傅近来如何?」 沈弋蘅听着这三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字眼,顿了顿, 回道:「他很好,再休养一段时日便能够下榻了。」 「如此便好,只可惜我不能去看望他。」 沈离音说着,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对沈然的埋怨,当时她还觉得父亲与自己太过疏离,没有一点亲昵的样子,现在想来,也都是有缘由的。 沈弋蘅不知她所想,只宽慰道:「来日方长。」 沈离音眸光一定,笑了下:「是啊,来日方长。」 「你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扰你了。」 沈弋蘅看着她的侧脸,深知是该离开的时候。 第224页 沈离音没有挽留,但还是在他即将推开房门时喊住了他:「等等。」 沈弋蘅心中一跳,侧头望去,眼中藏着连自己都未发觉的期待:「怎么了?」 沈离音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像是在纠结着什么,「不管如何,你救下我的命,多谢。」 最后一个字落下,沈弋蘅眼中仅剩的光忽地散灭,他一下放松,自嘲笑道:「宝月害你也有我的放纵,就当是我的弥补吧。」 说完,他便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重新合上的一瞬,沈离音才缓缓将视线收回,她抚着额头重新靠回到床头,闭上眼,脑中思绪仍旧有些混乱。 她的身世如今已经清晰,可为何她没有半点的轻松,反而觉得意外沉重。 正想着这一切最终会走向何处,房门又轻轻「嘎吱」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她没有睁眼,但听着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却已然猜到来人。 「你和他都说了什么?」 熟悉的,低沉浑厚的嗓音,穿越了时间与过去的记忆重叠。 沈离音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姬容就那么站在床边看着她,像是不放心什么似的,目光从头到脚一点点地扫过:「为什么说了这么久?」 沈离音抬眸回看过去,明明才见过面,可不知为何她却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姬容见她不语,想当然以为沈弋蘅在她面前说了自己什么坏话,脸色不由沉了些,道:「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不回答?」 「为什么要回答?」 沈离音回过神,语气算不上多好。 当她发现自己和姬容有过前缘,她心里自然有所触动,可回忆里的姬容到底对她是否真心,却仍无从得知。 「难道你和别人的谈话也会一一告知与我?」 她突然反问,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姬容一顿,不仅没有哑口无言,反而问道:「你想知道我和谁的谈话?」 沈离音蹙起眉,她本想看看姬容面对自己是否隐瞒了什么,可他如此坦然,反倒让她窥不出异样,「我不想知道,所以也请你别问我和哥……哥的。」 哥哥二字忽然有些难以说出口,但她担心姬容会生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怕你再出意外。」姬容双目凝着她,「之前大夫说你是梦魇受惊,你到底梦见了什么?」 沈离音到底不如姬容会伪装,听见这个问题,她的眼神立刻闪烁了下,而这熙然也没有躲过姬容的眼,他眯了眯眸,重新问道:「是有关沈弋蘅的?」 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发酸。 沈离音未有察觉,只是下意识勐摇了下头:「不是。」 这般反应更让人怀疑,姬容在床沿坐下,毫无徵兆地握住她的手。 「你干什么?放开。」沈离音皱起眉,想要挣脱。 「告诉我,你到底梦见了什么。」不知为何,姬容忽然就想知道她到底经歷了什么,为何她清醒后想见的人是沈弋蘅,而待他依旧那么冷漠。 「与你无关。」沈离音自然不会说,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姬容相认。 「我累了,想休息,请殿下出去。」 姬容眼中蓄起冷光,但最终在沈离音的漠视下渐渐散去,他松开了手,下颌紧绷着,转身离开了房间。 沈离音感觉到心口处传来酸酸麻麻的刺痛,闭了闭眼缓缓滑下了床头。 姬容既已经知道她是秦茵,为何一直瞒着她,甚至她吃醋生气,也未曾透露半分,到底他对秦茵的感情是真是假。 一瞬间,沈离音记起了自己刚进宫的那些日子,她在东宫瞧见的书架,木舟,还有香案上放着的熏球…… 那些属于秦茵和姬容两个人的回忆或近身或珍藏地放在东宫。 若这些点滴细微都是姬容做戏,也不该在秦茵「死」后,更不该在她面前。她唯一能对此做出的解释只有一个,那便是姬容心里的确有秦茵,有自己…… 这些,只要她细细思索便能想通,可为何她还是没有任何冲动想要告诉姬容自己就是秦茵呢。 好像时过境迁,当自己不再是自己,姬容也并非一年前的那个姬容时,她对他的感情也已经停止。 难道真的不爱了吗? 沈离音这么问自己,可除了渐渐清晰的心跳声,没有任何声音能回应她。 之后两日,她便一直待在房中,玉烟和阿朗见她如此萎靡,也试图将她带出房中走走,可她却懒懒地像是对什么都没有兴致。 若不是腹中还有一个孩儿,她恐怕连食物也咽不下去。 沈离音自然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可当思绪沉淀,身体也想沉睡了一般,仿佛这样,她就能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思考时间。 转变是在姬容离开的第五天,那日沈离音意外早起,刚用过早膳准备回屋,一起身,腹中突然一动,她当即惊地停在原地,整个人一瞬间僵硬。 「姐姐,你怎么了?」阿朗正好在旁边,一看她这般,立刻要上前搀扶。 「动,动了。」沈离音瞪大了眼,右手缓缓移向自己早已遮掩不住的腹部,「孩子动了,在我腹中动了。」 阿朗一脸懵,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惊讶地重复她的话。 第225页 「动了,怎么会动了,是不是要请大夫来看看?」 沈离音眼眶微热,笑着摇摇头:「不,不用,大夫之前说过,这是胎动,过了五个月便会出现。」 阿朗不懂怀孕的事,但听这么说也知道这胎动是好事,笑道:「孩子一定长得很好,姐姐,我可以碰一碰吗?」 沈离音没有拒绝,点点头说:「好。」 阿朗将手轻轻搭在沈离音凸起的腹部,静静地放了一会儿后,掌心下果真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顶过。 「这孩子真好动。」 沈离音笑笑:「是吗?」 阿朗抬起头,看着她从眼底溢出来的喜悦,心里悬置多日的大石总算落下。 玉烟也很快得知此事,不过她仍旧不放心,找了大夫过来,确认无碍后才松了口气。 后院中沉闷的气氛明显扭转,午膳的时候,玉烟甚至做了几道拿手的好菜,沈离音的胃口因此也明显好了许多。 胎动来的时机如此巧合,成功地让她暂时忘却自己和姬容的纠葛,她忍不住想,这或许就是她与孩子之间与生俱来的默契。 入夜,沈离音没有一如既往早早歇下,反而从书房里拿了几本书,让玉烟点着灯,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时间一点点过去,也不知是今日晚膳用得有些多还是怎么的,她渐渐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膛上不去也下不来。 「玉烟,几时了?」 玉烟一直候在一旁,回道:「已经是亥时了,姑娘可要休息?」 沈离音纠结了片刻,还是点点头:「罢了,早些歇息,对孩子也好。」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她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让玉烟开门看看,房门就已经被「啪啪」敲响。 「夫人,夫人!」 玉烟一愣,忙对沈离音道:「听声音好像是守院的侍卫。」 「快去开门。」沈离音忙道。 玉烟点下头,立刻跑过去开门。 门一开,还没等沈离音问话,那领头的人就一脸急切道:「夫人不好了,宫里有变,殿下传信给我们,要我们先带夫人离开。」 沈离音总算明白这么久自己内心的不安源于何处,她没有立刻答应,反而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昭王谋反,于今晚戌时三刻突然逼宫。」 第127章 不走 沈离音觉得自己有片刻的失声, 她动了动嘴,可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姑娘,怎么会这样?」玉烟在一旁哭, 声音还带着颤抖。 侍卫忙道:「夫人请赶紧和属下走吧, 这里并非绝对安全, 若是, 若是昭王得势, 这里免不了被查。」 「姬容呢?」 终于,沈离音找到自己的声音,她哑着嗓子问着, 语气倒是很平静。 侍卫面色难看,回道:「殿下带着自己的兵马已经前去救驾, 如今情况如何还未得知。」 侍卫面上的焦急肉眼可见, 可不知为何, 从一开始听见消息的慌张不安到现在,沈离音反而逐渐淡定起来,她抬眸看着他:「殿下让你带我去哪儿?」 「是殿下在城外买的一处庄子。」 「那他呢?若是昭王真的谋反成功,他会如何?」 侍卫一顿,冷汗涔涔地冒出:「会被囚禁或是……属下,属下也不知。」 沈离音又想到什么, 突然问道:「秦家呢, 秦大将军有没有插手?」 「秦将军?」侍卫许是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面色有些复杂,「秦渊大将军手下的秦家军并没有插手,但秦家有几个支派已经公开支持昭王,如今也是私自集结兵马帮着昭王攻进皇宫。」 沈离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揪起了心,秦家一旦插手, 不管是不是支派恐怕都会受到牵连。 「夫人,别再犹豫了,赶紧随属下走吧。」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侍卫也担心意外来得太快。 沈离音沉声道:「昭王就算顺利逼宫,等他想到解决我也得要两三天后,左右去了城外也有可能被找到,倒不如就在此处等着最后的消息传来。」 侍卫一惊,想到姬容的话,「可是殿下说过……」 「他如果被囚禁,我就算去了城外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这些你我心里都清楚。」 闻言,侍卫果真噤了声。 沈离音见他如此,心却沉了下来,侍卫如此反应,难道也是不信姬容能够顺利回来? 但她也没有因此后悔自己的决定,「你们与宫中应该有联繫吧?」 侍卫点点头:「原本属下会安排一般人马送夫人去城外,剩下的则跟我一起进宫。」 「即使如此,那你们就去吧。」 沈离音说得没有任何犹豫,「保重。」 「……夫人,属下安排的人都认得去城外的路,若你改了主意,让他们带你走便可。」 沈离音点点头,但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保证。 侍卫见状也没再强求,在他看来,太子妃能够留下陪太子度过此关,是为有情。这段时间在西畔楼守下来,他见到了太子不一样的一面。 他从没想过,太子会对一个人如此上心,甚至即使对方号不搭理,他都仍能默不作声地守护下去。 他身为东宫侍卫,一开始自然是不满沈离音的反应,可今日她选择留下……或许殿下也并非真的一厢情愿啊。 第226页 * 侍卫离开后,沈离音便让剩下的人回到各自原先的路口守着,同时她又吩咐两人轮流去打探宫中情况。 之后整整一夜,她都在桌前写着什么,就算写完了也没有立刻去休息。 玉烟和阿朗劝她去睡一会儿,可当窗外灰蓝的天亮起,她反而变得异常清醒。 「我不困,你们累的话可以去休息。」 不知道宫里的混乱何时能止,养精蓄锐才是长远之计。 阿朗摇摇头,道:「我们陪着姐姐。」 「我这里还有事要处理呢。」 沈离音说着,扶着腰从桌前站起身,「玉烟,陪我出去一下。」 玉烟点点头,赶忙上前搀着她。 「姑娘要去做什么?解手?」 「不,」沈离音否认,「我要去找值守的侍卫。」 「啊?」 沈离音停在一处路口边,看守的侍卫远远便瞧见了她,见她停下立刻走上前来:「夫人,有何事吩咐?」 「你去将这封信交到秦将军府,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秦渊将军。」 沈离音说着,将手中的信递到他手里。 「夫人,这上头写了什么?」侍卫倒不是怀疑她,而是下意识一声询问。 沈离音淡淡扫了眼,语气平静道:「写了能让秦大将军出兵的话。」 「出兵?」 侍卫眼前一亮,也不再纠结,转身就跑了出去。 秦家军的能力到底是有目共睹,如今秦家军位置中立,可若真让姬寅成功,秦家一定会顺势倒向继后。 毕竟本来就有血缘关系,既然忠君无望,选择亲人也是无奈之举。 沈离音看着侍卫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祈祷着事情能够顺利。 自信送出后,西畔楼的路口已经久久没有人进来,沈离音从最开始淡定,到最后也不由自主地搓手咬牙。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终于传来一点动静,沈离音赶忙看过去,见是那个送信的人回来了。 「如何?」她有些紧张地问道。 侍卫眉开眼笑,眼中全是惊喜,说:「秦家军真的出动了,属下从将军府离开时,秦二公子已经带着人马进宫去了。」 「秦二公子?」 沈离音原本还放心的神情忽然一下紧张起来,怎么叫上了府中最清闲的人。 侍卫并不知她心中担心,还道:「这下宫里应该很快传来消息了。」 侍卫这次所言不差,在沈离音即将等上一整天后,宫中终于传来了消息。 「你说昭王被捕?」 眼中灰濛濛的雾气终于消散,她有些惊喜地看着来人,「那他的部下呢,还有皇后的人呢?」 第128章 秦家 侍卫单膝跪地, 垂头回道:「昭王余党已经四下逃窜,皇后也已被陛下幽禁在元宁宫,等待发落。」 「至于昭王, 自秦家军攻进皇宫助力太子殿下, 他便已知大势已去, 再加上他身体本就不好, 气极吐血后便被陛下关进了大牢。」 沈离音坐在椅子上, 身子本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前倾,如今听完这番话,反倒久久没有动作。 片刻后, 等她终于将这个消息接受,她才想起什么, 赶忙问道:「那殿下呢?」 她以为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可谁知那侍卫面色却生出一些古怪, 支吾半天才道:「殿下,殿下他还在宫中帮着陛下处理事务。」 「真的?」 沈离音蹙眉,若真是如此,为何要遮遮掩掩。 「属下不敢欺瞒夫人。」 沈离音垂了下眼,点点头:「那我再问你,殿下可有说何时过来看我?」 「这, 殿下, 殿下他没说。」侍卫额间冒出一滴冷汗,强自镇定道,「夫人在此院好好休息,殿下处理完事务应该就会过来了。」 这人答话十分不利索,看来是并不习惯撒谎的,又或者……让他撒谎的那个人下了什么比较厉害的命令, 反倒吓得他说话战战兢兢。 沈离音想了想,还是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她心里为何仍旧有些不安? 侍卫最终还是走了,沈离音在心里给了三天时间,若三日后姬容还未出现,那宫里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她未曾得知的事。 只是未等姬容出现,秦家却先一步找上了门。 沈离音听秦家来人时并不算意外,可心里仍不免打鼓,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人,可她却并没有太多的记忆。 这几日下来,她确实回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但都零零碎碎的,有关秦家更多的记忆反而是她作为沈离音时留下的。 「来的人是谁?」她问入口值守的侍卫。 「是秦家二公子以及大理寺卿颜大人的夫人。」 秦熙和秦芝? 沈离音抿了抿唇,道:「让他们进来。」 她对秦熙的记忆还是他对自己的无礼与不屑,可笑当时自己还不懂,现在想来他怕是在替他妹妹抱不平吧。 沈离音失笑勾了勾唇,恰好门外的两个人走了进来。 「玉烟,沏茶。」 「是。」 沈离音说着,目光缓缓移向门里的两个人,淡笑道:「请坐。」 秦芝似乎很是激动,双目微红着朝一旁椅子走去,可还没等她走到,沈离音便又开口:「姐姐,和我一起坐吧。」 第227页 「……」 秦芝脚下一顿,眼中已不胜欣喜,「小妹。」 沈离音朝她伸出手,她很快反应过来,走上前相握着,在她身侧坐下。 这一下,仍旧站着的秦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显然他也还记得自己对沈离音做过的恶作剧,面上讪讪的,半天没有动作。 「二哥这是心虚了?」 沈离音忍不住调笑。 她本以为面对他们对不自在,甚至在让侍卫带他们进来后都想过退缩,可真等到兄姊出现在眼前,那种始于天然的血缘让她很快放下心防。 秦熙先是一愣,而后慌忙解释:「阿茵,事情不是想的那样的,当初,当初二哥以为你是,你是害的……」 他急急地说着,但语序混乱,压根说不清楚。 秦芝见状,赶忙替他解释:「小妹,自你的信到我们手上,秦熙便一直这般,又是开心你还活着,但另一面又悔不当初,他的所作所为虽是因疼爱你,可到底做错了事,你放心,爹爹会罚他的。」 「是啊是啊,爹爹为了罚我,还让我亲自带兵去帮太子了。」秦熙接上话,又忍不住嘀咕,「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那个姬容。」 「秦熙。」 秦芝朝他瞪了一眼,语气有些重。 沈离音看着他们二人你来我往,一句接着一句,关于过去的回忆也隐约浮现上来,她笑了笑:「我以为秦二公子不会领兵。」 「……咳咳,我只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罢了。」秦熙见她没有因自己说姬容而生气,心里一松,走到椅子边坐下,道,「况且这次昭王谋……父亲并不适合领兵,兄长如今又不在帝京,最好的人选只能是我。」 沈离音听到后半句话,笑意稍稍淡了些,她想起什么,转头看向秦芝,问道:「我写了信,你们为何这么快就信了,若我骗了你们呢?」 秦芝朝秦熙瞥了眼,而后回道:「其实我在很早前便知晓你是我的小妹了。」 沈离音一愣,双眼微微放大:「什么?」 「之前祖母寿辰你为救我受伤,我在你的肩上发现了一颗红痣,那红痣的位置与小妹一模一样,我便因此问了太子殿下。」 姬容? 沈离音一怔,忍不住低喃:「他在那个时候便已知……」 「小妹。」秦芝见她恍神,立刻出声唤她,「殿下刻意吩咐我不要说出去,她说你的身份若传出去,很可能会带来祸患。」 秦熙皱眉,语气不善:「能有什么祸患,难不成我们秦家还不能护住你?」 「阿熙,」秦芝出声打断他的话,而后看向沈离音,「其实我可以理解殿下,当初你出事,对我们来说都很意外,姑母那边虽认定那是意外,但爹爹心里仍旧有疑虑。 「殿下让我隐瞒时,我便想到了此处,或许意外并非是意外,太傅之女的身份对你而言反而安全。」 沈离音沉默着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底。 秦熙的话虽直白,但其实也可以侧面看出秦家确实已经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秦渊有心收敛,借着伤病退出沙场,可秦双茹在宫中,受权势所迷,只要她给出优渥的条件,秦家总有分支会出来相助。 如此一来,秦家势必受姬氏忌惮,姬元干更是不可能再让秦家嫡女嫁给姬容为妃。 而沈然是姬氏的人,他的女儿总归会更好操控,奈何,她沈离音最后来了一出离宫,姬元干对她的不满恐怕不比秦家嫡女少。 「所以秦将……不,爹爹确实是因为我的信所以才手相助的?」沈离音问。 秦芝顿了顿,最后点头:「是。」 「小妹,你应该理解,爹在朝中一向不喜党派之争,可他到底是皇后的兄长,况且……陛下对爹一直有所顾忌防备,秦家军向来清楚,他们对陛下都有些不满,若非有足够理由,不然放任他们互相厮杀才是最好的。」 秦熙接道:「是啊,况且谋反的人里有秦家的人,等到事情结束,姬氏若想找个罪治我们易如反掌。」 沈离音一惊,她竟忘了这一层,姬元干本就一直想削弱秦渊的势力,她将他们牵扯进来,到底是不是…… 「小妹,你无需多想,这件事爹既然做了,那便是有把握不会让秦家陷入绝境。」秦芝看出沈离音的想法,立刻出声宽慰。 秦熙也自觉说得太多,噤了声不再开口。 沈离音闻言,也只能笑笑,心中希望姬元干能够在如今这种时候念起秦渊的好。 「对了,太子的情况你们知道吗?」她忽然想起之前侍卫的支吾。 秦芝摇摇头,转而看向秦熙:「你知道吗?」 秦熙一贯外露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凝滞,他看向沈离音,不太高兴地问:「你问他作甚,你与他不是已经分开了吗。」 沈离音一顿,「我只是想要知道他的情况罢了,若是二哥不想说也无妨。」 秦熙听到这话,不忿的表情立刻一变,笑着道:「哎呀,阿茵别生气嘛,我也不是不想说,而是姬容受了伤后,我就没再……」 「姬容受伤?」沈离音语调不由拔高,「他怎么受伤了?」 秦熙有些意外:「你一点都不知道?我以为那些侍卫会和你说呢,姬容是为了救陛下受的伤,本来不算严重,但似乎伤的地方有一些旧伤,所以失血过多,送到太辰宫医治,现在我们也不知道情况。」 第228页 沈离音忽而想起姬容为护住自己摔落悬崖,那一身旧伤,有多少是为了救她呢。 秦芝见自家妹妹面色不大好看,立刻宽慰道:「小妹,宫中太医很多,你不用太过担心,只是接下来,朝中一定会有变动,你要不要回秦家,也好安心养胎。」 回秦家…… 秦熙也立刻附和:「姐说得对,你这样大着肚子在外,你让爹和我们兄妹怎么放心?」 「可是……」 「别可是了,那太子安排你在这里不就是想困住你吗?」秦熙一说起姬容,眼中永远带着点气愤,「他是不是说担心陛下对你不利?」 沈离音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哼,本公子猜的果然不错,可惜,他漏算了一点。」 秦芝失笑道:「漏算了什么?」 沈离音也不由好奇,转头看着秦熙。 风流倜傥的秦家二公子轻轻掸了掸袖口,道:「你既可以成为沈离音,那也可以成为别的人,就说是爹收养的义女,你平日只要戴着面纱出门就好。」 秦芝蹙眉,似乎不大认同:「不可,小妹这样太过拘束,总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回了秦家又有何意义。」 「那你觉得让她一直留在这小院子里就是自由吗?」 沈离音看着二人争执,忽然开口:「我同意回秦家。」 秦熙当即停下嘴,惊喜地转眸:「真的?」 「小妹,你要考虑清楚,不如还是等陛下处理完皇后和昭王的事再说?」秦芝仍旧对姬氏不放心。 沈离音轻摇了摇头,她已经有了主意。 秦芝的到来让她得知姬容到底是何时得知的她的身份,这人自以为为她好对她处处隐瞒,甚至哪怕到了她说要离开,都不曾透漏半分。 沈离音自认不是什么巾帼鬚眉,但也绝不是处处需要人保护的柔弱幼花,姬容这般自以为是的为她好,她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 第129章 沈离音既已经做下决定…… 沈离音既已经做下决定, 便没再耽搁,在与玉烟和阿朗商量后,三人便随着秦家马车回了大将军府。 走之前, 她也与玉烟说过, 若她想回沈宅, 她会放她回去, 但小丫头却摇摇头, 坚定地说要和她一起走。 西畔楼的侍卫有想拦下他们,可沈离音怀着身孕,只消口头威胁一句, 便轻松脱身,并且她还让侍卫去给姬容带话, 直说她去了秦家便好。 回到大将军府时, 秦渊并不在, 府中的僕人见到沈离音皆有些意外,但秦家规矩森严,即使心中有疑惑,却也没见有人低头议论。 「小妹,既然回来了,那你便还是住回原来的院子吧。」秦芝领着她直接去了柳园, 快走到的时候, 还道,「你原先的婢女玲珑,之前去了假秦茵的身边,如今困在宫中,也不知何时能够回来,不过院子里下人并不缺, 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说便好。」 玲珑…… 沈离音没有太多印象,不过见秦芝提起那个假秦茵,她倒有了些兴趣,问道:「那个假秦茵到底是谁?」 一贯温柔如水的秦芝难得露出厌恶的神色,冷声道:「据说是姑母身边近侍在城外庄子里偶然见到的,觉得像便领了人进宫邀赏。 「其实那人从出现开始我便知道是假,只是碍于对太子的承诺,我只能装作不知。」 「而爹他们其实也觉得那人不对,可姑母信誓旦旦,便只能暂时认下,不过就算如此,我们对她还是警惕得很。殿下与她的婚事取消后,她竟还敢给殿下下药,这般手段怎么可能是我们秦家的女儿,也就是那一次事情败露后,殿下揭穿了那人的身份。」 「下药?」沈离音微讶,这一出,姬容怎么没与她提过。 「是啊,幸好,殿下对她本就有防备,一早让一个叫疏雨的侍女暗中跟着。」 「那之后呢?」 秦芝想了想,说:「本来那人身份败露就应该获罪,但那人求饶得快,殿下索性将计就计,让她去亲近昭王。」 「这些事我本来也不知,还是后来殿下离京,我从锦泽那里问来的。」 沈离音暗暗思量着,原来姬容一早就对这些人有了防备,也难怪他敢直接追到陵安找自己。 两人说着话,也很快到了柳园。 「小妹,你瞧瞧,熟悉吗?」 沈离音抬头望着整个小院,挂着流苏帐子的凉亭,养着玉碗莲花的小池子以及紫藤木所制的鞦韆。 点点滴滴,明明没有见过,却好像这一切本该如此。 秦芝见她沉浸地望着,笑了笑:「这院子一共有三间客房,玉烟还有阿朗都可以住在此处,当然,阿朗若是想住在别的院子也是可以的。」 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后边的两人。 阿朗一怔,忙道:「我与姐姐一起就好。」 沈离音也点点头,「让他住在这儿吧,对了……」 她忽地想到什么,问秦芝:「秦家军在城外是不是有军营?」 「是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离音看向阿朗,示意他到自己身边,而后拉着他的胳膊,道:「不知道军营可不可以让他这般年纪的孩子进去,学习武功之类的。」 阿朗听到这话,眼睛忽地亮了起来,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秦芝。 「军营里像他这般年纪的人不少,但……秦家军并非什么轻松宽闲之所,里头应是非常严格的。」秦芝说着,看了眼阿朗,「你觉得你能坚持吗?」 第229页 沈离音也认真地看着他,少年目光坚定,嘴角自信地扬起,道:「能,我还想学好武功保护姐姐和婆婆呢。」 「婆婆?」秦芝有些疑问。 沈离音笑了笑,便又将自己离开帝京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等到将这些故事说清,不知不觉也已过去一个时辰。 到了晚膳的时候,秦渊终于从外头回来,而秦家时隔一年的团圆饭也终于吃上。 素来在沙场铁血手腕的大将军看着自己小女儿也不免红了眼眶,拉着沈离音的手,半晌没说出话。 沈离音原本还有些紧张,可一见他如此,心里反倒放松下来。 「茵儿,喊一声爹吧。」秦渊望着她,嗓音已然苍老。 沈离音喉间哽咽,鼻子一酸,带着哭腔喊道:「爹,爹,爹爹!」 「乖女儿,我的好茵儿啊。」 秦熙撇过脑袋,抓着袖子在眼睛上重重一擦,等眼里没了湿意后才转回头,语气仍旧轻挑散漫:「好了好了,你们这父女情深也够了啊,这还让不让人用膳了。」 「你个混小子,信不信明天再把你丢去军营!」秦渊一转头,面上柔软之色便全然褪去,双目不乏犀利地朝秦熙瞪去。 秦芝赶忙打圆场,笑道:「爹,秦熙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看看他那眼睛早就哭过了,这是不好意思,只能说浑话了。」 「阿姊!」 …… 沈离音看着这一幕,久违的温馨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她淡淡地笑着,眉眼之间尽是温柔。 用完膳后,秦渊便提到了她养胎事宜。 「我会安排大夫上门日日给你诊脉,你在外这么久,身子多少有些受损,还有失忆的事,也要慢慢医治。」 沈离音点点头:「但凭爹爹安排。」 「嗯,对了,这段时日你若想出门也可以,不过记得让人备好马车,身边的人也都要跟着。」 「好。」 秦渊说着,语气忽然沉了一些,「至于皇宫那边……一直瞒着也不好,你是活生生的人,整日躲藏像什么话,我会找机会与陛下相谈。」 沈离音有些担心:「爹,可是陛下他在之前便视我为眼中刺,若再扯上秦家……」 「你爹会护着你的,况且,太子殿下也断不会让你出事。」 姬容…… 沈离音下意识想问姬容的情况,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很快,她在秦家的生活步入了正轨,阿朗也去了军营,一个月只能回府两次。 沈离音闲的无聊,偶尔便和秦芝上街,这几日城中都在议论昭王逼宫一事,言谈之间有鄙夷也有嗟嘆,不过除此之外,她更多的还是听到了有关姬容的消息。 「听说太子伤好了后一直没有上朝,这到底是何意啊?」 「嘘,你说伤好了便好了?谁知道呢。」 「你是说,我这消息有假?可太子伤重,若真出了意外,岂不伤及国之根本?」 「陛下还在盛年,你担心什么?」 「你难道没听说,这几日上朝陛下的状况也不是很好。」 「……」 第130章 证明真心 姬容受伤的事并没有在朝中或是坊间传开, 但他自宫变那夜起一直留在太辰宫一事仍是让很多朝臣起了议论。 有人认为姬元干已有传位太子的意思,这几日姬容一直未露面,皆是因为姬元干暗中给他下了命令, 让他彻查与昭王逼宫案有所牵扯的一干人。 沈离音明白这些小道消息并非完全准确, 可秦家上下一直对姬容的事讳莫如深, 让她除了知晓他受伤外再不知别的什么。她也清楚秦家如今的处境, 因此即便她心里焦急, 也并没有一再追问姬容的近况。 不过或许是心虚不宁,连着几日她都只愿闷在屋中,只要秦芝不在, 她几乎不太在柳园外的地方出现。 秦渊得知小女儿的情况,难得发愁半天决定让秦芝安排一个小茶会, 也不必大操大办, 找一些帝京中品性不错的夫人或是姑娘品茶游园, 让沈离音不要再闷于屋中就好。 秦芝自是乐得操办这些,可沈离音听说后却并没有太大兴致。 「姐姐,我如今的身份并不适宜见人。」 秦芝笑着摇头,道:「这次茶会请的都是姐姐私交不错的夫人还有一些品性不错的世家女,爹爹打算让你在这次茶会上表明身份,只道你是意外被寻回, 当初并没有真的出事。」 「可我的模样……帝京中并非没人见过, 怕是会有人认出我是失踪的太子妃。」 「那就让她们认出,大大方方不必避讳。」秦芝微微一顿,道,「小妹,之前太子一直让你躲藏,是因为你还未回到秦家, 沈太傅父子本就是陛下和太子身边的人,他们给不了你太多依靠,甚至陛下一道旨令,他们或许还会亲自抓你。」 「陛下从来没有一个正大光明惩治你的理由,不管是在你失忆前还是现在,因此想要解决你只有私下将你带走,可你回了秦家,陛下就再无可能将你带走,除非他将我们秦家一併治罪。」 沈离音神情有些松动,秦芝见状,又道:「小妹,你信姐姐,这次的茶会,你一定会觉得惊喜的。」 「……那好吧。」 沈离音当时并未将这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只想着自己答应茶会一事能够让秦渊他们放心,不必整日为她担忧。 第230页 茶会前一日,秦芝请了绣娘来给沈离音选衣裳,她如今身子一日一日变大,原先秦茵的衣裳早就穿不得,而她这次带回来的又实在太过简素,眼见着天愈发凉了,正好添一些新衣裳。 据说这次请来的绣娘是帝京城中专门为世家夫人与贵女们制衣的,不论是成衣还是专门缝制,每种款式都是仅此一件。 沈离音对这些倒是不怎么在意,不过秦芝很喜欢安排这些事,她便也都由她去了。 「玉烟,咱们出去吧,让月娘先给小妹量身。」 月娘正是那技艺绝佳的绣娘。 沈离音正准备走到翠玉屏风后,听到秦芝的话忽地一愣,她回头问道:「玉烟不留下帮忙吗?」 被秦芝拉着的玉烟也是有些疑惑,说:「夫人,姑娘身子不便,还是让我留下搭把手吧。」 秦芝不贊同道:「那月娘老练稳妥,经验丰富,哪里需要我们帮忙,况且她最不喜欢做事时有人插手,我们不能坏了人家规矩。」 「是吗?」玉烟仍旧不大放心。 沈离音见状,倒也不愿意别人特意为自己破例,她点点头看向玉烟,道:「你随姐姐出去吧,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秦芝闻言,也不等玉烟再纠结,拉着她就往外走去。沈离音无奈笑了笑,走到一旁方凳上坐下,安静地等着绣娘到来。 等候的时间总会显得有些漫长,正当她无聊地开始把玩起一旁衣架上挂着的鸾绦,门口方向总算响起了轻微脚步声。她放下鸾绦,小心翼翼地起身,刚要转头唤一声「月娘」时,身子忽地被人一把抱住。 沈离音一惊,下意识要喊人,可刚要出声,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别喊,是我。」 「!」 沈离音不敢置信地僵了一瞬,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落下,她便感觉到抱住自己的胳膊微微一松,她藉机挣脱开来,转过身看向来人。 姬容一身绛紫锦衣,面容如往日一般出尘俊逸,那双素来深邃冷冽的眸子此刻正紧紧凝望着自己,带着一点点的欢喜,一瞬不瞬。 「你……这段日子还好吗?」似乎是看得够了,他终于开口。 沈离音平稳着唿吸,她忍不住往屏风另一头的方向看,语气有些焦急,全然没有要与对方闲话家常的意思,「你怎么进来的,你快躲起来,待会儿绣娘就要来了。」 面前的男人先是一愣,而后忽地一声轻笑,道:「你放心,等我离开,她才会过来。」 「……什么意思?」沈离音一顿。 姬容望着她,说:「你应该心里猜到了吧,你姐姐安排我进的将军府,绣娘过来量身不过是个让我得以见到你的由头罢了。」 沈离音果真没有太大意外,但仍是蹙起眉:「所以现在你还是无法正大光明地来见我?」 姬容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沉默了一瞬,反问道:「你这段时日有想过我吗?」 沈离音没想过他会突然问这个,一时竟也不知怎么回答,她想过吗?她自是想过的,可以说每一日她都会想到他,可是她知道,他口中的「想」并非是简简单单一个想,她的回答几乎就等同于她如今对他存着是什么感情。 他们其实也不过是数日未见,可不知为何,却莫名有一种物是人非的错觉,当初在她离宫后两人于陵安重逢,她都没有如此强烈的感慨。 或许,这就是秦茵这个身份带来的感受吧。 「我……想过。」 在长久静默后,她还是选择说出了这个答案。 不论是单纯的想还是带着感情的想念,她确实都有过,哪怕面上云淡风轻。 姬容的神色在听到她的回答后明显一松,可还没等他说出自己心中想说的话,沈离音便又立刻开口问道:「你知道我恢復记忆了吧?」 她说着,又笑着摇头:「不对,也不算完全恢復记忆,我只是能模煳记起自己到底是谁了,我如今在秦将军府,那想必姐姐已经与你说过我的事了。」 「……是。」姬容笑意微敛。 「你很早就知道我是秦茵了?」 「……是。」 「隐瞒我,是为了保护我?」 她直接越过了为什么保护这个问题,姬容沉默一瞬,却发觉这个问题比为什么更难回答,但他不得不点头,下颌紧绷着:「……是。」 沈离音难得这么轻易看出他的不安,心下忽觉有趣,道:「你不必紧张,虽然最开始我确实心下怪你隐瞒与我,但这几日下来,我却也想明白了,世间很多事从来都不是能随心所欲的,尤其像你这样身处在太子之位,需要考虑的自是更多。」 这话显然是想要安抚姬容,可没想他听完这番话,脸色却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音音,过去发生的这些事我可以同你一一解释,但我希望你能够将心底话告诉我,而非说这些场面话。」 沈离音一笑:「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方才我说的就是心里话,我理解你,也不再怪你。」 姬容面沉如水,「好,你若不怪我,那就回到我身边。」 沈离音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要求,她摇摇头笑道:「殿下这个要求着实有些为难,现在的局面哪是你我怎么想就能达成的。听说,近来陛下已有退位的意思,他向来不喜欢我,你若是执意与我在一起,就不怕丢了这即将到手的帝位?」 第231页 她能感觉到自己说出这话时,对面的人隐隐散出的怒气,可她面不改色,继续说道:「你不必同我说不在乎这些,若你真的不在乎……」 她稍稍一顿,「当初也不会找上我吧。」 姬容身子一僵,目光直直锁着她,道:「你这话何意?」 话已经说出口,当然无法再收回。 沈离音其实有些后悔,可听到他开口让她回到他身边,她心底就不免生出一股冲动,一种想要将过往所有拆开揉碎了讲清楚的冲动。 她抬眸看向他,一字一顿道:「当初你与我在一起,是别有目的吗?」 姬容面色微微一变,「你说什么?」 「这个问题应当很清楚吧,你只要回答是与不是。」沈离音唇畔微勾。 「你的怀疑很早就有了吗?」姬容也轻轻一笑,只是那笑意却带着些许的讽意,「所以当初你突然对我若即若离,就是因为这个?」 沈离音并没有完全恢復过去的记忆,但凭着那些梦还有脑海中重现过的片段,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应当是肯定的。 姬容看她这幅神情,一下明白了什么,他走上前一步,在她还没来得及退后之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沈离音一愣。 姬容没有作答,而是缓缓将她手抬起,轻放在了他的心口处。 沈离音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动作,目光也随之落在了二人手掌相贴之处。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当你心有质疑时,就算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你也不会相信。」 姬容的声音慢慢响起,低沉又沉缓。 「我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让当时的我将我的真心剖给你看。」 「音音,但若是现在的你想要一个证明,不论什么方式,我都愿意为你去做。」 沈离音勐地抬眼看去,他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想明白他这番话到底是何意,面前的人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她的手被一下松开,而后视线中银光一闪,一把出了鞘的匕首不知何时被姬容握在了手中,刀尖正对着他们方才触碰过的地方。 第131章 过往 「你疯了!」沈离音赶忙抓住姬容的胳膊, 语气急切道,「你以为剖心真能看出什么,剖心自证不过是传说罢了!」 「我知道。」 姬容目光冷静地看着她, 「可只要能给你一个答案, 我可以做到。」 「你真的疯了, 我, 我不需要你这样证明!」 沈离音不敢轻举妄动, 那闪着银光的刀尖几乎已经贴在他心口的位置,只要再往下一点点,就能划破衣裳, 刺进去。 姬容无奈地笑了笑,说:「但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证明, 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什么呢?或许音音……你能告诉我?」 沈离音鼻间泛酸, 眼眶一下子红了,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证明,你说我心有疑虑时不管你怎么回答,我都会选择不相信,可你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或许,或许我心底就是希望你能否定我的怀疑。」 「音音……」姬容面上一怔, 似有些不敢相信。 沈离音松开抓住他胳膊的手, 目光缓缓垂落,「从记忆一点点开始恢復,我心里就一直很乱,我甚至觉得这一切都十分可笑,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我们两个互相纠缠。」 「你知道没有你消息的那几日, 我都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几个月前的自己,我作为沈离音嫁给你,又因为过去的自己而吃醋别扭,现在我变回了秦茵,可我又忍不住去纠结你娶了作为沈离音的我。」 「你是不是觉得可笑,明明都是我,可我却陷进这个诡异的圈子里,矛盾得甚至只想去逃避。」 姬容心中一恸,「嗙啷」一声松开匕首,将面前的人带进自己怀中,他轻轻拥着她,嗓音沙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以为自己足够理智,可在你离开近一年后突然看见一个与你那么相像的人,我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哪怕那上面长满倒刺,我也没有半点犹豫地紧紧抓住。」 「一直到大婚那日,我突然意识到,哪怕一个人再像你,都不可能是你,所以我冷落你,疏远你。可或许冥冥中自有天定,我的目光还是一点点被你吸引,你受伤我会感觉到心痛,你……你亲近沈弋蘅,我就怎么都觉得不痛快。」 「我也矛盾过,再和你发生关系后,我意识到自己越了界,我爱的应该是秦茵,而不是一个很像她的人。我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我再一次疏远你。」 沈离音一瞬间想起了在荆州发生的事,她当初的患得患失,伤心失意,还有一点点的期许希冀简直歷歷在目。 感觉到怀中的人轻微的颤抖,姬容的手臂不由更拥紧了几分。 「那段时间的我,实在可憎,对不对?」他轻嘲着,唿吸缓了缓,又继续道,「后来我们去了扬州,那或许是我一辈子以来做过最正确的事。」 「一直以来,我心里都有过迷茫,世间真的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吗,这一点困惑一直压在我内心深处,我不愿去想,是因为秦茵在我心里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本能地排斥有人想要去替代她。」 「直至我们去了扬州,你和沈弋蘅的态度还有你所谓的祖母与你之间显现出来的感觉,不对,太不对劲了。」 第232页 「我第一次这般庆幸自己的敏锐,从扬州开始,我几乎已经认定你和秦茵之间有着某种不一样的联繫。幸好,这个疑惑的解开并不算太晚,可你却因此差点丧命。」 「你知道那段时间我有多崩溃吗?」 姬容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我才刚找回你,可却又面临着失去你,你让我如何能接受?!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已经想明白,不论何事都没有你的性命来得重要,在我能确保你安然无恙之前,我无法将所有真相告诉你。」 沈离音双手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回抱住他,听到这段话时更是止不住地揪紧,她一下落了泪,一瞬间她忽然看懂了这个与自己歷经纠缠与分合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已经能够确认他对她的感情,只是他们两个人爱人的方式不同,早在她还是秦茵时,这一点或许就已经显现,而今他们处在更难的位置上,所有的问题自然暴露得更多。 沈离音重重闭上眼,在沉默片刻后嘆出一口气:「姬容,我们能够走下去吗?」 这一声轻问似乎是一种茫然无措后的反应,可听在姬容耳中却是一个错过便不再有的机会,他喜不自胜,忙道:「能,当然能,我们走了这么多弯路,不就是希望能一直走下去吗,我不会放弃,也不会让你放弃。」 「况且……」他顿了顿,低哑的声线中带着隐隐笑意,「你还怀着我的孩儿,你想去哪儿呢?」 沈离音也不由嘴角轻勾,眼泪无法自抑地从眼角落下,「明明我可以去到天涯海角,就算怀了你的孩子又怎么样。」 姬容一下收紧手臂,语气认真道:「那我也会追你到天涯海角,你去青州,我就追去青州,你去扬州,我也可以跟着你到扬州。」 这个承诺对于姬容而言就等同于放弃唾手可得的帝位,沈离音心下一震,一时没能说出话。 可她不说话,某人却忍不住心急。 「音音……你的回答呢?」 姬容的语气里明显带着紧张与不安,这种情绪似乎很难在他身上瞧见,沈离音抿了抿唇,过往的片段与方才姬容说的那些话一下子从脑海中掠过。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下意识说道:「好,等我们可以离开帝京时,你陪我一起去天涯海角。」 姬容一瞬怔愣,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松开沈离音,双目凝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说的是真的?」 沈离音还红着眼,对上他的视线便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眸:「嗯……」 就在她考虑着再说些什么时,面前的人却再一次欺身而上,直接吻住了她的唇。 第132章 放弃太子之位? 一吻毕, 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尤其是沈离音,她几乎整个人软靠在姬容胸膛上, 足足缓了半刻钟才能勉强站定。 「……你今日过来, 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她突然想到什么。 在二人讲开心结后, 前路却并不是一片明朗, 有些事还必须要解决。 姬容也明白这一点, 他看了她一眼,拉着她走到一旁方凳上坐下,道:「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与你商量。」 「什么?」沈离音抬头看着他。 姬容定了定, 缓缓道:「我想带你回宫。」 「……」 沈离音有些迟疑,「现在?」 「只要你愿意, 现在就可以。」 「可你父皇那边……」 姬容拉着她的手, 二人掌心紧紧相合, 「这几日我与他谈了很多事,他已经答应我将你带回宫。」 沈离音不免错愕,问道:「那你为何还要这般躲藏着来见我?」 姬容没有说话,但面上却生出些许不自然,她眨眨眼,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我爹不让你见我?」 姬容微微一顿, 最后点下头:「将军似乎并不放心。」 沈离音虽然意外秦渊将此事隐瞒,但心里却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她淡淡道:「我爹是为了我考虑,就算陛下同意我进宫,可未必会真心接纳我,况且, 他若是反悔呢?」 「他不会。」 姬容答得迅速,这反倒让沈离音感到不解,「你为何这么肯定?」 「……」 姬容眉眼微敛,一时沉默。 沈离音蹙起眉,语气沉沉道:「你与我方才重新在一起,难道现在就又要对我事事隐瞒?」 「不,不是。」姬容立马反驳,他抬眼看向她,唇角紧绷着,「我与他谈了条件。」 「什么条件?」 「……你应该知晓他已经起了退位的心思,他需要一个子嗣承担下整个大临的责任,而我是他目前最佳的选择。」 沈离音听得愣怔,「你本就是太子,你即位难道不是顺理成……」 她忽地意识到什么,声量不由拔高:「你放弃了太子之位?」 她有些不可置信,面前这个人几乎日日夜夜都处在权力争夺的漩涡中,与继后斗,与兄弟斗,甚至于其父一直僵持两立,他无疑是要这个帝位的。 姬容没有说话,但他望着她的眼神显然已经默认了这个猜测。 「你就没想过若你父皇答应你放弃这个太子之位,你该怎么办,难道这么久的苦心谋划都葬送在此吗?」 「如若真的就这么结束,那也好啊,我可以现在就带你离开。」姬容说着,俯下.身抱住她,「你知道吗,姬寅和继后造反让我父皇一夜白了头,而这一切几乎每个朝代的帝王都有所经歷,我不想自己的将来也变成如此,若我在那个位置上,我的妻只有一个人,我的孩子也绝不会因为权力相争而自相残杀。」 第233页 「假使我做不到这一切,那不如将这位置让给能够接受这些的人。」 「音音,你能明白吗?」 沈离音心头触动,她想到了姬容自缢的母妃,想到了他那葬身火海的亲弟弟,那些一个个从他身边离去的人。 姬元干爱过泠姝,可他的爱不仅没有护住她,甚至还因此害了她。 「所以,你要求他接受我,否则就带我离开?」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沈离音平静了心绪后才接着问道。 姬容轻嗯一声:「所以,你愿意和我走吗?」 沈离音应该要答应的,可是她忽然想起秦渊,以及姐姐与兄长,他们也是歷经生死别离,好不容易再相见,似乎无法立即开口说要离开。 「我,我想再在秦家呆上一段时间。」 姬容一顿,但似乎也没有太意外,他点点头道:「也好,这几日我在宫里也会很忙碌,那就再等一些时日,再则,我也需要与你爹讲清楚这一切。」 「嗯,好。」 两个人又默默地在一起待了一会儿,差不多到时间,姬容才不舍地离去。 秦芝后脚进了房间,一开口就问:「你们说开了吗?」 沈离音有些不好意思,但对方是自己的姐姐,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于是她点下头:「说开了。」 「那殿下可有说何时带你回宫?」 「再过些时日吧,正好我也能在家中多陪陪爹。」 秦芝一笑,像是松了口气:「那便好,我还担心你们说开,殿下就要立马将你带走呢。这你要是走了,爹一定能猜出我这背后做的把戏。」 说到秦渊,沈离音也不免有些压力,「或许我应该先去找爹谈一谈。」 秦芝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你莫担心,还有姐姐在,姐姐会帮你的。」 * 秦渊在朝中一直中立,但到底和秦双茹是血脉至亲,因此在沈离音和姬容的事上,不管是从大局考虑还是私情恩怨,他多少是有所不满的。 沈离音也清楚这一点,因此和秦渊谈话时,她的重点从不是秦双茹,而是只专注于她与姬容本身。 姬容并非利益至上,无情之辈,他对她不会轻易辜负,更不是看重其秦家背后势力,妄图掌控。并且,秦家如今受秦双茹一案波及,多少有些人心不稳,她和姬容一旦结合,那对秦家及旁系,还有整个大临皆有利好。 秦渊一辈子在沙场征战,他骨子里的忠君血性是一种本能,虽然自己妹妹做了蠢事得到报应,但他还应该带着整个秦家继续为大临打拼出一个安稳天下。 而想到如此,沈离音嫁给姬容自然是一条最稳妥长远的法子。 沈离音与秦渊就这么相谈了一整个下午,推门出来时,面上终是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 第133章 正文完 回宫 茶会那日, 沈离音并没有在园子里待多久,不过小半个时辰,她便生出困意, 寻了个理由回到了柳园, 准备去榻上小憩一会儿。 可哪想她才回到屋中, 外头便有小厮通传, 说将军府外有位沈公子求见, 自称是她的旧识。 沈离音认识的沈姓公子,除了沈弋蘅外还能有谁,她沉默了半天, 还是一旁玉烟小声开口道:「姑娘,说不定公子是有什么急事呢, 咱们还是见见吧。」 「……好吧, 」沈离音本就犹豫, 一听这话便不由地应了下来,她看向小厮,「带他进来吧。」 虽说沈弋蘅欺瞒了自己,可到底这一年来都是沈家在照顾她,这条命也是他救回来的。她明白,这份恩情是不论什么时候都无法忘记的。 或许此刻见面, 心底多少别扭, 但这一天总要到来。 约莫一刻钟时间,沈离音便听到了隐约的脚步声,她放下手里打发时间用的话本子,让玉烟去将茶水端上。 沈弋蘅脚步停下,如松柏般挺拔的身影将光影挡在门外,他看向屋里的人, 道:「能进来吗?」 沈离音起身走上前,抿唇淡笑:「当然,进来坐吧。」 在她的记忆里,两个人是兄妹,这般客气疏离实在少见,可这样「少见」却并没有让她感觉到特别的别扭。或许,这才是他们相处时本该有的样子。 沈弋蘅踏步进来,正好玉烟也端了茶水过来。 「公子,喝茶。」 沈弋蘅颔首接过,但并没有喝,只是轻放下,抬眼看向沈离音,「在将军府这几日,你过得可还好?」 「嗯,很好。」 沈离音在他对面坐下,语气轻松,「除了第一日有些不知所措和拘谨外,旁的都还不错。」 「……也是,毕竟这里本就是你的家,秦将军他们也应当很想念你。」 「是。」沈离音顿了顿,突然问道,「父……不,沈太傅身子怎么样了?」 沈弋蘅垂眸淡笑了下,说:「已经好很多了,只不过还一直待在家中,倒是难得清闲。」 「这样也挺好的。」 沈离音想起一贯严肃的沈然,似乎有些难以想像他闲居在家是个什么模样,「等过段时日,我会亲自去看望他的,只要……沈太傅还愿意见到我。」 沈弋蘅眉心微蹙,语气认真道:「他当然愿意,不仅如此,他前几日还在我面前念叨过你。」 「真的?」沈离音有些意外,「说实话,这一年多来,我与他相处并不太多,若不是你真的像兄长一般待我,我怕是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沈家亲生的女儿。你说太傅念叨我,我还真有些难以想像。」 第234页 「爹只是不善外露情绪罢了,他其实也很在乎你,否则当初你一心想嫁给太子,他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答应。」 沈离音想到过去,一时间没有去接沈弋蘅的话。 「对了,你和太子他……」 对面的人犹犹豫豫,沈离音回过神抬眸看过去,顿了顿问道:「我和太子,怎么?」 沈弋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声快速说道:「你和他在一起了?」 沈离音愣了愣,这话题多少有些私密,尤其如今面前这人已经不算是她真正的兄长。 「不好回答吗?」沈弋蘅再一次开口。 沈离音抿了抿唇,嘴角弯起些许的弧度,说:「不,能回答。」 她稍稍一顿,「我过段时间会进宫。」 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这其中的深意,沈弋蘅岂会不明白,他一怔,復又瞭然地笑道:「挺好的,你们兜兜转转也算圆满了。」 沈离音轻嗯了一声,并没有灾多说什么。 两个人到底不再是兄妹关系,沈弋蘅倒还好,可沈离音却明显得越发不大自在,尤其在提到姬容以后,那种怪异的感觉又重新涌了上来。 沈弋蘅也逐渐意识到这一点,垂了下眸,开口提出离开。沈离音没有拦着,松了口气后便起身道:「我送你出院子吧。」 这话其实更多是一个客气,可沈弋蘅却没有拒绝,他点点头:「我扶你。」 「不,不用了,我哪有这么娇弱,只是要走得慢一些罢了。」沈离音摆摆手。 沈弋蘅见状,也只能作罢,但走在一起时,他却是刻意地落下小半步,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跟在沈离音身后侧。 两个人离开卧房,刚走下台阶就听得前头的小厮跑来传话。 「二姑娘,太子殿下来了。」 沈弋蘅微微变了脸色。 沈离音倒是没有太大意外,她淡淡问道:「殿下人到哪儿了?」 「就在院子外的小路上,快到了。」 小厮的话一落,院子口处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沈离音抬眼看去,唇畔含笑:「殿下。」 姬容方要应声,视线却忽地被她身后边那人吸引,他停下脚步,与沈弋蘅四目相对。 「弋蘅怎么也在此处?」沉默半晌,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沈离音看了眼沈弋蘅,正要回答时对方却先一步答道:「我来看看音音。」 「音音」二字落在姬容耳中,一下变得有些刺耳,他眯了眯眸,语调却与往日无异:「弋蘅倒是有心,说起来这一年多时间,还要多谢你照顾音音。」 「殿下言重了,这是我应当做的。」沈弋蘅也同样面不改色。 「你并非音音兄长,又何来应当,你对我们的恩情,本宫都一一记着。」 姬容几步走上前,很自然地揽过沈离音的腰,三个人的方位一下子对调,变成了他与沈离音一边,而沈弋蘅却站在了对面。 就仿若他方才的话,一个「我们」就已经将三人分立开来,沈离音註定只能与他出现在一起。 沈弋蘅视线扫过那揽着沈离音腰部的手,眸光忽明忽暗,但最终还是隐于平静。 「既然殿下来了,那我就不再打扰,音音,下次再见。」 沈离音未觉其它,点点头道:「好。」 说着,她又吩咐玉烟相送。 等人离开,姬容才低低开口:「下次再见?你们还约了下次?」 沈离音侧头看他,微微一愣后解释说:「是去看望沈太傅,对了,你同我一起去吧,他也是你的老师,不是吗?」 姬容刚涌出的酸意一下子消失殆尽,他差点忘了,面前这个人有多么迟钝。 「嗯,应该去看望。」他忍不住勾唇轻笑,「下个月吧,等宫中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我带你去沈宅。」 「好。」 沈离音点点头,「对了,你今日过来是要做什么?」 「秦将军派人来东宫,说是要见我,我自然要先一步过来拜访他。」 姬容语气镇定,倒是沈离音一下子有些紧张,「需要我和你一起过去吗?」 「不必,我会很快回来,你去屋里歇息一会儿。」 听他这么说,沈离音也就不愿再去纠结费神,「好。」 姬容将沈离音送回到卧房,而后独自一人去主院见秦渊。 沈离音躺在睡榻上,一开始还想东想西,等过了一刻钟,便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就这么睡了多久,忽然,她感觉到了自己唿吸有些困难。 「唔……」 她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就见着一张放大了、俊逸的面容出现在视线中。 「醒了?」姬容退开一些,低声问道。 「……」 沈离音有些郁闷,双目含嗔地看他,「我还没睡醒。」 「等等再睡,我有事与你说。」 「唔,何事?」她拉了拉身上的毯子,眼皮止不住落下。 姬容看她这般,心下觉得有趣,一时心动便又在她面上轻吻了下,「你爹那儿已经没有任何问题,我想你今日便可以同我回宫了。」 沈离音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看着榻边坐着的人,迟疑道:「会不会太赶了。」 「我为了这一天已经不知等了多久,怎么会太赶。」姬容几近喟嘆般开口。 沈离音微微垂眸,唇角不自觉勾起:「那好吧,我们一起回宫。」 第235页 「等等,在那儿之前,我还有件事需要做。」 姬容小心地将她按在原处。 沈离音轻挑起眉头,「什么事?」 话音一落,榻边的人便俯身亲了下来,正好挡住床边透进来的暖红色的余晖。 沈离音半阖着眼,心头忽地一动,再没有任何的扭捏,伸手勾住姬容的脖颈,仰起下颌迎了上去。 —正文完— 第134章 [最新] 番外 帝后生活 「殿下, 小殿下,慢些跑!」 朱红长廊下,一名宫女抓着裙裾大步向前头跑去, 她的目光紧跟着一位约莫三四岁的孩童, 面上很是急切。 「冬冬, 你快些!」 孩童笑声如清泉流过山间, 半点也没有要减慢速度的意思。 沈离音正准备出宫去与人见面, 刚一踏出寝殿,一个小小身影就撞到了她跟前。 「娘亲!」 孩童直接抱住她的双腿,小脸露出一个十分乖巧的笑容。 沈离音看了眼后头追得气喘吁吁的冬蓉, 一脸无奈地蹲下.身子将小娃娃抱起,道:「姬云玺, 你又调皮了?」 「皇后娘娘, 是奴婢没看好太子殿……」 冬蓉赶忙上前请罪, 但还未说完,姬云玺便一把抱住了沈离音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娘亲莫要怪罪冬冬,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娘亲才不会怪冬蓉,」沈离音轻哼一声,转身又回到寝殿中, 她看向玉烟, 说,「去和长公主说一声,今日赏花宴我就不去了,还有阿朗那边记得将我给他准备的行李带上,此去青州剿匪还是应事事准备妥当。」 「是,奴婢这就去。」 姬云玺圆眼珠子一眨, 小声道:「娘亲是因为我才不去的吗?」 沈离音瞥了他一眼,「不然呢,你在午歇的时间这么乱跑出来,被你父皇知晓,除了我谁还能护着你?」 一听姬容的名头,姬云玺抱着她脖子的手臂更紧了一些,「那父皇现在在哪儿,他会不会罚我抄字?」 「他此刻还有事处理,所以你还有时间现在睡觉,这样等他回来,你也就不用担心他责罚你了。」 「那娘亲能和我一些睡觉吗?」 沈离音一早已经休息过,但看着一脸哀求的儿子,心里还是软了软,「好吧,但你不许踢被子。」 「好!」 沈离音抱着姬云玺到床榻上,不过是随便轻哄了几句童谣,他便沉沉睡了过去。这小子显然困得紧,只是这段日子刚被姬容要求搬出他们的寝殿,怕是不愿一个人睡觉,这才强撑着跑到她这边。 沈离音想着,听着耳边轻轻浅浅的唿吸,一时间也觉得有些困顿,她估摸了下时间,觉得姬容不会这么早回来,便索性直接脱了外衫,也一同躺下睡觉。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殿外到殿内渐渐变得昏暗。 姬容一进殿便察觉到了不对,他看向玉烟和疏雨,问道:「怎么不掌灯,皇后呢?」 「回陛下,娘娘在里头休息。」 「从赏花宴回来一直睡着?」 他是知道沈离音今日要去做什么的。 疏雨垂眸回道:「娘娘没有去赏花宴,小殿下突然过来,娘娘陪着他午歇,一直到现在没有醒。」 「云玺来了?」 姬容眉头一挑,吩咐她们在外殿点上灯,而后转身去了内殿。 内殿比之外边愈发昏暗,但还是能够清晰地看见床榻上一大一小的两个人。 姬容放轻脚步走上前,动作很是自然地在沈离音眉心落下一吻,他没有立刻唤醒她,反而往里看向自己的儿子。 「青林,将太子殿下抱回寝殿。」他伸手将那小不点抱起,动作虽然明显放轻,但却没有半点犹豫。 青林忍住偷笑,躬身接过了姬云玺,不过正准备离开时还是小声问道:「陛下,若是殿下突然醒来……」 「就说朕发现了他母后纵容他睡回到云极殿,他若不想母后受罚,那就乖乖睡在自己寝殿。」 姬容一番话说得面不改色,青林面上应承,暗里却忍不住同情小太子。 你这父皇是拿准了你的小心思啊,知道这宫里能护着你的只有皇后,若连皇后都要被牵连受罚,那只能放弃抵抗了。而且小太子最亲近皇后,知道他的娘亲也会受罚,定是不敢再破坏规矩。 青林再次在心中感嘆,抱着姬云玺转身离开。 沈离音无意识地动了动左手,突然发觉身边的位置冷冰冰的,她一愣,倏地一下睁开了眼。 「云玺?!」 姬容正坐在一边的睡榻上,听到声音立刻走了过来在床沿坐下,「醒了?」 沈离音有些发愣,她转过头,看向橙黄暖光下的某人,「……你儿子呢?」 「被抱回寝殿了。」姬容坦然答道。 沈离音轻嘆一声:「你就算这次将他抱回去,下次趁你不在,他还会过来。」 「放心,我让青林给他留了话。」 「什么?」 姬容嘴角一勾,「我说他若是再违反我定的规矩,那之后受惩罚的可就不止是他,还有你这个包庇纵容他的娘亲。」 沈离音闻言,一下明白了他的意图,「好啊,你倒是利用上我了。」 「你总不能再让我堂堂大临皇帝与自己儿子争你吧,他前段时日几乎整天霸占着你,也该还给我了。」姬容语气有些发酸。 第236页 沈离音不由失笑:「那不是你自己忙着政事吗,他也不是真的一整天粘着我。」 话落,姬容也褪了鞋袜上床,他躺在她身侧,长臂抱住她,「抱歉,这段时间朝中诸事繁杂,等过了这半月,我一定好好陪陪你。」 「无所谓啊,我可不愿意真的时时刻刻待在一处。」 沈离音这话倒不假,可惜姬容却不爱听,他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可沈离音的意思却是就算他有大把时间空闲,也没必要一直与他待在一起。 「你不喜欢与我一起?」 语气里是满满的不乐意。 沈离音抿唇一笑:「喜欢,但再喜欢也应当分出些时间做自己的事。」 「你就是不愿与我待在一处了。」姬容闷闷地说着,目光却紧紧盯着她,脸上几乎刻着「快来哄我」这四个大字。 沈离音觉得好笑,秀眉一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几日长公主赠与我一卷画册。」 「什么画册?」姬容问。 「就是……」 沈离音压低声音在他耳边私语,才刚说了几个字,身侧的人便突然翻身而上。 「唔……」 光影错错,纱帐忽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