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落日,也是朝阳》 第1页 [现代情感] 《你是落日,也是朝阳》作者:继西野【完结】 文案 1996年,章家明17岁,是个温柔到极致的少年。 他喜欢上了有点清冷的学霸安安,从此把她捧在心尖上,两年。 九十年代的县城高中,热烈又青涩的初恋,温暖又幽静的时光。 六子把安安烫到血肉模煳,揭动了章家明身上唯一那块逆鳞。 温柔化作暴戾,他把始作俑者打成残废,而后退学。 他走时说:「安安,你不必等,我自会来。」 安安没有等。 一年后,她上了大学,有人追求,她会淡淡说:「我有男朋友,过一段会来看我。」 他来的那天,时光对接。温柔少年,一如从前。 她被他宠上了天。 现实滚滚而来,他开始自卑、犯浑、想放手。 安安在他一帮兄弟的注目礼下把他的长髮剃回板寸,淡淡开口:「每个人这辈子都会叛逆一次,我就当你叛逆期延迟了。」 章家明问:「可你一直那么好,从未叛逆过。」 她答:「我也叛逆过一次,16岁便爱上了你。」 内容标籤: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章家明,安安 ┃ 配角:陆风,古丽敏,李桑,宋欣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还要相信爱吗 立意:谢谢你始于年少的爱 第1章 想家 微风轻扬,稻谷金黄,红枫在远处如火种般星星点点地跳跃。 耳畔,摩托车轰鸣。 身穿白衬衫的男人,从远处夕阳落下的方向奔驰而来。 白色衣摆随风飘动,舞动着那些年少时的旧时光。 身后的火烧云,滚烫。 一九九六年,九月。 黄昏时分。 学校的广播里播着悠扬的轻音乐,远处的山峰托着西沉的斜阳,初秋的凉意随着微风缓缓拂动,安抚着一日的忙碌。夕阳归家前尽力释放着最后一抹亮丽,映红了山边一大片天。 安安沉浸在这一片安静里,倚在花坛栏杆边目送那渐沉的夕阳。此刻操场上却是一片沸腾,那些赶在晚自习前以各种方式最大程度放飞自我的同学们,打球的、追逐的、三三两两扎堆儿聊天的,都好像不在她的世界里。 开学以来,她的世界一直恍恍惚惚。 「嘿,安安,干嘛呢?」一个圆脸大眼的女孩,冷不丁拍了下安安的肩膀。 安安动也没动,只是微微朝天边的方向抬了下下巴:「你看,太阳是要回家了吧。」 「啊,你这呆呆然木鸡状了半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啊?」 见安安还是呆呆的没反应,古丽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安安。「我说,咱别在这悲春伤秋了,去玩会儿吧。你再杵这当一会儿旗杆,就要上晚自习了。」 安安调整了下倚栏杆的位置,紧紧盯着马上就要沉到山后的太阳说:「不去了。」 「哎,好吧,那我就陪你在这当旗杆吧。」比安安矮半个头的古丽敏,吃力地把胳膊搭在安安肩膀上,搭好还不忘卖力拍了拍。 没一会儿,上课铃响了。安安被古丽敏拉着跑回了教室。 高一的晚自习,基本还没什么老师来占课。班里的不少同学无心自习,都控制着音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可架不住五十多人的规模,加起来就是每晚都演奏的教室奏鸣曲。嗡嗡嗡……嗡嗡嗡。 安安把白天的课程迅速在心里理了一遍,今晚她要重点复习物理和生物。古丽敏从前排座位回头回脑地看她,她都毫无知觉。古丽敏就佩服安安这点,管你什么奏鸣,什么嗡嗡嗡,她都能安然处在自己的世界里。嗯,学霸的世界果然就是不一样。刚才还在那看夕阳、多愁善感,这一上课马上就进入状态了。她放下心来,也开始自习。 教室里的声音一直不大不小的嗡鸣着。突然,安静下来。一秒钟内立竿见影的安静,要多惊悚有多惊悚。果然,班主任陆老师的眼睛从教室后门闪过,从前门进了教室。陆老师是个刚工作没几年的男老师,年龄不大,却严格的很。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高瘦高瘦的,说话声音也尖尖的。此刻他正背着手,微驼着背,在座位间的过道里来回踱着步,时不时看看左右的同学,一脸的严肃看不出情绪。教室里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大家一瞬都成了刻苦学习的好学生,翻起书来动起笔。陆老师还算满意地出了教室,大约10秒钟后,奏鸣曲又开始嗡嗡了。 三节自习课的时间,安安把一天的课程都复习了一遍,顺带把接下来一周的学习内容也都过了一遍,这才满意地展了展肩,开始收拾手边的书本。同桌是个皮肤黑黑的女生,此刻正歪头看她,一脸不可思议地说:「不容易啊,安安同学,你终于抬头了,我还以为你没有这个功能呢。」安安礼貌笑笑,下课铃一响,便拿起水杯走出教室。 教学楼外,已是夜浓月明。学校处在县城最南的一角,校墙外就是片片稻田,此刻稻田里的蛙声似有若无的传来,显得这初秋的夜更加的清冷。月光洒在地面的沙粒上,泛着点点银光。安安抬头看了看月亮,心想,爸妈和妹妹这一刻应该睡了吧。 开学快两周了,安安还是没太适应离家住校的生活,总是恍恍惚惚的想家,想那个安静的小山村。就如晚自习前,她望着夕阳想,太阳都能每天回家,偏偏她要来这陌生的县城里。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陌生的校园、陌生的同学、陌生的宿舍、陌生的生活节奏。难道,长大就意味要离开家吗?她总觉得自己的心还在那熟悉的群山脚下,田野之中。 第2页 多年后,安安回想起初入高中那份想家的心思,才发现:还能日日放纵自己沉浸在想家的情绪里,还能专注投入地思念着家乡,其实是件挺幸福的事儿。真正的长大,是你不再有时间,不再有理由,如此放肆的思念。 *** 次日,中午。 「安安,快吃饭去吧。再不去,咱俩就又只剩残羹冷炙的份儿了。」古丽敏一屁股坐到安安身边的座位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摸摸,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啦。」说着,她把安安拿书的手一把抓过来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安安放下书,转头看了一眼教室后墙上的钟。「嗯,走吧。以后你还是别等我了,你先去吃就行,我反正不着急的。」 「是是是,我知道你不急,可没我这人见人爱的小仙女陪你吃饭,你多无聊,是吧?」古丽敏沖安安使劲儿眨了眨她那圆熘熘的大眼睛。 安安被她逗笑,推着她站起来:「赶紧走吧,小仙女。」 两个人推推拉拉地出了教室。 安安知道,古丽敏是怕她显得太「奇葩」了,才坚持每天中午等她吃饭。 吃饭这事在学校可算是头等壮观的大事,每天第四节课下课铃声一响,全校一千多学生会从教学楼三个出口蜂拥而出,在教学楼到食堂的两百米间极速「竞走」,暗自较劲、你追我赶。为了避免踩踏事故,德育处的老师会混在人群中「抓人」,发现谁跑了,那绝对红牌罚下。食堂门口站一排犯规选手,是每天午饭前的一道风景线。 安安不喜欢凑热闹,所以总是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才去食堂。开学以来,古丽敏总是等她一起。这姑娘有时候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细心得很,也热心得很。 俩人是开学第一天在县城的汽车站认识的。 那天,安安和爸爸在客运站下了车,安安有点晕车,爸爸去给她买水,让她在车站门口看着行李。安安正晕乎着,忽然被人撞了一个趔趄。转头一看,圆脸大眼的古丽敏正低着头、倒退着拖拽自己的行李袋,硕大的袋子上还绑着一个脸盆。感觉到撞了人,古丽敏一边回头一边忙声道歉,等她转头看见安安的「同款配置」——大大的行李袋,外加袋子上的脸盆,俩人默契地对视笑了起来。「你也是去一中报导的吧?」俩人几乎异口同声,不禁又都笑了起来。就这样看顺了眼,顺理成章地成了好朋友。 安安开学后,总是陷在想家的情绪里,古丽敏就总是围着她转,逗她开心。安安总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如果没有这个叽叽喳喳的小仙女,她刚到学校的日子应该会更难过一些。 俩人来到食堂,真的不剩什么了,每桌上只剩几个人还在吃饭。 安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丽敏,明天咱们也早一点吧。」 古丽敏点点头说:「嗯,我们的安安同学终于开窍了嘛。」 刚准备打饭,班里一个女生急急地从食堂门口拐进来:「安安,学校门口有人找你。」 我吗?安安诧异地想。 见安安没反应,女生只好又跑近一点:「安安,大门那有人等你呢。」 安安一边答应,一边放下手里的饭盒,和古丽敏说:「我去一下,你吃完就先回去,我一会儿再回来吃。」 县城里安安没什么亲戚,出去的路上还一直怀疑,是不是那个女生叫错了人。一走过食堂的拐角,站在大门守卫室门口的妈妈就看到了安安,沖安安招手。安安停住脚步,眼睛突然热了起来。是妈妈!她不敢让眼泪流下来,急急跑到门口。 「妈,您怎么来了?」 妈妈把手上袋子递到安安手上:「我给你织了件厚点的毛衣。这几天开始转凉了,你穿外套里面。」 「不用特意跑一趟,我过两周就回去了。」 「嗯,想着早点送来你可以早点穿上。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快回去吃饭吧,我这就回去了。」 「我吃过了。我送你去车站吧,我现在午休,有时间。」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 妈妈不让她送,她也没有坚持,也没有和妈妈多说,只在门口看着她走远。泪水在妈妈转身的一瞬间就冲出了眼眶,安安赶紧擦掉,她怕妈妈回头看见。再涌出,再擦掉。妈妈的身影终于一点点模煳在了安安本就模煳的双眼里。 安安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好像身边的同学,都很享受住校的生活,唯独她总是觉得不怎么喜欢这里,总是怀念过去的生活。忍了数天的眼泪,终于决了堤,不过哭过后,安安倒是觉得轻松了好多。 拿出袋子里的毛衣。纯白色,厚厚的,花色应该是妈妈照着书上新学的,很好看。安安摸了又摸,觉得好暖。 回到食堂,安安一点胃口也没有,拿了桌上饭盒打算送回柜子。 食堂门口摆着一长排柜子,分割成一个个方形小柜子,供学生放饭盒用。 安安来到自己的柜子前,却发现柜子把手这一会的功夫不知怎么就掉了,完全没有着力点开门,用手向内推了推,门板好像卡住了一动不动。 正一筹莫展,感觉有人拍了拍她。安安回头时,迎面而来的是一脸水汽。 安安本能地闭了下眼,脸上有点点凉意。 十六岁的女孩儿,还不知道,生活从这一刻起,便不一样了。 第3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建议听听:《小黄花》-陕西牛犇 第2章 初遇 安安正对着饭盒柜子一筹莫展时,感觉有人拍了拍她。她本能地回头,迎面而来的是一脸水汽。 班里一个男生,刚洗好饭盒,故意把手上的水珠弹了安安一脸。 「怎么啦,打不开了?」男孩儿声音很好听,清亮清亮的。 安安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水迹,有点气,瞪了他一眼。 「拿着」,男孩儿不由分说把手里的饭盒塞到安安手上,自己用手推了推安安的柜门。见没动静,又从自己饭盒里拿出勺子,用勺子把从柜门的一角费力塞进去,别了一下,柜门还真的开了。男孩儿拿过安安的饭盒放进去,顺势拿回自己的,放在旁边自己的柜子里。 做完这些,他定定地看了安安几秒,冲着她笑了起来。 安安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笑容也可以这么晃眼。像阳光,夏日里耀眼的阳光。 「不用谢!」男孩儿背过身摆摆手大步走了。没走两步,又回头笑笑说:「你眼睛都哭肿啦,洗把脸去吧。」 安安觉得很丢脸,赶紧跑到水池边洗脸。水管里的水清清的,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安安想起刚才那一脸的水雾和男孩儿的笑脸,那笑容真纯粹,让她的心里一下子就舒服起来。两周来的压抑、刚和妈妈分别的不舍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安安走出食堂,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抬眼看向操场。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这所学校。 学校不是很大,操场南北两面各是教学楼和宿舍楼,教学楼边上是实验楼,据说实验楼的二层是图书馆,安安还一次也没有去过。操场东西两侧,两个不大的球门伫立着,此刻男生们正追着足球在操场上疯跑。操场最西边是篮球场,一到晚饭结束后晚自习开始前的时间,那里是各班「约战」打比赛的地方。古丽敏和安安说过,她们七班的篮球队一开学就迅速成立了,已经打过两场比赛,战绩还不错。很多女生都自愿充当啦啦队员,每场不落地去看比赛,可她也还一次没去看过。 安安突然觉得,她这混混沌沌的状态应该结束了。还要在这里度过三年的时光。这里,也许也是她将来怀念的地方,正如她此刻对家乡的眷恋。 那时的安安,虽然知道,却还无法真切地体会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所以她把同属一个县城,两小时车程就能抵达的地方,叫做家乡。 她想,她真的该轻松一点,融入这里的生活了。 安安围着操场随便走着。东北的九、十月恰是一年的金秋之际,也是安安最喜欢的季节。午后的太阳是暖的,天空是蓝的,云朵高高的,风在耳边凉凉的。 不知不觉熘达到了篮球场边,十几个男生正分在两边场地打着球,似乎没有在比赛,只是在练习上篮。几个男孩儿应该是跑热了,只穿着短袖。安安看到其中一个,是刚才帮他忙的那个男孩儿,此刻他也不厌其烦的一次次在篮筐下抢篮板、拿球,再上篮。当然,这些都是安安后来才知道的说法。男孩一米八几的个子,在球场上占尽天然优势,还是很春风得意的。抢到球后,一个漂亮的转身,围着一众男生们绕一个弧形,再从人群正中突破进去。快到篮下时,他单手托着球突然把球直线向上抛得极高。安安初中时也看过几次同学打球,却从没见过这种投篮的方式,正诧异着,球已从高空直直下落,坠入网中。没有砸中篮筐的声音,只有一点微小的、球擦过篮网的声音,也瞬间被男生们喝彩和一哄而上抢球的声音盖过。 安安记起男孩儿叫章家明,好像一直坐在他后面两排。除了刚才在食堂,她好像还从来没和他说过话。嗨,自己开学这几周又和几个同学打过交道呢,安安不自觉地笑自己。 「安安」,古丽敏冷不丁出现,「可找到你了。」 「你这看谁呢啊,看得这么入迷。」古丽敏坏笑着。 「没看谁,就是我妈走之后,我有点堵得慌,转悠到这来了。」 「刚才是你妈妈啊」,古丽敏挽上安安的胳膊,「你还好吧?」 「嗯,没事儿。」安安看看古丽敏,嘴边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古丽敏在安安浅淡的笑容里顿了一瞬:「你啊,就该这样多笑笑。」 「嗯?」安安不明所以地本能反应。 「你知道咱班男生都管你叫什么吗?」古丽敏见安安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摇摇头,「看来他们叫得也有一定道理,你啊,确实是个——冰山小美人。」 她刻意拉长声音,说着班里一些男生给安安起的外号。 没等安安说什么,预备铃响了,安安和古丽敏赶紧跑回了教室。 下午第一节是几何课,老师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老师,打扮总是挺时髦的,却不苟言笑。经常化着略显浓重的妆容,偶尔还会穿着色彩艷丽的高跟鞋。 安安和古丽敏匆忙掏出课本,上课铃就响了。班里那几个在球场打篮球的男生,顶着上课铃,风一样冲进了教室。 这节课讲旋转体的体积,老师讲着讲着突然停下来,锐利的眼神开始机枪般在教室里扫视。大家都知道,这是要提问了,就是不知道子弹会射向谁。 片刻的安静后。 「白羽毛,你来回答一下……」 第4页 教室里突然爆笑起来,把女老师笑得有点懵。转瞬,自己也意识到口误,略显尴尬地笑笑。 老师清清嗓子:「白羽宁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一个小插曲,倒是赶走了不少「瞌睡虫」,上课气氛也好了不少。 下课后,班主任陆老师突然来教室通知大家,明天会重新排座位。同学们都有点意外,有的甚至「哀嚎」起来。开学当天已经排过一次座位,一段时间下来,大家和身边同学也都熟了。此刻,突然又要重新排,大部分同学还是不太乐意的,都三三两两开始邀约起「邻居」来。 古丽敏也跑到安安座位:「安安,这次咱俩一桌吧。」 安安笑着说:「好啊。」 到了第二天排座位时,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陆老师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按同性别分座位,却是反其道行之。他让男生女生按个头在走廊里各排成一排,一男一女一起进教室,成为同桌,顺序排好座位。 班里的同学有一些近视的,当时大家对近视后配眼镜这事儿似乎都后知后觉的,所以不少人都想各种办法往前站,希望能排到前面一点,队伍因此有点拥挤和小「骚乱」。更多的人是对老师的「异性同桌」政策有点措手不及,都开始看向身边队伍,点人头算着自己会和谁同桌。 安安对这个问题不太关心,对她来说,谁是自己的同桌,根本不是个困扰她的问题。 正等着,一个比安安高一点的女生,突然从后面挤过来,小声和安安说话。 「安安,我眼睛不太好,有点儿看不清黑板,能不能让我站你前面?」 安安有点为难,但看她一脸着急的样子,看看后面同学倒也没说什么,便点点头。女生叫宋欣欣,此刻连声对安安说着谢谢,侧身挤在了安安的前面。 很多年以后,安安常想,如果当时自己对于站前面也积极一点,又或者拒绝了这个女孩儿,那么她还会和章家明有后面的故事吗? 应该还是会的吧,只不过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开头。缘分,向来是一件奇妙又不可抗拒的事情。 很快安安前面的队伍,都两两进了教室。安安直到站到教室门口,才想起看一眼自己的同桌是谁。 那个高高大大,有着阳光般笑容的男孩儿——章家明,此刻就站在她右手边。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坐到了第五排的一个位置上。 坐定后两人都回原来座位,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了新位置。收拾停当时,所有人的座位也都排完了。大家都开始挪东西,收拾起自己的「新领地」。 章家明侧着身子,一只手肘支在桌子上,扶着自己的头,一脸坏笑地看着安安。 安安有点不自在,继续收拾着东西。 章家明突然坐直身体,冲着安安伸出手。 「你好,小哭包。我是章家明。」 安安瞪了瞪他,也伸出手。 「你好。我不叫小哭包,麻烦记一下,我叫安安。」 章家明咧着嘴笑,两个人轻轻握了握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建议听听:轻音乐版《past lives》-jasper/martin arteta/11:11 music group 第3章 心动 重新排过座位后,安安的生活好像突然不一样了。 之前的两周,她基本都是三点一线,上课、吃饭、睡觉。话少活动少,除了听课,大多处于神游状态,过着「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日子。 这几天,却突然「忙」了起来,这都要归功于她的新同桌。 这傢伙,对篮球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下课铃一响,抱起球就跑,每次都是顶着下节课的铃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沖回座位。不过一天里总有那么两三次,他抱起球后,会顺手拎着安安半满的水杯跑走,招唿都不打一声,回来时杯子里是满满的重新换过的热水。 安安想和他说谢谢,每次都被他抢先说:「不用谢,小哭包。」 高一的课程还不算太紧张,每天白天也会时不时有自习课。安安最喜欢的就是自习课,她喜欢按照自己的节奏安排学习任务。章家明,也很喜欢自习课,只不过他的自习课都贡献给了武侠小说。也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小说,金庸的、古龙的、梁羽生的、黄易的,一本接一本。安安觉得他有点不务正业,不过她也只是想想,很少过问。 这天,物理老师临时有事,物理课改自习课。 章家明拿出《射鵰英雄传》,一边翻书一边和安安说:「安安,帮个忙啊,要是老师来了通报一声。」 安安有点无奈:「你就不能看点儿该看的书吗?」 章家明举了举手里的书:「这个很不错的。拜託拜託,我就把华山论剑这段看完。」 「我可不敢保证通报及时啊。」 「谢啦谢啦」,章家明迫不及待地把书搭在桌斗底板上,埋头看了起来。 安安也拿出头一天没做完的物理卷子,做了起来。 教室里依旧像有几十只小蜜蜂似的嗡鸣不止,声音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安安投入在最后一道大题里,等她反应出老师来了时,陆老师已经在教室后门「偷窥」有一段时间了。 安安紧张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章家明,这傢伙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陆老师从前门进了教室,朝着他们座位的方向走了过来。安安急了,使劲儿踢了踢章家明的脚,章家明条件反射似的突然把书塞进校服上衣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桌斗里抽出了英语书。 第5页 已经晚了,陆老师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章家明」,陆老师沖他摊开手,「衣服里东西拿出来。」 「陆老师,衣服里哪有啥东西啊」,他堆出一脸乖的样子。 陆老师却是一脸严肃,走上前一点点从上往下拉章家明的校服拉链。 周围几个男生,小声地笑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陆老师把那本《射鵰英雄传》拿了出去,随手翻了几下。 「好看吗?」 「好看。」 「看到哪了?」 「您再晚来一会儿,黄药师和欧阳锋到底谁厉害就见分晓了……」 旁边的同学突然爆笑起来。陆老师凌厉地扫了他们一眼,教室才又安静下来。 他转回头对章家明说:「书没收。你,走廊里站着去。」 章家明挠挠头,熟门熟路地往教室外走。 陆老师并没马上走开,而是敲了敲安安的桌面,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安安,你是也打算同流合污吗?再有下次,你也一起站着去。」 安安从小就是个好学生,这应该是她头一遭被老师当众批评,瞬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章家明也听到了陆老师的话,放慢脚步转头看安安。安安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不一会儿,下课了,同学们都冲出去吃午饭。 安安和古丽敏照例最后才往教室外走。 古丽敏挽上安安的胳膊:「安安,你没事吧,陆老师其实也没说什么。」 安安刚想说话时,俩人已经走进走廊,章家明还杵在那罚站中。 他一脸急切地看向安安,欲言又止。 安安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没事。」 不知是对古丽敏说的,还是章家明。 吃完饭回来,章家明已不见了踪影。 回到座位时,她看到书角夹了张纸条。拿了出来,龙飞凤舞的字迹一看就是章家明的。 「对不起,小哭包。你不会哭鼻子吧!」 「向你保证,我再也不上课看小说了!」 末了,还画了两幅画。画里一个女孩儿哭得梨花带雨的,泪珠子画得硕大,旁边一个男孩儿一幅图里作揖,一幅图里蹲着给女孩儿捶腿。 安安有点忍俊不禁,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坏心情也一扫而空了。 生活就这样「忙」了起来,没干什么,依旧是三点一线,但安安就是觉得不一样了。最重要的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没那么想家了。 自从这次被抓包,章家明倒是真的没有再上课看过小说。安安发现他除了英语不太好,其他科目学得都还可以,尤其是地理,可以说是个地理高手了。那会儿的高考是不考地理的,地理以会考的方式结束,有一个结业成绩就可以了。 不少同学平时顾不上学,就都把章家明当成了地理考试的救命稻草。他也乐善好施,谁来求助都无私帮忙,所以一到地理考试,打着小抄的纸团就在安安面前飞来飞去。 这段时间,安安也开始融入学校的生活,陆续交了新朋友。 排座时插队的宋欣欣,大家都叫她宋欣,话不多,但却和安安很是合得来;文艺委员李桑,性格很火辣,粗枝大条的,和安安就像两极的人。因为一次化学实验时操作失误,险些出事故,幸好安安救场及时,之后也和安安交往多了起来。 安安一直都是个慢热的人,但是慢热的人,往往会热得更持久,更真切,让人莫名就有信任感。 *** 周四中午,老师通知下午第三节课,全班都要到学校附近的桥南公园去集体劳动,班长带队,任务是——撕小gg,工具自备。很多同学一边抱怨,一边窃喜,能在非周末的上课时间出去放风,可以说是惊喜了。至于撕小gg那点儿活,完全可以当消遣了。 安安和古丽敏、宋欣、李桑一起随班里大部队,来到了公园。一到公园,大家都顾不上听班长的安排,迅速作鸟兽散。 公园是沿着途经县城的辽河而建,河面有几十米宽。远远望去,中间的河水急急地流着,看起来很深。公园这一段,水应该算是最浅的了,也清得很。 安安把带来的抹布在河边打湿,准备开始干活。 李桑嗓门大大的:「安安,你还真是听话。你看看,咱们几个谁带抹布了?」 安安淡淡地抬起手,张开手指:「那你是打算『纯手工作业』吗?」 「我啊,嘿嘿,我就没打算作业。你们也都别干了,咱们偷偷熘出去玩吧。」 古丽敏马上附和:「好啊,好啊,去哪?」 「不好吧,一会儿班长肯定会来检查的。」宋欣推了一把鼻樑上的眼镜说。座位重新排好后,她依然看不清黑板,便配了眼镜。 「别闹了,赶紧干活吧,干完再说。」安安已经总结性发言了。 「好吧」,李桑耸耸肩,「你那个抹布能分我们一份吗?」 安安费了不少劲,把抹布分成了四份。 大家说干就干,倒也不含煳。只是很多小gg应该是有年头了,抹布磨出洞了,也没清干净几块儿。 李桑抱怨说:「一会真得手工作业了。这谁啊,缺德带冒烟的,好好的公园贴一堆狗皮膏药。」 没一会儿,大家都累了,三个女孩儿到不远处一个亭子里休息。 第6页 安安看见鞋子上都是纸屑,夹杂着灰黑的细尘,便没有和她们一起,打算去河边清理一下。 从公园的台阶走下去,来到河边。她蹲下来清洗手里的抹布后,开始擦起鞋。 有风吹过来,携着一些河水的味道。安安有点晃神,好像回到家里,自己和妹妹挽着裤脚,不远不近地跟在爸爸后面,小心翼翼地趟着河水往前轻轻挪步,等爸爸在河边的树根、水草下撒网。 一网下去,泥鳅总是有几条的。小安安六岁的妹妹会欢唿雀跃,伸手就捞起一条,胆子大得很。 正蹲着发呆,一颗小石子打在她后背上。 安安回头。 对于安安这样一个慢热型的人来说,一见钟情这四个字似乎和她不太挨边。但安安很多年以后,都对这次回头看见的景象记忆犹新,尽管这已经不是他们的「一见」。 那个高瘦挺拔的男孩儿,一身橙白相间的运动服,后背慵慵懒懒地靠在台阶不远处的石墙上,认真地看着安安。阳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身上、脸上,那脸上的笑,一如初遇那一天。 周围一下子变得好安静,心脏好像在那一瞬也忘了跳动,而后又后知后觉地狂跳不止。 十几岁的怦然心动,往往来得毫无预告。 这一年,安安十六岁。她还来不及、也不懂得去思考此刻自己的感觉是什么,她只知道,傻傻的,看着、笑着。 章家明走到安安身边。 「你这鞋子擦了可有十分钟了啊。你看看,黑的地方还好好的黑着呢。」 不等安安回话,他拿过安安手里的抹布,蹲下去一下下擦了起来。 安安有点不好意思,这种事怎么能让别人给自己做?本能地向后挪。 「别动,几下就完了。」 安安便没再动,等他擦完,站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安安发现,自己需要仰头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时,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他眼中的她,明显慌乱。 她忙低下头。 「谢谢!」 「客气啦,小哭包。」 安安有一段时间没听见他叫自己小哭包了,装腔作势瞪了他一眼。 「走吧,上去吧」,章家明笑笑说。 俩人一前一后走上台阶。 安安看见旁边石墙上也有几块「狗皮膏药」,便叫住章家明,一起干活。 章家明拿过她手里的抹布,认真擦起来。 一边擦,一边念gg内容:「祖传秘方,专治痔疮。」 「你非要读出来吗?」安安颇为无奈地说。 章家明挠挠脑袋,清清嗓子,抬手指指旁边的一块儿。 「这块儿,这块儿内容还不错,挺正经的。」 「刮大白,刷涂料,打扫卫生。」 「这还一块儿」,章家明继续着,「便民门诊,特色专科。包治男女不孕……」 「你自己擦吧,我先走了。」安安不等他说话,迅速逃了。 一口气跑到亭子里,古丽敏她们三个显然已经等急了。 又是李桑最先开口:「你可回来了。咱们收收尾就回去吧,班长刚才说,干完可以直接回去吃晚饭,不用集合了。」 安安跑得有点喘:「好,那干活吧。」 「你抹布呢?」宋欣盯着安安问。 安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纯手工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bgm:《vacation》-dirty heads &《liekkas》-sofia jannok 第4章 秘密 安安满心期待的国庆节终于到了。 这一个月里,她每个周末都动过回家的心思。但她不想一个月都坚持不到就回去,肯定会被妹妹笑话。 但其实,是因为安安有点悲观。一个周末,刚刚回去,就得回来,回去时肯定是欢天喜地,那回学校的时候呢?她有点害怕。 国庆假期还是不一样的,一来已经开学一整个月了,二来好歹有三天呢。安安觉得很满足了,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家了! 一早收拾好东西,她早早来到客运站,等第一班长途汽车。两个小时的车程,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好在一路上车窗外都有山林相伴,提醒安安,离家越来越近了。 家里的山上,大多是落叶松。此时的落叶松林已是一片金黄,穿插夹杂着一些红枫叶。红得像火,星星点点,点亮了安安的眼睛,加热着她那颗本已滚烫的心。 安安贪婪地看着窗外。她把窗子悄悄打开一点点,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松香。 车子终于停在了爸爸工作的林场门口。 一下车,妹妹像只小鸟一样扑到安安身上。 「姐,姐,你可回来啦!」 爸爸一边把安安的包放在自行车后座,一边笑着说:「这回知道想姐姐啦。姐姐在家时,你就知道欺负人。」 妹妹沖安安伸伸舌头。俩人挽着胳膊,和爸爸一起回家。 一进门,满屋子的饭菜飘香,那是安安最熟悉的味道。 妈妈一边往桌上端着饭菜,一边让安安洗手。 「妈,这才十点,就吃饭啊。」 「今天午饭提前吃,你早晨肯定没吃饭吧。」 安安和妈妈之间,总是这样。安安不会像妹妹那样,抱着妈妈说特别亲昵的话,妈妈也不会像唠叨妹妹那样唠叨她。但她们之间就是有着一种极高的默契,一种特别朴素的爱意。 第7页 不说,都在心里那种。 一家人开始吃饭,爸妈轮番给安安夹菜,安安的碗里一直冒着尖儿。妹妹一直叽叽喳喳地问她新学校好不好,有什么好玩的事儿,要么就是说自己在班里又和哪个男生打架了。安安无奈地笑着听她说,这个妹妹,和安安的个性可谓天差地别。天不怕地不怕,小女汉子一个。 饭后,妈妈不让安安收拾。妹妹便拉着姐姐出去玩儿。 安安想回初中的学校看看。 学校不是很近,走路过去要四十分钟。安安和妹妹一路边走边玩儿,一个多小时才到。 学校还是老样子。放假了,操场上空空荡荡。 安安和妹妹从没锁的侧门进去,趴在音乐教室的窗台上往里看。说是音乐教室,其实简陋的很。好在安安初二那年,学校破天荒地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架钢琴。安安一下子就迷上了,一下课就往音乐教室跑。音乐老师见她喜欢,断断续续教了她一年。安安很有天分,也刻苦,初二一年的业余时间,只要音乐教室没有课,她都泡在练琴上。初中毕业时,能弹得一手好琴了。 很想进去,可惜门锁着。两人又在学校逗留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秋天的午后,阳光特别大。路边是一大片稻田,再有几周,就要收水稻了。这会儿,稻米已经鼓鼓胀胀,稻穗金黄一片,低垂着头。风吹稻浪,一片沙沙声。 安安迫不及待拉着妹妹,跑到稻田间的田埂上。 俩人躺在田梗上。天空蓝得像海,几朵白云慢悠悠地游走在头顶,耳边沙沙响个不停。 这是安安从前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十月,顶着太阳在稻田窄窄的田埂上来来回回地走着。还没到收水稻的时候,稻田里空无一人。躺下来,便好像融在这一片稻田里。 这个世界好像很大,此刻却都是她一个人的。 闭上眼睛,听着耳边连成一片的沙沙声。她会想,这是大海的声音吧,又或者是草原的声音。 她都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只是,她没有料到,只是一个两小时车程的「外面」,就让她哭了鼻子。 安安忍不住自己笑自己。 身边的妹妹,此刻也难得的安静下来。 安安站起来,在田梗上慢慢踱步,时不时摸摸鼓鼓的稻米。太阳真暖啊,她一晃神,眼前便闪过那张笑脸。终于有时间静下来想一想,她隐约明白,她有点儿喜欢那个男孩儿了! 喜欢那个男孩儿,是安安这辈子第一个秘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她有点不知所措。 高中生活对她来说,只有一个目标:考一个好大学! 她从小就是绝对的乖孩子,属于不用老师管,父母也不用过问的类型。家里倒也从没给过她什么压力,那时的农村孩子能考上重点高中的本就是极少数,只是她从小学习成绩就好,也就自然而然的没考虑过读书外的第二种可能性。 初中也不是没有男孩子追求安安,但她都置若罔闻,心无旁骛。同学都觉得她高傲,冷冰冰的,但其实她是压根不懂什么是他们说的喜欢和爱,觉得浪费时间。 安安心里有点乱,一时理不出头绪,索性也就不理了。 *** 假期短暂。 回学校的时间悬在滴滴答答的时钟上,不会因你不舍而偷闲半秒。 安安还是踏上了返回县城的汽车。 妹妹在车子关门的瞬间,冲着售票员急急地喊:「麻烦您帮我姐换一个靠前面的座位吧,她晕车。」 安安努力沖爸爸和妹妹笑着:「你们回去吧。」 车子关好门,再次启动。 安安的眼泪赶在笑脸收起前溢出眼眶,她急急抹掉。 售票员见怪不怪地笑笑:「你去第一排坐吧。」 安安拦住要和第一排大哥打商量的售票员:「不用了,我去后面就行。」 车开得很快,盘山道转起来,安安还真有点晕车了。 下了车,她慢吞吞往学校晃。终于进了宿舍,一头栽到床上,不想动。 「安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宋欣坐安安床边问。 安安坐起来:「没事儿,回来车上有点晕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李桑她们也都回来了。」 「她们人呢,去教室了?」 「没有,一会儿班里有篮球比赛,她们都早早去篮球场占位置了。」 「哦」,安安的思绪还飘在四十公里外。 「你想去看吗?要不咱们也去吧」,宋欣说话好像永远处在一个频率上,柔声柔语,慢条斯理。 安安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宿舍,也不想自己又陷入想家的低沉情绪里:「好,咱们也去吧。」 到了球场,俩人傻眼了。 人可真多,都围着篮球场站着,在外围已经看不到球场里面的情形。 她们围着人群转了两圈,才在缝隙里看到前排的古丽敏和李桑。俩人正指挥身边一个男生在黑板上写字。 男生颇用力地在一个落地小黑板上写下了「七班,必胜!」 「安安,快过来」,李桑把安安俩人一把拽进了挨挨挤挤的观战大军。 「怎么这么多人?」安安问。 「你也不看看咱班和哪个班打?」古丽敏反问着。 第8页 安安环顾球场一周,发现对面人群里已经立好了两块小黑板,都写着「二五」的字样。 「二年五班,很厉害吗?」安安像是自言自语。 「当然了,全校公认的最厉害的。」 「那这么多来看的人都是二年五班的?」宋欣问。 「你这脑子」,李桑弹了下宋欣的脑门,「他们一个班哪来这么多人啊。」 「你俩都快成外星人了」,古丽敏接过话茬,「没看这么多女生吗?都是来看那位的。」 安安和宋欣顺着古丽敏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高个子男生,明显比身旁男生都高一截。离得有点远,安安只看到那男生头髮有点卷卷的,皮肤白白的。 「我来给你们科普一下吧」,李桑清了清嗓子说。 「他叫范瑞,前段时间从市里高中转学过来的。据说专门学过一段时间篮球,所以打得很好。自从他转过来,二年五班在咱们学校就天下无敌了。上周和二中还打过呢,也赢了。加上人家肤白腿长样貌美,多少女生的偶像呢!」 李桑一口气说完,末了露出一脸花痴样。 「那咱们班不是输定了」,宋欣一脸担心地说。 「那可不一定,咱们班又不是没有帅哥。」古丽敏一脸不服气的样子,「看咱们章家明,也没比那个范什么的矮多少嘛,而且要我看,长得也比那个范什么帅,简直就是阳光少年啊。」 「章家明嘛,是挺帅的,但有点太瘦了吧。」李桑摇摇头。 「一会儿到底是什么比赛,篮球还是选美?」安安突然开口。 几个女孩儿笑作一团。 安安的眼睛不自觉地就落在章家明身上。他今天穿着一身红色运动服,在场上极为显眼,此刻正和班里其他几个男生投篮热身。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 二年五班的势头果然很勐,队员拿球后都会想方设法传给范瑞,范瑞凭藉身高优势,几乎是每投必中。第一小节,分数就拉开不小的差距。 对面女生的欢唿声此起彼伏。 古丽敏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说:「看来是没戏了。」 班里同学的脸上也都写满了失望和着急。 几个队员蹲在场上,好像在商量着什么。 第二小节一开始,安安突然说:「咱们给他们加加油吧。」 「好啊,好啊,我来带头。」 「一七,加油!一七,必胜!」李桑总是说干就干。 班里同学陆续加入,喊起了口号。 对面的同学也不甘示弱,开始给二五喊起加油来。 一时间球场上热火朝天,叫喊声不断,又吸引来不少观战的同学。 安安发现,从第二小节开始,章家明开始贴身盯防范瑞,两个人一直挤来挤去,看起来有点滑稽。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卖力的鼓劲声起了作用。 球场上的几个队员,一时都意气风发,跑动积极起来。前锋李凯,连续进了几个三分球,比分几乎要扳平了。 球场上的十分钟,简直像飞着过的。 第二小节很快就结束了。章家明突然沖安安她们几个女孩儿跑过来,到跟前把外套脱下来塞进安安手里:「帮我拿着。」 一边说一边又跑回商量战术的队友身边。 「哎呦」 「哎呦」 古丽敏和李桑一左一右地怪腔怪调着:「安安,什么情况?」 安安拿着衣服,有点不知所措。 「什么什么情况?」 「这么多女生,咱们这一堆儿就四个,怎么就让你拿啊。」李桑一脸的坏笑。 「你俩有情况。」古丽敏斩钉截铁地说。 「瞎说什么,我们不是同桌吗?」安安淡淡地说。 「宋欣你说,章家明怎么就只让安安拿衣服?」李桑不依不饶地。 宋欣说:「安安不是说了吗,他们是同桌。」 这次换古丽敏翘起脚弹了弹宋欣的脑门:「你可真是后知后觉。」 正说着,最后一节开始了。为了节省时间,学校的比赛大多都只打半个小时。有时候干脆也不休息,一口气打完结束。 章家明还是紧盯着范瑞,不让他有拿球的机会。离比赛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范瑞明显有点着急。一个男生把球远远抛给他,他转身接到了球,运球到篮下。球刚离手,章家明就在他身侧起跳,结结实实地打掉了一个好球。 对面女生脱口而出的欢唿声戛然而止。 范瑞回身就推了章家明一把,章家明没有防备,踉跄了一下摔坐在地上。 「什么嘛,暗箭伤人!」李桑大声喊着。 「就是,太不讲究了。」古丽敏也一脸的义愤填膺。 场上因为这个插曲有点小骚动,安安看到章家明起来后,一直推着自己的队友,不让他们上前,嘴里一直说着什么。 比赛恢復了,距离结束还有不到两分钟。比分停留在50-52,差着两分。 大家都不喊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上。 对方一个男生,和盯防的人打起了游击战。只左右挪动着拍球,丝毫没有突破的意思,像是有意拖延着时间。章家明和范瑞依然在不远处你挤我、我挤你。运球的男生突然抬手把球传给范瑞,范瑞绕开抢到了球,转身运球,奔向篮下。章家明竟然盯准时机截断了,回身快速把球传给李凯,李凯没有浪费这个机会,一个三分球利落的入网。 第9页 比赛结束的哨声和七班同学们瞬间迸发的欢唿声一起响起,整个学校好像都沸腾了。七班的男生女生都跑到球场中央,围着几个胜利的少年蹦跳着、欢唿着。 二年五班的队员们都表情木然,或坐或站,没有马上离开球场。范瑞把外套砸在地上,叉腰站着,大口喘气,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 安安和宋欣虽然没有冲进人群,但也兴奋极了。 安安第一次觉得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章家明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到安安面前。 白色短袖,脸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安安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章家明,咧着嘴笑着问她:「我打得好不好?」 安安笑了笑说:「算不错吧。」 安安把衣服递给他,他接了过去。手上混杂着泥土和一点血迹,应该是刚才摔伤的。 「你手流血了。」安安说。 「没事儿,小伤。」章家明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还是清理一下吧。」 「行,听你的。」章家明看着她,唇角勾起。 场上还在继续着胜利后的狂欢,安安和宋欣交代了下,回宿舍取了点纱布和碘酒,那是妈妈装在她行李里的。 章家明把伤口在食堂的水池清洗了下,在楼下等着安安。 安安下来后把东西递给他,章家明举起受伤的右手晃晃说:「帮人帮到底,我左手不太灵。」 安安没说话,低头静静地给他涂好了碘酒。 纱布一圈一圈地缠着。 安安一边轻轻打着结,一边说:「好了,这两天别碰水了。」 抬头,章家明认真看她的眼神没有一点闪躲。 倒是安安,心跳好像突然加了速,慌张地看向别处。 「安安」 「嗯?什么?」 「我……我……没什么。我是想说,谢谢你。」章家明有点支支吾吾。 安安笑笑。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红霞横在天边,淡淡的红晕温柔的洒在两个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bgm:《hiyonat》-shohrux 第5章 心有所属 七班竟然赢了二年五班,消息在全校飞速传播,可谓一战成名,各班来约战的也便络绎不绝。 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是最适合比赛的。班里有比赛的时候,安安也会去看。因为一次次的比赛,整个七班变得异常团结。 每次比赛胜利了,一个叫曲昊的男生就会在队员们回教室时,用桌子敲一阵鼓点,他说这是迎接战士们凯旋的仪式。 那会儿班里的氛围特别好,每个人都为这同一件事高兴着、谈论着、说笑着。班主任陆老师一直没有介入过班里的比赛,只在一次班会时说,学习也是一个赛场,希望大家的学习劲头也像对待篮球比赛这样。说也奇怪,那以后的自习课,教室里一直持续的嗡鸣声倒是小多了。 安安慢慢地不那么频繁想家了,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起自己的学习和生活。 一天,吃过午饭,安安和古丽敏又是最晚从食堂回了教室。章家明破天荒没去打球,竟然在座位里坐着看书。 等安安坐好,他转头看向安安。 「安安,今晚开始,我给你打饭吧。」 「你给我打饭?不用了。」安安拒绝。 「你看你那速度,蜗牛似的。我给你打好,你只管去吃就行了。」 「真不用了,我都是和古丽敏一起打饭的。」安安急急地解释着。 「那好办,我连她的一起打了。」 「不用,真不用。」 「行了,就这么定了,我打球去了啊。」尾音未落,人已经风一般出了教室。 什么就这么定了,安安一时没跟上节奏。 你给我打饭,同学们怎么想啊,她心里嘀咕着。 原本想着下午再和他说,结果一下午的课间,这傢伙都不见人影。 晚饭时间,安安和古丽敏的饭果然早早打好了,放在七班吃饭的桌子上。 第二天依然如此。 古丽敏跑去谢章家明,问他:「你是打算长期提供服务吗?」 「没问题啊」,章家明痛快地答着。 「那我和安安也不能白吃白喝啊,我们得把饭票给你。」古丽敏说。 「每个月1号交饭票,过时不候啊。」章家明说着。 「得嘞,收到。谢谢啊,好人!」 章家明又咧着嘴笑。 住校的生活,多少有些枯燥。但进入学习状态了,就会觉得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周结束。 周六的中午。 教室里没什么人。 安安合上化学书,环顾四周,只有宋欣在后面做题。 她刚打算过去看看时,古丽敏和李桑冲进了教室。 「特大新闻,特大新闻。」古丽敏一进门就喊着。 宋欣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推了推眼镜。 「我来说,我来说。」李桑跑到安安身边说。 「我说,我说,我这是一手信息。」古丽敏抢过话去。 「行,你说,那你快点儿。宋欣,过来,听新闻了。」李桑招唿宋欣。 宋欣慢悠悠起身,李桑急得跑过去几步把她拉到了安安座位上。 「是这样的。据可靠消息,我们班的篮球风云人物章家明同学,收到了一封情书。」 第10页 「啊,谁给他写的啊?」宋欣问。 果然女生都是八卦的。 「一班的一个女生,走读的。应该是看过几次咱班比赛,被我们的篮球少年迷住了呗。说是用了一个特别漂亮的信封,装了一封厚厚的信,自己亲手送给章家明的呢。」 「在哪里?在哪里?」李桑插话问,「刚才你没告诉我在哪儿。」 「嗨,我也不知道在哪儿。甭管在哪儿,你就说人家是不是勇气可嘉。」 「然后呢?」宋欣又发问了。 「然后啊……」古丽敏还想卖个关子。 「然后我来讲」,李桑把古丽敏冷不丁挤到了一边,一屁股坐到了安安对面的桌子上。 「你们猜,咱班章家明什么反应?」 「他居然把信原封不动给人家送回去了,拆都没拆。但是封面上写了:「谢谢!已心有所属。」 安安一直静静地听着,但她是好不容易才做到的「静静」。 「你们怎么知道这么多,亲眼看到啦?」宋欣一副不相信的口气。 「一班有我一个初中同学,和那个送情书的女生是同桌。我这消息来源绝对真实可靠。」古丽敏不服气地说。 停了下,她又故作神秘地说:「你们说,章家明主动给我打饭,又说自己心有所属了。不会是我吧?他喜欢我吗?」古丽敏忽闪着圆熘熘的眼睛,双手左右花儿般张开,托着自己的下巴说。 教室门口冷不丁探进来一个脑袋,章家明的。 「古丽敏,想多了啊。」 古丽敏又惊又囧:「章家明!」 她随手拿起一张纸,团了团朝门口扔了过去。 「让你偷听女生说话。」 章家明坏笑着闪没了影。 李桑捂着肚子不停地笑:「古丽敏,你还说人家偷听你说话,你还不是背后说人家的八卦。」 宋欣幽幽地来了一句:「还有,人家本人刚才说了,你想多了,他没有对你心有所属。」 古丽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宋欣,真该把你这脑袋开开光,你当我傻啊,我当然知道不是我啊。」 说着,下巴沖安安使劲抬了抬。 宋欣突然啊了一声:「我知道了,是安安吧。」 李桑和古丽敏笑成一团。 安安也顾不上尴尬,被她们逗笑。 自此,章家明喜欢安安这事儿,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生活也开始变得大不一样了,每天会有些不期而遇的、甜丝丝的小美好。 周一。 章家明最近好像突然爱学习了。 往篮球场跑的频率大幅度降低,一到下课就问安安题目,还一道接一道的。 「辅助线要连在这里,你连的还是不对。」安安颇耐心地说着。 「哪里?这里吗?」章家明低头看向题目。 「不是,是这条,ef。」安安用手划过ef两点。 「哦,我说呢。」章家明若有所悟似的点点头。 两人不经意间同时抬头,撞上对方的视线。 四周,是每一个课间都重复的喧闹。 两个人的世界却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似乎只剩下彼此的目光和心跳。 对视,是检验爱意的最佳方式,尤其是对于两个还不懂得如何掩饰的人来说。 章家明看向她的眼神认真又炙热,看进去却又能看到他眼里满满的清澈。 她好像在周遭的喧闹里听到了两个人同步的心跳声。 她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桌面上的书本,胡乱塞进桌斗。心里像藏了一只兔子,蹦跳个不停。 李凯在教室门口喊:「章家明,去不去球场?」 章家明看都没看:「不去!」,答得干脆利落。 周二 午饭时间。 安安和古丽敏最近都是和大部队一起出发去食堂,只不过因为章家明都会提前给她们把饭打好,所以不需要加入「竞走比赛」。 到了食堂门口,古丽敏用胳膊肘碰了碰安安:「完了,打饭勇士被抓了。」 安安抬眼看过去,章家明正和十几个男生一起被德育处马老师罚站中。这个马老师异常严格,并且擅长神出鬼没。饭前只要他出马,食堂门口的罚站队伍会格外壮观。此刻他正背对着罚站的队伍,两只眼睛像鹰一样扫视着操场。 章家明也看到了安安,挠了挠后脑勺,傻笑着。 安安和古丽敏进了食堂,打饭的人排着长队。她拿出自己的饭盒,顺手拿了旁边柜子里章家明的。 古丽敏拿好饭盒凑过来说:「怎么?担心人家吃不上饭啊?」 「什么啊,天天吃人家打好的,还能看着不管他啊。」安安说。 「我知道你是投桃报李,你急什么啊?」古丽敏笑着说。 「我哪有急。」安安一边说着一边站到了打饭的队伍里。 刚站稳,两个饭盒就被章家明一手一个拿了过去。 「罚站结束了?」安安诧异地问。 「嗯」,章家明含煳答着,「去桌子那边等着我。」 安安没过去饭桌那边,站在队伍后面等着。 饭还没打好,餐厅的喇叭里传来了清嗓子的声音。 接着,是马老师余怒未消的声音。 「刚才,一位男同学趁我不注意,竟然从罚站队伍中私自离开。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哪个班的,但我认得你,请你下午主动到德育处找我,带上检讨书。」 第11页 排队的同学都闹笑起来。 章家明回头看向安安,沖她眨了眨眼睛。 安安没好气地回瞪了他一眼。 这傢伙胆子也太大了吧。正想着,马老师从食堂里面往打饭队伍走来。食堂里嘈嘈杂杂,队伍一点点向前挪动着,打好饭的人陆续走出队伍。安安忐忑地跑进队伍,站在章家明旁边。 「你赶紧蹲下点儿」,安安一边说一边瞄着马老师的动向,他正站在隔壁几排的队尾向队伍里张望。 章家明被安安的举动逗得笑起来:「我蹲下就暴露了,你个小傻瓜。」 古丽敏在身后插话说:「别听他瞎咋唿,一下抓那么多人,他才记不住谁是谁呢!」 安安一想,也是。 章家明一脸坏笑地看着她,突然低下头声音低低地说:「这么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安安瞄了一眼后面的古丽敏,脸有点红,「你以后还是别给我们打饭了。」 「这和你们没关系,我自己打饭也一样。」章家明突然一本正经起来。 「那你以后别跑了行不行,快点走就是了。再说,早吃一会儿,晚吃一会儿差别有那么大吗?」安安念叨着。 「你就别管了啊,小唠叨,这是打饭的乐趣。」章家明一边把饭盒递给打饭师傅一边说着。 一会儿功夫就被起俩名字,安安除了瞪他几眼,也没什么可做的。 只是,向来乖孩子的安安,看着马老师一脸怒容无功而返的样子,第一次觉得有点莫名的开心。 周三。 晚自习开始前,安安在图书馆看书。 从家里回来后,安安陆续来过几次。图书馆的书并不是很多,但足够安安消磨一阵子了。因为这里安静,她有时候也会带着自己的课本来自习。 今天她拿起了上次没看完的一本地理杂志,在后排找了个位置。 没一会儿,章家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了旁边。 安安已经习惯了,这傢伙最近像个跟屁虫似的。 李凯警告他说,再不去练球,球队打算把他开除了,可他还是每天乐滋滋地跟着安安。 见安安看得认真,章家明也便没出声,随便找了本书看了起来。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章家明坐不住了。跑出去,没几分钟又带着两罐饮料回来。 图书馆和学校唯一的小商店正好处于大对角的位置,这傢伙应该是百米冲刺来回的。 「安安,喝饮料吧。」章家明压低着声音说。 「我不渴。」安安抬头,看见他顶了一头细密的汗珠,「你喝吧。」 易拉罐打开的声音,在图书室里尤为明显。 几个前排的同学回头看向他们。 安安瞪了章家明一眼。 章家明跟没看见似的,把饮料递到安安面前。 「快喝。」 「不喝」,安安轻轻推回去。 「喝吧」,他又递迴来。满满的饮料洒了一些出来,不偏不倚洒在安安大腿处的裤子上。 什么气氛呢? 必须是尴尬了。 章家明想擦又不敢擦,安安想擦又不好意思擦。 「对不起,对不起。」他忙不迭地道歉。 前排同学又回头看向他俩。 安安不好意思极了,急匆匆把书放回去出了图书馆。 章家明犯了错似的跟在后面。 「安安」,他叫她。 安安回头看他,余怒未消。 他几步跟上来,脱下校服外套,给她系在腰上。 安安看着他仔细给衣服打结的样子,心里突然就很暖,那点强撑的佯怒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和一个能够双向心动的人相遇,一定是上天给予的礼物。 窗外,微风轻起。 喜欢,在这个深秋肆意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 bgm:《blue dream》-kwxz 第6章 猝不及防的表白 还有两周,就要期中考试了。 原本应该开学两个月就考的,不知为什么这次快三个月了才考。 这是入学后的第一次大型考试,安安很重视。 她需要知道自己在年级的位置。 一中是县城里唯一的市重点高中,生源固定,多年来的成绩也比较稳定。每个年级五百人左右,每届高三会有两三个考上清北的,年级前一百名能考上不错的二本,前五十名一本。 考试前的晚自习课,基本都被各科老师占上了,谁能占上全凭谁跑得快。卷子一下子多了起来,好多同学叫苦连天。 能剩给安安自习的时间,只有早饭前的早自习了。这节课也是她最喜欢的,因为走读生不参加,教室里只有一半人,很安静。一早起来,效率特别高,安安把最近两周的复习计划都安排在了早晨。 章家明很有眼力件儿,最近的早自习一直处于绝对静默状态。 还会在早饭时给安安同学加一个鸡蛋。 他加,她就吃。 两个人有时候说话会脸红心跳,有时候又像认识了很久,默契得很。 中午,安安突然发现手錶不能用了,不知道是没电池了,还是坏了。 还有几天就考试了,她打算中午出去找个钟錶店修一下。 一出校门,就看见章家明等在门口,推着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 第12页 「干嘛?」安安问。 「载你去修手錶。」 「你怎么知道?」 「我是谁啊?」章家明一脸得意,拍了拍车后座,「上车。」 安安看了眼那车,一脸为难。 「你确定这个又小又旧的车能承受咱俩的重量吗?我怎么感觉它下一秒就要散架似的。」 「时间紧迫,我回班借车时,走读的同学里就只有张晓军在。」 难怪了,安安想,张晓军是班里最瘦最矮的一个男生。 「我自己去好了,你回去吧。」安安坚持说。 「赶紧上来,我车技好得很,绝对没问题,放心。」章家明也坚持说。 安安犹犹豫豫地坐上了车,章家明一脸开心地骑上车出发了。 安安的判断很准确。 这车除了车铃不响,哪儿都响。 晃晃悠悠,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两个人的重量压垮。 安安一路提心弔胆,紧紧抓着车后座的边沿。 「咱俩还是走去吧,时间来得及。」她探着脑袋说。 章家明右手扶着车把,左手背过来抓着安安胳膊,放在自己腰上。 「扶好了。」说着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安安揪着一点点章家明的衣服,不知道是因为这辆破车而紧张,还是因为这个动作。 没来由的心跳得好快。 很快骑到了热闹的街道上,马路两边是接二连三的卖磁带的铺子。 歌声响在耳边。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 望向孤单的晚灯, 是那伤感的记忆。 再次泛起心里无数的思念, 以往片刻欢笑仍挂在脸上。 愿你此刻可会知 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 笑声更迷人。」 beyond的歌声在那个年代,太过特别和迷人。安安在街头的歌声里忘了紧张,忘了那辆快散架的车。 只剩歌声在耳边的风里,动听地吟唱。 一路听着,很快便到了一家钟錶店前。 原来只是没电池了,几分钟便搞好了。 安安看了眼时间,对章家明说:「时间还够,咱们走回去吧。」 「好。」章家明把车调转方向,推着车往回走着。 「你喜欢听beyond的歌?」他问她。 「嗯」,安安点点头,「还有张信哲的,也很喜欢。」 「嗯,等将来,我带你去听他们的演唱会。」 「将来?」这个词好像还很少在安安的词典中出现。 「是啊。」章家明认真地点头。 安安有点动容,笑了笑。 章家明脱口而出:「安安,你该多笑笑,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还是骑回去吧,别迟到了。」安安转移话题。 车子依然晃晃悠悠。 快到学校时,是个小下坡。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子垫了一下车子,小车瞬间失去了控制,两个人摔了个结实。 章家明从车子下面抽出腿,急急扶起安安:「你没事吧?」 「是谁说自己车技好的?」安安一边揉着手腕一边说。 「手腕摔伤了?让我看看。」章家明一把拉过安安的手。 安安触电般抽了回来:「没……没事,一点事儿也没有。」 章家明仔细看了看,才放下心来。一边用食指指腹勾着眉梢,一边有点窘迫地笑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还好你没事儿。」 「不过,它有事儿了。」安安哭笑不得地指着那辆七扭八歪的车子说。 章家明嘿嘿笑着:「没事儿,我晚上到学校门口的修车铺修一下。」 两个人整理了下,勉强推着那辆濒临解体的车回了学校。 *** 期中考试转眼就到了,一共要考三天。 每考完一科,古丽敏就忙不迭跑来找安安对答案。 「完了,这道又错了。」她哭丧着脸。 李桑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考完就拉倒,你别总对答案行不行?」 宋欣在一旁说:「怎么你们说的这道题,我像没做过似的呢。」一脸着急又茫然的样子。 最后一科英语考完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恰好是周五,学校给大家临时放了半天假,老师们也会利用这半天赶着批卷子。 李桑和大家商量着要去县城里玩儿。 宋欣兴致缺缺:「我不想去,考得糟透了。」 安安倒是一反常态:「去吧,考完就别想了,放松放松。」 宋欣听她这么说,点点头,神情轻松了一些。 四个人,并排往县城里走着。 考试结束到成绩公布前的时间,可以一分为二。前一半放松,后一半忐忑又或者期待。 此刻,就是最放松的时候。 四个女孩儿欢脱得像四只小燕子,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 「安安,你和你家章家明怎么样了啊?」李桑永远是直来直去。 「他才不是我家的。」安安说。 「你别不顾重点,你俩到底怎么样?」李桑追问。 「没怎么样。」安安还是不紧不慢地。 「哎呀,傻子都看得出来,还用问啊。」古丽敏抢过话茬儿,「他俩啊,是郎有情,妾有意。」 第13页 「安安,你也喜欢他吗?」宋欣一脸认真地问,「那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哪有」,安安心里有点不舒服,脚步也放慢了,「我只想好好读书。」 她回答着,也像在告诫自己。 古丽敏绕过宋欣,挽上安安的胳膊:「别想了啊,咱们是出来放松的。」 「嗯」,安安淡淡地答应着。 路边的烧烤摊,烟火气十足。铁板上的油滋滋地响着,泛起一层密密的小气泡。一串串鱿鱼在摊主的按板下张牙舞爪,一副死了也要抗争到底的架势。 「吃这个吧,太香了。」李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鱿鱼。 他们每人吃了一串抗争失败的鱿鱼,心满意足地继续压马路。 县城中心有一个十字路口,路口一侧是当时最高的一栋楼,有十几层的样子。最顶部是一个很大的钟,无疑就成了县城的标志性建筑。 县城里的人们约会见面,最常说的就是:「大钟下见」。 四个姑娘不知不觉也来到了大钟下。仰望钟面,长长的分针慢慢悠悠地转着。 对于十几岁的人来说,指针常被认为转得慢慢悠悠。 青春年少时,总觉得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磨。 四个人所谓的「玩」和「放松」,也就是顺着马路一路闲逛,遇到什么玩什么。 大钟底下很热闹,一圈人围着。原来是一个卡拉ok摊,一块钱一首,随便唱。 李桑唱了一首甘萍的《潮湿的心》,婉转动听,四周围观的人都给她鼓掌。 李桑高兴极了,不停地叫另外几个女孩儿一起唱。 四个姑娘一起唱起了《海阔天空》。 这个普通的下午,在这歌声里悄然而逝,却留在了每个人的记忆深处。 总有些平凡的日子,在未来一些更平凡的日子里,变得弥足珍贵。 *** 四个女孩儿赶在晚饭前回了学校。 安安不大有胃口吃饭,一个人直接回了教室。 晚饭时间,又是刚考完试,教室里空无一人。 她在座位上坐下来,百无聊赖,打算整理下书桌。 低头看下去,桌斗里居然放着一个随身听和两盘磁带。一盘beyond的精选集,一盘张信哲的《宽容》。 安安把《宽容》放进随身听里,塞上耳机。张信哲的声音干净又透亮,高音高亢婉转,低音温柔细腻。安安趴在桌子上,听入了迷。 章家明不知什么时候坐进了座位,安安抬头时,撞上了他的视线。她赶紧拿下来一只耳机,按停了音乐,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放的?」 「嗯,好听吗?」 安安点点头。 章家明拿过安安手里的那只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又按下了播放键。 轻柔的歌声再次响起。 「我的整个世界, 面目已全非。 所有爱恨喜悲, 都在天上飞。 究竟还有什么挂念让我不能睡, 为何觉得如此的狼狈。」 两个人都把手臂放在书桌上,头枕着手臂,静静听着。 章家明眼神定定地看着安安,清澈里闪动着炽热。 或许是迷人又透着些许哀伤的歌声,突然给了安安勇气。她第一次坦然对上他的眼神。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章家明冲着安安笑,安安也冲着他笑。 一曲快要结束的时候,章家明动了动左手,一点点靠近安安的右手。两根小拇指轻轻搭在一起,他慢慢地、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口型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我—喜—欢—你。」 安安心跳的声音突然如小鼓般咚咚响,瞬间盖住了歌声。 慌乱间恰好一曲结束了,她慌忙抽回手,把随身听和耳机一股脑塞进章家明手里。 「我……我吃饭去了。」她有点儿语无伦次。 一边说一边往教室外跑。 「安安」,章家明叫住她,「我给你打好了,在古丽敏那。」 「哦」,安安急匆匆出了教室,从教学楼一路跑到了食堂门口。 这是她第一次用跑的去食堂。 「你怎么喘成这样?」古丽敏一边把饭递给安安,一边说:「赶紧吃吧,都凉了。章家明不是回去叫你了吗,你怎么这么半天才来?」 「哦,突然饿了。」安安所答非所问,大口吃了起来,吃的是什么全然不知。 内心涌动着狂澜,燃烧着花火。 虽然刚考完试,住宿生的晚自习依然没有取消,还要上课。 吃完饭,安安磨磨蹭蹭地回了教室,纠结着一会儿见到他要说什么。 进了教室,章家明没在座位上,她松了一口气。 「安安,你怎么怪怪的?担心考不好吗?」古丽敏问着。 没等安安回答,又说:「别担心,你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倒是我们几个才应该担心呢,哎。」 「嗯,我不担心」,安安说,她好像确实还没为自己的成绩担心过。 预备铃很快响了。 章家明没有来上课,安安有点心不在焉,但还是强迫自己拿出书来。 随身听还放在桌斗里,两盘磁带中间夹着一张纸条。 「我晚上不来自习了,球队和陆老师请了假去训练,过几天我们要和二五再比一场。」 第14页 安安放下心来。 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让安安心动又心安的男孩,就这样,缓缓走近了她的心里。 环顾教室,确实球队的几个人都没在。 陆老师居然同意他们上课时间训练,真是不容易,安安想着。 静了静心,她开始预习起下一阶段的课来。 第一节课下课了,她一个人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从这里的窗口可以看见篮球场。 几个男孩儿在球场上,借着教学楼的灯光,跑动着。 安安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哪个是章家明。 她把手肘支在窗台上,视线随着他移动、跳跃。 走廊里,同学们来来回回地走动着,没人注意到尽头处的安安。 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刻——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肆无忌惮地看着那个男孩儿。 预备铃响了,安安没有动。上课铃响了,她才急急地往教室跑。 一回去,就看李桑对她挤眉弄眼。 刚坐好,一个纸团扔到安安桌子上,李桑沖她直使眼色。 安安打开,见上面写着:「刚才在女厕所听一个女生说成绩已经出来了,还说她们班一个走读的女生是年级第一呢。」 安安瞬间有点失落,但还是沖李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没一会儿,古丽敏也传来一个纸团:「还没出榜呢,咱们等等。」 原来她们都知道,她在等一个年级第一。 她也知道,现在和初中的时候不一样了。 爸爸送她来入学的路上,和她说:「安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到了高中,人多了,县里高中哪个学校考上来的都有,都是原来的尖子,不见得还能考第一名了。尽力就好啊。」 安安一边点头,一边还是在心里不服气。 这次考试,她虽然没说什么,但还是咬着劲儿的。 心里七上八下,这一晚註定是混乱的。 青春里的悸动、忐忑、不甘和期待,乱乱地交织在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学校并没有贴榜单出来。大家的心,都越来越焦急。 整个早自习,安安和章家明谁也没有说话,好像昨天的一幕未曾发生过。安安的心思也都在考试成绩上,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真正为考试成绩有点焦灼。 课间操的时候,成绩终于出来了,走廊两端各贴着一份榜单。 还没等安安挤进人群,李桑已经一蹦老高地沖教室门口的安安喊:「安安,你是第一名,年级第一!」 感觉她比安安还高兴。 安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着实体会了一次等待成绩、为成绩忐忑不安的心情,中考时都没有这样过。 走廊里很多同学,都因为李桑的大嗓门看向安安。 她走到榜单前,看到自己的名字写在第一个:一年七班,安安。她在人群后面慢慢挪动着,想看看大家都考得怎么样,更想看看章家明考了多少名。 章家明在身后敲她的脑袋:「往后面挤什么?你名字在第一个。」 她回头看他,问他:「你呢?」 「138」,他轻松地说着。 比安安预期的要好,她抑制不住地沖他笑起来。 章家明又轻敲她脑袋:「傻瓜。」 「我才不傻」,安安揉着脑袋嘟囔着。 章家明笑了起来,却又接着收起笑容:「安安,祝贺你!」 安安第一次见他如此认真,眼睛里像看着一件珍宝,点点闪着光。 作者有话要说: b:《海阔天空》-beyond &《忘情忘爱》-张信哲 第7章 突如其来的风波 几个女孩儿都跑过来围着安安。 「安安,你太牛了,平时也没怎么见你学习啊。」李桑依旧是大嗓门。 古丽敏抢过话茬儿:「你以为学霸都要头悬樑,锥刺股啊,人家靠的是这个」,她指指自己的脑袋。 宋欣低着头,脚尖儿搓着地:「我就是没这个。」 「你至于吗?宋欣。」李桑把胳膊勐地搭到宋欣肩上,「咱俩名次差不多,你这么一说,我这脑子岂不是也形同虚设了。」 安安匆忙问了下,才知道几个人的名次差别很大。古丽敏最好,年级五十多名,李桑和宋欣都是三百多名。 李桑满不在乎,宋欣倒是很受打击,快要哭出来了。 赶着去上课间操,大家没时间再说什么。 几个人往操场跑的路上,安安急急地和宋欣说:「别想了,卷子发下来看看再说。」 中午休息时,各科课代表把卷子都发了下来。 教室里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考试时做错的,卷子到手都觉得自己明明会。 那些沉默不语的,就是真不会的,比如宋欣。自从发了卷子,她就一直靠在椅子上,石雕像般一动不动。 安安走过去,拿走了她所有的卷子,宋欣默默跟在身后。 安安一科科给她做好标记。 「红色笔标记的是概念不清,知识点我给你写题目旁边了,需要重新把教材里对应的理论再过一遍。」 「蓝色笔的是解题方法不好,浪费了时间」 「还有,很明显,你理科的卷面时间分配有问题,不能在一道题上纠结太长时间。」 「你自己再理一遍所有的错题,在老师讲之前能改出来的就没什么问题。仍然不会的,要搞清楚卡在哪里,老师讲时,再和正确的思路做对比。」安安和宋欣交待着。 第15页 宋欣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方向,谢了安安回去改题。 章家明一直在座位上听着,宋欣一走,便把自己的卷子往安安桌子上推了推。 「干嘛?」安安扭头问他。 章家明不说话,翘翘下巴用眼神沖卷子使劲儿,意思再明显不过。 安安不理他:「自己总结。」 「怎么到我这待遇差这么多。球队拉我训练呢,帮我理理。」 「自己理。」安安坚持。 「行,自己理。」章家明拖着长声,不情不愿地拿回卷子, 「安安,能不能申请提升下我这地位啊,你有点偏心啊。」 没等安安说话,球队里的俩同学突然出现,把章家明拉出座位,一左一右架着就往外拖。 「章家明,你这心也偏大发了。等你半天了,你还在这泡妞,我们占个球场容易吗?」 周围同学都窃笑起来。 古丽敏过来叫安安,俩人一起出了教室。 「别听他们瞎起闹。」古丽敏总是很善解人意。 「嗯,我其实不太在意他们笑或者起闹,是我自己心里有点乱。」安安倚着栏杆,低低地说。 「你也喜欢他是不是?」古丽敏开门见山地问到。 两个人还是第一次正式谈及这个问题。 「我也说不清,应该是吧。」安安抬头看了一眼篮球场的方向。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其实咱们年级不少谈恋爱的,你也知道。」 「我不想」,安安打断她。 「但是觉得有点不受控制是不是?」古丽敏似乎已洞悉了一切。 安安点点头。 「我知道,你喜欢按照自己的计划来,这件事超出你的计划了。但我看章家明和咱们看到的那些在谈恋爱的男生也不一样,他应该不会让你为难的。你先别想那么多了,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再说,你成绩这么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古丽敏宽慰着安安。 安安点点头。 她远远地看着球场上的章家明,脑海里闪过那天他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喜欢她的样子。 她好像已经做不到,完全不去想这件事情。 这种有点失控的感觉,是她不曾体会过的。好像明知道前方的路方向不对,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一点点走在路上。 又聊了一会儿,俩人一起回教室。 走廊里,不少人在她们经过后,小声嘀咕着:「她就是安安。」 安安没心思理会大家对第一名长什么样的好奇心,对于这些指指点点她都一律当作看不到。 真正难以面对的是自己的内心,至于外界压力,她的免疫力向来很高。 下午,班主任总结了班里这次考试的情况,平均分年级第二。陆老师显然还是比较满意的,让大家再接再厉,争取期末能拿个第一名,末了还特别表扬了安安。 安安特别不喜欢这种表扬,感觉比走廊里同学们的指指点点更能让她尴尬。学习对于她来说,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儿,她完全不觉得有需要别人介入、干涉又或者夸赞的必要。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边上课,一边帮宋欣搞定了卷子上的所有问题。 章家明这几天,除了上课,都泡在球场上。 为了周六下午的比赛,大家都卯足了劲儿。 周五晚自习后,同学们开始忙着搬桌子。班里每两周横向调动一次位置,大家为图省事,就把自己整个桌子搬走,整个教室充斥着吱吱呀呀推桌子椅子的噪音。 「明天下午,你会去看比赛吧。」章家明一边帮安安推着桌子一边问。 见安安没马上回答,他急急地加大音量说:「一定要去啊。」 安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好!」 *** 周六中午,距离比赛还有一个多小时。 古丽敏和李桑早早去了球场准备,班里大部分同学也都已经去了。这场和二年五班的第二次比赛,被大家看成了保住班级名誉的关键一战,全班同学都在关注着这场比赛。如果能赢,七班在学校的篮球地位也就彻底确立了。李桑甚至为了比赛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扩音喇叭,安安觉得她未免也太夸张了。 安安给宋欣讲了几道题后,自己也开始做题,打算球赛开始前再去球场。 正做着,有人敲了敲安安的桌子,她停下演算的笔,抬头看向一头汗水的章家明。 「怎么还不去球场?」章家明坐在安安前面的椅子上,回头看着她。 安安躲着他的目光:「时间还早。」 章家明拿走她手里的笔:「不准不去。」 安安抽回笔:「说了去就一定会去。」 章家明这才满意地回了球场。 安安把刚才的题做完,见宋欣还专心地埋头在书里,看看时间还够,便和她交待了声,一个人拿起班里的暖壶去打水。 热水房在教学楼外。 刚走进热水房,四五个女生突然跟了进来。 水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两个女生从后面勐推了一把安安,安安没有任何防备,摔坐在地上。 「你们干嘛?」安安一边起身,一边冷声问。 几个女孩儿一起上来把安安按在地上,其中一个揪住了安安的头髮:「你说干嘛?」 后面一个女孩,扎着快高到头顶的马尾,走到安安面前,蹲下来:「安安,你不是很牛吗?年级第一。现在怎么不厉害了?倒是起来啊。」 第16页 安安记得她,上次篮球比赛时,她在场,应该是二年五班的。 对方这么多人,她知道自己挣脱不了,便也不再挣扎,冷冷地看着那女孩,一言不发。 「呵,有个性。怕就喊出来,别在这装了。」 安安扫了几个女孩儿一眼:「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女孩冷冷笑笑,看向按住安安的同伙们。 几个女孩儿心领神会,揪着安安头髮的胖女孩松开手站了起来,用安安的暖壶接了些开水,把暖瓶拎着,悬在安安的头上。 高马尾的女孩儿蹲下来,对安安说:「我们就想让你长个记性,你一个农村来的,别太清高了,还有,离章家明远一点。」 「把我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女孩提高声调趾高气扬地命令着。 安安只是冷眼看着那女孩,依旧一言不发。 女孩儿冷哼了一声:「我看你能清高到什么时候。」说着,冲着拿暖水瓶的女孩儿使了个眼神儿。 那女孩儿有点犹豫:「王佳……还是打她一顿算了。」 「废物」,王佳一把夺过暖壶,一股脑淋到了安安的脚上,开水冒着热气,顺着鞋的边沿钻进了鞋子里。 暖瓶被扔到一边,安安听到了内胆碎裂的声音。 几个女孩儿,撂下几句狠话,便扬长而去。 两个脚面上火辣辣得疼,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几个女孩最后的狠话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痛感一阵阵涌上来,让她在这初冬的季节,也生生出了汗。 她坚持着坐了起来,往墙边艰难地挪。不到两米的距离,好像远得跑了一次800米。终于挪到了墙边,她背靠着墙壁,一点点蜷起腿。脚上的痛感还是没有减弱,她不敢相信,学校里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突然好想爸爸。想起前几天,她打电话到爸爸单位。爸爸听到她期中考试考了年级第一名时,难掩激动地说:「我的安安太棒了!爸爸太开心了!安安,你也别只顾着学习,要照顾好自己啊。吃饭不能应付,钱不够了就打电话回来,知不知道?」 安安的眼泪,还是没有止住。 她的脑子从没这么混乱过,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门被突然推开。 「安安,怎么了?」章家明冲到安安身边。 安安慌乱地擦掉眼泪:「没……没怎么。」 「什么没怎么,到底怎么回事?」章家明明显提高了音量。 「打水的时候烫到了。」安安又恢復了那副淡淡的语气。 章家明看着她乱蓬蓬的头髮、滚落一边的暖瓶、湿透的鞋子、裤脚,眼神逐渐阴郁起来:「谁,谁干的?」 「不重要了。」安安也知道瞒不过他,「你快回去吧,快开场了」,她看了一眼手錶说。 章家明没听她的。 他把安安的鞋带解开,小心翼翼地帮她脱下鞋子,再一点点脱掉袜子。冷不丁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让原本缓解了一些的疼痛,再度清晰起来,安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两个脚面都红肿不堪,尽管章家明已经足够小心,可还是掉了几块皮。 章家明眉头紧锁,声音从未有过的低沉:「谁干的?告诉我,到底谁干的?」 安安还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她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你还是先扶我去隔壁冷水房沖一下吧。」她一边扶着墙站起来一边说。 「不行,现在水管里的水太冰了,你先坐着等我一会儿。」章家明又让安安坐下来,自己出了水房。 不一会儿,不知道他从哪找来了一个水盆,端了不少冷水来,又接了一点点热水。用手试了几次,觉得水温合适了,才让安安把双脚泡了进去。 「疼吗?」他抬眼问安安。 安安躲开他的眼神:「还好,没刚才那么疼了。」 等了一会儿,章家明把她的脚轻轻拿出来,放在鞋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方手帕,轻轻蘸着拭去水。 安安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些装备都哪儿来的?」 「还有心思笑,不疼了是不是?」章家明头也不抬,继续小心地擦着。 「还好没有起水泡。」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水盆和暖瓶都放到水房角落里,「走,我带你去诊所,周末学校医务室肯定没人。」 安安看看手錶,离球赛开始只剩不到十分钟了。 她想了想说:「你先去比赛,把宋欣或者古丽敏帮我叫来就行了。我宿舍有烫伤药,我自己回去处理。」 「不行」,章家明固执地背起安安。 一出门,恰好碰上来找安安的宋欣。 看到俩人的样子,宋欣吓了一跳。 「安安怎么了?「她急急地问章家明。 「烫伤了。」章家明简短地回答。 「我还以为你已经把她直接叫去球场了。我刚才去了球场,可见你们都不在。李凯他们正到处找你呢,急得不行。」宋欣一口气说完,语速罕见地快了不少。 「你赶紧放我下来。」安安用力拍了拍章家明的肩膀。 「先去诊所,他们会找人替我。」章家明依然坚持。 安安顾不上许多了,低下头,几乎快靠在他肩上:「章家明,你听我说,这次比赛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你们练了这么久,全班同学也等了这么久。你不能因为我耽误比赛。你放心,我没事儿。我先回宿舍处理下,然后再去看比赛。」 第17页 章家明慢下了脚步:「你确定没事?」 「嗯,我确定,而且比赛最多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不会怎么样的。比赛之后,我再去诊所。我一定要去看比赛,我不想让她们看笑话。」最后一句话,安安明显提高了音量。 「好」,章家明依然简短地答应着,转了个方向把安安放在了宿舍楼门口。 宋欣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那我先去,你一定处理好再来。」章家明嘱咐着。 「嗯」,安安点头。 「章家明」,安安突然叫住跑向球场的章家明,「加油!」 第8章 加油,章家明 章家明走后,宋欣扶着安安回了宿舍。 周末的宿舍楼要比教学楼热闹得多,暗暗的走廊里人来人往,不时奇怪地看向她俩。 安安把妈妈给她的小药箱翻出来,找到烫伤药。想起妈妈装这些药时,她还开玩笑说,这些药在保质期内都不会有机会施展拳脚的,可没想到这么快,它们就有用武之地了。 计划不如变化快。 安安喜欢也习惯了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她从未想过,离开家后,要突然面对这么多不可预知的变化。 匆匆在伤处抹了些药膏,又用纱布薄薄裹了一层。一边做这些,一边让宋欣帮她在箱子里翻她的棉拖鞋。脚现在这个样子,穿平时的鞋肯定是不行了。 宋欣一边找一边问:「非要去看吗?我觉得咱们还是别去了。」 安安只说:「找吧,咱俩得快点。」 一切就绪,安安穿着棉拖鞋,宋欣扶着她,两人一瘸一拐地到了球场。 古丽敏和李桑都诧异安安的样子,安安只和她们说比赛后再说。 球场上已经打到第二节了,比分是15-4,七班居然只有4分。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全员不灵,尤其章家明,完全不在状态。」李桑迅速和安安说着。 安安忍着脚上的不适,盯着场上的人。 五班显然已经打出了节奏,场上局势一边倒,七班完全被压制着。 章家明还是和范瑞互相盯防,但明显范瑞跑动更积极一些。 安安很快就看到了刚才那几个女生,为首的王佳在对面也看到了她。两只胳膊叠在胸前,下巴扬起,一脸嚣张和得意。 分差越来越大,七班的同学都泄了气。大家都没想到,期盼了这么久的比赛,刚刚开始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安安不想放弃。 她转头问李桑:「你的扩音器呢?」 「在这,干嘛?」李桑举起扩音喇叭问。 安安一把拿了过来,打开开关,放在嘴边。 张嘴的剎那,她突然紧张起来,嗓子发紧。 过往的生活一直四平八稳,她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一向低调内敛,不喜欢出风头,不喜欢显露人前,尽管她够优秀。 还是犹豫了。 但她又看见了王佳那挑衅的眼神,和那几个女孩一副赢定了的得意神情。 继而想起那个夜晚,她在走廊尽头的窗口,看到球场上的少年,训练的身影是那么努力。 她没再犹豫,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迴响在扩音器里:「一七,加油!」 「章家明,加油!」她大声地喊着。 女孩柔软却坚定的声音,透过初冬冰冷的空气,点燃了球场上那个男孩的心,也重新点燃了整个七班的热情。 李桑、古丽敏和七班的同学也都跟着喊起来:「一七,加油!一七,加油!」就连宋欣也涨红了脸,一起大声地喊着。 第三节开始的时候,比分还差着几分。 两个班的观众都卖力的喊着加油,场上的队员也都竭尽了全力。 终场哨声响起的时候,比分定格在48-42。 七班赢了! 场上欢腾依旧,安安却没了上一次热血沸腾的感觉。她看着那些欢唿庆祝的同学们,脚上的痛感还在丝丝刺向她,恍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透着满满的不真实感。 这真的是她的生活吗? 她过去那个简单的小世界,似乎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章家明顶着满头汗从人群中跑到她面前,一眼看到了她那两只胖头鱼一样的棉拖鞋。 他笑着轻敲她脑袋:「真有你的。」 「去诊所吧」,不容她说话,便扶着她绕出人流,往校门口走。 「等一下,我和她们说一声。」安安叫住章家明。 古丽敏和李桑两个人这时也从场地里急急地跑了过来。 「安安,刚才就想问你,你脚怎么了?」李桑扯着嗓子边跑边喊。 古丽敏跑过来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儿」,安安笑笑说,「不小心烫到了,我去诊所看看,一会儿回宿舍找你们。」 「严重吗?我和你一起去吧。」古丽敏急切地问她。 李桑一把拉过古丽敏:「安安都说了一会儿回来找我们,你还去啥?」 古丽敏好像瞬间回了神:「那,章家明,一会儿你把安安送回宿舍啊。」 「好」,章家明答着。 两个人慢吞吞往学校外的诊所走。出了校门,章家明便绕到安安身前,蹲下来。 安安没有拒绝。 诊所不是很远,章家明背着她很快就到了。一个看起来急三火四的女医生,看了看说问题不大。开了药,嘱咐了换药时间和注意事项,便把两人打发了。 第18页 一出诊所,章家明就又问道: 「安安,到底是谁把你烫成这样的?」 「我不想说,你能不能别问了。」安安看了他一眼说。 「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查。」章家明挡在她身前。 安安把他推到一边,自己往前走着:「随便你。」 章家明在后面顿了几秒,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几步追上来,陪着笑:「小脾气说来就来,我不问了还不行?」 「还是我背你回去吧」,他倒退着走在安安身边。 「不用了,很快就到学校了。」安安轻声说。 两人一起走回了宿舍楼。学校的条件有限,宿舍楼只有一栋,男女生分布在不同楼层。 章家明把安安送到三楼女生楼层的楼梯口。 「记得按时换药,刚才医生说的都记住了吧?」他嘱咐着。 安安答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头,见他还站在楼梯口。 「章家明」,安安喊他。 「嗯?」 「谢谢你。」安安说。 章家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沖他笑着摆摆手:「快回去吧。」 古丽敏几个一直在宿舍里等着安安。回去后安安没有瞒她们,一五一十讲了事情经过。 李桑从上铺三两下跳下床:「走,找她们去。」 古丽敏拉住她:「你等等,急什么?」 「安安,你怎么想?」她转头问安安。 「我还有点儿没搞明白。」安安平静地说。 「什么?」宋欣推了下眼镜,一脸认真地问。 「我从来没和她们有过什么过节,甚至都没接触过。听她们今天说的话,一个是看不惯我考了第一名,一个是让我不要和章家明来往。但是刚才在球场上,我明明看到那个王佳和范瑞的关系很不一般,又何必为了章家明来找我的麻烦。」 「对,这个我可以确定,他们在交往。」李桑抢着说。 「那为什么会让我离章家明远一点呢?」安安继续说着,「也就是说这件事应该是另外有人让她们做的。」 「嗯,你说的对,以前也听说过,王佳那几个人在班里横行霸道的,还经常和社会上的人来往,但你平时和她们根本没打过交道,她们高二的犯不上来嫉妒高一的第一名。再说,她们什么时候在意过成绩这事儿?」古丽敏也一起分析着。 「所以,需要先搞清楚谁让她们干的,对吧?」李桑问。 「嗯」,安安点点头,笑说, 「总得搞清楚得罪了谁啊。」 「亏你还笑得出来」,李桑说,「不过,包在我身上,我去打听。」 「那要告诉老师这件事吗,安安?」宋欣问。 安安摇摇头:「不了,就算罚一下她们,对我们也没什么帮助。」转头又对李桑说:「就打听出谁是背后那个人就好,问不到也无所谓,你先不要去招惹王佳那些人,知道吗?」 李桑点点头:「行,我心里有数。」 几个姑娘,挤在一张床上,商量着这些事,一个下午就这样混乱地过去了。冬天的夜,来得越来越早,窗外早早擦了黑。几个人都没去食堂吃饭,在宿舍随便找了点零食吃。 安安没什么胃口,脚上还是很不舒服,迷迷煳煳睡了一会儿。梦里一会儿闪过王佳向她倒热水时那副冷漠的面孔,一会儿又是章家明那双明亮又炽热的眼睛。 醒来时,窗外对面的居民楼里亮起数盏灯光,在冬夜里显得格外温暖,可她的心里却忽明忽暗,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 *** 李桑的效率很高,事情很快便水落石出了。 背后的主使者,是一班的江晨,那个给章家明写情书的女孩儿。 一中的学生主要有三个来源:原本就生活在县城的,不需要住宿;县城下面各个乡镇、农村考上来的;还有少量从市里来的,属于借读生,只在这里学习,高考时会回市里参加考试。 只是这么三个来源,也已经有鄙视链存在了。一些市里的瞧不上县里的,也有县里的看不起农村的。江晨是县城的走读生,据说中考时成绩很好,这次期中考试也不算太糟,考了年级第六,还是一班的第一名。原本就已经瞧不上安安这个农村来的了,结果这个被她瞧不上的女孩儿不但考了年级第一,还是心仪男生的「心有所属」,自然气不过。王佳那几个女校霸也是县城走读生,她们能勾连在一起,也倒不足为奇。 「安安,那现在怎么办?」李桑问,「咱们可以行动了吧?」 「怎么行动?」安安反问她。 「找人打回去啊。」李桑因为激动,脸红红的。 安安摇摇头:「咱们又不是来打架的。」 「那就这么算了?」李桑一脸的不服气。 「安安,是不好就这么算了吧,她们以后会变本加厉的。」古丽敏也一脸严肃。 宋欣也跟着点点头,一脸担心。 安安想了想:「先到此为止吧,毕竟她们也没什么进一步的举动。以后我会提防着,不会那么大意了,她们也不敢天天胡来。」 「你们也都不要想这件事了,都把注意力放到期末考试上来吧。」她又补充交待着。 「那你和章家明呢,还来往吗?」古丽敏问。 「安安,你要不要和老师说换个座位。」宋欣搭腔。 第19页 「不需要。」安安说。 *** 周一中午,班主任陆老师特意找了安安了解她的脚伤情况,安安只说是打水时不小心。陆老师特许她可以在教室吃饭,伤好之前也不用上操,但安安不想搞特殊,还是坚持上操、去食堂吃饭。 脚伤换了几次药后,结了痂,也快要好了。 那几个女生没有再找她麻烦,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不过安安也懒得再在这件事上纠缠,她只想集中精力做好期末的准备。 倒是章家明,这段时间反常得很。 篮球场一次也不去了,比赛也不打了。 总是跟着安安行动,要么人跟着,要么视线跟着。 因为脚伤,安安这段时间的活动范围已经很小了,上课、吃饭、宿舍,三点一线。 可下课只要动一动,他都会问:「去哪?」 只要不是女厕所,他都要不远不近的跟着。 即使是女厕所,他也婆婆妈妈地嘱咐:「叫上古丽敏一起去。」 安安无奈地看他,他一副认真模样:「听见没,不要一个人去。你要不找人一起去,我就跟你去了啊。」 安安瞪他一眼,走到前面两排去叫了古丽敏一起去。 走廊里,古丽敏遇到了她的同乡——一班的李欢欢。她神秘兮兮地拉着古丽敏说话,安安便先回了教室。等到中午下课铃一响,古丽敏便迫不及待拉着安安去食堂。 「干嘛急着这么早去?」安安一边走一边问。 「路上和你说点儿事儿。」古丽敏解释着。 「怎么了?」安安问。 「你知道为什么王佳那些人没有再找过你麻烦吗?听李欢欢说,章家明和范瑞打了一架。」 「和范瑞?什么时候?」安安停下脚步问。 「具体的不是很清楚,总之那之后范瑞就不让王佳再找你了。王佳好像很喜欢范瑞,自从他转学过来就主动追人家,所以很听他的。」她歪歪头,笑笑说,「章家明倒是知道打蛇打七寸。」 「可李欢欢怎么知道这些?」安安问。 「江晨不死心,还在找王佳,王佳也就和她说了实情。李欢欢和她同桌,也就知道了。」 「哦」,安安淡淡地答着,「先吃饭吧。」 「你到底怎么想啊?章家明对你好像真的很用心啊。」古丽敏拉了一把安安问道。 「你觉得我能想什么?」安安笑笑反问她。 「也是」,古丽敏耸耸肩膀,又沉下,「只不过,真得很难拒绝呀。如果有个男生也对我这么上心的话,那我就……」 「你就怎么样?」安安问道。 「我就以身相许。」古丽敏看看周围,小声地说着,然后突然大笑起来。 安安也笑:「你就吹牛吧。」 食堂里人多得很,章家明刚打好饭。安安走过去,接过自己的饭盒:「吃完饭你等我下吧,一起走。」 「好,遵命。」章家明迅速答道。 古丽敏一边拿过自己的饭一边坏笑:「章家明,态度够端正的啊。」 「必须端正啊」,章家明沖她笑笑,又扭头看了眼安安。 安安当作没看见,快步往饭桌走。 没什么心思吃饭,她只吃了一半,便打算去洗饭盒。章家明凑过来:「把饭吃完。」球队里两个男孩开始起闹,「章家明,管得够细的啊。」 章家明看了眼安安,把想笑骂那俩男生的话咽了回去。 安安没什么反应,倒是真的把饭继续吃完了。 洗好饭盒,她很快走出食堂。 章家明追上来:「安安,你慢点儿。」 见安安不说话,又急急地问道:「生气了?你别理他们,他们就是瞎起闹,没什么恶意的。」 出了校门,章家明在旁边探过脑袋到安安身前:「那我以后不像刚才那样了行不行,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安安看着他,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和范瑞打架了?因为上次水房的事儿。」 「哦,你说这个啊」,章家明用食指一下下勾着眉梢,思索着说还是不说。 安安停下脚步,看着他。 「是,是有一次」,他发现自己没法做到对她隐瞒,插科打诨道,「我本来是想以理服人的,他非要动手解决……」 「你受伤了吗?」安安打断他。 章家明一愣,突然像受了莫大鼓舞,眼里发亮:「没有,你看,哪哪都好着呢。打赢了,放心啊。」 「以后你别再介入这件事了,和你又没什么关系」,安安看向他。 章家明突然认真起来,直直盯着她:「真的和我没什么关系吗?」 安安低下头:「那你以后也别再打架了,让学校知道了怎么办?还有,这件事既然已经解决了,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总跟着我了,你也不看看全班都怎么看我们的。」 「我们?」章家明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嘴角扬着。 「你能不能抓住别人说话的重点。」安安气气地说。 「行,知道啦!都听你的!」章家明敲她的脑袋。 安安一边瞪他一边揉了揉。 第9章 捨不得 十二月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安安这段时间都在专心准备一月份的期末考试。周末时除了洗洗衣服,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教室里复习,也会抽时间给宋欣讲讲题。宋欣自己也很努力,课余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 第20页 这个周六一早,安安和宋欣早饭后便到教室复习,古丽敏和李桑都安排在这个周末回了家。 临近期末,陆续又来了一些复习的同学,教室里倒是一直很安静。 快到九点时,章家明在门口沖安安招手。 安安走出去,见他穿得整整齐齐。 「安安,你去把大衣穿好,我带你去个地方。」章家明说。 「去哪儿?」安安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快去穿。」 「我不去,复习呢。」 「换换脑子。快点儿,去穿。」 安安有时候觉得章家明有点霸道,但她偏偏就拗不过他的霸道,又或者是她根本就不想拗得过。 她回座位穿好羽绒服,到宋欣座位低声交待了下,便随着章家明往校外走。 学校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摩托车,章家明拿下两个头盔,递给安安一个:「戴上。」 安安没有伸手接,一连串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要骑这个去吗?你从哪弄的车?你会骑吗?」 章家明很少听到她一下子话这么多,还像机关枪似的,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边给安安戴好头盔,一边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头盔里的眼睛看:「你让我先回答你哪一个啊?」 安安又把头盔摘下来:「一个一个回答。」 「行,真是拿你没办法。」章家明表示投降。 是我拿你没办法才对吧,安安腹诽。 「我要带你去顺城,火车和汽车时间都太固定了,所以骑这个去,更方便更快。这个车呢,是我的,一直放在校外我爸一个朋友家里,我今天一早刚去取回来的。还有,车我会骑,这个可以和你郑重保证,车技绝对没问题,真的,这次你放一百二十个心。」章家明很有耐心地一个接一个回答了她的所有问题。 「去顺城,市里?」安安诧异极了,「去那干嘛,那要好久才能到吧,我不去。」 「不行,必须去。」章家明又把头盔给她戴好,「别再摘下来了啊,头髮都乱了。」 安安被他推着上了车。 一声不大不小的轰鸣,机车启动。 安安把手扶在身前冰冰的机车上。 章家明转过头看她:「抱着我的腰。」 「不用了。」安安小声说。 「你这小姑娘想法有点多啊」,章家明一边说,一边勾唇笑着,把安安两只胳膊拉过来搭在自己腰上。 说得像你有多大似的。安安一边有点羞赧,一边在心里恨恨地想。 摩托车很快驶出县城,快速行驶在宽阔的国道上。大抵是因为冬天太冷,所以尽管是周末,路上却也没多少车和人。经过村庄时,也只是偶尔碰到有人在路边快速走着。 国道两旁,落叶松林里舖着一层薄薄的雪。白色,在他们的视线里快速闪动,向后奔去。 连日闷在学校里,此刻的安安竟觉得有点小兴奋。 只是风太冷了,吹得手木木的,她忍不住攥起了拳头。 章家明放慢了些速度。 进了市区后,章家明熟门熟路地拐了几个路口,把车停了下来。 竟然是一家武馆。 安安一脸懵:「这?」她指着武馆的招牌问。 「嗯」,章家明把车停好,「走,进去吧。」 一进门,暖气扑面而来,安安无意识地搓了搓手。 「家明,你小子怎么回来了?」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者,放下手里的茶壶,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 「五爷爷,您好不好?」章家明走上前,熟稔地和老人打招唿。 「好,我好的很,俩月没见到你小子啦。咦,不对啊,你是不是不好好读书啊,偷跑回来。」 「哪有,五爷爷,我乖着呢。」一边说,一边拉过安安,「安安,叫五爷爷。」 安安叫了声五爷爷。 老人一边答应一边眯着眼睛看着眼前乖巧的女孩儿,继而仰头笑了几声,用手指隔空点了点章家明。 安安更懵了。 「五爷爷,陈叔呢?」章家明问老人。 「在里面上课呢」,老人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快了,快下课了。」 「那我们进去等他。」章家明示意安安和他进去。 过了两道门,里面是一个大屋子,四周墙壁上都是名晃晃的镜子。正面墙壁上方,齐齐整整地写着几个红色大字——「先习德,再习武」。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男人,正在给十几个孩子上课。 男人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很结实。 那些孩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整齐地舞动着手里的长棍,嘴里喊着号子。 一个男孩的长棍突然掉在地上。 「杜小康,重复刚才动作十次。」男人高声喝到。 那小男孩迅速捡起长棍,跑到队伍外侧,自己练起刚才错误的动作。身形麻利,没一句废话。 角落里放着几把椅子,章家明带着安安走过去坐了下来。 「你带我来这干嘛?」安安压低声音问章家明。 「嘘」,章家明把食指立在嘴唇边上。 没一会儿,小朋友们那边下了课,一个个都快速整理着自己的衣物,没有一个人说话。男人目视他们穿戴好,走出屋子,才转身冲着他俩走过来。 「你小子不好好上学,是逃课了吗?」男人说起来话来中气十足。 第21页 「陈叔,您怎么跟五爷爷似的。」章家明站起来迎上去,「今天周末,我逃什么课啊。」 男人拍了拍章家明肩膀,又绕到他身后看了看,才点着头说:「嗯,你小子又长高了。」 「回来了就回家看看吧。」男人看他一眼,继续说着。 「不急,我是回来找您的。」章家明说完沖安安招手,「安安,过来。」 安安走了过去。 「陈叔,这是我同学。安安,叫陈叔。」 「陈叔」,安安叫了一声。 男人上下打量着安安,安安觉得浑身不自在。 「女朋友吧?」陈叔突然张口,「你小子速度可以啊。」 安安吓一跳,又惊又囧。 章家明看看她,没有回答男人,笑着说:「想让您教她些功夫。」 「就为这回来的?」男人问。 「嗯」,章家明点头。 「以前学过吗?有基础吗?」男人看着安安问。 「没有」,章家明抢着答道。 「那你自己教教不就行了,还用得着大老远跑回来找我。」男人声音大得很,在空荡荡的大屋子里,甚至激起了回音。 「我哪有您专业,您就教她一些擒拿动作和简单的防身术,不用太多,实用就行。」 「这你完全可以自己教。」男人说,「下午三点之前这间屋子都空着,你们用吧,我先去吃饭了。」 男人说着,便往外走。 「陈叔,我们等你回来啊。」章家明像没听到陈叔说的话一样,自顾自地喊道。 见陈叔出了屋子,安安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是要让我学武术吗?我学这个干嘛?「安安问。 「谈不上武术,学点简单动作,关键时刻能防身就行。」章家明说。 「我不学。」安安一口否决。 安安学习好,课业里的各个学科对她来说,都没什么难度。音乐擅长,美术也不错,唯独体育渣得很,对体育类项目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有点惧怕。 「必须学。」章家明说。 安安有点生气:」我不学,我也不需要,我要回去了。」说着便往外走。 「安安」,章家明几步跑到她前面。 「对不起,我不该不和你商量就替你决定。就是怕你不来,我才先斩后奏。」章家明声音低下来。 安安绕过他继续往外走。 「安安,我不想再看到你被任何人欺负,我想让你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章家明在她身后说。 安安停下来,回身便撞上章家明急切的视线。 安安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她很想走过去,不,是跑过去,跑到他面前。但她没有,她只站在原地,看着他。 「好,我学。」片刻后,她说。 章家明愣了下,随即冲着她笑:「先带你去吃饭,一会儿回来再学。陈叔会教你的,你别听他刚才那么说。」 「你学过这些?」安安一边和他往外走,一边问。 「我啊,我几乎是在这家武馆长大的。」章家明随意地说着。 「那能你来教我吗?」安安突然声音小了点,「刚才那个陈叔好像……好像挺凶的。」 章家明停下来看着她:「其实,我不是没想过自己教你,咱们也不用跑这么远了。」 「是啊」,安安连忙说。 「但是吧,教你学这个肯定要看着你吃些苦头,我……」 「你什么?」安安问。 「我……捨不得。」章家明迅速把眼睛看往别处,捨不得三个字的语速快到他自己都要听不出。 但安安听到了,听得很清楚。 那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突然扩大、蔓延开来。 心情一瞬间撒了欢,行为却异常无措,甚至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快走,快走,去吃饭,我饿了。」章家明绕到安安身后推着她。 安安被他推着往外走,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第10章 女朋友 章家明带着安安出了武馆。 街上有几家冷面馆。 「要么我们就吃这个吧」,安安不想走远,随口提议着。 「冷面太凉了,咱吃别的吧。就在前面,走几步就到了。」 两人并肩往街尾的方向走,嘴边唿出白色哈气,转瞬消散在寒冽的空气里。 「到了,就是这家,他家的羊肉汤是一绝。」章家明带着安安进了街尾的一家羊汤馆。 屋子里热气腾腾,坐满了食客。 俩人在最里面找到了仅剩的位置,坐了下来。 安安只在夏天喝过爸爸做的羊汤。三伏天里,一晚羊汤下肚,热汗流得酣畅淋漓,大人们都说这是最好的消暑办法,安安说他们是「以毒攻毒」,浪费了羊肉驱寒的功效。 一个小姑娘很快端上来两大碗羊肉汤,放到两人桌上。 乳白色的汤汁冒着腾腾的热气,一圈圈淡淡的油花泛在汤上,羊肉块儿顶着鲜绿的香菜,在白汤里挨挨挤挤。 「尝尝」,章家明递给她勺子和筷子。 安安接过来喝了一口汤,瞬间觉得胃里好暖,便接连又喝了好几口。 章家明没有吃,一直笑着看她。 「你快吃吧,别看我。」安安有点不好意思。 章家明这才动了筷子。 第22页 半碗汤汤肉肉吃下去,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章家明,你一会儿要回家吗?」安安问他。她很早就知道章家明也是市里的借读生。今天到了顺城,才想起好像很少见他周末回家,也很少听他提起家人。 「不了,回去家里也多半没有人。」章家明挑着汤里的肉块。 「今天不是周末吗?你爸妈不在家吗?」安安放下手里的筷子。 「嗯,他们都有自己的事儿,挺忙的,大多时候都不在家。」章家明指了指安安的汤碗,「都吃完。」 「可是我已经很饱了。」 「才那么一点怎么就饱了,一会儿你还要『体力劳动』呢,再吃点儿。」 安安不情愿地又喝了几口汤。 「那你来咱们学校读高中,是因为……」 「嗯,他们没什么时间管我,说让我去借读住宿,锻鍊锻鍊。」章家明一边喝掉最后几口汤一边说。 「那你愿意来吗?」安安接着问。 「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感兴趣?」章家明抬眼,带笑不笑地看着她。 「不想说就算了」,安安低下头,用筷子一圈圈搅弄着碗里的羊肉,「我只是觉得要是我,就不想离家那么远。」 「嗯,我本来也不愿意。不过……现在觉得挺好。」章家明的视线一直轻轻柔柔地落在她脸上。 「为什么?」安安还在纠结为什么明明可以不离开家读高中,却非要去借读。 「你说呢?」章家明盯着她反问,目光灼灼,看得安安慌忙低下头,把碗里的肉块翻来覆去地搅着。 见她慌乱的样子,章家明满意地笑笑,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俩人回到武馆时,陈叔居然已经等在训练室里了。 「你确定让我教吗?」陈叔问章家明。 章家明嘿嘿笑着,做出一个抱拳和请的姿势。 「那先说好,要学就得认真学,吃不了苦就别学。」陈叔一脸严肃地对安安说。 「好」,安安简短地答着。 「那就开始,跟我过来。」两人站到训练室中间,章家明去了角落的椅子上坐着。 「我示范几个出拳动作给你看,然后你模仿动作进攻我。」陈叔对安安说完,便利落地打出了几个直拳动作。 安安对这些实在是陌生,她学着样子握紧拳头打向陈叔。陈叔快速下蹲,胳膊一捞,勾起安安的一条腿,她便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 「陈叔」,章家明在角落里突然弹簧般站起来,「您就先教她怎么摆脱别人就好了。」 陈叔无声地给了他一个眼神杀。 章家明退了回去,重新坐到椅子上。 「现在换我进攻你,和刚才一样的招式。」陈叔说完便一记直拳朝安安打来,安安依样画葫芦下蹲抱住了陈叔的一条腿,却被陈叔腿上稍一用力,便又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陈……陈叔」,章家明又喊了起来。 「出去。」陈叔头也不回地说。 章家明无奈地往外走,到了门口又想说点什么,被陈叔一个眼神无情制止。 章家明出去后,陈叔让安安简单热了热身,倒是真的开始教她防守动作,教她被人钳制住时如何摆脱。虽然陌生,但她学得很认真。 练了半个多小时,已经是一身的汗,比学校体育课累多了。 练习结束后,却不见章家明人影。 陈叔开始给一些孩子上课,安安便到外面等章家明。 五爷爷笑咪咪地给安安倒了一杯茶水,又拿出水果给安安吃,问长问短。安安话少,基本都是五爷爷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一杯茶水喝完时,章家明回来了。 「结束了吗?」他问安安。 安安点点头。 五爷爷凑过来:「家明啊,你陈叔让我告诉你,她的反应还不错,但是力量差太多了。你们时间有限,不要总是来回跑了,回去带她先做一段时间力量训练,经常练练今天学的动作,过一段如果有需要再过来。」 「知道了,五爷爷。那我们回去了。」章家明点头答应着。 「路上慢一点骑车,一定要当心啊。」五爷爷交待着。 俩人答应着出了门。 「你去哪了?」安安出门后问章家明。 章家明从车上拿过一个袋子,从里面掏出一副手套,又变戏法似地拿出围巾和帽子。 「去买这个了。过来,戴上。」 安安没有动,只是伸手拿过手套戴在手上,厚厚的,只有一个手指那种。 章家明走到安安面前,给她戴上了帽子,又把围巾一圈圈给她围好。 天蓝色的帽子和围巾,衬的安安的脸越发白皙。 俩人离得很近,安安感觉一抬头便能撞上他的下巴。心跳莫名就快了许多。 章家明手停在围巾上,低头看着她。 「安安」。 他声音低低的,很温柔,安安不自觉地抬头。 对上他的目光。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他眉眼里的温柔,让她有剎那的恍惚,仿佛认识了很久。 等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她的心突然狂跳不止,一时不知道手和脚该放哪里。 「嗯?好不好?」章家明低头问她。 「不好。」安安转头看向一边。 章家明把头探到安安眼睛前面:「确定不好?」 第23页 「至少现在不好。」安安又把头转向另一边。 章家明把围巾在安安脖子下方打了个结,又整理了下:「行,那我就等着,等到你觉得可以的时候。」 「等?」安安问。 「嗯,等。」章家明一脸认真地说,「多久都可以」。 说完,便把车打着火,见安安愣在地上不动,拍拍后座:「想什么呢?上来,走了。」 安安突然抬起头:「章家明,我改主意了。」 章家明快速把车熄火,从车上跳下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改主意了,章家明。」安安正色说到,「这次期末考试,如果你考进年级前一百名,我就做你女朋友。」 「一言为定,不准反悔。」章家明一脸认真地说。 「嗯,一言为定。」安安也认真地点点头。 第11章 期末考试 机车在乡村和乡村之间的道路上,迎着缓缓的暮色,轰鸣着,飞驰着。 驶过村庄,炊烟裊裊,飘着香; 驶过田野,一望无垠,铺着白。 落日瀰漫着橘色,暖暖地洒在两个人的背上,一路追赶。 安安忍不住转头回望身后。一抹斜阳,在冬日的天际,红得似火。 脑海里闪回无数个日落黄昏。 安安穿过村落,沿着即将沉睡的小路,来到村头潺潺的河水旁,倚靠在石桥上看夕阳西下。 太阳东升西落,每日上演,永不停歇。 目光顺着河水逆流而上,远处山峦起伏的弧线慢慢染上暖色,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河水清浅,叮咚击打着河床里不大不小的石块,水流绕着石头迴旋,欲走还留。 夜色渐染层林,安安却一点儿也不怕黑。落日的余味,朦胧的夜色都让她沉醉其中,在日落黄昏里等待满天星斗亦或是明日朝阳的感觉都很浪漫。 她总觉得,每一次落日余晖,都是携着温柔向她款款而来的,因此她在过往的日子里曾乐此不疲的收集着。而此刻的这一次落日,似乎温柔已在心里收集满格,暖意融融,点缀丝丝雀跃。 她偷偷把头向章家明靠近一点,想更真切地感受这一刻,甚至希望时间就此定格、凝固。 俩人回到县城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章家明先把安安送回学校,自己又把车送回去。 安安晚上留在宿舍里看书,没有再去教室。 宋欣快九点才回宿舍。 「安安,你这一天去哪了啊?我还以为你一会儿就能回来呢。」宋欣进门看到安安便问。 「我也以为呢。」安安一边叠着手里的衣服一边说。 「章家明带你出去玩了吗?」宋欣突然凑过来小声问。 「嗯,玩得还真是筋疲力尽。」安安一边伸伸有点酸疼的胳膊,一边咬牙说着。 宋欣露出一脸羡慕的表情:「安安,我真羡慕你,有时间去玩,学习还那么好。我怎么觉得,我把时间都花学习上了,还是很吃力。」 「你已经在进步了。」安安一边说一边把衣服装进箱子里。 「真的吗?」 「当然,我骗你干吗?你现在做题思路打开了很多,速度也上来了。」 宋欣开心起来。 「安安,晚上章家明也去自习了,难得看到他周末去教室复习功课呢。」说完,宋欣拿了脸盆,去水房洗漱。 安安放好衣服,坐在床边,想着宋欣刚才的话,想起章家明温柔的声音:「安安,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脸突然很红,心跳快得压不住,脸上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容。 「安安,你傻笑什么呢?」对面上铺的女生,探出脑袋问。 「没,没笑什么。」安安慌忙答着。 她把天蓝色的围巾和帽子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枕头边上。刚躺好,又起身下床,把围巾帽子整齐地装进箱子。 没一会儿,宿舍熄了灯。 对面上铺两个女生头对头地小声聊着天,门口闪过宿管阿姨手电筒的光,俩人转瞬安静下来。 安安躺在床上,睡不着,满脑子还是章家明。 他在干什么?已经睡了吗? 窗外,悄悄飘起了雪。 安安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站到窗口,对面是校外的一栋居民楼,还有不少人家亮着灯。 雪花在那一窗窗的灯光前洋洋洒洒,点点似夜空里的白色精灵。一个窗口里,夫妻两个在指着窗外看雪,脸上的兴奋满溢而出。 那雪,洒在安安有点躁动的心上,让她安静下来,继而突然有些不安。 她突然觉得,今天是不是太冲动了,是不是不该答应他。 一定是当时的围巾太暖,一定是他的声音太温柔,一定是……她理不出头绪,心里很乱,只好强迫自己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头一天练功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安安觉得身上几乎没有不疼的地方。 昨晚的雪下得不是很大,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有些地方已经被风吹得露出了地面。 安安和宋欣吃了早饭,便去教室学习。 一进教室,章家明已经在座位上「苦读」。 见到安安坐进座位,眉开眼笑地打招唿:「早!」 「早。」安安没睡好,没什么精神,还觉得有点……不自在。 章家明倒是精气神儿满满,一脸笑意地递上来一张纸。 第24页 「什么?」安安拿过去看了看,纸上写了好多运动项目。 伏地挺身20个; 仰卧起坐40个; 深蹲3组,每组10个; 引体向上10个…… 每一项前面,还认真、贴心地画了小方框。 「来,选两项喜欢的。」章家明递给她一根笔,示意她在方框里打勾。 「我选?」安安还迷迷煳煳的。 「对啊,陈叔不是说了让你练力量吗?」章家明敲她脑袋。 安安瞬间就清醒了:「不做行吗?」 章家明摇摇手里的笔,一脸的没商量。 安安扯过纸,在仰卧起坐和哑铃两项上打了勾。心里偷偷想:没有哑铃,应该做一项就可以了。 「嗯」,章家明一边满意地点头,一边从椅子下面掏出一副粉粉的哑铃,递给安安。 安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 「晚上做,开始先少做,陆续再加量。还有,下周起,早自习前和我一起跑步啊。」 「啊?」安安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声音有点太大了。 「啊什么啊,你这身体这么弱,不练怎么提升啊?」章家明难得的一脸严肃。 「我只做这个」,安安掂了掂手里哑铃,坚决说道:「不跑步。」 小姑娘一脸排斥,全身戒备抗拒的样子像极了被踩到尾巴的小猫。 章家明严肃的神情突然破了功,笑着看她:「行,那就先不跑,小懒猫。」 安安抬头看他,在他脸上看到明显的宠溺。 脸红的速度是按秒计算的。 「我……我去宋欣座位了。」安安边往桌斗里塞哑铃边说。 「不行……」,没等章家明说完,安安已经火速抱了书本跑到了宋欣座位。 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开始埋头整理整个学期数学的关键知识点。 章家明见人跑了,也开始做题。 教室里陆续来了一些同学复习。 下午,古丽敏和李桑都从家回来了。 这个让安安内心有些纷乱的周末结束了。她告诉自己:要专心准备考试了。 安安比以往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多了很多。每晚回到宿舍,会快速洗漱,留时间举哑铃,做仰卧起坐。 李桑看到她每天坚持,就问她:「安安,你是受啥刺激了?你不是最不喜欢体育课了吗?怎么还自己给自己加上课了?」 安安一边用脚勾着床沿,一边艰难起身:「你要不要一起?」 「我可不要,我又没受刺激。」李桑坏笑着说。 古丽敏把哑铃拿过去举了举:「安安,你赶紧坦白啊,这是不是某人给你安排的任务?」 安安终于完成了今晚的锻鍊,一边把哑铃从古丽敏手里拿下来,一边心情好好地说:「就你聪明。」 李桑在一边怪笑:「什么某人啊,是某法西斯吧。我说安安,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听话了?」 安安笑笑不答话。 灯熄了,李桑还在穷追不捨地问着安安:「安安,你到底什么情况?坦白从宽啊。」 「我困了。」安安嘟囔着。她是真的困了,入睡速度比以往提升好几个等级。 宿管阿姨在楼道里来回走着,时不时透过宿舍门上的小块儿玻璃,用手电筒往屋子里照照。敲门声也时而响起:「还不睡觉,是想走廊里站岗吗?」 整个楼层,一点点安静下来。 期末考试,依旧是安排在三天进行。 这次考试的座位居然是按照期中考试的名次排列的,之前从未有过,也不知道是哪个高人想出来的高招。 大家的座位就此分开。安安的考场在一班教室,第一个位置。 她有点儿讨厌这种排座位的方法,感觉像被分堆儿卖的白菜,尽管自己是被老师们觉得最新鲜的那堆儿。 第一科刚考完,宋欣便探头探脑出现在一考场门口。 安安从厕所回来,拍怕她后背:「找我?」 「安安,最后一道大题,你答案是多少?」宋欣着急地问。 「放松、放松,考完的就结束了,你现在就想着下一科就行了。」安安拍拍宋欣的后背。 「哎,好吧。」 「有点信心,没问题的。」 宋欣答应着,回了自己考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学习上对安安的依赖度很高。 三天的考试很快结束了,这三天里都没见到章家明。 一个学期下来,安安摸到了章家明的一个习惯——只要快到考试,他都会渐渐隐身,存在感极低。 也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安安心里想着。 从顺城回来,这傢伙除了每天问安安有没有锻鍊外,都没再提过顺城的约定。 期末考试之后,只有两天在校时间。学校安排了打扫教室、寝室,其他时间自由活动,也可以直接回家。 成绩要等到寒假里回校补课时,才会发榜。 安安留在寝室打扫,犹豫着什么时候回家。 「安安,楼梯口有人找你。」隔壁寝室女生推门喊安安。 男女生虽然在同一栋宿舍楼里,但日常宿管老师管得严格,慢慢大家也就进入规则范围,从未发生过男女生串寝的情况,真有事时都是会在半路上找个人帮忙到寝室叫一声。 安安一边往楼梯口走着,一边心跳加快。她当然知道,这会儿找她的,只有章家明了。 第25页 尽管成绩还不会马上出来,但离那个约定兑现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这让她紧张、不安又有点期待。 她一步步往楼道尽头走着,想慢一点,又想快一点。 一会儿,他会说些什么呢?自己又要怎么回答他呢? 这些年少岁月里的猜测、矛盾,那时让他们觉得迷惘、惆怅。很多年后,却都幻化成了两个字——美好,留在记忆深处。每每回忆起来,还是会——怦然心动。 第12章 你是我的 章家明就站在楼梯下面二三层之间的平台上,懒懒地倚着墙壁。 一看到安安,他几个箭步跳上台阶,站到安安面前。 「安安,你今天不回家吧?」他问。 「还没想好。」安安如实答。 「今天先别回好不好,晚上我有重要的事儿找你。」 「什么事儿?」安安抬头问。 楼梯上有些上上下下的同学。 章家明压低声音说:「带你去揭晓答案。」 「成绩出来了?」安安脱口而出。 「你也这么着急知道成绩吗?」章家明走近一点,盯着安安的脸问道。 安安瞬间脸红:「我……我哪有。」 章家明眼里溢出笑意:「行,你没有,是我有,我可等不到二十天后。」 「会这么快批好吗?就算批改好了,怎么看啊?」安安不解地问。 「我自有办法。就这么定了啊,晚上八点半,教室见。」章家明嘱咐着。 安安鬼使神差地点头。 拒绝这个男孩儿,对她来说,一直是件困难的事儿。 晚上八点半。 安安准时来到教室,章家明已经等在教室门口。 整个教学楼里冷冷清清,七班的教室里空无一人。 刚考试结束,一些同学已经回了家,没回家的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来教室。 一进教室,安安就问他:「你要去哪看成绩啊?」 「当然是高一办了。」他不假思索地说。 「老师办公室?你也太异想天开了。你要怎么进去?就算进去了,又怎么出来?况且你还不知道,现在成绩批改完了没有,太冒险了吧。」安安又一连串地发问。 章家明看着她笑,伸出两跟手指弹了下她额头:「我勘查过地形了,你就放心跟我走就是了。」 安安搓了搓额头,借着这个动作躲开他的眼神。 看着时钟马上就九点时,章家明起身关了教室的灯,又把门关好,回到座位上。 安安坐立不安,不自觉就压低了声音:「喂,你关灯干嘛?」 「嘘,别出声。」章家明的声音更小。 四周安静得出奇,两个人在黑暗中四目相对。 「安安」,章家明低低地喊她。 「干嘛?别出声。」安安把眼睛看向别处。 章家明刚要再说话,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关灯关门的声音。章家明拉着安安胳膊,躲到了桌子底下。 从来都是乖学生的安安,对这种场景极其陌生。有点害怕,心跳不止,却又有些兴奋。 班里教室的门被打开,手电筒的光束在他们上方晃过。 安安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到了嗓子眼儿,唿之欲出。只要保安大叔大喝一声,就会啪唧一声掉在地上。 俩人大气儿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 度秒如年。 保安大叔终是把门使劲关上,砰的一声,安安的心脏,掉回了肚子里,不自觉地长出一口气。 外面似乎安静下来了。章家明一边示意安安出去,一边起身往外走,手里把椅子小心翼翼地放好。 「等一下」,安安压低声音叫着。 「怎么了?」 「腿……腿麻了。」安安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章家明退回来,把她扶起来坐到椅子上。 「哪条腿,我帮你揉一下。」一边说一边蹲了下来。 「不用了,缓一下就好。」安安试着活动了下小腿,「走吧。」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走廊里黑咕隆咚,静得吓人,安安紧紧跟在章家明后面。高一办在三楼最角落的位置,俩人一路摸索着,终于是到了。 门自然是锁着的。 「看看窗户」,安安指着窗户对章家明说。 章家明笑意明显:「安安,你进入状态够快的啊。」 「已经进了龙潭了,还能不进入状态?」安安瞪他一眼。 窗户也是锁的。 章家明从后背卸下背包,拿出一个薄薄的铁片。安安真是哭笑不得,这傢伙好像总是装备齐全。 上下划拉半天,终于听到窗户闩被挪动的声音。章家明一点点推开窗,窗子年头久了,难免发出吱呀声,一声声像碾在安安心上。章家明开好窗就跳上去翻了进去,又踩到椅子上,探出半拉身子拉安安上去。安安费尽全身力气,以无法言说的姿势堪堪爬了进去。 办公室里漆黑一片。 「手电筒拿出来。」安安低声说着。 「你怎么知道我有?」章家明一边往外拿,一边问。 「我又不笨。」安安从他手里拿过手电筒,低低地照了一圈老师们的桌子。 几个桌子上,都整齐地摞着些卷子。俩人不禁相视一笑,赶紧跑过去。 章家明支着手电筒,安安快速核对了一遍所有科目和班级。可以确定,所有卷子都批完了,老师们的效率还真不是盖的。 第26页 「章家明,批是批完了,可要是咱们一科科算下来,天亮了也算不完啊。」安安大概适应了黑暗的氛围,音量提高了一点。 「我当然知道」,章家明左右环顾着办公室,「我下午和陆老师打听过了,他说不出意外名次今天就会排出来。说不定已经有榜了,咱们直接找找榜单。」 「真的吗?」安安有点兴奋。 「真的」,章家明轻敲安安额头,「快找吧。」 安安顾不上揉脑袋,一个桌子一个桌子地仔细搜索着。老师们的桌子大多还比较整齐,教案、教材、教具摆放有序。 「安安」,章家明喊安安,「会不会还在电脑里没列印出来?」 「开电脑动静太大了,还是先找下有没有列印的吧。」安安一边轻轻翻动着桌上的纸张一边说,却又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突然走向办公室里唯一那张放着电脑和印表机的桌子。 「在这呢,找到了。」安安从印表机旁边的文件筐里拿出两张a3大小的纸张,在手里晃动着,兴奋极了。 章家明几步沖了过去,把榜单一下子拿了过去,支着手电筒蹲在地上开始看了起来。 安安刚要蹲下,章家明已经一脸得意地站了起来。 他凑近一步,一脸开心:「安安,你是我的了。」 安安一把拿过手电筒和榜单:「让我看看。」 「这呢,这呢」,章家明指着第七十八名的位置,那里赫然写着:第七十八名,七班,章家明。」 安安也止不住脸上的笑容,两个人傻乎乎地看着彼此笑。 除了开心,还是开心。 「安安,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了。」章家明认真起来,一字一句低低地说着。 安安不知是紧张红了脸,还是羞红了脸:「谁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 章家明挠着后脑勺,我是说:「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女朋友了。」 安安有点无措,就只知道看着他笑。 俩人在桌子边上席地坐了下来,靠着桌子。「章家明,祝贺你,考进前一百了。」安安笑着说。 「你应该祝贺我有女朋友了。」章家明转头看向她,安安又看见了顺城时那温柔的眼神。 「你怎么这么……」,安安一时有点语塞。 「这么什么?」章家明一脸坏笑。 「没什么」,安安唿出一口气,好像才刚刚从紧张又兴奋的氛围里放松下来。 「对了,我想问你呢,做你女朋友又怎么样?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安安问。 章家明一脸无奈地看她,再敲安安的头。 「啊,干嘛又敲我的头。」安安抗议着。 章家明一点点靠近:「你说有什么不一样?」 两人的距离一点点拉近,安安的心,突然跳得毫无规律可言,数秒时间而已,已经不知道跳到了什么地方。 章家明一点点靠近着,近到两人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唿吸。 他的脸,近在咫尺。 安安在最后一秒钟起身跳到一边。 「我……我还没准备好,能不能……先不这样。」她头低低的,声音几不可闻。 章家明勾勾眉梢:「好……好。其实,我也有点紧张。」 「那咱们赶紧走吧。」安安别扭地说。 「对,走、走。」章家明重复着。 俩人走到窗户下,刚要开始爬。 「等一下。」安安突然喊他。 「怎么了?」章家明被她吓一跳。 「还没看我的成绩呢。」安安看着他说。 章家明笑起来,抬抬下巴:「快去看。」 安安小心地跑回去,重新从文件筐里抽出榜单,自己的名字静静地躺在第一名的下面。这次,心脏算是彻底归位了。 她冲着章家明举起食指。 章家明沖她竖起大拇指! 他们一个站在窗下,一个站在办公室最里面。手电筒的光晕,暖暖地映着两张年轻的笑脸。 第13章 好好学习 安安一边手脚并用往窗外爬,一边突发奇想:姿势这么「优美」的一幕真应该拍下来,不然以后回想起来,怕是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曾经干出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事儿。 想着想着,不禁失笑出声。 「笑什么呢,快下来」,章家明在窗下沖他张开双手。 安安调整了下坐姿,向下看了眼,还挺高。 「没怕,下来。」章家明动了动手臂,示意她下去。 眼一闭,心一横,她就跳下去了。 没控制好力度,俩人双双倒在地上,安安的头结结实实的撞上了章家明的下巴。她刚想问他怎么样,却见章家明急急地沖她做着「嘘」的手势。 走廊中间的楼梯上似乎有脚步声,不紧不慢。 起来还是不起来? 这是个问题。 安安的脑子开启高速运转模式:如果一定要被抓包,那么一个女生大半夜在走廊里压在一个男生身上,以这个姿势被抓,是不是过于刺激了?不,是惊悚。 被这个想法吓到,她几乎是一秒钟弹跳起来,拉起章家明就往高一办旁边的楼梯跑。一口气跑回一楼七班教室,关上门。 安安贴着门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章家明笑得整个人都在颤:「安安,你刚才跑得比兔子都快!」一边笑,一边揉着下巴。 第27页 「嘘,你别出声。」安安耳朵贴着门仔细听着。 门外一片安静。 放下心来。 「你……你下巴没事吧?」安安抬头问着。 章家明蹲下来,直直的看着安安:「有事。」 「撞破了吗?我看看。」安安仔细查看着眼前的下巴。 「好像没破吧。」安安自言自语。 「可是很疼,给我揉揉行不行?」章家明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安安抽回手:「自己揉。」 章家明一边笑一边站起身:「小气鬼!赶紧起来,地上凉。」 教学楼门口正是保安大叔的根据地,想这会儿冲出去是不可能了,况且宿舍楼也早已关了门。俩人回座位,打算熬一晚上,早晨再出去。 夜色的微光透过窗户投进来,整个教室一片朦胧。 俩人开始夜谈。 「安安」 「嗯」 「你刚才跳窗时笑什么呢?」 「笑我还能干出这样的事儿。」安安突然又笑起来。 章家明也笑:「我把你带坏了,是吧?」 「不过,我发现,我还挺喜欢的。」安安依然笑着。 「对了,你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章家明突然转移了话题。 「看日落。」安安不假思索。 「日落?为什么不是日出?」章家明问。 「我觉得日落更美。」 「日落之后就是黑夜,还是日出让人觉得有希望吧。」章家明突然诗意起来。 「日落也一样有啊」,安安来了兴致,「明天总会来,不但有希望,还在希望来临前,让你有足够的时间,为希望努力。」 「我还是喜欢,一切慢慢安静下来的感觉。」安安补充着。 「嗯」,章家明若有所思的点头。 安安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手錶,已经十一点多了。 章家明把几把椅子并排摆在一起,从背包里掏出两件外套。一件卷了卷,放在椅子上,示意安安可以枕着睡觉。 对于他的装备齐全,安安已经慢慢习惯了。 听话的躺好,她是真的困了。 章家明把另一件外套盖在她身上。 「那你呢?」安安问。 「我一会儿再睡,你睡吧。」 外套盖在她身上,鼻尖萦绕着男孩儿身上的味道,很干净的味道,安安的心里突然很暖。 章家明凑过来,低头对上她的眼睛。 「快睡觉!要不要我拍拍你?」 暖意被不怀好意驱散,安安翻身躲开他的眼睛:「不用了!」 章家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安安。 那一脸的温柔,安安没有看见。 几分钟后,安安迷迷煳煳地想起楼上高一办的窗子还没关,勐地翻身坐起:「章家明,上面窗户还没关呢。」 章家明被她逗笑,起身把人拉着重新躺好:「睡你的,我一会儿去关。」 安安没再说话,倒是很快睡着了。 *** 阳光洒进窗。 安安睁眼便对上章家明坏坏的眼神。 心跳开始不规律起来。 「你不会一夜没睡吧?」安安揉着眼睛,掩藏眼里的慌乱。 「醒得早,到晨跑时间了。」章家明恢復了正经的样子。 「你每天早晨都跑步?」安安坐起来问道。 「嗯,你下学期必须和我一起跑啊。」章家明一边收拾外套,一边说。 安安开始后悔转入这个话题。 稍微等了一会儿,教学楼里开始零星有人进出,俩人便大模大样走了出去。 「安安,你今天回家吗?」章家明一边走一边问。 「嗯」,安安答着。 「那我送你。」章家明有点落寞。 「好。」安安痛快地回答。 几个要好的女生里,只剩李桑还没回家。安安和她告别,拖着行李箱出现在宿舍楼下时,章家明已经等在那里。 他接过安安的行李箱,走在前面。 俩人都没说话。 经过了昨晚的事情,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突然拉近了很多。 但是,眼前这个二十多天的寒假,却又让这个距离突然反弹。 有些离别,明明早已在计划,却仍然觉得猝不及防。 车站比从前感觉近了,买票也似乎变得顺利了。 「就送到这吧,我从这检票进去就上车了。」安安在检票口和他说。 「嗯,你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章家明说。 安安看了他一眼,接过箱子。心里似乎万马奔腾,却化不成一句话。 「安安」,章家明在身后喊她。 安安回头看他时,他几步跑到她身旁:「我能……抱你一下吗?」 他满脸期待又小心翼翼。 安安看看左右,又看看他。 「进去吧。」章家明笑着点头,表示:懂。 安安检了票,出了门,借着转弯偷偷往门里看,他还站在那里,看着她。 突然有点想哭,但她没让眼泪掉下来。 车上人不是很多,座位没有坐满。 安安靠着窗坐下来,等了一小会儿,车子缓缓驶出了客运站的大院。 「安安」,章家明在车窗外喊她。 她转头就看到了窗外那个一脸明亮笑容的他。 第28页 他把一袋子吃的喝的顺着窗户塞到她手里。 车子开始加快了速度。 安安把头探出窗外,冲着章家明摆手。 「章家明,放假别光玩,要好好学习啊。」安安喊着。 章家明大声回喊:「知道啦!」 那个路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外,安安坐回座位,想着刚才自己的话,哑然失笑:自己那是喊的什么啊? 一边笑,一边又想哭。 这又酸又甜的滋味,盘在安安小小的胸腔里,久久未散。 第14章 三行情书 回家过寒假,这曾经是安安开学初最盼望的事情,如今却也没能抵消心里那份隐隐的不舍。 山里的雪已经很厚了。 目光所及,皆是雪白。心之所及,却还是那个男孩儿。 他冷不丁弹了她一脸水汽,阳光般耀眼地笑; 他伸出手和她握手,坏笑着说:你好,小哭包,我是章家明! 他在走廊罚站,想说抱歉又欲言又止; 那个辽河边怦然心动的下午,他蹲下来给她认真地擦着鞋子;他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突然把外套塞到安安手里;他把别的女生的情书原封退回,认真地写下:谢谢,已心有所属! 他给她打饭,跟她去图书馆,做了好久的小尾巴; 他载她去修手錶,俩人在街上悠扬的歌声里摔了个结结实实;他在张信哲的歌里对她认真地说:我喜欢你! 看到安安被烫伤那刻的生气,甚至是愤怒,是那么真切! 他背她去诊所,他去找人打架,他在冬日里往返四个小时带她去学如何防身! 他逼着她锻鍊身体,日日检查; 他考进一百名,笑得灿烂无比:安安,你是我的了! 呵!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男孩儿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两人也共同经歷了这么多了。短短数月,心上便多了一个人! 他从不像有些男孩子喜欢女孩儿时那样耍酷,他也从不靠捉弄她来吸引她的注意。 他用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全部温柔,温暖了安安这段略感艰难的岁月。 一幕幕在脑海里闪回,安安觉得:她好喜欢他啊!只要想起他阳光般的笑容,就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起来。 这个寒假,註定是一场始料未及却来势汹涌的思念。 抵消思念的最好办法就是学习。 安安埋头苦学,把下学期的教材全部自学了一遍,不太喜欢题海战术的她,开始大量刷题。假期快结束时,她把从县城买的几本练习册统统做完了。 爸爸一脸担心:「安安啊,你是不是出去玩玩啊,别整天闷在家里。去找陆风,你怎么这几次回来都不和陆风玩呢?」 陆风,安安从小到大的玩伴兼邻居,男孩儿。 如果当时有「闺蜜」这个词,那他俩应该叫「铁闺蜜」。俩人关系相当融洽,从小学到初中,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业,一起听评书,一起看动画片,一起上山下河。男孩儿的游戏安安陪陆风玩,女孩儿的游戏陆风陪安安玩。虽然总斗嘴,但从没真正红过脸、吵过架。陆风的爸爸逢人总说安安是他未来的儿媳妇,安安从不以为然,陆风在她心里,是哥哥,是姐姐,就不可能是男朋友。安安最放松自然的一面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陆风面前,和他在一起就是乐得轻松、自在。 然而这份自在,在中考后戛然而止。 俩人本来学习成绩不相上下。小学时科目少,十回考试八回并列第一名,初中后安安略胜一筹,但陆风总是紧跟其后,时时刻刻想超越她,所以俩人除了是「铁瓷」还是竞争对手。初三时,陆风曾经夜里十点多翻过院墙敲安安卧室的窗玻璃,一脸无奈地和安安说:「咱睡觉吧,你别学了。」安安白他一眼:「关你啥事儿?」陆风直言:「你不睡,我就总想也再学一会儿。」安安噗嗤笑出声:「小气劲儿的。」说着,还是关灯睡觉,陆风满意地翻回去。 总有些人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陆风就是。 中考成绩大跌眼镜,只能去二中,二中不是重点高中,歷年的高考成绩都很一般。他当然不甘心,选择復读。安安想去安慰他,但一直不知道说什么。临去学校报到前,陆风甩给他一张纸条,头也不回地走了。 打开纸条:「别想着安慰我了,等我去找你吧,学姐!」安安释然,想着这一年就不去打扰他吧,她不想让他更有压力。 不过,这长长的寒假都避而不见,是有点儿说不过去。 安安从题海里挣扎出来,伸伸胳膊,决定去看看他。 走过院子,推开房门进去,屋子里是周华健的歌声。大人都没在,陆风这傢伙大白天的竟然在睡觉。 安安听着歌,坐在旁边等他醒。 二十分钟过去了,毫无甦醒徵兆。 安安只好推推他。 陆风睡眼惺忪:「学姐,你来啦!」 安安一拳打在他肩膀上:「正经点!」 陆风起身关了录音机,又盘腿坐回床上,一本正经地看安安。 「你还好吧。」俩人一起开口,又一起笑起来。 「出去走走吧。」安安提议。 俩人沿着小路走出村子,石桥静静立着,河水早已结了冰。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在这滑冰,你笨得跟个狗熊似的。」陆风说。 第29页 「你才狗熊呢,我后来滑得挺好的。」安安笑着说。 「那还不是我这个师傅教得好。」陆风一脸得意。 「那边地里明年又会种上土豆,收好土豆,再种上白菜。真想再吃一回白菜心,真新鲜啊,清甜清甜的。」安安也陷入回忆。 「还说呢,为那几个白菜心,我还挨了我爸一顿胖揍。」人家几个月辛苦种好的大白菜,就被咱俩黑虎掏了心。」陆风突然噗嗤笑起来。 安安也扶着桥栏杆笑,笑得没心没肺。 那种轻松自在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在学校怎么样?」安安试探着问。 「放心吧,没问题,总不能一个地方摔两次吧。」陆风淡淡地说。 「你呢,高中好不好?我听安叔说,你成绩还是那么棒!」陆风倒是发自内心的。 「还行吧,刚刚一个学期。」安安轻声说。 「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儿吗?给我讲讲。」陆风颇有兴致的样子。 「好玩儿的事……」安安重复着,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章家明的脸。要不要和陆风说呢?她犹豫着。 最终还是没有说。 安安以为和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能够坦白内心的那些懵懂、羞涩、喜欢,还有矛盾、纠结、彷徨。 但她发现她没办法坦白,终究还是成了有秘密的人。 那个喜欢的男孩儿,在她心里翻来覆去数万次,却无法与别人道来,即使那个人曾经亲密无间。 「漫长」的寒假终是到了尾声。学校的传统,高一的学生提前十天返校,进行假期补课。 安安的心在离家和回校的天平里上上下下。回学校已经不再总是高高浮起的那一端,那个男孩儿的份量,日復一日的增加着,让回学校居然也成了安安心里期待的事情。 雀跃着,雀跃着。 临走前,安安学陆风的样子,隔着院墙把纸条塞给陆风,很酷的一句话也没说。纸条上写的是:「我在学校等你,学弟!」 返校日下午,学校。 宋欣还没回来,安安用最快速度和古丽敏、李桑,还有宿舍里几个回来的室友,收拾好了宿舍卫生。准备走时,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灰头土脸,又光速洗了头髮,换了衣服,便一路小跑去了教室。 教室里已有些人在了,吵吵嚷嚷。一个假期后的再见,兴奋像主角登场。大家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着天,吹着牛。 章家明没在,安安的心随着失望一沉到底。教室门口到座位的距离,是用龟速走过的。 拿出书包里的书本,塞进桌斗。一个信封静静地躺在那里。 安安瞬间心跳加到120。 信封里面一张诺大的信纸,只龙飞凤舞地写了三行: 「安安,假期太长了! 安安,我好想你! 安安,我想你……」 安安抑制不住地笑起来,一只小鹿在心上撒了欢,撞了左边撞右边,撞了右边撞左边。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了这一章,陆风小可爱登场。 第15章 送你日落 一个长长的箭头,指引安安把信纸翻到背面。 龙飞凤舞的字体收敛了一些:「四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安安看了一眼手錶,三点半。 还有半个小时。 打开书,书上的字都在笑安安,笑得七扭八歪,一个也看不下去。 安安双手搓着膝盖,来来回回。 还是现在就去吧,这么想时,她已经悄悄闪出了教室。 学校大门口。 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部摩托车,还是那个男孩儿。 安安有点不会走路了,是抬头走过去呢?还是低头呢?一直低着好像不太好,一直抬着也不好吧。 直到已经看到章家明一脸灿烂的笑,她才从纠结里解脱出来。 「脸红什么?」章家明笑得更开心了。 「哪有。」安安急急地辩解。 章家明凑近一点,认真地看她。 「好看」,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安安把头髮理了又理,章家明饶有兴致的看她。 「要去干什么?」安安打断他的目光。 「上车」,一边说,一边给她戴上头盔。 安安听话地上车,没有再问。 章家明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递给安安:「戴上。」 她听话地戴好。 章家明又拍拍自己的腰,安安便把手轻轻搭在他腰上。 机车轰鸣的剎那,这一个假期的思念倾泻而出。如果目光有温度,当时的章家明一定会觉得,后背滚烫。 安安躲在他身后,默默细数这个假期的想念。 「这就是我日日想念的那个人啊」,她在心里默念着。嘴角扬起,好心情也一併飘扬而起。 车子很快驶出县城,拐入不知名小路。半个多小时后,章家明把车子停了下来,拉着安安爬上一个陡坡。这里应该少有人来,坡面上是厚厚的积雪,没有太多脚印。 翻过斜坡,站在坡顶,下面竟然是个不小的湖。湖面冰雪交融,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顺着湖面远望,一大片田地,块块相连,铺排到远处的山脚下。此刻的太阳已快贴近山边,倾斜的光束铺满整片田地,像光谱般由明到暗。 天地浩大,万籁俱静。 第30页 安安深深吸了一口气,丝丝凉意,泛着清甜。 太阳很快由亮转红,一点点向山林靠近。一条淡粉的晚霞,在天边若隐若现,向太阳所在的地方慢慢延伸。夕阳的红,晚霞的粉,结伴映照在结冰的湖面上。光晕在冰面上轻盈地跳舞,恰似安安此刻的心。 「好美啊!」她发出感嘆,看向身边的章家明。 章家明绕到安安身后,轻轻环住她。 安安一瞬僵住,继而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亲密了。 章家明柔声说着:「别动。」 安安试着安抚自己狂烈跳动的心脏,强迫自己欣赏远方的美景。 「安安」章家明唤她。 「嗯」 「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日落。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看遍这世上的所有。」章家明在她身后慢慢地说着。 安安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这景色,这天地,这字字句句,都太美好了。 夕阳只剩一弯牙儿,被早已铺满天边的晚霞团团包围。 章家明把安安转向自己,眼神炽热,一点点低下头来。 唿吸,开始紊乱。 心跳,已无法安抚…… 安安终是无法摆脱十六岁的羞赧,反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唇。 章家明无奈地笑,拉下她的手,吻却落上她的额头。 心上也似乎同步了这一吻的温度,瞬间发烫。 「想我了吗?」他问。 她抬起头看他,男孩儿的眼睛清澈见底。 安安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勇敢一点,于是重重地点头,似乎轻一点,便对不起这二十几天的日思夜想。 章家明嘴角弯起,托着满满笑意。 「下回不准再挡了。」他突然低低的说,用食指指背刮她的鼻樑。 天地间很快转暗,冬天的入夜似乎就是一瞬的事儿。 章家明载安安回学校,车子送去了校门斜对面的一家餐馆,他说和店主说好了,以后就放在那。 安安有时候觉得,章家明除了学习成绩不如她,其他方面就像一个万能的存在。 似乎有他在,她需要的他都会变戏法似的拿给她,也没有他搞不定的事儿。 就像这个绝美的看日落的地方。 回学校的路上,安安在身后大声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他的回答简单又干脆:「找!」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安安追问。 这次多了一个字:「秘密」。 *** 再开学,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一个环境熟悉了,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大家都迅速进入了开学的状态。 宋欣是最开心的一个,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出来,她从三百多名提升到了一百八十多名。她激动地要请安安吃饭,几个女孩便叽叽喳喳聚在了一家颇负盛名的小饭馆里。 「安安,真的谢谢你。」宋欣看起来少有的激动。 「不用谢我,你自己够努力。」安安也很开心。 「是啊,宋欣,你这速度够可以了,咱班属你升得最快!」李桑一点也不介意自己那三百多名原地不动的成绩。 古丽敏成绩有点波动,虽然还在一百名内,但还是很不开心。 「古丽敏同学,别哭丧着脸了,你都有皱纹了。」李桑搂着古丽敏的脖子。 「你勒死我得啦!」古丽敏笑着推她。 安安不太擅长安慰人,静静地看着他们闹。 李桑又把火力集中到她身上。 「安安,咱们当中就你是狠人。不过我不想知道你学习好的秘诀,我想知道……」李桑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你想知道什么?」宋欣极认真地问道。 「她还能想知道什么?全身都是八卦细胞。」古丽敏接过话茬说道。 「不过,安安,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古丽敏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李桑大笑起来:「那你这是什么细胞?」 安安倒也没想瞒她们。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学校的风里,传播最快的除了谁和谁打架了,就是谁和谁谈恋爱了。后者的速度应该还要快出二里地。 「就是你们想的那样。」安安说。 「哪样?」李桑一嗓子出来,旁边一桌男男女女都侧目而视。 「你小点儿声。」古丽敏使劲拉了李桑一下。 「哪样?」李桑压低嗓门,眼睛直勾勾盯着安安,样子滑稽。 「我答应做他女朋友了。」安安简明扼要。 「啊?真的啊。」李桑又一嗓子喊了出来,接着又马上捂住嘴巴,压低了声音:「那到什么程度了?坦白交待。」 「就这个程度。」安安想矇混过关。 「你不是说你不想谈恋爱吗?」古丽敏问。 「对呀,安安,这样会耽误学习吧。我妈说,要是我早恋,她就打断我的腿。」宋欣认真地说。 李桑白她一眼:「你让你妈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就你这乖宝宝,将来肯定是晚婚晚育的典范,到时候她别着急就行。」 对啊,是早恋啊。安安的心不自觉地被扯了一下,这个她一直迴避的词,还是被轻而易举地摆在了桌面上。 「别转移话题,到底到什么程度了?」李桑锲而不捨。 「你怎么就不把这个劲头用到学习上呢?」古丽敏用手指一下下戳着李桑的胳膊,「安安心里有数,你别瞎起闹了。」 第31页 「安安,你自己……把握好啊。」古丽敏一副老成又认真的样子。 「嗯,我知道。」安安答应着,心里却有点乱。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果然,在恋爱这件事上,大家都是侦探。 很快,年级第一和同桌篮球小子的恋爱故事,就被添油加醋地演绎出了不少版本。 坊间传闻,风言风语。 几天后的午饭休息时间。 班主任陆老师突然找了安安去了办公室。 再次进入高一办,安安不自觉地想起那个夜里的一切。 「安安」,陆老师提高嗓门叫她。 「嗯」,安安回过神来。 「安安啊,你成绩很好,不能骄傲,更不能分心啊。」陆老师一边说一边示意她坐下。 安安没有坐。 陆老师又接着说:「你们这个年龄容易对异性动心,老师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不过早恋是最耽误学习的,你得注意啊。」 安安静静听着,她不擅长也不喜欢和老师打交道。 「你和章家明是不是在谈恋爱啊?」陆老师见她没反应,干脆扔出直球,直击要害。「这事儿不是你不说话就能过去的,你这么好的成绩,不要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耽误了。你爸妈送你来这,也不是让你谈恋爱的吧?」 安安很反感他提到自己的家人,便冷冷打断并直接进入结束语:「陆老师,我自己能处理好。」 陆老师嘆了一口气:「好吧,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早恋是要坚决杜绝的,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安安答了好,便转身出了高一办。 一进教室,恰好遇到物理老师往外走,黑板上写满了题目。 回到座位,章家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 「物理老师刚才说什么了吗?」安安问他。 「不知道。」章家明摇摇头。 「那你盯着黑板干嘛呢?」安安问。 「想你。」章家明脱口而出。 见安安愣住,章家明才好像一瞬回了神:「想你……怎么还不回来?」 安安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只好去问古丽敏。 古丽敏拉着她跑到楼外的花坛边。 「陆老师找你干嘛?」古丽敏急急地问。 「怎么不叫我?」李桑紧跟在后面跑了出来。 「说我和章家明的事儿。」安安淡淡答道。 「我猜到了」,古丽敏说,「批评你了吗?怎么说的?」 没等安安回答,李桑抢先说:「班里那几对谈得那么高调的也没见他怎么管,你这没啥动静的他倒是操心得很,真是够势利眼。」 「你能不能别打岔。」古丽敏斜她一眼。 「就说让我自己想想,不能耽误学习什么的。」安安把搭在栏杆上的手收回裤兜。 「那你怎么想?班里也不少人在说你俩的事儿呢。」古丽敏问。 「喜欢说就说吧,嘴长在她们身上。」安安抬眼看了看天。 「那陆老师那边呢?」古丽敏还是很担心。 安安收回眼神:「一样。」 「就是。走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吧。安安,我支持你。」李桑一巴掌拍在安安肩膀上。 古丽敏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就你话多。」又转头朝向安安,「安安,你可想好啊。」 「嗯,想好了。」安安云淡风轻地说着。 第16章 奖励 云淡风轻,大多掩藏着暗处的波涛汹涌。 安安是好不容易才从矛盾、纠结中挣扎出来的。 在老师们的眼里,早恋这事儿,就像是个吃分怪物,会把你的成绩一点点吞噬掉。安安也曾经这么想,她怕自己不能专注在学习上,怕自己成绩下滑。但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满脸笑容的男孩儿,一点点给了她力量。想起他,心里就美好的不得了,一束阳光直达心底。她一点点陷入这份美好,不捨得去闪躲,不忍心去拒绝。她甚至渴望并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怕自己沉沦,又抑制不住地陷入那个男孩儿的世界。她讨厌「早恋」这个词,透着浓浓的贬义。她只是单纯的喜欢一个人而已啊!对于她来说,无非是在时间管理上需要调整计划。她就是这么劝慰自己的,她不知道真的是这样,还只是自己给自己找的藉口。 十六七岁的彷徨大多很无助,如误打误撞闯入一片迷雾,努力看,却总是看不清路在哪里。但安安不想退缩,那不是她的风格,她选择冲进去,一直走。 总能走出去,她这样告诉自己。 她想好的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同学的风言风语,老师的谆谆教导,都影响不了她。 再者,虽然安安也觉得当时答应章家明做她女朋友有些冲动的成分,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突破了她做事的准则。但她也信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能不认。 尽管再多理由也抵不上「早恋」两个字的攻击力,但她还是不断找着理由。她需要说服自己,她不想一直纠结,她更不想,伤了那个男孩儿的心。他眼里的清澈,眼角的笑意,她一丝一毫也不想破坏。 早恋就早恋吧,又怎么样?安安倔强地想。 *** 安安今天的晚自习是在几页卷子里度过的,下课也几乎没动地方。这段时间老师们倒是不来占用自习课了,但会排着队地赶在晚自习开始前来髮捲子。安安有点「今日事今日毕」的强迫症,发下来的卷子不做完会难受。 第32页 章家明一整晚也一直在埋头写着什么,撕了改,改了撕的。两人虽然没什么交流,但还是能感受到他奋笔疾书、字斟句酌地认真劲头,貌似在搞大工程。 第三节自习课快结束时,安安终于忍不住,把做好的一张卷子收好后,探头过去问:「你这写什么呢?」 章家明用胳膊盖住纸,脸上扯出的笑容里透着那么一丝尴尬。见安安盯着他看,又慢吞吞拿开,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保证书。」 「保证书?」安安疑惑地拿过他正在写的那张纸。 「本人向陆老师保证,绝不耽误安安同学学习……」 诸如此类的话翻来覆去写了半页纸。 显然,陆老师也找过章家明了。安安没完全看完便把整页纸撕成两半。 章家明急急地压着声音:「别撕啊,我好不容易才凑了半页。」 见安安不理他,无奈地拿过两张碎片凑在一起打算重抄一遍。 安安生气地把碎片拿过去,两片变四片。 下课铃响了。 一波人闪电般冲出教室,还有一波慢慢收拾着座位。 「跟我出来。」安安对章家明说。 章家明犯错般跟在安安后面往外走。 安安一直走到了篮球场边才停下。 「安安,你怎么啦?」章家明小心地问。 「章家明,学习这事儿哪有让别人保证的?这份保证书你能不能不写?」安安有点生气,还觉得莫名其妙。 「我也不想写啊。」章家明捡起一块小石头,随手扔到老远。 「那就别写了。」安安收回看石头的视线,仿佛这事儿就这样说定了。 「咱们回去吧,免得晚了宿管老师问东问西。」她说着便要往回走。 「可是不写这个,陆老师就会把我调到别的座位。」章家明在她身后说道。 安安停下脚步,愣怔在原地。 终究还是她想得简单了。陆老师找她时说得不多,只说让她想想,她以为最多也就是这样了,自己注意点就好了,根本没想过他找章家明时会提不同的要求,也会动用手里的权利。 章家明在她身后嘟囔:「就写一个交差嘛,我不想和你分开。」 「好,那我帮你写。」安安回头看着他说。 章家明高兴起来,不相信她转变得这么快:「真的?」 「嗯,真的」,安安点头,「你写的那是什么啊。」 章家明开心地跟上来:「写东西对我来说太折磨了。再说,我得写得有诚意啊,又不能直接写不和你在一起了,这尺度多难拿捏。」 「对了,你也不准写保证我们不在一起这样的话啊。」他又补充着。 「知道啦!」安安笑着说。 写东西对于安安就是信手拈来,擦边球打起来也毫不费力。晚上洗漱好,宿舍已经熄了灯,她支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奋笔疾书,没一会儿便完成了,洋洋洒洒一页半,情真意切。写罢,自己笑自己,从来都没支手电学过习,写个保证书急成这样。 第二天,章家明把保证书抄了一遍交上去。 陆老师那里,这事儿算是暂时翻了篇儿,不过俩人都很有默契的开始有所迴避。章家明课间又恢復了篮球运动,踩着上下课铃如风般横穿操场。天气渐暖,各班约比赛的也多了起来。每次吃饭时两人总是离得很远,但眼神会时不时在空中交汇。安安觉得,不论中间隔着多少人,她总能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他。她远远的看着他,他也正有意无意地看向她,嘴角挂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心里便都像塞了蜜糖般甜。 周六。 照例洗洗衣服,打扫宿舍。 待一切停当,安安就去教室复习。 教室里很安静,六七个同学在埋头功课,出乎意料的是章家明也在座位上。 安安坐进座位后,他头也没抬。 安安还纳闷这傢伙怎么一反常态,便看见桌斗里有个小盒子。 打开来,一颗大大的彩虹样子的棒棒糖。 幼稚鬼就是幼稚鬼,安安无奈地想。 盒子里还整齐地叠着一张纸,安安看了章家明一眼,这傢伙一直在看书,完全没有理她的意思。 安安打开那张纸,难得看到了很规矩的字迹: 奖励你的。 奖励你不畏强敌,敢于斗争! 奖励你代我修书,共退来敌! 安安,安安,安安…… 数不清他写了多少个自己的名字。 真真是幼稚鬼,安安忍着笑,看他。他也歪头看她,一脸得意,挑眉示意她吃那颗糖。安安举了一下手里的棒棒糖,用表情问他:「就这?」然后撅起嘴巴,把对幼稚鬼的嫌弃满满写在脸上。 章家明不服气的样子,在纸上写:跟我来! 安安跟着他走出教室,俩人上楼,再走到和实验楼之间的走廊上。 章家明突然停住脚步,安安的头撞在他背上。 他笑着揉她头髮:「让你吃糖,干嘛不吃?我好不容易买到的,学校商店都没有卖的。」一边揉,一边碎碎念。 「那你知道为什么学校商店没有这东西吗?」安安问。 「为什么?」 「因为没人像你这么幼稚啊。」安安笑起来。 章家明故作生气:「这是你说的啊,你可别后悔。」说着,从后背上卸下背包。 第33页 安安知道,这傢伙肯定又要掏装备了。 本来抱着揶揄的心态等着笑他的,可他小心拿出来的「装备」却让安安傻了眼。 满满当当地一束——棒棒糖!各种颜色的彩虹,红的、黄的、粉的,蓝的。 那是他一早跑遍县城里的小商店,凑到的,还用了一张纯白的包装纸把它们小心包好。背包里空间小,糖果已经有点七扭八歪,但依然看得出他在做这事时有多用心。 安安脑补了下他笨拙的样子——又好笑,又感动! 抬眼看他,抿唇忍笑。 「想笑就笑,别憋着。」章家明突然开口。 安安终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章家明把那大大一束棒棒糖放进她手里:「以后不准再说我幼稚。」 见安安只是盯着棒棒糖看,又问:「听到没?」 「听到啦,幼稚鬼,乘二十八!」安安突然提高音量。 「什么,什么乘二十八?」转瞬,他反应出自己买了二十八颗糖,「好啊你,还叫,看我怎么……」 「你怎么样?」安安跑出几步远,笑得花儿一样。 她鲜少有笑得这么开心的时候,章家明一时看入了迷。 如明媚春日,心头突然流过一汪清泉。 安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走啦!回去啦!」 章家明几步跟了上来。 「这个,我怎么拿回去?」安安问。 章家明脱下外套,包在「花束」外面:「送回宿舍吧,我在教室等你,中午一起吃饭。」 「刚才和古丽敏她们说好了,中午要一起吃的。」安安说。 「不行。」 「不行?」 「不行,没商量。」 安安笑起来,真是霸道的幼稚鬼。 两人并肩走在长长又空荡的走廊里,窗外,阳光灿烂。如果这条走廊能把这些过往少年少女的故事慢慢记下,这一刻,应该是其中最美好的一幕! 第17章 叮噹哥 北方的春天姗姗来迟,欲暖还寒。 花草却等不及,催着季节更替。 时间这东西,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们从不感慨留恋,只觉得日子太慢。若不是这样,又何来日后的「最是人间留不住」。 小小县城的高中住宿生活,很多人过得枯燥难耐,日復一日的漫长。 然而在安安的记忆里,这个一九九七年的初夏,有温柔的风、欢脱的雨、浪漫的黄昏、初绽的山桃花,还有那个男孩儿暖到心窝的笑容。 一边克制,一边两情相悦。情窦悄悄滋长,蔓延成藤,丝丝绕绕,把两个人的心包裹在一起。 一切都因此变得有趣起来,哪怕是眼保健操时不小心触碰的胳膊肘,亦或是课间操转体动作时的悄然对视和隐约笑意。 就连安安最怕的体育项目,也悄然在心里提升了地位,变得不再那么困难和排斥。 这段时间,章家明开始带着安安晨跑。某人盯得紧,逃是逃不过的。 天刚蒙蒙亮,安安蹑手蹑脚地起床,怕吵到别人。李桑说,她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早晨将醒未醒前,那是她频繁做梦的时候。做没做什么美梦不得而知,安安倒是确认那是她频繁流口水的时候。 水管里的水冰凉,洗把脸,睡意全消。换好衣服下楼,章家明一般都已在操场边的单槓上练引体向上了。见安安过来,借着在单槓上拉伸的力量,盪鞦韆般自由落体到她面前,位置准确无误。 之后他会从单槓下面拿过早就准备好的保温杯,让安安喝水。几口温热的白开水,本该寡淡无味,此刻却也甘之如饴。之后是准备活动,再之后两人开始跑步,从最初的一圈,到现在的四圈。安安常想,这人要是学习也安排得这么井然有序,没准儿能冲进年级前五十。体育一向不是她的长项,也一直不喜欢,这段时间是她这个「体育渣」第一次体会到运动的乐趣。 几圈跑下来,也快到上早自习的时间了。 安安喜欢在早自习安排背诵内容,效率要高出晚自习很多。她背诵从不出声,只是把大段内容理出逻辑线,化整为零,眼睛盯着看上几遍,再在心里默记几遍,也就基本搞定了。不了解的,会以为她整节课都在发呆。 章家明也发呆,不过是真的发呆。 安安便从他桌上翻出头一天的卷子,画出错题,示意他下课前改完。俩人近期眼神交流的功力直线上升。章家明只好拿出笔来,闷头改题。好巧不巧,安安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发出抗议之声。走读生不参加早自习,教室里只有宿舍生,也就平时的一半人。本就安静,声音虽说不大,坐在身边的人总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章家明偷偷坏笑,安安横他一眼,腹诽:不是你法西斯般的压迫,一大早又跑又跳,我能这样吗? 章家明一边笑一边回身,从挂在椅背上外套的两个口袋里,一边掏出一小袋面包,一边掏出一袋豆奶,放在安安桌子上。 安安拿过去咬开豆浆开始喝,还是温的。 从章家明的角度看过去,她一直垂着眼眸看书,没分给手上面包和豆浆半个眼神,吃得幅度很小,但速度却不慢,一边侧脸会小小鼓起一块儿又落下。 嗯,吃得很认真,很可爱。 有点忍不住想捏她脸一下,他轻咳一声,压下这个想法,从桌斗里掏出苹果,又从后桌同学那借了把水果刀去水房洗了,回来开始削苹果。 第34页 安安沉浸在背诵的内容里,鑑于某人向来有点多动,就没太分心注意他这一系列动作,等她注意到时,他已经开始用刀抠苹果籽,抠好后又去了苹果把,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纸上,推到安安面前。 安安压低声音:「别折腾了,做会儿题吧。」 「嗯,你吃我就做」,章家明看着她笑,眼神冲着苹果使劲。 安安无奈,拿起一块,刚放进嘴里,却总觉得如芒在背。回头看过去,果然,李桑在斜后方,支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安安灰熘熘地转回头,咽下嘴里的苹果。 她那会儿没有看过哆啦a梦。后来偶然看到,后知后觉地感谢上天如此眷顾,真真是送给她一个小叮噹。 不过,叮噹哥也有不灵的时候。 宋欣体育课上突发状况,冲着安安挤眉弄眼。俩人跑到一边嘀嘀咕咕,安安看看老师在远处,也便不请假了,直接奔向学校应急救难场所——小商店,宋欣则捂着肚子往厕所跑。章家明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问:「要去买东西吗?我去吧。」 「不用了。」安安一口回绝。 「买什么,快说。」 安安难得有恶作剧的心思,甩开害羞,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说:「买只有女生才用的东西。」 这傢伙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反正是迅速止步,识趣的边笑边做出恭送的动作,一熘烟跑走了。 安安窃笑:看你还变得出装备不,哼。 *** 时钟转过一个又一个24小时。 又一个期中考试过去了。学生的生活,无非是一次考试,接着又一次考试,直到决定命运的——高考。 一个半学期下来,安安在高一地位稳固,名声鹊起,在高二、高三也已小有名气。连续三次大型考试年级第一,还不是每个考过年级第一名的人都能保持的战绩。章家明不上不下,保持在一百名以内。这次除了古丽敏又下滑到百名开外,大家变化都不大。 这是安安的底气。如果没有这个成绩,她不敢如此放肆地让自己的心缠裹在剪不断理还乱的藤蔓之中。所以她越是深陷在那个男孩儿的世界里,就越在那个世界里抱着书本不放,比初中时是要用功太多了。 两个人的恋爱,谈得尽可能——本分。本分到老师见成绩不赖,也便没再过问,周围同学似乎也见已怪不怪。俩人虽没像很多谈恋爱的「同僚」们那样「惹事生非」,但明眼人任谁也都看得出两人的关系。习惯了,似乎大家都悄悄习惯了,偶尔调侃几句当事人,也就罢了。 倘若时光,就这样慢而漫,是不是很好? *** 每次考试后,成绩尘埃落定,便是最轻松的几天。 这天,安安和章家明说:「你教我骑摩托车吧。」 章家明一口回绝:「不行,危险。」 安安生气。 章家明又笑嘻嘻凑上来:「骑自行车行不行?」 「那个我八岁就会了。」 「干嘛非要学摩托车,你想去哪我载你去不就行了。」 安安抽出张纸,随便勾画着,过了一会儿,扔给章家明。 纸上,远山、落日、稻田、蜿蜒小路。 小路上的两个人,并肩骑行。 那是安安心里常常憧憬的一幕。她渐渐喜欢上了在摩托车上风驰电掣的感觉,风在耳边唿啸,时而是他们追风,时而是风在追着他们。若有一日,和自己喜欢的男孩儿,一起迎着风,哪怕是奔向不知远在何方的天涯海角,应该也会无所畏惧吧。 章家明看着画傻傻地笑:「好,高考后教你。」 「为什么要高考后?」安安问。 「等你长大了。」 「好像你多大似的。」安安抱怨。 「高考之后,你想过高考之后吗?」安安鼓足勇气问了很久都想问又不敢问的话。 「当然想过。」章家明秒答。 「怎么想的?」安安犹犹豫豫地问出口。 「还能怎么想。只要高考一结束,老子就天不怕地不怕,你就是我光明正大的女朋友了。」 「谁准你老子、老子的。」安安笑着拍他肩膀,他便顺势抓住她的手。 安安抽回手,跑开了。 这个时常盘旋在她脑子里没有答案又或者说没有信心的问题,在那个男孩的心里,原来竟是如此简单。未来太远,她总觉得看不真切,随之而来的便是害怕。或许她也应该积极一点、乐观一点,哪有那么复杂呢? 对,高考之后,你就是我光明正大的男朋友了。安安在心里坚定地这样想。 最近的古丽敏总是闷闷不乐,安安想是不是因为期中考试成绩又下滑的原因,打算找时间问问她。 还没等到她问,李桑便带来了一个重磅炸弹似的消息。 刚考完试的周末,教室里是最安静的。安安窝在座位里听歌画画,这是她很喜欢的放松方式。 李桑神秘兮兮的在门口叫安安出去,拉着她跑到走廊尽头。 「安安,我是拿不定主意了,你看怎么办吧。」难得看到李桑愁眉苦脸的样子。 「怎么了?」 「我说了你可挺住啊!」 「嗯,说。」安安向来不喜欢废话。 「就是……就是,古丽敏在和范瑞谈恋爱,应该已经有一小段时间了,现在高二都传开了,王佳都放出话了,说要废了她。」李桑突然加快语速,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第35页 安安确实半天没缓过神来。 古丽敏?谈恋爱?还是和范瑞? 「安安,怎么办?」李桑晃安安的胳膊。 「你这都是听别人说的?」她问。见李桑点头,想了想又说,「还是先问问古丽敏吧,看她自己怎么说。」 「好,那我回宿舍叫她。」李桑总是说干就干。 没一会儿,李桑又从宿舍楼风一般跑了回来。 「安安,人没在,宿舍有人说她去滑旱冰了。」李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滑旱冰?和谁?」安安问。 俩人顿时都看向对方。 有了上次水房的经歷,安安直接把事情想到了最糟。 「走,去找她。」安安扯着李桑便往外走,突然又想到什么,「我先去,你回宿舍找章家明,然后再一起来找我。」 「好。」李桑痛快地答着。 作者有话要说: 「最是人间留不住」,出自王国维《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 第18章 旱冰城 和李莎在教学楼门口分开后,安安出了校门打了一辆车。所谓打车,也就是三个轮子那种,当时还没有正规的计程车。 车子晃晃悠悠地钻着小巷子抄近路,开车的人比坐车的看着还着急,根本不需要提醒催促。感觉车子一路蹦着往前窜,又快又勐,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安安下车时,被车子颠簸晃动的眩晕感还在。她定了定神,付了钱,看向右手边的招牌。 七星旱冰城。 安安听说这个名字很久了,这是很多同学津津乐道的场所,在当时的流行程度不亚于后来的组队cs。很多人一下课就讨论动作,什么正蛇、倒蛇、正剪、倒剪,个个一副陶醉沉迷的模样。安安以为,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只是听听,遥远得很。 尽管她总在计划,但这个世界就是不缺「变化快」。 她来不及多想,直接进了门。门口卖票的人,忙不迭地给她拿鞋子,记时间。她匆匆解释自己只是来找人,便跑了进去。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安安想起了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七八十年代的夜上海歌舞厅。 霓虹灯球在头顶不停转、不停闪,大厅里忽明忽暗,舞曲绕樑,鼓点震天。男男女女在大厅里快速穿梭,有两两行动的,蝴蝶翅膀般一张一合;也有一群人排成一队的,后面人扯着前面人的衣服后襟儿,又或者搂抱在一起,在人群里长蛇摆尾似的甩来甩去,看得安安直眼晕。 她只好走进去,不停侧身躲着陶醉沉迷的人们,搜寻着古丽敏的身影。 找了一圈没看见她,安安松了一口气,看来不在这。 刚想往外走,余光瞥到了远处墙角里一个胖胖的女孩,很眼熟。对,就是当初那个在她头上拎着热水壶的女孩儿。 旁边几个女孩儿围成一圈,看不到被围着的是谁。 她在强烈的预感下跑过去,里面果然是古丽敏。此刻正跪坐在地上,头髮凌乱不堪,显然已经遭受过一轮「折磨」。灯光虽暗,还是能明显看出哭过的痕迹。两只旱冰鞋,一只在脚上,一只在不远处的地上。 安安推开外圈的女孩,进到里面,想拉起古丽敏,但她只是顺势坐在地上,起不来。 「呦,这是谁啊?这不是咱们的女学神吗?」王佳显然没料到有人突然进来,头上灯光忽明忽暗,她歪头歪脑看了会儿才认出安安。 安安不想理她,只是对古丽敏说:「坚持一下,我扶你起来。」 古丽敏看了她一眼,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别哭,先跟我回去。」安安在她耳边说。 刚准备再拉着古丽敏站起来,两个女孩一起上来,把俩人一起按坐在地上。 安安再站起来时,王佳上前扯着她的马尾,向后勐拉她的头:「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啊,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别以为有人撑腰,我就不敢动你。这段时间让你过得太舒服了是不是?」 安安勐地绕着自己的头髮转头、低下身子,双手用力推向王佳的肚子。 这是当初陈叔教他的,安安以为不会用得上。 王佳没有料到安安会反抗,全无准备,趔趄了几步,坐在地上。她气急败坏,冲着几个女孩儿大喊:「都愣着干什么,傻了吗?」 几个女孩儿回过神来,蜂拥而上。 这是安安第一次挨打,拳头、巴掌乱七八糟地落在头上、脸上、肩上、背上。上次的热水烫伤的是身体,这次打的却是她的尊严。她心中全是愤怒,全是不甘。自己太冲动了,就这么一个人傻愣愣冲进来,还有更好的方法的。自己也太弱小了,纵使对方也只是几个女孩儿,她还是这么不堪一击地任人宰割。 古丽敏突然发了疯似的推打着她们,抱住安安,让安安有了喘息的机会。正尝试站起来,拳头、巴掌却都齐齐停了。 舞曲还在不紧不慢的狂嗨着,只是氛围突然安静了,安静得有点诡异。 安安艰难地抬起头,脸上的肌肤撕扯着疼,一团人影模模煳煳地围在不远处。安安定定神,又缓了缓,才看清:是章家明,正一只手死死掐着王佳的脖子,王佳已经面色充血,灯光下脸色紫红。其他几个女孩儿散在旁边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安安扶着墙站起来,朝他们走过去。 第36页 从未见过他这么狠厉的眼神,嘴唇微抿,下颌线条紧绷,手上还在加着力道:「我说没说过,让你别动她。」 王佳两只手在空中乱摆,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安安上前拉章家明的胳膊,拉不动。 「章家明,松手,你快掐死她了。」安安使出最大力气说。 章家明转头看她,安安嘴角的血迹落在他眼里,少年眼里升腾起满满的怒意。他突然拖着王佳到了墙边,把王佳的头勐地按靠在墙上。王佳开始剧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条濒死的鱼。 「范瑞呢?告诉他,让他找我。还有,再有下次,我可不管你是男是女了。」 「记住了吗?」章家明对上王佳的眼睛,脸上闪着骇人的光。 「记住了。」王佳点头,不知是不是咳嗽得太兇,一脸泪水。不等章家明再说话,和几个女孩急急走了。 章家明回身拉过安安,一处处看她脸上的伤,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张嘴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只是轻轻擦掉安安嘴角的血迹。 安安感觉到了他前所未有的低气压,知道是自己鲁莽了,没敢说话,也不是解释的时候,抬头看他两眼便回身去找了古丽敏。 古丽敏仍呆坐在地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两眼空洞无神,本就圆熘熘的大眼睛,此刻像两个幽暗的深潭,毫无波澜。 李桑这会儿才到,看到眼前的一幕,竟一时愣在那里,或许眼前的狼藉场面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安安蹲下来,把古丽敏脚上那只旱冰鞋脱了下来,再抬眼时对上她那晦暗无光的眼睛,突然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胸膛里急速下坠,莫名的失落、郁闷、压抑,涌动在喉咙里,想大喊一声却只能声息全无。 她用力赶走这份无力的情绪,让眼泪蒸发在眼眶里,沖李桑招手示意她把古丽敏的鞋子拿去退掉。李桑懵懵地从震惊的情绪里挣脱出来,拎起旱冰鞋,耷拉着肩膀走了出去。 章家明比刚才平静了一些,上前和安安说:「在这等着,我一会儿回来找你。」 说罢,扶着古丽敏绕着墙边出了大厅。 安安自己能走,但她没有走。此刻,最好乖乖听话,她知道。 章家明回来,背沖安安蹲了下来。 「我自己走,行吗?」刚才的一幕虽说是在角落里,还是有人注意到的,已经够丢人了。 章家明站起来,盯着她:「是背还是抱,自己选。」 安安没再纠结这个问题。眼前少年眼里的情绪复杂,但她读得懂。 丢人,就丢人吧。 安安趴在他背上,走到音乐声小一点的地方,她还是主动说:「对不起,我不该一个人来。」 「知道就好。」下面的人语气里明显压着火气,说得有点儿咬牙切齿,却又莫名温柔。 几个人集合在旱冰城门口。出来后,光线亮了,他们才看清,古丽敏的衣服已经脏乱不堪,整个人还是呆呆的。 大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李桑也沉默着。 章家明率先开口:「你们这样,先别回宿舍了,今天周六不会查寝,找个宾馆住一晚整理下吧。」 安安点头。 「李桑,一会儿找好宾馆,你回学校一趟,给她俩拿两套干净衣服来,再找点外伤药。」 「好,好。」李桑忙不迭地答应。 安安跟着章家明找好宾馆,看着他安排好所有事情,心里五味杂陈,内心的暖意一点点消融了刚才的那些抑郁、担心、尴尬、愤懑…… 李桑带了衣服回来,俩人换好安顿好,天也快黑了。 *** 宾馆楼下。 「应该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安安低低地说。 章家明靠在摩托车旁,抬眼看她。突然伸出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拇指一圈圈摩挲着安安的手心:「对不起,我来晚了。」 被打时没流的眼泪,压抑郁闷时忍住的眼泪,在这一刻却突然忍不住了。一下午都没来得及理清头绪,这是怎么了?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都不是。 章家明轻轻擦掉她的眼泪,拥她入怀:「别哭了,我已经够心疼了。」 安安真想就这样贪恋在他怀里,哪怕再多一秒。 街上路过的人奇怪地看向他们,她还是挣脱出来:「我没事儿了,你回学校吧。」 章家明嘆口气:「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再回去,明天一早来接你。」 安安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你能先别去找范瑞吗?我想今晚和古丽敏问清楚情况再说。」 下午章家明的那股子狠劲儿她也算是见识了,她担心他回学校就去找范瑞。 章家明看向她,手背轻抚上她侧脸的伤处。半晌,才终是点了下头:「好。」 混乱的一下午终于结束了,但安安的心,却总是清静不下来,她总隐隐觉得,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19章 谈判 章家明走后,安安拎着他买好打包的饭回了宾馆房间。 李桑正在给古丽敏清洗头髮,见安安回来,李桑红着眼圈儿:「安安,那些人也太狠了,你看她头髮……」,说着便哽咽了。 安安搓了下鼻子:「洗好就过来吃饭吧。」 几个女孩儿对着几盒饭菜坐下来,却没人动筷子。 第37页 还是李桑先开口:「古丽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丽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捂着脸,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你能不能别哭了,你都哭一下午了,哭有用吗?」李桑开始烦躁起来。 安安沖她摇摇头,她一屁股坐到旁边床上。 良久,古丽敏抬了头,松了手,眼睛又红又肿。 「我以为他是真的喜欢我。」她沙哑着嗓子,说了一下午的第一句话。 「范瑞?喜欢你?你不知道她有女朋友吗?」李桑从床上一跃而起又坐回桌子旁。 「他说他们已经分手了。」古丽敏低着头。 「他说你就信,你傻不傻?他身边断过女孩儿吗?你和谁不行,非要和他?你那精明劲儿呢?天天就知道装成熟教育我。」 「那种花瓶只能远观,你还真抱回家当宝贝。」 李桑开始了炮筒子模式。 古丽敏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再说话。 「别说了,李桑」,安安终于开口,又对古丽敏说:「要是想说,就说说吧。」 古丽敏呆滞片刻,还是讲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开学初,她鬼使神差去看了一场二年五班的篮球赛,散场时认识了范瑞,后者便开始时不时约她,也就走到了一起。 安安总觉得古丽敏过于轻描淡写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追问,李桑已经又忍不住发难:「你都没想过拒绝他吗?他除了长的还行,还有什么?他那些破事儿,咱们以前还一起八卦来着,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他什么名声。」 「对,我就是傻,我鬼迷心窍了,行吗?」古丽敏突然哭着喊道。 气氛突然凝滞。 「她也是替你气不过。」安安拉了拉古丽敏的手。 「我知道。」古丽敏抽噎了几下,「我也气自己,怎么就昏了头了。到今天,我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平时说那些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古丽敏突然提高音量。 「今天,你是和他一起去的旱冰城吗?怎么我们去后没见到他人呢?」安安问。 古丽敏点头说:「嗯,我们刚到,王佳就去了。他就只说,他懒得管,让我们自己解决,就走了。」 「什么?」李桑突然接话,「他以为他是谁啊,皇上啊,你们都是他后宫妃子吗?皇上还得主持个公道呢吧,他倒好,一拍屁股走人了,王八蛋。」 「那你打算怎么办?」安安问古丽敏。 「还能怎么办。」古丽敏眼睛直勾勾看着桌面,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就当做了一场梦吧。」 「还是个噩梦。」李桑恨恨地说。 谈话似乎进行不下去了,几个人饭也没吃,洗簌后就各自躺到床上。躺下了却又都睡不着,心里都不是滋味,直到后半夜才辗转入眠。 第二天一早,安安最先起来,坐到古丽敏床边。 古丽敏醒来看见她,挤出笑容,安安也沖她笑了笑。 「丽敏,要是你想好了,今天回去就叫上范瑞、王佳一起,把话说清楚,把这个事尽早了结了吧。你说呢?」安安看她。 古丽敏坐起来,一件件套上衣服,轻轻地说:「嗯,我知道。」 「我陪你吧。」安安看着她瘦小的身体,突然鼻子一酸。 「好。」古丽敏沖她再次挤出艰难的笑容。 安安打算去洗簌,古丽敏回手拉住她:「安安,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安安笑笑:「别傻了,她们本来就看我不顺眼。」 古丽敏苦笑一下,继而深深嘆气:「早知道是这样,就不费那么多力气来这读书了。」 安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那种抑郁的情绪又回到了胸腔里,盘旋下坠,憋闷得她喘不上气来。 「安安」,古丽敏轻轻叫她。 「嗯?」安安也轻轻应着。 「章家明,挺好的,好好珍惜他。」古丽敏圆熘熘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眼神里透着些许酸涩。 安安点头,现在也只有这个名字,能带给他心安了。但接踵而来的,又似乎是强烈的不安。她回想起昨晚他拥她入怀时,路过大人们的眼神,还有指指点点。她可以对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免疫,甚至不理会老师的干涉,但走出学校的异样眼光却一下子把她打回现实。她能这样堂而皇之的拥有这个男孩儿吗?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吗?未来会怎么样,他们会有吗? 没有答案。 几个人收拾好下楼时,章家明已经等在楼下。 他应该是来了一会儿了,就在路边的树下席地而坐,背冲着宾馆门口。安安看着他略显清瘦的嵴背,想起他温柔的眼神,想起他种种的好,她很想跑过去,抱住他,毫无避讳地让他知道,她是多么、多么渴望爱他,什么他妈的早恋,去他的条条框框……她第一次让思想撒了回野,暗暗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终是不能的,她知道。 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她,身体里满是沉重。 李桑和古丽敏知趣的在前头先走着。 安安甩掉心里的九转十八弯,走过去轻拍他的背。 他站起来,拇指抚上安安嘴角的淤青,眼里尽是疼意。 安安对他笑笑:「走吧。」 千言万语,也只能淡淡说一句「走吧」。 几个人吃了早饭,安安和章家明说了接下来的打算,说不让他再参与,也不要再单独找范瑞,他都说好,只是说安安陪古丽敏去的时候,他要在场。 第38页 下午。 一行人都到齐了,在章家明存放摩托车那家餐馆唯一的包间里。 这是安安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范瑞。 皮肤很白,头髮半长,带着点自来卷,随意的搭在前额。一双男生少有的鹿眼,灵动柔媚,整个人透着淡淡的阴柔气息,和他一米九的身高很是不搭。脸上波澜不惊,像是不曾发生过什么。王佳坐在他身边,一脸的不耐,只有看到章家明时,会短暂收敛起脸上的烦躁。 大家都不说话,古丽敏垂着还红肿着的双眼,两根食指在膝盖上绕来绕去。 李桑推推古丽敏,古丽敏还是红着眼不说话,气得李桑一屁股坐到老远去了。 安安走到古丽敏身后,手搭到她肩膀上。 「要说什么?到底说不说?」王佳突然说到。 「你等一会儿会死啊。」李桑满肚子的火气不知道往哪撒。 古丽敏抬头看了一眼范瑞,转瞬又低下头。安安以为她会说分手,却只听她小声地问:「为什么要骗我?」 范瑞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嘴角带着点戏嚯的笑意:「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你们已经分手了。」安安在古丽敏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感觉到她说这话时,肩膀在微微地抖着。 安安在这一刻,突然明白:她们都觉得,范瑞是个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人,但于古丽敏而言,还是不一样的。那是她喜欢过的人,也许,是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了?」王佳突然站起来,挡在范瑞身前,带着哭腔说。 范瑞不耐烦地伸出胳膊,把她推到一边:「到底要怎么样?难道是要我道歉吗?两厢情愿的事儿,没必要吧。」 古丽敏抖得更厉害了,轻轻哭起来。看着范瑞一脸的冷漠和玩世不恭,安安心里突然生出深深的悲哀和厌恶。 「古丽敏决定和你分手了。今天起,请你不要再和她有任何瓜葛了。另外,说过的话,要认。有本事一脚踏两船,就别遇事只会躲,丢人!」安安直直看向范瑞,丝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 范瑞看向安安,嘴角轻撇,沉默片刻,倒是点点头:「行,我认,我是说过和王佳分手了。」 王佳又开始嚷嚷起来。 章家明一直没有说话,此刻淡淡看了王佳一眼,她转瞬安静下来,大抵对昨晚的记忆还很深刻。 安安再没看范瑞,只是问古丽敏:「咱们走吗?」 没等古丽敏答话,范瑞倒是先站了起来:「没事了吧,没事就先走了。」 「等等」,古丽敏缓缓抬头,「这个还给你。」说着,把脚边的一个袋子拿起来递给范瑞,里面装的应该是一件外套。 「不要了。」范瑞迈开长腿走了出去。 古丽敏举着袋子,愣在原地,眼神呆滞无光。 王佳一把扯过袋子,也跟着出了包间。 章家明示意安安等她,也跟着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三个女孩和满室的安静,连李桑也一显颓态。范瑞无所谓的态度,给了她们沉重的一击。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识又是另一回事。安安此前的世界一直单纯且美好,此刻,这份单纯恰如古丽敏的双肩,极力克制,仍不住颤抖。 安安不知道该和古丽敏说些什么,此时的安慰应该会更刺痛她吧。 希望时间能快点带走这段不值得却又躲不掉的伤痛吧。 她想:长大,就是要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吧。 第20章 醉意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六月的阳光热烈、明丽,却驱不散大家心头的阴霾。 几个姑娘都陷入了心情低谷。宋欣从李桑那里知道了事情大概,后知后觉地跟着大家的节奏。 班里开始有了各种版本的风言风语,把古丽敏、范瑞、王佳之间的三角恋说得有鼻子有眼。捕风捉影、茶余饭后。说者无心,只是当作一个八卦故事,听者却有意。古丽敏沉在难堪、委屈、不甘的谷底,终日无精打采。 安安从前总觉得自己的性子有点淡漠,除了家人,她甚至不曾为谁伤心难过。如今才知道,只是关系不够近又或者不够感同身受罢了。她为古丽敏难过,心疼她真诚的投入,换来的却只是难堪。自从旱冰城的事情后,她基本所有课余时间都和她在一起,她不擅安慰,但想陪着她走过这段日子。陷在这种情绪低谷里,她也开始心慌,早恋这个词的进攻力度这段时间开始加码,她觉得自己的免疫力在一点点流失,全身无力。 章家明最近活动很少,篮球场去的次数也急剧减少,下课时大多在座位上看小说,少有的安静。 周五,最后一节晚自习下了课。 周末的到来总会让这节课的下课铃声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轻快,但安安还是最近的老样子,半天才从书本里抬起头,慢吞吞抬眼环顾,教室里已经只剩她,还有他。 「小姑娘,你这情绪要低沉到什么时候?」章家明正带着笑意看她。 安安捏了捏眉心,三节课没动地方的后果,就是大脑混沌。半天缓过神来,才说:「你就比我大一岁,好吗?」 「大一岁也是大。」他浅浅笑着。 「周末想怎么安排?」他的声音里总是流动着恰到好处的温柔,让人听了就觉得舒服。 「想回家。」安安淡淡地说。 第39页 她想回趟家,让自己喘口气,哪怕只是暂时的逃开。 「那我明早送你去车站。」章家明轻弹安安额头,「走了,回宿舍。」 俩人关了教室的灯,一前一后走在走廊里。头顶的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走廊的地面上肩并着肩。安安看着影子出神,她想到上个月回家,章家明也去送她。车子开出很远,他仍然站在原地,雕像般一动不动。安安从车窗探出头回望,突然就觉得他怎么那么孤单,有点儿捨不得他。回来后,安安问他:「怎么都不见你周末回家呢?」 他坏笑着凑近说:「你就是我的家,我往哪回?」 答案出乎意料又猝不及防。甜,却也隐隐透着点儿涩。 「章家明」,安安突然回头。 「嗯?」,章家明看她。 「我不回家了,明天你带我出去玩一天行不行?」 「必须行。」他笑着跟上来,两人一起往外走。 「安安」,他在教学楼门口突然停住,一脸郑重地喊她名字。 「怎么了?」安安停下脚步。 「你要不要在这上个厕所,回宿舍可就要排队了。」他浅浅地弯着嘴角。 宿舍里每晚这个时间段是卫生间的「晚高峰」,排队是少不了的。 不说还好,他这一说,安安突然产生了强烈的生理欲望。一晚上没动,水可是没少喝的。 可是,他就这么直接说出来……,自己就这样转头就去吗? 「赶紧去,想什么呢?」章家明轻轻弹她额头,从她手里拿过她准备带回宿舍的杯子。 安安顾不上许多,转身跑回教学楼。 第二天一早,宿舍楼下。 章家明等在门口,等来的却是四个姑娘。 安安不好意思地冲着章家明笑。 昨晚回到宿舍,李桑已经安排好了周末行程。大概她也受不了最近的低气压,想带着大家赶跑阴沉不散的坏心情。 安安犹豫着坦白:「我已经答应和章家明一起出去了。」 「一起、一起。」李桑嚷嚷着,「你不去,我们三个没意思,允许你带家属。」 安安见古丽敏竟也会一起出去,便说好。她怕和章家明在一起会勾起她的伤心事,但如果这时候告诉章家明取消约会,她也不忍心。 「章家明,今天咱们共用一天安安,没意见吧?」李桑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问章家明。 「不敢有意见。」他笑着答,「很荣幸为四位服务。」 出了校门,摩托车静静立在路边。 几个姑娘等在路边,章家明把车送了回去,大家按照李桑安排的行程行动。 路上,安安悄悄问章家明:「你原本想去哪?」 「想找个车少的地方带你学摩托车。」 「啊?你不是说要高考后?」 「嗯,看你这些天没精打采的,想让你高兴高兴。」 安安一脸遗憾。 「下次带你学,时间多得是。」章家明看着她撅起的小嘴,忍不住笑。 「那你不准反悔啊。」安安不放心地叮嘱。 他伸出小手指:「要不要拉勾?」 幼稚鬼,安安笑着想,但还是伸出了手。 李桑安排的第一站是游戏厅。 说是全县最大的游戏厅,其实也不大。他们到时里面也已经有些人了,屋子里有菸草味道,不算太浓重。 宋欣站在门口:「我不会玩这个。」 李桑拽着她进去,难得的言简意赅:「学」。 安安回头看跟在后面的章家明,后者抬抬手,示意她先进去。他自己在门口买了满满一小筐游戏币,跟过来送到安安手上:「玩个痛快!」 李桑拿过游戏币,晃得哗啦哗啦响:「谢啦!章家明。」 「你也来玩吧。」安安叫章家明。 「不用管我,去和她们玩吧。」章家明推着她的肩膀往里走。 几个姑娘选了半天,玩起了赛车。 李桑的声音,分贝时而高,时而更高;古丽敏玩得安静极了,好像在玩的是别人,她只是个旁观者;宋欣就只是「哎呀、完了,哎呀,又完了。」 「安安,你不是说你不会吗?」李桑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安安身后。 「是啊,第一次玩这个。」安安的声音里透着点兴奋。 「真是没天理,学习好的玩个游戏也碾压人。」李桑看不下去,换了别的机器去玩。 安安玩儿了一会,去找章家明。他在角落的一台机器上,和一个看起来有二百多斤的胖子,玩拳皇。 安安看不懂是谁在打谁,只是跟着紧张。 章家明余光看到她,停了游戏,笑着推她出了游戏厅。 「你在那紧张什么呢?」他笑着问。 被发现了啊,安安想。 「你赢了吗?」安安问。 「刚才这局是我赢了,怎么了?」 安安又伸头看看里面那胖子的块头:「我怕你游戏里赢了,现实里被人ko了。」 章家明忍不住笑意:「怕我打不过他?」 说到这个,安安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咱们上次找范瑞王佳的时候,你后来和他们一起出去,没打架吧?」安安问。 「没有,哪能总打架。」 「那是?」 章家明犹豫了下:「只是和他们正式声明,你是我的人。」 第40页 安安红着脸,指着里面的胖子:「你要有他那块头,这话还能有点力度。」 章家明笑着弹她额头:「小瞧我。」 后来,安安才知道,她确实低估了他的「能力」。 但当时,安安看着他宠溺又温柔地笑,只是觉得心里暖,莫名的就有安全感。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越来越让他迷恋,有时候觉得他幼稚得好笑,有时候又觉得他有远超过同龄人的成熟和淡定,他在身边,她就觉得踏实。只是越迷恋,就越患得患失。原本打定主意不管周遭的决心,因为最近的这些事情又开始飘摇,心被纠结的思绪缠得越来越紧,不得放松。 章家明也感受到了她的纠结,所以最近他都很安静,不想给她增加压力,让她回到自己的轨道里。只是这姑娘却越来越低沉,每天扎在书本里没点笑容,话也越来越少,他又忍不住想让她尽快开心起来,看不得她难过。 正想问她游戏好不好玩,另外三个人一起出来了。 「怎么不玩了?」安安问。 「人越来越多,烟味儿太重了,不玩了。」李桑搓着鼻子说。 熘达了一会儿,几个人便去吃午饭。李桑提议吃烧烤,几个人就在附近找了一家烧烤店。 要进饭店时,古丽敏说这顿饭她来请客。今天她话少得可怜,大部分时候都在发呆。 章家明听了说:「下次吧,今天你们就只管吃和玩,别的不用管。」 「那多不好意思。」宋欣开口,大概很少在这种场合下主动和男生说话,脸有点红。 「咱们第一次一起吃饭,我一个男生要是让你们请客,我哪好意思吃,就真的只有当服务员的份儿了。」宋欣听他这么说,尴尬的感觉少了很多。 「一回生,二回熟。那下回我们请你,你就只管吃,不用你当服务员。」李桑倒是颇豪爽,边说边一巴掌拍在章家明后背上。 烧烤店里人不多,烤肉的香味随着头顶的吊扇满室游走,令人食指大动。 章家明真的当起了服务员。 一直不停地烤啊烤,翻了牛肉翻鸡翅,翻了土豆翻茄子。安安以前在家时也吃过烧烤,这次却觉得吃这东西真麻烦,怎么有那么多面要翻? 正想着,一块儿两面泛着金黄的鸡翅,被放在面前的碗里。 「想什么呢?快吃。」章家明晃晃手里的夹子,笑着看她。安安抬头看他,屋子里因为烧烤的热气温度有点高,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李桑啧啧两声,刚要发表感言,章家明快速把另一个鸡翅夹进她碗里,顺便给另外两个女孩也都夹了烤好的肉。 李桑咬着鸡翅,一边说好吃,一边大大咧咧地说:「章家明,你这是爱屋及乌是吧。」 章家明笑而不语,安安倒是瞬间红了脸。 「我这个成语用的不恰当是吧。」李桑一边擦嘴一边说,「别介意啊,我这个语文水平,你们也是知道的。」 古丽敏突然小声开口:「能喝点酒吗?」 「好啊,好啊。」李桑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章家明要了一瓶啤酒,给每个女孩倒了一点。 安安此前没喝过酒,最多也就是小时候爸爸把蘸了白酒的筷子放进她嘴里逗她,辣得她直皱眉头,所以一直对酒的印象不佳。 不过今天倒是很想尝尝。 几个人开始小口喝,然后一小杯一小杯的喝,连宋欣也被李桑怂恿着喝了几小杯。 安安原本以为章家明会不让她喝,没想到他只是看着她们喝,什么也没说,自己也没喝。 几杯下肚,几个女孩儿的脸,红的红,白的白,情绪倒是都出奇的高涨起来。 「章家明,谢谢你一直帮我打饭。虽然你是爱屋及乌,不过还是谢谢你!」古丽敏露出一天来的第一个笑容,站起来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章家明,谢谢你那天帮我们解围,虽然你都没等我,自己骑车就跑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还有……还有,古丽敏,你这成语水平也不怎么样啊。」李桑也一饮而尽,眼神有点涣散。 宋欣被氛围影响,居然也站起来:「章家明,谢谢你!谢谢你对安安那么好!看你俩啊,要不是我妈说不让我早恋,我也想找个男朋友了!」 李桑被戳中了笑点似的笑个不停:「宋欣啊,你这才是酒后吐真言吧。」说完还问:「怎么样,我这个成语用得不错吧?」 章家明就这样笑着看她们闹,突然低下头问身边的安安:「你呢,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他的气息在耳边温热的拂过,安安脸上本已泛着的红晕更显浓重。她拍拍自己发热的脸颊,转头对上章家明的眼睛,眼里泛着一层水雾,极认真地说:「有。」 章家明顿了下,揉了揉安安头髮:「改天再和我说。」 「不行。」 「听话,你这酒不能再喝了。」章家明笑着没收了安安的酒杯。 那三个女孩还陷在成语的讨论里,个个醉意明显。古丽敏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成语算什么,我给你们背《出师表》,前后我都给你们一起背了。」 一顿饭吃了几个小时,话题从语文扯到英语,再从英语扯到化学。这么无聊的话题,被她们讨论得热气腾腾。 这个下午,她们都没有提起那件伤心的事,即使是已带醉意的李桑,也只是用了「解围」两字轻轻带过。大家似乎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种默契:不提,那些纠结、难过、难堪,就会被甩得远远的,消失不见了。 第41页 她们便依然是那几个唱着《海阔天空》的少女,无忧,也无虑。 第21章 想吻你 这个盛夏的下午,几个女孩儿带着醉意,眉眼舒展,开怀地笑。 不过李桑计划的第二站没有成行,饭后章家明就坚持送她们回学校。 路上,他给每个人买了水,买了口香糖每人发几片,嘱咐她们进宿舍楼时他会去引开宿管老师,让她们不要说话,直接回宿舍。 安安此刻还是醉意朦胧。今天的酒,如果没有章家明在,她是不会喝的,这种行为超出了她的理性思考范围。只不过,那些理性思考最近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她就很自然地放松了心思。 要进学校时,她突然觉得:反正已经放松了,不妨再松一点。 「章家明,我不想回去,咱们出去走走吧。」她说。 章家明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四个女孩儿深一脚浅一脚,把直线走出好多弯。他时不时伸出手想扶一下安安,只不过手还没碰到,安安后仰的背又突然归了位。 安安和他说话时,他正集中注意力看她走路:「嗯?说什么?」 「我说」,安安一字一顿,提高音量,「我今天还没陪你呢,我不回去。」 章家明无奈地笑,一边用余光盯着前面三个人的行走位置有没有偏离,一边推上安安的肩膀:「行,没问题,不过,先回去睡一觉。」 「我不困。」安安摇头。 「乖,回去睡一觉。晚饭时在食堂见,好不好?」 他的声音、用词,都好像是是氤氲着酒意飘到耳边,安安沉溺在他的无限温柔里,自然地点头说好。 一觉醒来,早就过了晚饭时间,天已经快黑了。 安安急急地下楼,发现他就坐在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一侧。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安安不好意思地道歉。 他笑着站起来:「酒醒了吗?」 「嗯,差不多了。」安安点头。 食堂已经关了,章家明带她去远处的一家小店喝粥。几口热粥,瞬间让胃里很舒服,怪不得爸爸每次喝酒后,妈妈都会给她熬粥,她想。 再走在街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北方的夏天仍然是有不小的温差的,微风拂动着凉意。 「咱们去哪?」安安问。 她一直是个大事小事上都很有主意的人,中考前的生活虽然四平八稳,但诸如中考志愿,放弃体育加试这类相对来说的大事,都是她自己拿主意,父母从未干涉。直到遇到他,她开始不自觉的依赖他,听他的。 「本来想带你去看日落的,现在这么晚了,改看月亮行不行?」章家明问。 「好。」这一刻,似乎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说好。 跟着他走上了一条未走过的路,也在学校附近,是通往附近一个农村的。路还是柏油路,但路两边都是田地,大多种着玉米,也有红豆、紫苏。植物叶片清新的味道,淡淡飘浮在凉凉的空气里。 夜晚安静得出奇,只有头顶的电线里响着咝咝的电流声,还有远处山林里时不时传来的鸟鸣。 「安安」,章家明轻轻叫她的名字。 「嗯?」 「我能不能行使下男朋友的权利?」他温柔的声线里透着一点期待。 安安还在想他话里的意思,他的手已经轻轻的覆在她的手上。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安安忍不住笑自己想得有点多了。 学校里谈恋爱的事情,是最好的茶余饭后。她时常听人八卦,看到谁和谁在篮球场边牵手了,又或者谁和谁接吻了,说得跟他们就在旁边现场观摩过似的。 章家明也有突然让她脸红心跳的时候,但却很少在走路时牵她的手。年初冬日里,他们一起看日落,他轻吻她的额头;那次古丽敏的事情后,他见她哭得伤心,忍不住抱住她,算是两次破格的时候了。 今天,也许是夜色太美了,安安想。 手心里传来他的温度,在这个微凉的夜里,带给她周身暖意。 章家明把一只耳机塞进她耳朵里,两人边走边听张信哲的歌。 初初见你 人群中独自美丽 你仿佛有一种魔力 那一刻我竟然无法言语 从此为爱受委屈 不能再躲避 于是你成为我生命中最美的记忆 甜蜜的言语 怎么说也说不腻 我整个世界已完全被你占据 我想我是真的爱你 我是真的爱你 我是真的爱你 我全心全意 等待着你说愿意 夜凉如水,歌声缓缓入怀。 多年以后,这一幕一直都是安安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刻之一。那晚,风里紫苏叶淡淡的香味,电线的咝咝鸣响,还有他手心温温的触感,都被她收藏心底,支撑她走过一些难捱的岁月。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一座桥边,桥下河水潺潺。 章家明靠在桥栏杆上,收了随身听,拉着安安的双手,让她站在自己面前。 安安还是会害羞,被他看着,莫名就心跳加速。她低着头,庆幸夜色遮掩了她红透的脸。 「别低着头了,小姑娘,看你身后。」章家明笑笑,用手推着她,让她转过身去。 「哇」,安安惊嘆出声。 第42页 只顾着听歌,没注意月亮已从山林后升至中空。圆盘高挂,皎皎光华。 章家明在身后环着他,头枕在她颈窝,低低的说:「安安,今天是不是都发泄过了,别再难过了,好不好?」 「你知道吗?上学期开学没多久,看着你红着眼睛在食堂里发呆,我在远处看你好久,就觉得你这么好的女孩儿不应该哭,以后都不想让你哭。」 「那会儿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你怎么知道……」我好不好?她没有把话说完。 他紧了紧手臂,下巴在她肩膀上动了动,声音有点耍赖:「就是好。」 安安失笑,听他接着说:「我那时也不开心,不想来这里上学。那天之后,我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为什么?」 他笑了笑,拉长着声音说:「是因为啊,上天要送我一个小媳妇儿,让我来这儿遇到你啊。」 若在平时,安安会佯怒着说:「谁是你小媳妇儿。」 但此刻,她只想认真感受他的拥抱,听他温柔的情话,这是白日里她不敢也不能去做的事情。但这一刻,夜色美,月色美。她脑子里倏忽升腾起《诗经》里的句子:「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只不过,她心里的那个美好的人,是眼前这个被她珍视的少年。而那些个隐隐的烦忧,也在这刻的月光下,悄悄躲了起来。 这么多美好,伴着头顶的月光倾泻而下,让她突然想把这些日子里所有的纠结统统扔进桥下的河水里,让它们顺流而去,有去无回。 她在他怀里转过身,对上他澄澈的眼睛,看到月光映射在他眼里那些细碎的光。 她低低叫他:「章家明」 他把她在怀里紧了紧:「嗯?」 她轻轻闭上眼睛,睫毛因紧张而细微地颤动着。但她觉得,她的勇气又回来了。 章家明的拇指指腹在她唇角轻轻摩挲,低嘆一声,吻在她眉心。从他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带着他的全部温柔。 安安睁开眼睛,眼神迷离又朦胧。 章家明的双臂收紧,似乎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胸膛。他在她耳边低喃:「真想吻你。」 安安想问那为什么不呢?她其实,也是期待的。 他似乎听到了她的腹语:「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要等到你完全清醒的时候,不想让你身体里有一丁点酒精的作用。」 「还有啊,你今天酒桌上要说的话,现在也不准说,等你完全清醒了,再和我说。」 安安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么可爱的男孩子,怎么能不爱呢? 很多年后,新闻里会报导超级月亮的新闻,各地网友纷纷在网上晒出月亮的照片。滤镜加持,美是真美,但都不及那夜的月亮留在安安心里的万一。 作者有话要说: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诗经·国风·陈风·月出》 第22章 一波三折 那夜后,安安的心里又安静下来。也快期末了,安安开始定复习计划,一切似乎又步入了正轨。 章家明看着她把复习计划一条条写进笔记本,开心得很,问她:「是不是把重要的事儿也提上日程?」 她愣住想:这不就是重要的事吗?转瞬想起他在那夜的月光下说:「这么重要的事情,要等到你完全清醒的时候再做,你酒桌上要对我说的话,也要等你完全清醒时,再说给我听。」 安安嘴角忍不住上扬,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工整写下:「和章家明约会。 时间:本周六晚上; 时长:2小时; 地点:小桥边; 出席嘉宾:希望还有月亮。」 章家明把那页纸撕下来,整齐叠好,放进上衣口袋。 想了想,又拿出来递给她:「签上名字。」 安安笑着写上:安安,1997年6月15日。 上课、复习、盼着周六快点来,真好! 钱钟书在《围城》里写:约着见一面,就能使见面的前后几天都沾着光,变成好日子」。这话用在他们身上不太恰当,因为他们日日都坐在彼此身边,每天都在见面;这话用在他们身上,又太恰当。伏身功课的日子里,他们都不敢也不能多想。他需要,她更需要一份好成绩,来让自己把这场本分的恋爱谈下去。只有「约会」的那两个小时里,他们可以专心的看着彼此,像真正的恋人。 如果不是接下来的变故,那么一周后,一定又是个绝美的月夜。这世上的事儿啊,终究不是能全盘写进计划的。 古丽敏的状态一直没什么起色,终日郁郁寡欢。安安嫌教室里吵闹,午休时会叫她去图书馆复习,她大多时候都不会去,就算去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她只是把两手合拢塞在两个紧闭的膝盖之间,眼睛盯着某页书角,一动不动。 安安很想帮她,但不知道如何开口,从何处入手,才能不再刺痛她。她不懂为什么古丽敏好像一直走不出来,想着还是给她时间,就这样慢慢陪着她熬吧,总会过去。 但她没有料到,古丽敏熬不过去了。 体育课上,古丽敏和老师请假,说不舒服。这学期新换的体育老师对女生向来宽容,摆摆手让她回教室。安安远远看见她没回教室,却朝着宿舍的方向走。 体育课下了课是午饭时间,古丽敏也没下来。她不放心,打算回去看看,叫她下来吃饭。 第43页 周一到周五的宿舍,除了早晚是不让随便进出的,大门紧闭。 「老师,刚才我们宿舍古丽敏是不是回来了?」安安隔着铁栏杆的大门问宿管老师。 「是啊,她说要取东西,上去一会儿了,怎么还没下来。」 「您让我上去看看吧,她身体不舒服,可能在宿舍睡着了。」 宿管老师放下手里的饭盒,有点儿不耐地开了门:「赶紧叫她下来。」 「好。」安安一边答应,一边爬楼梯,一步迈上三个台阶,差点摔跟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急,似乎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走廊里静得要命,两侧都是宿舍房间,整个走廊在大中午的时间里也是昏昏暗暗的,只在尽头的窗户里投进来一束微弱的光。 安安推开宿舍的门,所有床铺整整齐齐,一眼便看到古丽敏躺在床上。 安安心定了定,走过去,想要是睡着了就先不叫她。 在那之后,安安经常做着同一个噩梦,梦中就是这一幕:她坐在古丽敏身边等她醒来,却突然被毯子上殷红的血迹惊醒。 那血红得触目惊心,透过薄薄的毯子,露出狰狞的笑容。 安安颤抖着揭开毯子,血从古丽敏的腕口悄无声息地渗出,她才注意到她已脸色惨白。 她后悔,为什么在图书馆时没有开口问她:「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后悔,当时她轻描淡写说起和范瑞的交往过程时,自己明明不安,却为什么没有细细追问,和她多聊一聊。也许,她需要的不只是陪伴,也许她更需要一点认同和理解,而宾馆那一晚,她和李桑要么指责,要么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如果自己再主动一点,再多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是不是这一幕就不会发生。 她想叫她,却似有一堆草芥堵在喉咙里。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办?怎么办?她不停问自己。 这个场面,对她来说,是列八百个计划也想不到的。 她用不停颤抖的右手捏住同样抖个不停的左手,把自己的指尖掐到没有知觉,告诉自己镇静、镇静,别慌。 她扑到门口自己的床铺下,翻找出纱布,给她包扎止血,伤口似乎不深,但还在出血。她叫她的名字,但她双眼紧闭,似乎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安安终于把纱布缠好,打了一个紧紧的结。她把古丽敏拉起来,背着她在昏暗的走廊里狂奔。踉跄着下楼,耳朵里全是自己的脚步声,伴着胸膛里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宿管老师在身后不停喊她,她都没听见。她在脑子里飞速计算:校医务室在操场另一端的教学楼三楼,这会儿午饭,不一定有人在;诊所在宿舍楼不远的校门外,肯定有人在。 她果断背着古丽敏出了校门。 已经有人吃完饭,在校门口进进出出。她都看不到,也听不到,那十几分钟的时间,应该是安安此生,第一次体会浑身无力后,洪荒之力在瞬间迸发。 诊所到了,安安几近虚脱,说不出话,只是指着古丽敏的手腕,大口喘气。 那个急三火四的女医生,迅速开始处理。安安瘫坐在地上,手抖、脚抖,止不住的那种。 李桑和宋欣沖了进来。 或许是校门口的谁告诉了她们,安安不得而知。她只想知道,古丽敏,还能活着吗? 宋欣在安安身边哭起来,李桑也哭了。 医生告诉她们,好在伤口不深,已经处理过,没有生命危险。如果不放心,可以等她醒了,再去县医院。 安安的泪腺好像突然疏通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宋欣抱住她,李桑也过来抱住她。 好半天,安安才长长出了口气。 她试着张嘴说话,努力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俩想办法回趟宿舍吧,把她的褥子毯子带出来找地方扔掉。再给她拿一套换洗的衣服,买点粥过来。」 安安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但是还是努力一下吧。至少少留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让古丽敏的难堪,能少一点是一点吧。 李桑和宋欣按她说的回去处理,没一会儿,李桑一个人先跑回来,手里拿着一封古丽敏的信,确切的说,应该是遗书。 信就在枕头旁边,安安当时慌乱,没有看到。 打开信,是古丽敏娟秀的字迹。 安安,李桑,宋欣: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代我和宿舍的同学们也说声对不起吧。我不想死在这里,不想让你们害怕,但我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若是去荒无人烟的野外,我真的挺害怕的。 本不想选择这么恐怖的方法,但是我买不到药。 真想和你们一起高考,一起毕业,一起上大学,再参加彼此的婚礼啊!可惜,我都没有机会了。 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然后又都快速再婚,没有人要我。我能依靠的只有爷爷。我是復读了一年,才考上这里的,爷爷说,再苦也要让我把书读好。 可我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成绩一落再落,我让他失望了。 我真恨自己啊,怎么会喜欢上一个那样的人?怎么能那么容易轻信别人?到头来,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笑话。 我本想忘了这一切重新来过,我真的努力了,但所有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告诉我这是个洗不去的污点。我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继续让别人指指点点,继续让王佳那样的人随便折磨吗?不如一了百了吧。 第44页 安安,你是我来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能厚颜无耻託付你了。如果可以,帮我去看看爷爷,和他说,我对不起他,让他别伤心,我只是想结束这个污点。 再见了。如果有来生,希望我能干干净净的,再和你们相遇。 古丽敏 安安把信收好,泪水又流下来。 她坐在古丽敏身边的地上,目光空洞。 原来,古丽敏有着这样的家庭,难怪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似乎很坚强却又那么敏感;原来,她是那么无助,自己却不懂如何帮助一个人走出困境,总在希望靠时间带走伤痛。 原本以为她能活了,等她活过来要狠狠骂她一顿。为那么个烂人,值得吗? 但她现在只想等她醒过来,狠狠抱住她。 尽管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但安安想,再也不让她一人面对这些,孤立无援。 古丽敏醒来之前,陆老师来了,副校长也来了。安安一下午都在被约谈,了解情况。她把那封信藏起来,绝口不提,只是说也许是因为成绩下滑。 等她再回到诊所时,古丽敏已经醒了,她一脸歉意,哭着和她说对不起,说谢谢。说她意识模煳前发觉自己又做错了决定,到将死之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想活着。 安安哭着抱住她,和她说:「你没对不起任何人。没事了,死过一次,剩下的就是好好活着了。再也别怕,有我们。」 那天晚上,安安第一次失眠。 生命的逝去,原来竟是如此简单,也许只需要几分钟甚至更短的时间。这样说来,人生到底是短还是长呢? 她想起背过的宋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那词里还说,长大后才晓得,识尽愁滋味时,却只能欲说还休。 真的是这样吗?她现在所惆怅的、不解的、疲于应对的,只是在「强说愁」吗?怎么她却觉得这一天如此漫长,总也过不完似的,漫天都是愁绪和苦涩。未来再回首时,真的可以云淡风轻地谈起吗? 十六岁这一年,她有纯真的嚮往、热烈的心动、也有深深的彷徨和困惑。也许这就是成长,甜时如蜜,苦时如参! 作者有话要说: 「约着见一面,就能使见面的前后几天都沾着光,变成好日子。」——钱钟书《围城》「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第23章 稻草 古丽敏的事儿像一剂兴奋剂,激发了所有人的兴奋细胞和八卦因子,一时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版本众多。好在学校干预,传言的声音很快少了很多。 这期间,那个被众多女孩喜欢的男孩,那个曾经和古丽敏甜言蜜语的男孩儿,就像消失了,从未出现过。 章家明怕安安又陷入之前的情绪低谷里,一直尽可能地陪着她。古丽敏出事儿那天,老师们找她谈话,她强做镇静。谈话结束,她开始不自觉的后怕,回诊所的路上仍在止不住发抖。他拉住她,抱住她,轻抚后背,和她说:「没事了,安安,你做的特别特别好。」对于安安来说,他就像是一座屏障,能帮她挡住害怕、担心,让她的心迅速安定下来。 一切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安安每天拉着古丽敏一起复习,她也一点点有了起色。她和安安说这次期末考试自己一定要考回前一百名,让安安一定不要因为她的事儿再分心。 周六上午,四个女孩儿都在教室复习,不知不觉竟过了午饭时间。觉得饿了,只好到外面随便吃点。 学校外面最多的就是冷面馆。东北的冷面筋道滑顺,夏天来一碗,冰冰爽爽,酸甜咸辣可自选,绝对是物美价廉、省时省钱的绝佳选择,最适合学生党。 过了饭点儿,冷面馆里人已不多。老闆娘热情招唿,四碗冷面很快就上了桌。一口下肚,冰冰凉凉,满满幸福感,几个人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旁边的包间里传来划拳的声音,好像有人不太会划,一直在被罚酒。等到划拳暂时告一段落,里面人开始说话时,几个姑娘都不约而同看向彼此。 是范瑞的声音:「老郭,这顿你请啊。划拳让你划出这水平,也是不容易。」 「行,我请就我请。」被叫老郭的人,醉里醉气的说。 「我说范瑞,往常出来吃饭,王佳都跟你尾巴似的,今儿人呢?」另一个男生的声音,似乎没太喝酒的感觉。 「烦死了,让我彻底甩了。」 「甩了好,太黏人,不懂事儿。」老郭的声音最大,大概酒喝得最多,「要我看啊,还是那个高一的好,娇小玲珑的,懂事还不黏人,对你情根深种,为了你命都捨得。」 「那个啊,更不敢要了。」范瑞发出诡异的笑声,「随便和她玩玩而已,哪知道她这么玩不起。真要死了,我可害怕。」放肆的笑声再次响起,旁边人也都跟着一起笑起来。 古丽敏的脸色难看极了,一口冷面咬在嘴里,咽不下吐不出的当口,李桑已经冲进了旁边包间里。 「范瑞,你还要不要脸?」李桑因为生气,脸涨得通红,站在门口质问。 古丽敏去拉她:「咱们走,不和他们说。」 「不行,今天必须说明白了。」李桑甩开她。 她俩拉拉扯扯,范瑞身边的男生看热闹似的闹笑,没人拿她俩的愤怒和难过当回事,也没人注意到安安什么时候进了屋子,站到范瑞身边,把桌上的汤汤菜菜一股脑洒在了他头上。 第45页 「你干嘛?」那个叫老郭的抬手把安安推到旁边。 范瑞倒是冷静得出奇,一边擦着头髮,一边和老郭说:「别动她。」 「什么情况,范瑞,你不是吧,这都能忍?」老郭瞪着双眼。 范瑞没抬头,继续擦着无法直视的头髮。 李桑高兴地拍手叫好:「大帅哥,你现在才是真帅!」 安安拉过古丽敏,冷着脸对范瑞说:「给她道歉。」 「汤你也洒了,我也没说什么,道歉就算了吧。」范瑞头髮上还在滴着油汤,却还是一脸痞笑。 「必须道歉。」安安这一刻的愤怒甚至出乎自己对自己的认知,自从听到范瑞那句『真要死了,我可害怕』,这些日子沉积的所有情绪都转化了愤怒,让他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厌恶值飙升到了最顶峰。 「你行了啊,别以为我真不敢动你。你们几个女孩在这逞什么能啊,赶紧滚蛋!」范瑞开始不耐烦。 「让谁滚蛋呢?」章家明笑着走进来,把安安拉到身边,后边跟着气喘吁吁的宋欣。 「我可没动她啊」,范瑞摊着手,露出一副「看我这情况就知道」的表情,「赶紧带你小女朋友走。」 章家明转头看向仍然一脸怒容的安安,笑着说:「别生气了,你先出去等我。」 「我不出去,他必须给古丽敏道歉。」可能是因为章家明突然出现,安安紧绷的情绪突然缓解,眼圈泛红。 章家明轻轻推着她往外走,招手让几个女孩都跟着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和安安说:「嗯,让他道歉。你先到外面等我,好不好?」语气轻柔的好像是自己惹恼了安安,在哄她一般。 到了外面,安安拉住转身欲回的章家明。 「放心,不打架,在这等我,很快就出来。」章家明揉着她的头髮说。 里面又发生了什么,几个女孩儿都不得而知。 只看到,范瑞再出来时,是被另外两个人架着出来的,整个脸部都肿了起来。 走过古丽敏身边时,他挣脱那两人的搀扶,弓下腰,缩小和古丽敏的身高差距,不知是扯痛了哪里,咧嘴发出「嘶」的声音。顿了顿,四个女孩都听到他咬着牙说:「对不起,我正式给你道歉。」 古丽敏没有看他,脸上的平静里透着淡淡的悲哀。 他扯着嘴角,笑了下,慢悠悠往学校的方向走。 章家明也从饭店里走出来。 「不是说不打架吗?」安安问。 「没打架,我单方面活动活动筋骨。」他狡黠笑着。 安安刚要再说话,被李桑一嗓子打断:「哇塞,章家明,你也太酷了吧,一打三吗?」 「没有,一打一,那俩是观众。」 李桑沉浸在出了一口气的兴奋里,在前面手舞足蹈,叽叽喳喳。 安安拉住章家明:「谢谢你。但是以后,还是别打架了。」 「行,听你的。」章家明刮她鼻樑,「不生气了吧?」 安安笑着点头。 尽管安安心里有些愧疚和不安,但此刻她也是开心的,没有什么比揍那个混蛋一顿更痛快的了。 本以为一切终于都结束了,却远远不是。 高一的尾声,安安仿佛陷入了一场长长的梦,梦里危机四伏,各色情况,接踵而来。她努力摆脱梦境,想回归从前那般单一又明丽的生活,却总是走不出来,不受控制地在梦里浮浮沉沉。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似乎对自己的生活失去了掌控能力,一切都是未知。 第二天是周日,几个姑娘依旧是教室复习,李桑也似乎受了三个人的影响,一改以往对考试无所谓的态度。 快中午时,学校大门口的保安大叔到教室告诉安安:校门口有人等她,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 安安想想自己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也许是妈妈来看她,她兴沖沖往大门口跑。 等在校门口的,不是安安妈妈,却是章家明的妈妈。 很多年后,安安依然记得那一幕。 一个打扮精緻的女人,从一辆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里走下来,上下打量了很久眼前那个左右张望、一脸期待的女孩儿,然后冷冷喊她:「安安,这里。」 开着冷气的车里,气氛比冷气还要冷。 安安不是个擅长和陌生人聊天的人,对方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显然也没有聊天的打算。 她倒是有自报家门的,只是安安在看到她的剎那,也意识到了她是谁。章家明继承了妈妈相貌中的全部优点,一眼望上去,两人还是很相像的。 餐厅的包房里。 这应该是安安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的长辈,在这样的氛围下吃饭。或者说,是赴一场鸿门宴。 「我就开门见山了。」女人淡淡开口。 安安不自觉地挺直后背。 「我很早就知道你在和家明谈恋爱,本来没想干涉,但是昨天有人告诉我,他又为了你打了人。我想,还是需要过问一下。」女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安安看着她涂着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想起头一天,她很正式地问章家明:「你怎么总不回家呢?你家,是有什么情况吗?」 她不是个八卦的人,即使是熟识的人,她也不喜欢问别人不太提及的话题。但有了古丽敏的前车之鑑,她想了解,她喜欢的男孩的家庭、家人是什么样的。 第46页 章家明开心地笑:「开始关心我了嘛,等咱俩下次约会我从生辰八字给你讲起好不好?」 两个人的两小时桥边约会并没成行,因为安安总觉得最近分心的事情太多,复习计划进展缓慢,这个时候约会她有摆脱不掉的负罪感。她抱着歉意忐忑提起这事儿时,章家明没说什么便拿出那张安安签名的纸,把约会时间改成了期末考试后的晚上,笑着说:「和我说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等你就是了。安心復你的习,小姑娘!」 「你也是啊」,安安第一次敲他的头。 安安把思绪拉回到女人一开一合的嘴唇上,她的开门见山开了有一会儿了。安安想,不用章家明讲,今天自己可以亲自感受一下了。 「阿姨,您找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安安忍不住打断,客气又疏离,这是她一贯的样子。 「哦」,女人勉强露出见面后第一个笑容,「我是想说,你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您是说时间不合适吗?」 「不是。我并不介意时间问题。」 「那是什么?」安安有点出乎意料,她以为她会和她普及早恋的危害。如果是这样,她觉得自己无力反驳。 「你可能对我们家的情况不太了解。我和他爸爸都比较忙,从小他是在我们一个朋友的武馆里长大的,他从小学武、学散打,但是却从来没打过架。原本以为他只是一时的青春萌动,也没想管,但听说他为你不止一次和别人动手,我想他应该不是小孩儿玩玩的。」 范瑞嘴里的「玩玩」两个字居然出现在一个长辈嘴里,安安莫名反感,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她说下去。 「我们也不介意他现在找女朋友,你也不错,长得漂亮,学习也好。只是……」 「只是什么?」安安淡淡开口。 「我对他的未来是有安排的」,女人突然收了挤出很久的笑容,「我也了解过你家里的情况了,咱们两家不合适。」 「您是想说门不当户不对吗?」安安依然是表情淡漠。 女人似乎对她一直冷冷淡淡的表情很不满意,突然开始直言不讳:「是,我是这个意思。现在不太讲究这个了,你父母可能也没有教你这个,但是我家有我家的规矩。」 「那您不应该找我,应该叫您的儿子来,告诉他您家的规矩。」安安感觉自己的自尊心被面前的女人掏了出来,扔在地上,随意踩踏。她的手指在餐桌下微微颤抖,她想起宽厚的爸爸、善良又温柔的妈妈。她和自己说,不能示弱。 面前的女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儿会这样回復她,空气一度凝滞。 「你的意思,是还要和我儿子继续下去了?」女人再次开口,把「我儿子」三个字咬得极重。 「除非他亲自告诉我,和我分手。」安安目光坚定。 女人愣住,转瞬又露出笑容。 「我的儿子我了解。不妨直说好了,这条路走得通,我就不找你了。他不会和你分手,但是你必须和她分手。」 「如果我也不呢?」 「没有我的同意,你们最多也就是谈个恋爱,过个家家,你觉得你还能怎么样呢?」 「我没想那么远,也没想怎么样,您怎么知道,我就不是玩玩而已呢?」安安并不想刻意激怒她,但女人嘴角一直流露的不屑深深刺痛了她,她甚至一时忘记了对方是他喜欢那个男孩儿的妈妈。 年轻气盛,不止男孩儿会,女孩儿也会。 女人并没有被激怒,依然不失优雅地笑笑:「还是分了吧。你刚才问我,如果不分会怎么样?我可以告诉你:接下来,我会请你的父母来,和你们的老师一起谈一谈。谈清楚后,章家明不会再出现在这所学校里。」 安安觉得一直支撑在她胸口的那股气,被瞬间抽走了。 十六七岁的年纪,要多美好有多美好,也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上不上,下不下。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却还远没有自我掌控的能力。 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爸爸妈妈知道她在学校里谈恋爱会怎么样?以她对父母的了解,他们不会责备,甚至不会干涉,但是他们会担心。她也不能,让一个盛气凌人的女人在自己淳朴善良的父母面前耀武扬威,她不能容忍因为自己给父母带来这么大的难堪。她更不想突然有一天,视线范围里再也没有那个男孩儿,那个给予她无限温柔的男孩儿,如果不能完全拥有,至少不要完全失去吧。 她静静地想着,对面的女人静静地等着。 饭菜凉了,时钟在墙上滴滴答答。 「好,我分。」安安觉得心脏某一处,撕扯疼痛,上下游走。 「什么时候?」女人这次的笑容不再是挤出来的,可以称之为,会心一笑。 「下周。」这两个字,安安是用最后的力气说出来的。 鸿门宴结束了。 安安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的学校。七月初的天气,烈日当头,太阳明晃晃晒在身上,似乎要把人脱掉一层皮。空气中暑气横生,北方少有的闷热潮湿,空气好像静止了,没有一丝风,似乎憋着一场大雨。 这场高一尾声的梦境,安安终究是没能摆脱。章家明妈妈的到来,似最后一根稻草,却重如千斤,压在安安瘦小的肩膀上,道道血痕,肉眼可见。 「下周,分手」,安安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 第47页 再也走不动了,她在路边随意坐下,任眼泪流了个痛快。 第24章 对不起 那个闷热的下午,安安在路边哭到再没力气掉一滴眼泪。 和那个男孩说出分手两个字,她做不到。 他还在等着期末考试后,再和她一起去看月亮。他笑意融融地看着她说:和我说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等你就是了。 每到考试前夕,他都不打扰她,让她能按自己的节奏专心复习。他倾尽所有温柔对她,却又小心地拿捏着尺度。 他在这个有些混乱的学期里,默默守在她身边,帮她挡住那些扑面而来的恐惧和痛楚,让她每次转头,都能看到,身后有他。 他们还有看日落的约定没有实现。那个冬天的黄昏,她拥有了这个世上最美的一次日落,他吻在她眉心,和她说,还要带她看遍世间的日落。 就在昨天,说好约会推迟到了期末考试后,他还说:「安安,暑假太长了,我想你怎么办?到时候和我约会行不行,带你去海边看日落吧,秦皇岛好不好,还是你想去远一点的地方?」 世间日落还有那么多,却再没有一个属于他们了。 他一定在盼着考试后的那天,盼着这个暑假,两人的第一次结伴同行。可她却要在这个时候,和他说:章家明,我们分手吧。想到这,心像被撕裂,带血的口子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她怎么能去伤那个如阳光般照亮她的男孩的心?但她又有什么办法?拥有和失去居然都由不得自己,如果是这样,真希望一夜长大。 可长大又怎样呢?大人的世界里,那么复杂。安安十几年的简单,在看到古丽敏鲜红的手腕时开始摇摇欲坠,而后被章家明妈妈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彻底谋杀了。 他们总有那么多关于爱的道理,而她只是想和那个男孩儿一吃吃饭,一起功课,一起长大而已啊! 他身体里的酒精早已消失殆尽,她也在盼着考试后的那个夜晚。她知道那晚他会做那件「那么重要的事儿」,她羞涩又雀跃的偷偷期待,她想好了,她要抱住他,和他说出那日酒桌上没能说出的话:章家明,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你。 有些话,当时没有说,也许就再没机会了。 太痛了,痛到超出负荷。 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她的思想在脑子里打了一周架,直到心脏再也承受不住这无尽的痛楚。她根本无心学习,她尽量在所有的课余时间避开章家明,每天扎进图书馆,以复习的名义。她在图书馆里,和曾经的古丽敏一样,盯着某页书角,一动不动,任时间流淌。原来恋爱不会耽误学习,失恋才会啊。 周四晚上,安安和自己说,就是今晚吧。 章家明这些天,不是没感受到她的异样,只是他想等周末再问她的。所以当她居然破天荒拉着他逃掉晚自习时,他开始强烈的不安。 「怎么了?安安。」他探着头,凑近后小心翼翼地问她。 安安在这一刻忘了所有打过的腹稿,眼眶里涌出抑制不住的眼泪。她想趁着夜色偷偷抹掉,但那泪水不受控制般又涌出来,她只好再抹掉,就像和他初遇那一天。 章家明从身后轻轻抱住她:「别哭,最怕你哭了。到底怎么了?和我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他帮她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他干脆抱住她,把她紧在怀里:「再允许你哭两分钟。」 她把头埋在他胸口,在心里和自己说:就再给我这两分钟,就两分钟。 两分钟后,她缓缓抬头,眼睛红肿,声音嘶哑却坚定:「章家明,咱们分手吧,我不做你女朋友了。」 章家明不是没有准备的,他在她克制的哭声里感觉到了。 「为什么?」他问,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我只想好好读书,不想再为任何事、任何人分心了。」安安已再没一滴眼泪,只有眼睛里悲戚的决绝。 「还有别的原因对不对?」他拉起她的手。 「没有。这个原因还不够吗?」安安甩开他的手。 「我保证不让你分心。」他的语气里透着让她心疼的卑微。她在心里骂自己:安安,你就是个混蛋。 「就这样吧,你知道,我不喜欢拖泥带水。」她转身离开,语气里毫无情感,好像面对的从来就不是那个她全心全意喜欢的男孩儿。 「你就不能再勇敢一次吗?」章家明在身后痛苦的喊出口,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这么大声说话。 那一束彩虹般绚烂的棒棒糖,在安安脑海里闪回,还有他一笔一画写下的:奖励你不畏强敌,敢于斗争!奖励你代我修书,共退来敌! 可惜,这次她没办法再勇敢,因为这次不是什么强敌,是他的家人,还有他们那风雨飘摇,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章家明,死缠烂打就没意思了。」安安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路跑回了学校。 当晚,安安开始发烧,起了满身疹子。她在梦境里哭醒,模模煳煳看着古丽敏她们给她找退烧药,敷冷毛巾,心里自嘲的想:这下好了,可以有理由逃走了。 第二天,她谁也没有告别,拖着行李等在学校门口,等着陆老师来,和他请了假。 这还是她这学期第一次自己回家,身后再没那个男孩儿。 第48页 她甚至没有去教室拿书,她不知道她还要不要参加期末考试。 混乱、不堪、铺天盖地的心痛,这就是安安在高一的尾声里最真切的回忆。 直到多年后,她足够成熟时,再回忆起来,那些经歷也无法真的被说成是「强说愁」。那的的确确是,年少时最真的爱,最真的痛!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是这本的最短章节了,没法再多一个字。 写时自虐地挑战了下周传雄的《黄昏》,结果就是——没扛住。 第25章 三十三天 再次开学时,安安拖着行李箱站在学校门口,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数了数这个漫长的暑假,一共是三十三天。 三十三个沉沦入海的深夜。 她不敢让自己在父母面前表现出什么异样,尽管她觉得自己哪里都不一样了。 她如从前那些年一样,每日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深深唿吸一口从远处山林里飘来的晨雾。 妈妈在厨房里忙活着,安安走近便能闻到淡淡的米香;爸爸在菜园里给那些茄子、黄瓜、西红柿浇水。妹妹调皮,偷偷把水管头用手指堵上,结果连在屋里水龙头的那端受不了压力,突然迸开,水喷洒开来。厨房里的妈妈冲出来,繫着围裙,手里的锅铲子举过头顶:「老二,你又找打了是不是?」妹妹大笑着跑到院子外,爸爸看着妈妈笑,妈妈抹一把脸上的水,也笑了起来。 白天,爸爸上班去了,妈妈把里里外外收拾停当后,大多时候会坐在窗边织毛衣。南北的窗户都开着,阵阵穿堂风经过,虽是盛夏,屋里却凉爽的很。 安安大多时候会窝在自己屋子里学习。暑假刚开始,她把高一的全部内容都复习了一遍,又让爸爸帮她借来了高二的书。妹妹上午总是不见人影,若是她影响姐姐学习,一贯虚张声势说她找打的妈妈,没准真会小锤她一顿。下午三四点钟,最热的时候过去了,妹妹会满头汗地从外面跑回来,拉着安安一起出去玩儿。 姐妹俩最喜欢的事儿就是网蜻蜓。七月,是蜻蜓最多的时节,多到菜园里每根架黄瓜的藤条上都会妥妥地停着一只。她们给蜻蜓起名字:尾巴红红的,叫红辣椒;尾巴黑色的,叫黑美人;若是尾巴黑到发亮,翅膀中间还嵌着黑条纹的,就叫黑老铁。爸爸每年会给她们做一个超级无敌蜻蜓网,杆子要选上下一般粗细,笔挺光滑的,妈妈把家里最美的那块布翻出来,缝在钢圈上,姐妹俩每年夏天都是这么拉风过的。安安负责网,妹妹负责从网里把蜻蜓抓出来,然后再放掉,循环往復。听起来无聊,俩人却乐此不疲,顶着快要西落的太阳在村子里走街串巷。 「姐,现在就回去吗?」妹妹追在安安后头一路小跑。 「你怎么不去桥边了啊,以前你不是总去那看日落吗?」妹妹接着问。 「不看了,回家。」安安边走边说,头也不回。 边走边加快步伐,生怕背后的太阳这一刻就沉入山间。 日落的光,柔和抚人心,也只是曾经罢了。如今,她怕看见。她赶在日落西沉前一口气跑回家,砰的一声关上门,似乎关上了整个世界。 家里一切都是老样子,她也得是老样子。 不一样时,只能是一个个夜深时分。 关着窗子,仍能听到蛙鸣声。安安曾经觉得那是盛夏里最动听的声音,特别治癒,让人没来由地就会想起秋天丰收的稻田,想起大人脸上的喜悦神色。如今安安只觉得吵闹无比,聒噪扰人。 毫无睡意的每个深夜,那个男孩儿慌乱、不解的眼神一遍遍在她眼前闪过。她不敢去想,那晚她匆匆跑回学校后,身后的男孩儿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毕竟说分手的是她,而她好歹也算为此准备了一个礼拜的时间。那一个礼拜虽也漫长,虽也辛苦,但应该都不及她突然说出分手时带给男孩儿的惊讶和痛楚吧。他在期盼相聚,而她给他的却是猝不及防的再见和毫不留情的散场。 她终究还是伤害了他啊!眼泪悄无声息溢出眼眶,她最快速度轻轻擦掉,不敢让自己醒来后的眼睛是红肿的。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直到无法唿吸,却也无法赶走横亘胸口的抑郁。唿吸困难,像沉入海底,四周漆黑一片,哪里都照不进一束光。 她悲伤、她自责、然后她开始愤怒、开始挣扎,最后又陷入无尽的思念。所有的情绪,都抵不过深深的思念。还是想他,想他的样子,想他的笑、想和他经歷过的每件事情。她发现,她竟然没有一张那个男孩儿的照片。但也恰恰因为没有照片,那些镜头和片段被她在脑海里一次次刷新,定格成了永恆的记忆。 这三十三天里,她把白天和黑夜割裂开来,只允许自己在黑暗中去思念她的那束光明,然后在「这束光明再也不属于她」的念头里,疲倦睡去。 暑假开始没多久,陆风开始频繁出现在安安的窗口,有时候是走院儿外大门来的,有时候是翻墙来的。 「安安,今儿天儿不错,放风筝去啊。」他胳膊支在窗台上,歪头看正埋头苦读的安安。 「大夏天放什么风筝。」安安头也不抬。 「那你来我家,我在院儿里给你绑了鞦韆了。」陆风继续提议。 「多大了还玩儿鞦韆。」 「那去我那挑磁带?我新买了张信哲的专辑,走吧。」 第49页 「不去。」 「不喜欢张信哲了?周华健行不行,你听没听他新出的那首《朋友》,真是绝了。」见安安依然没反应,「要么张雨生的?」 …… 「我说安安,你天天这么学都学傻了,以前也没见你这样过啊,高中这么恐怖吗?」 陆风今年没再掉链子,中考成绩很好。 安安听他这么说,终于抬起头。 「不恐怖,你别受我影响啊,我就是想把高二的内容都提前搞定了。」 「那开学了你干啥?赶紧赶紧,别学了,跟我走。」陆风跳上窗台坐下来,探着身子把安安从座位上拽起来,拉着她胳膊不放。 安安左右晃晃又僵又酸的脖子,甩开他:「走。」 陆风高兴起来:「得嘞,起驾!」 「安安,你得向我学习。『大知闲闲,小知间间』,懂不懂?」陆风一边走,一边不停说。 「对,我是小知,您是大知。大知都这么碎嘴还乱用典故吗?」 俩人和往常一样,斗着嘴进了陆风家。 陆风家的结构和安安家一模一样。一进大门,右手边是菜园,走进去是方正的院子。菜园和院子中间,是放东西的储物房,大人们在旁边搭了凉棚。 鞦韆绑在凉棚里,陆风还贴心的准备了垫子。 安安坐上去,陆风在后面一下下推着,越来越高。 这是他俩每年夏天的「常规项目」了。 俩人的常规项目很多,在那个家里没有智慧型手机,没有电脑,电视节目有限,且每到周二下午就放一个大地球图片给你看的时代,他们把朴素的游戏玩得花样翻新,弹个玻璃球都能设置出十二大关卡,通关后的喜悦绝不亚于后来他们在《暗黑破坏神》里打掉终极boss。 初中时,俩人好的就像一个人,去哪几乎都要同进同出。可即使这样,村里也没有哪个大人说:「他俩是谈对象了吧?」 不知道是觉得他们还太小,还是已经默认了陆风爸爸总挂在嘴上的「安安是我未来儿媳妇」的设定。 总之,没有烦恼,没有顾忌。不需要刻意隐瞒,更没必要偷偷摸摸。 安安坐在鞦韆上,看着房顶上的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不禁想:怎么和章家明就不行呢? 初三时的晚自习,俩人放学后先一起回家吃饭,再匆匆赶回学校,路上会经过一个养鱼的池塘。每次雪后,俩人都会忙里偷闲,冒着晚自习迟到的风险,冲进池塘,躺在冰面厚厚的雪上,仰望天空。没人像他们一样,大冬天的不嫌冷,所以雪上除了他们留下的印记,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的脚印。 仰望清冷的天空,四周安安静静。随意把胳膊腿伸展在雪地里,感觉自己和这天地一样,纯净。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身下还是传来阵阵凉意。 陆风会不合时宜地打破宁静:「安安,咱俩身下现在没准儿聚集了一群鱼呢。」 「肯定在想,这俩傻冒儿,不冷吗?」 「过几天,等他们来砸冰时,咱们过来偷鱼吧? 「冬天的鱼鲜的啊,啧啧。」 …… 安安通常会用两个字结束他的bb:「闭嘴。」 磨蹭到不得不走,俩人会跳起来,尽量不破坏雪地里的两个大大的人形。然后一起用跑的去学校,在三九天里跑到大汗淋漓。 安安还在鞦韆上盪着,看着房顶上的天空又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不禁想:开学后,如果和陆风还这么一起玩儿,也会被老师同学们误会是在谈恋爱吧。 是不是要适当地保持距离。她无奈地想,无奈地笑。 终归不是小时候了。 三十三天的假期终于到了头。安安要先回学校,假期补课后会正式开学。而陆风,会在十天后也出现在学校里。 这是安安和章家明分手后,第二次来学校。 上一次是期末考试后,假期刚开始时,她来参加期末考试的补考,和七八个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参加考试的同学一起。 补考成绩是不加入大排名的,但陆老师还是私下告诉安安:如果参与排名,她是年级第四,和第一名差了将近20分。 哪有随随便便的学霸,又哪有轻轻松松的第一名呢? 考试后,老师递给他分文理班的表格,让她带回家和父母商量,特许她填好后再开学时带回来,别的同学在期末考试时就已经定好交表了。 安安问:「能让我看看班里同学的分班情况吗?」 陆老师拿给他看。 她翻到第二页,看到章家明的名字后,写着:理科。 她便在自己的表格上填好:文科。 陆老师有点吃惊,学习成绩比较靠前的大多会选择理科,毕竟将来大学和专业的选择都多很多。 「不用和家里商量下吗?」陆老师问。 「不用了。」安安淡淡答道。 就这样吧,她想。不在一个屋檐下,也许能更快忘记。 只是她没想到,接下来的三十三天假期,就迅速证明了一件事:她管不了自己的心,那颗心选择的是——记住。 作者有话要说: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庄子。齐物论》 第26章 照片里的日出 安安很怕在走廊里、操场上或是哪里突然遇到章家明,她有点害怕。怕自己止不住看向他时眼里的思念和抱歉,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第50页 好在补课一周下来,居然一次也没有遇见。 暗自庆幸,又暗自失望。 这次回来,发生了很多变化。八个班变成了两文六理,安安被分进一班。几个要好的姑娘里,除了李桑都学了文科。李桑说,背东西对她的攻击力远比物理、化学还要大,所以选择留在了七班;而古丽敏和宋欣,都和安安一起进了文科的一班。三个人没有被分进两个不同的文科班,还能在一个班里,这是目前唯一让安安开心的事儿了。 宿舍里的女生大多选择了学文科,所以也就直接作为了文科班宿舍,个别理科的需要搬出去。李桑凭藉软磨硬泡的功力,硬是让宿管老师同意了没从宿舍里搬出去。老师同意那天,她兴奋地在楼梯上摔了个跟头,额头青了一块儿,差点没破相,但依然高兴地在宿舍里唱了一晚上《欢乐今宵》…… 文科班是新组建的,会在补课结束后马上就进行摸底考试,所以刚开学就是紧张状态。 周六中午,几个人在食堂吃完饭没有马上回教室,在操场一角的杨树下躲着秋老虎的太阳。 经过一个暑假,古丽敏的状态好了很多,好像又回到了高一开学时那个忽闪着圆熘熘大眼睛的小仙女儿,有说有笑。安安想:再痛的伤,也有结痂的时候吧。 杨树旁边的单双槓静静伫立着,铁管被阳光晒得滚烫,没人靠近。安安看着它们发呆,脑海里闪过章家明从单槓上跳下来,再把那杯带着温度的白水递给她:「多喝点,晨起一杯水。」 李桑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截断了镜头:「发什么呆呢?安安,你这次回来不对劲儿啊。你和章家明到底怎么回事儿?」 「对啊,安安,一直想问你呢。」古丽敏接着说道。 「分手了。」安安照旧没有打算瞒着她们。 「啊?」李桑停下绕杨树转圈的脚步,声音提高八度,「为什么啊?」 「难怪章家明期末考试前那么不正常。」宋欣恍然大悟似的慢悠悠开口。 安安的心不自觉就沉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提到分手后的章家明。是她一直想问她们,却迟迟未敢开口的。 「是啊,我们还笑他,安安就是生病请个假,把他折磨成那样,鬍子都长出来了。原来是……分手了啊。」李桑突然很泄气的样子。 「为什么啊,安安?」李桑的脸上闪过一丝少见的哀伤,「虽然我并不贊成现在就谈恋爱,但总觉得你们……是可以的。」她顿了顿才这样说,似乎是经过了深沉的思考才得出的结论,又像在自言自语。 安安长长出了口气:「就是结束了一件不该做的事儿而已,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她淡淡笑着。 古丽敏一直没再说话,此刻才开口:「安安,你别口不对心,要是不开心就和我们说,千万别……」 她没再说下去。 「没事儿」,安安笑着说,「不用担心,慢慢会好的,只是需要点时间。」 几个女孩儿都沉默下来,空气里的燥热又多了几分。 「回去吧。」安安提议,「太热了。」 「安安,咱们喝汽水去吧,我请客。」李桑说。 「好啊,我要橘子味儿的。」 「没问题,再额外送你两颗棒棒糖。」李桑在前面一边大步走着,一边用不小的音量说着。 安安在心里消化着「棒棒糖」这几个字,还真是需要时间啊,她自嘲地想。 「李桑」,她叫住前面的李桑,终于问出口:「他现在,怎么样,好吗?」 「啊?你不知道啊?章家明没回来补课,开学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呢。」 「哦」,安安轻轻答着。 「以后要想知道什么,随时问我啊,我就是你留在大本营的眼线。」李桑回头眨眨眼睛,刚才的忧伤好像转瞬就消失了,那东西是在她身上停留不住的东西。 安安有时候还真是羡慕她。 「你啊,踏实地好好学习吧,你看你期末,勉勉强强进了300名,咱可高二了啊。」古丽敏沖李桑说着。 「行,我努力,争取高考时不给你们拖后腿。到时候咱们四朵小花,考一所大学好不好?」 「你这梦有点不着边儿啊。」古丽敏不假思索就说道。 「梦嘛,还不让人做啊。」李桑笑起来。 和她们几个在一起,日子过得好歹不算寡淡无味。 摸底考试考完当天晚上,成绩就出来了。安安一个暑假的功夫丝毫没有浪费,稳稳的文科班第一名,还高出第二名几十分。新的班主任肖老师,是个年龄偏大的男老师,在班里做摸底考试的总结,说到安安的成绩时,显得眉飞色舞。 正式开学了,高二开始了,教室从一楼搬到了二楼,楼下是从县城方圆几十公里范围内加入的新鲜面孔,恰如一年前的她们。 过往的一年,是真的离自己远去了。 那个安安自己骗自己没有去挂念的人,依然没有出现在学校里。她开始有点隐隐的害怕,想起章家明妈妈平静又冷冷地说:「他不会再出现在这所学校里。」 可是她已经遵守诺言了啊!心里乱乱地没有头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害怕,又该不该期待或者等待。 正式开学后的第三天,安安从门卫大叔那里收到一封盖着顺城邮戳的信,信封上的字迹让她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第51页 她跑到实验楼边上的楼梯处。这个室外的楼梯在楼体外侧,又在学校的最边上,已经弃用很久了,少有人来。她坐在已有些许锈迹的铁皮台阶上,拆开了信。她很害怕,害怕他在信里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打开信封,却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片海,海水并不蓝,但很平静,并不是安安想像中的波涛汹涌。镜头远端是粉紫色的雾霭,和海水连在一起,虽不是海天一色,但也接得自然。雾霭之上,一轮初升的红日,静静地看着自己洒在海面上那一缕长长的金色光晕。 照片里没有人,也没有船,空荡荡的海面上只有那轮并不耀眼的红日,静静柔柔的伏在雾霭和朝霞之上。 那个男孩儿曾经一脸期待地说:「安安,暑假太长了,我想你怎么办?和我约会行不行,带你去海边看日落好不好?秦皇岛怎么样?还是你想去再远一点的地方?」 那个男孩也曾经在勇闯高一办的那天夜里不解地问她:「为什么喜欢日落,日出不是让人觉得更有希望吗?」 安安把照片紧紧握在手里,眼泪不知在何时悄然落下。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她都懂,只是…… 好难过的只是。 第27章 再遇 平静了下,安安把照片翻到背面,她以为他会写点儿什么。然而,没有。 即使这样,她也没意识地舒了口气。不是一封告别信,已经很好了。 安安哑然失笑,笑自己的患得患失,笑自己根本就是捨不得。 就这样吧,她告诉自己:若是他还在这里上学,自己还能看到他,就可以了,别的,又能怎么样呢?至于未来,她根本不敢想,也没有任何设想。她和自己说,除了安心读书,别的都暂时不想了。人生很长,而目前和她有关系的,只有眼前这两年,无论是读书,还是那个她喜欢的人。 文科班的节奏和理科班确实不太一样,需要记忆的东西多了很多,时间的投入就显得更为重要。好在安安的记忆力算是强项,倒也很快适应了。 文科班是重组班级,只有少数同学是原来七班的,大多需要重新认识。不过适应起来都不再像高一时那么困难了。那会儿她想家想得对周围的事儿都丧失了兴趣,如今回想起来倒觉得像是很久前的事儿了。 安安想,也许,不能和章家明再在一起这个事儿,她也很快就能适应了吧。 后来,当他们真正面临分别时,才懂:原来,曾经的心痛里都是带着庆幸和安慰的成分的,因为他们都知道,至少还能每天看到彼此,而不是真的天各一方。 想到这,难免开始忐忑:这人,正式开学也已经快一周了,依然没见他人影。 *** 周五晚饭后,安安和古丽敏一起在水池边刷着饭盒。 她们依然习惯晚去吃饭,吃完时食堂里的人已寥寥无几。 古丽敏突然用胳膊肘碰安安,示意安安回头看。 安安转头看向远处。 那个少年,那个在她脑海里闪回千百次的少年,就静静地站在那排柜子旁边,望着她。 时光,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回到了初见的那天。 安安忘了刷到一半的饭盒,任水龙头里的水不停击打着手背,她只是看着他。 直到那个少年,沖他露出笑容。尽管不像当初那般耀眼灿烂,却温暖如初。 安安突然忍不住眼眶里的湿意。 她想像过无数次再次相见的场景。她想过他质问她,为什么突然要分开;或者生气地不理她,对她视而不见,或者最好能骂她一顿。但此刻,他还是沖她笑着。 她转过头不再看他,胸口涌动着快要窒息的歉意、心疼和不甘。 想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忐忑了那么久。真的再见到,就只有不知所措。 古丽敏拿过她手里的饭盒:「赶紧过去吧。」 安安轻轻唿出一口气,好像下了好大的决心,匆忙用水洗了把脸,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忍不住的泪意。 走过去,犹豫着该说什么时,他已笑着开口:「不嫌水凉啊?」 安安摇摇头。 见安安不说话,他又笑笑:「没什么事儿,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回来了。」 安安点点头。 「那我回宿舍送行李了。」安安这会儿才看见,他的行李箱立在不远处的食堂门口。 安安又点点头。 他的手略略抬了抬,又很快放下,只说了句:「走了,下回不能只点头摇头了啊。」 「餵」,安安叫住快要走远的他,「你还好吧?」 她总觉得他眉眼里显得有些疲惫。 他回头看她,没有马上回答。片刻后才弯着嘴角答非所问:「终于肯说话啦。」说着转回头摆了摆手,边走边说,「我挺好的,走啦。」 古丽敏走过来,拍拍一直愣在原地看人背影的安安。 「安安,一直想问你,为什么突然要分开。之前陆老师找你谈话时,你不是还那么坚决?」古丽敏在回教室的路上问安安。 安安心里有点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不会……是受我的影响吧?」古丽敏试探着问,这应该是她担心了很久的事了。 「不是」,安安说,「是别的原因,但和你没关系。」 古丽敏没有再追问,不无遗憾地说:「就是觉得,挺可惜的。」 第52页 「不过没关系。安安,我看章家明对你还是有意思的,等高考完你们再在一起,那会儿就好了。」她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 安安的心却在这句话里迅速下沉。 高考后…… 不管怎么说,章家明回来了。 安安心里很快就踏实下来,日子也渐渐进入正轨。 大约真的是因为适应了,高二的日子虽然平淡,但学习上感觉反倒比高一时更轻松一些。 那次见面后,章家明再没来找过安安。 一班在走廊的尽头,离着篮球场很近。安安经常会在下课的时候,趴在走廊或是班里的窗台上,看章家明。 他又开始打篮球了,预备铃响的时候,她看着他抱着球一路狂奔回教学楼,带着不自觉的笑意回自己教室。 那天中午,她又趴在窗台上,看得入迷。几个男孩子好像在pk投篮,各有绝招。轮到章家明时,他把球像一年前那样用手托着高高抛起,只是这次球没有直接入网,却在落地弹起后精准的进了篮筐。所有男孩儿都兴奋地欢唿起来,胡乱地击掌。安安看不清章家明的表情,但她觉得他应该是笑着的。 真好,她眉眼舒展地想。那个男孩儿终于不用在她身后,为她担心,为她安排。他又能那么单纯地笑着、开心着,真的很好。 就这样吧,安安想。高考前的这两年里,只要能这样,能看见他,而且是开心的他,知足了。 吃饭的时候,一班和七班的桌子离了一小段距离。安安和古丽敏去的晚,宋欣也加入了「不着急吃饭小队」,为了能一起聊天,急性子的李桑也改了时间表,配合她们的时间,凑一起吃饭。 配合他们时间的还有章家明。 他也通常晚去,吃饭的时候,安安总能看见他,只是两个人,没有正面遇到过,也没有说过话。 安安也并不期盼说话,他很珍惜现在的状态。只要他是开开心心的,就可以。 陆风有时会在吃饭时,突然出现,加入几个姑娘的聊天,相当「自来熟」,和古丽敏那三个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刚开学的时候,安安去一楼他班里找他,本想看看他怎么样,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想家不开心。结果完全是多虑了,这傢伙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享受得很。 「我好着呢,我这人见人爱的,走哪都是焦点,哪有时间想家?」陆风挑着眉毛得意地说。 安安白她一眼。 不过人家说的,也算事实。刚开学,班干部评选就选上了班长,是还挺焦点的。 俩人的性格天差地别,一个话少的可怜,一个话多的要命;一个不喜欢出风头,一个往死了高调;一个慢热,一个自来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和谐共处了这十几年的。 那次后,安安也只是在吃饭他找过来的时候,和他见见聊聊,不再担心他。 夏天在初秋的追赶里,悄无声息的走远了。稻花香里,深秋携着款款深情,步步靠近。 第28章 怀抱 周六,几个姑娘都没有回家,商量好了上午去教室自习,下午出去逛街。 中午吃饭时,迟迟不见李桑。以往这种时候,等不到吃饭时间,她准已经跑到一班门口探头探脑。 三个人去七班找李桑。不出所料,她正趴在桌子上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古丽敏走进去,弯腰捏住她鼻孔,把人憋醒后两人打成一团。 「进来,进来」,李桑在里面招唿宋欣,「安安呢,都进来,分班后你们还没回过娘家呢吧?」 见安安没进去,她跑出去看,安安正站在离教室门口老远的地方。 「进教室玩儿会」,李桑一边拽着安安走,一边说:「放心,那个谁没在。」 进了教室,她把安安推到第六排一个位置上。 虽然不是原来的教室了,但还是让人觉得有熟悉感。 据说报了文理班后,班里有告别晚会,用了一个晚自习的时间。安安那会儿请假在家,错过了。 她倒是庆幸自己错过了。 低头看向座位,她知道那是章家明的座位,他还用着高一时的杯子。安安从桌斗里随手抽出一本书,指腹轻轻摩挲着封面。 翻上几页,里面掉出两张照片,竟和安安收到的那张日出的照片一模一样。只是这两张,背面有字。 一张写着: 「安安,多希望此刻你也在这里。」 「安安,我不同意分手。」 「安安,还有很多事情想和你一起做呢,可不可以不分手?」 只是每一行字,写过后又都划掉了。 还有一张写着: 「安安,我等你,别害怕找不到我,只要你回头,我就在。」 安安觉得自己的心脏揪在一起,打了结。 她不敢去想写字人当时的心情。每到这种时候,她都有一瞬间的冲动,想不顾一切冲到他身边,管它什么行不行,该不该。她甚至开始讨厌自己的个性,她特别想,任性一次。 如果人生只有一次任性的机会,她愿意用在不顾一切和章家明在一起这件事上。 她压下心里所有的翻涌,把照片悄悄放进衣服口袋里。 吃了午饭,早就没了逛街的心思,她自己一个人回了宿舍。 古丽敏开始埋怨李桑,不该拉着她们回七班教室。 第53页 李桑却说:「你们都顺着她,让她躲,不能总躲着吧。」 古丽敏无奈地嘆气。 宿舍里昏昏暗暗,安安打算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可是在床上翻腾了半个多小时,睡意全无;于是随便翻出几件衣服去水房洗,可洗到一半又看着水龙头髮呆。 什么都做不下去,什么都做不下去。 烦躁到无以復加。 她关了水龙头,把洗了一半的衣服扔在水房,便匆匆下了楼。 出了校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了半小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国道上了。她凭着记忆往那个湖边走,那里是她此刻唯一想去的地方。 暑假里积攒的思念,被压抑、封存,却在看到他的那四行字后井喷般涌了出来,将她一瞬淹没。让她没办法再骗自己,无处躲,无处藏。 当时觉得很快就到的地方,走起来却怎么也走不到。 走了快三个小时的时候,安安终于走到了临近湖边的那条小路上。腿从沉到酸再到麻木,几近没有知觉,但她不想停下来,一刻也不想。 心也能像腿一样麻木没知觉,就好了。 拖着麻木僵硬的腿走进去,离湖边终于越来越近。 爬上那个小土坡的瞬间,安安看到了章家明。 他就坐在土坡下面,不远处是那部久违的摩托车。 安安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冷不丁停下来,腿上有一瞬间的热血上涌的感觉。 她不知该过去,还是该回去。 他在抽菸,一圈圈烟雾正绕着他淡淡散去。宽大的外套下摆搭在地上,他微弓着背,手臂伸直搁在膝盖上。安安能看到他夹着烟的手立在空中,烟在他指间静静燃烧,菸灰堆积成柱,一瞬掉落,露出点点红光。 他坐在那,沉浸在孤独散去的缕缕烟雾中,背影看起来那么落寞,让安安湿了眼眶。 是她让这个男孩儿这么难过的,而她却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说,他是开心的。 她试着挪动下双脚,走近一点喊他名字。如果可以让他不这么孤独,在这一刻,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男孩儿回头时,她沖他灿烂地笑。 章家明眼里盛满意外的惊喜,愣怔半天才缓过神来。他笑着起身,慌乱地把烟掐灭扔在地上,几步跑到她身边。 互相看着,情意涌动,却都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 章家明往安安身后看,问她:「你怎么来的?」 「走路。」相比其他,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走路?」他皱眉,「走多久?」 「三个小时」,安安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錶。 他盯着她看,有点动气。 「那我要是不在这,你一会儿打算怎么回去,快要黑天了。」 安安低下头,自知理亏,她是真的没想这个问题,一时冲动就来了。对她来说,还少有这样的时候。 章家明嘆气,脱了外套,叠了叠放到地上:「坐下。」 安安仅剩的一丝体力都用到了坐下的动作上,第一次觉得坐着这么舒服。 章家明在她旁边坐下来,指指自己的后背,一边转身一边说:「靠着。」 两个人背靠背坐在土坡上,谁都没有再说话。 恰逢夕阳西下,落日款款归去,天边氤氲着淡淡的红,似谢眺诗中的「余霞散成绮」。 湖水微蓝,涟漪微漾。深秋的傍晚,风已微凉。不知是这微凉的风,还是身后的人,让安安原本浮躁的心迅速安静下来。 至少在这一刻,她觉得心安。 天色慢慢转暗。 章家明转过来,把安安双腿支起来敲打,一边敲打一边说:「自己敲敲那边放松下,不然明天你别想走路了。」 「这么久没见,就只是说我吗?」安安听话地敲起另一条腿。 「说别的,怕又把你吓跑了。」他笑着看她。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她:「那我问你,暑假时你有没有想我?」 安安想说,很想他,如果把每次想念化作一颗星,那么她的世界里早已不是一片黑暗,而是满天星光了。 只是,先离开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想念呢? 她在心里苦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对不起,章家明。」 他愣了下,而后认真地说:「没关系,小姑娘,别胡思乱想。」 见安安不说话,又说:「你就安心做你想做的,我等着,反正你早晚是我的。」 「不过,等高考结束了,你得把这两年补给我。」 安安笑出声,真是幼稚鬼。 章家明加重手上的力度:「还笑。」 她也确实笑不出来了,心里紧跟着泛上一层苦涩。到那时,她还有机会把这两年补给他吗?也许她能拥有的也就只有这两年吧。 「你高考是要回顺城考的吧?」安安问。 「是啊,考前要提前回去一段时间。」 「你家里……有说过想让你以后做什么吗?」安安试探着问。 「嗯。」他淡淡答着,「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问问。」 他把手抬起来,又放下:「安安,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安安抬眼看他,他总是能看穿她。 「什么都别怕,你就只管往前走,我肯定都在。将来也一样,你什么都不用怕。」 第54页 安安的眼泪一瞬间掉了下来。 他犹豫了下,还是起身把她抱进怀里:「别哭了,我一点儿都不难过,真的,别担心我。你就好好学你的习,知不知道?」 安安哭得更凶了。 他大概蹲得很不舒服,干脆坐下来,把她重新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按在怀里。低笑着说:「你怎么这么能折磨人?该拿你怎么办呢?」后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安安哭累了,才发现俩人的姿势有点太过暧昧了。 擦擦脸动了动想站起来。 「别动,反正已经抱了,让我再抱会儿。」章家明紧了紧手臂。 安安便不再动,任他抱着。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 他轻嘆口气把她放开,把衣服从地上拿起来掸去尘土,套在她身上:「走吧,带你回去。」 车子在黑夜里穿行,黑暗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夜晚裹挟着冷风,迎面扑来。 章家明在安安出现的那一刻,藏起了内心的欣喜若狂,更坚定了要等她的心。对他来说,那一刻是幸福的。夜晚的黑,他毫无畏惧;冷风,迎上去便是了。 安安却在他的怀里,放纵自己偷取这片刻的光阴。她怕黑夜,也怕这冷风。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感受着他外套上的温度,想着他刚才说的「将来也一样,你什么都不用怕」。 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勇敢一点呢?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这个问题,她已问过自己无数遍,却始终没有答案。 回到学校门口时,章家明把路上买好打包的饭递给她,看着她走进校门,又喊住她:「安安。」 安安把外套脱下来,走回去递给他。 他笑着说:「穿回去吧。以后,别再走那么远的路了。」 「听见没?」 「听见了。」安安回答。 章家明笑起来:「嗯,赶紧回去吧。」 那天晚上,安安彻底失眠了,下午的一幕幕不停在脑海里回放。 想起从湖边临回时,安安看着地上的菸头愣神。 章家明敲她的额头说:「别看了,以后不抽了。」 安安抬头看他时,他还补充说:「我保证。」 多温暖的人啊!她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是做了不少好事,老天爷这辈子才奖励给她一个章家明。 不管未来如何,这一天的安安,借着那个怀抱里的温暖,又满血復活了。 第29章 运动会 转眼开学快两个月了,陆风才第一次回家。安安没有一起回去,她两周前刚刚回去过。 周日下午从家回来后,陆风託了一个女生到安安宿舍找她。 安安下楼梯时,他正低着头靠在宿舍楼的铁门上,少见他有这么蔫头耷脑的时候。 「怎么了?」安安下来问他,「被霜打了?」 「嗯,家里还真刚刚下了霜。」他抬起头,眼圈居然有点泛红。 安安被他的样子吓一跳,拉着他胳膊出了宿舍楼,急着问:「怎么了,家里有事儿吗?」 「安安,我心里不舒服。」陆风小声嘀咕,「爸妈送我上车时,我差点没哭了。」 安安松了一口气:「让你吓死了,还以为家里怎么了呢。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点儿吧,开学俩月了,这会儿才知道想家。」 「你那会儿是不是也很想家?」陆风突然问。 「我这心里」,他用手拍着心脏的位置,「空空的。」 安安看了他一眼,拍拍他:「没事儿,过一段就好了,这段时间你多回去几次。」 「还好有你在这,安安。你去年想家时,我都不在。」陆风撇着嘴说。 「行了,别煽情了。」安安笑起来,「给我带好吃的没?」 「带了,带了。」陆风忙不迭地把手里一个大大的袋子递给她,「这里面都是。我爸超偏心,给你带的比给我的还多。」 安安笑着接过来:「还用陪你待会儿吗?」 「当然用啊。」陆风叫起来,「你是拿了东西就想跑是吧。我这还难受着呢,你有点同情心没有?」陆风一脸夸张表情。 「你得庆幸,自己还有人类正常的情感,你看你这俩月臭美的。」安安一边说一边看袋子里的东西。 「哇,这个蘑菇酱是陆叔做的吗?」她兴奋地问。 「是啊,你一份儿,我一份儿。」陆风有气无力地说。 两人的表情,一明一暗,对比鲜明。 安安看看他:「那你等我会儿,我送回宿舍陪你出去走走。」 安安下来后,俩人也没出学校,就在操场上绕大圈散步。 「安安,昨天在家看到喇叭叔了。」陆风心情好了些。 「他好吗?我有几个月没见过他了,暑假时他好像都不在家。」 「嗯,他还问起你呢,还问咱俩什么时候再去他那广播去。」 安安笑笑:「那时候真好,以后怕是都去不上了。」 俩人一时都陷入了回忆。 小学时,每次有分角色朗读课文的作业,他们就站在各自院子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词。俩人记性都好,对个两遍也就背下来了。课上经常被当作范本展示,他们也就越发上瘾。有一次,安安笛子上的笛膜坏了,陆风自告奋勇说可以去山里找材料自制。俩人进山后,笛膜没找到,却在山顶对了一篇《将相和》。村里安静,俩人在山顶背诵的回音从村头绕到村尾。自此,村里的叔叔阿姨们总拿他俩打趣儿。 第55页 喇叭叔一辈子没有结婚,却特别喜欢孩子。之所以叫他「喇叭叔」,是因为他就负责管村里那个立在村头的巨型喇叭。每到周末,喇叭叔会播流行歌曲,安安和陆风就坐在自己家窗台上安静地听。后来,安安买了个漂亮的本子,把一首首自己喜欢的歌词凭记忆写下来,陆风给她到处搜罗那些歌手的贴纸,本子里从黎明到张学友,从谭咏麟到小虎队,贴满角角落落。赶上谁家嫁娶,喇叭叔一大早就会放特喜庆的曲子。陆风脸都没洗就冲进安安家拉着她出门,「快点快点,去看新娘子。」街上已经站了不少人,新娘子穿着红色的礼服、红色的高跟鞋,脸上也红扑扑的,被新郎抱上车子。一群小孩子跟在后面起闹,新娘子就会娇羞地把头埋进男人胸前。周围大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笑意盈盈。 再后来,喇叭叔听见了他俩的山顶朗诵,把俩人叫到他那间不大的「广播室」里,「来来来,你俩把你们那课文都给好好播播,让村里的娃儿们都好好学学,省得成天的就知道满街乱跑闯祸。」 「可真快啊!」安安走出小时候那些轻快记忆,感嘆着说。 「是啊,转眼咱俩都离开家了。」陆风一脸伤感地说。 「以后也不知道还会去哪?」安安像是在自言自语。 陆风却突然大声说:「我知道我会去哪。」 「哪?」安安问。 「你去哪,我就去哪,我反正比你晚考一年。」 没等安安说话,他又问:「安安,你肯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我肯定也能。」 「嗯」,安安淡淡答着,心里却想起章家明。 他会去哪呢? 回宿舍的路上,陆风问安安:「安安,你知道高一高二要一起开运动会了吧?」 「知道啊,不是期中考试之后呢吗?」 「你肯定又什么项目都没报吧?」陆风突然笑起来,「你说你,脑子出奇的好,这身体怎么就不行了呢?」 安安送她一个白眼:「就不该可怜你,陪你在这闲晃。」 「好好准备考试吧。」安安补了一句。 「你怎么跟我爸似的,这次回去,你知道他说啥?」 「说啥?」 陆风清清嗓子,学着陆叔的样子:「你小子,我可跟你说,安安可是回回年级第一,你要是考不上个年级第一,以后有什么脸……?」 陆风突然停了下来,把「娶人家」几个字咽了回去。 「什么?」安安问。 「没什么。嗨,我才不理他呢。他现在想揍我都够不着,让他干着急。」陆风嘿嘿地笑着。 「你啊,给陆叔省点心吧。」安安一边上楼,一边沖陆风摆手,回了宿舍。 这还是陆风来了之后,俩人少有的单独见面。 安安是有所避讳的。一来,她怕见多了又引得别人说三道四;二来,她总觉得章家明看见了会不舒服吧。 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安安笑自己,明明十几岁,却像个中年人般瞻前顾后。 期中考试如期而至,紧接着就是运动会。 安安原本想趁着运动会时请假回家,反正她什么项目都不参加。古丽敏、李桑那天都有参加项目,宋欣也被老师安排了没人愿意参加的跳高。她们都希望安安能留下观战,安安便留下了。 学校的运动会,大多两年才会搞一次,所以每次都颇隆重。很多参与的人也会提前练习很久,都期望能拿个成绩。 没有参与项目的人,要么有工作可做,要么在提前布置的看台上观赏,但进行到三分之一时,大家也就坐不住了,都跑到自己感兴趣的项目附近观看。操场被自然的划分开来,躁动却不混乱,欢唿声在各个方向此起彼伏。 高二的100米短跑比赛,古丽敏在全年级的女生里一马当先,绝对优势。安安当时在帮老师做记录,等最后一名跑过终点,成绩记好,安安跑到古丽敏身边,俩人眉眼飞扬的抱在一起原地起跳。 「你太厉害啦,刚才不知道老师给你拍下来没,你都快飞起来啦!」安安少见的兴奋。 古丽敏的脸上,闪过自信的光亮,笑得光彩照人。 她还有400米接力跑的比赛,不过还有时间,俩人就去看宋欣跳高。 宋欣正紧张地在场边来回小跑,范围极其小,来回不超过两米。 「没事,没事,你个儿高,不用跳就过去一半了。」古丽敏给她鼓劲儿。 等到要轮到她上场时,安安使劲拍拍她肩膀:「放轻松,你肯定行!」 宋欣点头重复:「我行,我行。」 结果还真行,居然拿了个第三名。老师让她来充数,她倒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她兴奋得鼻头、耳朵、整张脸都是红的,说话速度都比平时快了好多。 正打算去看古丽敏的接力赛时,陆风来找安安,拉着她就跑。 「快点,女侠,江湖救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从多远跑来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救什么急?」她不明所以跟着跑。 「我报了自行车赛慢,要载人的,结果原本说好那个女生还在别的项目上过不来。」 「那你找别人,我不去。」安安停住脚步。她还打算去看李桑的比赛,而且到时也许能看到章家明。 「安安,咱得讲义气,不能见死不救啊。」陆风拉起她接着跑。 第56页 「什么时候有这么个项目的?」安安只知道以前爸爸单位搞运动会时,会给一些年龄大的人安排这类诸如自行车赛慢、蒙眼画鼻子的项目,他俩时常以家属身份去现场观摩。 「我提议的,多好玩啊,就我们班有。」陆风说着已经拉着安安跑到了篮球场边,那里画了一些赛道,自行车也都整齐地立在旁边。 「你随便在你们班找个人不就行了。」安安弯着腰喘气。 「那哪行,都没练习过,这很需要默契的。」 安安心想,就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那是需要的哪门子默契。 等到上场时,她才发现,默契和信任,都是需要的。陆风把自行车速降到无限慢,几乎处于停滞状态,仅靠扭动车把的力量最低幅度地带动车子不完全停下来。他也不知道从哪搞来的超大号二八自行车,又高又重。要没点信任感,随时都想从车上跳下来,因为每一秒都觉得车子要倒,更别说要在后座上保持住一动不动的姿势。 旁边几个赛道的同学都纷纷落马,要么就是早早冲过了终点线。陆风却还低着头和车把较劲,安安只好喊他:「陆风,陆风。」 这傢伙头都不抬:「等会儿再说啊。」 安安无奈地笑:「风哥,已经没人了,您现在以二百迈的速度冲过去,也是冠军了。」 陆风微微抬头,声音扬起:「好嘞,那咱们沖啦!」 跳下车子的时候,陆风胡乱地和安安击掌,他班里的同学被他先慢后沖的样子逗得笑成一团。 这么滑稽的项目,也就他想得出来。他们班主任一定是个好说话的,居然同意了。 安安揉揉手,笑着说:「我可以走了吧。下回,你直接组织你们班画鼻子得了,直接奔着老年团体努力。」 陆风却拍着二八自行车的车座说:「可以考虑啊。走,用我这大二八送你凯旋!」 「得了吧,你再撞了人,喜剧变悲剧。」安安摆摆手便往回走。 回头就遇上了章家明。 他应该是刚打完篮球,外套搭在肩上,只穿一件白色衬衫,袖口挽着,额上满是细密的汗。 安安没来由地心跳加快,好像只要一小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之后,再遇见时,都如初见。 愣了片刻,安安冲着他笑笑,他也笑笑。 陆风跑回来,把一瓶水递给安安:「喝水。」 安安看看没有接,说了句「你喝吧」便跑走了。 运动会结束的时候,大家都还意犹未尽。操场上人流散去,那些比赛时的激情、吶喊和温度却久久盘旋。 第30章 决定 运动会结束后,安安才有时间总结期中考试。这是她的习惯,考试后每科都会细緻地復盘一遍,找知识漏洞。即使没错的题目,如果有更好的解题思路,也会梳理订正一遍。 这次的文科班第一名是在她预料之中的,她把复习工作做得很细緻,现在的竞争也比高一时小了一些。进了文科班后,因为成绩总会高出许多,肖老师会把市里几所重点高中联考的成绩拿给安安看,大概是希望她更有目标感,不过试卷不同,也没什么可比性。肖老师也会弄到一些联考的试卷给她,让她做了再找各科老师给她判改。她从小虽然学习好,但很少吃小灶,对于这种特殊对待多少有点不自在。但肖老师一直很亲切,也从不过多要求她,她也就慢慢释怀。 期中成绩发榜那天,文科班的榜单先贴出来,理科班晚了一个上午。安安中午吃饭时第一件事就是问李桑章家明的成绩。 「重色轻友,也不说问问我考得怎么样?」李桑嘴里含着饭,有点口齿不清。 「我过去看榜了」,古丽敏接了话茬,「咱们李桑同学这次有进步噢,再努努力就能进200了。章家明是126名,还好吧。不过现在人少了,实际上是有点退步。」古丽敏边说边看安安的表情。 安安点点头,没说什么。 「聊什么呢?各位学姐」,陆风端着饭盒,挤到几个人中间。 「说成绩呢。你怎么样啊,小学弟。」李桑问。 「还真占我便宜啊,我比你大好不好。」陆风说。 「这里按年级,不按年纪。」李桑吃饭速度很快,说着话就吃完了。 「别贫了,到底考怎么样?」安安问陆风。 陆风撇了下嘴,拉着长声:「第二」,紧接着又说,「不过没事啊,期中不算什么,看我期末的。」 「第一是谁啊?」古丽敏问。 「别提了,也是我们班的,特怪一哥儿们。上语文他学数学,上数学他学英语,要么就上课睡觉,平时都不怎么说话,就这样还考了个第一。」陆风一脸不服气。 「学神都怪,都不正常。」李桑说完沖安安笑,「除了我们安安。」 「期末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学神,我肯定把他拿下。」陆风撂下话,一手拿着自己饭盒,一手拿过安安的,「今儿我给你刷。」 安安跟到水池边:「干嘛无事献殷勤?」 「怎么就献殷勤了,你家碗我也没少刷吧,说话摸良心啊。」 「夸张。刷干净点。」安安站旁边监工。 等刷好,陆风又一脸坏笑地说道:「嘿嘿,安安同学,你最近要是回家,我爸肯定问你我在学校的情况,我这没考上第一……」 第57页 「打住,我就说你没这么好心。」安安拿过饭盒。 陆风跟在安安身边,一直走到饭盒柜旁边还在喋喋不休。 「行啦,行啦,我知道啦,我肯定说你安分守己,勤学苦读。」安安怕了他的唠叨神功。 「那小生就谢过啦。」陆风夸张地作揖,起身拉起她就要走,「走,请你吃雪糕去。」 「不吃,太凉。」 安安放好饭盒,余光里看到章家明朝饭盒柜这边走了过来。 犹豫了下要不要等他,还是放弃,出了食堂。 自从上次从湖边回来,章家明一直还是像之前那么安静,没有找过安安。课间时,安安还是会趴窗台上看球场的方向,但最近也很少在球场上看到他。每次这个时候,她都有点失落。这个趴窗台瞭望的动作,在古丽敏和宋欣眼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她们和李桑说时,李桑大大咧咧地说:「想他就直接见呗,干嘛非得分开啊。要我说,她就不该学什么文科,还在一个班不好吗?她这去学文了,还和人家分了手,她是不知道多少女生盯着章家明呢。」 古丽敏会说:「行了,少说两句吧,千万别在安安面前说这话啊。」 「又装成熟」,李桑嘟囔,「有那么复杂吗?」 是啊,有那么复杂吗?这也是安安最近在想的。时间久了,没有那么多意外,生活回归三点一线后,她会恍惚觉得,当时章家明妈妈的出现,就像一场梦。 如果真是一场梦,该多好!梦醒时,可以安慰自己:「没事,不是真的。」 她几次想问问李桑,章家明最近怎么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问了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又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她把章家明的外套洗干净了放进床下的盒子里,那里还有那条蓝色的围巾,有那封三行字的情书,有那三张日出的照片,有她一直留着的几颗棒棒糖。从湖边回来那天,安安从盒子里找到高一刚同桌时,因为他看小说,安安被老师批评时,他画给她的画。男孩儿蹲在地上给女孩儿捶腿,女孩儿哭得梨花带雨。她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一幕还真的出现在了生活里。如果画都能成真,她会把想要的都画进画里,然后静静等待,无论多久。 可现实是,她连等待的机会和资格都没有。每次想到这,她都会被深深的无力感覆盖,如深陷沼泽,花很大气力才能挣脱出来。 期中考试后,她其实很想见见他,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理由或者立场,只好任由日子一天天流逝。 周末从家里回来后,陆风拉她去书店。 她没什么心情。 「帮我选选习题册吧,你有经验。」陆风难得这么认真。 「去了你就知道了,就那几种,没什么选择。」虽这么说着,安安还是一起去了。 选好练习册出门时,书店的录影机里在放着《英雄本色2》。周润发卧在草地里,一手拿着望远镜,一手夹着燃到一半的烟,云淡风轻地问满面愁容的张国荣:「你有很多事放不下吗?做人要潇洒一点。」 安安看着屏幕发呆,直到陆风拍她才回过神来。 「安安,我怎么总觉得你有心事。」回学校的路上,陆风问她。 安安突然听到一声摩托车的轰鸣,转头看了半天,才回头问他:「什么,你说什么?」 陆风摇摇头:「我说,你现在变得傻乎乎的。」 「你才傻乎乎的。」安安加快脚步,不理在身后喊她的陆风。 回了学校后,安安直接去了教室,一直功课到了八点多,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 出了教室,她鬼使神差地往七班教室走。 一班和七班,如今在走廊的一头一尾。除了上次去找李桑,安安还从未往那一尾走过。 尽管知道他大概率是不在教室的,但还是随着靠近而心跳加快。站在门口从门上的一小块玻璃往里看,他果然是不在的。她轻出一口气,像松了口气,又像嘆了口气。 慢吞吞地下了楼,她站在教学楼门口,不再向前。几十米外的宿舍楼似乎很远,竟觉得没了走回去的力气。她干脆坐在最边上的台阶上,望向深蓝的天空。今夜没有月亮,夜空黯淡,只在天边隐约有几颗星光,忽明忽暗。 她很怕自己陷入这种情绪,心里空落落,却又被无力感塞的满噹噹。努力调整、挣脱的力量,也慢慢消失殆尽。 正望着天空发呆,一只手臂突然从后面拉住她,往操场走去。他走的很快,安安的脑子却还陷在刚才的慢速运转中,下了台阶想挣开时才意识到,拉着她的人是章家明。 拉住她手臂的手,明显是用了力道。安安被他一路拉着到了实验楼边的废弃楼梯旁。 他在楼梯边停住,却没有回头,站在她身前,也没有松开握紧她手臂的手。安安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酒味,感觉到身前的他在隐忍着什么。 他突然回身时,安安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他在她的头就要撞上楼梯扶手的一瞬,把手掌垫在她头后。 脑后的触感让她回了神。刚想开口时,听见他暗哑的声音:「安安,我后悔了。」 「我本来是真的想好了,不打扰你,不让你为难,不让你难过。我以为我能等……可是,安安,你是我唯一的盼头了……」 四周昏暗又安静,只有他的声音沉沉又缓缓地响在耳边,以至于安安还是听到了他极力掩藏的哽咽。 第58页 这一刻的章家明,好像再也不是那个他心里无所不能的少年。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身上和她一样的无力感,满满当当。 她突然好心疼。这个原本应该意气风发的男孩儿,却因为她纠结、踌躇、伤痛,而后陷入无力。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在章家明妈妈出现后的一个个漫漫长夜里,和自己说:有什么办法呢?成长就是这样吧。要学着接受分道扬镳、接受失意孤独、接受无力改变的事实。但在这个男孩儿哽咽的一刻,她几乎是一秒钟做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都去他的吧,她偏不接受。从这一刻起,她要自己选择,自己决定,不再向任何人、任何事妥协! 「那就别等了。」她站直身体,缓缓开口。 面前的男孩儿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还靠在楼梯扶手上的手突然下垂,顿了下才说:「对不起,我只是……喝多了。」 「我可以等」,他似乎很快整理了自己的情绪,语气里是固执的坚定。 安安笑笑。从决定的那一秒钟开始,她身上的千斤重担似乎一瞬都不见了。 她伸出双臂抱住了他,脸颊贴上他的胸膛。 「我是说,不等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她的声音徐徐响在他的胸口。 章家明在错愕片刻后,将她紧紧抱住。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 安安在他怀里悄悄流泪,她想,他应该也是。 有泪,无声。 许久,他才再开口:「那你能不能别总和陆风在一起。」 安安松了松手臂,轻轻笑着:「你就是因为这个跑去喝酒的吗?」 章家明把她重新紧在怀里:「对,就是。」语气里似乎突然赌了气,却又温柔的要命。 「我和他,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连人家名字都知道了,应该也都打听过了吧。」 「那也不行,我就是不想让你和别的男孩儿在一起,谁都不行。」语气里越发的赖皮。 「我没听错吧,男生吃醋之后连撒娇都学会了吗?」安安笑着说。 「你就笑吧,我这些天都快难过死了,你还笑。」说完,他竟也笑起来。 安安却收起笑,抬起头看他:「对不起。」 他也看向她:「以后别再和我说对不起了。无论你做什么,都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安安在这一刻看见了他眼里闪动的光,熠熠生辉。 「那回去吧,一会儿宿舍关门了。」安安说。 「等会儿,再坐一会儿」,他一边拉起安安的手臂凑近了看她的手錶,一边说:「让我缓缓,太快回去,就更不真实了。」 安安笑着,拉他走上两级台阶坐下来。 带着点寒意的风在四周缓缓拂动,安安把头靠在他肩上,问他:「够真实了吗?」 「嗯,够了。」他把头也歪靠在她头上。 天边的那几颗星,忽闪忽闪,努力扩散着光晕。光亮映在他眼里,点亮了眼前的视野。这一刻,章家明似乎终于走过了漫长的夜,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他在安安说分手后,困惑过、痛苦过,甚至崩溃过。他一个人去了海边,看着初升的太阳,他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早早放弃。他忍受不了没她的日子,不想错过能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所以他寄照片给她,想和她说别放弃。却在照片背面写字时,想起她说分手前,窝在她怀里哭得昏天暗地,想起在那之后她的坚决。他把写下的字又都划掉,不想再给她负担。她可以不在他身边,他在就好。于是,他慢慢消磨掉所有情绪,让自己安静下来,不去打扰她,甚至不出现在她面前。 他想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在湖边待上半天,甚至一整天。那天他在湖边看到她出现时,他内心的喜悦狂野滋长,又被自己生生压在心底。他和自己说,就让她做她想做的。日子长得很,他一定能等到她心无旁骛只有他的时候。 然而等待的背后是一个个漫长的日夜。每天有24个小时,每小时是60分钟,每分钟是60秒。大把的时光,都只是看不到尽头的漫长。他和等待日日交手,打败心里不断滋长的想去找她的念头,再在败下阵来后偷偷去看她一眼。 直到陆风出现,他看着他们在一起,他看着她在他面前轻松的笑。他觉得自己等不下去了,尽管他知道他们不是那样的关系,但他就是嫉妒,嫉妒得发疯,嫉妒到害怕,害怕再也等不到她。 他太喜欢此刻倚靠在他肩头的这个女孩儿了,喜欢她的所有,喜欢到无法用这世界的一切刻度衡量。只要她说可以,他便铠甲在身,满身勇气! 他在她说再也不分开时允许自己流了泪。一滴泪悄然滑入嘴角时,真的是咸的。他的盼头在前方闪着光,再不是未来,再不是等待,而是真真切切的了! 第31章 人间烟火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安安便悄悄下床洗漱。 只是一夜的时间,这个世界就不一样了。 感觉就像回到他们刚同桌时的那段时间一样:什么都没变,什么又都变了。 心里住进了雀跃,打开了欢脱的大门。 洗漱完,蹑手蹑脚把东西回宿舍放好,她就一路小跑着下了楼。 昨夜后来他们并没约好今早要见面,但她就是知道他会在楼下等她。 第59页 出了宿舍楼的铁门,那个曾经很多次在这里等过她的人,就像过去一样,在楼外的台阶上坐着。 熹微的日光里,真的有那个清瘦却挺拔的背影,那个安安曾经无数次在路过宿舍楼门口时想起的背影。而这一刻,不是回忆,不是想像,是真实的。她跑过去,他听到声音回头起身,笑得灿烂无比。 「要跑步吗?时间是不是有点早?」她问。 「今儿不跑了,咱俩出去吃早点吧。」 「好。」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 离学校最近的早市,是一个蔬菜水果和海鲜的批发市场,走路过去要十五分钟。这个季节,蔬菜水果还多一些,鲜少有海鲜了。但市场门口的早餐店倒是不少,一家挨着一家。时间还早,人也不多,大多店面也还没有开始营业,做早餐的师傅们都在店门口支起锅,和着面。俩人在路边来回散步,等着店铺开门。 早市旁边是一个木材加工厂,门口堆积着不少木头,也有一些散落在地面上。安安在木头上小心翼翼地来回走着,平衡感并不好的她,平时是从不玩这个的,今天却觉得这圆熘熘的木头都可爱的很。她微微张开双臂,一脚在前,一脚在后,步步为营,一脚一脚地来回小心换着。章家明在旁边伸出一只手臂,跟着她走,她身体向他偏过来,他马上抬高手臂,安安却又恢復了身体平衡。他就再抬着手臂跟在旁边,时不时看她一眼,嘴角弯着不自知的迷人弧度。 安安走了一会儿,居然一次都没有掉下来。她开心地跳下来,突然开口和章家明说:「章家明,你能不能答应我两件事?」 「行,答应。」他丝毫没有犹豫。 「你都还没听我说是什么事。」 「那你说。」 安安顿了顿,认真说道:「一是咱们这次能不能不公开,我的意思是,咱们尽量在校外见面吧,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二是,下次考试时,你能不能把成绩恢復到一百名以内啊?」 「这是不是和上次一样?」章家明笑着问。 「什么和上次一样?」安安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是你做我女朋友的条件?」 安安愣住,随即说:「不是。是和你商量,就算你不同意或者考不到,我也做。」 他定定地看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不一样了,让他越发喜欢,甚至是欣赏。虽然她还是会时不时哭得稀里哗啦的,但和一年多以前他看到的那个小哭包有点不一样了。 「干嘛这么看着我?」安安笑着问。 他突然坏笑着凑过来问:「把话说完,做什么?」 「得寸进尺了啊」,安安撅起嘴巴。 他用食指指背轻轻刮她白皙小巧的鼻樑:「嘴上快要能挂油瓶了。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都听你的。不让别人知道,成绩我也一定努力。」 安安的笑容抢在收起的嘴唇前绽放。当一个人满心欢喜,控制表情会变得异常艰难。 「那我也有两件事和你商量」,章家明满眼都是这个笑意盈盈的女孩儿,心里天光大亮。 「你说。」安安又走上旁边的木头。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能不能都不要说分开?」 「好」,安安郑重地点头。 章家明伸出小手指:「拉钩。」 安安站在木头上笑他,笑得突然滑下木头,他赶紧接住她。 她一边说「幼稚鬼」,一边伸出小指,和他拉勾。 盖章时,她郑重地说:「我保证。」 他突然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好想抱你。」 声音低低柔柔的在安安耳内拂动,让安安心跳突然就漏掉一整拍。 她红了脸推开他:「还有一件呢?」 章家明直起身子,有点为难地用手指一下下轻触着自己的眉梢,那是他思考或者犯难时的习惯动作。「还有一件嘛,能不能不和……不是……是能不能少和陆风在一起?」 「这件不行也没关系。」他突然又补充道。 安安是真的认真想了想,然后说:「我尽量行不行?」 「行」,他笑起来。 「怎么这么痛快答应我?「 「我怕某人又乱吃醋,喝酒发脾气。」她特意把「某人」两个字加重,满眼笑意。 「我哪有乱发脾气,小没良心的,我什么时候捨得发你脾气?」他突然搔她的痒。 她条件反射地跑开,笑得脸上红红的,像彼时晨曦里朝霞的颜色。 小小的羞涩,却是大大的开心。 早餐店都开了门,两个人找了一家坐进去。 门口油锅里的油沸腾翻滚,大师傅把两条切好的面抻长、紧紧拧在一起,放进热油,面团瞬间伴着「滋滋」声蓬松起来,旁边的豆浆桶唿唿冒着热气。里面的厨房也叮叮噹噹响个不停,像跳动的音符,让这个早晨在油烟里动听起来。 章家明端着豆浆油条茶叶蛋回到座位后,把东西一样样摆好。安安喝了口他递过来的豆浆,口中满溢豆香。她不喜欢在豆浆里放糖,更喜欢它本来的清香味道。 她把油条的一端浸在豆浆里,等油条里浸满豆浆时,快速又小心地放进嘴里。这是她最喜欢的油条吃法,豆浆去掉了油条的腻,油条加重了豆浆的香,脆腻化成恰到好处的绵软。 「这样好吃吗?」章家明问。 第60页 「特别好吃,不信你试试。」今早的安安,欢脱的像只燕子。 章家明看看左右:「那你餵我。」 心情甚好的安安居然真的把蘸好豆浆的油条递到他嘴边,章家明对她的一反常态,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 「张嘴,快点。」安安催他。 他咬下一口,笑得眉眼开怀。 做油条的师傅,瞥了一眼屋里的两个人,跟着偷偷扬起嘴角。 「师傅」,章家明喊他。 「诶」,师傅大声回应着。 「您这油条是放糖了吗?」 「没有啊」,大师傅盯着正快速蓬起的油条,随口答着。 「那怎么是甜的呢?」章家明用大拇指抹掉嘴角的豆浆,冲着安安坏笑。 大师傅不明所以:「那可能是混了糖油饼的糖了吧。」 章家明看着安安略显羞赧的小表情,笑得更开心了。 店里陆续来了人,一对夫妻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进了店,在靠门的位置坐了下来。那女孩穿得朴素,一双大眼睛却是水灵灵的,一进门就盯着章家明和安安两人看。 女孩的妈妈一直催着女孩:「婷婷,别到处看了,快点儿吃。」 女孩的爸爸就在一旁说:「别催她了,时间来得及。」 章家明回头看那个女孩儿,扬起下巴,挤眉弄眼地逗她,女孩儿把圆熘熘的大眼睛笑成一条线。 「安安,我有个梦想。」他突然转回身来对还在泡油条的安安说。 「什么?」安安抬头问他。 他淡淡笑笑,嘴角的弧度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男孩子的羞涩:「将来啊,你给我生个儿子。」 「咳……咳……」,安安把嘴里的豆浆咳了出来,忙不迭找纸。 章家明给她一边擦嘴角一边笑着说:「看把你吓得,有这么吓人吗?」 安安把嘴里剩下的油条咽下去,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早晚的事儿嘛,我想的远点而已。」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然后呢,等黄昏的时候,我就带上他去咱家附近的篮球场打球,你呢,就在场边看我们打球。」他把眼睛看向窗外,似乎陷入了悠深的思绪,「这画面多美,是不是?」 安安忍着笑:「嗯,美。」 他大概是受了鼓励,又继续说:「还有,还有。」 「将来啊,我要每天晚上接你下班,给你做饭,都做你喜欢吃的,然后一起吃饭;吃好饭呢,再一起去散步,骑车也行;再然后呢,咱们就窝沙发上看电视;等到放假了,就带你去旅行,看日出、看日落、看星星、看月亮、看遍这世上的山川湖泊……」 安安在他碎碎念的「梦想」里,忘了流逝的时间,周围的嘈杂都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他的声音。 这个即将迈入初冬的清晨已经寒意十足,街边的这间早餐店里却暖意融融。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给她讲了一个人间烟火气十足的梦想,是关于他们两个人的。她听懂了,这个「梦想」叫作:「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叫作:「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尽管他说的那些事情,只是日日里的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在她过往的记忆里,她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他们除了鲜少旅行,就是这样相濡以沫的。 她暖暖地笑,听着他继续说着那些梦想,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万事万物皆为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邶风·击鼓》 第32章 集训 早餐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等到安安想起看表时,距离早自习开始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他跟在她后面:「刚吃完饭,你别跑那么快。」 等两人一前一后跑到学校门口时,正好听到早自习的铃声。 他在后面沖她摆摆手:「你先进去吧。」 等安安快进校门时,他又叫住她,用手指着远处他放车子的饭店,笑意融融地开口:「周六一早。」 安安也笑着点头。 这一周,像一头扎进豆浆的油条,身体的每个细胞里都充溢着期待和雀跃。 周二,课间。 安安依旧趴在走廊窗台上看篮球场,他在。 冬日暖阳,球场上依然是一群少年,和过往的每一天都一样。她却再没有往日的一丝惆怅,不自知地嘴角上扬。这个季节,走廊里的窗子总是紧闭着的,她悄悄打开,一丝冷风吹了进来。她伸出手,阳光照在手上,光影随风在手掌上轻快起舞。闭上眼睛,楼下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有人在操场上踢毽子,几个女孩子齐声报着个数;还没到最冷的天气,也已经有女生抱在一起玩「马兰花」,那是冬日里的经典抱团游戏,大家挤在一起,取暖效果极其明显;有人摔倒的惊唿声,也有旁边人的大笑声;还能听见篮球一次次砸在篮筐上的声音。整个操场上的青春气息带着节奏扑面而来。 预备铃响时,人流迅速从操场的各个方向涌向教学楼。球场上的男生们离得最远,却跑得最快。安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她心仪的少年,他没再像往常那样风一般跑回教学楼,而是不紧不慢走在人群最后,时不时运下球,看起来悠哉游哉,走到正对着安安所在的窗子时,他突然把球放在地上,缓缓抬头,冲着安安的方向做出一个望远镜的手势。 第61页 安安瞬间笑起来。 原来他都知道啊! 中午,吃好饭,送饭盒回柜子。 打开柜门,一颗棒棒糖压在一张纸条上。 她心跳得厉害,等不到走远了,就站在柜门前悄悄打开纸条,再见龙飞凤舞的字迹:「是不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啊?小姑娘。 别傻乎乎开着窗看了,多冷啊! 周六让你看个够!」 自恋,安安勾着嘴角偷笑。 「你不对劲儿啊,安安。」李桑从后面搭上她的肩膀。 「对啊,安安,从实招来啊」,古丽敏后到一步。 「哪里不对劲?」宋欣把饭盒放好,扭着头问。 那俩人对宋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以后咋办啊,宋欣?」古丽敏故作深沉地拍她后背。 李桑已经掉转枪头对准安安:「给点儿东西吃,堵住我的嘴。」 安安把手里的棒棒糖,去了包装,塞进她嘴里。 她含煳不清地说:「嗯,真甜。你放心,吃人嘴软,我肯定不说不该说的。」 仨人一起笑着往外走,留宋欣一个人在后面发呆。 安安回头叫她:「走啊,宋欣。」 「哦,我知道了,安安。」大概是棒棒糖给了宋欣灵感,她一边抬腿追她们一边提声喊着。 三个人笑得更欢了。 晚上回了宿舍,李桑一边折腾床铺,一边魔音洗耳:「咱们那个老百姓啊,今儿个真高兴。」 人家最多单曲循环,她是单句循环。 古丽敏听不下去:「文艺委员同志,能不能换一首?」 李桑唱着说:「no problem,说唱来喽。」 「咱老百姓啊,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嘿! 咱老百姓啊,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哈!」 古丽敏被她折磨得哭笑不得:「你不是说春晚的歌儿都太贴地气,唱不出你要的感觉吗?今天这是怎么啦!」 「你知道啥?今天这心情啊,就只有这首歌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是不是啊,安安?」李桑把头从上铺探下来,冲着门口下铺的安安喊道。 安安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淡淡说:「嗯,继续!」 「得嘞,熄灯前我再给你们循环几遍。」声音随着她躺下的动作低了一些,绕着整间寝室来回跑。 熄灯了,李桑也安静了。 但安安满脑子还是那句「真呀真高兴」,差点跟着哼出声。 真好!至少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反对,甚至还有人替他们高兴。忽而觉得心里像开了暖气,温度缓缓上升。 距离周六,还有三天。 这是安安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计划总是跑不过变化。 周四中午,肖老师突然通知安安去参加市里的一个数学竞赛,赛前有三天的集训,当天下午出发,周二回。安安很早就知道这个比赛,陆风之前和她提过,高一选了他和期中考试时年级第一那个男生去参加这个比赛,只不过按以往的惯例,高二的文科班是不选人参加的,她也就没放在心上。可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让她也一起参加,还这么紧急。 「一定要去吗,我没做准备。」她问肖老师。 「当然要去,多好的锻鍊机会,没准备也没关系,你平时的积累是够的。去试试!」肖老师年纪大一些,说起话来时总是亲切感十足。 安安点点头,和老师拿了假条,趁着午休回宿舍收拾行李。 又要让章家明失望了。她在收拾行李时,心里一直别扭。 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放进背包,便匆匆下了楼。看看时间,午休还有将近二十分钟结束。 她急匆匆跑到球场,但他没在。 只好硬着头皮回教学楼,去七班。 临近上课,教室里人已经不少了。安安站在七班门口往里看,章家明在座位上看书,一直低着头,没看见她。 正犹豫,李桑从里面跑了出来:「找我吗?安安」 安安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我想……」 「懂了,你等着,我去给你叫。」 「李桑」,安安叫住她,「和他说,我在花坛那等他吧。」说完,她便转身下了楼。 章家明几乎是和她同时到的楼下。 「怎么了?干嘛背着包?」他一边问,一边把安安的背包从她背上拿下来拎在自己手里。 「刚才老师通知让我下午去顺城,去参加一个数学竞赛。要……下周二才能回来。」安安一口气说完。 「好事儿,去吧。」 安安撅了撅嘴巴。 他却笑起来,凑近一点说:「是不是一刻也不想和我分开?」 「你正经点儿。」安安踢了下他手里的背包。 「行啦」,他弯下腰盯着她看,「你这小脾气见长啊。安心去比,我等你回来就是了。」 「还有啊,你不是说要保密嘛,就这么跑来找我,明目张胆的。下次这种事儿让李桑告诉我一声就行了。」他笑着说。 「我得亲口和你说。」安安嘟囔了一句。 章家明习惯性地想敲她的头,迟疑了下,又放下手说:「你就是想得多,我没事儿,放120个心,听到没?」 安安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还有件事。」 「说。」 「就是……陆风也会去。」 第62页 章家明停顿了两秒,像是在思考。然后盯着她,半笑不笑:「那你给我老实点。」 安安噗嗤笑出声:「行,你也放心吧,放下你那120个小心眼儿。」 俩人赶在预备铃前,回了各自教室。 上完下午的第一节课,安安便出发了。带队老师是高一的杨老师,去的学生一共五个人,一行六人一起去赶火车。 出校门时,安安回头看向七班的方向。 二楼的窗台边,穿着白衬衫的他格外显眼。他伸出手沖她摆了摆,安安停下来,也使劲儿冲着他摆了摆手,然后做了个望远镜的手势。 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一定在笑。 这个男孩儿给了他太多或灿烂或温暖的笑容。他总是留着寸头,面容清隽,鼻樑高挺,一双眼睛是薄薄的内双,若是不笑,便带着点桀骜。但他太喜欢笑了,一笑起来,眼角自然的弯着,唇边陷下一个淡淡的窝儿,温暖得能融化掉她所有的情绪。 这一刻,保密与否都没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只想和他一样:热烈的,温暖他。 第33章 武馆 「干嘛呢,安安?走啦!」 陆风回头就看见安安还看着教学楼的方向,便在校门外喊安安,等她跟上来才一起去追前面的人。 到了火车站,站里没多少人,大概因为是下午,没什么人赶在这个时间进城。候车室里空空荡荡,上了车后,车厢里也只是零散坐着些人。绿皮火车的速度很慢,走走停停,车厢里,时不时有卖东西的人推着小车来回叫卖。 杨老师上车后给大家发了水,讲了讲这次集训和比赛的日程安排、注意事项,也就到车厢头上的座位休息,没和他们坐在一起。大家都没再按自己的座位号坐,不少人分散开,用座位当卧铺。 陆风兴致很高的样子,买了些吃的,跑到安安旁边的座位上。安安本来打算睡觉了,被他晃肩膀晃醒。 「大下午的,睡什么觉。要不要吃这个?」他把手里的一袋瓜子摇得哗哗响。 安安兴致缺缺,摇摇头。 「那这个吧,这个你肯定喜欢。」他把一袋苹果味的棉花糖塞进安安手里。 安安打开吃了一块,又放到面前的小桌板上。 陆风看她一眼,又换了话题:「你这临时被抓过来,都没准备吧?」 「是啊,你们之前都准备什么了?」安安终于有了点精神。 「等我会儿」,他说着起身回前面座位拿了两本书过来,「其实也没准备什么,老师就推荐了这两本书,让刷题,你看看。」 安安扫了一眼:「这两本我做过。」 「我发现你现在真是比初中时用功太多了,安安。」 「也不是,暑假的时候无聊,就都做了,也没全部做完。」安安说完,又把头靠着车窗,闭上眼睛。 「怎么这么没精神?困吗?那你睡一会儿吧。」陆风安静下来。 安安心里有点乱,她在盘算要不要把和章家明的事告诉陆风。好像和他说这件事,总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总有一种不说不好,说了更不好的感觉。 她睁开眼睛:「陆风。」 「嗯?怎么了?」陆风放下手里的吃的。 「……给我点吃的吧。」她还是没张开口。 她怕她说了,按陆风的性格,会惊得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想想算了,还是等比赛完吧。 陆风见她没有睡,又打开了话匣子。 「安安,你和家里说了去比赛的事儿吗?」 「没有,接到通知就走了,没时间。等到了再打个电话吧。」 「嗯,对了,听我爸说,家里明年就能通电话了,咱们就不用每次都只能往他们单位打了。」 「哦」,决定了先不说,安安倒是真的困了,靠着窗子睡着了。 陆风没再说话,快到时才叫醒她。 出了车站,天已经黑了。杨老师先带着她们在车站附近吃了饭,才赶去住的地方。集训借用的是顺城二十五中的教室,所以大部分过来集训的各个学校的师生,都住在了二十五中附近的一家宾馆里。宾馆条件一般,但还算干净。因为同行的六个人里只有安安一个女生,所以她只能自己一个房间。 从各个县城来参加比赛的一共百人左右,按两个年级分在两间教室里,由两个老师分别带着训练。说是训练,大部分时间都在做题。老师带着大家梳理某一部分的理论后,就会针对性地刷题。老师还用竞赛计时的方式,搞了正确率和答题时间综合计算的排行榜,竞争氛围很浓。晚上也会上课到八点,所以集训的三天过得飞快,节奏要比在学校快得多。 安安开始的排名只在中游,到第二天上午她开始陆续往上升,到第三天一早已经升到了头部位置,和几个不认识的同学的名次此起彼伏地变化着。 集训全部结束时,安安的名次定格在第一名,让陆风羡慕不已。 「安安,你真是打破了家里那些人的预言了。」晚饭时,他一边往安安碗里夹青菜一边说。 「别给我,自己吃了,你都多大了,还挑食。」安安一脸嫌弃。 「我这是给你补充维生素,怎么就挑食了。」 「你怎么不把肉给我,蛋白质我不需要吗?」安安斜他一眼。 「你不是不爱吃肉吗?别打断我,我刚才说到哪了?哦,对了,预言。」 第63页 见安安对他的「预言」并不感兴趣,他也还是继续说着:「咱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说咱俩上高中后,你肯定没我学得好。都说女孩儿没后劲儿,不如男孩儿。」 「听我说没?我发现你现在话是越来越少呢,学傻了是不是?」陆风有点不满意安安高高挂起的态度。 「有什么可说的?这话我从小听到大,我自己姑、自己姨也说。」安安把最后一口饭吃完后说道。 「那你不生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爱说说去呗。你吃完没?能不能快点。」 「马上、马上。」陆风急忙把剩下几口塞进嘴里,「今晚没课,要不要和杨老师说一下,咱们出去转转。」 「不去了,明天比赛结束再说吧。」 「也行。」陆风点点头,「那你今晚早点睡啊,养精蓄锐,争取拿个一等奖回去。」 「听说你明天也要参加比赛的吧。」安安瞪她一眼。 「我是临场发挥型选手,没准我明天一鸣惊人呢。」 「嗯,别惊吓就行。」 逗嘴是两个人的常态,习惯后谁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安安不喜欢临时抱佛脚,所以晚上也没给自己再安排学习任务。闲着无聊,拿出本子画画,这是最能让她迅速放松且心无旁骛的消遣。 第二天的比赛有几百人参加,大多数都是市里学校的学生,他们没有一起参加集训,应该是之前就分散在各自学校里进行了。 两个半小时的比赛时间,比平时的数学考试时间要长,但仍觉得时间不太够,题的难度还是超出了安安的预期。结束后已经是中午了,杨老师说要带大家到外面吃饭。 天气阴沉沉的,好在不算太冷。大家坐了七八站公交车,到了一家还不错的火锅店,杨老师说这家店口碑很好,给大家庆祝比赛圆满结束。但安安的心思没在吃饭上,因为刚刚在公交车上他看见了当初章家明带他去过的羊汤馆。 饭后,杨老师要参加一个教研会议,让大家下午自由活动,可以外出,但必须在下午六点前回到住处。他们回县城的火车票是第二天一早的,下午的时间算是多出来的休息日了。陆风很兴奋,和安安商量去哪玩。安安盘算着去武馆看看,便让陆风和其他人一起。陆风老大不高兴,倒也没多说什么。 安安在回宾馆的路上,提前下了车。 羊肉馆还是当初的样子,没什么变化,虽然已经过了饭点儿,还是有人陆续从门口进进出出。她在街边看了会儿,顺着街道往里走。印象里,羊肉馆靠近街尾,武馆靠近街头。 天空更阴了些,冬日里不多的乌云此刻压在头上,仿佛夏日里的大雨前。只是云的颜色稍淡了一些,但压迫感一点儿也不亚于夏日。安安有种强烈的错觉,仿佛下一秒就会有雨点砸到地上。 街道不长,很快走到武馆。 安安原本是没想进去的,和陈叔、五爷爷只是一面之缘,也许他们都不记得她了。之所以故地重游,是因为这里有她很重要的回忆,忍不住想来看看。 章家明就是在这里——这家武馆的门口,为她一圈圈围好那条天蓝色的围巾,然后认真对她说:「安安,做我女朋友好不好?」算起来,大约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 转眼一年过去了。 意外的是,武馆居然锁了门,链子锁一圈圈缠绕在大门的把手上。难道不是周末,不教课的原因?她思忖着。也好,看看就回去了。 她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盯着门口发呆,脑子里都是那个男孩儿。 不知道他这个周末干什么了? 坐了一会儿,似乎比刚才冷了一些。安安搓搓手,站起来拍拍身上。正打算回去,却听见有人喊她:「安安?是安安吗?」 安安抬头,是五爷爷。 「五爷爷,是我,您还认得我啊。」安安笑着迎上去。 「当然认得啦,怎么会不认得。你怎么在这啊?」五爷爷似乎比一年前瘦了很多。 「我来顺城参加比赛,刚才路过这,就过来看看。」安安答着。 「哦,比赛啊,那家明也回来了吗?」五爷爷一边开锁一边问。 「没有,只是一部分人来参加。」 「哦,这样啊。」五爷爷一边答着,一边把她带进了武馆里。 掀开门后厚厚的帘子走进去,依旧是暖气袭来,如一年前。 但再走进去,却又似乎变了很多。墙上的字还在,但四面的镜子都拆了下来,地面上落了一层淡淡的灰,像是有一段时间没人来过了。 「这里不教课了吗?陈叔呢?」安安随口问。 却是良久的沉默。 安安回身时,看见五爷爷的眼睛里透着浑浊,本要递给她的水杯微微颤了下。 她接过水杯,扶着五爷爷出了教室,坐在进门处的椅子上。 她是个极敏感的人,在看到五爷爷刚才迟钝又混浊的目光时,似乎就知道了,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且,是很不好的事情。 她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 五爷爷坐下后,看着她的眼神悠长又亲切:「安安啊,把水喝了吧,你坐外面很久了吧,多冷啊。」 「下回你要来啊,让家明带你一起来,不到这了,去家里,我给你们包饺子,家明最喜欢我包的饺子了。」 第64页 「好」,安安乖乖答着,起身倒水给五爷爷喝。 再从武馆出来时,天空砸下来的不是雨点,而是雪花。起了风,温度随着雪花掉落而骤降。街上行人稀少,安安踏着地上的雪花奔跑着,一刻也不想耽搁。 她要回去,回去见她的男孩儿。这是她此刻唯一的念头,无比强烈。 第34章 坚定 安安回到宾馆后,只有高一那个和陆风一个班的男同学还留在宾馆里。这个期中考试后陆风口里的怪人,确实有点奇怪,要么读书,要么睡觉,几乎不说话。来的这几天,安安和他只是见面点下头的交道。 但此刻安安已经顾不上许多,她给杨老师和陆风分别写了留言条,托他交给他们。一个人装好行李,最快速度到了火车站,买了回县城的火车票。 火车经过的地方,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时大时小。火车不停地过着隧道,天色忽的暗下来,漆黑一片,须臾,又重新亮起来。安安在黑暗和光线的交错里,回想着五爷爷和她说的那些话。 他说:「安安啊,既然你来了,爷爷想和你说说,你愿意听吗?」 见安安点头,他给她讲了章家明的故事。 陈叔并是不像章家明说的那样,因为是他爸爸的朋友,所以才一直照顾他。恰恰相反,他们成为朋友,是因为五岁的章家明。那年,他一个人在家,父母一如平常的外出未归。他习惯了一个人在家,在那个还不应该习惯的小小年纪。那天家里停了一天的电,他没办法热饭,傍晚时拿了大人留的钱,摸索着下了楼,想找地方吃饭。 也是冬天,很冷,他却穿得很少,没找到吃饭的地方已经迷了路。就是这个时候遇见了陈叔,他人好,带着他吃了饭,报了警,在派出所见到了章家明的爸爸。 此后他们成了朋友。武馆的开张,章家明的爸爸帮了不少忙。 两年后,章家明上了小学,学校就在武馆附近。他喜欢去武馆,每天放学都去。家里要么没人,要么是父母无休止的争吵。日子久了,陈叔拿他当儿子,教他练功,辅导他写作业。陈叔习武出身,人正直却也严厉。练功这件事上,章家明没少吃苦,直到他被磨平了贪玩的性子。 按五爷爷说的,章家明的小时候,从没缺过钱,但缺家。他会在得知爸爸、妈妈回家时,兴沖沖的跑回家,而后很快又回到武馆。问他,只说喜欢在武馆待着。武馆固然好,但毕竟不是家。但他把那里当成了家,一住就是好多年。 中考时他的成绩不错,市里一所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也是他妈妈和他谈去县城高中住宿借读的那天。 他没说什么,默然接受。 对他来说,家是个几近虚无的概念,但却捨不得武馆。陈叔安慰他说:「好男儿四海为家,出去锻鍊锻鍊也好。」 他就是这样,离开了顺城。 一年后的暑假,他回顺城后,依然是住在武馆。五爷爷说:「安安啊,家明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总是很懂事,不吵不闹,很少像个孩子。只有这个假期,我们都看出他不开心。功课不做,功也不练,不外出,不联繫朋友,甚至时常不吃饭,每天窝在武馆里。陈叔找他聊他不聊,急得吼他,他也无动于衷。直到陈叔说要找他爸妈,他才拒绝说要出去散心,走了一周多。 一周后的事情,五爷爷是流着泪说的。 那是他从开始讲这些时就一直忍着的眼泪。 「世事无常啊,安安」,他说。 「你陈叔说,等那小子回来,他还得和他好好聊聊,要是还那么半死不活的,就狠狠揍他一顿。」 「可惜啊,他再也揍不到了。他在去买器材的路上出了车祸,人就那么走了。」 安安听这些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一点点收紧。屋里还有暖气,她却如置身冰窟。陈叔,那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已经不在了?五爷爷轻描淡写地说他走了,那是白髮人送走黑髮人的悲恸后,不得已的淡然吧。但对章家明来说,这个在他五岁时带他回家的男人,在他的童年里带给他为数不多的温暖的男人,就这样突然不在了。她知道那一周,他是去了秦皇岛,去消化她说的分手,试图让自己挣脱。然而在他回返时,等着他的却是生命中真正的离别。 生离和死别,在那个盛夏,他都一併体验了。 陈叔的后事时,章家明父母难得的同时出现了。章家明以儿子的身份,操办了后事。那之后,五爷爷一病不起住了院。他在医院里照顾了半个月,直到五爷爷出院稳定后,他才回了学校。在医院期间,他父母到医院看望五爷爷后告诉他:他们离婚了,觉得他也快成年了,不需要再坚持了,希望他能理解。 他点头说理解。 五爷爷说到这时又哭了。他说:「安安,我知道家明喜欢你。这孩子心思重,却从不露在外面。他理解了所有他不该理解的,却有谁理解他?我知道你们都还小,说这话不太合适,但如果你也喜欢他,就好好待他。你们的日子还长,都要好好的。」 他说到这时,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的翡翠镯子古朴又晶莹。 他说:「本来我是想下次家明回来时给他的,让他留给我未来的孙媳妇的。」 「既然你来了,我想亲手给你。要是你愿意和家明一起,好好的,就收下。」 第65页 安安没有推迟,虽然他知道那个镯子贵重。 她说:「五爷爷,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那个下午,窗外大雪纷飞,整个城市黯淡无光。她此生第一次体会到极致的心疼,疼进了每一次唿吸里。 火车停靠在不知名的小站,天色暗了下来,雪似乎也停了。 再次启动时,安安看见车站工作人员在列车旁舞动旗子的身影。 她想起,高一时,章家明每次送她回家,都定定地站在客运站门口看向她的车子,甚至车子拐了弯很久,她也总觉得他应该还站在原地。那时候,她就觉得他的身影总是透着些孤独。 她想起,那天她走了三个小时到了湖边,看到他落寞的背影。指尖里的菸灰落到了手背上,他都浑然不知。 那会儿的他应该是最难过的时候吧,原本就不恩爱的父母离婚了,不是父亲胜似父亲的人去世了,她喜欢的那个女孩离开了。然而,她却丝毫没有体会到他的情绪。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要承担了多少,才能一个人慢慢消化掉这所有的一切,在转头见到她时,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悲伤,而是给了她温暖如初的笑容。 她肆无忌惮的掉着眼泪,和他说对不起。他却说:「没关系,小姑娘,别胡思乱想。我一点儿都不难过,别担心我,你就好好学你的习。」 如果不是陆风的出现,她不知道他还要撑多久。 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为什么那晚,他少有的窝在她肩头里哽咽着说:「安安,你是我唯一的盼头了。」 她看向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的窗外,眼泪流了下来。 她真庆幸,自己在那一晚毫不犹豫的做了决定,再也不和他分开。 那个早晨的早餐店里,他说有一个梦想。 她以为是个武侠梦,或者是开玩笑地和她说「我要做个**家」。他却说:「将来你给我生个儿子,我带着他打球,你在场边看球。这画面多美,是不是?」他说将来,要每天接她下班,给她做好吃的,和她散步,带她旅行。安安当时觉得,这梦想烟火气好浓。到今天,她才知道,这个梦想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如果说,那晚的决定,是由来已久的不甘,甚至是叛逆;如果说,那晚的决定,是对那个男孩的心疼、不舍和喜欢。 那么,此刻,她的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她只希望此刻的火车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她要到他身边大声告诉他:「我要永远陪着你。」 一生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不知会有几次。这一次,对于安安来说,心甘情愿、弥足珍贵! 在过往的一年里,她无数次问自己什么是长大。是接受吗?是妥协吗?是放弃吗?今天,她似乎有了一个答案:成长,是面对,是解决,是学会真正的,爱和被爱。 第35章 永远陪着你 下了火车,县城的雪不知从何时开始下的,此刻还没有停,地上积了不薄不厚的一层。出站口的外面挤了不少人,站在出站人流的两侧,排成不太整齐的两队,纷纷探着身子看向出站的人们。 安安排在出站的队伍里,看着前面的人和接站的人相逢的样子,拍着肩膀的,拉着手的,接过行李的,脸上皆是喜悦表情,这让她的心终于从冰冻中有了一丝丝解脱。 出了站已经是七点半了,她得在第三节晚自习上课前赶回学校,上了课就不太方便找他了。时间不多了,她双手拉着肩膀上背包的带子,这样跑起来更方便一点。 等她气喘吁吁跑进学校,再跑上教学楼二楼时,离第三节晚自习上课只剩下几分钟。她直接往七班的方向走,还没走到,就看到章家明拎着水杯从走廊尽头的楼梯拐了上来,应该是打了水刚回。 他看到安安时,愣怔了片刻。眼前的安安,身上、头髮上都落了不少雪,额前掉下几缕碎发,湿漉漉的,不知是被汗水浸湿,还是被雪花打湿。脸被冻得红红的,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起来有点狼狈。 「你能请个假吗?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安安终于把气喘匀,走上前直接说到。 「行,去等我吧。」他显然刚缓过神来。安安欲转身离开时,他又上前把她背包拿了下来,递给她手里的水杯:「拿着喝点儿。」 水杯握在手里,瞬间让安安冰凉的手心有了温度。 没多久,章家明出了校门,走向等在远处的安安。 「怎么提前回来了?」他总觉得安安的样子有点异样。 「考试没考好?」他问。 安安摇摇头。 他上前拍掉她身上的雪,淡淡地笑:「那是,想我了?」 安安抬头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特别澄澈,即使在这飘雪的暗夜里。 「嗯,是想你了。」安安扯起一抹笑,声音不大,却异常认真。 章家明笑着拉过她的双手,放在嘴边唿气暖着:「到底怎么了?你这笑得和哭差不多。别吓我,行不行?」 「没怎么,就是想你了。」安安小声嘟囔着。 「你是自己回来的?车上吃饭了吗?」他一边搓她的双手,一边问。 见安安点头又摇头,他径直拉着她往前走,去了放车子的饭店。 一进门,屋里暖烘烘的,安安又红又僵的脸和耳朵,很快有了热乎乎的肿胀感。 第66页 老闆没在,老闆娘在看电视。见他俩进来,和章家明很熟络的说道:「没饭没菜了啊。」 「有面吗?」章家明问。 「面有,不过厨师刚走。一会儿我也要走呢,你张哥来接我。」 「没事,我做。」章家明笑着说。 女人冲着后厨的方向扬扬手臂,没再说话,专心看着电视。 章家明拉着安安进了包间,自己出去做面。 等他端着面回来时,安安还觉得身体没有完全暖和过来。 「你和这儿的老闆很熟吗?」安安问。 「快吃」,章家明把面推到她面前,「去年来这吃饭认识的,老闆很喜欢我那部车,一来二去就熟了。」 安安一边点头,一边喝面条里的汤。 几口鲜鲜的热汤,让她整个人终于活了过来,脸上在外面冻得红红的,此刻还未完全散去,红晕在飘渺升腾的热气里多了一些柔美。 她是真的饿了,大口小口吃完了整碗面,里面的肉丝和香菜也一点儿没剩。 「手艺不错,好吃。」她喝下最后几口汤说道。 章家明嘴角弧度明显:「吃饱了就赶紧说,干嘛提前回来。」 安安想了想,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五爷爷给她的那个布包,递给他。 他倒没显得特别惊讶,一边打开一边说:「这不是五爷爷的宝贝吗?你去武馆了?」。 「嗯,考完试外出吃饭时路过就去了。」 「老爷子把这个都给你了,应该都和你说了吧。」他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玉镯。 「嗯」,安安低低地答着。 「过来」,他抬起头,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安安从对面坐了过去。 他转过身,视线低垂片刻后,抬眸看她:「抱抱你,行吗?」 安安认真的点头。 章家明几乎在同时收紧了手臂,将她拢在怀里。 一室静谧,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每当这样的时刻,安安总觉得,他们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 还是章家明先开了口:「小丫头这是心疼我了?」 安安一瞬掉了眼泪,在他肩上搓了下鼻子说:「你总装什么大人啊。」 章家明自嘲地笑笑:「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年龄挺大了,有时候一觉醒来会像做梦似的,觉得怎么才上高中。」 听他这么说,安安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他松开她,手掌抚上她的脸,两个拇指小心地擦掉眼下的泪水:「别哭,这不还有你心疼我呢嘛。」 安安刚想说话,听见老闆娘敲着门说:「我们要回家了,你们吃好了吗?」 「好了,马上出来。」章家明沖门外答着。 他把玉镯包好,递给安安:「收好。」 「这个挺贵重的,还是你收着吧。」安安和他说。 「我拿着算怎么回事啊,五爷爷肯定和你说了这是要给什么人的吧,早早晚晚都是你的。」他一边说,一边放进了她的外套口袋。 一边放,一边坏笑着说:「你可放好了啊,丢了就做不成孙媳妇了。」 安安:「……」 这会儿还有心思开玩笑。 出了饭店,雪不但没停,反而下得更大了。白茫茫的大地衬得夜空更加深邃幽蓝,天边一颗星也没有,长长的街上车稀人少。远处街角的一盏路灯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在柔和的淡黄光线中肆意飞舞,打着旋漂泊在夜空,终于落到地上厚厚的积雪里,竟悄无声息。路灯照射的一隅,积雪在地上闪着点点光华,安静又璀璨。 安安看了眼手錶:「咱们走走吧。」 「不冷吗?」 安安摇摇头。 章家明牵起了她的手:「行,那走走。」 走在还没人走过的积雪上,两串脚印「咯吱咯吱」的向前印刻着。走了一会儿,安安推着他,让他在前面走,她踩在他宽大的脚印里在后面跟着,再抬头看见他的背影时,有一瞬间的晃神。 「我走不动了。」她在他身后说。 他没有回头,直直的蹲了下去:「上来。」 安安笑了笑,快步走过去爬上他的背,听着他脚下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空气里的寒冷在这一刻悉数融化在了心口泛起的层层涟漪里,似落雪般,悄无声息。 他的背影,此刻终于不孤单了,她想。 「章家明」,她在他肩头唤他。 「嗯?」他柔声答着。 「我要永远陪着你。」她在他耳边温柔又坚定地说。 章家明停下脚步,把她往上掂了掂:「你说的啊,不准再跑。」 安安开心起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把她放下来,刮她鼻樑:「就你还君子呢,忘了刚才哭鼻子的是谁了是吧。你说你怎么这么爱哭呢?」 没等安安说话,他又说:「我得多学学怎么哄你,你现在越来越难哄了。」 「有吗?」安安问。 「有啊,哭得人心疼。」他笑笑,拉起她的左手塞进自己右边的大衣兜儿,带着她走到路灯下。 他蹲下来,认真的把积雪聚在一起,很快地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又从远一点的地方捡来掉落的树枝折断当胳膊,在雪人的脸上画了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最后搓了几个豆子大小的雪粒粘在眼睛下面。转头问她:「像不像你,小哭包。」 第67页 安安撇撇嘴:「等着。」 她也认真的堆了起来:「这是你的肚子……你的头……这是你的眼睛……鼻子……嘴巴」,她一边堆一边说着。回头看他时,他正含笑盯着她看,目光缱绻又炙热。看得安安红了脸,低头继续修饰手里的雪人。 半晌,他用手里剩下的半截树枝碰了碰安安堆的雪人,低低开口:「是不是很帅?」 安安看着被自己堆得身材走形的雪人,噗嗤笑出声:「帅,帅死了。」 「这么帅,要不要抱他回去?」 安安把两个雪人慢慢推着靠近,像是并肩靠在一起:「还是让他们在这做个伴儿吧。」 她抬眼看他,眼里亮亮的。 章家明看看她,把两个雪人都转了个方向,相对而立,又推着他们靠近对方:「那还是这样吧,抱着好,抱着暖和。」 「你怎么这么……」,安安笑着站起来搓手。 「这么什么?」他也站起来。 安安没再说下去。 他伸出长臂把她捞进怀里:「那这样呢?」 安安笑笑没说话,把头在他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头上灯光柔和,脚下积雪绵软。这个落雪的夜晚,终于温柔了起来。两个人依偎在那束光线下,一方小天地里只有彼此。 「安安」,他把下巴搭在她头上唤她。 「嗯?」 「开心点儿,再难的事儿都能过去。相信我!」 「嗯!」 他拉着她往学校走,回去时已经下了晚自习一会儿了。章家明先回了趟教室,拿了一个班里的暖瓶,顺便把安安的背包从教室里拎回来给她。暖瓶也是给安安的,里面新打了满满的热水,让她回去泡脚。安安接过背包和暖瓶时,心里暖流阵阵。她总觉得自己性子有点淡漠,慢热的性格像一个过滤器,能真正走近她的人和事儿都不多。她也不太懂得如何关心别人,但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和他年龄有些违和的生活感,慢慢懂了喜欢一个人是要对他好,让他开心、让他幸福。 她把暖瓶放在地上,在回自己寝室前,从背包里把原本只是打算留给自己作纪念的画本拿出来塞进他手里。拎起水瓶,一口气跑回了寝室。 章家明回到寝室,快熄灯了,快速洗簌了下,爬上上铺看画本。本子里画了不少了,最后几幅是安安这次在顺城集训时画的。 第一幅。 两人在饭桌前吃饭,眉眼开怀。 房间的墙上,有很多照片,每张都清晰可见两个人的轮廓。 桌上,色泽晶莹。她在一盘绿绿的豆角旁,画了小小的气泡:「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你会做吗?」 桌上的花瓶里,一支向日葵欣然开放。 第二幅 两人在湖边骑自行车。 安安在前,章家明在后。 湖水微漾,微风拂动。 长堤上柳枝新绿,是春天啊! 第三幅 盛夏的篮球场边。 夕阳柔美的光线下,一个小男孩儿把球高高抛起,扔给不远处的爸爸。 安安一袭白色长裙,站在场边。风把裙角轻轻吹起,一起飞扬的还有她及腰的长髮。 第四幅 秋日,小路蜿蜒。 路两侧是橙黄的稻田,望不到尽头。 远山如黛,云彩低垂。 两辆摩托车,在小路上并驾齐驱。 她写着:我要在这一天之前 ,学会骑摩托~~ 最后一幅 夕阳西下,晚霞绚烂。 依偎的两个背影,印在光线里的轮廓,无比温柔。 她的字迹娟秀又有力: 「盛世浮华,人间烟火,终将是你! 第36章 情敌 熄灯了,章家明翻出手电筒。 那些画在暖黄光线里,更平添了一份真实感。 他摩挲着泛黄的纸张,想着那个女孩儿画画时的样子:她一定是微微蹙眉,眼眸低垂,极度认真。画好一幅,会眉心舒展,笑意飞扬。她笑时,红润的嘴唇微翘,特别的,好看。 想到她笑的样子,他也悄悄笑起来,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暗潮。 像画里那样,两个人坐下来,一起吃饭。席间,随意聊着家长里短,这种平常人家每天极为寻常的场景,却是他极少经歷过的。他的饭桌上,要么总是他一个人,要么是不知吃到哪一口,父母就突然吵得天翻地覆,再到后来争吵声没了,气氛总是冰冻着,直到鲜少再有一家人一起吃饭的场景。 后来去了武馆。陈叔一直没有结婚,在那个时候没少被人指指点点,听五爷爷说,他喜欢过一个女人,但女人在下乡做知青时喜欢上了当地的一个小伙子,一去未回,留在了农村,他也再没对别的女人动过心,一心扑在了武馆上。所以,武馆的饭桌上要么是几个男人,要么是一群男人。 家,对他来说,虚无到飘渺,怎么努力也够不着,抓不到。直到遇到了这个女孩,让他不再随波逐流般度日,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有了强烈的渴望。而今,她把他规划进了她的未来里,让他的盼望变得真实可期。他回想着那个女孩儿的一颦一笑,顺带觉得这世界都变得可爱起来。还有什么,比你喜欢的那个人也在同样热烈地喜欢着你,更值得高兴的事儿呢? 他看着画轻笑出声。 第68页 「明哥这是看啥呢,是不是带颜色的?」对头的李凯,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章家明的床。 床铺开始嘎吱嘎吱摇晃,应和着下铺的鼾声。 章家明一脚踹到李凯腿上,带着没来得及收回的笑意:「滚回去,床要塌了。」 李凯一点点退回去:「急什么啊,好东西共享一下嘛。」 章家明关了手电筒,把画本放在枕边,悠悠吐出四个字:「私人珍藏。」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窗外一片银装素裹,童话世界般。 这一年的初雪,下得不小。 宿管老师用广播通知早自习取消,改成扫雪。雪天要干活这事儿对于东北孩子一点儿都不稀奇,大家早都习惯了。 安安和宿舍同学一起出了宿舍楼时,操场上已经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不,是打起来了。雪球满天飞,正经扫雪的没几个。男男女女的混战在一起,嬉笑唿喊声四起,场面颇为壮观。去年冬天的雪小,大家打雪仗的机会不多,这也算是憋了两年的「大战」了。 李桑兴奋得不行:「走,快点,咱们也打去。」 「你先帮我把热水瓶拿回你们班去吧。」安安把水瓶递给她。 「先放宿管老师那,我一会儿回来拿。」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得老远。 古丽敏笑着:「这种时候,你还指望她?」 安安和宋欣、古丽敏去水房旁边的储物房,找了几样工具。往操场上走时,广播里响起了老师催促干活的声音。操场上慢慢安静下来,大家开始配合着干活。 每个班的打扫区域是每年都会提前分配好的,到了高中,最大的不同是,各班不会再为了分界线争得你死我活,效率比小学、初中时高了很多。 安安提着篮子,跟在宋欣身后,等着她用雪耙把雪推到一起,形成一个雪堆。几个人没找到铁锹,只好把篮子倒扣进雪里,把雪舀到篮子里,抬到操场边指定的地方倒掉。 「这样太慢了,你还是再去找找锹吧。实在不行,先借一把。」安安对古丽敏说。 古丽敏答应着去找铁锹,安安提着篮子去倒雪。 操场上大部分区域的雪都已经被各路雪耙推成了大大小小的雪堆,安安看着还在一边推一边跑的男生们,想起了陆风。 初中时,一有下雪天,是要自带工具到学校的。当天上学的路上,陆风会把安安的篮子顶在头上,用雪耙一边走一边推出一条路,回头对跟在后面的安安说:「看哥给你杀出一条雪路来。」到了学校,班里那时还不是暖气,会有专门的一两个学生负责生炉火,一条炉筒子曲曲折折打着弯从窗子最上方的孔洞伸出去,吐出的烟雾在窗外缥缈升腾。进了教室,陆风会从包里翻出几个不大不小的红薯,埋在炉底。雪扫到一半时拉着安安跑回教室,把烤好的红薯挖出来吃。日子久了,陆风对多大的红薯需要烤多长时间,掌握得极为精准,烤的红薯也算一绝。 她一边把雪倒出去,一边想怎么和陆风说章家明的事儿,总不能一直瞒着他。昨天她简单留了言就一个人回了学校,也没具体说什么事儿,估计这傢伙回来肯定是要生气了。 「想什么呢?」章家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 她冲着他笑:「一件有点儿……难的事儿。」 「咱们小学霸,也有难事儿啊。说说。」 「你算算,你都给我起过多少姓小的名字了。」安安撅起嘴巴。 章家明笑着把手套递给她:「那你说,你不小吗?明知道要扫雪都不知道带个手套。」 安安不好意思地接过手套:「对了,画……你看了吗?」 「嗯,看了。」章家明突然收了笑。 「怎么了,画得不好看?」安安忐忑垂眸,没再看他。 他靠近一点,低声说:「抬头。」 安安听话地抬眼看他,他的声音在周围的喧嚣嘈杂里缓缓响起:「好看,画的人更好看。」 安安忍不住笑意:「我先回去了。」 「还没说什么难事儿?」他在身后问。 她走回来递给他一只手套:「一人一只吧。先干活,等有时间再和你说。」 早自习下课前,雪都清理的差不多了。吃了早饭,一天的课程又开始了。 上课前,安安去了高二老师的办公室找肖老师,和他说自己提前回来了一天。 肖老师和她一边回教室,一边碎碎念:「杨老师昨天打电话告诉我了,我晚上打电话给你们宿管老师确认你回了宿舍才放心。你可倒好,有主意的很,现在才跑来和我说。一会儿把我办公室电话记一下,以后有事要第一时间找电话打回来和我说。没人接的话,就打到学校门口的守卫室,让值班保安告诉我。」 「知道了。」安安自知理亏,点头答应。 「考得怎么样?」肖老师没再继续批评她。 「还可以,应该不会太差。」 「那就好,等结果发到学校我再告诉你。」 安安谢了肖老师便回了座位。她对肖老师一直有莫名好感,这在她以往的学习生涯里并不多见。有时候觉得他碎碎念的样子,有点像爸爸,从没真正责怪过哪个学生,总早到晚的唠叨里透着亲切的关心。 第三节课下课期间,陆风出现在了一班门口。 第69页 探着脑袋喊安安名字。 「这么早就回来了?还以为你们得中午呢。」安安出去后故作轻松地说。 「那也没你早啊。」陆风果然是阴阳怪气。 「那个……我突然有点急事,我让你们班那个同学和你说了的。」安安脸上堆起笑。 陆风从裤兜儿里掏出一张纸,清清嗓子:「陆风,我先回学校了。安安。」 「你数数,几个字?数数。」陆风把纸条在安安眼前晃来晃去。 「脱离组织,不辞而别,还惜字如金。怎么回?为什么回?好好的,回什么回?学校有国家大事等着你?」陆风看起来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到底什么急事那么重要?」 预备铃响了,安安如释重负:「我周日找时间和你解释行不行?周日请你吃饭。」 陆风吐出一口气:「我是担心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变这么不靠谱了?」 「知道,知道。」安安陪着笑。 「周日啊。」陆风又晃晃手里的纸条。 「快回去上课吧。」安安推了他一把,自己也回了教室。 外出几天,落下了一些作业和卷子,安安打算用午休的时间抓紧补好,午饭后便急急往教室回。 李桑拉住她,叫上古丽敏、宋欣:「先别着急回去,操场上说点儿事儿。」 古丽敏:「晚上回宿舍再说不行吗,外面这么冷。」 安安:「是啊,我还得回去补卷子。」 李桑:「你还有心思补卷子,我这事儿比你那几张卷子重要,你晚点再补。」 宋欣:「我也要听吗?我昨天的卷子也有一堆要改的,下午老师就要讲了。」 李桑:「都得听,大事儿。」 古丽敏:「一惊一乍的,那你就赶紧说。」 李桑看了眼安安:「安安,你是和章家明和好了是不是?你得和我们明确一下,别模稜两可的。」 安安笑笑:「就这事儿吗?」 古丽敏插话:「那还非得用嘴巴说出来吗?咱们不早就知道了吗?安安也没打算瞒着我们啊,是吧,安安?」 安安点点头。 「你知道什么?」李桑转头又问安安:「那你们是认真的吧。」 「当然」,安安点头。 「那我和你说,这次你得上点心。别有一搭没一搭的,喜欢你们家章家明的可是大有人在的。」 「你能不能直接点?」古丽敏扯了一把李桑的胳膊。 「直接点就是,江晨又开始对章家明展开追求攻势了。今天送水果,明天给他印笔记的。还想方设法把座位换到了章家明前面。走读生明明不用上早自习,人家也经常一大早就来。」 安安性子淡,对别人的事儿大多不太放在心上。虽然江晨给章家明写过情书,撺掇王佳给了安安不少难堪,但日子久了,再没什么交集,她也就渐渐淡忘了,本来就是不相关的人。 高二重新分班时,由于一班做了文科班,原一班学理科的同学就被分散到了六个理科班里。江晨,恰好被分进七班。 李桑不提起,她竟也从来没当回事。 「这章家明是不是有招学霸体质啊?这边有你这个大学霸,班里还有个小学霸总盯着。人家可是近水楼台,安安,别说我没提醒你啊。」李桑还在说着。 「知道啦,谢谢你的提醒。」安安笑着拉她往教室走,「回去吧,挺冷的。」 「你到底往心里去没,我跟你说,你别不当回事啊。你没听过吗?这女追男,隔层纱。」李桑越说越激动。 「去啦,去啦,都到这了。」安安指着心脏的位置。 李桑这才收了原本还想说的:「行,那你看紧点。」 宋欣在边上问:「怎么看啊,又不在一个班?」 「是你的,就不用看着。」古丽敏接茬说。 「我说你们心怎么都这么大,琼瑶小说看多了咋的?安安,别听她俩的啊,自己的幸福要自己争取。」 安安笑出声:「你这理论一套一套的,实践过吗?」 「服了你,还有心思笑。我只是和你说了最有威胁力的一个,其他潜在情敌都忽略不计了,知不知道?你就心大吧,被人抢走了别找我哭。」 「嗯,我一定看紧了。」安安收起笑,严肃地说。 「这还差不多。」李桑吐出口气,「我这操心的命啊。」 几个人说着进了楼,好巧不巧的和江晨走了个顶头碰。平时个把月也不见得遇上又或者遇上了也不一定注意的人,一提到就即刻出现了。 安安看了一眼江晨,对方也看了一眼她。从走廊的两侧远距离擦肩而过,安安是真的感受到了点什么。 什么呢?好像有那么点儿得意的味道。 她拉住李桑:「你刚才说,她带水果,印笔记?」 「是啊,还有更夸张的呢,你去比赛的那几天,有一天还从家带了饭给他呢。」 「那章家明要了吗?」安安问。 「对了嘛,你这个反应才对路。」李桑一巴掌拍在安安肩膀上,「我看到的嘛,倒是没要,那谁知道我没看到的呢?总之你看紧点,别不当回事。」 几个人在二楼走廊中间分开,一左一右回了各自教室。 安安揉揉眉心,晃了晃头,似乎这样才能最快速度把刚才李桑说的事排出脑外。又喝了点水,开始静心补起前几天的作业。 第70页 两张卷子做完时,打了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安安在把卷子收起来时,脑子里还是蹦出一个想法:要不要去问问他? 继而又笑自己:算了,别这么神经过敏了。 第37章 约会(1) 晚上吃饭时,安安打开饭盒柜,就看见已经打好的饭放在里面。 古丽敏一边拿饭盒一边说:「就说李桑瞎操心,章同学对我们安安绝对痴心。」 安安笑笑:「赶紧去打吧,我去桌子那边等你。」 这几天格外忙碌,以至于到了周五晚上,安安才突然陷入期待。近在咫尺的周六,让晚自习变得可爱起来,看哪都顺眼。她把这一周的所有安排都收了尾,效率奇高。回宿舍洗簌时,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洗毛巾,水管里的水都不像平时那么凉了。 「心情不错嘛」,李桑挤在她身边问。 安安一边哼曲一边点头,眉眼里都是笑意。 「安安,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瘦的?你看我肚子上,最近好像长了好多肉。」李桑话题转得突然,衣襟儿掀得也突然。 「没事,你长肉也美。」安安把毛巾拧干擦了擦脸。 「怎么可能?真想把我这肉分你点儿。」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寝室走。 「你啊,别给我,想办法挪自己胸上去,也算劫富济贫了。」安安突然靠近她耳朵小声说。 「嗯,你这个想法嘛……很好。」李桑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突然又皱眉,低头看自己:「我有那么贫吗?」 安安被她逗得笑起来。 「哎,说真的呢,有方法吗?介绍介绍。」李桑看看她,又突然摇摇头,「算了,我还是回去问姜晓艷吧,人家那尺寸,没准儿还真有方法。」 两个人说说笑笑进了寝室。 一夜的梦里,都是笑着的。 第二天一早,安安早早起床下楼出了学校,章家明已经等在校门外。 「干嘛不去饭店等我?这么冷。」安安搓着手问。 「你手套呢?」章家明问。 「我忘了」,安安不好意思地笑。 章家明一副就知道的表情,从身后背包里拿出围巾、帽子、手套,这次是浅红色的一套。 安安戴着帽子,突然笑出声:「你是卖帽子围巾的吗?」 章家明一边给她戴围巾一边说:「下次不带就冻着你,让你长长记性。」 安安往脸上拉了拉围巾,声音困在围巾里有点闷闷的:「我只要带一样就行了。」 「什么?」 安安把围巾又往上拉了拉,干脆盖住眼睛:「你。」 面前的人轻笑出声,把她围巾拉下来:「脸红什么?」 「走啦。」安安拉着他往前走。 「你今天要复习吗?」章家明突然问。 「不要,都提前弄完了。」 「嗯,那今天就跟我走了啊。」章家明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看着她说。 可以在一起,一整天! 细算起来,这好像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的约会。 脚下的每一步都是轻快的,心脏的跳动清晰可闻。 吃早饭时,章家明问起扫雪那天她提到的「难事」,安安不想破坏这大好的氛围,也不想浪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便没有说,只说不是什么大事,会解决的。 饭后,章家明骑车载着她出了县城。似乎和他在一起时,她很少问要去哪。有些人之间的信任,更像是一种天性,与生俱来。 经过一个不小的村子后,章家明把摩托车停了下来。村子外大片的田地,如今已经白雪茫茫。这周刚下过的那场大雪,几乎覆盖了整个顺城的所有县城、村庄,让这个冬天一下子变得纯净而又广阔。 「这里是哪儿?」安安问。 「好像是叫小南口吧,走,带你去个地方。」章家明拉着她,从田边往山边走。 阳光照在大片的雪上,刺的人眼睛睁不开。 章家明把她的帽子往下拉了拉,盖住眼睛,从前面背过手拉着她:「跟着我就行了。」 田边应该是有些人走过的,走出了一条窄窄的小路,雪被压实在地面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倒也走得不是很慢。 安安在这种时候总是很听话,她在帽子里闭着眼睛,跟着他一步步向前走着。 她的坚定里依旧是有担心的,有时候依然会觉得:说不定某一天,这个男孩儿又会像高一的那个盛夏一样,突然不再属于他。因此,能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她都想认真感受。 此刻,她漆黑的视野里,光明无限。 「到了吗?」她在他身后问。 「很快了,别偷看啊。」又走了一小段,他拉起一点她的帽子,「到啦,慢慢睁眼啊,太阳还有点大。」 安安慢慢睁开双眼,眼前有点虚无,光晕一个个散去,视野才渐渐清晰起来。 面前是一个山坡,坡度不算大,却很长。山坡上,落叶松的枝桠光秃,夏日里青翠细长的松针也早已消失殆尽,却仍笔直挺立,高耸参天。抬头望上去,中间一条上坡的山路绵延不休,看不到最顶端。只是明显被很多人当成了滑雪坡,地上的雪和两边松林里厚厚松软的雪截然不同,已经结实的贴在坡上,泛着亮光。远远看上去,像一层冰瀑蜿蜒而下。 安安有点兴奋:「要玩这个吗?」 第71页 「嗯」,他点头。 「哇,这个坡好长,我以前在家和……只玩过很短的那种小坡,这个有几十米了吧。」安安有点雀跃,「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你太厉害了。」 他看着她兴奋地说个不停,拉着她往山上走:「之前从顺城回学校时路过这无意中看到的,当时就想到了冬天,下了雪,应该不错。还有,你在家和谁玩的,嗯?」 「耳朵还挺灵」,安安小声嘟囔。 章家明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个人踩着坡边的雪,走了不短的时间,才上到了顶。 「哇」,安安轻嘆出声。 山下的村庄错落有致,家家房顶的烟囱整齐排列在片片红瓦之上。太阳挂在对面的天空,透过松林投进一束束光线,在森林的掩映下,斑驳又柔和。 章家明在半路上就陆续收集了很多垫子,塑料的、草的,什么材质的都有,应该是附近孩子玩时留下的。他找了一个看起来最完整的最大的放在地上,眼神示意安安坐在上面。 「你等一会儿听到我喊你再滑啊,我先下去接着你。」说着打算往下走。 「餵」,安安叫住他。 「怎么了?」他回头时,恰好一束光线映在脸上,眼里细碎地亮着。 安安晃神了一瞬说:「坡……太长了,我……害怕。」 他走回两步蹲在她身前:「真害怕假害怕?」 安安弯着眼睛笑:「当然真害怕,你回身看看,这么长,也挺陡的呢。」 章家明起身坐在他前面,安安往后挪了挪,坐在垫子的最后端。 「搂着我」,章家明的笑意已经很明显了。 安安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腰,在他背后说:「你选这么大个垫子,不就这个意思吗?」 章家明扭头看他,眉间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矜持点行不行,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他的脸突然近在咫尺,安安完全抑制不住心跳,只好催他:「赶紧出发。」 两个人顺着坡道一路滑下来,畅通无阻,速度越来越快。风在耳边一熘烟跑过,卷着脚边乍起的雪雾,扑在两个人的脸上、身上;余光中,笔直挺立的落叶松唿啸着向身后奔去,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在不停向前。 「太过瘾了。」终于停下来时,已经到了山坡最底下,安安拍拍屁股边站起来边说。 「你在这等我,我上去自己滑一次。」她扯着垫子往回走。 「不是害怕吗?」身后男孩儿笑出了声。 安安回头瞪他:「一回生,二回熟,懂不懂?」 章家明一边嘱咐她小心点一边在心里琢磨,这小丫头是真的管不了了。他一屁股坐到旁边厚厚的雪里,看着坡上的女孩儿一点点努力地爬着坡,时间仿佛满载着欢喜静止在这一刻。 等他不再愣神,想起身上去看看时,安安已经唿啸而下了。 头髮被风吹乱了,掉下几缕碎发,她随意的揶到耳后,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歇气儿。 「这里真大」,安安望着四周,眼神随着天地间的白色延伸出好远。 「安安」,章家明轻轻喊她。 「嗯?」 见他半天没说话,安安扭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刚才看你往山上走时,突然觉得,像做梦一样。」章家明悠悠地说着。 她愣怔片刻,笑着抓起一把雪,弹到他脸上:「现在呢?」 他抓住她扬在空中的手,顺势把她带进怀里:「你就坏吧。」 她把头抵在他胸口,不再笑。章家明低头看她,两人的唿吸近在耳边。 他把她额前的碎发理到耳后,动作极尽温柔。 远处有一小群身影朝山边走来。安安拉着他起身:「走,这次我带你体验一次。」 「你行吗?」 「当然行。」 爬到一半时,安安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他刚才说的话:「章家明,我坏也是和你学的。」 章家明倒是片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时光倒流回一年多以前的秋日,他把一手水汽弹到她的脸上,当时她眼睛哭得红红的,一脸茫然失措。 而今,眼前这个小姑娘,没有茫然,没有失措。她欢脱、可爱、勇敢、坚定! 安安真的带着章家明成功滑了下来!滑到山脚时,几个八九岁的小孩儿,正打算爬坡上去。山林里突然热闹起来,童声四起。 一个看起来最小的女孩儿跑到安安身边,怯怯地问:「姐姐,你能带着我滑一次吗?」 安安指着章家明说:「让哥哥带你好不好?」 小女孩看向章家明,眼神里更多胆怯。 章家明倒是痛快:「走,哥哥带你。」 走了几步又回身对安安说:「安安,你这么大方的吗?说把我送人就送人了。」 「你正经点吧,给你送饭送水果的我都没在意,还在意个女娃娃?」安安随手抓起一把雪,攥成球扔向他。 章家明显然没预料到回答是这样的,沉思了片刻,又走下来,嘴边一抹玩味:「消息还挺灵通,吃醋了?」 「没有,我吃她哪门子醋。」她踢了一脚脚边的雪。 「别又扔又踢的了」,他习惯性地刮她的鼻樑,「没有别人,只有你。」 见她不抬头,只好弓着腰低下头看她:「听到没有?」 第72页 「你快去吧,那小孩儿等你呢。」安安推他,他才笑着往山上走。 几个小朋友把章家明当成了孩子王,排着队求带。安安干脆躺在山下的雪地里等他,阳光刺眼,她只好闭上眼睛,耳边传来孩子们从远到近的尖叫声。身下的雪,松软的像裹了一层毛毯。山下背风,太阳照在身上,一时竟觉得暖暖的,舒服得她几乎有了困意。 孩子们的嬉闹声还在隐隐约约地响着,她却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睁开眼睛时果然对上他澄澈的眼睛。见她躺在雪地里,他也卧进雪地,和她头对着头,此刻正直直地盯着她看。安安沉迷在他眼波的温柔里,不自觉地笑。 「不凉吗?」他低低的问。 两人的脸离得实在太近了。 在他毫无距离的注视下,心脏快要蹦跳而出。她一时忘了说话,只是摇头。 「安安」,他的声音低低溢出喉咙。 「嗯?」 「闭上眼睛。」 安安的思考能力在这一刻都归了零,奔向负数。她听话的闭上眼睛,除了自己心脏的狂跳声,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的气息,让她沉迷又心醉的气息,充溢在这无垠的天地间,将她层层包裹。 他的吻落在她唇瓣上时,轻轻的、凉凉的。 极短暂的触碰,不浓烈、不纠缠。 但够安安记一辈子了。 她再睁开眼时,他还是在距离自己的眼睛不到十厘米的上方看她,温柔的眼色里,氤氲着的缱绻爱意,像一波暖流,注入安安的心房。 少年时,爱上一个人,便很难再深爱一个人。 年少时懵懂,情不知所起时,已是一往而深。 年少时的心动,用尽全力,毫无保留,撼动一生。 安安这一刻的脸,比脖颈上的围巾红艷得多。 章家明竟也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用食指指腹一下下勾着自己的眉梢,片刻后才起身把她拉了起来。 两个人并肩坐着,看向山顶。 良久。 「章家明」,安安喊他名字。 「嗯?」他转头看她。 「刚才……会不会被他们看见了?」安安指着山顶的那些小孩儿问他。她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散去,眼波流转。 「不会,他们一直在山顶堆雪人呢,没功夫理我们。」章家明忍着笑。 「哦」,安安站起来,「咱们回去吧。」 「好,回去。」俩人一起往公路的方向走,安安在前,章家明跟在后面。 安安突然转身时,章家明及时止步,才没撞上她。 「章家明」,她又喊他,这回声音大了很多。 「怎么了?」他有点慌。 「我初吻没了。」安安又放低了音量。 他忍不住笑出来:「我的也没了,扯平了。」 「怎么能算扯平呢?」 安安嗔怪的语气,让他莫名开心:「那怎么办?我再赔你一个?」说着便去抱她。 安安兔子般跑开。 他在后面追上她,拉她入怀,抱的很紧。他在她耳边低语:「安安,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章家明。」安安听见自己说。 他把下巴搭进她的颈窝,头靠着她的头,没再说话。 两个人的世界里刚歷经一次山唿海啸,却在这一刻平静如水。 作者有话要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汤显祖《牡丹亭》 第38章 约会(2) 摩托车行驶在冬日的公路上。有的路段还有积雪,章家明放慢了些速度。 两人回到县城时,已是下午。 县城里的烧烤摊颇负盛名,即便在冬天,也还是随处可见。 有的摊主会搭一个简易的棚子,里面打理得却很干净。 章家明边吃边问她:「一会儿带你去书店好不好?」 「章家明,你知道人家谈恋爱都会去哪吗?」 「哪儿?」 「游戏厅啊、撞球厅啊、电影院啊……」安安的话被他给她擦嘴角的动作打断。 「都不适合你。」他想了想又说,「电影院还可以,要么去看电影?」 「我随便说说的,就去书店吧。」安安笑着说。 等到了书店,安安才知道县城里居然新开了一家二层的书店,比她总去的那家要大不少,书的种类也多了很多,不只是教辅书、练习册的世界。 知道他喜欢看小说,安安就拉着他直接去了二楼小说的区域。 等安安在整个二楼转了一圈回到他找书的位置时,章家明已经席地而坐,在看书了。 安安发现他在看书时极为专注。随便地倚靠着墙角,双膝稍稍支起,书搭在膝盖上,头微微低着,眉眼低垂,不笑的脸上透着些许冷峻。大概是被书中情节吸引,他没注意到安安回来,目光一直停留在书上,修长的指节不自觉地摩挲着书角。 安安看着他,似他一般入了迷。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地跑着下楼。她到结帐的地方和店员借纸和铅笔,对方随意从本子上撕了一张纸给她,还带着线格。 安安跑回楼上,在他对面的书架边悄声坐下来,开始动笔勾画。 这个下午极为安静,章家明在静谧的时光中沉入书香,而学霸安安却在犯花痴。 章家明抬眼看她时,她刚画了一半。他沖她招手,眉眼带着笑。安安急了:「你别笑,继续看。」 第73页 他起身迈着长腿几步走到她身边:「干嘛呢,小丫头?」 安安把画抱进怀里,不让他看:「你赶紧回去,恢復原来的姿势。」 章家明轻笑出声:「别画了,累眼睛。跟我过来,给你讲故事。」 「不要。」安安摇头。 章家明拿她没办法,从背包里翻出厚本子:「那你别坐地上了,坐这个上。」 「早知道你有这种白纸的本子,我就不去借了。」安安看看自己的线格纸,一脸遗憾。 「让你坐着的。」他一边说,一边弯腰,把她抱离地面,把本子放到她身下,又放她坐了回去。 「那你,认真画。」说完,他回了原来位置。 只是再看书时,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总是时不时抬眼看她。 安安用嘴型说:「你-别-动。」 他忍住笑,再继续看书。 画好后,她去拉他起来:「我画好了,你也别坐地上了。我刚才去一楼看见有座位,咱们去那看吧,我也找本书。」 章家明起身等着她找好书,两人一起下了楼。 一楼大多是学生用的书,所以人略略多了些,不像二楼冷冷清清。角落里有一小排椅子,两个人坐了过去。 时间静静流逝,两人都没再说话。 再抬眼时,已经临近傍晚。书店里的人又多了一些。 安安伸了伸胳膊,转了转脖子。 「你去过沙漠吗?」她问他。 「没有。」他摇摇头:「你这本好看吗?」他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撒哈拉的故事》。 「嗯,很……诗意。」安安思考了下说。「你那本呢?」 章家明举起手里的《骆驼祥子》:「一点也不……诗意。」 安安笑了。 「不过,今天我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看你脸红的样子了。」章家明凑在她耳朵边说。 安安一瞬又红了脸,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大多是家长领着孩子在选书,在书架前低头徘徊,少有人注意角落里的他们。 「为什么?」她低声问。 章家明拿过刚才的本子,翻开一页,快速写下: 人间的真话本来不多,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长话。 ——《骆驼祥子》安安看看他,觉得眼前的他似乎有点不一样。 她想了想,把自己刚才画的画拿了出来,在画下面工整写下: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撒哈拉的故事》两人相视而笑。 后来,这两张纸一直收藏在安安的宝贝盒子里。 每次打开,就像打开了那一下午的静谧时光,他们席地而坐,他们相视而笑,眼中只有彼此。 青春若是一本书,这个下午的画面似一张插图,只是平平静静地嵌在书中,却是蕴着带人向前的力量。 又看了一会儿,两人把书放回原处,下楼出了书店。 启动车子前,章家明说要再看看她的画。 「真帅」,他认真看了半天,说出这俩字。 「臭美」,安安把画收起来塞进口袋,和他刚才写字的那张纸放在一起。 「送我行不行?」章家明问她。 「不行。」 「那把下面你写的字撕下来给我。」章家明退而求其次。 「干嘛?」 「留下你说想我的证据。」 「幼稚,不给。」 章家明嘆口气,抓着帽子揉她头髮:「真是管不了你了。」 安安撇嘴偷笑:「咱俩走回去吧,这会街上人多,别骑车了。」 「想跟我多待一会儿就直说。」他一脸得意。 「那你就最快速度骑回去好了。」安安说着作势拿下头盔。 「行行行,咱走回去。」章家明拿回头盔放在车上。 「怎么?」安安扬眉问他。 「因为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他满眼温柔的时候,总是能让安安瞬间沦陷。 她没再掩饰眼里的喜欢,笑着说:「我也想。」 「车子放在这行吗?」他们之前把车停在了旁边居民区外的车棚里。 「行,没问题,抽空我再来取。」章家明拍拍车座,拉着她走出车棚。 冬日里入夜快,此刻的街上已渐渐有了夜色。一些烧烤、排档的摊位亮起了灯,钨丝灯泡的黄光格外柔和,远远望去像点点星火。街边烟雾四起,风中飘香。这个冬天透着丝丝温暖,一点也不觉得清冷。 两人沿着街道边走边聊,竟也很快就走回了学校附近。 「安安。」章家明突然停下脚步。 「嗯?」 「下周末,我打算回顺城一趟。五爷爷把武馆的房子卖了,回去帮他处理下。」 「哦,好,那我送你吧。」 「别,不用送我。」 「为什么?我反正没什么事。」 章家明转向她,把两只手放在她肩膀上,稍稍弓着腰看向她:「送人的心情不好,这辈子都只有我送你,不用你送我。知不知道?」 安安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想起过往他一次次送她回家的样子,心里突然五味杂陈。 她垂下眼眸,忍住了泪意。 「行了,就是告诉你一声。我下周五晚上请假回去,周日下午回来。前几天打电话说这事儿时,五爷爷还说让我回来时给你带他包的饺子呢。其实我想带你一块回去的,不过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你还是在学校好好复习。」看出她有点难过,他用胳膊轻轻搂了她肩膀一下,顾及在学校附近,转瞬也就松开了。 第74页 安安抬头看他:「那我等你回来。」 「嗯,乖乖等我。」他弯着眼角笑,「还有,下周三中午我们跟二班约了场球赛,你来看吧。」 「冬天你们好像很少比赛。」安安问。 「是啊,太冷的天气也没法打,中午应该还好。来不来?」 「嗯,来。」安安痛快回答。 「怎么这么乖。」章家明捏了捏她鼻子。 安安抽抽鼻子:「都快到学校了,你注意点行不行。」 「没忍住,下回注意。」他咧着嘴笑。 俩人又继续往学校走时,突然听到有人叫安安的名字。 安安回头看时,陆风在身后不远处,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安安原本打算周日便找陆风和盘托出,毕竟两人从小到大都没有秘密,还是应该让他知道。却没想到在周日前的这最后一个晚上,在这种境况下遇上。 安安原本倒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只是没有尽早告诉他而已,但在回头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别扭地觉得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了个现行。 陆风没有走过来,定定地立在原地。 安安一时有点无措。 「你的难事儿来了是不是?」章家明突然开口。 他向来是个细腻又敏感的人,很多事情其实都瞭然于胸。 「嗯,我是在想怎么和陆风说咱俩的事儿,不想瞒着他。你先回学校吧,我和他说一下,行吗?」安安问。 章家明的手抬了抬,却又随即放下:「需要我帮忙吗?」 安安摇摇头。 「行,那我就先回了,你说完也赶紧回宿舍。」他嘱咐完,看了看陆风,沖他点了点头,而后转头回了学校。 陆风还是站在原地,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安安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出去了?」 「你当然不希望我在这。」他半天才冷冷吐出一句。 很明显,头没开好。 第39章 从一而终 安安以为陆风会反应很大地教育她,会像往常一样喋喋不休,却没料到他只是盯着远去的章家明,反应冷淡到让安安有点忐忑。 「你们班的?」他突然问。 「现在不是,高一时一个班。」安安答着,「我本来想明天和你说的。」 「上次集训你一个人突然跑回来就是因为他?」陆风打断她问道。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安安不明白为什么气氛如此诡异,好像她在接受审讯,但还是如实回答:「去年。」 「去年?高一的时候?」陆风乜了她一眼,恢復了点往日的音量。 「对不起,一直没告诉你。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而且那会儿有点儿……混乱,和他也还不是很……明确。」安安努力地搜罗着合适的词彙。 「你的意思是,现在不混乱了,很明确了?」陆风的语气透着凉意,让安安浑身不舒服。 「干嘛这么阴阳怪气的?没和你说是我不对,但我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安安突然有点委屈。 「你不对的是没和我说吗?你能不能抓重点,你不是最擅长抓重点了吗?」 「什么重点?」 「你说什么重点?」陆风好像突然激动起来,「你一进高中就谈了恋爱,交了个男朋友,然后现在还十分明确、清晰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安安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就说。」 「我……」,陆风一时语塞,转头看了看路边,继而转回来开始机关□□式:「我真是被你打败了,你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倒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好好的,你谈什么恋爱,处什么对象,你来这是来考大学还是来谈情说爱的?而且,你才多大,十六岁对不对,你懂什么?怎么就明确了,怎么就清晰了?」 安安对他的这些说法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比预想地要反感。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拖着没和他说,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是不想再接受任何人对她进行关于早恋的说教,也不想再看任何人异样的眼光。 「你既然都看到了,也就不需要我再解释什么了。该不该谈也谈了,我自己的事儿自己负责。」她把自己两个字咬得很重。 「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了?」陆风声音突然低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以管,我也应该告诉你。但是说到底,这是我自己的事儿,我想自己决定。」安安不想有误会,尽可能把话说地清楚明白。 「那就是没什么可说的了。」陆风没再看她,往学校的方向快速走远。 「陆风」,安安喊了他一声,陆风没听见般加快脚步。 安安无奈地垂下肩膀。 陆风于她,是家人般的存在。两个人在相邻的两个小院子里相继出生,陆风只大她两个月。过往的十六年里,从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到上高中,他们几乎参与了彼此生活的全部,无话不谈,形影不离。两个人会拌嘴、互损,但从没真的红过脸,生过气。今天,是第一次。 怎么就谈成这样了? 安安懊恼地嘆气。 她慢吞吞地走回宿舍,强打起精神洗漱,想着再找合适机会找他吧。 第二天是周日,安安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室复习。 陆风一天都没有出现,一点也不像他以往的风格。 第75页 中午吃饭后,章家明在食堂门口等她,两个人一起回教学楼。 路上。 「谈得好吗?」他问。 安安无奈笑笑:「不怎么好。」 「安安」,他欲言又止。 安安抬眼看他:「你别多想。」 两个人的话都很隐晦,但又好像都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一路沉默到教学楼门口。 「安安」,进教学搂前,他还是叫住她:「你不会……」 「不会」,安安打断他,「以后都不会。」 章家明松了口气似的:「好好复习。需要我,就找我。」 「嗯,你也是。」她清楚他的习惯,一到临近考试,他都不太会主动找她。 两个人走上二楼,一左一右走向走廊的两端。 「她说不会」,他边走边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念头。 安安停下来回头看他,默默在心里补全刚才的话:「不会,以后都不会,任谁都不会再让我和你分开。 这几天午饭时,安安都会刻意等会儿陆风,他都别别扭扭地装看不见,饭吃得磨磨蹭蹭,安安也就随他,没再找他。 周三中午,四个姑娘一起去看七班的篮球比赛。 李桑特别兴奋:「这还是分班后你们第一次回来看咱班比赛呢!」 「错」,古丽敏说,「不准确。」 李桑一脸诧异:「不是第一次吗?」 「是分班后我们第一次看比赛才对。」安安补充说。 「有什么区别?你们学文科的,都这么喜欢咬文嚼字吗?」 「区别大了,我们倒是想看自己班的比赛呢!你看看我们班,有能打篮球的男生吗?」古丽敏撇着嘴,说完还摇摇头。 李桑恍然大悟:「你说这个啊。那有什么的,回来看我们班的不就行了。」 「不是咱班吗?」宋欣幽幽地问。 「咱班、咱班,真是服了你们学文科的了。」 几个人说笑着到了篮球场。 天气不算很冷,球场上看球的人虽没有夏日时那么多,也还是来了不少,围在场边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有些女生干脆先在场边玩起了「马兰花」。 要上场的两边队员都把羽绒服或是大衣脱了,随便搭在篮球架上,在两边场地热身投篮。场地外围的说话声、游戏声,混杂着场上队员跑动的声音、篮球砸中篮板的声音,让这个午后的冬日一下子有了火热的生气。 安安几个人来得有点晚,在靠近篮球架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等着开场。 李桑扒拉了一下宋欣,挤到安安身边:「安安,往我们右手边看。」 「嗯?」安安下意识看向右边,「看什么?」 「还看什么?看江晨啊,那眼睛都快黏你们家章家明身上了,人家居然还带了相机给那些队员拍照,我看她要拍的也就你们家章家明一个人吧,你还在这傻乎乎的。」李桑一边瞄着隔了几个人的江晨一边说。 「章家明不是高一时就明确拒绝过她了吗,她怎么还黏着人家啊?」宋欣难得在说话时带了明显的主观情绪。 「都像你这么老实就省事了,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古丽敏瞥了一眼江晨的方向。 「别黏来黏去的了,开始了。」安安拉回几个人的视线,自己却没忍住看了江晨一眼,恰好对方也在看她。对视的一瞬,对方的眼里敌意明显。 二班的实力一般,比赛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被七班打成了表演赛。以往看他们比赛时,章家明负责防守更多,投篮得分不算多。今天大家的分工似乎没那么一成不变,打得有点随心所欲。平时的得分手李凯大概想在这样的比赛里投桃报李,频繁把球传给别人,让别人得分。 快到中场时,七班连得了十分,场边气氛高涨,一群七班的男生在场边欢唿雀跃,比女生们还兴奋。李凯在这时抢下一球,回身传给了章家明,章家明运球同时把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唇边,场边男生安静下来。他扬手跳投,球在空中划过弧线后应声入网,场边又瞬间沸腾起来。 中场休息时,七班几个队员都被章家明拉着在安安她们几个附近的球场角上聊天,没有商量战术的意思。他有意无意地看向安安,目光灼灼。李桑正打算调侃安安,突然噤了声,用胳膊肘怼安安,下巴朝几个队员那边使劲儿,几个人都齐齐看了过去。 江晨手里拿着章家明的水杯,正递给他,似乎还说着什么。 章家明也接过了水杯。 李桑瞬间就炸了:「这俩人干啥呢?啥意思?」 安安只是静静地看着。 章家明接过水杯后,走到篮球架下,拿了自己的羽绒服,径直走向安安。 他把衣服套在她身上:「穿这么薄,不冷吗? 他的衣服套在她身上,长了一大截,她把两只手从袖口里勉强伸出来,冲着他笑。 他把水杯拧开递给他:「喝点儿,热的。」 安安接过来,热气飘荡在杯口上方,她低头喝了一口。 他满意地笑笑:「觉得冷就回去,我们很快也就结束了。」 李凯和另外几个七班的队员都离得很近,在旁边嘻嘻哈哈地起闹。李凯更是直接出声喊章家明:「明哥,这么体贴吗?」 章家明扬眉回他:「学着点儿吧。」 「你这招学霸的体质是天生的,学不来。」 第76页 「我谁也不招,从一而终,懂不懂?」章家明一边走回他们身边一边说着。 「懂,专一我明哥嘛。」几个人说笑着回了场上。 没人注意到江晨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至少安安没有留意。下半场开场的哨声响起时,安安悄悄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 「咱们回去吗?」古丽敏以为安安会先离开,毕竟刚才的这一幕,放在以前,安安是肯定要走了。 安安却摇摇头,脸上已看不出波澜:「看完吧。」 「简直神级反转啊」,李桑绕到她俩后面,把脑袋探在两人中间,搭在安安的肩膀上,「刚才看江晨在那献殷勤,章家明还接了水杯,我都要冲过去教育他们了。」 「就你瞎操心。」古丽敏笑笑又对安安说,「怪不得大冬天的要打比赛,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是吧安安?」 没等安安反应,李桑把脑袋又挪古丽敏肩上,整个人弓着后背,样子滑稽:「啥意思?什么不在酒?」 「我都看出来了,你还不懂啊。」宋欣一般都是补充发言。 「看出什么?」李桑还是一脸迷惑。 「我看啊,章家明今天打这场球就和去年回江晨那封信,是一个作用。」宋欣一板一眼认真地说着。 「哦」,李桑拉着长声,突然挺直了后背,重新站好,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次是心有所属,这次是从一而终。他可以啊!」说完一巴掌拍在安安肩膀上,羽绒服被她拍得「砰」的一声:「靠谱,以后你就好好跟着人家吧,别动不动就折磨人了啊,安安同学。」 「就是,安安,你俩好好的吧,章家明真的挺好的!」宋欣在她身边说。 安安笑笑:「连你都这么说了,我一定努力!」 三个姑娘把话题越扯越远,直接扯到了俩人的婚礼上。 安安笑着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思绪跟着飘出好远。 第40章 女大不中留 球场上的比赛还在继续,友谊赛氛围浓厚,七班的几个人都不再急着进球,让二班抓住机会追着比分。 当初总是用桌子当鼓敲,庆祝球赛胜利的曲昊,一直在场边跃跃欲试,换着名字喊场上的几个男生,看样子是想上场试试。章家明突然沖他招手,让他上场,又冲着李凯做了个手势,李凯点点头,他便下了场,站在安安对面的场边。 「我去把衣服还给他。」安安交代了一句,绕着场边走到他旁边,脱下羽绒服递给他。 他盯着她看,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没生我气吧。」 安安摇摇头:「不过有人要生气了。」她笑笑,心里还是掠过一丝不安,她不习惯给人难堪。 「嗯,是不太好,以后不这样了。」他笑笑。 场上突然传来爆笑声,几个站他们旁边的男生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直拍大腿。 原来是曲昊在场上闹出了乌龙,上场拿到的第一个球,就奔了自家场地,一路狂奔到篮下。两边队员开始丈二和尚,继而笑翻,留曲昊一个人在篮下举着球凌乱,投也不是,不投也不是。 章家明喊了一声李凯,沖他比手势。李凯会意,收了笑,跑向曲昊,和他要球。曲昊如被特赦般赶紧把烫手的球抛给了他,李凯一边运球一边等他,又传回给他,场上很快恢復了正常。 安安看着章家明自然地做着这些。他总是这样善意地对待身边的人,却在刚才一反常态的给了另一个女孩儿难堪,为的只是让她心安。 比赛结束回教学楼的路上,她半路叫住他。 「怎么了?」章家明看她一脸严肃,急急地问。 「我没那么小心儿眼,以后你不用这样了,我不介意有那么几个情敌。」 章家明停下来看她,突然笑起来:「看把你大方的。」 收了笑,他认真起来:「除了你,我谁都不在意,没谁是你的情敌。而且,刚才不是为了你才那样,是我烦了。」 安安抬眸看他,他快速拉了一下她的手,旋即松开:「别别扭了,专心复习,要考试了,听到没?」 「好。你周五怎么回去,坐火车吧,别骑车了。」天冷路滑,她觉得不放心。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不经意间,她慢慢学会了像他照顾她那样去关心他,而后自然而然地表达出来。 「行,听你的,坐火车。」他嘴角扬着笑。 周五那天,她没去送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翌日一早,发现夜里又下了雪,天空阴沉,隔着窗户就能感觉到冷,她临出门前把围巾找了出来戴上。 下楼时,她想: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么依赖他的呢?慢慢习惯了他对她的好,总觉得有他在,就什么也不用想。哪怕他没做什么,她也心安,从未细思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他才不在两天,就觉得操场上空荡荡的,心也像空中的雪花,随着风飘来盪去。 宋欣比她早去了教室,李桑和古丽敏紧跟着她下了楼,见她在宿舍门口看雪,也一起停下来看。 李桑难得的安静了几分钟才开口:「安安,你再去哪给个信号啊,我俩去个水房的功夫你就没影了。你们家章家明可是交代我了,这两天让我们一起行动。」 安安有点诧异,转瞬也就明白了。 高一那些不好的记忆,很久没在她脑海中出现过了,似乎真的淡忘了。大家碍于古丽敏,更是很少提起王佳、范瑞那些人的名字。李桑倒是单独和她八卦过一次,说是王佳升入高三后反而是愈发的破罐子破摔,成天的和校外的人混在一起,好像也没再纠缠范瑞,后者更是本性不改,前一段变着花样追求一个高一的学妹,追没追上不得而知。 第77页 「我看这次江晨应该是彻底死心了。章家明那天回去后,好像又和她说了什么。最近都没见她再有什么动作,也就是不太开心。」李桑一边踩着地上的雪一边说。 「还是小心点吧,谁知道她会不会憋什么坏主意。」古丽敏突然说。 「对,对。」李桑点头附和。 几个人在教室复习了一整天,除了中午去了趟食堂,哪儿也没去。李桑也去了一班教室和她们一起,到下午时,已经坚持到了极限,在座位上换着姿势睡觉。终于到了晚饭时间,她突然一跃而起,张罗着去吃饭,好像前一秒还在打鼾的是另外一个人。 几个人去食堂经过学校门口时,守卫室的保安大叔喊安安过去,拎着一个袋子给她:「正好,不用去教室找你了,门口张记饭店老闆娘送来的,让给你。」 李桑接过去打开看:「哇塞,咱晚上可以不用吃食堂了,有好吃的了。」 袋子里装了炒好的几个菜,几盒米饭。 几个人拎到食堂,古丽敏又去买了几份汤。 一顿饭的话题自然又是从章家明开始。 「你家章家明将来绝对是居家好男人。」古丽敏先开了腔,冲着安安说。 「你怎么知道?」宋欣问。 「这不是很明显吗?你看看咱们学校这些处对象的,哪个男生回了家还想着安排女朋友晚饭的?」古丽敏咬了一口锅包肉,啧啧点头。 「好像还真没……见过。」宋欣居然真的在脑子里认真盘算了一圈。 「说到这个,有八卦和你们说。温嘉佳,记得吧?」李桑抹了把嘴边的油,有点含煳不清地说。 「记得啊,不就头髮特长,每天梳俩麻花辫,在屁股后面一颠一颠那个吗?」古丽敏答着。 「对,就她,前几天不知道因为什么,说是被她对象给打了,不过也有说是两人对打的。」李桑撇撇嘴。 「啊?还有这事儿?她对象谁啊?」古丽敏扬眉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你们一班的啊,叫什么我不知道,就是那个总带一个茶色眼镜的。」 「不可能吧。」宋欣推了一把眼镜,眼睛瞪得老大,「你是说刘北光?他平时看着很斯文的。」 「所以说啊,不能看表面,你们啊,将来都得擦亮眼睛。」李桑用筷子对着古丽敏和宋欣指指点点。 安安话少,只是听着她们八卦,也觉得有点吃惊。 几个人说得正来劲,没注意陆风什么时候站在了她们身后。 李桑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你属鬼的吗?走路能不能出点儿动静?」 陆风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安安:「生活不错啊,有滋有味的。」 「要不要……一起吃?」安安有点理亏,这一周犹豫了几次也没去找他。 「你可真行,安安,咱俩这些年是白处了。我这抓心挠肝了一周,您老人家在这有吃有喝,啥也没耽误,悠哉得很啊。」陆风似乎又恢復了往日得理不饶人的劲头。 安安陪着笑:「那个,你不是总教育我,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吗?」 「嗯,我说的话多了,你怎么就记得这句?」 「别的我也都记得呢。」 「说,我听听。」 几个姑娘明显感觉到了他俩之间略显诡异的气氛,一时都没插话。 安安见他还真的在认真等她说,脑子里开始回忆他那些文绉绉教育她的话,半天憋出一句:「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 「你不是也很喜欢这句吗?我正努力践行呢。」她小心翼翼地补充着。 「我是人吗,啊?」陆风脱口质问。 「你不是吗?」安安忍不住笑出声,古丽敏在一旁也跟着笑。 「都被你气晕了。我是说,我是别人吗?啊?」陆风是真的动了气,胸膛微微起伏。 「什么人不人的?你俩到底说什么呢?」李桑喝下最后一口汤,「得亏我吃的快,要不听你们在这引经据典,我都吃不下了。」 「行了,你就别生气了,气大伤身。」安安继续放低姿态。 「我问你,她们是不是都知道?」陆风问。 安安点点头。 陆风更气了:「合着就我不知道是吧。你行,你是真行。」 古丽敏慢慢搞清了状况,和李桑耳语着。 李桑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拍着陆风后背:「顺顺气,顺顺气,女大不中留,早晚有这一天啊。」 「晚没问题啊,问题是她现在也太早了吧。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她现在这是不务正业,完全不考虑后果。」陆风白了一眼安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别在这老学究了啊,人家安安学习成绩也没受影响啊。」李桑不服气地说。 「只是第一名就行了吗,她要不分心,没准儿分数还能更高。」陆风也不示弱。 「你这么大脾气干什么,你到底是担心人家学习,还是有别的意思?」李桑说完这句,空气一度凝滞。 半天陆风才说:「我能有什么意思?俗话都说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呢,我犯得上吗我?」 李桑还要说点什么,安安沖她使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了。然后一边拉着陆风往外走,一边逗他:「俗话是谁啊?他话怎么那么多?」 第78页 出了食堂,陆风一脸无奈地问她:「你是铁了心了是吗?」 安安点头:「是。」 陆风垂下肩膀,眼眉低垂,半天才抬头:「那我要和他谈谈。」 安安看他极度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干嘛,谈什么?」 「我好歹得给你把把关吧,你现在懂什么?」陆风没好气地说。 「行行行,你懂。你要谈就谈吧,不过他这两天不在,回家了。」 「那就一回来就谈。」 「行。」安安笑着说,「那……你这气算消了吧。」 「哼,等谈完再说吧,谈得不好,看我不揍他一顿。他找谁不行,非要找你。」 「还是以德服人啊,咱是文明人。」安安继续陪笑。 「武力有时候更能解决问题。」 「问题是……你打不过他。」安安幽幽说完,见陆风又要发作,赶紧推着他回教室:「到时候你想怎么着都行,行了吧。赶紧回去吧,太冷了。」 大概很少见安安一直姿态这么低的哄人,和她一起回教学楼的路上,陆风没再说什么。 好歹是往前推进了一步,安安暂时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孟子》 第41章 有你就不可怜 章家明周日下午直接出现在了安安教室门口。 看见他时,无以言表的欣喜全部落在了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脚步上。 他似乎比她更急切,拉着她一路下楼,出了校门,却一路无话。那部熟悉的摩托车已经停在路边,他默默给她戴好头盔,眼里溢出别样的情绪,眼尾泛着红。直到机车轰鸣的一瞬,她才回过神来,觉得他今天有点不一样。 她没多问,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带她来了湖边。 自从上次她走路来这里,还再没来过。时间易逝,转眼已又是一个冬。去年冬日的那场日落还歷歷在目,却又觉得已过了很久。 今天的太阳隐在云层后,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太阳隐没云间,光线突然暗下来时,远山便多了一抹萧瑟。 安安收回目光,看他把车子停好走过来,迎上去对他说:「不知道这里夏天时会是什么样?」 他却突然把她拉进怀里,双臂越收越紧,似乎要把她揉进胸膛。 「怎么啦?」安安抬起低垂的手臂,轻触他的背。 他不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 半晌,他哑着嗓子在她肩后缓缓开口:「安安,对不起。」 安安不解,笑着用手支在他胸口,让两人间有了点距离:「对不起什么?你没回来晚啊,还比我预计的提前了呢。」 他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眉眼,眼神里溢出心疼:「以后,我妈如果再找你,要告诉我。」 安安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说这个,愣怔在原地,但也很快猜到了他这次回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明白了他此刻情绪的源头。 「知道了。」她轻轻回答。 她的轻描淡写,让他的自责又加深了一层。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那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曾自己一个人面对她的咄咄逼人,他就觉得胸口像着了火。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把日子翻过来,在她看似决绝的那个夜晚抱住她,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咱们去湖上走走吧。」等他平静了些,安安提议道。 「那你跟着我。」地上的雪没什么人走过,还能没过鞋子。他在前面走,她踩着他的脚印在后面跟着。 看着不远,走起来却花了不少时间。走到湖面上时,太阳恰巧从天边的云层中露出一半,一抹淡淡的光自远山映射而来,暮色四起。 他把她的两只手塞进自己的羽绒服兜儿里,顺势抱住,低低地问:「那会儿是不是特别难过?」 「不太记得了。」她把头埋在他的羽绒服里,声音有点儿闷闷的。 「以后不用为了无谓的人和事儿为难自己,知道吗?」 「可她是你……」安安抬头说着。 「谁都不行」,他打断她,眼眸里如冰般冷硬,言语中带着执拗,「只要你还要我,你就只管按自己的心意走,什么都不用怕,也不用管,走错了算我的。就算你把天捅个窟窿,我也想办法给你补上。」 爱意容易在夏日里如海浪般翻腾汹涌。 但安安对他的爱,却总是在清冷的冬日里如篝火般冉冉升腾。 旷野无垠,冬雪覆满山川,寒风萧瑟。眼里的他,却是天地间最后的那抹暮色。他把满腔温柔尽数给了她,如篝火般熊熊燃亮,在清冷的世界里灿灿生辉。 「干嘛把自己说那么可怜」,她眉稍染笑,「不是我要你。是我,需要你。」 「有你就不可怜。」他似乎终于放松下来,嘴角微微上扬。 「武馆的房子卖了?」安安不想让他一直沉浸在这件事里,转移话题问他。 「没有」,他一边摇头一边笑,「老爷子临时变卦,说什么都不卖了。害得我跟人家又解释又道歉,还好买主还算好说话。」 「捨不得吧。」安安拉着她往回走,「你……想陈叔吗?」 「想,时常梦见他。」 安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倒是他突然蹲下来,留个后背给她:「上来。」 安安笑笑爬上他的背。 第79页 回到岸上打算启动车子离开时,安安突然叫起来:「章家明,你快看。」 章家明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摩托车的后视镜,太阳此刻恰好映在镜子里。小小的一方镜面里,虽是夕阳,却如初升般璀璨,光芒四射。 只可惜,很快便没了合适的角度,太阳一点点隐没在远山里。 「真好看。」安安意犹未尽地感嘆。 他把她推到镜子前,从她身后看向镜子里的她:「没你好看。」 慢慢习惯了他会这样突然明目张胆地逗她,但还是会脸红心跳。他靠着车子后座把人拉回来:「过来,亲一下。」 见她低着眼眉不说话,笑笑把她小脑袋按进怀里:「看把你紧张的,饶了你了。带你回去吃饺子吧,五爷爷包的。」 安安最快速度戴好头盔,坐到车上。她现在已经很习惯这部车了,感觉像认识了很长时间的老朋友,熟络得很。章家明大多时候骑得不快,有一次她问他:「你一直都是这个速度骑摩托车的吗?」他扯扯嘴角:「带着你,只要帅不要快。」 回到张记饭店时,刚过饭点儿。饭店里还剩一两桌人在喝酒,厨师在后厨整理打扫,老闆娘没在,老闆在柜檯里盘帐。 章家明和他打了个招唿,自己钻进后厨热了饺子,顺手做了个汤一起端出来。 安安想起古丽敏的话,突然笑起来。 「笑什么?」章家明一边给她倒酱油一边问。 「昨天,古丽敏夸你呢,说你将来肯定是个居家好男人。」 「算她有眼光。」章家明勾着唇角笑,突然想起什么,回厨房拿了一个饭盒出来,「差点忘了,这盒一会儿带回去给她们吃吧,要不是我拦着,五爷爷能把你这一周的饭量都包出来。」 安安笑着说好。 回去时,安安提了陆风要和他见面的事儿,他出乎意料的痛快:「行啊,时间他定。」 安安讷讷点头,心里突然一片惶恐。 「想什么呢?」他笑着弹她额头。 「那你……和他好好说啊。」安安措辞了半天,憋出这一句。 他突然眯起眼睛打量她:「你这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 「……」 第42章 爱,简单吗 那天晚上,安安窝在寝室床上用随身听听歌。 在回宿舍楼的时候,章家明从背包里拿出一盘新磁带,说是托人特意从外地买来的,让她听听。 那是安安第一次听陶喆的歌。那会的磁带盒里会叠着一张小小的纸,印着专辑里每首歌的歌词,字体很小,却省了小时候抄歌词的麻烦。 下铺光线不好,安安把头探出床铺,借着头顶的光线打开歌词纸,发现他在其中一首歌的歌词旁边圈了一个大圈。耳机里恰到好处响起的,正是那首《爱很简单》。 钢琴前奏娓娓道来,是诉说,也是表白。 忘了是怎么开始 也许就是对你 有一种感觉 忽然间发现自己 已深深爱上你 真的很简单 爱的地暗天黑都已无所谓 是是非非无法抉择 没有后悔 为爱日夜去跟随 那个疯狂的人是我 i love you 无法不爱你 baby 说你也爱我 i love you 永远不愿意 baby 失去你 歌声舒缓,如溪流般潺潺入耳。多想简单地去爱啊!没有顾忌,没有担心,没有害怕。成年人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呢?是简单的吗?应该也不是。以前时常听大人说起,将要结婚的两家因为彩礼闹得不可开交,更有甚者在准备婚礼时一不小心就分道扬镳,或许到时候只会更复杂吧。那他们呢?十几岁的喜欢,好像也很难用简单二字形容。她想起章家明妈妈看她的眼神,审视、挑剔,甚至轻蔑,她想起下午他说「谁也不行」时决绝的样子,那是她很少见到的。纵使他坚决如此,也还是克制着,用别人的歌来表达爱意。 爱,这个字,两个人从未说出口。不知道是对年龄没自信,还是未来太遥远。他们坚定,甚至决绝,却又不懂得如何才能更好地去爱。 时间啊,到底希望你快一点还是慢一点呢?如果快一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感受周遭的压迫感。但未来,会是他们期盼的那样吗? 有些事情,在有些时间里,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此刻的安安已不在意。周围的那些谈恋爱的同学大多任性又潇洒,好像「恋爱」只是枯燥学习生活的调味剂,但他们不是,他们热烈又克制,执着且认真。安安的内心,在经歷了过往种种后,慢慢坚定了一个念头:管它未来什么样,爱就认真爱。 那个男孩儿值得她的认真。 她在沉沉的思绪里入睡,而这个夜晚,对章家明来说,却是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回顺城后,处理好五爷爷房子的事情,他周日上午回了家。自从父母离婚,他再没见过爸爸,但妈妈对他的关注倒是比以往多了起来。离婚后,她对工作的热情似乎转移了一些到儿子身上,让他很不适应。这次回去,他只是随口一提,妈妈就一反常态从外地回了顺城,亲自下厨做了饭等他回家。他几乎忘了自己的母亲还会做饭,而且厨艺居然还不错。 饭桌上,女人又提起出国的事情,那是上高中前,她和他谈去县城借读时就提过的。当时他觉得无所谓,对他来说,去哪都一样,没有什么离不开又或者放不下的。但这次他明确拒绝了,因为他有了自己的规划,那是一份属于两个人的未来,他要和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儿在一起。 第80页 女人有些错愕,毕竟眼前的儿子,虽然和自己不似其他母子那般亲昵,却也很少拂她的意。她自然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只是她还是低估了儿子的决心。 她舀了一碗汤放在章家明面前,表情淡淡地开口:「高中时,谈个对象,我就当你找个消遣。不过消遣就是消遣,得注意分寸。」 章家明愣怔片刻,随即明白。以他妈妈的个性,想知道他在学校的事情,也不奇怪。 「不是消遣。」他喝了口汤,抬眼看她。 「小孩儿家家的,不是消遣,还能是什么?」她撇嘴笑笑。 「随您怎么说吧。我不会出国,就正常参加国内的高考。大学的事儿,您就不用操心了。」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我不操心你操心谁,该给你铺的路都铺好了。现在我可以不管你,但是走之前你自己把事情处理干净了。」女人脸上依然云淡风轻,似乎在说着一件极为无关紧要的事情。 「您是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我不需要您铺的什么路。」 女人微微蹙眉,把筷子放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是那个女孩儿教你这么跟我说话的?除了这个她还教你什么了?到处和人打架?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上不了台面的……」看着儿子越来越差的脸色,她没再说下去。 「我吃好了,一会儿就回学校了。」章家明忍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反驳,不想吵架。 「你这什么态度?」以往她和儿子之间虽然冷淡,却还从未体会过这种被儿子无视的感觉,「你大了,觉得我管不了你了是吗?」 「您管过我吗?」章家明看向她时,眼里有些许的落寞。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何必提这些呢?他宁愿他们还是像从前那样,很久都没有一次见面,更没有这样的谈话。 「你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管的?」女人挑眉。 「如果您觉得这就是管,那算我没说。」章家明垂下眼眸。 他听到她微乎其微的嘆气声:「等你出国读书了,我会把这边的生意和上海的拍卖行都结束掉,和你一起出去,以前太忙了……」 「妈」,他张口叫她,「我真的不想出国读书,这个事儿,您就不用再费心安排了。我对将来,有自己的安排。」 「就是要和那个叫安安的在一起?」她突然提高音量,「你喜欢她什么?长的好看的就她一个吗?你就非要找个农村的?再说,你一个十八岁都不到的人,扯什么安排将来,不觉得荒唐可笑吗?」 章家明看着她逐渐凌厉和刻薄的眼神,无力感涌上来。改变一个人的三观和认知,才是他老早就觉得荒唐可笑的。此刻,他只想快点离开:「不帮您收拾了,赶车回学校。」 她显然被他的无视激怒了,走上前将他的背包一把拽掉,扔在地上,嘴边挂上一抹自嘲的讥笑:「你爸那个薄情的人倒是生了你这么个痴情种。我告诉你,有我在,你们就永远不可能。我能让她离开你一次,就可以让她永远离开你。」 章家明捡背包的手顿住,再抬眼看她时,眼里透着一丝寒意:「您找过她?」 「你以为我想找她,她也配。」她冷笑一下,「你对人家痴情,人家可是分分钟就能放弃你。本来就是小孩儿的游戏,你认真箇什么劲儿?」 章家明定定地看着她,觉得眼前的母亲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陌生。他把背包放回椅子上,抬眼看着已有些动怒的母亲:「妈,那我这次就把话说清楚。第一,我很认真,这是我长这么大最认真甚至是唯一认真的一件事。第二,消遣、不配这样的话,您以后还是别说了。在您心里,谁配?我又配做您儿子吗?一定要说配不配,是我不配她,她很优秀。您可以不支持、不理解我,但是别用您的尺子衡量我喜欢的人。第三,我不会出国,您不用再费心安排。」他拿起书包,抬腿往餐厅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还有,别再去打扰她。」最后这句像他留给女人的背影一样,森冷又决绝。 女人怔忡在餐厅里,这好像是多年来儿子和她说话最多的一次,她根本想不到男孩儿已经这么有想法,并且表达得有理有据、不急不躁。她没时间消化刚才的怒气、更没时间消化儿子是什么时候突然长大这件事,离婚后积累的情绪在这一瞬间达到顶点,爆开,沖泻而出。 她急急走出餐厅,扯住章家明的胳膊:「一个外人,比你妈还重要是吗?我就这么不招你们待见吗?你那个爸爸,这边离婚那边就和……」她停顿一瞬,好像忍着奇耻大辱,但还是低低说了出来,「就又要再娶。你呢?我自己的亲儿子,也为了不相关的人这么和我说话。」 她的手因为激动轻轻抖着。婚姻不可避免的分崩离析了,生活了二十几年的男人,却很快另起炉灶。这让她觉得羞辱、愤怒,而后抑郁,再然后念起儿子,像是挣扎海中时的最后一块浮板,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必须牢牢抓住。 感受到母亲的颤抖和哽咽,章家明还是心软了。他习惯了父母的争吵、冷战、沉默,也习惯了他们对他的漠视。他对他们离婚无力改变,甚至觉得是种解脱,但却从没想过母亲还是在意父亲的,至少在意他再婚。她从没在他面前流露过脆弱,回想起来,这应该是第一次。 他嘆气回身,扶她坐到沙发上:「不是要故意顶撞您。爸的事儿,您……看开点吧。」 第81页 「那你呢?」她努力缓和情绪,语气柔和下来,「我都安排好了,原本只是想让你出去读大学,但现在……我已经着手办移民了,到时候你出去读书,妈妈会好好照顾你。」她抬手抚上儿子的脸。 章家明本能的避开,让两个人都一度陷入尴尬。 须臾,章家明打破空气的冷凝:「您怎么打算我都支持,但是我不会出国,更不会跟您移民。您也别再去找安安,这是底线。」他起身,语气里依然坚决。 谈话不欢而散。 章家明的母亲,那个叫陈雅荣的女人,在他走之后,砸了家里所有的能砸的东西。那个一直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终于露出了原本就已破碎不堪的真实模样。 章家明在慢吞吞的火车上后悔为什么没骑车回来,他恨不得能马上回到那个女孩儿身边,抱住她,和她说对不起。他一度以为,她是真的因为要净心学习才捨弃了他,如果是这样,他又有什么理由留住她?但他不捨得,她是他十几年里唯一的执着。父母和家一直形同虚设,只有对她的喜欢是真切的、热烈的,热烈到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过往的生活里,他时时都在抗争,强行为黯淡的日子注入色彩,让自己活得尽可能积极,生活给他什么,他就接着什么。直到这个女孩儿出现,他不需要再做分毫努力,日子就自带了颜色,五彩缤纷,光彩夺目。 她要分手,他不甘心、痛到五脏六腑里。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么突然要分开?古丽敏和范瑞的事儿让她连带着对他们之间也没了信心?慢慢有了一丝怨念,怨她那么轻易就放弃,怨她狠心,怨她对他没有信心。如今想来,恨不得想揍自己。母亲向来自视甚高,优越感爆棚,擅用最优雅的方式演绎刻薄。十几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人去找安安,会说什么,他大抵都想得到。想到这他就不寒而慄,那个女孩儿当时一定比他痛苦百倍、千倍吧。他闭上眼睛,胸口的愤懑翻腾汹涌,压都压不住。 绿皮火车慢慢悠悠拉长着时间,光线忽明忽暗的穿梭在隧道里。他坐不住,走到车门处,和一个男人要了烟,借了火,点燃后却又没有抽,只是看着烟雾在指尖飘渺缠绕。愤懑慢慢变成愧疚、变成心疼,眼眶润湿。把烟掐灭时,他和自己说,这辈子,他都不要让那个女孩儿再受一丝委屈。 第43章 一九九八 时光的钟摆轻轻摇晃,一九九八年的新年在素白的冬天里悄然而至。岁月的痕迹轻轻划过,似是不经意的一笔,却在很多人的回忆中,浓墨重彩。 或团聚,或分离。 那一年的一场洪水席捲了大半个中国,很多人在漫天捲地的冰冷中流离失所,却也在一身身迷彩绿的温暖中捱过了那段日子;那一年的第十六届世界盃,豪门齐聚,瑞奇马丁的《the cup of life》用一句「go,go,go,ale, ale, ale」让很多人的记忆定格在了火热的绿茵场上;那一年,nba也正如火如荼,乔丹还没有退役,科比刚刚崭露头角;那一年,《还珠格格》横空出世,火爆大江南北,万人空巷;那一年,《铁达尼号》在内地首映,创造了票房神话。那一年,网络依然不够发达,人们获取信息的主要途径还是电视、报纸、广播,但也是在那一年,比尔盖茨发布了windows98系统,世界上的第一台iphone诞生,搜狐、新浪、京东都在这一年里先后创立,中国网际网路的黄金时代从这一年开启,人们都被卷在时代的浪潮里,奔腾向前。 那是朴素的年代! 那是澎湃的年代! 那是经典的年代! 东北之东,那个安静的小县城里,人们也在这时代的车轮里滚滚向前,故事仍在上演着,又有谁能止住时间的脚步? 他们在世界的一隅,慢慢走过细水长流的日夜。纵使平凡,却鲜活蓬勃。 新年的第二天,肖老师笑意盈盈的给安安带来一个好消息,她之前参加的数学竞赛拿了一等奖。安安几乎都快忘了这个比赛了,肖老师或许是因为带文科班多年,很少能有学生在理科的竞赛上拿奖,因此非常高兴,在班里传达了消息后,还特意叫了她到办公室表扬了一番。末了问起安安大学的计划,鼓励她一定要奔着最好的大学努力。 午饭时,低调了很久的陆风挤进几个聊得正欢的女孩儿中间,把刚打好的饭里凡是绿色的部分都一股脑扒拉到安安饭盒里,一边扒拉一边撇嘴嘟囔:「可以啊,你倒是啥也没耽误。」 知道他比赛的成绩一般,安安没吱声,低头把那一片片菜叶子塞进嘴里。 「陆风,你这挑食的毛病还没治好?」李桑在快速吃饭的空当眄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开口。 「什么挑食,我这叫物尽其用,资源共享。」陆风不客气的回瞥一眼,转头问安安:「怎么着,什么时候安排会见?」 「快期末考试了,你先好好准备考试吧,见不见的有那么重要吗?」安安含煳着说。 「有!你别想矇混过关啊,最晚这个周末!」陆风恨恨地嚼着嘴里的肉,瞪安安一眼。 「行行行。」安安无奈地笑。 「啥会见?和谁会见?」李桑第一个吃完,一边扣上饭盒一边问。 「坏人。不对,是小偷。」陆风好像对饭盒里的肉也突然没了兴趣,说完这句,恨恨地把饭盒盖儿一扣,径直朝水池走去。 第82页 李桑和古丽敏面面相觑,又一起扭头问安安:「什么情况?」 安安面色微沉,继而轻笑:「要和章家明见面。」 「这是要火星撞地球啊。」李桑一脸激动。 「有你那么夸张嘛,不就认识下吗?」古丽敏不以为然。 「我说你最近是不是被宋欣同化了,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跟不上拍子呢」,李桑斜睨着古丽敏,身体却向安安靠过来:「我说,陆风对你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安安问完,又在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后秒回道,「没有,你想什么呢?」 「这么确定?」 「当然,一万个确定、十万个确定。」 她和陆风实在是太熟了,熟到像是另一个自己,要说陆风喜欢她,她全身的细胞都会叫嚣出三个大字——不、可、能。 李桑摇摇头:「我看未必,那他为什么非要见章家明?」 一直闷头吃饭却还是最后一个吃完的的宋欣接过话茬:「类似于娘家人审查把关呗。」 李桑寻了下声音来源,噗嗤笑出声:「你这脑子倒是越来越灵光了。」 饭后,安安没有和他们一起回教室,去找章家明。 这两天因为张记饭店的老闆娘突然生了病,他答应了中午和晚上去临时帮忙。差不多到了最冷的时节,北风这段时间卯足了劲地肆虐,正午的太阳光亮依旧却暖意寥寥。短短的几分钟路走下来,也觉得冻手冻脚,耳朵边缘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不敢碰。 开了饭店的门,再掀开厚厚的一层棉布做成的帘子,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暖烘烘的热气一瞬打到脸上,迎面扑来的还有里面热闹的市井气息。大中午的,就有几桌人在喝着酒,劝酒声、毫无控制的聊天声此起彼伏,交错在热腾腾的空气里。老闆张哥正拎着两瓶白酒从里面走到外间来,看见安安,笑着指指厨房:「在里面。」安安回想起来,他平时话好像一直不多,看起来老实憨厚,一点儿不像开了很多年饭店的人,倒是老闆娘看起来要精明通透得多。 她沖他点头笑笑,进了厨房。 厨房在饭店最里面,窗外后街的杨树在北风里摇摇摆摆,光秃的枝丫摇曳在一小方窗口里,透过斑驳的阳光和玻璃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竟显得有点妖娆。角落里,厨师正在炒菜,头上烟机唿唿的抽吸着油烟,锅底火舌四起。 少年此刻正在窗口边的另一锅灶旁,长身而立,背嵴清瘦却更显挺拔。他很喜欢穿白色衬衫,可能因为屋里热,脖颈处松着两颗纽扣,袖口挽至手臂中间。眉目疏淡,眼睫轻垂,目光专注在锅里的汤羹中,手上不停的翻动着。干净又清朗的气质,在热气晕染的窄小厨房里显得有点违和,却又莫名亲切。 安安不合时宜地心跳加速,后知后觉地发现,地点貌似也不太合。她靠在门口静静看着,直到他侧身找东西时看见她。原本清淡的眸光中溢出欣喜,笑在同一秒,眼底晕染开一抹温柔,水波一般。 太喜欢看他笑了。暖,暖到足以抵挡窗外的唿啸。 安安陷在花痴里不能自已,等他走过来,她才勐然回神。 「是不是特别好看?」他揶揄轻笑,两只手抚上她红红的耳廓,轻轻摩挲。 安安不好意思地笑笑,一时竟忘了反驳。耳朵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让她因为室内外温差而恢復知觉的耳朵,一下子更热了起来。她看了眼里面刚炒好菜,正叮叮噹噹装盘的厨师,拉下他的手臂。 「又这么……光着出来是吧。」明明是刻意又嗔怪的表情,语气却温柔得如同屋里流动的水雾一般。 「什么啊,我哪……光着出来了?」在这样的温柔里,安安不自觉就带着似撒娇的语气。 「那你围巾呢?帽子呢?耳朵都要冻掉了。」他回身把厨师刚炒好的菜端过来,「在这等我,马上回来。」 等他端着盘子走到门口时,张哥恰好从外面进来,递给他一杯热水,接过那盘菜:「外面可冷了,让她喝点热水。今天差不多了,不会上新菜了,你回吧,别误了下午上课。」说完,沖安安点头笑笑,出了厨房。 安安喝了几口水,感觉彻底暖和了起来。章家明把锅里的汤盛进汤碗,和厨师交代了是哪桌点的,带着安安出了厨房。 等他穿好羽绒服要出门时,安安拉住他,顺手扯了旁边桌上几张餐巾纸递给他,指指他额头:「还有汗,擦一下吧,别感冒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她,唇角微扬,继而弓了弓身子,把额头凑过来:「你帮我擦。」 安安被他眼角的笑意鼓动,抬手帮他擦掉,转头就看到张哥在柜檯后看得目不转睛,还带着那么点……慈父般的笑容。 擦好汗,他倒是不着急出去了。找了张空座位让她也坐下:「在这说完再回去吧,找我什么事?」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安安捏了捏还是不太舒服的耳朵。 章家明脸上漾起清朗的笑,眼里游走着一抹玩味:「你这小丫头今天这是怎么啦?」 安安弯弯嘴角:「没怎么,是有事找你。「她顿顿又说:「前段时间那个数学竞赛,我得了一等奖。」 从老师告诉她这个消息,她倒没有多兴奋或者开心,但和他说出来时,却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开心。 「这么厉害啊!」章家明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说,要什么奖励?」 第83页 「不要奖励。」她不自觉的抿抿嘴唇。 「还有事要说?」他问。 安安不禁腹诽:他是有多细心,像是吃透了她一般,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泄露了心思。 「嗯,就是上回和你说的那个事儿。陆风……」 没等她说完,他笑起来:「我俩见个面看把你紧张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啊,小姑娘。和他说,周六晚上吧,我请他吃饭,就在这,行吗?」 「嗯」,安安点头,「我其实不是紧张,是有点……别扭。」 「懂。不过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专心准备考试,听到没?」 安安乖乖点头,别扭和担心的感觉倒是真的少了很多。 「那你呢?好好复习了没有?」说完压低声音,「你天天在这帮忙,还有时间复习吗?」 「会好好复习的,不是答应你了吗?」他挑挑眉梢,「前一百名,对吧?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继而又补充道,「这大冬天的,张哥一直雇不到人,帮他过渡下吧,他媳妇儿下周就能出院了。」 两个人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和张哥说了声,出了饭店。 章家明把安安羽绒服上的帽子扣到她头上:「明天做操时我要再看你不带帽子,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安安好像极少因为同一个问题被诟病,讪讪地转移话题:「人家比你大那么多,叫叔都行了,你干嘛总叫哥?」 「他让的,说是和我投脾气。」 「他好像也没什么脾气」,安安把手也插进羽绒服兜儿里。 章家明笑笑:「你是没看他骑摩托车的样子,勐着呢,不过技术不错,还会修理,年轻时好像还经常和人玩赛车,娶了媳妇后媳妇不让骑了,车也卖了。」 「哦」,安安若有所思地说:「那你以后也少骑吧,确实挺不安全的。」 风大,迎面灌过来。章家明的手原本一直按在她羽绒服帽子后面,防着被风吹掉,听她这么说,顺势用手掌把她头转过来沖向自己,自己也微微低头,寒风都挡不住他语气里的热度:「管我?人家是被媳妇儿管,我也想让媳妇儿管。」 安安的脸一瞬红的如桃子一般,转头往前走着:「那我不管了。」 「餵」,身后声音响起,撒娇意味明显:「给点面子行吗?」 安安在前面边走边笑:「快点走,要上课了。」 后面人认了命:「遵命。」 面子不重要了,都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一九九八年的事件资料,部分来自网络。 第44章 见面(1) 周六晚上,安安和陆风按约好的时间一起去张记。 走出教学楼前,陆风突然停下来。 「怎么不走了?」安安回头,见他一脸沉重。 「安安,你想过将来吗?」陆风眼里闪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想说什么?」安安拉上羽绒服的拉链,没有看他。 「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不是一时兴起。但既然你是认真的,就得想想你们的将来吧。你们……有将来吗?」此刻的陆风,是这许多年里,安安见过最认真、最深沉的。 「为什么没有?」安安笑笑。 「你成绩这么好,他成绩比你差很多;他在这属于借读,最多也就到高三下学期就得回去,你们到时候怎么打算?还有,安叔他们要是知道了,你怎么办?都想过吗?」 陆风的认真,让安安没办法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他此刻的神情,让她想起了他从小到大唯一那次打架。 初二那年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前院董叔家来了一个亲戚家的孩子,看起来大他们几岁。来了没几天,就在村里出了名,不是打了谁家孩子,就是偷拿了谁家东西。安安和陆风那天返校,回家时抄了近路,近是近了许多,但中间的一条河上没有桥,有人临时搭了些石头可以踩着过河。快到河边时,陆风去买东西,让安安河边等。安安那天一时兴起,自己走上了「石头桥」,走到一半时,董叔家的亲戚从河水下游跑上来,言语里不干不净,还迅速搬走了她前后的石头,抱着肩膀看安安的热闹。安安脚下的石头成了一个孤岛,前过不去,后回不去。她厌恶地看着眼前一脸坏笑的人,没顾自己穿的运动鞋和长裤直接下了河,趟水往对岸走。那人没热闹看了,甚是不满,上前拽着她胳膊各种言语骚扰,安安烦了,想甩掉他胳膊,拉扯间直接一屁股坐进了河里,那男孩儿拍着大腿笑。陆风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跳进河里拉起安安背着她过了河,放下安安后和那男孩儿直接扭打在了河里,当时陆风的神情,认真到有敢死队的感觉。可惜毕竟小了那人几岁,两人力量上还是有差距的,但陆风也算让对方挂了彩。 回去路上,安安责怪他:「就趟个河,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和那样的人打什么架?弄一身伤。」 陆风嘴角一撇,冷哼一声:「他欺负谁欺负惯了?打不过他,我也咬掉他两块肉。」 那天晚饭时,陆叔给陆风加了鸡腿。陆风从后菜园跳到安安家窗子下,一边啃鸡腿儿,一边和安安说:「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找哥,哥替你出头。」 安安白她一眼,顺窗子飞过去一包创可贴:「哥你个大头鬼。」 平日里拌嘴拌成了习惯。 但安安心里是拿他当哥哥的。 第84页 这一刻,面对他认真地「提问」,她没办法再避重就轻。 「想过」,她眼波里平静如水,「成绩不是问题,我不在意,况且他的成绩考个本科没太大问题。借读的事儿,不借读不也一样,总归都要高考,总归都要离开这里;至于我爸妈,如果有需要,我会和他们说。」 「和他们说?」陆风抬眼看她,「看来你还真是打定主意了。」 「喜欢他什么?」他问。 「不知道。」安安顿了顿,还是补充:「就是喜欢。」 「那大学呢?考到一个城市?」陆风低下头,一点点拉起羽绒服的拉链。 「争取吧。」 「你们都商量过了?」陆风又问。 「没有,还没提过。」 「没提过?」陆风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敢情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啊,你是不是傻?人家没准到高三走人就和你拜拜了好吗?你在这一往情深的。」 安安看他一眼:「他不会。」 陆风一口气梗在喉咙,半天才长长呵出来:「那人家家里呢?什么情况你都了解过吗?」 安安的心一瞬到底,这是她最怕被问及的,是她满腔孤勇中唯一不可控的那部分。 「你还去不去?哪这么多问题。现在还远没到扯什么家里的时候吧。」她还是不得不避重就轻。 原来有这么多沉重的问题啊。这半年,她也把它们翻来覆去的掂量过。和以前不同的是,她不再那么害怕了,他还会和自己说,别怕,都能解决。 但这些沉重的问题中,好像有一个是她刻意迴避的。 「我跟你说,今天我就是要把这些事都和他谈清楚。要是他根本没想过,你趁早和他分手。听到没有?」 陆风严肃的表情让安安想笑,又笑不出来:「快走吧。」 因为特意约在了饭点后,张记里人不算多,但也还有几桌。他们进门时,章家明正在给一桌结帐。见他们进来,指指里面包间,示意自己马上就来。进门时,发现包间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安安的那三个死党。 李桑一见安安和陆风进来,马上站起来:「陆风,凑个热闹不介意吧?」 陆风难得话少,没什么精神地摇摇头。 古丽敏走到安安身边:「李桑非拉着我俩来,要是不合适,我们一会儿就先回去。」 安安心里倒是松口气,有她们在,挺好。 陆风先开了口:「不用,正好做个见证。」 古丽敏看向安安,小声问:「怎么这么严肃?」 安安笑笑:「随他吧。」 说话间,章家明开门进来,张哥在后面跟着:「都是家明同学吧,菜马上就好,一会儿还想吃什么就叫我啊,都别客气。」 「谢谢张叔」,李桑嘴甜得很。 男人脸色微红,挠挠头。 章家明笑笑:「都跟我一样叫哥吧,省的像我占了你们便宜。」 「谢谢张哥。」李桑马上改口。 张哥笑着答应。 安安不禁又在心里想:真好。眼下这境况,她们要是不在,她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鬼气氛。 张哥出去时,大家还都站着,气氛瞬间就真的有点……诡异。 「都杵着干嘛啊,赶紧坐。」还是李桑在张罗,「陆风,你过来,坐里边。」说着拉陆风坐到了最靠里面的位置,然后拉着古丽敏和宋欣坐在了旁边,章家明坐在了靠门口的位置,看着愣神的安安,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安安过去坐下时,很明显感觉到了对面的两道寒光。 「那个……呵呵……咳咳」,李桑清清嗓子,「你别说,咱们今天还真是饱眼福了哈,这两个大帅哥坐一桌还真是挺……赏心悦目的。」李桑眼神在章家明和陆风之间游弋了一个来回。「是吧,丽敏。」 「啊?啊!」古丽敏堆起笑,「是啊,是啊。」 莫名紧张。 好在张哥进来送菜,包间的门打开,送进来外面的划拳声和菸酒气。安安第一次觉得,划拳的声音好像也没有那么吵。 门又关上,隔绝出一室安静。 「说清楚,谁赏心,谁悦目。」陆风冷冷开口。 「你,你悦目。赏心的事儿,那肯定是人家俩人啊。」李桑冲着门口的章家明和安安抬抬下巴。 陆风乜了一眼李桑:「要不要喝点水?口渴了吧。」 「嫌我话多就直说,夸你还不领情。」李桑瞪他一眼,端起面前的茶杯咕咚了两口,「喝就喝,我还真渴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明明是自己很熟悉的两个人,却还是觉得紧张。安安莫名觉得今天这顿饭,生生被陆风营造出了见家长的氛围。 她也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放下水杯刚想说话时,身边的人在椅子上轻轻覆上了她的手,把她微凉的手指包在了手掌里。他清朗开口:「你好,陆风。我是章家明。」 陆风看过来,顿了片刻,下巴沖安安抬了抬:「你好,我是她朋友,很不普通的那种。」 李桑扑哧笑出声,见陆风一脸严肃,又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没忍住,你们继续。」 章家明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左手食指轻刮着眉梢,右手轻轻搭上安安的肩膀:「那我是不是要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她普通的……男朋友。」 陆风轻哂一声。 第85页 一个满脸肃杀,一个笑意融融。 安安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俩能不能都……正常点? 章家明笑着起身,隔着桌子沖陆风伸出手:「来吧,风哥,别让她紧张了。」 陆风撇撇嘴,站起来和他握手:「装什么小,你比我大。」 两人手握在一起的瞬间,李桑夸张地唿出口气:「妈呀,紧张死我了,搞得真跟领导会晤似的。能吃饭了吗?两位。」 陆风把一双筷子递给她:「快吃吧,你。」 气氛终于慢慢正常起来,几个女生聊起了天,两个男生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中途章家明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端着一盘排骨豆角,放在桌上时对安安说:「尝尝,我做的。」 安安模煳记得好像是和他说过,自己爱吃这个的。 「章家明,怎么着,你将来是打算做厨师吗?」陆风一脸不爽地问。 「可以啊,不过只做她一个人的。」章家明看向她,眼里璀璨笑意。 安安闷头夹了根豆角放进嘴里,只能当没听见他俩的话。 陆风撇撇嘴:「说点正经的。今天正好安安最好的几个朋友都在,大家一起做个见证。」 那三个姑娘纷纷抬眼,好像被陆风今天的反常影响,都没再吃东西,看着眼前隔桌而坐的,两个少年。 李桑说的没错,这俩人放在一起,还真是挺养眼的。 章家明今天没穿白衬衫,一身宽大的蓝色卫衣随意搭在牛仔裤上,出色的身高让他即使坐着也显得嵴背挺拔。头髮依然很短,一双薄薄的内双,眸色清幽又淡定,鼻樑高挺,整张脸线条干净清俊。他的寸头、眼睛、薄唇组合在一起,在不笑时多少让人觉得有点桀骜、还带着点淡漠,但笑时却又瞬间打破,暖阳般的气息从唇边不大不小的酒窝里顷刻溢出,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如此融洽地糅合在一起的。陆风比章家明稍矮一点,却有着女生都羡慕的白皙皮肤,整张脸可以用眉清目秀来形容,典型的大眼睛双眼皮,在微卷细密的睫毛下显得灵动有神,还带着点孩子气。薄厚适中的嘴唇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极好地诠释了唇红齿白是什么样子,几近耳朵的碎发随意的搭在前额,又额外平添了几分孩子气。 「说说将来的打算,想过吗?」陆风言简意赅、大人般地开口,打断了旁边几个女孩的眼神。 安安也不自觉挺直了后背,放下筷子,转头看了眼章家明。后者也正看着她,淡淡笑意:「吃你的。」 「将来太远了,坦白说,我也不确定会怎么样。」他好像陷入了一瞬的沉思,「但能保证的是,我这辈子,就认她一个。只要我在,就没人能让她受委屈,包括,我的家人。」 最后这半句,安安知道,是让她心安的。 陆风好像还算满意这个答案,转瞬又说:「别整虚的。她能考上什么样的大学,你应该清楚,那你呢?」 「你这就为难我了。」章家明笑笑,「我哪考得上我家小学霸的学校。不过,她去哪个城市,我就去哪个。」 「还不是你家的呢。」陆风撇撇嘴,直视过来:「认真的?」。 「当然。」章家明收起嘴角的笑。 「如果有一天,安安不喜欢你了呢?」陆风似乎是早就拟好了问题清单,一个接一个发问。 安安想说话,陆风一个凌厉的眼神飞过来:「你别说话。」 这是陆风气场全开的一天。 章家明转头看她,一瞬不瞬的眼眸中揉入一抹日光灯的清冷光色。她抬头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他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似乎停顿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那她可以随时离开我。」 安安听到自己的心脏撞在胸腔里的回声,一声比一声清晰,那是比听到他说这辈子只认她时,都更激烈的跳动。脑海中突然回溯到那个夜凉如水的晚上,实验楼边,少年在她肩头哽咽:「安安,你是我唯一的盼头了。」 一层水雾不合时宜地拢进眼眶。 她低下头往嘴里胡乱塞了几口饭。 章家明把水杯往她手边推了推:「慢点。」 「你们几个,去外面看会儿电视。」陆风推推身边的李桑。 李桑一时还没从两人的对话中缓过神来:「啊,什么?哦,好。咦,不是,还有什么我们不能听的吗?」 「对,出去玩去」,又抬头冲着安安:「你也和她们一起出去待会儿。」 几个女孩儿出了包间,章家明端了几盘没怎么动的菜送出来。回去时和安安说:「一会儿吃好了你们就先回去吧,别在这等我们了,烟味儿很大。」他悄悄指指隔壁桌还酒兴正浓的几个中年男人。 安安摇头,眼睛盯着他。 他笑笑,握了握她的手:「那我们尽快。」 等章家明回了里间,古丽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紧张死我了。」 「是啊,陆风今天好不一样,吓得我都没怎么敢吃饭。」宋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安安,你这恋爱谈得真不容易」,李桑抄起桌上的筷子,咽了口口水,视线挪到桌上的菜上,「还是你们家章家明贴心,我也没吃饱呢。」 安安看向包间关上的门,没什么心思再吃饭。 第45章 见面(2) 外间吃饭的人陆续散了,张哥在忙着盘帐。 第86页 电视里一集《水浒传》播完了,片尾曲里的《好汉歌》不停重复着那句「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他俩不会打起来吧。」古丽敏从电视上挪回视线。 「打什么啊,连点儿动静都没有。」李桑随口答着。 安安看了眼包间纹丝不动的房门,起身走了过去。 推门进去时,就见陆风已经坐到了她原来的位置上,两个男孩儿都在靠近门口的座位上,背对着她,此刻正勾着肩,搭着背。陆风一只胳膊搭在章家明肩上,另一只扬在空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动着。 …… 什么情况? 听见开门声,俩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章家明还好,陆风的脸红得活像猴屁股,头髮乱七八糟的搭在额前,双眼迷离。 「喝酒了?」安安侧着身子站在门口柔声问。 章家明回身把她拉进屋子,让她坐在自己另一边的椅子上:「喝了点儿。」 陆风的酒量她是知道的,基本就是——没酒量。这两年过年时,两家一起吃饭,他偶尔也会跟着两个爸爸喝一点,通常不到一杯就能让他颠三倒四、醉意滔天了。 这会儿陆风已经把头搭在了章家明另一侧肩上,进门时还听他嘴里高谈阔论,这会儿声音全无,眼睛微闭,看起来……还挺小鸟依人的。安安无奈地嘆口气,起身到陆风一边,坐在旁边椅子上叫他:「陆风,别在这睡,回宿舍吧。」 陆风「腾」的坐直了:「谁睡了?要回你回,我俩还没说完呢。」 「明天再说吧。」安安哭笑不得,「再不回去,宿舍要关门啦。」 陆风抬眼看墙上的钟,盯了半天:「才8点多,关什么门?」 安安没理他的话茬,起身说道:「起来,回去。」 陆风睨了她一眼,转头对章家明说:「看到没,就这个脾气,也就你要她。得,交给……你了,我回去了。」 安安瞪着他腹诽:你这临阵倒戈连一个小时都没用上,倒的还挺彻底。 「送你」,章家明笑着起身,「一起回。」 陆风用两只胳膊拉住人家:「不用,外面好几个姑娘等我呢,不用你送我。你一会儿啊,把她」,说着回身指向安安,「把她送回去就行。」眼神回时,还没忘撇嘴瞪了安安一眼。 章家明叫了李桑进来,交代了几句。李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陆风:「走吧,大功臣,送您起驾!」 「得嘞,走着。陆风扯过里面凳子上自己的衣服,脚底不稳地出了门,李桑恨恨地跟在后面。 没几秒,他又扒拉开李桑把头探回屋里:「家明兄,你听过那句话没?」 见章家明不解地看他,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眼前划过:「友情比爱情更可悲,因为它比爱情更长久。」后半句的声音突然高出一个八度后,他用手指搓着额头:「谁说的来着?谁来着?」 「王尔德」,章家明似笑非笑地开口,转头问安安:「这些年你是怎么忍他的?」 安安笑笑没有说话。那边,李桑把陆风一路拽走,走廊里传来俩人愈走愈远的吵嘴声。 室内,安静下来。 章家明坐回座位,拉起安安的手。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手心里透着温热,两只手都被他握着,安安的心跳没来由地提了速。 「怎么突然喝上酒了?」她定定心神后,又恢復了一脸清静的样子。 「高兴,就喝了点儿。」他唇角一直带着笑,视线自门关上,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脸。 这么近距离地被注视,安安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脸。 「脸怎么这么红,你也喝酒啦?」他突然靠近,低着声音问。 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尖。 安安抬眸看他时,他蕴着酒意的眼睛依旧清澈,如一汪清潭。携着隐隐酒意,却依旧是一副干净清咧的少年模样。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醉了。 「说……又说什么了,你们?」她仓惶地问。 他笑笑,又靠近一点:「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你再长大点,再告诉你。」 「现在……」 安安的话被他欺身覆上的阴影截住:「现在,干点别的。」 他把她环在椅子里,起身遮挡住头上亮晰的灯光,吻上了她。 这是他,第二次吻她。 他的唇,在她唇上辗转,停留。 这个吻,炙热、绵长,却仍带着克制。 安安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长睫如羽翼般垂搭、跳动。 心脏如重鼓,声声迴响,余音绕耳。 直到她觉得氧气已尽时,他才放开了她。他把额头搭在她的额头上,平復着起伏的胸腔。许久,才哑着声音说:「安安,我好像听到心跳声了。你的,还是我的?」 安安觉得自己的脸应该能滴出水珠了,热气凝结而成的那种。 「你的」,她突然笑起来,小声回他。 他把她捞进怀里,低低笑着:「对,一定是我的。」 她也抱住他,在他胸口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后,低低开口:「章家明。」 「嗯?」 「我不会离开你。」这是她在听他说她可以随时离开时,就想告诉他的。 他手臂短暂僵了一瞬,随即又紧了一分:「我知道。」 一室静谧,只有头上日光灯里电流的滋扰声和逐渐偃旗息鼓的心跳声。 第87页 「刚才你都没怎么吃饭吧?」他抬头看了眼钟,「还有时间,等着,给你下碗面去。」 安安没有等在包间里,和他一起进了厨房。 看着他把一锅热水烧开,蒸气从沸腾的透明水泡中破裂而出,升腾的热气渐渐包围了眼前清朗的男孩儿。下面、下菜、装碗,动作一气呵成。 安安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一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就胃口全无,也不觉得饿。倒也不是紧张,好像是注意力的分配问题,她曾经这么分析过。最典型的一次,是后来的高考,三天里她好像只吃了几片西瓜。 此刻,一切归于安静。她突然觉得,饿了。 「你要吃吗?」她问,见他不吃,她把一碗面吃了个干净。 临出门回去时,她瞥到了桌子远角的酒瓶,瓶里已没剩多少。 「你俩喝了那一瓶白酒吗?」她有点吃惊地问。 「嗯」,他淡淡答着。 「多少度的」,安安一边问,一边探出身子把酒瓶拿过来,「五十……八度?」她眉头微蹙,看向章家明。 见她紧张的神情,他没再轻描淡写,右手勾着后脖颈笑:「张哥这就没低度酒。」 安安把酒瓶放在桌上,颓然说道:「那陆风完了。」 章家明收了笑,勾着脖颈的手拿下来托起她的下巴,让她没办法不直视他:「这么紧张,担心的是他?」 安安愣了一瞬才明白他的意思:「不……不是,你这不是看着没什么事吗?他酒量……特差。」她用渐降的音量说完了这句。 「没让他喝那么多,他喝得慢。」他收了手,回身开始穿羽绒服。 「你生气啦?」安安小声地问他,手指捏在桌子边缘,指甲上泛出一层白。 他回头看她,一时有点后悔刚才的举动,把她拉到身边:「没有,没生气。就是……一个很自然的……反应。」他努力找着精准的措辞。 「那我以后,和陆风还能像以前一样相处吗?」她问。 「当然」,他把她拥进怀里,「早和你说了,和我在一起,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你总……吃醋。」安安在她怀里闷声嘟囔。 「能不这么直接吗?」他无奈地笑着看她,「我控制,不吃了,真的。你不用有任何改变,以前什么样儿现在还什么样儿,什么都不用担心,知道吗?」 清俊的眉眼,缱绻的怀抱,温柔到极致的声音。 「嗯。」安安轻答出声。 「不过,有一点。」他支起她的肩膀看她。 「什么?」 「不许有肢体接触。」 安安忍不住笑出声:「知道了。」 彼时的街上。 李桑和宋欣架着醉意渐浓的陆风,半拖半拽。 陆风却一把推开她俩:「你们都先回去吧,我……自己能走,我要……散散步。」 「散你个鬼啊,这么冷,快点儿走。」李桑甩甩胳膊,「重得和猪一样。」 陆风居然没再和她斗嘴,歪歪斜斜走到路边,靠在杨树上。 今夜没什么风,但温度依然很低。 「要不你们先回吧,我陪他在这待一小会儿。」李桑对另外两个女孩儿说。 大家似乎都看出了陆风不一样的情绪。 「好,别太长时间了。」古丽敏嘱咐李桑。 等到她俩离开,李桑再回头时,陆风已经顺着杨树一路下滑,坐在了地上。两只胳膊搭在双膝上,头垂到两膝之间。 李桑走过去:「喂,起来,地上凉。」 没反应。 她拽他:「起来,听到没?」 「坐一会死不了,能怎么凉?」陆风突然抬头,眼神因为酒精的作用有些涣散,晃了一瞬才找到眼前的人,继而拍拍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才凉。」 李桑嘆口气,蹲下来:「我说陆风,你是不是喜欢安安?」 陆风像突然被踩到了尾巴:「谁喜欢她?我会喜欢她?」 「你喊什么?不喜欢你哭什么?」李桑没好气地站起来。 「谁哭了」,陆风抹了一把眼睛,看着手指上的水迹愣怔一瞬,「这什么玩意儿?」他随意在身上一擦,又靠回树上。 「喜欢就追,你这张张罗罗的,又见人家男朋友问东问西,又和人家喝酒拉家常的,弄的跟嫁妹妹似的,然后自己在这哭……」 「你能不能闭嘴」,陆风扶着树干歪斜站起,「我哭……我哭是因为……我要怎么和我爸交待啊,他心心念念的儿媳妇……没了。」他颓然地倚靠着树,眼神空空。 「看你那点儿出息吧」,李桑搓搓手,「承认喜欢有那么难吗?」 陆风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转而看向她,半晌:「我没想过,我是真的没想过。喜欢?是喜欢吗?」 李桑又嘆了口气:「那你现在也不用想了,来不及了,人家有主了。章家明挺好的,你都不知道,要是没他,安安高一时……」 「他是挺好的,是挺好的。」陆风好像没太细究她的话,只是喃喃地重复着,「可是,她就不能等到了大学或者再晚一点,再找吗?」 「她急什么,我都还没准备好呢。」他继续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人家处对象,你准备个什么劲儿?」李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一脸悲戚的神情。 第88页 「你们都不了解她」,他继续自言自语般地低喃,「她这人看着特别冷,话少、不爱搭理人,但其实没人比她的心热,她要认准了谁,那就真的是谁了。她非要现在就找,我就是……就是不踏实。」他突然一甩胳膊,一个没站稳,又半坐在地上。 「行,她是不该这么早谈,让您老人家操心了。咱回去吧,你不冷我冷,我快冻死了。」李桑跺着脚抗议。 陆风抬眼看她,扶着树起身往回走,李桑赶紧跟在后面。 快到宿舍门口时,陆风突然拉住李桑:「那个……那个……」 「什么?别磨磨唧唧的,快说。」李桑看一眼宿舍方向,恨不得赶紧冲进去。 「我哭的事儿别和别人说。」陆风压低了一点声音。 「呵」,李桑轻哂一声,继而笑起来:「看来还是没喝醉。行,替你保密。」 第46章 举报 期末临近,几天后就是期末考试。 自从陆风和章家明见过后,这傢伙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天天和章家明同进同出,除了上课、睡觉,几乎都要黏在一起。大冬天的,克服懒癌和人家一起早起跑步。一个高一的学生频繁出没在教学楼二楼,连带着认识了不少七班的同学,学哥学姐叫得那叫一个亲热。 午饭时,李桑一直盯着陆飞看,后者正在不远处七班的饭桌上,和章家明一起吃饭。食堂是按照班级分的圆桌,起初还有椅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开始站着吃饭,椅子也就都撤了。这会儿,陆风正高谈阔论到眉飞色舞,吃饭也没能堵住他的嘴,离那么远也能感受到他话匣子的威力。 古丽敏伸出手在李桑眼前上下划拉:「看什么呢,吃饭啊,我们都快吃完了。」 「哦」,李桑回了神,「怪胎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你们说说,陆风那傢伙是什么路数?你看他这段时间,跟屁虫似的黏着章家明,下课就往我们班跑,他什么情况?」 见大家都没说话,她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安安,你说。」 安安喝了口汤,抬眼看了一眼七班方向的俩人,恰好赶上陆风也看过来,沖他做鬼脸,末了还瞪了她一眼。 「你管他一个幼儿园大班的干嘛?」安安笑笑。 「我看他也是,自从知道你和章家明的事儿之后,智商跟坐了滑梯似的,一滑到底。」李桑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正说着,陆风突然端着饭盒走过来,挤到安安身边:「安安,我认真观察了下,你们这对象处的很不认真啊。」 背后邻班的两个人回头看了过来。 「嗯,你再大点声儿。」安安把饭盒里最后几口饭用勺子往一处归拢着。 陆风看看后面,缩了缩脖子:「sorry,sorry。」 「不过我说的是事实啊,你看看你俩,说是处对象,还没我们高一那一对对的会玩,一星期都见不上一面。」 「你都快把章家明霸占成私人财产了,人家安安还怎么见?」李桑在旁边打抱不平。 「什么霸占,我那是在发展一份坚不可摧的友情,懂不懂?」陆风冲着李桑扬眉。 「发展你个头,坚不可摧你个鬼,一肚子坏水。你这叫什么你知道吗?」李桑白他一眼,学着平时陆风总是引经据典的样子说:「人有悲欢离合,皆因怪胎点缀生活。」 古丽敏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近墨者黑。」 「你说你,这么粗俗,以后怎么嫁人?」陆风夸张地对着李桑嘆气,「我这不是在验证安安同学的眼光吗?不接触怎么验证?」 安安终于乜了他一眼:「你能干点儿正事吗?上回谁大言不惭说期末要考第一的?」 见陆风没接话茬,她抬腿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我们考试前向来都不见面的。不过既然您老人家这么担心,我们就破例一次。」说着径直朝正在刷饭盒的章家明走去。 章家明见她过来,接过她手上的饭盒,把自己刚刷好的递给他:「拿着。」 等他刷饭盒的当儿,安安问:「复习的怎么样?」 章家明抬眼看她,嘴角微弯:「考完你就知道了。」 「你怎么不问问我?」安安说着话,把身体靠在水池边。 「别靠这,都是湿的」,章家明用胳膊肘轻推她,语气里闪过得意的感觉,「你还用问吗?」 刷好,两人一起往外走。安安偷偷回头冲着水池边刚过来刷饭盒的陆风嘟嘴做鬼脸。 「完了,安安这智商也被你拉低了。」李桑傻眼在水池边。 「章家明」,出了食堂,安安叫住他:「你带我出去骑车兜一圈吧。」 「现在?」章家明歪头看她手腕上的表,「时间倒是够,可是……」 「别可是了,快走吧,考前放松。」安安沖她笑。 「干嘛笑那么甜?你再这么笑,我一会儿车都骑不稳了。」他嘴角的弧度也不自觉的弯着,和她一起去张记取车。 安安倒不是真的和陆风怄气,只是想让章家明放松一点。从高一开始,他似乎就对自己有可能会耽误她学习这件事心有芥蒂,尤其快到考试时,更是如此。 到张记时,老闆娘也在,她刚出院几天。两个人也就没骑车出去,在饭店里聊了会儿天。张哥好像特别高兴,话比平时多了起来:「媳妇儿,你不知道,前两周都是家明在咱这帮忙,多亏他了。」老闆娘似乎还是没完全恢復体力,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但还是拉着章家明和安安说话,让她们考试这几天都到店里吃饭。 第89页 时间差不多时,两个人打算回学校。出了门,安安突然看见摩托车上的新头盔。 「你换头盔啦?」安安跑过去拿在手里摸了摸。 「给你的,之前那个你戴有点大。」 安安笑笑把头盔放回去,心里莫名就很暖。 几天后的期末考试,一切如常。 考试刚一结束,安安就被肖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还有其他老师在,肖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又带着她去了听音室,那里这个时候没人。 一路无话,肖老师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安安隐约意识到了是为什么事找她,她渐渐习惯了,也慢慢做好了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的准备。 不出所料,果然是说她和章家明的事儿。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居然是被举报的,还有证据——几张照片。 肖老师从信封里拿出照片给她看。有她和章家明一起走在操场上的,有两人一起在教学楼下楼的背影,还有她在篮球场边还他衣服的镜头。镜头里,她抬头看着他,他接过衣服的一瞬,他们眼神里对彼此的专注一览无余。即使这样,就凭这几张照片,不承认也是可以的。不过安安现在对这个问题很坦然,所以并没有否认,倒是开起了玩笑:「还以为您会老早就发现呢?」 「你严肃点。」一边抬眼看她,肖老师一边把照片收了起来,「说说,什么情况?」 安安看了一眼肖老师,不自觉地把碎发揶到耳后,思考着要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按她的个性,从来都是不喜欢和老师多谈的,只不过肖老师有些不一样,她对他有着不同他人的信任感。 「他是我高一时的同桌,我们是在谈恋爱。」她在开口的一刻打定了主意,眼里一汪清澈,再没有一丝迟疑和害怕。 「章家明的情况我大致了解过了,这些照片考试前两天我就收到了。」肖老师顿了顿,又接着说:「安安啊,你成绩很好,也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有考虑过现实问题吗?这些年,我也接触了不少早恋的学生,要么无疾而终,要么耽误了学习,都是没有好结果的。而且我带过的学生里可是没有像你成绩这么好,还早恋的啊,你可是第一个。」 安安笑笑,这个第一还真是说不出的……别扭。 「虽然不知道考虑的对不对,但您说的现实问题,我们都考虑过。不管结果如何,我想试试。」她很平静,语速不疾不缓。 「可要耽误了学习怎么办?再有半年你就高三了,高二是关键时期,时间很宝贵。你上了大学再谈也不迟啊。」 见安安没说话,他又接着说着:「以后选择的机会会更多。你才多大?才见过多少人?优秀的人,大学里、工作场合里岂不是更多?」肖老师也算苦口婆心了,没有指责,没有提及家长,只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在劝导。 「我知道。」她低声重复。 「知道什么?」肖老师还是紧皱着眉。 「我知道优秀的人很多,但是对的人只有一个。」她语气和平时一样淡淡的,「我也知道我在这是为了考大学,不是为了喜欢一个人,但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与其压制、消灭,我更想控制。我觉得,我能做到。」 肖老师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言论。 这样的师生谈话,他经歷过多次,有和学生一方的,有和学生双方的,甚至也有家长参与的。学生们大多是否认、沉默、辩解,再么插科打诨、做做表面功夫,唯独没有安安这样的。坦诚、沉静、笃定、淡然,甚至透着些许不适龄的成熟,看起来确像经过了深思熟虑。 沉思了须臾,他才脸色稍霁地再开口:「先回去吧。」 这就结束了?虽然疑惑,安安还是点头答应。 走了几步又被叫住:「这次的成绩明天就能出来,如果你们俩人成绩都不错,至少没有比以往成绩差,我可以考虑一下你的想法。不然,咱们还得再谈,你不能太固执了,要把眼光放长远。」 对安安来说,这次还没有结果的谈话,已经是出乎意料了,甚至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她的心脏里跃动着难以名状的激动,如火苗般一点点升腾着希望。并不奢望被支持,但是渴望被理解。那是她从非同龄人身上甚至是一些同龄人身上都不曾获得的。 她冷静了下情绪,才说了句「好,谢谢肖老师。」 出了听音室后,走廊里,她突然怯怯地问了句:「那个……照片能给我吗?」 肖老师一怔,继而被她气笑:「你是要毁灭罪证还是要留着作纪念啊?等等吧,过些日子再给你。」 安安也笑,内心腹稿:拍得挺好的,我毁它干嘛?当然要留着了。终于有和章家明的照片了,不是吗? 第二天下午,肖老师就把照片给了她。有些不情愿,有些隐隐的担心,但还是说:「如果你坚持自己能控制好,那就努力做到。要谈,就好好谈,不要瞎折腾。」 安安的表情管理向来是强项,那一刻,她没克制住,让自己喜形于了色。 「别得意太早,我要看你成绩说话,还有章家明的成绩,也得看。」 而且,没有区别对待,没有说他一个成绩不如你的会耽误你这个年级第一名。真好,太好了!好到她连谢谢都忘了说,一路跑去找章家明。 一秒都没停地跑回宿舍楼,上气不接下气。 第90页 在二楼的楼梯口随便拦了个男生,请他帮忙叫人。这是她从来都不会做的事情。 章家明从走廊深处急步走来。深蓝色的校服裤子、素净的纯白衬衫,羽绒服随意对摺拿在手上。走廊头上唯一的窗子里透进一束光,笼在他后背上,一路推着他走向她。走廊里昏昏暗暗,他的轮廓在那束光线里一点点清晰、靠近,像她无数次想像过的、渴盼过的,他们的未来。 安安的眼眶一瞬润湿。 「怎么了?」他一脸担心。 她胡乱抹掉眼泪,又拉着他一路跑出学校,跑到张记。 那个冬日的下午,一所县城的高中里,一个满心欢欣的女孩儿拉着一个不明所以的少年,奔跑在属于他们的世界里。 直到章家明载上她,去往湖边。她在后座上,心里开起自己的玩笑:安安啊,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对800米跑多点自信了。 冬日的风拂过耳畔,每一缕,都是自由的味道。 很冷、很真实。 第47章 六十六名 她把头贴靠在他背上,车子的轰鸣声似交响乐般一路徜徉。 章家明把车子停在湖边时,安安像跳鞍马似的一跃跳下。 章家明摘下头盔,瞬也不瞬的看她。两手扣在她胳膊下,把她又一下抱回车上,让她侧坐着:「到底怎么啦?」 安安意识到自己有点……激动,嘟嘴笑笑:「你知道你考了多少名吗?」 「多少?」 安安伸出一只手掌,把手指张开,一边变换着手指的姿势一边说:「六十六。」 章家明抿嘴笑:「嚯,六六大顺啊!那你就开心成这样,都喜极而泣了?」 「不全是」,安安从口袋里掏出装着照片的信封,递给他看,「我们班主任找我了。说要看我们这次的成绩决定怎么处理这些照片和咱俩的事儿,刚才他找我,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 没等章家明说话,安安已经跳下车子,学着肖老师的口吻:「要谈,就好好谈,不要瞎折腾。」 「真的?」章家明被她的样子逗笑。 安安不停点头:「真的。」 他伸手拥住她:「还头一次见你这么高兴。」 她在他胸口支起双手,仰头问:「你不高兴吗?」 他低头看她。因为冷,也因为兴奋,她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小巧的鼻翼、粉润的嘴唇微微张着,清透乌黑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 「当然高兴。」他在她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笑脸,声音格外清朗。 「别这么看着我,看得我想亲你。」他盯着她的唇看。 安安推开他:「和你说正经的呢。」 「我也说正经的呢!那我考这么好,怎么奖励我?」他把头探到她的方向,认真地问。 安安不说话,拇指指肚在裤线边一下下搓着食指,突然转头亲了他脸颊一下,亲完就跑。 章家明呆愣在原地,五秒钟。 追上她,把人拉住:「再亲一次。」 「哪有你这样的?」安安脸上的红晕肉眼可见的加深了数倍。 「你这奖励给的太突然了,我都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呢,再说你不能厚此薄彼吧」,他指指自己左脸,「这边再来一下。」 安安笑笑,从善如流地照做。 翘起的脚还未落地时,他背身弯腰蹲下把她背了起来,一路背着她往湖里走,远处山林里传来回声:「我太高兴啦!」 「你发什么疯啊」,安安拍他肩膀,「一会儿把狼招来了。」 身下的人把她往上颠了颠:「狼来了,我现在也能给它打跑。」 两人拉着手走在湖面上。有一段时间没有下雪了,大部分地方露出了厚厚的冰层,向里面看,白色的冰层下隐着深处的暗蓝,完全看不出最里面的样子。有的地方平整光滑,有的地方又粗糙坑洼,就像在沸腾的水泡状态下被一瞬冻上;还有的地方裂痕交错,把厚厚的冰层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块状,却又在表面浑然一体。整个湖面在视觉上展现着一种无序的美。 安安看入了神,蹲下来去摸那些裂痕,表面却摸不出来,光滑得像被特别打磨过。 等她摸够了,他拉她起来,把两只手攥进自己的手心:「想没想过,照片谁拍的?」 安安恢復了清静的样子:「还能谁啊。你那次在球场让人家丢了面子,就拍几张照片,算是客气了。」 章家明嘆气:「那次是有点冲动,可是回去后我也跟她道歉了。」 「不是沖你,是沖我。得亏我们文理有别,没什么直接的竞争关系,不然我估计啊,就不是几张照片的事儿了。」安安脑海里不自觉闪过王佳举着热水壶淋下热水的样子。 章家明脸色暗了下来。 「别担心了,应该也就这样了。她照片也拍了,还特意等到考试前送给我们老师,就是想让我考不好……对了,章家明,你都没问我考的好不好?你到底关不关心我?」她突然转移话题,嘟起嘴巴。 章家明笑笑,轻捏她嘟起的嘴巴:「你怎么可能考不好?」 「怎么不可能啊,哪那么容易就考好。」她突然笑眯了眼睛,伸出两根手指:「不过这次真的还不错,我有两科是满分。」 她最近发现,成绩好不是让她最开心的事儿,和喜欢的人分享成绩好这样的事情,才真的让人开心。 第91页 「这么牛啊」,章家明也少有的惊讶样子,「那我要好好奖励你。」 安安一瞬想起刚才的奖励,推着他跑开。 「你慢点,别摔了。」身后的人无奈地笑。 找个学霸当女朋友,最大的坏处,就是反应太快了。 偷吻计划落空。 *** 因为大家约好了临回家要聚聚,他们赶在晚饭前去了张记,没有在湖边等日落。 张哥把唯一那间包间留给了他们。 古丽敏一向善解人意:「张哥,我们就在外面吃吧。」 「不用,你们就在房间里吃。今天想吃什么随便点,你张哥请客啊,多晚都行,别着急回去。」老闆娘先于张哥开口。 「媳妇儿你忘了吧,他们宿舍有关门时间的。」张哥在身后开口。 「对哈,我忘了」,老闆娘一边擦桌子一边回头看张哥,嘴角噙着笑。 「你去歇着吧,我来擦。」张哥接过了她手里的抹布。 章家明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一瞬的怔忡。他很喜欢在这间饭店待着,有时候就是觉得,这种温馨的场景,让他觉得舒坦、踏实。 「您身体怎么样了?」他张口问老闆娘。 「好多了。就你张哥,小题大做。」老闆娘拍着张哥的背,眼神不自觉落到张哥身上。 「张哥这是心疼您。」陆风接过话茬,「章家明,你好好学着点啊。」 安安去了卫生间,一进门就听到这句,瞪他一眼:「去厨房端菜。」 「你就跟我厉害。」这么说着,他还是起身,去了厨房。 「我也去,我也去。」李桑起身跟在后面。 宋欣见安安进来,马上问:「安安,成绩是不是出来了?下午老师和你说了没?」 「嗯,出来了,不过我没看到榜,肖老师就说了我的。」 「哦」,宋欣一脸失望。 「都考完了,先别想了。你要是着急,明天去找肖老师问问。」 「啊,那算了,我可不敢。」宋欣摇摇头,「你帮我去问吧,行吗?」 安安笑:「行,那我去问问。先吃饭,明天再想这事儿。」 「嗯」,宋欣眉眼舒展了一点。 一顿饭吃的,轻松热闹,有陆风和李桑在的地方,想不热闹也难。他俩在一起的场面,通常会显得以前安安和陆风的斗嘴,有点小巫见大巫了。陆风闹着喝酒,没等安安阻止,李桑已经跳脚:「你歇了吧,我可不想再扶你回去。」 「不用你扶,有家明哥扶我。」陆风扯开嘴角冲着章家明笑得灿烂。 「搞什么?」李桑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风哥,我今儿没时间扶你啊,我和小姑娘一会儿还有事儿。」章家明靠在自己的椅子上,胳膊随意搭在安安的椅背上。 俩人时常互相叫哥,听多了,也不像开始那般别扭了。 「有异性,没人性。」陆风语气恨恨。 聊着聊着,话题自然扯到了近在眼前的寒假。那时大家都没有手机,也不是每一家都有电话,放一次寒暑假就像鸟儿们各自回了自己的山头,不提前约好,联络起来颇有困难。成绩还是会在假期返校补课时才会公布,安安这次是在肖老师那提前知道了。考试后,宿舍都会给两天时间,不会让大家马上离校。今天已经是考试后的第一天。明天,大家就要又一次各奔东西、各回各家了。 在通讯不够发达的年代,距离的存在感会大大增强。 大家因考试结束、寒假来临的兴奋感,很快便不约而同转移到了离别的悲戚感上。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二十几天的离别,对于正值青春年少的他们来说,足以名正言顺地惆怅一会了。 宋欣要去外省的姥姥家过年,古丽敏要和爷爷去省城看爷爷的眼疾,李桑妈妈给她好不容易联繫了一个老师,逼着她去顺城学播音主持。 陆风一撇嘴:「你这口才还用学?你妈是嫌你话还不够多吗?」 「再多也没你多」,李桑乜他一眼,「那你呢?假期干嘛?」 「我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呗。」他看向对面的章家明和安安,「还有就是,和安安双宿双栖一下。」 「家明哥,羡慕不?」他闪着星眸,一脸得意。 章家明习惯性地用食指指腹勾着眉梢,笑意淡淡,伸出胳膊把安安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和他栖吗?」 安安特别认真地把口里的菜咽下去,吐字清晰:「不栖。」 「受不了你俩,全都见色忘义,重色轻友,不思进取。」陆风把饭碗往前一推,「饱了,彻底饱了。」 李桑笑得前仰后合:「你活该,嘴上永远没有把门的。」 「来来来,我在这给你开闢个位置,你来站岗。」陆风指着自己的嘴角。 他俩的吵嘴声一直延续到了走廊里,由近而远。 安安和章家明留在包间里。 热闹的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不久前在这里,他吻过她。记忆鲜活得如同蹦跳的鱼儿,在脑海中游走穿梭。 章家明似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轻笑揶揄:「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她走到窗边,手掌反着支在窗台上,向街尾看去,那里的路灯下,他们一起堆过小雪人。 第92页 「不知不觉,有这么多的回忆了啊」,安安在心里感嘆着。 「过来」,少年淡淡招手。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他拉过她的手,摩挲着指尖,微凉的触感在安安的指尖散开。他在身旁低低开口:「真不想放假。」 「你……放假怎么打算啊?」安安问。刚才大家都有安排,都有打算,唯独他没有开口。 「陪陪五爷爷吧」,抓着她的手些许用力,「想你了怎么办?」 「就二十几天,很快就过去了。」安安低语。 「嗯」,他似有若无地回应着。 「不回你自己家吗?」安安试探着问。 「看看吧,我妈大部分时间在上海。」 「上海?」 「嗯,她有个拍卖行在那边。」 这好像还是安安第一次听他说起他家里的事儿,以往所有知道的信息都来自五爷爷。 「她有几个同学在那边,早年合伙开的拍卖行,现在好像陆续也退出了,我妈自己在管吧。」他继续解释着。 安安在他说话时,反握住他的手。她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陪着五爷爷,会很想陈叔吧。很想陪着他,可惜,那好像是他们都无力做到的。不是不想,不是不做,是不能做,没有办法去做。如果去陪他,她要怎么和父母解释呢?去了,也会给他添麻烦吧。 头顶依旧是那日滋滋作响的电流声,日光灯白炽,洒下清冷一片。 「安安,你家在县城的什么方向?很远吗?」章家明突然问。 「嗯,不远,什么方向……我也不知道,以后我带你去一次你就知道了。」安安是个没有方向感的人,东南西北这四个字在她脑子里是背诵概念,没有真实含义。 「小笨蛋」,面前的人轻刮她鼻樑,「真带我去你家吗?」 「当然。」安安在回答时,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自然地说出了要带他去自己家。 她和父母相处模式平和。或许是由于她打小就有主见又很踏实认真,父母虽然不懂什么民主,但的确很少介入她的事情,她的大小事情大多自己拿主意。尽管谈恋爱这事儿她之前没想过和父母坦白,但并不是因为害怕,而单纯是觉得有一些难为情,加上不想让他们担心。 也就是这一刻,安安突然有了和父母坦白的想法。如果坦诚的沟通过了,他们是不是能相信她呢?是不是还会像从前那样由她自己决定呢?她因为这个想法一时走了神。 「回去吧。」章家明起身拿过她的羽绒服给她穿。 她抱住他:「明天你送我吗?」 「送你。」他把头搭在她颈窝里,闷闷地出声。 第48章 太多离别 那晚回到寝室后,李桑好像还没从和陆风斗嘴的乐趣里抽离出来,继续拿安安开涮。 「卿卿我我完啦?捨得回来啦?」她从上铺探下脑袋。 寝室里除了她们四个,还没回家的还有两个女生。安安和章家明的事儿,在寝室里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古丽敏从水房回来,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水迹:「对啊,安安,是不是特捨不得啊?」 「是啊,是啊」,安安笑着应和,从架子上拿出洗漱的东西。 「等会儿再去洗脸」,李桑从上铺跳下来,拉住安安,「我问你,到什么程度了?」 以往这个时候,古丽敏大多会截断李桑八卦的神经。今天或许是因为考试完了很轻松,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安安,也跟着打趣问:「对啊对啊,到啥程度了?」 「到……」,安安扯着长声,把宋欣的好奇心也从斜对面床铺上扯了过来,直勾勾看着她,等着她说。 「就不告诉你们。」 「哼」,李桑失望地一屁股坐她床上,「不告诉我也知道,你啊,不是我们纯洁的小安安喽。」 「啊?」安安有点儿不明所以。 「你看看你们几个刚才饭桌上说那话,什么宿啊栖的,一个问栖不栖,一个不栖的。」李桑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摇头,「安安,你是跟着章家明彻底学坏了。」 「对啊,安安,你谈恋爱我觉得行,但就是……就是……」,宋欣一时不知道如何措辞,脸涨的微红起来。 安安哭笑不得:「你们今儿这是要围攻我吗?那就是顺着陆风说的话顺口那么一说,开玩笑而已,李桑你思想能不这么龌龊吗?」她故意把龌龊两个字加重。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啦」,李桑一摆手,「不过还是得提点你一下,别被爱情沖昏了头脑啊。」 「知道啦,谨遵懿旨。我可以去洗脸了吧?」安安举了举脸盆问。 「准了,去吧。」 *** 第二天早饭后,安安去帮宋欣问了成绩。还是老样子,她从上了高二,成绩没有退步过,但也没有多大进步,一直在原地徘徊。倒是古丽敏成绩一直稳步向上,这次进了文科班的前十名。问都问了,不太喜欢和老师打交道也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的她,破天荒请肖老师帮忙去高一办查了陆风的成绩——依然是年级第二。 一一告别后,大家先后奔了火车站或汽车站。 汽车站里。 放了寒假的缘故,候车大厅里人比往常多一些,已经没有座位可坐。 安安、章家明、陆风三个站在候车厅一角,聊天。 第93页 离开车时间还剩十分钟,检票的队伍在远处的检票口一点点向前挪动着,中巴车停在检票口外的小广场上,迎接着回家的人们。 安安情绪低落,从听到检票的广播起,一直忍着不让眼圈泛红,半坐在立在地上的行李箱上,攥着车票,望着地面发呆。倒是陆风,什么场合也止不住他的沟通欲望,吧啦吧啦拉着章家明说个不停。 「风哥,你知道你多亮吗?」章家明无奈地笑,推着陆风背向他们,「来,你照照远处,顺便给我挡挡。」 「靠,你要干什么不轨行为?」陆风最近学会了学校里男生们的口头语。 章家明不理他,拉起安安,抱住:「别哭啊。」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安安反倒是忍不住了。眼泪不管不顾地冲出来,洇湿了他的衣服。他给她擦眼泪,有点无措,有点心疼,差点忍不住几欲从胸口撕裂而出的不舍。 「好了没?」陆风一直没有回头,一堵墙般立在两人身侧,「再不走,车走了啊。」 「走吧。」章家明拉过安安的行李箱。 「章家明」,安安擦了把眼泪,把行李箱从他手中接过来,「这次你先走吧,别去站外等我的车了。」 章家明轻轻抹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滴:「好,我先走。」 他倒退着边走边看向她,沖她笑着摆手,然后转身大步走向候车室外。 安安的眼泪又不听话地冲出来,她不愿意再看到他在汽车站外孤单的立着。看向她的车时,她却只能随着车子慢慢加速,一路向前,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什么都不能说。但那又怎么样呢?即使是她看着他走,她还是觉得他好孤独,清瘦的背影在她的泪水里飘来盪去,让她想抓也抓不住。 他的身影消失在候车室门口的一刻,安安无力地蹲在地上,埋头哭出了声音。 陆风无奈地嘆气,拉她起来进了站,上了车。 踏上车门的一刻,车子启动,缓缓出站。 安安打开窗子看向他过去站立的地方,这次,他真的没在,她颓然地坐回座位。 车子加了速度,拐弯行远。 章家明从水果摊位的一堆摞得很高的纸箱后走了出来,望着已无踪迹可循的方向。 他快步走向车子拐弯的地方,又顺着公路前行一段,直到分岔路口。 这样,可以离她的女孩儿近一点,他想。 车上。 「行了啊,不知道的以为生离死别呢,一个二十天的寒假,你要搞成这样吗?」陆风难得安静了一会后才开口。 安安没心情说话。 离别固然难过,但她的眼泪,多半是因为那份无法排解的心疼。他会在哪过寒假?他会在哪过年?除了五爷爷,还有人陪他吗?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口处像压上了千斤重石,心脏在胸腔中慢慢被压到无力跳动,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直奔胸口而去,喘不上气,憋闷、无力。 每当这个时候,她会想:还是快点长大吧,长大到可以名正言顺的陪着他的那一天。 可谁又能拨动时光的脉搏呢?它不会因你欢乐而停留,更不会因你痛苦而飞奔。 陆风也没见过安安今天的样子。她通常都是冷冷的、淡淡的,见过她哭,没见过这样不管不顾地哭。 他从背包里拿出水杯递给她,没再揶揄她。 安安冷静了一些,头靠在窗子上发呆。 一路无话。 车子行过一半时,安安坐直身子,看了眼陆风:「陆风,我想和我爸妈说」。 「说?说什么?」陆风转头看她,继而眼睛瞪大:「不行。」 「为什么不行?」安安眼睛看向窗外,「我没和你商量。」 「安安,你什么情况?怎么年龄长了,心性倒是倒退了。处对象这事儿就够任性了」,他压低声音,「还要和家里说?你听说过谁早恋主动和家里坦白的,瞒着还来不及呢好吗?」 说完还不解气,把水杯一把拿了回来:「别喝了,你是把水都喝脑子里去了吗?」 「早晚都得说,我觉得我爸妈应该能接受。」安安也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倒是耐心下来。 「你爸妈能接受,我爸妈接受不了啊。」陆风不自觉就提高了音量。 安安抬头看了一眼车厢里的人,车里暖气给的足,大多已经昏昏欲睡了。 她反应了下陆风的话,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刚才的积郁好像都被他气没了一半:「你这什么逻辑?」 「还笑、还笑,你是没心没肺吗?我说的不对吗?逻辑对着呢。你以为我爸这十几年的儿媳妇是白叫的啊!」陆风好像真的动气了。 「那不就是大人之间开的玩笑吗,没有人当真啊。」安安不再笑。 「你怎么知道没人当真?至少我爸就很当真。」陆风还是很激动,「我跟你说,肯定不行啊,你处对象我不管,但至少我找对象前,你不准和家里说。」 安安一时语塞,本来也没拿定的主意,也就更加不确定了。 半天,她说:「你还是等大学后再找吧,别学我。」 「哼,你还知道自己不对呢。」陆风还是没好气,嘟囔着说。 「我从来没说自己对啊。」安安嘆了口气。 「行了,别自怜自艾的了。你也可以了,啥也没耽误,第一是你,有对象的也是你。你看看我,从前被你压一头,现在被那个怪人压一头,千年的老二。更惨的是……」,他突然停了话茬。 第94页 「更惨的是什么?」安安问。 「哎」,陆风一脸悲戚的看向窗外,眼睛半眯,「两个黄鹂鸣翠柳,我连对象都没有。」 安安另一半的积郁又被他逗没了,心里无数个大写的服。 「没心没肺,一会儿哭一会笑。」陆风瞪她一眼,不再说话。 和家里说的打算,就这样半路夭折。 回到家,两家父母早就张罗了饭菜,两家凑到一起吃了一顿。这样的聚会他们也早都习以为常,从来不会有和长辈吃饭的拘束感。散了饭局,两个妈妈会一起收拾打理,两个微醺的爸爸喝茶聊天。时间早的话,四个大人还会支一桌麻将,摸上几圈。 家里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有变。依然是妈妈每日打理好家里的一切,一日三餐给两姐妹换着花样的做好吃的,爸爸下班早的话,会给妈妈打打下手。晚饭后,妈妈等着看电视剧的当口,爸爸会拿出箫或者口琴吹上一段,大多是很老的曲子。爸爸有时候会让姐妹俩跟着唱,俩人从小听到大的曲子,都是信口拈来,直到电视剧开始了,爸爸会一边收起他的宝贝,一边说:「今天的音乐会到此结束,明天继续。」然后陪着妈妈一起看电视剧,只不过通常一集还没结束时,他就打起了鼾。妹妹不喜欢看电视剧,会窝在姐姐房间里缠着她说话。直到这一日滑入尾声,四下安静。 安安睡前,穿戴整齐,偷偷熘到院子里看月亮。乡村的冬日,寒气清冽,白气随着唿吸在鼻尖缓缓散开。月亮在冬日里显得清冷了许多,但却更加光亮。赶上十五前后,圆月当空,前排房子的砖瓦上不规则地闪过道道银色,让人不自觉就有了水波粼粼的错觉。 安静,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唯远处传来的狗吠声,让她从静立中恍惚醒来,蓦地觉得冷。 仰头再望向那片幽蓝,还是那轮月在守护这片浩瀚的夜空和安宁的世界。想念的心雾融进圆月洒下的皎皎光华里,思绪一波又一波地涌动。 想他,很想他! 怪不得古人都把思念的情绪寄托在月亮上。 不过古往今来的文人们,也不是只寄哀思与明月的,大多会在哀伤后流露出一些旷达、一些希望。安安想着那个少年的笑,暖意融融,能让她心头的苦涩一瞬远走。 这九霄之上,月亮也不是如看到的那般孤寂吧,它的光华里不也承载着太阳的暖吗? 安安笑自己胡思乱想,终于在脚趾都叫嚣着太冷的时候,悄悄打开房门,回屋睡觉。 自然里的很多事物亘古不变,跟随歷史变迁,看遍世间百态,很多人因此寄情于它们,却不知自己的生命也在这不经意间渐渐成熟。 放假没几天,事情就多了起来。要去看姥姥,陪她住几天;几个舅舅听说她回来了,也都纷纷捎信儿让去家里。好在他们住的都不算远,她收拾了书本住去了姥姥家,上午在姥姥家复习过往的功课,下午挨个舅舅家串门。一周下来,安安觉得自己肯定是吃胖了。 赶在春节前几天回了家,要和爸爸一起给爷爷奶奶上坟。爸爸是家里的老大,自从她上初中起,爸爸会在每年祭扫时带上她。对爷爷奶奶的印象不多,他们都在她上小学前就先后因病走了,只知道爷爷是当年抗美援朝的老兵。爸爸每年都会带上一瓶老酒洒在爷爷的墓碑前,然后在墓碑前沉默很久。安安慢慢感受到了生命逝去代表着什么,却还并不真切。 抚上冰冷的墓碑,他忽然对陈叔的离开对章家明意味着什么,有了更真切的感受。他要接受一个亲近的人毫无徵兆的突然离去,然后为他办一场葬礼,看着他化为尘土,再送他入土为安,从此天人永隔。任你再想他,都永不可能再见一面,再说上一句话。 或许那个人离开时你还恍如梦中,但日后再身处与他朝夕相处的环境中时,会突然在某个熟悉的场景下,因那人的不在而后知后觉的痛彻心扉。 那一定很疼吧。 他问爸爸:「爸爸,你想爷爷奶奶吗?」 爸爸说:「这么多年了,谈不上想了。不过还是经常梦见他们,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她记得章家明也这样说过:「经常梦见他。」 回去的路上,她陷入多愁善感的莫名伤痛里: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再见和离别?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黄鹂鸣翠柳,我连对象都没有。」——来自网络 第49章 虽未久别,相逢亦欢 从墓地回来后,爸爸见安安情绪不高,给她拿了钱,让她找陆风一起去买鞭炮。 陆风的寒假基本都是宅在家里,他妈妈是从外地嫁来本地的,虽说在省内,但也大多两三年才会回去一次,不会每年都回娘家。奶奶家的亲戚不多,只有一个叔叔,和他们住在同一个村子,所以他不太需要出门走亲戚。 去找他时,他正在家里修理收音机,零件拆了一桌子,正抓耳挠腮的组装。 安安也没什么兴致去买东西,干脆留下来看他修理。 陆风组装到一半时,她突然开口:「我想过完年去找章家明。」 陆风抬头看她一眼,随即垂下眼眸,没说话。 「和你说话呢」,安安递给她一块电路板,他好像找这个东西有一会儿了。 陆风接过来,把那小块儿板子嵌好,才指着收音机开口:「你说你,一个女孩儿,连这个都懂,怎么就不懂得矜持点儿呢。你以前也不这样啊,这是怎么了?中迷药啦?」 第95页 安安从椅子上站起来:「回去了,你慢慢修。」 陆风站起来扯住她袖口:「干嘛啊,还不能说你了怎么着?去就去呗,到时候你和家里找个合适的理由,我帮你打掩护,行了吧?」 「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他把桌上摊着的零件拢在一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没了继续的兴致。 安安把零件又都小心地分散开,不紧不慢地问:「怎么了?什么毛病?」 陆风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我爸说收不到fm,只有am.」 安安把装到一半的收音机放平,低头看了起来,半晌才说:「陆叔是不是又拆开改装着玩了?」 「嗯」,陆风依旧懒懒地,「你还不知道他,这个家他就差没把我拆了。」 安安笑笑,不置可否:「你这也没给修好啊,装上也没用」,她指着电路板上集成块的两个焊脚说:「这俩焊脚不该焊一起的,得分开。」 陆风顺着他的手指凑近了看:「那让他自己搞吧,我还以为他是哪块儿没装对,焊活我可不会。」说完抬眼看她:「从哪学的?」 安安笑笑:「以前陆叔拆装的时候你都没看,我可是没少看。」 陆风撇撇嘴,没说话。 *** 大年初四,安安出发去了顺城。从家里过去要先坐汽车,再倒火车。他想不到什么更合适的理由,就和爸妈说想去找同学玩。父母向来很少过问她的事情,但她以往除了到县城鲜少一个人出门,听她说这次要去城里,还是有点担心,送她出发的路上嘱咐了一路,安安都一一答应。 她并不确定此行能不能见到章家明,只是想去武馆碰碰运气。如果见不到,就看看五爷爷也好。 一路雀跃、一路担心。 一早出发,下午四点才到顺城。等她站在武馆门前时,已经快五点了,天也擦了黑。她觉得大年初四的日子,武馆必定是大门紧闭的。与其说,这次是来找章家明的,不如说是被想念的心情日日厮磨后的冲动之举。见不到自然就死心了,乖乖回去等开学,她就是这么想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武馆并没有锁门,里面灯光大亮。一时反倒是有点不知所措了,她站在门口给自己鼓了半天劲儿才拉开了武馆的门。 五爷爷戴着老花镜,在一进门的那张大桌子后坐着睡着了,手里还捏着报纸,桌上的茶水裊裊升着热气,飘散在头上日光灯的光亮里。 安安坐下来等他。 良久,他轻咳出声,睁眼后片刻才认出她。 「小安安,真的是你啊。」他摘下花镜,从桌后走出来。 安安笑,这个给人用小字开头命名的习惯难道是从他这源起的吗? 「真的是我,五爷爷。五爷爷过年好。」她乖巧地答着。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你来太好了。」 几个太好了,让安安有点摸不着头脑地受宠若惊。 「还没吃晚饭吧。走走走,跟我回家。」他把桌上简单归置了下,一边关灯,一边拉着安安出门。 「五爷爷,那个……」,安安努力措着辞。 五爷爷清朗笑出声:「家明一会儿回来也会回家里,你先跟我回去。」 安安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紧跟着又紧张起来,心跳不止。 跟着五爷爷走在路上,半晌才想起问:「他去干嘛啦?」 「去换镜子去了。武馆要重新开业,之前的镜子换了一些,有一块尺寸还是不合适,他去换去了,估计快回来了。」 「哦,武馆重新开业?」安安问。 「嗯,等晚上让家明和你说,都是他在张罗。哎呀,小安安,家明回来看到你得多高兴啊,太好了,太好了!」 安安此刻的心情,简直开心到要飞起。她满脑子也都是:太好了!太好了! 五爷爷的家就在武馆后身胡同的一个老旧居民区里,不大的两居室。没有客厅,只在进门处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饭厅,两间卧室差不多大,屋里陈设也很简单。安安把从家里带来的药酒和糕点放好时,五爷爷已经麻利的揉上了面。 「安安啊,你坐一会儿啊,我给你包饺子。门边的那个柜子里有书,对了,还有相册,你无聊的话就看看。」五爷爷的话从厨房传来。 「晚点再看,我帮您吧。」她洗了手进厨房帮忙。饭不会做,饺子在家里还是经常给爸妈打下手的。北方人对于饺子有着特别的偏爱,逢年过节,大事小情,都要包个饺子。 五爷爷看着安安熟练擀饼的样子,满脸笑意,欲言又止。 饺子包一半时,响起钥匙开门声。 安安的心也跟着那钥匙一起转动,两只手明明都被占着,却还是不知道该放哪里好。 「五爷爷,您怎么先回来啦!没人给我开门,镜子差点……」章家明一边换鞋一边说话的声音,在看到厨房里的人时戛然而止。 先是惊讶,然后是安安想了一个假期的,暖笑。 五爷爷饶有兴致地看着呆滞在原地的两人。半晌,看他俩还是谁也没动,只看着对方傻笑,才一边擦手一边冲着章家明说:「傻小子,走不动啦!」 章家明勾勾眉梢,上前拉了安安进了一间卧室,留五爷爷在身后爽朗地笑。 他反手关上房间门,把她捞进怀里。 安安想和他说话,在他怀里挣了下。就听他低低地说:「别动,抱一会儿。」 第96页 「五爷爷还在外面。」她满脸通红的小声说。 「嗯」,他又紧了紧手臂,「没事儿。」 他揉着她的头髮把她的头贴靠在自己胸口。 「听到了吗?」他问。 「什么?」安安不解。 「我的心跳声,我感觉心脏要跳出来了。」他低低地笑着。 安安抬手抚上他心脏的位置,他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喃:「好想你!」 任他抱了会儿,安安出声说:「出去吧」, 「好」,俩人一起进厨房帮忙。 小小的厨房一下子热闹了起来,锅里的水沸腾了,饺子下了锅,很快就飘到了水面上,鼓鼓胀胀,可可爱爱。室内白雾晕染,窗上覆满水汽,一颗颗水珠顺着玻璃蜿蜒流淌。一室淡黄的光下,两个忙碌的身影,朦胧又温馨。 五爷爷被他俩安排等在餐桌前,不让他再进厨房。章家明把安安包的饺子放在一个单独的盘子里,煮好端上桌时,和五爷爷说:「您别偷吃啊,这盘是我的,最多给您……两个。」 五爷爷压低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厨房安安的耳朵里:「没人跟你抢,你媳妇儿包的都给你。」 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媳妇儿,谁要做那个幼稚鬼的媳妇儿啊。 自古女子皆口是心非,不分年龄。 吃好饭,章家明把安安推进卧室:「在这歇着等我」,顺手塞给她那本刚才安安想看还没看的相册。 厨房里水流声响起,安安翻看着那本边角已经捲起的相册。 大多是章家明的照片。他和小时候相比,变化不大。小时候看起来更清俊一些,有几张明眸皓齿的样子,有点儿像……小姑娘。安安嘴角弯起,摩挲着照片里男孩儿的脸。 「是不是特别帅?」他不知什么时候回了屋,坐在了安安身侧,把她半拢在身前。 「自恋」,安安莞尔,继续翻看。 后面有一些武馆里的照片,陈叔严厉又认真地样子,让安安恍惚回到了那个在武馆练习的下午。 「武馆怎么又要重新开吗?谁来教课啊?」安安问他。 「五爷爷总念叨陈叔离不开武馆,想着房子在那闲置也是浪费,他每天过去看,去了就难过半天,全当给他找点事儿干吧。陈叔之前有几个徒弟,我联繫了下,有两个可以过来教课。至于管理,五爷爷现在身体恢復的还行,他对那摊事儿也熟。」他不疾不徐地和她解释。 「嗯」,安安轻轻答着。在她心里,眼前的少年总是让他觉得有种年龄上的落差感,明明只大一岁,却总觉得大她很多。 「你回来后就一直在忙这事儿?」 「也没有,临过年才决定,好在原来的东西大多能用,这两天想把房子重新粉刷收拾下,联繫下以前的学员,看看情况,争取回学校之前能开起来吧。」 「那你回家了吗?在哪过的年啊?」安安又问。 身后的人顿了下:「刚放假时回了。我妈在上海过的年,我不想去。」 安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随手向后翻着相册。 一张相片后好像还有一张,明显比旁边的厚了一些。 安安伸手去拿底下的相片,章家明忙不迭地按住她的手,轻笑着出声:「这张不准看。」 「为什么?」安安不解,继续拉扯着相片。 「确定要看?」身后的笑声很是诡异,坏坏地,还夹着那么点害羞的意思。 安安是在拉出照片后,才后知后觉地回味出了他刚才的笑声。 照片里,一个七八岁男孩,正在水池边玩水。重点是: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 安安一瞬就红了脸,又抿着嘴默默把照片塞了回去。 「看过了,要负责啊」,身后的人笑得肩膀在颤。 安安回头嗔怪地瞪他,脸上的红晕在灯下显得异常柔美。 章家明没让她再转回头去,他的唇跳脱了大脑控制般覆上了她的。 这是他一见到她时就想做的,怕吓到她,忍了。这一刻,朝思暮想的女孩儿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红扑扑的脸颊、乌黑莹润的眸子里淌过柔色的光,他有一瞬的思想空白,吻上去几乎是个本能的动作。 她的唇晶莹软糯,不受控制地想停留更久。他这次不想再浅尝辄止,不由自主地探身向前,手扣在她脑后,一点、一点加深了这个吻。 安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能思考,也不想思考。只是闭上眼睛,沉浸在唇上轻柔的触感里。似阳光倾洒般温暖,似雪花融化般莹润,似繁花盛开般美好。 她的手还抓在相册上,他轻柔地握住,搭在自己的腰侧。 全世界只剩他温柔的气息。安安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等他恋恋不捨地放开她时,她觉得自己完了。根本不敢看他,脸上像着了火,忍不住想用手按住胸口里极不安分的心脏。她想把头转过去,他却不让,将她抱的更紧。安安感觉到了他胸腔里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和自己的不相上下。 他的手掌从她背上轻轻抚过,声音低哑:「害怕了吗?」 安安轻轻摇头。 压下羞赧的情绪,她仰头看他。无声的眼波里,流动着信任和依赖。 他也看她,读懂了。 他收紧手臂:「安安,你能待多久?明天,能不能不走?」 第97页 安安笑着点头。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时,发现五爷爷已经睡了。他找了新的洗漱用具出来,一样样告诉她,灯的开关在哪里,热水器怎么用,东西都放在哪里。等她开始洗漱,他回去换新的床单被罩。 安安洗好,回卧室看到正弯腰铺着床铺的那个人时,才想起这个尴尬的问题——今晚要怎么住啊? 她倚在门口,看向他。心里不停盘算,却不好意思问出口。 「好了」,男孩把被子铺好,揶好底下两个被角,抬头看她。看着看着,嘴边弯起弧度:「别傻站着了,坐车坐了一天,赶紧过来睡。」见她不动,他笑着补充,「我去武馆睡。」 安安松了口气,磨磨蹭蹭走进去。 他推着她:「快点,睡觉了。」 他背过身去,安安迅速地脱好毛衣钻进被子,脚下有个暖热的东西,应该是热水袋。碰到的一瞬,心上也跟着一暖。 章家明回身蹲在床边看她:「那我走了啊,明早多睡一会儿,不着急起。」 她在他站起转身时拉住他的手,声音小到不能再小:「等会儿再走。」 他坐回到床头一边,拇指摩挲着她的额头:「那你赶紧睡,等你睡了我再走。」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 这一日,感觉像一场梦一样不真实。真的见到他了,并且此刻,他就在身边。她有一瞬的恍惚,又睁开眼睛。 「睡觉,乖。」少年一如既往的温柔,让她确信了眼前的他、刚才的吻、心中缓缓流过的爱意,都是真实的。 她很快就睡着了。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他将她的手放回被子,轻轻关上灯,开门、下楼。 第50章 一起 走在回武馆的路上,章家明脚下异常轻快。 这次回来,他和母亲还是不太愉快。上次的争吵后,他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尤其是感觉到了陈雅荣对于离婚还是心有芥蒂之后。所以这次回来,他先回家住了几天。前几天还算平静,陈雅荣也未再提及安安,临近过年时,她提出去上海过年。这几年她的生活重心基本都在上海,章家明的姥姥一年前也被她接去了上海生活。章家明挂念五爷爷,执意留在顺城过年。陈雅荣自从离婚后,情绪控制好像大不如前,指责章家明时说妈妈和姥姥加一起都比不上一个外人,「外人」这个词再次出现,让章家明对她的失望积聚到无以復加。看着眼前越来越陌生的母亲,又或者从前就没太多机会了解的母亲,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姥姥好歹还有您一起过年,总不能让五爷爷一个人过吧。」 撂下这句后,他住去了五爷爷家。 决定重新开起武馆,他心里也没什么底。可自从他开始张罗,五爷爷的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他也就慢慢坚定了,怎么都要试试。收拾房子,把原来的器具全部检查一遍,採买一些必要的物品,联繫陈叔的徒弟。大家都已经有了工作,也有在别的武馆任教的,好在都还记得陈叔的好,有两个很爽快地答应了回来教课。他也在考虑是不是把武馆让他们来参与打理,打算这几天和五爷爷商量。 忙是挺忙,但还是很想那个小姑娘。临别时她哭得眼睛红红的样子,总在她眼前晃,他都没时间哄哄她,想起就心疼,恨不得马上看到她,看看她好不好。他想着加快手里事情的节奏,争取赶在开学前把事情都做好,能让武馆顺利开起来,他就可以放心地回学校见他的小姑娘了。 真的没想到,她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了。刚才若不是五爷爷喊他,他在看见她的那刻不知道还要愣怔多久。没忍住,又吻了她,这个吻似乎有些失控。他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唇角,似有一丝余温尚存。他觉得自己对这事儿好像有点上了瘾,不禁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不想吓到她,不想让她有一丝不舒服。她就这样来找他,他心里的感动堆叠成山,心里再次冲击着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 他在这些杂乱思绪中睡去,这个夜晚乘风而过。梦里,似有花香。 第二天一早,安安醒得很早,但还是没早过五爷爷,他已经在厨房做早饭了。 章家明进门时,带了小笼包来。 五爷爷不让安安进厨房,他来时她正坐餐桌旁看书。门口柜子里满满的武侠小说,她随便抽了一本。 「好看吗?」他一边关门换鞋一边问。 安安笑着点头,站起来去接他手上的包子。 「别离我这么近,我身上都是寒气。」 她嘟嘴表示不满。 章家明抿着嘴笑:「小气包。」 得,名字又多一个。 五爷爷一边把包子往盘子里捡一边说:「这是水湖桥边上那家的包子吧?一大早你怎么去的啊。」 「跑步,反正往哪跑都是跑。」章家明从厨房洗手出来时漫不经心地答着。 五爷爷笑而不语,眼神里传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为了媳妇,你小子够拼啊。 「安安,赶紧趁热吃,这个包子特别好吃。」五爷爷坐到对面,眼睛扫着桌上的盘盘碟碟,好像在看有没有落了什么。 安安听话的夹起包子,咬了一口。 确实好吃。汤汁鲜浓,香而不腻。 吃了一个,后知后觉地抬头时,才发现一老一小都在盯着她看。她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嘴笑:「好吃。」 第98页 那俩人才笑着开动。 「五爷爷,咱家过年那天的早饭也没这么丰盛吧,您这偏心了啊。」章家明喝了口粥。 「有得沾光你就快吃吧,话多。」五爷爷笑弯了眉眼,「安安啊,想吃哪个自己夹啊,别理他。」 这个世间,万事皆需要平衡。 安安在陈雅荣那受到的冷言冷语和压力,在五爷爷这都被悉数治癒了。让她甚至一时忘了,章家明家里还有座大山等着她翻越。 饭后,五爷爷说要和几个老哥们聚聚,嘱咐安安和章家明一起去武馆,语气真的像是嘱咐自家孙媳妇。章家明好像特别受用,嘴角一直扬着落不下。 临出发时,见安安两手空空,他问:「你没带书来吗?」 「什么书?」安安不解 「课本啊。」 安安哭笑不得:「章家明同志,你是觉得我时时刻刻都得学习吗?我又不是读书机器。而且现在是放假呢,不能让人歇歇吗?」 「我这不是怕你……」章家明习惯性地用指腹勾着眉梢,没有说完,「行,咱家学霸说要休息,那就休息。」她作势要弹她额头。 安安把他手抓住:「和你在一起不会耽误我的学习。我自己会安排好,以后别总担心这事儿了,行吗?」她说的很认真。 他反握住她的手:「嗯,行。」回答得也很认真。 章家明上午打算给过去的学员打电话。大年初五,并不是联络人家的合适时间,但时间有限,也顾不得许多。安安一直坐在桌边,看着报纸,听他打电话。好像不是很顺利,有没接电话的,有已经在别处上课的,各种各样的情况。一个上午下来,只有两个人明确可以来上课,还有两三个说会考虑。 等他把学员表收起来,发现安安正一脸惆怅地看他。 「干嘛?」他笑着说,「已经比我预想的好了。也没指望都能回来,能支起一个班先让武馆有课上就行,上起来再慢慢招生吧。」 「而且,有不少学生家里没有电话,这刚过完年,时间上不合适,再过两天,上门问问,多少还能有一些。」他补充着。 听他这么说,安安又开心起来。 「会不会很无聊?」他问她,「下午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不用,你忙你的事儿吧。」她想说和你在一起怎么会无聊,可是说不出口。 「好吧」,他归置了下桌上东西,向她伸出手,「走吧。」 她到现在还是会突然恍惚一下。她真的来了他的城市,找到了他,和他一起吃饭、看他做事。一切那么自然,自然到忘了他们还是学生,在谈着不被很多人认可的「早恋」。 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她有一瞬间的走神,片刻后才伸出手让他牵着出门。 这次她戴了围巾帽子来,章家明在门口给她一圈圈围着围巾,眼色柔柔地问:「想什么呢?昨晚没睡好?看你迷迷煳煳的。」 「章家明,现在……是真的吧?」她抬眼问。 他唇角轻扬,略略弓下身子和她平视:「你亲我一下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安安往下拉了拉帽子,声音里掩不住笑意:「想得美。」 街尾的羊汤馆,一如从前。 饭后回到武馆,章家明把刷墙的材料和工具都捣腾到了教室正中,准备干活。 「就你一个人弄吗?」安安问。 「嗯。」他一边把水倒进漆桶里一边说,「年前和陈叔徒弟一起刮的腻子,这会干透了,只剩刷漆了,就别折腾他们了。」 「出去等我,桌子下面有零食,右手边抽屉里应该有个游戏机。」他环顾了一圈教室,视线落到她身上。 「那我帮你。」安安没打算出去。 他没坚持让她出去等:「行吧,一会儿变小脏猴了别怪我啊。」 趁着和好的漆消泡的时间,他出去拿了报纸回来叠了俩帽子。安安看着他还算娴熟的手法:「你刷过漆?」 「没有。」 「那怎么知道怎么稀释,还要静置。」 他把帽子给她戴头上:「嗯,提前打听了一下。」 安安不自觉就露出「哇,你好厉害」的神情。他笑着刮她鼻樑:「是不是很厉害?」 安安忙不迭地点头。 他苦笑一下:「但愿咱俩搞得定,别刷砸了」 真正开始刷了,才发现真的不容易。不是沾多了漆,就是根本刷不匀。第一面有点惨不忍睹,好在她先刷的是准备镶镜子的那面墙,而且听章家明说一共要刷两到三遍,还有补救机会。刷到第二面墙时,她才慢慢找到点感觉。章家明挪动着梯子刷好了顶棚后,和她一起刷墙面。她抬头看了一眼顶棚,比她刷得好多了。 「下来吧,出去歇会儿去,剩下的我弄就行了。」他站在梯子下面叫她。 安安确实有点累了,从梯子上往下挪了两级,他把她抱了下来。 她没出去,歇了会儿,又开始刷旁边的墙。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这个下午的武馆里,两个人沉浸在刷漆工程里。大概因为手太生了,一个不注意就要出点岔头,所以都没怎么腾出时间说话。不得不说,绝对是两个称职又认真的粉刷匠了。 终于到了最后一面墙,俩人从两侧慢慢会师到中间的位置,两个梯子一点点靠近,胜利在望的喜悦油然而生。 第99页 「家明,安安」,五爷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他俩回头的剎那,五爷爷快速按动着快门。俩人都有点蒙,这灰头土脸的,有什么可拍的,还连拍? 五爷爷笑得合不拢嘴:「你俩这小背影啊,太好看。一转过来,更好看。幸亏我这照相机没拿回家。」 俩人相视而笑,把剩下一点刷完。 大功告成,安安坐在梯子上,欣赏劳动成果。胳膊酸得快抬不起来,但是好像从来没这么开心过,比考第一名还有成就感。 章家明把东西简单归置了下,三个人一起关门回家。到家才发现已经快6点了。五爷爷忙活做饭,让他俩趁着吃饭的功夫洗澡。 章家明洗好出来时,见安安坐床边看那本早晨没看完的武侠小说。他还极少见她把头髮散开的样子,这会她洗过的头髮湿漉漉的垂到腰际,从门口看过去,像瀑布悬垂,发梢还滴着水。她见他进来,问:「有吹风机吗?」 「没有」,他挠挠头,「等我下。」 再回来时,手上多了把扇子:「有手动的」,说着坐她身后,一下下的给她扇着。指尖划过乌黑的髮丝,洗髮水的馨香在鼻尖萦绕。他不自觉地凑近,手上继续扇着。身前的女孩儿还投入在小说的世界里,看完一章回头时,两人的鼻尖似有若无的擦过。安安往后退了退,白皙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 眼前的女孩儿此刻如水一般,清灵动人。黑髮披在肩后,衬得一张小脸白皙、素淡,像初绽的茉莉,盈盈顾盼,干净、剔透、美好。脸上淡淡的红晕又添了些许俏丽,眉眼间似有水波辗转流动,小巧莹润的嘴角微微翘起,让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停驻。 「安安」,他把她笼进怀里,「怎么办,我好像对自己失去控制了。」他说的是心里话,常年练功的经歷让他对自己的自控力很有把握,如今在她面前却好像变得脆弱不堪,或者说,自从遇上她,很多事情就开始一点点不受控制。 「嗯?」安安一时没明白。 他紧紧手臂,把下巴搭在她肩上,这样就看不到她的脸。 半晌才响起有点挫败的声音:「总想亲你。」 昨夜那个绵长炙热的吻一下子在安安脑子里展开了画面,她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虽说不是初吻了,她也感觉到他给了她适应的时间和节奏,但她还是会难以抑制地紧张、害羞、悸动,好像还有那么点小小的……期待,还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害怕,害怕自己是不是也失了控。头髮上的水滴减缓了低落的速度,但还是一滴滴打在书上,在天马行空的文字上晕染开,恰似她心头上此刻漾开的涟漪。 俩人保持这个姿势半天没动。章家明慢慢松开她,唇边似有若无的笑着,拉过她的手臂,一下下揉着:「别紧张了,放过你,我忍了。」 「总忍着……好吗?」安安顶着小臂上传来的酸痛,一本正经地问了句。 身前的人没忍住笑出声,加重手上的动作:「你就气我吧,早晚让你折磨死。」 饭厅里传来五爷爷喊他们吃饭的声音。 劳动后的胃口果然不可同日而语,章家明饭后刷碗时还没忘调侃她:「以后就都像这顿饭这么吃,别总跟只小猫似的。」安安把他洗好的碗放进碗柜:「你以后做饭如果也这么好吃,我就这么吃。」说完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说错了话,暴露了心思,偷瞄了一眼旁边洗碗的人,那人好像没啥反应,还好还好。 等都收拾好了,往外走时,那人突然从身后凑在她耳边来了句:「这么早就计划上了?你啊不但是个小馋猫,还是个小懒猫。放心啊,以后就我给你做饭,做多了自然厨艺精进,保证你顿顿这么吃。」 「你的话快比陆风还多了。」还是没逃过去,安安回头嗔怪地瞪他。 章家明在身后笑得异常开心:「那还是自愧不如的。」 看看还有时间,他神秘兮兮地带她出了门。 先去武馆取了东西,然后打了个车带她去水湖桥边。车子在城市中穿过,刚过完年的街道洋溢着喜庆又热闹的气息,有条街上在为元宵节准备着冰灯展,各种造型的冰雕矗立在街边,虽然还没到展出的正日子,但已经有一些冰雕上亮了彩灯,不少人在冰灯前拍照,还有孩子在玩着捉迷藏。安安透过车窗看向流光溢彩的街道,彩色光晕在车窗上闪过大大小小的光圈,慢慢散落在身侧少年的气息里。这一天貌似平常,还累得腰酸手疼,于她却如这灯光亮闪的璀璨星河。她偷偷想:以后,那个不知道要过多久的以后,会这样吗?一起吃饭,一起洗碗,一起干活,一起出门,一起回家。 感觉,真好! 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如箭一般,真希望它能像分别的日子一样慢慢悠悠。时间这个总给人带来奇怪感知的东西,又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未来呢? 第51章 烟花 水湖桥下是辽河,这条河从他们读书的县城以东缘起,一路向西,流经顺城,再到省城,而后奔向更西之地。 安安听章家明说这是辽河时,心颤了下。 她曾不只一次回想,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如果说,入学不久和妈妈见过之后,他明亮灿烂的笑容如太阳般照亮了她;那么那个下午的辽河边,他一身橙白倚靠在公园的石壁上,那个看起来有些桀骜的少年,看向她的眼神却清澈、安静,冲着她笑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如阳光般光亮起来。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开始不受控地靠近,朝着他的温暖一步步走去。沉醉在他暖暖的笑里,她以为那是他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慢慢才知道那是他对抗这个世界的方式。他用他的暖,融化这世间的冷。想来时间并不长,只不过一起走过了一年多的时光而已,他却在不知不觉间走进她的心里,深深烙进了她的十六岁。 第100页 安安裹在他下车时披在她身上的宽大羽绒服里,看着他在冰面上忙碌——把带来的烟花在冰面上间隔着摆成大大的一圈。 眼里慢慢热了起来。喜欢,在四下冰冷的寒夜里,似烛火般闪亮在夜色里。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这么的喜欢一个人,如烛火掀翻,点燃烧不尽的原野,肆意蔓延,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他把烟花一一点燃,一道道火光拖着长长的尾巴蜿蜒而上,在深远的夜空里炸开、坠落,似千万颗流星同时下坠,奔向他们而来,原本黯淡的夜空剎那间有如一片光的海洋。光影流动间,那个少年沖她跑来,拥着她仰望漫天的灿烂星火。安安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么多的烟花一同盛放,好像被一场金色的流星雨包围了,易逝的烟花在这一刻为他们打造了一方铜墙铁壁般的星辰世界,让他们忘了时间,忘了空间,眼中只有空中那绚烂到极致的光华还有两人眼中映照的彼此。 看向对方时,无声胜有声。 这大好的年华里——你如烟花般绚烂,烟花绚烂得如你一般。 当周围重归暗夜,安安觉得好像刚刚穿梭去了一趟不知名的华美远方。再重回到这个真实的世界时,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载了满心欢喜而归。 远方很美,一路旖旎风光。 他低头柔声问她:「喜欢吗?」 她窝在他胸口答:「喜欢。」 「安安」,他拢了拢手臂,轻声叫她名字,「想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你。我一定会努力,等着我,好不好?」 安安仰头看他:「我已经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了。」 少年微怔,继而止不住的笑意,眼里有光在闪动,像是烟花不舍离去而留在他眼里的。 两个人后知后觉地发现水湖桥上,不少人正搭着栏杆看向天空,应该是也被刚才的烟花吸引了,都在等着还有没有下一波。他俩回到桥上,走到桥头,准备打车回家。不少人都在等着打车,两人只好再往前走走再找车。 准备动身时,安安不小心撞了一个男人一下,没等说出对不起,就听见对方叫了章家明的名字。男人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尽管穿得很厚,还是能明显看出怀了孕。被女人挽着的那个中年男人,个子不算高,长得倒很周正。安安看向章家明,他叫了那个男人一声:「爸」。 安安本能地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他却紧紧握着,没让她抽走。 对面的男人看了安安一眼,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周围的人来人往没能遮住他脸上这一刻的尴尬,不过只是转瞬即逝,他很快开口:「你和你妈在这过的年,没去上海吗?」 「她去了,我没去」 ,章家明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看向女人的肚子,「我们先走了,挺冷的。」 「好,好。」男人点着头。 「再见,爸。」章家明走了几步又回身说了句,没等男人回答,他拉着安安的手,快步离开。 走了不短的一段,依然没什么计程车。这个点儿,街上大多是找车回家的人。 他一直拉着她的手,两人不快不慢地在街边走着。 「那个人……是你爸?」安安问。 「嗯」,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很久没见了,差点没认出来。」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他停下脚步,两只手都握住她的手,夜里还是很冷,她的手冰凉。他搓着她的手,放在嘴边哈气:「想问什么就问。」 「难过吗?」她问。 「有点儿」,他顿了下又说,「没想到他会再要孩子,以为他对养孩子这事儿没什么兴趣呢。」 「那也不一定是他的孩子吧,你刚才也没确认。」安安的手被他搓热了,反过来半包着他的。 他抽出手刮她鼻樑:「管他呢,管他谁的孩子。」说完蹲下,后背冲着她,「上来,背你走。」 「不用了,我不累。」 「听话,上来。」 安安爬上他的背,把脸贴上他的肩。「你别难过了」,她轻轻开口。 身下的人把她往上颠了颠,似在自言自语:「嗯,没什么难过的,我有你就够了」,说完好像突然开心起来,声线提高,「搂紧了啊,咱们加速喽。」 他背着她在路边飞奔,好像想把刚才的事狠狠甩到身后。 「放我下来」,安安拍他肩膀,「后面有空车过来。」 两人打上车回到小区门口时,已经十点多了。 安安拉住他:「那个……」 「怎么了?」他弓着身子和她平视。 「我今晚在武馆陪你吧。」她加快速度把话说出来。 他愣在原地,半天才笑出来:「不行。」 「为什么不行?」安安摇摇他的手。 「撒娇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他一边拉着她上楼一边说。 安安笑笑,也没再坚持。 等她洗漱好,钻进被子一切就绪,他照例蹲在床头,温柔看她:「我真没事儿,赶紧睡觉。」 安安点头闭上眼睛。他俯身在她额头轻吻了下,关了灯,出门下楼。 回到武馆,他真的没再去想刚才的事儿。那个女孩儿给她的,足够治癒他看到的一幕了。本来也是自己不曾拥有的,又何必执着,他此刻有的,在心里铺得满满的。别的,都去他的吧。 第101页 第二天,两人把武馆又刷了一遍。果然是熟能生巧,这次刷好,屋子还真有个焕然一新的模样了。 下午,章家明在里间归置工具,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安安蜷着腿窝在外间的椅子上玩游戏机,没几个游戏,都试了一遍只有俄罗斯方块还算有点意思,一层层盖着、消着,分数不断累加着。 「好玩吗?」里面的人出来挤在她身边。 「嗯」,安安玩入了迷,不捨得断了上万的分数,头也没抬地答着。 「带回去玩」,身边的人盯着屏幕,「安安,是不是该回去了?」 安安抬眼看他,屏幕上的方块在一处不停积聚着,很快传来了「game over」的声音。 「明天回去,走之前我和爸妈说的也是最晚明天回。」安安重新开了一局,一边玩一边说。 边上的人点点头,头搭在她肩上蹭了蹭:「我也不想让你走。」 安安被她蹭的脖子痒,笑着说:「你起来,痒死了。」 「不起」,他也笑,半天又说:「再有十天就开学了。」 「嗯」,屏幕上的分数又累得很高了。 他抬眼看向屏幕:「玩儿的不错。」 「挺有意思的,我明天带回家玩啦。」 「嗯,别上瘾啊」,他轻笑着。 安安撇着嘴,正想说他也太小看她了时,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 章家明从她肩膀上抬起头,叫了一声「妈」时,安安的手僵在游戏机上。心像被突然绑上了石头,一瞬沉了底,暗不见光的感觉迎头灌下,周遭满满,全是压迫感。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再次面对这个女人的准备,而这一刻,就这么来了。 第52章 巴掌 安安从椅子上起身,穿好鞋子站起来,叫了声阿姨。陈雅荣没说话,一直看向章家明,连眼神也没给她一个。安安对这样的场面有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面了,这样的尴尬和被无视的羞辱感还是有点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章家明拿过她的羽绒服递给她:「自己能找到五爷爷家吗?」 安安点头。 「那你先回去等我,好不好?」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让安安心里的别扭消去了一些。 安安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女人,接过羽绒服穿了起来。绕过桌子打算出去时,女人嗤笑一声:「一点教养都没有,大人有让你走吗?」 安安就这样尬在桌子边,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您话都没有,不走干嘛?您到底什么意思?需要安安留下来您就说话,不然就让她先回去,有什么和我说。」章家明把安安拉回身边。 陈雅荣剜了一眼章家明,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你爸打电话给我,指责我不负责任,让儿子一个人在这过年,还和莫名其妙的人在一起。我可不是得赶紧回来看看,又不是没见过,正好今天说说清楚吧。」 章家明没忍住笑出了声:「真不知道是谁和莫名其妙的人在一起。」顿了下又说,「行,您想说什么就说,别太长时间啊,刚干完活,累着呢。」 安安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刷完墙,身上还沾着浮灰,头髮上涩涩的,脸上也许也不干净。真的是……糟透了。 陈雅荣没再看章家明,审视的眼神落在安安身上,嘴角撇撇:「几个月前,你是怎么和我说的?继续谈就算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着,还找上门了?你父母真的是一点规矩也不教你的吗?」 看得出来,这场谈话,对面的女人是没打算给她留什么情面的。 安安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嵌进肉里,没有痛感。是啊,自己是说过会分手的,这次,也真的是她自己不请自来。她没什么好说的,一场十六七岁不被认可的恋爱而已,又有什么理由能支撑的起据理力争? 只是,不能哭,不能哭,她不停和自己说。 「妈」,章家明的声音沉沉响起,「您要这么说话,那就别谈了,我们回去了。还有,是我喜欢她,我追的她,也是我缠着她不让她和我分手。您别这样咄咄逼人的,行吗?」 说完,他拉起安安的手:「走,回家。」 「家?你是真忘了你自己家在哪了是吧?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陈雅荣声线提高,「我说的不对吗?是她说不会再缠着你。」说到这她好像想起什么,「对了,安安,你当时怎么说的来着,你说你就是玩玩的是吧。」 安安被章家明拉着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下,又一瞬被他握紧。 「说什么也是被您逼的。」他不紧不慢地开口,目光和自己的母亲对上。 剑拔弩张,落针可闻。 「阿姨」,安安在浓浓的火药氛围里开口,「我是食言了……」 没等她再往下说,对面的女人突然笑了下:「我能理解,你们正是青春年少,情窦初开的时候,就想在一块儿,我真的特别能理解。不过我是过来人了,你们这会儿也就是过个家家,转头就忘了。还不如早点看开,该干什么干什么。你爸妈肯定也希望你考个好大学,离开农村,奔个好前程才是正事,对吧?」 相比较刚才的气氛,她这会儿的话可以算得上挖心掏肺,苦口婆心了。 「如果我们现在在上大学,或者是大学后,您就会同意吗?」安安看着她问。 第102页 陈雅荣愣了下,没有回答,转而说:「你要是坚持,就约上你父母,大家见个面吧。看看她们同意不同意你们现在这样。」 说着从包里拿出电话递给她,比安安这两年见过的「大哥大」要小巧很多。 「我家里没有电话」,安安淡淡说着,「我的事我可以自己处理。」 对方哂笑一声:「可以,你自己处理也行。那就赶紧回去吧,该怎么做想想清楚,我要说的还和去年一样。」 她抬眼看向安安,用手里电话上的天线,有一搭没一搭的磕碰着桌子。 安安脑子里闪过她去年最后的话:不分手,章家明就不会再出现在他们学校里。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除了威胁,居然还是威胁,条件都没变一变。 「没关系,我可以等。」她看了章家明一眼,又看向陈雅荣,「就算他转学,也没关系。我们总有长大的时候,总有不再青春年少的时候。」她脸上恢復了淡淡的神色,眼神里也渐渐冷却,再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陈雅荣的脸上倒是多了几分异样,几乎是恶狠狠地开口:「等到什么时候,我也不会同意。」 「为什么?」半天没说话的章家明,突然开口问了句。 陈雅荣笑笑:「因为你们不合适。」 「哪儿不合适?」章家明向母亲走进一步,逼问着。后者抬眼看向她,眼神里透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几乎快把两人之间本来就稀薄的空气点燃。 「真是理直气壮啊,不好好学习,早恋有理了?」她定定地看向章家明。 「您什么时候还担心上我的学习了」章家明耸肩笑了声,「我现在学习还行,对了,您知道我这次期末考了多少名吗?好像还不知道呢是吧?」 陈雅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安安似乎闻到了引信点燃的味道。她扯了扯章家明衣角,后者隐忍了很久的情绪似乎也在炸掉的边缘。 「您不同意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如果能说服我,我一定如您的愿。」章家明看向母亲的眼神没有一丝退却。 陈雅荣似乎是在做最后的让步:「家明啊,你还是听妈妈一句劝,妈妈是过来人了,不要再犯倔了。她……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的?」 「过来人?生了孩子要么扔在家里,要么扔到别人家里的过来人?好不容易在家两天,不是吵架就是打架的过来人?离了婚之后反倒想起自己有个儿子的过来人?还有一个,离婚前离婚后对我来说都不存在的过来人?对了,您知道我要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者妹妹了吗?」章家明最后的声音,克制里还是带了颤抖。 一记猝不及防的巴掌,打在他脸上。这一下,她用尽了全力,是她所有情绪的发泄,不只是今天的,还有从离婚就开始的。巴掌印迅速在他脸上清晰浮现。安安僵在原地,唿吸都觉得困难。 女人攥了下手,声音也不受控的颤着:「是,我是做的不够好,可就这么十恶不赦吗?让你当着她的面,这么羞辱你自己的母亲?」她红了眼眶,几乎是歇斯底里,仪态全无。 「您可能觉得只是做的不好,但对我来说,这就是一种恶。我时常想,如果五岁那年没见过陈叔,我会是什么样?」 「别和我提他,早知道就不应该听你爸的,送你去什么武馆,养的你现在一根筋,和他一模一样。」 「妈」,章家明眼尾泛红,几乎是怒吼出声,「您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你难道不是一根筋吗?非要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 「吊死,我也乐意。不用您管。」 「可我还没死呢。」女人冷哼一声。 「那到底是为什么?」章家明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 「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因为我就是不喜欢她。」女人歇斯底里的程度加了码,这句话几乎是用喊的。 章家明愣怔片刻,慢悠悠地出声:「我没记错的话,您把姥姥接去上海前,您的家也在这座城外的农村里吧?」 又是一记巴掌,打在还没消散的上一记巴掌印上。 她转而沖向安安:「你满意了?喜欢看是吗?让你看个够。」 接着是第三记,第四记…… 「别打了」,安安喊出声,眼泪从眼角滑下,继而再也不受控制的倾泻而出。 「安安」,章家明喊她名字,看向她的眼神里,有她不能忽视的恐惧。 她懂,她知道。她才不会说分手。 她擦掉眼泪,看着他很快红肿起来的脸,快速整理着自己临近崩溃的情绪:「我先回家,你回五爷爷那吧,回去把脸冰敷一下,好好睡一觉。」 章家明松了一口气地坐回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等他再站起来时,似乎轻松了很多。 他给安安穿上羽绒服,拿过自己的衣服,拉着她的手出门。走过母亲身边时平静地和她说:「本来是希望您能同意的,本来……既然这样,您同意不同意都不重要了。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我就是您儿子。您觉得不需要,那就可以不是。从今天开始,不用再给我钱。以前花在我身上的,您算个数,算我借您的,以后还您。还有,别想着转学了,您就是办了,我宁可不上学了,也不会去。」 「再见,妈!」他像昨晚和父亲告别时一样,没等呆愣的母亲回答,拉着安安出了武馆。 第103页 他走得很快,安安一路小跑的跟着。 走了很久,他才回了神,慢下脚步:「累了吧,咱们一会儿再回五爷爷家吧,等我这……」他指指自己的脸。 安安抚上他的脸,眼泪一滴滴顺着眼角滑下来:「疼吗?」 他给她擦眼泪:「不疼,别哭。」 心里很疼吧,安安想到这,就还是止不住地流泪。她抱住他,没管街上会有经过的人,越哭越厉害。 他反手抱住她,眼眶有点湿:「真的没事儿。」 「章家明」,她抬眼看她,湿漉漉的眼睛里透着不安,「要是没有我,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傻瓜,没有你也是这样。我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他长长的吁了口气,又看向她,「早就已经是这样了。」 「可是,我让你们更糟了,原本不至于这样。」她胡乱擦着眼泪。 他把她的手从她脸上拿下来:「轻点,和自己脸有仇啊。」 他看着她,给她一下下擦掉眼角的泪:「是你让我变得更好了,不然,我才真得更糟。安安,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有你。」 安安没再说话,也没再哭。两人拖着疲累的身子,往回走。 回到五爷爷家时,他正在做饭,一开门就飘出饭菜的香味。两个人都没敢和五爷爷打照面,在厨房外打了招唿,先后洗澡,处理掉一身的灰尘还有疲累。这个下午的对话,好像把两个人的气力都耗光了。 饭后,章家明去关好武馆的门,回来和安安窝在床上。 安安靠床头坐着翻那本武侠小说,他把头枕在她腿上。 两人很久都没说话。 「你以后真的不用他们的钱了吗?」她还是忍不住问他。 「嗯」,他摩挲着她的衣服。她自己的外套洗了,此刻披着他的一件运动服,大出很多。 没听见她说话,他抬眼看向她,「不用担心,有手有脚的,饿不死。」 他脸上的印记轻了一些,但若仔细看还是看得出。她轻轻触上去,回想起下午的一幕,还是心有余悸。 他往上蹭了蹭,把脸埋进她外套的宽大下摆里,拉着她的手:「困了,睡会儿。」 等安安意识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时,她没有出声,任凭他哭了个够。 橘黄的灯悬在上方,安静的室内,隐忍的、几不可闻的啜泣声,还有安安无处安放的、痛到极致的心跳声。她在那刻,好像触碰到了他心底最柔软、最脆弱的那一处,想起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男孩。他也不是无所不能,他只是不得不让自己无所不能。 良久,他才低低出声:「不准笑我」。 安安说:「嗯」,然后低头亲他。 他起身吻住她。 「家明」,门外五爷爷在喊他,「还不回武馆吗?要是不想回去,就留我屋睡吧。」 章家明挫败地松开她,无奈地笑:「怕我欺负你呢。」 安安红着脸笑:「你别回去了,在五爷爷那屋睡吧。」 「嗯,好。你早点睡,不准胡思乱想了啊,听到没?」 安安顺从地点头。 但这一夜,她还是没睡好。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 尽管如此,混沌的夜,还是过去了。 第53章 又一次日落黄昏 从顺城回家后,安安开始闭关学习。想见的人已经见了,没什么比这更让她满足的了。距离开学还有不到十天,她不想再去想那些眼下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想做自己该做的。 按自己的习惯,开学前她会把以往的内容完整复习一遍,准备迎接新的学期。按计划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陆风来了家里。 「回来也不说一声」,他显得有点有气无力。 安安一边做题一边答:「回来那天看到陆叔了,想着他会和你说。」 陆风撇撇嘴,起身站她旁边看她做题。 「你这怎么还跳着做啊,一会儿这本,一会那本的,跟下跳棋似的。」他翻着安安桌角厚厚一摞习题册问着。 安安把手上的题收了尾,展开胳膊伸了伸:「嗯,找典型的题做。」 「什么意思?」陆风突然来了兴致。 安安看他一眼:「你就按你的方法搞好了,这个是我的习惯。」 「什么你的我的,赶紧说说。」他拿起安安铺在桌上的几张密密麻麻的表格,仔细看着。看了一会儿,声线突然提高;「嚯,这个不错,绝对的秘籍了啊。你做的?」 「嗯」,安安点头,「我把从高一开始的所有的知识点都打散整理过了,分模块把相关的知识点串联在一起。平时做题的时候,整理了典型例题记上去,对应的题目在哪本习题册的哪页也都在表格上标了,错过的题目做了特别标记。再复习时,过完知识点,找到对应的题把所有题型过一遍筛子就行了。一般我只看一遍题目,确定了思路就直接过了,不会完整做。有疑问或者以前错过的,才会完整再做一遍。」 陆风一边听一边点头:「不错,我没想过这么弄,我都是不断刷新的题。你这招……省钱啊。」 「安安」,他往前凑凑,一脸堆笑。 「干嘛,想要?」安安斜他一眼。 「不要,借我就行。」 「你自己总结不好吗?咱们思路不一样。」 「你的思路就是我的思路。」 第104页 「我文科的。」 「数学没区别啊,还有高一时候的物理、化学。」 安安笑起来:「说不过你,明天下午你拿走吧,我还要用一天。」 「得嘞,谢谢学霸赐教。」 「不过你还是按你自己的方法来比较好,我说真的呢。」安安又对照表格抽出一本编好号的书。 「博採众家所长嘛。我试试你这招,没准我和那个怪人之间,就差你这一张秘籍呢。」陆风沖她眨眼。 安安无奈地笑:「那好吧。我要继续了,你自便。」 「别啊,去顺城怎么样,都干嘛了,和我说说呗。」陆风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个啊,就无可奉告了。」安安开始专心看书。 陆风撇嘴:「回学校路上说啊,我去找安婶儿聊会。」 真是……妇女之友。 安安没再理他,继续学习。 元宵节的第二天,大家都准时回了学校。照例是假期补课,之后正式开学。 没有提前约好,但都有了默契。大家都赶在中午前到了学校,中午一起聚在张记。 等菜上桌的功夫,几个女孩子到附近的文具店买文具。一个假期没见,大家都兴奋得很,一边挑文具一边抢着说话,语速一个赛过一个,把文具店老闆听得直笑:「你们这几个姑娘,可以去当主持人了。」 宋欣已经先选好了,准备交钱:「老闆,您再仔细听听,我们三个都说不过她一个。」她把下巴往李桑的方向扬了扬。 老闆笑起来:「嗯,是属那丫头最能说。真好啊,听你们说话,我感觉跟着你们年轻了好几岁。」 安安也过来交钱,冲着老闆笑笑。 回到张记时,包间门关着,李桑眼疾手快地打掉古丽敏要推门而入的手,做出「嘘」的手势,放低声音说:「等会儿,先别进,听听他们男生在一起会说啥。」 「啊?不好吧。」古丽敏用口型问她。 李桑一摆手,示意她别说话。几个人在门口堆着,李桑和古丽敏在门左边,安安和宋欣在右边。 里面十句里有八句是陆风的声音。起初也就是瞎聊,聊着聊着转了话题。 陆风:「明哥,问个事儿。」 章家明:「嗯。」 陆风:「你那个割了没?」 章家明:「哪个?」 陆风:「靠,还有哪个?就那个啊。要是没有,咱俩五一放假一起呗,做个伴。」 章家明笑起来:「谁要和你一起,你以为买雪糕啊,第二根半价。」 「噗」,李桑死命捂着嘴,笑得弯了腰,感觉下一刻就要抑制不住地大笑出声。 古丽敏拉着她往外走:「别笑了。」 安安和宋欣跟着一起出了门,李桑在门口边上爆笑出声,上气不接下气地和古丽敏说:「你拉我干嘛?我还想进去问问陆风呢,这事儿也有作伴的,他也太逗了。」 「什么事儿啊?」宋欣不明所以地问。 李桑笑得更欢了。 古丽敏没好气地瞪李桑:「你能有点女孩儿样吗?还问人家,走走走,你去问。」 「问就问,走」,李桑胳膊一挥,迈开大步。 一进门,她一屁股坐陆风身边:「陆风,外面雪糕第二根半价呢,去买几根?」 「啊?」陆风一脸懵,继而瞪大眼睛,手指着李桑,一下下颤着:「你……你……行,我给你买去。」说着,起身往外走,确切的说,是逃。 路过安安身边时,扭头问她:「你也要?」一脸的不爽。 安安若有似无地笑着,淡淡作答:「嗯,赶紧去买。」 「哼,不学好。」陆风恨恨地出了门。 章家明拉了一把安安,让她坐到身边。倾身覆到她耳边:「偷听来着?」 安安揉揉耳朵,偷瞄了眼古丽敏和宋欣,抿嘴笑笑没说话。 章家明盯着她脸上的红晕看,心情大好。 这顿饭,因为这个前奏,变成了陆风和李桑的拌嘴加强版,一顿饭的时间下来,俩人也没能吵出个高下。 安安好不容易才抓到空隙问了问章家明武馆的事。 开学之前,武馆已经顺利开业了。他有意请回来教课的两人中的一个,来负责日常的运营管理,那人也有这个意向,所以谈好了收益、投入如何分配处理。五爷爷也同意,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毕竟十几年的老招牌了,所以第一天开课后,陆续有人上门给孩子报名。到他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报满了三个班。他说五爷爷特别高兴,陈叔属意的事情还可以继续下去,对他来说,是个莫大的安慰。 回学校的时候,安安和章家明走在最后,安安心里犹豫着问他家里的事。如果真的不用家里的钱,他要怎么生活呢? 想着这事儿,就有点心不在焉。 章家明拉住她:「想什么呢?带你去看日落吧。」 俩人又去了老地方,到时看时间还早,安安下车后拉住他问:「教我骑车吧。」 章家明犹豫了下,揉她头髮:「不行,别总想着学这个。」 「为什么?上次你还说要教我。」安安甩开他胳膊。她是真的想学,摩托车上摆脱桎梏的感觉越来越让她着迷。 章家明看她少有的着急样子,有点挠头。柔着声音说:「非得学吗?摔了怎么办?」 第105页 安安走在前头不理他。 在一起这么久,还没见过她闹脾气的样子。他紧跟在她后面,一路走到湖边才拉住她:「别生气了,等毕了业没有课了,一定教你行不行?」 安安想想也觉得没有非得马上就学的必要,于是点点头。 他从身后拢住她,轻笑:「小脾气说来就来。」 「谁让你说话不算数」,安安被她箍着动不了,干脆在他怀里转过身看着他,「我讨厌说话不算数,更讨厌被骗。」 章家明看着眼前的小人儿这么认真,哄人的态度也认真起来:「知道了,以后不敢了。就是担心你会摔,这个摔一下不是开玩笑的。」 安安笑笑:「我知道。」 坐在湖边等日落,四下无人,时间好像静止了。安安轻声问:「我走之后你又见过你妈了吗?」 「没有」,章家明似乎已经没了十天前的情绪,淡然地像在说着别人的事,「可能又回上海了。」 「那……」安安在措辞。 「担心我?」他笑意流动的眼波,澄澈的有如一汪清泉,「放心,没事。以前他们最捨得的就是给我钱,人见不到,钱倒是经常见。我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就都在陈叔那放着了。等上了大学,有时间打工了,就更不用愁了,是吧?」 她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再说了,还要养你呢。早点适应自力更生,不是挺好。」他拉过她的手揉搓着。 「我才不用你养,到时候说不定谁养谁呢。」安安嘟着嘴说。 「行,你养我。」他在心里偷笑,手捏上她粉嫩的脸蛋儿,一脸骄纵。看着她认真的小模样,觉得特别可爱。他对这个小姑娘,总有种超乎年龄的溺爱感,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强烈。特别希望时间能加上倍速,快点高考、大学,然后工作、然后娶她。那是他想过无数次的美好未来,想给她最好的,想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着、爱着,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那天的日落,特别美。 风不冷,夜不凉。 严寒的冬一步步走远。春天,在日落余晖里与他们遥遥相望。 章家明说:「安安,我现在越来越体会到你说的那句话了,日落才让人觉得有希望,暗夜后的黎明才是最值得期待的。」 安安笑着点头,一双水润的眼睛里,闪着光。 只是,彼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次日落却是他们的高中生活里一起看过的,最后一次。 第54章 春游 高二的下学期,一切都已经轻车熟路,时间也过得飞快。 冬去春来,暖意盎然。 每年的四月初,学校都会举行高三的高考百日倒计时启动仪式。高考,好想不止离着高三的人近了,安安觉得,离她们也似乎没那么远了。 今年的百日仪式,学校破天荒的和春游搞在了一起。大概是想让高三的学生们放松下,然后就启动备战状态了。等安安上了高三后才知道,其实没有什么百日不百日的区别。踏上教学楼三楼的那一刻起,就进入暗无天日的备战状态了。此后的一年,无非是日復一日。 高考,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大家都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干掉一操场的人,说得好像到处都是竞争对手。但安安后来觉得,高考对她来说,是一个人的战斗。自己,是自己的敌人;自己,亦是自己的战友。 只不过当时,她们还处在和高三一步之遥,幸福指数却远远超标的高二。对她们来说,没有什么百日仪式,只有令人兴奋的——春游。 春游安排在周五。 头一天晚饭时,陆风堪堪挤进一班的饭桌:「桑姐,给点儿地方。」 古丽敏被他的样子逗笑,见李桑不动地方,她往一边挪了挪:「你说你,天天和我们混,还有点性别意识没有?」 进了女生堆儿也毫无违和感的陆风,把饭盒往桌上一放:「我就是来发挥性别优势和男性责任感的。」 李桑一个白眼斜了过来。 「你再飞,眼珠子就飞出来了。」陆风乜她一眼,「说正经的,明天春游你们什么都不用带啊,零食、饮料、棋牌,哥都给你们备好了。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告诉我。」 「哟,这么好啊」,李桑一巴掌砸在他肩膀上。 陆风嘶了一声:「轻点,现在知道哥好了。我说你能不能和她们几个学学,温柔点、稳重点行不行?」 李桑这次忍了没说话,大概看在他主动请缨的份儿上。 「你背得了那么多吗?我们自己每人带儿点就行了。」古丽敏吃完了,等在一边说。 「不是还有明哥呢嘛」,说完,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安安:「安安,你又哑巴啦。」 安安的心思没在他们的对话上,被点了名才回了神:「你一个班长不和自己班在一起,总往我们这跑什么?」 「没良心,以前你哪年春游、秋游,不都是我给你带东西,我给你背包?这会儿嫌弃我。」陆风没再理她,「就这么定了啊,明天路上我要带队,到地方后抽时间去找你们。」 说完自顾自地摆摆手走了。 宋欣幽幽地盯着他背影说:「陆风其实挺好的,就是话多了点。」 「嗯,你俩中和一下就好了。」李桑接了一句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去刷饭盒。 第106页 安安这几天除了早晨晨跑时,都没见过章家明。他中午和晚上又去了张记帮忙,张哥的老婆旧病復发,再次住了院。 这学期一开始,章家明就拉着她每天晨跑,还一副认真模样,想偷懒完全不可能。不过一个多月下来,安安倒也适应了。每天早晨能和他见一面,倒也不错。不知道是跑步的原因,还是和他每日见面的原因,又或者是春天到了,感觉自己也像学校院墙外的柳树,抽了枝、发了芽,日日生机勃发。 她赶在上课前,去张记找他。张哥也没在,饭店里只有他和厨师,章家明厨房、前厅两头跑,连安安进来也没注意到。她进门时正赶上一桌喊着结帐,来这多次她也大概知道了这儿的做事流程,拿过菜单算了帐,收了钱,进厨房找章家明。男孩儿出了汗,正端着两盘菜急急往外走,见她进来冲着外面空座位扬扬下巴:「等我下。」 安安没去坐,进了厨房,洗了手帮他上菜。忙活了一会儿,才算清静下来,只剩一桌等着结帐。 「张哥怎么也不在?」她递给他几张纸,柔声问。 「医院刚才打电话突然给叫走了。」男孩儿接过她手里的纸巾,擦掉一脸细密的汗,「他媳妇儿的病好像……不太好,张哥这几天挺愁的。」 最后一桌也结了帐,安安试着盘了中午的帐,汇总写在一张点菜单上,把抽屉锁好。章家明简单地收拾了前厅,俩人才急忙回了学校,也快上课了。 「要不我也过来帮忙吧,他这人手这么紧张。」安安回去的路上和他说。 章家明看看她:「不行。」见她没说话,「今儿中午是特殊情况,不是天天这样的,再说张哥应该也会想办法,再请个人什么的。」 安安点点头:「那明天春游你能去吗?」 他点头:「去。到时候乖乖等我去找你啊,别乱跑。」 安安淡淡笑:「好。」 春游的地点选在了离学校九公里外的松山。一大早,操场上人头攒动。全校集合后,以班级为单位步行前进,不同颜色的班旗飘荡在半空。三个年级,整整二十四个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队伍,浩浩荡荡,蔚为壮观。不算近的距离,纯腿儿着,倒也没人抱怨,没人觉得这冠以「春游」之名的活动更像一场拉练,队伍之中反倒游荡着兴奋、涌动着热情。 两个多小时后,各班陆续到达了指定的地点。各班习惯不同,有的整个班聚在一起,搞了各种节目,也有分了组活动的,也有的班主任更为痛快,拿出放羊的架势,交代了安全事项、集合时间,就直接宣布解散了。 安安和宋欣、古丽敏凑在一起,还有另外几个同学一起打牌,打了有一会了,陆风才气喘吁吁背着大包赶来投餵。李桑不在,没人和她吵嘴了,他倒不自在起来。一边给安安支招,一边不停张望。 古丽敏冲着安安挤眼睛,安安笑着没说话。 等李桑和章家明一起出现时,陆风激动的不停招手:「过来,过来。」 李桑也在不远的地方冲着他们这边招手,陆风忙不迭地跑过去。 「你过来干嘛,不是叫你。」李桑推着陆风往回走,「去叫安安过来。」 「切」,陆风撇着嘴,一脸不高兴,回去老大不情愿的对着安安恨恨开口:「你家男人和另外一个女人在叫你。」 安安把手里的牌一股脑塞他手里,急急跑了过去。陆风迅速整理了牌面扫了一眼,一边扯出两张a甩到垫子上,一边扭头喊:「别见了男人就跟没了魂似的。」 安安跟着章家明和李桑走出一段,慢慢远离了大部队。树林里没了刚才震天的吵闹喧嚣,一下子成了另一幅画面。春日的森林,绿意层层叠叠,鲜嫩欲滴。落叶松挺拔着身姿,伫立在淡蓝清透的天空下,把天空的穹顶自然地分割开来。阳光从穹顶之外,透过枝叶洒入林间,柔软的草地上流过斑驳细碎的光影。远处传来似有若无的喧闹声,听起来倒不如头顶的鸟鸣真切。鼻尖花草的芳香四溢,不知名的小花从草地里星星点点地冒出来,像洒落一地的碎钻,闪耀在斑驳光影里,如梦如幻。 「走这么远要干嘛?」安安问身边的人,李桑正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大步流星的。 「到了、到了」,李桑突然回身喊了起来,「过来这里。」 走过去,竟然到了树林的一方尽头,眼前变得一马平川,远处还有山峦起伏,大概因为种了不同的树种,一山浓、一山淡,绿得参差、却适宜得很,似水波起伏,蜿蜒流动。脚下潺潺淌过山泉水,叮咚声不绝于耳,清脆又妩媚。 章家明变戏法似的从衣服里掏出自制的花环。绿绿的柳枝底座,点缀着黄白小花。他整理了下压过的痕迹,戴在她头上,尺寸刚刚好。 安安抬手摸了下,枝条里还带着露水的淡淡湿意。 李桑跑过来:「哇塞,安安,你现在简直像个小仙女似的……清新脱俗」,她憋了几秒钟,终于憋出一个自认为最适合的形容词。 「你俩要干嘛?神秘兮兮的。」安安笑问。 「还干嘛?」,李桑一边从背包里掏出照相机,一边大着嗓门说,「你家这位自从知道要春游就开始央求我,让我给你俩当摄影师呢。赶紧,赶紧,摆好姿势,多给你们拍几张。」 「拍个照,干嘛要走这么远?」安安转了转头上的花环,看向他的眼神轻灵动人。 第107页 章家明唇角微扬:「这边景色好。」说着俯身到她耳边:「李桑说的没错,你这会儿就是个小仙女儿。」 安安莞尔,拉着他跟上李桑。 俩人换着地方拍了几张,李桑都不太满意,冲过来坏笑着:「这里又没别人,你俩扭捏个啥啊。快点快点,亲密点儿。」 转身回去时,脚尖儿一边踢着地上的草,一边说:「将来你俩结婚的时候啊,这就是我送的礼物了啊。谁也别说我抠门,我这礼物才珍贵呢。」 俩人相视而笑,章家明搭上她的肩膀,把她揽进怀里,安安乖顺的靠着。 「这才对嘛,看这里。三、二、一」,快门声在李桑欢脱的声音后响起,一下、一下,也跟着跳跃起来。 「安安」,李桑突然喊她名字,「快看那边。」 安安本能地转头看向一边,快门声响起的一瞬,章家明亲了她脸颊一下。 安安扭头看他,羞赧笑意弯在唇角上:「你干嘛?」说完,看向李桑。 李桑一边收相机,一边走过来:「哎呀,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就当我是透明的好啦。跟你说,这才是我今天的终极任务。」她得意的扬头笑笑,把相机塞进章家明手里:「怎么样,我任务完成的不错吧。」 「拍上了没?没拍上,你这结婚礼物我可不认啊。」章家明接过相机,脸上铺满了笑意。 「我这水平,你就放心吧。」李桑说完便扭头原路往回,「咱赶紧回吧,回去找他们。我前面开路啊,不妨碍你俩卿卿我我。」末了还补充,「这一拍照才知道,你俩在一起这画面啊,还真是……」她又开始憋词,「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俩人在后面跟着,对望而笑。细碎的光影透过枝丫洒在两人身上、眼中。 春光,在这一刻,明媚得耀眼! 第55章 意外 山路曲曲折折,却很平坦,李桑在前面越走越快,章家明和安安落在后面跟着。身边女孩儿眉眼舒展,脚步轻盈,时不时采几朵小花塞男孩儿手里让他拿着,一张小脸上缀着春日的光彩。前面李桑的方向感也和安安的一样,让人不敢恭维,走着走着就绕了远。章家明见安安兴致勃勃,也不着急回去,便也没说,一路理着手里的花。等她采够不採了,一手牵过女孩儿,一手拿着花束,慢悠悠向前。 又走了一会儿,两人看到前面有一座瞭望塔。林区里的防火是重中之重,当地的山林中会建一些四五层楼高的瞭望塔,附近的林场会安排护林员不定期到塔上巡视瞭望。 正走着,李桑突然从前面急急跑回来:「咱们换别的路走吧。」 「怎么了?」安安问。 「我看见王佳和几个人上了前面那塔了。咱离她远点,免得沾晦气。」 听她这么说,几个人便掉头打算绕开瞭望塔走回去。 还没等走,就听见了身后塔上传来了嬉笑声,隐约夹杂着哭声。笑声大,哭声小。山林幽静,声音从高处的塔上传来,清晰入耳,不难分辨。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只看到塔上的几个人都挨挨挤挤围在一处,看不清在干嘛。 「不知道又欺负谁呢」,李桑摇摇头。 「要去看看吗?」安安转头看向章家明。 「别」,没等章家明回答,李桑先开了口,「王佳上了高三后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整天和校外的一帮小混混搞在一起,混得很。咱可别去招她,招她准倒霉。」 章家明看了眼塔上,揽过安安:「回去吧。」 几个人刚走几步,一声悽厉的哭喊又引得他们回头。这次看得很清楚,一个女孩儿的上半身已经悬在了高塔的栏杆外,哭叫声不绝于耳。 章家明拉住急欲过去的安安,把相机和花塞到她手里,跑了出去。「在这等我」,他边跑边喊。 安安不放心,拉着李桑跟在后面。 等她俩跑到塔下时,上面已经没了动静。俩人顺着又窄又陡的楼梯往塔上爬,爬到三层时看到了人。说是塔,不如说就是个简易的铁架子,每层格局都一样。四周围了一圈栏杆,栏杆边供人走动的通道很窄,堪堪容下两人,胖一点的还得侧着身子。安安和李桑从楼梯口望过去,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可几个侧身而立的女孩堵住了她们的视线,她们只好扶着栏杆再往里走。靠近了一点才看清,几个人脚下蹲着一个女孩儿,应该就是刚刚被悬在栏杆上的那个,头髮一大半松散着,满脸泪痕。 其他几个靠后站立的女孩里,除了最前面的王佳,她俩都不认识,早先见过的那几个和王佳混在一起的女孩儿都不在其中。这会儿王佳正一脸不耐地倚靠在栏杆上和章家明说话:「咱们还真是缘分不浅啊。怎么着,帅哥,她的事儿你也管?」她抬脚踢了踢地上的女孩儿。 章家明在她脸上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问那个女孩儿:「你能走吗?」 还在发抖的女孩儿目光呆滞,木然地点头后,看向王佳,随即又深深地低下了头。 王佳嗤笑一声:「那么严肃干嘛?你还以为我真能把她推下去啊,和她玩玩而已,摔死了我还有的玩吗?」 章家明没接她的话,只是拉起女孩,冷冷说了声:「让开。」 王佳犹豫了下,还是侧了侧身子,却也在这时看到了安安和李桑。她又重新堵上了窄窄的通道:「章家明,你管得了她今天,管不了她明天。要不这么着,真想管,做我男朋友啊,我什么都听你的,怎么样?你天天跟个书呆子在一起不腻吗?」她把手从被欺负的女孩面前伸过去,搭在章家明肩膀上。 第108页 王佳手臂穿过那女孩眼前时,她条件反射地抖了下肩膀。章家明侧身把她拉到身后,从自己肩膀上缓缓拉下王佳的胳膊,甩开后向她逼近一步,脸上看不出情绪。王佳仰起脸,嘴角挂上一丝笑容,极力隐去眼里的惧怕。 章家明的胳膊肘压在王佳脖颈下,用了力,她整个人背靠在栏杆上,悬了半个身子出去。 「好玩吗?」他沉声问着。 「有种推我下去,不敢就做我男朋友。姐看上你了。」王佳这一刻眼里倒是没了惧怕,咬牙说着。 此刻的章家明,身上的桀骜和冷肃气息十足,眼里是压不住的厌恶感。他清冷开口:「做你男朋友比推你下去恐怖多了。」 他勐地把王佳拽回栏杆对面的墙上,再没看她一眼,带着身后的女孩儿往外走。和王佳一起的几个女孩纷纷侧身让了路,王佳整理了下衣服,抬头喊了声:「方静,我明儿再找你玩儿。」 走在章家明身后的女孩儿不自觉地瑟缩了下,头几乎快埋进自己的锁骨里。 下了塔后,叫方静的女孩儿毫无存在感地跟着三个人,任凭李桑磨破了嘴皮子,想试着和她说说话,她都只是恍若未闻,只字不答。 走回大部队所在的区域后,方静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连谢谢也没说,就慢吞吞地奔了高一的方向。远远看上去,女孩儿的背影像片秋末的落叶,身体里郁积着毫无生气的干枯感,和周围喧闹跳跃的春景格格不入。 「这是被欺负傻了吗?」李桑一边摇头,一边嘆气。 安安看着女孩儿瘦弱远去的身影,心里闪过一丝不安。王佳说的对,她们管得了这次,管不了下次。这个女孩儿没有她的运气,倘若没有章家明,自己当初是不是就像眼前的方静一样,陷在被欺负的漩涡里无法抽身,渐渐整个人空洞的有如不存在一般。 而这个春游日里始料不及的插曲,是不是就这样结束了?不安的情绪愈渐浓烈,她总觉得和王佳之间的纠缠还没有结束。 如果可以预见未来,她会拉住章家明,不让他管这件事吗? 后来她想,她不会拉住他,他也不会不管。 更可惜的是,很多事儿,根本没有如果。 方静走后,他们也和陆风几个人汇合,大家一起打牌、吃东西、拍照,间或打打闹闹。轻松的氛围让几个人忘了刚才的一幕,似乎两个世界极快地交错擦身,他们在电光火石间又回到了属于自己的美好世界里。 春游结束前,陆风约了第二天要和七班打一场篮球比赛。天气渐暖,学校的篮球场又热闹了起来。陆风本来对篮球兴趣不大,但最近受学校里火热的篮球氛围影响,也开始上了心,组织了班里的几个人,成立了篮球队,练习了有一段时间了。 章家明惦记着周末张记需要帮忙,说自己不一定能去。 陆风一把搂上他肩膀,半吊在人家身上:「不行,你不来没意思。咱们上午早点开始,打完赶中午前我和你一起去帮忙。」 章家明笑着点头。 「你们几个,都来看啊。」陆风对几个女孩儿说。 「我明天要回家。」宋欣举着手说。 「那你们仨呢,没问题吧。」陆风问。 李桑一手拉着古丽敏,一手拉着安安:「来,肯定来啊,来一起看你被灭得有多惨。还敢约我们班,你也不打听打听。」 陆风一脸不屑:「篮球场见!」 几个女孩儿也很久没有一起看过篮球比赛了,都很期待。宋欣被大家带动,决定看完比赛再回家。李桑一回宿舍,就开始找她的扩音器,拖着走了二十公里的残躯,身残志坚地去教室准备记分牌、小黑板,一应俱全地做起了拉拉队的准备工作。 晚上熄灯前,大家躺在各自的床铺上聊天。来回将近二十公里的路程让大家都觉得身体像散了架,胳膊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去的时候不觉得,回来这一路走得极为艰难,生生被大部队的节奏拖回来的。要是自己走,估计要走走停停到半夜了。 古丽敏在最里面的下铺床上,斜斜靠在半支起的枕头上,一边揉着小腿,一边问李桑:「李桑,你那个扩音器也太夸张了吧?」 「夸张什么啊,你忘了高一的时候,安安还用过呢,助威效果多明显。」李桑的声音从上铺传来。 古丽敏笑:「那是人的力量,关扩音器啥事儿啊。」 「效果翻倍啊,是吧,安安。」 安安都快睡着了,又被她叫醒,迷迷煳煳地答:「嗯,有用,带着吧。」 「明早我得去买两节新电池」,李桑打了个哈欠,钻进了被窝,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被窝里钻出来:「安安,明天给你们家章家明带水啊。没一次见你像个女朋友样儿的,你看看人家那些女孩儿。明天你也主动点儿,你们家章家明在球场上是最招那些小姑娘喜欢的,你机灵着点儿,看紧点儿。听到没?」见安安没动静,她从上铺往下探出身子追问。 「嗯,听到了」,安安觉得自己已经和周公接上头了,但李桑的话她倒是真当回事儿了。 对,说的对,明天给他带水,做个合格的女朋友。 第56章 半场球赛 第二天一早,安安睡了个小懒觉。鑑于头一天的长途跋涉,章家明特许她今天休息一天,不用晨跑。她醒来时想起头天晚上,俩人在食堂吃过饭后,在篮球场边坐着,看球场上的男生们顶着渐浓的夜色打球。走了二十公里,还有力气在篮球场上东奔西跑,安安觉得自己的体力绝对是拉低了这个年龄段的平均值,拖了大家的后腿。 第109页 「这么累,他们怎么还有劲儿打球?」安安自言自语着,把头枕在支起的膝盖上,尽可能减轻身体的重量。 「很累吗?」他问。 「嗯,你不累吗?」 「还好。那明早多睡一会儿吧,别出来跑步了。」 「你说真的啊?」安安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问他。 他不禁轻笑出声,揉她发顶:「真的,搞得我跟法西斯似的。」 「你本来就很法西斯啊,从开学到现在,就没怎么休息过。」安安半撅着嘴,温温地说着。 「那接下来一周休一天?」他轻声问着,「你这体力,不练哪行啊,等上了高三,学习那么紧张,身体要是顶不住,哪来的精神学习啊。」 安安没想过这么多,这会儿才知道他这学期突然坚持让她跑步原来是因为这个。 春夜的风淡淡柔柔地拂过,男孩儿侧脸线条也跟着柔和起来。余光里的她正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扭头看他,眼神里丝毫没掩饰炙热的爱意。他没有转头,目光直直看向篮球场:「你再这么看我,我就当着他们面亲你了啊。」 安安莞尔,转回了头说:「就明天休一天,之后恢復正常。」 章家明悄悄把她的手包进自己的手里,脸上依旧是淡淡笑意:「明天带你去吃好吃的,补充□□力。」 *** 吃过早饭,安安去教室取了杯子,打好了热水,又去买了一瓶饮料。准备充分了,才和古丽敏一起去了篮球场。 李桑一手扶着小黑板,一手冲着她俩勐招手。没等她们走到场边,已经感受到了灼人的气氛。场上只是两班的队员在热身而已,已经有女生们在欢唿尖叫了。 「你俩可来了」,李桑把黑板支好,「我在想要不要回去叫点人啊,你看人家那边啦啦队多少人,气势都不是逼人,是吓人。」 「有吗?」古丽敏看向对面,是站了不少人,女生居多。 「还有——吗?你问宋欣。」李桑拖着长声,用胳膊肘怼了下宋欣。 「嗯」,宋欣点头,「她们都可投入了,正儿八经的呢,还有口号,已经喊过一轮了。」 「我感觉我都老了,现在高一女生都这么……外向吗?」李桑有点挫败地说。 「应该是章家明他们没在班里说比赛的事儿吧」,安安眼睛盯着场上那个穿着素白衬衫的男孩儿说。 李桑还是耐不住求胜心切,秉着输球都不能输气势的原则,回宿舍楼找了不少观众来。 球赛很快就开始了。 春日里和煦温暖的阳光,倾洒在场上奔跑的少年身上,他们自由、奔放、鲜活,恰似这蓬勃的春天。这是安安第一次没太关心场上的比分,她只是无比专注地看着她喜欢的那个男孩儿。 自打寒假从顺城回来,她时常觉得不安。如果不是自己,是不是章家明和陈雅荣还有和好的机会,毕竟陈雅荣不是完全不关心儿子,尤其在离婚后,他们也许有恢復成正常母子的机会,至少可以修復一部分过往的裂隙吧,可这个机会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希望渺茫。 她希望他的温暖,不是为了对抗周遭的寒冷,而是同样源于这个世界的温暖。她不想他孤单,也并不想成为他说过的,他唯一的盼头。别人有的,她希望他也都有。父母亲人,别人又怎能替代?她不是没有成为这个唯一的信心,但更希望他能拥有更多的爱。所以,尽管章家明什么都没说,但她还是不安,总觉得有些沉重的东西在压着他、也压着她。 而这一刻,专注打球的少年身上散发的,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气息,自由、活力、无拘无束。身上闪着耀眼的光,让她一瞬也不捨得挪开眼。真希望他总是如此,没有顾忌、没有生活里的那些沉重,只做自己想做的,鲜衣怒马、风华正茂。 安安的思绪和目光被场边的欢唿一瞬召回。陆风连进两球,场边那些一年五班的女孩儿里,好几个一跳三尺高,还真的是挺……外向的。安安想起李桑的形容词,弯唇觉得好笑。 恰好半场结束,陆风先冲过来,冲着安安伸出手掌。见安安有点心不在焉,他抓起安安手腕和自己击掌,力气还不小,震得安安手掌疼。完了也没和安安说话,就又跑去和古丽敏那几个击掌。 「对面有你小迷妹,你往我们这跑啥」,安安见他一脸得意样,心情好好地揶揄他。 「让她们迷着吧」,陆风挑眉,一眼看见安安手里的饮料,顺手拿了过去,拧开咕咚了好几口后:「过瘾。」 「还真是,咱跟一个敌方阵营的击什么掌」,李桑后知后觉地说。古丽敏无可奈何地笑:「你就当敌军倒戈了。」 安安盯着陆风手里的饮料,默默腹诽:还好做了两手准备。抬头找章家明,他正和班上几个队员在篮下聊着什么,手上还时不时做着投篮的姿势,看起来没有过来找她的意思。 安安有点小失望,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我的水呢?」熟悉的声音响起,安安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想藏起脸上的笑,却没来得及。 她举起杯子,快速拧开盖儿:「只有这个了。」 他拿过去喝了一口。额头上的汗顺着他好看的侧脸淌下来,滴落在微微敞开的领口上。 他看到她盯着自己脸上的汗看,唇角勾起,轻笑着微微弓下嵴背,指指自己的脸,然后看她。 第110页 安安看看左右,陆风还沉浸在半场前进球的兴奋里,和李桑、古丽敏她们吹着牛。她迅速从口袋里拿出张纸巾把他脸上的汗擦掉,沖他抿嘴笑。 「看在你这次这么乖的份儿上,就饶了你了。下次,不准和别人击掌。」他起身前,在她耳边说。 「啊?」安安有点懵,转瞬反应了过来,「哦。你也太小气了吧,他也不是和我一个人击掌的。」 「和别人我不管,你不行。」他盯着她,眼里透着不悦,「还有,下回只准给你男朋友一个人带水。」他故意咬重「一个人」三个字,语气里明显地不爽。 「幼稚鬼」,安安抿着嘴,「本来是都给你带的,不知道你想喝凉的还是热的。」她低头小声说。 身前的人没忍住佯装的怒意,笑出了声,几乎要忍不住心里的冲动。恨恨地想,这会儿身边要是没人,该多好。 哨声响起,下半场开始。队员都往场上走着,不知谁喊了一句:「怎么那么大烟,靠,不是着火了吧。」 章家明和陆风都抬眼看去,学校院墙外稍远一点的地方,浓烟乍起。俩人对视一眼,心中闪过相同的念头,那是张记的方向。转瞬,俩人动作一致地奔向学校大门,百米冲刺一般。 安安几个也注意到了,也奔着校门赶过去。 怕什么,来什么。 跑去的一路,大家心里都在期盼着火的不是张记,可出了校门一看,偏偏就是张记。 从校门跑到张记的几分钟时间里,眼看着火势一点点大了起来,几处火苗转瞬发出了沖天的火光,从房顶窜出,像怪兽般张牙舞爪,狰狞又恐怖。屋顶的瓦片不停掉落、炸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火舌顺着房檐游动着,浓烟滚滚。路边围观的人很多,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安安挤在人群后,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害怕,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她从人群中不停往里挤着,终于挤到前面时,正看到章家明从隔壁店里扯了水管出来,陆风跟在后面帮忙,张哥颓然地蹲在地上,感觉已经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从身边几个女人的聊天里,安安听明白了,火一烧起来,张哥就先扛了煤气罐出来,再打算沖回屋里时,被周围的人拉住了,再之后,周围的人不少人开始帮忙灭火,他却像没了魂,只是呆呆看着。 「老婆还在医院呢,店里又着火,真是祸不单行。」一个女人满眼同情的对着另一个女人的耳朵半喊着。 「是啊,这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老张家这是走了霉运了。」另一个女人附和着。 安安紧紧盯着章家明,她知道此刻不能靠前,徒增麻烦,只好远远看着,等着。急、怕,怕的要命。 古丽敏几个人也挤了进来,大家都紧张得不敢说话。 几个人一边看着对面的火势,一边都去了张哥身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在他身边站着。 陆风和章家明一起支着水管,冲着火里喷水。只是家用的水管而已,和不断加大的火势相比,作用不大。周围的人都各自想着招儿往屋子上泼水,也都是捉襟见肘,火已经蔓延到了隔壁,两侧房子都跟着烧了起来。 张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跨过马路疯了似地要往火里沖。安安本能地追过去拉住他:「张哥,你干嘛,现在进不去了。」 张哥甩开安安:「我得进去。」 安安几个死命拉住他,可他力气太大了,四个女孩都拽不住。李桑只好大喊陆风和章家明,两人把水管给了旁边人跑过来,一起拉住张哥。 张哥两眼通红,几近哽咽地蹲了下去:「完了,全完了。」 章家明蹲下大声问他:「这个点儿,里面没有人吧?」 他抬起猩红的双眼,摇摇头,继而哭了出来:「可钱在里面,钱!」他胡乱晃着章家明的胳膊,「我刚取的要给你嫂子做手术的钱。」 章家明回身看了一眼烈火吞噬下的房子,从张哥身上地脱下他厚厚的外套。他一早就去打篮球,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衬衫,此时已经布满黑灰。他把那件厚外套拎在手上,就要往回跑。 安安拉住他:「你干嘛,不要命啦!」 这应该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喊着说话,而且是竭尽全力的嘶喊出声。 张哥也像回了神,拉住章家明:「家明,别去,不要了,钱不要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消防车终于到了。 火灭了,周遭死一般的沉静。空气中只有迟迟未能散去的呛人味道。 张记几乎烧成了空架子,现场灰黑一片,满地狼藉。左右两边屋子,也都烧得不轻,好在没再继续蔓延。 那天上午的记忆特别混乱,张哥被后来赶来的警察带走了,几个人回到学校。本来该回各自宿舍收拾一下,尤其章家明和陆风,像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灰头土脸。但好像又都不想回去,就在球场边上无力地靠在篮球架边,没有人说话。 只是一个小时的时间而已,那场进行了一半的球赛竟恍如隔世般遥远。 第57章 开往春天的绿皮火车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大火后的味道,几个人都倚靠在篮球架旁休息,疲累不堪,心有余悸。 半晌。 「怎么会着火呢?」陆风累得似支撑不住了,干脆躺到了地上。 「起来」,安安拉他,「凉。」 第111页 拉也拉不动。 李桑急了,站起来踢他一脚:「赶紧起来。」 「你干嘛」,陆风急躁地喊出声。 李桑没理他,大家的心情都糟透了。 章家明站起来,把安安也拉了起来,对着大伙说:「都回去吧,回宿舍清理休息下。一会儿我去派出所看看张哥那边什么情况,下午回来再和你们说。」 「我也去。」安安在他身边说。 章家明看看她,想想还是点了头。 下午,章家明和安安在派出所见到了张哥,大概知道了起火的原因。最先是风机着了火,多半是因为短路之类的问题,引燃了油污。火势很快,等到他发现时,整个厨房房顶都烧了起来。在派出所见到张哥时,他比上午冷静了很多,只是情绪依然很低落,说了一会儿话便让他俩赶紧回学校,不要再为了饭店的事情费心,只说等事故有了认定,他就可以回去了。 从派出所出来后,章家明带着安安去吃饭。中午清理完一身的尘垢后就直接去了派出所,当时也着实没什么胃口吃饭。 「张记是不是就没了?」安安还是没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章家明把她刚吃了几口的饭拿过去,用勺子拨出一些,又夹了些菜放进碗里,递迴去时柔声说:「把这些吃完。」 安安嘆口气:「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在没伤到人。」章家明看着她说,「不过,张哥这次确实是元气大伤了。」 「嗯,不知道他取了多少钱放在饭店。而且,两边的店也得赔偿吧。」安安想了想又问:「他老婆到底是什么病,你知道吗?」 「胃癌」,章家明低低说。 安安一时无语。 原来,好好的一切,都是可以说变就变的。阅歷尚浅的她,这会儿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了真切的体会。 她把碗里的饭坚持吃完了。两人回学校的路上,安安问:「谁在医院照顾张哥老婆啊?」 「应该是家里的一个亲戚,好像是她妹妹,之前听张哥提过。」章家明也情绪不高,边走边答着。 「哎呀」,安安突然又想起什么。 「怎么了?」他问。 「你车呢?上午好像没看到。」安安这时候才想起那辆一直停在张记的摩托车。 章家明也才想起这茬儿:「可能被张哥停在别处了,他最近医院饭店和家里几头跑,我让他用着了,方便一点。」 安安点点头,又继续走路。 「安安」,章家明停了脚步,拉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摩挲着,「今天,害怕了吧。」 「嗯」,安安轻轻点着头。 「当时我是看靠近门口的火势没有里面重,想着把衣服都打湿了进去,应该有机会到柜檯拿出钱来。」 「怎么不重了,你没看到当时烧成什么样了吗?根本进不去,进去也……」安安抬眼,有点急,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对不起,我错了」,他握紧了她的手。 「不用道歉,我就是有点……害怕。」看他认真的样子,她有点不忍心,「我知道你是想帮张哥。」 「嗯,最近在他店里帮忙,感觉他一下老了不少。和我说,不知道媳妇儿能不能闯过这关,家里的积蓄这两次住院花了不少,这次手术的钱还从亲戚那凑了一些。这下,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也轻轻嘆了口气。 两人第一次一路无话地走回了学校。 「一会儿干嘛?」他在宿舍楼底下问她。 「就在宿舍待着吧」,她有点无力。 「嗯,别再想张记的事儿了」,他说,「我一会儿想回趟顺城,明天下午回来。」 「怎么突然想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安安这会儿特别不想让他离开。 他见她反常地在学校里就抓着他的袖口,一脸紧张:「要么你和我一起?」 安安忙不迭地点头。 「那你带上书」,楼梯口分开时,他在身后嘱咐。 两人简单收拾了下,赶了傍晚的火车,晚上快十点才到了五爷爷家。 第二天上午,章家明去了武馆,留了安安在五爷爷家里做功课。五爷爷家还是老样子,小而陈旧,但却让安安莫名就有家的感觉,一个人待着也很安稳,真的定下心来把周末要做的卷子都做好了,还背了计划这两天要背掉的歷史和政治。 下午回学校的火车上,人不是很多。安安对顺城和县城间往来的火车早就不陌生了,只是春天里还是第一次坐,和他一起,这回也是第一次。 四个人的座位上,只坐了他们两个,面对面聊着天。绿皮火车依然是站站停,汽笛声鸣响在春日的山谷和村庄之间。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把时光无限拉长,一切都慢了下来。车外有远山,绿意时浓时淡,山谷里还没有太多的花,近处的铁轨旁倒是时常有黄色的野花,一簇簇的,开得正艷。杨树、柳树的枝条四下延展,递送着浓浓春意。 路过一片田野,有群孩子在空阔的田地里撒欢,你追我赶。盈盈笑语,似乎就响在耳边。简单的世界里,他们撒了野地狂奔,天高地阔,似乎跑多快都跑不到世界的尽头,所以脚下像生了风,只是一直向前跑,摔倒了也不知道疼,爬起来继续一路踏风狂奔。 窗外的美好,让安安依然有些愁闷的情绪淡去了很多。 第112页 章家明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想什么呢?」 她接过橘子:「刚才那些孩子真开心。」吃了一口,问他:「你这次回来是有事儿吧,办好了吗?」 「嗯」,他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瞒她,「一是张记着火,突然有点担心武馆,想回来看看」,他说着话拿出一张银行卡,「二是,拿了这个,之前放在五爷爷那,里面的钱想先拿给张哥应应急,只是饭店还好说,可她媳妇儿的手术再不做,恐怕就……」他没说完,但安安知道他的意思。 「那你怎么办?」她问。 「我怎么都好说,或者留点生活费也可以。」 安安有点难过,眼里不争气地有了泪意。生活对他好像太沉重了,他本应像刚才那些田里的孩子一样,在这个轻松的世界上任意驰骋,撒欢狂奔。就像学校里绝大多数男孩子一样,他们被父母捧在手心上,十六七岁的年纪里只有肆意和张狂。可他不是,他隐忍、他克制、他被不适宜的生活感层层包裹,总是诸多挂碍。父母尚在,却偏偏没有一个家,没人为他披荆斩棘,基本的关心也给得艰难又或者带着条件,甚至没有起码的关注。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境况下,他却依然保留着那颗干净、善意的心,周身游走着温暖,那是花了多少气力才留住的呢? 想到这些,她就透不过气。眼泪打湿了眼眶,珠子般滚落。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把她眼泪一点点擦掉,声音和手上动作一样温柔:「怎么了?没你想的那么糟。别哭了,你一哭,我就慌。」 安安抽了抽鼻子,不想陷进这种情绪里。她想起第一次在食堂看见他笑的样子,像夏日的太阳,明晃晃的。她也想像他一样,纵使生活些许沉重,依然不疾不缓、不怨不艾,勇敢前行。 她抽抽鼻子:「你慌什么?」 他从对面坐到她身边,胳膊轻搭在她的腰上,把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我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哭。偏偏你就是个小哭包,眼泪说来就来。」 安安抽噎着笑:「好久没听你这么叫我了。」 他转头看她,也跟着她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怎么这么磨人?」 「章家明」,她认真地盯着他眼睛看, 「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他唇角不受控的勾起:「学霸的思维都这么跳跃的吗?」 「我说真的呢」,安安不满地推他。 他把手臂紧了紧:「我知道,放心啊,我好着呢。」然后也认真起来,「安安,我不想让你哭,尤其不想让你为我哭。想让你永远开开心心的,知不知道?」 安安没说话,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半晌,他轻声问:「亲一下,行不行?」 安安轻笑:「不行,火车上呢。」 身边的人把头轻轻动了动,蹭着她的头髮:「那欠着,还时加利息啊。」 火车慢悠悠地进了隧道,视线里一瞬变暗。安安抬头,唇瓣轻轻覆上他的侧脸。起身时轻声说:「从不欠债。」 黑暗中他扣住她的后脑,重重地吻上了她。安安始料未及,他的气息在黑暗中铺天盖地的袭来,让她有了一瞬的眩晕,手僵硬地支在他胸口。 一线光亮从隧道前方透进来时,他才意犹未尽的松开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红了脸的小姑娘:「你那个,只能算利息。」 第58章 十八岁才能说的话 暮色徐徐洒下,火车依然缓缓行驶在田野间。 安安靠在他肩上,数窗外的电线桿。 数到第五十六根时,她轻声问:「你妈妈和你……还是没有联繫吗?」 「嗯」,他看了眼窗外。电线桿一根根和他们的视线擦过,奔向后方。 「你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你上次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坦然地聊起陈雅荣。 「还是等有机会见面的吧」,他说,「打电话不太知道说什么。」 见安安没说话,他转头和她说:「以前也时常是大半年见不到他们一次,早都习惯了。不是因为你才这样的。别瞎琢磨,听到没?」 「嗯」,安安起身点点头。 「靠过来,继续数」,他酒窝里盛着笑,一下就暖到了她心窝里。 她乖顺地靠过去:「刚才数到多少了?」 「五十六。」 「哦,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车窗上渐渐映上两人的轮廓,慢浅的时光一丝丝、一缕缕渗入两人的记忆深处。纵使有些或浓或淡的苦楚缠绕,终是抵不过这细水流年里彼此给予的温暖。 慢慢地、静静地。 车程如此,心亦如此。 火车终于停靠时,安安说:「都不想下车了。」 他捏她鼻头:「小傻瓜。」 一个周末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又仿佛一个剎那那么短。篮球赛没有分出胜负,不知还有没有下一次的机会,再赛一场。 回去后,章家明和张哥之间的事儿,他都没再让她过问,让她专心学习,别的都不用她管。月底便是期中考试,除了宋欣的成绩下滑,大家都保持得不错,陆风还冲破千年老二的魔咒,坐上了年级第一的宝座。 那天,高一是午饭后出的成绩,比高二早了一些,陆风看了年级榜后一路上楼冲刺到了高二一班的门口,拼命沖安安招手,半天才喊出她名字。 第113页 「怎么了?」安安出了教室,见他一脸激动。 陆风拉着她就往楼下跑,下楼梯时安安想到了,慢下脚步问:「这次你第一?」 陆风不说话,一直把她生拉硬拽到高一贴榜的地方,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安安扫了一眼榜单,抿着嘴笑:「想吃什么,替陆叔犒劳你。」 他歪头想了下:「我犒劳你吧,你那秘籍挺管用。」 安安笑笑:「行,那我不客气了。」 「客气啥,叫上他们,周六中午。你回吧,我得给我爸打电话去,这会儿能在单位。」 安安看着他背影笑,都能想到他在电话里会得意成什么样儿。 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叫住他:「换一天吧,周六不行。」 「为啥?」陆风剑眉微蹙,「啥事儿都得给哥让路啊,哥扬眉吐气一回容易吗?」 「周六是……章家明生日。」安安犹豫一下说。 陆风撇撇嘴:「那正好,一起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别总想着二人世界。」 说完没给安安反驳的机会,一熘烟不见人影。 周六中午,大家特意没有去学校附近吃饭的地方,离张记近了,都怕触景生情。那副黑炭般的空架子像没了灵魂的躯体,一直死气沉沉,连带周边走过的人都不自觉地绕开,像是怕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离着学校远了,加上刚刚考试结束,大家都很放松,除了宋欣有点闷闷不乐。古丽敏安慰她:「就只是数学没有以前好,问题不大。」宋欣学习上一直挺努力的,但总是收效甚微,时不时还来个退步,她有些灰心:「别的也不好啊,一直不好而已。」 安安上午已经在教室和她一起过了一遍所有的卷子,这会儿把水杯递给她:「下周开始帮你把以前的漏洞补一补,别着急。」宋欣一直对安安很信任,抬头问她:「时间还够吗?咱们都快高三了。」安安认真说:「就是高三了,也有时间,何况现在还没到。你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李桑从身后搂住宋欣脖子:「宋欣,高兴点。咱们学霸一出手,保你成绩跟猴子似的,蹭蹭往上蹿。」古丽敏白她一眼:「你什么时候成绩也能蹿一蹿啊,我发现你心是真大。」李桑吊在宋欣脖子上:「心大点有什么不好,我要心不大,怎么跟你们混,一个两个都学习好,就连该死的陆风这次都第一了。」 「李桑你又在背后骂人啊,离老远就听到你嚷嚷」,陆风拎着蛋糕推门进来,章家明跟在后面。 李桑难得有点难为情的样子:「你怎么那么会挑时候。」 「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陆风推着章家明坐到最里面,「来来来,寿星上座啊。」 章家明从善如流地坐下,伸出手臂冲着坐在门口的安安淡淡招手:「过来。」 安安起身坐到他身边。 陆风哼了一声:「安安,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听话呢?」 章家明唇角微勾:「风哥,能不能别总这么挤兑我们小姑娘?」 「行」,陆风拖着长声,「今天你老大,你说了算。」 那天的氛围特别好,大家都特别高兴,天南海北的聊。陆风讲了一会儿高一的八卦,就开始讲他和安安小时候的趣事。在山上误把狗当成狼,吓得他一路滚下小半个山坡,倒栽葱似的扎进草丛,安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起来;听老人说,七夕的晚上,在黄瓜架下能听见牛郎织女的悄悄话,俩人蹲在里面半小时,悄悄话没听到,身上的蚊子包加一起上百个;小学时有一次两家大人都不在家,安安主动请缨做午饭,豆角没炒熟,不是大人及时回来,估计两人都得进医院……古丽敏说起爷爷眼疾治好以后在家里写自传,几个月过去了,写了三页纸,还等着她回家给他校对;李桑讲了好多她寒假时学主持时候的事,就连宋欣也说了好多话。 聊到兴起,陆风又开始要酒喝。 「等会儿再喝,先吃蛋糕吧。不然一会儿你们喝了酒,这事儿就忘了。」古丽敏提议。 「对、对」,陆风一边拆蛋糕盒子,一边指着安安,「你说你啊,就是从小被两家宠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真真是把你惯坏了,该你想着的事儿你都不想着。」 安安瞪他一眼,但是没反驳,站起来摆蛋糕,插蜡烛。见她动手,其他人都有眼力的停了手。 章家明饶有兴致地看她一根根把蜡烛插好,拉她坐下。 大家唱了生日歌,章家明许愿的时候,安安忍不住偷偷看他。他今天话不多,但是她感觉得到,他挺开心的。少年长睫轻垂,侧脸的线条在他认真许愿的表情里格外干净、清朗。烛光闪跳,忽上忽下,安安的心也跟着不规律地跳上跳下,好像无论看多少眼,都看不够。 等章家明吹灭蜡烛,给大家分好蛋糕,陆风一边吃着蛋糕一边毫不客气的揶揄安安:「安安,刚才你那花痴犯得有点明显啊。饶是明哥帅了点儿吧,你也不能这么旁若无人的吧。」 安安被他说红了脸:「要你管,你不是要喝酒吗?」 陆风笑笑去点酒。 安安感觉到章家明也淡笑着看她,脸便更红了。 酒倒满时,章家明先站起来:「风哥,敬你。祝贺啊,考了第一名!」他举举杯子,「还有,小姑娘脸皮薄,别老欺负她。」 第114页 陆风不好意思地笑笑:「行,知道她现在有人护着了,说不得了。」然后突然认真起来,「明哥,和你说,我欺负归欺负,从前可是没少护着她。这从今以后,就正式交给你了啊。我能欺负,你不行。要哪天你让她伤心了,我可是代表两家不答应的啊。跟你说,有一次我把她惹哭了,我爸生生锤了我两天。」 这话说得像玩笑,实则十足的认真,大家都听得出来。 章家明一饮而尽:「放心。」 陆风也学他的样子,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喝完顺了半天气。 大家又开始说了起来,排列组合似得换着人对话,感觉怎么组合都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 安安问章家明:「我能喝点儿吗?」 「我也想喝。」李桑跟在旁边说。 章家明笑笑:「想喝就喝。」 距离上一次,他带着这几个女孩喝酒,就快有一年了。那会儿是古丽敏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几个女孩儿都很无措的日子。如今想起,似乎当时的事情好像没有那么艰难了。现在的古丽敏,平和了很多,尽管大家都没再提那些过往,但都觉得她是真的放下了,过去了。这一年,她专注在学习上,成绩在文科班一直在年级前十。想来,真让人开心。如果那个骇人的下午,她真的一去未回,那这几个女孩儿失去的又岂止是一个要好的朋友,或许日后就没有这尚能维持纯粹、美好的日子了吧。 甜的苦的,全在酒里。章家明都说了,想喝就喝。于是,安安就有点喝醉了。好在大家都不是任性的人,醉意都不浓,于是分三批偷偷摸摸回了宿舍。 到楼下时,章家明嘱咐安安:「回去睡一觉,喝点水,晚饭时我在楼下等你。」 点头的动作让安安有点头重脚轻。 章家明无奈地笑,嘱咐宋欣:「帮她订个闹钟。」 宋欣真的给安安定了六点钟的闹钟,只不过安安在那之前就醒了。起来洗了脸,感觉酒意散去很多。 一边下楼一边在心里教训自己:哪根筋没搭对,喝什么酒,今天是你男朋友十八岁生日诶,你还能再不靠谱点吗? 楼下等她的人,一如既往的坐在老位置。 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境况下,她每次从他身后看过去,知道他在等她,就会觉得心里特别、特别的安稳。 他听到脚步声,站起来沖她笑:「小酒鬼。」 安安没反驳,抿着嘴巴,心里想着,晚上回去要把自己的小字名号统计一下,看看他到底能给自己起多少个名字。 「对不起,今天不该喝酒。」她柔声道歉。 「干嘛说对不起,想喝就喝,多大事儿。」已经出了校门一段,他拉过她的手,「不过,只有我在的时候可以喝。」 「嗯」,安安乖巧点头。 喝了粥,舒服很多。天色暗了下来,两人沿路熘达。说也奇怪,没有商量过,一切却好像都在延续一年前那个未完的轨迹。他们慢慢走在路上,而路的前方就是他们一年前曾经约了要去看月亮的地方。这会儿的路上依旧如一年前般安静,头顶电线的丝丝声犹在,空气中的紫苏味道虽比那时淡了一些,但还是隐约可闻,清香四溢。好像那场未完成的约会就在昨天,又或者今天就是那次未完成的约会,时间并未过去一年之久。这种恍惚的感觉让安安有点沉迷,又有些错乱,是不是真的喝多了酒? 她问:「去年我写的那张约会时间的纸条还在吗?」 他答:「在。」 她说:「今天算不算兑现了啊?」 他答:「算。」 两人相视而笑。 月亮弯弯地挂在天边,这或许是和那夜唯一的区别。那夜,是轮满月。 但又怎样呢?浪漫未减,美妙依旧。 那座小桥依旧静静伫立着,桥下河水潺潺,叮咚作响。微风把远处山林的静谧、近处流水的清脆融在一起,清新的味道充溢在幽蓝的夜空下。一切,都刚刚好。 「安安」,他在身后拥着她。 「嗯?」 「我的礼物呢?」他问。 中午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都有生日礼物送他,三个女孩合送了一份,陆风恶作剧般地买了最厚的两本物理化学习题集给他,让他再接再厉。他这次小步慢进,成绩进了前六十。百名以内,大幅度的进步还是挺不容易的。她已经很开心了,这个成绩想保证未来去一个城市,难度就不大了,这应该就是她今天特别高兴的最重要原因,也顺便理解了为什么爸爸在家喝酒时总会说一句:今天高兴,喝点儿。 只不过在大家都送了礼物后,她却怂了,小声问章家明:「我可不可以晚点单独送你?」 大家起闹不同意,章家明力排众议:「行,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这会儿,她慢慢吞吞地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 那是他寒假闭关复习期间,除了学习外,干的唯一一件事:和妈妈学着织了一条围巾给他。 最简单的织法,浅浅的蓝色。 章家明拿出来时,眼里的喜悦神色如孩子一般:「你织的?」 她轻轻点头时,他把围巾戴在脖子上:「好看吗?」 安安笑着往下解:「你不热啊。」 他不让解:「不热,戴一会儿。」 俩人都扶着桥栏杆看月亮。天上一个,地下一个。如钩的月影映在河里,被河水一瞬沖开,银色灿灿流淌开,渐行渐远。 第115页 他拉过她的手,再环上她的腰:「清醒了吗?」 「嗯,很清醒」,安安说,「酒劲儿过了。」 他弯着眉眼:「安安,我今天十八岁了。」 「嗯,我知道。」安安看他,月光灿灿入了眼,他眼里闪着柔和又坚定的光。 「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和你说。以前不敢说,今天,我觉得可以说了。」他说。 「什么?」安安问他,眸子里如清泉般透亮,秀气白皙的小脸因为和他距离过近而染上一抹轻巧的红晕。 他把她抱进怀里说:「安安,我爱你。」 第59章 铁达尼号 十八岁这一天,他认真又坚定地对她说:「安安,我爱你。」 那一刻,安安觉得自己富可敌国。 她搂着他的腰,头埋进他胸口,轻轻开口:「谢谢你爱我!」 他把下巴搭在她头顶:「怎么谢?」 她闷着头不说话。 他在头顶坏坏地问:「去年的约会,除了看月亮,是不是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儿?」 安安脸颊发烫,从他说怎么谢开始,她就想起这件事儿了。她不好意思抬头,继续闷在他胸口说:「可是这一年已经做过好几次了。」 他抖着肩膀轻笑:「重要的事儿,不就得定期复习吗?」 她抿唇偷笑,不接他的话。 「可以吗?」他抚上她柔顺的头髮,低低地问。 她轻轻点头,头又往他胸口埋了埋。 他抬起她红扑扑的小脸儿,看向她微阖的双眼,睫毛微微颤着,每一下都像刷过他滚烫的心房。 炙热的唇落在她的额头、眼睛、鼻尖,直到她柔软的唇瓣上。她青涩又认真地回应他,深深的悸动将两个人紧紧包裹。 月亮悠悠行走,悄然躲进淡淡云层,又很快偷偷现身。似害羞,又似不舍错过这美好的一幕。 放开她时,她气息不稳,眸子里水盈盈的,鼻尖上一层细细的薄汗。他勾着嘴角笑:「小笨蛋,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换气?」 她急急转身看向月亮,半天才找到月亮在哪。 他被她的反应逗笑,靠近说:「好了,我不说了。」 「你还笑!」她回头嗔怪地看他一眼。 他觉得自己真是着了魔,她随便一眼,就让他心动不已。食指勾上眉梢,看着眼前月色下她纤细的身影,长长舒了口气,安抚好不安分的心脏,抬眼和她一起看月亮。 回去的路上,两人手牵着手,慢悠悠地走着。 「你今天许了什么愿啊?」安安问。 「说出来就不灵了。」 「嗯,那就别说」,她顿了会儿又问,「你以前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啊?」 他想了想:「大多是五爷爷做一桌子菜,陈叔叫上他所有徒弟,就在武馆里过了。」 她点头听着:「就没和你父母一起过过吗?」 「有过两次,很早以前了。」他的记忆飘回那两次生日,一次太小,记不太清了;一次,是他记忆中爸妈吵得最凶的一次,几近动手,蛋糕砸在地上,满地黏腻。两人扬长而去后,他一个人收拾了很久。从此,他们再没给他过过生日了。 安安挽上他的胳膊:「以后都我给你过吧。」 「嗯,好。」他拉下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微微攥紧。 「你今天给五爷爷打电话了吗? 「打了。老爷子稀里煳涂的,还以为我今天是满十七岁。」他轻声笑着。 她想起五爷爷的样子,也弯眉笑着:「不知道我们老了会不会也这样。」 他品味着她话里的「我们」,心里很安稳。从前,他不喜欢过生日,甚至有点排斥。但从这个生日开始,他觉得不怕了。 接下来的几周,虽然刚考完试,安安却更忙了一些。肖老师找了市里不同学校这次期中考试的各科卷子给她做,卷子一下子堆成山,她的空闲时间和周末,都在忙这个,还挤了些时间给宋欣过知识点,讲题。这期间,除了晨跑和吃饭时,安安和章家明都没什么时间见面。这个学期,安安没有自己打过饭。下了课慢悠悠晃到食堂,饭已经打好了在桌上摆好等她。陆风为此说她:「你说你这什么命?走哪都吃现成的。」安安随他调侃,也不反驳。 进入六月,温度缓缓攀升,有转热的迹象,但时不时来场雨又把温度狠狠打压下来,阴晴不定。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 又一个周末。 安安搞定了所有卷子,终于可以喘口气。章家明头天和她说,张哥约大家去家里,张嫂出院了。 大家路上买了水果和营养品,去了张哥家。他家离张记不远,是一处平房,章家明应该是去过的,带着大家很快找到了。 一进院子,安安就看到了那辆久违的摩托车,有点兴奋地跑近了看。陆风跟在身后,一巴掌震在安安肩膀上:「嚯,酷哦。」 章家明走近了似有若无的揉她肩膀,拉着她进屋:「走了。找时间带你兜风。」 张哥正忙着做饭,张嫂见大家进屋也下了床。看得出来她还是很虚弱,所以说了几句大家都让她回去躺着。聊了会儿才知道,她做了全胃切除,陆风当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后来回去的路上问安安:「整个胃都切掉了,那吃饭怎么办?」安安还没回答,李桑抢话说:「你生物怎么学的?这都不懂?」俩人就这个话题,又吵一路。 第116页 只是当时在张哥家时,大家都没顺着这个话题多说。足以威胁生命的疾病,对他们来说,有些沉重,是陌生而又不愿触及的领域。 吃饭时,张哥一反常态说了很多话,对章家明谢了又谢,大家也是至此才都知道了他借钱给张哥的事儿。 章家明借着话题问张哥:「不够的部分怎么解决的?」 张哥神色微变,转瞬又恢復如常:「和亲戚凑了一些。」 家里有病人,大家不好久留,吃好饭也就回了。 整天都没人问起张记,大家都知道,按张哥现在这个腹背受敌的境况,重见张记几乎是不可能了,心里不免都唏嘘感嘆。 那天晚上,章家明带安安去看电影。 那段时间,《铁达尼号》风靡全国,小小县城里也颳起了大西洋上的海风。 他们去的地方不是电影院,是七星旱冰城的二楼。电影院据说根本买不到票,旱冰城的二楼是老闆那年扩张店面,盘下二楼改成了大小不一的隔间,大的放电影,小的放录像。这在当时,也算很潮的事儿了。 章家明担心安安再来旱冰城会觉得不舒服,快到时和她说:「一会咱们直接上二楼啊,电影院的票买不到。」 安安点头,神色淡然。 那些不好的记忆,忘不掉,却也伤害不了她了。身边有他,足以治癒所有的不快。 她扭头看他背着背包,不禁莞尔:「你又带什么了?」 他眉眼灿灿:「应有尽有。」 电影很感人,能在那个年代风靡,一定是有充足的理由的。人们从不同的角度切入电影,各自有着不同的感触。 有人看到灾难,有人看到爱情; 有人看到牺牲,有人看到救赎; 有人看到阶级,有人看到公平; 有人看到桎梏,有人看到自由; 有人看到责任,有人看到人性。 章家明在电影的前半段,确切地说是撞冰山前,着实忙活了一小阵儿。比电影院要小一些的放映厅里座无虚席,难免就有点热,他从背包里拿出扇子在俩人中间一下下扇着。安安看得投入,半天才意识到突然凉快下来是有人工风扇。过了会儿,他拿出水来给她喝,她接过来顺便和他说:「别扇了,没那么热,你好好看。」他笑笑收了扇子。 电影的结尾,jack泡在海水中对木板上的rose抖着声音不停说:「一定会有小船回来救我们,撑住。你会活下去,你会生很多小孩」。终于有为数不多的小船折返时,rose嘶哑着嗓子一遍遍对他喊着e back」,却也只能松了手眼睁睁看着他沉入冰海。自此,永无相见之日。 此前,学校里很多看过的同学都对这部电影津津乐道,也会在感慨一番后嘱咐要去看的人,带好纸巾。果然,这样的结局让在场的女观众们个个潸然泪下,更有甚者嘤嘤哭出了声。 那一刻的共情,是真实而又悲伤的。 看完电影,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不期而至。 安安看了看挤在门口等雨停的人群,有点无奈:「怎么这个月总下雨啊。」 章家明从背包里扯出雨披和雨伞:「你想穿雨披还是打雨伞?」 安安想起他那句「应有尽有」,忍不住笑出声,破天荒靠近叫了他一声:「家明哥。」 他怔住,三秒钟,才续上对话,声线低低的、坏坏的:「叫我什么?」 她有点儿害羞:「 不知道的以为你家里有多少个妹妹呢?怎么照顾人这方面这么万能啊。」 他捏她脸蛋:「别没良心啊,你见我对谁这样了,除了你。」 她把雨披拿过来套在身上,帽子扣到头上,挡住眼睛,忍着笑:「我穿这个。」 他半搂着她,在两人头上举着伞,俩人一起往学校回。 阵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没走多远,雨便停了。俩人又忙活收雨披、收伞,然后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散步。 「安安」,他叫她时,她正踢着地上的水坑,踢得鞋尖有点湿。 「嗯?」她仰头看他。 他用眼神示意她「别踢了,都湿了」的同时,嘴角挂着笑说:「我准备了好多纸巾呢,你这小哭包今天怎么没哭啊?」 「哭了的。」她小声说。 确实是哭了,只不过没在结局的时候。结局固然悲伤,但她没因悲伤落泪。她消无声息的落了泪,是因为感动和震动。女主角坐上了救生的小船,小船从大船的船体一侧一点点降下高度,落向求生之路,头顶信号弹炸开,瞬时亮了整个天空。四周混乱的求救声、哭泣声、碰撞声,都淹没在男女主角对望的眼神中。男人在船上看着小船下落,那一刻应有很多不舍,但更多的是欣慰:他爱的女人可以活着了。但他没有料到,女人会在最后一刻又跳回大船,因为女人心里只有不舍。 那是生死抉择下的非你不可。 那是因为爱你而不顾一切。 那一刻,安安哭了。 她觉得,那女人真勇敢。 她觉得,那才是爱情。 他问她:「人家都结局时哭了,你怎么没有?」 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说了一句:「戛然而止的爱情,才更刻骨铭心吧。」 见他不说话,她问他:「你觉得呢?」 他说:「我不想刻骨铭心,只想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第117页 第60章 风雨(1) 北方的盛夏短,入夏也晚。这个多雨的六月,气温起伏不定,始终没能大热起来。 但平静的校园却突然热了起来,源于一个消息:王佳被开除了。 安安在学校通告这个事情之前,就已经从李桑那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收集小道消息的能力一向很强。 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这事儿时,古丽敏最先发表意见:「大好事,为民除害了。」 安安问:「因为什么啊?以前她也没少为非作歹,也没见学校怎么管啊?这马上高考了,反而开除了?」 「嗨,民不举官不究啊!你当时脚被她烫成那样,学校知道吗?」李桑停了停又继续说,「再说王佳也不傻,老师面前肯定是装模作样,没准儿乖着呢。这次据说是把人打得很重,住了院,才闹大了。」 古丽敏摇摇头:「谁啊?」 「不清楚是谁,只知道是高三的。这都快高考了,哎。」李桑也摇着头嘆气,「这人也真是,怎么就以欺负人为乐呢,想不通。」 消息来的快,去得也快。没几天,也就没什么人再细究。 周末,安安和宋欣在教室里泡了一天。邻近傍晚时,宋欣回了宿舍,安安趴在教学楼走廊的窗台上,眼巴巴望着校门。章家明说一会儿带她去看日落,去了张哥家取车。可等了很久也没见人回来,倒是等来了一张留言条,一个高一的男生带给她的。字迹依然龙飞凤舞的,安安一看就不自觉抿嘴:「安安:对不起。张哥这有点事,我得晚点回学校了,你先去吃饭吧。 明天我再带你去看。」 有点小失望,不过她还是收拾了下回宿舍。离着食堂开饭还有一段时间,她拿了班里的热水壶,打算打点热水回宿舍先洗个头。从热水房出来关门的一瞬,安安脑子里闪过高一时在这个屋子发生的事情。自从那事之后,她极少一个人来水房,说不上是不是刻意迴避,但总觉得那里像个印记,带着隐隐寒意。 洗好头髮,吃了饭,天擦了黑,章家明还是没回来。她百无聊赖,在校门外来回熘达,想等等他。 没等回章家明,却等来了王佳。 她把原本就很长的头髮烫了大大的波浪卷,披散在背上,挑染了个不好形容的颜色,顶着一脸浓妆,用一手血红色的指甲叼着烟,像暗夜里的妖精。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她高一些,看起来大几岁,也同样浓妆艷抹的女孩儿。安安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拍她时,一回头就看到这么俩人。这副鬼样子,能排到她讨厌装扮的top1了。 「等你那小帅哥啊?」王佳吐出口烟,半眯着眼睛问。 烟雾很呛,安安向一旁侧了侧身子,还是忍着厌恶回了一句:「没有」。一边说,一边奔着校门回去。 这样的鬼,还是能离多远离多远。 王佳在后面:「别回去了,就是来找你的。你家小帅哥今晚都回不来了,要不要带你去找他?」 安安才不听她鬼扯,脚步没停。 「张记的老闆在北边赛车呢,章家明也在,你真不去看看?」身后声音紧追不捨。 安安停了脚步,回头开口:「把话说清楚。」 王佳把烟扔在地上,用高跟鞋的鞋底碾了碾:「你男朋友今晚要和这个县城骑车最牛的人赛车,我怕你错过这么精彩的一幕,好心带你去看看。怎么样?走不走?」 赛车?安安始终觉得她在鬼扯,如果不是因为提到张哥,和章家明的行程、留言都对得上,她根本不想听她说。 见她狐疑,王佳倒是很有耐心地解释起来:「张记的老闆欠了人家钱还不上,赶上人家借钱的主喜欢看赛车,说了,只要赛一场,赢了就可以不用还了。结果他今天顶着一条瘸腿去赛车,人家哪看啊?你家小帅哥去替他了。」王佳踱到安安面前,「对了,顺便和你科普一下,就光最近这两个月,咱们县因为赛车就死了一个,伤了一堆。怎么样?刺激不刺激?」她靠后了一点,等着安安回话。 安安想起章家明和他说过,张哥年轻的时候喜欢玩赛车,加上她的话听起来也没什么漏洞,她有些信了。 和王佳走,真的是很冒险。但是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王佳说的都是真的,她得去。 「好,走吧。」她对王佳淡淡开口。 王佳一扬眉:「你别说,你那个清高劲儿是真他妈让人讨厌,不过你这个痛快劲儿也挺招人喜欢的。走吧,好学生,今晚带你见识见识。」她鬼魅一笑,和后面女孩儿说:「去把车开过来。」 一辆白色轿车,从不远处开了过来。安安拉开车门正欲上车时,听见有人特别大声地喊她,一扭头的功夫,李桑和陆风齐齐冲到车门边。李桑把车门咣得一声关上,震得安安有点手麻。 「干嘛上她车?」李桑一着急说话声音就特别大。 「你们怎么来了?」安安问。 李桑撇了眼王佳:「这个晚点说。走,咱回学校。」 王佳倒是没急,斜斜地靠在副驾驶室外面,点燃了一支烟,一口口吸着。 安安长话短说,加快了语速:「她们说章家明在北边赛车,我得去看看。」 「你去管什么用?我替你去找他。」陆风在边上开了口。 安安看他一眼:「她们就是想让我去。」 「那你就更不能去了。」李桑急急地压低声音说。 第118页 王佳抽了几口,回身问:「走不走?」 「走」,安安又拉开车门。 「我和她一起去。」陆风压住车门把手,看向王佳,「不然都别去。」 「多你一个也不多」,王佳撇嘴笑笑,「走吧」,说完钻进了副驾。 「那我也去」,李桑急急开口。 安安拉住她:「你别去了。如果十点我们还没回,你就报警,县城北边。」她握了下李桑的手,加了力气。陆风去,她已经不愿意,更不能让李桑去。 李桑点点头,目送着白色车子消失在淡淡暮色里。 车子快速驶出县城,在进入山道一会儿后停了下来。天色暗淡,路边山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路边一群男男女女围过来,十几束手电筒的光线齐齐照向安安和陆风,两人本能地遮住眼睛。王佳上前一手扯下安安手臂,另一只手对身后人群摆了摆。身后四五个男的上前按住了陆风。 陆风显然懵的不行,他今天是被李桑急急从宿舍喊出来的,而李桑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事,是上次春游时他们救下的那个叫方静的高一女孩看到了王佳和安安,去找了她。但李桑没时间和陆风说前因后果,只是和他说「王佳来找安安麻烦了」,至于什么麻烦,陆风完全丈二和尚。这会儿一下车就被四五个人扭成麻花按在车上,更煳涂了。好着脾气开口:「哎呀我去,疼,哥几个,这是干嘛啊?」身后男的都齐齐笑着:「还干嘛,玩啊。你这细皮嫩肉的,看着就好玩。」陆风看了眼安安,脑子里一百个问号。只是到此时,他也没觉得事态有多严重,还是和对方打着商量:「哥们,要玩咱好好玩,我这都动不了怎么玩啊?」 王佳在一旁嗤笑:「谁他妈有空和你玩?」 说着,走到安安身边:「怎么不去帮他?杵着干嘛?你还真是招人,一个不在,还有一个。」 安安抬眼,神色淡淡:「想干什么?痛快点。刚才说的都是假的?就是想把我骗这来?」 王佳歪头看看她:「真的。只不过去见章家明之前,送你份礼物,也算送他的。」 安安看向她,心里渐渐瞭然。看来今晚,有些事是躲不过了。 「别他妈这么看我。就沖你这清高的眼神,我就应该废了你。不是有人护着吗?看看今晚谁还护着你。」 「想干什么就赶紧,别耽误时间。」安安没有挪走视线,对上她的眼睛。 王佳吊吊嘴角,沖她竖起大拇指:「行,你是这个。这三年,我弄谁谁都得趴着,就你现在还站着。」她慢慢凑近安安的耳朵,压低鬼魅般的声线:「我就是要让你趴下。」 说完,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三支烟,递给旁边一个男的:「六子,你来。」 叫六子的面无表情地接过烟,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抓过安安手腕。她今天穿着半袖,本来穿了外套,放在了教室。叫六子的翻转了几下她的胳膊,抬眼看她,撇撇嘴:「可惜了。」 「你们要干嘛?」直到这一刻,陆风才意识到,这帮人不是闹着玩的。 「干嘛?」王佳得意笑笑,「不是非要跟着吗?那就睁眼好好看戏,一定让你看爽。」 六子把三支烟齐齐放进嘴里,勐吸了一口,一汪烟雾从口中吐出,带着浑浊,菸头猩红狰狞。 陆风死命地扭动身子:「放开我。王佳是吧?佳姐,有什么沖我来好吗?」 王佳上前想拍安安的脸,安安抬手打掉。王佳也不介意,笑笑:「这张小脸儿真是不错,怪不得这么招人,一个两个都护着你。真应该往你这脸上招唿,不过算了,我这人……心善,咱们点到即止,全当开胃小菜。」她沖六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没有一丝犹豫,抓起安安胳膊,把三支烟齐齐杵进安安的胳膊里。 皮肤由红到黑仅仅用了几秒,安安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烧灼味道,额头上的汗是一瞬滚下来的,烫灼处像有千百支针在齐齐刺戳,皮肤如撕裂一般,继而从胳膊传到全身。她弓着腰,一点点蹲到地上,死死攥着伤口上方,想遏制这不断传输的痛感,但根本无济于事。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周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好像他们放开了陆风,陆风冲过来,一群人围着他打。等她终于清醒一点时,陆风正跪在身前,抓着她的胳膊看。豆子一样的眼泪从他眼里滚出:「安安,安安,疼吗?」 「没事,你别哭。」安安的记忆里,陆风天生乐天,从来没哭过。艰难抬眼,见他嘴角挂了彩,「对不起啊,不该让你来。」 陆风把头埋在两个膝盖里,勐地起身沖向王佳。对方的人冲过来,他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安安起身,走了几步,压住目眩感,用了用力才加大了声音:「礼物我收到了,可以走了吧?」 王佳从人群后走出来,看了看腕上手錶:「时间差不多了,还真得走了。」继而没再上车 ,坐上了一个男人的摩托车,叫六子的推着安安和陆风上了那辆轿车。 车里只剩开车的女孩,安安还是死死捏着胳膊,疼的仰靠在车后座上。陆风死命敲着开车女孩的座椅:「能不能先去医院,求求你了。」 女孩儿盯着汽车大灯的光束:「不要命你就再使劲敲。」 安安示意陆风别动了,说出话来几乎是气音:「她不会去的,你别费力气了。」 第119页 「安安,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陆风红了眼眶,几乎不敢看向她的胳膊。 「回去再和你解释吧,把你外套给我。」 「哦」,陆风忙不迭脱下外套,给她穿上,「你冷是不是?」 外套的布料摩擦过烫伤的地方,安安咧了咧嘴:「一会到了,别和章家明说,一切等咱们回了学校再说。」见他不说话,又问:「你听到没?」 陆风看向安安,她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眼里却一片清明,没有哭过。 「嗯」,他低低出声,拳头不自觉握紧,咯吱作响。 第61章 风雨(2) 车子再次停下时,灯火通明。几辆大车开着车灯,在这个漆黑的暗夜里,汹涌地照亮了眼前的天地。 这个极度陌生的世界,浪潮般涌到了安安眼前。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平静而纯朴的县城里,还有一群人过着这样的生活。 他们声色犬马,日日纵歌,为所欲为。 周围人很多,都只是恍惚印在安安眼底,她只想找到他。 他在,正蹲在那辆熟悉的车子旁,给车子做着最后的调试。 王佳站到一辆大车上,挂上了一个男人的胳膊,低低在对方耳边说着什么。那人浅浅笑笑,没有说话。 安安在这群人中间,太过瘦弱,像一抹风,轻到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她走到章家明身后,低低喊他名字。 他一瞬回头,抬眼看到她,还有身后跟着的陆风,满眼惊异。他起身过来问:「你们怎么来了?」 「哼,你以为我们想来。」陆风一脸不爽。 章家明望向略远处,看到了王佳,大概明白了。 敛了眼神,看回安安,她额上有细细的汗,他抬手拭去:「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安安是吊着口气忍到了现在。和那次脚被烫伤完全不一样,那次疼了一会就感觉麻木了,痛感并未持续很久;这次感觉却是越来越疼,直疼得她胃里都跟着翻江倒海。 陆风感觉快要忍到爆炸了,但想想安安车上的话,还是忍了。 「章家明」,她叫他名字,「能不能不和他们赛车?」 章家明看着她白到有点吓人的脸色和额头不断渗出的细汗,心里莫名很乱,觉得自己吓到她了,柔声和她解释:「对不起,安安,你别害怕。我也不想掺和这事儿,但今天去取车时,张嫂哭着求我把张哥找回去,张哥之前和人借了高利贷。等我到这时,他已经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借钱的人说,今晚要么还钱,要么比赛,要么拿命。」 「张哥呢?」安安问。 「刚才谈好后,他们有人送他去医院了。」 「那咱们想办法还钱好不好?现在是晚上,最近总下雨,这里又是山路,弯道很多,你不熟悉路况」,安安眼里滑出眼泪,但声音还是轻轻地,「能不能不比?」 他慌乱擦掉她面颊上的眼泪,沉吟片刻:「好,不比了,你别哭。」 「在这等我。」他走去远处的大车边,那里的灯束直直照过来,刺得安安眼睛睁不开。 章家明和王佳身边的男人说着什么,很快几个人便围住了他。陆风拉了拉安安:「肯定说不通,那些人哪有道理可讲。」 安安低声说:「等等吧。」 「看着要打架,咱们过去吗?」陆风有点着急。 「咱们过去有用吗?等等吧。」安安说,声音依然很小。 眼瞅着几个人上了手,但很快都被章家明制服。这是安安第一次看他动手,范瑞那次他没让她留在屋里。 「这么……厉害。」陆风傻了眼。 王佳让六子过来叫他俩过去,俩人逆着那道光束走到近前。 章家明靠过来,把安安拉到身边。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干练短髮,身材精壮,声线低沉:「身手不错!不过你说不比就不比,我这么多弟兄耗在这一晚上,怎么算?」,他沖边上的另一辆大车扬了扬下巴,又问「那边,等着看呢?我怎么交代?」 「兴哥,这次是我食言了。麻烦您和那边人说一声,张哥欠他们的钱,我们一定尽快还。」章家明对那男人说。 「我凭什么帮你?要么,你跟着我怎么样,这些就都是小事一桩。」 章家明笑着摇头:「谢谢兴哥好意,可我还是个学生,跟着您不合适。您日后如果有用的着的地方,我记着您的情,知道该怎么做。」 「你以为你谁啊?章家明。兴哥给你面子,你还给脸不要脸了是吧?」王佳尖着嗓子说。 章家明没理她,只是看向兴哥。 兴哥沉吟了下,略略点头,扬了扬手。 章家明说了声谢谢,拉着安安离开。 王佳不干了:「站住!」 「王佳」,叫兴哥的低低叫她名字。 「兴哥,我和他们之间的事儿还没结呢。」王佳从大车上跳下来,沖自己带来那些人使了眼色,那群人朝他们三人围了过来。几个人手上拎了铁棍,拖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章家明把安安推向陆风:「带她走远点。」 陆风拉了安安便走,但王佳眼疾手快堵在他俩身前,一把攥住安安烫伤的地方,血瞬间染红了外套袖子,安安没忍住「嘶」了一声。 章家明大步走过来,把王佳推到一边,翻起安安的袖子。安安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 第120页 命运,在这一刻,翻了盘。 后来,安安也曾设想:如果自己那天没有和王佳走,没有去阻止那场赛车,会不会有更好的结局?章家明赛车也有平安无事的概率,没准儿还有胜算。然而,和他的命相比,她不想把希望寄托在概率上。 章家明这个人,受了些委屈长大,至亲之人给予的创伤,不需要太用力就能一击即中,影响弥久而深刻。好在,他不是一无所有,他遇见了两个好人;好在,他天性善良,努力自愈,让自己活的尽可能积极而乐观。他把脆弱、敏感藏了起来,温暖、善意地对待这个世界。纵使王佳一次次挑衅,他也只是放放狠话,总觉得对方是个女孩;纵使面对是一群喜好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他还是好言商量;别人动手他接着,从不主动用暴力对过他人。 温柔、善意,是他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 唯独,她例外。她是他身上唯一那块逆鳞,动不得。 安安胳膊上的伤,太过触目惊心了,惊得他手抖了片刻,再抬眼问陆风是谁干的时,眼里一片肃冷和萧杀。 陆风没有说,但六子自己站了出来。那个年代的混混,混的还挺有骨气。 他夺了那群人手里的铁棍,把六子打到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和死了没有区别。那群人围上来,却没人再敢上前。他把铁棍扔在地上,掐住王佳的脖子,眼底红了一片,手上用了全力:「想死我成全你。」 时光在一年前霓虹闪烁的旱冰城和那天的暗夜山林边打了个来回。这个世界,终究是对这对认真相爱的人,太过残忍了。 那一刻的安安,是真的害怕了。她觉得六子应该是死了,王佳也快死了。她抓住章家明的胳膊,却半天喊不出话,直到眼前像电影结束一样,拉起了黑幕。 再醒来时,人在医院。胳膊上刺痛依然剧烈,嘴巴里干涩难忍。 章家明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把她扶坐起来,给她喝水。然后抱住她,红了眼眶,说不出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一刻起,心疼明哥。 第62章 猝不及防的分离 六子没死,但伤得极重。 安安松了口气——至少没有死。 她从医院开了药,转到学校附近的诊所换药。换药对于烫伤是二次折磨,章家明每次陪着她去,从诊所出来后都会低沉很久。 「没事了,很快就能好了。」安安趴在他背上,把头枕在他肩膀上。 她每次都说:「我腿又没伤,这大白天的,不用背我。」 他从没那么固执过,她不上来,他就不走。 话少得可怜,是那段时间的章家明留给安安的记忆标籤。 陆风来看安安:「这段时间你别回家了,等不用换药了再回去。好在冬天,衣服挡一下,发现不了。」 「会留疤的,早晚得知道。」安安淡淡地说。 陆风不说话。 有个词,叫接二连三,不是个好词。 没几天,安安接到家里电话:姥姥一早起来在院子里摔了一跤,摔到了头,情况很不好,让她回去。」 她请假回家,一路心急如焚。 她和姥姥感情很好。姥姥是个特别能干的女人,一辈子生了十个孩子,夭折了三个,留下四男三女,妈妈是女孩儿中的老二。舅舅和两个姨都结婚很早,一大家子迅速开枝散叶,孙子辈的孩子都是男孩,就只有她和妹妹两个女孩儿,她是大家族里第一个女孩儿。因此尽管是外姓,还是被姥姥、几个舅舅和一众哥哥宠上了天。每年都要轮流挨家住上一段,他们经济条件有限,但力所能及的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她留着。 姥爷走得很早,她没什么印象。但印象里的姥姥,上山、下地、做饭、养家,什么都能干,雷厉风行,干脆利索。会接生,还会接骨,在安安眼里,她是个神人。但姥姥不识字,只认识日语里的一到十那十个数字,说是小时候被逼着学的。安安说姥姥你教我吧,姥姥说,学那干啥,不学。安安初中时,放了学会骑着自行车翻过一座很高的山岭,去姥姥家住。书包里带着姥姥爱听的故事——《包青天》、《窦娥冤》一类的,晚上吃完饭写好作业,在钨丝灯泡下,给姥姥一页一页的念。 姥姥家的院子里有棵大梨树,一到秋天,她会把梨子打下来,放进木箱捂着,等梨子软到不能再软,做成软软的果酱给她吃;秋天,山里长了榛子,她背上筐篓去采了回来,晒晒干,然后在门口的大石头上,一砸一个下午,装满一罐头瓶子的榛子瓤。一众孙子都没有份儿,等安安来了,她神神秘秘从木箱里宝贝一样地拿出来,看着安安一把一把地吃。 安安喜欢吃豆角,尤其那种豆子很鼓很面的,还喜欢吃咸鸭蛋。一到豆角成熟的时候,安安就住在姥姥家,她会用大铁锅炖上满满一锅,把最鼓最面的挑出来,剩下的给别家端去;然后一气儿煮熟五六个她自己腌的咸鸭蛋,把蛋黄挖出来装到一个碗里,盯着安安吃完。 这两年上高中,只能寒暑假去看她,陪她住一小阵。见得少了,却从没想过她会突然生了这么重的病。等安安回去时,姥姥已经意识模煳,不认得她了。她抱着姥姥哭,怎么叫她,也无济于事。 几天后,姥姥走了。 安安的天地,塌了一方。 第121页 天昏地暗。 丧事,对于身后人来说,是一场悲恸的仪式,也是修復的开始。 从怀疑、到否定、再到接受,慢慢啃噬伤口,慢慢缝补伤痛。 爸妈希望安安早点回学校,快要期末了,但安安还是想等到丧事全部办完,再启程回学校。 微凉夏夜的灵堂里,她没听爸妈的话,守了两夜。 启程的前一天,陆风突然回了家,去安安姥姥家的村子找她。那天并不是周末,他请了假。他和安安说,学校晚上有很重要的考试,必须马上就走。他们紧赶慢赶,上了最后一趟返回县城的汽车。 那天是个阴天,暮云叆叇。空气里湿湿的,好像随时都会下雨。 「没有考试吧?到底什么事?」安安一上车就问陆风。 陆风点点头:「安安,你……做好思想准备啊。」 安安的心,在他讲述着她走之后的事情时,飘忽下沉,直至深不见底。她知道之前的事情还没完结,只是这些天姥姥的事,让她无瑕去想。 王佳抬着六子到学校闹事,警方也介入了进来。处理过程如何,陆风并不清楚,最终的结果是,章家明退学了。 他请求陆风别和安安说,但陆风知道,如果不和安安说,安安这辈子都会怪他,所以他偷偷跑回了家。 讲完这些,他拽过安安的手腕看了看表:「安安,咱们下车后,你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去火车站,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六点钟的火车。」 汽车站和火车站离得不算远,隔了一条街。安安没时间多想,把背包丢给陆风,一路奔向火车站。那条街好像突然变长了,怎么跑也跑不到头。终于到了,可如果买站台票进去,应该是来不及了,她能看到那辆就要出发的绿皮火车,静静的横卧在远处的站台里。蒸汽喷出的声音、拉着尾音的鸣笛声,都在告诉她,它即将出发、远离这里。 她想起以前看到过有人为了逃票翻栏杆进站,她跑到远离进站口的铁栏杆前。栏杆很高,她一点点爬上去,胳膊上的伤口这些天没能及时换药,瞒着大人总用衣服盖着,本来就情况不好,这会儿好像又撕开了,使不上力。她急得快哭了。 感觉有人把她扛了起来。陆风不放心,紧跟着跑到了。她没时间说谢谢,踩在他肩膀上翻过了栏杆,半摔半落地进到了站里。起身奔着火车跑过去,站台上除了挥着旗子的那个工作人员一个人都没有,车厢门个个紧紧关着。她面对的是中部的车厢,要往前找还是往后,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思考能力归了零。 火车拉长了声音,呜呜鸣响着,缓缓动了起来。 安安绝望了,扶着膝盖喘气,眼睁睁看着火车一点点从自己眼前走过。 她蹲到地上,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最后几节车厢,携着风从身边开过,吹乱了她忙于丧事,无暇打理的脏乱头髮。她满脸都是汗和泪,无力地看向蜿蜒扭摆的火车,脑子里大片大片的白,心里大块大块的空。 朦胧泪光中,她模煳看到那个少年,从车窗一跃而出,奔她而来。她以为是幻觉,直到他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抱紧了她。 安安在他怀里号啕大哭,一拳拳用了全力砸在他胸口。袖子上渗出了血迹,他抓住那只胳膊,让她只能用另一只胳膊打他。 工作人员本打算把章家明带走,追究跳车的事,被安安的样子吓退,草草说了几句了事。 等她终于不哭了,他挽起她染了血的衣袖看了看,出站先带她去了医院。 在医院处理好伤口,已经黑了天。 这期间,两人几乎都没有说话。 他拉着她的手,找了宾馆,开了房间。给她洗脸洗头髮,一点点擦干,笨拙又细緻地为她重新梳理好。 一切收拾停当,他才终于开了口。嗓子哑了,听着应该哑了不是一两天了。 「对不起,安安,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说什么。 「为什么不等我?就想这样不告而别?」安安再开口时,嗓子也哑了。 他眸色黯淡:「没脸见你。」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良久。 她站起来抱着他,轻轻触着他长长了些的头髮:「章家明,你可以走,但别带着自责走。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很好,真的很好。」 他极力压抑着抖动的肩膀,半晌,拉她坐下:「如果不是我,你就不用受这么多伤害。你这胳膊,就算好了,也会留疤」,他把脸深深埋进两只手掌,情难自抑:「我受不了。安安,我真的受不了,我他妈就是个混蛋。」 安安到这一刻才明白了王佳的那句:送你的礼物,也是送章家明的。 她拉下他的双手,拭去他脸上的水迹:「等伤彻底好了,我去做植皮手术,好不好?我记得我家后院有个人就做过的,不会留疤,你放心。」 「可是我没办法留在这了」,他双眼空洞,看向地板,低低嗫嚅着:「我有什么资格让你这么难过。」 「我也让你难过了,不是吗?」安安说,「要是没有我,没准你现在只是上上课、看看武侠小说、打打篮球,别提多自在。」 他抬眼看她。 她淡淡开口:「可能我们不该遇到这么早吧。可就是遇到了,能怎么办呢?我不要刻骨铭心了,我想要你说的,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第122页 直到真正面对离别,安安才明白那天电影后他说的这句话。 浪漫会死,真实才是永生。 「我的小哭包真的长大了。」他动了动嘴角,似是想笑,终是没有笑出来。 过了会儿。 「饿了吧?」章家明问她。两个人都还没吃晚饭。 「嗯,咱们出去吃饭吧。」安安扯开嘴角沖他笑了笑。 其实两个人都吃不下,却都想让对方吃一点。 回到宾馆后,看出她累了。他便靠着床头坐在床的一侧,揽过她,让她靠着自己躺好。 「家里的事儿都处理好了?」他问。 「姥姥走了。」她低低开口。 他没有说话,手一下下轻抚过她散开的头髮。 「章家明」,她轻轻叫他,「你要去哪?」 「学校找了我妈来」,他沉默了小会儿才开口,「她赔了钱给六子。」 「那为什么还要退学?」 「我妈……一直想让我和她出国,这是她肯出钱平息这件事的,算是条件吧。」 「出国?」安安坐起身子,眼里有些恐慌。 他轻拉她躺下:「我不会和她去的。但是,得去上海。」 「这是她最后的让步了是吗?」安安问。 「嗯」,他的声音,比从火车站出来后平静了很多。 「那你怎么打算?」安安淡淡开口,心脏却不自觉缩紧,「不等我就走,是打算就这么和我分手了吗?」 尽力克制,但是声音还是不自觉颤着。 他手顿在她头上:「想过,觉得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受伤了。可我……捨不得,我只是没脸见你,也不想让你送我,亲眼看着我走。我给你留了信的,在李桑那。」 「信里有没有写要和我分开的话?」安安起身,委屈地嘟起嘴巴,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没有」,他苦笑,继而拉她入怀,「还是捨不得。」 「那你怎么没和你妈妈一起走?」安安问。 「我想回顺城看看五爷爷再走。」他说。 安安点点头。 睏倦、疲惫,但她不捨得睡觉。 能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明天,我想送你。」安安说。 「不要,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学校上课。你听话,好不好?」 安安没有坚持,点头说好。 「你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他来的时候就开了两个房间。 可她不想让他走。马上要分离的情绪一瞬袭了上来,眼泪又下来了。 「那我不走,就在这陪你,你乖乖睡觉。」他赶紧柔下声音哄她。 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煳煳睡着的,她这几天几乎没睡过觉,撑不住了。 临睡着前,她模煳不清地开口:「章家明,你别难过了,我都好久没看你笑过了。我最喜欢、最喜欢看你笑了。」 「好,我们都不难过了。」他摩挲着她的脸颊,轻轻回答她。 章家明把房间里的灯关掉,只留了床头一盏。淡黄色的光轻柔打在睡得不太安稳的女孩儿脸上。他就那样看了一夜,守了一夜。 这些天,他好像整个人被现实活生生的噼开,支离破碎。后悔、自责、歉疚,把他整个吞噬了。火车启动时,他想到了那个女孩儿回来找不到他,知道他就那样走了会怎么样,他窒息地看向窗外,觉得自己混蛋到无药可救了。窗外的天地,那一刻灰暗到无以復加。而当火车掠过那个蹲在地上哭泣的小身影时,他跳窗的动作早于大脑的任何一根思考神经。只有她,能让他一瞬就活过来,不顾一切。 看着她睡得一直不安稳,想到了明日的离别。 人到无力改变只能面对时,方知这种疼,是要了命的那种。 他什么都能给她,包括他的命,却连陪着她都做不到。他明明在十八岁那一天虔诚许愿,那是他十八年里唯一许过的愿望:这一生的每一天,都要陪着她、宠着她,不让她受委屈。 事与愿违。 原来许了愿望不说出来,也一样不灵。 他用这一夜时间整理自己的崩溃。她的小姑娘都这么勇敢了,他不能再自责、逃避。 他要振作,他要继续和这个世界对抗。 想要的,一定会来。 来日方长,他一定可以回来见她,一定可以。他在凌晨四点的夜里,轻吻她额头,在她耳边低喃:「安安,我一定要给你一个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时,纠结很久,终究是没捨得让明哥受牢狱之苦。 故事时而狗血,但现实,往往更残酷。 *这章给了安安姥姥不小的篇幅,有点跑题,确实是存了私心。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出生的女人,一辈子都很辛苦。被裹挟在时代洪流里,动盪不安。十几岁嫁人后,囿于十几二十口的大家族,上山下地,东西奔波,穿冬入夏,生儿育女十几个的,比比皆是。 除了在生孩子时是个女人,其他时候比男人还男人,大是大非面前从未退缩。 人们习惯了她们的勤劳、坚强,却忘了她们也是柔情似水的女人。 等到我们这一代长大,有能力给予回报时,她们却早已归入尘土。 能给她们的,只有这微不足道的歌颂和怀念! 第63章 不要等我 第123页 凌晨四点半,他叫醒了她。 那天早晨,他带她爬上了县城最北的一座山顶,两人第一次看了场壮丽的日出。 太阳在远处山林后上升的速度并不快,一点一点儿的向上跃,卯足了劲,每次却也只能多跳出很小的一截儿。从一弯牙儿到半个圆的几分钟里,它跳得极为费力,慢吞吞的,却一下比一下有力。每跃出一点儿,周身的红就浓重许多,周边的红霞也红得越来越如火一般。半个火球迅速染红了县城的半边天,整个太阳唿之欲出,近在眼前。剩下的一半加快了速度,摆脱了前一半升起时的艰难。当它终于完整的跳出整片红霞时,安安的心也似乎跳出了胸腔,整个人一下子如释重负。 他们在红日初升的霞光中相拥。 他说:安安,给你写信时,我还很混沌,只是顺着心意那样写了。但现在,我很坚定,什么都不怕了。」 她说:「我也不怕,我们都好好的。等咱们再见面时,你一定要对我笑,像咱们第一次在食堂见面那次一样。」 他说:「好」。 终于还是到了最后的时刻。 两人在学校门口告别。 清晨的街上,有上班的人骑着自行车经过。但她还是抱了抱他,在松开时,又被他抱紧了。他在她耳边说:「安安,我会在门口一直看着你回宿舍的,你只管往前走,别回头,好不好?」 「嗯」,安安咬紧牙忍住了眼眶里的汹涌泪意。 一步、两步、三步,从校门到宿舍楼,一共五十六步。她一步步数着,没有回头。 青春滚烫,一瞬冰封。 果然还是,戛然而止。 回到宿舍时,她呆呆坐在床边,手心冰凉。 李桑把信拿给她,还有一摞照片和一部照相机。 那封信很长,是章家明这几年里给她写过的字数最多的一次。 安安: 别哭,好不好?最近我做错了一些决定,让你伤心了,真的很后悔。可惜,时光无法倒流。 来这里读高中不是我愿意的,但是我却很庆幸,我来了。 这里有你。 遇见你的这些日子,是我最好的时光。 高三一定很累,很辛苦,我却不能陪你了。 多想此刻已有足够的能力,哪怕只是决定自己的去留。 高三这一年,你就好好复习,好不好? 而且,一年不长,是不是? 一年之后,我的小姑娘就是个大学生了。 我答应你,那时,我一定会去找你,无论你在哪里。 但是,你得答应我,别等我,等人的滋味太难受,太辛苦。 高三这一年,你就专心学习,什么都不要想。 我不要你因为等我、想我,而内心荒凉苦楚。 答应我,别哭。 一定一定,照顾好自己。 冬天出门,要戴围巾帽子; 别再挑食了,高三学习紧张,要多吃肉; 还是早点去食堂打饭,别总拖到最后去,去晚了没有好的了。 再见了,小姑娘。 记得:你无需等,我一定来。 安安,我爱你。 此生,只爱你。 章家明 1998年6月23日 安安真的没有哭,平静的看完了整封信。那一摞照片,是三十二张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日落照片。 他把照片编了号码,在第一张背面写着: 「安安,本来以为我会在高考前离开一个月,所以只准备了这些,想让你到时候每天看一张的,就像我在陪着你一起看每天的日落一样。没想到会走这么早,也没时间再拍了,相机留给你,如果你看到了好看的日落,就拍下来吧。等见面时,我们再一起看。」 安安把信和照相机平整放进了她的那个大盒子,里面有她这两年的回忆种种。 之后,她便每日正常晨跑、上课、吃饭,和章家明在时没有两样。肖老师那些天时常给她安排批改卷子的任务,叫她去办公室批改,占用了很多她的课余时间,她也都很快搞完交差。古丽敏、李桑和宋欣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章家明,她也不提,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陆风要给她打饭,他倒是还会提起章家明:「明哥不在这,也让你吃现成的。」 安安笑笑说:「不用,我自己打。」她加入了下课沖向食堂的大部队,每天紧赶慢赶地去吃饭。 一直很平静。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复习上,和每一次期末一样。直到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那天也是安安十七岁的生日。 考完试,大家回家前,给她过生日。 吃蛋糕前,陆风小心翼翼捧出一盆茉莉花:「安安,这是明哥要送你的生日礼物。他从开春就开始种了,每天像伺候祖宗似的伺候这盆花。我那会儿笑他,咱们这不适合养这种花,不好活。但他说,只有这花像你,他一定要种出来,等你生日时送给你。他走的时候托我继续打理,我尽了最大努力了。」 安安抱着那盆开的一点都不好的茉莉,泪如雨下。 离别的痛感不是不来,只是延迟了。但她和自己说,最后一次,就这一次了。叫她小哭包,给她擦眼泪的人不在身边了,不能再哭了。 夏去秋来。 转眼便是高三,安安和几个死党终于坐进了教学楼三楼的教室里。 第124页 高三那一年,安安很平静,只想高考,别无其他。 他的话、他的好,都被她深深埋进了心底。 盛夏总是带给他们伤痛和离别,而那北方刺骨的寒冬里,他们却曾经深深温暖了彼此。 那三十二张照片,安安放进了书桌里,时常拿出来一张张翻看,眼前会浮现他拍照时的样子,一定是带着淡淡的笑意。那是他用一贯的温柔和爱意,为她铺设的一条通往高考的路,行走其间,如他还在,踏实、安稳。 他说,等人太辛苦,她不用等,他自会来。 她信他。 誓言滚烫,但安安选择把他们冰封进冬日零下三十几度的水下。表面结了层厚厚的寒冰,坚不可摧,可水流却可在冰面下汩汩流淌,从未停息。 终有春日再来,长流细水破冰而出的那一天。 第64章 等待 一九九年,上个世纪的最后一年。 东北的初秋,上海的夏末。 二十八个小时的火车,k字头,自北向南,穿越了近2000公里的距离。 等安安结束了大学报到日的忙乱,终于躺到上铺床上,闭上眼睛就觉得床铺在晃,好像还在火车上,脑子里仍在咣当咣当响个不停。 睡不着。 这个城市很陌生。 临行前,陆风和她商量很久,要送她到上海,她不同意。 「不行,来回要请一周假呢。你都高三了,时间紧张。」安安好言好语和他说。 她高三这一年,两人相处模式有点不一样,很少再斗嘴。这一年,他坚持给她打饭,陪她晨跑,周末带她吃好吃的,全方位照顾,甚至一到周五就找她拿脏衣服。拗不过他,就把校服给他洗。 陆风性格高调,搞得两人班里甚至年级里都有很多人知道,上了高三的安安有个全天候保姆。 陆风当时的宣言是:「除了学习、吃饭、上厕所,哥都替你干了。」 以至于安安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他跟个老父亲般感慨唏嘘了一整天。 不让他送到上海,他还是请了假送到了省城。上火车前,他红了眼眶:「一到那就把宿舍电话告诉我,我每周给你打电话。不,每天打。」 「打什么打,长途很贵的,专心复习吧。」面对离别,安安也心荒一片,难得和他说了煽情的话,「高三这一年,谢谢你的照顾。可你高三,我却走了。」 「嗨,你还不知道我嘛,生命力旺盛着呢,啥事儿没有,你放心。」他把头一扬,一如既往的骄傲。 安安上了火车,拉开车窗和他说:「回吧。」 他低头不说话,听着火车汽笛响,才抬头说:「学姐,等我,一年后我去找你。」 好像三年前,他就是这么说的。 安安心里酸涩,还是笑着说:「陆风,考你想考的学校,去你想去的地方。」 陆风见她笑,不满意地撇了下嘴角:「要你管。」 火车开动时,安安探出身子,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突然感觉有好多话想和他说,好像过往十几年说过的话在那一瞬都归了零,总觉得欠了他很多。 直到看不到他了,她才坐回座位上,心里空空的。 爸爸虽然坐在身边,但她知道,这一次,她才是离开了。 三年前,她把两个小时车程就到的地方叫作家乡,想家想到哭。如今想来,有点矫情,有点幼稚。 长大,就是曾经那么认真的想法,变成了一笑而过的幼稚。 而那些个认真的幼稚念头,却也变成了年少时最滚烫的记忆。 她和爸爸说:「爸,高三这一年,让陆叔多去看看陆风吧,您要有时间,也去看看他。」 *** 凌晨的上海,依然潮湿闷热,几无温差可言。尽管很疲累,却仍旧睡不着。 爸爸这会儿住在了学校指定的酒店里,明天就坐火车回去了。 第二天下午,他送爸爸去了火车站。下了雨,轰隆隆的雷声在高耸的楼宇间游荡,闷闷的。 爸爸一路上嘱咐了她好多话,她都一一点头说记住了。后来爸爸回家后写了信给她。信里说,女儿长大了,送他的时候,像个大人。但他不知道,那天她从火车站出来后,天快黑了,雨还在下,路灯一盏盏亮起,她走上一座过街天桥,行人都打着伞快速从她身边走过亦或跑过,无人驻足,只有她在天桥上久久停留,望着夜幕下的城市。 很久没有哭过了,她以为她会在爸爸走后偷偷流泪。手触及眼下,湿的,却只是雨水。 上海的街头,多是婀娜的梧桐,再不见挺拔的杨树和松树。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孤单,是那一刻最真实的感受。 想家人、想陆风、想朋友。 想他。 来这座城市,也是为了他。 安安高考这一年,是省内第一次先估分后报志愿。大家对估分都经验不足,大多估高了分数,只有她,估了658分,分数出来就真是658分。有运气的因素,主要还是因为她在对照答案前,按记忆重新做了一遍题目,文科大题列了自己的答题点。再对照正确答案时,就少了很多「好像自己就是这样答的」错觉。有的科目没有误差,有误差的正负恰好抵销。分数出来后,大家都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报志愿时,大家都以为她会去北京,她起先也确实报了北京,但却突然回了趟家,和爸妈商量后,改报了上海t大。爸妈一向不太干预她的决定,但学校和老师很不满意,找她谈话几次,她都坚持了决定。 第125页 她的那几个死党和陆风自然都知道原因,都没说什么,支持她的决定。只是,上海相比于北方,在那个时候,还是觉得离家远了些,少有人选择,她们都有点不捨得。尤其古丽敏,她报了北京的大学,原以为可以和她去一个城市了,没想到她突然那么坚决地要去上海。 高三这一年,她没有章家明的任何消息。她做好了他在高考前不和她联繫的准备,但也没料到是音信全无。他就像消失了,没有和她联繫,甚至没有和五爷爷联繫。 他说不要等他,不要她内心苦楚,她便借着高三的由头,把他生生藏在心底,不允许自己想,不允许自己疼。做到这样,就只有迴避一切和他有关的。直到某一天,思念喷涌而出,将她一瞬淹没。她在高三上学期病了一场,在家休养了半个月才回了学校。 然后她开始时常给五爷爷打电话,寒假时去看了他,也开始去张记。心里烦了,会去桥边看月亮。借一点月光,借一点曾经的温暖。把他留给她的日落照片从盒子里找出来带去了教室,时常翻看。只是,始终还是没敢去湖边看日落。 触景,总会生情。 而那时的她,就像个走钢丝的人。日子艰难,但已经走上来了,便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每走一步,都离着希望近了一点。因为他说过,等上了大学,一定会来找她。不停的怀疑、担心、忐忑,同时也在不停的自我疗愈、自我纠正。 心里的那些事儿,没谁能帮她。 自己是自己的敌人,也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兵。 一轮轮复习、一次次联考。 一次次深不见底的思念、一次次破釜沉舟的出发。 终于,就这样熬过来了。 高考前两周,五爷爷和她说,章家明联繫了他。他去了上海后没多久,还是和陈雅荣出了国,但会回来考北京的学校。那天是她整个高三最高兴的一天,高考结束估了分毫不犹豫就填了北京的学校。志愿初表交给学校那天,五爷爷请朋友开车急匆匆送他来了学校,和她说自己搞错了,章家明会去上海读大学。 所以,安安就义无反顾地改了志愿,来了上海。 *** 张记还会重开,是她们都没想到的。 高三开始前回学校补课时,就意外地发现张记重新开业了,而且还盘下了隔壁,打通扩大了店面。 张哥到学校找了安安好几次,要带她去店里,她都没有去。 不敢去。 直到生病回来后,她才第一次去。 那天张哥高兴到语无伦次,带她进到店里最里间的房间。不是包间,是个书房。虽然只是简单的放了书桌、书架和沙发,但看得出来,布置得很用心。 张哥说:「安安,如果学校环境不好,就来这学习休息。这个房间没有别的用途,你不来也是浪费,可以带同学一起来复习。」 安安只当他是为了感谢章家明,倒也没拒绝,不过也很少去。 直到下学期时,宋欣出了点问题,她才早晚自习、中午、周末,都时常带宋欣去张记复习。 宋欣上学期时的成绩起色依然不大,还被人拉进了一个什么□□教,每天练功,练到精神状态都开始不太正常,经常大半夜的还在打坐练功。不和周围人交流,不学习,不到困极不睡觉,只吃素,且能少则少,整个人暴瘦了一圈。最先是古丽敏发现的,但宋欣当时已经不怎么和她们交流,一到周末就不见人影,痴迷于去和教友们「练功」。 安安和古丽敏、李桑,在一个周末偷偷跟着她,找到了练功点,发现里面竟然不少高中生,甚至还有初中的。几个人报了警,把宋欣带回了学校。 安安开始在晨跑时拉上宋欣,带她去张记,给她补习,盯着她学习。学不进去就出去跑步、聊天。晚上,几个人轮流陪她一个床铺睡觉,半夜她要起来就死死按住,好言好语哄睡觉。 高三的晚自习是四节,比之前多了一个小时,每晚十点才结束。自从上了高三,张哥每晚八点准时到学校给安安送吃的。起初她都拒绝,后来见他执拗,也不忍看他总是失望,便和他说不要每晚过来了,店铺打烊就早点回家吧。张哥便一周来个几次,换着花样做她爱吃的。帮宋欣恢復期间,安安便和张哥说能不能每天给她送一顿晚饭,张哥欣然同意,好像就等着安安开口安排他做点事,这会儿终于得偿所愿一般。 宋欣慢慢好了起来,成绩也渐渐回升。 高考时,去了邻省读师范大学。 几个人在各自的录取通知书到手后,聚在县城,和陆风一起。那天大家都哭哭笑笑,笑终于高考结束,哭即将天各一方。安安去了上海,古丽敏去了北京,宋欣去了邻省,李桑留在省内,学校一般,但如愿学了播音主持。 那天宋欣哭得最凶,她说真希望自己争气点,成绩好一些,就可以去上海陪着安安。 她们都知道,安安要去上海找那个人,怕她找不到,怕她伤心,怕她难过。 伤别离。 小小年纪,仿佛已歷遍世界离别。 安安进大学后,和导员打的第一次交道就是主动承担了班里信箱的钥匙管理工作。 那会儿,寝室有电话,但没谁会每天打长途电话。信件,还是很重要的联络方式。 她每天去开一遍信箱。她们的信,从遥远的北方,飘海过江,奔她而来。 第126页 里面,是她们的新生活,也是她们都不舍忘怀的过往。 她们都会在信的结尾说一句:「安安,别着急,章家明肯定会去找你的。」 她也是这么想的。 高三,从压抑到接受到抒解,唯独没有等待。 因为他说:「你不用等,我自会来。等你上大学了,无论在哪,我都会来找你。」 所以,大学开学的第一天起,她就正式开始了:等待。 等他来,等他出现。 当她的新同学们都开始忙着学生会竞选、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她却买了辆自行车,课余时间开始走街串巷。 上海很大。 但也许会遇见。 不期尚能而遇,更何况她用尽了全力,在期待。 她笃定:他一定会,如约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周紫芝《鹧鸪天·一点残红欲尽时》 第65章 耐心一点 开学快一个月了,日子渐渐忙了起来。 大一的课程不算多,安安对那些社团兴趣不大,开始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做。 她发现,能和走街串巷完美结合的事儿,就是做家教。 那会儿大学生家教很流行,学校的张贴栏上贴满了家教社的信息和电话。带上学生证去家教社象徵性的面试下,几份家教工作也就敲定了。 安安算了下,周末拿出一天半的时间,安排紧凑的话,可以做5-6份。一学期下来,学费加生活费都解决了,还有结余。这是她大学前就考虑过的,家里的经济条件一直是比下有余,比上不足。妈妈不工作,只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胜在妈妈持家有道,日子打理得倒也张弛有度,有滋有味。只是安安上了大学,开销增加,妹妹也快要上高中,她希望自己能尽早独立,能为父母分担,至少不拖累家里。 寝室的另外两个女孩儿都觉得安安太拼了,她却不觉得。去家教社那天带了份地图,排了一条最省时高效的路线,接着买了辆二手自行车,开始了周末的家教生活。教小学生亦或初中生这事儿,对她来说不难,很快也就上手了。一天下来,骑着自行车跑个四五家,累是累了点,但这是能最快挣到钱的方式。 她每次出发前会查地图,开发一些不同的路线,走不同的路,这样有机会遇到更多不同的人。没什么方向感,没少迷路绕远,只要不迟到,她也乐得开心。 可人海茫茫,他又在哪里呢? 班里的同学做家教的不多,大多还处在初入大学的放飞阶段。隔壁两个寝室,一个是走政治路线的,每个人都顶着学生会的各色头衔,官味十足;一个是走社团路线的,参加两个算少的,都很忙。大家好像都在最大程度的展示自己、丰富自己。 只有安安寝室另类了一些,走恋爱路线的。 规规矩矩上课,轰轰烈烈恋爱。 睡她下铺的女孩儿叫沈遥,杭州人,也是安安到学校后第一个认识的同学。报导那天她办好所有手续,领好寝室用品后,放在床上先去了爸爸的宾馆,等到回到寝室时,发现自己的床铺、蚊帐已经都铺好挂好了。当时只有沈遥在,安安对她说谢谢,她笑得如三月春风,柔柔地说:「我昨天就来了,闲得要命,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我帮你弄啊。」 沈遥人长得小巧玲珑,很温柔,善解人意,总让安安想起古丽敏。不同的是,她有着很幸福的家庭。开学一个月,爸爸妈妈轮番打电话、寄东西,恨不得要来上海贴身照顾的那种。每次沈遥都会撒着娇说:「哎呀,爸爸,我自己可以的啦,放心啊,放假我马上就回去的。」父母每次打电话都会嘱咐她「不要轻易谈恋爱,我们遥遥不能随便答应男孩子的啊,女孩子要矜持,要好好考察一下。」结果他家遥遥进了学校没几天,就和一个大二的上海男孩儿坠入爱河了。 另一个是个河北人,叫杨明欢,一米七的个子,特别麻利还有点大咧咧的一个人。她比安安晚报导,安安到的那天晚上才到学校。安安和沈遥白天打扫了寝室,杨明欢到了之后还是里里外外又打扫一遍。宿舍楼里只能沖凉水澡,她愣是顶着一身汗去沖了个凉,回来时头髮没擦不停滴水,滴到了地上。她把头髮一包,又从里到外擦了遍地。 沈遥眯着眼睛笑,小小的声音似吴侬软语:「你是有洁癖吗?不累啊,赶紧休息会儿吧。」 杨明欢一边擦头髮一边说:「习惯了,闲不住啊。」 后来熟了才知道,她家里三个孩子,妹妹弟弟各一个,一个小她六岁,一个小她整整十岁。用她自己的话说,她都是当过两个孩子妈的人了。就是这样一个大大咧咧又爱操心的人,每晚也会抱着电话柔下声音,因为有个在石家庄读大学的男朋友。两人是高三认识的,男孩儿是復读生,她每次都恨恨地说:「真是造物弄人,我这刚热恋,就异地恋了。折磨啊!」 安安每次都笑笑不说话。 时间久了,她是最另类、也最神秘的那一个。开学没多久就成了被议论对象,议论最多的当然是班里、系里的男生们。开学没几天就从隔壁寝室传出了消息,安安是班里高考分数最高的一个,甚至传出了她放弃清北的各种版本。加上她总是话不多,到了周末,人家搞活动、搞联谊,也从不见她人,就更显神秘。 第127页 男生们都觉得她冷冷的,太清高,却更激起了挑战欲。 开学的一个月里,安安先后拒绝了好几个大胆告白的了。每次她都是同一句话:「我有男朋友了。」 中秋节时,寝室的三个女孩儿一起吃饭,沈遥被男朋友放了鸽子,杨明欢和男朋友远程吵了一架,大家各怀心事,买了两瓶啤酒,在寝室的阳台上,就着月饼喝酒。学校发的喝水杯子,沈遥刚喝了个杯底就醉了,拉住安安问:「安安,你今天和我们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你说有是骗人的吧?」 杨明欢也马上接上话茬:「对啊,你得和我们托个底。你那就是託词对吧,都没见你和男孩儿在一起过,你哪来的男朋友。」 「那个叫陆风的,虽说总打电话来,但肯定不是,你和她说话就不像。」沈遥笃定地说,手指在眼前划来划去。 她俩都接过陆风的电话,陆风的电话比杨明欢男朋友还勤快。 「你要没有,咱们系好多男生等着呢。你别天天就知道往校外跑,大好时光,谈谈恋爱。」沈遥红着脸,沖她眨着眼。 「咱班长秦放,怎么样?看得上吗?人家可是要和咱寝室联谊几次啦,说白了还不是要接触你。」杨明欢抹去嘴角的啤酒,等着安安答话。 见她没说话,又接着说:「听说他家里条件不错的,人长得也不赖,你考虑下啊。」 安安起身到包里翻出照片,回阳台递给她俩:「这是我男朋友。」 「哇,好有型啊。」沈遥把杯子往椅子上一放,少有的粗暴,一把拉过杨明欢,「欢姐,你看、你看。」 那是高二春游时,李桑给安安和章家明拍的照片。照片里,安安把绿意盎然的柳枝戴在头上,唇边一抹羞涩又清新的笑意;身边那个清瘦的少年,胳膊随意搭在安安肩上,寸头下干净的眉眼,唇角温柔的勾着,暖意浮动在照片浓浓的春色里。 「还真有啊?」杨明欢有些失望,「那秦放没戏了呗?可他人在哪啊,在上海吗?」 是啊,在哪呢?她也想问。 「我在等他,过段日子会来看我的。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安安把照片拿回手里,指尖摩挲过章家明的脸。男孩那些年的笑脸,在她有些醉意的脑子里闪过。 「不喝了,我去跑步啦。」她起身去洗了把脸,去体育场跑步。 上了大学后,晨跑外她还时不时去夜跑。 阻止流泪的最好方式,就是流汗。 塑胶跑道上的颗粒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映在三三两两跑步的人脸上。安安一个人,跑得不快不慢,一圈、两圈、三圈……直到忘了多少圈,直到再也跑不动了。额前鬓边的头髮都被汗水浸透了,终于在这个夜里感觉到了一丝初秋的凉。 她坐到地上,平復乱了章法的唿吸。 身边有一对情侣跑过,她看得出了神。 少年清透又温柔的声音,穿越时光,自北向南,响在耳边:[你这身体,不锻鍊哪行啊?乖啊,坚持一下。][喝水,晨起一杯水。] 「喝水吗?」秦放把一瓶矿泉水突然递到她眼前,打断了安安的回忆。 「谢谢,刚跑完喝不下。」她指指自己的喉咙,里面还涌动着跑到极点的腥甜感。 「你跑了那么多圈,最好走动下再坐。」秦放把水轻轻放在她腿边。 「嗯,谢谢。」安安没再拒绝。 「你好像很喜欢跑步。」秦放不远不近地坐了下来。 安安笑笑:「其实很不喜欢。」 「可总看你跑。」秦放有点不解。 「嗯,男朋友喜欢,总和他一起跑,习惯了。」安安起身,犹豫了下,还是拿起水,「谢谢班长,我先回寝室了。」 身后的人半天才回:「好。」 第二天是周六,安安起的很早,今天有四份家教,三个小学生,一个初中生。她带上自己准备的几份卷子和水,早早就出发了。她做这个工作很认真,接手每个孩子时都研究了他们前一个阶段的所有习题册和考试卷,总结他们现在的水平和短板,针对每个人做了不同的教学计划。就连布置作业也是有针对性的选择题目,有时候干脆参考教辅自己出几道适合孩子们当下巩固的题目。教过的小朋友都挺喜欢她的,话不多,但课程讲得简明又清楚,不让他们大量刷题,但能精准解决他们眼下的问题。 上午的两家都在学校附近,做好第二家出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她骑车到附近的商业区找了家小店吃饭。上海饮食的口味偏甜,她来了一个月了还是很不习惯,所以找了家面馆吃面。 一进店,就看见最里面座位上的一个男生,背冲着门口坐着。 白衬衫,清瘦却挺拔的嵴背。 她不受控制地坐到他侧后方的座位上。 很像。背影、髮型、肤色,甚至侧脸,都很像。 当然,进门的一刻,她就知道,他并不是那个她日思夜想的少年。 尽管如此,几分相似的外形,还是让她忍不住将目光停驻。 忘了点面,直到服务员叫了她,她才回了神,随便点了份茄子面。 食不知味的一碗茄子面。 那男生很快吃完,结了帐,背起书包出了店。 安安鬼使神差地也快速付了钱,跟着那男孩出门。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 第128页 就连走路姿势也有点像。 她贪恋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就加快了步伐。 「干嘛跟着我?」那男孩儿突然回头,安安差点撞他身上。 安安被他吓一跳,有点不知所措:「对……对不起。」 抬眼看他时,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五官都有着三分相似,只是目光明显锐利了些。很严肃、板着脸,周身透着寒意。 真的不是他的男孩儿啊,他的男孩儿周身都是暖意。 明明知道不是,却还是跟了一路,贪恋一点假想的空间。 安安也觉得自己,真的挺可笑的。 男生看着她脸上糅合了无措、茫然、失望、自嘲的复杂表情,有点哭笑不得,指指她的背包,随口问:「t大的?」 安安背着学校的书包,自然不讶异他知道:「嗯,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她道了歉,打算回去取自行车,她已经跟着他走出不小的一段距离了。 「餵」,男孩儿喊住她,「要不要一起回学校?」 「你也是t大的?」安安回身问。 「嗯。你大一的吧。」 安安颔首,没搞清楚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我现在还不回学校,再见。」 男生看着安安高挑纤瘦的背影,有一瞬的出神。她今天穿了白色裤子,简单的淡蓝色t恤,马尾随意绑在头后。回想她刚才白皙精緻的脸上短暂掠过的一系列复杂表情和马上镇定淡然的样子,很纯、很淡。他不自觉扯了扯嘴角,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下午,教好最后一个孩子,已经是日暮十分。 迎着斜斜照射的夕阳,穿梭在楼宇间。落日时隐时现,整个城市笼上了一层朦胧光色。夜色渐浓,霓虹闪亮,光怪陆离。拐入不知名弄堂,城市的璀璨浮华陡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高处长短不一的晾衣杆。孩子们在弄堂里跑里跑去,不少人家支了小桌子在弄堂边,桌上三两小菜,鼻尖飘着甜香味,惬意感顿生。她下来推着车子走,仔细观察着这个杂乱却透着亲切的空间,骑在大路上的焦急感一点点消失在蜩沸的弄堂里。 走过最后一桌人家,夫妻两个。一个给推车里的小娃扇着扇子,一个餵着孩子汤羹。 凡间烟火,在眼前徐徐铺展开来,又收捲入筒。 她重新骑上车,穿梭在高耸的钢筋水泥之中。 他说过,以后,要每晚给她做饭,饭后一起骑车、散步、看电视。 来日方长,耐心一点。 安安边用尽全力蹬着车子,边和自己说。 第66章 你不是他 回到学校。一进寝室,沈遥正在和杨明欢吃泡面,屋子里飘着酸酸辣辣的泡面味。 「安安,吃饭了吗?」杨明欢擦了擦嘴巴,把纸扔进泡面桶里。 「还没有,你们怎么没去食堂?」安安把书包放好,打算去食堂吃饭。 「懒得动嘛,你也别去了,这会儿应该也不剩什么了。」沈遥从柜子里掏出一桶泡面,「一起吃这个吧。」 安安笑笑:「下回再吃。」 她虽然饭量不大,也对吃饭不讲究,但自从章家明走后,她还真是前所未有的把吃饭这事儿认真对待了起来。 他说过的话,她都记得。能做到的,都照做了。 「安安」,沈遥从寝室门口探出头,叫住走廊里的安安,「有个叫李桑的给你打了两次电话,让你回呢。」 听她这么说,安安回宿舍拿了电话卡放进口袋。 杨明欢贴上来搂着她肩膀:「贴心小安安,这是给我腾电话呢吧。」 安安笑笑:「是啊,你家陈江北要打电话来了吧,今儿周六。」 杨明欢拿下放她肩膀上的手,捂住雀跃的脸:「是啊,我的江北哥哥。」 沈遥做出作呕的样子,安安笑着出了门。 甩掉鼻尖酸酸的味道,她知道那不是泡面的味道。 刚说好要耐心一点的。 她下了楼找了电话,插进电话卡,给李桑拨电话。一个月下来,那三个姑娘的电话她都记在心里了,不过除了开学初给宋欣打过几次,还是她们打给她更多一些。 李桑声音响在电话的另一端时,安安心里像是被拨动了一下,一瞬间觉得有点委屈。 「安安吗?你又做了一天家教啊?」李桑还是那样,声音大,语速快。 「嗯,是啊,才回来。你找我啦?」 「是啊,不过其实没什么事儿。」电话里传来她的笑声,「就是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那份委屈感又扩大了一点,声音不自觉带了情绪。 「怎么啦?着急了是不是?章家明那个狗东西还没联繫你是不是?」 安安被她逗笑:「干嘛这么骂他?」 「你还护着他?他不是说一上大学就去找你吗?明知道你等他多辛苦还不快马加鞭,不是狗东西是啥?」 「也许有什么事耽搁了吧,说不定明天就来了呢。」 安安的声音细细柔柔传到李桑耳朵里,连她都嘆了口气:「你还好吧?」 「我挺好的,放心吧。你和她们联繫了吗?」安安声线扬起,她不想让她们总是担心她。 「今天就只和你还有陆风联繫了。」说到这,电话线那端的声音陡然气愤了起来,「陆风才是真正的狗东西,我好不容易打到保安大叔那找到他,你猜他和我说什么?」 第129页 没等安安接茬,她已经又说上了:「说我大闲人给他一个大忙人打电话,浪费他时间。说他在在焚什么什么鬼的,差点没气死我。安安,那个焚什么什么鬼是个什么鬼啊?」 安安彻底被她逗笑:「焚膏继晷。」 「啊?」李桑还蒙着。 「就是说他忙呢。」 「哼,他忙我不忙啊,我还不是想着关心关心他,让他放松放松啊,没心没肝的东西。我要再给他打电话,我就是那个鬼。」 李桑噼里啪啦地说着,两个人不知不觉聊了快半小时。挂了电话,安安觉得心里好像一下子轻松很多。她不禁觉得陆风还真是有点不识好歹了,浪费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饭是吃不成了,回去吃泡面好了。 进入十一月,上海的天气才开始在早晚时有了点点凉意。 这段时间,安安把自己的时间表排的很满。 刚来时,她有些课会选择性地逃掉。有些老师的上海式普通话她有点消化不了,就干脆自学。这段时间都开始严格按课表上课,没课的时候就去图书馆泡着看书、准备英语四级考试。早晨晨跑,晚上夜跑,周末家教,还一口气参加了两个社团——摄影社和辩论社。 这样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参加摄影社是因为那次在面馆遇到的大四男生,週游。那次安安从图书馆出来晚了,就去开放时间更长的学苑食堂吃饭。打好饭菜找位置的时候看到了週游,那是她第二次遇见他。 她还是没忍住偷偷坐到了他侧后方,因为她发现,比较下来,他的侧脸是和章家明最像的。 那天她没再一直盯着人家看,但还是时不时把视线飘过去看上几眼。见他吃完要起身时,她匆忙坐到自己桌子的对面位置,背对着他,祈祷别又被发现了。 祈祷没有奏效。 男生坐到她起身前的位置上,表情依旧淡漠,两根手指似有若无的敲着桌面:「解释一下?」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看都看了,还两次,人家问到头上,不好再遮遮掩掩。 「前男友?」 「啊?不是。」安安迅速调整,跟上他说话直接的节奏,「现男友。」 男生挑了挑眉,好像有点不解。想了下又问;「异地恋?」 「算……吧。」安安在脑子里斟酌了下异地恋的概念,「不好意思,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男生缓缓靠到椅背上,看着她低垂着眉眼不紧不慢喝汤的样子,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自我介绍下,週游,大四化学系的,大部分时间在实验室,小部分时间在摄影社。你看你来哪个?」 「啊?」安安没反应过来。 「要看就大大方方看。」 安安当时正想参加社团来充实时间,但过了开学的纳新时间,热门社团早都没了位置,问了下摄影社对设备的要求不算高,于是就带着当时章家明留给她那部相机去了摄影社报名。 摄影社的活动不多,大多安排在周末。她周末都在做家教,所以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已经是十一月初了。摄影社为了配合学校的艺术节活动,组织大家拍一组「最美校园」的照片。 周日午饭后,摄影社的新老成员集合在教室里。安安这时才知道週游是摄影社的社长。 「社长,就今天一下午的时间太紧张了吧?」週游讲完活动的大概情况和要求后,一个坐最后的胖胖的男生问。 「一下午还短?你要拍多久?」週游眼皮也没抬一下,把几张活动说明递给第一排一个女孩儿,示意她收起来,「晚上九点前把照片都发给徐小青,散了吧。」 「那我们是小组行动还是……?」后排男生又问。 「随便。」週游直接截断了对方还没说完的话。 一众人都背起书包,三三两两齣了教室。 安安第一次来社里活动,还摸不太清他们的套路,感觉这个组织松散的就不像个组织。她也背起书包准备出门,路过讲台时,週游叫住她:「你,下午跟着我。」 「我下午还有事,我自己找时间拍可以吗?」安安停下脚步问。 週游眼皮抬了抬,看向她:「几点?」 「啊,什么?」 「你的事儿几点结束?」 安安看看手錶:「四点。」 「四点一刻来这找我。」他说话的声音总是不急不缓,透着股不容反驳的气场,「不用带相机。」 「好。」安安答了好便赶去做家教,上午家教的小朋友临时改到了下午。 赶回学校时已经四点半了,等她上气不接下气跑到教室时,週游把相机和三角架扔给她:「走。」 她想起《大话西游》结局前的唐僧,一改啰嗦本性,打个响指,蹦出一个字:「走。」 然后想起陆风,虽然他更像之前那个啰里八嗦的唐僧,但啰嗦地让人自在。 安安拎着装备跟着,一路无话。半天,週游才慢了慢脚步,回头说:「自己定要拍什么。」 「我拍吗?」安安问。 他没回答,连一个字也懒得蹦了。 看看时间,光线已经不算好,很快就要到日落时间了。 「那去篮球场吧。」安安快走几步到他身边说。 週游点点头。 到了球场,週游走去了远处网球场边的长椅,懒散靠坐着,没有指导的意思。安安自己研究了会儿相机,在三脚架上支好,一边等日落,一边找着合适的角度。 第130页 球场上在比赛,没什么人看,但场上的男生们打得很投入,跑动积极。篮球场和网球场挨着,再远处是体育馆,两层楼的高度,流畅的弧形楼顶如鸟翼般托着渐沉的斜阳。等到夕阳恰好在楼顶的弧形和篮球架之间的夹角里出现时,安安快速按动快门,连拍了不少张。 她按动按键,翻看照片,里面的人是那么鲜活、真实。 她的男孩儿又在哪呢?有没有也在球场上挥汗如雨? 週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打断了她的思绪:「学过?」 安安摇头:「没有。」 「差不多了吗?」他又来回翻看了几张她刚刚拍的照片。 「再等会儿吧,会有晚霞。」安安转头对他说。 週游从相机里抬起头看向天边,又回头看看她:「确定?」 在他抬头看向远处的瞬间,安安的视线里恰好是他的侧脸。心跳无意识地加快了几拍,恍惚了几秒钟的时间。 压抑在心底的思念一瞬上涌,心脏像被谁用力攥紧。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你如果有事就先走好了,我再等一会儿。」 「等等吧。」週游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了她几眼,没有说。 粉红的晚霞没多一会儿就铺满了体育馆上方的天空,安安见比赛结束了,走进场地和之前比赛的男生商量了下,对方听说是摄影社拍照,都欣然同意。安安用晚霞做背景,给他们每个人拍了些投篮的特写。有两个男生还做了扣篮的动作,安安都一一拍了下来。 拍好后,天色更暗了下来,几个男生围在安安身边看照片。 「不错啊,学妹!」 「我的这张酷吧。」 「酷什么,都没跳起来,离地没半尺,看我这张。」 几个男生七嘴八舌品评照片,等他们都看完,安安收好相机和支架:「你们喜欢的话,我把电子版发到你们邮箱吧,你们给我一个电邮地址吧。」 几个男生为了留谁的邮箱又吵闹了一阵,安安终于拿到了邮件地址后,到了场地外把相机还给週游:「都拍好了,还需要我做什么吗?还有你能把照片发我邮箱一份吗?我答应了要发给他们。」 週游点点头,接过相机,打开看了看:「给这组照片起个名字。」 「名字?」安安回身望向淡去的云霞,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章家明在湖面厚厚的冰层上背着她小心走过,那天的晚霞就是这个颜色。 「温柔。」她说,「叫温柔吧。」 「温柔?」週游看向她,随即点点头。 「谢谢你,那我先回去啦。」安安指着相机谢了他,准备去食堂吃饭。 「餵」,週游在身后喊她。 安安转身看向他,他半天才淡淡开口:「刚才那些男生里也有长得像你男朋友的?」 他以为安安会生气。 她却只是用比他还淡还冷的语气说:「你这样不太礼貌。」 週游看着她渐渐隐在夜色里的身影,扯动嘴角笑了笑。 当天晚上,安安收到了週游发来的照片。 正文里躺着几个字:「对不起。」 安安把照片转发给了球场上的男生,回復週游:「是我不礼貌在先。」 第二天中午,摄影社叫了社员去一起筛选照片。 说是筛选,更像是一次交流学习,社里有几个人的摄影技术还真的很不错。最后选定了报送学校的照片后,才散了会。 週游从后面追上安安,一起走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快上下午的课了,走廊里人来人往。 「我哪里和你男朋友像?」他突然问。 安安对他突然直接发问已经不奇怪了:「侧脸。」 週游难得笑笑:「你很坦白,也很直接。」 难道你有多间接吗?安安腹诽。 「他在哪个城市呢?」两个人这会已经走出了教学楼。 安安指指自己宿舍楼的方向:「我这边走了,拜拜。」 「安安」,週游喊他,「干嘛不回答?」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 「因为我也不知道在哪。」安安边走边回答,头也没回。 「那要不要考虑下别人?」 安安回头:「你吗?不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他。」 无论有多像,不是就是不是。 第67章 重逢 安安开始在夜里频繁做梦,一会儿是六子狠戾的脸,一会儿是章家明送她回宿舍,她数着步子走向宿舍楼,耳边还有清晨街上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但下一秒章家明就在学校门口被一辆疾驰的车撞倒,他的脸在她的梦里由清晰到模煳……她勐然惊醒,一头的汗。继而觉得冷,冷到止不住地发抖。 实在捱不住,她轻手轻脚地下床,翻出厚被子,回到床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还是冷,能听见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在午夜里异常清晰。透过窗子看向远处的高架桥,桥上点点路灯亮着,她想起那年和他在路灯下堆小雪人。那天也好冷,她从顺城回到县城,冻了个透,他给她做了热乎乎的面吃,把她的手包在他温热的掌心。 十一月也已经过去一半,他还会来吗? 安安第一次觉得害怕:如果,他不来了呢? 她从枕边拿过照片,支着手电筒,照亮他温润的脸。她贪恋那份温柔,那份暖阳般的笑容。但如果再也不能拥有,那她到何处去安放她的所有坚持和等待? 第131页 静寂、冰凉的夜里,她感觉到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太久没有哭过了,久到她一度以为自己没了这项功能。 可在这个午夜,泪水像突然开了闸。 辗转天明,照常去跑步、吃早饭、上课。 还是要等。 班里最近突然热闹了起来,因为一场33年一遇的狮子座流星雨。大家都在商量着去哪儿看,有说楼顶的,有说去远郊的。 安安在宿舍楼门口的租书店里买了报纸看。报上说,一颗被天文学家命名为「坦普尔—特塔尔」的彗星环绕太阳运行的周期大约是32.9年,它在环绕太阳运行时,将一部分残余物质洒向轨道各处,形成了狮子座流星群,它的主要物质集中在它运行轨道上的一个较为狭窄的区域。而地球恰好在每年11月中旬从「1866i」彗星和狮子座流星群的轨道中穿过,由于「1866i」彗星绕太阳运行的周期约为33年,所以地球和这个区域,大约每隔33年会遇到一次。 又一个33年后,人们会有幸看到一场盛大壮观的流星雨。 沈遥为了看流星雨做了充足的准备,望远镜、厚衣服、食物……一应俱全。杨明欢看了,颇有些酸熘熘地说:「重色轻友。」 「哎呀,你和安安凑一对嘛。33年才一次呢,我肯定要和我家哥哥一起看的呀。」沈瑶嗲着嗓子说。 杨明欢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转头问安安:「安安,咱们去哪看?」 「好像要等到下半夜,会很冷吧。」她最近格外怕冷,两只手正摸着发热的檯灯罩取暖。 「别啊,多难得啊,去看吧,好歹许个愿,没准儿实现了呢。」 「行,看。」安安一边说,一边爬上上铺,准备睡觉。 「这还差不多。哎,这么浪漫的时候,居然不能和我家陈江北一起。」杨明欢遗憾地直摇头,拿了电话机坐到寝室门外,打算在电话卡的夜里优惠时段和远在石家庄的陈江北煲电话粥。 走廊里隔几个寝室就有女生坐在门口。夜里九点后,电话卡有优惠,又怕扰了室友,所以搬把椅子在门口,扯着电话线,端着电话机,和异地的恋人打电话。每晚走廊里的低声软语,成了宿舍楼里的一道风景线。 这一晚,安安很快入睡了,竟难得的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 往常她都是不到六点就起床,这天早晨竟一觉睡到了6点半。匆忙起床洗漱好,去跑步。 天气不错,看来夜里能看到流星雨的概率不低。安安边走,边低头扎着头髮,走出宿舍楼时,阳光打在脸上,暖暖的。 宿舍楼门口正对着那家租书和影碟的小店,此刻已开了门。老闆是个勤快人,会顺带卖卖早点,懒得去食堂的学生们,会在这买个包子茶叶蛋解决。此刻店门大开,里面一整排的书架,陈列了满满当当的各种小说。 安安抬眼看了眼太阳,清晨的阳光柔和,不算刺眼。她收回视线,往操场走。被阳光照过的眼前闪过几个圆圆的光晕,光晕的中心是书店里那排整齐的书架。 书架前站着的那个少年,短短的寸头,笔挺清瘦的嵴背,纯白的衬衫。 安安顿住脚步,无意识地收紧手指,望向那个她日思、夜想的背影。 只需一眼,她就知道,是他。 眼前的光晕逐一散去,少年的背影在视线里清晰起来。 只是她竟一时忘了走过去。整个世界在这一刻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都静止了。 章家明也在这时回身,看到了她。 女孩儿一定起得匆忙,头髮扎得松松散散,几缕碎发散在耳边。牛仔裤、颜色浅浅的针织开衫。那个装扮再简单,也让人挪不开眼的女孩儿,此刻,就在不远处。他披荆、斩棘,终于出现在了这个有她的地方。 两人在相距十几米的地方看着彼此。 光阴如镜像,镜子外面是深情看向彼此的他们,镜子里面是他们此生最炙热的高中时光。 一年零五个月,不长; 一年零五个月,好长。 煎熬过的每一秒,都在这一刻,有了意义。 他冲着她灿烂地笑。 分别时她说:再见面时,我想看你笑,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次一样。 安安听到了冰层破裂融化的声音,她寒凉的心里终于有了暖暖的温度。 等她想起迈步时,他抬手示意,用口型告诉她「等着」。而后,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走向她。 当初,她背向他,走了此生最艰难无助的五十六步。 如今,他一步步走了回来。 他把还恍若梦中的人紧紧拥入怀中,感受她身上真实的温度。 久久,抱着。 迟迟,没有松开。 「小哭包,不哭一下吗?」他在她耳边开口。 安安在他怀里支起手臂,看他的脸,忍不住用手去触碰。 好真实。 「你都来了,我还有什么好哭的?」她笑靥如花。 他笑意挂在唇边,抓住她的手:「起这么早,干嘛去?」 「跑步,你去不去?」安安的眼睛里闪着光,在这清晨的阳光里,比阳光还亮。 「去。」 两人牵起手,慢悠悠走去塑胶跑道。 远远望去,他们和这校园里的其他情侣没什么区别,分别的那些日夜似乎并未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 第132页 四圈跑下来,章家明拉住她,带着喘:「进步不小啊。」 「你好像退步了。」安安看他。 「嗯,很久不跑了。」他笑笑看她,用指尖抹去她额上的细汗,「吃饭去吧。」 「你想去食堂还是我们出去吃?」安安仰头问他。 「听你的。」 时隔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再听到他这一句宠溺又温柔到极致的「听你的」,安安的心,颤了又颤。 相比这一刻,那些有些苦楚的日夜,都值得。 「那就去食堂吧。」安安挽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去食堂。刚要走,他拉住她,看向她的手臂。 安安极快地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等他开口,她把袖子翻上去,露出一段纤细藕白的小臂。翻转过来给他看:「你看,是不是看不大出了?都好了。」 那是她高考结束志愿报好后做的第一件事,去省城做美容手术。只是当时的技术算不上多好,手术后恢復得不太理想,加上她皮肤本就白皙,所以其实还是一眼就看的出。 章家明的拇指摩挲着那小片有些红和粗糙的皮肤,眸光里闪过难言的暗沉:「手术时疼吗?」 「不疼,都没感觉。」安安拉过他的手,「谁还不受点伤啊,我妹小时候自己把开水杯扔自己腿上,留的疤痕比我这难看多了。没事啊。」 见他没说话:「你是嫌弃我吗?」 「说什么呢?」他弹她额头。 「不嫌弃以后就别在意这事了,好不好?」安安顺势晃着他的手。 「好」,他笑着看她。 「那走吧」,安安拉起他就走,却被他一个大力拉回怀里,「等会儿。」 安安把头靠在他胸口蹭了蹭,又仰头看他。这个怀抱,她思念了太久,以至于不看着他的脸,总觉得极不真实。 他的眉骨上多了一道疤痕,显得整个人凌厉了一些,她刚才就看到了。她轻轻摸上去:「你这是什么情况?」 「不小心撞到了,缝了两针。」他很快就答。 她抿着唇揉搓着那道疤痕,半天没说话。 等到两个人到食堂时,人已经不少了。 他拿了她的餐卡,让她找座位等他。她坐在座位看着他在几个窗口前走来走去,眼框微热。 他在她的世界里,留下了太多镜头。在那个小小县城,尽他所能,给她他能给的,生生把高中生的日子搞出了烟火气。她在这几个月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不断回忆那些镜头。 记忆中的镜头和现实终于合二为一。 物虽非,人还是。 时空变了,但他们,还是当初的他们。 一样赤诚,一样热烈,一样的爱着对方。 他一样样摆好吃的,她就一直盯着他看。 「是不是更帅了?」他夹起一个小笼包递到她嘴边。 安安笑着咬过包子:「是啊。」 「胆子越来越大了啊。」章家明喝了口豆浆,「赶紧吃,你是不是都不好好吃饭,这都一年多了,还那么瘦。」 「别冤枉我,我每顿都吃很多。你不是说让我好好吃饭吗?」 「嗯,那就是厨师都不给力。」 「对啊,上海好多东西都是甜的,不太习惯。对了,你知道这里管包子叫什么吗?」没等他回答她又说:「居然也叫馒头,好奇怪;打水不叫打水,叫泡水;最奇怪的是,你说他们管洗头叫什么?」 「叫什么?」 「叫打头。」说完自己止不住的乐。 章家明听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被她感染的唇边笑意不断。他从对面坐到她旁边:「把那个粥喝了。」 吃到这会儿,安安才发现他只喝了半杯豆浆:「你干嘛不吃?」 「我不太饿。对了,你今天课多吗?」 「不多,就上午一节大课。」安安转而回答他的问题,没再纠结他吃饭的事儿。 「那你一会儿去上课,我找地方等你,上完课带你出去。」章家明把粥碗挪到她跟前。 「我不想上。」一节大课是普通的三节课合在一起,一节课下来几乎就是一上午的时间了。 「不行,不许逃课。」 「时间很长的。我可以自学,行不行?」安安转头看他,语气里的不情不愿里明显带着撒娇的意味。 可他听了,却是真的心疼。 他知道,她等了他很久了。 「那我陪你上?」他问,「方便……」 「方便。」安安没等他问完就回答出口。 这一刻,只要不分开,什么都方便。 他看向她:「安安,怎么不问我去了哪,为什么才来找你?」 他直到问出这话,也没想好,该怎么和她说这别后的光景。不说,怕她怪他这么晚才来,可要怎么说呢? 安安放下勺子:「我其实来这一段后就知道你不在上海了。」 「为什么?」 「在的话你怎么可能不来找我,当初五爷爷一定是搞错了什么。」而且刚才,他连这边的方言都丝毫不了解,更加让她确定了这一点。 章家明欲言又止,顿了片刻:「安安,申请下,等以后我再和你细说好不好?」 「那我们还会分开吗?」安安低头喝粥,睫毛的颤动却泄露了内心紧张。 「不分开了。」他拉过她空着的手,握在掌心。 第133页 「行,那就批准了。你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 掌心的温度温热了两个人的心。 再也不分开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之歌:l.n party《a sad me in your eyes》(别管歌词) 彗星和流星雨相关资料,来自百度。 第68章 流星雨 吃好早饭,安安回宿舍拿了书,又拉着他在楼下租了本小说,塞进书包。 「干嘛租书?」章家明把她书包拿过去,一边背一边问。 「给你看啊,一会儿讲西方经济学,三节课呢,你肯定很无聊。」 「哦,无聊我也不用看小说。」 「那你干嘛?」 「看你啊。」 安安瞬间脸红。 「还这么爱脸红啊」,章家明弯着唇角,手臂搭上她肩膀,「走啦,小姑娘,上课去喽!」 大课通常会有两到三个班一起上。等他俩到教室时,阶梯教室里已经不少人了。他俩一走进去,教室里就骚动起来。杨明欢和沈遥在中间靠后的位置上,眼睛直放光,不停喊安安过去,激动地就快冲出来把人拉过去。 安安和章家明在和她们相同的一排找了空位置,刚坐下来,沈遥就在旁边沖她挤眉弄眼,用手指在空中画问号,安安笑着沖她俩点点头。 沈遥在座位和桌子间挪着小步子,杨明欢不耐烦地在后面推她,两个人挤到安安身边坐下。沈遥隔着安安伸长脖子问章家明:「你就是传说中的男朋友吧,你可算来了哦。」 「嗯,是啊。你们好,我是章家明。」章家明自报家门。 「我是沈遥,她是杨明欢。」沈遥介绍完,把安安往杨明欢的方向拉了拉,小声说:「他好帅啊,难怪你那么痴情。」 「你这天天的视觉系,人家安安才不是因为这个。」杨明欢在座位上瞄着章家明说。 「你不是视觉系你还看。回去啦,快上课了。」沈遥碰了碰杨明欢,俩人识趣的回了原来位置,给安安两人腾出空间。 章家明感受到了教室里骚动的原因,看看安安,舌尖在腮边顶了顶。 「干嘛?」安安转头问他。 「这里有我多少个情敌?」他低低问出口。 「不存在,有点儿自信。」安安沖她眨眼,上课铃同时响起。 章家明破功笑出声:「不用管我了,好好上课。」 出乎安安的意料,三节课下来,章家明没看小说,也没看她,真的在认真听课,看她不动笔,还帮她做了标记和笔记。倒是安安,心不在焉,隔一会儿就要看看人家。 一直到下了课,走出教学楼,她还撅着嘴抱怨:「你怎么都不理我?」 「上课呢。」章家明抓过她的手,「学习态度退步了啊。」 「哼。」 章家明无奈地笑,搓乱她头顶的头髮:「怎么这么可爱。」 他拉着她到了学校停自行车的地方,安安却是离着老远,就看到了摩托车,一路跑过去。 「这是之前那部吗?」她兴奋地摸着车子,又很快发现不是。虽然很像,但仔细看,还是不一样。 「不是了,那台款式老了,不好买了,不过这台差别不大。」章家明把车子推出来。 「学校不让骑摩托车进来吧。」 「嗯,费了点功夫。走了,出发。」 安安接过头盔,一出校门,就迫不及待地上了车。没有问他去哪,喜欢这种被他带走的未知感,无论奔去哪里,她都丝毫不会犹豫。 车子轰鸣在繁华的街上,时停时走,再也不是红绿灯都没一个的小小县城。熟悉又陌生的久违感,让安安有点兴奋和雀跃。 这样的感觉,睽违太久了。 她从一上车就搂紧他的腰,头也靠在人家背上,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章家明想起第一次载她,她别扭害羞的样子,要抓着她的手放在腰上,她还只是轻轻搭着一点点衣服。再看她现在这个样子,闷在头盔里偷笑。 终于驶出市区时,已经快一个小时过去了。路上的车和人渐渐少了,车速慢慢提了上去。公路两边接二连三的水塘,经过的房子也多是两层的,平整的房顶,灰白色的房身,和北方家乡的感觉完全不同。正午的阳光洒下来,不凉不燥的风从身侧掠过,一切都新奇又刚刚好。 熟悉的机车轰鸣声把安安蛰伏已久的心突然唤醒,她等这一刻的释放,太久太久了。 被迫分离的不甘,高三一年的压抑,无尽的思念和等待,都在这一刻闪回在脑海里。没有具体的画面,只有五味杂陈、难以言喻的感觉。某一刻,痛感会突然一股脑冲进身体,却又转瞬消失殆尽。 很虚幻,就像从不曾经歷过那些,但又觉得连身体里都有了沉沉的记忆,怎么甩也甩不掉。 安安突然试着在车上站起来,章家明随她的动作减缓了速度。 她扶着他的肩膀,能看出很远。眼前的景象是真的不一样了,没有深秋的萧瑟,只有水色、绿意。她闭上眼睛,风声、轰鸣声、心跳声。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手拉她坐下,再加快速度。车子路过一片湖水,看起来不浅的水域却平静得几乎没有波纹,只有倒映的山影。净水流深,钟灵毓秀。 章家明把车子驶入一小片别墅区,停在一幢独栋前。开了高高的黑色铁门,他把车子停在旁边,拉她进门。 第134页 中式的庭院和外墙,室内却是一派欧式风格,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家里的房子。」他主动解释,看她一眼后又补充,「我妈还在国外。」 「嗯」,她答着,「你带我来这是?」 「就住一晚,这里看流星雨位置更好。」 她轻轻点头。 屋子里看起来很久没人住过了,沙发、桌椅都用各种大小布块盖着,裸露在外的地方落上了一层灰尘。他把沙发整理出来,让她坐着:「等着,我收拾下,给你做好吃的。」 「一起吧。」她起身说。 「不用」,他开了电视让她看,「你看会儿电视。」 安安没有坚持。进到这间屋子,听他提起他家和陈雅荣,安安总觉得自己闯入了一个不被欢迎的领地,有拘束感。 他简单收拾了下,从背包里往外拿食材,那是进入郊区前他在超市里买好的。 她倚在厨房门边看他熟练炒菜的样子,眼前不自觉闪过几年前他在张记给她做面条的样子。那一小窗杨树掩映的窗口里,少年清冽干净的脸庞和眼前的他,重合在一起,好像一切都是老样子,但她总恍惚觉得,他身上似是发生了什么。 没一会儿,他就做好了三菜一汤,只是电饭煲不好用了,他用锅蒸饭,饭倒还没好。他洗了手走到门口,把她圈进怀里:「自在点,别想那么多,好吗?这里只有我。」 「嗯」,她点头,又抬头看他。抬手抚上他的眼角,「你这一年多,好吗?」 他握住她的指尖,拉到唇边轻吻:「好,就是想你。」 他眸色里闪过一抹暗沉的伤感,修长手指抚上她的唇角:「安安,我回来了。」 我终于回来了,他在心底重复。 安安钻进他怀里:「再也别走了。」 「嗯」,他抱紧她,轻轻出声。 锅子里溢出蒸气,细微的声响在空荡的房间里无限放大。 他在她耳边问:「可以吗?」 她抬头看她,眼波流转,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流淌而出。 他开始细緻地吻她,带着点点虔诚。似是珍藏已久的宝贝,终于失而復得。 一阵阵眩晕感袭来,让安安忘了世间万物。 直到他扣在她腰上的手勐然加了力度,吻也顷刻变得侵略性十足,近乎疯狂地攫取属于她的每一丝气息,感觉整个人下一刻就要被他揉碎在胸膛里,和那个问「可以吗」的他判若两人。 但无论是怎样的他,她都极致信任,由着他。 等他终于放她唿吸,却还是把人紧在怀里,低声念她的名字。 那一刻,安安觉得: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唿唤,她在过往的一年多里,是听到过的。 她懂那种感觉:想她,想到即使在心底,也无力再多唤一声她的名字。 等她再抬眼时,自然地拭去他脸颊上的水痕,指尖抹上的温热让她心疼不已:「没事了,章家明,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可他却似是控制不住的无声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 她知道的。 反手抱住他的腰,她没再说话。良久才说:「你要再哭,我就笑你喽。」 章家明破涕为笑:「你敢。安安,你不哭一下吗?」 「我才不哭呢,谁像你,小哭包,哭哭啼啼的。」安安起身去打开锅盖,「哇,好香啊。章家明,我饿了。」 他走过来捏住她鼻尖:「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安安鼻子被捏住,瓮声瓮气:「小哭包啊,不喜欢?那大哭包?」 拿她没辙,他又狠狠吻上去,直到她求饶才放过她:「再敢叫,就这么惩罚你。」 「不敢啦,幼稚鬼。」安安笑着提前跑出厨房范围,才开口说出这一句,「赶紧盛饭吃,好饿。」 章家明把饭菜摆好,看她还躲在远处,一双眼睛柔柔盯着他:「过来,吃饭。不动你了。」 安安挪过来,开始吃饭。 那顿饭,是她来上海后吃的最顺口的一顿。菜做的好,做菜的人,也好。 「晚上能看到流星雨吗?」安安一边吃一边问他。 「应该可以。期待吗?」他问 「嗯」,安安兴奋地点头。 本来是不期待的,现在期待到无与伦比。 等到晚上,他们真的等到流星雨时,她才知道,有些美是无法用想像力衡量的,唯有真实的出现在眼前。 就像挚爱的人。 那一晚的流星雨没有辜负人们33年的漫长等待。 深蓝的夜幕,静寂无边。 章家明和安安在别墅二层外的平台上,低语聊天。凌晨一点多了,两个人还毫无困意,似有说不完的话。 安安给他讲高考后大家都去了哪里,讲着讲着想起一件搞笑的事。 「高考前,学校组织高三所有人体育测试,我的别的成绩还好,但是100米短跑不及格,所以要补考。」 「嗯」,章家明把身后椅背上的厚外套拿过来,起身给她穿好,又坐了回去,「然后呢?」 「然后啊,古丽敏就和老师申请,在补考时给我领跑。陆风听说了,也凑热闹,说光一个领跑不够,他要在我后面追着我跑。」 章家明淡淡笑着,听得认真。 「等到补考那天,半个班来看我跑,别提多尴尬。最搞笑的就是李桑,她扯着嗓子当着半个班的面对我说:『安安,你就把前面的古丽敏当成章家明,你就甩开膀子追;后面的陆风你就权当他是一只疯狗,到底是追上你家章家明还是被疯狗追上咬,你自己掂量掂量。』」 第135页 章家明笑得肩膀微微抖动:「李桑一直都那样。」 「对啊,为这事,陆风和她吵了一整天。」安安也笑着说,「但是她说的话很有作用,我跑的时候真是这么想的,跑出一个个人最好成绩。」 章家明刚想说什么,却被安安惊喜地声音打断:「章家明,流星!」 天幕被划破,一根长长的银线划过天际,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章家明拉着安安,两人跑到栏杆边看。 很快,天空里下起了雨,一场美到让人忘了唿吸的流星雨。 天空的多个方向闪过光亮的轨迹,或长或短,空灵、璀璨。那是那些星体坠落前最后的迸发,用尽积蓄一生的力量,于九重天上留下它们最后一瞬的惊艷和繁华。 安安想起那年辽河上的烟花。 何其相似。 美好的事物总会如这流星般擦肩而过,转瞬即逝,无论多美。 等到天际恢復平静时,失落感突然冲上心头。 安安终于在这一刻,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泄这一年半的痛楚。 她抱着他,从低低啜泣,到哭出声,而后号啕。 无悲、无痛,只是情绪的宣洩。 分别后,她隐藏的太深,压制了太久。 情绪的反噬才会如此强烈。 他说过等人辛苦,不让她等。如今,她才懂。 等待过程的万千艰难,她当时都咬着牙捱过了,如今却点点滴滴蹦出来捶打重逢的喜悦。 让她如劫后余生般,狂喜却又深深余悸。 章家明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哄她,而是让她哭了个痛快。从见面,她就表现的太过冷静,如今看她哭出来,才放了心。 等她平静下来,抱了她回房间,握着她的手等她睡着。 安安迷迷煳煳即将入睡时,突然想起高一那年自己和古丽敏说:「死过一次,剩下的就是好好活着了。」 她觉得自己也死过一次了,剩下的,就只有好好活着了。 「章家明,刚才我忘了提醒你许愿。」她睁开眼睛看他,哑着嗓子说。 「没关系,你都在我身边了,我没别的愿望了。」 「可我还有愿望要许呢。」哭过之后,身体虽然疲累,但心里却真的有天光大亮之感。 他轻吻她的额头:「以后你的愿望都和我许,我帮你实现。」 第69章 当年的约定 第二天是个周五。 安安睡醒时,能听见楼下走动的声音。她抓过手錶看了一眼,瞬间清醒,披上衣服冲下楼:「章家明,九点啦!」 楼下的人正从厨房端了粥往餐桌走,不急不缓的语气:「是啊,九点啦。」 「你怎么不叫我啊,我上午有课。」 「不上了,自学吧。」 一早他是想叫她起床的,到她房间两次,看她睡得熟,又都退了出来,没捨得叫醒她。 「昨天不是还说不许逃课。」安安倚着楼梯,一边嘟囔一边在心里盘算上午的老师是谁,喜不喜欢点名。 没注意他突然出现,两手扶着楼梯栏杆把人圈住,低头看向她:「那谁让我们家小懒猪要睡懒觉呢。」 他的气息从头顶扑面而来,还是会脸红、会心跳不止,半天她才结结巴巴抗议:「那个……我的小字辈名字里……不想加入这个。」 他把她拦腰抱起来,往楼上走:「小懒猪不好吗?自己走路都省了。」 进了卫生间,把人放下:「洗漱好就下来吃饭。」 等他出去,安安看见牙杯里倒好了水,牙刷上也挤好了牙膏。她拿起来开始刷牙,泡沫溢满口腔,幸福感也绵绵密密漫溢心间。她时常觉得,他给的爱太细节了,以至于明明是场恋爱,他却充盈在她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在这场恋爱里,她被宠、被爱、被照顾,会不经意间就忽略了他的感受。她紧赶慢赶地和他学习如何对对方好,却进步很慢。习惯了他主动的给予,理所当然的去得到、索取,却总不记得付出。 她把头髮扎好,轻轻下楼。章家明已经等在桌边。她走过去,站在椅背后面抱住他。 他顺势把她拉过来抱在自己腿上,亲了上去,把她想说的话尽数吞了去。 她平復了半天唿吸,才想起自己想说什么:「章家明,你是不是对我太好了?」 「怎么好了?」他刮她鼻尖,「这么容易满足吗?」 「你总这么好,我会觉得不真实。」她迷濛着双眼看向他,说着心底最真实的感受。她甚至分不清是因为太爱而患得患失,还是因为过往的经歷。 她眼里的清澈明静在长睫的掩映下,氤氲着灵动。小巧白皙的脸庞有种超脱尘世的自然美,让他又想起茉莉。 「对了,后来那盆茉莉开花了吗?」他把她往怀里捞了捞,低头问她。 「嗯,陆风给我的时候就开了,我拍了照片了,回学校我拿给你看。」安安点头。 「风哥还挺靠谱。」他勾唇,「我给他的时候,感觉他像接了个世纪难题。」 「是真的挺难的,他能把自己养好就不错了。」安安笑起来。 等到两人吃完早饭收拾好,已经临近中午了。两个人窝在沙发上看那本租来的武侠小说,章家明念,安安听。听着听着她突然坐起来:「都忘了,得给他们打电话呢。」 「嗯?」章家明看向她,随即明白,下巴往电话方向勾了勾:「去打。」 第136页 安安到了电话那却又犯了难:「先给谁打?」 昨天在超市买菜时,两个人已经一起给五爷爷打过了电话。 这会儿,他看了眼时间:「趁中午先给陆风打吧,挺想他的。」 安安点点头,给高中的保安室拨通了号码。等了一会儿再拨过去时,陆风的声音急迫地响在电话里:「你怎么这么慢啊,我守着电话半天了。」 「我不得多等一会儿啊,万一你还没到呢。」安安一边说一边按下免提。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啊,那么……」 「风哥」,章家明走过来打断了陆风。 「靠,这谁啊?我没听错吧。」陆风的声音瞬间提升了无数个八度。 章家明看着安安笑:「没听错,是我。」 「你可算出现了。一年多了,你咋音讯全无?不是,你死哪去了?」陆风还处在震惊里,声音忽高忽低。 「等见面再和你汇报」,章家明声音倒是平静得很,「你怎么样?高三很紧张吧?」 「是啊,每天八百张卷子,累死老子了。」 安安听他俩聊了起来,去厨房找水喝。再回来时就听陆风还是咋咋乎乎地:「你就说吧,怎么谢我。跟你说,安安高三一整年,我祖宗一样地伺候着,无微不至,就差供起来了,不信你问问她。」 章家明冲着端着水杯往回走的安安招手,等她走进了,把人拉进怀里:「重谢,过一段我亲自回去当面谢。」 「真的啊,你要回来吗?什么时候?安安会一起吗?」对面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的。 章家明笑得开心:「你到底想见我还是安安?见我就行了,我家的不让见。」 「靠,你就过河拆桥吧,忘恩负义,重色轻友。」陆风忿忿出声,突然像想起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儿:「你俩现在在一起,那……我说,当初咱俩那约定,你没忘吧。」 「嗯?」章家明有意无意地放低声音。 安安一直窝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听俩人说话。 「我跟你说,当初你可是答应了我的,安安大学毕业之前……」 章家明突然咳嗽着打断他:「风哥,免提呢。」 「咳……哦……呵呵,那个……反正你记住了啊。不多说了,有人等着用电话呢。你回来一定来学校啊,想死我啦!」 「嗯,回去第一时间去看你。」 两个人就此挂了电话。 没了陆风的高音贝,室内又恢復了安静。 「接着给谁打?古丽敏?」章家明问怀里的人。 安安把水递给他喝,看着他喝完,拿回杯子问:「什么约定?」 「没什么。」难得见他脸上也闪过一丝暗暗的狡黠,还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安安好奇心被揪起:「你不说,我就去问陆风啦。」 「真要听?」见她点头,他笑着顿了半天,「就是那年我和陆风第一次吃饭,在张记,还记得吗?」 「当然」,安安点头,突然反应过来,「哦,就是陆风把我们几个赶出去,单独和你喝酒那会儿?」 「嗯,对,他和我说……」 「说什么?」 章家明盯着她的小嘴看:「说你大学毕业之前,我不能碰你。」 「碰?」安安一时没明白,也没少碰啊,一早两人还吻得难捨难分。 章家明敲她小脑袋:「不是你想的那个,是……」 安安突然明白了,一瞬红了脸,捂住他的嘴。半天又忿忿地说:「你和他约的哪门子定啊?他天天的就知道管着我,比我爸还……」 「那你的意思……」章家明打断她,「我不用遵守喽。」 安安把脸埋进人家胸口:「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不过」,安安抬起头,脸上红晕还在,「这种事不是应该我自己决定吗?」 章家明看着她挂了粉红的脸,心跳不自觉加快。手指一下下摩挲过她的脸:「嗯,你说了算,我听你的。」 看她抿着嘴唇,陷在害羞里不可自拔,决定放过她:「他也是为你好,拿你当妹妹。不然我理他干嘛?去给她们几个打电话去吧。」 安安拿起电话,一个个拨过去。接通了宋欣和李桑,古丽敏没在寝室,下午才通了话。 对于李桑的反应,安安是有心理准备的。章家明在电话里被噼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一直到安安出了声,她还意犹未尽:「你就护着他吧。你说你那个聪明的脑子,怎么一到他这就不好使了呢?」末了自己又笑,「我这张嘴就这样,不许生我气啊,别回头你俩你侬我侬的,我成恶人了。总之,以后给我好好的,听到没?」 李桑反应再大,安安也不奇怪。让她出乎意料的是,一向稳当地宋欣也激动到语无伦次。安安告诉她章家明回来时,她半天才理清楚一句:「安安,真是太好了!」临挂电话,安安想起刚接通时,她好像说给自己往寝室打过电话,便问她什么事。她只说「没事、没事,你么刚见面,不用管我的事。」安安追问下,她才说了原委。她们系里组织第一次试讲,每个人都要上台试讲课,宋欣紧张的不行。 「没事的,别紧张,你还记不记得高一的运动会?你参加跳高前,也是紧张到不行,结果还拿了第三名呢。你多练练,肯定没问题。」安安柔声鼓励她,「再说了,大不了就是讲砸了,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才大一,时间还很多呢。」 第137页 「嗯,好。可是我一想到要在几百人面前说话就控制不住地紧张,我怕我到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你这样,上台前你把眼镜摘了,就看不清台下的人了,就当下面都是白菜。」 电话那边的人慢半拍地反应:「都是白菜……嗯,好,我试试。」 「你教案都做好了吗?」安安又问。 …… 一个电话下来,安安几乎把整个试讲过程和宋欣过了一遍,对方才放了心。 对于宋欣,安安总怕她又因为压力陷入高三的境地,比对古丽敏和李桑的关心不自觉就多了一些。 挂了电话,才发现章家明什么都没干,就靠在沙发上一瞬不瞬地看她。 「怎么了?」安安问。 他凑过来把人搂过去:「怎么那么有耐心。」 「对你没耐心吗?」安安颈窝里被他蹭得痒,笑着边躲边问。 章家明把下巴搭在她颈窝里,把人搂紧了。 对他何止有耐心,还有无限的包容。至此还没问过一句,为什么才回来?这一年多,到底去了哪儿? 包容到,他一直想说的「对不起」都还没能说出口。 怀里的人抱起来感觉依旧柔柔弱弱,却是真的和几年前那个食堂里无助哭泣的小姑娘不一样了。 他们,都再不是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了。 他要怎么样,才能变得更好,来拥有她的美好? 第70章 抉择(1) 两个人又在别墅住了一晚。 傍晚的时候,他们坐在别墅区外湖边的大石上,依偎着看日落。 这还是分别后,安安第一次为落日驻足。高三那一年,她看的所有日落都在那32张照片上。 夕阳西挂,送了平镜一般的湖面一片灿灿红色。几只水鸟从远处飞来,低低掠过湖面时,点乱了湖面的平静,红色如星般跃动,恰如彼时两个人的心。 「那是什么鸟?」安安问。 「白鹭吧」,章家明答。 这一刻,城市的喧嚣和心里的万千杂念都尽数退去,只余清净。心跟着那一身洁白的鸟儿无拘恣意,自在得真真切切、彻彻底底。 安安拉着章家明站起来,看着最后一抹暮色融入湖水。周围一瞬转暗,心里却升起满满安全感。像小时候,窗外大雨滂沱,雨滴连成线砸得地上起了白雾,安安坐在自家窗户里看向窗外。那一刻,不用在雨里奔跑,有一方屋檐的感觉,就和此刻如出一辙。 不过,她清楚地知道:此刻,是因为有身边的人。 她转身面向他,心里突然有个小冲动。 仰头,翘脚,却没够到。 章家明没料到她突然的小举动,想配合时已经错过了。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她不满意地撅起嘴。 他忍着笑逗她:「长高不好吗?」 「不好,不方便。你现在到底多高了?」 「188吧,大概。你要干啥不方便?」 安安垂头不说话。 他弓下腰,看着她,带笑不笑:「这事儿还用你主动啊?」 「我就不能主动?」安安还气鼓鼓地。好不容易主动一次,居然没成功。 「你给个信号,我马上化被动为主动。」 「什么信号?」 章家明忍着笑:「看着我。」 安安抬眼看他。 「叫人」,他嗓音不自觉地低沉下来,带着好听的磁性。 「章……家明。」被他的声线和气息紧紧包裹着,安安一瞬没了刚才的底气。 忍了半天的笑,生生被她气破了功。 耐下心来,慢悠悠地哄她:「叫声老公听听。」 安安推开他靠近的双肩,双颊红透:「才不叫。」说着,跳下石头背过身,刚才主动亲人的勇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想走,被跟着下来的人一个用力拉进怀里,吻到她双脚发软,末了在还她唇上狠吸了下:「招完人就想跑,罚你的。」 见她红着脸不说话,他倒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蹲下身子:「上来,背你回去。」 安安爬上他的背,熟悉的感觉。她在他肩头问:「你打算背我到什么时候?」 「到老,老到背不动的那一天。」他淡淡回答,还带着刚刚未散的笑意。 晚上睡觉前,安安先洗漱好爬上床,翻看那本小说。他洗好从门口探进头:「要我陪你吗?」 安安想起之前偷袭没成功,明知道他说的陪只是要看着她睡着,却还是想逗逗他。于是把书放下,沖他招手,等他走近了,起身勾住他脖子:「怎么陪?」 被勾住的人唿吸一滞,看向她的眸色都暗了几分:「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胆子变这么大的,嗯?」 「我不小了,我都十八岁了。」安安不满地撅起嘴巴。 他盯着她水润的唇,喉结滚动,低低出声:「暗示我?」 异样的氛围流动在两人之间,安安终是被他热到发烫的眼神看得败下阵来。她一点点放开手、退回被窝,语速却是不慢:「不用陪我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他跟上来欺身靠近,在她眼睛上方几厘米的地方停住,带着恨恨的语气:「又想跑?」 安安把被子拉到眼睛上,继而干脆蒙住头:「我困了。」 听着被子里闷闷的、小小的声音,他哭笑不得,把被子拉下来:乖乖睡,明早到时间我叫你。」 第138页 安安赶紧连连点头,发出送客的信号。 他起身关了灯,转头看向她,终是笑笑关了门。 第二天早晨,她是被他叫醒的。 安安很久以来都能准时醒来跑步,但这两天的经歷让他知道,他是那个能让她踏实到突破生物钟的人。 今天安安有四份家教,上午两家,下午两家。他骑着摩托车载着她一早进了城,在四个地址间辗转。 进第一家前,他叫住她,递给她保温杯。她看着他翻背包时,突然心里好暖好暖。这些年他的背包换了不少个,但每一个里都会装她需要的东西。 第一个孩子是个四年级的小男孩儿,皮的很,每次都要斗智斗勇一会儿才压得住他。等他安稳下来做题目时,安安打开杯子喝水,入口却是浓浓的、糯糯的,还带着淡淡的清甜味道——是他一早熬的梨汤。怕迟到,他们不到7点时就已经吃好饭出发进城。算起来,他应该5点甚至更早就起了床。 从第一家出来,他在小区的一棵香樟树下,靠在车上等她。见她从楼里出来,他几步跑过来把人揽进怀里,紧到她快喘不上气。 「怎么啦?」她问。 他松了点力,却还是抱着她,声音低低的:「想你。」 「我不就在这吗?而且才两个小时。」她抬眼看他。 「那也想。」他耍赖般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 她环住他的腰,没再说话。 这一年半的分离让两人像生了场病,如今好了,却还是有后遗症一般,都还在治癒的过程里。 分开一年半,本也不算什么大不了、过不去的事情,但分开的突然以及当时的种种无奈、遗憾,却让他们深陷其中,久久不能释怀。对于他来说,每每回忆起来,让她受伤,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把人打到几尽残废,然后却无力改变,甚至无力担当,只能接受后果,还要把这份后果让她一起承受,这让他在后来很久的时间里,都郁结不已。 而这其中,最深刻的,还是想她。在那个异域国度,在那个暗黑世界,无尽的想念,每日如潮水般涌向他。他在窒息感里不停挣扎,在那些个难熬的日夜里,把她的照片装在心口处的口袋里。每每想放弃,照片上女孩的清新笑意都能一瞬把他唤醒。 那么久也熬过了,如今又见了,竟连等两小时也等不了。 原本做家教时,一天会过得很快,今天却是异常的慢。终于到了最后一家时,安安上楼前捏他的脸,语气里却是带着歉意:「累了吧,再等我最后两小时。」 他握住她的手笑:「嗯,去吧,等你。」 最后一个小姑娘是个初三的孩子,成绩一塌煳涂,尤其英语。每次来家里都见不到那孩子父母,今天却破天荒都在家。一进门,女孩儿妈妈就热情招待她,爸爸也不停感谢,安安听了会儿才明白,那女孩最近一次英语考试,成绩及格了,以往都是十几二十分,或者干脆白卷一张。父母二人都很开心,开课前和安安商量,能不能每周多来一次,把数学也教起来。 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女孩儿爸妈都是做生意的,爸爸经营了一家拍卖公司,在上海小有名气。听到拍卖时,安安心里动了下,自己和拍卖这行当还真是小有缘分。不见其人,总闻其声。于是随口问了几句,女孩儿爸爸见她有兴趣,便说感兴趣可以随时去他公司实习。 这样聊了一会,真正开课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将近半小时。安安怕章家明着急,便和那家人说了声,最快速度跑下楼告诉章家明自己要晚半小时下楼。等结束下楼时,天已经擦了黑,章家明带她回了学校。 晚饭时,他还是只喝了点汤,便看着她吃。 「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回来这几天每次吃饭就只吃那么一点儿?」安安之前也觉得不对劲儿,但他总说刚回来有点不适应,没什么胃口。 「没事儿,就是胃做了个小手术,这一段只能吃简单点。」他见她又问,知道不好再瞒。 「什么时候?什么手术?」 「上个月,很小的手术,就是胃溃疡,别担心。」 「开刀那种手术吗?」 「没有开刀,微创而已。」见她紧张,他从桌子对面坐去她旁边,扭头看向她,「真的没事儿。」 她没了胃口,低垂着头,半天才出声:「那你还陪我跑步,还背我……」 「哪有那么脆弱啊,我这身体你还不知道,就是吃饭上注意点就行了。」见她真的难过了,「我错了,下回第一时间和你说。」 「嗯?别难过了。」他拉拉她的手。 「那你疼吗?」再抬眼时,她眼里的水雾让他心上颤了下。 这个世界,终是还有个人心疼他的。 有这么一个她,够了。 「不疼,再说这都快一个月了,好差不多了。」他把菜给她各夹到碗里一些,像过去那样:「这些,吃了。」 「你不是向来都吃饭很正常的吗?怎么也会生胃病?」安安把碗接过来,看着他问。 「嗯,有一段太忙了。」他顿了顿才继续,「以后不会了,我保证。快吃吧。」 安安把碗里的饭很快吃完,两人走在学校里。 晚上的校园,灯光温柔,驱散了乍起的些许凉意。 图书馆前有个小花园,俩人在里面的长椅上坐着。她挽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上:「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你这一年多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第139页 「没有」,他拉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就是有些波折。我妈当时说来上海,其实已经办好了所有手续,还是带我去了英国。到了那没多久,她就又结婚了。我呢,就过得,不太顺心。」 「不过,都过去了,是吧?」他声音温柔得像在讲着别人的故事。脑中翻涌的是一幅幅完全和语气不相符的画面,却柔下声音,讲着这几天想了又想的说辞,真实、但不完整。 但确实是过去了,再苦、再难,终是过去了。他也不想再去回想,更不想去怨恨谁。他只想要有她的以后,至于过往,只想一股脑的抛开、忘掉。 「安安」,他叫她名字,「有个事儿和你商量下。」 「嗯,你说。」她感觉到了他不想细说的过往,而那个过往里一定是有陈雅荣的,她想问,却也由着自己的心意刻意迴避了。 「我晚一年再上大学好不好,今年准备下,回去参加考试,考到这边来。」他开口说道。 「嗯?」这个显然更出乎安安的意料,「为什么?五爷爷高考前还特意到学校告诉我,说你会来上海上大学。」 「所以,你才来了这,是吗?」他抬手抚上她的脸。 见她点头,他沉默了良久才又开口:「其实不是上海,是北京。」 「什么?」她起身看他,眼里装满震惊和不解。 北京?当时,她改志愿放弃北京时,学校一次次找她谈话,她可以说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才孤注一掷地来了上海的。 「我以为你会去北京,所以老早托人帮我报了那边的一所学校的成考,虽然只是个专科,但以我当时的程度,只想保证能去北京就好。后来考试也通过了,我还让五爷爷问了你,确认了你会报北京的学校。」 安安有点激动:「是啊,五爷爷最开始也是和我说你也会去北京的学校,我也确实打算好了报北京的。可是高考报志愿之前,五爷爷大老远到学校和我说,你不去北京了……」 「后来,是我妈和五爷爷说……」章家明打断了安安,却说了一半又停下来。 安安转瞬明白了。 她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深深的恨意。即使当初,六子把燃着的烟狠狠碾进她的身体,让他们有了始料不及的分离,她的恨意也不及此刻强烈。 陌生人的狠戾,她能理解;但来自于一个母亲的恶意,她却怎么也理解不了。纵使她再讨厌自己,可他是她的儿子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至亲的人呢? 她压制不住心底迸起的情绪,勐地站起来,攥成拳的手指嵌进手掌心,胸口起伏,像有一座火山压在那,濒临迸发的边缘;而后,却又颓然地坐下,那片火山没能喷发就又陷入死寂。 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往下淌:「你为什么就不和我联繫一下?」 其实她知道为什么,他连在一起时的一个期中考试前,都尽可能不去打扰她,又何况是高考。而倘若他真的联繫她,她也确实不能保证自己能平静地走过那段备考的日子。 九十年代的高考,才真的是独木桥,非进即退。 她在高三那一年,再想他,也一样,从没想过想办法联繫他。 如今想起来,后悔,后悔的要命。 「对不起。」他终是把回来后一直想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话,说了出来。尽管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和她说的话,就是这三个字。 「那你北京那边的学校现在是什么情况?」有了那些过往的经歷,如今她即使不能处变不惊,也能很快冷静下来,面对现实了。 「我以身体原因请了假。」 「那你的档案调到北京的学校了吗?」她又接着问他。 得到肯定答案后,她突然意识到,原来现在的情况是:她也将会和寝室走廊里那些九点档的姑娘们一样,步入异地恋的生活。 她刚沉浸在别后重逢再也不分开的幸福里还不到三天的时间啊,这个意识让她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但也有个念头,迅速在她心里成形。 她和他说:「咱们都再想想吧。」 而他此刻,也在纠结。这异常艰难、难堪的一年,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忍回首,所以便刻意隐瞒了。但未来,他不想再对她有任何隐瞒,也不想再有遗憾,更不想再来一次分离。 第71章 抉择(2) 晚上,他住在学校校区内的宾馆里。 电视里的人在劲歌热舞,她窝在沙发椅上,想着心事。 「别发呆了,肯定有办法的,送你回寝室吧。」他关了电视,拉她起来。 她从沙发椅上坐起来,去解他衬衫扣子。 他显然没料到她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赶紧攥住她的手:「干嘛?」 她不理他,努力挣开他的手,继续从下往上解扣子:「让我看看。」 扣子解开时,她松了口气,确实没有看到手术动刀的痕迹:「你要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他把她搂进怀里:「再也不会了。」 除了这一次,没有和你说明全部,以后都再也不会了。他在心里默默补完想说的话。 「那还差不多」,安安把手支起来,继续往上解扣子。 「干嘛?」他重新按上她的手,一边担心一边笑,「不是该扣扣好吗?」 「扣什么扣,大检查。」安安打定主意,抽出手继续解。 第140页 他没再拦她,早晚要看到。 安安心思没放在他好看的腹肌和胸肌上,一眼就看到左肩往下斜斜的伤疤,很长、旧伤,但依然能想像出伤口最初的惨烈模样。 抬眼看他,揪着衬衫领口的手都在抖。 他紧张地直抿唇,知道她已经看出那是刀伤。 安安突然抱住膝盖蹲在沙发上,红了眼睛,一言不发。等章家明小心翼翼拉她手时,她突然抬头:「这也是不小心吗?你再骗我,我真生气了。」 「不是,我和人打架了。」 安安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想说你干嘛要打架,还想说你妈就真的不管你吗?但却什么都说不出。这种讨厌的无力感,让人烦躁的想骂人。 他哄了好久才把她哄好,最后把衬衫整个脱下来背过身去:「你看,就这一点伤,别处都没了。要不我裤子也脱了,你检查下。」 她见他真的开始解腰带,破涕为笑:「你烦不烦?」 他收了手抱住她:「我烦,我最讨厌,总让你担心。」 她拿过衬衫给他穿上,一粒粒扣好扣子:「再烦我也要。」 他低头看她认真的小模样,心上颤了不知多少下:「那是不是就别穿了?」 「好啊,那你就光着送我回去。」她抿着嘴笑,「你还是别送我了,早点睡吧,今早起那么早,外面站了一整天。」 衣服被齐齐整整穿好的人,认真答:「行,听你的。」 这会儿,不敢驳了她的意,好不容易哄好的。 安安在回去的路上,给陆风打电话。周末找他颇费劲,但安安还是麻烦宿管老师帮忙找到了他。 电话接通,安安开门见山:「陆风,帮我问问学校,我如果回来復读,需要什么手续。」 对方出乎意料地没有大唿小叫,算是平静地说:「你是不是疯了,一个疯就算了,你也跟着一起疯。」 「什么意思?」安安问。 「还什么意思?明哥白天也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帮忙买这边的教辅,说想今年回顺城重考。不是,他重考也就算了,本来他那学校也不理想,你復读合适吗?再说,你俩能商量下吗?怎么着,想明年你去北京,然后他再考去上海?」 「我心情不好,你能别气我吗?」 听她声音里满是疲惫,他有点不忍心,收了还想说的一堆话:「行,我帮你问,你就作吧。你俩商量商量,到底怎么着。」 「嗯,知道了。那我挂了啊。」 「等等,安安」,陆风在她挂电话前匆忙出声。 「怎么了?」安安问。 「有个事儿,我还是和你说下吧。我这两天去张记吃饭,张哥和我说了件事,明哥出国前回来过一次,那会儿咱们暑假在家。张哥的店重新开张,都是他给出的钱,你高三带宋欣去的那间屋子,是张哥照他的安排布置的。张哥说将来还钱给他,他说不用还,让他高三这一年帮忙照看你,就算还他钱了。」陆风听对面静寂无声,「喂,安安,你再听吗?」 听到她出声,他才又接着说:「明哥对你是真的挺好的,听你之前和我说他家里的情况,他也不容易,你想復读和他去北京,我不拦着,但是你自己想好,你就剩半年时间了,压力会很大。」 「嗯,我知道。我会考虑清楚,你先帮我问吧。」 挂断电话后,安安有一瞬的冲动,想回宾馆抱住那个人,但她忍住了。陆风说的这些,并未让她太惊讶,他就是那样的,对她的好,浸在她生活里的分分秒秒、角角落落。陆风说的对,时间真的不多了,她需要冷静的考虑清楚,到底该何去何从。 回到寝室,她开了檯灯,坐在椅子上发呆想事。 沈遥和杨明欢不一会儿从外面回来,带着大排档买的炒河粉。 「呀,安安,你捨得回来啦。」沈遥把河粉放她桌上,「要不要吃?」 安安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怎么情绪不高啊?」杨明欢凑过来,「你那位都来了,这都说小别胜新婚,你怎么回事?」 沈遥打开河粉盒子,吃了一口:「对啊,安安,你怎么不开心啊。话说,你那位也太帅了吧。」 杨明欢睨了她一眼:「视觉系又上线了。」 「你别在这假正经了,本来就是帅嘛。你们知道,检验男人是不是真帅的两大利器是什么吗?」她一边吸熘着嘴里的河粉一边说:「白衬衫和板寸啊,这都不知道。一般男生一个都驾驭不了,你再看安安那位,两样一起上,简直完美驾驭。身材还好……啧啧。」 「口水流出来了。」杨明欢见她说得欢,附声揶揄,「让你们家那位听见,不揍你啊。」 安安被她俩打断了杂乱的思绪,思路跟着跑偏:「他太瘦了。」 「还好啊」,杨明欢接过话茬,「你那位一看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种。不是那种肉,是那种。」 「哪种哪种啊?」沈遥白她一眼,「你那口水也收收吧。」 安安脑子里后知后觉地闪过刚才脱掉章家明衣服看到的情景,瘦是真瘦,但腹肌那里线条分明……是还挺有肉的。 身边俩人还在吵吵闹闹,已经开始制定针对男朋友的健身监督计划了。安安有点累,把第二天家教的东西准备好,塞进书包,爬上床准备睡觉。 第141页 夜渐渐安静下来,她睡不着。 宾馆那边的人,也一样。他打定了主意,要去北京办退学,然后回来备考。让他和她此刻再分开,他受不了,一分钟也受不了。这一刻,就在不停想她,像上了瘾,戒不了的瘾。 第二天,安安起得很早,食堂买了早饭,去找章家明。 门铃按响的同一秒,便被他拉进门,抵在墙上吻,吻到连他自己的唿吸都乱了。末了,额头相抵,平復唿吸。 只是一夜而已,只是一段路的距离而已,却已超出了他此刻能承受的极限。 她倒是很快平静下来,摆好早饭和他吃饭。 上午的两份家教做完,安安回寝室取东西时,恰好接到了电话,不是陆风的,却是肖老师的。 接过电话后,她又在寝室里待了一会儿才下楼。 有些决定,做起来很难,难在不舍,难在纠结。但想清楚了,一个决定,也许也花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再下楼时,她决定好了。 肖老师在电话里说了很多,尽管在情感上她排斥那些说法,但有人愿意在千里之外记挂你,帮你衡量分析,还是要听的。冷静地想,他说的都很有道理。只是她和他,面对再一次的分离,都不愿意冷静、不愿意理性而已。 肖老师说:「安安啊,你一直都很有主见,主意还是你自己拿。如果问我意见,我不贊成你们任何一个人復读或者重考。你们的感情我也算看着走过来的,我理解你们,也支持你们,但现在你们已经是大学生了,何况你现在的学校也很好。章家明的学校虽然不理想,有点可惜,但都没必要再浪费一年的时间重来一遍。高考是件折磨人的事儿,復读更是不容易的。更重要的是,你们已经开始人生的新阶段了,大学里已经不是成绩最重要,也不是爱情最重要,你需要综合提升自己,有太多更有意义的事值得你们去做了。这辈子很长,三、四年很快就过去,相信我,也相信你们自己,把眼光放长远,把时间、精力用来干更有意义的事儿。」 她没办法反驳这样中肯的劝告,再一意孤行,着实就任性了。 说到底,她从来都不是个任性的人。 她拉着他回了宾馆,艰难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去北京吧,别重考了。咱们……就再分开这三四年,好不好,会很快过去的。」 「不好。」他站着看向窗外,她看不见他此刻眼里翻滚的强烈情绪,他熬过那些困苦的日子,为的就是要和她在一起。 她起身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他转身把人按进怀里,语气坚决:「我不去。」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坚决和动摇,都只是一剎那而已。 那么炽热的爱,如何安放在千里时空的两端? 说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 朝朝他想要,暮暮他也想要。 而她,又何尝不是? 谈话没能进行下去,刚开始就戛然而止。 一说,就疼。 安安妥协了:「你请了多久的假?」 「到这个月底。」 「还有十天,十天后再定。这十天什么都不要想,好不好,咱们好不容易才又在一起呢。」她语气柔柔地哄他,感觉他眼里的情绪下一秒就要倾泻而出。 「嗯」,他低低出声,还带着不情愿。 而后的十天,他陪着她上课、家教、参加辩论社的日常活动。她陪他去蓝球场打球。他在图书馆看书,她就抱着四级材料备考。 暂时忘掉了要面临的抉择,和这学校里的其他同学,看起来没有分别。 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时间流淌,心也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她按部就班做着自己该做的那些事情,让他没办法再堂而皇之的逃避。最终让他改变主意的,是陆风的一通电话。 原来她竟动过要回去復读的心思。 他骑上摩托车,从霓虹璀璨的街上奔驰而过,在黄浦江畔点燃香菸,看着它燃尽,任黄浦江上的风吹疼了身上看似癒合的万千伤口。清早回去,顶着泛青的胡茬和她说:月底就去北京。 看着她缩成一团,肩膀无声抖动。 他吻掉她全部的眼泪,自己的却滑了出来。 这个世界,有人哭着逃避,笑着面对,终还是幸运的,不像他们:笑着逃避,哭着面对。 月底很快就到了,临走前一天,他请她寝室的人吃饭,饭后载着她去了外滩。 安安来了上海三个月了,竟然还没去过一次。 十里洋场,灯火斑斓。 陆家嘴迷离的光影映在江面上,粼粼波光;夜晚仍川流的游轮声声鸣响,恰似那一年,火车疾驰而过的声音。 他在游人如织的江边吻她,唇齿相依,抵死缠绵。 临回时,他给了她一把钥匙,一个房本,一部手机。 房本上是她的名字,那是他一到上海就要了她身份证的原因,房子就在学校对面,他只说,买房子的钱和他家里没有关系,不然不会买给她。 她没有拒绝。 她比谁都清楚,他连命也能给她,所以他给的,她都不会拒绝。 游轮行得慢,鸣得急,一声接一声。 他把人揽进怀里,开启碎碎念模式: 家教别做了,太辛苦,真想做,最多只能留两份; 吃饭要及时; 第142页 别在寝室里洗冷水澡,不想去公共浴室,就去房子里洗,很近。 …… 想我就告诉我,我很快就会到。 还有,明天,我自己走,不要送我。 第72章 异地恋(1) 你有过异地恋的经歷吗? 如果有过,就会懂。 如果没有,你很幸运。因为,异地恋,是件特别操。蛋的事儿。 安安尝过菸头烫伤的滋味。那几年,他在北,她在南。很想他,分分秒秒。思念像燃着的烟,不断燃烧,烫进心脏,心上活生生烫出一个洞,丝丝缕缕的疼。见一次面,把伤口补好。然后,再烧、再烫。 日日夜夜、循环往復。 特别操。蛋。 又能怎么样?除了坚持,除了等时间过去。 冬夏春秋,熬过一年是一年。 好在,他们有曾经失联的一年半打底,不陌生。 章家明去北京后,安安开始调整自己的生活重心。把几个小学生的家教做到他们那学期的期末前,收了尾,都辞掉了,只留了于好一个,那个初二的小姑娘。于好的成绩稳步提升,很快英语已经到了80多分,数学甚至能考到90分了。她爸爸给安安涨了时薪,远超市场水平,她每周会去两到三次。她算过了,这个学期的收入已经可以支撑到大二结束的学费和生活费。 她把精力更多地放到学业和学校的各类活动、比赛上,选修了德语做第二专业。 她渐渐知道,与爱情相比,其他大部分事情都是可控的。 找对方法,坚持努力,做好的概率就很高。 大一结束时,她的绩点和综合评分全系最高,考完了英语六级和德语四级,拿到了所有可申请的奖学金。 摄影社团没再去了,只留了辩论社。 大二开学时,她拿着自己的成绩单、各种证书和辩论赛奖章,特别正式的问于好爸爸,能不能去他的拍卖行实习。后者痛快地说可以,她便从大二开始就在他的公司里实习。 很忙,课程很多,事情也很多,但她都井然有序的安排好了。 唯独,对他的思念,是没办法安排的。 她开始加入九点档,却很少用章家明给他的手机,那时还有漫游费,长途很贵。 他们开始在南北的铁路线上往返。 那年,北京到上海的火车,有无字头、k字头、z字头三种,慢的21个小时,快的14个小时。 章家明去北京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千禧年的一月。 千禧年跨年那天晚上,学校有露天晚会,很热闹。安安没去看,窝在房子里和他通电话。 除了沈遥和杨明欢,没人知道,他买了房子给她。她们知道时,惊得半天没合嘴,合了嘴老半天后才说出感慨的话。 安安也在章家明走后的第一次电话里问他:「干嘛要买房子?你哪来那么多钱?我们将来要在上海生活吗?」 他在电话那头笑:「安安,你还记得高一那年我第一次用摩托车载你去顺城吗?你就是这样,一连串的问题。」然后也像当年那样,一个一个回答她:「你想在哪生活,以后咱们就在哪生活;钱是在国外时挣的,没用家里的钱,不用有负担。至于为什么买,我也说不清,放我这也没什么用,还是给你更安心。」 「可是很浪费,要不然我租出去吧,还能挣个租金。」她说。 「随你,小财迷,都听你的。」他在电话那头笑。 她还是没有租出去,想着他来时,可以住在那。 千禧夜,一个世纪的终结,又一个百年的开端。 窗外有烟花闪过,映在她脸上。她窝在阳台的椅子上,对着电话说:「章家明,我好想你。」 他说:「我更想你。」 十多天后,快放寒假了,上海突然下了雪。 南方少雪,下雪那天是个周六,整个宿舍楼都沸腾了。每间寝室的阳台上都站着雀跃的女孩儿们,动作快的早早跑到楼下,在轻柔蝶舞的雪花里,仰望、触碰、欢唿。 沈遥忙不迭地穿大衣,一边穿一边往男生寝室打电话。头一天她刚和男朋友大吵了一架,冷战中,不过顾不上了,先看了雪再战也不迟。打完电话就往外跑,杨明欢从阳台进屋,无奈地看了眼安安,摇摇头:「这些大惊小怪的南方姑娘,这么点小雪,你看看一个个那样。安安,还好有你和我做伴儿。」 安安在看《拍卖法》,那会儿她已经开始为去于好爸爸的公司实习做准备。她从密密麻麻的法条里抬头,扬眉笑笑,起身去阳台看雪。 雪花小小的、轻轻的,落到地上便不见踪影,和家乡的雪完全不同。但在楼下女孩子们的雀跃惊唿声里,这样的雪也显得弥足珍贵,氛围感满满。她也忍不住伸出手,去感受那点点冰凉。 凉一下,便想他一点。 他们有太多关于雪的记忆了,那一个个严寒又火热的冬日,还有她的初吻。 那片银白世界里的清凉一吻。始于上个世纪的心动,绵延至今,丝丝绕绕,包裹着他进驻已久的心房。 还好,要放寒假了,就要见到他了。 距离他去北京,一个半月了。 他走时,她没去送他,还是他送她回了寝室,两人在楼下像平日一样,平常的告别。 纵使,那一刻的两颗心里——山唿海啸。 第143页 雪还在尽情飘舞,安安的手机在响。她回屋接起电话,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楼。」 她在他话音未落时冲出寝室,章家明在手机里能听见她激动的轻喘和一熘烟的脚步声。 她从一众仰头看雪的女孩子身边跑出去,看见他就站在书店门口。头髮还是那么短,但好像没上次见那么瘦了,身形越发挺拔,眉眼间的清冷在看到她的一瞬,悉数消失到了她日念、夜思的暖暖笑意里。 他把羽绒服脱下来,裹在她身上:「衣服也不穿就往下跑。」 她就只是傻傻的笑,笑到停不下来,直到被他紧紧揽进怀里。 「马上就放假了,你干嘛跑一趟?」安安仰头问。 「陪你看雪啊。」他想拿掉恰好落在她眼睫上的雪花,手还没碰到,雪花已顽皮地融掉了。 那是他给安安的,温度。 安安一刻也不想看雪,只想看他。如果可以,连眨眼的时间也省去,就这样看着他。 上次,她还没完全适应两人的身高差,他就去了北京;如今再见,依然觉得,怎么高这么多。 她脸上泛起红晕,光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羞涩,但还是心一横,贴近他轻轻叫出口:「老公。」 还抱着她的人明显怔住,继而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凑近她耳边,好听的声音低低入耳:「信号收到了。」 这一次的吻,再无一丝清凉。 后来的两天,章家明总是忍不住回想她脸红叫老公的小模样,想到心跳都乱了。然后哄她:「再叫一次。」 可任凭他怎么哄,她都紧抿着嘴,装听不见。 他想好了,下次再来,还搞突然袭击,然后带支录音笔。 安安以为他可以等到她放假,然后一起回家。但他说还有考试,还得回学校。 依然是他一个人去了火车站,夜里八点出发,第二天上午到北京。 上了火车他给安安发简讯:「今年陪我过年好不好?」 安安有点为难,但还是回:「好。」 他的回覆很快就到了:「逗你呢,过完年来五爷爷家就行了,不过,陪我多待几天。」 两个人一条接一条的聊了一会儿,安安后知后觉地回神问他几天前就该问的问题:「对了,你怎么知道上海会下雪?」 他的信息半天未到。 安安把手机放进睡衣口袋去洗脸,洗到一半手机振动,屏幕上亮起一串数字:「fm106.1 ,9点,23。」 安安匆忙擦了把脸,回寝室翻出了收音机,调到106.1兆赫。 几分钟后,9点整。 收音机里传来温柔女生:「听众朋友们,这里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调频106.1兆赫,现在为您播报明日天气……」 安安转瞬明白了23的含义。她随着女声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数过去。果然——上海是第23个被播报的城市。 为了赶这一场雪,他坐飞机来,要补考两门考试。 他的女孩儿喜欢日落、喜欢月亮、喜欢自然里那些美好的风景。一场不容易遇见的南方的雪,他不想让她带着遗憾看。 *** 大一的下学期,安安第一次去北京。 五一的火车票难买,只买到了21个小时的慢车。尽管如此,拿到粉色车票的那一刻,安安就开始开心了。 那种开心,是她未曾体会过的。身边熟悉的一切都变得新奇,讨厌的梅雨季里,风是柔的了,雨是甜的了,偶尔闪现的阳光洒在脸上时都好似带上了一缕清香。食堂的饭更好吃了,晨起跑步时不觉得累了,连平日里听不懂的上海话,都似乎没那么难懂了。 每天的心情都好到爆炸,连带身边的人都被传染得像个个捡了钱。 只是临行前一日,寝室里的喜气洋洋被一通电话截断,沈遥和男朋友分了手。 那天,杨明欢已经提前出发去了石家庄,安安在图书馆看了一下午书,回寝室时,在走廊里就听到沈遥唿天抢地的哭声。她进屋后,沈遥依然止不住地在电话里啜泣,不停问那边的人为什么。 安安有点无措,她没经歷过这种场面,至今为止还是不擅长安慰人,只是静静坐到沈遥旁边。沈遥挂掉电话后,抱住安安撇着嘴大哭,哭到不停咳嗽,安安就不停的搓着她的背。 沈遥哭够了,开始收拾行李,说要回家。一边收拾一边对安安说:「安安,我没事了。两条腿跑的男人多的是,他妈嫌弃我不是上海人,我还嫌弃他呢。你看他那样,我要真跟了他,将来还不知道受多少气呢。」 安安帮她把行李收拾好,下楼去食堂给她打饭。 在食堂排队时,心里一片荒凉:分手,好像很容易,一通电话而已。 她给章家明发简讯:「沈遥和男朋友分手了。」 他很快回:「别怕。」 她把想问的话删掉,和自己说:嗯,不怕。别患得患失,别推己及人,我们会很好的,一定会。 第73章 异地恋(2) 第二天,她中午出发。 虽然沈遥的事儿还是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很快就被一路向北的兴奋一点点挤掉了。车厢里很热闹,还有人用袋子装了青蛙,一路听着青蛙哌哌乱叫。车厢里的人都嫌吵,不停抱怨,她倒觉得挺好听,像奏鸣曲。 隔天上午到了北京,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第144页 原来,去看对方的人,和等在原地的人,感觉多少还是不同的。 情绪一分为二,一半喜、一半忧。见面了,怎能不喜?可七天后就要回去,忧伤的返程倒计时是从见面的第一眼就开始的。 好复杂又矛盾的心情。不过她都用力甩掉了,就珍惜当下的时刻吧。 都说,关山难越! 但他们终于又一次越过了那座日思夜念堆叠而成的关山,这眼下的千里奔赴便是那三月春风、寒冬暖阳。 前几天,章家明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他们多了很多合影,□□前的、颐和园里的、长城上的……他骑着自行车载她去圆明园,天气晴朗,大清早的空气清新,园子里没什么人,只在湖边遇到钓鱼的老大爷们。章家明在老大爷身边的大石头旁停下,从背包里翻出热乎乎的豆浆和油条,还有从食堂买的烧卖、包子……,安安坐在石头上,倚着他的背,一边吃东西,一边听他和老大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心里舒坦得一塌煳涂。 生活因为慢下来变得很美,因为有他变的很好。 所以剩下的几天,她就和他说,别去转景点了,就在学校里吧。 下午两点多,她陪他去打篮球,和他宿舍里的人一起。球场边有长椅,她靠在椅背上看。他们打球远不及高中时激烈,胖胖的罗小秦总是耍赖,另外几个打一会儿球还要打一会儿他,吵吵闹闹,看着倒挺有意思的。 五月初的阳光,和着微风,暖得恰到好处。许是走了几天景点累了的缘故,安安看了会儿竟然有点犯困,便斜斜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一双长腿上,头上支着张很大的报纸。阳光透过报纸上印刷体的小字,投下星星点点的淡黄色。 她不好意思地坐起来:「我好像睡着了。」 章家明把报纸叠起来,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嗯,都打唿噜了。」 安安刚想说不可能,球场上几个大男生已经在起闹:「明哥,媳妇儿醒了,就别在那当人肉遮阳伞了,过来再打会儿。」 安安红了脸,顺手拿过报纸低头看。 章家明心情好好,起身上场前揉她头髮:「别看了,刺眼睛。」 晚上,她和他那些室友一起吃饭,本来刚来那天,他们就嚷着说要给她接风,但章家明觉得她坐了那么久火车累,就说改天。 一到吃饭的地方,罗小秦非要坐在安安身边,将近200斤的胖子坐她身边,画面特别有喜感。他人也很喜感,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抓着安安聊天,那架势好像已经认识了好多年。 「安安,你家里还有姐姐或者妹妹没?」 安安一时没明白他意思,只是照实答:「有个妹妹。」 罗小秦激动的直搓手:「真有啊,现在在哪呢?」 没等安安回答,章家明站起来把他圆乎乎的脑袋从安安旁边推开:「滚一边去,人家妹妹还没上高中呢。」 罗小秦一脸失望,还在追问:「就这一个妹妹?」 谢群一进屋就踹在罗小秦椅子腿上:「你先减减肥吧,色迷迷那样,有也没你份儿。」 几个大男生习惯性互怼,要么就是天南海北的聊,安安觉得有趣,大多时候静静听着。 李燃喝酒喝得急,几瓶啤酒下去,说话声音也大了一些。他从对面站起身,举着杯子:「安安,敬你一杯,你以后得多来,解解我们明哥的相思之苦。」 章家明一直没喝酒,这会儿拿过杯子倒了酒,笑着懒懒举了下:「就你事儿多,跟我喝吧。」 安安怕他胃会不舒服,从他手里拿过杯子:「我可以的。」 章家明没拦她,看她喝了整杯。 几个男生在边上起闹,罗小秦把茶水给她续上一杯,小心翼翼地。倒完学她说话,故意软软糯糯:「学霸都像你这么乖吗?那你宿舍里的人呢,不会都有男朋友了吧。」 安安还没答话,谢群擦嘴的纸团飞过来砸在罗小秦头上:「歇了吧你,你高考多少分,人家多少分,有点自知之明行吗?」 罗小秦这次急了:「你他妈能不能留点面子给我。」 章家明睨他一眼:「别说脏话。」 罗小秦缩缩脖子,冲着他比了个ok的手势。转头再对谢群说话时温柔了许多:「什么分儿不分儿的,你不也找了个北大的,明哥这不也找了个学霸女朋友。」转头看了眼安安,「还这么的……」 安安赶紧打断他:「有的,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就是嘛,就交个朋友嘛。」他又转头瞪谢群,「我又没想怎么样。」 …… 那顿饭,吃了很久,后来安安又喝了几杯酒。 回到住处,她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他低头看她,眼里是快要满溢的柔情:「醉啦?」 她被他看得心跳加快,气息不稳:「没有。」 「那干嘛不让我走?」他声音低下来,屋子里静静地,快要听到心跳声。 「我后天就回去了。」安安小声说。 他没了声,半天才说:「嗯,陪你睡着,去洗漱吧。」 等安安上了床,他就像过去一样,握着她的手等她睡着。 可这一次安安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鼓动。她睁开眼,手在他手心里动了动,继而抓住他手背:「你能不能上来陪我?」 第145页 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看过来,他的心就软得一塌煳涂,点头说了好,才又有点犯难。 上了床,他拘谨地平躺在被子外,握住她的手。 安安把被子盖在他身上,往他身边挪了挪。床头暖黄的灯光照在两人脸上,没什么温度,她却从没觉得脸上这样烫过。 一定是喝了酒的关系,一定是的。 她靠近的一瞬,他就整个人一僵,低头看向她。她的脸红得快要能滴出血,在那片柔和的暖黄色里,显得俏生生的。 他努力平復好乱了节奏的唿吸,把人揽过来:「乖乖睡觉。」 枕在他的臂弯里,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和着墙上时钟的嘀嗒声,也静、也乱。 良久,谁都没有再说话。 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一点困意都没有。抬头看他,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她挪动身体,活动了活动因为紧张而有点僵的腿,又把被子往下扯了扯。 还没等重新盖好,他满是无奈的声音低低响在耳畔:「小祖宗,别动了。」 「我热。」安安一本正经的说。 她是真的热。 他却突然一个起身,在她眼睛上方停住和她对视。把她的几缕长发揶到耳后,指背轻柔滑过耳侧,引得她心跳加快了好几拍。 他突然咬住她小巧的耳垂,气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性感:「你再动,我就真忍不住了。」 安安捏住他咬过的地方,突然豁出去了:「那就别忍了,早晚都是你的。」 看她突然不害羞了,一本正经、一脸严肃、一副英勇就义模样的招惹他,他又气又想笑。勾了半天眉梢,眼里情潮起起伏伏。 安安问:「你是要遵守和陆风的约定?」 他气的笑,到她唇上啄了一口:「不是。」 「那为什么?」 他坐起来,把衬衫扣子解开一个,回手拿水拧开喝了一口,回头看她,似是在认真斟酌。半天才说:「有点捨不得,等你再长大点。」 安安勐地坐起身:「我都快要19岁了。」 他哭笑不得地把人揽进怀里:「你是要把辩论社学的东西用在这个问题上吗?你也说了,你还不到19岁呢,好歹个位数不是1了再说。」收了笑,他低头看向她此刻水一样的眼睛,手背在她脸颊边抚过,低低呢喃,更像自言自语:「你,太好了。」 很多年后,安安总也忘不了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样子。 那一幕每每回想都让她动容:这辈子,有个人把她视为珍宝,捧在手里,居于心上。 那一夜,她最后还是在他身边睡着了,他在她沉沉的唿吸声中给她关灯,锁好门,回寝室。 离开前,他坐在床头看她素淡又精緻的小脸儿,用指尖轻轻描摹。想起在国外时的那段至暗岁月,像无尽的隧道。那个时候,这张小脸儿就是他无限嚮往的那一点隧道里的微光。又想起高二分别前的最后一夜,也是这样看着她睡去,他当时在心里和自己说过,要给她最好的未来。 未来近了,但似乎又很远。他心里一时很乱,没有头绪。 等他回到寝室时,室友们正围在两台电脑前打游戏,「半条命」正流行。只有谢群一个人在另一台电脑上玩大富翁4,他经常通宵玩这款游戏,说是要锻鍊自己的炒股和置地技能。他比其他几个人都大几岁,其他人虽然是参加了成考,但其实也都是高三应届时参加的考试,只有他不是。见章家明进来,他抬眼随口说:「你还真捨得回来啊?」见他没吱声,「过来帮我扔几轮,我抽根儿烟。」 章家明懒懒过去,接手滑鼠。谢群靠在床栏杆上,支着腿抽菸,递给他一根:「烦就来一根。」 章家明看了一眼,摇摇头。 谢群起身拍拍他肩膀,去了隔壁寝室。再回来时,屏幕上正在通关撒花:「可以啊,这么快!」 章家明却突然问他:「最近怎么没见你去找青姐?」 谢群有个女朋友,北大研究生,马上就要毕业了。章家明刚来北京的那个月见过两次。 谢群嘴角扯了下,似是云淡风轻:「分了。」 见章家明看他,指指电脑补充说:「我总不能就靠这个养人家吧。」 屏幕上的阿土伯还在领奖台上转着圈,享受升级大富翁的高光时刻,另一侧是他的地产和股票数据,很好看。 章家明没再说什么,衣服也没脱,躺在床上望着上铺的床板发呆。 后天还要送小姑娘走。 烦,很烦。 送她走那天,去火车站的路上,他一路给她讲笑话,一个接一个。笑话都不冷,挺好笑的,她还是越听越想哭。 分别前的时刻,可怕的要命。心被吊起来抽打,揪着疼。 手錶上的指针每动一下,都像利刃划在心尖上。 他一个人离开过很多次了,也送过她。纵是这样,也觉得快到极限了。 走之前,安安说:「你也不要送我了,我自己走。」 他也想,逃了算了。离别的车站,进一次,像死了一次。 可终究还是没捨得那点最后的相处时间,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车站,想到她可能会在候车室里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他不忍心。 振作精神,提前背了半本笑话书,去送她。 火车在视线里消失的那刻,落寞把刚刚空到无垠的心又一瞬占满了。 第146页 自己的周围都有过她的身影了。走到这处,会想起她在这笑过的样子;走到那处,会想起她在那说过的话。 他开始想:安安,我能给你什么样的未来?我又怎样度过眼下这颓然又无力的生活? 第74章 也是你家 艰难的日子,熬过了,依旧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就像孩子总是别人家的长的快。 大二这一年,对安安来说,就是这种感觉。 开学的时候,陆风来了,真的又一次成了她的——学弟。 报志愿的时候,安安问他报了什么学校,他神秘兮兮不肯说。一直到t大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手,他翻墙去安安家把通知书甩给她,一本正经地说:「学姐,多多关照。」 安安哭笑不得,一直以为他当年说的「你去哪我去哪」,只是随口一说。如今看来,唐僧啰嗦,但句句真言。 开学时,两人一起去的学校。大二有两周的军训,不算太严苛,但也够平日里细皮嫩肉的女孩儿们受的。太阳底下的军姿一站就是一上午,趴在塑胶跑道上空枪瞄准,一瞄又是一个下午。军训的第三天,她收到章家明寄给她的两个薄薄软软的布包,五爷爷亲手缝的。到练瞄准的那几天,这俩东西派了大用场,垫在两块髋骨下,刚刚好。很多瘦瘦的女孩,一下午下来,髋骨生生咯破了皮、出了血。 军训快结束时,章家明来了上海。三个人一起吃饭,那是离开高中后,他和陆风第二次见面。 陆风成熟了不少。若是放在从前,势必是要拿和安安在一个学校的事儿故意气他,这次却只字未提。 章家明那次在上海待的时间最长,一直到国庆后才回北京。 之后的一年,安安都很忙。她每天上完课坐十几站公交去于好爸爸的拍卖行,于好爸爸交代周芸带她时,对方明显不愿意。周芸是公司里经验最久的拍卖师,别的拍卖师大多兼职,做一场拿一场的钱,唯有她是全职,已经在公司里工作很多年。安安最初摸不到头绪,懵懵懂懂,但她够勤快、也够认真、从不计较脏活累活。去了一个月后,周芸开始让她做一些重要的事情,手把手地教她,直到她慢慢可以独立准备一场拍卖会。 时光迈过2000,千禧年悄然收尾,2001年到了。 寒假时,她只在过年时回了趟家,其他时间都留在上海和周芸一起工作。周芸32岁,单身,安安管她叫师傅。上半年有一场艺术品拍卖,拍品不多,但价值都极高。安安和另外两个同事一起做了两个多月的准备工作,从拍品图录到会场布置,大事小情,事无巨细。 预展第一天是章家明的生日,她给他打电话:「等五一的时候,我去给你补过好不好,这几天实在是没办法走。」他在电话里笑:「忙你的吧,没事,生日没那么重要。」 那一天,章家明21岁了。 结果到五一时,她也没能去成北京。辩论社那几天有比赛,她被选中做二辩,随社里去了苏州。 生活有时候有种奇怪的节奏感,一旦开始,很难停下来。 安安那一年的节奏很快,连陆风都见得少。 大二快结束时,陆风打电话给章家明:「明哥,过来管管安安,她有点不务正业。」 「不是挺好吗?她喜欢就好。」 「好什么啊,你就惯着她吧,她天天在外面不知道要认识多少人,等有一天把人惯跑了,看你急不急?」 北京的人顿住,抬眼看了眼一人一台电脑组队打cs的室友,无声苦笑:「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不让她干想干的事儿吧。」 陆风听了不好受,当天就在安安宿舍楼下等她。 「最近和明哥什么情况?」他没绕弯子,直接问她。 「怎么了?没什么情况。」安安那天给为拍品拍照的摄影师做了一天助手,很累。 「可我听他情绪不好啊。」他抬眼看她,「安安,你们……你到底怎么想的?」 安安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心里莫名抽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过去了:「以前怎么想,现在就怎么想,从来都没变过。」 陆风点点头:「暑假别去实习了,和明哥多见见。」 「嗯,知道了。」她少有的认真答覆他,像在做着保证。 期末考试一结束,她就启程了。没有回家,先到顺城找他,他放假时间比她早几天,回了五爷爷那。 没有提前告诉他,在武馆看见他时,他正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哄人。小姑娘不喜欢学武术,妈妈逼着来,课上到一半,棍子总打到自己身上,气的坐地上哭。章家明进去把人抱到外间,又是哄又是逗,直到小姑娘笑得像朵花一样。 安安站在敞开的大门边听他说话,一直没有进去。直到他把人哄好,小姑娘又起身回去上课,她才进了门。 他惊讶的眼神里带着欣喜,绕出桌子把人拉过去:「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她抬眼看他:「你都没对我那么温柔过?」 他愣了下,把人扯进怀里,气气地说:「摸着良心说话。」 安安就笑,他也笑。 晚上,安安洗了头髮,拉着他撒娇:「帮我把头髮吹干吧。」 他嗯了声,去拿吹风机。 安安去五爷爷房间找到当年那把蒲扇,已经很破了:「用这个吧。」 第147页 他笑着说好。 风顺着髮丝吹进脖颈,带着头髮上的水汽。她坐在他身前,回头看他。 曾经青涩的少年,如今眉眼间已经初初有了男人的模样,只是总觉的他有心事。她转身抱住他:「章家明,和我回家吧。」 「去你家吗?」他问。 「嗯」,她点头,「好不好?」 他咬咬嘴唇,刮她鼻樑:「都听你的。你说好,就好。」 真到了去的时候,他一路上肉眼可见的紧张,完全没了答应来时的轻松样子。 「安安,我穿这身行吗?」 「行,很帅。」 「我这的疤还明显吗?」他指着眉骨处问。 安安伸手摸了摸:「放心吧,我都和我爸妈说了。」 「说什么了?」 「说你是我高中就认定的男朋友啊。」 「啊?你真这么说的。」 「是啊,本来就是嘛。」 这样说完,他更紧张了,安安笑得不行。 进了安安家不到半小时,他的紧张感就自然消失了。刚一进大门,安安妹妹安静就从屋子里冲出来,跑到院子里停住、招手、拖着长声喊:「姐,家~明~哥」,一点也不安静的样子。 安安爸妈并没有特别热情,甚至没有问东问西,就像对待一个认识了很久,从外面回来的孩子。 晚上吃饭时,安安爸爸拿出自己珍藏的好酒:「家明,咱俩喝点儿。」 「爸,他胃不太好。」安安把酒拿过去,要收起来。 章家明又拿过去:「早都没事了,陪叔叔喝点儿。」 安安瞪他一眼,他笑笑说:「就一点儿。」 安安爸爸笑得爽朗,对着安安说:「从现在就开始管人了啊。」 安安有点脸红:「您也少喝点儿吧。」 吃完饭后,天早就黑了。安安带着手电筒拉着章家明出门,走到大门边指着园子里的梯子,和他说:「搬着那个。」 章家明就抱着梯子跟着她走。 山坡上有废弃的磨米房,他们把梯子搭好,一前一后爬上房顶。山风从七月的林间吹过来,夏天的味道扑了个满怀。安安打开手电筒照在自己脸上:「我吓不吓人?」 他把人拉过来,两个人躺在有点咯人的瓦片上,仰头望向深蓝的苍穹,满天的星斗。 至此,两个人把日月星辰,都一起看过了。 「安安,你家真好。」他突然说。 「也是你家。」安安说。 身旁的人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握在她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地紧了紧。 「章家明」,安安叫他,「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为什么这么问?」 「觉得你不开心。」安安轻轻出声,「我今年太忙了,给你的时间太少了,是不是?」 「我是有点不开心,但不是你的原因。」他侧了侧身子,看向她,「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章家明张了张嘴,却突然换了话题:「安安,把手电筒关了吧。」 「啊?为什么?」 「因为有电灯泡了。」章家明止不住笑地说。 陆风踩在梯子上,从房檐下探出头:「明哥你属狗的吗?耳朵怎么那么灵?」 安安坐起来,抄起一块瓦片,作势要扔过去:「你烦不烦啊?」 陆风嘿嘿一笑:「我待会儿就走,行了吧。你也有点同情心好吗?你俩在这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我在家听我爸唠叨了一晚上了。」 「滚上来吧。」安安笑着说。 陆风几步爬到章家明身边坐下来:「明哥,你得帮我找个媳妇儿啊。」 章家明笑;「你这条件,还用我帮?」 两个人开始聊天,安安就安静下来,把头枕在章家明腿上听,看着一头顶的星斗,许久也不插一句话。 陆风瞄了她一眼,停了本来的话题,问章家明:「你是怎么制住这个女子的?怎么跟你在一起时,就这么乖?」 章家明手指摩挲过安安的额头:「本来不就这么乖吗?」 陆风嘴撇出老远,刚要说话,就被安安抢了先:「你闭嘴。」 「看到没?看到怎么对我的没?」陆风摇摇头,「同人不同命啊,也不知道我的小乖在哪里?」 安安听不下去,起了身:「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章家明笑着刮她鼻樑;「咱们也回去吧,叔叔阿姨该着急了。」 「好」,安安一边说,一边沖陆风使眼色。 「干嘛?」陆风一脸茫然地问。 「下去,扶梯子。」 「行,我去给您扶着,您慢点起身啊。」陆风咬着牙、切着齿,一点点往下挪。 夜深了,章家明住在安安离家前住的房间里,心里第一次觉得特别暖,是那种和在五爷爷家不一样的暖,透着幸福感、安稳感的,暖。 隔天的下午,陆风不知从谁家借来一部摩托车,看起来有年头了,停在安安家门外,进了院子拉着正在帮安安晾衣服的章家明就往外走。 「走走走,教我骑车去。」他一边扯着胳膊往外拉人,一边说。 章家明边走边回头看向安安,后者一脸幽怨看着他。 他停了脚步:「等会儿,风哥,没帮媳妇儿晾完衣服呢。」 陆风伸长脖子往屋子里看:「靠,就知道陆叔他们都没在,看把你嚣张的。」他松了手,「你快着点儿。」 第148页 章家明回了院子,接过安安手里的衣服继续都晾好,才又往外走。走走又回头,安安还是刚才那副小表情。他无奈笑笑,走回来拉起她的手往外走:「教你、教你啊,别生气了。」 陆风一脸不爽看向安安:「哪都有你,就一会儿也分不开啊。借我用一会儿能怎么着?」 安安白她一眼:「有没有先来后到,学骑车这事儿,我排队都排四年了。」 「行,你厉害,赶紧走、赶紧走。」陆风推着两个人往外走。 三人来到村外小路。那里车少,虽然不是柏油路,但很平坦。 摩托车的配置着实差了点,但也能学。 几年下来,安安其实已经没了当年学车的兴致。他们学的功夫,她就在旁边稻田的田埂间走来走去。 水稻还没有抽穗,绿油油的抬着头,齐刷刷的一片。 很久没进过稻田了,惬意! 陆风学得倒是快,没一会儿已经骑了一圈回来。章家明在路边喊安安,沖她招手,她就一脚换一脚地急急走回去。 「干嘛?」她问。走了半天,额上有细密的汗。 他抬手拭去,手搭在她肩膀上,搂着她并肩看向一望无垠的稻田。过了一会儿,才说:「像不像你的那幅画?」 安安想起她那年去顺城集训比赛时画过的画,点点头:「嗯,像,如果晚两个月,稻子都黄了就更像了。」 摩托车轰鸣,陆风从远处奔驰而来。 安安撇撇嘴:「画里多出个电灯泡。」 三天后,章家明回了顺城。安安是想让他多待一段日子的,但他觉得第一次来就住那么久,不太好。安安想想顺了他的意,送他到了车站,看着他的车越行越远。 这还是第一次,他让她去送别。 对于或长或久的分别,两个人都慢慢习惯了。 尽管还是会心疼,还是很不舍。 但这次好一点,因为她在家里,因为很快还能再见到。 第75章 九九 只是,那个暑假,他们并没有再见到。 周芸给安安打来电话,说想带她去香港参加一场拍卖会。她有点犹豫,打电话问章家明。后者毫不犹豫:「去啊,去见识下,挺好的。等国庆时,我提前去上海看你。」 安安便打点行囊,又一次离开家,先回了上海。 临近开学时,导员给她打来电话,是两个好消息。 一是有本校保研的机会;二是可以去德国留学一年,学校和德国一所大学有交流合作项目,每学期都会有交换生的名额。 她考虑了两天,把两个事情都拒绝了。 那个夜里,因为陆风的突然出现,章家明没有说他为什么不开心,但安安知道他不安的原因。 她知道,她不能再走了。 再坚不可摧的感情,也抵不过空间和距离的折磨。 而他的不安里,更多的,不是因为空间的距离,是学业的距离、成长的落差,也是年少渐远而现实却还混沌不清的茫然。 她想要尽快陪在他身边,不是通过虚无缥缈的电话线,而是真真实实地站在他面前,和他说:「你可以的,你一直都很棒。即使有短暂的不如意,我会陪你一起,走到如意为止。」 这些她都没有和他说,但告诉了陆风。 自作主张拒绝这样的事情,没和父母商量,不能告诉章家明,完全一个人消化,她还是有点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陆风听了,半天没说话,末了还是嘆气说:「不去的话,就永远也别告诉明哥,他要知道了,肯定受不了。」 「嗯,我知道」,安安点头,「你管住嘴就好了。」 「保研不去就罢了,毕竟你本来也想早点工作,将来工作了也可以再读」,陆风还是觉得惋惜,不无遗憾地说,「但是德国也不去,是不是可惜了。反正你们现在也是异地,区别不大吧。你再考虑考虑?」 安安还是摇头:「太远了。」 她似乎已经触到了他们情感中最脆弱的那一处,她不敢赌。 前程再好,也必须有他。 她觉得值得。所以,没有犹豫,没有纠结,斩钉截铁。 只是,有些事情如命中注定一般,躲也躲不掉。 就像西天取经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少一难,都不行。 五爷爷走了,突发脑溢血,章家明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他打电话告诉她时,声音里像被抽走了元气。虽然他说不让她回去,她还是即刻买了飞机票。 她在肃穆的灵堂上看到五爷爷在遗照里慈祥地笑,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跪下来给他磕头、上香,陪着章家明守了三夜的灵。每晚的下半夜,人都散了,连空气好像也都散尽了,只余伤悲。 她知道五爷爷对他意味着什么。他这一走,有如最后一根稻草,也正如他此刻眼中的空洞。他没掉过泪,甚至看不出明显的悲戚,只是张罗着后事,很安静、带着淡淡寒意。安安会在后半夜站起来走过去抱住他,他就环住她的腰,很紧,但悄无声息。 出殡那天,章家明的爸爸来了。这是安安第二次见到他。 送五爷爷入土为安后,他们回来在房间里谈了一会儿,安安觉得自己在不方便,下了楼,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 回去后,章家明也没有和她说,只是开始帮她收拾行李。 第149页 「我去北京陪你一段吧。」安安拉过他的手说。 他看看她,眼里有如墨般的暗沉:「我没事儿,过段时间就好了,你来一周了,回去吧。」 「那你呢?」 「我也回北京,和你一起走。」 那次的分别,是在火车站。目的地,一南、一北。 之后的一个月里,安安忙着期末考试,拍卖行事儿也不少,有时候晚了,回不去宿舍或者不想打扰室友,她就回学校对面的房子住。章家明的电话越来越少,她知道他心情不好,就每天中午或者晚上抽时间打电话给他,打到寝室大多不在,就打手机,可也不是每次他都接。 她从来没觉得这么心慌过,害怕、很害怕。害怕到没有勇气在接通电话时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直到期末考试结束后,距离正式放假还有一周,安安请了假,买好了火车票,打算去北京。 临行前的夜里。 他把电话打到她手机上,那是他那半个多月里主动打的第一通电话。 电话通了很久,他都没有说话,只是安安在说。 对面很安静的在听她说,安安听到了自己杂乱无章、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跳声。 而后在他开口时,又瞬间停了跳。 「安安」,他艰难开口。乱麻般的涩意汹涌地卡在他的喉咙里,也堵在她的心上。 安安的眼泪越过脸颊滴到地上,砸出一个水印儿:「你能不能不说?」 死一般的沉寂。 「你太好了,可我累了、背不动了。」他还是说了。 她全身都在不停发抖、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住。 想冷静下来问,已经做不到了。她抖着声音问:「你确定吗?」 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承受他的回答。 她知道,至少这一刻,他下定决心了。 火里烫过,寒冬里等过,都扛过了,却扛不住他此刻要说的「是的」。 她挂了电话,拆掉了电话卡。待在他买的房子里,没再动过。 三天,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不是想死,只是,连思维都停滞了。 三天后的下午,陆风踹开了房门,厚厚的窗帘挡在所有的窗口,他在漆黑的房间里叫她的名字。 以为她不在,想离开时,才发现她蜷缩在地上,头埋在支起的膝盖里,那是她三天里唯一的姿势。 陆风没敢打开窗帘,走到她身边,蹲下来轻轻叫她:「安安」。 很久,她缓慢抬头,眼中死寂:「陆风,他不要我了。」 陆风半跪着起身拥住她:「没事啊,没事。」 他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熬了粥,只让她吃了一点点。 那天,她很快就睡着了。 等到再醒来时,古丽敏、李桑、宋欣都来了。他们在房间里忙活着做饭,厨房里飘出淡淡米香,影碟机里放着可爱又搞笑的《蜡笔小新》。 唯独不见陆风身影。 很久后,陆风才给她讲。那几天,他去了北京,找到章家明时,他在一家车行里修车,满手油污。 陆风一拳打在他脸上,他擦掉嘴角的血,继续修。 陆风急了:「不是很能打吗?还手啊。」 他指指手上油污:「怕脏了你。」 陆风满腔的怒火没处放,一脚踢翻了他身前的摩托车。 他起身把车扶好,淡淡看他:「回去吧,看着点她。」 「我他妈怎么看?」陆风对着摩托车又是一脚。 火撒的差不多了,他又软下来:「明哥,她没你不行,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就真捨得吗?她都……」 「陆风」,他打断他,举举自己满是油污的手,扯动嘴角笑笑,片刻后才说:「配不上,让她过点更好的日子吧。」 彼时的上海,安安带着古丽敏、李桑和宋欣坐在黄浦江上的游船里,看两岸灯火。 江风把安安的头髮吹得乱蓬蓬的,古丽敏从手腕上拿下一个皮筋帮她把头髮绑好:「安安啊,要不你去找找他?」 李桑反常的没有骂章家明:「对啊,你去找他吧,他一见到你肯定立马就怂。」 宋欣也说:「是啊,安安,章家明肯定是有什么事儿了,一时煳涂而已,你不用着急。」 若不是真的懂,没有人会给她这样的建议。 安安点点头,眸光穿过金贸大厦钻石般的尖顶:「嗯,晚一点吧,给他点时间。」 那天晚上,四个人从游船下来后,去了最近的ktv,特意去唱那首《海阔天空》。 曾经在县城街头高歌的四个少女,都长大了。 年少时的友情最清澈。 在几年天各一方的日子后,她们,仍是最能治癒她的人。 那年的寒假,安安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留在上海工作。春节那天晚上,她和爸妈还有陆风视频,给他们看她自己包的饺子。 再开学时,她去了德国。 一年过去,家乡的冬天又到了。 某一日在异域的街头,她竟听到了张信哲的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盘膝而坐,拨动琴弦,嗓音空灵又轻柔:我的整个世界, 面目已全非。 所有爱恨喜悲, 都在天上飞。 究竟还有什么挂念让我不能睡, 为何觉得如此的狼狈。 第150页 时光退啊、退啊,退到那个明媚的下午,那个眼睛里澄澈如溪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和她说:「我—喜—欢—你」。 她把钱放进男孩儿身前的吉他包里,男孩儿对她温柔地笑。 她也对那拨动琴弦的男孩儿笑,云淡风轻。 她曾经把那份始于年少时的爱情奉为信仰一般,不容亵渎、不允许有任何不如意。她的爱情,应该是完美的、无缺的。 时光逝去,她终于知道:爱情,不是信仰,是需要两个人用心呵护、彼此包容扶持,甚至为对方妥协牺牲的一份亲密关系而已。 需要珍视,也需要经营。 那天晚上,她接到了陈雅荣的电话。 世事变换,是偶然也是必然。 那个很多年都在安安心里打着结的女人,如今已经没了当年的骄傲,而她也不知在何时,解了心结。 电话的最后,陈雅荣问:「你能原谅我吗?」 安安笑笑:「谈不上原谅。」 「那你会劝他再见我吗?」她又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安安语气淡淡。 挂了电话后,安安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收拾行李,该回去了。 九九八十一难后,应该有个圆满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倒满,举杯,敬友情! 第76章 圆满 飞机在万米高空上飞行,归心似箭。 空姐从身边经过,递给她薄薄的毯子,她盖在身上,还是觉得有点冷。 那个少年也曾经在异国他乡,这样冷过。纵使时过境迁,纵使是如今的她,还是觉得心疼。 那一年,他被母亲拉上去往英国的飞机。他没再拒绝,去哪已经无所谓了。陈雅荣答应了他所有的要求,给了他需要的钱,他给了张记,交代了自己放心不下的事儿。之后去哪,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都是没她的地方,没区别。 然而对他自己来说,有区别。 原来她的母亲,口口声声抱怨着父亲的薄情,也不过是胜负心作祟罢了。她也很快学着父亲的样子另起炉灶,在异国他乡和另一个男人在婚礼上笑得灿烂。 更可笑的是,原来在他们踏上飞机前,母亲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小生命。他知道后,第一反应是想起那年在辽河边看到父亲牵着怀孕女人的手。他陷入最深的自嘲和自我怀疑,原来他们不是事业心重,原来他们不是本性自私,他们更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在一个暴雨的清晨,他把母亲的男人打翻在地。母亲情绪激动,孩子没了,在医院里指着他,让他滚。 他便开始了流浪的日子,在异国他乡。 断断续续地打工,餐馆、超市、工地,飢一顿饱一顿,居无定所。 和人在街上打架,确切地说,只是被打,纵使还有还手的力气,也没了还手的欲望,就那样死了也不错。 直到那些人翻走他的钱包,他才红了眼睛。 钱包里,有她的照片。 他抢回钱包,紧握在手里。那些人一拥而上按住他,刀子滑过肩膀,从心脏上方走了一遭。他按住伤口,在无力睁眼的最后一瞬,看见照片上女孩儿对着他笑,清新得像初开的花。 那是他全部的嚮往。 他不能死,她还在等他。他想起女孩儿在夜晚的教室里,眼里亮闪闪地对他说:「落日也一样有希望的,夜晚过去,就是朝阳。」 他被人救起,那人带他走进地下拳场。 合法的,不合法的,都打过。 钱容易挣,命也容易丢。 手骨断过,眉骨裂过,全身都是伤,新旧交替,但他没再退缩放弃过。那几个月,他总在被人打倒时,看到安安的脸。头上晃动的灯光、耳边嘈杂的吶喊声,都让人窒息,窒息到不如死掉。那个女孩儿的清浅一笑,支撑他一次次站起来,坚持到最后一刻,看着对方倒下。 熬过了合同上的时间,他拖着面目全非的身体回到陈雅荣的住处,讨要护照。她的女孩要高考了,他必须回去。 这一次,陈雅荣没再扣着护照不放,放在他面前,没说一句话。 她知道,再不放他走,他会把命丢在那。 那次他走时,没有和母亲说再见。 回到国内,参加请父亲帮忙报名的考试。几个月前,他和父亲联繫上时,对方除了答应,竟连一句「你好不好」都没有问。 考试时,他人不人,鬼不鬼,还留着拳击台上一身的伤。 等到伤痕褪尽,胃又撑不住了。 他在手术单上自己给自己签字时,有一瞬以为自己流泪了,却只是干涩的错觉。医生说,不能自己签字。他只好叫来了五爷爷,五爷爷老泪纵横,拐杖快把地上的瓷砖搓出一个洞。 之后他回五爷爷家休养,赶在那场流星雨前,去了上海,去见他的女孩儿,他心里那片安稳的净土。 他以为他的一切苦难都结束了,却不知道还远没有完结。 五爷爷出殡的那天,父亲多年后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问出了多年来闷在心里的问题:「为什么就这么不待见我?」 男人张张嘴,说出他觉得不堪的过往。 他以为章家明是当年陈雅荣和别人的孩子,是妻子背叛的符号。两人为此,较劲了十几年,谁也不肯认输,直到这次,陈雅荣从国外寄来其实早就做过的亲子鑑定报告。 第151页 父亲咒骂母亲恶毒,用父子亲情让他为猜忌买单。面对早已高过自己的儿子,终是有了不甘的悔意。 然而那又怎么样呢?章家明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卑微、不堪。 他心尖上的那个女孩越来越耀眼,他却像泥土里的一粒尘埃,怎敢再落到她身上,自惭形秽。 陈雅荣在电话里把她拼凑的过往讲给安安听时,安安听得很安静。直到陈雅荣挂断电话后又不甘心地发给她当年他在拳场的照片时,她的心揪成一团。女人在邮件里说:我其实是关心他的,是爱他的,一直有关注他,只是不想妥协。我以为他受了苦,熬不下去时,总会回来找我。 安安只回覆说:「请不要再打扰他。」 飞机落地北京时,寒冬已经临近尾声。 安安拖着行李走在当年异地时心心嚮往的城市街头,恍如隔世。 她找了酒店住下,休整了一下,才去找他。 歷经多少辛苦,终将过去。她和他,都应该给对方一个最好的彼此。 这一世,未能相遇得恰逢其时,可这些年受过的苦、走过的路,应该都还了。 暮色笼下,华灯初上。 他给罗小秦打电话,打车到了他们学校附近的ktv。 一众人正高歌玩乐,他在角落的沙发里摆弄着手机。 安安推门进去时,他都没有抬头。直到四周人都寒蝉仗马,唱歌的住了声,摇骰子的停了手,他才从额前的碎发里抬起清冷眸光。 一年没见,却像一个世纪。 她一袭白裙走到他面前,当年青涩的小姑娘,如今已是落落大方。她问他那个一年前在电话里没敢等答案的问题:「章家明,你确定吗?」 他有点呆滞,感觉到了心脏久违的跳动。 她好气,气他到此刻还有犹豫。 他终于艰涩开口:「干嘛还理我?」 「每个人都有叛逆的时候。当年,你把最好的时光、全部的温柔都给了我,忘了叛逆,我就当你叛逆期推迟了。」她调皮笑笑。 他快要藏不住内心的悸动。任凭多少年过去,他对她心动,也只需要一眼而已。 「可你就没有叛逆过。」他敛下目光,怕下一秒自己就要忍不住。 「我也有过一次啊」,她定定看他,「十六岁就爱上了你。」 他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像攥住了自己此刻收缩的心脏。 她蹲下来,从包里拿出房本和五爷爷的玉镯:「我等过你两次了,如果你这次不和我走,我就不会再等了。你想好,我会和别的男人结婚,吃他做的饭,会给他生一个男孩儿,看着他们打篮球。」 她把东西放在他腿边,缓缓起身的瞬间,他勐地拉住她的手。 安安嘴角微微扬起,带着点委屈。 罗小秦在一众呆愣的人里最先回过神来,凑过来对安安说:「安安,你就原谅他吧。明哥就是嘴硬而已,其实他挺努力的,你看我们这几个都挂科没毕业,生生把大专上出一个大四来,就他去年顺利毕业。而且车行他都盘下来了,今儿是我们硬拉他出来的……」 安安笑着打断他:「我知道,他什么样我都喜欢。」 低头看了沙发上的男人一眼,又抿抿唇说:「就是这个髮型……」 罗小秦秒懂,蹭地站起来:「等着我。」 人一熘烟没了影,没两分钟又沖了回来,把手里的推子递给安安,浑身的肉都在颤 :「给,剃他。」 安安笑着接过推子,把他的长髮一点点剃掉。 室内安静,机器里的伴奏歌声早就停了,一帮大男人看着她不太熟练地给他剃头,只有推子发出轻微嗡鸣声。 推到一半时,安安抬头看看,一屋子男人都在行注目礼:「你们继续玩吧,不用管我们。」 「对、对、对,李燃,你赶紧去点歌。」罗小秦对着眼睛直勾勾的李燃喊。 一切又都恢復了本来的样子。 章家明顶着板寸头,站起来,把人按进怀里。 安安问:「不和我说对不起吗?你让我伤心了。」 男人低低出声:「不说行不行,我用一辈子补偿你。」 安安抬眼笑:「行,听你的。」 第77章 尾声 半年后,安安毕业,来了北京工作。 但当时的章家明,人在顺城。 两个月前,他在电话里说顺城有朋友想拉他一起做煤炭生意,要回去半年左右,问她意见。 她说:「回去吧。不过等我们结婚了,你就不准再到处乱跑了。」 他笑着说:「好。」 安安又问:「那你本钱够吗?我把上海那边的房子卖了吧。」 他说:「别操心了,那个房子也别动。不是要嫁我吗?算我给你置办的嫁妆。」 刚才还随口就能说结婚的人这会儿却又红了脸:「你这什么逻辑?」 安安在北京工作了几个月,差不多稳定也慢慢适应了。 一天晚上,接到李桑电话:「安安,十一假期回县城聚聚吧,我们几个都在呢。」 「好啊,我顺便回去看看男人。」安安笑着说。 「你就显摆吧。」李桑在电话里嚷嚷。 她毕业后在省城做了电台dj,每次播音时柔声似水,安安经常在关了收音机后,给她发一个省略号。 第152页 她会回简讯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古丽敏留在北京工作,进了一家不错的国企。 宋欣则回了县城高中做老师,她们也算有了大本营。 「要不要把陆风也叫回来?」安安在电话里问李桑。 「不用叫他,看见他我就生气。让他安安静静在上海继续深造吧。不对,是焚膏继晷。」 两个人就在电话里笑成一团。 那会儿陆风正在t大读研。 几天后。 安安轻装简行,行李也没带,背着双肩背,在县城火车站下了车。 李桑说,直接去高中找宋欣集合。 她打车去了高中。 县城和当年相比,变化很大,不过还是满满熟悉感。 刚一到学校门口,那三个姑娘就从门卫室里跑出来沖她招手:「安安,这呢。」 四个人开心的啊,像头上飞过的燕子。 去张记吃饭,张哥的腿还是没有好,张嫂的精神倒是不错,当年的病没有再反覆,恢復得不错。 宋欣悄声对安安说:「安安,那间书房居然还在呢。」安安起身去看,房间里还是当年的样子,甚至还留着她用过的文具。 张哥过来和她们聊了会儿,安安说:「张哥,里面房间改成包间吧,不然浪费了。」 张哥腼腆笑笑:「不了,给你们留着,当个念想。」 宋欣最感慨:「我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想这间屋子,想安安按着我学习的那些日子。」 李桑吸熘了一口冷面:「你啊,那会儿可真是走火入魔。」想想又说,「你们三个高中时,都走火入魔过,就我一个正常人,拉扯你们长这么大,我容易吗?」 那三个面面相觑,瞬间笑喷。 安安摇摇头:「李桑,你这种往自己脸上贴金的精神真是和某人特像。」 「某人,哪个某人?」李桑从冷面碗里抬头。 陆某人啊。」说到这,她想起陆风和章家明在张记的约定,虽说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低下声音给她们讲了一下。 古丽敏听后笑得弯了眉眼:「就说当时陆风神秘兮兮赶我们出来肯定是有事,他可真是操心的命。」 宋欣像做总结似的:「我看他不是拿你当妹妹,说是当女儿也不为过,我爸都没这么操心过我。」 李桑把脑袋隔着宋欣伸过来:「他那纯属是瞎操心,你和章家明不会这事儿还听他的吧?怎么样?到底什么程度了?」她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等着安安回答。 安安抿唇笑笑,低下声音,凑近她伸过来的耳朵:「不告诉你。」 一顿饭,打打闹闹,说说笑笑。 下午四个人就在县城里压马路,从学校里逛到学校外。再回到当年七班的教室,坐在和章家明曾经坐过的座位上,安安心里止不住的激动。跑过步的操场、打过球的球场、等她不知多少次的宿舍楼门口,那些属于青春里的回忆像潺潺的溪水,在心上汩汩流淌,也清凉、也温暖。 安安很想去湖边看看,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想想还是和章家明一起去吧,他明天会来。 这次又有快两个月没见了,心里想他。 几个人逛累了,就在烧烤摊吃烧烤,县城的这个特色多少年都没有变过。李桑一边吃一边说:「听说北口村那边晚上有露天电影,去看吧。」 「这会儿哪还有露天电影啊」,安安说。 「偶尔还是有的」,古丽敏擦擦嘴,「咱们去看看吧,没有就回来。」 安安点头。 露天电影,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很小的时候,喇叭叔如果在喇叭里通知晚上放电影,陆风会兴奋到飞起,准备一堆吃的,早早搬着凳子在前排占好两个位置。走村放电影的人,会在黑天前把幕布在村头的晒谷场支好,然后在正对幕布的后方架好机器,调试好。时间到了,人头攒动,硕大的幕布上闪动着3,2,1的倒计时,人群里激动的嘈杂声逐渐安静下来,诸如《新龙门客栈》一类的片子就上演了,看得人们目不转睛。中场换带子时,有人会抓紧时间去上厕所,幕布上有巨大的脑袋闪过,陆风会推推安安说:「安安,有妖怪。」 如今想起来,还真是挺怀念的。 几个人打了车往北口村的方向走,出了县城,一路向北。 十月的天气,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远处有初红的枫叶,近处有泛黄的稻田,很美。 和当年安安坐在王佳的车里看到的景象已完全不同,那个夜晚很黑,只有寒凉的晚风和刺骨的痛感。 几年过去了,或许记忆过于阴霾,她还是隐隐的有些不舒服,不自觉把手搭在留下伤痕的那处皮肤上。 车子停下,在还不到北口村的地方。宋欣付了钱,司机原路返回。 安安站在路边。那夜虽然漆黑,但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里就是当年她找到章家明的地方。 高中的分别,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旁边山林里已不復当年的萧瑟和阴暗,橙黄的松针随风飘落,送来阵阵松香。 转头看她们三个:「干嘛来这?」 古丽敏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把她推着转过身:「你好好看看,这里其实挺美的,是不是?」 她转过身,看向山林的对面和道路的远方。 第153页 此刻,夕阳西下,又是一个温柔的日暮黄昏。 微风轻扬,稻谷金黄,红枫在远处如火种般星星点点地跳跃。 耳畔,摩托车轰鸣。 身穿白衬衫的男人,从远处夕阳落下的方向奔驰而来。 白色衣摆随风飘动,舞动着那些年少时的旧时光。 身后的火烧云,滚烫。 他在她身边停下,捧出那束护在怀里的初开的茉莉,看向她的眼神温柔缱绻,澄澈一如当年。 他对她笑,耀眼过身后的斜阳:「安安,嫁给我吧。」 夕阳的暮色映在她含泪的眼睛里。 她只说:「好。」 他把她拥进怀:「我想了很久要在哪里求婚,她们给我出了很多主意。我也知道,教室、湖边,哪里都比这好,但我还是想在这。」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你最不好的回忆,但过了今天,就可以被最好的,取代了。」 安安抬头看他:「谢谢你。」 她把人按进怀里,吻在她额头:「也谢谢你。」 李桑凑过来:「章家明,你就一束花就求婚了?」 章家明就笑,拿过车上的背包,递给安安:「这次自己找。」 安安拿过来,拉开她心里的万能宝囊。 晶莹的戒指在里面,他给她温柔戴好。 还有一本红色的房本。 安安打开,她的名字,地址在北京。 她问:「和我回去吗?」 他点头:「回去,回家。」 安安还没来得及哭一鼻子终于结束异地的欣喜,远处背风的拐弯处传来陆风的声音:「好了没啊,来个人帮帮我,我这不行啊。」 除了安安,没人诧异。 李桑跑过去,一脚踹在他腿上:「你说你还能干点啥?这还怎么无缝衔接,人家那边正片都演完了,你这续集倒断了档。关键时刻掉链子,踢死你得了。」 陆风顾不得和她斗嘴,手里扶着打算支活动幕布的木头:「这玩意儿太沉了,赶紧赶紧帮忙。」 章家明过去,和他一起支好。 天色渐暗。 一个个熟悉的人跃上荧幕,那是七班同学对他们的祝福,李桑提前一个一个的找到她们,录下了那些真挚情动的话语。 肖老师最后出现在荧幕上:「安安,还记得你当年和我说过的话吗?你说,我知道早恋不好,与其压制,不如控制,你想试试。你做到了。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姑娘!祝福你们!」 安安扎在章家明胸口,三个姑娘在远处掉了眼泪。 陆风不合时宜地凑过来:「明哥,我在这地方也有不好回忆呢,给我也消除一下?」 章家明把怀里的人揽到身边:「怎么消除?」想了想凑到他耳边低语:「对面那三个,就没一个喜欢的?」 陆风目光看向远处的姑娘,不知道在谁身上短暂停留,眼中神色颇有些意味不明。 继而转过头来,对着安安:「你,就没点表示?我这拉巴你长这么大,容易吗?」 安安想起李桑下午的话,扑哧笑出声。 片刻后收了笑,走上前抱住他:「谢谢你,陆风。」 陆风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 金秋的轻风,缓缓吹送收穫的香甜。 不久后,稻谷熟,秋霜白。 初雪、跨年、春节、烟花、团圆。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所有美好,纷至沓来。 此去经年。 章家明31岁那年,安安30岁,她们的女儿5岁。 一日晚饭后,章家明在厨房洗碗,安安陪着女儿。 她想起女儿吃饭时提起幼儿园小男孩儿说喜欢她的事情,突然来了兴致,问女儿:「宝贝,你长大了要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呢?」 女孩儿稚嫩的奶音响起:「爸爸这样的。」 安安笑起来:「为什么?」 女儿从一堆玩具里抬起头,认真地说:「因为我觉得,爸爸好爱妈妈。」 那一年,是他们结婚第七年。 安安起身去厨房,从后面环住章家明的腰,身前的人回头轻啄她的唇:「去吃水果,在茶几上,刚洗好的。」 安安吃水果时想:「是啊,他好爱她啊。 潜入深邃又久远的时光隧道,那个少年曾拥着她,观落日,赏朝阳。 他却不知,对于安安来说,这一世的光阴里,他是落日,也是朝阳。 那些美好的事物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们太过短暂,转瞬即逝。但他却在这朝夕之间,给了她一颗逐渐乐观和豁达的心,让她有足够的勇气,爱这路遥马急的人间,爱这壮阔辽远的山河,也爱这细水长流的平淡日子。 当一切的热烈、甜蜜、彷徨、苦楚、等待都归于平静,你会发现:真正的幸福,终将是平凡而又安静的。 愿每一个平凡的你我,都能幸福。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曾在年少时热烈爱过的人们。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默默收个尾,但想到要和明哥、安安说再见了,还是好好告个别吧。 从没想过自己会写一个故事,所以不是蓄谋已久,也没有计划,就是某一天突然想写了,打开电脑就写了。没有大纲,甚至90%的章节都是边写边想。据说这种写法有个不错的名字,叫「即兴创作」,但我觉得,不是我创造了这个故事,是故事里的人物成就了这个故事,成就了我一段异样的、崭新的、闪着光的时光。 第154页 但也正是这个写法,导致我没有去想大家喜欢看什么,更没考虑什么前几章的吸引力问题,只是写了自己想写的、想表达的,比如年少时的爱情、比如友情、比如九十年代、比如落日、比如朝阳,相当自嗨。写完回看,后面章节还是会比前面略微成熟些。发布后,心态相当佛系,就是想给自己留个纪念,再看时不用看密密麻麻无法选页的pdf版本了,哈哈。但在发现还有榜单这码事后,略略波动,每天会去看看点击量、收藏数,像个被发小红花的幼儿园小朋友。 这个故事,投入网络,有如沧海一粟,还是最平凡的那一颗。所以倘若有幸遇到你,竟然看到了这里。不说感谢,只想和你握手拥抱。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愿我们都能永葆年少时的那颗赤诚之心! 碍于时间精力有限,每天挤出1-2小时写,耗时整六个月。索性全程没有卡文,勉强算是一气呵成吧,只在几次「离别」后休息调整了下状态。感谢明哥、安安给了我这惊艷的半年,感谢几个在写文期间给予鼓励的朋友! 鑑于文中多次正儿八经提到了「早恋」,说明下我的观点:在我看来,它像个伪概念。一个人,在拥有恋爱的愿望和感觉的那一刻,就无谓早晚了。恋爱是感觉,是情感,更是本能。只是现代社会赋予我们不同的角色和分工,成长的不同阶段里,我们都有不同的事情需要去完成,比如学生阶段的学业。所以,不支持学生阶段的恋爱,但尊重。倘若有一天,我的孩子在上初中或高中时,和我说喜欢了谁,我想我会和她/他好好聊一聊,分享他的美好感觉,引导他去正确对待。 太正经了,哈哈。 这个故事,始于1996年。如果纸片人也有灵魂,2021这一年,明哥和安安已至不惑。他们的故事一定还在某个时空延续着,若有可能,还会不定期写写他们后面的故事。只要,不打扰他们的流年静好。 最后:这个世间,唯爱不可辜负。我们和我们爱着的那些人们,都要好好的。 爱情,依然可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