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偏执首辅后》 第1页 [古装迷情] 《拯救偏执首辅后》作者:诗瓷【完结】 景晟六年,新任首辅秦北霄连推旧案无数,涉案人数上达千人,行事之雷霆,手段之狠厉,一时震撼朝野。 沈芷宁听闻数次,后来见过一面—— 那时一行铁骑飞奔而来,马蹄声响如雷鸣,为首的他高骑骏马,身披织金大裘,马鞭随意搭着,冷漠无情的眼眸未曾看过她一眼。 而她家破人亡,衣衫破烂跪在雪地里,宛若一个乞丐。 他或许善心一起,随手给了她恩惠。 沈芷宁一朝重生。 回到了沈家还未败落,沈家学肆闻名于京都之时,无数学子争相请入学。 其中也有—— 未来首辅秦北霄,只是这未来首辅目前还是罪臣之子,被所有人冷眼相待。 沈芷宁找到他时。 他浑身都是伤,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她没有犹豫,救了他。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也一贯如此,对他好,维护他,任何人都不得欺辱他。 在他终于手握权柄,入阁拜相之时,她想,恩已经报完了,可以走了。 谁知秦北霄不让了。 这位外人皆以为阴戾无情、无丝毫弱点的当今首辅眼里噙着疯狂,大手轻抚她的玉颈,哑声笑道:「 要走?好啊,不如一道走黄泉路,过奈何桥,下辈子也好做一对鸳鸯。」 阅读指南: 1 .更新频率-日更,更新时间-21:00 2 .1v1、双处 3 .架空、许多私设 内容标籤: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与你,前路坦荡 立意: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1章 重生 消融的雪水渗进残破的绣鞋里,冷…… 消融的雪水渗进残破的绣鞋里,冷得仿佛无数根银针刺着骨,沈芷宁捂着几个新出炉的包子在怀中,想缓解一下寒意。 身子回暖了些许,她轻轻跺了跺脚,将粘附在绣鞋边缘的雪块跺散了不少,继而攥紧手中的几包药材,弯眉微蹙,脚步加快跑在东华门街上。 自从前些日子下了大雪,这条平日里繁华热闹的街道就甚少有人出来闲逛了,唯有一些人家派遣的小厮裹得严严实实出来採买年货。 沈芷宁小跑过几家,耳边还萦绕着小厮与铺子老闆的讨价还价声: 「薛老闆,咱们府上来你铺子里定过多少货你可得记着些啊,今儿个连个零头都不抹去,你是看不起咱府上主子呢!」 「疏忽了疏忽了,这几十两零头自是不用付了……」 沈芷宁顿了顿脚步,心中唏嘘,几十两可供家里过上好些日子呢,竟是这般轻巧抹去了,而这一念头方落,她一阵恍惚,恍惚间犹如隔世。 说来,离沈家破亡也才不过两年。 沈家本是江南望族,她乃沈家三房之女,家族累世簪缨,祖上人才辈出,世居吴郡,唯独祖父沈煊那一辈因升迁举家搬至京都,后致仕回了吴州,这一迁并未使得沈家在江南势弱,反而更为显赫,来往皆贵胄,出入无白丁。 几代创办下来的沈家家塾更是闻名遐迩,引得无数读书人趋之若鹜,最为鼎盛之时,连京都都有不少皇亲国戚前来拜之入学。 然而一夜之间,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她记得很清楚,那两日,先是朝内巡抚入苏江,过吴兴,大伯设宴接待,次日巡抚召见,大伯再也未归。之后便是一道圣旨,说沈家勾结朝中大臣,书信来往,通敌叛国。 没有冤情、没有内隐。 大伯确实做下了那等事,连累了整个沈家。一个月都未到的时间,大房满门抄斩,其余几房男眷判刑的判刑,流放的流放。她的爹爹被流至千里,兄长则被审问时扛不住严刑拷打,凌晨死在了冰冷的牢房里。 那几日,沈家丧幡飘在风中,哭声响彻吴州上空。 随后,沈家被查封,二房与四房女眷早就寻了去处,她与娘亲无处可去,投奔了祖父生前在京都有些许关系的同僚,同僚怕受牵连也不敢多加接济,只给了一处在东城墙附近安平巷的小院子。 做到如此,沈芷宁已感激涕零。 接下来的两年,她与娘亲还有一名贴身侍女云珠一道生活。 如无意外,她们私藏的一些银两也够三人过好些日子,但两年前父兄的噩耗传来,娘亲听后一病不起,两年的大夫问诊与药材费掏空了整个家底。 去年的那个寒冬,受了寒气,更是加重了娘亲的病情,而那时已入不敷出,她每日帮人写字挣来的那点银钱根本堵不上口子,只能每家每户问过去招不招女工。 然而别人看她的样子,只当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姑娘耍乐子,被人哄骂了不知多少次,之后她咬牙剪下了齐腰的长髮,用泥灰摸了脸,蓬头垢面前去,终有一户人家缺浣衣女,嫌弃地接受了她。 那天拖着身子回院子,娘亲抚着她红肿的双手泣不成声,深夜,娘亲枕在她的膝上轻声道:「芷宁,要不让娘去了吧。」 怎么可以呢,娘亲走了她还活在世上作甚么? 沈芷宁想到此处,酸涩翻涌,死死攥着手中的药材,往家的方向跑去,湿透的绣鞋踩踏过覆着厚雪的街道,留下一道道新的脚印。 第2页 家在安平巷,安平巷的位置很偏僻,也没多少户人家,后巷口连着东门大街,此乃大道,平日里就极少有人会走动,颇为静谧。 然而沈芷宁方回到附近,就感到一点不对劲——未免安静得过分了。 这般想着,绕过街道,一下映入眼帘的就是几列腰佩雁翎刀的官兵,排列整齐,气势肃然,立在安平巷巷口。 安平巷这个地方怎么会招来这么多官兵…… 沈芷宁方有疑问,就听到巷中传来娘亲的一声惨叫,听得沈芷宁心头勐颤,狂奔过去,那些个官兵见着人不要命地冲过来,立刻挡在巷口。 「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处!」沈芷宁生扑着想进巷子,「放我进去!娘!」 官兵冷脸一把推开沈芷宁,用力过大以至于她被径直推倒在地,积雪乱散,她的发上与身上皆是。 沈芷宁顾不上自己的狼狈,飞快爬起来,方刚站稳,就只见巷中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从沈家施施然走出,娘亲与云珠踉跄追着他。 娘亲拖着那残破的身子,声音悽惨:「大人,求求你了,这是我丈夫最后的遗物了,不过就是一块不值钱的玉佩……」 因长久不下地,又追得急,很快摔倒在地,云珠赶紧扶着。 那名男子连个眼神都未曾施捨,径直走出了巷口。 沈芷宁箭步冲上前就要去抢男子手中的玉佩,还未到他面前,就被他一脚踹在小腹上,这致死的一脚,踹得沈芷宁飞出了几米。 倒地的那一瞬,锥心的疼痛从小腹源源不断传至全身,喉间腥甜,沈芷宁止不住咳嗽,一咳,白雪便染上了猩红。 「沈家的人怎么还是这么不识好歹?抢?凭你?」那男子几步就来到沈芷宁身边,又是一脚踹至她心口。 「啊!」 沈芷宁一声惨叫,心口疼得她下意识蜷缩身子想缓解疼痛,眼前阵阵发黑时,娘亲已扑到她身上,想替她挡住接下来的伤害。 沈芷宁忍痛护着娘亲在身后,抬眼对上那男子,冷声道:「你既知我们是沈家的人,难道不知沈家一案两年前就已了结!你今日带兵前来,抢民物,欺病妇,就不怕我一纸告上顺天府,治你个欺压百姓之罪!」 「好啊!」那男子一把狠狠拽过沈芷宁的发,「我等着你去告,记住了,老子姓程名琨,看看写着老子大名的状纸顺天府尹敢不敢收!」 接着,宛若扔破布般将沈芷宁扔至一旁,嫌弃似地拍了拍手,道:「只拿了你们的玉佩,没把你们带去徐大人面前审问,你们就该感恩戴德磕头跪谢老子开恩网开一面了!结案?远着呢!」 说罢,又朝沈芷宁啐了一口,继而打算收兵走人。 然而还未转身,就听见响如惊天雷鸣的马蹄声,众兵开始慌乱,四处张头环顾,沈芷宁撑着睁眼。 远处东城门大开,一行铁骑疾驰而来,宛若黑云压城,压得周遭一切似乎都在晃晃震动,众兵慌乱之下纷纷散开。 沈芷宁看不清到底是哪些人,东城门常有高官出入办事,她也只认为是哪位公卿大臣回京。 但程琨下意识觉得受到冒犯,大声呵斥:「大胆!我们乃徐大人……」 程琨的话未说完,一道铁鞭以破空之势急袭而来,带着一阵劲风,径直抽上了程琨的半边脸,抽得他凌空翻身倒地。 「啊!!!」 雪地上唰的一下多了几行血迹,显眼刺目。 随之一瞬的功夫,那一列铁骑已将程琨带来的官兵团团围住,战马之上,个个重甲在身,手持长.枪,直指众兵,动作之利,速度之快,更不乏肃杀之气,足见训练有素。 沈芷宁吓得回缩了身子,立刻抬眼看向为首的男人,他乃这列铁骑之首,五官如刀凿,挺鼻、薄唇,直击心底的凌厉与侵略感扑面而来。 高骑骏马,身披织金玄色大氅,右手戴着一玄铁套,指尖在雪色中微微反光,随意搭着马鞭,落在程琨身上的眼神无情无绪,仿佛就在看一件死物:「徐斐济养的狗这么会叫,回头让他来替我调.教调.教。」 在他身后的另一男人粉头白面,持有长鞭,鞭上血迹还一滴一滴落于雪地,显然是刚才鞭及程琨之人。 程琨听到这声音,再抬眼看清了眼前的来人,惊恐爬上了他的血脸,整个人开始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秦大人……杜大人……」 秦大人……杜大人…… 沈芷宁先是一愣,随后眼睛微微睁大,她的头也越垂越低……居然是秦北霄与杜砚。 说到此二人,可谓真惊才绝艷之人物。 杜砚是秦北霄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虽曾为内廷太监,但办案审案能力之强,民间都盛传一声『杜阎王』。 而秦北霄,当年力压众臣强势入主内阁拜相,先是连推旧案无数,涉案人数达千人,行事之雷霆,手段之狠厉,一时震撼朝野,再来在世家门阀还巍然立于朝内之时,硬是排议辟道铺下新政,混乱崩溃之中,新政在他把持下竟以蓬勃生机发展,大有颠覆旧状之势,他今乃权倾朝野第一人。 而她与秦北霄唯一的交际,或许只是他曾在沈家家塾进过学,而她出身沈家,沾了个『沈』字罢了,二人甚至都未说过一句话。 如今,竟在这儿碰到了。 在沈家时,他是罪臣之子,眼下她是罪臣之女,真乃造化弄人。 第3页 杜砚轻扫了一眼沈芷宁:「这是何人?」 程琨爬在地上,回话:「是……是沈氏旧人。」 「沈氏案两年前已结,徐大人派你前来再寻沈氏旧人,是怕近来考功司下查他功绩未达,想着翻上一翻旧案便可过考功司一关?」 杜砚声音尖利,不乏讽刺之意。 程琨不敢再开口说一句话。 杜砚看了秦北霄一眼,秦北霄狭长眼眸微抬,目光漠然,杜砚没有犹豫,又一鞭子抽向程琨。 这一鞭,人直接没了声息,直愣愣地倒在了雪地中,血迹蔓延。 沈芷宁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了,但这般近地看人死在她面前,还是忍不住颤抖,她目光空洞地扫视了全场,最后定格在了秦北霄的马蹄下。 马蹄下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洗衣挣钱买来的药,是娘亲的救命药,如今外头的油纸已破,里头的药材散落了一地。 沈芷宁发了疯似地跑过去,跪在地上捧着散落的药材,想将它们重新放回油纸里,没捧几次,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包子呢?包子应该还好吧? 她又从怀里掏出揣了许久的包子——包子还在,但已经碎成渣了。 沈芷宁愣了许久,最后一口一口将碎成渣的包子死命塞进嘴里,边塞,眼泪不住地流。 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狼狈极了。 衣衫褴褛,头髮凌乱,尽沾着雪,雪下的泥土粘在衣裙上化成一滩黑乎乎的印迹,她则像个疯子一样吃着手里的包子。 但包子是用钱买来的,不能浪费。 她吃着吃着,这几年无尽的苦楚与辛酸涌上心头。吃着糠腌菜她是从未觉着苦的,人各有命,这或许就是她的命;穿着破烂衣物、受到昔日旧友羞辱时,她也坦然接受,未曾反驳,只觉得世间沉浮,三分人事七分天。 可,父兄都死了,她甚至都未见他们最后一面,娘亲重病在身,日夜咳嗽哀嘆,每每她听着娘亲压着嗓子的咳嗽都不敢再睡,只睁眼至天亮,大夫还说,或许是撑不过这个冬日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她越想越疼,疼得浑身每一处都似乎在被那程琨一脚一脚狠狠踢着,而那心口更疼,疼得她不得不去用手揪着心口,想缓解那阵阵袭来的痛苦,可不得法,漫天席捲的悲恸几乎要将她击垮了。 她哭着,揪着心哭着,哭得看不清所有,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就像是兄长死时挂起来的白幡。 不知哭了多久,无尽的泪水滚热,滑过寒冷的脸庞带着刺痛,但突然,一个更为冰冷刺骨的东西触碰着她的脸庞。 沈芷宁身子一僵,睁大眼—— 那是秦北霄戴着玄铁套的手,指尖就宛如一件冷兵器,坚硬且锐利,飞快划过她柔嫩的面庞,引起阵阵战慄。 雪下得更大了,伴着寒风唿啸,沈芷宁身上的衣物被吹得扬起,她却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下意识紧紧闭上眼。 直到那指尖离去,沈芷宁身子才不紧绷,睁眼看向秦北霄。 他正于高处看她,眼神冷漠睥睨:「眼泪最是无用。」 说罢,他便径直转身勒马即走。 杜砚在后,尖利高喊:「且都跟上,圣上等着復命,莫要迟了!」 又是一阵雷霆马蹄声,不过一会儿,东门大街空荡荡一片。 沈芷宁瘫软在地,云珠上前红着眼眶慢慢扶她挣扎站起。 才站稳未多久,又听得一阵刺耳嘶鸣,原是杜砚掉头骑马疾奔而来,不过瞬间已至她面前,翻身下马。 他走到沈芷宁跟前,道:「听大人之令,来给沈小姐送点东西。」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给沈芷宁。 又道:「大人还说了,沈小姐,天命不足惧。」 说罢,杜砚上马走了。 沈芷宁则捏着手中的厚厚一叠银票,又哭又笑,最后泪水直直地掉下来,烙在她冰冷的手背上,滚烫无比。 缓过劲来后,她朝娘亲的方向跑去,她想说,有救了,可她今日实在被程琨踢得狠了,跑的时候双腿一下失力,整个人往前扑了去。 眼前一片黑暗,人全然没了意识。 第2章 沈家 仿佛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 仿佛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压得她宛若溺水一般,在最后一口气即将消失之前,沈芷宁拼命睁眼,一下坐起了身,大口喘气。 未喘几口气,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正面所对,是一扇镂花窗,暖阳透过间隙,洒在窗前的黄花梨桌案上,案上置有甜白釉瓷瓶,瓶内一支海棠独秀,和着窗景,一派煦色明媚。 窗外,清脆鸟叫不断隐约传来,空气中瀰漫的除了淡淡的海棠香,更多的是另一种熟悉的香味,像极了小时候娘亲用金颜香、沉香与檀香一起才能调和而出的清婉香气。 沈芷宁越来越觉得奇怪,不由自主起身。 往左看,墙上挂的是墨梅并番马图三轴,往右看,是另一桌案,摆有黄花梨插屏和一白釉莲瓣纹盘,盘内堆着她小时极爱吃的九制话梅。 她越看,脑子里的画面越清晰。 这……这不是别的地方,这是沈府,这是她的家,而这处地方是娘亲屋里的碧纱橱,是她小时常常午睡的地儿! 她本以为不过是摆设与装饰像,可哪有一模一样的道理? 第4页 可是,她不是昏倒在东门大街了吗,就算躺着,也应该躺在安平巷的家中,怎么来到了这里?况且沈家早就被查封了的,最奇怪的是,明明是冬日,明明还下着雪,怎的外头是春日? 沈芷宁疑惑越来越多,最后着急跳下了架子床! 是的,跳下。 意识到这点之后,沈芷宁一脸吃惊,低头看了眼自己。 老天爷,自己的个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她连忙小跑到槅门处,一把推开槅门,槅门一推开,就看见一座山水三折屏风。 果然是在娘亲的屋里。 那娘亲呢?云珠又在哪里? 沈芷宁有着太多的疑问,急着跑上去。 刚跑到屏风旁,没了视线的遮挡,就看见娘亲正微靠在玫瑰榻椅上,手拿绣绷,指捏银针认真地刺绣,屋外的煦色韶光笼罩在她身上,温暖祥和。 而说她是娘亲,偏又不像娘亲,她没有满头银丝,面容不憔悴,整个人也并未到风卷残年之状,她的面色红润,杏眼涟漪泱泱。 眼前的娘亲不是她近两年一直照顾着的娘亲,而是她年少时记忆中的娘亲,吴州出了名的美人陆纨芳。 沈芷宁突然不敢上前了,她怕这是一个梦,一旦被打扰,梦就碎了。 这时,一道爽快熟悉的声儿从对面隔间响起:「夫人,那截藕丝罗锻找到了,没挂在衣架上,夹在被褥里头呢。」 话音落下,隔间纱帘被撩起,沈芷宁睁大眼看着常嬷嬷笑盈盈地出来,手里头拿着一块白锻,递给娘亲。 常嬷嬷?! 常嬷嬷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时沈家被查封,吴郡流言蜚语满天飞,嬷嬷听不惯别人对沈家的诋毁,上前争辩了几句,被人推倒在地,一下就去了。 怎的还好好得站在这里?! 「来,我瞧瞧,是这块,我本以为挂在衣架上呢,原是在被褥里,怪不得那新来的丫头找不着,」陆氏放下绣绷,接过白锻,抚了抚面料,笑道,「还是这藕丝罗好,摸着就轻薄,给芷宁当夏杉正合适。」 「如今才初春呢,夫人就想着夏杉了,我们姑娘还在长个儿,再过些日子,这尺寸就变了。」 「我晓得的,待会儿等芷宁醒了,咱们量量,往大了做总没错。」 陆氏满脸笑容地将那块藕丝罗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侧,又要拿起绣绷,然还未拿起,门口的丫鬟进来通报:「夫人,蒋嬷嬷来了。」 蒋嬷嬷是二房屋里的嬷嬷。 听到这通报,常嬷嬷的一下便皱起了眉头。 陆氏手一顿,笑容僵起:「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丫鬟领着一体型微胖的嬷嬷进了屋,大多这个体型的嬷嬷都显得十分憨态可掬,而这位,脚步快,动作也极快,显得精明干练。 未等陆氏发话,她一进屋便寻了位置坐了下来,对陆氏道:「请三夫人安,我们夫人派老奴过来送点东西。」 说着,这位蒋嬷嬷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捧上一漆金托盘,盘上放的是一支颇为精緻的银花卉纹钗。 「我们夫人说了,现在老夫人归家,家里的小辈以后每日定都要请老夫人的安,总不好太过素净,」蒋嬷嬷摆了摆手,让小丫鬟把托盘捧上前让陆氏看清楚些,继而接着道,「这一支钗是我们夫人专门请了珍翠街里最好的老师傅打造的,总共就打了两支,一支我们六小姐留着,这一支特地送来给五小姐。」 「那我替芷宁谢过二嫂了。」陆氏笑了笑。 蒋嬷嬷回道:「三夫人客气了,只是咱们夫人还有一事想请三夫人帮帮忙。」 稀罕事。 她那眼高于顶的二嫂,竟有事寻她帮忙。 「二嫂有何事需要我帮忙,都是一家人,嬷嬷说吧。」 「是这样,今儿个老夫人方回府,待休整完毕,晚间定是要见一见各房的小辈,到时也会传五姑娘前去,只是……」蒋嬷嬷顿了顿,哎呀了一声,「三夫人莫见怪,就是五小姐平日里行为异常,整日傻呵呵的,我们夫人担心会冲撞了老夫人,也怕老夫人见自家孙辈这般平白添了忧心,让她老人家徒增烦恼,实属不孝,便想着要不今个儿就别让五小姐去了,以后……」 「且拿着你们这破钗子走罢!」话未说话,那漆金托盘便被常嬷嬷硬塞回了蒋嬷嬷手里,「我们五小姐好得很!用不着你们在这说三道四的,平常在背地里说说不够了是吧?今儿个倒跑到三房屋里头说我们房的姑娘了,哪来的脸!」 「你……你!不识好歹!」蒋嬷嬷瞪大了眼,将托盘推给一旁的丫鬟,指着常嬷嬷道,「咱们夫人好心好意,不领情就算了,竟还骂起来了!到底是乡下出身,一点规矩也不懂。」 常嬷嬷最讨厌别人拿她出身做文章,方要撸起袖子大骂一场,被陆氏拦下来了:「好了!有什么好吵的?传出去像话吗?」 说完这话,陆氏又皱着眉对蒋嬷嬷道:「二嫂的话我知道了,只是这钗确实不能收,还请收回吧。」 「三夫人知道了就行,我也不跟粗人多计较,」蒋嬷嬷笑笑,「三夫人既然不收这钗,老奴也不好强求,那便先带回了。」 待人都走后,常嬷嬷气道:「夫人!您也太好脾气了些!这些人一来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情,与夫人您说话都是拿着鼻孔看人,没规矩!还送什么钗子?当我们没见过世面似的!这也便罢了,反正平时就这样,可今日实在过分了些!没说几句就说咱们姑娘的不是,骂咱们姑娘是傻子,这可是在三房,这婆子就敢这么说话!暗地里不知道骂得多难听!也就对咱们这样,对着大房就一脸献媚样!」 第5页 「二房一向这般,你又不是不知道,」陆氏嘆了口气,「至于那些个说芷宁的话,咱们现在责骂了这婆子,堵了她现在的嘴,就能保住她今后都不说了吗,就算她不说了,大房、四房的人就都不说了吗?到时闹开了,吃亏的还是我们房,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常嬷嬷想反驳几句,可也不知说什么,只好轻声嘀咕道:「咱们姑娘不傻。」 「是不傻,就是单纯乐呵了些,」说到这话,陆氏嘴角笑意微起,「方才你们声音那般大,也不知吵醒了芷宁没有,你且去看看……哎?芷宁醒了?」 陆氏眼睛一亮,看向躲在一侧屏风旁的沈芷宁,忙起身上前,拉起女儿的手:「怎的不再多睡会儿?不是才躺下没多久吗?瞧瞧这一脑门的汗,里头太热了吗?」 陆氏用袖子轻擦了下沈芷宁的额头,还未擦几下,怀里的女儿眼泪直直地往下掉。 「怎么了,怎么哭了?」陆氏忙掏出帕子,轻柔擦着女儿的脸庞,「不哭不哭,做噩梦了吧,娘亲在这儿呢,咱们不怕。」 说着,陆氏将沈芷宁搂进怀中,轻拍着后背安抚着。 沈芷宁感受着娘亲真实的怀抱和萦绕在鼻尖、属于娘亲的香味,鼻子又一酸,眼泪更是止不住。 这是真的娘亲,不是梦,她回到小时候了。 「姑娘怕是真被吓着了,老奴去煮完安神汤给姑娘。」常嬷嬷忙道。 沈芷宁擦干眼泪,扯了扯她的衣袖,红着鼻子道:「不用了嬷嬷,我没事了,我都这么大了,才不怕什么噩梦。」 常嬷嬷笑开怀,勾了勾沈芷宁的鼻尖:「是,过了年,顾念也十四了,是个大姑娘了,那嬷嬷不去煮了,在这儿陪姑娘。」 沈芷宁立刻绽开笑容。 一旁的陆氏看了也笑了,她这女儿笑起来,眼睛就会弯成两道小月牙,看着便让人开心,只有那些人不识货,把芷宁当成傻子。 陆氏揉了揉沈芷宁的发:「那还要不要再睡会儿,待会儿娘亲叫你。」 沈芷宁摇头:「不睡了,今日晚间不是要去给祖母请安吗?错过了就不好了。」 陆氏一愣,轻声道:「芷宁,今儿个咱们不去了,下回咱们单独去给祖母请安。」 「夫人……这,您还真听二夫人的话,今儿个不让咱们姑娘去吗?今日可是老夫人搬回府里的第一日啊,若是回头大夫人拿这事责备您,您也没地儿说啊。」 「搬回府里第一日?是从法华山回府的第一日吗?」沈芷宁疑惑开口。 常嬷嬷奇怪地『哎』了声:「是啊,不过姑娘怎么知道老夫人是法华山回府的?」 沈芷宁恍然大悟。 原来她竟然回到了这个时候,她记得很清楚,自打她出生起,祖母便一直在法华山吃斋念佛,直到她十四岁的初春,祖母搬回了府,以后便长居府中了。 今日原来是祖母回府的第一日,她还以为不过是寻常的请安。 那怪不得娘亲看她是一脸担忧,那二房婆子说话还那么难听,因为这个时候她还是个傻子呢,不,应当是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傻子。 ……可她不就是心智成熟晚了些吗? 那他们平时要拿她的东西,她随手给了,欺负她,她也觉得无所谓,难道不是他们占了便宜吗!呸,得了便宜还在背地里说她是傻子,以后舌头都烂光! 但是,娘亲听着心里应该是不舒服了,于是就不想让她出屋听到那些话,越不出屋,他们说得话越难听,这会儿娘亲不想让她在其余几房皆在的情况去给祖母请安,想来也是这么一会儿事。 不过既然是祖母回府的第一日,那方才二房派来的蒋嬷嬷根本就没说实话! 什么送她钗子给个人情,什么说她行为异常,怕祖母见了平添烦恼,都是幌子!无非就是为了让祖母别见着她。 这个时候她们都不知情,后来她才知道,今日祖母见小辈认个脸熟是一码事,实则更重要的是寻个孙女常伴身边,好解闷。 他们的祖母,也便是沈家的老夫人,是京都世家门阀齐氏的嫡女。 说起齐家的门楣显贵,沈家怕是怎么都及不上,如今朝内还有不少高官是出身齐家,而沈家不过大房一脉出了一个知州。 祖母在齐家时便颇为受宠,看上了到京任职的祖父,硬要下嫁沈家当续弦,齐家勉为其难答应,这些年来也未断了联繫,反而经常特地派人从京都送东西过来。 祖母是沈家续弦,沈家四房皆不是祖母所出,但对其极为恭敬,想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如今祖母要选个孙女伴在身边,二房哪会放过这个接近祖母的好机会? 他们寻思着祖母信佛,若是看到她是个傻子,起了恻隐之心,点了她伴在身边,那这好事不就被她这个傻子、被三房抢去了? 倒不如先过来一趟,去了这个隐患,少一人便少个竞争。 二房这算盘打的好,打得妙啊! 第3章 祖母 「娘亲,今日我们就去吧,我未见…… 「娘亲,今日我们就去吧,我未见过祖母,也想见见她老人家。」沈芷宁挽着陆氏,眼神颇为渴望。 说实在话,前世娘亲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她过于随性,许多事都觉着无所谓,不去也便不去了,实则不应当这样。 第6页 沈家四房,大房大伯身有知州一职,乃一州之长,更是一家之长,在沈家说一不二,大伯母执掌中馈,内宅之事皆要经她之手,整个大房气派非凡;二房虽未走仕途,却是吴郡一带的大商人,甚至还搭上了贩盐这一途,富甲一方;四房没有什么特别,但大伯与四叔一母所出,皆是嫡子,自然扶持着。 而他们三房,爹爹仅是一个知县,还远调外地,常年不在家,家中唯有娘亲、兄长与她,娘亲出生贫寒,不得沈家喜欢,又生下了有缺陷的哥哥,整个三房甚是遭人嫌弃。 如果家中和谐,那自是一切都好的,但沈家其余几房哪一个又是善茬? 事事都要算计、样样都各有心思。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一味的逃避与无所谓,没有用。 三房这般势弱的情况下,应当有人要站出来,将三房撑起,这样,才不会被越欺越狠,才会在今后的大事裁决中有说话的份,沈家……或许也不会落到那个境地了。 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她记得前世祖母也未选出一个,她何不去试试? 陆氏极少听到女儿会主动要求做什么,今儿个听到了,稀罕道:「芷宁想要见祖母?」 沈芷宁点点头。 「既然想见就去吧,」陆氏揉了揉沈芷宁的发,温柔道,「来人,给姑娘梳妆,常嬷嬷,你去姑娘屋里头拿件新衣来,素净点,老夫人吃斋念佛,怕是不喜那些个俏丽的。」 常嬷嬷一听这话,立刻开心地应着:「老奴这就去。」 「嬷嬷,等等!」沈芷宁忙拦下来,「不要拿素净的,越艷丽越好。」 这事儿吧,她门儿清。 别人都觉得祖母信佛,佛门清净,想来她也喜欢素雅的衣物,可祖母自个儿喜欢是没错,不代表她喜欢看小姑娘那般穿。 她也是听祖母身边的许嬷嬷与她说笑时无意间说起来的,那话她还记着呢:「我们老夫人啊,最喜欢长相俊俏的小姑娘了!老觉着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穿什么素衣裳,难道不该穿鲜艷衣裳吗?那看着才人心情愉悦!」 然而祖母性子淡漠,心思旁人猜不透,只有许嬷嬷这样从小跟到大的老嬷嬷才知晓,许嬷嬷也不是个到处乱说的人,以至于一直以来外人都不知祖母的这喜好。 常嬷嬷心里也很是疑惑,难不成真找俏丽的?若是到时被老夫人不喜……常嬷嬷看向陆氏。 陆氏一向是极宠女儿:「听芷宁的,你去拿吧。」 常嬷嬷去拿衣裳,陆氏身边的贴身侍女给沈芷宁梳妆打扮,好了之后,常嬷嬷也拿回衣物回来了。 沈芷宁很快换上。 上身着明霞织成襦,下身一袭藕荷色八幅轻纱裙,轻纱薄翼,以显藕荷色淡雅,纱裙淡雅,更衬得上襦艷灼如火,配以袖边的织金芙蓉纹,璀璨夺目。 屋里似乎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陆氏与常嬷嬷就算看惯了沈芷宁,这时也愣了半晌,更别提屋里其他丫鬟侍女,个个偷偷频频抬头。 沈芷宁在铜镜面前,满意地转了个圈,对陆氏玩笑道:「好看极了吧,娘亲,你都看傻了。」 陆氏回过神来后,笑意已溢出了眼。 她知道自己女儿是极美的,且这份美与她人不同。这世间有风姿绰约之大气,小家碧玉之清丽,还有那千娇百媚之妖娆。 而芷宁的美是明灿如朝阳,万物灵气之所向。 眉不画而黛,黛青似远山天际初雾之沉积,唇不点而红,朱红若春日海棠凝色之精华,而那双眼眸,澄澈灵动之极,合着正眉心的那点极小淡痣,更添生气。 本就盎然,又着这一身明霞襦裙,人哪移得开目光? 待一切准备妥当,未过一会儿,永寿堂来请人了,陆氏带着沈芷宁一道前往。 东方为尊,永寿堂位于沈府东南方。 出了三房的文韵院,绕过听香水榭,经过二房所在的云蕴楼,至永寿堂附近。且还未进院落,沈芷宁就看见了摆在白墙黛瓦下排排极为气派的万寿菊,她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一眼被永寿堂来请人的丫鬟看见了,道:「这菊花是二夫人一早送来的,如今方方初春,哪有什么菊花开啊,偏偏二夫人弄了好些来,一盆便要价值连城呢。」 此话一出,沈芷宁立刻看到自己娘亲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绣了好几月的绣品,面露窘迫,沈芷宁眉眼一弯,挽起陆氏的胳膊笑道:「礼物贵在心意,祖母看到娘亲送的礼也定会高兴的。」 陆氏拍了拍沈芷宁的手,脸色舒缓了些。 方才说话的丫鬟听到沈芷宁的这句话,不由撇了撇嘴,鄙夷的神色一闪而过。 说什么礼物贵在心意,不就是送不起贵重礼物呗,送个破刺绣,也不嫌寒碜,许嬷嬷也真是的,派自己来请三房,这三夫人什么本事也没有,还生了个傻子和哑巴,给沈家丢尽了脸面,她这过来办差事也没得到个什么好处,去请二房的好歹也能在二夫人面前露个脸呢。 真是晦气! 带人即将要进院落,那丫鬟不知被从哪儿伸出来的东西绊了一跤,一下抬头怒气沖沖地看向绊她的人——原是沈芷宁的贴身丫鬟云珠。 刚要破口大骂,就听见沈芷宁笑了,声音清脆道:「小心点啊,这可是价值连城的万寿菊,把你卖个十次都赔不起。」 第7页 说罢,沈芷宁与陆氏等人进了院落。 方进院落,沈芷宁就看见四房的四夫人,也便是她的四叔母郭氏和其女儿沈绣莹与许嬷嬷谈笑着。 郭氏与沈绣莹皆穿得较为素净,沈绣莹平日里是一派扶风弱柳状,纤纤细腰繫着一花结襻带,更显娇弱与风姿。 郭氏转身,看清是谁来了后,帕子掩面,似笑非笑:「今儿个真是稀奇,三嫂竟也出门了,咦?这是何人?」 她的目光落在沈芷宁身上。 「四夫人莫不是在说玩笑话,连我们五小姐都认不出来了吗?」常嬷嬷回道。 「她怎么会是那傻……」郭氏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傻子』一词,好在有所收敛,将后面的字吞了进去,而沈绣莹面色变了不少,但很快收了回来,上前柔声道:「许久不见五姐,五姐大变样了,以后五姐也要多出来走走,多和姊妹们一块儿,也好增进感情。」 说着,沈绣莹便要挽上沈芷宁。 沈芷宁任由她挽着,轻笑着看了她一眼。 沈绣莹此人,很是会伪装,比起二房明面上的羞辱,她则更像是暗草里的毒蛇,时不时趁你不注意咬上一口,让你许久都缓不过劲来。 但前世她的存在感太过薄弱,更没有与沈绣莹争什么东西,人家都懒得搭理,二人甚至一年都说不上几句话,她就算看出了沈绣莹这个性格,以自己的脾性也觉着无所谓,反正她也不会舞到自己面前。 沈绣莹被这一眼看得有点不舒服,总觉得这傻子与以前不太一样了,可再一看,心中嗤笑,到底还是个傻子,明知道祖母吃斋念佛,定喜欢素净的衣裳,竟还穿得这么鲜艷过来,再好看也不得祖母欢心。 这三房真的是一摊烂泥,怪不得一直出不了头。 而许嬷嬷见到了沈芷宁时,眼睛明显一亮,还打量了沈芷宁好几眼,最后道:「夫人小姐们进屋吧,大夫人二夫人已经到了,老夫人也在等着呢。」 众人随着许嬷嬷进屋,还未进屋,就听见了二夫人庄氏的说笑声,笑声引起了哄堂大笑,里头颇为热闹。 郭氏与沈绣莹对视一眼,先一步陆氏与沈芷宁进了屋。 这边屋内的庄氏刚说完一件趣事,引得屋里婆子丫鬟笑了一大片,连她那个假正经的大嫂都笑了一下,而坐在上面的老夫人却是面色淡漠,喝了口茶,什么话都未说。 庄氏当下觉得,这老太婆不是个好应付的角色。 这般想着,就听见许嬷嬷说三房四房的人来了,庄氏眉头微微一皱,蒋嬷嬷怎么办的事?不是说三房今日不来了吗? 庄氏隐下不快,看着一行人进屋,目光一下被跟在陆氏身后的姑娘吸引住了,她走进来的那一刻,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而所有的光华皆在她身上。 庄氏无心注意三房的行礼,只等着这女子向老夫人请安,待她开口,声音宛若黄鹂出谷:「孙女芷宁向祖母请安,愿祖母福寿安康。」 这竟是三房的那傻子?! 不仅庄氏,在场所有人,除了沈老夫人,皆是大吃一惊。 沈芷宁抬眼,就见整屋人都在看着自己。 这屋内,祖母右下是大房的大伯母徐氏,面容端庄严肃,很是庄严,左下是二伯母庄氏,一身的珠光宝气,一派贵气,在庄氏之下是其女,也就是沈府的六小姐沈玉蓉,同是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裙,二人衣裳虽贵重却也是素净非常,想来花了不少心思。 而上堂的祖母,身着一袭墨绿素缎制衣,头簪一只素银钗,手戴一串木佛珠,如此简单,哪像是世家的老夫人,倒像是一些普通人家做粗活的老妇人,但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却让人不可小觑,轻轻一眼扫过来,便让人心生敬畏。 她的面容极其淡漠,眼神更是冷淡,没有一点情绪波动,仅是对沈芷宁道:「坐吧。」 要不是沈芷宁之前注意到了许嬷嬷对她颇为满意的反应,她此时指不定也会内心忐忑,不过现在,她放下心地坐在了娘亲身边。 「三弟妹,」沈芷宁方落座,就听到大伯母徐氏点了自己的娘亲,「芷宁年纪小,还不懂事,但你这个岁数了,怎么还一点规矩都不懂?」 徐氏主中馈主了数年,威严不经意透露,仅是一句简单的责问被她一问出来就像是犯了大错一般。 陆氏慌张地攥紧帕子,紧张开口:「我愚笨,不知哪里做错了,请大嫂指教,我以后定改正。」 「谁犯了错事不改正?可嘴上说改正,下次接着犯,有什么意义呢?再说了,」庄氏嘲讽的视线在陆氏与沈芷宁身上转了一圈,缓声道,「这什么场合配什么衣服,这哪个大户人家不是从小便教着?不过啊,三弟妹到底不是大户出身,不懂什么规矩,大嫂你也别责怪了。」 陆氏被说得满脸通红,帕子都被自己攥得快破了。 第4章 反击 沈芷宁在旁,心疼与愤怒杂糅。 …… 沈芷宁在旁,心疼与愤怒杂糅。 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数的婆子丫鬟面前,祖母也还在这里,她们都这么毫无忌惮羞辱娘亲,那么平时会如何? 可她前世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些呢!竟让娘亲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她真是个蠢货,世界上最蠢的人就是她了! 「二伯母慎言,」沈芷宁抚向陆氏,陆氏目露惊讶,沈芷宁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继而朝向庄氏的方向道,「当今圣上出生之时,被奸人所害,从小便不在宫内生活,吃了不少苦头,二伯母说的什么世家什么大户,圣上从小也不是生活于此,二伯母这是在影射圣上不识规矩吗?」 第8页 「你血口喷人!少诬陷我娘,我娘才没有这个意思!」沈玉蓉脾性暴躁,嚯得一下站起身子来,怒道。 而庄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傻子竟出口驳她,回过神后背后一凉,要是这傻子的话传出去了,可不是什么小事! 如此想来,怒气更深,道:「我可未说这样的话!好你们母女俩,没有规矩,还倒打一耙了!」 「大伯母二伯母口口声声说我们不懂规矩,芷宁当真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规矩?难不成是今日见祖母,必得与在座所有人穿得那般素净吗?」 徐氏严厉地眼神扫过沈芷宁:「当真是不知所谓,错了规矩还不敬长辈,待之后你随我至祠堂,我必请一顿家法,免得以后出去丢尽我们沈家的脸!」 「行了。」沈老夫人缓缓开口。 声音不响,却足够威慑,在座所有人皆鸦雀无声。 沈老夫人目光一一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徐氏身上:「规矩是要有,但不是繁琐冗长的规矩。小姑娘爱穿什么便穿什么,莫沾了世间俗气,泯灭了天性。」 这话说的极其直白,还是冲着徐氏说的,一点都没给徐氏留面子。 徐氏听了,面色明显一僵。 在家中主中馈多年,早就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哪有人敢这么对她说话? 可面前这位她不能得罪,于是很快恢復了常态,道:「母亲说的是,儿媳记下了。」 沈老夫人说完这话,又看向庄氏:「以后那些个话,也不要再说了。」 庄氏忙道:「是是是,儿媳嘴贱,以后定不说了。」 沈老夫人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但多看了一眼沈芷宁,不过也仅一眼。过了一会儿,许嬷嬷带着几个端着托盘的丫鬟上来,笑着道:「奉老夫人的命,老奴去拿了些小物件来。」说完摆了摆手,托盘一一被端到几个小辈面前。 「老夫人一直住在法华山,未见过几位姑娘,早些时候,我们老夫人还同老奴说着,这见面礼肯定是要备下的。但咱们一直在山上,也不知道如今流行个什么,想着翡翠定不会过时的,就备下了几个翡翠手镯,姑娘们看看喜不喜欢。」 庄氏一眼就瞧见了托盘内的翡翠手镯,她见惯了好货,可就算如此,见到的第一眼不免心中感嘆,好成色。 晶莹玉润,且那股碧绿很是澄澈,仿佛将吴州城外玥江两岸的绿色融进江水,美得让人心动万分。 这一个手镯恐怕都有价无市,这老夫人竟备下了四个,不愧是齐氏出身。 这选人,玉蓉定要被选上。 庄氏眼珠子一转,哎呀了一声:「母亲也真是的,应当是她们孝敬您才是,母亲怎么还备下了见面礼。再说了,祖母赏的东西,她们做小辈的哪有不喜欢的?快,玉蓉,去给祖母磕个头,多谢祖母。」 沈玉蓉听了,立刻上前就要给沈老夫人磕头,被许嬷嬷拦了下来:「哪需磕头,快些起来吧,六小姐。」 沈玉蓉又道:「玉蓉多谢祖母,早些时候听到祖母回来,玉蓉就一直盼着日子呢,千挑万选,也为祖母准备了礼物,就当是孙女的心意了。」 此话一出,徐氏与郭氏等人的面色一变。 庄氏养的好女儿,当真是有一套。 沈玉蓉的话说完,就有丫鬟小心翼翼拿上了一座白玉观音,其色泽圆润,雕刻精美,一看便知是好物。 徐氏扫了一眼,合盖着茶盖,缓缓喝了一口:「看来玉蓉这平日的月钱不少啊,竟能备得起这等成色的白玉观音。」 笑话,月钱再多也买不起这观音,想想就知道是庄氏自己买了,怕老夫人不肯收,就借自己女儿的口送出去。 「可不是,玉蓉这边我是会多贴点,她有孝心,就算月钱多,这观音也是攒了许久才买下的,」庄氏道,「哎?大嫂,今儿个嘉婉怎么没来啊?」 沈芷宁听到了沈嘉婉的名字,脑海里就浮现了她的身影。 这沈嘉婉就是大房的嫡女,是江南极具盛名的大家闺秀,更是才华横溢,三岁识字,六岁成诗,再大些便是众多诗会的常客,称之一声风华绝代也不为过,以至于后来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大房灭了门,她还被人保下进了侯府做了妾室。 「今儿嘉婉参加诗会去了,晚间回来就过来给母亲请安。」徐氏道。 「哎哟,这什么时候不好参加啊,母亲方回来,应要先来给母亲请安才是。」庄氏回。 接下来便是大房与二房的一来二往,沈芷宁嫌着无趣,自个儿吃起一旁桌案的点心,这点心甜而不腻,很是爽口,她又拿起了一块想让娘亲尝一尝,刚递到一半,就听到了祖母在对徐氏说书塾的事。 「……前院不能马虎,后院也得上心。虽说书塾在西园,但西园与沈府仅是一墙之隔。今年与往年不同,要时时留意,事事上心,万不可出了差错。」 「儿媳明白。」 「怎么了?」这边,陆氏见沈芷宁的手顿在空中,人在发愣,便轻声问。 沈芷宁回过神,笑笑,将手中点心递在陆氏手里:「无事,娘亲尝尝。」给完,就想着祖母说的话。 是啊,沈家书塾再过些时日便要开学了。祖母所说今年与往年不同,大概是今年来的人过于尊贵,往年虽有皇亲国戚,但并非直系,今年可是三皇子来进学,其余还有安阳侯府的世子等人。 第9页 以及……未来首辅秦北霄。 想到此人,沈芷宁就仿佛感受到他那坚硬且锐利的指尖划过自己脸颊的冰冷触感,一阵颤慄。 她赶紧不去想了,反正之后她若注意,定会见着他的。 再坐了一会儿,众人都要回去了,沈芷宁也跟着陆氏身后,准备回自己的院子,然而这时许嬷嬷上前道:「五小姐可有什么要紧事?若是没有的话,要不留下来帮老夫人抄一抄佛经,晚饭也在永寿堂用饭罢。」 沈芷宁一听这话,眉眼一弯,道:「好。」 这一幕自然落入了其他几房的眼里。 徐氏皱了皱眉,很快带着人走了,郭氏与沈绣莹的面色一下子也变得很不好看。 庄氏与沈玉蓉走在后头,待没人时,沈玉蓉焦急道:「娘,怎么办,祖母选了那傻子抄佛经,不选我不选四房的人,祖母难道看中那傻子了吗?」 「你别急,事儿还没定数呢。」庄氏点了下沈玉蓉的脑门,「现在不过是选了她去抄佛经,又不是定下人了,还有的磨呢。沈嘉婉是不会去的,那只剩下你们几个了,其他几人成得了什么气候?你放心,娘一定会祖母选中你的,这么好的事难不成让三房占了?他们有那个福气吗?笑话!」 这边,待人全走后,沈老夫人开始问沈芷宁,声音淡淡:「多大了?」 沈芷宁下意识站起来,在旁的许嬷嬷赶紧道:「哎哟,五姑娘,不必站着,好好坐下来罢,站着多累啊。」 沈芷宁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回道:「回祖母的话,我十四了。」 「念过书吗?可在书塾进学?」 「念过,但并未在书塾进学,或许大伙儿都觉着我是个傻子吧,不好进学,所以姊妹们去书塾进学时未让我去,娘亲也不想我出院子。」沈芷宁认真道。 许嬷嬷被逗笑了:「五姑娘当真是个趣人,哪个傻子知道自己是个傻子啊。」 沈老夫人看了沈芷宁一眼,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道:「今日留你下来,是想着让你帮我抄个佛经,许嬷嬷,你带她去吧。」 「五姑娘跟我来,经书在隔间,笔墨纸砚也都有,待会儿要是缺什么,姑娘跟我说就是。」 许嬷嬷领着沈芷宁去了隔间,过一会儿回来,笑容可掬道:「老奴今日一看到这五姑娘啊,心里就想,人选有了!」 沈老夫人本在闭目养神,手微微转着佛珠,一听这话,缓缓睁眼,慢声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要选她到永寿堂,今日不过就是喊她抄个佛经,明日我也可让二房的丫头过来。」 「别人不知道,老夫人还想瞒着老奴吗?今儿您可看了几次五姑娘,而其他几房的姑娘,您最多瞧一眼便不瞧了,再来方才大夫人与二夫人责难三夫人,您可是帮着说了话的,您向来厌倦这些事,要不是瞧上了五姑娘,又哪会开口?」 第5章 偷听 沈老夫人听这话,神情不变地看了…… 沈老夫人听这话,神情不变地看了一眼许嬷嬷,随之面色浮上一层浅淡的笑意,一瞬即逝:「数你多嘴。」 「老奴不过就是把老夫人心中想的说出来了罢了,哪就多嘴了,不过老奴与老夫人的想法是一样的,也觉着五姑娘甚好。」 沈老夫人未说话,转了几圈佛珠后,才淡声道:「是要比其他人好些。这个家里,上面管事的虚伪自私、嚣张跋扈,下面的阿谀奉承,从上至下,各有各的心机,明争暗斗、勾心斗角,根本不在一条心上。」 「许是今日出了意外,本平时不是这样的,不过老奴觉着三房倒还好些,也不至于全都是老夫人说的那样。」 沈老夫人斜看了许嬷嬷一眼,慢声道:「我看你也煳涂。在我的面前尚且如此,平日里恐为更加放肆。三房那陆氏,虽不像其他的,但也懦弱无能的很,好在养的女儿还不错。」 「瞧瞧,又说回五姑娘了,老夫人方才还不承认,我看啊,就是看中五姑娘了。」许嬷嬷道。 「你若再多嘴,我现下便让她回去。」 「好好好,是奴婢多嘴了,多嘴了。」许嬷嬷连忙道,「我去看看五姑娘,不再您这边扰着你,这总行了吧。哎,这盘点心我瞧着方才姑娘爱吃。」 说罢,许嬷嬷拿了盘点心进了隔间,见沈芷宁正挺直着腰背认真抄写佛经,将点心悄悄放至一旁,再蹑手蹑脚出了隔间。 出去后,许嬷嬷向沈老夫人如实禀报:「……写了好一会儿了,那个背一直是笔挺着,一刻都未放松,奴婢也偷偷瞧了几眼写的字,行云流水,看着就舒畅极了。」 之后的两个时辰,沈芷宁都是这般,没有一点放松,从阳光灿烂的午后到红霞满天的黄昏,再至天色微微暗沉。 她的眼睛看那密密麻麻的佛经已看得发酸发涩,手也僵硬无比,动一下都有酸麻的感觉蔓延整条胳膊,但她未停,继续一笔一划地写着。 直到一个丫鬟端着茶水点心进来:「五小姐,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罢,晚饭许要晚些了。」 沈芷宁听了这话,放下了笔,放下笔的那一刻,整个手都麻了,她不得不揉捏着手,一边揉一边问:「是祖母在忙吗?」 「是大老爷来请安了,正同老夫人说着话呢。」 大伯来了,重生一世,接下来又要面对这个让沈家走向灭亡的人,沈芷宁内心复杂至极,也无心吃点心垫肚子,味同嚼蜡塞了一块后,起身走出隔间,给那丫鬟比了个『嘘』的手势。 第10页 继而小心翼翼走到了隔间外,借着屏风遮挡看了几眼。 祖母高坐上堂,右下便是大伯父沈渊玄,身着官府,颇为威风,不过这个时辰,大伯父应当是下了衙门便急匆匆赶过来请安了。 他们二人正在说着什么,沈芷宁离得太远,听不清,只好稍微走上前一点,站在一红柱旁,隐约听见了些。 「……母亲说的话,儿子谨记。不过,今年来书塾之人确实尊贵,儿子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是那安阳侯府的世子,这世子倒还好,早些年安阳侯府与我夫人徐氏的母家沾点亲,也能稍微说上点话,主要是那三皇子,他乃贵妃之子,在众多皇子中还颇为受宠,听说性子乖张随意,儿子、儿子就怕伺候不好他。」 「何须你伺候?又何须其他人伺候?」祖母声音冷淡,「他此次来吴州,定是有圣上的首肯,京城官学私学何其之多,何必大老远赶来吴州?一来无非是让他有个清净的地方读书,而不是混迹在京都纨绔子弟中惹事,二来书塾有李先生坐镇,圣上到底听过先生的名号,心底也放心些。你把事儿做到位了,谁会怪到你头上?又何谈伺候?」 「母亲说的是,儿子倒未想到这一面上。不过书塾之前应着李先生的要求,除去本族子弟和那些个身份尊贵的名额,剩下的名额按入学试的排名招入书塾,有些是寒门子弟,都是要住西园的学舍的,那三皇子身份如此,这入住学舍怕是会被其他人惊扰,儿子打算另闢一院子给他住下,这也算是到位了……」 「朽木不可雕也。」话还未说话,祖母就打断了,很是严厉:「煳涂!我说的到位是你口中的到位吗?」 大伯父也明显吓了一跳,被祖母当众训斥,脸涨得微红,却也不得不起身鞠躬道:「求母亲指点。」 祖母语气冷淡:「沈家书塾是因为有李先生才有今天之盛名,你所行所做之事要与先生一致。你要一视同仁,富贵者不献媚,贫寒者不轻贱,三皇子来了,就同住在学舍里,学一样学,住一样住,众学子无异,若是圣上来了,看到这样也不会多说一句,这样才是更为放心,这才叫到位。」 大伯父显然极不认同,还想要多说几句,被祖母一个眼风扫过去,也便不说了。 此事说完后,大伯父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方才下人来报,说是秦家已经把人送来了。」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似乎凝滞了一般。 沈芷宁则是身子一僵,脑海里只出现一个名字,但她不能确定,走得更近些,想听得更仔细。 她好像听到了祖母的微微嘆气声,许久后才听到祖母道:「人呢,送到哪儿了?」 「人在明瑟馆,下人说伤得很重,就算救恐怕也很难救回来。」 「怎么受伤的?」 「儿子不知,只知道送来便已经伤了。」 祖母冷笑:「好一群薄情寡义的宗亲。秦擎刚死,就这样对他的独子,虽说那秦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殃及不到子孙,这秦氏宗族里好些都还是这秦北霄的叔叔伯伯,何至于此。既然已经受伤,那必要先治好他的伤再出行,如今伤不治,先送来沈府,京都到吴州可不近,这般舟车劳顿岂不就是在要他的命。」 「儿子同母亲一样的想法,这秦家行事也过于不仁道。不过或许怪不得他们,几年前靖国与明国在交战时,秦擎身为大将军嚣张跋扈,犯下了不少错事,被人揭发落了罪,之后明靖两国和好,签下潭下之盟,这现在明靖两国正打算互通往来,秦家父子俩当年屠了明国几座城池,是两国和好的一块心病啊,如今秦擎已死,那秦北霄还在,我们沈府若留着他,岂不是自找麻烦?」 「当初定是你被人吹捧了几句便忘乎所以应了下来,这事应了又哪是轻易推的了的?如今将人还回去,秦氏好歹也是京都几大世家门阀之一,还是武将出身,你当他们是吃素的吗?」 「都怪儿子,是儿子的错,儿子那也是喝醉了酒才说的话啊。」 「罢了,你现在就请个好郎中好好给他瞧瞧,之后就让他去书塾上课吧,也好磨磨他的性子。」 大伯一一答应,之后再与祖母聊了几句便走了。 沈芷宁则愣在原地,大伯父与祖母说的竟然真的是秦北霄,秦北霄原来这么早就来沈府了。 遭自己亲族嫌弃的罪臣之子,甚至生死未卜。 但在以后,他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那个高骑马上、冷漠至极的首辅大人,那睥睨的目光似乎还居高临下得落在她身上。 世事无常啊,沈芷宁不禁感嘆。 而她见过那样贵不可言的秦北霄,众人簇拥、连杜砚那等人中翘楚都甘心听命于他,似乎无法想像这位首辅大人落魄之时到底是怎样的,偏生当下又同在沈府。 奇妙又怪异,纠结又好奇。 带着这样的心情,沈芷宁在永寿堂用完了饭,魂不守舍地回了文韵院,刚回主屋,陆氏正在与常嬷嬷说着话,一见着她便眼睛一亮:「芷宁回来啦。」 「用过饭了吧?」陆氏拉过沈芷宁的手,柔声道,「祖母有说什么吗?」 「祖母就让我抄了佛经,说以后每日都得过去抄经,其他的话倒也没了。」 「哎哟哟,这抄经多累啊,抄个几次便罢了,怎的还要每日过去。」常嬷嬷在旁道。 第11页 「不是这么说的,这是好事,二房四房都想去呢,没想到老夫人却留了我们芷宁,」陆氏说着,又看了眼沈芷宁,发现她心不在焉,道:「是不是今儿抄经累了?瞧你这人恍惚的。」 倒不是抄经累的,但真正的理由沈芷宁也不知如何去说,只好讪讪笑了:「是累了,那娘亲,我先回屋休息了。」 说罢,便起身出屋,云珠连忙跟上沈芷宁。 沈芷宁往自己的屋子方向走了几步,至转角处,顿了顿,又立马调转往院门的方向。 「小姐!你走错……」云珠在后面喊,被沈芷宁迅速转身一个『嘘』止住了。 沈芷宁出了院门,迎面就是荷花水池,此时天微暗,水池上也像是浮着一层薄雾,她快步绕过荷花池,走上樵风径,踏洞门,穿竹林,便到了明瑟馆门口。 她就算撑着胆子站在明瑟馆木门前,也不太敢踏进去,来迴转悠了几圈,揪掉了几分秀髮后又深吸、长唿了一口气。 就偷偷看一眼秦北霄,看完一眼就走,对,就是这样。 第6章 秦北霄 沈芷宁上前推开明瑟馆紧闭的木…… 沈芷宁上前推开明瑟馆紧闭的木门,木门的铜门环早已生锈,门推开了,她的手上也都沾满了铁锈与灰尘。 她先踏进了门。 天色逐渐昏暗,明瑟馆无论是廊檐下还是门前,都未点一盏灯,远远看过去就是一团黑暗,黑暗中隐隐约约有着屋子的轮廓,没有一点人气,格外恐怖阴森。 好奇怪。 祖母不是叮嘱大伯父让大夫过来救治秦北霄了吗?难不成这么快医治好了人就走光了?连个跑腿递水的丫鬟僕从都没有? 不对不对。 这儿根本不像是刚来过人的样子,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难道大伯父根本没请大夫来?! 沈芷宁意识到这一点,眼皮一跳,飞快地跑上廊檐,后头好不容易跟上来的云珠被沈芷宁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急道:「小姐……小姐!这儿都许久没住人了!我们回去吧!」 沈芷宁未管背后云珠的叫唤,顺着廊檐一间一间屋子跑过去。 这间没有人。 这间也是。 在哪儿? 沈芷宁突然停了,目光落在不远处有隐约烛火跳动的屋子,她顿了顿脚步,立刻冲上前,一把推开了屋门。 一进屋子,阵阵血腥味便扑鼻而来,这浓烈的血腥味中还夹杂着老旧屋子的霉味与臭味。 微弱的烛火在跳动,灰暗的烛影映于斑驳的白墙上放大摇曳,沈芷宁飞快掠过时,带着一阵风使得烛火快要熄灭,屋中一阵亮一阵暗。 她在明暗交错中拨开纱帘,隐约看见内屋围子床上躺着一男子,她渐渐走近,待看清时,被眼前的惨状吓得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少年宛若死人般躺在床上。 身上的衣物褴褛,每一破口处都是一道深见白骨的伤痕,旧的血液已干涸,凝固在伤口处,新的血珠又丝丝冒出来,流在脏污的衣物上。 额头上有磕破的伤口,整张脸被流下的红色血液与黑色污渍遮盖,但能看清嘴唇苍白皲裂,无一点血色。 视线从上至下,定格在他垂落于床榻的右手,那是只恐怖至极的右手,像是在滚烫的热油中捞出来似的,肉色模煳,还有数个大小不一的水泡。 沈芷宁看得身子发凉,僵在原地。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伤成这样,仿佛就像是从高处摔下的瓷娃娃,四分五裂般,而这个人竟然会是秦北霄,将来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 这个时候的秦北霄很落魄,这点她是有猜想过的,但亲眼见到了,才意识到自己想像中的落魄与他经歷过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太惨了,大伯父之前说伤得很重,这哪是伤得很重,这是命都要没了! 沈芷宁快步上前,伸手敛袖探了探秦北霄的鼻息,微弱且断断续续。 还好,还活着。 可惜她不是大夫,这一身伤她实在是无能为力,必须得请个大夫来给秦北霄瞧瞧。 「小姐……要不,奴婢去把孙大夫请过来?」云珠在旁轻声道,她显然也被秦北霄的惨状吓到了,说的时候都不敢往床榻上看。 沈芷宁立马摇头:「孙大夫不行,他是府上的大夫,回头都不用大伯母问,他自个儿就说出来了,那时候事情就大了,孙大夫请不得,得请外面的大夫。」 她当机立断:「去请林广白。」林广白是吴州城里的名医,但脾气很古怪,沈芷宁怕云珠请不来,便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云珠面露难色:「这样说,林大夫真的会来吗?」 「你就这样说,快去快去,记得从后门走。」沈芷宁道。 待云珠跑走后,沈芷宁开始找铜盆打水。 打好水后,从袖中抽出自己的帕子,沾点水想给秦北霄稍稍擦拭,而她的手停在空中——这竟无从下手! 她看着他那残破不堪的身躯,找不到一处地方是自己敢轻易触碰的,唯恐碰了,伤势更为严重。 「你也太惨了些。」沈芷宁嘀咕道。 眼下,也只能轻轻擦拭他的面庞,将血迹与污垢一点点擦拭干净,她也能稍微看清秦北霄的面容。 确实是他,是少年时期的他。 五官依旧凌厉非常,宛若一把刚出鞘的刀,锐利得让人心颤,而这时的他相比于前世她见到的,少了几分位高权重的压迫与侵略,多了几分破碎感。 第12页 「杜砚和你手底下那群人恐怕怎么都想不到你有过这样的时候。」沈芷宁又小声嘀咕着,边嘀咕着边将帕子放入铜盆中再次拧净了一遍,这个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铜盆里的水已经非常浑浊了。 沈芷宁再去换了盆谁,再拿帕子擦拭他的额头,从上至下,拂至眉骨时,手碰着了秦北霄的眼睛。 她的手停了,澄澈的眼神盯着他紧闭的眼睛盯了好一会儿。 前世她见到的秦北霄,那双眼睛极具侵略性,让人不敢直视,也可以说倨傲,似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不知道少年时期的他是否也是这样。 这时,一道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屋外由远至近传来:「一个死人还要看什么大夫!铺子都关了还硬要把老夫拽过来!」 话音刚落,屋门被打开了,一个胖乎乎的老头背着药箱气鼓鼓地冲进来:「人呢!」 沈芷宁立马起身冲出去:「林大夫!这儿!」说着,就扯着林广白的袖子进内屋,林广白被扯得大喊:「扯什么袖子,老夫自己会走,你们这主僕俩一个样!」 进了内屋,林广白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秦北霄,没再说话,面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药箱还没来得及放下就上前把了脉,把了一会儿,面色很是复杂:「竟真的没死,这小子好强的韧劲,这么重的伤人应该早没了,方才那丫头跟老夫说的时候还以为你们在耍弄老夫。」 「那还有救吗?」沈芷宁着急问。 林广白捋了捋自个儿的白鬍子,扫了沈芷宁一眼,回道:「算有吧。」 沈芷宁眉开眼笑:「太好了!」 「你别高兴的太早,回头要是没救回来……」 「呸呸呸,一定能救回来,林大夫你好好将他救回来,方才我让云珠给你带的话一定不会食言的!」沈芷宁连忙说,说完后也不留在内屋打扰林广白医治,像一阵风出了内屋。 「这沈家的丫头……」 林广白将目光投回床上的秦北霄,说来他自幼行医,如今也大半辈子了,第一次见受此重伤都还不死的人,足见这少年意志之强,既然命不该绝,何不帮他一把! 沈芷宁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撑着下巴等着,云珠在她旁边,忍不住问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小姐,这里头的人到底是谁啊,你为何要救他?」 是谁? 沈芷宁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回答:「算是恩人。」 云珠不知道自家小姐什么时候还有个恩人了,但小姐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也便不再问了。 等了许久,才等到屋门大开,林广白顶着疲惫的面容出来,沈芷宁连忙站起来,快走到他面前:「林大夫,怎么样了?」 「接下来好好调养一段日子,应该无大碍了,对了,他的右手除了烫伤,筋骨是尽断的,这只右手也算是半废了,叮嘱他啊,以后右手莫拎重物,不然伤情会愈来愈严重。」林广白见沈芷宁就要进屋门,道,「哎,你先别进去,老夫还有事与你说。」 沈芷宁乖乖站住了,看着林广白从药箱里翻出好几瓶瓷瓶和几张方子,翻出来后,一边指着一边说:「你记住了,这瓶是给那小子每日敷身上的伤口,这瓶是敷他手上的烫伤,这瓶要涂在他的右手腕处,其余的这两张方子是要抓药煎给他喝,什么时候喝怎么喝等下老夫再写个方子给你。」 「多谢林大夫!」沈芷宁笑着接过了林广白递过来的几张方子,又问,「林大夫,这么些我得给你多少银子啊?」 林广白捋了捋鬍子,回道:「去零凑个整,一千五百两。」 沈芷宁的笑容一下子僵了:「什么?一千五百两?!林大夫,你莫不是在抢钱吧!」 「什么抢钱!光给那小子吊命的那支人参就得值多少银子了!」林广白横眉竖眼,「要不是你这丫头说给我抄录医书,我今个儿还不来了。」 「好好好,林大夫,只是,能不能再便宜些?」 一千五百两啊,沈芷宁都要被这个数给吓死了,前世这个数可供她们一家生活多久了,虽说现在硬要凑一凑也是能拿得出来的,可一想到这么一大笔钱就要出去了,她的心仿佛有人在拿刀割着。 林广白坚决摇头:「就这个数。」 沈芷宁深吸了一口气,罢了罢了,给就给吧,她上辈子欠秦北霄的,慢慢还吧。 「行,那过几日我凑好让云珠给你送过来。」 「好,」林广白背起药箱,最后临走前又来了句:「别忘了答应老夫的医书,记得到时候和银子一道送过来。」 沈芷宁立刻默念。 她欠秦北霄的,她欠秦北霄的,她欠秦北霄的呜呜呜。 林广白背着药箱走了,沈芷宁回屋子再看了一眼秦北霄。 他身上的伤口林广白都已经包扎好了,手上与额头上也都涂了药,相比于之前,倒像是破碎的陶瓷被人一一拼回,但裂缝依然在。 沈芷宁嘆了口气,虽比之前好了许多,但比之他以后的风光,眼下也算是狼狈至极了吧。 「云珠,你把药瓶和药方收一下,林大夫说要一日三碗灌下去,那现在也没处去抓药了,等明日天一亮我们再去抓药。」 沈芷宁说完,转身出了内屋,即将跨过门槛时,她神使鬼差回头看向内屋,隔着那薄翼的纱帘,看向躺在床上的秦北霄。 第13页 不知看了多久,直到云珠拉了拉她的袖子,沈芷宁回过神笑了笑:「哎呀,想事情想傻了,快走,要是被娘亲发现不在屋子里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你可别说漏嘴啊云珠!」 说罢,沈芷宁拉着云珠偷偷熘回了文韵院,就当一切都未发生过。 第7章 倒药 到了次日,天还未亮,沈芷宁一个…… 到了次日,天还未亮,沈芷宁一个轱辘起身,穿衣洗漱后就赶着去了沈府的药房抓药,抓完药后让云珠去煎药,煎好给秦北霄送去,自个儿再陪娘亲用早饭,这是惯例。 到了陆氏的屋子,沈芷宁没吃几口便要走了,陆氏没来得及喊她回来,看着风一样的背影嘆了口气:「也不知道去干什么这么急。」 「能去干什么?咱们五姑娘无非是往藏书阁跑,」常嬷嬷在旁道,又压低了声说:「要老奴说啊,以咱们姑娘的天赋要是去书院,指不定能压过大房的那位……」 陆氏摇了摇头:「以后这话莫说,万事都抵不过她自个儿开心,她不愿去,我也不想她去遭人嘲笑,他们更不会让一个傻子去书院丢人现眼。」 这边,沈芷宁来到了明瑟馆。 白日的明瑟馆少了几分阴森昏暗,多了几分古调苍韵,石阶边缘爬有青苔,院中大槐树偶尔飘下来的绿叶落在白石道上。 微风阵阵,吹起她的云碧衣袂,吹响远处廊檐下的风铃。 『叮铃叮铃』 沈芷宁一下看往风铃的方向,而看到风铃下的秦北霄时,她本抬步的脚突然顿住了,也停在了原地。 他穿着褴褛的衣衫漠然地微靠着廊柱,廊下的阴影隐隐约约遮盖着他的面孔,却遮不住他五官那极致的凌厉。 他那只未受伤的左手,骨节分明,端着一白色瓷碗,而那白色瓷碗明显是倾泻的,里头的药一一倒在了脏污的地上。 沈芷宁看此场景,瞪大眼睛,立刻跑上前。 「你疯啦!」她倾身想夺过秦北霄手中的碗,让他别倒了。 秦北霄的手马上避开,沈芷宁扑了个空,反而直直地撞到了他的胸膛。 「好痛啊。」沈芷宁则捂着鼻子不停地揉着,这也太硬了,像块石头似的! 秦北霄冷漠的目光落在撞到他面前的沈芷宁身上,不过一眼,他就退了几步,害得沈芷宁差点踉跄摔倒地。 「你不要再倒了!」沈芷宁喊着,还是追上前,想将药碗拿回来。 哪料她一下抢翻了药碗,剩下的那些滚烫的药洒在了秦北霄的衣裳,手臂,还有他那已被烫伤的右手上。 那只右手已是百孔千疮,这药又是滚烫,一下洒上去,可想知道有多痛。 但秦北霄没有任何反应,扫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面色冷淡,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沈芷宁一愣,连忙追了上去:「对不起,你的手……」 他停下脚步,负手转身,那双狭长的眼眸微抬,漠色尽显:「知道愧疚还留在这里碍眼,还不快滚。」 …… ? 这个人什么脾气? 那日东门大街她听秦北霄对程琨说的话就知道此人毒舌的很,却没想到原来他性格差成这样!这说的是什么话? 沈芷宁忍住气,深唿吸。 算了算了,自己救的自己救的自己救的,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平復下心情后,沈芷宁对秦北霄道:「我会走的,用不着你催我。只是方才你倒的是我给你的药,这药你得喝,而不是倒了它,喝了它你才会好起来。」 「你算何人?给的药我就得喝?」秦北霄刀一样的眼神落到沈芷宁身上。 …… 嘴里能有句好话吗? 好歹她也是他名义上的救命恩人,对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吗!啊? 沈芷宁嘀咕了一句:「好心当作驴肝肺。」 说完这话,见秦北霄眼神又扫过来,她立马笑着道:「我没有恶意,只是发现你伤成那样,就找大夫配了药,你要是不相信我,我也可以当场喝给你看,药得喝的,不喝你的身子就好不了了。」 「谁说好不了?」 秦北霄刚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头一阵晕,不得不扶了扶桌案。 「你看!我说对了吧!你看你就得喝药,还把药倒了……」 沈芷宁一边说一边跑过来扶住秦北霄,秦北霄不喜这种触碰,想推开,然而还未用力,人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秦北霄逐渐清醒了过来,撑开沉重的眼皮,隐约见那女子坐在他的床头,手中端着那白瓷碗,一边用勺子舀着一边吹着。 除此之外,远处桌案上还放着一小火炉,冒着热腾腾的气,传来阵阵米香。 沈芷宁吹凉着药,还未吹几口就感觉秦北霄撑着身子坐起来了,面色依旧苍白至极。 她喜道:「你醒了就好。」又将药递到秦北霄嘴边:「快将药喝了吧。」 秦北霄那双眼眸依然淡漠,眼神轻飘飘落到沈芷宁身上,什么话都未说,但显然是不肯喝的样子。 沈芷宁感受过这眼神,虽然没有那日在东门大街上那般让人惧怕,眼下却也不是那么舒服。 这个人怎么这么难搞? 说来她也见过许多人了,可第一次见到脾气性格这般差的人,就算那日他把她的眼泪擦了,说的话也是极为不好听,想到这儿,那堆银票又浮入脑海,以及,负担与压力卸下的那一刻,绝望中还有一丝希望的喜极而泣。 第14页 「如若你不肯信我,我也可以喝给你看,只是这药你得喝。」沈芷宁这会儿认真道,说着,舀起一勺就要喝下。 他的左手压住了她的右手,冰冷硬朗,阻了她喝药,他便松开了,继而冷声道:「无所谓信不信你,你到底是何人?」 「这里是沈府,我是沈家的女儿,排行第五,叫沈芷宁,」沈芷宁觉得目前得消除秦北霄对她的不信任,于是继续道,「我是昨日在祖母屋里听到说是明瑟馆有人住进来了,我自个儿调皮,就跑过来瞧瞧,倒没想到看到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便请大夫来了。」 秦北霄眼眸微抬:「你跑来明瑟馆正常,但这房间偏僻,你未过来转转便走,反而硬是找到了这个房间,你请来大夫也正常,但大清早跑来硬要我喝药,洒了一碗又来一碗,这番执着可不是对一个陌生人的态度。」 「你有目的。」 沈芷宁眼皮狠狠一跳,再抬眼看他,他那狭长的眼眸极具侵略性,压迫得她心跳都因紧张而加快。 秦北霄此人,现在就算还是少年,也是极不好对付。 沈芷宁歪头,假装流露一丝懵懂,「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就是过来看了几眼,娘亲和我说过不能见死不救,便请大夫来救了你,这药也是大夫叮嘱要吃的,要悉听医嘱啊。」 她现在最好的伪装就是如今自己这豆蔻年纪,想来秦北霄极为心思缜密,应该不会想到重生这荒诞之事吧…… 「看来这世上真有人还存有这无谓的善心,可笑,」秦北霄眉毛微挑,眉梢沁着几分讥讽冷笑,「不过,沈五姑娘,我既不会感激你救了我,反而如若我今后得势,第一个杀得就是见过我现下境况的人。」 …… 是的,他确实不会想到重生这荒诞之事,但他性格恶劣极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没有必要跟他客气什么了,今天这药,他不喝也得喝! 沈芷宁放下药碗,起身立刻找了一根绳子来。 秦北霄本来还不知道沈芷宁要搞什么鬼,而看她拿了绳子来,心里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紧接着看绳子甩至床上,她一只手拿着一端,就要往他的左右手招唿。 秦北霄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面若冰霜,想立即下床,未料到被沈芷宁堵了。 沈芷宁笑嘻嘻道:「你别想逃啊。」 说罢,沈芷宁特地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将秦北霄的双手各自绑在架子床上。 秦北霄先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用力想挣脱绳子,发现无用,整张脸沉了下来,咬牙切齿:「你胆子是真大。」 被秦北霄这样的口气威胁,沈芷宁心底还是有一点惧怕的,怂怂地缩了缩脑袋,继而又大着胆子道:「是你先不乖,我才出此下策的。」 此话说完,沈芷宁将药碗端起,递到秦北霄嘴边。 秦北霄偏头,眼神愤怒:「拿走。」 沈芷宁不拿走,甚至上了床,就在秦北霄的一侧,故意说道:「你好像很讨厌和我的触碰,你要真不喝,我就先喝然后餵你。」 「不知廉耻。」秦北霄的话从齿缝中一一挤出来。 沈芷宁笑了,笑声清脆,笑完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好苦。 忍着苦意,沈芷宁渐渐凑近秦北霄,她的动作很慢,就想等秦北霄反悔。 秦北霄被绑住的拳头紧握,胸口堆积的是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愤怒,他想发作,若他现在未受伤,他定要扭断这个女人的脖子。 想到此处,秦北霄的目光移到她的脖颈处,纤细嫩白,就如刚烧出来的白瓷,赏心悦目,从下颚至此,线条流畅得动人。 他微微皱眉,抬眸,正巧又对上了她的眼睛,澄澈似清泉,而那灵动劲宛若林间小鹿,她已离自己很近,隐约间少女幽香萦绕。 他最不喜女人香料,可这幽香不讨厌,甚至……想要更多。 意识到这点后,秦北霄的眉头越皱越紧,而此时,沈芷宁的脸也尽显在他眼中,朱唇略显俏丽,脖颈更为动人,特别是那双眼睛,长睫投下的阴影都盖不住的惊艷。 随着她愈来愈近,直至二人近在咫尺,温热的唿吸都能感知,秦北霄喉结微微滚动,低沉道:「走开,我喝。」 第8章 上药【修】 「这就对了!」沈芷宁立刻…… 「这就对了!」 沈芷宁立刻起身,将口中的药饮了下去,继而想将药碗递到秦北霄嘴边,想餵他喝。 「松开绳子,我自己喝。」秦北霄皱眉道。 「不行,那到时候你又不肯喝怎么办?」沈芷宁道。 「你绑得了我第一次,难道还绑不了我第二次?」秦北霄反问。 说的也是,现在他还受伤着,既然绑了他第一次,也定能绑他第二次,沈芷宁想到这儿,伸手将绳子松了。 这次秦北霄确实没有反悔,接过药碗就喝了,几乎是一饮而尽,随后不耐烦地还将空底的药碗给沈芷宁展示了一下。 「好,太好了。」沈芷宁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这样才能慢慢好起来,以后身子也不会留下病根。」 说到这儿,沈芷宁的笑容一顿。 她是重生了回到这个年纪,救了秦北霄,那上辈子呢,他也是活下来了,是谁救了他…… 那日在东门大街看到的他,他衣物裹得很厚,脸色似乎也有些苍白……那他的身子是一直都没好……这病根是一直留着的。或许昨日那危机情况,还真是他自己挺过来…… 第15页 想到此处,沈芷宁复杂的目光停留在秦北霄身上。 秦北霄皱眉:「还不满意?」 沈芷宁升起的那几分同情与可怜立刻散去了,回道:「当然,喝完药之后还得上药呢。云珠,你把林大夫给的几个瓷瓶拿过来。」 待云珠拿来放在一旁后,沈芷宁想拉过秦北霄的右手上药。 秦北霄躲开了,冷声道:「不必。」 「要上药,这是大夫交代的,」沈芷宁苦口婆心,「这样之后才能好起来。」 秦北霄唇角微翘,沁着几分讥讽,将自己不堪入目的右手不加掩饰地放在床榻上,让沈芷宁看看清楚:「你确定这还能好起来?」 这在油锅里滚过的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法恢復原样,他自己看了都触目惊心,更何况是她这个小姑娘,方才可能未注意,眼下这毫无遮掩地露在眼皮底下,有几个能不怕的? 秦北霄等着她逃走或尖叫。 但没有,反而等到了她一句自然的抱怨:「要是喝药没拖这么久,早就可以上药了,瞧瞧你手成什么样子了。」 她说完这句话,又喊了云珠:「云珠,你拿几个银针与蜡烛来。」 秦北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不过转瞬而逝,接下来全程一句话都未说。 等云珠将蜡烛与银针拿来,沈芷宁先将秦北霄的右手放在干净的白布上,这次秦北霄没有反抗,沈芷宁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想,而是又拿起一根细小的银针置于蜡烛的火焰上,针尖发黑,她的指尖也微微感受到烫意后,将针尖在白布上擦了擦,继而开始挑秦北霄右手的水泡。 他的右手确实极为渗人,被烫过的疤痕遍布,水泡有些鼓起有些溃烂,几乎没有一处好皮,与他的左手相比仿若就是两个极端。 秦北霄说的对,这只手就算治好,那样子也恢復不了原样了,怪不得前世他右手戴着玄铁套,任谁也不愿意自己这只手露在外边吧。 想到这儿,沈芷宁又想起他那冰冷的铁指尖划过自己脸颊的战慄,这战慄又使她回过神,开始给他上药。 接下来,沈芷宁目不转睛,认真小心地将一个水泡挑破,脓水一下流出,沾到了她的指尖上也毫不在意。 挑完了好几个大的,再将瓷瓶中的药一点一点敷上,不能过厚不透气,也不能过薄没效果,讲究的是一个恰到好处,这考验的是一个细緻,整只手敷完后,沈芷宁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已经有些泛红了。 随后,再打开另外一个瓷瓶,葱白玉指点上胶状的透明药物,轻轻柔柔地揉在秦北霄的手腕处。 一切结束后,用纱布一层一层包好。 而全程,秦北霄都没有说一句话,就连沈芷宁给他的纱布上打上了极为漂亮也极为少女的结,他也没有开口嘲讽。 安静地可怕。 沈芷宁抬眼看他,他的面色淡漠,眼睫阴影下的眼睛更让人猜不透心思。 「手好了,那你身上……」沈芷宁试探道。 「我自己来,你走吧。」秦北霄淡声道。 沈芷宁『哦』了一声,又转头看了眼窗外,看太阳高升,惊着起身:「快午时了,我得赶紧走了,娘亲还等着我吃饭呢!」 说罢,赶紧跑出了屋子,云珠也跟在后头。 人走了,屋子里就是一片静寂。 秦北霄垂眸,看了好一会儿自己右手包的纱布以及上面那个可笑的结,然后才慢慢脱下身上残破的衣物,露出满是伤痕的上半身,开始慢慢上药。 沈芷宁跑回了文韵院,方进了院子,就见着一熟悉的身影,穿着青竹色长袍,提着花浇,站在院子的花圃前。 沈芷宁慢下了脚步,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哥哥?」 沈安之听到这一声,转身温和笑着,用手比划着名:阿宁回来了?快些进去吧,娘等你好久了,我浇完这些花便进去…… 他未比划完,沈芷宁已扑到他的怀里。 沈安之一愣,又感受到沈芷宁在他怀里啜泣,整个人微微颤抖,他慌乱了,可又说不出话来,只能张了张嘴巴,又开始比划。 沈芷宁知道自己哥哥急了,也便忍了哭。 实则她也不想哭的,她虽然知道眼下回到了小时,娘亲未病,哥哥与爹爹也未逝去,可真正看到哥哥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委屈与激动。 那些事,她都是实实在在经歷了,是她收到了父亲死在流放路上的书信,也是她被人接引进入牢房,看到哥哥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如今哥哥还在,一切都还在,她都可以改变。 沈芷宁胡乱擦干了眼泪,笑着道:「无事,哥哥,我就是许久未见到你了……我们快些进去吧,娘亲要等急了。」说罢,便要拉着沈安之的手。 沈安之无奈地笑了笑,将花浇放在一侧,由着沈芷宁拉他进屋。 陆氏已让人准备好饭菜,见沈芷宁与沈安之进来,喜悦一下爬上了眉梢:「芷宁安之回来啦?吃饭啦。」 沈芷宁过来挽着陆氏说了会儿亲密话,再是三个人一道用饭,说说笑笑,用完饭后,沈芷宁去永寿堂抄经。 到了永寿堂,正见沈玉蓉跨上台阶,身后几名侍女端着托盘,放着笔墨纸砚,她的贴身侍女见到沈芷宁后,贴在沈玉蓉耳畔低语了几句。 第16页 沈玉蓉转身,眼中有着一丝嫌弃:「五姐也来了,是来祖母这儿抄经的吗?这等抄经的事啊,五姐还是不要来的好,毕竟祖母要的经书可是要供奉给佛祖的,五姐抄的经书恐怕佛祖看都不要看,回头还损了祖母的福德。」 沈芷宁笑了笑,回道:「挑人是祖母挑的,祖母挑了我抄经书,你却说我损祖母的福德,也不知六妹妹是在骂我还是在骂祖母。」 沈玉蓉怒目圆睁:「叫你一声姐姐,你倒还摆上了?也不看看你这穷酸样做不做得我姐姐,些许日子你是伶牙俐齿了,且等着,看看祖母到底选的谁。」 说罢,她便快步进了堂内,身后的侍女也鱼贯而入。 沈芷宁耸耸肩,跟着进了永寿堂。 沈玉蓉刚进去,笑容还未堆满,就看着已坐在一侧喝茶的沈绣莹,一下子沉了脸色。 沈绣莹放下茶碗,假装没看到沈玉蓉的黑脸,起身行礼:「妹妹见过六姐姐,六姐姐今日穿得这衣裳真是衬人,妹妹瞧着姐姐要比以往都好看许多。」 沈玉蓉的脸色更沉了。 说的什么话,言下之意不就是说她靠衣服撑着吗? 沈玉蓉冷笑道:「谢七妹妹夸奖了,不过姐姐瞧着妹妹也不知怎么回事,」边说着,她边嫌弃地挑了挑沈绣莹的衣裙,又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赶紧拍了拍手,「这一身过时衣物也敢走进永寿堂。」 沈绣莹眉间现出一分怒意,但很快红了眼眶,滢滢欲泣:「六姐姐不想见到妹妹来吗?妹妹也只不过是想尽点孝心,给祖母送点亲手做的糕点来。姐姐怎的这么说妹妹?」 沈玉蓉最不喜沈绣莹这装模作样,刚要发怒,就见祖母从侧间被许嬷嬷扶着出来了,赶紧做乖巧状,堆起笑脸道:「祖母安好。」 沈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你也来了啊。」 「是啊,玉蓉今日来是帮祖母抄佛经的,娘亲说了,祖母虔诚,那我这个做小辈的自也不能落了下,也要来替祖母分分担。」 沈老夫人听了,轻轻嗯了声:「那你等下和芷宁一块儿去隔壁抄经吧。」 此话一出,沈玉蓉眉开眼笑,连道:「是,玉蓉定会好好抄,不会让祖母失望的。」 一旁的沈绣莹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啜泣声更大。 「哎哟哟,七姑娘怎么哭起来了?」许嬷嬷道,说着上前递了帕子,「发生何事了?」 沈绣莹将方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可她说的极为微妙,加上沈玉蓉说的话确实过于跋扈,一下显得沈玉蓉霸道无理起来。 待沈绣莹说完,沈老夫人还未说什么,沈玉蓉已开始大声哭诉了。 这样的场景,实则在上辈子沈芷宁也见过几次,她出来的次数本就不多,却总能遇上这种事,可想而知这些事有多频繁。 眼下她什么话都不说,安安静静站在这二人身后。 偏生就是这样的她,比沈玉蓉与沈绣莹更吸引沈老夫人的目光。 第9章 浓墨 沈老夫人最不喜内宅的勾心斗角,…… 沈老夫人最不喜内宅的勾心斗角,也嫌这样的事吵闹,什么话都不说,就由许嬷嬷将事情掰扯清楚了,对沈玉蓉与沈绣莹各自批评了几句,而明显沈玉蓉批评的更重。 沈绣莹带着笑意回去了,沈玉蓉带着几分怒气进了隔间与沈芷宁一起抄经。 「过去点,莫要挤着我!」沈玉蓉将要抄的经书甩在沈芷宁旁边,气鼓鼓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真是晦气!」 沈芷宁笑了笑,用笔蘸了蘸墨汁,继续低头抄经。 「你笑什么?」沈玉蓉转身道,「今日四房那贱蹄子欺辱我,如今连你这傻子也敢嘲笑我?!」 「六妹妹一口一个贱蹄子,一口一个傻子,看来今日被许嬷嬷批评的还不够,是要祖母出面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沈芷宁道。 「难道她不是贱蹄子?你不是傻子?我又说错了什么?」沈玉蓉斜看了一眼沈芷宁,嘲讽道。 许芷宁神色不动,好似再大的事都打扰不到她抄经:「六妹妹觉着自个儿没说错,为何方才在祖母面前不肯承认呢,既然认为是对的东西,又为何要否认?」 沈玉蓉听到此话,被戳中了心思,更为恼羞成怒,刚要说什么,又见沈芷宁转头,那双眼眸冷静自持,与以往的她一点都不相像:「六妹妹,有了七妹妹方才的先例,若是我现在还出去告你一状,两个姊妹都说你不好,你猜祖母信你还是信我。」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有本事你就去说,就算祖母不护着我,还有我娘护着我,你也是个贱蹄子……」沈玉蓉骂骂咧咧。 「姑娘,咱们就别和她一般计较了,快些抄经吧,」沈玉蓉的贴身侍女低声提醒道,「等会儿怕是来不及了。」 沈玉蓉冷哼一声,瞪了沈芷宁一眼,再吩咐人磨墨,开始抄经。 沈芷宁心底唿了一声,总算没有不吵了。 这回抄经与上次是一样的时间,也是从下午抄到傍晚。不过没抄到半柱香,沈玉蓉已经开始喊累了。 又抄了会儿,她不耐烦地翻着经书:「还有那么多……」 旁边的贴身侍女给沈玉蓉揉着手腕,轻声道:「姑娘快抄吧,抄完就好了。」 沈玉蓉用力拍了侍女的手背,手背上一下泛起了红,用力之大,侍女疼得红了眼,沈玉蓉:「要你多嘴。」 第17页 说完这话,她又看了一眼旁侧的沈芷宁,见她一直一动未动地抄着经书,心里的烦躁更甚,脑海里还想起娘亲与她说的话: 好好抄经书,要让祖母满意,这样才会选你进永寿堂,知道了吗? 这永寿堂她是一定要进的,而她又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傻子?传出去不是要让人笑话死?沈玉蓉想到这儿,又开始拿起笔抄经。 可她向来是个骄纵的主,又被庄氏宠坏了,从未做过这等吃力又细緻的活,这次又未抄几页,就喊着累,但尽管累,也得撑着写下去。 为了比沈芷宁快,又想尽快抄完,沈玉蓉加快着速度,几乎不断笔的写着,而写出来的字个个连在一块儿,惨不忍睹。 未到黄昏,沈玉蓉就甩开了笔,拿起经书就想给祖母去看,但走到隔间门,她停顿了脚步,转头看着正在认真抄经的沈芷宁,眼中闪过一丝恶毒。 她假装整理砚台,继而趁沈芷宁不注意,将砚台中的墨水倒至沈芷宁抄的经书上。 一旁的云珠睁大眼睛,大声道:「你干什么!」 沈玉蓉看了眼沈芷宁被墨水沾满,看不清任何字样的经书,笑弯了腰:「哎呀,五姐,真是不好意思,我手抄的快酸死了,没有拿稳砚台。」 「你就是故意的!」云珠气得身子颤抖。 「好了,」沈芷宁阻了云珠,「再重抄一份吧。」 等沈玉蓉出了隔间,云珠红着眼道:「姑娘,你怎么就不和她好好理论理论,你这会儿再抄肯定抄不完了,回头老夫人问你要,你也是没有的,还不如现在把这事与老夫人说一说,她定不会责怪你的。」 「哎呀呀,乖云珠,你别气,你不清楚祖母的性子,她确实不会责怪,」沈芷宁摊开一本新的空白经书本,「但她就是不喜这种事,你瞧她今日对待沈玉蓉与沈绣莹的事上便可看出来,她都不想亲自出面,仅让许嬷嬷处理了。而且,我眼下重抄一本,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福祸相依,这先把经书抄完了再回头找沈玉蓉算帐。」 说完,沈芷宁继续开始抄了起来。 等沈玉蓉出了永寿堂,沈老夫人随意翻看了下她抄写的经书,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噼手将书甩至地上,发出『啪』的巨响。 「真当我是老煳涂来煳弄!」 「老夫人气什么呢,这好歹也是六姑娘的一片心意,」许嬷嬷连忙上前捡起经书,翻了几页,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这经书,六姑娘怎么抄成这样了?」 字没有一个是端正的,连排列都是歪七八扭,看着极为不舒服,想来是极不认真抄的。 「无非就是赶功,紧着任务交上来便好了。」沈老夫人冷声道,「还以为在我面前也会装装样子,瞧瞧这抄的是什么东西。」 许嬷嬷笑了,将经书给了一侧丫鬟:「拿去烧了吧。」又对沈老夫人道:「老夫人,恐是装也不会装,这事到底是个吃力活,平日里未做过这事的娇娇小姐,是撑不下去的。」 「还是里头那个好。」沈老夫人道。 许嬷嬷一听,笑意更深,说来老夫人实在是不会夸人的主,这会儿说这句话,怕是极其认可五姑娘了。 这会儿,一直在隔间外的丫鬟过来,在许嬷嬷耳畔耳语了几句。 「此事当真?」许嬷嬷问。 那丫鬟点点头。 许嬷嬷听后,向沈老夫人如实禀告:「方才隔间外伺候的秋露与老奴说,六姑娘走时,还将墨水全洒在五姑娘的经书上,抄了一大半的经书全毁了,眼下只能重新抄起了。」 「小小年纪,暗箭伤人、阳奉阴违玩得与她娘一个样,这样的人让她进了永寿堂,怕是我身边不得安宁了。」沈老夫人冷笑道。 说完,沈老夫人起身:「走吧,你随我去瞧瞧那丫头。」 这是沈老夫人第一次提议要去看,一直对沈芷宁很是满意的许嬷嬷更是高兴极了,忙扶着沈老夫人的手:「老夫人您慢点,五姑娘要是见您过去,恐怕也高兴,抄经书也畅快了。」 「我不进去,就在外头瞧瞧。」 沈老夫人与许嬷嬷走至隔间外,目光略过隔窗,看见里头的女孩挺直着腰板,认真地抄写经书,完全不受外界打扰,似乎也没有被沈玉蓉泼墨一事影响了心情。 偶尔抄累了,就揉揉手腕,接着继续抄,没有停下来过。 身旁的贴身侍女心疼说:「小姐,要不咱们歇一会儿,抄到现在了,你连口水都没喝。」 「抄完再喝吧,来不及了,今日这经书得给祖母。」 「这明明就是六小姐闹得,小姐,你何苦如此?」 「傻丫头,你说的我哪里不懂,我这会儿去跟祖母说,也不是不会免了这顿抄。可你想,沈家三房的女儿哪一个不想进永寿堂,我也想,可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任何事都需要靠自己争取的,在我们眼里是因为别人犯了错所以才未抄完,可结果便是没有抄完,就算找再多的理由就是没有抄完,而我现在抓紧时间能抄,为何不抄呢?」 沈老夫人与许嬷嬷听了这番话,互相看了一眼,随后走回了内堂。 「五姑娘是真的直言不讳。」许嬷嬷笑道,「咱们这事儿都是放在台面下来说的,她倒是直接说出来想进永寿堂,说二房的六姑娘胆子大,我瞧三房的五姑娘胆子也大。」 第18页 沈老夫人坐回了上位,端起茶碗,回想着方才沈芷宁说的话,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我倒是喜欢这性子。」 第10章 巴掌 抄到天色渐暗,廊檐下都点上了灯…… 抄到天色渐暗,廊檐下都点上了灯,整个沈府笼着一层暖黄的光亮,沈芷宁才缓缓放下了笔,也不敢一下子放得太快,以免手腕过于刺痛。 今日抄的内容已经全部重抄完了,沈芷宁一一翻看再将其整理,再出隔间门。 而还未出隔间门时,看到了门外一直伺候的秋露,继而转身悄悄问了一句云珠:「祖母有派人问过这边的情况吗?」 云珠摇头,也同样小声回道:「没派人来问。」 沈芷宁轻轻『哦』了一声:「这么晚了都没派人过来,恐怕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说罢,出了隔间门,进了内堂。 内堂的灯也都点起了,祖母微倚着桌案,翻看着经书,见她来了,抬眼道:「抄好了?」 沈芷宁眉眼一弯,笑着嗯了声,将经书放置祖母手搭的桌案上。 沈老夫人翻开,一页一页看了过去,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底却是满意至极。 说来,活到大半辈子了,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字又没见过。 而这丫头的字,是钻进她心眼的喜欢,就如其人一般,字里行间都透着几分灵动,且这个年纪的孩子,力道皆不到位,而她的字却是笔力劲挺,力透纸背,这般抄下来,手指与手腕恐是酸疼不行。 她性情向来淡漠,这会儿对眼前的这丫头,竟升起几分怜爱,慢声道:「抄得不错。方才我让小厨房做了几道菜送到文韵院的,看你昨日吃得挺香,都是时兴菜,快些回去吧,免得饿了肚子。」 在旁的许嬷嬷听了这话,眼中满是稀奇,笑道:「那老奴送五姑娘出去。」 沈芷宁随着许嬷嬷出了屋门,待走至院门时,许嬷嬷道:「五姑娘回去用热毛巾敷一敷手腕处,今日的事五姑娘受委屈了。」说完这话,许嬷嬷便没有继续再说的意思了。 许芷宁没有追问,点了点头,与云珠打算回文韵院。 刚出了永寿堂,云珠就道:「小姐说对了,老夫人还真知道这事了。」 「不知道也难,毕竟就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沈玉蓉这个人一向骄纵,自是不知道收敛。」沈芷宁捏了捏云珠的小脸,「走吧,回文韵院。」 永寿堂与二房的云蕴楼极近,云蕴楼也是沈芷宁回文韵院的必经之路,且过了听香水榭,沈芷宁就见到远处长廊延伸的依水亭中,沈玉蓉正在喝茶吃点心。 走到依水亭旁,果不出意料地听见了沈玉蓉的声音:「五姐姐抄到现在才从祖母那儿出来吗?想必饿了吧,来,妹妹特地在这儿给你备了几块点心,姐姐来尝尝。」 说完,笑声不断。 沈芷宁瞧了几眼她所说的点心,白色糕点上沾满了污渍,想来是掉在了地上,再被捡回来的东西。 她挑眉,走到放着点心的石桌旁。 「就是个傻子。」沈玉蓉一点都不忌讳,大声嘲笑道,「她还真打算去吃这垃圾。」 而这话说完,沈玉蓉只感觉头顶一阵凉意,继而是茶水下流,从她的头顶流至衣物,直至全身。 她一下子都未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嘴巴张大,转身便看到沈芷宁拎着茶壶往她头上浇。 「啊!!!」沈玉蓉疯狂大喊,又对周遭下人怒骂道,「还不快把她给我拉开,要你们有何用!」 周遭下人连忙上前。 「怎么,现在还有下人对主子动手的道理?」沈芷宁道,「六妹妹,真不好意思,今日我抄的手酸死了,本想喝口水,谁知这手不听我使唤了。」 沈玉蓉气得胸膛不断起伏,整个人都快炸了。 她活到现在,哪有被人这么欺负过? 「你给我等着!」沈玉蓉转身就走,其身旁的僕人也都随上。 「小姐,怎么办怎么,六小姐肯定去叫二夫人了……」云珠慌了,连忙拉着沈芷宁的袖子道,「二夫人那个性子,一点小事就要闹到个天翻地覆,更何况、更何况……」 「要的就是天翻地覆,」沈芷宁慢悠悠道,又转了个调轻笑,「云珠,你别慌,听我说,今夜我不会好过,定是回不去了,但你不要声张,就像无事发生,先回了文韵院,告诉娘亲我累了先歇息,次日一早再去告诉祖母到底发生了何事,哦对了,别忘了去给明瑟馆送药。」 云珠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哭丧着脸:「小姐……」 沈芷宁拍了拍云珠的脑袋,没有说话,先往文韵院的方向走着,过了许久才道:「云珠,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忍气吞声了,今日是一个好时机。」 云珠听不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但目前也只能按照小姐说的做。 二人并没有走多久,离文韵院还有一段距离,就被一群人带到了沈家正堂。 未进正堂,就听到了庄氏的谩骂:「大嫂!你瞧瞧玉蓉身上这样子,竟被那孽畜泼成了这样,如今才刚进初春,一不小心就惹了风寒,玉蓉的身子又这么弱,那个没心肝的贱蹄子是想要玉蓉的命啊!」 继而是沈玉蓉的抽泣声。 沈芷宁被几个婆子压进了正堂,堂内灯火高亮,婆子丫鬟多得数不胜数,堂上坐着徐氏,堂内站着庄氏与沈玉蓉。 第19页 庄氏一见沈芷宁进来,一个箭步冲上前,一大巴掌就颳了下来。 「啪!」 这一巴掌用力之大,打得沈芷宁眼泪几乎要涌出,而脸颊是火辣辣的疼,还有肿胀的痛感,脸颊则立刻浮现了一个巴掌印,嘴角流出了一丝血。 「小姐!」云珠立刻扑上前,身后的婆子又拉住她。 庄氏厉声道:「我以前只当你是个傻子,乖巧还是乖巧的,没想到你今日竟还敢泼你姊妹的衣裳,我们沈家世代簪缨,怎么还就出了你这祸害姊妹的东西!」 沈芷宁轻轻抹去了嘴角的血迹,道:「二伯母只道我泼了她的衣裳,怎么不说她口不择言,难道我们沈府书香门第,就能出得了六妹这种满口污言秽语的女儿?」 庄氏被这话激得更气,又想要一巴掌打上了沈芷宁的脸。 沈芷宁抬手挡了一下:「二伯母还没有打够?」 庄氏怒道:「谁教你的规矩?长辈教训你你竟还挡下来了?我告诉你,玉蓉是你的妹妹,年纪也还小,说错话也是常有的,你作为姐姐不仅跟她计较,还泼茶到她身上,你的心肝可真黑啊!你给我跪下!」 说着,庄氏一脚踢了过来,沈芷宁吃痛单膝跪下,庄氏又是一脚。 「好了。」坐在上堂的徐氏终于开口了,「方才芷宁说玉蓉口不择言,玉蓉,你到底说了什么?」 「我不过就是与五姐姐开了句玩笑,没想到五姐姐当真了,玉蓉也没有想到五姐姐竟然会往我身上泼茶。」沈玉蓉抽泣道。 「我也是没想到,在祖母那儿,六妹妹还往我抄的经书上泼墨。」沈芷宁慢声道。 庄氏一愣,听到这话也知发生了什么事,立刻道:「本就是你这孽畜不该肖想的事情,算是断了你的念想!泼你墨是为你好,你也不想想你一个傻子,拎不清楚的,怎么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再说你们三房也配跟永寿堂搭上关系?」 「好了,这泼墨的事发生在永寿堂,我也不管了,只是眼下,确实是芷宁你做得不对,」徐氏摆了摆手,面上透过一丝不耐烦,「你去祠堂罚跪吧,不跪足一日,不得出来。」 「大夫人……」云珠急了,想挣脱身后婆子的钳制,要替自家小姐求情。 这祠堂跪不得,跪个把时辰倒也罢了,可是要跪一日,还是这等刚入寒冬的天气,岂不是要伤了小姐的身子? 沈芷宁回头给了云珠一个眼神,示意让她一句话都别说。 云珠急坏了,也气得烧心,明明就是六小姐先泼的墨,害自己小姐抄经抄得手到现在还在颤抖,也明明是她先出口伤人,小姐才反击的,凭什么说永寿堂的事就不管了,凭什么只罚小姐却不罚她,凭什么就只针对小姐一人! 这不公平,这根本不公平! 沈芷宁则沉默着,将要被带去祠堂时,悄悄给云珠说了一句话:「你就照我的做就行了。」云珠抹着泪,看着沈芷宁的背影,心中辛酸更甚。 忍着心中苦楚与酸楚,云珠抹干了泪,先跑回了文韵院。 一般府中发生什么事也都不会有人来通知三房,这会儿陆氏自然也是不知何事发生,见云珠一人过来,疑惑道:「芷宁呢?」 「小姐说累了,先回房歇息了。」云珠扯着笑容道。 「这孩子,祖母这还送了一大桌菜呢,这才什么时候就睡了,」陆氏道,「罢了罢了,恐是累着了。」 云珠这边说完了就去煎药,好了之后送到了明瑟馆。 秦北霄盯着托盘里的药,又轻扫了一眼面前低头的小侍女,将药一饮而尽,在小侍女正要拿碗走人时,他淡声问:「你主子出事了?」 云珠一惊:「你怎么知道?」 她可什么都没说啊,其他几房的人也不可能过来通知这个人这些事吧。 秦北霄冷笑一声,没多解释:「人在哪儿?」 第11章 质问 云珠本就没处说,一提到这事也伤…… 云珠本就没处说,一提到这事也伤心的厉害,带着哭腔道:「小姐被大夫人罚到祠堂去了,明明是六小姐先挑事的……」 秦北霄对哭声厌烦得很,口气不善:「该。」 「我家小姐对你这么好!你还这么说她!」云珠气急,跺脚转身就走。 这边,沈芷宁被带到沈家祠堂,祠堂位于沈府北方正中,是一处假山竹林环绕的幽静之处,白日里香火缭绕,颇有缥缈仙境之景,而到了夜晚,则不一样了。 祠堂大门被『啪』得一声带上。 带着风,引着里头的无数根烛火勐烈跳动,光亮映着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上。 而其余之地,皆是空旷、寂寥与无边黑暗。 沈芷宁本是较为平静,可真正来到这里,却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忽然僵住了一样,这也是她没想到的,可想动,这身子又不像自己的一样。 这里,似乎太过安静了。 静得她心里空落落了一块。 就像住在安平巷那小院子里的每一个夜晚,寂静,无任何吵闹,以至于衬得娘亲每晚的咳嗽那么清晰,不断不停不止,她不敢睡,只能睁着眼到天亮,一晚下来,已是身心俱疲。 这里也太黑了,除了那案台上的数根蜡烛亮着,未被照亮的地方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 那时得到消息,去牢房见哥哥,天未亮之前,她不让人接手,一人拖着板车将哥哥的尸体拉到了沈府,也是这样不见五指的黑。 第20页 她站在这里,看着眼前,感受身旁的一切,无尽的恐惧感一点一点席捲了全身,突然好怕咳嗽声响起,也怕那缰绳勒住肩膀的沉重。 沈芷宁的手微微颤抖,跪于拜垫上。 这个动作她也重复过无数遍了,沈家出事的那一年,她日夜都会过来,她哭诉、质问、怒骂。 不是说先祖都会在天上庇佑后人,不是说沈家先祖福泽深厚,定会惠及子孙的吗?为何等来的是家破人亡呢。 她跪着那儿,不肯磕一个头,背影倔强孤寂,还多了一分隔世独立的清醒。 秦北霄扣开祠堂的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背影,又见她迅速转过身子,见到是他后,尽力隐下那喉间发出的哭腔道:「你怎么来了?」 他道:「逛逛。」 秦北霄没再说话,目光却轻飘飘地落在她暖黄灯火下的脸庞,那双杏眼外红了一圈,噙着泪,忍着不掉下来,但想来方才哭过,那眼睫上也挂着一点泪珠,鼻尖也红彤彤的,可爱又可怜。 「谁信你从明瑟馆逛到这儿了。」沈芷宁随手抹着眼泪道。 「爱信不信。」 秦北霄漠然回了一句,施施然走到了沈芷宁身边,看了眼她泛红的眼眶,淡声道:「哭有什么用。」 沈芷宁本就处在崩溃的边缘,这会儿听到秦北霄的这句话,一下子,委屈与辛酸翻涌,她再也止不住眼泪,一边哭一边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上次东门大街也是这么说她,现在也是这么说她! 秦北霄面色闪过一丝慌乱,微微倾下身又站直了身子,继而皱眉道:「什么叫每次?除了刚才,我什么时候又说过这句话了?」 沈芷宁已经顾不得了,实在是太委屈了:「你有!你怎么没有!」 「行行行,那我有,」秦北霄还是倾下了身,丢了一块帕子给她,「别哭了,真的很吵。」 沈芷宁听完他最后那句话,哭得更厉害,身子甚至还一抽一抽的,秦北霄被弄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气得干脆拿起帕子,胡乱擦着沈芷宁的脸。 「你别擦了!你把我的脸擦疼了都。」沈芷宁躲开。 「那你别哭,在这里哭像话吗?」秦北霄扫了一眼案台上的牌位。 「是你先说我的,还不许我哭了,」沈芷宁带着哭腔道,自己又抽泣了好一会儿,哭到一般,想起来什么事一样,停了抽泣,认真问秦北霄,「今日的药你喝了吗?」 秦北霄本不想搭理她,可看她泪水狼藉的花脸,又怕等会儿要哭起来,不耐烦道:「喝了。」 沈芷宁笑起来,也不哭了:「那就好。」 说完又要去拉秦北霄的右手看看,秦北霄往后藏,她倾身拉过来,看到上面的药膏后又笑道:「药也涂了。」 「不然等着被捆吗?」秦北霄眼中出现几分嘲讽,又看她一直盯着自己那丑陋的右手瞧,心中升起几分怪异,「别看了。」 沈芷宁不仅看,还把他拉到更亮的灯火下看,秦北霄满心满眼的不愿意,可瞧见她还有些红彤彤的鼻尖,带着泪痕的面颊,口中的话也不耐烦地吞了下去。 「我就说,你没涂均匀啊。」沈芷宁看了好一会儿,认真对秦北霄道,「你这涂得不对,下回我来。」 秦北霄不想再听她说话,抽回了手,转身就要走。 未料没走几步,衣角被人拽住了。 秦北霄抿唇回头,嘲讽的话即将要脱口而出,只听她可怜巴巴地带着哭腔道:「你能不能等会儿再走啊?」 秦北霄忽然心情愉悦,挑眉道:「为什么?」 这个人,真的好恶劣啊。 沈芷宁不想和他说话了,求人不如求己,今晚一定能自己撑过去! 她松手,重新回到了跪垫上。 而没一会儿,旁边的跪垫也有了动静,她余光看到秦北霄随意地坐在了跪垫上,立刻道:「你不是要走了吗?」 「谁说我要走?」 沈芷宁眼中有了一丝欣喜,但又看秦北霄的动作,意识到他是坐在跪垫上,忙道:「这垫子不能坐,列祖列宗还在上面呢。」 「是你们沈家的列祖列宗,又不是我的,就算是我的,那些孤魂野鬼也配我一跪?」秦北霄眉眼冷冽,「生前未曾一袖风云起,死后更是一片枉然。」 沈芷宁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道:「说得也对。」 秦北霄看了她一会。 方才还在明暗交错间,眼下在案台前,看得更为清晰,她的左脸微微红肿,隐约可见几个手指印。 「被打了?」秦北霄问。 说到这个,沈芷宁有的说了,摸了一把自己的左脸,吃痛道:「可不是,下手可真重,明明沈玉蓉先惹我的。」 秦北霄『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沈芷宁根本不期待他会说出什么好话来,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着。 暗色朦胧,屋内数根烛火跳跃,洒下暖黄的光,案台前的二人,一人跪于拜垫,一人肆意坐着,皆被光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跪着的沈芷宁困意上升,往旁偏了去。 到快近黎明时,秦北霄推开靠在他身上的沈芷宁,继而轻扫了一眼,罚跪祠堂还睡得这么香,心也是大。 他站起身后,也便撑着身子走了。 到了天微亮,沈芷宁是被祠堂门大开的声音给吵醒的,且还没清醒过来,人起身时还有些踉跄,就被许嬷嬷从扶地上起来。 第21页 「哎哟哟,我的五姑娘,可还好吧?」许嬷嬷心疼地捋了一把沈芷宁的碎发,「一晚上在这儿,人都迷煳了。」 沈芷宁转身,即看到祠堂门口乌压压的一堆人。 为首的就是祖母,其次是大伯父沈渊玄与大伯母徐氏,徐氏面容说不清道不明,旁侧则是二房的庄氏与沈玉蓉,她们的面容则是有些尴尬与难为情,其余的皆是婆子丫鬟僕从一大堆,声势浩大。 沈芷宁想要上前行礼,沈老夫人道:「不必了,先歇着吧。」 许嬷嬷也道:「五姑娘先歇着,不用说话。」说着,便扶着沈芷宁到一旁。 「如今既已到了祠堂,沈家的列祖列宗也在这儿,也正好把事给理清楚,」沈老夫人走进祠堂,佛珠在手,冷淡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定在徐氏身上,「你是后院当家的,你来说一说,事情是怎么回事?人怎么就到祠堂来了?」 徐氏看了沈渊玄一眼,有些慌乱,沈渊玄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快说。 「回母亲的话,是昨儿个晚上,二弟妹寻着我,说五丫头泼了六丫头一身茶水,让我给主持公道,我一看,那泼得全身皆是,觉着五丫头对妹妹做出这等事,实属不应该,便罚了她跪祠堂。」徐氏斟酌用词道。 「是啊,母亲,是五丫头泼了玉蓉一身水……」庄氏接茬道。 然还未说了半句,直接被沈老夫人岔开了,理都未理,留下庄氏一人讪讪地吞了下面的话。 「既说来主持公道,问清事情缘由了吗?盘问身边婆子丫鬟了吗?双方各持一词你是站在公道一方主持了吗?」沈老夫人直接问徐氏,「以上三点,你都做到了吗?」 徐氏哪被这般当众质问过,一时也说不上任何话来,只黑着脸,沉默着。 「玉蓉,那你来说说,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五丫头为何要泼你?」沈老夫人目光落在沈玉蓉身上,淡声道。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让五姐姐来吃点心,或许是说错话了,五姐姐生气……」沈玉蓉继续满口谎言道。 「还敢撒谎,」沈老夫人拍了案台,厉声道,「当时四五个丫鬟婆子围着,这些个卖身契都在府上,不在你二房手里,真要盘问清楚,哪一个问不清楚,还当嘴巴是铁打的不成?若你再敢撒谎,我们沈家容不下你这样的女儿,趁早打发去别院!」 沈玉蓉被吓得连忙跪地,冷汗涔涔:「不敢了,不敢了,祖母,祖母,玉蓉错了,玉蓉实话实说,求祖母不要罚玉蓉去别院。」 第12章 永寿堂 「是我……」沈玉蓉心慌极了,…… 「是我……」沈玉蓉心慌极了,抬眼看祖母,接触到其眼神后,立马低头一咬牙将话说全了,「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让五姐姐吃掉过地上的点心,还……还喊她傻子。」 此话一出,徐氏立即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不善。 这做出了这等事,还说出了这话,怨不得别人泼水了,她早就知道二房颠倒是非厉害得很,这回她被二房搅和在了里面,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当真是气人。 庄氏则悄悄一跺脚,面色慌乱,但很镇定下来,替沈玉蓉辩解道:「母亲,玉蓉年纪还小,不懂事,定是身边的丫鬟婆子教唆的,回头我狠狠地罚了她们,玉蓉呢想来是觉着与芷宁关系好,也便不在乎什么规矩了,这都是姊妹之间的玩笑。没想到芷宁却当真了,不过就算当真,回说几句也就罢了,怎么还动起手来呢?母亲,您说是不是?」 沈老夫人的眼神落在了庄氏身上,虽冷淡却锐利,以至于庄氏都不敢直视,只低头听着:「我看你这张嘴啊,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怪不得玉蓉养成了这般模样,骄纵跋扈、是非不分。做妹妹的让姐姐吃掉过地上东西及随意谩骂是姊妹间的玩笑,做伯母的扇侄女一巴掌是不是算叔侄间的玩笑了,日后是否就可以随意打骂了?」 沈芷宁一听这话,就摸上了自己微肿的脸 原来,祖母注意到了…… 「母亲……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脸都打肿了,你还说不是这个意思,」沈老夫人沉下声道,「再来,我听说昨日芷宁是说了,玉蓉在永寿堂也泼了墨,这点你只字未提,你居心何在?」 「玉蓉在府中欺辱他人你拍手教好,闯出祸端来你替她撑腰,她人开始反击你哭天喊地,闹得整个家家宅不宁,不折腾得死去活来你不罢休。好好的孩子不教她姊妹和睦,反而纵容她欺辱姊妹,践踏家规,这可是你们庄家的家教?可当真如此不堪,我倒要回头写信好好问一问你父亲!」 此话之重,又是直白至极,全场譁然,婆子丫鬟皆面露震惊。 连徐氏的面色都差点绷不住,与沈渊玄互看一眼,只低头不再说话。 而庄氏听得脸色煞白,立即跪地哭喊道:「母亲,母亲怕是误会儿媳了,儿媳断然没有这个意思的。」 已嫁为人妇,被婆母书信写于娘家,此事若是被传出去,她与庄家的脸那算是丢尽了! 「此事到底如何,我心中有数,你多年在府中如此,府中人也都有数。你莫再多说,既然芷宁已在这儿跪了一夜,玉蓉接下来三日起早便来跪着,跪至午后再回去,而你的惩罚,待我与你父亲通完书信后再定夺。」 沈玉蓉听此话,已呜咽哭了起来,她哪跪过祠堂,还是三日,怕不是腿都要断了。 第22页 庄氏则瘫软半跪在地,平日里能言善道,眼下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随后,沈渊玄出来打圆场:「母亲息怒,此事确实是玉蓉做得不对,不该泼芷宁墨水,更不该开口闭口傻子,芷宁呢,平日里性子便随和、慢吞吞的,想来这回也是被逼急了才泼水,就听母亲的,罚玉蓉跪三日祠堂。二弟妹这次的事也长点教训,以后要好好教育子女才是。母亲,此事便这般过去罢,您一大早来这儿也累着了,儿子陪您去用个早膳。」 「等会儿,」沈老夫人捻着佛珠,看了一眼沈芷宁,慢声道,「今日的事也算是让我下了决定,本还想着过几日再说,实则也不需等那般久。自法华山回府后,各房少说都听到那么几句,我年纪大了,周遭也冷清,想从府里的姑娘里挑个姑娘进永寿堂。」 沈老夫人顿了顿,圈着佛珠的手往沈芷宁的方向一指:「就三房吧。」 这话一出,众人皆心中一惊,随之脸色各异。 众丫鬟婆子不少都往沈芷宁的方向看去,这要是得了沈老夫人的庇佑,以后对待三房可不就得掂量掂量了? 徐氏脸色极为微妙,但很快隐了下来。 罢了,反正她的女儿嘉婉不需要进永寿堂,她母家徐家地位可不低,虽比不得老夫人背后的齐家,但也算高门,这永寿堂的位置给了三房的也好,要是给了二房,定是要骑到她头上来了,给了三房,再怎么样都翻不出什么风浪。 庄氏脸色难看极了。 这事她本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真就被三房截了胡…… 这老太婆背后可是齐家!京都世家门阀之一齐家,徐氏这假正经背后的娘家若不是徐家,怎么可能如今还压她一头,她又怎么可能对徐氏还稍微尊敬一些,但这徐家,连给齐家提鞋都还不配。 若真进了永寿堂,与这老太婆相处久了,齐家的一些好东西怎么可能没有,那些个平日里听不着的重要消息又怎么可能听不着?经齐家的路子,生意做得更大更广都是有可能的,甚至,还能将自己儿子提拔上去进京当官,给玉蓉找个高门贵胄的亲家呢。 而如今这等好事竟被三房这傻子抢去了…… 庄氏又想说什么,可看沈老夫人意向已决,也只好把嘴巴里的话咽了下去,与沈玉蓉一样,眼中皆是不悦。 而沈芷宁,愣了半天,当下那一刻,更多的好似不是喜悦,是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恍惚感。 直到走在回文韵院的路上时,这份喜悦一点一点充斥着她的内心,席捲她的全身。 她改变了,她真的改变了! 有祖母在,三房至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受尽欺负了,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沈芷宁越走越快,跑回了文韵院,冲到了主屋,抱住了坐在玫瑰椅上的陆氏,眼眶因为激动带着泪,陆氏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道:「可是受人欺负了?」 「夫人,才不是受人欺负了,是大喜事!」云珠跟在后头进屋,兴奋得满面通红道,「老夫人说今后让我们姑娘进永寿堂了!」 「哎哟哟,天老爷,这事可是真的?」常嬷嬷听到了,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这几日我也听闲话听了几句,说咱们老夫人确实有这个意思,没想到是轮到我们姑娘了?」 「哪里是轮到的,是直接挑中的!」云珠骄傲道。 陆氏自然是高兴,她也知道跟着老夫人,芷宁的日子是要比以前好过多了,不仅如此,或许三房都要比以前好过多了。 「只是……芷宁,你愿意吗?若你不愿意,咱们就不去了,娘也捨不得你。」陆氏高兴过后,担忧道,「到了祖母那儿,定是没有这边悠闲了,你祖母出身名门贵族,自幼饱读诗书,与男子无异,你若去了,想来也会让你去书塾。」 「咱们姑娘去书塾,那不是正好吗?咱们姑娘读书天赋如此,以老奴看,不去当真可惜,之前是没办法,他们瞧不起我们三房,夫人你担心姑娘受人欺负,姑娘也听夫人的,便一直不出文韵院,但老奴一直觉得,这样还是不太好,现下有老夫人撑着,姑娘去去也无妨的。」常嬷嬷道。 「常嬷嬷说的对,娘亲,我得去,不仅得去,还得力压他们之上才行。」沈芷宁靠在陆氏身上,轻声道。 那样,或许祖母会更加喜欢她,她的分量越重,三房以后也会越好过。 今后,才有可能改变家破人亡的结局。 这边,沈玉蓉回了云蕴楼,方踏进屋门,就直直奔向摆在紫檀木上的长颈牡丹花瓶,高举起。 『嘭』的一声,砸得粉碎。 继而,趴在桌案上大哭,肩膀不停抽动,边哭边道:「还罚我跪祠堂三日,这三日跪下来,我的膝盖岂不是要废了!」 「祖母还选了那个傻子进永寿堂!以后就是那傻子跟着祖母了!我什么都没有!娘亲,我什么都没有了!」 庄氏也心烦意乱得很,听到沈玉蓉这不停的哭声更是烦躁,一下坐在沈玉蓉旁边道:「行了,哭什么,事情都这样了,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祖母都选她了,又哪会选了人又换人,就这么定了,我进不去了,娘亲,这傻子没进永寿堂就敢泼我水,以后有祖母撑腰她是要骑在我头上撒野了!」沈玉蓉眼眶泛红,又气得要命,整张脸都扭曲在一块儿。 第23页 「虽说是定人了,但撑腰可不一定。」庄氏道。 沈玉蓉不哭了,摸了一把眼泪,问:「娘亲,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以这老太婆的性子,可不是随意会帮人撑腰的,今日这事是例外,或许实在是咱们逼得狠了,还有你昨日就不该泼她墨水,今日指不定那老太婆不会过来,」庄氏恨恨道,「她要求可高着呢,这老太婆是齐家出身的嫡长女,齐家的家训家风向来严苛,特别是在子女读书一事上。」 沈玉蓉眼睛越来越亮;「娘亲你的意思是,以后那傻子是要被赶出永寿堂了,她可从未进过书塾,指不定到现在连篇文章都不会背,更别谈作诗赋论了,不过我瞧她上次抄的经书字还可以……」 「照着抄谁不会?你且看着吧,不用过几日,那老太婆就要后悔了,沈芷宁还没有进书塾,那老太婆又要求公正,不会直接塞进书塾,想来让她去入学试,什么都没学过,跟全吴州来参加入学试的人来争名额?」 沈玉蓉不哭了,想到那时候沈芷宁看到自己的入学试的名次吃瘪,还有永寿堂那儿也开始后悔了,她就越想越高兴。 庄氏安抚好沈玉蓉后回内屋歇息了。 沈玉蓉一人在外堂吃着小点心喝着茶,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丫鬟进来,在沈玉蓉身边耳语了几句。 「此话当真?」沈玉蓉手中的动作一顿。 「千真万确,那婆子十分肯定说见到五小姐出入明瑟馆,听说那明瑟馆中是住着一男人。」 「她好大的胆子啊!竟然偷偷与外男私会……」沈玉蓉一副『可算被我抓到把柄』的表情,立马拍了拍手,将手上点心的细屑拍了个赶紧,对贴身丫鬟润雪道,「走,一起去瞧瞧。」 沈玉蓉带着润雪风风火火赶到明瑟馆。 此处幽静,她一把推开明瑟馆的木门,木门因受力过大,一下碰至墙边,发出巨大的响声。 随后走进去,绕过那苍绿大槐树,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少年正要进屋门。 沈玉蓉心中一喜。 看来这里真的有男子,那婆子没有说错,回头找了那婆子去祖母那儿告沈芷宁一状,这么严重的事,沈芷宁还进得去永寿堂? 不过最好有这个男子在,一起带着去见祖母,效果更好。 这般想着,沈玉蓉快步上前,想拉住那少年破旧的衣衫:「你和沈芷宁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处私会!」 可还未拉住,就被那少年避开,因被避开得快,她根本控制不住的向前摔了去。 「啊!」沈玉蓉摔倒在地,刚想谩骂眼前的少年,一抬眼,就撞进了他凛冽的眼神,宛若冬日寒霜,冰冷刺骨。 沈玉蓉身在闺阁,哪见过这等凌厉,当下只想逃跑。 而这想法刚起,沈玉蓉就动不了了——他的左手已圈在她的脖颈上。 越来越用力。 越来越窒息。 沈玉蓉拼命挣扎,想说话却根本吐不出一个字来,面色涨得通红至极,眼睛似乎都要从夺眶而出,额头青筋暴起。 而她与眼前的少年正对,看他眼神平静,仿佛并不在杀人似的。 内心恐惧更起,更是疯狂挣扎,可越挣扎便越窒息,痛苦至极。 沈玉蓉的贴身丫鬟润雪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回过神来后,赶紧上前想推开那少年:「放开我家小姐!放开!」 可一脚就被那少年踹至一旁,疼得满地打滚。 第13章 心动 不知过了多久,沈玉蓉意识已彻底…… 不知过了多久,沈玉蓉意识已彻底模煳,直到被润雪哭着推醒:「小姐!小姐,快醒醒!」 沈玉蓉努力睁开眼皮,一下看四周,发现没有那个少年的身影了,她也顾不上那么多,着急忙慌爬起来,踉跄着逃出了明瑟馆。 明瑟馆前路竹林旁还有一小池塘,逃至那里时,沈玉蓉忽然感觉到右腿被一飞过来的东西击打,剧痛袭来,还未惊叫出声,左腿也遭受此打。 随后是脚踝,是难以忍受的疼痛,沈玉蓉经受不住,一下失力扑进了池塘。 润雪吓得尖叫:「六小姐落水了!快来人啊!」 不知叫了多久,喊了多久,直喊了许多人来,将失去意识的沈玉蓉从池塘里捞了出来。 这一番闹,惊动了整个三房! 庄氏看到浑身湿透、就像死了一样的沈玉蓉被人送到三房时,差点没晕厥过去,又是叫丫鬟婆子煮汤、换衣,又是让人把大夫喊过来。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人总算醒过来了,沈玉蓉见到庄氏,还像是丢了魂魄一样,直过了许久,才大哭着扑到庄氏怀里。 庄氏看到这样的女儿,心疼得无以復加,咬牙切齿道:「此事我已问过润雪,我定要去永寿堂好好问老夫人要个公道!」 沈芷宁将大部分行李准备好时,已是午后了,也不急着今日就搬去永寿堂,打算现下再去抄会儿经。 到了永寿堂正堂,方走近,便觉得与往日不同。 几日过来,祖母都未点香,今日那放置红木台上的银螭纹铜薰香炉,轻烟缭绕,屋内瀰漫的是与沉水香极为相似的香味,沉静、清雅。 但在这份沉静背后,她还感到了几分严肃。 「来了?」沈老夫人本倚在榻椅上的身子直了起来,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先坐吧,今日不抄经了。」说完这话,又看了一眼许嬷嬷。 第24页 许嬷嬷会意,将屋子里伺候的婆子丫鬟都遣了出去,最后轻轻将门带上。 到这会儿,沈芷宁已意识到是有事发生了,只是到底是何事,难不成,她去明瑟馆的事被发现了? 这般想着,眼皮一跳,立马抬眼,径直对上了祖母那淡漠的眼神。 沈老夫人扫了一眼她的表情,声音淡淡:「还算聪明,看来是知道事情被发现了。你胆子也是大,你可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你六妹妹去了明瑟馆后,落水,差点死在那里了。」 沈芷宁心底一惊,随后平静下来,想来是沈玉蓉那儿有了风声,想着去明瑟馆找人…… 沈老夫人见沈芷宁陷入思索,声音沉下来道:「方才庄氏哭闹着来找我,我与她说了此时在明瑟馆的到底是何人,打发了她回去,她不清楚,你难道知道是谁?还与他来往?」 沈芷宁立马起身请罪:「是孙女不对,上回听见了祖母与大伯谈话,知道那人是秦北霄,好奇心一起便去了瞧了瞧,发现……发现他浑身都是伤,孙女于心不忍就请了大夫,他伤未好,孙女便一直送药过去。」 沈老夫人一听这话,脸色冷笑泛起:「你大伯这阳奉阴违的做派当真是娴熟,当日与他说了请大夫来,他偏生不听,以为秦擎已死、秦氏宗族弃了秦北霄,塞进了沈家,只当人死了便好了。他也不想想,秦擎虽死,旧部可还在,当下情势摆在明面上是旧部还不知,若知晓秦北霄死在沈家,岂不又惹来了一灾祸!」 「你这好奇心倒还救了沈家一难。」 沈老夫人目光落在沈芷宁身上:「但你知他是秦北霄,就该清楚,他与你那些个只会读书写字的儒生哥哥不一样,他可不是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是真正在战场闯阵杀敌的,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明国边境两座城池当初就被他与他父亲屠了个干净……这样的狂徒,你倒还真有这胆子和他来往!」 见祖母发怒,沈芷宁连忙跪了下来道:「祖母息怒,只是人到那境地,我不能见死不救,那日我见他,身上无一处好皮,右手经脉断裂,甚至还被人在油锅滚过,祖母信佛,若真见到了他,恐也会心有不忍。」 沈老夫人眯了眯眼,盯着沈芷宁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慢声道:「自是不能见死不救,若以沈府的名义救,无事,可你去了,便是你救了他,为何我说不行?古有东郭先生与狼之典故,今便有他秦北霄,想此人性子,莫说感恩此时救他之人,恐怕今后是要杀之而后快。」 祖母这话说的,竟和秦北霄那日说的差不多。 「你也不要心存妄想他会动摇,照你所说,他受如此重伤还能撑到沈家,必是心性坚定。」 「你从小生长在吴州,未听过他到底经何事,歷何劫,我在京都之时倒听说过一二。他有生母却似无母,乃世家名门赵氏嫡长女被秦擎强.奸所生,身份尊贵但带有污点,为两家极为不喜,秦擎此人更与一个禽兽无异,多年来也未管教过这儿子,任由他人欺辱打骂。」 沈芷宁可一直未听到过秦北霄的这些事,下意识问:「那后来呢?」 沈老夫人看了沈芷宁一眼,继续道:「之后带他去潭州前线,与明国交战杀得敌方不敢应战,潭下之盟后明靖两国和好,秦擎获罪,他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狂妄喊出『要杀得明国不敢南视。』,这样的嗜血之徒,难不成还想着他会感恩于你吗?」 沈芷宁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道:「我也不求他感恩于我。」这话后,她又好奇问道:「那他父亲死后,又发生了何事,他怎么会带了这一身伤?」 「秦擎向来与宗亲不和,老子获罪,儿子也不能赦免,想来被带回秦氏后被私人泄愤了,也算是狠毒,断了他的右手,弄了那一身的伤,以后身子都要废了,哪还能上什么战场。」 被祖母这么一提,沈芷宁也反应过来了,可不就是如此…… 沈老夫人淡漠地看着沈芷宁:「我告诉你这些事,可不是让你可怜他。而是让你记住了,以后做事掂量掂量,要救人也不能随意施以援手。今日的事就到底为止,毕竟是玉蓉先去招惹了,现在人也没出什么事,庄氏说的什么外男,我们也向来没明国那一桩桩一套套的规矩。至于秦北霄那里,秦家送来时还给了大笔银两,我会给他妥善安置好的,不会亏待了他。」 沈芷宁听到后面,眼中出现了几丝喜悦,都想替秦北霄说一句『多谢祖母』。 沈老夫人扫了一眼沈芷宁的神情,当下只觉得,就算说了这么多,这丫头许是也不会听她的。 她摇头嘆气:「罢了,你先回去吧,这两日不用来了,等西园书塾入学了,你再搬过来。说到这事,我们家的女儿不进书塾念书是不可的,但说要硬是将你塞进去,我也做不出这事,你且好好准备入学试罢。」 沈芷宁一愣,哎了一声,退了永寿堂。 次日清晨,秦北霄一大早就收到了大批僕人送来的衣物与其余等物品,还有无数的药材,外加一个小厮,小厮唤方华。 方华勤快伶俐得很,想来府里的管事得了沈老夫人的指示,特地派了个好的来。 方华将事儿都安排妥当完了,小心翼翼地问秦北霄:「主子,可还有事儿让小的办吗?」来之前,他心底还以为是哪家没落的小少爷,可到了这儿刚打一照面,方华就知道,这位不好煳弄,甚至得紧着伺候。 第25页 秦北霄正靠倚翻着古籍,版杦窗外的阳光洒在书页上,泛黄古老的字样像是镀了一层金,听见方华的询问,他刚要摆手,就隐约听到了『小姐』二字。 是沈芷宁身边丫鬟的声音。 他随手放下古籍,起身走出屋门,绕过廊檐后,就看到了丫鬟在大槐树下向上大喊:「小姐!你快下来吧,危险!」 他顺着目光向上看。 沈芷宁她上身着了一白银条云纱杉,下身是黄鹂般的莺黄仙裙,乌髮一丝髮缕用杏黄纱带束起,坐于粗壮的树干上,藏于苍翠的树叶间,间隙透下的煦光洒在她身上,更显明丽娇俏。 她晃着双腿,对树下的丫鬟道:「我就坐会儿,今儿太热了,上头凉快。」 她偏头,瞧见了他,眼睛看见他的那一刻,一下亮了起来,眉眼弯成了小月牙,声音俏丽明媚:「秦北霄!」 他手指一颤,心跳似乎漏了两拍,有些慌乱避开了与她的对视,转身想离去。 第14章 生气 或许他不喜欢别人爬他屋门口的树…… 「你怎么走了?秦北霄,你等等!」 沈芷宁蹭着巨大的树干想下来,不料爬上来容易,下来的时候瞧着那距离,倒有些高得渗人,她挪到觉着差不多了,径直跳了下来。 跳下来触地的那一刻,胳膊被人提拉了一下,继而是旁侧秦北霄压着薄怒的讥讽声:「看来你这双腿是不想要了。」 秦北霄松开了她的胳膊,不想再同她多说什么,提步离开。 沈芷宁追了上去,跟在秦北霄身后,左探一下右探一下,瞧见他板着脸的表情,眼中带着微微好奇道:「你生气了吗?为什么生气呀?」 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秦北霄好似有些生气的样子。 她好像也没做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吧,回想了一下,他方才说的那句话……难不成还担心她摔断腿? 刚起这个念头,沈芷宁立马打消了,那话不过是他习惯性嘲讽,笑话,秦北霄怎么可能会担心别人怎么样,他只会觉得她怎么就没摔死在这里! 或许他不喜欢别人爬他屋门口的树。 沈芷宁得出了这个结论,眉梢沁着几分笑意,轻巧挡在了秦北霄的面前,竖起三根手指道:「我以后不爬了。」 又将手指藏在身后道:「你能不能不生气了?」 声音不似平常宛若铃铛的清脆,反而软糯可爱,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向他道歉的缘故,还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秦北霄藏在衣袖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些,连他都未注意自己看沈芷宁看得时间稍久了些,而后越过她径直往屋子的方向走去。 沈芷宁轻轻一跺脚。 这个人难道哄不好的吗? 哄不好就不哄了,等他气消了再来。 沈芷宁刚要踏步走,就听到身后秦北霄淡漠的声音:「你今日过来是有事要问?」 「没有,我就过来看看。」沈芷宁立刻转身,随他回了屋子。 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出了他屋子与平日的不同,想到了昨日祖母对她说的话,顺手拿起送来的一个新紫砂壶,边把弄边开玩笑道:「秦北霄,你是不是得好好谢谢我,这些可是我与祖母说了,今日才送来的。」 秦北霄听着沈芷宁这玩笑似的自邀功觉得有丝好笑,余光扫了眼她把玩紫砂壶的模样,又收回目光,轻轻『哦?』了一声,慢声道:「当真不是昨日那沈府小姐落水,你来此处的事也被戳破了,才引得沈家长辈注意到了这里。」 沈芷宁手上的动作瞬间停住了。 她哪想到秦北霄这么自然的就把这事给说了出来,她还纠结着怎么提到这档子事。 她放下手中的紫砂壶,认真看向站在桌案旁的秦北霄。 他今日换掉了之前的破旧衣物,换上了一袭月白长袍,外罩一浅天青底竹叶纹褙子,一派清雅淡然,然移至他束髮的银冠上,不似其他男子的玉簪,却是一把极为小型的铁剑。 顿时,那几分儒雅中又生出了他那宛若剑出鞘的利气来。 而提及这件事,他很平静,只翻看着面前的古籍,脸上见不到一丝的情绪波动。 「你今日过来不就是想问昨日的事吗?现在装什么哑巴。」秦北霄无情无绪的声音传到沈芷宁的耳里。 沈芷宁忍不住开口道:「他们说沈玉蓉是失足落水,周边没有其他人,可我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 未等沈芷宁说完,秦北霄合上了眼前的古籍,漠然道:「是我用石子打下去的。」 沈芷宁似乎也没想到秦北霄这么快就承认这件事了,她本以为他还会遮掩一下,他承认的这么爽快,她也不藏着掖着了,立刻道:「她罪不至死。」 「你那妹妹可没死。」 「难道你敢说你当时未动杀心?」 秦北霄听此话,轻笑出声,笑中尽是讽刺,一步步走到沈芷宁跟前,含笑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唯有冷冽:「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你的善心当真到处泛滥,但这世上的人,当你什么都不是时,就算同情她可怜她,甚至牺牲自己拼命拉她一把,她可会把你放在眼里?可笑至极。」 「你这番话的世人可有在说你自己?」沈芷宁不知怎的,涌上了几分怒气,也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了,单就问了这句话。 昨日祖母与她说的那番话也浮现脑海,以及他之前所说,再结合他现在说的这番话,沈芷宁越想越生气。 第26页 她现在就什么都不是,想来他也是瞧不起她,或许以后还真要杀了她? 秦北霄与她对视又避开,淡声道:「我眼里向来就容不下人。」 沈芷宁听了这话,更气,也是,他倒不会挑三拣四,根本不分什么都不是还是其他的什么,他就是眼高于顶,瞧不上任何人。 她不想再同他说下去了:「那我就不碍着你的眼了。」说完,起身跑出了屋子。 跑到了明瑟馆外头,沈芷宁才慢慢冷静下来,完全冷静下来后,她『哎呀』了一声,轻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怎么回事? 她今日过来就是想问问昨日发生的事啊,刚刚怎么就生气了? 还跟他起了争执? 根本没必要动气啊……先不说他虽动了杀心,但到底没杀沈玉蓉,且他说他的,反正自己报他前世的恩,将欠他的钱还了就行了,管他什么放不放在眼里…… 但方才自己还从他的话延伸到他身上去了,几句话就被撩拨得升起火气,实属不应该啊,他说得也对,就算她帮了沈玉蓉,沈玉蓉也不会搭理她,可她怎么就联想到秦北霄身上了呢。 自己还这么奇奇怪怪地跑出去,秦北霄指不定都觉着莫名其妙,太尴尬了,以后打照面了都觉着尴尬。 不过说来,他今日说得话虽对,但也挺过分的啊,还说她可笑,所以她觉着他说话难听生气了,跑出来了也是可以说得通的,对,就是这样。 再躲几日避避风头,之后许就当没事发生了。 沈芷宁想得非常好,连回去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而明瑟馆内。 秦北霄想着沈芷宁方才跑出去的身影,眉头微皱。 同时,一点一点压下泛起的无端烦躁。 第15章 和好 翌日,为了准备过几日的入学试,…… 翌日,为了准备过几日的入学试,沈芷宁夹带着几本书册前往藏书阁,自幼便对读书颇为天赋,但只为喜爱。 前世沈家未败落时,书塾的李先生对她师恩甚重,就算书塾很是繁忙,还常常教与她,不过都不是侧重考试,真要下笔考试,她也是拿捏不准的。 从文韵院至藏书阁,是要过大半个沈府。 刚至大房梧桐苑附近的藕香榭,就听到了觥筹交错声,少男少女,笑声不断。 「小姐,说是今日大小姐在此处办诗会呢。」云珠将听到的消息与沈芷宁说了。 沈芷宁目光投去,藕香榭轻纱飞扬,其间士女倩妆雅服,灿烂之景,不可名状,而她的大姐姐沈嘉婉在其中,最为超群出众。 她仅身着月白罗裙,淡雅温婉,自带江南第一才女的傲气,她的五官不算精緻,可她是沈嘉婉,吴州女子向来以她为风向,连她常穿的月白罗裙在江南也一度风靡。 沈嘉婉忽然抬眼,对上了沈芷宁的视线,沈芷宁唇角微起,轻笑点了点头,随后前往藏书阁。 「这个人……是谁啊?」微醺女子的手缓缓搭在沈嘉婉的肩上,带着醉意道,「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沈嘉婉浅笑,笑容未达眼底:「是我五妹妹。」 「哦?就是被你家老太太收了的那个?这福气好啊。」 沈嘉婉笑了笑,未搭话。 福气好吗,不过是她不要的福气。 沈芷宁到了藏书阁,阁楼附近一片静寂,唯有树叶摩挲与风声,她缓步进入藏书阁,轻车熟路上了三楼。 这儿她太熟了,活了前世的那些年,一半的岁月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也是在这里碰到了影响她一生的先生。 那日是初秋时分,她于阁上的九格珍宝架下坐着翻阅古籍,沉浸之中不曾想有人接近,在她旁侧笑道:「这儿竟还有人。」 她被惊吓,慌乱触碰珍宝架,那人接住即将掉在她头上的梅花瓷瓶:「倒是我惊着你了,你是沈府的吗?」 她定神后才抬眼见他,青衣直缀,儒风淡雅,嘴角沁着三分温和的笑容,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先生,鬓间还见几根白髮。 她说:「我当然是沈府的。」 「你既是沈府的子女,我怎么从未在书塾见过你?你叫什么?」 她未答,他笑着挥手让她走了。 晚间她回了文韵院,娘亲说西园深柳读书堂的李先生来过了,那时她才知原来藏书阁遇到的那位先生,姓李名知甫,是西园书塾的主心骨。 说让她去书塾读书,她看娘亲担忧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拒了。 虽拒了,但会去西园的古香斋,那儿书籍甚多,也常碰见李先生,不知哪一日,她随口开玩笑道:「与先生这么有缘,不如先生就收我做个关门弟子。」 李先生先是一愣,后来笑道:「甚妙。」 或许真的是因为这句话,接下来,就算书塾如何繁忙,先生也总会抽出时间教授她,先生教了她许多,除了学问读书,还有更多的处事与道理,以及他那些新奇、疯狂、超脱的思想。 先生说,将来或许有一天,或百年,或千年后,人人生而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先生说,忠孝仁义礼智信,儒家典学无非是为了维护统治。 先生还屈指轻碰她的额头,温和道:「你与男子无区别,莫要妄自菲薄。」 沈家破亡后,先生便无故消失了,听说去了明国。 第27页 沈芷宁从回忆中将自己拉回来,看回眼前排排的书架。 先专注接下来的入学试吧,按着自己的计划来,或许还真到不了沈家败落的时候,先生也不会消失了。 西园书塾的入学试,是以帖经墨义、策论与诗赋为主,帖经墨义与诗赋倒还好说,只是这策论,她未正式答过,还是要多寻些书籍看一看,练一练。 她走近其中一两列书架间,刚想拿下一册书时,就听见几道脚步声。 下意识往书架后侧躲了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在停下来了,想来也是来寻书的,可是这藏书阁极少有人来,沈芷宁好奇是谁,略倾身瞧了一眼。 这一瞧,吓了沈芷宁一大跳。 秦北霄怎么来这里了? 他今日与昨日不同,虽也是月白长袍,外罩的是一袭暗红如意纹褙子,头上依然插着那根小剑,贵气不失,凌厉仍在。 他寻到了一本书册,正在翻看。 沈芷宁看了一会儿,缩回了头。 如果没有发生昨日的事,她或许就出去打招唿了,可偏偏昨日的事发生了,她眼下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北霄。 再来按照她所想的,现在正处于气头上,那必然是不想出去见他的,可是也不知他要在这里待多久,若是一直待下去,她怎么走啊? 她又悄悄倾身看去。 咦?人怎么不见了? 「你要在这里躲多久?」忽然,背后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 沈芷宁吓了一大跳,拍着胸脯道:「你吓到我了。」说完这句话,沈芷宁一动,就感觉到了自己小腿开始抽筋。 「啊……」 「怎么了?」秦北霄看她不对劲,扫了一眼她裙摆处,见她的手一直往那处伸,皱了皱眉,将其凌空抱起。 沈芷宁一下感到失重,下意识搂住了秦北霄脖颈,搂住的那一刻,他的力道又加大一分,捏得她的腰都有些微疼。 「你这是……干什么?放我下来。」 沈芷宁说完这话,他刚巧拂去了书架旁侧桌案上的东西,将她慢慢放下。 被放下后,沈芷宁松了一口气,但自己的小腿还在抽筋着,她伸手,却不料另一手替她放在了她的小腿上。 「是这里吗?」 秦北霄边揉捏着她的小腿腹,边淡声道。 「是……」沈芷宁脸微红道,「不过你怎么知道?」 「蹲这么久确实该抽筋了。」 沈芷宁才不搭他的话,只低头看他给自己的小腿腹揉捏,可越按,她心跳越快。 他用了左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极为好看,就这么按在她的裙摆外侧,她今日穿了几层薄纱裙,也架不住他的掌心炙热。 她并非懵懂无知的少女,被他这般轻柔有劲地按着,所触之处酥麻与炙热并存,烫得她想把脚缩回来。 「应该还疼着吧。」他声音低沉,似带着几分沙哑。 沈芷宁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他还是那般漠然,觉得自己多了心,并劝慰自己也莫要多想了。 可她好像高估了自己,那份炙热仍在,且愈来愈旺,烧得她耳尖泛红。 阁楼飞檐下风铃随风轻响,古籍上的芸香草味淡淡瀰漫,指尖翻阅书页的摩挲,这是她本想的悠然午后。 然而。 阁楼飞檐下风铃依旧随风轻响,鼻尖萦绕着秦北霄身上清淡的药味,不是指尖与书页的摩挲,是他与自己的这般触碰。 哪是悠然,明明是沸腾。 终是不疼了,沈芷宁慌忙缩回了自己的脚,赶紧扯了另外的话题:「你怎么来了?来寻书的吗?」 她好似问了句废话,来藏书阁不来寻书来作甚么。 但秦北霄难得没有刺她,仅淡淡嗯了一声。 这个氛围下,沈芷宁也不知该与他说什么了,只想回去静一静,于是道:「我已经找好了,那我先回去了。」 秦北霄先是未说话,随后道:「你还在生昨日的气?」 沈芷宁一愣,反应过来他这是以为自己马上要走是因为还在生气的缘故,她刚想说不生气了,便又听秦北霄道:「不过是给她一个教训,并未真杀了她。」 他这是? 向自己解释? 沈芷宁惊奇极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东西,围着秦北霄兴奋道:「你这算是跟我解释,或者更明白些,在跟我道歉吗?」 「是吗?」秦北霄僵硬地偏过头,「算什么解释,更谈不上道歉,不过是说了事实。」 说罢,他便提步走了。 沈芷宁跟在他后头一直在笑,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不知怎的,看秦北霄这样子她莫名的高兴,也不知是看他吃瘪高兴还是看他口是心非高兴。 总之,接下来的几日,沈芷宁因为这事欢快了许多,回文韵院后,自个儿看书想到这事都能笑起来。 云珠就看自家小姐在那儿傻乐,问小姐是有什么喜事要发生吗? 沈芷宁摇着头,笑而不语,这算喜事吗?这不算,这顶多算她自己的一个恶趣味。 再过了些时日,终于到了入学试的那一天,也便是书塾入学的前三日。 西园开春以来,首次涌入了大批的考生,除了来自吴州的,更多的还有来自各地的,皆是前来参加入学试的学子,沈芷宁随着人群一道进入各自的考场。 第28页 两个时辰未到,她顶着不少人瞩目的眼光第一个走出了考场,拖着疲惫的身躯伸着懒腰,伸到一半,瞧见枝头的亭亭玉兰盛开。 沈芷宁愣了一会儿,随后脸上盪开笑容。 春日正好时,正是西园书塾所开之时。 那个她前世从未进入过的书塾,从未接触过的人与事,是秦北霄在沈家读书的地方,也是她接下来的所学之地。 一切都在变,今后也会变。 第16章 放榜【修】 季春三月,西园书塾开园。…… 季春三月,西园书塾开园。 开园这一日,整个吴州像是热油下锅,空气似乎都在沸腾,城门大开,来往马车皆拥挤通行,街上热火朝天,码头边吆喝声不断,来自各地的船只皆停岸。 外边如此,更别说与西园仅一墙之隔的沈府。 「今儿西园那边可是真热闹,我们文韵院这般远都能听见声儿,」云珠把脸巾递给沈芷宁,「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放榜了,也不知道姑娘的名次是多少,反正定能榜上有名。」 西园入学试的放榜与开园入学是同日。 上午开园,给那些个来自京都或其他等地的贵家子弟入园进舍,整理行装的时间,同时入学试放榜,榜上有名者便能参加下午的拜师礼,喜上加喜。 沈芷宁接过脸巾,轻抹面庞道:「待会儿过去看看便知了,我们先去给娘亲请安。」 到了正堂给陆氏请安,再与陆氏共用早点,陆氏夹了一块枣泥糕放入沈芷宁的碗里,柔声道:「去祖母那儿的行李都理好了吗?来,这你喜欢吃,多吃两块,也不知老夫人那里的饭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说罢,陆氏嘆了口气。 「夫人怎的还操心这个,再怎么说那也是永寿堂,姑娘要吃的,总不会亏待我们姑娘,您就放宽心吧。」常嬷嬷在旁道。 「话是这么说,可芷宁从未离开过我身边,老夫人自是不会亏待她,可其他人……其他人都是说不准的,还有那书塾,更是一个是非地。」 陆氏说着说着红了眼眶。 她是小门小户出身,进了这沈府后就受尽欺负,唯一能想到的不让子女受欺负的法子就是少出门,少碰面,就当没这个人了,可眼下自己的女儿就要去老夫人身边了,老夫人那儿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且还要去书塾。 那书塾,其余几房的子女皆在,哪一个是好惹的,还有吴州其他名门出身的,又有哪个看得起芷宁? 听闻今年三皇子那等尊贵身份的人也会来,以及安阳侯府的世子,一听就知不会有什么太平事。 她的芷宁去了,岂不是要被生扒活剥了? 沈芷宁用帕子轻擦陆氏的眼泪,认真道:「女儿明白娘亲的担忧,也懂娘亲的苦心,只是娘亲,爹爹常年不在家,哥哥这般也无法撑起三房,那只能女儿来了,不然三房恐要一直这样下去了。」 陆氏没想到芷宁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她竟是要去争一争,见女儿半蹲在自己的面前,眼神温柔且坚定,不知什么时候起,女儿竟然已经变得这般成熟了,可她才十四岁啊。 是她自己没用,没有个好的出身,没能好好护住他们兄妹俩。 陆氏自责地掉了眼泪,又赶紧擦了:「娘都听你的,以后娘都听你的,到时候实在不行,我们就在文韵院,再也不出去了。」 那必是不可能的,沈芷宁浮现起未来的日子,更是坚定了决心。 安抚好陆氏,也差不多到时候去西园了,西园有正门,也有侧门,沈府进西园皆是从侧门而进。 因祖父乃京官致仕,修葺沈府之时有带京派的方正气派,而西园则是全然的江南园林,亭台水榭,假山湖石,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尽现风流。 不少穿着文雅的人都经过沈芷宁身边,匆匆往四宜台赶去看放榜,沈芷宁也随着人群过去,越近四宜台,人群越是拥挤,且还有无数人赶过来。 「别挤别挤!还没放榜呢!」 「没放榜挡在前面做什么!」 …… 沈芷宁干脆不挤了,大不了等会儿再看,于是与云珠随处找了个亭子坐了下来,方坐下没多久,就看见沈绣莹带着丫鬟过来了。 「五姐姐安好,绣莹听说五姐姐要搬去永寿堂了,恭喜五姐姐。」沈绣莹笑道。 当真是没想到,竟是被三房给抢去了。 可祖母偏偏就挑中了沈芷宁,前几日听到消息时她与娘亲都以为传错了消息,后来去打听才知真的,气得连晚饭都没吃下。 而且听闻不仅进了,以后还要进书塾念书,她听了便笑了,得寸进尺,也不想想这地是她能来的吗? 沈芷宁扫了一眼沈绣莹,见她满面笑容,挑不出一处错误,撑着下巴回道:「七妹妹倒是第一个跟我来道喜的,不过今日是入学试放榜,妹妹不是已经进了书塾吗,怎的还来此处?」 「就是图个热闹,」沈绣莹端着标准的柔弱笑容,「五姐姐是不是也参加了入学试,妹妹就提前恭喜姐姐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沈芷宁落榜的表情了。 沈芷宁挑眉,眉眼一弯:「七妹妹今日真是喜庆,跟我道了两次喜了,你这站着也累,与我一道坐吧。」 沈芷宁说完这话,沈绣莹脸色一僵:「这也不用了……」 第29页 开什么玩笑,要是被人看见她与沈芷宁坐在一块,指不定别人以为她与沈芷宁关系极好呢,是天底下没闺秀了竟和她沈芷宁关系好?本就没多少人看得起沈芷宁,岂不是连带着要看不起她了? 云珠得了沈芷宁的意思,巧笑上前将面色难堪的沈绣莹拉到了座位上。 四宜台另一侧。 「小姐,你看五小姐和六小姐在那儿呢。」润雪指了指不远处亭子,「她们二位怎么在一块儿了?」 沈玉蓉扫了一眼,便不再看:「沈绣莹是看谁得意就去巴结谁,我怎么就不知道她现在短视成这般了,沈芷宁就算现在进了永寿堂,就能让祖母护着她了吗?到底不是个亲的。再说了,她今日真有这本事进了书塾,吴州的地儿能有多大,真要打听,谁不知道各房的情况如何?京都来的不知道情况,久了也知了,看看到时候谁会搭理她。」 「可不是,谁不想要跟家世好的作伴,」润雪搭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对沈玉蓉道,「小姐,此次沈家几位小姐是不用参加入学试的,可大小姐好似参加了,大小姐根本不用参加啊,她的才情谁人不知啊。」 这事沈玉蓉也听说了,当时娘亲也在,娘亲一眼就瞧出了猫腻,沈玉蓉就将庄氏说的话原话搬了出来:「你也不看看,今年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物,一个三皇子,一个安阳侯世子,她不得要挣足脸面,那这入学试魁首的脸面多足,沈嘉婉这个人,心思多着呢。」 「而且你再仔细瞧瞧,」沈玉蓉的视线环顾四周,「虽然很多贵家子弟都不用参与入学试,但是吧,这个热闹都会来凑一凑的。」 这都被娘亲说中了,沈玉蓉背后一阵凉,沈嘉婉还真是心机深重。 润雪听了,立刻顺着小姐的视线看过去,果真在周遭看到了不少穿着显赫的少爷小姐。刚想兴奋地说什么,被沈玉蓉一个栗子敲在额头:「蠢货,什么都不懂。」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锣声,继而是人群更为嘈杂的声音。 沈玉蓉一喜,推走润雪:「放榜了,你去看看沈芷宁落榜了没有。」 润雪哎了一声,连忙过去。 四宜台红榜所在之地已被挤得水泄不通,里三圈外三圈,润雪个子不高,跳着也看不到,只能往里挤。 边挤还能听到有人道:「我中了!我中了!」也有不少人唉声嘆气。 但更多的好些是奇怪的疑惑声:「怎么会这样?沈嘉婉……」 什么怎么会这样?沈嘉婉不是大小姐吗,大小姐怎么了? 润雪更好奇了,巴不得快点见到,但还未挤进去,就被几行护卫推开了,整个人群也被这几个护卫隔出了一道通道。 通道中间则是大小姐沈嘉婉,和一位穿着极为显赫的男子,颇为俊朗,气宇轩昂,领着大小姐轻轻松松走到了方才她拼命都没挤进去的红榜前。 润雪听到周遭的小声说这男子是安阳侯世子,这就是安阳侯世子?果真是一身的气派。 但大小姐看了红榜,没有想像中的欣喜,连面容都没有一丝的笑意,整个脸色是瞬间沉了下来,挥袖转身即走。 那安阳侯世子见大小姐如此,面色阴郁,皱眉看着红榜对身边小厮道:「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撂下这句话,安阳侯世子就随着大小姐走了。 趁人群还没挤上去,润雪仗着身形娇小立刻跑上去,眼神盯准女子玲珑馆的那张红榜,本想从后面那排看起来,可一下子就被第一名吸引住了。 不是沈嘉婉,也不是其他人。 润雪张大了嘴巴:「不……会吧!」 是沈芷宁! 怎么会是她啊! 润雪浑身好似都被震撼到了,人浑浑噩噩的,回到了沈玉蓉身边,沈玉蓉一脸意料之中:「沈芷宁是不是没上榜?」 润雪愣愣地摇头。 沈玉蓉一下子站起,尖声道:「上榜了?」 润雪点头又摇头,最后哭丧着脸道:「小姐,不仅上榜了,她是魁首啊!」 沈玉蓉整个人惊住了,随后整个脸都扭曲在了一块儿:「她是魁首?所以方才沈嘉婉脸色臭成那样?」 润雪哭丧着点点头。 沈玉蓉气得心中火气无处释放:「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压过沈嘉婉?!她定是作弊了!你派人去查,这根本不可能的事。」 西园深柳读书堂。 小厮行色匆匆地跑到先生那儿,焦急道:「先生,先生,好几波人都来问了,今日红榜是不是有人作弊了?」 男子正在整理书籍,一举一动透着儒雅之风,听此话转身,温和反问:「作弊?」 第17章 作弊 「是啊!沈府大房二房四房的人都…… 「是啊!沈府大房二房四房的人都派来问了,还有、还有那安阳侯世子也派了人来,堵着门口不让人进出呢,说要问个明白,怎么就让作弊的学生上了红榜!」 李知甫听此话,将书籍从架上放回桌案的手也顿了顿,继而猜想到是出了什么事,失笑一声。 「先生你怎么还笑呢,这事儿都闹大了!这要是没弄好,影响书塾的声誉啊。」小厮焦急道。 李知甫坐于桌案前,提笔平和道:「今日玲珑阁红榜榜首不是沈嘉婉?」 「是啊,是那个、那个叫沈芷宁的,我都没听说这个名字。」 第30页 「那就是了,红榜没错,也无人作弊。」 小厮一愣,继而道:「先生,这当真不是她作弊吗?她可是……可是压过了沈嘉婉啊,要说有那能力,为何到现在都无人知晓?」 李知甫提笔的手一顿,抬眼看小厮,一向温和的眼神难得带了几分严苛:「我不知我何时教过你们无证据就口出妄言。此次入学试乃我亲自出题,卷子也从未经人之手,何来作弊之说?」 先生极少生气,这回自己竟惹了先生生气,小厮连忙请罪。 「你将此份手书贴于红榜处,我已作解释,上有私印,别人一看便知。」李知甫将手书递给小厮,又细细叮嘱道,「深柳读书堂都来了数人,四宜台处此时肯定更为喧闹,你谁人都莫要搭腔,只贴了手书便走就是。」 小厮连连应着,接过手书就要赶去四宜台,走到门口时,又被先生叫住了:「你等等,将这份也贴上。」 小厮回头拿了一看:「先生,这不是那位沈姑娘的试卷吗?」 「既然怀疑,不如将试卷看清楚,才能打消不是吗?」 小厮听罢,也觉得如此,拿着手书与试卷出了深柳读书堂。 四宜台这边,也正如李知甫所说,已闹得不成样子,经了沈嘉婉与安阳侯世子那一遭,再经沈玉蓉那边的拱火,众人对红榜榜首的质疑声愈来愈大。 毕竟是压了沈嘉婉啊,沈嘉婉是谁?又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若是压她的女子是当真有真才实学的,自是不会有人说什么,可若真有那等才学,之前怎么会名不见经传? 所以定是作弊了。 「你放心。」安阳侯世子裴延世安抚沈嘉婉道,「我已派人去深柳读书堂细问,待会儿便会有答案。」 二人以及身后一众侍卫皆还在四宜台,不过在旁侧的长廊下。 沈嘉婉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喧闹的人群那儿,随后收回目光,向裴延世淡淡欠身道:「多谢世子帮忙,只是芷宁是我的妹妹,此事莫要闹得太难堪了。」 裴延世微皱眉:「这件事你不用插手,免得到时候心软,我会处理。」 裴延世阴沉着眼神,又道:「来人,既然深柳读书堂那边还未回应,就先把那什么沈芷宁找过来,好好问个清楚,再带到李先生那里处置,撵出西园。」 裴延世说完,几个护卫立刻道是,便去寻人去了。 四宜台看榜的许多人也正在寻找沈芷宁,想找出这个入学试上作弊的卑劣小人。 「小姐,这……这怎么就这样了?」亭子内的云珠见不远处人群混乱,不少人在四处张望,还有不少护卫在找人。 明显就是在找她们小姐。 沈绣莹隐去眼中的笑意,柔声道:「姐姐好本事,竟还得了个榜首,妹妹热闹也看过了,就先回去了。」 说罢,施施然起身,带着丫鬟去了四宜台那处。 云珠见沈绣莹走了,更急了:「小姐,他们现在是不知道你在这里,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就涌过来了。」 「沈绣莹都往那边走了,哪有不知道的道理,等会儿定要过来了。」沈芷宁道,「走吧,这处留不得。」 若是只有其余人,她待着也便待着,但还有那安阳侯世子的护卫,那安阳侯护沈嘉婉护得跟什么似的,深柳读书堂那边都没出回应,他自个儿心里就把她打入死牢了,指不定要对她动用武力押她过去。 她一个女子怎么抵得过四五个大汉? 说着,就要起身,可惜,好似已经来不及了。 「沈绣莹这张嘴可真是快。」 沈芷宁看着不远处四宜台的不少人都往自己这儿看,而那几个安阳侯府的护卫已经沖了过来。 亭子于湖上,还经过一道水上栈道。 不过眨眼之间,那几个护卫已冲到了栈道之上。 那领头的护卫顶着脸上的横肉,就要闯入亭子,但突然停在半道之中,像是被什么击中,庞大的身躯从水槛旁轰然倒下,掉入湖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 随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这条栈道上的所有护卫皆一一掉入水中,湖里激起的水花大得都洒在空中,连带着四宜台周遭不少人衣物都湿了。 所有人惊吓得四目相对,无人再敢上那条栈道。 此时,一个男子于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踏上了这条栈道。 他身着玄色暗纹长袍,外套一袭玄色织金云气纹氅衣,束髮以金冠,看不清面容,对着众人的仅是一个背影,偏生就是这个背影,让人感到十分的危险与不安。 有那么一瞬间,吵闹的四宜台都安静了下来。 见那男子就这么步履缓慢地走到亭子内,玄衣挡住了所有人看向沈芷宁的视线,仿佛人就被他护在羽翼之下。 随后,众人见男子转身,转身看清的那一刻,才知前面见到的背影,不过才是前戏,此人凌厉目光扫过之处,几乎无人敢对视。 「再看,打的就是你们的眼珠。」 声音冷冽如寒冰,不带任何感情,仿佛是从地狱爬上的恶鬼在索命。 众人皆移开目光,不敢往那处再投去一个眼神。 沈芷宁倒没想到秦北霄居然来了,还震住了所有人,不禁感嘆,到底是未来的首辅啊,现在这个年纪就是如此,真到了以后,那真是了不得。 第31页 沈芷宁眼中带着笑意,扯了扯秦北霄的袖子:「你怎么来了?东西都搬好了吗?」秦北霄要去深柳读书堂念书,那以后就要同其他的学子一样,都要住在西园的学舍了。 「搬好了。」秦北霄淡淡回了句,「出来看看,没想到这么热闹。」 「可不是,热闹极了。」 「听说你还得了个榜首。」秦北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一这话,沈芷宁眼中笑意更深,往秦北霄身边凑得更近了些:「是我。超厉害的,没想到吧,之前是不是看低我了,现在改观还来得及。」 沈芷宁凑得极近,秦北霄一低头就能看见沈芷宁的笑眼,那双澄澈的眼睛皆是灿烂,以及,满眼的他。 还有那张求表扬的面容,明灿可爱至极。 秦北霄不免唇角微勾,但不过一瞬,左手轻捂住了沈芷宁的眼睛,她长长的眼睫一下扑闪,他的掌心被扑得微痒,就如他此刻的心。 「好生得意。」他低沉道。 「你捂我眼睛干什么,」沈芷宁躲开他的手,「当然得意啦,这可是榜首,虽说别人都不相信,但应该有人去问了,深柳读书堂那边很快会有人来吧。」 「那便等着吧。」秦北霄坐下来。 亭子内二人对坐,四宜台处则依旧喧闹,只不过自从秦北霄出现后,整个声都压低了不少,也都在等深柳读书堂的人过来。 四宜台旁侧的冶春楼,正是将底下一切都可收纳的好位置,窗边旁侧都是带刀的侍卫,正中央则是一个男子,英气俊朗,虽未在笑、眉梢却含带春意,其身着与衣物皆非凡品,所用织绣也都是宫中所出。 自打秦北霄出来后,萧烨泽便没有移开过视线,最后缓慢收回目光,一掌拍至桌案上,压着火气道:「谁能告诉我,秦北霄这个厮为什么会在这里?」 秦擎获罪死了,秦北霄不是被秦氏接走了?那就应该在秦家,怎么还跑到吴州碍他的眼? 他真是厌极了他。 小时候在京都,每每见到他都没什么好事,秦北霄这个厮嘴还毒得很,知道他是皇子,也知道他比他小两岁,不知道对他尊敬,也不知道让着小的,说的话直戳他心窝,不戳死他不罢休,他对秦北霄都产生了阴影。 后来秦北霄去了潭州,他才好了些许。 现在又要碰到这畜生了吗? 几个侍卫互相看看,最后站出一人道:「三殿下,我们未得到关于秦大公子的任何消息,此事、此事我们确实不太清楚。」 萧烨泽皱眉。 罢了,不过秦北霄既然在这里,就不要怪他手下不留情了,他要让秦北霄跪着他面前,痛哭流涕地求饶。 如今秦擎已死,他已成罪臣之子,虽背后还有个秦氏,但他们这一支向来与秦氏宗族不交好,就看他拿什么狂。 似乎已经想到了秦北霄跪在自己面前求饶了,萧烨泽说话都带了一丝笑意,也开始开起玩笑:「不过,秦北霄到底是秦北霄啊,你们瞧见没有,刚才他一出来,这些傻子动都不动了!」 底下侍卫不敢接茬,他们可都听说过三殿下与秦大公子的恩怨,也摸不准眼下这位殿下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哟,来人了。」萧烨泽眯了眯眼,看一个书童朝四宜台红榜走来,再将手上的两张纸一一贴上。 书童一句话都未说,贴了纸就走了,就连中途有人拦截,想让他说句话,都推脱掉了。 书童走后,红榜立刻又被人围住。 新贴上去的两份,一份是李先生的手书,上有关于玲珑馆红榜榜首事件的解释。 手书看下来,内容不多,但态度极为坚定,总体感受下来便是,无作弊,玲珑馆红榜榜首就是沈芷宁,毋庸置疑。 之后还盖有李先生的私印。 先生其人,向来公正,吴州乃至江南等地文人对李知甫先生的推崇超乎常人想像,一看到先生居然用这等坚决的语气写下这份手书,当下只觉得,那必是真的了。 而有些人,对此还将信将疑,看到后一份沈芷宁的试卷时,便哑口无言了。 今年沈府西园书塾入学试,不少学子出来都说难,还说是歷年最难,没有其他,就是因为没有一道帖经墨义,唯有策论与诗赋,而策论与诗赋最难作弊,为什么? 因为谈得都是自己的看法与议论,好的策论天下人皆知,若写上去一看便知,不好的策论,那也拿不了高分,所以若是真是策论,那必是自己作的,如果是请枪手什么,前头先生手书上也写了,所有都由他保管,未经他人手。 难不成还不信先生吗? 那此次,玲珑馆魁首,还真是这名不见经传的沈芷宁了?力压沈嘉婉,真是有一个天才要横空出世了吗? 突然人群中有人指着沈芷宁试卷道:「不是,你们看,这几篇策论与诗赋作的是真的好啊,角度新颖,我以前还从未往这方向想过。」 被人这么一说,更多的人都看了起来,一时之间,赞扬之声大过了质疑之声,直至质疑之声被彻底淹没,消失不见。 一旁的沈玉蓉几乎要咬碎了银牙。 沈嘉婉则颇为难看,转身即走了。 第18章 拜师礼【修】 拜师礼在下午,于西园的…… 拜师礼在下午,于西园的正德堂。 与上午不同,上午四宜台放榜,还有不少看榜之人,放榜之后便闭园了。 第32页 拜师礼呢,来的都是以后同在西园玲珑馆与深柳读书堂念书的人,许多都是吴州江南等地的名门子女,身着显贵,以及不少显赫子弟是来自其余等地,还有少数人则是通过入学试考上的寒门子弟。 放榜一事已闹得人尽皆知,沈芷宁与秦北霄一到正德堂外侧,就收到了许多打量审视的目光,而那些目光中不善的居多。 沈芷宁略感不适。 说来她前世可未如此瞩目过,都是待在文韵院,极少出来,就算出来也都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一出场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这待遇可是两辈子第一次。 「不舒服?」秦北霄偏身在她耳畔低声问。 温热的气息于耳畔萦绕,绕得沈芷宁心口一紧,连忙道:「就是有点不适应。」 秦北霄轻哦了一声,面色依旧淡漠,但更靠近了沈芷宁一些。 他的个子与身躯本就高大,沈芷宁在她身边更显娇小,以至于他稍有意一挡,不少视线都被阻隔了。 「这女子就是此次红榜的榜首?」旁侧三三两两的女子中,一穿粉衣的女子开口问,「上午我未在,听闻四宜台那边闹得颇大,还说什么作弊?」 「可不是,压了沈嘉婉的榜首,你说奇怪不奇怪?你说她真有那实力,怎么之前都没显露,今日倒展现出实力了,」说话的是青州知州之女纪薇,平日里与沈嘉婉交好,免不得替沈嘉婉打抱不平,「也真不知道李先生怎么想的,还拿出手书替她解释,想来是被蒙蔽了,反正我是一点都不相信。」 另有女子道:「沈嘉婉此次当真是被自家姐妹给害了,听说是三房的?叫沈芷宁,父亲不过是个县令。」 纪薇听罢,慢声道:「那与我们就当真不是一路人了,这在西园,谁打交道不是看家世与人品,这女子人品如此,家世也不上道,只配跟那些个寒门出来的低贱人弄在一块。」 「你倒也别这么说,李先生最不喜欢这样的说辞,被先生听到了,小心你的一顿骂,」那粉衣女子回道,又问,「不过那这沈芷宁方才身边的男子是谁?我在吴州还未见过此人。」 长得俊朗至极,那气势又非常人可比,走过去的时候,周遭人都下意识噤声。 听此话,纪薇又想到四宜台的场景了,全场皆被这男子镇住,视线之下,无人敢动,回想起来是令人极不舒服,可当时,好像身体不听使唤似的。 越想越带气,纪薇冷声回道:「谁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与沈芷宁混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东西?」 此话方落,纪薇的袖子就被拉扯了一下,旁侧的女子压着声:「你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嘴巴都不带遮拦的。我找人打听过了,这人可是京都秦氏的秦北霄,虽然父亲落罪,但好歹背后还有个秦氏,你总知道秦氏吧。」 京都几大世家门阀,其中便有秦氏,那真是完全与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圈子了。 纪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本来就因上午碰见嘉婉,替她的事感到不平,现在又想到这个沈芷宁竟然攀上了这秦家出身的公子哥,心底更为不爽,开口道:「你都说父亲落罪了,那便是罪臣之子,不过就是个破落户,得意什么?」 说罢,就甩下众人进了正德堂。 这边沈芷宁与秦北霄进了正德堂,随着时间的逝去,正德堂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进来后都规规矩矩地站在堂内。 沈芷宁见李知甫先生已坐在堂内上座,旁侧是大伯沈渊玄,还有二伯沈渊计与四叔沈渊屏,除了她父亲还在任上,其余都来了,也是隆重。 「看来都来齐了,那拜师礼就开始罢。」大伯先道。 随后各类仪式,最后则是一一向李知甫先生敬茶,玲珑馆优先,轮到沈芷宁时,她明显感受不少人都在看着自己,深唿了口气,端了茶去先生面前。 「请先生喝茶。」沈芷宁跪于他跟前,将茶举高于头。 感受到茶杯被接过,继而听得先生温和的声音,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声音中还略含笑:「好了。」 沈芷宁听罢,拿了她的那一碗抿了一口后乖巧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玲珑馆过后,便轮到深柳读书堂了,一一轮了过去,裴延世过后,就是一身着白衣、气质雅淡的男子,沈芷宁仔细听身侧同窗说,这位是安阳侯世子裴延世的表哥,姓江名檀。 江檀之后便是秦北霄,他一出来敬茶,气氛明显压抑了不少,一部分是因为秦北霄后面的一位男子,身着极为显赫,皆为宫中织绣。 沈芷宁脑海里浮现出三个字,三皇子。 而此人对秦北霄敌意颇深。 随后,沈芷宁的视线则一直在秦北霄身上,从他端茶碗,敬茶,喝茶,一刻都没离开过,而当他喝完茶,沈芷宁察觉到了一丝的不对劲。 他于袖中的手,似乎有些许的颤抖。 但他克制得极好,不过一瞬,就与往常无异,若非她站在这个方向,以及一直关注着他,恐怕发现不了这个动作。 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拜师礼结束,现场较为混乱之时,他消失了。 沈芷宁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但总觉得不对劲,立刻出了正德堂找人,沿着抄手走廊跑过去,跑到一处地后,忽然被旁侧屋子里的人拉了进去。 拉人,关门,抵门。 一气呵成。 第33页 沈芷宁吓得心脏砰砰跳,刚想尖叫,抬眼便发现是秦北霄。 「你跟着我作甚么?」沈芷宁的手腕被他攥紧,人被死死压在屋门上,他的声音极其沉,那沉声中还带着几分虚弱。 沈芷宁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冒着汗,脸色苍白至极,那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狠厉之色就在瞳色之中。 「我看你喝了茶之后就不对劲了……」沈芷宁连忙解释道,「你怎么了?秦北霄,头上怎么这么多汗?」 秦北霄渐渐松开了她的手腕,缓缓倒退几步,碰至桌案时,似是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为了不使自己彻底倒地,手撑在椅上。 鬓间髮丝凌乱,其人更为凌乱。 「秦北霄……」沈芷宁赶紧上前扶住他,但刚触碰到他的身子,就感到像是摸到了冰块一般,「怎么这么冷?」 可就算身子冷成这般,他的额头却还在冒汗。 再这么下去,人指不定要出事了,沈芷宁当下决定去喊大夫来,刚要起身,就被秦北霄拉住:「别去叫人。」 「可你这样……」 秦北霄不回,身子则因为痛苦开始蜷缩。 沈芷宁哪见过他这个样子,焦急地搂住他,扯出帕子擦他脸上淌水似的汗:「你不让我去叫大夫,你好歹告诉我是怎么了,怎么喝了杯茶人就成这样了?是茶水有问题吗?」 而秦北霄似乎是越来越严重了,回答不出话来。 沈芷宁只感觉到他的身子没了温度,但他痛苦极了,眼睛通红,血丝遍布,太阳穴与脖颈处青筋爆出,双手剧烈颤抖着,整个身子僵硬着,喉间发出压抑的嘶吼。 沈芷宁见他这幅样子,心疼像浪潮一股一股地涌上来,愈来愈强烈。 怎么会这样呢……他怎么就被害成这样了……那茶里一定是被放东西了,那个人就想让秦北霄死,想让她拼命救回来的秦北霄就这么被害死了。 折磨他,逼他发疯,看他痛苦,却无人依靠。 他前世是不是也是这样经歷的? 禽兽父亲刚死,又被宗亲抛弃送来沈家,从京都到吴州,伤成那样也不给他医治,到了沈家,也无人救他,任他自生自灭,以至于一直留着病根,而以为到了书塾便会好了,谁知方进来的拜师礼就遭遇此劫。 这得疼成什么样,才会让他秦北霄是现在这幅狼狈样子。 「我不问你了……是不是很疼?」沈芷宁压着哭声道,抱着浑身颤抖的秦北霄,「我身上暖和,你贴着我点。」 秦北霄已被体内的毒药折磨的死去活来,死撑着让自己持有意识。 可这明国的毒药太厉害了,他不过含在嘴里了一会儿,其余尽数吐光,都已经被这药击匮乏了,体内如火灼烧,体外如冰雪附着。 浑浑噩噩之间,似是有温暖的身子贴着他,熟悉的香味萦绕鼻尖,耳畔是她的低语与哽咽。 她哭着一遍一遍喊着,秦北霄。 他不太想让她哭,还喊着自己的名字哭,他奋力抬手,想抹去她脸庞的泪痕。可恍惚之间,他想起自己刚到沈府之时,她是否也是这般帮他,可她为何要这样帮他? 仅仅真的是因为她所说的那所谓善心吗? 可不应该是帮到这份上。 她肯定是有所图。 他心里就像堵着一口气,手就这么攥紧她的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恢復意识,声音嘶哑低沉:「你告诉我,沈芷宁,你到底为了什么?」 「你告诉我,就算背后有人指使你,我也不会怪你,你到底要什么?」他柔声哄着,就想要个答案。 要什么……她不过是报恩而已,可这话说了他信吗? 沈芷宁抬手覆着秦北霄的手背,轻声回道:「真要说来,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话音未落,她便被扣入他怀里,耳畔是他冰冷的嘴唇,沉声中带着嘆气:「你永远别想逃了。」 第19章 赤雪 沈芷宁愣了半晌,不太明白秦北霄…… 沈芷宁愣了半晌,不太明白秦北霄此话到底是何意,想开口问他意思。 却见他似乎又没了意识,缓缓松开了她后,整个人开始蜷缩在太师椅旁,高大的身躯缩成了一团,不住的颤抖。 「秦北霄……这样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沈芷宁咬唇,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手指还未碰到,就听得屋门砰砰作响。 「开门!」只听得屋外有一清朗男声响起。 沈芷宁一下子慌忙站起,视线在屋门与秦北霄之间来回焦急移动。 这该怎么办,秦北霄不让她找人,是不是不想被人看到他这幅样子,还是有其他的打算?不管了,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沈芷宁在屋门不断被敲响过程中,拼命将人拖至纱帘后头,随后跑去开门。 门口站的是萧烨泽,一见沈芷宁,微眯了眼,眉梢处沁着几分不满:「怎么回事?开得这么慢?」 说罢,就要推门而入。 沈芷宁张手挡着:「三殿下有何贵干?」 他这幅来寻仇的架势,怎么可能让他进去见秦北霄。 萧烨泽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胆子这么大,竟还敢拦他,冷声道:「知道我是三殿下,还拦着,沈家的人胆子倒是颇大,给我让开!」 「大不大另说,但今日谁来我都不会让,三殿下若想过去,那便杀了我,毕竟死人是不会挡道的。」沈芷宁死死盯着萧烨泽,寸步不让。 第34页 「你真当我不敢杀你?」萧烨泽沉脸。 「不用三殿下动手,若是殿下踏入这个屋门,我便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我知道三殿下有天大的本事,但沈家也不会就此罢休,毕竟也是一条人命,三殿下何必呢,就为进一个屋子,白白吃一场官司。」 沈芷宁胸膛起伏,一字一顿道,尾音带了几丝颤抖。 「就为进一场屋子?我可是来找秦北霄叙旧的。」萧烨泽说的话带着几分调笑意味,而这调笑中没有一点笑意。 沈芷宁一听这话,没有退后一步,反而更进一步,生生挡着萧烨泽面前。 萧烨泽的怒气上来,就要厉手推开沈芷宁,手还未打到她,就听见屋内虚弱之声,尽管虚弱,但狠厉不失:「萧烨泽,你敢动她。」 萧烨泽手一顿,又听秦北霄道:「沈芷宁,让他进来吧。」说罢,便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咳得心惊。 沈芷宁不顾萧烨泽了,连忙跑回屋内的纱帘后,轻抚秦北霄的后背:「好些了吗?」 秦北霄未回答,还是咳嗽,鲜血从嘴边流淌,滴在玄衣上,一下渗入不见。 萧烨泽进屋,见秦北霄这惨样,莫名的开心:「这么狼狈啊,秦北霄,看来恨你的人不少啊……」 这话刚落,他又细细打量,发觉了几丝不对劲。 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严肃起来,立刻走到秦北霄身边,蹲下,碰了下他的手背,不再是开玩笑的口气:「这是明国的……」 「赤雪。」秦北霄靠在沈芷宁身上,闭着眼挣扎吐出了两个字,声音含尽凛冽。 萧烨泽面色一白。 靖明两国交战之时有过一场战役,当时数千士兵夜奔扎营,喝了生水,没想到当夜尸横遍野,惨不忍睹,据还倖存下来的人所说,所有中毒之人体内如烈火焚烧,身体却冰冷如雪,冰火两重天,痛苦至极。 哭嚎响彻天,撑不住自杀的人不在少数。 这场战役,震撼靖国朝野,『赤雪』一名也如雷贯耳,只是,今日竟然出现在了沈府? 「这里有明国的狗宰种混进来了,」萧烨泽咬牙切齿,摸上腰带的金匕首,「今日没查出来,谁都别想离开西园!」 他虽然讨厌秦北霄,但孰轻孰重还是分得轻的,混入靖国的明国人必须死。 「三殿下,」沈芷宁喊住了萧烨泽,视线则一直在秦北霄身上,「还是等秦北霄好了之后再做决断吧,不然恐要打草惊蛇。他既然要杀秦北霄,人没死,就不可能走的,总会有下一次。」 萧烨泽张嘴,刚想要反驳,等什么,先杀了那明国人再说,可又看到秦北霄这样,想了一会儿,最后泄气般坐在秦北霄旁边。 「秦北霄啊秦北霄,世事无常,你竟然混成现在这幅鬼样子。」 沈芷宁没管萧烨泽说什么,擦了擦秦北霄还在冒汗的额头,人现在是好一点了,不像刚开始那般恐怖了,但最好还是找大夫看一看。 沈芷宁盯上了萧烨泽。 「干什么?」萧烨泽被盯着浑身不舒服,「你这小姑娘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这么看我……」 半个时辰后—— 秦北霄被送到了萧烨泽的学舍,请来了萧烨泽随身跟着的大夫,一切无碍后,沈芷宁才松了口气,继而赶回了永寿堂。 她的行李都已经被送去永寿堂了,以后她也要在永寿堂住着了。 永寿堂远不如文韵院自在,而且整个沈府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要事事小心,步步留意,不能出了差错,也不能丢了祖母的脸面。 这般想着,沈芷宁进院子的脚步都放轻了些。 许嬷嬷已经等半天了,见着沈芷宁进了院子,忙下了台阶迎着道:「姑娘回来了,今儿不是说就拜师礼吗?怎的到现在才来啊,老夫人都等急了。」 沈芷宁立刻扬起笑容道:「嬷嬷,我在西园逛忘了时间,我这就进去向祖母请罪。」 许嬷嬷瞧着沈芷宁,想起今日西园放榜之事,五姑娘受委屈了,应当是心情郁闷在西园散心,现在人眉间带着几分疲倦,小脸还顶着笑,说着要去给老夫人请罪。 许嬷嬷心底不免多了几分心疼,柔声道:「快些进去吧,老夫人在东侧屋呢,还未吃东西吧?我去喊人传菜。」 沈芷宁哎了一声,小跑至东侧屋,轻敲了敲屋门:「祖母,我来了。」 「进来吧。」沈老夫人淡淡的声音传出。 沈芷宁踏进屋,见祖母坐于八仙紫檀木桌旁,手中拿了张试卷,看着极为眼熟,沈芷宁没有多看,也没有多问,待祖母喊她坐下后,再坐在祖母对面。 刚一坐下,就听得祖母问道:「今日受委屈了吧。」 沈芷宁一愣,继而回:「其实也算不得委屈,大家只是不相信我罢了,以后应当便会信了。」 「那你倒想岔了,」沈老夫人视线还在手中的试卷上,慢声道,「今日这档事一出,虽说有李先生替你解释,明事理的人会懂,但本就有偏见的人会对你意见更大。」 「祖母的意思是……以后我低调些?」沈芷宁疑惑道。 「并非这个意思,相反,是愈高调愈好,」沈老夫人抬眼看沈芷宁,「你既有这个实力,何必让着,就算你让着,那些个不喜你的人便会就此放过你了吗?你在书塾拉别人的差距越大,大到让她们觉得你便是一座山,跨不去越不过,自会歇着了。」 第35页 这也是沈芷宁之前所想,眉眼一弯,欣喜嗯了一声。 「当然,像西园那处,是最会恃强凌弱的地,不少都是看家世地位,你父亲于官场上,一直无人提点提拔,我回头写封信,也该谋划谋划了。」 如果说这段时间最为开心的事,那莫过于听到祖母的这一番话了,沈芷宁高兴得立刻起身,想给祖母磕几个头,被拦了下来。 「多谢祖母。」沈芷宁眼中的笑都要溢出来了。 沈老夫人面容不变,但将手中的试卷递了过来,道:「写得不错,没想到你这般有天赋,一直都未去书塾上学,还有这等文采,当真不错。」 原来祖母手中拿的是她的试卷,沈芷宁接了过来,发现试卷不知被翻看了多少回,一眼就瞧出了祖母是真心喜爱。 沈芷宁抿着笑把考卷收了,接着陪同祖母用饭,随后跟着许嬷嬷去了安排的屋子。 屋子比之她在文韵院的屋子,更为精緻,用的摆的皆是府内上品,这是祖母差人用心准备了。 沈芷宁心底流过几分暖意,祖母虽然面冷,但真的是极好的。 待洗漱完毕,沈芷宁躺于架子床上,长长吁了口气,刚进书塾第一日就出了这么多事,也不知道今后在书塾是否还会像今日这般。 但不管如何,祖母是喜欢读书好的女子,她就要好好努力,让祖母满意才是,至于秦北霄那边…… 沈芷宁想到他,就想起了他贴在自己耳畔说的句话,愣是又想了半天,还是未明白什么意思,算了,不想了,反正在沈府之时定要护好他、并将前世欠他的钱还了。 一步一步的来,现在都在好转。 沈芷宁甜笑着翻身,进入梦乡,等着明日书塾正式进学。 第20章 针对【修】 翌日天还未亮,沈芷宁就听…… 翌日天还未亮,沈芷宁就听得祖母派来伺候她的范嬷嬷麻利地开始叮嘱丫鬟,拿脸巾、面盆,继而喊她起床。 迷煳之中被穿上了衣,梳好了妆,到了祖母的东侧屋闻到食物的香味才算醒了神。 紫檀八仙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点,有一一绽开的『鬼蓬头』,松毛木笼所盛的小汤包,看着极为松软绵密的枣泥糕…… 许嬷嬷拿起一西施紫砂壶泡了杯松萝茶,递至沈芷宁面前,慈祥笑道:「姑娘吃吧,这是文杏园的稍麦,那是品陆轩的淮饺,姑娘尝尝,老夫人怕姑娘在永寿堂吃不惯,都是今儿一大早差人去外头买回来的,姑娘吃几口再喝一杯松萝茶,听说还是吴州时兴的茶呢。」 许嬷嬷说着,用公筷夹了一汤包放入沈芷宁的汤勺。 沈芷宁听着,一阵暖意从心中涌上来,朝沈老夫人与许嬷嬷甜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拿起汤勺,将汤包咬了一小口,吸着里面浓郁的汤汁。 眼睛一亮:「好吃!」 「老奴就说吧,二梅轩那家茶肆到底是开了多年了,听闻不少公子小姐常派小厮去买,定是符合我们姑娘口味的。」许嬷嬷看沈芷宁吃着汤包一鼓一鼓的脸颊,笑道。 沈老夫人嗯了一声,多看了一会儿沈芷宁,才开始用早点,吃了几口慢声道:「明日让底下人再买,孩子还在长身体,自是要多吃点。」 从永寿堂吃饱喝足,便要去西园的玲珑馆,沈芷宁在许嬷嬷的叮嘱下,带着云珠一道前去。 快到玲珑馆时,沈芷宁对云珠道:「待会儿我进去了,你便回文韵院,烧几样好菜与补品来,午时再带来。」 待云珠应下后,沈芷宁进了玲珑馆。 馆内已有不少女子在,有些三三两两聚于馆中庭院假山处谈笑,有些在廊檐下走动,更多的则已经坐进了学堂里。 沈芷宁踏进了学堂,方一进去,不少人就停止了说话,坐于前三排左侧的沈玉蓉一见沈芷宁,提声嘲讽道:「五姐姐来了,五姐姐昨日可真是风光,这从未上过学塾,却一举拿下魁首,厉害。」 说着,便伸手鼓掌,偌大的学堂,偏生就沈玉蓉起了这零星的掌声,尴尬至极。 沈芷宁没理会,径直走到最后留给她的唯一一张桌案,而桌案上的各册书籍已被人弄得乱七八糟。 学堂众人虽似乎表面在说着话,但还是关注着沈芷宁那边,看她什么反应,谁知人家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当没事发生一般,淡然地坐了下来。 不哭不闹,不见任何波澜。 好生定性,看看能撑多久。 沈芷宁就这般坐在自己的桌案前,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外头的人都坐了进来,最后进来的是沈嘉婉还有一瘦高的女子,沈嘉婉轻扫了她一眼,无任何反应,径直坐在了自己的位上,而那位瘦高女子则是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也不知道哪里得罪这号人物了。 未过多久,玲珑馆的陆先生进来了,陆先生是女子,自幼诗书饱读,不输男子。一进来便开始给众人讲了西园书塾的一些事宜。 比如上的什么课,进的什么学,总的来说便是四书五经六艺,外加一些杂学,与男子无异。 比如什么时候休沐等等,也都一一告知。 讲完后,陆先生便开始上课,先上的是《尚书》,讲的内容前世李先生都与沈芷宁细细讲过了,但也没有懈怠,还是细听。 两堂课后,陆先生拿出一册《道德经》,这并非属于进学内容,不少人对此不甚了解。 第36页 陆先生也未多讲,只抽取了里面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不知各位,能否与我讲讲,对此句如何理解?」 这话一落,学堂内响起轻微的窃窃私语声,随后沈嘉婉身旁的女子巧笑着拉了她一把,沈嘉婉躲开,轻笑道:「别闹。」 随后,沈嘉婉还是起身道:「回先生的话,以我的理解,刍狗乃祭祀所用之稻草狗,此话之意,莫非是,天地不仁道,将世间万物都视为祭祀所用之刍狗,也意为天道无情,此乃天地圣人之漠视,对万物之践踏?不过也仅为我个人理解,还请先生指教。」 陆先生听罢,笑着点点头,未多说什么,让沈嘉婉坐下,随后道:「还有谁想说一说?」 「先生,沈芷宁是今年玲珑阁魁首,想必才情斐然,学生对她颇为敬佩,想听一听她的见解,也好受教一番。」沈嘉婉身边的瘦高女子便是纪薇,调笑着对陆先生道。 这话落地,学堂所有皆回头看沈芷宁,沈玉蓉眼中止不住的窃喜。 沈芷宁倒是心里早有准备,这些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有个空子就想让她出丑,只是能不能得逞要另说了。 她缓缓起身,慢声回道:「回先生的话,前面我与大姐姐想法一致。」 纪薇嗤笑一声,就知道没点真才实学,尽学着嘉婉说话。 「只是这延伸之意,我倒觉着并无践踏漠视之意,不仁为大仁,无情乃大情,应是天地将万物视为刍狗,贵贱皆同,是万物平等之意;刍狗用之供之,不用弃之,乃不重要之物,便无所谓仁,无所谓不仁,乃道法之自然,任其变化而已。」 「你在胡说什么?」 「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什么贵贱皆同,照你这么说,难道是我们在座这些人和外头那些个低贱乞儿是相等的?」纪薇立刻起身道,「简直是胡言乱语。」 「好了,纪薇,坐下!」陆先生皱眉道,又仔细思考了一番沈芷宁说的话,道,「沈五姑娘的想法当真是新颖,说来我一直研读此籍,也未读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沈五姑娘这一番话倒是提点我了。」 纪薇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众人听了,开始窃窃私语,这可是教她们的陆先生,今儿竟然说沈芷宁提点她。 陆先生还沉浸在沈芷宁说的这番话中,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到沈芷宁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说得好。」 这与方才对沈嘉婉回答的态度不同。 待下课后,沈嘉婉立刻出了学堂,纪薇随之出去,还有几个女子。正是要吃午饭的时候,沈芷宁准备一下也出了学堂。 刚出学堂,走至廊檐下,就差点被一块石头砸了身。 「沈芷宁,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人家姊妹就算不和,也不会闹到檯面上,你倒好,偏生来祸害自己姊妹。」 「我听说你从未上过书塾,嘉婉自打进书塾以来一直是名列前茅,你与她同参加入学试,却是你抢了魁首,说出去,又有哪几个信?也不知道陆先生怎么就被你骗了过去,还替你解释!」 「再说今日,你说的那些什么平等的话,根本就是故弄玄虚,陆先生倒是被你煳弄到了,你倒是把这些话去街上说一说,你敢吗?我怕是官府立马来拿人,说你散播疯言疯语当街斩杀也不是不可能吧!也是嘉婉忍着你让着你,不与你计较,但我可看不下去你的这些做派!」 纪薇在庭院中间道,想着方才嘉婉于无人处略带委屈的脸色,还一直说无事,没关系,芷宁也是她的妹妹,她听着,便气不打一出来。 她定要为嘉婉出了这一口恶气。 此时学堂众人皆已出来,纷纷在四周观望着。 沈芷宁听了纪薇的这番话笑了,回道:「你口口声声一个抢,怎的这榜首是我大姐姐的囊中之物?必是她得才是道理,我得便不行,你又口口声声说我故弄玄虚,你别忘了今日可是你点我起来回答,并非我本愿。你这人奇怪得很,合你心意你高兴了,不合你心意你便要破口大骂,那这天底下的事得围着你转才行?」 纪薇被这话气得满脸通红,一个箭步上前,刚要开口谩骂沈芷宁,就见玲珑馆门口有一小厮进来。 那小厮恭恭敬敬地走到沈嘉婉面前,小心翼翼道:「沈大姑娘,我们世子爷请了酒楼的大厨做了些小菜送到西园来了,邀姑娘一道去用饭。」 「这还吃得下吗?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也不知道你们世子爷怎么搞的。」纪薇马上道。 那小厮一瞧这周遭的情况,各家小姐都且围着,而沈大姑娘的面色不好,连忙道:「姑娘莫急,小的现在就去请世子爷过来。」 纪薇听了这话,冷笑着对沈芷宁道:「有的你苦头吃。」 沈芷宁心底嘆气。 或许昨日祖母还是说轻了,这哪是什么恃强凌弱的地,这根本就是把她当仇人看啊,沈芷宁偏头看向沈嘉婉。 她面容淡雅,在沈芷宁看向她时,眼中笑意略起,但很快消失不见。 那小厮速度也是快,不过一会儿,沈芷宁就见裴延世走进了玲珑阁。 他个子颇高大,其阴冷的性子配以常年养尊处优,一走进来,周遭人的气势便矮了一截,不少女子见他,窃窃私语都压低了声。 他先走到沈嘉婉身旁,好生好气地安抚,随后看向沈芷宁,缓慢摩挲着指间的碧玉扳指,眼神阴郁道:「沈五姑娘,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当着所有人面,爬出这玲珑阁,二是向嘉婉磕头认错,说你再也不敢了,之后你可用你的双腿走出去,只是以后再走进这西园,我便让人打断你的腿。」 第37页 第21章 放人 裴延世的这番话,一说出来,玲珑…… 裴延世的这番话,一说出来,玲珑阁不少女子的脸上不再是看戏的神情了,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这疯子的态度,今日怕真的要好好给沈芷宁一个教训,说的什么打断腿,哪是开玩笑的语气,恐是要闹大了。 罢了罢了,也不关她们的事,闹到最后,也是沈府与安阳侯府的事,火烧不到她们身上。 只是沈芷宁真的躲不过了。 听闻过裴延世以往脾性行事的一些个女子嘆了口气,就算不谈那性子,沈嘉婉也是他裴延世的逆鳞。 好似有次诗会上,不知是何家的女子对沈嘉婉出言不逊,当众就被裴延世的手下狠狠打了十几个巴掌。 如此丢脸,又开罪了裴延世,在吴州是待不下去了,那女子一家便举家搬迁了。 那女子不过说错了几句话就得了这么个后果,沈芷宁这次是严重多了……就算真的看不惯沈芷宁,但还是不想闹得见血。 于是在沈芷宁后面的几个女子劝说道:「沈芷宁,你就好好认个错,磕个头便算了,以后西园也不要来了,可不要硬碰硬,不然最后还是害了自己。」 站在她们不远处的沈芷宁,转头对她们笑了笑:「我知道啦,多谢。」 那几个女子松了口气,又听得沈芷宁清脆的声音道:「可这不是裴世子的选择吗?不是我的选择,你既真要打断我的腿,我现在人就在这里。」 「……你疯啦!」方才那几个女子中有人不忍出声道。 这沈芷宁还真当裴延世是开玩笑的吗? 裴延世眉尾微压,沁着几分阴毒,看了会儿沈芷宁,随后转向看着沈嘉婉,柔和了许多:「嘉婉,这可是你这好妹妹自个儿要求的。」 沈嘉婉微皱眉,刚想说什么,裴延世手随意招了护卫:「听闻沈老夫人将沈五姑娘养在膝下了,看来沈五姑娘如今有这靠山,是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沈五姑娘都这么说了,哪里能不如你所愿?」 沈芷宁看着那几个护卫过来,面色丝毫未变,反倒笑了,对裴延世道:「我是如愿了,只怕世子是如不了愿了,也不知道按照祖母的性子,把大姐姐嫁给打断沈家女儿双腿的世子这一事上,会不会点头?」 「慢着,」裴延世喊住了那几个护卫,自己从廊檐上慢慢走下来,面色要比方才阴郁不少,那一双眼睛宛若毒蛇吐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妄言我与嘉婉的事……」 他说着这话,大手一把伸向沈芷宁的脖颈。 沈芷宁一下感觉到窒息。 裴延世冷笑,刚要用力,心口处就被人死死踹了一脚,其用力之大,踹得他直接飞出了几米。 不少女子吓得惊叫起来。 一下子看向踹裴延世的男子,身着深柳读书堂的直缀白衣,可那白衣,哪有一丝读书人的儒雅,是白无常索命,无尽的戾气扑面而来。 踏的每一步,就像踩在每个人的心口上,恐惧逐步上升。 裴延世口中腥甜甚重,吐了几口鲜血,挣扎撑起身子,狠毒地盯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男人:「秦北霄……」 话根本没说完,秦北霄抬脚狠碾在裴延世的喉间,手搭在膝上,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是我,要说什么?」 虽是这般问,脚下更为用力,碾得裴延世满脸通红,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裴延世的护卫看此场景,立刻要冲上前,刚进玲珑馆的萧烨泽使了个眼色,贴身侍卫马上挡住了护卫,不让前进半分。 「不说吗?」秦北霄面无表情,眼神睥睨至极,脚下一点一点加力,「我让你说。」 再这么下去,他恐怕真的要被秦北霄给杀了。 裴延世用尽剩下的全力,一把推开秦北霄,随后一拳挥至秦北霄的脸:「你是什么东西!秦擎骨灰都被人扬了!还以为自己是秦家大公子?」 秦北霄偏身躲过了裴延世的拳头,再一拳将人如破布般挥至了地上,而后边慢条斯理理着衣袖边走到裴延世身边,慢声道:「看来是查过我了,既然查过了,怎么还不知道我老子的骨灰就是我扬的?」 众人大惊,有听闻过此事的,都不太敢相信秦北霄说的话。 哪有做儿子的去扬老子的骨灰? 连裴延世都一脸惊愕地看着秦北霄,下一刻还未反应过来,右手被狠狠踩着,又死死被秦北霄薅住头髮,强迫着抬眼对视他那无情无绪的眼神:「是这只手动的沈芷宁吧?裴延世,你好像很有能耐,但是不是没有人教过你低头?」 「我今天就给你上一课。」 「秦公子。」沈嘉婉终于开口,走到秦北霄身边欠身道,「还请秦公子放了世子,今日这事实属误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我的错,公子若还有气可沖我来,莫要再折磨世子了。」 裴延世本来还死撑着,不泄一口气,可看到沈嘉婉过来说了这么一番话,是真正的面如死灰。 「裴延世,看来你是真能耐,护不住人还要人来求情,佩服。」秦北霄轻扫一眼沈嘉婉,淡淡道。 这话不远处的萧烨泽听了,忍不住低声与沈芷宁道:「杀人诛心啊,不愧是他的嘴,毒上天了。」 沈芷宁想也是,裴延世就是那种不可一世的样子,对沈嘉婉又是那么执着,今日不仅被沈嘉婉看着了这狼狈的样子,还让沈嘉婉低头为他求情,这不是等于杀了裴延世吗。 第38页 裴延世已经神色麻木,只对秦北霄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碎尸万段。」 沈嘉婉立刻低声唤了声世子,又对秦北霄道:「秦公子,还请放了裴世子吧。」 秦北霄未看她一眼,也无任何动作。 沈芷宁见僵持不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秦北霄要真对裴延世做出了点什么,到时候也是个麻烦事,于是提裙跑上前,轻扯了扯秦北霄的袖子:「我们走吧。」 秦北霄低头看了眼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淡声问:「去哪儿?」 「都可以,我想出去透透气,这里人太多,太闷了。」沈芷宁回,又眉眼一弯道,「你陪陪我吗?」 秦北霄目光落在沈芷宁身上好一会儿,还是放了裴延世,继而大步走出了玲珑馆,沈芷宁连忙跟上。 人走后,整个玲珑馆像是黑雾散开了。 纪薇被吓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在场不少的女子也都松了口气,说来她们就算真有仇有怨,那也在私底下慢慢解决,哪会摆在檯面上把人往死里打? 今日也算见世面了,居然还看到裴延世吃瘪吃成这样。 这边萧烨泽让侍卫放了裴延世的护卫后也走了,出 去的时候还碰到赶来的江檀,江檀向萧烨泽行礼后匆匆进了玲珑馆。 萧烨泽在回去的路上感嘆,也就他以德报怨,心胸一片宽广啊。 第22章 多吃点 沈芷宁跟出玲珑馆后,便一直没…… 沈芷宁跟出玲珑馆后,便一直没追上秦北霄,他步子大,走得又快,似乎也没有让打算她追上的意思。 她跟了几步不跟了,喊道:「你慢点走,我跟不上了。」 前面的秦北霄顿了顿脚步,没有立马停下来,走了几步后,才转身冷声道:「不是说玲珑馆闷?还要走出来逛逛,走远些不是更好。」 沈芷宁知道他对她也有气了,怕是气她方才为裴延世说情拉他出来。 「这不是已经走出来了吗?」沈芷宁怕他再走远,赶紧小跑到他身边,「我已经不闷了。」 「那回去?」秦北霄佯装想往玲珑馆走。 「不行不行,不回去了,那里面现在肯定还闹得很,」沈芷宁被秦北霄这一举动激得说了一连串的话,「你也不怕事情真闹大了。」 秦北霄目光移至沈芷宁身上,嘴边的话未说出,目光又定在她脖颈上,嫩白的肌肤上留着几道手指印,红白相间,格外显眼。 他的眼底暗沉了几分,声音平淡缓慢:「也是,刚才我就应该直接废了他。」 说罢,他没有再看一眼沈芷宁,偏身看向别处,脸色阴沉。 沈芷宁听了他这句话,顺着他方才的眼神,想到了他这话的意思,笑了起来,脚步一跳把自己跳进了秦北霄的视线里。 「秦北霄。」 「干什么?」他还是冷着脸。 沈芷宁轻咳了两声,随后认真道:「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帮我,真没那么容易脱身。」 秦北霄听了这话,淡淡扫了一眼沈芷宁,讽刺道:「还想脱身?我看你巴不得上赶着被裴延世掐脖子。」 「哪是巴不得?」沈芷宁立刻道,「谁会喜欢被掐脖子,我才不喜欢。而且……其实也不重,你来得太及时了,他都还没用力呢。」 秦北霄被气笑了:「沈芷宁,你是哪个庙里跑出来的菩萨?是不是他把你掐死了,你才不会替他开脱是吧。」 「这不是开脱。」沈芷宁反驳道,「这才不是开脱,我只是不想……」 「不想什么?」秦北霄不耐道。 沈芷宁犹豫了一会儿,嘀咕道:「不想你因为裴延世这种人犯事啊,到时候你要是因为这件事被赶出了西园,多不值当,根本没必要。」 嘀嘀咕咕,声音细小轻微,但秦北霄还是听见了。 听到的那一刻,感觉很奇妙,说不出的奇妙,似是一下子将他的怒气与燥意打消得一干二净。 沈芷宁嘀咕完这句话后,也不管秦北霄有没有听见,继续道:「你莫气了,让我来瞧瞧你。」 说着,围着秦北霄转了一圈,好好打量了一番。 「瞧什么?」秦北霄被打量得古怪,皱眉道。 「瞧你还有没有事啊,」沈芷宁道,「昨日你喝了拜师礼的茶,整个人成了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要撑不过来了,没想到今日倒还好。」 昨日秦北霄那样子确实太恐怖了,她还以为要休整好一段时间呢。 「未真的喝下去,大多吐了。」秦北霄回。 沈芷宁当下觉得这药着实厉害,照秦北霄这么说,他就只是含着,就已经到那个程度了,若真的全喝了,那就是痛苦折磨至死。 此人好生狠毒。 「昨日三殿下说是明国,你又说什么赤雪,这赤雪应该便是这毒药的名字吧?」沈芷宁往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可西园书塾怎么会招进明国人?而且方一进来,怎么就冲着你来了?」 沈芷宁有太多疑问了。 不知是因为秦北霄此次被毒害一事,更是因为上一辈子沈家便是因为通敌叛国导致家破人亡,前世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且自打重生以来也没有任何头绪,眼下书院却出了一桩明国人混入的事,这让她怎能不掉以轻心。 若是此人真与大伯有何联繫,或是蛊惑大伯呢?又或是,就是大伯安插进来的西园?难道,这个时候沈家就已有这样的动作了? 第39页 沈芷宁越想,背后越凉,前世的一切仿佛又出现了眼前,一幕幕冲击着她,沈芷宁陷入回忆,身子都有些踉跄,幸好秦北霄扶了一把。 「你好像很怕。」秦北霄一眼就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声音放慢了道,「你也无需怕。赤雪确实就是那毒药的名字,此药乃明国所出,之前有场战役使之闻名遐迩。」 说到此处,秦北霄眼中尽是讽刺与冷漠。 「至于你问的,书塾为何会招进明国人?整个靖国,就连朝堂之上站的那些个冠冕堂皇的大臣,几个或许都还是明国出身,更别谈背地里与明国勾结有多少。上至朝堂,下至庙府,这个书塾进来一个明国人,倒也不奇怪。」 「只是就别想活着出去了,」秦北霄漠声道,「此人定是要查出来才算。」 沈芷宁自然也是这个想法,看秦北霄目前这个态度,再来昨日萧烨泽那要发疯的样子,这两个人恐怕已有所商议了,她自是相信他们,或者说,相信秦北霄。 想到这儿,方才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慢慢放下了,人放松下来,忘记的事也一下子想起来了:「忘了云珠了!你且在这儿等等我。」 她早上还提醒云珠去文韵院叮嘱小厨房烧些好菜来,这会儿也到中午用饭的点了,云珠肯定已经来了,但她人已经跑到这儿了。 这般想着,沈芷宁跑回了玲珑馆,果真看云珠提着食盒在玲珑馆门口张望着,见着沈芷宁过来了,立刻跑过来道:「小姐,你人去哪儿了?这里头好似乱得很,我都不敢进去……」 沈芷宁笑了笑,接过食盒道:「方才闹了点事,不过已经好了,食盒我先拿过去,你先回去吧。」 云珠哎了一声。 沈芷宁拿了食盒回了方才的地,见秦北霄没走,唿了口气,说来他脾气虽说还是差到爆,但比刚认识的时候好了许多,要是换做之前,恐怕这会儿已经走人了。 「说来,今日没有出了这档子事,你没有过来,我也要来找你一趟。」沈芷宁拎着食盒走到秦北霄身边,随意道。 秦北霄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找我作甚么?」 「我想过了,你如今身子这么差,定是要补一补的。」沈芷宁将食盒里的菜一一拿了出来,认真道,「你想想,之前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虽说天天吃药,但也要食补,且这还没休养多少天呢,你身上的那些个伤痕都没癒合,昨日又中了那么狠的毒,再不好好找补回来,日后身子要垮了。」 沈芷宁一边说,一边想。 至少秦北霄在沈府的日子,她得把他养好了,养得白白胖胖的,最好病根都没了,自然也不会是之前在东门大街看他的那副样子。 而且,她还欠他钱呢,那些钱,自然也是要在这些里面悄悄还给他,秦北霄这个人疑心的很,也断然不能让他发现了。 不过就算发现了,他应该也不会想到这么荒唐的事情上去。 秦北霄听着沈芷宁的絮絮叨叨,她似乎从第一天见到他开始就一直念叨着让他吃药养伤,似乎他不好起来她便不罢休似的,他还真没见过这种人。 他信了她的不能见死不救,可又转念一想,如若当日躺在那床上的不是他,是另外一个男人,难不成她也是这般对待? 秦北霄心底徒然升起几分燥意,目光落在沈芷宁身上。 被秦北霄盯得有些心里发毛,沈芷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你盯着我作甚么?」 秦北霄没有说话,那疑问也不想开口问,但压得他很是烦躁,偏头不再看沈芷宁,沈芷宁这个人太容易扰乱心神了。 沈芷宁没有管他,而是舀了碗汤递给他:「喝汤啦,别的不说,我们文韵院小厨房师傅的汤煲得是一流,你好好尝尝。」 秦北霄轻扫了一眼,心情的不悦让他不是很想接,但看沈芷宁那发亮的眼睛,手还是不自觉地接了过来。 舀了舀,喝了一口,确实像她所说的,煲得不错。 沈芷宁见他喝了,立刻道:「是不是还不错?」见秦北霄微微点了点头,沈芷宁更满足了,打算等秦北霄喝完再给他舀一碗。 以后等秦北霄真当上首辅,还可以与小厨房的师傅说一说,当今的首辅大人可是夸赞过你手艺不错的。 秦北霄喝得慢,沈芷宁肚子也饿了,开始不盯着他喝汤,自个儿拿了块纸包的荠菜香饼啃了起来,一遍啃一遍鼓着脸颊叮嘱秦北霄道:「你要多喝点,今儿这汤是专门给你炖的,多吃点好的,多喝点好的,病才会好。」 「还有啊,我说了你千万不要生气,你以后可不能随意使用武力了,你身子根本没好,要静养,像今日这样动武是不利于休养的。」 「还有还有,之前大夫也千叮咛万嘱咐,你的这右手是不能用力提重物,我们还有射箭课,过几日还要去射圃,你记得要与先生说自个儿右手不便,便不参与了,就在边上看看罢。」 沈芷宁说到这儿,放下了手中的荠菜香饼,看着秦北霄的右手,问道:「你现在每日有在涂药膏吧?你的手心手掌要涂,你的手腕处也要涂,不能落了的,你也不能骗我,回头我可是要检查那些个药膏到底有没有少。」 沈芷宁说完,就看到秦北霄不喝了,打算再给秦北霄再盛一碗,但被秦北霄给拦了:「等会儿喝。」 「怎么了?」 第40页 秦北霄慢声道:「听都要听饱了,哪还喝得下?」尽管这么说,却也没有生气与讽刺的意思,甚至连走的意思都没有。 沈芷宁听此话,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确实说了许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怕你以后留下病根吗,现在养好了,以后才会好。你可不能嫌我啰嗦,知道了吗?」 秦北霄看了她一眼,许久之后,轻轻嗯了一声,那一声嗯轻得就怕沈芷宁听见。 不过沈芷宁也没有再说话,秦北霄以为她是觉得不舒服了,打算斟酌一下用词解释一下,刚想开口说几句,抬眼看见沈芷宁正认真地看着他那惨不忍睹的右手。 他微微皱眉:「怎么了?你看着这东西做什么?」 这东西? 秦北霄说话倒真是清奇。 「这可是你的右手,」沈芷宁道,又似乎陷入沉思,道,「秦北霄,要不我给你的右手做一只手套吧?」 只是她肯定是打造不出前世见他的那一只玄铁手套,那一只手套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还是精心打造的。 但要做出一只手套她还是可以的。 而秦北霄一听这话,脸色沉了许多,将右手收回了袖子就要起身:「怕是我这只手碍着沈五姑娘的眼了。」 明明那日替他擦药还是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可实际还是在意的,也是,他在幻想什么,这只手他一个大男人瞧着都觉得触目惊心,更何况是她一个小姑娘。 沈芷宁连忙站起身拦了秦北霄:「我才不是这个意思,而且哪是我在意,明明是你在意。」 他前世就戴着手套,若是真的不在意,那大可不必戴那玄铁手套,可他就是戴了,说到底还是在意的。 她只是想让他开心点。 沈芷宁怕秦北霄不相信她说的话,焦急之下一狠下心,将他的手从他的袖中拉出来,大大方方牵过来,眼神澄澈至极:「我是真的觉得没关系啊,再说了,要真的怕我之前早就怕了,何必等着今日?」 秦北霄没想到沈芷宁胆子这么大,竟然就直接牵了他的手,甚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触碰到的地方一片炙热。 烫得秦北霄下意识甩开沈芷宁的手,僵硬训斥道:「沈芷宁,男女授受不亲!」 第23章 挡路 沈芷宁一听,缩回了手,不好意思…… 沈芷宁一听,缩回了手,不好意思地摆弄了下衣袖,清了清嗓子道:「我这不是一时着急了,与你解释你又不听,什么脾气。」 「就这脾气。」秦北霄还能感受到自己手心的热度,甚至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回道。 「行,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沈芷宁伸出两个小指头,捏着秦北霄胳膊处的衣裳,「那你好歹把我特意给你备的饭菜吃了,哪有没吃完就走人的。」 秦北霄的视线移到她提着自己衣裳的指头那儿,眉头微蹙:「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不是刚刚你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嘛。」沈芷宁道,「我可没碰到其他地方啊。」 秦北霄觉得有些好笑,竟一时也不知该回她什么,干脆顺了她意,坐回了原来那地,将碗拿起开始进食。 沈芷宁满意地点头,过了一会儿道:「这才乖。那手套的话,你既然不要,我便不给你做了。」 秦北霄听这话,动作一顿,淡声回道:「外头店铺那么多,还找不出卖手套的?我想要自己会去买。」 「那外面做的怎么能和我做的比?那布料、花样图案、甚至连用心程度,或许都没我上心。」沈芷宁立刻反驳道。 秦北霄听了,唇畔下意识翘起,但很快隐去道:「照你这么说,确实你做的会更好。」 「算你识货。」 「那多谢沈五姑娘替我做一只手套了。」 「没问题。」 等秦北霄走后,沈芷宁仔细回想起这对话,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后来回了永寿堂,才想到,秦北霄那厮之前还生气手套的事,这会儿子竟还是要,猜不透啊这人。 从西园回来后,沈芷宁先回屋里换了衣裳,再去正堂给祖母请安。 沈老夫人方从侧屋的小佛堂出来,见沈芷宁回来了,乖巧地坐在右下的位置上,她招了招手,道:「过来坐。」 沈芷宁一愣,继而上前,坐在了祖母的卧塌上,这也是她离祖母第一次这般近,近得都能闻祖母身上清淡的檀香。 「上回送来的那膏药,你去拿来。」沈老夫人对一侧的许嬷嬷道。 许嬷嬷哎了一声,没过一会儿,便拿着一瓶很是精緻的小瓷瓶进屋,递给沈老夫人,沈老夫人打开后,于手上抹了一些,淡声对沈芷宁道:「抬头。」 沈芷宁这才意识到原来祖母是为了她脖子上的伤,听话地抬了头,由祖母给她的脖颈泛红处涂抹,那膏药的清淡药味都夹杂着几分檀香。 「那安阳侯世子也真是的,怎的就下得了这手!」在旁的许嬷嬷忍不住开口。 因着这两日是五姑娘刚开始进学,永寿堂这边还是会派人打探消息如何,且今日的事也不算小,沈府各房算是都清楚了。 「老夫人,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许嬷嬷道。 「还用你说?」沈老夫人扫了一眼许嬷嬷,继而目光还是落在沈芷宁的脖子上,又抬眼看了一眼沈芷宁,「我今日已派人去了一趟安阳侯府,下帖子过几日请安阳侯夫人来沈府喝茶,倒是要好好与她说道说道。」 第41页 沈芷宁没想到祖母为了她这事竟还去寻了安阳侯夫人,刚想说不想麻烦祖母,但百转千回后,还是轻声道:「芷宁谢谢祖母。」 沈老夫人手一顿,嗯了声,合了药瓶,道:「以后这些事,你要与我说,知晓了吗?」 沈芷宁点头应着。 随后一道用了饭,沈芷宁回了自己屋子后,许嬷嬷担忧道:「如今书塾那边这般,我们五姑娘恐是要难过一段日子了。」 「一半是因着其他几房,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这孩子到底是家世低,老三这么些年了,还在一方当着县令,仕途遥遥无望,还是得有人帮衬着些,前几日那封送去京都的信你可寄了?」 许嬷嬷回着:「寄了,再过几日大爷应该就可以收到了,不过老夫人,以大爷的性子,恐不会就这样不识得人便硬生生提携上去……」 「看造化吧,」沈老夫人慢声道,「上回家中子弟来请安,三房那不会说话的孩子也来了,是叫安之吧?他当年出生时我还抱过他,没想到是有了这残症,那现在正是读书的年纪,他进不得书塾,你可知是在做什么?」 「老奴听说就是帮着家里做些杂事,也是可惜了,长得那般好,是个聪明孩子,就是有了这残症,唉。」 …… 梧桐苑正房,灯火通明,却是屋门紧闭,丫鬟婆子不少皆站在外头,守着门口。 屋内是死气沉沉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 正中央跪着人,正是沈嘉婉,也不知跪了多久,面上流出的汗都已干涸,眼神中带着几分木然。 内屋处,徐氏正诵着经,闭着眼,嘴中不断吐出经文,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身边的婆子终是忍不住了:「大夫人,这个点了,还是让大小姐先起身吧,虽不是冬日,可跪了这么久,且还未用过饭,还是伤身啊。」 徐氏像是没听见这句话,继续诵经。 又是一个时辰过后,徐氏才缓缓起身,走至外屋,坐于上位,声音不平不淡问沈嘉婉:「你可知错?」 沈嘉婉回:「女儿知错。」 「错在哪儿?」 沈嘉婉低眸,慢声回道:「女儿未拿到榜首,还……还被沈芷宁超了去。」 徐氏听了这话,像是被刺激到似的,一下子起身到沈嘉婉面前,一副恨铁不成钢:「嘉婉,你该让娘怎么说你!从小到大,在沈府、甚至是整个江南的闺秀中,你都是一顶一,哪个没听过你的名声,哪个不艷羡你?可现在呢?!」 「你是个乖的,打你出生以来,娘也未打过你骂过你,可那是你自个儿知道,你哪能被人压下去?自古第一才是被人知晓,第二又有谁会知道?」徐氏摇着沈嘉婉的肩膀,「你可知道啊,嘉婉?你是不能屈居第二的。」 「娘只有你,大房只有你,娘没有用,生不出儿子来,」徐氏的手死死扣在沈嘉婉身上,「娘生不出儿子,但娘有你,你得为娘挣气,知道吗?」 沈嘉婉低头,不说话。 「你爹今日又去了外头那小贱人那里,听说那小贱人怀孕了,还硬说是个儿子,」徐氏眼中有着几分恶毒,满脸冷意,「笑话,我都生不出儿子,那小贱人怎么生的出……」 徐氏说到这儿,面目又柔和了些,但手还是硬生生地捏着沈嘉婉的肩膀:「娘只有你了,你可千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知道了吗?娘下回可不想听到这两天的这些个消息了,明白了吗,嘉婉!」 沈嘉婉道:「好,娘,我知道的。」 听到沈嘉婉的保证,徐氏让人把沈嘉婉扶了起来,因跪得太久了,站起来时整个人差点就往前扑去,幸好扶住了。 徐氏道:「快些回屋看书,娘等你下一回考试的好消息。」 沈嘉婉扶着屋门缓缓出了主屋,丫鬟琼月红着眼睛道:「姑娘,等会儿奴婢还是给你去拿些吃的吧,你这么久没吃东西……」 「不用。」沈嘉婉道,「爹爹这两日一直在那外室那儿?」 琼月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听嬷嬷说是的,昨日拜师礼后就去了那里,甚至都未和大夫人说一声呢,怕是,怕是等那位生了儿子,就要接回府了。」 沈嘉婉没再说话,停在原地,抬眼看漆黑的天空,今日的夜没有一点星光。 她看向永寿堂的方向,看了半晌,才往自己的屋子走。 第24章 送书 说来也算因祸得福,自打进学第二…… 说来也算因祸得福,自打进学第二日秦北霄与裴延世打了那场架后,沈芷宁接下来几日倒不似之前那般被人针对了。 开始几日,就只当她不存在,就像没她这个人似的,可后来,有些人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不是说沈芷宁是因为作弊拿到的魁首吗? 可在课上,每每先生点她回答,她必回答得流利至极,且博古通今。所作诗赋惊艷,旁徵博引之文例她们听都未听过,还是当场作出;所作策论角度之新颖,更是闻所未闻,比之深柳读书堂的男子丝毫不差。 似乎,她并没有作弊,还真是凭藉着自己的本事拿下魁首的。 有了这个念头,坐在沈芷宁周遭的几名闺秀也开始同她说起话来,接触下来发现,其人有趣且随和,也不像是说的那般让人生厌。 今日的最后一堂课是由顾先生上的《易经》,结束后与众人说了明日的沐休以及沐休上来便要开始的射箭课。 第42页 顾先生走后,周围的几名闺秀开始围在一块儿。 「总算有休息的日子了,连着上了那么些天,晚间看书眼睛都快瞎了。」 「谁不是呢,前些日子云裳阁出了新衣,我本想着要第一批拿到,哪想先生根本不准假,现下那衣裳都没了。」 「出新衣了?什么样式的?」 「与你说了又有何用,没都没了。我已经想好了,等到了明日,我便好生去逛一逛,就不信找不出更好看的,再来下周射箭课,总不能没点装备吧。」 「我上回便备好了,不用特地去买。兄长与我道明日得月楼请了青州最为出名的说书先生过来讲一出《清风闸》,我与他一道前去。」 「当真?可是姓常的那位?」 「就是他……」 一听是姓常的,沈芷宁便知是常遇,江南极为出名的说书先生,她前世听过一场,听过后便念念不忘,没想到他竟来了吴州。 不过也不是想这事的时候,过几日便是射箭课了,而她是一点基础都没有,自小就没碰过这些个东西,想想便知到时会有多差劲。 带着这个忧虑出了玲珑馆,还未走出馆门,就见顾先生捧着一大叠宣纸,脸上出了一层薄汗,因看不清台阶,差点一不小心就要把纸给摔散了。 沈芷宁忙扶了一把:「先生小心。」 「当真是没看清这儿还有个阶,我是太急了些,」顾先生道,「这些是你们的功课,本是前几日就要送到李先生那处与他一道批改,偏生我给忙忘了,想着有空再送,未料哪日都不能空,今日小儿在家还病着呢。」 说着,顾先生嘆了口气,女子与男子不同,就算出来挣那几个钱,也得兼顾家中。 沈芷宁听罢,接过顾先生手中的功课,笑道:「那我去送吧,我也无事,正巧也要去一趟那边,不若我送去,先生先回去吧。」 顾先生一听就知这话是沈芷宁编出来的藉口,嘆她用心良苦,本想说不用,可又想到自家小儿或许在家中哭得悽惨,软下心肠来,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过是件小事,先生何必在意。」 顾先生连连道谢后,便着急走了,沈芷宁抱着功课出了玲珑馆。 深柳读书堂与玲珑馆距离不近,中间隔着四宜台、风旖阁与荷花池,走到深柳读书堂时,沈芷宁已累的满头大汗。 许是到了下学的时间,读书堂内颇为安静,沈芷宁寻到了李知甫的屋子,还未敲门,就听先生的声音:「莫再多说什么,今日你得这些抄完再回去。」 还有其他人?沈芷宁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又听先生道:「门外何人?」 这下不进去也得进了。 沈芷宁用身子微微将门推开了些,顶着笑脸凑进去道:「先生,是我。」 李知甫正在桌案前,本是未抬头询问的一声,听此声音后,微微一怔,抬眼就见木门打开凑进来女子明灿的笑脸。 「先生,我给你送我们的功课来了。」 沈芷宁胳膊肘推开木门,进了屋子,这下看全了屋内,原来屋子的最西面还有个桌案,桌案前坐着一歪七八扭的男子,身上着了深柳读书堂的白袍,但白袍凌乱,不像是是个读书人,倒像是街巷中的混子。 他手中随意拿着毛笔,斜眼看了眼沈芷宁,冷笑一声,再继续看回自己桌案,但显然就是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 沈芷宁未管他,走过去将捧着的功课放在李知甫的桌案上,唿了一大口气,刚想从怀中拿出帕子擦一擦脸上的汗,就听先生轻笑,继而一张绣有竹叶纹的帕子递至自己的面前,温和的声音响起:「擦一擦,累着了吧。」 「单是捧着是不累的,主要是玲珑馆与这儿太远了,走过来都有些费劲。」沈芷宁接过先生的帕子,轻抹自己的额头。 抹的时候,偷瞄了几眼李知甫。 先生是与她记忆中一样的,儒风淡雅,鬓间微白,今日着的淡青色直缀长袍更添几分雅致,岁月在他躯体上留下了痕迹,但也氤氲着愈来愈浓厚的儒雅之气。 「确实远了些,」李知甫点了点头,又似是想了一会儿,平和道,「此事是我疏忽了,下回让顾先生就放于玲珑馆,书童过去时可顺道带过来,一日一趟便不会积多。」 沈芷宁笑了:「这法子好。」 沈芷宁的话音方落,西面那处的男子就起身了,拿着一叠宣纸过来,沈芷宁无意中看到上头都是歪歪扭扭的字。 「先生,我都抄好了。」那男子吊儿郎当地站于桌案前,将纸推至李知甫面前。 李知甫仅是扫了一眼:「重抄。」 那男子已极为不耐烦,刚想破口大骂,可看面前的李先生,不知怎的,嘴里的脏话就是骂不出口,像是憋出了内伤,一把夺过自己抄的东西,怒气沖沖道:「那老子回去抄。」 说罢,便甩门走了。 沈芷宁一脸惊讶,她从来没看到对李先生这般不敬的人了,好奇问道:「先生,这是谁啊?」 「今年入学试进来的一个贫苦孩子,」李知甫温和道,「性子极其顽劣,品行更是不端正,但到底进来了,教书育人,自也要好好教导他。」 沈芷宁点了点头,又听先生问道:「要喝茶吗?」 沈芷宁扫了一眼一旁的小火炉,上正煮着水,她看旁侧放的好似还是上回许嬷嬷给她倒的,便问:「是松萝茶?」 第43页 「眼睛倒尖。」李先生笑道,侧身拿了一旁的敞口瓷罐,里头是方才就已冷却好的松萝茶,散着清雅的茶香,再起滚烫的水沖之。 裹藏的浓郁茶香顿时瀰漫了整间屋子,茶色绿粉均匀,又倾向白瓷碗,真如山间翠绿溪水泄下。 沈芷宁看先生这一番行云流水,顿感惊艷,小小抿了一口,眼睛一亮:「与我那时喝的很是不同,不愧是先生泡的!」 李知甫笑了,笑容比平常都柔和了不少,道:「早些时候我便与你说来西园进学,你一再推辞,就只来了古香斋,却不进我这读书堂。怎的之前反倒去参加了入学试?」 那日他看到她的卷子,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后来再一看,直觉径直指向她,如此灵气十足,且不知为何,她所思所想,所写所作,与他极为契合。 可他才不过教了她几次而已。 沈芷宁听了先生这话,眼中闪过一尴尬,继而不好意思道:「先生,那时你与我说时我未想通,现下我想通了。」 「想通了便好,」李知甫似乎很高兴,又给沈芷宁倒了杯茶,「以后读书上有何问题,就来读书堂寻我,定知无不言,你若觉着不便,也可去古香斋。」 「自然是好的,」沈芷宁抿着茶水,「再说,不找你找谁,你可是我师父。」下意识说完这话,沈芷宁手上的动作一顿,尴尬地看向李知甫。 李知甫疑惑地偏过头,哑笑道:「师父?我何时成了你师父了?」 上辈子您就是我师父,我可是你唯一的关门弟子! 沈芷宁心里着急反驳,可这个时候还未到那般熟悉的地步呢,她尴尬地满脸通红,慌忙起身:「我随口乱说的,先生你莫当真,不过你教了我东西,就是我师父,对,是这个道理。」 她说不下去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跑出了屋子,留下李知甫低笑。 沈芷宁跑到了外头,唿了口气,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又踏步走出了深柳读书堂,读书堂内门外,有一石壁,石壁上贴有红榜,是最近一次考试的排名。 沈芷宁走至红榜处停住了脚步,目光落于上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榜首居然是秦北霄,排在下面的是江檀,再来是不认识的名字,萧烨泽则在倒数。 …… 「沈芷宁?」刚看到萧烨泽,沈芷宁就听到了萧烨泽清朗的声音,「你怎么来这里了?」 沈芷宁顺着声看过去,就见萧烨泽身着玄衣骑射装,背着弓箭,双臂环胸,一派恣意,眼中满是好奇地看着她,而他一旁,就是秦北霄,面容淡漠,也是玄衣骑射装,只是在他身上多了几分冷硬与强大气势。 看样子是上完射箭课回来,秦北霄不会也射箭了吧? 沈芷宁睁大眼,立刻开口道:「秦北霄,你……」 「没有射箭。」秦北霄眼中闪过一丝的无奈,径直开口堵了沈芷宁的话。 第25章 厉害 沈芷宁一听这话,笑得眉眼弯起,…… 沈芷宁一听这话,笑得眉眼弯起,悄悄在萧烨泽看不见的一侧,给秦北霄竖了个大拇指,在萧烨泽看过来的那一瞬间,又马上把大拇指缩回身后藏了起来,像罚站似得抿唇笑着。 秦北霄见她这飞快的小动作,不禁觉得好笑,唇角微翘后,又握拳假意咳嗽一声掩饰。 「说到这事我就生气,」萧烨泽想起方才射箭课,怪罪秦北霄道,「你怎么回事啊?还和射箭师傅说自己射不了箭?我还偏偏选了和你一组,结果就靠我一人?」 他就是知道他箭术了得才选了他,没想到选完了就说自己不会射箭,这话放在京都去说谁会相信啊?也就吴州这群傻子信他秦北霄说的话。 「就你一人成绩不也还行吗,做人莫要太贪心了。」秦北霄淡声道。 「那得多亏本皇子箭术还不错,不然还真被你拖垮了!」 在旁听着的沈芷宁眼睛亮了:「三殿下,你箭术当真不错吗?」 就方才的话听来,萧烨泽与秦北霄二人一组,但秦北霄未参与射箭,萧烨泽一人就有着不错的成绩,那箭术确实是不错啊。 一问到这个,又见沈芷宁这兴奋的样子,萧烨泽可来精神了,立刻道:「自然当真,想我在京都,每每父皇举办射箭大赛,或是秋冬狩猎,我可从未下过前三甲。」 「那可真厉害,三殿下,原来你有这等厉害箭术。」沈芷宁更为惊喜。 这么厉害的箭术,教她入个门应该绰绰有余了吧,也不知道三殿下愿不愿意。 沈芷宁带上一丝献媚的笑,清咳了一声:「三殿下,三殿下有这么厉害的箭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教我两招,两招就好。」 她认真比了个二。 这有何难?萧烨泽已经被夸得飘飘然,刚要开口立马应下,就听得一旁秦北霄冷哼嘲笑声。 「你笑什么?」萧烨泽看向秦北霄,见他一闪而过的讥讽,横眉竖眼问道。 秦北霄面无表情,随意看了眼自己的衣领,淡漠道:「这箭术厉害吗?」 沈芷宁疑惑:「不厉害吗?」 秦北霄又看向萧烨泽,重复了一遍:「三殿下觉得呢,厉害吗?」 萧烨泽被秦北霄这幅样子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就往他那讨人厌的脸上狠狠揍上十几拳:「秦北霄,你阴阳怪气什么?」 第44页 秦北霄还是那无情无绪的样子:「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射箭比赛与秋冬狩猎,第一名是谁。」 萧烨泽一下泄了气:「是你,是你行了吧,让我在沈芷宁面前吹吹也不行,真是的。」 说完这话,萧烨泽想到了什么,更气了,上去就揪住了秦北霄的领子:「年年都是你第一,方才射箭课你偏说自己射不了箭?」 「哎呀哎呀,」沈芷宁见状,连忙上前把两个人分开,道,「别闹了别闹了啊。」 虽这么说着,目光却是一直盯着秦北霄,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的眼神就像是割肉般放弃,将眼神移到了萧烨泽身上:「三殿下,就教我两招吧,入个门便好。」 毕竟秦北霄还带伤呢,她才不想辛辛苦苦养好的伤就这么加重了。 萧烨泽又精神了起来:「看来你是盯住我了,沈芷宁,不过那边有个第一,你怎么不选他啊?」 「他不是射不了箭吗?」 「射得了。」 沈芷宁的话音刚落,秦北霄便立即回了三个字,这两句一起一伏,直把萧烨泽听愣了,反应过来,又上前揪住了秦北霄的领子:「你不是才说自己射不了箭的吗?」 秦北霄将人推开,慢条斯理理了下衣领,淡声道:「举不动,但好歹能教得了人,你那些没到位的动作教人就不怕把人教废了?」 萧烨泽很想反驳秦北霄,但他说的话虽然难听,却还是有点道理,毕竟他的一些个动作也未完全标准。 沈芷宁听这二人是商量出结果来了,直看向秦北霄笑道:「那你教我啊?什么时候?不如就明日上午,可行吗?你们应当也是沐休吧?」 明日。 萧烨泽趁沈芷宁不注意,轻碰了下秦北霄的背部。 明日可不行。 秦北霄的眉头微皱,但不过一瞬间,恢復了常态,道:「就明日早晨罢,到时西园射圃见。」 沈芷宁心满意足地走了。 沈芷宁方走,萧烨泽便严肃开口:「秦北霄……」 「她聪明,不会耽误太长时间,到时我自会找理由出来。」 萧烨泽还想说什么,但听秦北霄平静的话语,不知怎的,方才有些慌乱的心竟有些稳住了,也是,毕竟是他办事。 二人一路无话。 回到学舍,分开之际,萧烨泽忍不住开口道:「你要知道的,秦北霄,现在一切都是暂时,你好好完成那些事,总有回到原来位置的那一天。」 就是过程实属艰辛了些。 「莫要松懈了。」 秦北霄未回一句话,独自回了学舍,坐于学舍桌案前,从黄昏坐至夜幕降临,整个人一半隐在了黑暗中,一半浸在窗外透纸的月光中。 再不知过了多久,秦北霄的那一半黑暗中,似是多出了一道人影。 「主子,」那暗卫恭恭敬敬地请安,递上一封信,「圣上的信。」 秦北霄面容淡漠至极,拆信全篇扫了一遍,继而点火将信纸烧毁,冷声道:「信中所说的朝中近三年以来查出的泄露案,线索都断了,唯有吴州这一条线还可查,我看不是都断了,而是吴州通敌最为猖狂。」 「属下这两日与其他兄弟将吴州高门大户都打探了清楚,确实有不少可疑之处,但目前最为紧要的还是明日得月楼劫人一事,圣上既已放了高大人回来,定也是想顺藤摸瓜寻下去。」 「怕是摸不到这个瓜,把自个儿给折进去了,」秦北霄漠然道,「在京都且花了五年时间才端了这些官员,更何况在别人的老巢。」 暗卫未再说话。 过了许久,秦北霄问道:「你们跟着秦擎多久了?」 「回主子的话,十一年。」 「十一年了,最后秦擎那废物还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秦北霄嘲讽道,「也不知道你们找上了我,我会不会也是同样这个下场。」 暗卫连忙跪地。 秦北霄不再看一眼,目光冷漠,随后移动,定在了桌案上摆成排的药瓶,脑海里又浮现出今日沈芷宁那几个小动作。 想到她,便想到明日要教她射箭的事,回学舍以来压在心头的不愉散了好些。 他挥手让暗卫退下,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可查过沈家?」 「主子在此处,属下们不敢乱来。」 「查沈家。」 第26章 得月楼 既约了秦北霄射圃见面,次日沈…… 既约了秦北霄射圃见面,次日沈芷宁早早便起了,与祖母一道用完早膳,就去往西园射圃。 本以为自己到得早,未想到远远就已看到秦北霄在那儿了。 今日晨曦雾霭偏浓重,射圃被笼罩在这朦胧之中,如宣纸上铺散开的水墨画,而他是这幅水墨画中最为浓厚的一笔。 玄色长袍,腰系双鱼忍冬纹蹀躞,比平日的深柳读书堂白袍多了一分冷峻,侧脸更显凌厉。 手中正摆弄着轻弓,应是察觉到她来了,狭长的抬眸看过来。 沈芷宁一愣,继而飞快招手,随后跑到秦北霄身边,扬着笑容道:「你到的挺早!我还担心你忘了呢。」 「忘了?」秦北霄将手中轻弓递到沈芷宁手上,「昨日说的事今日怎么会忘?」 沈芷宁诧异今日秦北霄说话怎么改了性子,又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又不像沈五姑娘,说了手套一事,到现在都没个踪影。」 第45页 好的,没变。 「我可没忘,」沈芷宁立刻回道,拉了下弓弦,「这又不是一个下午便能做成的事,我才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说完这话,就感觉到秦北霄戏嚯的目光打量着她,沈芷宁被激道:「沐休上来射箭课结束就给你,行了吧。」 「那到时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秦北霄道。 沈芷宁不想再与他继续说话了,拿了轻弓跑向箭靶,秦北霄在她跑动的身影背后慢悠悠走着,隐着眼中的笑意。 沈芷宁在大约离箭靶一丈半的距离停了下来,还未举起弓,就听秦北霄在旁侧道:「一丈便够了,无需这么远。」 「为何啊?你们不是都一丈半的距离吗?」沈芷宁虽问着,但还是按秦北霄所说到了一丈的地方。 「你刚开始练,臂力不够,姿势不到位,一丈对你来说刚刚好。」 沈芷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一丈处站稳身子,深唿了一口气,想要举起轻弓,可又到着自己从未练过,也不知姿势准不准确,秦北霄还在旁边看着,如若哪里不对,他会不会在心里嘲笑自己? 又默默放下了弓。 太丢人了啊。 不过他不是说来教自己吗,这刚开始姿势不指点一下吗? 沈芷宁清咳了一声:「秦北霄,我开始了啊,你稍微站远些,免得误伤到你啊。」 秦北霄扫了一眼自己这足够安全的位置,再看沈芷宁那犹犹豫豫不肯举弓的样子,猜到了她的小心思,却也不戳破,站得更远了些,道:「好。」 沈芷宁听这一声应,更是苦恼,又开始举起、放下弓箭,手中的鵰翎箭尾部都已捏出汗了,来回几次后,放弃了,喊道:「秦北霄!」 「怎么了?」 声音是从旁侧传来的,沈芷宁转头一看,发现他已经走过来了。 「我不会啊。」沈芷宁看到他,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委屈,「你不是说来教我的吗?」 秦北霄见她这般,不禁觉得好笑,同时心底又是稀罕,上前了几步,面色与平常无异,但语气亲和了不少:「自然是教的,弓给我。」 沈芷宁连忙极为恭敬地把弓递过去,讨好似的笑着:「秦大公子,请。」 秦北霄作了个示范,继而还给沈芷宁。 沈芷宁照着他的样子,将鵰翎箭搭于弓弦,方搭好,就听到秦北霄道:「左臂举起弓箭时要与肩平。」 沈芷宁很听话,按照他说的做,举起来后,秦北霄道:「不对。」 话音刚落,自己头上投下一片阴影,沈芷宁左手握弓柄的地方,多了秦北霄的左手,随后是他低沉的声音:「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这个度你要把握,现下我把的这个度,就是以后你射箭要找的感觉,知道了吗?」 温热的气息在耳畔周围,他实则还是极为注意的,并未离得特别近,可她的左手肘着实也触碰到了他硬朗的胸膛,鼻尖轻嗅到了他那清淡药香中夹杂书墨的气息,不知怎的,竟觉得特别好闻。 她一瞬恍惚后立马镇定心神,回道:「知道了。」 随后,秦北霄就要抬右手去拉弓弦,被沈芷宁阻止了:「你不能动右手,我自己来。」说着,就勾起弓弦捏着箭。 「再用力些,眼睛与箭平视。」秦北霄松开了沈芷宁道。 接下来,沈芷宁都一一照做了,再在秦北霄的把控下,练习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沈芷宁本还想再练,秦北霄收了轻弓,慢声道:「要是不想接下来几日连书都捧不起来,我手上的这把弓倒也不是不能给你。」 沈芷宁泄气了:「好吧,你说的也是。」沮丧了一下,又很快精神起来:「秦北霄,你可知道今日得月楼请来了青州最有名的常先生来镇场子,下午我要去听一出《清风闸》,你听说过这话本吗?」 秦北霄身子一顿:「你要去得月楼?」 「是啊,」沈芷宁回道,「我与祖母也说过了,今日听完再回去呢。」 说完这话,沈芷宁感觉秦北霄面色冷淡了许多,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道:「我今日本也是要和萧烨泽去那里,你要去,与我和萧烨泽一道去。」 「你既与萧烨泽约好了,我又何必跟着去呢。」沈芷宁连忙拒绝了,想来他们约好时要是想让自己跟去应当昨日便说了,未说证明没有这个意向,或许还有其他的什么事,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秦北霄听出了沈芷宁语气中的抗拒,微微皱眉。 今日下午带她确实会顾不上,可一想到如若出了什么事,自己又不在她身边……不若派个人跟着她。 想到这儿,秦北霄慢声道:「那你去了,就好生听书,莫要到处乱跑。」 沈芷宁应下了,可虽应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午后乘轿前往得月楼的一路上,沈芷宁又细想上午秦北霄的这一句话,说来以秦北霄的性子,今日为何这般提醒她? 除非…… 今日有事要发生。 沈芷宁眼皮一跳,刚意识到这点,轿帘已被拉开,云珠满面笑容:「小姐,到了。小姐方才可是没看到,这从沈府过来城西的一路上都是人,这会儿还挤着,轿厅是没位置停了,只得要多走几步去得月楼了。」 「我们出门确实晚了,好些人应都是上午就过来了,」沈芷宁出了轿子,见街巷皆是人,悦声道,「这么多人,幸好昨日让你定了位,不然今日还真没地儿看。」 第46页 到了得月楼,门口已是水泄不通,不少伙计在招唿疏通着,沈芷宁刚要踏步进去,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那日在李先生那里的男子。 他未身着白袍,只是一件麻布衣,随意倚靠着不远处一架马车旁,叼着根竹籤,数着手中的碎银子,而他面前则跪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瘦弱书生。 沈芷宁好奇走近了些,就听到那瘦弱书生不停地磕头道:「陈沉……求你了,把钱还给我吧,求你了……这是我赶考的全部家当了……」 话未说完,就被那陈沉踹了个窝心脚:「在老子手里还想要回去,做梦!这点银子也就够老子赌个一场。」 说着,他又拽那个瘦弱书生起来,将他身上搜了遍:「还有没有银子?还有没有?就这么点吗?废物。」 将人甩至一旁时,他抬头看见了一旁的沈芷宁,骂道:「看什么,臭□□!」 骂完,吊儿郎当地走了。 云珠从未见过这等人,睁大眼睛语无伦次:「小姐……这人……这人好生粗俗!」 「像他这种人多了去了,只是以前没遇到过,莫要在意,」沈芷宁对云珠道,又从怀中掏出了点银子给了那瘦弱书生,「这点你拿去吧。」 随后二人进了得月楼,进去之后,才知外面不过是小场面,里面更是挤满了。 一楼望眼过去全是人,乌压压一片,二楼比之一楼好不了多少,围栏处也都被人趴满了,来来往往,热闹非凡,三楼稍稍好些,想来都是些雅间,但也有不少人上了三楼围栏处。 云珠拦了一伙计,想让伙计带她们上二楼找定好的位。 「客官,要不我与您说一说,您也瞧见了,今儿实在是太忙了,」那伙计忙得满头大汗,一遍招待着客人进来,一边用白汗巾擦着脑门上的汗,「您是定在二楼对吧,尽管上楼梯便是了。」 伙计说完,便忙自个儿的去了。 沈芷宁只好与云珠挤着上了楼梯,上了之后倒是比一楼宽敞多了,至少人不是那般多,但确实不知到底是哪间。 过了好一会儿,沈芷宁未找着,倒注意到了上三楼的一众人,为首的是裴延世,在旁是她的大姐姐沈嘉婉,其后是一个男子以及不少下人。 说完很奇怪,裴延世与沈嘉婉乃名门出身,气度相较常人已是极为不凡,可与这个男子走在一起,第一眼的注意力偏就在这个男子身上。 他穿得就是深柳读书堂那一袭白袍,简易至极,却被他衬像是天上仙人返璞归真之衣物,一举一动更是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 沈芷宁知道他是江檀,在拜师礼上见过一回。 似是察觉到这道眼神,江檀抬眸看了过来,沈芷宁没来得及躲闪,只好点了点头以示招唿,江檀同是轻点头,随后与裴延世等人上了三楼。 「小姐,方才那人是谁啊?看着好生和善。」云珠道。 沈芷宁没有说话,他确实看似是极为和善的,与她点头时,唇角都有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可这些温和中,都沁着分寸与距离。 「是深柳读书堂的学生。找到了吗?我们的位置?」沈芷宁问。 云珠连忙道:「找到了找到了,忘记与姑娘讲了,就在前面。」说着,就带着沈芷宁去了定好的位。 得月楼二楼与三楼是如环形绕着一楼圆台,皆有着数不清的雅间,定了雅间之人就可坐于雅间门口看一楼圆台。 沈芷宁与云珠在雅间中等着,就等外面的锣声被敲响,敲响了就证明说书即将要开始了。 可沈芷宁未等到阵阵锣声,倒是等到了阵阵敲门声。 第27章 躲藏 敲门的是得月楼的一个小伙计,年…… 敲门的是得月楼的一个小伙计, 年纪最多十六,想来是刚来上工的,见着屋内二人还有些不好意思, 挠了挠脑袋说:「哪位客官是沈姑娘?」 沈芷宁回道:「是我, 怎的了?」 那小伙计指了指对面雅间道:「有位秦公子寻姑娘,姑娘要不过去一趟?」 「秦公子?寻我?」沈芷宁立刻想到了秦北霄。 只是他为何突然寻自己,有事不能上午说吗, 还是这会儿出什么事了?想到这儿, 沈芷宁又想到了上午秦北霄说的话,于是多了一分警惕, 问:「那位秦公子什么样?身旁可还有其他人?」 「那公子今日穿了玄色的衣物, 身旁还有一男子,很是贵气。」 那就是秦北霄与萧烨泽了。 沈芷宁回道:「知道了, 你先下去吧。」 待那小伙计走后,沈芷宁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过去一趟问下有什么事,于是让云珠留在雅间, 自个儿去去就回。 小伙计指的雅间是环形的对面,要绕半个得月楼,过去的廊道都已挤满人, 沈芷宁费劲走了过去,好不容易到了这附近, 还得越过人群挤到那雅间前。 沈芷宁心里咒骂了一句秦北霄,有什么事不好回去说,非得让她现在过来。 终是到了雅间前面,沈芷宁敲响了门,敲了好一会儿都未见有人来开门, 她疑惑,打算再敲几下时,门突然开了。 她的手臂被人钳制着,一把拉了进去。 还未反应过来,就跌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鼻尖萦绕是熟悉的味道,是今早那清淡药香中夹杂书墨的气息,她还未开口说话,就听见秦北霄诧异与微怒的声音:「你来此处作甚么?」 第47页 沈芷宁更疑惑了:「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此话未说完,秦北霄看向屋门的眼神凛冽,一把拉过沈芷宁推开木柜旁的屏风,原来这屏风与木柜背后还有一隐秘处,若不仔细探查还真发现不了。 秦北霄带她躲进了这一狭小空间,一下光亮被屏风遮挡,世界变得昏暗。 动作太快,沈芷宁都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能清楚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什么都不对劲,让她过来这事也不对劲。 她不敢说话,悄悄看了一眼秦北霄,他一直注意着雅间内。 未过一会儿,雅间的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面黄肌瘦,带着长途跋涉的那种无力与疲惫感,但尽管这样,他还是非常谨慎,关门之时还四处张望有无人看见,进了雅间后也未立马坐下,而是视线四处扫过后,发现没什么问题,才松了口气似的坐在了榻上。 坐榻上时,还小心翼翼捂着怀中的东西。 沈芷宁不知这中年男人是谁,也不知秦北霄为何要在此处等这个男人,她觉得秦北霄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本以为秦北霄在沈家的这段日子是没有任何动静的,是之后在京都一鸣惊人,或许是她想错了,他在沈家可能就已经部署。 而前世,他令杀官员九族,杀得高门前的石狮子都染上了鲜血,无数桶清水都沖刷不了门阶前的血渍,都是明面上通敌叛国的人。 他如此痛恨,恨得都让闻者心悸,那沈家的覆灭,会不会有他的推波助澜? 可他知道沈家的事,东门大街上也清楚她是沈家的人,以他的性子,应该巴不得她死无葬身之地才是,怎么还会多此一举要帮她? 沈芷宁已想得混乱,未理清头绪,思绪被雅间的再一次开门拉了回来,这一人的进屋,让秦北霄的面容顿时变得冷峻至极,眼神更是出现了几分肃杀。 沈芷宁顺着视线看过去,进来的男人身披黑色斗篷,看不清他的脸,但身形高大挺拔,有着说不出的独特贵气。 这男人一进来,中年男人诧异至极。 随后立马恭敬起身,哈腰鞠躬,甚至整个人都快要匍匐在地上,再将怀中捂着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封信封,皱皱巴巴,有污渍有血迹,可见一路藏着掩着,到今日送到这里,有多艰难险阻与苦难。 中年男人双手捧着信封,有如供奉神明般献上信封。 那男人从黑色斗篷中缓缓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完美无缺,每一处每一丝都透着贵气,连衬得那覆在手上的黑袖都尊贵了起来。 轻搭上那脏信封,形成了极为不适的违和感。 见男人接了信封,中年男人很是高兴,语无伦次开口道:「……没想到今日能见到您……京都虽有不少人落网,但个个守口如瓶,一个字都未透漏。」 「哦?」那男人说话声音似乎有些分辨不出男女,那一个字的反问还带了点笑意。 中年男人以为面前人不相信他说的话,连忙又道:「无人透露,但牵扯出了不少人,圣上大发雷霆,一个都没放过,下官、下官是有人替下官脱罪,圣上信了,才放了下官……下官这才马不停蹄带着潼川城防图过来。」 男人甚至都未打开那信封,轻笑出声:「一个都未放过,却放过了主谋的你。」 中年男人听这话,脸色瞬间煞白:「您的意思……您的意思是……」 说话声戛然而止。 躲在暗处的沈芷宁瞬间睁大眼睛。 看着那男人的黑袖中滑出匕首,狠狠刺入中年男人的胸膛,鲜血立刻涌出,他那双完美无缺的手握着匕首又于胸膛中旋转了一圈。 中年男人瞳孔突出,满脸的狰狞与不敢相信,以及满口鲜血。 他拼命挣扎,他抗拒,他想逃,他就算被刺了那致命的一刀,还是用力推开了男人,想往门口逃去。 随后男人有条不紊地又是几刀,雪白的壁上唰地一下子,多了几道血迹。 用力之狠、下手之毒,看得沈芷宁的身子开始不住的颤抖起来,那一瞬间,甚至都感受不到身体任何部位的存在,全然控制不住自己,应该要闭眼的,可却只能死死睁着。 这时,她的眉眼覆上了一只温热的手,是秦北霄的手,带着属于他气息的手。 那一瞬间。 血色不见、尖锐隐去,一切都消失、安静了。 他蒙着她的眼,臂膀轻环着,将她的整个人都护在了怀里,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身子左侧是一下又一下温柔的抚慰。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移开了,沈芷宁看到的是满屋狼藉以及那中年男人残破不堪的尸体。 秦北霄没有犹豫,带着踉跄的沈芷宁立刻出了雅间。 雅间外的围栏处依旧是那般拥挤,沈芷宁已有些意识恍惚,秦北霄握紧她冰凉的手、让人靠着自己,带着出了拥挤的地,又进一雅间。 雅间内的萧烨泽立马起身,其身后的侍卫刀刃出鞘。 萧烨泽见是秦北霄,也不管他身旁的沈芷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面容严肃中带着几分焦急道:「秦北霄,人不对。」 他们得到消息要的人确实是要去那间雅间,还未进去,就被他们擒住,后来细细一盘问,才知是吴州一富商,姓李,来此处交易东西的,根本不是他们想抓的人。 第48页 秦北霄让沈芷宁靠在榻上,冷声道:「高琛死了。」 「不可能!」萧烨泽立刻道,「消息过来姓李的那人根本没进屋就被截下来了,怎么可能还有人进去杀了高琛?」 秦北霄眼神冷漠,看向萧烨泽:「你得到的假消息,萧烨泽,你还不明白吗?」 先是让他们得知那姓李的消息,以瞒天过海之计,骗过暗卫与侍卫,抓了假的人,而真正的那黑袍人却逃了,逃得无影无踪。 说罢,秦北霄的目光一一扫过萧烨泽身后的侍卫,最后定格在萧烨泽身上,无情无绪道:「我看你这底下人也该好好清洗一波了。」 萧烨泽意识到这次计划他出了大问题,懊恼得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秦北霄,最后只能看向在榻上的沈芷宁,问:「你怎么来了?」 沈芷宁听到这一句问话,扯出一个惨澹的笑容道:「三殿下,我本来就是想来听个说书,未想到怎么就成了这样。」 秦北霄见她这笑容,面色极为不对,开口道:「我先送你回府。」 沈芷宁看着秦北霄一会儿,最后默默点了点头。 回府的一路上,沈芷宁似乎在神游,秦北霄沉默,二人一路无话,直到回了沈府,沈芷宁扯着笑容对秦北霄道:「今日我是当真没想到,我也不想过来的,怕是打乱你们的事了,对不起。」 秦北霄淡声回道:「不关你的事,无需揽在自己身上。」 沈芷宁没再说话,低头沉默着回了永寿堂。 秦北霄回了学舍,之前派去跟着沈芷宁的暗卫跪地禀报:「今日沈姑娘到了得月楼后,进了雅间,便有得月楼一小伙计敲门,说是主子您找沈姑娘过去,还准确地说出了主子与三殿下的衣裳,沈姑娘便来了。」 秦北霄面色无异,眼神漠然:「既是如此,人已经死了吧。」 暗卫一愣,继而回道:「是,已经死了,那伙计与沈姑娘说了之后就被杀死在暗巷中,兄弟们过去看时就是一具尸体了。」 「看来今日的事是全盘被知道了。」 从进楼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别人的视线中。 那也就是说,他与沈芷宁在暗处,实则那人是知道的。 秦北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但平静下似乎还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底下的暗卫却似感到浓重的危险。 「还把沈芷宁吓得够呛,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他脑海里一直浮现着沈芷宁今日那惨白的面容,还有那像行尸走肉般回永寿堂的身影。 燥意与戾气渐起,随之伴着的是不放心。 他今晚得去趟永寿堂。 第28章 夜谈 沈芷宁失魂落魄地回来,许嬷嬷还…… 沈芷宁失魂落魄地回来, 许嬷嬷还以为看错了人,迎着人进来:「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出去听书了?这般快就结束了?」 哪是结束了,是根本没听, 她也没心情听了。 沈芷宁扯出笑容道:「嬷嬷, 是我觉得不舒服,便回来了,想着休息会儿。」 方才沈芷宁一直都是低头进来, 许嬷嬷未看清, 这会儿见人抬脸,脸色是一片苍白, 连忙手背触碰额头:「哎哟, 还好,不是发热了。可这脸色也太差了, 是哪儿不舒服吗?老奴去把大夫喊来。」 沈芷宁连忙拦住了许嬷嬷,道:「嬷嬷,不用,我就是想一个人回屋睡会儿, 不必这般麻烦了。」 许嬷嬷担忧地看了会儿沈芷宁,最后也听了她的话,柔声道:「那实在撑不住了, 便让云珠喊老奴来,知晓了吗?」 沈芷宁笑着点头, 继而回了自己的屋子。 所有的丫鬟婆子都被她遣了出去,又将床幔放下,不漏一点缝隙,一个人缩在床上,这才觉得有安全感了些。 就这样从下午至黄昏, 再从黄昏坐到光亮一点一点消失。 夜色笼罩着整个沈府,各房屋内与廊檐下都点亮灯火,唯独沈芷宁的屋子还是黑暗一片。 在这黑暗中失神着,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未料白日如噩梦,噩梦如白日,她就像陷进了恐惧编织的网,逃不开躲不掉。 梦中的她在把玩哥哥从灯会上带回来的琉璃灯球。 旋转着灯柄,看琉璃灯罩散出五光十色的绚丽,新奇地指给娘亲与爹爹看,一屋子其乐融融时,官兵冲进了文韵院,抓走了爹爹与兄长,推倒了娘亲,那极为漂亮的琉璃灯球摔得粉碎。 她恍惚站在这破碎中,一切又换了。 脚下是脏污不堪的地面,在隐约的黑暗中甚至还有老鼠钻过的痕迹,走在她面前的是左腿微坡的狱卒,将她领到一个牢房前,她行尸走肉般塞给了那狱卒好多银两,目光却定在牢房中那白布遮盖的尸体上。 那白布太刺眼了,她的眼前一瞬间也几乎全是白光。 白光过后,是她那双红肿不堪的双手,用力搓洗着堆成山的衣裳,洗着洗着,身子被强硬搂在一个男子的怀里,浑浊不堪的臭气铺面而来,她挣扎着推开,旁的婆子开始拧着她的腰间谩骂:「哪儿不知好歹的小贱人,我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识相的就趴开腿从了我们哥儿,到时也给你个名分!」 她忍着泪不掉,还是想将那衣物洗完,却又听到一声声喊:「沈芷宁!沈芷宁!你快去看看!你娘快不行了!」 第49页 你娘快不行了! 贯穿她的耳朵,就如雷声轰鸣。 场景转换的更快了,一幕接着一幕,皆是她前世的苦痛,最后停留在今日见到的那张血盆大口上,那中年男人狰狞的面孔。 沈芷宁一下子惊醒了。 今夜是滂沱大雨,电闪雷鸣。 一道闪电带着光亮噼下来,整间昏暗的屋子一瞬间宛若白日,又重回黑暗。 她又开始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与白日不同是,眼下整个人还在瑟瑟发抖,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怕的。 秦北霄进屋时,沈芷宁便是这个样子。 他走至床畔,她也察觉到有人。 抬眸。 平日那灵动非凡的眼神,此时仿佛丢了三魂七魄,失神地定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最后赤脚冲过来,冲进了他怀里,搂住了他的腰。 这一下,像是撞进了他心口,勐然一颤。 秦北霄下意识身子僵硬,本想开口说的话也咽了回去,只轻轻唤了一声:「沈芷宁?」 怀中的人不回,但搂他越紧,他的手顿在空中,继而缓缓落在她的背后,拍打抚慰几下后,再将赤脚的她抱回床榻上。 抱回床榻后,沈芷宁松开了他,过了好一会儿,闷声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她不问是怎么进的永寿堂,想来他也有办法,但她实在没想到今夜秦北霄居然会来她的屋子。 她也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回了一句:「刚才很丢人吧。」 说完她抬眼看他,他正巧也看了过来,沈芷宁不知怎的,对上的那一刻,心跳下意识加快了些,便又将头闷了起来,旁边是秦北霄与平常无异的声音:「很丢人吗?」 丢人的。 毕竟她刚刚都抱住他了,尽管不能说,但不能不承认,抱上他的那一刻,是无比的安心。 但这个时候,她以为秦北霄会至少安慰他一下,假意客气地说一声不丢人,没想到随之而来的一句:「确实有点。」 沈芷宁立马抬头,睁大眼睛:「秦北霄,你难道半夜偷偷进来就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 猜到她碰到今日的事会睡不好,还特地过来一趟看她笑话,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人! 沈芷宁一下就钻进被子扭过身子背对秦北霄:「走开,我才不想见到你,更不会让你看我的笑话。」 「可惜了,我倒想见你的紧。」秦北霄的声音悠悠传来。 沈芷宁听这话,耳根莫名一红,秦北霄今晚说话是怎么回事?她偷偷拉下被子,瞄见了他唇角的调笑。 这话是含尽嘲讽的! 沈芷宁拉下被子,刚想说些什么,秦北霄又开口道:「今日被吓着了吧。」这话与方才的调笑不同,语气平静,他似乎本来就是准备了这句话,就等着说出来。 沈芷宁的气被憋回来了,嘀咕道:「还好。」 但实际上就是被吓着了,但目前这个情况,她是不会在看她笑话的秦北霄面前服软的。 「可我瞧你是怕极了。」秦北霄慢声道。 沈芷宁没说话,低头抱着屈膝的双腿,忽然,感觉自己头顶有一片温热,是秦北霄的手,轻揉会儿她的发,低沉的声音响起:「以后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一句话让沈芷宁今日慌乱不已的心在那一瞬间似乎就平静了下来。 二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听雨声入屋,原本的滂沱大雨已变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过了一会儿,沈芷宁和着雨声开口缓缓道:「秦北霄,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是吗?」 沈芷宁嗯了声,又点了点头:「是的,你有许多的许多的秘密。」 「那有你想知道的秘密吗?」 他声音与平常无异,可听沈芷宁耳中,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的地方,她忽略这种感觉,回着他的话:「就算我想知道,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毕竟他们二人关系应该还没到知无不言的地步。 「不一定,看心情。」 沈芷宁抬眼,看向秦北霄,他正看过来,沈芷宁不知怎的,脸上有些发烫,竟不敢与秦北霄对视,移开目光,似是随意问道:「那你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心情……倒是极好的。 「一般般吧。」 沈芷宁哦了一声,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今日雅间死的那男人到底是谁啊?」 秦北霄没有立即回答,沈芷宁又赶紧跟了一句:「你不想说的话……」 「没有不想说。那男人姓高名琛,是原吏部员外郎,」秦北霄道,「年初上来朝廷潼川大案的涉案官员,本是要处决,被放了回来当诱饵引出背后主谋。」 秦北霄的这番话至少给她透露了三个点,他现在并非单纯在沈府读书,他还在与朝中的人在联繫,同时在追查案件。 原来秦北霄这般信任她了吗?这些事她一问就告诉了她。 「潼川大案……之前在雅间这高琛好似就有说到什么潼川攻防图,他还将东西给了那个人,这是……」 沈芷宁想到这儿,心底一惊。 若她猜的没错的话,那黑袍男子便不是靖国人,应是明国人,那高琛做的一切,就是在将靖国的信息给明国,或者说,通敌卖国。 而秦北霄方才说,高琛是被放回吴州当诱饵引出主谋,主谋自也是有着这等罪名,沈家上一世也是以这个罪名落狱的,难不成这事与沈家也有关系?! 第50页 她重生到现在,就是当下,如此直接的接触到与上一世事件相关的信息,或许,或许弄清楚了,沈家还能躲过这劫。 她整个人都开始紧张起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秦北霄,那黑袍男子逃了,现在也断了线索,你有没有想过……查一下沈家?」 沈家肯定有问题。 但她不信一切真的就是她那攀炎附势的大伯所为,沈渊玄没这胆子没那能力一个人策划通敌卖国的事。 背后定是还有人。 她也不知道大伯有没有冤情,但当时确实在沈家查出了通敌卖国的书信,现在无藤可摸,可以顺着沈家摸下去。 她觉得自己已经疯魔了,可直觉觉得这个方向是对的。 秦北霄现在追查案件,必是朝廷下的命令,这个命令除了当今圣上会下,恐怕也没有其他人了。 那最后定不会落得那个下场了吧。 沈芷宁说完,认真地看向秦北霄,而他却是轻笑:「是要大义灭亲了吗?」 沈芷宁急了:「我是认真的,你别……」 「已经在查了。」沈芷宁的话还在嘴边,又听秦北霄这般道。 第29章 骗人 沈芷宁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反问…… 沈芷宁一下子愣住了, 下意识反问:「已经在查了?」 这么说来,那其实上一世秦北霄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在调查沈府了,难道之后沈府出事真的有他的手法在吗? 沈芷宁的神情复杂了起来, 裹着被子往旁侧挪了挪, 未挪多少连人带被子被秦北霄抬了回来,还离他更近了些。 「沈芷宁,你这脸色比这外头的天气变得还快啊。」他的手轻捏着她的耳垂, 揉搓几下开始用了点小力, 沈芷宁捂着耳朵轻叫起来:「痛、痛!」又嘀咕了一声:「哪里变得快了?」 「哪里变得快了?」秦北霄反问,未松开她的耳垂, 但手上的力气却减了许多, 「着急说要查,这会儿子我说已经在查了, 整张脸都沉了,还说自己变得不快?」 这哪知道你速度这么快,本来以为没你在背后掺和,谁知你竟然说已经在查了? 指不定前世就有你在背后搅弄, 要是真是你干的…… 沈芷宁一下转向秦北霄,咧着嘴巴张牙舞爪起来:「哪有你变得快,你才是最阴晴不定的那一个!」 说完这句话还不解恨, 伸手到秦北霄的腰间,揪着他腰间的肉狠狠拧了一把。 看着秦北霄的脸明显变黑, 转向她的眼神都沉了许多:「沈芷宁,你这段时间胆子明显见长啊。」 「哪有。」沈芷宁缩了缩身子,但就这般看他吃瘪,心里还是暗爽的,还佯装委屈道, 「那你刚刚捏我,我还很痛呢。」 她说着,还时刻关注着秦北霄的表情,见他的神情似乎有点痛苦,还捂着自己的腰间,似乎好像被她动到伤口了。 「碰到伤口了吗?难道?」沈芷宁立刻凑过去,不好意思道,「很痛吗?对不起啊,秦北霄,让我看一眼,流血了吗?」 说着就要去掀秦北霄的衣袍,秦北霄一下抓住了她的手,神色捉摸不透:「沈芷宁,你要我说几遍,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人简直是不可理喻,她好心好意关心他有没有受伤,他还像炸了毛一样。 「那你现在大半夜在谁的屋子里呢?比起我看看你的伤,你半夜偷进我的屋子说出去才难听呢,」沈芷宁回道,「书塾里有明国人,我看你就是那个明国人,规矩多还麻烦。」 秦北霄的脸更黑了,不理睬沈芷宁的话,但捂自己腰间捂得更紧了,眉头都开始紧皱。 沈芷宁觉得或许问题大了,秦北霄这么能忍的人,现在却是这个状态,看来真的是伤到了,她忙又凑近了些:「秦北霄,是我下手没轻重,你要不要找大夫瞧一瞧……对不起啊,秦北霄,我以为你这里没受伤呢。」 「你怎么知道没受伤,难不成我身上所有受伤的地方你都记着了?」秦北霄略带讽刺,沉声道,说的时候好像还压抑着疼痛的感觉。 沈芷宁更加内疚了,语气满是愧疚:「那当时救你的时候总看了一眼,是我记错了,你疼不疼?我去喊大夫。」 说着就要起身,被秦北霄拉了回来:「疯了?外面下着雨,还是大半夜。」 「可总不能看你受伤不管吧?还是我的错……」沈芷宁更加坚定了叫大夫的心,硬是要起身。 秦北霄不让去,两个人一拉一扯,最后沈芷宁看到了秦北霄隐藏的笑意,睁大眼睛:「你没受伤。」 说罢,沈芷宁又钻进被子裹起来背对秦北霄:「大骗子,大骗子。」 这话说了,又听到秦北霄轻笑声,自打认识他以来,沈芷宁都很少见过他笑,更别提笑出声这种事。 这个人是当真恶劣,只有欺负别人才会觉得开心。 可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笑的,于是拉下被子看了一眼,他正也看着自己,沈芷宁一下又想把被子拉上去挡着他的视线。 没来得及,秦北霄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了。 「你干什么?」沈芷宁还气他刚才骗自己,挣扎着摆脱他。 「我看一看。」秦北霄的手又触碰上了她的耳垂,这回与方才他捏自己的力度丝毫不一样。 「看什么?」沈芷宁稍稍缩了缩身子,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起来。 第51页 「不是说痛吗?」 他的声音与平常一样的冷淡,可沈芷宁总觉得他摸自己耳垂的手非常炙热。 他的手指腹部在轻揉她的耳垂,或许是想看得更清楚些,人也靠近了许多,她就像是靠在他怀里似的,鼻尖处满是属于他的气味。 沈芷宁越来越紧张了,下意识躲开。 而躲开的那一瞬间,气氛似乎变得更为粘稠了起来。 沈芷宁为避免尴尬,连忙开口道:「有点热。」说着,便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又给秦北霄扇了扇。 「热?」 沈芷宁用力点头:「有点,而且我已经不痛了。」实际上就痛了那么一下,秦北霄还是注意力度的。 秦北霄眼神意味不明:「不痛便好。」边说着,边看了一眼屋外,道:「我也该走了,不过看你刚才反应那么大,有些事还是与你说一说。」 他的这话语气中带着几分嘲笑。 沈芷宁顿时像炸了毛一样:「什么反应那么大?哪有?」 「不大吗?不是才说了查沈家你便是那个态度?」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沈芷宁缩回了身子:「……那你要与我说什么?」 秦北霄沉默了一会儿,继而缓声道:「你身为沈家人,这般担心也正常,只是我虽是要查,实则倒觉得沈家查不出什么东西。」 秦北霄说的与她上一世经歷的完全不一样,上一世明明就是沈家出了问题……沈芷宁提振着精神,认真问道:「你为何会觉得沈家没问题?」 秦北霄扫了一眼沈芷宁:「你这话问的,怎么好像沈家真有问题似的?」 被秦北霄的眼神看得心虚,沈芷宁假装镇定回道:「我不过随口一问,因你方才说要查,可这会儿又说没问题,我就是好奇为何觉得没问题还要查……」 「没问题不代表不能查,至于为何会觉得没问题,」秦北霄淡声道,「你们沈家四房主事的是你大伯沈渊玄,其人喜攀炎附势,又胆小如鼠,万事只要有一分不妥便不敢行事,且能力实属不足,又哪是能堪大事之人,你若是明国人,你可会交代他办事?」 「这倒也是……」 可上一世,沈家确确实实被判了通敌之罪,在大伯书房中也搜出了许多的通敌书信,难道那都是假的吗? 秦北霄说的,怎么和她知道的都不一样? 「沈芷宁,你每每谈及这事,好似都很焦虑,」秦北霄将沈芷宁几分纠结的面容收入眼底,「可以放宽心些。」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秦北霄起身了,理了下衣袍淡声道「你们沈家我不怀疑,我怀疑的一直是安阳侯府。」 「安阳侯府?」 沈芷宁似乎被惊到了,他为何会怀疑安阳侯府呢,安阳侯府与沈家一样,皆是吴州的高门大户,但前一世是沈家出了事,安阳侯府是一直无事的啊。 沈芷宁一想到这里,愣住了。 是啊,安阳侯府无事,沈家却出了事这才是疑点所在啊。安阳侯府与沈家一直有点姻亲关系,大伯母徐氏母家与安阳侯府祖上还连了点亲,两家互通往来确实方便,既然方便,那也容易嫁祸。 最主要的是,以大伯的行为处事而言,一旦有什么大事必是会寻安阳侯商量,大伯这边的动作,安阳侯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这似乎就有些通了,如若按秦北霄所说,顺下去便通了。 因为前世的秦北霄知道不是沈家出了问题,才没有对沈家深恶痛绝,虽不知道为何帮她,但至少没有厌恶的点才愿意帮她…… 沈芷宁咬着下唇。 她前世便一直在怀疑是不是沈家被人冤枉了,可人证物证皆在时,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竟有这样的苗头,撕开了这道口子,证明她当时想的当真是对的。 她的脸色差极了,秦北霄慢声道:「你莫要多想,事情还未查清,若真有什么消息,你想知道,到时可问我。」 沈芷宁点着头,又想起之前秦北霄说的话,下意识道:「看你心情?」 「嗯,看我心情。」 沈芷宁方才那扑拥而来的惆怅被他这一句话打消了个干净,恨不得就真的再拧他一次,这会儿推着他:「秦北霄,快走啦你。」 尽管这般说着,还是拿了把油纸伞给他,但不送他,自个儿回到床上。 秦北霄是翻窗走的,沈芷宁想了一会儿,起身跑到窗杦边,偷偷看他隐约的身影。 今夜春雨濛濛,他撑着油纸伞走在朦胧当中,平日里那几分凌厉似乎都柔和了许多。 也不知道他是察觉了还是什么,竟还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沈芷宁紧张地连忙蹲下身,像做贼似地靠在墙边,靠在墙边时,才发现自己的心在狂跳,在她听来,外头的雨声都快遮掩不住。 她只能用手捂着,一点一点等它平静下来,最后唿了口气。 他应该是没看到的。 第30章 打赌 沐休上来,玲珑馆迎来了第一节箭…… 沐休上来, 玲珑馆迎来了第一节 箭术课。 春光正好时,花香风起,瀰漫的是一股子清甜香味。 沈芷宁随着众女一路到射圃, 射箭师傅姓宁, 正在射圃等着她们。 到了射圃,发现除了宁师傅,还有深柳读书堂的人, 看来也是有射箭课, 不过并非同一个射箭师傅。 第52页 沈芷宁在众人之中一下捕捉到了秦北霄的身影,在趁被他发现之前想赶紧移开目光。 未料到他眼睛这么尖, 还未移开便被他看到了。 沈芷宁躲也来不及, 干脆就沖他扮鬼脸吐舌头。 只见秦北霄面色平淡,他旁侧的萧烨泽倒看了过来, 沈芷宁忙偏过头,跟上人群去了宁师傅那里。 「你在看什么?」萧烨泽顺着秦北霄的视线看了过去,不过就是玲珑馆众女走过,哟了一声, 「想不到啊,秦北霄,人大了就是不一样, 还学会京都纨绔那一套了。」 说罢,他戏嚯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秦北霄, 心中感嘆,孩子大了,开始思春了。 而这想法刚落地,就感觉秦北霄略冷的目光扫过来。 萧烨泽摆手:「行行行,我不说了, 不跟你计较,今日射箭小试,我要去练习了,本皇子跟你这零分的可不一样。」 沈芷宁这边则先与宁师傅会了个面,随后宁师傅要一一测试众女的射箭水平。 其余未轮到的女子都三三两两寻了坐处或是围观他人射箭,玲珑馆与深柳读书堂的学生都在,一时之间,倒也热闹了起来。 沈芷宁盯上了秦北霄那边,他正在萧烨泽的箭靶附近。 她悄悄走过去,特地放轻了脚步。 踩着草地时都未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响,边接近,边想着最好戏弄一下他。 可还未得逞,秦北霄便已转过了身子,轻飘飘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淡声开口:「沈芷宁。」 沈芷宁吓得停住了脚步:「你怎么知道是我?」 秦北霄没有先回答,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她,看得沈芷宁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左偏过头看看后面,右偏过头看看地上,再听秦北霄慢声道:「怎么知道是你?你那脚步都重得快震破我耳朵了。」 「哪有这么夸张,」沈芷宁上前了几步,走到秦北霄身边,过来的时候,每一个脚步还踩得更重了些,笑着道,「这才叫重。」 说完这话,又瞧了一眼四周练习射箭的学生,道:「秦北霄,听说你们今日要射箭小试……」 秦北霄嗯了声,回道:「零分。」 沈芷宁一愣,下意识问:「谁零分?」 此话刚落,沈芷宁就感觉到秦北霄不善的眼神移了过来,继而听到他道:「沈芷宁,你倒学会明知故问了。」 沈芷宁立刻反应过来,眉眼都笑得弯了起来道:「这不是为了你着想吗?这要是换了别人我都不想搭理呢,谁管他有没有受伤?」 秦北霄斜看她一眼,眼神含义极深:「这句话换别人说我自然信,可换你来说我是半个字都不信。沈五姑娘难道不是见到身世悽惨的便要帮一把救一把?」 「哪是你说的这样?」沈芷宁立刻反驳道,「你倒是说一说,除了你我还救过谁?再说了,这天底下身世悽惨那么多,我怎么救得了?」 「看来还真得给你修座庙了,普渡众生,沈小菩萨。」 秦北霄面色与平常无异,可说出这略带讽刺的话,在沈芷宁听来,不知怎的,似乎带着几分笑意。 沈芷宁抬眼一看,发现他眉眼处真的有沁着几分悦色,问:「你笑了?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 这人是真奇怪,沈芷宁嘀咕了一句:「捉摸不透。」 「捉摸不透?」 沈芷宁立马笑着道:「你听错了,我才没说这个。」 视线又想抓住些什么想移开秦北霄的注意力,看向萧烨泽那边,发现他正在不耐烦地把弄着手里的弓箭,箭靶上的箭皆在外层。 「秦北霄,」沈芷宁用手戳了戳他手臂,「三殿下好似很苦恼,你不去帮他一把吗?」 秦北霄扫了一眼她那根小手指:「怎么帮?替他小试?」 沈芷宁被秦北霄堵得没话说,报復性戳得更用力些,随后赶紧缩了回来:「怪不得三殿下对你怨言颇深……」 「我看你对我怨言也不浅。」秦北霄慢声道。 沈芷宁清咳了一声,就假装没听到秦北霄的这一句话,不承认也不反驳,也不去看秦北霄那渐黑的脸色,憋着笑看着萧烨泽那边正郑重摆好姿势,拉弓准备射箭。 「这姿势好,」沈芷宁一拍手,「三殿下这次一定能射中中心靶。」 萧烨泽似乎听见了沈芷宁的这句话,朝她看了过来,挤眉弄眼沖她一点头,继而挺了挺头,再次整理了下衣裳,摆出角度最为好看的姿势。 「沈芷宁,」沈芷宁的头上被秦北霄屈指敲了一下,「出去莫说我教过你射箭。」 沈芷宁捂着头上被秦北霄敲的地方:「怎么了呀,这姿势不好吗?我看便是能射中中心靶的。」 「中心靶?我看最多外层靶,」秦北霄道,「待会儿我看你初试什么成绩,上回教的姿势,今儿全忘个干净。」 沈芷宁不服,还想多说两句话。 未料还未说出口,就见萧烨泽已射出了箭,那支鵰翎箭直直地射向箭靶,定在了外层,未定住,摇摇摆摆后,掉了下来。 脱靶了。 沈芷宁睁大了眼,立刻看向了秦北霄:「真的是外层靶。」 那边萧烨泽不满这个结果,又举起了弓箭,沈芷宁连忙盯着秦北霄:「你觉得这次是什么靶?」 秦北霄看了一眼一脸兴奋的沈芷宁,不自觉缓声开口:「中层罢。」 第53页 『噔!』 秦北霄的三个字与萧烨泽射箭的结果几乎同时出来,沈芷宁更是振奋起来:「还真是!」 萧烨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走了过来,还未开口说什么,沈芷宁就把刚刚神奇的事告诉了他。 今日射得这般差劲,又被两个人围观了全程,萧烨泽心里满是不服与不爽,更是不信秦北霄真能猜出来,将弓箭背在后边:「本皇子不信,他肯定胡猜的。」 秦北霄显得无所谓,他哪会在意萧烨泽说什么。 而沈芷宁见秦北霄不反驳,犹豫着,略有失望地看着秦北霄:「秦北霄,真的是胡猜的吗?」 …… 「他定是胡猜的,」萧烨泽斩钉截铁道,「要是他真能猜到这份上,本皇子……」 「打赌吗?」 萧烨泽一愣,可万万没想到秦北霄真接了这茬,他哪是个会主动提出打赌的人啊,平日指不定摆着个臭脸嫌幼稚,今儿竟还主动说出了这话。 萧烨泽一下斗志被燃起:「赌,当然赌!赌什么?骏马银子?不不,我猜你没这么庸俗,不对啊,秦北霄,你不会想让我给你当下人一月吧?」 心肠好生狠毒! 「确实很诱人,」秦北霄慢声道,但还是把目光移到了沈芷宁身上,「不过比起那些,我倒更想要沈芷宁那绝版的容斋随笔。」 沈芷宁睁大眼:「那是我辛辛苦苦找来的绝版古籍,不给你。」 萧烨泽见沈芷宁不肯给,但偏生那好胜的心情强烈,在她一侧好说歹说,终是说动了她,随后喊了十人过来,让他们一一射箭。 「秦北霄,我也不为难你,十个里面中六个,便算你赢。」萧烨泽势在必得道。 萧烨泽这番动作自是引来了不少人注意,深柳读书堂与玲珑馆的学子大多都围了过来,里三圈外三圈。 秦北霄看这架势,微微皱了皱眉,实则是当真不喜这么多人围观,刚想说不来了,转头又看见沈芷宁那期待的神色。 有那本古籍当赌注,他自是不会自作多情觉得这是期待他赢的神情,看来是巴不得她输,那他若是赢了,沈芷宁会拧巴着小脸哭出来吧,再红着眼眶心疼地把古籍给他,不想给又一定要给,真是可怜极了。 秦北霄隐去眼中的笑意:「开始吧。」 得了秦北霄的这句话,萧烨泽兴奋挥手:「你们上。」 萧烨泽叫来的那十个人一一上场,在即将射箭之前,秦北霄将猜的层数用木棍在地上划出。 一次中了。 两次中了。 直到三次连中,人群一片沸腾。 共有的十次机会,秦北霄猜对了九次,周围的欢唿声更是一次比一次响,差点要掀翻了整个射圃。 「譁众取宠!」不远处的裴延世听见这一阵阵的欢唿声,满脸鄙夷,在他旁侧的江檀听了,唇角多了几分笑意:「我倒没这般觉得,他们这氛围不错。」 裴延世斜看了一眼江檀,冷哼一声:「那怎么不见你过去?」 江檀笑了笑,没再说话。 第31章 牵手 「瞧那边,热闹极了,要不过去看…… 「瞧那边, 热闹极了,要不过去看看?」 玲珑馆的几名女子被那热火朝天的气氛吸引,三三两两正准备过去, 沈玉蓉在旁听到, 眼中闪过几分怨毒,对那几名女子脱口而出道:「有什么好瞧的?」 说罢,也不管那几名女子难堪的面色, 径直转头走了, 未走几步,就看到了沈嘉婉, 口气极沖地喊了声『大姐姐』, 便要绕道而行。 「六妹妹。」沈嘉婉微启唇,语气中似乎带了点诧异, 「似乎心情极为不悦,可遇到什么事了?」 「还不是沈芷宁那……」 沈玉蓉本就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听到这句话,恨不得一下子发泄出来,可对方是沈嘉婉, 哪是什么交心人,又生生压了下去:「没什么,大姐姐。」 「难不成是因为五妹妹?」沈嘉婉唇角挂着一丝笑, 目光落在远处众人之间的沈芷宁身上,似是不经意感嘆道, 「说来五妹妹是越来越聪明了,虽说这秦北霄已没落,还是个罪臣之子,可三殿下与其似乎极为交好,听说二人在京中就早已相识, 如今在吴州也是旧人相见,进学回舍皆是同进同出。」 沈玉蓉听这话,眉头微蹙:「大姐姐是何意,这关她沈芷宁什么事?」 「自是没什么事的,」沈嘉婉唇角笑容更深,「只是这沈芷宁与秦北霄交好,难免三人会有常在一起的时候,我便说了,五妹妹是越来越聪明,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要是以后真被三殿下看中,成了三皇妃……」 「她想得美!也不看自己配不配!」沈玉蓉炸了,整张脸气得通红。 三殿下怎么会看上沈芷宁?三殿下那般俊朗,怎么会与她有什么瓜葛……而自己现在都未与三殿下说过几句话,沈芷宁因着秦北霄的缘故,不知说过多少话了。 沈玉蓉气得眼睛都红了,不再理会沈嘉婉,径直走了。 这边箭靶处,沈芷宁眼睁睁看着秦北霄一次又一次猜对靶层,不祥的预感愈来愈浓重。 在他猜中第六次时,她知道自己的容斋随笔保不住了。 那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找来的孤本啊……明明不关她的事,怎的就发展成了要拿她的古籍作赌注啊,沈芷宁欲哭无泪。 第54页 看着混乱热闹的人群,沈芷宁心生一计,趁着这人众多,偷偷向后倒退。 一步,两步,退出中心圈。 立即转身,抬步就要跑。 「沈芷宁。」秦北霄叫住了她,声音淡淡,但极为清晰。 沈芷宁懊恼一闭眼,顶着笑容转身,见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秦北霄的这一声唤往她看来,她佯装淡定道:「宁师傅那儿初试应该是要轮到我了,我去瞧一瞧。」 秦北霄往那儿扫了一眼,哪是轮到她了,还远着呢。 「去吧,但回头别忘了把东西给我。」秦北霄慢声道,声音与平常无异,可听在沈芷宁耳里,却总觉得多了几分戏嚯。 沈芷宁离开了那地,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觉得,秦北霄就是在戏弄她。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她好生回想了方才,说来以秦北霄的性子,应当是极为不喜被周遭人这般围观,但竟就这么顺着萧烨泽的意打赌。 打赌还不算,不赌萧烨泽的东西,偏生就要赌她的东西。 赌她的东西也就罢了,还一定要多提一嘴让她别忘了给。 她怎么就不知道他秦北霄还有这收藏古籍的喜好,思来想去都觉得在戏弄她……这人好生恶劣! 沈芷宁也不去宁师傅那儿了,走到远处找到射圃一处隐蔽树荫底下的凉亭坐下,将自己的这口气顺了下来。 而没坐多久,就见秦北霄走了过来。 沈芷宁气不打一出来,见他要坐下来,一只手拦了过去:「有人了。」 秦北霄『哦?』了一声:「有人了?」 沈芷宁立马点头,一下就移了过去,理直气壮道:「对,有人了。」 秦北霄微抬下巴,指向方才沈芷宁坐的位置:「那这处呢?也有人了?」 「都有人了,这些位置我都要坐,没有秦大公子的位置,还请走吧。」沈芷宁道。 秦北霄眉眼沁了丝笑意,一闪而过,就坐在了沈芷宁刚才的位置上,沈芷宁见阻止不了他,干脆就偏过身。 「生气了?」 沈芷宁不理。 「真是可惜,本来想着与你说那容斋随笔就不拿了……」秦北霄佯装起身。 「我不生气不生气,」沈芷宁连忙转身扒拉住他的衣袍,「秦北霄,你说真的?不拿容斋随笔了吗?」 秦北霄轻扫了一眼她那紧攥衣袍的手,心情更好了些,看向沈芷宁道:「当真不生气?」 「还是有一点点的……」沈芷宁嘀咕道,「你这明摆着戏弄我啊,明明是你和萧烨泽打赌,结果赌我的容斋随笔……」 说完这话,沈芷宁又满眼笑意:「不过你方才说的,不拿了,可是真的?」 「难不成还是假的?你若真想给,我倒不介意收下。」 沈芷宁立马摇头,又面露纠结。 方才秦北霄没来时,她是满心的不想给,可他真说不要了,她又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讨好似地试探道:「可方才确实拿来当赌注了……你这般说,我也实属过意不去,要不我给你抄录一份,将抄录的那份给你,那本孤本再借你看,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只要最后还我就行。」 沈芷宁见秦北霄思索了一会儿,再缓慢点头:「你这主意不错。」 她心中一喜。 「不过到时再看吧,不急在这一时,」秦北霄略带深意地目光落在她身上,「但比起这容斋随笔,我倒更想问问你,那说好的手套不知何时能拿到?」 秦北霄就是口是心非! 沈芷宁听完这话立马心底吐槽。 那时说要给他做手套,人还黑脸就要走,这会儿都不知催了多少遍。 他果然还是在意自己的那右手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做的,不会忘了的。」沈芷宁回道,「你就放宽心吧。」 「可沈芷宁,」秦北霄微微皱眉道,「这外头做手套的铺子,好歹也会量一量这手的尺寸,你未量过便要做手套吗?」 沈芷宁见他眉头微皱,想着秦北霄应当是很在意这事了,也是,到时若做的不对,还得重做,不仅累着她,他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 于是道:「……这倒是的,只是眼下我没有量尺寸的工具,那下回我寻你量一量。」 「下回?不如就今日。」秦北霄淡声开口,「工具的话,我瞧你这帕子也可量。」 沈芷宁将怀中露出一角的帕子抽了出来,好奇道:「帕子怎么量?」 「仅量中指至手腕的距离,手腕围的距离便可,」秦北霄边说,边将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再拿玉佩划道印子。」 秦北霄的的这块脂玉,外以云纹围绕,云纹尾部微尖锐。 沈芷宁还没试过这等新奇的量手的方式,被秦北霄这么一说,倒也跃跃欲试了起来。 拉扯一下自己的袖子,又将帕子覆在了他放至亭椅的右手上。 帕子的顶端与他的右手中指对齐,而这过程中,沈芷宁的手难免不会碰到他的手,又是这般被他注视看着,一下紧张了起来。 只能详装很是认真的量尺寸,特意低了头,让墨发垂下,盖住她微红的耳尖。 空气中那春日的清甜香味,不知怎的在她闻来,更为浓重了些,甚至让她有些眩晕。 沈芷宁屏声凝气,让自己专注目前的事。 说来,秦北霄的手许是与深柳读书堂的许多人是不同的,他的手宽大有力,指骨处还有好几处茧子。 第55页 沈芷宁的手顺着那朦胧的小红桃杏色帕子过去,不自觉触摸了一下那坚硬指骨处的茧子,随后反应过来,耳尖更红了,连忙按着到他手腕处帕子的位置,继而扯下帕子,用他给的玉佩,用力划了一道印子。 「这手腕……要不下次再量?」沈芷宁稳住越跳越快的心,轻声问秦北霄。 没想到秦北霄将手递的更近些,声音微沉:「都量到一半了,为何不干脆量完?」 为何不干脆量完,因为她快量不下去了。 可这种奇怪的感觉她又说不出口,只得道:「好吧好吧,那今日便量完吧。」 说着,就将帕子轻轻圈住他的手腕,然而刚圈完,就听到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萧烨泽的喊声:「你们俩在这儿干什么呢!」 沈芷宁睁大眼,就要将手缩回,下意识不想被人看到与秦北霄的这接触。 可没想到,手刚缩回,就被秦北霄紧紧拉了回去,他的大手就这么牵住了自己的手,指尖缠绕,手心相对,被宽大的衣袍遮掩。 沈芷宁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下子看向秦北霄。 此时萧烨泽已经跑过来了:「找你们半天了,累死我了。沈芷宁,应该快轮到你测试了,秦北霄,我也快小测了,你倒是过来帮我练一练。」 「知道了。」秦北霄开口。 而沈芷宁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二人紧握的双手上,见萧烨泽走了,她才赶紧抽回了手:「秦北霄!」 「你不是不想让他看见吗,若是抽回来,那萧烨泽才会怀疑吧,方才这衣袍遮着,他看不见。」秦北霄起身道,理了下衣袖,「好了,走吧。」 第32章 颤抖 「走是要走的……可是……」 …… 「走是要走的……可是……」 沈芷宁听了这话,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 总感觉哪里很奇怪,可秦北霄的这番话又没有错,方才她要是把手抽回来, 萧烨泽过来一下子便能看到这动静, 更容易怀疑,倒不如就放在那儿不动,袖子挡着什么都看不见。 可, 就是有些奇怪。 她跟在秦北霄身后, 一步一步地走着,那只手收在了袖子中, 直到现在, 她还能感觉到他紧握自己的那份力度,不让她挣脱, 手心沁出的汗都交织在了一起。 二人回到了射圃中央,秦北霄去了萧烨泽那边。 方给萧烨泽指点了下姿势问题,便已经要轮到萧烨泽小试,好在成绩不错, 轮到秦北霄时,由于之前有跟师傅说过自己不便射箭,也就真得了个零分。 但除了秦北霄一个零分, 还有另一个。 「这我们西园书塾第一名第二名射箭都是零分,这说给李先生听, 李先生都不信,一个个人高马大的,不会连把弓都举不起?」萧烨泽话里带话一脸嘚瑟看着秦北霄。 见秦北霄不理睬他的阴阳怪气,萧烨泽将目光投在旁侧的江檀,开口问道:「江檀, 你怎么回事?」 见他虽看似瘦,可是臂膀处应当还是有力量,怎的就举不了弓了? 江檀听到萧烨泽的这一问话,一愣,唇角和善的笑意略显尴尬,视线先落在萧烨泽正拿着的那把自带弓上,又落在旁侧人拿着的西园发下来的弓上。 西园发下来的那把弓似是很多人都用过了,弓柄处带着黑渍与一些不知名的污点,其他地方或许还沾了些泥土。 江檀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下意识就想从袖中掏出手帕擦自己的手:「让三殿下见笑了,来西园时倒也没想到这一茬,若是自带了弓,也可尝试一下射箭。」 萧烨泽一下明白了:「可以可以,两个零分,秦北霄我是不知道什么情况,不过江檀你这理由要是被射箭师傅听见了,恐是要挨一顿骂了。」 「那就劳烦三殿下替我保密了。」江檀温和一笑。 沈芷宁这边回了宁师傅那儿。 确实轮到她们这一组了,宁师傅仔细询问了她之前有无学会射箭,沈芷宁一一作答,只说自己不曾学过,就是前几日学了一点,但实则一点基础都没有。 或许在这一点上,她是真赶不上别人了,就算是一起学,她也是落后的那一个,没有办法,自小到大,在这一方面她就像个白痴。 宁师傅给她递了把弓,让她试一试,她先去其他人那儿测试。 沈芷宁应着,站稳在箭靶前,举弓对准射了一箭。 脱靶。 意料之中。 沈芷宁又去捡了一只羽箭,捡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一下秦北霄那边方向看去,真巧对上了他看笑话的眼神,朝他作了个鬼脸便不再理。 就知道在看她笑话。 而旁侧看到的萧烨泽则笑坏了,指着沈芷宁对秦北霄道:「沈芷宁这箭射的不怎么样,这鬼脸做得一绝啊,你瞧见没有?」 他自然是瞧见了,一直瞧着。 但没有搭理萧烨泽的这句话,即转身要走,但余光似乎撇见了什么,眼神一下子狠厉了起来。 沈芷宁拿回了一只羽箭,正准备搭上弓再射。 可还未搭上,就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几声:「小心!」 旁边的女子似比她先反应过来,也赶紧沖她道:「沈芷宁!小心!」 沈芷宁马上转头顺着她的眼神向右看去——那是一只鵰翎箭,直冲她而来,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 第56页 在这千钧一髮之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只箭要射上沈芷宁。 而下一秒,更快的一只鵰翎箭急势而来,划破空气的勐烈一闷声,连残影都未见到,箭矢径直狠狠噼开另一只鵰翎箭的木箭杆,箭羽带着那只破烂的鵰翎箭沖向箭靶。 仅在那一瞬间,远处的箭靶勐然晃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轰然倒地。 被射中的靶上那一处,已全然炸裂开,箭矢深深没了进去。 所有人皆在这动静给惊吓住了,甚至有些女子受不住这激烈场面,脸色煞白,互相扶持着,但不管是怎么样的,视线都看向射出此箭的人。 秦北霄方收了长弓,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厉,扫视了全场后,无任何情绪的目光落在沈玉蓉身上,看得她浑身发抖,随后扔了弓、转身离去。 沈芷宁惊魂未定,可见秦北霄走了,立刻追了上去,不顾在场骚乱。 秦北霄射箭了。 用的右手。 她看见了,还是这么霸道的力度…… 沈芷宁只觉得心底涌着一股不知名的酸涩,追他背影越近,那股酸涩感越强烈,直到追上他,一把拉过了他的右手。 秦北霄皱眉想扯回去,可沈芷宁不知哪来的气力,硬是拉过了他,那只手在触碰时就已在颤抖,这会儿更是颤抖得厉害。 沈芷宁一下子红了眼眶:「我就知道……」 她就知道,这一箭怎么可能不会让他的伤势加重,那么大的力气,连箭靶都快被穿透了,怎么可能不会加重这右手的负担,现在竟抖成这样。 秦北霄这么好面子,还是那般克制,这会儿却是对这右手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她平日里连一点点重活都不让他这只手碰,如今却是这般,这么狼狈,她想起林大夫说了,他这只右手已经是半废了,那以后岂不是要全废了。 沈芷宁越想越难过,越想眼眶越红,酸涩与心疼一下子涌上来,哽咽道:「我带你去看大夫。」 可说完这话,却是忍不住哭意,眼泪就直直掉了下来,她也干脆不忍了,直接哭了起来:「你的手,可怎么办啊,秦北霄。」 秦北霄那本来极差的心情,看到沈芷宁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甚至还拿袖子一把抹眼泪,眼中划过笑意:「沈芷宁,到底是你受伤还是我受伤?这受伤的没哭,你倒哭得稀里哗啦。」 「可我忍不住了啊,我也不想哭,」说着这话,沈芷宁哭得更厉害了,抽噎着,「而且,我发誓要把你养得好好的,养得白白胖胖的,手也是要养好的,你看你现在的手,抖得跟什么一样,你自己能控制得住吗?根本不行了,秦北霄,这可怎么办……」 沈芷宁边哭着,边又用袖子擦眼泪,方才因为还射过箭,许是蹭到了些脏东西,一下也都蹭到了脸上。 秦北霄憋着笑,又将颤抖的右手收回了袖子:「你放心,我自己有数,可沈芷宁,你为何不拿帕子擦?」 「帕子不是因为你之前说要量手套,现在怎么擦啊。」沈芷宁哭着道,更是用力地一把抹着眼泪。 脸上更花了。 秦北霄实在憋不住了,握拳掩了下唇角的笑意,又抽出了自己的帕子,一点一点轻柔着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好了好了,不哭了,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大夫?你要红着眼睛过去?」 听完这句话,沈芷宁立刻不哭了,可身体的反应控制不住,但也拼命忍着,认真道:「对,看大夫,我们马上过去。」 找的是萧烨泽从京都带过来的吴大夫,二人到学舍没多久,萧烨泽也赶过来了,正见沈芷宁一个人孤零零撑着头坐在台阶上。 见到萧烨泽过来,沈芷宁一下子眼睛亮了起来,又黯淡下去:「三殿下,秦北霄在里头呢。」 「那你怎么不进去?」萧烨泽立马道,「方才真是危险啊,可他到底什么情况啊,明明能射箭却不射,还跑过来看大夫?」 「我也想在里头的,可那大夫和秦北霄都让我出去等着,我也便出来了。」沈芷宁道,「至于射箭的事情,你还是等会儿问他吧。」 「我可等不及了,你不进去我进去。」说着,萧烨泽就冲进了屋子。 屋子里很安静,吴大夫正给秦北霄诊脉,见着萧烨泽进来,起身向萧烨泽请安:「见过三殿下。」 萧烨泽随意挥了挥手,看向秦北霄,见他脸色这会儿是惨白得可怕,又见他的眼神示意将门关上,于是下意识用脚把门踢得关上了。 见门关上,吴大夫才将将坐了下来,对秦北霄道:「秦公子,实则是太过危险了些,你这右手真是不该使力啊,这本就之前经脉尽断,您今日又是这般强行……」 说罢,吴大夫嘆了口气。 「经脉尽断?」萧烨泽大吃一惊,「你这手不是只是被烫伤了吗?怎么还有这一茬?现在是更严重了吗?」 怪不得不射箭,怪不得读书写字皆不用这右手,原是这原因。 秦北霄没有回答萧烨泽的话,目光看了眼门的方向,讽刺道:「你尽可再大声点,让沈芷宁听得清清楚楚。」 萧烨泽明白了秦北霄的意思,这会儿也不跟他争什么,压低了声音:「懂了懂了,我轻些。」 他也不打扰吴大夫给秦北霄医治了,就在旁侧走来走去,等吴大夫走了,沈芷宁在外面敲门:「我可以进去了吗,秦北霄?」 第57页 秦北霄的脸色还是不太好,且吴大夫方才施了针,还是别让沈芷宁看到他这幅样子了,于是给萧烨泽使了个眼色。 萧烨泽自是明白,立刻提声道:「沈芷宁,要不你先回去,秦北霄这里我先看着。」 外头犹犹豫豫:「这样吗,那好吧……」 随后是一阵一步三回头的脚步声,脚步声愈来愈远,萧烨泽以为人走了,没想到人又蹬蹬蹬跑回来隔着门缝道:「有什么事记得喊我。」 说完这话才走了,萧烨泽唿了口气,坐了下来:「沈芷宁还是很关心你的,倒也不必避着她。」 就是因为如此,才不想让她看见。 秦北霄未说这句话,而是道:「待会儿可是要与你说那张攻防图的事,你若是想让她听见,尽管叫她回来。」 第33章 凶 萧烨泽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那便…… 萧烨泽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那便不让她来了。」 说完这句话, 还起身去屋门处开关了一番,四处张望看无人才放心地回到方才的位置上,语气焦急问道:「你说攻防图?你查到是怎么回事了?」 秦北霄未说话, 而是由影卫向萧烨泽汇报:「当日于得月楼, 属下们虽在那处部署,实则人太多太杂,再因敌人在暗我方在明, 不好追查。」 这说的已是较为严重, 然而实际上进入江南,或者换句话来说, 进入吴州地界后, 他们行事就颇为困难。 各处好像都有人监视着,铺子、酒楼、饭馆, 上至高门大户,下至平民百姓,好像都已经在他人的掌控之中,稍微有一点细小的动静都会被发现。 真要从蛛丝马迹一点一点探查下去, 或许第一步发现不了,但接下来的几步都难逃他人的眼睛。 就像这次的得月楼,一切的行动皆在暗处的掌握之中, 就连想继续追踪下去,线索都快断得一干二净。 首先朝廷放了高琛, 有放饵钓鱼之意,那定是有派人从京都跟至吴州,看其路上有无与人接触。 他不蠢,或者是他背后的人不蠢,不挑个人丁稀少的地儿, 反而挑了个鱼龙混杂的得月楼,那日还是无数人前往,水泄不通。 因此,才更适合交易,更适合逃脱。 果真,逃得无影无踪,还有掩饰的假消息,将人耍得团团转,甚至一系列的杀人灭口,杀高琛、杀伙计,杀了可能会知道这事的所有人,目前暗卫已经找到了三具尸体。 自此以来,线索几乎都没了。 暗卫将以上都与萧烨泽说了一遍,又尊敬地看了一眼秦北霄低头汇报导:「属下们本以为得月楼事件进行不下去,没想到之前主子让属下们查的沈家倒是出问题了。」 「沈家?」萧烨泽重复了这两个字,眼珠子转了一圈,抬靴跺了几下地,「说的是这个沈家?」 「这吴州还有哪个沈家?」秦北霄看向他。 「可若是这个沈家,父皇怎还会让我过来此处,虽有让我调查吴州蹊跷之事,但提及沈家可是满口赞嘆,」萧烨泽回忆道,「哎,以父皇的性子,这沈家真有什么猫腻,与我说时也不会那般轻松愉悦罢。」 秦北霄略加讽刺的眼神扫了过去:「沈家有什么赞嘆之地?是那养外室的沈渊玄,还是他那几个没用的兄弟?圣上赞嘆的无非就是李知甫罢。」 「你说的也是,不过……没用的兄弟?秦北霄,你这话最好当着沈芷宁的面说一说,听听你是如何说她的老子,到时就好看了。」 秦北霄横看萧烨泽一眼,平日里那张刺不死人的嘴,此时倒是没接茬。 萧烨泽难得占上风一回,口气都轻快了起来:「原来你也知道那沈渊玄养外室的事,前久我也是略有耳闻,你可知我来吴州前一日他设宴为我接风洗尘,宴上说的那叫一个高风亮节,没想到也是个道貌岸然的。」 秦北霄更是没接他这话,这些个事他向来不感兴趣,不过前几日听人说了几嘴。 萧烨泽见秦北霄不搭理他,稍加郁闷,不过转头便好了,指着那暗卫道:「你继续说。」 那暗卫继续道:「严格来说,不能说是沈家,应当是与沈家有关系的安阳侯府。」 这大喘气。 「沈渊玄与安阳侯私交颇多,单就这段时间以来,见面便不下五次,说来奇怪,皆是安阳侯主动邀约,安插在沈渊玄身边的小厮回禀,谈得也不过都是平常琐事。」 「西园书塾之事,李先生、三殿下与主子您,都有谈及,还有不过就是一些书画,安阳侯知沈渊玄喜书画,常会于相聚之时携带,赠与沈渊玄。」 「沈渊玄收了?」萧烨泽问。 「安阳侯带过两回,两回皆收了。」 「也是个贪的。」萧烨泽道,「不过这些个是小事,那得月楼呢,为何说是安阳侯府有问题?」 「原本线索皆断,外加吴州高门贵胄不少,也如大海捞针,查不出什么来,只是上回主子说要查沈家,才有这些端倪,便顺着下去。此次得月楼,看似与安阳侯府搭不上边,因任何所得线索皆指不到安阳侯府,可若以安阳侯府为结果,再反向追查,挖出了不少。」 萧烨泽疑惑:「这怎么反向追查?盯着安阳侯府查吗?」 「不单单如此,」秦北霄慢声道,「萧烨泽,之前是我们疏忽了,仅是出事那一日反而最为艰难。」 第58页 「那日正好是高琛与其背后人见面这一日,按理说,若无差错,便可一网打尽……」萧烨泽是这般想的。 「全盘皆由我等掌控,自是可以,可如今身在吴州。出事的那一日,应该是他背后之人收网之日,所有计划都已安排妥当了。仅是出事那一日追查,实是往死胡同里钻。」秦北霄道。 「主子所言极是,三殿下,之后属下们便不单是盯着出事那一日,而是就安阳侯府与得月楼两处,发现原来青州那位姓常的说书先生与安阳侯府在青州的一远亲是旧相识,那日来得月楼说书,也是经那旧相识说动而来。」 「再来出事的前几日,沈渊玄底下衙门中的衙役寻了个由头去得月楼过了一遍场子,而这件事发生的时间,便是安阳侯与沈渊玄见面后一日,属下们又打探,那日过场子时,除了衙役,还有一安阳侯府的人,这实在是太过巧合。」 这暗卫说的话已经很明白了,萧烨泽立刻看向秦北霄:「如若这般,还真是……」 「还需更确凿的证据。」秦北霄道,「现下一切不过是推测。」 「可这更确凿的证据要去哪里寻?」萧烨泽问,话语中都带了几分燥意,「说来这吴州当真是个好地儿啊,父皇派了几波人都打探不进,皆命丧吴州,仅凭你我二人,恐是不行的,你这暗卫方才不也说了,稍有动静就被察觉,根本不得法,现在攻防图也丢了,也丝毫不得行动,更无法向父皇求救,当真是不知怎么办了。」 「绕绕弯弯的不行,干脆就硬着来。」秦北霄冷声道。 萧烨泽一愣:「你是何意?」 秦北霄没说话,萧烨泽道:「你可别乱来,这里不是京都,如若真是安阳侯府的人,到时被他们查到是你,你就算在西园也得把你揪出来,你与我现在就如同斗兽困于樊笼,我还有皇子的身份保命,你有什么?父皇就算想救,为了大局,也是救不了的。」 秦北霄眼中划过一丝讽意:「自然明白,就像我的老子一样。」 萧烨泽张了张嘴巴,嗫嚅道:「当时,哪有什么其他的法子。」 萧烨泽回想签署潭下之盟的那段时日,京都犹如被黑雾瀰漫,拨都拨不开。 朝中不论是内阁阁老、肱骨大臣、还是什么王孙贵戚、文官清流,以及更要命的是那些个世家门阀等,都在其中搅弄风云。 撞死在红柱上的老人不知有多少人,金水桥上自刎的官员数不胜数,声音起来又被淹没,文人抗议又被斩杀,最后仿佛只剩下了一种声音,那就是签订盟约,杀秦擎。 连在他眼中英明神武的父皇都好像他人的提线木偶一样,不得不应了大多数人的请愿,召秦擎回京,派人与明国和谈,而下诏回寝当日,气急攻心,生生吐了一口心头血。 他与太子哥哥齐跪数日,只求父皇收回成命,明明可以与明国再战,逼他们投降! 为何要签下盟约,给他们休养的机会? 但数日之后,只见满头白髮的父皇,一脸悲愤说了一句话。 靖国烂了,从根部开始烂,快要烂完了。 随后,秦擎被杀,盟约签订,一切都似乎被控制之中,父皇都已无回天之力,但还存有几分希望,派了他前往吴州,也暗中找了秦北霄,只求一个突破口。 但这一切,都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 萧烨泽嘆了一口很长的气,看向秦北霄,但秦北霄已经打算送客了,一脸淡漠地将人从屋子里赶出去。 好嘛,自从来了吴州,自己这一国皇子的威严是荡然无存。 萧烨泽伸手指向秦北霄,但门啪的一关,担心手指被夹到,又连忙缩了回来,行,秦北霄,让你一回,不跟你多计较。 想到射圃那边还有事,抬步过去,即将到射圃入口之处,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沈芷宁。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那平静之中还暗藏汹涌:「你敢说那只箭不是你射的?」 站在她对面的就是沈玉蓉,被沈芷宁拦住已是满心的不爽,再加对其有着不少的怨恨与气愤,声音尖锐:「是我射的又何事,难不成你还要朝我射一箭?沈芷宁,你可滚远些吧,别以为进了永寿堂就可以这般对我……」 沈玉蓉的话还没说完,沈芷宁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扇得沈玉蓉面容发红,指印立显。 「沈芷宁!你……你疯了?你扇我?」沈玉蓉被扇懵了,捂着脸,一脸不敢相信沈芷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扇她。 「我扇的就是你,我不仅要扇你,我还要上衙门告你蓄意谋杀,你别以为此事就这么了了。」 在远处的萧烨泽听到沈芷宁那发狠的话,不由得挑眉。 这撞上秦北霄的事,沈芷宁这么凶? 第34章 状纸 沈芷宁警告完沈玉蓉后便回了…… 沈芷宁警告完沈玉蓉后便回了永寿堂, 连晚膳都未吃,径直坐在了书案前,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但云珠能看得出自家小姐气愤得很。 沈芷宁能不气愤吗, 她一想到方才秦北霄那只颤抖的手, 就满心的气愤与心疼。 她辛辛苦苦救得他,不知费了多少银子与心血,这些日子以来, 为了他那一身的伤, 为了他那只手,天天让人送补汤, 还时时挂念着喝药的事, 好不容易觉得伤情会有转机,没想到一朝尽毁。 第59页 她多气啊, 还心疼得要命,秦北霄那一箭,当下射得时候或许是没感觉的,但接下来几日许要难受极了, 过些日子又是要到多雨季节,这都怎么受得了啊。 沈芷宁越想,胸口堵的那团气越大, 吐不出下不去,必得她自己消耗干净了才算。 于是云珠见自家小姐蘸墨时都用力极大, 写时又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飞快、不带任何停顿地写完一行,再继续下一行,很快,一张纸便写得满满当当, 再继续下一张。 刚写了两张纸,屋门便被人拍响了:「五小姐,五小姐,老夫人请您去正堂呢。」 沈芷宁闷头写,云珠忙出去推开门问:「何事啊?巧儿姐姐。」 巧儿是老夫人屋里的一名丫鬟。 「二夫人来了,在正堂撒泼呢,说五小姐打了六小姐一巴掌,要来找五小姐算帐呢,老夫人让小姐去一趟,将事说说清楚。」 「云珠,你先去一趟,我等等就来。」屋里的沈芷宁听到了,笔墨未停,提声道。 云珠应着,随巧儿一道走,路上巧儿不禁开口道:「方才二夫人带六姑娘进来我都吓了一大跳,我也瞧到了……那脸肿得老高,真是我们小姐打的?也不像啊,我们小姐一向是最和善的……」 这段时间下来,永寿堂的人谁不知五小姐是个极好说话的、脾气也是最好的,说话总是笑呵呵的,还常开个玩笑,真的就像自家养的小姑娘,不仅老夫人喜欢,连她们做下人都疼她。 云珠听罢,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姐的屋门,轻轻点了点头:「这事不瞒巧儿姐姐,还真是我们小姐打的。」 巧儿捂了嘴巴:「哎哟,是发生什么事了啊,不过如今二夫人来了,有的闹了。」 云珠默默心里跟了句,就算她们不来,我们小姐也要找上门的。 一路到了正堂,云珠刚一进去,就差点被茶碗砸到了额头,继而是庄氏噼头盖脸的话:「沈芷宁那小孽畜呢,还躲起来了?把我们玉蓉打成这个样子,现在我都来永寿堂找她要说发了,她竟还不露脸?」 说完这话,庄氏向沈老夫人哭诉:「老夫人,你来评评理啊。」说着,就将沈玉蓉拉到老夫人面前,「您瞧瞧玉蓉的脸,肿成这般,这是什么深仇大恨要把自家姊妹打成这样,沈芷宁这个心肠恨毒的,自从进了永寿堂就一副嚣张的样子,仗着老夫人您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都不把姊妹亲情放在心上了。」 边哭边说,说得沈老夫人一阵头疼,沈老夫人先吩咐丫鬟们给沈玉蓉的脸上药,又问云珠:「芷宁呢?为何还不来?」 「小姐说等等便来……」 未等云珠说完,庄氏生龙活虎的气势又出现了:「等什么?她就是不敢出来对峙,她不来,我亲自去寻她!」 这句话说完,沈芷宁的声音从外传来:「不劳烦二伯母了,我已经来了。」 沈玉蓉见到沈芷宁便是满眼的恨意,而庄氏更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将沈芷宁拉扯过来,沈芷宁避开来,走到沈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祖母,孙女来了。」 「你这个小孽畜还敢来?你看看玉蓉的脸!你这个毒心肠的……」庄氏一连串的话铺天盖地而来。 沈老夫人给许嬷嬷使了个颜色,许嬷嬷连忙会意安抚庄氏:「二夫人,莫要自己气坏了身子,是非对错,老夫人定会主持公道,您先坐一会儿吧。」 庄氏喘着大气,被许嬷嬷抚着胸口,坐回了位上。 沈芷宁没有等沈老夫人问话,先是自己将事认了下来:「祖母,沈玉蓉的脸是我打的。」 这话一出,庄氏立即起身,怒声道:「老夫人,她自己都承认了!可怜我的玉蓉了……」 沈老夫人皱眉:「还真是你打的?」 许嬷嬷也是一脸的不敢相信,这五小姐多好的脾气啊,竟还真就动手打人了,这是怎么都想不到的,她决定继续听下去看看五小姐怎么说。 沈芷宁点头继续道:「是我打的,实则今日若二伯母不寻我,明日我也要寻他们讨公道。」 「公道?真是笑话!到底是谁挨了打?这明眼人都看得见,你还有脸说出要公道三字?」 「是,我就是要公道,」沈芷宁不跪着了,径直起身看向沈玉蓉,「六妹妹,你未将事情与二伯母说清楚吗?我为何打你?祖母与二伯母不知晓,难道你还不知晓吗?」 沈玉蓉听后,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 庄氏见自己女儿不敢看沈芷宁,以为是被她打怕了,想玉蓉平日里那性子,如今却成了这般,而且沈芷宁这理直气壮的话更是让人恼火:「出的什么事情轮得到你做姐姐的去打妹妹?出的什么事情你要下这么重的手……」 「如若她要杀我呢?」庄氏的话直接被沈芷宁堵了,沈芷宁的目光直直落在了庄氏身上,没有一点后退,平日里轻快的语气转成了从未有过的严肃。 「杀你?」庄氏直接愣了。 「杀你?」许嬷嬷也是惊得重复了这两个字。 「二伯母今日难道没听说射圃之事吗?」沈芷宁语带嘲讽,就在那一刻,似乎是秦北霄附身,「难道不知今日有一只乱射的箭,差点就射中了我吗?难道不知这只乱射的箭,就是你女儿沈玉蓉射的吗?」 这事毕竟事情不小,永寿堂与各房自是听闻,只是不知就是沈玉蓉射出来的。 第60页 沈老夫人顿时皱起眉:「此事当真?」 内宅阴暗龌龊之事不少,可真涉及人命的事,那也是少见的。 沈玉蓉摇头否认,可平日里若是被冤枉的她此时却也只能心虚地默声摇头,而庄氏则是一脸不相信:「怎么可能?好啊,沈芷宁,你把脏水泼到玉蓉身上了,好掩盖你做下的事吗?」 「二伯母,我到底有没有泼脏水,此事我不需要与你细说,我本身也没打算要在这里细说,既涉及到人命之事,我自是要上衙门,状告沈玉蓉,她以为这只箭没有伤到任何人便没事,只要她有这个意图,我便不会让她逃脱。」 沈芷宁的话掷地有声,庄氏听完这番话心底都有些发虚,转眼见自家女儿,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就知沈芷宁说的话基本就是真的了,可这告上衙门? 沈芷宁莫不是在开什么玩笑? 「先不说其他的。但是这衙门?沈芷宁,你是脑子煳涂了?大哥就是知州,你是想要让大哥给玉蓉判罪?作大伯的给侄女判罪?」庄氏笑了,满是嘲笑沈芷宁的天真。 「什么衙门,这什么事啊,还要闹到衙门?」这会儿,沈渊玄的声音从外传来。 与他一道进来的是二爷沈渊计,也便是沈玉蓉的父亲,沈芷宁的二伯,原是庄氏差人去请沈渊计,沈渊计正巧与沈渊玄在一道谈事,便一道来了。 二人先向沈老夫人请安:「儿子给母亲请安。」 方请完安,沈渊计就看到了沈玉蓉那肿起来的半边脸,皱起眉道:「怎么回事,玉蓉怎么被打成这样?」 庄氏见人都来了,自觉有人撑腰了,开始哭诉起来:「是啊,老爷,都是五丫头打的,这么毒的心肠,我这个当娘的,看得心都要碎了。」 说完这话,又朝沈渊玄道:「大哥,您真要为我们主持公道。五丫头不仅不道歉,还竟说要告上衙门,大哥,您说,这是个什么事啊!」 「告上衙门?」沈渊玄听到这字眼也觉得荒唐,内宅的事竟还要上衙门,衙门的事还不够多吗? 沈渊玄刚要斥责,沈芷宁一句话没多说,直接将状纸递上去。 沈渊玄狐疑接过,纸状洋洋洒洒,皆是诉说今日之事。 从第一行起,言语就犀利得宛若一把锐利的刀划开事情原状,让真相展现眼前,无字在斥责却字字像斥责,铺天盖地的气愤就像一只不知名的手狠狠攥紧了沈渊玄的心脏,让他的心都跟着陷入文字。 看完第一张纸,沈渊玄几乎就信了沈芷宁的话,但他没有停,继续看了下去。 而接下来的话更像是一气呵成,通篇读下来,只觉得字字珠玑,文采斐然,更是对犯案之人心生极为不满的情绪。 沈渊玄看完状纸,问沈芷宁:「这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 沈渊玄沉默,说来当官这么多年,见过多少状纸递上来,那些个状纸还有不少举人亲自书写,无论是行文还是文采,竟都不如眼前这篇。 沈渊计见沈渊玄沉默了,皱眉道:「大哥,你不会真信了这丫头的鬼状纸吧。」 沈渊玄将状纸递了过来:「你自己看看。」 随后沈渊玄对沈玉蓉道:「真如这状纸所写,芷宁也若执意还要告的话,玉蓉,你明日确实要与大伯去一趟衙门了。」 全场譁然,庄氏更是瘫软在地,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大哥多怕麻烦的一个人啊,还极其重视家丑不可外扬,就因为一张状纸,说出这句话来? 难不成玉蓉真就要去衙门?这好好的小姐竟要去衙门,说出去不是要丢死人了?以后怎么说亲? 庄氏连忙转向沈渊计,扒拉沈渊计的衣袍:「老爷,老爷,不可啊,玉蓉不能去衙门,不能去啊。」 沈渊计刚看完状纸,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沈芷宁。 三房这是出了什么人才,这份状纸写的,恐怕大哥不收,这丫头再递到上面,也定会判下来吧。 第35章 离开 庄氏见沈渊计攥着状纸沉默,已满…… 庄氏见沈渊计攥着状纸沉默, 已满是不安,又哭求着沈渊玄:「大哥,玉蓉可是你的侄女啊, 真要带去衙门, 以后这让她怎么活,不如一根绳子吊死算了,也免得被他人耻笑啊。」 沈渊玄嘆了口气, 不说话。 沈玉蓉之前本以为此事不过是件小事, 沈芷宁说的什么去衙门她也当成个笑话,毕竟吴州知州可是大伯, 又怎会真的受理这件内宅小事呢? 可大伯如今却是这个态度…… 沈玉蓉慌了, 也随着庄氏哭求起来:「大伯,大伯……」 沈渊计心疼地扫了一眼沈玉蓉, 二房有三个孩子,就唯独玉蓉这一个姑娘,还是最小的一个,自然是千宠万宠, 平日里打一下都心疼,如今被打了这一巴掌,还要被送到衙门里去…… 沈渊计手中的状纸被攥得更紧了些, 再慢慢松开,看向沈芷宁:「芷宁啊, 让玉蓉给你赔个礼道个歉,此事也便这般了了,真闹到衙门里去,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毕竟你与玉蓉都还是未出阁的姑娘, 再来,射箭的事又有谁人给你作证?无人作证,哪又真的能定案,算了,就这么算了,玉蓉,来,给你五姐姐道个歉罢。」 沈玉蓉过来刚要行礼道歉,沈芷宁倒退了一步,不受她这个礼。 「当时玲珑馆与深柳读书堂的学子都在,她射了这一箭岂会没有人看到?又岂会没有人给我作证?」 第61页 「沈芷宁!」沈渊计怒气渐起,「二伯平日里瞧你是个乖巧的,怎的心肠这般狠毒,定要把你妹妹逼到死角吗?你们可是有血缘关系的姊妹你难道不知吗?!」 「二伯说的这些话,可曾与我这六妹妹说过?她沖我射那一箭时可知我与她是有血缘关系的姊妹?平日里对我欺压羞辱时又可知我与她是有血缘关系的姊妹?是她要置我于死地,二伯现下要让我退步,这天底下的道理到了二伯的嘴里就是这般损人利己吗?」 沈芷宁一步都不让,就像炸了毛的小兽,谁过来说一句便要咬谁一口,鲜血淋漓的那种。 沈渊计不得不嘆,这丫头好利的嘴,他竟一句话都驳不出来。 庄氏听沈芷宁的那些话,已经明白她的态度,可那样怎么行呢,那样是不行的,到这时她是真正怕了,向沈芷宁低下头:「芷宁……芷宁,以前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你就大人有大量,给玉蓉一个机会,好不好?」 沈芷宁不肯。 沈渊计与沈渊玄都说了与庄氏差不多的话。 沈芷宁还是不肯。 沈渊计实在是没法子了,道:「芷宁,那你到底怎样才肯……」说到这处,沈渊计停顿了一下,转向沈老夫人道:「母亲……你要不劝劝芷宁。」 这五丫头在永寿堂,总归还是要听母亲的罢。 沈老夫人脸色依旧冷淡,叫了沈芷宁过来,众人一喜。 「祖母……若你要我……」沈芷宁咬了下唇,如若祖母要替沈玉蓉求情,她实在也是拒绝不了。 沈老夫人举了下手中佛珠,阻了沈芷宁这话:「祖母没这个意思。被射箭的人是你,我哪来的老脸去劝你?」 「只是,真闹上衙门,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还是闺阁女儿,这等事传出去,虽是玉蓉的错,你难免也会遭到一些闲话。」 庄氏与沈渊计面露喜色,老夫人还是替他们说话了。 「不如,以后就干脆让玉蓉退了西园,你们夫妇俩再去给她寻个书院,就莫要待在西园了,二人也少碰面,怎么样?」 这话一出,庄氏与沈渊计面上方才的喜色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虽比送上衙门好一些,可也半斤八两啊……谁不知吴州最好的书院就在沈家西园,自家的书院自家的女儿被赶了出来进不去,还要去另寻,当真是要笑掉大牙的事!更何况,江南一地又去哪儿寻一个与西园书塾一样好的? 沈芷宁听了祖母的这话,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可行。 问庄氏与沈渊计愿不愿意,如此一来,那就算不愿意也只能说愿意了,毕竟送上衙门肯定不行,于是乎应了沈老夫人的话,又怕沈芷宁反悔,赶紧带着沈玉蓉走了。 这事闹的,总算有了个结果,沈老夫人没说什么,只是最后回过头来想这事,点了点沈芷宁的额头:「倒没看出来是个这么凶的。」 将此事便掀过了。 但沈芷宁今日一战,是传到外头去了,或者说,应该萧烨泽听到了些许风声又差人打听,打听回来直把自己笑爬了,随后敲响了秦北霄学舍的屋门。 「秦北霄,开门!」 里头有动静,但就是不开门。 萧烨泽长嘆一口气:「哎,这本来想跟你说说沈芷宁的事,你不想听,那就算了,我走了啊。」 萧烨泽刚踏下台阶,身后的屋门打开了。 「进来。」 萧烨泽眉眼处立显几分得意,转身就大跨步进了屋子,大刺刺地坐在了凳子上,兴奋道:「秦北霄,我和你说啊……」 说到这里就停了,唇角挂着笑。 秦北霄眉头微蹙:「你说不说?」 萧烨泽哎了一声,将桌上的茶杯翻了过来,得寸进尺道:「这回回来你屋子都没口热茶喝,也不知今日有没有?」 秦北霄不说话,萧烨泽以为眼前这男人要赶人了,没想到还真的喊人进来倒热茶。 大开眼界。 萧烨泽喝了茶,语气多带了几分轻快:「昨日那一箭是沈家排行老六的姑娘射的,你是不知道啊,昨日沈芷宁那叫一个大杀四方,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状纸当着那沈渊玄的面要把她这妹妹告上衙门,沈渊玄看了状纸之后竟然还就应了,那什么沈家二爷也句句都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劝沈芷宁不要那么做啊,顾念姊妹亲情啊,她是一步都不让,厉害,真厉害,我在京都都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没想到这向来娇软的江南美人还有这一面,话说回来,平日里沈芷宁最好说话了,就算惹她生气了,哄几句也就好了,哄完她还跟你闹着玩呢,」萧烨泽回想平日,最后下定了一个自己就想好的结论,「我觉得这回是跟你有关,秦北霄,她整个人都快炸了。」 秦北霄于指尖转圈的茶杯停了下来,尽管心口处胀满了甜意,但声音还是尽量保持与平常一样冷淡:「为何这么说?」 「为何这么说?」萧烨泽重复了秦北霄这句话,继而吃惊斜看了一眼他道:「你还看不出来?我都看出来了,沈芷宁对你那叫一个上心,你老子骑八匹马都赶不上她。」 「回回见着你了就问有没有喝药,日日送来补汤,上回我想喝一口,她身边的那丫鬟支支吾吾就是不想让我喝,本皇子的威严啊……哎,我也不知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啊,但虽说救了人,救了也便救了,这还带后续啊?」 第62页 秦北霄藏着眼底的悦色,慢声道:「都与你说了,她就是个菩萨,就算是别人,也一样的。」 「这可不见得,」萧烨泽立刻道,「普通的上心和她这上心完全不一样啊,她现在是恨不得把你装眼珠子里了,护你跟老母鸡护鸡崽子似的,你说说,她是不是……」 「嗯?」 萧烨泽脸上出现了几分暧昧的笑容:「到年纪了,也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了。」 被萧烨泽这么说出来,秦北霄像是自己的心思被猜中了一般,不善的眼神扫过来,冷声道:「休得胡说。」 她年纪尚小,这样的传言要不得。 「我胡说?我哪是胡说了?」萧烨泽立刻反驳道,「反正我是这么认为了,大不了下回我找个机会试探试探。」 秦北霄的脸更黑了,一想到萧烨泽真去试探,沈芷宁没听懂那还好些,若是听懂了,之后避嫌与他之间有了生分…… 萧烨泽被踹出了屋门。 「秦北霄!你疯啦?」萧烨泽在屋外大喊。 他堂堂一国皇子,竟然被人踹到了门外! 第36章 邀约 沈玉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西园书塾…… 沈玉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西园书塾, 玲珑馆众人当时皆在射圃,知事情首尾,三三两两说了几句闲话, 也便不再讨论。 进学上来的当月学业轻松, 然随后学业就繁重了起来,脚尖不点地、忙忙碌碌过了淅淅沥沥的清明,春雨朦胧, 绿意氤氲, 渐沉晕染于江南两岸。 到了端午前几日,这蒙着绿意的轻纱被韶光照射, 如山窗初曙, 纸透黎光。 沈芷宁抱书于胸前,匆匆走过玲珑馆廊檐下, 行色匆匆中,也不忘抬眼见临近之飞檐,及飞檐后面的西园文峰塔,今日当真是春和景明。 她一路出了玲珑馆, 到了深柳读书堂,远远就听到朗朗读书声,她于读书声中敲响了李先生的木门:「先生, 我来了。」 「进来罢。」 沈芷宁推门而入,一眼又看到了西边桌案上吊儿郎当的陈沉, 她见怪不怪,反正这段日子她只要来李先生这儿,必见陈沉在罚抄。 「沈先生今日又来了啊?」陈沉叼着个毛笔,斜着眼睛上下扫了一通沈芷宁,嗤笑出声。 也不知道这女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这深柳读书堂的男子都没有她积极,隔三差五就要过来请教问题,过来也就算了,还偏要对自己抄的东西指手画脚,一会儿说不对,一会儿说应该那么写,活脱脱就把自己当先生了,老子只要抄完就行了,妈的,还废话这么多。 沈芷宁不理会陈沉的讽刺,但本来径直走向李先生的脚步一转弯,转向陈沉,扫了一眼他写的东西,开口道:「你又写错了。」 说罢,不顾身后他的暴怒摔笔,走到先生桌案前,笑道:「先生,你找我啊?」 李知甫见方才,眼中不免含带了几分好笑:「你性子也皮,是找你,为的是过几日的庞园文会。」 这文会的风气是从明国传来,当今小国林立,明靖两国龙虎相争,然相争之中,多数小国依附偏向明国,连靖国都不免向明国靠拢,无其他,唯是那明国之学问最为鼎盛,天下读书人十分嚮往。 嚮往,所以前往,明国吸收了周边无数有识有才之人,国内学风文气之旺,开文会、办诗会,百花齐放,由此带动了无数小国,乃至靖国。 但在这带动之下,背后更有不少人担忧,长久以往,天下学子皆去往明国,有口之人皆称道他国,有识之人皆流失,到时靖国该如何自处,甚至不用开战都会败亡啊。 有了这等担忧,朝廷大力办学堂,举大儒,希望能改善目前之境况,眼下虽然有所改善,不过相比明国还是差一等的,不过沈芷宁相信,如若先生出山,前往京都布学,到时一定会更上一层楼,超过明国指日可待。 至于先生所说的文会,由于朝廷是大力支持,所以每年都会有数十场文会在江南开办,规模有大有小,这端午前后的庞园文会则是近月来规模最大的一场。 只不过这开了这么多场文会,先生也未说什么,怎么今日还特地找她来说这次的庞园文会? 「本是想着让你们几个安心读书,但一味的闭门造车也是不当,还是要出去多听一听他人之思、之想,便想着此次庞园文会,玲珑馆与深柳读书堂挑几人随我一道去。」李知甫温和道。 沈芷宁一听,自是点头应下:「反正我都听先生,先生让我去我就去,不去我就不去了。」 「……马屁精。」不远处的陈沉下颔微抖,吐出了三个字。 沈芷宁听到了,立刻飞快地说:「就算是马屁精总比你这呆头鹅好。」说罢,连忙推开木门跑了出去。 一跑出去,发现方才极好的天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沈芷宁!后面有鬼追你吗?跑这么快?」庭院对面响起萧烨泽的声音,他旁边站着秦北霄。 沈芷宁朝二人一挥手:「你们下学了?」 萧烨泽走了过来:「下学了,你这是又来找李先生讨教问题了?我看咱们李先生多亏有了你这乖巧的学生,才不至于被我们给气出病来。」 「说你别扯上我。」秦北霄淡漠道。 沈芷宁笑了:「今日不是为这个,是说那庞园文会,先生说带上几人一起去。」 第63页 萧烨泽脸色变得很奇怪,看了一眼秦北霄,又问沈芷宁:「那先生今日找你是要带上你?」 沈芷宁乖巧点头:「对呀。」 萧烨泽一拍大腿,可惜道:「怎么先生就不带上我呢,秦北霄,你和江檀都选上了,沈芷宁也去了,到时西园就剩我一人。」 沈芷宁一听这话,跳到了秦北霄面前:「你也去?这事儿你都没和我说,生分了生分了啊,秦北霄,这才几日没见,感情就淡薄如此了吗?」 说着,就抬袖假意流泪。 秦北霄觉得好笑,伸手圈住沈芷宁的手腕拉下来,语气平淡但略带戏嚯道:「上回哭成了泥脸,今日呢?我来看看。」 「上回我那时没注意袖上沾泥点了,」沈芷宁立刻反驳道,「你也不提醒我,尽看我笑话。」 害她回永寿堂的时候,被许嬷嬷笑了好几日。 「你哭成那般,我哪插得上嘴提醒你?」秦北霄回想上次她那张大花脸就心生笑意,「今日的事不是未和你说,我也是今早方得了消息。」 沈芷宁不管不顾,依旧抬袖佯装擦眼泪:「你虽这么说,但想想也知道,就算真见了面,还得我问你你才说,哪回是你主动与我说的?」 这般说着,倒真的像是伤心了起来。 「……那不过是我不爱提,你若想知道,问我即是。」秦北霄分不清沈芷宁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但无论真假,此时语气中多了几分解释,说着,刚想触碰她的袖子,还未碰到,就见她一张明灿笑脸:「骗你的。」 平日里嘴上从未吃过亏的秦北霄这会儿竟也无奈道:「沈芷宁……」 沈芷宁连忙哎了一声:「说来,端午快到了,昨日差人给你们的符袋可收到了?」 因着端午佳节将至,府里都准备了起来,永寿堂也制了许多五毒铜钱、钗符与符袋,她挑了一些送给了玲珑馆的同窗,还挑了两个送给了秦北霄与萧烨泽。 但秦北霄的与萧烨泽的不同,秦北霄的符袋她拆开了,在纱囊中又放入了一张供奉过的灵篆,望他平安健康。 「收到了收到了,与我在京都收到的符袋还很不一样,我还以为搞错了呢。」萧烨泽道。 「各地风俗不一样嘛,」沈芷宁回道,但视线一直在秦北霄身上,最终挪到了他的手上,「秦北霄,急着催我给你做手套,前几日给你送来了,却也不见得你戴,我看你就是耍我玩开心。」 秦北霄顺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那手上。 前几日她确实把手套送来了,只是不知怎的,他竟怕戴上了弄脏弄破,便又好好放了起来。 「今日忘了,明日戴。」秦北霄回道。 「今日回去戴。」沈芷宁紧跟其后道。 秦北霄看了沈芷宁一眼,答应了,沈芷宁笑得开心:「那我便先走了,待会儿还有一堂课,不知赶不赶得上。」 萧烨泽刚想说回头见,但又想起上回与秦北霄说的试探,抬脚一步就想追上沈芷宁,被秦北霄拦住了去路:「萧烨泽,这是做什么?」 萧烨泽清咳几声:「我不过是想问问沈芷宁一些事情。」 秦北霄冷笑:「什么事当着我面不好问,要跑过去问?」 「当着你的面什么好问的?」萧烨泽脑子一转,「我就是想问沈芷宁明日沐休要不要一道去香市,我今日问你你说你不去,那我去问她!」 说着,就躲过了秦北霄,真的像是有这个打算似的问起了沈芷宁:「明日沐休,你可有什么安排?」 沈芷宁被萧烨泽拦了下来,听到这一句话,想了想:「明日沐休,打算去一趟月湖香市。」 她有好些东西想逛买,就打算明日去一趟。 萧烨泽一拍手:「真是巧了!沈芷宁,我也正有此意!」 「可是三殿下……我就是逛逛便回,怕是不会太久。」 「无事,到时你逛你的,我逛我的,但过去的时候我载你一程便可。」这样,可有足够的时间谈心了。 秦北霄的脸黑了。 次日,萧烨泽还真就兴致勃勃地打算与沈芷宁一道,但出了西园,见倚靠在马车旁的秦北霄,他一愣:「你怎么来了?你昨日不是说不来?」 昨日早晨他就问了要不要一道来香市,秦北霄那可是明确拒绝了的,还一脸的冷淡,昨日与沈芷宁说完,他也没说什么,今日却比他和沈芷宁到的都早。 秦北霄没说话,面色无异,跨步上马车,掀帘进了车内。 让萧烨泽和沈芷宁单独待在一起?除非他疯了。 沈芷宁出了府,见备好的马车旁没有萧烨泽,问旁边的侍卫:「三殿下已经上马车了?」 那侍卫点头。 沈芷宁哦了一声,掀帘就要进,结果一眼就看到马车内坐得端端正正的二人,一个是意料之中的萧烨泽,一个是意料之外的秦北霄。 她诧异:「秦北霄,你怎么来了?」 第37章 香市(上) 「这月湖香市名传京都,便…… 「这月湖香市名传京都, 便去见识一下,怎么就你们来得,我便来不得?」 旁边的萧烨泽一听这话, 抑制不住要呸秦北霄, 这话不是他昨日同他说的吗?原话不动,他就直接照搬了,他可记得昨日他说的时候, 秦北霄除了一脸冷淡, 还漠然甩了两个字:无趣。 第64页 怎么,过了一夜就变得有趣了? 萧烨泽刚想驳了秦北霄这话, 只见沈芷宁已经坐在了秦北霄旁边, 眼中满是暗含玩笑的小欣喜:「来得来得,自然来得, 只是秦大公子来了,也不知今日逛买会不会散一散银两啊?那有些想买的物件,秦大公子也是会包了的罢。」 「可以。」 秦北霄右臂搭在膝盖上,语气稀疏平常, 但多了一分干脆爽利。 答应得这么爽快? 肯定有诈。 「到时那帐子我是递到永寿堂结还是文韵院结?」秦北霄继续平淡道。 「我就知道,」沈芷宁就知道秦北霄才不会那么好心,这个人就算真的是好心, 也得磨一磨,但猜中了他的心里, 沈芷宁一脸得意,「才不需得你买,我自个儿有银子。」 说着,清咳了一声,正襟危坐起来, 整理衣裙时,特地还触碰了下腰间的荷包,里面的零碎银子振响。 怕秦北霄没听见清楚,又哎呀了一声,道:「还未做过这般好的马车。」说完,又将荷包里的银子弄响。 秦北霄也『哦?』了一声:「听着声,你今日出门带了不少银子啊,不过我怎么听说月湖香市热闹,扒手也喜在那儿围聚,最喜欢偷的就是那种年纪轻轻带着沉甸甸荷包出门的小姑娘了」 沈芷宁被说得一下子捂住荷包:「当真?可我怎么以前没听说过这档子事……」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荷包:「不过我带的也不多啊,都是些散碎银子,应当不会偷我的,你是听何人说的?」 秦北霄不语。 沈芷宁凑到他眼前:「是谁说的呀,秦北霄,你与我说说。」 这回凑得近了,她都能看到他眼中的自己,而他的眼神似乎越来越深不见底,过了些许时候,他才缓慢吐出了几个字:「骗你的。」 萧烨泽在旁边快笑疯了,捧着腹:「沈芷宁……他从来没去过,你居然还真信他哈哈哈哈哈。」 沈芷宁脸成了猪肝色,气鼓鼓地从秦北霄的这一侧,坐到了他对面:「不和你说话,秦北霄,至少在下马车之前,我不再与你说一句话。」 萧烨泽笑得更厉害了,秦北霄也握拳掩着笑意。 沈芷宁不看他们两个,等马车开了一会儿,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但还落不下面子说话,于是掀开了帘子,见才拐过了一个街巷,外边已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今日的天气与昨日未落雨之前一样,一样的春和景明。 看外头的热闹看得兴起,忽然鞋子被人微微一碰。 沈芷宁收回了向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脚上,她今日穿了一双芙蓉底摺纸花卉云锦绣鞋,绣鞋旁是秦北霄的玄色靴子。 他又碰了一下,沈芷宁不知怎的,心头跳快了一拍,下意识往萧烨泽那边看去,见萧烨泽没注意二人脚下的动作,她才放心了些。 不过说好了不理睬他,沈芷宁干脆躲着,谁知他还是触碰了一下,沈芷宁瞪大眼睛,也回了一下。 秦北霄轻笑,萧烨泽都不知秦北霄怎的就突然笑了,奇怪地看着他,见他盯着沈芷宁,又顺着视线看向沈芷宁:「怎么了这是?」 沈芷宁偏头掩着耳尖的红:「没什么,这能干什么?」 「消气了?」秦北霄的视线还是沈芷宁身上。 「才没呢,」沈芷宁立刻回道,「哪有这么快消气。」 「那到香市后,随你选三样?」秦北霄像是做出了很大让步似的,「这够意思吗,沈芷宁?」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沈芷宁假装忸怩了一下,余光见秦北霄又要开口说什么,怕他反悔,马上道,「但你既然开了这个口了,我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这可是难得占秦北霄便宜的机会啊。 想想都觉着兴奋,哼着小戏曲又掀开了帘子,过了一会儿,咦了一声:「那位……」 「怎么了?」秦北霄问。 「前面那位好像是你们的同窗。」沈芷宁道。 「是吗,我瞧瞧,」萧烨泽凑过去往外瞧,「还真是,是江檀啊……」说完这话,马车已到了江檀旁侧,萧烨泽靠在马车窗边,端着一副好奇八卦的模样问:「江檀,这是要去哪儿啊?」 江檀显然一愣,未想到这路过的马车里还钻出一个人来,见是萧烨泽,拱了拱手笑道:「原来是三殿下。」 他提了提手中的药材道:「近日偶感风寒,特地去买了药,正好出门,也打算去月湖香市瞧一瞧。」 「那真是巧得很,正是要去月湖,不如捎带你一程。」 「从此处到月湖,路程不远,我可自己走过去」江檀面露不好意思,回道,「这中途上来…未免叨扰了。」 「这有什么好叨扰不叨扰,既然是同窗,还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 萧烨泽很热情,好说歹说把江檀劝上了马车。 而江檀上马车掀帘一看,发现除了萧烨泽,竟还有秦北霄与沈芷宁,面色微微一愣。 沈芷宁沖他一笑,抬手挥挥:「江公子巧,且坐吧,一道去月湖。」 江檀拱手行礼:「见过沈姑娘、秦公子,那真是叨扰了。」说着,颇为规矩地坐在了马车一侧。 秦北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马车一路驶往月湖,离月湖周遭越近,车外声音愈来愈嘈杂,叫卖声、马嘶声、交谈声不绝入耳。 第65页 下马后,更能体会其热闹。 月湖香市起于花朝,尽于端午,眼下乃最后的余热,比之开市时不遑多让。环月湖一圈的月牙亭、宋公祠、三天竺皆是人来人往,最为拥挤热闹的则是昭庆寺。 寺庙长廊两侧皆摆满摊位,无论是大殿前,还是放生池旁,满满当当的摊位,没有地儿可摆,也定要挤个地儿出来,还有不少铺子都借着机会吆喝着活动。 摊位上商品琳琅满目,不说过后端午的五毒钗符、香袋等,还有胭脂花粉、首饰,甚至连木鱼与佛珠都摆上了。 沈芷宁于一个摊位上看看,于另外一个摊位上瞧瞧,最后定在一个摊位前,拿起摊上的符袋放在手中,这符袋做得与沈府里的很不一致,小巧玲珑,上面还绣有五毒的图案,偏不丑陋,透着几分憨气。 摊主是一位老婆婆,一问原来是宁州人士,怪不得做出来的符袋与吴州的大不一样,她从荷包中掏出银子递给婆婆,买下了,打算先逛着,随后逛完了,再一道将买的东西搬回马车。 沈芷宁离开了这个摊位,转到下一个,江檀过了一会儿过来,停于这个摊位前,看了一圈摊上的各色符袋,最后定格在沈芷宁方才拿过的符袋上。 在旁侧摊位的沈芷宁余光注意到了江檀,见他要拿起那符袋,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话,那摊主老婆婆已开口:「已经被人选走了,要不公子再换一个。」 沈芷宁听见了,哎了一声:「没事的,婆婆。」又沖江檀道:「拿吧拿吧,小物件而已。」 说着,许又是看到远处有什么热闹,便往那儿走去。 「既然如此,此物何价?」江檀问那老婆婆。 「那小姑娘已经给了,给了啊。」 江檀扫了一眼手中的符袋,顿时眉头微蹙,想着将东西还给沈芷宁,于是往沈芷宁方才走的地方过去。 沈芷宁已到了人群围观处,发现萧烨泽已在了,还让侍卫去打听到底这里头是有什么新奇事。 秦北霄一个人则在随处走着,她轻着脚步,跟在秦北霄后边,他走一步,她也跟着走一步,最后秦北霄停下来转身:「沈芷宁。」 然而一回头,就看见一张五毒面具,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秦北霄后退都未后退,仅皱着眉将五毒面具揭下来,露出沈芷宁那张还装着可怕样子的娇嫩脸庞。 秦北霄伸手轻捏她的颊面,平淡问:「沈芷宁,你今年几岁了?」 「别捏别捏了,你自个儿劲多大不知道吗?痛死啦痛死啦。」 秦北霄放开了。 沈芷宁嘿嘿一笑:「其实不痛,还有点痒。」说着,又反覆翻看那五毒面具,疑惑道:「不吓人吗?刚才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翻看了几下,还真觉得不怎么吓人,明明方才第一眼看到时被吓了一大跳,她将面具收了起来,正想和秦北霄再说几句话。 然而视线掠过秦北霄左侧,看见远处放生池旁大榕树下的石砖板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再定睛一看,发现好似是她在玲珑馆的同窗莫文嫣。 只是她的情况好似不太对,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旁边的丫鬟似乎在劝说着,而她最后呆滞着不知看向何处。 「怎么了?」秦北霄顺着沈芷宁的发现看过去,见是一名女子。 「我去瞧瞧。」 沈芷宁走过去,首先是那丫鬟先注意到了她,那丫鬟许是跟着莫文嫣来过西园,见沈芷宁有些眼熟,喊了几声莫文嫣:「小姐,小姐。」 莫文嫣注意到了沈芷宁走过来,面色有些颓废:「你今儿也来此处了?」 沈芷宁瞧见她脸色,蹲下来问道:「你脸色不大好,是身子不舒服吗?需要不需要喊大夫?」 「小姐哪是不舒服,明明就是被那畜生……」 「妙音!」莫文嫣喊住了她,「胡说什么?」 那被喊做妙音的丫鬟满是忿忿不平:「奴婢才不是胡说,那单久望就是个不懂礼义廉耻的,明明与小姐你定了亲,还没进门就养了外室,方才我都看了,那外室肚子都大了,还在小姐你面前耀武扬威的……」 莫文嫣嘆了口气,对沈芷宁道:「让你见笑了,我这丫鬟脾气躁了些。」 「无碍的,这话里话外也都是在为着你的。不过,这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什么单久望,我怎的都未听说过这名字?」 莫文嫣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单久望是青州望族单家的嫡次子,与我自幼就定了亲,眼下我在西园进学,而他在青州长仁书院念书,家里的意思是等今年的秋闱过后,便让我二人成亲……过几日是庞园文会,他与同窗自是要过来,还来了信邀我香市同游,可未想到……他竟带了个外室过来。」 「未迎娶正妻过门,便先养了个外室?这等荒唐之事你可知晓,莫家可知晓?这有了这等事,怎的还定亲呢?」 「可不只是有了外室,那外室还大着肚子呢,」妙音忍不住道,「小姐是今日才知晓的,家中也是丝毫不知道此事,可那单久望就看咱们小姐好欺负,知道咱们小姐性子软,威逼利诱小姐不要插手此事,还放任那外室骑在我们小姐头上撒野,仗着肚子里有个孩子,一点都不把小姐放在眼里……」 沈芷宁知道莫文嫣的性子,确实是内向柔弱,在书院里时,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听着很让人喜欢,但没想到会遭到这档子事。 第66页 「眼下我也不知该与你怎么说,怕是我想的不够周全,我只觉得莫要听那男人的胡诌,该与家中说的事,定是要与家中说的,好好将此事商量了,这单久望是嫁不得,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哪能未进门就给你弄了个外室与孩子出来,生生打你与莫家的脸不是?」沈芷宁劝慰道,「文嫣,更不要因着此事伤心或是气氛,倒坏了自己的身子,没必要,且好好与家中说了此事,解了亲事便最好。」 莫文嫣能听出沈芷宁的话极为诚恳,也是真心为自己出主意的,方才满心的委屈与苦闷散了不少,微红着眼眶应着。 沈芷宁听她应了,又见她红了眼眶,哎哟了一声:「不可以掉金豆子啊,走走走,开心点,我们去那处看热闹。」 说着,便领着莫文嫣去找了秦北霄,未过一会儿,萧烨泽过来了,指着人群中央搭着的台子道:「就是对对子,若是赢了,就能有个极为好看的钗符,这钗符你们女人戴,我可不感兴趣,走了走了。」 「我感兴趣,」沈芷宁道,又将莫文嫣的手举起,「文嫣也感兴趣,我们都感兴趣。」说完这话,沈芷宁看向秦北霄,期望着问:「秦北霄,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那这不去看是不是又要与我闹什么脾气了?」秦北霄语气不失嘲讽。 沈芷宁理直气壮:「是的。」 秦北霄觉得好笑,屈指敲了敲沈芷宁的脑门:「脸皮真厚,那还不快走?」 萧烨泽无奈,拉上了方才过来的江檀,跟着大部队,一脸的无趣。 众人进了人群中,围观在台子前,然刚站在那里,莫文嫣脸色就白了,甚至不敢往一个方向看去,沈芷宁感受到她手的冰冷,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 正见一群人,为首的是一名看似儒雅的男子,还有一名美娇娘依偎着他,那美娇娘也是瞧向了这里。 沈芷宁一下子猜到了这应该就是单久望和他那外室。 这美娇娘称之宛娘,本是就打算看看热闹,未想到在这儿碰上了方才走掉的莫文嫣。 这大家小姐就是心高气傲,今日个第一眼见,面色就不好看,被自己刺了几句就红着眼眶走掉了,不成气候。不会还真以为公子与她定了亲,公子就是她的了?想得美,公子可是日日到自己屋子里来,同床共枕,夜夜欢愉,哪有这什么莫家小姐什么事? 更何况现在肚子里还有单家的骨肉了,这莫家小姐就算真进了门,又能拿她怎么样? 以后她可是要进单家的门,把公子抢到她屋子里来,抢那主子的位置,还要她的孩子当嫡子,抢了她所有东西。 本来就打算看热闹,如果这莫家小姐要争这个钗符的话,她也要抢了。 想到这儿,宛娘唇角勾起笑,柔声对单久望道:「公子,你瞧那边,莫姑娘也在那边呢,要不要把她请过来?方才是宛娘的不对,不该说话的,宛娘待会儿定与莫姑娘好生道歉。」 单久望握住宛娘柔嫩的手,皱着眉头看向莫文嫣,满是厌弃地撇开目光,随后安慰宛娘道:「无需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是她心胸狭隘容不下你,回头我自会好好教训她这一点。」 宛娘莞尔一笑,同时上半身蹭着单久望的胳膊:「宛娘不求别的,只求能与公子在一起,就算是做个低下的奴婢,也是心甘情愿的。」 单久望感受到她的上半身,顿感热气,口干舌燥,更是搂过了她的细腰,掐了一把:「本公子就喜欢你的懂事。」 单久望周遭的同窗望着这宛娘的腰身,不免咽了口水,想着单久望这小子到底是有福气,这定了个大家闺秀的亲,还有这尤物相伴身旁,坐享其人之福。 单久望自然感受到同窗投来的艷羡目光,更是从内而外的澎湃自满,这时宛娘遗憾道:「听闻这钗符好似极为精美,可惜了……」 「可惜就算有了,奴家也没这个福分戴,莫姑娘好像也想要这个钗符,还是更合适莫姑娘。」 「谁说你没有福分,你可比那女人有福分多了,」单久望摸了一把宛娘,「本公子就喜欢你。不就是钗符吗?本公子就替你拿了。」 这时,台上已有人出来了:「各位、各位请静一静,请听规则,共有十个上联,对下联,可一人为战,也可多人,但至多三人,最后对上对联数量最多者,取胜。」 「首先出第一联。」 台上摆的大桌案铺有宣纸,有位老先生提笔写完,有一小厮举起:「第一联上联为,风卷雪花辞腊去。」 店家或许觉得第一联,不便太难,放了个简单的上去,这上联一说完,未过一会儿,单久望便很是自信地开口出声:「香随梅蕊送春来!」 「好!」 围观的人一一都拍手示好。 单久望拱手:「各位承认了,承认了。」尽管这般说着,还是一脸的自傲,随后当众亲了下宛娘的嫩手。 莫文嫣不再看,一股子的烦闷与委屈,外加源源不断的气愤,她自是对他没有喜欢到那份上,可明面上她与他还是定了亲事,他竟如此下她的脸面,踩着她、踩着莫家。 沈芷宁感受到了莫文嫣不对劲,瞧了几眼单久望那个方向,又看了一眼台上,笑对莫文嫣道:「不如今日就赢了那钗符,文嫣你觉得怎么样?」 莫文嫣连忙道:「不是说就过来看看嘛,再说……我怕是赢不了的。」 第67页 「本是想着过来看看,可他们太气人了些,」沈芷宁就直接把话与莫文嫣说开了,「哪能这么欺负你?至于赢不赢……我来试一试?」 沈芷宁笑容明灿。 莫文嫣犹豫,她确实也想杀一杀他们的威风,可自己到底能力不足,沈芷宁……现在这段日子以来,沈芷宁应该是玲珑馆当之无愧的第一了,近两次小测都远超第二,她……她应该是行的。 莫文嫣想着,轻轻点了头。 随后,第二个对联出来了。 「各位,今日既然在昭庆寺,就出一上联:净土莲花,一花一佛一世界。」 话音刚落,众人才刚听完。 一道清脆如铃铛的女声就已响起:「牟尼珠献,三摩三藐三菩提。」 在场众人皆一愣,这不是才刚说完?就这么快对出来了?这联是比第一联难上一些了吧,第一联好歹想了一会儿,可这是想都未想? 几乎是话音落地时,话音就响起,中间完全没有停顿。 真有神人在场吗? 而单久望还想着鼓足劲头答第二联,未想到方一出联就已有下联,脸色一黑,看到竟是与莫文嫣一道的女子答的,更是有着气。 明摆着就是想和他争,笑话,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第38章 香市(下) 让这女子一次,接下来他是…… 让这女子一次, 接下来他是不会让了。 这般想着,单久望立刻看向台上的小厮,口气不善:「还不快些念下一题?!」 后面的老先生又写了一联, 小厮过去拿上联, 一愣后,继而到台前说道:「第三联是一道拆字联,上联为——墨。」 墨? 墨能拆什么?上下拆分无非是黑、土。 单久望皱眉想着, 这能答个什么字, 这既要与『墨』的上下结构相对应,又要与黑、土相相对应…… 比起之前的两道简单的, 此题甚难。 在场众人也都陷进了思考之中, 单久望也没有任何头绪,然而不过一会儿, 与方才一样的那道女声又开口道:「我觉着,『泉』字与之相配。」 泉? 众人听此字,细细默念,再一拆分, 便恍然大悟,是配,极配! 墨与泉。 黑对白, 土对水。 而且还是这么短的事件便猜出来了,这声音……好似与上一题的回答者声音相似, 不,就是同人。 又是她? 单久望面微沉,眼神极其不善,怎么又是她? 莫文嫣已高兴得不能自己,脸上都泛起了兴奋的红晕, 但性子害羞内敛,压着激动的声音对沈芷宁道:「这对得极好!墨对泉,这是怎么想出来的?墨对泉……沈芷宁,我都想不到这处去。」 沈芷宁被莫文嫣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笑着:「莫管我对得如何,反正赢了那单久望就好,今日这钗符我给你拿定了。」 「沈芷宁,没看出来,你这好胜心还挺强啊!」旁侧的萧烨泽语气带着几分轻快,「不过这联是对的真好!」 江檀温和随道:「是不错,此联又对字形,又对字义,难得的是还是这么快的时间。常听李先生夸沈姑娘,今日这番,果真名不虚传。」 江檀这夸的,沈芷宁更加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下意识余光看向秦北霄,他的目光还在台上,似乎没注意这边。 沈芷宁有些失落,但很快打起精神来,因为下一联又来了。 这一回那老先生写了上一联后,未直接让那小厮念出来,而是与那小厮耳语了几句,小厮频频点头后,走到台前说道:「此联可能与各位之前听过的对联不同,此联涉及古籍人物……」 「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念上?」单久望的同窗大声催促。 「是啊?古籍怕什么?我们又并非没有读过书!」 说是三人成队,他们与单久望一起,又是在这美娇娘面前,自是不想丢了面子,可眼下去,除了单久望对上了第一联,其余都未对上,怎么能不焦躁? 这两句话出来,其余人也被带起来了,催促着小厮,现场一片混乱。 小厮连忙开始念:「第四联!上联为——收二川,排八阵,六出七擒,五丈原前,点四十九盏明灯,一心只为酬三顾。」 单久望愣住了。 方才还在叫嚣的同窗也愣住了。 这是什么?方才说的古籍人物,这又是什么古籍人物?什么二川、八阵,怎么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是什么?」 「未听说,莫不是胡诌的吧?」 定是胡诌的,这联听都听不懂,什么六出七擒,定是为难他们来了,如此想着,单久望出口怒斥:「这齣的什么上联?里面的字眼听都未听说过?!」 此话刚落,沈芷宁回答立起:「取西蜀,定南蛮,东和北拒,中军帐里,变金木土爻神卦,水面偏能用火攻!」 又是她! 在场众人早已记住了这个声音,这下又立马看向她,众人中也有不少是读书人,倒也没有像单久望那般觉着此联是胡诌,只觉得此联颇偏,用的典故又难,偏生这么难的联又是极快地被人答了。 而看到了答题的人,豆蔻年华,还是个女子,更是吃惊,想着难不成是沈嘉婉?还是早就听闻的一些闺秀? 这边猜想是何人,单久望这边已是气急败坏了。 第68页 说好了给怀中的美娇娘拿下那钗符,没想到竟被这黄毛丫头抢了风头? 「这联出的怪,狗屁不通,还说什么古籍人物?来来来,你听说过吗?」单久望扯了一旁的一路人,又指了旁侧一人,「你有听说过吗?我看就是随意胡诌!根本不想让我们拿到钗符,散了散了,这有什么好答?还听这个黄毛丫头乱答……」 话未说完,就听到一道鼓掌声,清晰入众人耳,但极其稀拉,甚至这稀拉中不乏奚落与嘲讽。 许是这掌声过于意味不明,单久望都未反应过来,寻着发出掌声的人,发现是莫文嫣与那答题女子身旁一男子,刚一寻到,就撞上了其无情无绪的眼神:「说的真好,怎么不说了?等着你说完。」 不知怎的,被此人盯着,心底竟有些发憷,单久望定了定心神立刻道:「说什么?你让我说……」 「继续说,让我看看到底有多厚颜无耻,我看你也不需要读书进学了,好好地在家吃喝等死,等着朝廷派人过来跪下来求你科举试卷怎么出,毕竟答不出是胡诌,那科举试卷怎么能胡诌呢,只能靠你来出卷了。」 「你……!」 「怎么,我瞧你是要在女人面前逞威风,如今就对了一联,还不嫌丢人?」 单久望被这话气得血涌到脑门,身子都微颤,旁边的宛娘连忙扶着:「公子……」 单久望推开她,又想说什么,可上面的小厮像是故意似的,这个时候开始道:「各位,那我就继续念下一联了。」 所有人都不再注意单久望要说什么,而是专注对联。 单久望憋着那一口气,更觉得整个人都快撑不住,他何曾这般被人当面羞辱过?还是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他那美人与同窗面前!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可眼下也只能在接下来扳回一城才算真正出了一口气,而单久望没想到,接下来会是如此,根本没有任何对抗与争抢的能力。 「上联为——生地人参,附子当归熟地。」 「那就,枣仁南枣,吴萸打马茴香。」 「上联,大千世界,弥勒笑来闲放眼。」 「下联为不二法门,济癫醉去勐回头可好?」 …… 接下来无一不是,小厮方念完,那女子未过一会儿便立即答上,甚至似乎都没有思索的时间。 随着对上的越多,在场气氛便越浓厚,甚至有人直接鼓掌叫起好来! 「对得好!」 「是啊!」 莫文嫣已完全不在乎单久望那边到底如何,看着沈芷宁一个一个对联对出,她不知怎的,就像自己对出了一样,且在这氛围影响下,兴奋得不得了。 「快来,快来,下一联要来了!」 眼下已经答了第九个,还有最后一个,他们赢定了,沈芷宁也答累了,目光落在秦北霄身上,又缩了缩身子。 不行不行,她知道秦北霄可以,但他这人报復心极强,她这会儿推他上去答,还在这人多的地方……回头他定会找机会戏弄她。 于是,她笑嘻嘻地看向江檀:「江公子,这说着是一队,你要不也答一个?」 旁边的萧烨泽也起闹了:「是啊,江檀,你好歹也是我们读书堂名列前茅的,总得露一手!」 沈芷宁一听,好的,萧烨泽也不敢点秦北霄回答。 江檀本想推脱,可又见这二人顶着发亮的眼神看着他,不知怎的,本不愿出面,竟失笑回道:「……那就班门弄斧了。」 随后小厮念出了最后一联:「上联为——画上荷花和尚画。」 此联一出,沈芷宁微皱眉,到底是最后一联,不简单,乃回文对联又用谐音,正读反读皆一致。 众人念着,很快发现了其中的奥妙,越发觉得难,一时气氛陷入焦灼。 莫文嫣与萧烨泽的那兴奋劲都已经被沈芷宁带起来了,现在都一脸期待地看着江檀 江檀仔细思索了一番,道:「,不知这个可行?」 「……」沈芷宁重复了一下,眼睛一亮,立刻替他对小厮喊道:「这儿这儿、他对出了,书临汉帖翰林书!」 一旁的秦北霄淡漠的眼神略扫过沈芷宁,不知觉地眉头微皱。 莫文嫣与萧烨泽随着沈芷宁激动万分,无人注意单久望那边了,眼下倒像是过五关斩六将一样,成功了就值得欣喜! 萧烨泽更是狠狠拍了下江檀肩膀:「厉害啊,江檀。」 江檀拱手笑笑,他向来平静,可被这几人热闹地包围在其中,眼中的那几分疏离渐少了。 钗符是他们的了,沈芷宁拿给了莫文嫣,莫文嫣笑靥如花,向沈芷宁道谢,随后为了表示喜欢,立马挂在了自己的金钗上。 实际上她就是喜欢的,这是大傢伙儿一起努力为她赢了单久望拿下的。 至于赢不赢单久望,她已然无所谓,而人群散开后,此人竟还带着那外室上前来,那外室刚要向她行礼,不知要说些什么。 莫文嫣阻止了:「你无需向我行礼,我既不是你的长辈,更不是你的什么人,你何需向我行礼?」 一旁的单久望皱眉道:「莫文嫣,你说话这么刻薄作甚么?宛娘以后是要进门的,以后你也要嫁入我单府,她自是要称你一声姐姐,现在她好心好意向你行礼,你倒还摆上谱了。」 第69页 「姐姐?当不得。」莫文嫣许是被沈芷宁影响到,都鼓起勇气径直对单久望道,「我不想当她的姐姐,更不会入你们单家的门。」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可是与我正经定过亲,还想反悔不成?」 「反悔又如何,我定会将今日的事如实告诉我父母与族中长辈,到时再请长辈书信于你们单家,将此事了了。」莫文嫣轻扫宛娘的肚子,「这正妻未入门,竟也弄大了外室的肚子,还大摇大摆带出来,文嫣无福消受。」 听到莫文嫣说要与家中父母说道此事,更要书信单家,单久望脸上出现一丝慌乱,但还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种事怎的还与长辈们说,要他们烦心?再说了,别一口一个外室,多难听,以后宛娘虽是进门,可你是我唯一的正妻啊,莫文嫣,你怎的这般不识好歹?」 「是,是我不识好歹,那我就不识了,我意已决,单公子,我与你的婚事就此作罢。」 单久望更慌乱了:「作罢?你疯了,我们的婚事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应当以我下半辈子的幸福为重,而不是为了礼教而礼教,单公子请便。」 说罢,莫文嫣就拉着沈芷宁走了。 单久望见她如此,脸色很是不好,这单家是祖父为他找的一门好婚事,莫家乃江南大族,颇有声望,这要是婚事真没了,还是这样的理由,传出去就完了! 他想追上莫文嫣,可人早已没影了。 沈芷宁与秦北霄众人离开昭庆寺后,又去其他地方逛了一圈,一行人热热闹闹,除了秦北霄。 而沈芷宁一直用余光瞥着秦北霄,他好似今日心情不快,面容虽是一样的淡漠,但总感觉多了几分沉闷。 沈芷宁趁其他人说话间隙,熘到了秦北霄身边。 他淡淡的眼神微扫了她一眼,没说任何话,自逛自的,甚至脚步还加快了些,沈芷宁跟上他还颇为吃力。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你不跟不就好了?」 沈芷宁一愣,秦北霄这口气……好似真的很不开心似的,她犹豫着,跑到了他前面,问道:「怎么了?你是不开心吗?」 秦北霄目光幽深,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漠:「没有。」 第39章 偶遇 没有吗? 可为何对她这般…… 没有吗? 可为何对她这般冷淡。 沈芷宁不知是什么事, 虽说他性子一直都如此,可除了刚认识的那个时候,他都是极少对自己这样, 有时他就算真的生气, 她都觉着那些个生气并非冲着他,他不会对她生气的。 这是他近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表现出来的疏远与冷漠,她不知道为何。 而且不知怎的, 她就算知道如何能将他哄高兴了, 以往那些拈手即来的好话就在嘴边,却面对他这样的冷淡, 这会儿是不知所措到无法开口。 沈芷宁张了张嘴巴, 有些侷促道:「……没有吗?你一个人在后面,我以为你是心情不好。」 秦北霄没有说话, 面色依旧平淡。 见他如此,沈芷宁更没那个勇气开口了,她随着秦北霄走几步,想了一会儿, 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道:「你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要说出来,憋在心里对身子不好。」 「没有。」 「……哦。」 沈芷宁低头垂眸, 目光落在自个儿的绣鞋上,目光所及, 还有秦北霄那双玄色靴子,明明早晨出来还好的。 「芷宁,我们去前头逛逛吧。」莫文嫣与萧烨泽说完话,过来拉沈芷宁。 沈芷宁微点头后被莫文嫣拉走了,向前走了几步后,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秦北霄。 他也正看过来,沈芷宁心中一喜,刚想沖他笑一下,没想到他视线掠过了她,叫了一声她正前方的萧烨泽,她唇角微起的笑容又耷拉了下来。 整个人都耷拉了。 沈芷宁心不在焉地与莫文嫣逛了一圈后,看天色差不多近黄昏,众人决定回去了,莫文嫣坐了自家马车,而沈芷宁与萧烨泽等人还是与来时一样。 只是来时的气氛没有回时这般沉闷。 萧烨泽与江檀自是察觉了,江檀没说话,萧烨泽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气氛为何就变成了这般,来回各扫了众人的面色后,想调节气氛说点什么。 「听那莫文嫣说方才那男的是青州长仁书院的,是来参加庞园书会,那不是过几日又要碰见了?」 没有人跟话,江檀怕他尴尬,只一笑,回道:「那应该是的。」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回应,萧烨泽闭嘴了。 他这堂堂一国皇子的威严啊…… 沈芷宁不知在想什么,偷偷瞄了一眼秦北霄,随后怕他看见,赶紧也移开了视线,又觉着马车内闷得慌,撩开了车帘。 马车已出了月湖地带,过了常府桥,接下来快到永丰巷。 永丰巷巷口停着一顶软轿,软轿旁站着一丫鬟,很是眼熟,沈芷宁再定睛一看,发现是沈嘉婉身旁的丫鬟琼月。 沈嘉婉在此处吗? 她在永丰巷作甚么? 沈芷宁想了一会儿也不多想了,罢了,她与沈嘉婉如今闹得僵,她自有她的事,她多想这些作甚么。 只是……琼月的表情似乎不对啊。 沈芷宁犹豫了一会儿,喊了马夫停下来,她往琼月那处道:「琼月。」 第70页 琼月显然没想到在此处能碰见沈芷宁,眼神躲闪又慌乱,请安道:「奴婢见过五小姐……」 刚请安完,巷子内就传来了争吵声。 「小姐!」琼月焦急跑进去。 沈芷宁犹豫着,想着要不要下去,江檀一眼便看出沈芷宁想下去看看,开口道:「要不去瞧一瞧,万一出点什么事,也好照应。」 这话一说,沈芷宁咬唇,还是掀开了车帘下了马车。 刚到巷口,就见一个婆子与几个护卫对沈嘉婉二人推推搡搡,琼月护着沈嘉婉,不让他们碰沈嘉婉。 那几个护卫都是身形魁梧,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那个婆子也比一般的婆子更精壮些,像是做惯了粗活似的,拉扯着琼月,嘴里疯狂谩骂着什么。 沈芷宁睁大眼,顿时喊着:「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听到沈芷宁的这声喊,萧长颂立即下了马车,江檀、萧烨泽紧随其后。 沈芷宁跑上前,挡在沈嘉婉与琼月面前,厉声问那婆子与护卫:「你们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推推搡搡,衣裳都要被你们扯下来了,是欺负她们没人吗?」 那婆子见又来一个,脾气更燥了,谩骂道:「真不知道哪来的贱蹄子,衣裳扯下来又怎么了?怎么了啊!三个小贱人,不知道来这儿作甚么,就算被人奸了……」 话未说完,那婆子就惨叫了一声,捂着嘴,指缝间流着鲜血。 「嘴巴放干净点。」 秦北霄冷厉的声音响起。 那婆子不叫嚣了,旁的几个护卫见这婆子受了伤,刚想冲上去,可见到巷口站着的人不少,说话的这男人离得这么远就打中了人,想来也厉害,硬要打的,恐是打不过的。 那婆子意识到目前的情形不对,将嘴中的断牙同一口血水吐到了地上,随后视线在几人之间转了一圈,继而骂骂咧咧逃进了院门。 人都走了。 沈芷宁转身,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气对沈嘉婉:「怎的二人就来了此处?要来也不带些护卫来,他们这么多人,要是真对你们做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沈府都来不及来救人,沈嘉婉,你脑子呢?」 这是沈芷宁说过的最重的话。 沈嘉婉看着她,本已是麻木至极的面容微动,嗫嚅着。 「五姑娘……今日是我们偷偷来的,家中是不知道,是我们疏忽了,不知这边竟还这么多人……」琼月回道。 沈芷宁不知道此处是何处,说来沈府最近也没有什么亲戚到吴州来,他们大房亲戚也都是非富即贵,又怎会住在此处,沈芷宁念头一转,嘆了口气:「罢了,以后遇事多思量思量,也不该是我来教训你们……」 说着,她就想走了,走到巷口,被沈嘉婉轻柔颤抖的声音叫住了:「芷宁……芷宁。」 沈芷宁回头,见沈嘉婉情况好似不对劲,她被琼月搀扶着,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与麻木颓废。 这不是她印象中那风光无限的沈嘉婉。 她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 「你怎么了?」沈芷宁问。 沈嘉婉慢慢走到沈芷宁身边,轻声问道:「你不好奇我来做什么吗?这里又是何处,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沈芷宁还真不想知道,方才是担心她会出什么事,可真碰着她什么事,沈芷宁下意识还是会想着躲远些,总感觉沈嘉婉危险,比沈玉蓉不知危险多少。 指不定沈玉蓉那日发疯朝自己射箭就是她在背后说了什么……想想便后怕。 沈嘉婉未等沈芷宁回答,便开口道:「我是来杀人的,杀了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我本想着寻她说说话,再趁机推她一把。」 她语气温柔,可说出来的话狠毒,眼中都带着几分戾气。 若说前面狼狈的样子沈芷宁从未见过,而如今这样的沈嘉婉,沈芷宁是想都未想过。 她一向高光伟正,在他人眼中至善至美,是一切美好词语的象徵。任何的坏事可以是任何人做的,但绝对不会是沈嘉婉,这是所有人的认知。 可这样的沈嘉婉,在她面前说出了要杀人的话,且说得煞有其事,沈芷宁当真觉得,今日若不是有那婆子和护卫在,沈嘉婉还真的会进去。 可她口中的女人是谁,肚子里的孩子又是…… 沈芷宁记忆翻涌,一下子恍然大悟,她差点忘了,前世后来大伯又纳了一门小妾,听闻后来又多了个儿子。 她不常出文韵院,还以为大房的这男孩是进了门才有的,如此看来,是养在外面时就有了的。 大房唯有一女,那就是沈嘉婉一人,大伯母生下沈嘉婉之后便不能生育,而碍着大伯母的母家,大伯一直不敢纳妾,可随着年岁越大,那想要儿子的心是愈来愈强烈,再说了,在他们眼里,没有儿子,那便是绝了后了。 沈嘉婉想的,她或许也能猜得到一些,若是让这个女人带孩子进门,以后大房哪有她的地位? 毕竟前世确实是这样,未进门之前,大伯满心满眼的儿子,就算难得一次的家宴,她也能看出来,大伯母与沈嘉婉是狼狈多了,且不知那小妾吹了什么枕边风,竟哄得大伯把孩子放在她屋里养。 那日还是中秋家宴,沈芷宁隐隐约约记得那小孩玩闹,还不小心洒了热茶在她身上,好在裙袄厚实,未烫着里头,那小妾姓陶,慌慌张张过来瞧孩子有没有受伤,又狠狠白了她一眼,就抱着孩子走开了。 第71页 也不是个善茬。 大伯母与沈嘉婉虽厉害,可到底是比不过男人的偏心与狠心啊。 回顾了过往,沈芷宁更是唏嘘,眼神复杂对沈嘉婉道:「你要知道,真是如此,你自己也是逃不掉的,孩子没了这一个,难道大伯不会再有一个?没有这个女人,还会有下一个,没有这个孩子,也还会有下一个,只要不满足他的心,总会有千千万万个,你杀的过来吗?你要把自己的一切毁了吗?」 沈嘉婉笑了,笑得悽惨:「一切?我有一切吗?」 第40章 哥哥 沈芷宁面色平静:「你没有吗?沈…… 沈芷宁面色平静:「你没有吗?沈嘉婉, 你莫不是不知自己是谁了吧?」 沈嘉婉笑容敛起:「我自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知我什么都没有。」 她一挥袖, 若之前是流露几分狠毒与戾气, 而眼下是丝毫不加掩饰,眉眼之处皆是暴虐与狠戾:「他人眼中,我父亲乃沈渊玄, 母亲更是出身名门, 我天生便是贵女,可就是这噁心死人的贵女身份, 我日日夜夜都想撕碎了它!」 最后的字眼, 几乎是要咬碎银牙。 「就算身份地位高,就算无数人称道, 那又怎么样?」 沈嘉婉面容扭曲,眼中满是恨意。 「我从来不是他们的唯一,更不是他们的首选,唯一败的是我不是个男丁。」 「你说多可笑?」沈嘉婉笑出声来, 笑声满是嘲讽,「沈芷宁,我苦读这么多年了, 我本就在这方面没有天赋,更何况, 我厌恶至极,这么多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从有记忆开始,手中的书是从未放下过的,夏日里, 有多少个日子,就怕未背出来,急得满头大汗,你说我们这种人家,我竟会长得满身痱子,就算这样,我还得让识字的丫鬟一个一个读出来,好让我记着,最冷的正月,沈玉蓉与沈绣莹那两个傻子就知道待在那暖房里吃喝,我呢,就怕暖和犯困,偏就在走廊下背书,寒风吹啊,吹得我那个手脚,到现在下雨天都还酸痛得满床打滚,身子本就不好,现在也快没了半条命了。」 「这都可以忍着,无所谓,可最让我厌倦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沈嘉婉冷笑道,「是我那温婉良善的那一层皮,所有人,所有人都喜欢那样的沈嘉婉,他们越是喜欢,我越是厌恶,我每每照镜子,恨不得就摔碎那镜子,噁心得让我想吐!他们若是知道真实的我,又怎么会像如今这般待我,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狠毒兇恶的女人,可我得装啊,那是我最完美的一层皮,可就算如此完美,就算我拼尽全力去做得如此完美,丝毫都比不上身下带把的!」 沈嘉婉恨啊,就算仅是这般说着,都恨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了。 沈芷宁听完这番话,沉默了许久,随后慢声道:「我无法来指责你什么,但我劝你,莫要因为这并非属于你的错来惩罚自己。」 说到这儿,沈芷宁停顿了一会儿:「既然事情已然如此,要改变的是接下来的事……不过听了你的话,沈嘉婉,你方才应当并不只是想推她,而是想与她同归于尽吧。」 恨意如此浓重,又是那般性格的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那个外室。 沈嘉婉听这话,一下盯准沈芷宁。 沈芷宁对上她的眼神道:「就算你今日弄不死他,以后也会出手吧。」 所以前世那个孩子,从小体弱多病,会不会也有沈嘉婉的手法在? 「但没必要,沈嘉婉,你想得太偏激了,放过自己罢,」沈芷宁犹豫了一会儿道,「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你可以多一个弟弟,你自己的弟弟。」 沈嘉婉是聪明,她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沈嘉婉刚想反驳沈芷宁,可又细想这句话,总觉得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可她一下子抓不住那东西,想问沈芷宁,而沈芷宁已经转身走了。 秦北霄、萧烨泽等人早在沈嘉婉与沈芷宁对话中途就先上了马车,沈芷宁回了马车上,萧烨泽张了张嘴想问怎么样了,但见沈芷宁面色凝重,便一句话不问了。 这般,回了沈府。 沈芷宁回永寿堂后,先向祖母请安,再陪同祖母用晚膳,晚膳期间,在旁侧的许嬷嬷被一个丫鬟叫了出去,随后回来,压着声儿同沈老夫人道:「大房那儿闹大了。」 沈老夫人放下筷子,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徐氏又罚嘉婉那丫头了?」 沈芷宁对这话留了心,看来祖母是知道大祖母对沈嘉婉是不好的。 「不只是大夫人,大爷今日是气沖沖地回府,回了屋子就给了大小姐一脚,就直踹心窝上,嚷嚷着说她不学好,尽动些歪主意,还问她是不是要去害了外头那母子。」 沈老夫人冷笑:「孩子不是还在肚子里吗?怎么就知道是个儿子了?当真是昏了头了,平日里不好好管教孩子,这会儿倒来管教了。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我说说清楚。」 「说是大小姐去了永丰巷,被那里的婆子和护卫拦下来了,恐是那女人说了些什么,让大爷气成这般。」 「气成什么样,那也不能这样打自己的女儿!」沈老夫人也气了,「你说说现在是什么事?」 许嬷嬷嘆了口气:「要老奴说,是真难,大爷知道老夫人你不喜欢,到现在还没带进门,可若生下来了,迟早要进门的,毕竟……毕竟大房还没个男丁啊。」 第72页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不好插手,若是大房有,这女人我是断断拦下了,现在我若出面,回头被指责害他绝了后……」沈老夫人也实在是没法子,「罢了,我去大房瞧瞧。」 随后,沈老夫人带着许嬷嬷就出了屋子,沈芷宁握紧筷子。 沈嘉婉啊,祖母都过去了,今日可是个好机会,你得把握住。 入了夜,祖母还未回永寿堂,永寿堂倒是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芷宁还以为下面丫鬟通报错了,出了院门一瞧,当真是自己的哥哥沈安之,他一身白袍站在夜色中,端的是一派文雅温和。 「哥哥!」沈芷宁跑上前,扯着沈安之的袖子,「哥哥你怎么来这儿找我了?是有什么事吗?你以前送东西可都是差人送来的,今儿怎么亲自过来了?哎?袖中藏得什么,让我瞧瞧。」 沈芷宁小手钻进沈安之的袖袍,沈安之一脸宠溺,笑着任她拿出来。 是一小袋九制话梅。 「还是哥哥最好。」 哥哥最好,不像秦北霄那臭脾气,现在想起他还气短胸闷。 沈芷宁往嘴里塞了一粒,抿了起来,眼睛都酸得成了一条缝,可就是这股酸劲又带着偶尔冒出来的甜劲,让她喜欢的要命。 沈安之见沈芷宁吃着,眼中满是笑意。 沈芷宁吃了两粒后,都未听哥哥说什么,但她知道哥哥今日定是有事寻她,只不过为何到现在还不说,既然不说,她便要问了。 「哥哥是有事寻我吗?」沈芷宁笑着,撒着娇道,「既然给我带来了话梅,吃人的嘴软,我总不可能就白白吃了哥哥的话梅罢。」 沈安之那张温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比划了起来。 「哥哥是想去庞园文会吗?」沈芷宁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是想去旁听一下是吗?」 沈安之点头。 以哥哥的性子,是极为难得主动提出想要什么,这回应当是极其渴望了。 沈芷宁回道:「说来我也未去过,但想着应该是可以的,哥哥莫急,我回头去问下李先生,明日给你答覆。」 沈安之一向温柔的眼睛当下似乎都充满了亮光,比天上的星星都要亮。 沈芷宁将沈安之劝回去后,回屋换了身衣裳,立即便去了西园寻李知甫。 没想到他住的那院子无人,倒是在深柳读书堂见他那屋子昏暗的灯火摇曳着,她敲着门,小声叫道:「先生……先生。」 「怎的这般晚还未回去……」过了一会儿,木门打开,李知甫说到一半,愣了半晌,「沈芷宁?」 「是我,先生以为是谁?」沈芷宁笑着。 「还以为是我那书童,」李知甫大开了木门,「进来坐吧,何事寻我?」 沈芷宁进了屋子,才在灯火下看清原来先生是仅着了一身寝衣,外套了一件黑鹤氅衣,这会儿早该回院子的点,又是着这身,想来是先回去了又再来。 李知甫见她注意着自己的衣物,温和的面容出现了一丝丝窘迫,沉着声缓慢道:「我去换件衣物再来,你且等会儿。」 他是先生,这样的装束在学生面前实属衣冠不整。 沈芷宁忙道:「不必如此麻烦,先生,是我叨扰你了,我就是来问问,后日庞园文会,我哥哥可否一道过去旁听?」 李知甫回道:「旁听自是可的,文会一向公开,不少读书人都会前去,你哥哥为何不可呢?」 「可我哥哥……」沈芷宁咬了下唇,「哥哥他不能说话。」 李知甫恍然大悟,原来是残者,残者、疾者不准参加科举,不准入朝为官,这些与读书相关的、自然不会出现残者。 怪不得沈芷宁要跑过来问了。 「他既有心向学,又为何不让他去呢?」李知甫道,「你去与他说,到时他随我一道进去,他虽有哑疾,但读书一事上,他与常人无异,说不出来的话、自可书写,念不出来的诗,自可默读,一支笔,也可挥斥方遒。」 这样寂静安宁的夜晚,先生的话温柔且坚定,和着月色,那坚定中还刻着几分文人的浪漫。 第41章 文会(上) 沈芷宁出了深柳读书堂后,…… 沈芷宁出了深柳读书堂后, 路过西园学舍,脚步微顿,目光落于那学舍的拱门, 掠过可见其门边缘竹林, 竹林缝隙中可见屋光,屋光朦胧中可见人影。 光中、影中,无想见之人。 沈芷宁不知站了多久, 最后低眸嘆气, 就今日这般,他许是也不想见她的, 她不懂, 明明事事都念着她、帮着她,为何对她还是颇冷淡? 她今日到底做什么事了? 沈芷宁琢磨了两日, 都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直到要去庞园文会了,她才见着了秦北霄,但根本没说上一句话, 他与哥哥、江檀随着先生先上了马车走了。 她与沈嘉婉一辆。 沈嘉婉洁白皓腕带有淤青,丝毫不避讳沈芷宁扫过来的视线,她大大方方地露出来, 眼眸尽带鄙夷,蛮不在乎道:「昨日是气到父亲了, 那女人估计与他说了什么。」 沈芷宁见她皓腕淤青又连带着一片,那一片藏在长袖阴影下,也不知什么情况,不过据许嬷嬷昨日所说,沈渊玄恐是动了死手的。 「那女人不傻, 许是察觉到你有动作,但应当没想到你有杀心,」沈芷宁慢声道,「不过就算被打成了这样,你也觉着值当吧。」 第73页 沈嘉婉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唇角有着一分笑意,笑意不失餍足。 昨日那个情形,被打得越狠,那女人就占下风,沈芷宁之前的话她昨日想了许久终是想明白了,反正母亲生不出来,那多个孩子,与其杀了,不如放在母亲名下。 由她亲自带大,她会全心全意对他,不会属于她的父亲、更不会属于她的母亲,他的世界只有她这个完美至极的姐姐。 她相信,她可以做到极致。 庞园于流水桥畔,古渡禅林之左,淮阳楼之左。马车过流水桥之时,已是水泄不通,过了许久,马车才堪堪停了下来。 沈嘉婉先下了马车,方下去,就端得一副温婉良善之面容,其变脸速度之快,沈芷宁就算有准备也被吓了一跳。 沈芷宁随后下来,一下来就听到了萧烨泽的声音:「沈芷宁!」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顺着声看过去,还真是萧烨泽,想来是与哥哥一样,过来旁听文会的,不过他就站在秦北霄边上,她本来想过去的脚步顿住了。 秦北霄今日着的就是深柳读书堂的学生白袍,与江檀那股遗世独立的仙人气韵不同。 他是高山峻岭之松柏,更似覆于松柏针叶之上的千年寒霜,稜稜之气于身形、于音容、于眉眼。 常人见其第一面,许都会心底犯憷,沈芷宁如今是好多了,可眼下二人就那日的事还未说开,她不知怎的,脚步迈不开。 若他还是那般冷淡怎么办,她不想听他那些冷淡的话,会很不舒服。 沈芷宁唿了一口气,扯着笑容朝萧烨泽招了招手,未过去:「三殿下,你怎的也来了?」 「我可是听说能旁听的,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萧烨泽回道。 这话他还是听裴延世在读书堂说的,他留心了,自然就来了。 沈芷宁又笑笑,继而去找了沈安之,二人跟着李先生先进了庞园,江檀等人随之,萧烨泽与秦北霄在最后面。 「沈芷宁是大了?知道避嫌了,方才都不过来。」萧烨泽嘀咕问。 「她哪是避嫌。」秦北霄的声音无情无绪。 是避他呢。 庞园文会乃江南举足轻重的文会之一,无论是吴州还是青州等地,诸多大儒与书院学生都会前来,不仅如此,或许连京都的礼部与太学的官员与先生都会前来,可见其盛大。 众人鱼贯而入进庞园,映入眼帘的先是壮观的『涵虚朗鉴』牌楼,再过碧桐门,门畔有着姿态各异的月湖石。 再来一路与众人就云径,过空翠山亭、樵水、语石、竹外一枝轩等、之后见幽阁,阁旁有湖池,池中多石,池边有芙蓉、木兰、垂丝海棠等,此时文会还未开始,不少学子都聚集在此处看景看花谈天。 通幽阁后就是一片广阔天地,乃文会的主场长春仙馆,不说馆内有多宽敞,馆外就有无数台阶而上,再一巨大广场,可听内外之声。 到此处,李先生要先去与老友相会,留沈芷宁几人等待入长春仙馆。 沈安之似乎很兴奋,沈芷宁也从未见哥哥这般高兴过,她自是替他高兴,看着哥哥比划着名,又下意识目光飘忽至哥哥身后远处的秦北霄。 只有他的背影,他似乎正看着长春仙馆。 似乎察觉到了这道眼神,秦北霄身子微转,垂眸瞥头——沈芷宁在他看过来的那一瞬间,立马收回了视线,落在哥哥身上。 沈安之意识到了,想要转身去看沈芷宁在看些什么,被沈芷宁一下拉住了:「哥哥,不要回头。」 沈安之一愣,眼中温柔笑意顿起。 沈芷宁怕被发现,便不再看了,与哥哥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哥哥今日的话要比往常多多了,沈芷宁都怕他比划得累了。 「哥哥,你放宽心进去吧,无事的,大伙儿都这样——」 「大伙儿都这样,不代表一个残疾就能如此,」沈芷宁的话还未说完,一道男声立起,「他一个残疾,为何能和大家同等对待?」 沈芷宁听这话,一团火就冒了出来,顺着声就看了过去,发现人群散开,一群青衣男子走了过来,为首的男子高大挺拔,面容俊朗,不过区别于他人的是那股凌驾于他人的强大自信。 不过方才的话并非他所说,而是他右手边一个瘦高男子,目光不善。 沈嘉婉与沈芷宁离得近,很快走到了沈芷宁旁边,远处的秦北霄、江檀与萧烨泽也察觉到了沈芷宁这边情况不对,走了过来。 「是慈州瞻远书院的居长修……」沈嘉婉常来文会,一下就认出了这行人,居长修此人惊才绝艷,也早早拜了京中大儒为师,一向眼高于顶,不过确实也有那资本。 被沈嘉婉记得这般牢,沈芷宁下意识觉得眼前人定不是什么普通人,不过开口闭口就说方才的话,就是一群烂人。 哥哥的眼神明显落寞了许多,沈芷宁看得难过不已,转向居长修等人。 「张口闭口残疾,这就是你们瞻远书院教导的圣人之道?」 那瘦高男子姓张名亭,自打与居长修为伍后,哪一个不给他们三分薄面,如今这一个小女子就这么下他的脸面? 他压着怒气道:「我们书院教的什么不用你管,如今是庞园坏了规矩,居然放了残者进园,谁不知残者、疾者不能参加科举、不能进朝为官,还放进来作甚么?!」 第74页 二人已有争执,秦北霄见状、怕沈芷宁受欺负,想要上去。 可余光一瞥,见人群外围,正站着李知甫与一老人,那老人有些面熟,与李知甫低声说着什么,李知甫又指了指沈芷宁。 秦北霄收回了脚步,不再有任何动作。 萧烨泽想过去,秦北霄拦住了,萧烨泽皱眉,低声道:「怎么回事?你还任由沈芷宁受欺负?」 秦北霄看着人群中的沈芷宁,慢声道:「你怎么就知道她会受欺负?」 而不是惊艷众人呢。 「庞园文会何时有这样的规定?我看就是你杜撰出来的,」沈芷宁立刻道,「残者、疾者不能参加科举又能如何,他们便不能读书进学了吗?在你眼里,难道连来听个文会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张亭大笑,像是看笑话般看着沈芷宁,最后大声道:「我告诉你,小妹妹,就是没有,你自以为正义,一副圣人的模样,可我就要告诉你,他们就是没那资格!听懂了吗?没有,他们身有缺陷,不配进来,更不配拿起书籍!读书乃文人的事,与他们干什么关系,而且,就算读了又能如何?他们能做什么?既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凭此来谋生,谁又会找个残疾的人替自个儿做活啊,也不怕晦气!」 此话一群,居长修唇角处勾起一抹笑,其身后哄堂大笑,笑声刺耳至极。 沈安之的脸色惨白,袖中的手颤抖不已。 第42章 文会(下)   那双颤抖不已的手,突…… 那双颤抖不已的手, 突然被一只手稳住。 女子手如柔荑,似白脂凝玉,这天底下有多少年轻女子或有此皮囊, 但与她这般能给予他人镇定沉着的, 少有。 「哥哥。」沈芷宁的手搭在沈安之的腕袖上,语气轻柔且坚定,「你莫要气, 我来与他们说一说。」 这话说完, 沈芷宁偏过头,朝向张亭、居长修等人, 那柔和的目光顿转为如剑之锐利:「我现在算是明白了, 靖国苦明国久矣,你们这群口口声声称之为文人的读书人, 难逃此咎。」 「你说什么?!」 「胡言乱语!」 「你这小姑娘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 这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在场除居长修等人,都开始面红耳赤地大声呵斥。 明靖两国结怨已久, 更有深仇大恨,靖国上下有爱国之心者无不痛恨,而其自然是以文人为首。 自以当年朝廷有意要签下潭下之盟的意愿, 文人学子皆痛骂、痛斥,甚有出血为墨, 拆骨为笔,悲愤所出之檄文,京都上下乃至江南两岸,城墙、官府、贵宅或贫舍,无不贴满, 血书漫天。 此状此举,堪称惨烈,也因此逼退了朝中不少亲明派,尽管后来还是阻不住潭下之盟的势头,且如流星一瞬即逝,却在不少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甚者,自此之后靖国文人更为激愤,提及靖明两国之事,无不热血上头。 如今沈芷宁竟在当众说出『靖国苦明国久矣』『文人难逃此咎』这些话,岂不是就在他们心里捅刀子、往他们身上泼热油,就算本来都是在看戏的学子都恨不得要上前,若不是看沈芷宁是一个女子,恐怕都要上前直接扭打起来。 连张亭都没想到眼前这小姑娘直接说出了这句话,一愣之后,血气上头,怒容满面:「你他妈说的什么话?」 张亭这般,居长修面容也极为不善,其身后那群人更是恶狠狠地盯着沈芷宁,除此之外,整个长春仙馆的学子都齐齐往这里聚了过来,视线一一扫过去,其面容、其神色、其眼神,无不充斥愤怒。 气氛焦灼、剑拔弩张之极。 沈芷宁面色平静,语气从未有过的冷静,就如她所穿之白袍,随风而行、随心而动:「我说的有错吗?」 女子声音向来清脆、此时更带几分冷冽。 「一群沽名钓誉、狂妄自傲之辈,自仗着家有薄产供上读书,未学所成,偏就生得一颗妄大自尊之心,自拥着祖上积德可入科举,未有功名,凭藉优越之身来欺压、羞辱他人,你们本就天生站于巨人之肩膀,却以此来蔑视出身贫瘠之人,无丝毫怜悯之心,无任何仁爱之举,圣贤书上字字句句仁爱礼智信,敢问在场各位,有谁做到了?」 沈芷宁一指张亭:「书中有言,仁者,人人心德也。事物为人,而不为己,发为恻隐之心,宽裕温柔,仁也。你今日所作所为,嘲我哥哥残疾,讽我哥哥不配读书,骂天下残疾人晦气之身,你可配一个『仁』字?」 话如刀剑,直刺心,张亭脸色惨白,唇瓣微抖,竟一句话都驳不出。 沈芷宁二指居长修身后群人:「义者,宜也,所当做就做,不该做就不做,以人发为羞恶之心,发为刚义之气,义也。你们随居长修而来,跟张亭之后,可当真如他们所想?你们自有分辨之心,可偏就随波逐流,更是在他人无任何缘由嘲讽我哥哥之时,哄堂大笑,而不出声阻止,你们可当得一个『义』字?」 未等众人说话,沈芷宁三指居长修:「居长修,传言你是惊才绝艷之人,今日所见,不过如此。」 居长修狭长的眼眸微压,面色沉下。 「礼者,处事有规,以正为本。你带人前来,他们以你为首,你认为哥哥违反规定,你并非请示庞园主人、文会先生,而是径直过来任由底下人欺辱谩骂,这可称之为『礼』?再说智,智者,明白是非、曲直、邪正、真妄,即人发为是非之心,文理密察,是为智也。」 第75页 「就今日而言,我甚觉你不明是非、不懂曲直、不分邪正、不辩真妄!连你都可称之为惊才绝艷之人,是我江南无才?还是我靖国无人?竟让你横行于世,推以众首?!」 这番话一出,众人譁然。 这小姑娘言语好生犀利! 语如寒冬凛冽,言似锋芒顿现。 而居长修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先不说哪有人有这胆子指着他的鼻子,更别说用这么狠厉的言辞在众人面前痛骂他! 他许久都未将人放在眼里了,此时才正视了眼前这小女子,压着即将喷涌上来的狂怒,阴沉着脸:「好,甚好。那我且问问你,你口说真妄与是非,你怎知你所说便是真,你所认便为是?你所痛骂的文人,是以当年明靖两国开战为国抛热血,是以千万人之躯阻潭下之盟,你今日生于此、长于此,未经那等残酷岁月,未见那等先烈前辈,便口出妄言说我靖国苦明国久矣,我靖国文人难辞其咎,你黄口小儿,胆子是真大,若是那时,你可有那胆子将这些话再说一遍?你明是为你兄长辩驳,反而推错于我们身上,是你私心颇深,何必冠冕堂皇!」 沈芷宁笑了,笑之后,眼神清明:「我是为我兄长辩驳,那也是你们先针对我兄长。居长修,我告诉你,就算到了那时,我也敢说,我不仅说,我还要大声说。当年文人自是让人敬佩,可就因着有此功德,便要封人嘴、便要被你以及你们,拿此当盾牌阻一切言语,你可当真就代表了他们?要说冠冕堂皇,你可莫不是第一人?」 「笑话!」居长修冷声道,「是你兄长先以残疾之身入庞园,谁不知残者、疾者缺陷之身辱圣贤之门,污国家之名声,何谈针对一词?倒是你,因他是你兄长,事关己,便伶牙俐齿、颠倒是非说在场众人凭藉家世、祖辈、站于巨人肩膀蔑视他人,无任何怜悯之心,还以仁义礼智信攻击谩骂我等,若照你所说,那寒门之辈也属他人之类,可为何寒门不阻拦,偏就阻拦你兄长呢?」 众人听了居长修这话,原本觉得沈芷宁之前那番话确实说得有一番道理,可心底又不爽,但被居长修这么一说,算是痛快了。 「是啊!凭什么说我们蔑视他人,我们偏就不阻拦寒门!」 「是因着残疾辱国之门面,失我圣贤之容,才不准进文会!何必为一己私慾,破了这规矩呢!」 「是啊!」 「……」 沈芷宁扫视一圈,看着被居长修言语挑起来的混乱,笑道:「原来我方才那番话的意思,你们还真当不知其意。当真好一套圈地为王,故步自封,稍就给了一点甜枣,就要感恩戴德了,妙,真妙!」 「何必阴阳怪气!我看你就是为了自己的兄长来闹事的!」有人立即道。 沈芷宁视线立刻扫向他:「方才以寒门当令箭,那这位公子所读的书院可对寒门开放?」 这位躲躲闪闪,避开沈芷宁的眼神。 沈芷宁顺着下去问下一位:「那这位公子的先生可是对贵族与寒门子弟一视同仁?」 「你们呢?你们自持身份,与他们交往时可以真心对待?」 众人皆躲避,沈芷宁接着道:「以上都未有,偏就与人辩驳时以此为令箭,可不就妙极了。况且,你们既然说不阻拦寒门,可残疾与寒门有何区别,寒门乃身世之上的缺陷,残疾乃身体之上的缺陷,为何要偏颇对待?」 张亭听这话,明显一愣,细细一思索。 思索中,又听沈芷宁慢声道:「不过归根结底,我的意思是,读书并非文人的事,而是天下人的事。」 这话一出,本有些混乱骚动的人群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身份贵重之人可读、身份卑贱之人也可读,富贵可读、贫寒可读,身体完整之人可读,身体缺陷之人也可读,男人可读、女人亦是,应当是不论贵贱、不论贫富、不论性别,不论一切,而不是分三六九等,是以众人平等之包容,才有思想之绵延,以培育靖国之重才。」 全场安静了,目光皆聚于长春仙馆台阶下的这白袍女子身上,无人再出声。 「我也知天下文人以明国为首,残疾之人不得进科举,不得上朝堂,也是从明国传至各国,各国效仿,才有今日之荒诞。可并非明国如此,我国便要如此。我且认为,残疾之人可进科举,可上朝堂,若与他国往来之际,使臣拜访之时,见我国朝臣真有残者,当真会觉得有损我国颜面与尊荣吗?」 「非也。」 「是残者与常人平等,残者都能进科举、上朝堂,封侯拜相,可见我靖国善待贤士如此,前所未有。众国贤能之人听闻,又当真回觉得我国不识规矩、有辱圣贤之门?」 「非也。」 「是我靖国求贤若渴,看中才华而非出身,看中智能而非外表,若有真才学之人来此必会礼待上宾,毕竟残者都能上朝为官。真到那时,何愁我国还像如今,上下求索摸黑找寻出路,许是天下能者、强者、才者就如萤火之光,汇聚可与皓月争辉!」 第43章 糕点 女子语气温和缓慢,偏偏掷地有声…… 女子语气温和缓慢, 偏偏掷地有声,有如惊雷。 长春仙馆众学子皆沉默。 居长修话到嘴边的反驳一点点咽下,在其身旁的张亭早已流出一丝羞愧, 细想过后, 拱手上前:「姑娘之格局,是我等未及。方才所说之话,乃在下唐突, 在下向姑娘赔罪。」 第76页 张亭深深一作揖, 以示歉意,完后又看向沈安之:「这位兄台, 是我出言不逊, 向你赔罪了。」 说罢,又是深深一作揖。 沈安之哪经歷过此, 一时慌乱回礼。 张亭又提声道:「江南书院或许还会拒寒门、文会或许还会拒残者,但有我张亭在一日,我张家举办文会一日,便永不拒人之外!」 此言一出, 点燃一片。 「我李家也是!」 「宁家亦然!」 「……」 人群一层接着一层,像浪潮汹涌,被围在最中间的沈芷宁眉眼轻弯, 唇角沁着掩不住的喜悦,沈安之已紧张高兴地面色微红。 秦北霄在这热火朝天的外侧看着沈芷宁, 不知怎的,心口那处、似是狂跳出来。 而她的视线像是捕捉到了,穿过人群,直直看向他,看他的那一刻, 笑容更灿烂,明灿如朝阳。 连旁侧的萧烨泽都忍不住低声感嘆:「沈芷宁是长开了吗,怎的感觉比以前好看多了。」 江檀一直未说话,亲和依旧在,眼中的疏离却似乎有些融开了。 沈家这姑娘,当真是耀眼啊。 此番过后,有人疑问:「怎的文会还未开始?先生们呢?」 「是啊,早过点了啊!」 众人开始寻找文会的先生们,最后寻得他们原来就在人群中,见众人找到他们之后,向来温和的李知甫忍不住大笑,其他几位老人也是相视而笑。 「先生,怎么还不开文会?」有人问。 「文会?不是已经开过了吗?」说话的是那几位老人其中之一,乃当今礼部侍郎卢文焕,看了一眼李知甫道。 众学子一头迷煳,随后算是理解了这位说的意思。 开过了,方才也可称之为文会。 任由学子们继续交流,李知甫与其余几位大儒走了,边走边道:「各位,我这学生还是不错吧……」 文会结束了,本是要回府,裴延世先堵在庞园门口,将沈嘉婉拉走说要去看灯龙会,明日便是端午,吴州习俗在端午前夕会有灯龙会。 京都没有这等习俗,萧烨泽自是好奇:「要不咱们也一道去看看。」 府中还有事,沈安之打算先回去了,而沈芷宁应下了,萧烨泽点头了,江檀一向没什么异议,沈嘉婉见这四人也去,因着灯龙会在城中三江湖畔、与庞园不远,这四人还打算走过去,便下了裴延世的马车一道走了。 裴延世脸上满是不爽,但还是跟着沈嘉婉一起。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随着人群去往三江湖畔的方向,沈嘉婉与裴延世并肩在最前,江檀一人在其次,沈芷宁、萧烨泽与秦北霄并排在最后。 「你今儿真是绝了啊。」萧烨泽对沈芷宁道。 「三殿下,今日你这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了。」沈芷宁开口道,「你再说,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这不夸你呢嘛,你还嫌弃上了,有多少人求本殿下的夸赞、本殿下都不给,你说是不是,秦北霄?」见秦北霄不理他,萧烨泽摺扇轻巧一拍江檀右肩,「秦北霄不识货,你说呢,江檀?」 「什么?」江檀懵懂转身。 萧烨泽顺势搭肩走上前:「没什么,来,江檀,我跟你说,下回小测你能不能……」 萧烨泽走了,只剩沈芷宁与秦北霄并肩而走。 二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衣袖摩擦了几次,沈芷宁心也跟着加快了几次,最后决定先开口:「你——」 话到嘴边,就见秦北霄停下来了,侧身看她:「上回说任你挑三样,你未挑,今日莫忘了。」 沈芷宁一愣,随后欣喜溢满,轻快地哎了声:「自然,那上回你也不提醒我,你是不是藏钱不让我挑,抠门、数你最抠门。」 顺畅的话一熘从嘴中出来,见秦北霄眉眼微沁有笑意,沈芷宁轻唿了口气。 所以他心情是好了吧,毕竟都笑了。 可那日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对她那么冷淡啊,沈芷宁还是颇为疑惑,想到那日,她就一阵郁闷,特别还有秦北霄对她说的那些,想到心口就微刺痛。 到了三江湖畔、已是热闹非凡。 湖畔、街上、巷中,皆是来往人群,湖上一条又一条挂有灯笼的龙船一一游过,美轮美奂,路过湖畔之时,还有孩童忍不住欢唿。 还有不少酒楼张灯结彩,邀逛累的客人进楼听书喝茶。 沈芷宁逛了一会儿,着实跟不上其他人了,戳了戳身旁的秦北霄,又伸出一个小指头指了指一旁的于祈楼:「秦北霄……」 秦北霄会意了,好笑道:「累了?」 沈芷宁哭丧着脸,就如拨浪鼓点头:「累了,我想坐坐。」 「你这身子骨啊,我看你今年别想过射箭课了,」秦北霄眉眼微挑、讽刺道,「这其他测验第一,偏一门不过,这心情应当很郁闷吧。」 尽管这般说着,秦北霄还是领着沈芷宁进了祈梦楼,寻了小二要了最好的包间。 「反正带我入门的是你,我不过回头对外就说是你教的我,看看是谁更丢人……哎,一般的包间就行,其实大堂也不是不可以。」沈芷宁有些心疼钱,毕竟今夜是灯龙会,价钱比平时涨了许多呢。 大堂?也不怕吵着她? 秦北霄缓步先上了楼梯:「大堂也行,不过听说包间有免费茶点送。」 第77页 「那还是包间好。」沈芷宁快一步比秦北霄上了楼梯,「走吧,小心被人抢了,现在人越来越多了。」 「被不被抢我不知道,但好歹请了你,回头便不要因着自己射箭差往我身上推了。」 沈芷宁笑了,详装严肃道:「那不行的,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你可是秦北霄啊,你教出来的怎么能差呢?」 秦北霄轻扫沈芷宁:「徒弟本身就差呢?」 沈芷宁轻哼一声,不理秦北霄这句话,自个儿推开了包间,这自是一间雅间,装潢雅致,贵也有贵的道理,正对三江湖,看窗外便可看到三江湖畔之景,以及湖面上星星点点的灯龙。 二人坐在窗边的桌案旁,偏头就可看此景。 「值了、值了,真值了,」沈芷宁连道三声,又从放置的莲花瓷盘上,拿了一块糕点轻咬,一下眼睛微亮,「这糕点好吃,是杏仁吗?也不像,好似还加了别的什么,不过味道极好,清爽不甜腻。」 秦北霄本还在环顾雅间,听见沈芷宁的声音,他回头看她,见她手捏花型糕点,经她咬过的糕点上多了一较小的弧形缺口。 沈芷宁方才,好似说了清爽不甜腻吧,但应该也是香的吧。 或许,是极香的。 沈芷宁见秦北霄看着自己手中的糕点,问道:「你也想吃吗?」 「嗯。」 淡漠的一嗯,随之人就走到了她面前,沈芷宁没想到秦北霄还真是要吃,她本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毕竟他是极少吃甜食。 不过既然过来了,就给他挑一块吧。 想着,沈芷宁目光边落在莲花瓷盘,边道:「那我给你——」 话未说完,他已倾身张口咬了她手中的糕点,恰就咬在了她的那个缺口上。 沈芷宁脑袋轰然一炸,差点就要拿不住糕点。 而他这时方咬上那一口,见她不稳,狭长的眼眸微抬,一如既往的淡漠与冷静,偏就这般与她一直对视时,左手扣住她的皓腕,将剩下的糕点吃入那薄唇里。 那唇瓣、似乎还碰到了她的手指。 沈芷宁几乎恍惚,不知他何时松开了自己的手腕,也不知他何时站直了身子,只听得他沙哑道:「嗯,确实好吃。」 「是、是吧,我说的没错,下回你就听我的,」沈芷宁说话结结巴巴,为作掩饰,又吃了块糕点,「好吃,真好吃。」 连吃了三块,沈芷宁吃噎着了。 小二正上来了茶,又将一小青瓶连带着茶水一道放上了桌案:「客官,明日端午佳节,这是本店赠的雄黄酒,还请二位慢用。」 小二走后,沈芷宁想往酒杯倒酒,被秦北霄阻了:「你是想一身酒气回永寿堂?」 「就一杯,一杯。」沈芷宁眼神略带哀求,不伸自己的小指头了,而是把秦北霄阻止她喝酒的那手,掰着竖上一根,「一杯也不可以吗?」 秦北霄坚持了一会儿,最后败给了她,但避免她接下来得寸进尺,还是冷着脸道:「最多一杯。」 沈芷宁轻快地哎了一声,随后迅速倒了一杯,往嘴里倒了一口,还未尝出滋味,酒已下肚了。 沈芷宁又看向秦北霄,他不接她的眼神,只偏头看窗外。 「秦北霄……」她轻轻喊了一声。 「一杯。」 「两杯。」 秦北霄看她了:「你方才怎么说的?多大了,还玩耍赖这一套?」 「我才没有耍赖,」沈芷宁先是撑了一会儿的下巴,人畜无害地看着秦北霄,「若是耍赖,那不就直接喝了,我还徵求你同意呢?」 「是吗?」 沈芷宁乖巧点头:「是啊。」说着,双手不撑着下巴了,拉过秦北霄的手,摊开,在他掌心上一笔一划写着『二』字,边写边道,「我在徵求你的同意。」 第44章 亲吻 她写得极慢,盈盈淡粉的指甲于他…… 她写得极慢, 盈盈淡粉的指甲于他的手心划过,似羽毛拂带阵阵痒意,又似刻刀于他心上纂下字样。 秦北霄的眼神愈来愈深, 像是在拼命克制着什么。 在沈芷宁调笑着写完后, 他整个身子才放松了一般,缓缓握紧了手,随后收回袖中, 哑声道:「莫要再耍赖了。」 这是同意她再喝一杯的意思。 沈芷宁笑容绽开, 提瓶又倒一杯,酒杯于指尖转了一圈, 再一饮, 温热的酒液从舌尖顺着喉间入肚,她餍足地眯了眯眼, 打了个轻嗝:「这酒劲还挺大……」 秦北霄听罢,将她面前的小青瓶拿过放于鼻下一闻,随后慢声道:「第一杯应就知晓后劲大了,偏还要讨第二杯, 怎的贪嘴如此?」 沈芷宁脸上泛有微红,嘿嘿一笑,双臂交叉在桌案, 她头微微枕于上头,平日里明亮的眼睛此时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一直看着他,饶有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想喝,这几日我……心里不痛快。」 最后三字很轻,像是被她吞进了肚里。 但秦北霄听见了,眼前的女孩虽是这么说, 但说这句话时,嘴角还是微微带着笑。 秦北霄似乎能猜到,却也害怕不是这个答案,小心翼翼问道:「为何不痛快?」 沈芷宁没有立即回答,含笑的眼眸看了好一会儿秦北霄,像是要把他看出一朵花来,最后才道:「是因为你呀,我这两日怎么都想不通,月湖香市那日你为何对我那般冷淡啊?」 第78页 「我跟了你几步,你走得极快,你平日里不会这样,我问你为何走得那么快,你竟还说让我不要跟就好了,我寻你说话,你也是一脸爱答不理的样子……」 说到这里,沈芷宁的语气已带了几分委屈:「你为何对我那般冷淡,我问你是不是不开心,你也是极不想与我说话似地说没有……想不通,我那日做了什么事了吗?你是讨厌我了吗?」 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越说、语气越委屈:「这两日我都睡不好,我不敢与你说话,我怕你还是那样,可我不来找你,你也未有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意思,好像、好像你就觉得我们两个就如此形同陌路好了。」 说完这句话,沈芷宁眼角泛红。 听她如此,看她这般,秦北霄心口处似是被针扎一样,更是跳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并未马上说话,而是立即起身,走到沈芷宁面前,将她转过身子来,道:「我岂会与你形同陌路。」 这句话,他说的坚定、稳重,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沈芷宁不知怎的,眼眶更红了,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秦北霄与她对视,原本搭在肩膀的手缓缓移到了脖颈处,指腹轻轻摩挲,轻柔问道:「是不是醉了?」 她未醉,只是有些微醺,借着这微醺壮大了胆子才想着问问他,本来是断然没那个胆子问的……他的动作好温柔舒服,沈芷宁侧头,将脸颊贴着他的手背,小心翼翼地蹭了几下。 他的手一顿,手心顺势抚上了她泛红的脸颊,又微哑着问了一遍:「醉了吧?」 似是疑惑,却又带着肯定。 沈芷宁没有回答秦北霄这句话,心里却想着,就当她是醉了吧,若是醒着这般,她以后在他面前是没脸了,不过,他为何一直问她醉未醉,若真是醉了,就算说自己没醉,那也是不可信的呀,而且,她方才壮着胆子问的话,他一直都未回答。 但她实在想知道。 「我才未醉,你一直问我这个做什么,」沈芷宁道,「你一直问我,却不回答我方才问你的事,你都不知道我这两日是怎么过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为何对我那般冷淡,我那日做了什么?你以后还会不会如此,我不喜欢那样。」 她不喜欢,准确地来说,是难过,是做什么事都会想到这事、想到他、想到他对自己冷淡的语气。 可他一直没有主动来找她,今日庞园文会结束,算上来还是她主动与他说的话,虽这般说实在是小气了些,可事实就是如此罢。 还是那句话,是不是若她不主动寻他,他就当不认识她了,以后就慢慢疏远了,就算方才说的那般郑重,可那也是好着的情况下,若是不好呢? 想到此处,沈芷宁胸口一点点酸涩翻涌、喉间发涩,酒劲上头,泪水直直落下,就落在了他另一只搭在她膝盖的手上。 「一直问,是因为我希望你醉了……」 沈芷宁听到此话,一愣,继而瞬间被拦腰抱起,天旋地转,她下意识搂紧秦北霄的脖颈,下一秒,她横坐在了他的腿上。 全然被圈在了怀里。 沈芷宁已不知作何反应,她未想到秦北霄竟会将她抱在怀里,这个举动……这个举动,实是过界了。 他是真当自己醉了。 这般想着,他的指腹已开始她的眼角周围轻抚,语气难得的慌乱、还有一点不知所措:「是我错了……」 「是我……」 「是我嫉妒……」 沈芷宁脑海里顿时掀起轩然大波,酒醒了大半,而那颗心差点就要跳出嗓子眼,她拼命压着,可越压、越唿吸不顺畅,又听秦北霄边抚着她的眼角道:「是我不喜你对待其他男子像对我一样。」 「那日……」 沈芷宁想起来了,那日她似是一直喊着江檀,连最后那次对子,她也喊了江檀,原来他竟因着这个……知道了缘由,随之而来的是涓涓细流的欣喜。 秦北霄不再说了,手也停顿了,那双眼眸看似与平常无异、一样的淡漠,可她离他离得太近了,近得她只要微微凑近,就能看见他眼中的自己,他的眼中不止淡漠、他也不是像平常一样冷静至极。 相反,有什么在疯狂翻涌,而他一直在极力克制。 可是,那是什么? 沈芷宁刚有这疑问,眼角处已被覆上一冰冷的唇瓣。 …… 沈芷宁的脑子、身子、一切都炸了。 秦北霄他…… 沈芷宁一片空白,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只觉得当下全身的触感最为清晰—— 他的吻很轻、很冷,薄唇一一流连于她泪水流过的地方,眼角、眼睫以及脸颊,未几下,已变得滚烫至极,最后定于她的额头。 沈芷宁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还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微抬眸,在他阴影下,目光落于他滚动的喉结。 他当她醉了,就当她醉了吧。 秦北霄方要离开沈芷宁的额头,喉结被她吻上,灼热至极,他浑身一下被点燃,声音低沉沙哑得都快听不出:「你在干什么?」 沈芷宁又亲了他下巴,低声道:「我在学你呀。」 …… 他恐怕是要疯了。 第45章 失态  秦北霄的手不自觉用力,握着沈…… 秦北霄的手不自觉用力, 握着沈芷宁的肩膀,一向从未在嘴皮子上打过败仗、此时却是一句话都斟酌了半天:「沈芷宁,你……」 第79页 心里是有我的吧。 可又是怎么想的? 暗沉的目光落于她身上许久, 最后还是未把话问出来, 轻柔抚着她发,长长嘆了口气。 沈嘉婉与萧烨泽等人都逛好灯龙会了,回来就见到了秦北霄雇了辆马车, 但不见沈芷宁的身影。 沈嘉婉上前一撩帘, 微微酒气散发了出来,又见沈芷宁正微倚在车壁上, 不知是喝晕了还是在闭目眼神中。 「竟喝成这个鬼样子, 好你个沈芷宁啊,」沈嘉婉暗道, 又对秦北霄道,「我送她回去吧,还得送回永寿堂呢,你哪又能进去?」 秦北霄没说话, 自是不太愿意让她送的样子。 恨不得就把人盯在眼珠里了……沈嘉婉无奈道:「这么多人,就算我想害她,又哪会挑现在?」 秦北霄扫了她一眼, 随后还是决定他与她们一道回府,到了府上, 沈嘉婉再将沈芷宁送回永寿堂。 沈嘉婉将沈芷宁送到了永寿堂,云珠出来接人时见搀扶自家小姐的是大小姐还颇为吃惊,小姐好似与大小姐一直都是不和的吧?怎的今日还一道回来? 沈嘉婉送完便走了,云珠把沈芷宁搀扶回了屋内,服侍后, 轻轻带上了门出去。 待屋子里彻底恢復安静,待周围再无任何人,沈芷宁睁开了眼,眨巴着,又一阵愣神,仿佛陷在了回忆中,直到耳尖泛红。 随后她将被子拉上捂着脸,身子与被子一道扭在一起,在床榻上疯狂打滚。 翌日乃端午,一大清早沈芷宁便被许嬷嬷喊了起来,去主堂听了一顿训,自是为了昨晚吃酒吃醉的事,与祖母用过早饭后,沈芷宁去往文韵院。 「姑娘来了、来了,夫人和公子等上半天了,」常嬷嬷等在院门口,沈芷宁在老远处就跑过来高兴迎道,「老爷也来信了,还给姑娘寄了好些东西呢。」 沈芷宁喜上眉梢:「爹爹来信了?太好了。」说着,提着裙摆便往文韵院里头跑。 陆氏一瞧见沈芷宁那奔过来的身影,边绣着手中的衣物边对身旁的沈安之笑道:「定是知道她爹来信了,你快些把信给芷宁瞧瞧。」 沈安之眼中一片温柔,待沈芷宁跑到跟前,就将桌案上的信递给她,又指了指一旁的包袱。 「我先看信,再瞧爹爹给我寄什么了!」 这是封家书,已经被拆开了,沈芷宁将信纸从信封中抽出,一字一句看下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最后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陆氏瞧了,也忍不住笑道:「怎的高兴成了这般,这不是和以往的家书一样吗?」 沈芷宁将信递过去,止不住心里的高兴道:「不,不一样。娘亲你看,爹爹在信中有提到近些日子忙碌,要好生处理案子,下月考功司的官员就要来江南考查,偏生爹爹又说在这之前就已收到了京都的信,这是个好兆头。」 陆氏不懂这些,颇为疑惑:「这只说收到了京里的信,并未说其他的什么啊,这怎么就是好兆头呢。」 「爹爹并未细说,但此事与考功司考查一事放在一块儿说,就说明实则是有联繫的。娘亲,按理说,考功司官员下来,爹爹应是得不到消息,为何会得到消息,说明是京都事先有人得了消息再送信给爹爹,如若此事顺利,爹爹升官有望。」 前世在爹爹死前,都还是个小县令,可从未有过仕途上的突破,甚至一点影子都没有,前世是有家书,但每封家书她看了,可没有提到过这档子事,看来真的改变了。 陆氏听此话,自当喜悦:「那确实是个好兆头了!」 「不过这事我们还是放在屋里说便好,就不要往外传了,毕竟眼下也只是推测,还没落定,这中间有了什么差错,都说不准的。」 「是,确实,芷宁说的对,」陆氏忙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先不说你爹爹的事了,今日端午,娘亲与常嬷嬷包了好几个粽子,甜咸都有。西园那边,李先生身边就一个老母亲,房里也没个贴心人,你待会儿把粽子记得送去,表表心意,他平日里对你照顾有加,要记得感恩。」 「那我现在送去吧,反正也无事。」沈芷宁道。 「你这会儿刚来……罢了,送完早去早回,我怕你又在那儿待久了,今日家中要开宴的。」陆氏让常嬷嬷拿了一小篮粽子来,递给沈芷宁。 沈芷宁拎了拎,笑着道:「娘亲包得分量还挺重。」 云珠在后道:「不如我来拿吧,小姐,这看着就重得慌。」 「给先生的礼,我还是亲自拎去更郑重些。」沈芷宁与云珠边说道,边出了屋门。 一路走到了西园,今日西园不开学,倒是比平日里更热闹些,平日里都得进学,所以学子们都待在玲珑馆或者深柳读书堂,这会儿都在西园的各处说说笑笑。 沈芷宁到了深柳读书堂,李先生的木门半开着,还传来先生微怒声:「你此事做得不该,我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亲眼见你欺辱他人,你眼下在我面前,竟还矢口否认,做事无义、无德、无礼,你可还是我的学生?」 「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你的学生老子早就不想当了!」 说着,陈沉就从屋里沖了出来,冷冷看了一眼沈芷宁,又落在她拎的一篮子粽子上,一字一顿道:「恶、心。」 「你!」 第80页 算了。 沈芷宁深吸了一口气,进了屋子。 先生今日穿了一身简单淡青色直缀长袍,发以木簪束起,想来是被陈沉气狠了,面色有些难看,但见沈芷宁来了,还是温和道:「今儿怎么来了,玲珑馆端午休沐,平日你在永寿堂,今日不回文韵院陪陪你母亲吗?」 「我便是从文韵院来的,娘亲让我给先生送点粽子来,」沈芷宁语气轻快,开心地将小篮子放在先生的桌案上,「这是我娘亲亲自包的,与其他人包的可不一样,甜咸都有,这里头我最喜欢蜜枣粽了!」 李知甫面容缓和了许多,似乎被沈芷宁的喜悦感染了些许,淡笑道:「当真?放了这么多粽子,这篮子可不轻,你拎来辛苦了。」 「不辛苦,」沈芷宁说着,从篮子里拿了一粽子出来,将粽叶一一剥下来,露出雪白的三角糯米糰,她合着粽叶一起递给李知甫,笑道:「先生,我替你剥好了,你尝尝。」 李知甫见她递过来,看着她手中的粽子一愣,随后接过粽子,咬了一口,恰就咬到了软糯的蜜枣上。 沈芷宁看到了,惊喜道:「先生运气真好,一口便咬到了,是不是很甜?」 李知甫嗯了一声,没再看沈芷宁,尽管方才用过早饭,早已饱腹,还是一口一口将整个粽子吃完了,吃完后,扫了一眼篮子的粽子,温和道:「那替我谢过你娘亲,实则以后不必特地送来,教导学生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沈芷宁笑回道:「可先生不只是先生,还是家人啊,这都是记着念着先生,才不是什么送礼。」 李知甫抬眼看了一眼沈芷宁的笑,缓缓避开:「你说得对。」他又顿了顿,目光落在窗杦外道:「既送来了,不如早些回去,我也要回院里了。」 沈芷宁哎了一声,正想着走了,到了屋门,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回头:「先生。」 李知甫抬眼看她。 沈芷宁认真道:「先生你有打算收关门弟子吗?不知道我可以吗?」 「关门弟子……」李知甫哑笑。 没有等到先生的回答,沈芷宁有些紧张,前世先生可是一下就答应了,难道他收了其他人吗?这般想着,又听到先生认真道:「除了你,也没别人了吧。」 沈芷宁一下就笑出声,笑声清脆灵动:「懂了,那我先走了,先生回见。」 沈芷宁出了深柳读书堂,刚走出庭院,就见萧烨泽与秦北霄,萧烨泽走得快,像是有什么急事,秦北霄则慢悠悠在后头。 「正找你呢,沈芷宁,」萧烨泽很快就到了她面前,「走走走,今日中午一道用饭,我可是特地让酒楼送了饭菜来,待会儿就到玉照轩了。」 玉照轩是西园一处地,平日里一向是空着的,所以不少学子会去那处开诗会或是其他的什么。 沈芷宁看了一眼萧烨泽身后的秦北霄,他也正看过来,经过昨天这么一遭,与他一对视,沈芷宁就心跳加快,连忙移开目光,问萧烨泽:「三殿下,去那儿作甚么?说来你们怎么知道我来西园了?」 「本是想派人去沈府喊你的,未想到出了学舍就有人说见着你往深柳读书堂来了,便一道过来了,」萧烨泽说了这话,又压低声音笑道,「今日是江檀生辰,裴延世说漏嘴了,本殿下想着他今日不回安阳侯府,就不如给他在西园做个生日。」 「你倒是真热心。」萧长颂已走过来,漠声讽刺道。 可不得热心,江檀可答应他了回头测验帮帮他,不像秦北霄这人一口拒绝。 沈芷宁自是应下了,与秦北霄、萧烨泽一道前往玉照轩,三人并排走,因着萧烨泽还在,沈芷宁也不好提到昨晚的事,未说几句话。 也不知秦北霄是不是这么想的,也未提到昨晚的事,直到了进了玉照轩,萧烨泽先一步进去了,沈芷宁刚想随着一道进去,只听秦北霄低声问道:「昨日醉酒,今日身子可有不舒服?」 他的声音与平常一样,就算是在关心她,可语气还是颇为冷静,若沈芷宁没有感受到他灼热目光的话。 沈芷宁感觉他快把自己盯出洞了,耳尖都开始泛红,不敢直视他。 现在与秦北霄待在一起,脑子里总能浮现他昨日亲吻自己脸颊与额头的画面,可实在乱极了,特别是在他面前,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沈芷宁详装平日里的口气,语气轻快道:「没有不舒服,也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倒是睡得很香,我昨日应当没有失态吧?秦北霄,我可能是个麻烦精,不许嫌弃我啊。」 「你没有失态。」秦北霄慢声道。 是我失态了。 第46章 生辰 「你们在说什么呢?还不进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还不进来?」萧烨泽这会儿倾身从里头探了个脑袋出来。 「来了!」沈芷宁连忙随着进去。 秦北霄看着沈芷宁的背影好一会儿。 她与平常无异, 她应当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若是知道了,恐怕应当不是这个反应, 或许是生气、或来质问, 或是避着他,如今却是与他平常一样说着话。 她是当真醉了。 秦北霄低眸,掩盖着什么情绪, 再缓缓抬步进去。 沈芷宁随着萧烨泽进去, 屋内的纱帘微动,隐约可见几人都坐于黄花梨长桌旁, 有江檀、裴延世、还有沈嘉婉。 第81页 「那裴家的, 我本未叫的,是他自个儿要过来, 还带着沈嘉婉一起,」萧烨泽怕沈芷宁不开心,毕竟三人之前有过矛盾,心中恐还是有嫌隙在, 未掀帘之前就与沈芷宁低声解释道,「我想让侍卫带他们出去,但江檀说裴延世到底是他的表弟, 求我开个颜面,你若不喜, 我这叫他们出去。」 沈芷宁摆手:「未这么严重,江檀生辰,裴延世和他到底是亲人,我无碍的,就怕秦北霄……」 他之前可是与裴延世动过手的。 沈芷宁转头看他。 秦北霄淡道:「难道我这么不通情达理?」 你通情达理吗? 萧烨泽几乎想立即反问, 被秦北霄的眼神压下去了。 「我为人也很和善。」这时,裴延世从里面掀帘出来了,扫了一圈众人道,虽说语气依旧阴郁,但比之前是好上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沈嘉婉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的缘故。 秦北霄扫了他一眼,裴延世不甘示弱。 沈芷宁为避免这二人再起冲突,忙拉着秦北霄:「今儿给江檀过生辰呢,快些进去了。」 沈嘉婉那边也叫了一声裴延世。 沈芷宁进帘之后就见江檀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一脸无奈:「沈姑娘,你也来了呀,恐是打搅你与家人团聚了。」 瞧江檀这态度,恐是本不想过生辰,但硬是被萧烨泽那份别有用心的热情给压制下来了,这几日接触下来,沈芷宁觉着江檀此人很是和善、可以说是老好人一个,几乎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尽管不会与人很亲近,但人就是被动的性格也说不准。 「你也该过个生辰了,来我们侯府八年,我父亲每年都说要给你过个生辰,你都拒了。」裴延世盘着手中的核桃,坐于沈嘉婉旁边道。 听此话,沈嘉婉看了他一眼,沈芷宁疑惑道:「这么久了吗?」 「那正好,」萧烨泽很是高兴,「今日就给你办一场。」 说着,萧烨泽就用公筷给江檀夹了一筷子菜。 沈芷宁与秦北霄已落座,沈嘉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沈芷宁,道:「昨个儿喝成那般,祖母可训斥了?」 说到昨日喝酒,沈芷宁就下意识就想看秦北霄,但忍住了,嘆了口气道:「自是训斥了,未想到自己酒量这么差,以后不喝了。」 「哎?本殿下本想着来几坛好酒助助兴。」 裴延世听罢,随口道:「光喝酒也没意思。」 「哦?那你说有什么好玩的?」萧烨泽兴致一下起来了。 江檀更无奈了,怎的自个儿生日,反倒变成他们玩乐的理由了:「这可还在书院……」 沈芷宁看这情况不对,再这么下去,萧烨泽和裴延世这两个『纨绔混子』指不定想出什么好事来,唯一能震慑得住萧烨泽的秦北霄竟还一个人用筷子夹着花生米,比平日里还少话,于是想了会儿道:「喝酒也行,不如就来行酒令,今日是江檀生日,就以祝福为令,或诗句、或对子,皆可。」 秦北霄一听就笑了,唇角微勾,抬眸见沈芷宁:「倒是个好法子。」 机灵是真的机灵,这法子还不好躲喝酒? 沈嘉婉也笑了,而萧烨泽一脸苦相:「这不是为难我吗?」 「那我先来吧,」沈嘉婉起身道,「诗经有言: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祝江公子生辰快乐。」 「让我想想……」裴延世沉思了一会儿,「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过了今年,你也要进京赶考了,就用《送廓之秋试》中的这句,祝表哥金榜题名。」 两位都说了,萧烨泽想了一会儿道:「生逢俱如意,日暮南风吹。快事长伴友,乐衔月下杯。那我就祝江檀你,前路皆知己!」 江檀微微一笑。 萧烨泽说完,就看向秦北霄,秦北霄看向江檀,举杯道:「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望君前程似锦、万事胜意。」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江檀回以一杯,眼中温和笑意不失。 所有人都说完,看向了沈芷宁。 「沈芷宁,莫不是我们都想出来了,你还未想到吧?那这酒你喝定了。」萧烨泽立马斟酒递过去。 「别闹。」沈芷宁笑道,起身将递过来的酒推回去,「这酒我才不喝。」 江檀目光落在站起来的沈芷宁,她今日着的是浅莲色轻纱罗,笑容也灼若芙蕖:「该说的他们都说上一遍了,那我就说个小的,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自是望君展笑颜。」 江檀听罢,再次举杯,认真看着沈芷宁,杯中酒一饮而尽。 之后,便是满堂开怀。 欢笑到下午,大家也便散了。 裴延世要回安阳侯府,江檀提出与他一道回去。 马车上,江檀闭目养神,裴延世扫了他一眼道:「不是说今日在学舍吗,昨日便问你要不要回府,你还拒了。」 江檀依旧闭着眼,唇角沁着浅笑道:「想到了些事,要找舅舅商议。」 裴延世什么话都未问,面无表情,实则以前问过,但江檀不会说,他父亲也会训斥他莫要多管闲事,多管闲事?真以为他稀罕,自此他就不多这个嘴了。 江檀与父亲二人之间的事,他也从来不知晓。 第82页 一路沉默,到了安阳侯府。 江檀直往安阳侯裴宗翰的书房,路上众侍女小厮远远见人过来便知是何人,皆后退、低眸垂头,以示尊敬,这位虽然是表少爷,但地位与世子同等,甚至,或许侯爷还更看重这位一些。 白袍掠过众人视线,就如仙人之袍飘过,消失视野之中,众人才回了神。 裴宗翰正在书房内练字,下笔遒劲有力,可见功力,写完一字,便听得侍卫通报:「侯爷,表少爷来了。」 裴宗翰嗯了一声:「请进来吧。让人都退下。」 退下后,门悄然被关上。 「侯爷功力见长,这字愈发好了,」江檀轻飘飘的目光落在裴宗翰的笔下,淡笑道,「也不知本殿下有这个荣幸能讨得一幅字吗?」 他的语气缓慢,偏生有着雍容尊贵之气。 裴宗翰知道这位是玩笑之言,但一向猜不透心思,自是也未多言,只笑道:「六殿下抬举了,六殿下若想要,十副八副本侯也给的。」 随后亲自斟茶:「今日殿下怎么来了,可是西园出了什么事?」 江檀接了裴宗翰的茶,但未喝,重新自己泡了一杯,动作行云流水不失贵气:「西园无事。是你过些日子的五十寿宴。」 裴宗翰不知这位为何提及五十寿宴,这场寿宴的行动之前可是被否决了,不过既然说到这个,他自是如实道:「寿宴已准备妥当,帖子已下到吴州各家名门,到时沈渊玄也会来。」 江檀一笑,慢喝着茶:「你说,沈渊玄可是当真信了你?」 裴宗翰不知这话是何意,只道:「自打徐家与沈家结亲,沈渊玄若有大事必会找本侯商量,如今孩子都已这般大,有数年之久,自是没什么问题,那些书画……应当也是没有发现里头的端倪,殿下可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谈不上,沈家还未到用武之地,且先这般吧,」江檀缓缓合盖着茶碗,目光瞥向裴宗翰,「你这回五十大寿,给萧烨泽下帖了吧。」 「萧烨泽乃当今皇子,自是下了。」 「秦北霄未下?」 裴宗翰一愣,立即回道:「未下,殿下难道想下帖给秦北霄吗,若是下了,他便有正当理由进侯府,找人探寻也是轻而易举,到时城防图以及其他的被发现……」 他自是为何圣上千里迢迢要派个皇子来,无非就是要查吴州的事,当时听到消息本不足为惧,可后来才知晓原来秦北霄在京都竟未死,那秦家将他折磨成这般放到了吴州,竟也通过萧烨泽与圣上取得了联繫,得了命令,这才提起了警惕之心。 幸好是有了警惕之心,也幸好六殿下在吴州,不然整个吴州恐真得要被他掀个天翻地覆,秦擎手中的暗卫到了他手里,算是发挥到了极致。 这吴州本是在安阳侯府的掌控之中,这段时间算下来,据点被毁得毁,暗线被拔得拔,尽管因在吴州,还尚有余力,可再继续下去,谁都说不准。 若他真捅破了安阳侯府与明国有联繫,那就全完了。 「六殿下,你之前不也说,秦北霄见其他无法子,定会长驱直入,探侯府,这会儿还让他来吗?」 江檀轻扫裴宗翰:「就算不来,萧烨泽能来,他岂不会找机会过来?下帖子,让他来,我送份大礼给他。」 第47章 寿宴  「裴元翰居然给你下帖子?」萧…… 「裴元翰居然给你下帖子?」萧烨泽将帖子直摔在桌案上, 面容愤怒至极,「去不得,这明摆着就是要给你下套!」 安阳侯府五十寿宴早些日子帖子就已下发, 萧烨泽自当也收到了, 他也知当时秦北霄未收到,没想到今日秦北霄偏生就有了,想想就知不安好心。 秦北霄淡漠的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封烫金的请帖, 伸手拿回手上, 过了许久道:「去,怎么不去?」 萧烨泽觉得秦北霄脑子坏了。 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想冷静下来与秦北霄道:「他定是知道你了, 帖子不与我们的一同下,你却是拖到今日独一份, 想来设好了陷阱就等着你去,这儿是吴州,是他安阳侯府的地盘,都府的军权定也在他手里, 沈渊玄这知州更是他在背后,裴元翰这次若铁了心要杀你,可怎么办?」 「明里暗里, 暗着来他与我不分上下,这段时日才一直僵持, 不过以后可说不准。他想明着来,我也正愁着进不了安阳侯府。」秦北霄翻看请帖,上头遒劲的『秦北霄』大名映入眼帘,他面色丝毫未变。 萧烨泽没想到秦北霄竟还要借着这个机会去搜安阳侯府,更觉得眼前人是个疯子。 这疯子还执拗, 他自知是说不通了,憋着一口气坐下:「要是沈芷宁在这儿,我看你说不说这种话,我现在巴不得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让她来劝劝你……」 秦北霄眼风一下扫了过去。 萧烨泽继续道:「父皇让你查,可未让你拿命查,其实从长计议也不是不行,咱们好歹还是在西园呢。」 「从长计议就是个废物。」 秦北霄看向萧烨泽,冷笑道:「京都现在是什么烂摊子,他们在吴州的不知道,我和你从那里过来是眼瞎还是心蒙了?各方龙虎盘踞、皇权日渐削弱。」 他语气皆是讽刺:「圣上就是打着从长计议的意思,到如今,近臣被杀的杀、斩的斩,你敬爱的太子兄长现在还被囚禁在太子府吧?圣上想放、他敢放吗?恐怕连夜里去哪个妃子宫里,第二天都要被拿出来在大殿上说教一顿,那群人也真是好笑,管人,还要管下半身那玩意儿。」 第83页 「秦北霄!」萧烨泽怒了,「你怎么还敢编排父皇!」 可喊完,萧烨泽浑身像泄了气一般,死气沉沉。 因为秦北霄说得没错。 朝廷已经几乎都要被架空了,被那些所谓的世家门阀、被那些所谓的重臣党派,无论是清流还是佞臣,所有人都搅和在了一起,都看不清了,以至于潭下之盟的事,父皇也是无所适从了。 「我与你将此事了了,」秦北霄将帖子甩至一旁,「了结后我与你立马回京。」 他与他们还有血债,必得血债血偿。 萧烨泽自是相信秦北霄的话,可这一腔热血过后,他想起了一人:「那沈芷宁呢?」 不知怎的,尽管秦北霄与沈芷宁目前在他们看来是关系亲密了些,但明面上来说这二人到底还就是友人,这还是往近了,往远了说,那不就是同窗? 可萧烨泽总觉得,秦北霄可不会就了无牵挂地回京。 「回京之后,」秦北霄道,「把秦家从宗族分割,我向圣上请旨,为我和沈芷宁赐婚。」 过段时日,他想要问问她的意愿。 安阳侯五十寿宴的事,翌日,沈芷宁也得了消息,过了些时日,到了真要去寿宴的日子,各房都随着沈老夫人一道前去安阳侯府。 到底是吴州权势最大的名门贵胄,这一路过去,摆了多少长街的流水席,供人吃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算是轰动整个吴州的大事了。 而到了安阳侯周遭附近,各家的马车水泄不通,轿厅也堵满了,好在早有预料,下人小厮们一一引导疏通,从马车、软轿下来的,各个衣着鲜亮,气派非凡,不是江南等地的权贵、就是根基深厚的氏族,而那富甲一方的商贾人家就算风光再大,却也进不得这朱门大户。 而萧烨泽是从京都来的皇子,不少人家也都听说了这档事,但从未见过,见安阳侯亲自于大门迎接。 「臣见过三殿下,三殿下能来,令我侯府蓬荜生辉。」 「安阳侯客气了。」 萧烨泽等人自是与沈家一块儿来,沈芷宁见他在众人之前端着皇子之态,不由忍笑,路过旁侧之人时,还听见人窃窃私语。 「这便是三殿下?」 「好生气派。」 「可不是,相貌也俊俏。」 …… 「不过,在三殿下旁边的那位是谁?比三殿下样貌还要俊俏些,可好似很难接近的样子……」 沈芷宁顺着他们的目光投向前方,这除了秦北霄还能是谁。 裴元翰与萧烨泽互相客气完,便开始看向秦北霄,眼角的皱纹微聚,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面庞似乎显得极为正直:「这位便是秦大公子吧,早听渊玄秦大公子也到了吴州,今日才得相见,一看,果真不失乃父风范。」 秦北霄点了头:「侯爷客气。」 随后,裴元翰领沈家众人进安阳侯府,与沈府雅致的园子不同,安阳侯府气派辉煌多了,不少客人们也都进来了,见过沈家众人认识的也都点头示意。 「渊玄,还未开宴,那里大伙儿都在品鑑我那些字画呢,一道去瞧瞧,小辈们就让他们自个儿玩去吧。」裴元翰对沈渊玄道。 「自然自然。」沈渊玄笑道,又端着威严对沈嘉婉等人道:「你们且去吧,莫要闯祸。」 待长辈们都去花厅或是其他等地后,沈芷宁见无人,偷偷跑到了秦北霄身边,拉扯了下秦北霄的袖子、低声道:「你有没有发觉三殿下今日……」 「嗯?」 这回沈芷宁的声音太轻了,秦北霄下意识倾身。 但萧烨泽就在前头,沈芷宁怕他听见,干脆就在秦北霄侧身的时候贴着他耳朵道:「三殿下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平日里早就活跃起来了,眼下就一人在前面,不知在想什么。 她那温热的气息仿佛还在耳畔,秦北霄努力压下这带来的悸动,慢声道:「他没有。」 「可这明明不太对劲……」沈芷宁说到一半,就见秦北霄脸偏了过来,原本的侧脸变成了全脸,那双淡漠的眼眸盯住了她,与那日在酒楼一样,沈芷宁说不下去了,脸红,结结巴巴道,「怎么了……你看着我作甚么?」 沈芷宁感觉这一下,周围的气氛都有点不太对劲了,明明周遭还有好多人。 她想后退几步,离秦北霄远一些。 近些时日,特别是那次酒楼之后,他似乎越来越危险了,她也更加不懂眼前男人的心思了。 可方后退了一步,手腕就被箍住,轻拽了回来,这不过一下,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沈芷宁又听得他慢声道:「小心撞到别人了。」 沈芷宁一下回头,见着沈嘉婉不知何时在她旁边了,她见沈芷宁看她,挑了个话题道:「如今这天是越发热了。」 沈芷宁频频点头,可不是,她快冒烟了。 与沈嘉婉说话期间,沈芷宁余光见到秦北霄上前与萧烨泽低语了一句话,萧烨泽往沈芷宁这边看了一眼,面露沮丧,随后似乎在强装高兴。 沈芷宁沖他一笑,萧烨泽总算摆了个高兴的笑容。 这般后,沈芷宁心中有了几分疑虑,似乎不太对劲,不管是秦北霄还是萧烨泽,还是……这个五十寿宴,想到这儿,听得裴延世的声音:「你们都来了,走罢,我带你们逛一逛侯府。」 第84页 顺着声看过去,见裴延世与江檀一道过来。 第48章 设局 江檀今日穿得一身月白底竹纹长袍…… 江檀今日穿得一身月白底竹纹长袍, 外罩一天青色褙子,其仙姿更多了几分雅致,与裴延世一道走来, 裴延世那分高傲桀骜似乎都落了下乘。 萧烨泽见人多了起来, 外加秦北霄方才的提醒,总算是回过神来,与众人一道随着裴延世与江檀游安阳侯府。 邀来的客人差不多都已陆陆续续进府, 婆子丫鬟一一引入, 长廊上、石桥上、假山湖石旁……各处都有簇拥的人群,或看湖, 或看景, 或看人。 花团锦簇、热火朝天。 「此处为佛香阁,那处为小飞檐, 」裴延世显然也从来没做过这等事,随处指了指便了事,其余都是盯着沈嘉婉,「你们若感兴趣, 也可进去瞧瞧。」 沈芷宁抿嘴,这说得快、走得又快,哪是想让进去看的意思, 你是巴不得快点结束好与沈嘉婉独自相处吧。 罢了罢了,裴延世是指望不了什么了, 可惜这好园子。 江檀瞧见了沈芷宁心不在焉的神情,猜着了她在想什么,温和开口道:「这佛香阁是侯爷为了老夫人不再辛苦跑佛堂,特地铸佛像、渡金身,给老夫人建了个佛堂, 老夫人去世后,此处也便为府内信佛之人的一个去处,平日里香火还算旺盛,那处小飞檐呢……」 他抬眸看了一眼朱廊黑瓦上高翘的精緻飞檐,道:「许是建的别致,来安阳侯府的客人无不夸上一夸,夸多了,就有了这别称。」 沈芷宁听罢,笑道:「那这不夸当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是吧,秦北霄。」 她胳膊肘碰了碰秦北霄。 秦北霄轻扫了她一眼,见她、眼中就不自觉多了几分笑意,随后移开,未说话。 沈芷宁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只见一小厮笑容满面地跑来:「世子爷、表少爷安好,各位公子小姐安好。」说完这话,那笑呵呵的眼神在众人中寻找:「哪位是秦大公子啊?」 「你找他作甚么?」萧烨泽方放松下来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道。 江檀瞥了他一眼,面容淡淡。 那小厮不知哪儿惹了这位,后来一下想起这位是三殿下,忙磕头道:「小的唐突,冒犯三殿下了,是侯爷与众大人在镂月亭,众大人说想见见秦大公子……」 秦擎之事不知道的不去关心,但知道的却是知道得很清楚,如今其独子在吴州,还来了这次五十寿宴,难免会起了这好奇心。 沈芷宁认人认得准,这小厮确实是方才裴元翰身旁的小厮,但她未说话,萧烨泽今日这么奇怪,她还是先静观其变。 小厮战战兢兢地还在地上,秦北霄一直未给答覆。 裴延世先不耐烦地摆摆手:「有什么好看的,当猴瞧吗?」 江檀也笑了,对小厮温和道:「是啊,秦大公子来侯府是作客,还是我和延世去解释解释。」 「既然来了,侯爷也是长辈,去一下也无妨。」秦北霄这时开口,淡淡的目光扫了一下江檀后,又对小厮道,「走吧,领路。」 秦北霄随着小厮走了。 那小厮很是活跃,一路多话,与秦北霄讲着府中的建筑与园林布局,秦北霄一句话未搭,那小厮也不在意,将秦北霄引到了汇芳园。 此处已远离侯府中央,渐幽静。 那小厮走在廊檐前头,一边走、一边还在说着:「秦大公子——」 刚好立于第三个红柱旁,他倏然转身:「秦大公子,要不进屋坐坐。」 秦北霄眼眸冷厉立现,然还未有任何动作,已被园中突然出现的三名侍卫直推入了旁侧的屋内,后背撞得桌案震盪,案上茶碗皆掉落、碎得脆响。 左手撑于地,如离弦之箭立即沖向屋门。 方触碰、门立关、锁已上。 屋外小厮笑道:「秦大公子,别挣扎了,且在里头待一段时候吧,杀你杀不了,可关还是关得住的。」 …… 沈芷宁这边,裴延世带众人都逛到差不多了,秦北霄还未回来。 沈芷宁与沈嘉婉要回到花厅、去见徐氏、庄氏她们。 「秦北霄为何还不回来?」沈芷宁不放心,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问沈嘉婉。 沈嘉婉即要踏进花厅,里头传来不少闺秀与夫人太太的说话声,她还是听见了沈芷宁的这句话,回道:「许是回来了,快开宴了,应该去找三殿下了,总不可能来这花厅。」 可是过了很久了。 沈芷宁这句话未说出来,一番考虑下,决定还是去打听一下秦北霄现在在哪里。 方要转身出花厅,远处就见一婆子慌慌张张跑过来,踉跄跪了下来,大喊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花厅里的女眷皆跑了出来,为首的是安阳侯夫人,怒斥道:「出的什么事,让你这么多客人面前大唿小叫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那婆子脸色惨白,手指颤颤巍巍指向着汇芳园的方向:「死、死人了!」 「死人了?!」 「怎么会死人呢!」 萧烨泽与裴延世所在男子汇集的前厅也听到一小厮这般来报,顿时一阵骚乱。 萧烨泽立即抓住那小厮的领子,狠狠道:「死人了?人在哪儿!」 那小厮被萧烨泽这恶鬼般的模样吓傻了,颤抖着身子说:「汇、汇芳园……」 第85页 萧烨泽立即沖了出去,裴延世微微一皱眉,跟着其身后,前厅所有的人也都跟上了。 待所有人走后,江檀一人缓缓斟了杯酒,酒壁碰于薄唇时,那方才带秦北霄离开的小厮出现了,依旧是那般笑容满面,更为真诚、甚至带了几丝讨好:「表少爷,人已经关了,采月那丫头、那丫头也从二少爷那处拖过去了……」 话未说完,江檀淡声问:「关时,可有何反应?」 那小厮一愣,回道:「那秦北霄冲过来想出去,门被我们锁上了,他狠拍了几下,很是气急败坏。」 「气急败坏……」江檀唇角微笑,品着这几个字,「若是气极败坏,那此局恐是要废了。」说到后半句,他眼神清冽、而这清冽中满是无尽的冷漠。 小厮还不明白是何意,江檀已起身去往汇芳园的方向。 踏出前厅的后一刻,小厮已被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人刀刃抹脖,脖间鲜血涌出,其人瞪大眼睛捂紧脖子,轰然倒地。 裴元翰、沈渊玄等在镂月亭的众人已来,沈芷宁等人其次赶到了汇芳园,拨开重重围着的人群,一下映入眼帘的就是桃花树下的女尸,看似是安阳侯府的婢女,眼下衣衫褴褛,身上青紫伤痕遍布,嘴边有着不知名的斑迹,下.身更是惨不忍睹。 ……明显是被人奸.污至死,死前还遭受了非人的对待。 女眷们看此状无不脸色煞白,几乎要靠搀扶着才能站稳。 那女尸旁还有一女面如死灰,看仇人般看着廊檐下立着的秦北霄,血红着眼道:「是他!就是他!是他见色起义,过汇芳园时,不跟着府里的小厮走,见着我与采月二人路过,硬是要拉着我二人进屋锁门,我一个弱女子……我一个弱女子,根本拦不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 那侍女哭得泪流满面:「看着他奸.污了采月,采月不从,他还拳打脚踢,硬是将她玩弄至死啊……」 悽惨的声音响彻于园内。 全场譁然。 众女眷皆看向廊下无任何反应的秦北霄,一脸怒容。 此人,竟干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 「怎会如此?!」 「方才不是叫小厮喊这秦大公子来镂月亭吗,怎么就、怎么就出了这事啊?」 与裴元翰、沈渊玄一起的各个大人低声道。 「指不定呢,他父亲秦擎……」 「……」 裴元翰皱眉,站出来张手安抚一片骚动的人群,五十的面容略显苍老,眼神依旧如鹰隼:「秦大公子,碧月所说可属实?你可当真做出了这等事?」 「他不可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沈芷宁,另一个是萧烨泽。 「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萧烨泽此时狠狠拨开人群,沖了出来,「不可能是他,你们查不出来,本殿下来查!」 「三殿下!」裴元翰提声厉道,「本侯知道你与秦大公子交好,虽说是一名侍女,可到底是一条人命!更何况是在我侯府出的事,我得给众人、给她的家人一个交代!三殿下,莫要因着私情好,就要徇私舞弊了!」 此话一出,全场皆点头,私语不断。 「是啊,侯爷说得对……」 「这女子这么惨,三殿下竟还要保下犯人……」 萧烨泽被裴元翰这番话气得眼睛通红:「你!」 裴元翰未管萧烨泽再说什么,而是又看向秦北霄道:「秦大公子,你还未回答本侯的话。」 「我的回答,」秦北霄一步一步踏下台阶,每一个脚步的踏下,就宛若踩在众人心头一下,他眼神扫视之处,无人敢对接,「你们信吗?」 最后那眼神落于裴元翰身上:「裴元翰,这个局设得真漂亮,煞费苦心了。」 「秦大公子!如今不知实情原委,本侯好心在帮你,望你能给大伙一个解释!你反倒推到本侯的身上来了,简直是不可理喻!」裴元翰怒道。 「你可不是在帮我,而是推我下火堆啊。」秦北霄冷笑道。 「不过先不论帮忙与否,这尸体我瞧着,倒与你次子奸.淫女子的手法很是相像啊,侯爷莫不是将自个儿儿子犯的事,推到我头上来了。」 「是你!是你这个该死的畜生!」这时,那名在女尸旁边哭泣的侍女碧月疯狂冲上前来,大声哭喊道,「明明就是你啊,你还不承认!我知道你是谁!你是秦擎的儿子!秦擎就是见了女人就要强.奸、你娘不就是被强了才生下你这狗宰种的吗!强.奸犯生下来的也是个强.奸犯!」 第49章 吹气   全场顿时炸开。 …… 全场顿时炸开。 如今在场众人, 有知秦擎者、也有不知秦擎者,可听闻过秦擎的人到底不是在京中常住,这等京都秘辛, 也都是听过一耳, 不知细节,而在吴州的不可是从未听说过。 秦氏与赵氏两个宗族,可都是京都几大世家门阀之一, 特别是赵氏, 如今朝中有多少重臣都是其宗族所出,不说老一辈, 单说年轻一辈, 一是那风头正盛的大理寺少卿赵肃,于数旁支中脱颖而出, 不过才方上任、就连破数案,还有两年前那三元及第、引得全京轰动的少年状元明昭棠就是那赵氏主支嫡女赵长安所生。 这赵长安是当年闻名京都的世家贵女,身份无比显赫尊贵,也是秦北霄的生母, 众人知晓是生母,但听传闻不是秦擎与那赵长安是成亲生下秦北霄再和离? 第86页 难不成实际未成亲,就是秦擎用强, 赵家与秦家为了遮掩这丑事才匆忙办亲事,随后等风头过去再谎称和离…… 此事沈芷宁之前有听祖母提过一嘴, 可这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与下一辈何干,与他秦北霄何干? 今日之事,蹊跷的地方太多了…… 沈芷宁眼神死死盯着秦北霄,他听到这侍女的这番后, 脸色明显沉凝,眼眸有着说不出的暗色,可没有发作出来,声音淡漠略加讽刺对那侍女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怎么,是在现场看见了?」 那侍女似是被这话刺激到了,开始疯狂辱骂。 现场骚乱中,这时的裴元翰身边多出了一个侍卫,低声耳语道:「侯爷,如你所料,是有人趁乱在搜查侯府。」 秦北霄果然不会放了这机会。 裴元翰心中有数,暗下命令:「定要全力抓捕。」 这道命令下了之后,裴元翰又将注意力放回了秦北霄身上,厉声道:「秦大公子,此事你既然不肯讲清楚,如今沈大人就在此,还请秦大公子挪步去衙门,把案子了结才是,我侯府可容不下一个奸.辱女子的客人。」 沈渊玄嘆了口气,这侯爷说的也是,若是发生了这等事,定是要知州府插手的。 沈芷宁被裴元翰的这步步紧逼弄得心神焦虑,再看秦北霄,她不知为何今日秦北霄为何有些奇怪。 按照平日里的性子,他不会与他们废话这么久,怎的今日还与他们争口舌? 想到此处,突然人群中有了一阵骚动。 秦北霄立即走了过去,如若方才的气场有所收敛,眼下是气势全开,往人群走去的身形,像极了利刃出鞘,无人可挡,人群身边的人都下意识后退几步,避其锋芒。 手伸进人群,薅着一男子的头髮、将其一把就着他悽厉哀嚎声拖了出来,动作之凌厉、狠决,周遭女眷都被吓得腿软。 见清男子面容,裴元翰面色一变。 「这不是……」 「是裴二公子没错吧?」 「是他,之前来侯府,我有见过。」 「他怎么来此处了?」 「……」 秦北霄如拖死人般将人拖到了女尸附近,薅着头髮的手用了狠力,硬生生把裴延启的面孔贴紧采月的脸,裴延启疯狂挣扎,手脚并用,拼命哭喊叫嚎着:「爹!爹!救我啊!」 可越喊,采月的那恶臭味越是充斥鼻尖,裴延启快疯了。 今早还是花季的少女,供他尽情泄.欲,现在变成了一具尸体,恶臭扑鼻,不仅如此,秦北霄那恶魔般的声音这时响起:「眼熟吗,裴二公子,侯爷好计啊,将你做的好事设局顺势推到我的身上,可不止这一件吧。」 裴延启睁大眼,流露的恐慌更甚。 「恐怕,你院子里还葬了不少。」 裴元翰立即大喊道:「来人!给本侯拿下秦北霄,此人犯下大罪,竟还——」 「谁敢动他?」萧烨泽立刻明白了秦北霄的意思,直接截了裴元翰的话,吩咐侍卫道,「看来不止这一个,给本殿下去找!」 裴元翰浑浊的眼睛瞪圆:「你们——」 「侯爷,」沈芷宁声音清澈冷静,「公者无私之谓也,平者无偏之谓也,你从一开始所说之话,明面上为公正,实为偏私,现在出手拿人,是想要堵嘴吗?」 「沈芷宁!这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吗?!」沈渊玄训斥。 「大伯父,这世间非公正之事没有人轮不轮得到说话,做错了,受指责不是应当的吗,不公不正,做下这等事都不怕遭报应,难道还怕他人之语吗?」 沈渊玄之前就领会了沈芷宁这张嘴,这会儿一时忘记了,被堵得说不出什么来,冷哼甩袖。 裴元翰见情势不对,给周遭侍卫递眼神,这挖人还要点时间呢,萧烨泽休想得逞。 可过一会儿,萧烨泽的侍卫回来禀告了:「殿下,属下等人去了裴二公子的院子,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说呀!」 「是啊,发现什么了?」 周围人急了。 那侍卫面色略有挣扎:「发现了已被挖出来的好几具女尸……」说罢,这侍卫一挥手,就有几架女尸被抬了上来。 尸臭漫天,抬到中央时,见惨状时,不少人都弯腰呕吐。 裴元翰面色已全变了,裴延启更是哭喊道:「爹爹!爹爹,儿子不敢了,儿子以后不敢了,爹,救救儿子这次吧,救救儿子吧!」 听此哭嚎,众人皆都明白了,更何况看这些女尸的腐烂程度,显然是已经许久了。 不少人的视线开始投向裴元翰,裴元翰气极,一脚踢向裴延启,踢出了几米远:「不孝子!废物!自己犯了错事,竟然还要栽赃到秦大公子身上,若不是三殿下英明,本侯还错怪了秦大公子!」 裴延启缩成一团,呜咽哭泣。 裴元翰踢完裴延启,立即向秦北霄与萧烨泽拱手赔罪道:「三殿下,秦大公子,此事是犬子做了错事,还冤枉了秦大公子,是本侯太过心急,本侯向二位赔罪了。」说罢,深深鞠了一躬。 秦北霄发出一声轻笑,笑声极轻:「佩服侯爷,能屈能伸。」 萧烨泽被其道貌岸然的样子噁心到了,刚想开口谩骂,被秦北霄拦住了。 沈渊玄看完了全场,他坐知州之位已久,手中断的案子虽谈不上多好,但有些事儿,还是有点数,更何况如今局势已明朗,全吴州的名门皆在,萧烨泽这个皇子也在,他偏不得私,偏身对裴元翰道:「侯爷,你与令公子恐怕要与我一道去趟衙门了。」 第87页 裴元翰一愣,随后恢復常态:「自然。」 沈渊玄差人将裴延启先压到了衙门,裴元翰一道跟去,尸体也一道抬走了。 汇芳园的人都往宴席处走了,虽说寿宴主角已走,可寿宴还办着,宴席还得吃。 沈芷宁见人多,且萧烨泽好似有不少的话想与秦北霄说,他们二人定是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事,就打算着不往秦北霄身边凑。 而一道回宴席处的路上,他与萧烨泽分开,往自己这边走来了,走到自己身边,沈芷宁先忍不住问道:「怎么过来了?你可无事吧,他们应该没对你做其他的什么?」 秦北霄盯着沈芷宁,未说话,可那眼神中化了几分柔情,转了个身以示自己无恙。 「刚才吓死我了。」沈芷宁道。 「被吓着了,胆子还那么大,」秦北霄见她鬓间髮丝凌乱,抬手将其鬓髮拢在耳后,道,「方才那个场合竟也敢开口替我说话。」 「那不是担心你嘛。」 沈芷宁下意识说道,而说完,立即就感觉秦北霄在她发上的手顿了一下,她马上抬眼看他,他眼神依旧淡漠,可给人的感觉与那日在酒楼极为相似。 有点危险。 沈芷宁想后退,秦北霄却似乎察觉到了,声音淡淡道:「别动,头髮还乱着。」 「这一天下来,头髮总要乱上几回,」沈芷宁嘀咕道,「难不成你每次都要帮我弄?」 「也不是不可以。」秦北霄慢声道。 沈芷宁睁大眼:「我不就一说,你倒顺杆爬了。」说着,趁秦北霄的手刚要伸回来时,立马偏头、张牙舞爪详装要咬他。 秦北霄未躲,沈芷宁当真还就实实在在咬到了,秦北霄倒嘶了口气。 「说我顺杆爬,还咬我,」秦北霄看了一眼手上的咬痕,详装冷脸道:「你胆子是一天比一天大了,不教训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沈芷宁立刻反驳道:「我以为你会躲的……谁让你不躲的,好了好了,不生气,我给你吹吹。」 说着,就吹着秦北霄手上的咬痕。 吹得又轻又痒,沈芷宁脸颊又是一鼓一鼓,像个福娃娃似的,秦北霄觉得好笑,装不下去冷脸,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把手缩回来:「好了。」 「不行,」沈芷宁继续拉着手吹,「你得说你不生气了,我再放。」 「……到底是谁惹谁生气了,你倒还有要求?」 沈芷宁依旧拉着手不放。 「……这附近还有人的。」 沈芷宁假装没听见。 「……」 吹的气还放轻了,咬痕处更痒了。 「……好了,我没生气。」 第50章 封园   沈芷宁笑了,立刻爽快地放开…… 沈芷宁笑了, 立刻爽快地放开了秦北霄的手:「那去吃席啦。」 手掌间那软嫩的触感一下消失,连风钻过指缝都未有这么快,秦北霄一愣后, 不禁哑笑:「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沈芷宁听到了这句话, 本先走了几步,又倒退了回来:「可以说点好听的,我爱听。」说罢, 笑得更灿烂了。 秦北霄不搭理她这话, 但眼中丝丝笑意还沁着:「走罢,你先去。」 「你呢?不去吃席吗?等下我们便一道回去了。」 秦北霄目光落在了前头的萧烨泽身上, 又无意间扫过裴元翰书房的方向, 沈芷宁只当他寻萧烨泽还有事,便没有多说什么, 朝他挥挥手便去往宴席处了。 这场五十宴席大家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未过多久,就陆陆续续散了。 天光渐暗,夜幕笼罩, 知州府与安阳侯府皆是灯火通亮。 安阳侯府主堂,内外无论是丫鬟婆子还是小厮,都屏气凝神着, 不敢直视堂内阴沉的裴延世,地上的杯盘狼藉正有人打扫着, 堂内唯有破碎瓷片相碰的清脆声。 「父亲怎么还未回来?难不成那沈渊玄还真要关了父亲不成,他可有这个胆!」裴延世手搭于膝盖上,面容晦暗。 今日随萧烨泽去到汇芳园,一见到那女子的死样,他就知道是自己那没用的畜生弟弟裴延启干的好事, 父亲不是不知道这档事,这些年替他瞒了多少相同的事了,可偏偏就推到了秦北霄身上。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如此一来,那就是父亲故意陷害秦北霄,那个时候他便无法开口说任何话了,可未想到事情败露了。 「此事不小,沈渊玄就算想放,也得好生找个由头,」江檀坐于一侧,语气极淡道,「且等等吧。」 裴延世那燥乱的心听到江檀的话,算是安定些了,从小到大,江檀的话总是能定人心的,裴延世皱着眉嘆气,冷声道:「但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何父亲给秦北霄设了这局。」 「为何?」江檀温和一笑,「还能为何,无非是想置他于死地啊。」 江檀的声音可以说得上是温柔,可那字眼中,无不透着冰冷无情。 裴延世被这话震了下,甚至都未细品江檀的话,立刻道:「这里是吴州,不是京都,父亲若真想要杀他,暗下杀手……」说到这里,裴延世顿了。 这点他想到了,父亲不会想不到,可没有动作,无非就是暗地里动不了这个手,只能明面上来,今日这个局实则巧妙的很,有着秦擎先例,再有人证物证,外加众人的推搡,完全可以将秦北霄送进吴州大牢。 第88页 若是送进去了,再想活着出来,是几乎不可能了,毕竟有他父亲在背后,沈渊玄以及都府的军权,三方压着,天人都救不出他。 还能安上个与他父亲一样淫.乱的名声。 没想到竟还被他揪出裴延启来,萧烨泽派人去查时,那几具女尸竟也被挖了出来…… 裴延世低声道:「安阳侯府有人混进来了。」 江檀嗯了声,微闭着眼:「等等罢,舅舅应该快要回来了。」 裴延世不再说话了,主堂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紫檀木灯罩内烛火燃烧的声音,不知等了多久,小厮终于来报:「侯爷回来了!」 裴延世松了口气,刚起身,就见到父亲如同以往走进主堂,但那份一如既往的威严上似乎多了一分狼狈。 裴元翰见到了裴延世,嘆了口气:「你先回屋,我与你表哥还有事要谈。」 这会儿竟还要避开他,裴延世有太多的不解,因着今日这件设局他也是一肚子气,他不明白,父亲为何要杀了秦北霄!平日里这种事也从来不会与他商量,裴延世压着气,冷沉道:「我不回,有什么事要瞒着我?不如直说。」 裴元翰径直怒斥:「让你回就回!不孝子!」 「说了不回就不回!」裴延世狠力踢了椅子,直把椅子踢散了,满脸戾气,「父亲,今日的事你还从未与我说过,你与表哥商量不打紧,可偏生每回就要瞒着我,有什么好瞒的?怕我乱了你的计划吗?怕我阻挠你的计划吗?那我还真要问问你,为何要给秦北霄设局!」 「你要杀了他对吧?!」 「你是自己有不可告人的事才要杀了秦北霄是不是——」 「啪!」 裴延世左脸一白,随后一道红色巴掌印渐渐现出,嘴角一丝血痕缓缓流下。 裴元翰放下手,怒声道:「你懂什么,他不死,死的就是我们,给我滚出去!」 裴延世嘴角沁着几分嘲讽,眼中晦暗至极,不再看裴元翰,甩袖离去。 待裴延世走后,屋内也无人时,裴元翰才重重嘆了口气对依旧坐在位置上的江檀道:「六殿下,让你看笑话了。」 「算什么笑话,延世这脾气我是知道的,」江檀声音缓慢,「只是,侯爷,我早与你说了,无需瞒着他,不然你们父子嫌隙会越来越大。」 裴元翰不说话。 江檀那眼眸微抬,落于裴元翰身上又笑着移开:「自是明白侯爷不想把延世牵扯进来,不过到时若真定了罪,他作为这安阳侯府的世子,难不成还能逃了不成?」 一说到此,裴元翰面色一慌,单膝跪地道:「还请殿下护着小儿,今日之事,是本侯办事不力——」 「你确实办事不力,」江檀虽带着笑,可笑意极冷、极清,「你自己的府邸还被混进了人,疏漏至此,裴延启怎的就在人群中,尸体怎的就暴露在视野下,而你的那书房……」 裴元翰一愣,随后警觉过来,立马问:「书房怎么了?」 江檀冷着眼看他:「你与秦北霄对峙之时,侍卫是否向你汇报已有人在探查?你是否将全部人都派去围剿了?书房那处守卫可森严?」 这些事,因事况紧急,裴元翰还未告诉江檀,如今他猜到了,那就说明事情远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 裴元翰立刻唤了亲信来,细细盘问,在亲信说出了书房丢了几幅半成品字画时,裴元翰一脚将其踹至门口,红着眼道:「蠢货!」 那才是最关键的东西! 江檀起身,面色更淡:「侯爷,他既已知是字画有问题,那接下来更容易查了,你该做什么,想来也清楚得很。」 说完这话,江檀挥袖走了。 裴元翰眼神渐沉,逐转向狠厉。 ** 永寿堂。 沈芷宁爬上床榻,与云珠说笑着,屋外的嬷嬷看着天色,催着:「云珠,也别与姑娘闹了,明日姑娘还要进学呢。」云珠忙哎了声,走到一侧掀开灯罩,将蜡烛吹灭了:「小姐快歇息了,奴婢走啦。」 沈芷宁长长嗯了声。 屋门咔哒一声,随着脚步的离去,一切陷入沉寂,沈芷宁也慢慢陷入了沉睡之中,而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煳煳着,屋门砰砰作响:「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沈芷宁惊醒坐起,云珠已推开门慌乱跑了进来:「西园出事了!安阳侯、安阳侯带人封了西园!」 沈芷宁脑子一轰,随即着急起身抓了件衣裳就往屋外跑。 「小姐!」云珠跟着跑,「小姐,婆子们去通知老夫人了,小姐不等等——」 「我先去看看!」 她等不了,她得去看看秦北霄,今日肯定是针对秦北霄而来的。 云珠的唿喊声全被她甩在了身后,淹没在耳畔唿啸的风中。 她一步不敢放慢地跑向西园,愈近,愈见半天火光,将这黑夜照得宛若白昼,那得是多少人拿着火把才有的阵仗,沈芷宁忽然想起了前世沈府被包围的场景。 也是这般场面,也是这般架势,也是这般让人心悸。 沈芷宁恍惚后一咬牙,沖向西园学舍处,而还未到学舍,就见乌压压一片的安阳侯府侍卫,个个腰佩刀剑,手举火把,气势肃然站于外,无数学子张望着想进去,却被挡在了外头。 场面喧闹、嘈杂,又让人窒息。 第89页 秦北霄、萧烨泽呢? 沈芷宁想挤进去看看如何了,方要过去,这时,旁侧传来陈沉的嘲讽声:「哟,沈五小姐来了,是来看秦大公子的吗?」 「关你什么事。」沈芷宁根本没空搭理陈沉,抬步就要走。 陈沉将嘴里的草吐了,脸上满是看好戏的神态:「脾气还挺臭,不过你现在进去也没用,那什么、哦,三皇子为了救秦北霄都被抓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安阳侯还能给你面子?快点滚吧,老子见到你就烦。」 沈芷宁越听越急,红着眼眶,反手就给了陈沉一巴掌:「你闭嘴,该滚的是你。」 陈沉舌尖顶了顶被打的脸颊,阴沉着目光看沈芷宁挤进了人群。 沈芷宁个子小,一下子钻到了最前头,这下看见了,看见学舍庭院中央秦北霄跪在了地上,双臂被两名侍卫钳制,他的头毫无生气地低垂着,显然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 旁边被侍卫压着的萧烨泽疯狂咆哮着:「放开!」 裴元翰眼中满是戾气,似乎已经到了癫狂的状态,又是一记窝心脚踹在了秦北霄身上:「本侯让你说,东西在哪里!」 第51章 天诛地灭   秦北霄散落鬓角的碎发黏…… 秦北霄散落鬓角的碎发黏着血、贴于沉浸在阴影的面颊上, 额上的血已淌到下颚,一滴连着一滴不住地落在地上。 他狭长的眉眼微抬,映着火光跳动的眼中烙着冷漠与讽意, 胸膛处发出低沉震动的笑, 轻笑后,偏斜着头、下巴微扬,血液从颚线顺着流至修长的脖颈与饱满的喉结, 那面容神态, 是就算如今被压着跪下,仍不失睥睨与凌厉:「想要是吗?等你死了老子给你烧过去怎么样?」 「还敢嘴硬!」裴元翰正走到秦北霄背后, 听此一话, 踹至其后背,随着这一脚下去, 一道女孩哭腔响起:「别打了!别打了!放了他!」 秦北霄一下转头看向被拦住、却拼命想要闯进来的沈芷宁,将满口腥甜一点一点咽下,她的眼眶红得彻底,却忍着不流泪, 大喊着:「这里是西园!不是你安阳侯府——」 「西园又怎样?整个吴州都是本侯的地盘,」裴元翰阴狠道,「就算我今日杀了你秦北霄, 谁又能耐本侯何?」 「那今天杀不死老子、老子就是你爹。」 裴元翰即拔腰间重刀,出鞘刀刃飞快划了秦北霄臂膀, 火光照耀下的地面立即现出斑斑血迹,秦北霄闷哼一声,再无任何反应。 沈芷宁见状,快疯了:「不要啊……」 「好啊,骨头真硬, 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裴元翰收刀回鞘,大手一挥,让一侍卫退下,他紧扣住秦北霄的右手手腕,「听闻秦大公子这右手有问题,不知真假,往后应该是真的了——」 说着,他再拔重刀。 「侯爷!」这时,沈渊玄的声音响起,他搀扶着沈老夫人,身后沈家众人一道进了学舍院子。 沈芷宁连忙随着跑进去,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侍卫,让根本没有力气支撑身子的秦北霄靠在了她身上,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想触碰秦北霄的脸,可竟不知从哪儿下手,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伤,哽咽道:「撑会儿啊……撑会儿,不要睡过去……」 沈老夫人皱着眉,本想提醒沈芷宁到底是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不像话,可见自己这孙女那般伤心面容,还是想算了,先解决眼前事吧。 「裴侯爷,以往见你也不是这等不失礼数之人,今日夜半三更竟带兵闯我沈府西园,伤我西园学子,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一般,到底所为何事?!」 沈老夫人向来威严在身,此时因着怒气更甚。 「侯爷,我母亲说的是,你这、这,」沈渊玄扫视全场,语气也极为不善,「成何体统啊!」 这太平吴州,竟还有人带兵夜闯他人府邸? 闯的还是知州府邸?说出去别人信都不敢信!方才他听到小厮通报,都以为是胡言乱语,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觉得裴侯爷是疯了,他虽然与这位平日里虽交好,可带兵夜闯沈府这事实在太荒唐了! 裴元翰对这沈老夫人有些顾虑,可更在意、更火烧眉毛的是秦北霄,随意拱了拱手,目光一直定死在秦北霄身上:「沈老夫人、渊玄,今夜是本侯唐突,做事有失考量,今日——」 「唐突?裴侯爷可知你眼下所行之事、其罪当诛!」沈老夫人正撑着拐杖,杖尾狠狠一跺地,「今日我不管你是所为何事,还请先离开我沈府西园,下回再亲自上门拜帖再论!」 「那恐怕恕难从命了。」裴元翰一字一顿,冷厉道,「今日带不走秦北霄,本侯可不会离开。」 说罢,施施然挺直了腰板,气势更为张扬,周遭侍卫听此话、见此状,纷纷拔刀,那一剎那,数道刀光寒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在安阳侯府,而非沈府。 「裴元翰、你!」沈渊玄也怒了,刚想说什么,被沈老夫人稍一拦。 沈老夫人到底还是见过世面之人,见这场面,语气仍然平静:「这偌大西园,像是侯府后花园了。那敢问侯爷,为何定要带走秦北霄,这秦北霄是我西园学子,是李知甫的学生,今日李先生不在园,侯爷不把我等放在眼里,连先生都不顾了吗?」 听李知甫之名,裴元翰眉头微微一皱。 这老太婆不愧是齐家嫡女啊,说的话比这些沈家蠢人不知高明了多少,相比于什么沈渊玄,李知甫确实更让他忌惮,或者说,李知甫背后的文人集团。 第90页 还是得找个信服的理由来,先捉了秦北霄回去,到时就算东西拿不到手,以秦北霄为把柄,其余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老夫人说的什么话,我怎会不把您与渊玄放在眼里,」裴元翰道,「只是这秦北霄,被本侯查到了有通敌卖国之嫌疑,还有这三殿下,与他平日里交往颇深,本侯要将他们带回去,好好审问,渊玄也可同去,回头一道禀告陛下实情。」 「你!」旁侧被压着的萧烨泽一听这话,挣扎得更厉害,被裴元翰一个眼神,周遭侍卫又将萧烨泽的嘴堵住了。 除了萧烨泽,裴元翰这一眼神,自然也针对秦北霄,硬生生要把虚脱的秦北霄从沈芷宁这边拉走,第一步上去就是要封嘴。 「你们为何要动他!就算动、为何要堵嘴!」沈芷宁不肯放秦北霄,疯狂地去掰开那些侍卫抓住秦北霄的手,「你们怕他说出什么!!」 秦北霄浑身都是血,死气沉沉,可还是紧攥着沈芷宁的手,被堵住的嘴没法说话,可随着两股力量拉扯,两手交缠之间,他手指一用力,一点一点划于沈芷宁手心。 最后一个笔画写完,终于分开。 至此,萧烨泽被彻底扣押,秦北霄宛若死人般被拉到一旁。 沈老夫人沉默着皱眉,通敌卖国确实是大罪,如若裴元翰查到相关证据、认为秦北霄有此嫌疑,连夜带兵来西园逮人也无可厚非,甚至还说着让渊玄一道过去,这话说的倒是一片坦荡,只是:「那方才芷宁所说——」 「沈家这位小姐想来与秦北霄关系甚好,被他迷了心窍也有可能,沈老夫人放心,本侯将秦大公子与三殿下带走,查问清楚,若没有嫌疑自会带回来,秦大公子出身秦氏,三殿下又是皇室,本侯不过小小的侯门,又怎么敢动这二位,只是本侯有着一颗为国为君的赤子之心,谁若通敌,本侯决不轻饶……」 沈芷宁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这位安阳侯满嘴的仁义道德,见他嘴巴一张一合,从方才强力拉扯与情绪波动的恍惚中渐渐回过神:「不、你不是这么想的……」 秦北霄方才刻了什么…… 一个『书』 一个…… 「你不是这么想的……」沈芷宁踉踉跄跄站稳,死死盯着裴元翰,「你根本不是这么想的!你就是想把他捉回去杀了他!你要毁尸灭迹!」 她不知哪来的气力冲上前,狠狠推了一把裴元翰,一旁的徐氏眼疾手快,立刻把沈芷宁拉了回来,怒斥道:「你疯啦!沈芷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沈芷宁整个人都在颤抖。 秦北霄划了什么字,她知道了,那是『书画』二字。 她明白了,她总算是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为何上一世沈家会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为何在沈家会被搜出那些物证了。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沈芷宁颤抖得几乎站不稳,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眼中的恨意一点一点凝聚,「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要好好问一问眼前这位安阳侯,裴沈两家来往亲密,你又是我大伯父最好的好友,你为何要置我们沈家于死地!要害我沈家家破人亡!」 全场譁然。 连一向镇定的沈老夫人都被这话搞得面容大惊:「芷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啊,芷宁,这从哪来的家破人亡啊!」 「到底何意啊?」 …… 「芷宁,这话怎么能乱说!」沈渊玄皱眉立即道,「什么置沈家于死地,什么家破人亡!莫不是你胡思乱想!」 而听了沈芷宁的这话,裴元翰的眼神逐渐灰暗,立即就要发出命令拿下沈芷宁时。 她已红着眼癫狂道:「裴侯爷是还想封我的嘴不成?是知道事情有所败露要斩尽杀绝是吗,我告诉你,今日我就算死在这里,也要把你的事揭露给所有人听!裴侯爷,不是秦北霄通敌叛国,而是你啊!」 「是你!假意与我沈家交好,假意与我大伯父交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推心置腹,使我大伯父信你,使我沈家全家人信你,来往送礼,收你书画,却不曾想书画大有文章!」 裴元翰面目开始狰狞:「给我抓——」 「此乃沈家,谁敢动沈家人!」沈渊玄已愣住了,沈老夫人听出端倪,立即挥仗让府内守卫上来拦住侍卫,「让芷宁把话说完!」 沈芷宁几乎血泪于字句:「自古相赠书画承情谊,而你却将通敌叛国之罪证藏于书画之中,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暴露之际,将我沈家推出作你安阳侯府的替罪羊,判我沈家通敌、实则是你通敌!断我沈家叛国、实则是你叛国!最后却以此证害得沈家落狱,白幡挂府三月、亲族流亡数年!」 「裴元翰,你天诛地灭、不得好死啊!」 第52章 你在哪儿  「狂口小儿!」    裴…… 「狂口小儿!」 裴元翰怒目圆睁、整张脸上狞恶、狂怒等情绪糅杂, 同时腰震重刀,拔刀向沈芷宁:「一派胡言!」 「是不是一派胡言?」沈渊玄即提佩剑挡住裴元翰的大刀,手臂被震得酸麻不已, 神色不明道, 「看过书画就知道,来人!去我书房取书画来!」 裴元翰没想到一向软弱的沈渊玄竟敢出剑拦他,他现在就如一堵墙挡在沈家众人前。 而这堵墙背后的沈芷宁已抽噎得几乎站不住, 恨得满眼赤红:「如若我沈芷宁今日所说有一句假话, 便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第91页 说完这话,沈芷宁因着情绪大崩溃脱力就要往旁侧摔去, 沈嘉婉连忙将人扶住, 让沈芷宁枕在她的肩膀上,抬手轻抚她后背:「我信你所言是真, 但既然是真,你更是要撑住,莫要倒下。」 裴元翰目光已阴毒至极,却一言不发, 只等沈渊玄的人将书画取来,当真是一群蠢货,东西取来, 还不是他的? 沈渊玄派去的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 很快那人将几卷书画抱于胸前狂奔进院, 而未到沈渊玄面前就被裴元翰的侍卫截住,刀柄顶散书画在空中,裴元翰一把抓于手! 「裴侯爷!你这是……」 「你!」 沈家众人见此情形,立刻意识到裴元翰是承认了沈芷宁方才所说确实为真,这书画中是藏了东西!如若不是, 这裴元翰何必要抢! 沈渊玄则直接踉跄了一下身子,面色苍白,几近崩溃。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受他利用,甚至差点覆灭了整个沈府! 「好一些蠢货,自以为能阻挠本侯今日之事,」裴元翰的眼神如鹰隼般一一扫过全场:「说对了又如何,东西也都在本侯手上,你们可还有证据?事已至此,本侯也不与你们多废话什么了!」 说着,大手一挥,侍卫直接就要带走秦北霄与萧烨泽。 而此时,院门被堵住了,佩刀在身的侍卫被学子们一一重重堵了回来:「休想走!叛国之人还想全身而退?做梦!」 「就是!今日不能让他们离开西园!」 「对!」 …… 裴元翰压着狂怒:「好啊,好,李知甫教的一群好学生!」 此话说完,大令一下,众侍卫齐刷刷拔刀,出鞘声尖锐刺耳、刀光寒气逼人,眨眼功夫就架到了众学子的脖子上,这些学子一向都在屋子里读书,哪见过这等场面,胆子大的脸色虽苍白、但还立着,胆子小的已双腿抖擞,就要跪下身子去。 裴元翰满意地看着这情形,冷笑道:「方才还狂得很,刀架在脖子上——」 「先生曾说过!」人群中突然有学子振臂高唿,声音响彻整个学舍,「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何况吾等!今日裴元翰不能离开西园,要离开,先跨过我的尸体再说!」 「说得对!」 「跨过尸体再说!裴元翰、有本事你就把我等杀光!」 「……」 学子们一下像是被点燃了似的,人人振奋、人人反抗,尽管还恐惧脖子上的刀,可眼下记得最牢的是李先生的话以及一腔热血,眼前人乃叛国者,不能走、定要绳之以法! 裴元翰的怒气汹涌,他已经没有耐心跟这群人耗下去了,恨不得把他们全部杀光,可这些学子,不少都是江南等地贵门之后,真要杀了,恐怕会引起众怒,到时,就算今晚真的如愿带走秦北霄与萧烨泽,之后也有一堆麻烦事。 念及此,视线移到了一些寒门子弟身上,他眼睛一眯,就要下令,就听得沈渊玄的人在外大声通报:「沈大人!都府飞云军已到西园外!」 裴元翰听到此消息,面色阴沉得可怕,转身看向沈渊玄:「你竟然……」 沈渊玄这匹夫竟还令都府的飞云军与他作对? 平日里的沈渊玄,见裴元翰此等神情,不论是非对错,已然赔礼道歉,此时是一片麻木茫然,那张中年面容仿佛苍老了好几岁:「收手吧,裴元翰。」 「沈渊玄!你当真要拦本侯?本侯今日放过沈家,只抓秦北霄、萧烨泽二人已是仁慈义尽!你还真当飞云军全都听令与你?都给本侯撤下、不然本侯今日大开杀戒,杀光你等贼人!」 「裴元翰!」沈渊玄大吼道,「你何止是今日想杀我沈家,书画一事你不是早就有这打算?!何止是今日、何止是今日啊,裴侯爷,裴大哥啊,我一直把你当成大哥啊,你却处心积虑要害我家人,想的还是如此阴毒的法子!以前你说我识人不清、性子软弱,是,我是性子软弱,那又如何?我到底是没干出叛国这等畜生事,而什么识人不清,我最后悔的是看错了你!」 「我知道都府我没多大权利,」沈渊玄的髮髻都有些凌乱,身形踉跄,颤抖举剑向裴元翰,「但今日,你休想走,秦北霄与萧烨泽你也休想带走,你若硬要带走,飞云军敌不过你但可杀你嫡子!我敌不过你但你次子如今已落我手,到时我定判他个凌迟死罪、千刀万剐!」 「你……」裴元翰目眦尽裂。 「收兵。」沈渊玄再近一步,大声道,「放人!」 裴元翰还在死撑。 「好,你既不肯,来人,去安阳侯府将安阳侯世子——」 「哐当!」 裴元翰将腰间重刀扔在了地上,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几岁,沈渊玄一挥手,飞云军立即冲进来将裴元翰给擒住了。 兵甲碰撞间,院内已天翻地覆。 「今日之情形,本侯虽早已料到,但未想到这般早、未想到竟然是你,」被擒住的裴元翰眼中已无方才之气焰,只有一丝悲凉,「枉我图谋半生,落得这个下场!」 「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没有当初!若真是当初,哪还有什么安阳侯府的存在?」裴元翰冷笑道,「沈渊玄,你自以为清醒,实则就躲在吴州这龟壳中不敢伸头,好好看看外边吧!一个个嘴上说的那么好听,通敌叛国……笑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才是真道理!」 第92页 「那看看你现在是何下场!执迷不悟!」 裴元翰沉着眼神一一扫过众人:「不过成王败寇罢了,计划若成功,死的可不是本侯了,你们该给那秦北霄好好磕个头,正好,瞧瞧他这样子,也差不多该死了,受得起你们一拜。」 「呸!」被松开的萧烨泽一个箭步冲到裴元翰身边,啐了他一口,「闭上你的嘴,此事我定会上京禀告父皇……」 萧烨泽又是一连串骂。 而沈芷宁,已经顾不上他们到底在吵些什么,闹些什么,火光漫天中,她眼里只有无一点生气的秦北霄。 裴元翰的侍卫被控制住了,那两个侍卫松开了秦北霄,沈芷宁不知哪来的力气扑上前,将死气沉沉的秦北霄抱在怀里,一抱上,就是满手的鲜血,好多血啊,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血。 她不过才碰到他,手上、身上都沾满了,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啊。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可以流啊。 沈芷宁快疯了,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撑着身子将秦北霄背起:「你撑会儿……我先带你回屋子,大夫很快就来了,很快的、很快的……」 萧烨泽想来帮忙,被沈芷宁赤红着眼喊道:「谁也别碰他!你们谁也别碰他!」 萧烨泽手停在空中,只见沈芷宁一个人背起秦北霄,他不知道这么娇小的她是怎么背起秦北霄的,但她确实做到了,秦北霄整个身子都在她背上,她是一朵娇花,此时却像巍峨大山撑着。 沈芷宁将秦北霄背上后,就往屋子走。 背后那要将她压垮的重量她丝毫不在意,在意的是他那手臂流下的血液,搭在她脖颈处,雪白的脖颈已满是红色,浸透衣物,而他没有一点声息。 她的心简直像被人一片一片剐着,痛得她浑身没有一处不再发疼。 「秦北霄啊……」沈芷宁哭得眼前一片模煳,抽噎道,「如果这就是上天给你的命,你的命一定要走得这么苦,你不要怕,天命不足惧。」 「一切都会过去,你的前路一片坦荡。」 「将来,你会入主内阁、位极人臣,靖国上下无人比你更有权势,你麾下人才济济,靖国最厉害的一群人都得听命于你,你的府邸是建在离大内最近的宣德楼旁,府里有一高楼可眺望全京,也可观上元节灯会盛景。」 秦北霄听全了沈芷宁的这番话。 尽管已经察觉不到身子的存在,只有铺天盖地的冰冷与疼痛糅杂啃噬着他的意识,但他想看看沈芷宁、也想听她说话,硬撑着没让黑暗吞噬了他。 这些话,也都一丝一缕地入了他的耳畔。 入住内阁、位极人臣,她这都从哪里想来的事。 他顺着她的话,沉沉地低笑问:「……真的吗?」 沈芷宁感觉背后有了轻微的动静,秦北霄那虚弱的温热唿吸随着说话微微喷在她的脖颈,她止不住狂喜。 「当然是真的!」沈芷宁怕秦北霄再沉睡过去,连忙道,「以后你会权倾朝野,世人无不知你,而且,你无论是坐轿、还是骑马,只要你经过的路,什么世家门阀还是权门贵胄,都不敢越了你去——」 「那你呢……」秦北霄低声问,「你在哪儿?」 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沈芷宁微微一愣,偏头轻笑,唇瓣拂过他满是血迹的脸:「我应该在高楼与你一道看上元节灯会。」 第53章 自当谨记  裴延世这边,很快得了裴元…… 裴延世这边, 很快得了裴元翰被捕的消息,立即冲出府门,骑马疯狂得奔向吴州大牢, 到大牢时, 马鞭磨得手心都是血泡,他扔开鞭子就要往牢里沖,被狱卒拦了下来:「牢房重地!闲杂人等不能进入!」 裴延世双目通红, 刚想要硬闯牢狱, 另一狱卒道:「可是安阳侯世子?若是,沈大人吩咐过可进去。」狱卒刚说完这一句话, 裴延世抬步就进了牢狱。 他走着这条阴暗、不得见光的道, 一眼就看到在最里面牢房坐着的父亲,一向狂傲的父亲, 不像是已落狱,倒像是在侯府内随性坐着,唯有鬓边几缕凌乱的白髮,可窥其狼狈。 裴延世腿像灌了铅似的, 竟不敢上前与这样的父亲说话。 「延世。」 裴延世一下抬眼,只见父亲已经看了过来,语气平淡:「既然来了, 为何不说话?」 裴延世被这一声问激得一腔怒火,还有无数的不解与无奈糅杂, 他跑到裴元翰面前,眼神几近崩溃:「父亲,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说你通敌叛国啊,你怎的能干出这等事来?为何,为何!」 他实在是想不通, 通报的人将今日西园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与他说了,他还是不敢相信他的父亲竟然做出了这等事来,可现在见到父亲的第一面,他内心里似乎已经能确定了。 父亲确实做下了这等事。 「你不懂,你也无需担心,我与你沈伯父说了,那些事你全程未参与其中,你沈伯父说会尽全力保下你与江檀的——」 「我不在乎什么保不保下!你也总说我不懂,可父亲,你什么都未告诉过我,我又怎么去懂!」裴延世红着眼眶怒道,「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你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侯府怎么就到今日这个下场了!你若没有做这些事,会有今日吗!父亲!你煳涂!」 「我是煳涂!」裴元翰接着裴延世的话,厉声道,「但我不后悔!若我没有与他们合作,你以为安阳侯府会走到今日?早就十几年前就被夺爵了!你以为你还会是什么安阳侯世子?屁都不是!」 第93页 「你待在吴州、现在就如井底之蛙一样,你哪知道圣上一直想要削弱各方势力的权力,第一个开刀的就是公爵侯门,既是要分权,那自是有利于其他那些个世家门阀与朝中重臣,他们更是推波助澜,所以你看看这些年来,江南等地留下的公爵有几个?整个靖国除了京都那几个动不得的公爵侯门!其他又剩下几个?要不是我安阳侯府还有人护着,早被拆分干净了!」 裴延世一愣,这些是父亲从未与他说过的。 「你之前问我为何我要动秦北霄,」裴元翰瞥了裴延世一眼,冷声道,「你以为我想动他,可到底是一条不归路了,延世,他一定要查,那我就一定要杀他,我若设计杀他,那还可搏一搏前程,我若不杀,那这条就是死路!」 「死路早在你决定背叛靖国的时候就註定了,就算不是秦北霄揭露!迟早也会有其他人!」裴延世怒道,「这些都不是你背叛靖国的理由,我倒是宁愿清清白白一人,也不愿——」 「啪!」 裴元翰一巴掌狠狠打在裴延世的脸上:「你清白、你高尚,但延世,你最没有资格说为父,更何况,背叛的又岂止我一人,靖国早就烂完了。今日之结果我早有准备,就算如此,也比当年就被夺爵要好得多,为父好歹还有门路供你走动,到时你与江檀一道上京,听他的话,你江表哥读书各方面优异,会有贵人看上他,你定要跟紧了他,知道了吗?」 裴延世不吱声,眼中满是倔强。 裴元翰又是一巴掌,怒道:「知道了吗?」说着,整个身子几乎要往后仰。 裴延世连忙去扶,裴元翰一把推开他的手,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我问你知道了吗?」 裴延世红着眼眶点头,得了裴元翰这一应,裴元翰总算是放下心了:「行了,走吧,今生我与你父子一场,我也尽了全力了,以后的路,你就自己走吧。」 裴延世宛若行尸走肉出牢狱时,江檀已在门口站着,他一步一步走到江檀面前,听得他的一声唤:「延世。」裴延世终是憋不住泪,一点一点下蹲,最后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江檀覆袖的手轻搭在裴延世的头,微嘆道:「别怕,延世,我还在。」 随后,江檀走进牢狱,就算昏暗骯脏如大牢,经他走过,倒像是白玉大道似的,白袍衣袂落于漆黑砖块上,落在了裴元翰的眼里。 裴元翰见来人,已无方才见裴延世的逞强,眼中只有哀求:「殿下……是我没用,我也明白殿下的意思,还望多年来为殿下粉身碎骨,延世与您一起长大的份上,以后,请殿下多多照拂他吧。」 裴元翰知道江檀有多大本事,养在裴家是为了掩人耳目,其最大的势力是在京都,这些年来,裴家也是靠他在京都的势力才在旋涡中存活下来,他知道只要有江檀护着延世,延世今后都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江檀眼神淡漠,看了裴元翰好了一会儿,那目光,冷冽如冬日泉水,看得裴元翰不敢与其直视。 「你说你懂了我的意思,那我的意思,到底是何意?」江檀负手,轻笑一声问。 裴元翰垂着头,缓缓道:「自是这世上再无安阳侯府,是我办事不力,想来殿下也不会再留侯府,殿下放心,我只求我的两个孩子安好,其余的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还算聪明,」江檀慢声道,「既如此,吃下它吧。」 说罢,一粒药丸出现在江檀那只完美无缺的手上,裴元翰身子一僵,没有多问,最后还是接过,狠下心将药丸吞下。 江檀已转身了,声音悠悠:「没什么别的作用,不过就是在你入京受刑前,给你个痛快罢了。」 裴元翰匍匐在地:「谢殿下。」 ** 学舍内,吴大夫给秦北霄施针包扎完,紧张得背后衣物都已湿透,最后确定无恙,才将缓缓起身,起身的那一刻,还因体力不支差点要倒下,幸得旁边药童小心扶着。 吴大夫嘆了一口气:「这当真是不省心啊。」 说着就掀开了帘子。 帘外,沈芷宁、萧烨泽、沈嘉婉等人都在,还有沈老夫人等沈家女眷,沈芷宁神经一直紧绷,这帘子一撩起,她已起身,被沈老夫人看了一眼:「芷宁。」 沈芷宁抿了抿唇,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 沈老夫人被徐氏扶着起身,问道:「吴大夫,请问秦大公子伤势如何?人怎么样了?」 吴大夫拱了拱手道:「禀三殿下,回老夫人的话,秦公子伤势已稳住,暂且不会恶化下去,但实话讲,秦公子几年前就身在战场,战场上刀剑无眼,自是受过不少的伤,再来,前段时候受的伤伤了根本,这回又丢了半条命,秦公子虽撑了过来,但根本到底还是亏损的,眼下还年轻,以后怎么样,老夫说不准,眼下只能竭尽全力先把眼下的亏损补回来。」 听到秦北霄暂时无碍,众人算是放下了心。 而沈芷宁袖中的手拧在了一块儿。 这吴大夫的话,难不成秦北霄以后还会是像她前世见他的那样,身子到底是不好了吗? 「秦公子是我们沈府的恩人,吴大夫,无论多昂贵的药材我们都会寻来的,」徐氏道,「还请大夫下药方,什么效果好都可写上去。」 徐氏此次是后怕,越想越怕,越怕越对秦北霄有感激之心,此次是秦北霄从安阳侯府拿了一些证据,被裴元翰发现,才有了今日这事,也幸亏他告诉芷宁,有了芷宁的揭露,不然若真当回头被搜出了那些裴元翰送的书画,首当其冲被灭门的就是他们大房,这是救命之恩啊。 第94页 吴大夫又拱了拱手道:「老夫自当尽全力。」 沈老夫人透过纱帘看了一眼横躺在床上的秦北霄,嘆了口气道:「老大媳妇,那你先跟吴大夫去拿药方吧,我与三殿下再说几句话。」 徐氏哎了声,随着吴大夫一道出了屋子。 萧烨泽不知沈老夫人要与他说什么,他刚想开口问,就见沈老夫人就要行大礼,他连忙挡着:「沈老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沈芷宁也忙搀扶:「祖母……」 沈老夫人看了一眼沈芷宁,视线又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沈家的人,对萧烨泽道:「此番多谢三殿下与萧大公子相助,才使得我沈家脱险,我也知道,等萧大公子伤好些了,三殿下与他便要回京禀明圣上。我们沈家这些人啊,都生养在安乐窝里,不知京中险峻,安阳侯府肆无忌惮长到今日,那京中定有人相助,殿下与萧公子回京,要万分小心。」 这沈老夫人看问题之深度,到底不愧是齐家所出,萧烨泽心中不禁感嘆,拱手道:「我自当谨记。」 沈老夫人又多说了一些话,并多加了一句,实在不行,可寻齐家帮忙,萧烨泽听后更是欢喜,随后众人也不打扰秦北霄休息,打算走人。 「祖母……」沈芷宁面露难色地看着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一眼就知道沈芷宁在想什么,嘆了口气,把心里话总算说了出来:「你啊,今日当真是什么都不顾及,秦大公子虽受伤,但你大庭广之下与他如此亲密,事情过后,流言恐怕是要满天飞了,你还要不要出阁了?」 沈芷宁低头。 沈老夫人又扫了一眼床上的秦北霄:「罢了,最后一次,你且好生陪陪他吧。」 「多谢祖母!」沈芷宁一下抬头,眼中皆是灿烂。 第54章 勾走蜜饯   待人都走后,沈芷宁就赶…… 待人都走后, 沈芷宁就赶忙撩帘跑到秦北霄的床畔,越近床畔,脚步越慢, 最后缓缓趴在床榻旁,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伤势什么的、吴大夫都已经包扎好了,现下身上盖着被,看不出来他身上到底伤成什么样, 但脸色还是极其苍白、薄唇也没有一点血色。 平日里常常冷着脸, 这嘴说起人来也是一点都不留情,还喜欢戏弄她…… 沈芷宁抬手戳了戳他的手背, 与其说戳着, 不如说是拿指腹轻轻划过,划至他那修长的手指上, 钻进指缝中,勾起他的手指,随后整只小手都握住了他那根手指:「你要快点好起来……」 「快点好起来,等你好起来, 我再给你做只手套、尺寸我都留着呢。」 「还有你上回打赌说要容斋随笔,也不知你是真想要还是假的……反正到时就给你放在行囊里,除了容斋随笔, 还有公古注释、天源易传,我都给你放着, 你去京都的路上可以拿着解解闷,虽说那些书也没什么可以解闷的……」 「等你从京都回来,指不定都要夏日了,那个时候吃糖酪浇樱桃最好了,用鎏金银碗盛着, 样子好看、味道又是极美,你若嫌这太甜,文韵院的酥山做的也不错,但你过了夏日来,可就没有了,不过到了初秋,我还可摘几片楸叶送与你,吴州可流行这个了,到了冬日再来的话,让我想一想……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沈芷宁嘀咕着,还是忍不住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秦北霄要与萧烨泽要回京将此事回禀的,而听萧烨泽的意思,秦北霄虽说是被秦家人送到了吴州,但后来在吴州为的就是调查这档子事,如今调查完了,那自然是要回京都了,毕竟京都才是他的家,他在京都还有许多事要办,至于进学,京都的书院多得是,何必再来吴州呢。 不会真的以后就不来吴州了吧…… 沈芷宁一想到这个,心口泛起一股子酸涩,趴在床榻上,轻声道:「我不太懂其实,你那日在酒楼……罢了罢了,那日我与你许都是昏了头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你好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她碎碎念了许多话,说到自个儿都迷迷煳煳的,最后头枕在秦北霄手边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是破晓前的那一片黑暗,屋内依旧静谧。 床榻上,秦北霄意识有所清醒,手微微一动,稍一移动,便触碰到了沈芷宁柔软的脸颊,黑暗中长长的一声嘆气,随即手抚着她的发,温和且轻柔。 沈芷宁或许也正好做到了什么好梦,嘴角沁着甜笑,偏头时还蹭了蹭掌心。 一夜安宁。 天光透纸,洒满了整间屋子,沈芷宁渐渐醒了过来,惊觉自己还在秦北霄的学舍内,一下抬眼,径直撞进了秦北霄那双幽深的眼眸中。 沈芷宁不知他看她多久了,眼下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愣愣地与秦北霄对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立即起身高兴道:「你醒啦!我去喊吴大夫,你等等!」 说着就要转身出屋,手腕被拉住,被秦北霄拉回了床榻:「等等。」 这下,是比方才离得更近,沈芷宁耳尖有些泛红,假装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将手缩回道:「怎么了?」 秦北霄没有立即回她,反而是看了她许久,那眼神炙热得沈芷宁都不敢抬眼,脸颊微微发烫,更是有些恼了:「不让我喊大夫过来,还说要等等,那你又不说等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我以为昨夜做梦了,未料到是真的。」秦北霄悠悠的声音传了过来。 第95页 沈芷宁一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什么是真的?又听秦北霄道:「以后莫要陪夜了,夜里凉,就不怕着了风寒。」 「谁说我陪夜了,我是今早来早了,一不小心睡着了而已。」沈芷宁嘀咕反驳道。 「是吗,昨夜也不知是谁流口水流到床榻上了。」秦北霄淡声道。 沈芷宁瞪大眼:「怎么可能?!」 「我本也是不想醒的,但那唿噜声实在是太响了。」 「秦北霄!」 「嗯?」秦北霄继续道,「还磨牙梦游,在这屋子里转来转去,吓到我了。」说是吓到,面上表情依旧无情无绪。 「……」 沈芷宁委屈极了:「你骗人,我才没有呢,嬷嬷说过我睡觉很乖的,云珠也说我睡相好,你定是胡说的!」说着,沈芷宁一直委屈地盯着秦北霄。 秦北霄见她神色与表情,可爱又可怜,委屈得要命,本板着的脸忍不住出现了一丝笑意:「是,是胡说的。」 沈芷宁气极,立即起身道:「我再也不理你了,再与你说话我就是府里养的那条小狗。」说着,就跑出了屋子。 屋内还传出秦北霄的笑声。 沈芷宁狠狠跺了几下脚,真是个恶劣的浑蛋啊,秦北霄,受着伤还不忘戏弄她,早知道昨日就忍着不哭,为他流了那么多的泪,还与他说了那么多关于以后的事,现在还得去给他喊大夫…… 喊了吴大夫来,萧烨泽也来了。 他二人进去,沈芷宁在门口不进去,萧烨泽好奇问:「你不进去吗?」 沈芷宁还气着呢,立即摇头:「我不进去,你们先进去吧。」 萧烨泽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一步踏进屋子,大声开口道:「秦北霄啊,我是越来越不懂女人的心思了,你说昨日这沈芷宁为着留下来还被沈老夫人训斥了一顿呢,现下倒好,连屋子都不进来了,你惹她了吗?」 …… 萧烨泽也不是什么好人。 吴大夫给秦北霄把了脉,再吩咐下人去煎药,沈芷宁在屋外隐隐约约听他们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吴大夫与萧烨泽走出来了,萧烨泽调笑道:「沈芷宁,那餵药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本殿下还有事便先走了。」 「我才不——」 「药煎好了。」这时,下人已经端着托盘过来了,一股子扑面而来的药味。 「这药味道,好生浓厚。」沈芷宁忍不住道,说完这话,又想到,这药闻着就如此味道大,不知喝起来苦不苦,念及此,沈芷宁倒了一勺尝了一小口,整张脸都扭曲在了一块儿:「怎么这么苦啊。」 吴大夫在旁笑了:「本就是苦的,还加了好几味,黄柏、黄芩都在里头,待会儿秦大公子要喝的话,还是备些蜜饯吧。」 蜜饯?对,还是要备些来,但不能就这么轻易给秦北霄了。 待萧烨泽与吴大夫走了,沈芷宁正经地端药进去,秦北霄已坐起身子来,靠着床榻上,沈芷宁忍不住道:「为何不躺下……」说到一半,沈芷宁忍住关心,转了另一句话:「喝药了,这可是三殿下要我帮忙的,可不是我主动要餵的。」 随后,沈芷宁也不去看秦北霄的眼神,用手舀着药碗,边舀着边听到秦北霄淡声一问:「苦吗?」 苦吗? 沈芷宁立即抬眼,笑道:「不苦,一点儿都不苦,我刚尝过了。」 这么一来,她就来兴致了,立刻将盛满药的勺子递到秦北霄的唇边,哄着他道:「不苦,你喝吧。」 秦北霄微微一皱眉,见沈芷宁一脸迫不及待要他喝的样子,眉梢轻一挑,张开薄唇将勺子里的药喝了下去。 沈芷宁见秦北霄喝下去了,心底止不住的高兴,想看他苦得出丑,可——他脸上平静依旧,甚至可以说的上没有任何情绪。 「再来一口,还有一大碗呢。」沈芷宁不信邪,又递勺过去。 秦北霄喝了,还是与方才一样,一脸平淡,还附和了沈芷宁的话:「确实不苦。」 确实不苦? 沈芷宁疑惑了,可她明明刚刚尝过是苦的呀,还是极苦的那种,怎的到他这里就不行了?难不成真是自己尝错了?或是幻觉? 这般想着,沈芷宁舀了一勺,又抿了一小口。 整张脸又扭曲在了一块儿。 谁说不苦的!苦死了! 沈芷宁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忙拿了颗蜜饯塞嘴里,余光瞥见秦北霄眼中沁着的一丝笑意,反应过来立刻道:「你骗我!」 秦北霄收了笑容:「骗你?怎的说我骗你,我确实不觉得苦。好了,把药碗拿来吧,这一勺一勺餵得餵到什么时候。」 ……还嫌弃她餵的不好。 沈芷宁将药碗递了过去,秦北霄直接一碗径直入肚,而喝完后,沈芷宁见他眉头明显一皱,心中暗喜,嘴上说的不怕苦,还是嫌苦的吧。 又听到秦北霄冷静的声音:「你拿个蜜饯给我吧。」 「哎,我不给,」沈芷宁笑得灿烂,当着他的面将一颗完整饱满的蜜饯塞嘴里,脸颊一鼓一鼓道,「你方才不是说不苦吗,为何还要蜜饯啊,我才不给你。」 「真不给吗?」 「不给。」 「你说的,不后悔。」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唔。」 沈芷宁睁大眼,眼前就是秦北霄放大的脸,她还可见他那垂下的眼睫投下的一片阴影,而她唇上覆着一片柔软,这不过是一会儿,他已撬开自己的唇瓣,长驱.直入,舌尖带着一丝苦味与清冽,一点一点,勾走了她的蜜饯。 第96页 第55章 等你回来   勾走之后,舌尖与她纠缠…… 勾走之后, 舌尖与她纠缠了一会儿,才缓缓离开,也并未离太远, 她似乎还能感觉到他那温热的唿吸:「这蜜饯好甜。」 声音一出, 沈芷宁才彻底回过神,整个人都处在紧张慌乱中:「秦北霄……?」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疯了吗,这回她可没喝醉酒啊, 装也没办法装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无数个问题都充斥在她脑海里, 可她一句话都问不出来,不仅因为紧张, 还因为那快跳到嗓子眼的心, 连手心已浸出了汗。 而这手很快被秦北霄抵开、十指相扣握住,他边摩挲着边低声道:「你出汗了。」 哪里会不出汗呢, 他再这样,她恐怕身上全是汗了,沈芷宁想挣脱他的紧握,可全然挣脱不掉, 不仅挣脱不掉,他还握得更紧,紧到她都能感觉到他手上的粘腻。 …… 看来他也并非自然, 而是同她一样紧张。 意识到这点后,沈芷宁紧张的心绪舒缓了许多, 而抬眼看秦北霄,撞进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她耳尖又红了,下意识挣脱着他的手:「你今日太奇怪了,先放开我。」 秦北霄轻轻嗯了声。 沈芷宁松了口气, 感受手上的力度稍微轻了些,稍稍抽手出来,然抽到一半,又被他一握,又听得他那淡漠的声音,可这淡漠中还藏了几分沙哑:「放开之前,我想先问个问题,行吗?」 沈芷宁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但她隐约之间有种预感,会是关于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可就像那日酒楼之后,她是一片混乱,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想着之后再将事挑明,可到底因着胆子小,不知该如何说,今日他说问什么,她也不知该回应他什么…… 「你今日先休息,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要不等你从京都回来,我再好好回答你——」 「那日祈梦楼,你喝醉酒了,后面的事你真的完全忘了吗?」 沈芷宁脑子轰然一炸,立马用力抽回了手,偏过身子:「我不记得那日发生什么了,你问我,我也是回答不出来的。」 秦北霄见她这般,便知自己先前的猜想是猜对了,她那时实则是清醒的,也亲了他,但事后她却是当做什么都未发生过,是对他无感,酒意熏人昏了头、便当无事发生,还是因着其他的什么。 他垂眸,藏着眼中情绪:「你不记得了,我记得很清楚,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 沈芷宁脸上闪过惊讶与慌乱,脸上薄红更浓,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可秦北霄没有听她的,声音轻缓低沉:「那日你喝了酒,说心里不痛快,我问你为何,你说我对你冷淡,你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便将我心里话说予你听了。」 沈芷宁简直要疯了,她自然知道接下来他要说什么,可她真的好紧张,她甚至有点不敢再听一遍。 「我——」 「你既然醉了,说不记得,想来我那日说的话也忘了,我说过一遍,再说一遍也无妨的,」秦北霄的眼眸、比平日里还要深邃,甚至、还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我说是我的错,是我不喜你与其他男子过于亲密,是我嫉妒。」 这句话,秦北霄每一个字都放慢,到『我嫉妒』时,他已是一字一顿。 说完,空气都似乎粘稠在了一块儿,沈芷宁感觉整个身子都不知身在何处,飘飘忽忽,只有心口砰砰狂跳的声音让她稍稍清醒着。 「后来,我抱了你,亲了你额头。」 沈芷宁头皮发炸,耳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欲哭无泪。 可不可以,不要接着往下说了,她整个人都快不对了,喜悦、不知所措、紧张等所有情绪糅杂,铺天盖地一阵一阵向她扑来,身上每一处都在发汗,血都在往上涌。 但秦北霄还在继续。 「我不知你的心意到底如何,但我的心意,」秦北霄顿了顿,声音略微发涩,还有连他自己都未注意到的紧张,「可以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告诉你。」 「那日在祈梦楼,楼外灯龙竞渡,我抱你上膝入怀,想的是何时带你去看看京都端午时节的千园百戏,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而到那时,我希望我与你并非是以同窗、亲友这样的关系出行,而是,结髮夫妻。」 秦北霄最后一个字吐完,沈芷宁立马扑过去捂住他嘴巴,哀求道:「我知道了,我明白了,不、不要说了,再说下去我……秦北霄,别说了,我心跳真的好快……」真的快控制不住了,她都不知道人可以这么紧张与害羞。 最后那句话,沈芷宁的声音轻得似乎都要被她自己吞进去了。 秦北霄还是听见了,看了她好一会儿。 接着,慢慢拨开她的手,握在手心、放在他胸口,轻声问:「像我一样吗?」 沈芷宁的手心贴在他心口,感受着他砰砰的心跳,又重又响,似乎要跳到她手心里来。再抬眼看他,对上他的眼睛,与他平日里睥睨无绪的神色不同,这是将她要藏进眼里的温柔。 少年凌厉似剑、锋利如刀,是在黑寂荒野上那只会突然窜出来死咬你脖颈的孤狼,是雪山峰顶上那道最凛冽的寒风。 而现在,像是敛下了所有的锋芒,收了一身的锐气,小心翼翼地捧着他一点一点用心呵护、浇灌出来的真心小花,问她收不收。 第97页 在这一刻,沈芷宁忽然觉得自己的紧张是多余的。 她好像、不需要紧张害怕面对这强烈的情愫,这些情愫她从未经歷过,看起来极其诱人,却因着陌生与未知而让人感到害怕,以至于方方接触,不知所措甚至不敢面对。 因为秦北霄不是陌生与未知的……他是她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见到后,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她似乎也不需要担心该如何回应他,或者应该说是,会紧张说错了什么话,又或是,该挑选个郑重的时刻,用郑重的话去回应,这都不需要。 因为在他那里,是纵着她一切的脾气与情绪,是可以『肆无忌惮』与『任意妄为』的。 沈芷宁整个人,逐渐放松了下来,手心还感受着他与自己那同步的心跳,不知觉,还发现他的小秘密——鬓髮后那微微泛红的耳朵。 「是像你一样,」沈芷宁咬了下唇,轻轻回了他方才的问话,又睁大眼睛,鼓起勇气去碰了下秦北霄的耳朵,「你的耳朵很红。」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软糯、极其小声:「也是和我一样的红吗?」 秦北霄握住她的手徒然用力,眸底越发深沉如墨,眼角微微泛红,他本想好了许多话,而在听到她没有拒绝,甚至小心的试探话语时,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沈芷宁又看了一眼秦北霄,却不敢与他对视,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头继续小声道:「如果,我与你心跳一样快,耳朵也是一样红的话,那,我与你的心意,应该也是一样——」 最后一个字未说完,直接淹没在二人唇瓣中。 因为激动得紧张,沈芷宁都感觉少年的薄唇都带了丝轻微颤抖,没有撬开她的唇,而是用唇慢慢摩挲着她的唇,抿着,亲着。 沈芷宁血液上涌,脸色发烫,听着他唤她:「阿宁。」 温热的唿吸气息萦绕在二人那咫尺间隔中,时间的流逝似乎都缓慢粘滞了,秦北霄又从她的嘴角开始吻,吻一下,便轻喊一声:「阿宁。」 落在脸颊处。 鼻尖。 最后留在额头。 他的每一声『阿宁』,都藏着温柔与无尽的缱绻,沈芷宁听得心口都要被撑满了,甜意都要溢出,袖中的小手都紧攥了起来。 这时,屋外突然有小厮敲门:「秦大公子,沈大人来了!」 沈芷宁吓得立马起身去端药碗,正巧门刚好被推开,沈渊玄走了进来:「秦大公子,哎,芷宁也在呢。」 说着,看了眼沈芷宁:「照顾秦大公子呢?也是,秦大公子对我沈家有大恩,确实要好生照顾,不过你昨夜也帮了大忙,大伯也要好好谢谢你。」 「大伯客人了,我们是一家人,帮沈家不就是在帮自己吗。」沈芷宁还心有余悸差点被大伯看到方才的事,偷瞄了一眼秦北霄,见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不禁感嘆他的定力。 沈渊玄嘆了口气:「到如今,大伯才发现,家中就你这丫头最懂事。好了,芷宁,你要不先出去,我与秦大公子说几句话。」 想来是说裴家的事,沈芷宁哎了声便出了屋门,没事干,也就将药碗端回了小厨房,再亲自盯着煎药,好一会儿,有小厮回来说沈大人走了,沈芷宁才过去。 沈芷宁张望着屋门,探头想看大伯到底走了没,只听得秦北霄的一道声音:「你进来吧,你大伯已经走了。」 「走了?」沈芷宁立即进屋,坐在秦北霄的床榻,唿了口气,「也不知方才……伯父发现了没,你方才也太像个没事人了。」 秦北霄眼中沁着笑意:「我若表现与你一样慌张,那他不是更要怀疑。」 沈芷宁抿唇,不接秦北霄的话,转了另一个话题:「那他与你说什么了?」 「自然是裴元翰的事,此次我与萧烨泽上京要将案子禀告,到时会有官员下派处理此案,你大伯担心会牵扯到裴延世与江檀,为他们说话罢了。」 「大伯对安阳侯还是存有善心的……说的也对,既然是通敌叛国,那裴延世与江檀定会受到牵扯吧?」沈芷宁担心道。 「说不准,若有足够证据证明二人确实不知情,你大伯实在要保下这二人,也是能保住的。」秦北霄淡声道。 沈芷宁轻轻哦了一声,又听秦北霄道:「我与你伯父也说了一件事,阿宁,你想知道吗?」 「什么?」沈芷宁不知是何事,一脸懵懂问。 「我与沈大人说了,此次回京,不仅为了案子,还有你的婚事,我们……」秦北霄停顿一下,继而道,「我会求圣上赐婚,再请长辈来沈家提亲。」 少年情定的承诺带着微微腼腆,但语气是未曾有过的坚决与认真。 话说完,沈芷宁盯着他看了许久,没有说话。 秦北霄犹豫道:「如果你嫌太早,自然可以晚些办亲事,只是这亲我觉得早点提好,还说是你不愿意——」 「我愿意,」沈芷宁亲啄了下秦北霄的唇,眼中灿烂无比,「那我等你从京都回来。」 第56章 那就去京都  接下来的时日,等秦北霄…… 接下来的时日, 等秦北霄的伤养好了些,萧烨泽与秦北霄便离开吴州,前往京都。 他们的动作极其迅速, 未过一月, 京都已派刑部侍郎杨建中等一行人前来吴州。 安阳侯府通敌叛国之案在京都是闹得沸沸扬扬,各方势力都想插手,自然也有人浑水摸鱼想保下安阳侯府, 但由于秦北霄将事捅得太穿, 皇帝立下决断,抓准时机派一纯臣杨建中下吴州, 杨建中到吴州后, 雷厉风行,将案情定死, 又追查出了多条线索,甚至还挖出了好几个明国在吴州的据点,一点一点将安阳侯府这棵苍天大树连根拔起,也砍断了周围几棵小树。 第98页 这段时间, 吴州大街小巷上常有不少侍卫巡逻、走动,人人自危,无不感受到气氛之肃然, 事件之严重。 莫说普通老百姓,连不少江南名门都闭门谢客, 想着避过这阵,但他们也知道,此次大案了结,吴州是要变天了,或许, 京都也要因着这件案子大变天了。 到初夏时分,随着案子的收尾,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吴州也不像之前那般气氛紧张了,这日,杨建中大人还特地上西园拜访了李先生。 「先生遣了书童过来说,让小姐你去一趟,」云珠对书案前笑着看信的沈芷宁道,「小姐现在去吗?」 沈芷宁的目光一直在手中的书信上,笑意极甜,听见云珠说话,抿了抿笑意,道:「知道了。」 说着收了信,想放在桌上,又捨不得,于是就藏在了袖子里,被云珠看着了,道:「秦大公子的信都过来好几封了,小姐怎的还像是第一次收到一样?」 提及秦北霄,沈芷宁眼中便沁有笑意:「那每封信都是不一样的,上回的信他与我说了萧烨泽的糗事,这回的事是说其他的。」 他的信中实际都是思念,但他向来不会表达露骨,只会暗戳戳的借物、借事,沈芷宁转念一想才会明白他的意思。 基本上也都是报喜不报忧,比如今日这封,只偶然一句提及近日要将秦家的事彻底处理好。 沈芷宁细细一想,便知要处理什么,秦北霄乃秦家嫡支,按理说秦家家主之位应由嫡脉相承,但自秦擎死后,秦北霄羽翼未丰,不仅家主之位落于旁支之手,还被族中嫉恨他的人差点伤残至死,这回的处理应当就是抢回家主之位。 这似乎也是圣上的意思,这是后来萧烨泽来的那封信上说的,想着让他拿回身份与地位,再赐婚求娶,给足沈家与她的面子。 可什么沈家和她的面子,那都是虚的,赐婚或早或晚也都没事,反正她还未及笄,就怕秦北霄在京都情况不好,他刚回京、未站稳脚跟就去争去抢,极容易成为他人的眼中钉。 等她从西园回来写回信时,定要提醒他一下。 不过好在她知道后来秦北霄是拿回了秦家家主之位,也当上了内阁首辅,这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走的,念及此,沈芷宁的担心也慢慢放下了。 沈芷宁先去了一趟祖母屋子,向祖母说了西园那边来人说让她过去。 「李先生向来看重你,这回杨大人也在,想来是因着先生提及你了,便想着见一见,」沈老夫人合盖着茶碗,慢声道,「你且去吧,记得谨言慎行,若真好了,回头对老三的仕途是有助力的。」 听这话,沈芷宁自是高兴,应着祖母的话,随后退了屋子去西园。 一旁的许嬷嬷瞧着沈芷宁欢快的背影,笑着给沈老夫人添了茶:「方才老夫人的话说对了,这李先生还真当极为看重我们这五姑娘,什么文会诗集都想着带咱们姑娘,自打进西园后,五姑娘在吴州的名声都大开了,老奴也见过李先生,说话做事极为内敛,夸起我们姑娘倒是不吝啬。」 「李知甫这个人啊,是有大才,被他瞧中的,自是不差的,说到底,还是芷宁自个儿好,莫说吴州,偌大一个江南,就算到了京都,也难找出像她这般有天赋的。」沈老夫人慢声道。 「老夫人说的是,」许嬷嬷回道,突然哎哟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煳涂了,这信差点都忘给老夫人了,老夫人瞧瞧吧,是京都顾老夫人寄来的。」 顾老夫人与沈老夫人乃旧友,说来也是奇妙,二人不是一起长大,年少时关系也谈不上多近,偏生嫁人了,感情却是好得很,常常书信来往,甚至早些时候还有过要定下娃娃亲的戏言。 沈老夫人将信看了一遍,放置了一旁:「无非说的是家中琐事与京内的一些杂事,她嘴子碎得很,瞧瞧这纸,都能叠成一本书了。」 「老夫人夸张了,这也不能怪顾老夫人,这平日里碍着身份与规矩,多说多错,借着信来排解罢了,不过这信相比之前倒确实多了不少。」 「她那嫡孙是该到定亲的时候了,眼下正物色呢。」沈老夫人拨弄着佛珠,一脸的平淡。 倒是许嬷嬷吃惊地哎哟了一声:「是顾三公子啊,那京内恐是又要轰动一片了。」 沈老夫人嗯了一声,就算是淡漠如她,也不得不说一声:「顾三确实不错。」 许嬷嬷听罢,笑了。 这顾三是顾家嫡子顾熙载,排行第三,实乃京都世家门阀子弟中第一人,明家那位小少爷明昭棠是少年状元自然是厉害,可或许是年纪太小,真正与这位比起来,无论是气度还是什么,都是有些不及的,这位也自是京都名门闺秀芳心暗许的对象,但顾家从未谈及顾熙载的亲事,就算有人询问,也是避之不谈,没想到现在,竟是要物色亲事了。 不过老夫人向来是不关心这等事,因为不关沈家的事。 毕竟说实在话,顾家定亲与沈家扯不上什么关系,京都顾、赵、明、秦等几大世家门阀中,顾家是第一梯队的,沈家就算再上几个门槛,那也高攀不上顾家,倒是老夫人的母家齐家还可与之相较,但同是世家门阀,真要论起来,还是差一些的,顾家所出的大儒实在太多,在文人集团的地位甚高,江南等地的文人提及顾家,都是一脸推崇。 第99页 这等显赫家世出身、又是那般惊才绝艷,气度不凡,也不知最后会选定哪家。 沈芷宁这边,正在去西园的路上,一路上,还想着如何给秦北霄回信,要将近日的趣事告诉他……到了深柳读书堂,她才收回了心思,踏上台阶,打算进屋见先生。 且方踏上台阶,未敲门,就听见里头传出爽朗笑声:「知甫啊,你是不知那段时间京都是闹得有多凶,这朝堂之上吵得是天翻地覆啊,一会儿说那秦北霄是罪臣之子,满口胡言乱语,一会儿说那安阳侯府无罪、定是有人诬陷,还有的,也跟着搅和,幸好是证据够清、够明,众人都没得说了,才让圣上派了我过来,不然哪是我能过来,指不定是哪家的过来,这会儿我将案子收尾,等回京,也算是给圣上一个交代了。」 「那就好,那就好,事情牵扯数月,到今朝总算拨开云雾见天明了。」先生的声音依旧温和。 「可不止是见天明这般简单,单就这件事,吴州收尾之后,我还得赶回京都,那京都也不知会牵扯多少人,圣上总归可以藉此机会,拔出逆党,这真得多亏秦北霄啊,说来当真是未想到,当年与明国交战,连赢数场,秦擎和秦北霄何等风光,秦家那会儿可是水涨船高,连顾家都得避其锋芒呢,结果一夕之间这嫡脉就变成这样,连他回京都是人人喊打喊杀,连秦家那些个旁支都极不待见他,哎呀呀,好在不是个池中物啊,就是不知道以后了……」 「他性情虽孤傲锐利、但有常人不可比拟的韧劲与能力,前途会一片坦荡。」 沈芷宁听着二人对话,听到先生这句话,眼神中的担忧渐渐也散了开,深唿吸后敲门:「先生。」 「芷宁来了?」李知甫抬眼看门口。 杨建中见来人一愣,拍了下脑袋哈哈大笑:「知甫啊知甫,我想着你口口声声夸你那学生,念着是你学生,以后入仕途便多照顾着些,见一面,未料到竟是个女娃娃。」 李知甫手中的书卷略指了指书案前的垫子:「过来坐吧。」继而对杨建中道:「她若进仕途,定也不差的。」 「是,自然,可惜了,就是个女娃娃。」杨建中道。 李知甫看了一眼坐下来的沈芷宁,语气温和至极:「没什么可惜的,女孩很好,读书不论男女。」说完这句,他又对沈芷宁道:「这位是杨大人。」 这位杨大人这段时间在吴州可是如雷贯耳,如今是见着真人了,个子不算高,但胜在那精神气,沈芷宁道:「沈芷宁见过杨大人。」 杨建中摆摆手:「无需多礼,今儿个是我唐突了,竟还把你这女娃娃叫了过来,我记得沈家除了你伯父,还有一个当年是进士出身吧?」 「是我父亲沈渊况,还在任上呢。」沈芷宁回。 杨建中又多问了几句,沈芷宁一一回答,李知甫见沈芷宁这乖巧模样,哪有平日里见他那般机灵样子,不由觉得好笑,笑意刚起,杨建中已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知甫啊,这回来吴州,其实圣上还交代了我一件事。」 杨建中没有直说,李知甫倒猜到了,面色淡淡:「此事你不必多说,我自有打算。」 「你这打算都打算好几年了,你还真要窝在吴州了吗?」杨建中一拍大腿,「你还是与我回京都的好,这京都才是你大展宏图的地方,到时你办书院、举文会,慕名而来的人恐是要淹满整个京都了,靖国有你这样的大儒坐镇,还怕无人来靖国吗?」 听了杨建中这番话,沈芷宁有些明白了,原来一直以来先生是不愿出山,只想待在吴州。 那杨大人的话其实说的也是对的,之后那几年,靖国与明国两国争斗更为激烈,有着潭下之盟的制约,自是不能动用武力,只能靠政治这等文斗,而靖国在这些方面一向是弱于明国,吃了不少暗亏,而先生去京都意味着出山,自有不少有才之人慕名而来,增强靖国实力, 沈芷宁想着,目光落在了先生身上,李知甫正巧也对过来,他没有回杨建中的话,而是淡笑着问沈芷宁:「芷宁觉得呢?」 沈芷宁犹豫了一会儿,道:「去京都好。」 李知甫一直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慢声道:「那听你的。」 「太好了!」旁边的杨建中已是欣喜若狂:「知甫,你总算是想通了!」 沈芷宁则恍惚一愣,她再抬眼见李知甫时,他依旧那般儒风淡雅,仿佛刚才答应的人不是他,见她看过来,他温和一笑:「放心,师父不会反悔。」 沈芷宁轻轻嗯了声,之后就听杨建中与先生继续聊着,过了一会儿她寻了个理由出了屋子。 方出屋子,就见庭院对面的江檀正出屋子,他视线投了过来,沈芷宁招了招手,随后提裙跑到了对面,围着江檀转了一圈:「你还好吧?」 杨建中到吴州后,就把安阳侯府一众人等关押起来,前些日子才放了出来。 江檀瞧起来是消瘦了不少,这身白袍穿起来显得人空荡荡的,与之气质极为符合,远远看去,倒像是要登仙入境一般。 沈芷宁见江檀神情与平常一样,他面上总是淡淡的,但见着人了总会带上一丝笑,平日里相处是特别好说话、性子极好,尽管沈芷宁总会想到在得月楼见过他的那一次,总觉得那时才是真正的他,虽温和,但那温和中都沁着分寸与距离。 第100页 不过那都是之前不熟时候的感觉了,现在这感觉是全然消失了。 「还好,沈大人拖了话,杨大人也未为难我与延世,」江檀声音平缓,顿了一下道,「多谢关心。」 沈芷宁眉眼弯起:「你客气什么呀,我们是朋友啊,我瞧你瘦了许多,你要好生养回来,若有什么缺的可差人问我拿。」 说到这儿,沈芷宁将声压低了道:「没钱也可问我借。」 江檀轻声一笑,笑声清冽,随后回着:「好。」 沈芷宁脸上笑意更深:「那我先走了,回见。」 江檀嗯了声,看沈芷宁转身,她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色六幅纱裙,转身时裙摆动飞扬,像是要飞走了,他忽然有种想触碰她裙边将她留下的冲动。 直看到她消失在转角处,江檀才收回了目光。 夜晚,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吴州的一处新宅门口。 马车内的人下车、进府,上来的下人都井然有序,而那气氛甚至比一般的侯府都要肃然,可见规矩之森严。 主堂内各处都已摆上冰块,室内清凉一片,江檀进来后,脱了身上黑色斗篷,身后丫鬟垂头接过,他继而走至主位,将那修长白皙的手浸于端上来的铜盆中,随后用干净的白巾擦拭,边擦着边轻扫了一眼堂内跪着请安的三个男人:「都起来吧。」 这三个男人中,最中间那位还颇为眼熟,正是深柳读书堂的一位书童。 「殿下,不能放李知甫去京都,此事我们得尽快解决,否则后患无穷。」左侧的男人起身后,立即拱手道,脸上满是焦急。 相比于安阳侯府的覆灭,李知甫去京都这事对他们打击更大,熟知李知甫,就知此人存活于靖国,恐会影响靖国百年,甚至更久。 靖国军事本就强于明国,若在其余方面靖国还要追赶上来,明国恐无反抗之力。 「是啊,殿下,李知甫要么留在吴州,要么,死,不能留他活口。」 底下三人一一说着,可见主位之人一直未开口说话,不免声音低了下去,随后听到一阵轻笑,笑意颇冷:「倒要教起我做事了。」 话音还未落,三人已跪地垂头,恐惧爬上面庞:「属下不敢。」 说完这话,左侧的男人还是大着胆子吐出了两个字:「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近些日子,殿下似乎有些犹豫,殿下犹豫不得,这事关我明国将来,不得有丝毫松懈,这李知甫必须得杀,如若是因着他是那沈家小姐——」 男人的话未说完,已是圆目大睁,一脸恐慌,再看脖颈,是一道血痕,血液喷涌而出。 人一下偏身倒地,血色一点一点晕开。 旁侧的侍卫收了刀。 另外两个男人将头垂得更低,听得脚步缓慢过来,白袍映入眼帘,头顶传来清冷声音:「是要杀,且领了安阳侯府余孽的名义去杀。」 「是。」 江檀还是想起了一件什么事,目光冷冷落在那两个男人身上:「要有人在,杀时还要说清楚,是那秦北霄将安阳侯府的事捅穿了,你们找人泄愤罢了。」 「可殿下,如今案子快要收尾,当时安阳侯府虽有侍卫逃跑,但这般情况怎的就突然出现,因着泄愤杀李知甫,此事杨建中一想便知不对劲。」 「此局不是给杨建中看的,」江檀面色漠然,「是给李知甫那老母亲设的,就算杨建中觉得不对劲又如何,失了子的老母亲哪里会听进去,她只会觉得……」 导致一切事情发生的源头——秦北霄,可恨、可气,是天底下最可憎之人。 第57章 不能兑现了   陈沉将脚下的小石子随…… 陈沉将脚下的小石子随意地踢开, 嘴里叼着柳签,走进一条昏暗的小巷子里。 眼下夕阳正好,还有些许光亮照进这条巷子中, 若再晚些, 恐是一点光亮都无了,而这条巷子每家每户的灯笼都是破旧的,更别提点上那么一根蜡烛。 陈沉抖擞了一下身子, 翻着衣兜找钥匙, 边找着,余光边懒散地看向自家门口, 看到门口来人后, 整张脸都沉了下去,转身即走, 一下袖子被拉住:「世子爷!」 「去你妈的世子爷!」陈沉怒火与戾气上涌,一把甩开那人,「给老子滚远点!」 那人是个中年男子,一看便知非普通人家出来, 身着还颇富贵,被陈沉推倒在地,也丝毫不在意, 爬起来跪于陈沉面前:「世子爷,老奴求您了, 回京见见国公爷吧,国公爷病了!」 「居然还没死?」陈沉冷笑一声,「等他死了再来跟老子说吧,大不了我给他烧点纸钱,行了, 给老子滚开。」 那人不肯让,继续跪着,抱着陈沉的脚,哭丧道:「世子爷,就跟老奴回去吧,您看看您这儿,住得这般简陋,哪像是个人住的,您可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啊——啊!」 话未说完,男人的脖颈就被狠狠掐住,脸顿时涨得通红,对上的是陈沉放大的脸:「不是人住的,难道是狗住的?你胆子是真心大了,还敢骂我了。」 男人连忙摇头,可脖子被掐住,根本动弹不得。 「老子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无非就是我那病秧子弟弟死了,老东西下面那玩意儿又没用了,国公府没后怎么了得?当初赶我们母子出府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有今日,现在倒想起我来了,」陈沉回想往事,眼中戾气更甚,手中力气加大,「给老子滚,听见没?」 第101页 男人被掐得实在是不行了,只能点头。 陈沉面容阴沉,松了手,将人推开,一个人回了院子,大门被甩得砰砰响。 此时,天色已近暗沉,屋子里也是一片昏暗,陈沉进了屋后就坐在榻上,吐着浊气,消着心中积攒的怒火,待消得差不多了,刚要起身做点吃的,就听见屋门被敲响。 心里的怒火再起,他一把拉开屋门:「你他妈还敢来——」 「好像,这是我第一次来吧?」门口站的是李知甫,环顾了一下四周,温和道,「倒也没什么洪水勐兽,为何不敢来?」 陈沉抿着唇,略尴尬地偏过头,没说一句话。 「我来是想问问你,怎么不来书院上课了?」李知甫问道。 「不想去了,」陈沉径直回道,「没什么好去的,当时就是误打误撞上的,我对这劳什子读书一点都不感兴趣,先生请走吧。」 说完这话,肚子发出咕噜的响声,陈沉的脸顿时黑了。 「不想去便罢了,那念在你还叫我一声先生,不如陪我一道去小东门街的食肆吃碗阳春面,我正巧也饿了。」李知甫道。 「我不去。」陈沉一口回绝。 刚回绝,肚子又响了。 「妈的……」陈沉的脸更黑了。 「走吧。」李知甫笑道,转身先走一步。 陈沉犹豫了一会儿,跟了上去,但始终与李知甫保持了一段距离。 走出了巷子,在街上走了一小段路,陈沉开口道:「先生,莫要再白费心机了,这书院我是不会再去了。」 「吃碗阳春面怎么就是心机了?倒显得是我的不是了。」李知甫转过身,面容依旧温暖平和,「走吧,只是吃碗面而已。」 陈沉被李知甫这话堵得心烦,用力踢着脚下,烦躁极了。 他真是搞不懂李知甫,他进不进学、读不读书跟他李知甫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就一定要管着他???在书院时一直各种罚他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到他家里来,这说什么吃阳春面,摆明了就是要和他讲大道理,草,听得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他真是烦透了。 「先生为何就不去找沈芷宁?我这等人可不像她那么听话,你就算跟我说破天了,」陈沉道,「我也不想继续读了。」 听到这句话,李知甫停了下来,转身道:「芷宁和你不一样。」 「可不是,她就一马屁精,专捡好听的话说,你爱听什么她不就说什么——」 「陈沉。」李知甫厉声道,「注意言辞。」 陈沉一愣,见远处李知甫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芷宁与我说的话,从来不是一味的讨好,而是她心之所想、言之所出,她对学问的理解,看似相承于我,实则有太多她自己的思考,你这般说实在太过偏颇。」 「我说的不一样,也并非是指这些。芷宁说到底,是沈家出身,沈家就算比不得一些高门,好歹在江南也是有所威望,她再退也是有活路的。而你不一样,你是寒门,再退下去,你难道真要靠偷、靠抢过活日子吗?读书是你唯一的出路,陈沉,莫要荒废了。」 李知甫认真说道,眼中是无比的焦虑。 陈沉不想听李知甫再说下去了,一脸的不耐烦。 李知甫嘆了口气,继续往前走,而陈沉压着满心的燥意,跟着李知甫从小巷前的甘泉街转到了新桥东街。 这条街因是去往其他街巷的必经之路,平日里这个点还有不少人走动,今儿倒是一个人都没有,陈沉走得多了,这会儿生得几分蹊跷来。 特别,不知怎的,气氛异常的凝重。 他低垂着头走了几步,实则用余光投看四周,果真在几处暗巷口见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而那些人影,明显是冲着李知甫来的。 他不知道李知甫怎么就被人盯上了,冷静下来后,他以正常的速度走到李知甫身边。 李知甫见他过来,什么都未干,只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那家阳春面怎么还没到啊?」陈沉说完这话,又挠了挠头,正巧用衣袖挡着,口型出来: 快、跑。 李知甫一下就知道附近有危险,可他跑了,陈沉怎么办? 陈沉眼中一阵焦急,又比了一次口型: 快!跑! 对完,就勐地推李知甫后背一把,让李知甫赶紧走! 「快跑!我自己可以走!」 李知甫刚跑出去,周遭六个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齐刷刷地沖了出来,二人立刻去追陈沉,四人则追向李知甫! 好在陈沉提醒得早,李知甫跑得也快,那群人未能马上追上,即将要逃脱之时,李知甫听到一声惨叫——是陈沉。 他的脚步停顿了。 身后人喊道:「李知甫!你尽管逃!但那小子,可就没活路了!」 李知甫停下来了。 陈沉被两个黑衣人已打得满脸都是血,刚刚那一惨叫是手臂折断的声音,手臂已经没感觉了,但浑身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传来,没有一点力气、整个身子被踩在黑衣人脚底,呸了一口鲜血出来,张了一口血牙抬头道:「怎么?抓到想要的人了吗?狗东西。」 黑衣人的脚直踹了陈沉的脑门,空中又是一阵血珠。 陈沉大笑,而笑到一半,余光看到那个不该回来的人,目眦尽裂:「你回来干什么?!啊?!你回来干什么!李知甫!你疯了吗!快走啊!他妈的走啊!你耳朵聋了吗?!」 第102页 「你们放了他。」李知甫很冷静,「你们要的不是我吗?我跟你们走。」 「草!」 陈沉拳头紧握、狠敲地面,但他根本没有力气挣扎了,想向李知甫爬去,眼中多了一丝恳求:「快走吧——」 背上又是狠狠一脚。 黑衣人中为首的笑道:「李先生,您知道就好,既然如此,此人我们也就不抓了。」说着将陈沉如扔破布般扔到一旁。 陈沉满身狼狈,眼前已一片模煳,还是挣扎着爬起,爬起来刚转身,就见他们沖向李知甫,李知甫双手被擒。 而擒住的那一刻。 一支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鵰翎箭以破空之势直向李知甫。 陈沉的眼睛慢慢睁大,嘴里喊着:「不——」 「砰!」 李知甫白袍被刺穿,箭直接没入身体里面,穿刺而过。 「不!」 陈沉大喊出声。 随之,又是一箭。 再一箭。 一共三箭,一箭比一箭深,一箭比一箭狠。 三箭要了李知甫的命。 黑衣人立刻放开了李知甫,任凭他那身子倒下:「这可怪不得我们!要怪就怪那秦北霄,害得安阳侯府到了这田地,害得我们没了生计!他既是秦北霄的老师,想来是他教导无方!」 说罢,就逃了。 陈沉则疯了,疯狂扑过去,接住了李知甫倒下来的身体,刚接住的那一刻,手上都已全是鲜血,他张大嘴巴,眼泪直直掉下来:「先生、先生……」 他几乎说不出任何话来了,只张大嘴巴呜咽,整张脸都扭曲在了一块儿,手也不知放哪儿,却突然感觉先生还有动静。 李知甫的手微微抬起,唇角的笑还是那样温和,似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道:「好好读书,过好你这一生,帮我告诉芷宁,师父兑现不了承诺了,让她不要怪我。」 话尽、手落、人亡。 陈沉眼眶红得要滴出血来,那犹如从地狱爬上来的目光盯着那六人消失的街道。 远处高楼。 江檀缓缓收了长弓,目光淡漠至极,清冷月光照耀之下,其白袍散着银光,轻风吹来,衣袂飞扬。 第58章 山高且水长(上) 当夜亥时,沈府…… 当夜亥时, 沈府灯火通明,无人入眠,无数人都站至主堂之外。 沈芷宁进入主堂之时, 血是冷的, 感受不到整个身子的存在,看见主堂中央躺着的人蒙着白布,她不太敢相信这个人是先生。 她上前, 云珠怕她摔倒, 伸出手扶着,沈芷宁眼神空洞地推开她, 走到尸体旁边。 李知甫的老母亲余氏正在撕心裂肺地哭着, 沈芷宁在她的哭声中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是先生的脸,依旧有着温和的笑, 但面是苍白的,表情是凝固的,是永远不会再变的凝固。 先生死了。 沈芷宁终于意识到了这是真的,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悲恸, 她不得不揪着心喘气,才能缓解心口那阵阵袭来的疼痛:「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她一直问着,转着四周问, 主堂内沈家女眷都在,或嘆息、或哭泣, 而她从刚开始的压抑,到最后整个人似乎都有点不正常了。 「啪!」 早就跪在地上的陈沉,又打了自己一个巴掌,他不知打了多少个巴掌,脸上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这会儿打的巴掌,直打得嘴角渗血。 陈沉又给了自己一巴掌,极为干脆利落。 「是我的错,先生是救我而死,」陈沉紧咬后槽牙,眼睛红得滴血,跪朝向沈芷宁,「先生本来是可以跑的,但我被抓住了,他为了救我回来,被人三箭射杀——」 「我的儿啊!」余氏哭喊着冲上前,死命打着陈沉,「你就为了这个东西,白白送了自己的命!」 陈沉任由余氏打着,低头,连一声闷吭都没有发出。 「我的知甫啊,你这辈子从不让为娘操心,自幼知道读好圣贤书,好好做人,别说从不做伤人害己的事,你是宁愿自己苦点累点都为别人着想啊,那你为你这些学生着想,为什么不替娘想想啊,你让娘以后怎么活啊!」余氏哭得几乎都要晕厥过去,「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啊,你走了,娘怎么办、怎么办啊!」 陈沉跪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余氏打得手上没有力气了,才停下,抓着陈沉的衣服,哭嚎着。 沈老夫人不忍再看,嘆着气移开视线,徐氏更是默默擦着眼泪。 沈芷宁则感觉脸上有异物,一摸,满手的泪水,看着泪水,脑子里是陈沉的话,先生是被三箭射杀而死。 可,前世,先生没有死啊。 前世,先生没有死啊,先生是消失了,不是死了。 可为什么这一世是死了? 沈芷宁天旋地转,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被云珠扶住:「小姐,您小心点。」 云珠扶沈芷宁的手突然死死被沈芷宁拽住了,对上的是沈芷宁痛苦至极的眼神:「云珠,是我。」 「小姐,你在说什么?什么是你?」 是她,是她的重生改变了先生的结局,是她把先生害死了。 如果说这一世与前世有什么改变,那就是前世先生是没有去京都的打算,而这一世,她劝了先生去京都,先生此次的死,定是那些不想让他去京都的人干的。 第103页 是她害了先生。 是她。 如果方才的悲痛是外来的席捲,意识到这一点后,沈芷宁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炸裂了,浑身上下,连头髮丝都是痛的:「是我……」 是我害了先生。 该死的人是她,不应该是先生啊。 陆氏见自己女儿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不太放心地将人搂在了怀里,方才哭过,语气还带有哽咽:「冷静点,芷宁,李先生、先生是被安阳侯府的贼人给杀了,你大伯父与杨大人已经亲自去抓人了,定会找到真兇的。」 娘亲的怀抱,是最温暖的地方,可今日,沈芷宁全身上下都是凉的。 什么安阳侯府的贼人,亲自去抓人,就算抓到了,先生也是死了。 而罪魁祸首是她。 她却无法说,她无法说整件事,无法说先生是因为她劝去了京都才被人惦记,是因为她改变了现状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是她杀了先生! 是她杀了先生! 是她杀了先生! 振聋发聩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想,沈芷宁血液不断地涌上来,不断喘气,面目越来越痛苦,最终身子一软、眼前一黑。 黑暗中晕晕沉沉,一切仿佛都在雾中。 黑雾散开,她发现她坐在藏书阁九格珍宝架下,手中捧着一本古籍,这是她第一次见先生翻阅的古籍,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先生的场景。 果不其然,听到了那声轻笑:「这儿竟还有人。」 珍宝架上的梅花瓷瓶如同记忆中掉了下来,先生依旧接住了那个梅花瓷瓶:「倒是我惊着你了,你是沈府的吗?」 她忍着泪看着眼前的先生,青衣直缀,儒风淡雅,但就像将记忆中重演一样,她还是说了那句话:「我当然是沈府的。」 先生浅笑着问她:「你既是沈府的子女,我怎么从未在书塾见过你,你叫什么?」 她想说,她叫沈芷宁,想跟着他一道读书识字,而不是不回答,而一切都是与记忆中一样,她不答,他笑着挥手让她走了。 场景再换是前一世的西园,她趴在先生的书案上,等着睡着了。 再醒来时,身上披着先生的一件外衣,屋外是黄昏夕阳,撒进屋内是一片祥和静好,她听见煮水的声音,听见先生翻书的声音。 这是她前世询问先生收她为关门弟子的场景。 如同记忆里发生的一样,她胡乱收了先生的外衣:「先生,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书案让她睡着,先生则坐在窗边翻阅书籍,由于黄昏、身上仿佛散着柔光,他轻笑道:「差不多一个时辰吧。」 「这么久吗!哎呀,娘亲肯定要等急了,」沈芷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要先回去了。」 「我派人去文韵院了,你莫要着急,你可是来问《西山读书记》的?」先生偏过头,温和道,「你看得倒也快。」 「先生神了!」沈芷宁喜道,「先生怎么知道?」 他手拿书卷点了点她手畔的宣纸,沈芷宁尴尬一笑,原来都已写了,不过再拿起一看,发现将她的不解之处都已被解答了。 她自是高兴万分,跑到先生身边又多说了好些话。 都是如记忆中一样的,可她也注意到了以前未注意到的,是先生看向她眼中的柔和与笑意,是在她手舞足蹈、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时,他放下手中的书籍,全心全意听着她说话,并有来有往与她交流。 沈芷宁仔细回想起来,先生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她未注意到罢了。 她有问:「先生,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李先生这回倒被她难住了,沉默了许久,笑着慢声道:「想做的有许多,那第一无非是海晏清河,第二……」 「第二是什么?」 先生笑而不语。 记忆中她没有接着问下去,却笑着问了另一件事,问了先生能否收她为关门弟子。 这个时候的她很想不问了,为何要问呢,先生是被她害死了,她是先生的灾星,可一切都无法改变,她如同记忆中一样说了:「先生,要不你就收我个关门弟子。」 在先生笑着应下此事后,场景又换了。 她正坐在先生的书案前,杨大人在一侧,这正是那日她劝先生去京都的时候。 沈芷宁惊恐抬头,正对上先生看过来的目光,淡笑着问她:「芷宁觉得呢?」 不。 不要去。 沈芷宁挣扎着,拼命挣扎想改变这个事实,可她还是依然说出了:「去京都好。」 不好。 沈芷宁要疯了,可她改变不了,一切就如那日,先生也如那日一直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慢声道:「那听你的。」 求求你了先生,不要听我的。 不要听我的,不要去京都! 不要去! 你会死的。 你会死的。 沈芷宁在黑暗中疯狂喊着,想挣脱一切的束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后,又是一阵昏昏沉沉,听得娘亲担忧的声音:「怎的还未醒?这都一天了。」 云珠隐隐约约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小姐还烧着,夫人守了一夜了,快去歇息吧。」 娘亲嘆气了。 沈芷宁又没了意识,再有意识时,听得云珠惊喜道:「小姐手指动了!」 她撑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先是白茫茫一片,再逐渐清晰,而一偏头,枕头都是湿的,她看着坐在她床边的陆氏,沙哑叫道:「娘,师父呢?」 第104页 陆氏本已忍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流了出来:「身子好点了,去西园灵堂祭拜一下,娘和你一道去。」 不是梦啊,原来。 沈芷宁掉下的眼泪烙在手背上,疼得她心绞痛。 这会儿,屋外一阵吵闹,似是陈沉的声音传来,云珠出去了一趟后,欲言又止地回来。 沈芷宁看了她一眼,开口道:「扶我出去吧。」 「小姐你的烧还未退呢,去见他作甚么,这次先生的死与他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他——」 「好了。」沈芷宁撑着身子起身,「我去听听他要说什么。」 沈芷宁顶着惨白的面色,一步一步走到外面,只见陈沉跪在院中,见着她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满眼哀求:「沈芷宁,沈芷宁,西园出事了!」 沈芷宁眼皮一跳:「西园出事了,大伯父杨大人他们都在吧,还有人来闹事吗?」 「是他们李氏的内家事,族里人来祭拜后就要逼着余伯母把先生留下的东西都留给族内,说先生没有子嗣,伯母又是女子,东西自然都是族里的,沈芷宁,你也知道先生留下的都是什么,都是他多年以来记载的心血!他们知道那些东西的珍贵,拿去邀功还可换来前程,我想着你是先生唯一的弟子,总有资格和他们说一说——」 沈芷宁没有听完,立刻跑向西园。 第59章 山高且水长(下)   「方才我在西园…… 「方才我在西园, 就见姓陈的那小子跑出去了,是去找芷宁了?许嬷嬷,你派个人去问问。」 永寿堂, 沈老夫人一踏进屋子便道, 手中还不停地转动着佛珠,面色极为不好。 「老奴已经让人去问了,不过老夫人消消气吧, 大爷也是知道您的脾性, 这才想着让您回来休息着,西园那边还有的吵呢, 若是您的身子气坏了可了得, 还是先将今日的药喝了。」许嬷嬷扶着沈老夫人坐下,将药碗递到沈老夫人的桌案上。 随之嘆了口气。 李知甫先生的灵堂设在西园, 摆满七天七夜后再出殡,这去世的消息传开后,无数人前来弔唁,西园哭声不绝, 李氏宗族的人也来了,这李先生本就是李氏的旁支,早年丧父、后由其母余氏带大, 从未受过族内什么恩惠,也就没什么牵连, 本以为他们是本着善意来的,未想到弔唁完,那些人就将余母叫到了侧屋,开始分割李先生的遗物了。 「欺人太甚!」沈老夫人串有佛珠的手拍着桌案,发出相碰响声, 「当年李知甫父亲去世,那余氏一人带着孩子、过得悽惨,他们族内别说接济,还挨个上门逼迫那余氏再嫁,好把留下的那点薄产给占了,好在老爷念着与李知甫父亲同窗情谊,给了那母子俩一个住处,没想到当年无耻,今日还是这般无耻。」 许嬷嬷想到方才那一场面,那李氏宗族来了好几人,就坐在那灵堂相隔不远的屋子里,灵堂内还有人在哭丧着,他们在这边就逼迫着寡母交出东西。 「老奴也从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可老夫人,他们就是打着不要脸的名号说这是李家的家事,刚才那杨大人可不就气得脸都涨红了,想训斥那李老太爷,被人一句话就堵了回来,我们大爷更别说了,想将他们撵出去,可人就偏偏坐在那堂上,毫不知耻啊!要老奴说啊,大爷平日里煳涂,但这关键时刻还是能顶事的,这会儿老夫人您确实不能待在那里。」 许嬷嬷继续说道:「您待在那里,那李家人恐还忌惮着齐家,你气不过说上那么一两句话,回头他们转头就出去说我们沈家仗势欺人,到时候这边的事情没解决完,那头又起风浪,真是说都没处说啊,毕竟老祖宗的规矩压死人,李先生没个孩子,余氏又是女子,继承不了东西,这按着规矩来,家里没个男丁只剩个寡母,倒确实由亲近的侄子或是族里出个人来继承,他们做的再不地道、情理上过不去,可这规矩确实是这么个规矩。」 「现在倒说起规矩来了,当年剩他们寡母独子时、可曾按照规矩接济?」沈老夫人冷声道,「派去的丫鬟还没回来吗,罢了,我想想那姓陈的小子就是去找芷宁了。」 沈老夫人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会儿,看向许嬷嬷道:「你确定李先生是收了芷宁为徒吗?这师徒关系可不能随便说,是要记上去的。若真是,那今日这事还有转机。」 许嬷嬷确定道:「老奴听五小姐提过一嘴,想来五小姐不会随口说这事。老夫人说的对,若李先生之前若真收了五小姐为弟子,那真的还可以继承,这古来这样的事也不少,都是膝下无子的、便由徒弟来代替,只要将东西拿到手,回头再交余氏,但就是五小姐也是女子,恐李家人还要拿此事做文章。」 「女子无妨,现在缺的就是那个名义,余氏没有那么名义在,老祖宗的规矩就是不能继承,可芷宁是关门弟子的话,可是有那个名义在的,老祖宗的规矩可没说女弟子不能继承,」沈老夫人慢声道,「就是这样,我怕那李家人还不肯放弃,毕竟李知甫的东西,真要派上用场、还可以为他们博个前程,除非他们不敢拿这来博前程……」 说到这儿,沈老夫人面色凝重,陷入了沉思。 「老夫人,老奴不太明白,」许嬷嬷面上出现疑惑,「什么叫不敢拿这来博前程,他们这般不要脸,这拿李先生的那些个遗物与书籍去找个大儒拜师,靠着那大儒推举进入官场也并非不可。」 第105页 「可若无大儒肯接受呢?若接受了便得唾弃呢?」沈老夫人道,「他们李家人怕的是没前程,今日他们要是知道今日硬要抢这东西,今后非但没前程、恐还会连在江南的地位都不保,他们可还会争?你方才说的对,齐家与沈家的分量不够,确实不够,得给芷宁找个有力的靠山。」 沈老夫人一说完这话,立即起身,语气犀利坚定:「你去拿纸笔来,我写两封信去京都。」 这边西园,已闹得不可开交。 李家来了三人,李家族长李誉与其子李全济,还有他那孙子李鸿业。 沈渊玄方骂完,李全济道:「沈大人,我也敬您叫您一声沈大人!今日这事,一是我们李家族内的事,二都是祖宗规矩!我们可都是按着规矩来的,半点都没逾矩啊,父亲您说是不是,知甫他没个儿子,理应他的一切财产与遗物都给了他最亲的侄子鸿业来,这事向来都是这么办的,回头出殡这牌位就由鸿业来抱了,也算是对你伯父尽了一片孝心了,鸿业,知道了吗?」 「父亲说的是,以后我每到清明,我自当也会给伯父祭奠。」李鸿业回。 屋内已是剑拔弩张,沈渊玄听了这番话,当真是气得说不出什么,杨建中更是一脸怒气看着李家三人,余氏哭得悽惨:「什么一片孝心?我们母子俩当初差点饿死的时候,你们可曾在手缝中流出个半个子给我们母子?现在我儿死了!你们要来争他的财产了!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儿灵堂就在一旁,你们今日就来吵他的安宁,你们给我滚!滚啊!」 余氏把茶碗往站着的李全济摔去,茶水全泼了他一身。 「你这老东西——」李全济差点就要动手,杨建中立即拍桌:「你这孽畜今日敢动手,随后就跟我回衙门!」 李全济讪讪看了一眼杨建中,又挺了挺腰背,冷哼一声:「我也不跟你们多废话,我们今日就一句话,知甫的财产遗物我们拿定了,这本来就是明面上的规矩,我们做的也没什么错。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用不了几个钱,半只脚都要踏进棺材了,还守着那些东西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带棺材里吗!」 余氏被这尖酸刻薄的话气得捂着胸口:「你们这是强盗啊!我告诉你们,今日你们要拿走,除非我死了!就算拿了又怎么样,出去照样被戳嵴梁骨,你们半夜可还睡得着啊?」 坐着的李家族长李誉拿起拐杖狠狠敲了几下地面,那浑浊的双眼一直盯着余氏:「你也是个贪的,你说说你一个女人,做妻子做母亲,哪一项做到位了?当年我就劝顾行,把你休了再娶一个,他不听,年纪轻轻活活就被你剋死,当时你说我们污衊你,现在顾行的独子都被你这女人给剋死了,就你还活着,克夫克子,害了我们李家的男丁,你怎么还有脸说出那些话来?」 余氏睁大眼,不敢相信地看着李誉,眼泪直流:「大哥啊,你说的这些话,可要摸着良心说啊,我嫁入李家以来,是勤勤恳恳相夫教子……」 这世上,或许再也没有比独子死后还要被骂成克子再伤人的了。 「说什么相夫教子,人都死了,又没个儿子,继承什么啊?」李全济一摆手,满脸的不耐烦,「带我们过去拿东西,否则今日你们谁都没想安生!」 此话方落,屋外的陈沉就冲过来,扑到李全济身上,拳头死命往他脸上揍:「你他妈再给老子说说看!」 李全济被打得哀嚎,李誉一下站起身,还未说什么,就见门口走进来一女孩,挡在了余氏前面,那双眼眸平静地看着他:「师父膝下是无子,可他还有我这个弟子,今日师父的财产与遗物,你们李家敢拿走一分一毫,衙门公堂上必有你们的位置,你们大可试一试。」 女孩身形娇小,气势却是扑面而来的凌厉。 李誉甚至都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先让鸿业把人拉开,接着沉脸着问:「你又是何人?」 「这是沈家的姑娘沈芷宁,是知甫生前收的关门弟子!」杨建中见有转机,开口道,「知甫没有孩子,但还有这弟子,对她是待如亲子!你们赶紧滚出沈家!再不滚我要请人了!」 「笑话!这不知道从哪来的黄毛丫头就想煳弄我,我可从未听说过知甫有说过什么弟子,你们好啊,还想起招来了,」李誉冷笑着坐下,「今日不走了,全济,明日让其余族人也过来,看看要耗到什么时候!」 「你们敢来,我来一个杀一个!」陈沉指着李誉道,眼神中满是戾气。 沈芷宁给陈沉递了眼神,让他不要再说话,她上前了两步,语气冷静至极:「这世上你没听过的事可多了去,更何况是早就没有联繫的先生,我是先生弟子这件事,西园玲珑馆和深柳读书堂何人不知,你大可去询问一番,大家各个都是江南名门出身,难道会骗你不成,除非,今日是就算我是先生弟子,你们也不想认。」 李全济捂着被打的脸跳出来:「认又怎么样,不认又怎么样!就算你是知甫弟子,但你是个女的,以后迟早要嫁人?你难道还要抢了李家的东西嫁到别家吗!」 「如果她要嫁的是顾家呢!」 沈老夫人厉声从屋外传来,众人一下看了过去。 第60章 薪尽且火灭   许嬷嬷搀扶着沈老夫人…… 许嬷嬷搀扶着沈老夫人走进来, 沈老夫人扫视了一圈全场,又重复了一遍道:「如果我这孙女嫁的是顾家呢?」 第106页 沈芷宁愣在那处,似乎不太明白祖母说的到底是何意, 什么嫁给顾家? 祖母所说的顾家, 难道是京都那顾家吗?可她怎么会嫁到顾家去?这明明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沈老夫人,有些事可不得随意乱说,你说你母家齐家的女儿嫁到顾家老夫还信, 可沈家的女儿?」李誉用拐杖敲了下地面, 丝毫不信沈老夫人说的话,平静道, 「这说出去有谁会信?你还真当老夫是三岁小孩来哄啊, 为着知甫这事你们可是用尽了招啊。」 沈老夫人由许嬷嬷扶着,走到了李誉旁边的太师椅, 坐了下来:「李族长,多年前我与你就已见过面了,这么多年也下来了,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我说出来的话是随意胡诌还是真有其事, 你自己心里有数、何必嘴硬,芷宁的亲事就是定在了顾家,待过几日聘书下来, 那聘书还能作假不成?」 沈老夫人的话极为坚定,根本容不得质疑, 李誉听了沈老夫人这番话,才微微皱起了眉,流露出一丝燥意,沉默了好一会儿。 沈芷宁一看这发展,就知祖母的这番话和话中与顾家的定亲对这不要脸的三人有多大的打击, 高兴之余,可还有着几分不安,或许祖母这次当真是说说,骗他们、而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李全济不知事情之严重,见自己父亲沉默,一时着急道:「父亲!什么与顾家定亲,你还真信这老太婆不成,就算真定亲了——啊!」 李全济的话未说完,就被李誉一拐杖打到了身上:「混帐!什么都不懂!」 李誉阴沉着脸,老脸本就苍老如树皮,眼下更是瞧着让人害怕了,他看了一眼旁侧的沈老夫人。 这老太婆确实从来不会撒谎,定亲这样的大事也说不了谎,她就算是现下使计逼他们走,回头知道了,还能挡住他们不成? 那就是真定亲了。 沈家不足为惧,这老太婆虽说母家是齐家,可到底没那么大的能耐管到江南,或是与那么多的大儒有关系,但顾家不一样,这黄毛丫头是李知甫的弟子,还与顾家定亲了,那事情太棘手了,今日他们硬要拿走李知甫的财产与遗物,无非就是为鸿业博个前程,这前程哪儿来? 无非在那些个大儒与京都不少文官身上,就算当不了官,再不济凭藉着这些东西,也能开个书院与沈家书塾拼一拼,可若是与顾家作对上了,以顾家在文人集团中的势力,他们李家岂不是条条路都走不下去了?指不定连现在在江南的地位都不保,还谈什么前程。 李誉不说话许久,最后扫视全场,起身冷哼一声,先一步走出了大门:「走吧,还在这儿干什么!」 李全济焦急追出去:「父亲!就这么走了吗?」 见父亲与祖父都走了,李鸿业也不敢待下去了,忙匆匆跟上出了大门。 人走了之后,杨建中的怒气还未消:「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偏生还找不到办法治他们!这次多亏你了,沈老夫人,算是保住了知甫最后的那点东西了。」 沈老夫人慢声道:「好在知甫还收了芷宁这个弟子,有这个名义在,比什么都好说,至于知甫的那些东西,」说到这里,沈老夫人看向余氏道:「李老夫人,财产我们断然不会拿的,至于那些个书籍与文稿,您打算怎么处理?」 「沈老夫人,此次多谢你帮助了,我儿向来清贫,也未留下几个钱,而那些个书籍文稿、我这老婆子拿着也未什么用,也不知该如何办好。」 「不如留给芷宁吧,」杨建中在旁听了,「芷宁是知甫的弟子,以后也可承师业。」 这是个不错的法子,在场众人都点头,除了余氏,她不说一句话,见沈芷宁看过来,她抬眼、眼神极为偏执坚定:「留在沈家,留给其他孩子都可以,唯独沈五小姐不行。」 此话让沈芷宁心中一惊,师父的母亲那眼神,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杨建中与沈渊玄相视一眼,很是疑惑道:「这芷宁是知甫的关门弟子,且很得知甫看重,她应该是最有资格继承书籍与文稿之人——」 「我听说过沈五小姐与秦北霄的传言,二人颇为亲密,在西园的人都差不多知晓了吧,许是坊间都有传闻了!」余氏突然道,眼中满是恨意,「而这杀千刀的秦北霄可是害我知甫被杀死的罪魁祸首之一,我也不知沈老夫人说的那什么婚事是真是假,以后沈五小姐嫁到哪家我也不在乎,就怕是沈五小姐以后会同杀了自己师父的兇手喜结连理,那我儿怎么死得安宁!」 沈芷宁身形一颤,她没想到师父母亲竟真就恨上了秦北霄,可这事、这事,沈芷宁连忙开口道:「伯母,师父被射杀一事明面上虽是安阳侯府,可实际上还有待调查,这安阳侯府早已落网,又怎么会突然跑出那些人去杀师父,那与秦北霄更是——」 「就是他!就是他!若不是他将安阳侯府的事捅破,就不会有今日的事,我的儿就不会死!」余氏提及这件事就满目赤红,只信着那些兇手的话,只想着把那些无尽的怒气与悲恸疯狂释放出来,她开始哭起来道,「活生生被射了三箭啊,得多疼啊,沈五小姐,知甫是你的师父,你还要替那秦北霄说话,你也要有点良心啊!」 沈芷宁想起了秦北霄,不知怎的,也红了眼眶,狠狠咬了下唇道:「伯母,我不是没良心,我也不是为了师父的遗物才反驳你,只是,不能冤枉秦北霄。」 第107页 「什么冤枉,这是那些个畜生亲口说的,难道他们杀了人还要撒谎不成!」余氏死死盯着沈芷宁道,「我如今知道你的想法了,果然传言不假,你还真对那秦北霄心心念念,那秦北霄可是杀了你师父!就这样你还想当你师父的弟子,反正还未记上册吧,既然之我儿死了,我就替他做主,这簿子也不用记上去了!就当知甫没你这个徒弟,我宁愿把东西都让给那李家族内,也莫叫你这徒弟帮我抢回来!」 就当师父没她这徒弟。 此话入耳,沈芷宁心口一抽痛,眼泪直直掉了下来,慢慢跪下来道:「伯母,我是师父的徒弟,生生世世都是师父的徒弟,您不能这么做,也万万不能把那些遗物交给李家,那些都是师父大半辈子的心血啊。」 「不交给他们,难道交给你吗?」余氏痛心疾首道,「可若你当真是知甫徒弟,你还认你那师父,为何还要替杀了你师父的兇手说话,你不应该与我一样对他恨得要死吗?是不是我今日不说,以后你还要与那杀了你师父的兇手更为亲密,你不该!」 沈老夫人嘆气,开口:「李老夫人,我知你失独子,有些事啊、转不过弯来——」 「沈老夫人,若你失子,站在我如今这位置上,这明摆的兇手,你可还能转过弯来?更何况本就不是弯,」余母哽咽道,「今日多谢老夫人与两位大人帮忙,只是以后莫再说沈五小姐是我知甫的弟子了,我儿没有这样的弟子。」 沈芷宁听罢,无尽酸涩与委屈上涌,可又不知怎么同余氏说。 她是师父的徒弟不是吗,可伯母现在不认她,她本想着,以后就着师父现在所做的事接着做下去,将他编纂成册的书籍与文稿,一一传扬开来,得师父海晏清河之愿。 可现在,伯母不给,一切都不能了吗? 沈芷宁擦去眼泪,跪在余氏脚下,扯着她的衣裙呜咽道:「伯母,那我怎么样你才认,我一定改,一定改。」 师父是她害死的,她要完成师父的愿望,她要做师父未做完的事,她要代替师父活在这个世上。 余氏看着脚下这哭得悽惨的女孩,沉默许久,毫无情绪道:「那我要你以后与那秦北霄断绝联繫,永不往来呢,再在吴州为你师父守孝三年。」 断绝联繫、永不往来。 沈芷宁从未觉得这些字、合在一起会这么伤人,单单听在耳里,都觉得心在被刀割着,她的脑海里全是秦北霄,是那个时候他冷淡的样子,可他不过对她冷淡几句,她都受不了,更何况其他的呢。 余氏见她不说话,立刻就要走,被沈芷宁拽住,她压着颤抖的声音:「我答应。」 一直站在门口的陈沉,多年后,也从未敢忘记今日之场景。 是天地在上,灵堂哭丧绵延不断,单薄娇小的女孩跪在屋子中央,对着壁上挂着的菩萨像竖起三指道:「信女起誓,此生与秦北霄之缘分,薪尽火灭。信女诚心为师父守孝三年,往后,继师父之遗愿、承师父之远志,永不后悔。」 随后,她深深一磕头,陈沉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第61章 我只信她的话    沈芷宁在灵堂给李…… 沈芷宁在灵堂给李知甫上了三炷香, 就一直待在灵堂,晚间时,才回了永寿堂。 沈老夫人见沈芷宁魂不守舍, 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走进来, 而那双眼睛哭多了,已经流不出泪来,不由心疼, 起身拉她坐于榻上, 对一旁的许嬷嬷道:「你去拿块热毛巾来。」 许嬷嬷一直心疼地看着沈芷宁,哎了一声:「老奴已经备好了, 这会儿就让她们拿来, 五小姐也一天未吃东西了吧,待会儿吃点垫垫肚子。」 沈芷宁一直低着头, 未说话,墨发垂于脖间,也遮挡着她半边脸。 「这才第一天守灵,还有六日, 你这般下去,身子可还吃得消?」沈老夫人拉过她的手,嘆了口气道, 「祖母知道,你不止因着李先生, 还有那秦北霄,我知我现在说这话,你许是要伤心,但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好。」 「你与秦北霄,就算李老夫人不阻挠, 也难成事。」 沈芷宁手指微动。 沈老夫人继续道:「那李家三人拿着老祖宗的规矩来抢遗物,偏生没法子治他们,今日我得知你确为李知甫弟子,虽有了正当的名义,可还不足以让他们退却,唯有给你找个有力的靠山。我今日写了两封信去京都,一封寄去齐家、一封寄去顾家,为的就是这个事。」 「寄去顾家的那封,是给顾老夫人的。顾家正在相看顾家三公子的亲事,我求顾老夫人帮忙,这亲事就与你定下,也并非真正让你同他成亲,解的是如今的燃眉之需,待事情过去后、或是等你三年守孝期过后,你再去京都,你可将亲事解了,毕竟此事只是一个帮忙罢了,到那时,一切已成定局,那李家想拿遗物也没法拿了。」 「那寄去齐家的那封,是给你舅祖母的,定亲还是个大事,如今我们沈家都不在京都,只得靠齐家与顾家走动,那再过些日子,婚书许是要下来了。」 听到这里,沈芷宁头垂得更低,哽咽道:「祖母,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她想等秦北霄回来的,想等他回来提亲,可为什么安阳侯府落网后,一切都变了,先生死了,秦北霄也被困在京城出不来,这边,她竟还要跟她从未见过面的人定亲了。 第108页 虽说是假的,可秦北霄不会知道是假的,她要与他断绝关系了,也绝不能说是假的,只能承认这是真的,那他要是知道了信誓坦坦等他回来的沈芷宁转眼之间就要与他人定亲,他会怎么想啊。 沈芷宁想都不敢想,搭在裙摆上的双手紧攥着,感觉整个人都在彷徨无助的黑暗中。 「有舍有得,你选择了师父,便好好放下这段吧。」沈老夫人一边拨着佛珠,一边慢声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你与他或许本就无缘,当初你一意孤行救下了他,与我说的是不能见死不救,救下他便好了,如今这不是已经达成了?那其他的就不要奢求了……」 沈芷宁身子一怔。 祖母说的不错,她与他确实本就无缘,上一世,她与秦北霄不过那东门大街的一面之缘,这一世,开始也是她的一意孤行与他牵扯到了一起,如今恩报了,愿望也达成了,当初想要的、想改变的都已得到了。 他走他的权倾朝野之路,她过她平静安宁的一生,这应该是她原先想好的。 可,一想到他,就是铺天盖地的悲伤吞噬着她,说话、走路,都得用尽力气去挣扎。 沈芷宁垂眸,听着自己苍白的声音道:「祖母,孙女明白了。」 出了祖母屋子,沈芷宁停在廊檐下。 今夜空中无月无星,这几日,沈府的灯火似乎都比平日里黯淡许多,她站了许久,随后去往西园守夜。 到了第七日,先生遗体入棺,出殡。 从西园出发,去往墓地,一行队伍浩浩荡荡,沈芷宁扶着哭得身子快撑不住的余氏走在最前,旁侧无数人撒着纸钱、拿着白幡,所经之路,满眼的白茫茫。 从一个街巷走到另一个街巷,吴州的百姓皆在两旁,也有随着队伍一道行走,送殡队伍越来越长,哭声本压抑着,后有一子从两旁冲出,哭着跪倒在棺材旁:「先生!」 其声撕心裂肺,听得众人更为动容,哭声从压抑变得释放,连绵不断,响彻上空。 沈芷宁回头看着众人,再落于棺材上,泪水直涌。 云水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 傍晚,京都秦家别院。 马匹沿着大门口的大道飞驰而来,缰绳狠狠一勒,骏马一阵嘶鸣,男人翻身下马,早就站于一旁候着的小厮忙接住缰绳。 「今日可有来信?」秦北霄径直大步进大门,问迎上来的小厮观文。 「今日未有来信。」观文立即回道,「不过吴大夫今日来了。」 到底身子伤着,吴大夫隔一段时间便来把脉一次。 秦北霄什么话都未说,但脸色冷淡了些许,按理说,应当来信了才是,这般想着,往主堂走去,进了主堂后,吴大夫给他把脉。 「秦大公子心火燥啊,」吴大夫道,「这两日刑部是有何焦头烂额之事吗?」 秦北霄眉头微微一蹙,吴大夫继续道:「身子比之前好上许多了,秦大公子也莫要多操劳,好生休养才是。」 「你又不是不知我如今境况,」秦北霄收回了手,随意理着袖扣,眼角微起看着吴大夫,「这好生休养也得有命休养。」 吴大夫无奈道:「是,秦大公子,老夫再给你多开几幅药吧。」 「吴大夫请。」观文引着吴大夫打算出屋门,未料到刚出门就撞到了萧烨泽,观文被撞倒在地,萧烨泽来得又急又沖,根本顾不上他,直接进屋门道:「秦北霄!你可知道吴州发生了什么事?!」 秦北霄一听到吴州两个字,面色一下凝重起来。 萧烨泽甚至都未坐下来,看着秦北霄,想到方才听来的消息,也是悲从心来,红着眼眶道:「李先生去世了。」 秦北霄立即站起身来,沉声道:「去世了?」 萧烨泽撇开头,用袖子随意擦了下眼角:「是,杨建中的人快马加鞭赶回京的、进京就直奔父皇那儿报信,我一听闻消息就赶来了,说是被人刺杀,安阳侯府逃出来的那些个护卫干的,射了三箭而亡。」 说到后面那句,萧烨泽已有些哽咽。 秦北霄整个人都开始阴沉:「安阳侯府?杨建中好个庸人!说什么便信什么,安阳侯府早就被查得干净,悉数相关人等不是被杀的杀、斩的斩,哪还有什么流亡之人,他倒还真敢报上来!定是他劝李知甫来京,许是说动了李知甫,此事被人知晓……不是安阳侯府,我亲自去查!」 说着,就要出屋门,被萧烨泽拦了下来:「你疯了?你现在离不了京!整个京都都对你虎视眈眈,刑部和秦氏都盯着你,就等着你犯错!你一离京就是一本参折,到时候压着父皇罚你入狱,谁救得了你!」 「难道就让杨建中那废人查?查不出来怎么办?先生就这么死了?」秦北霄冷声道。 萧烨泽突然间没说话,看了秦北霄许久,慢声道:「先生的事,杨建中定会尽全力去查的,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告诉你。」 萧烨泽对上秦北霄的眼神,突然不敢将话说出口,他竟害怕秦北霄知道这件事。 可必须得让他知道。 萧烨泽轻声道:「沈芷宁,与顾家定亲了,定的是顾三顾熙载。」 这话说完,萧烨泽就看秦北霄反应,他面色与平常无异,眼神幽深,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而后,他慢声道:「我不信。」 第109页 「我今日特地赶来,为的就是这两件事,你应该知道我此刻所说并非假话,齐家的齐老夫人已上了顾家的门,已将婚事定了下来,过两个整个京都就都会传遍了!」 「我说了,我不信。」秦北霄的眼神狠戾至极,死死盯着萧烨泽道,「她说过会等我回去。」 「这定亲乃事实!就算你不信,事实便是如此,你改变不了!沈芷宁说等你回去,她改变心意了也说不定,这都是说不准的。」 话音刚落,萧烨泽脖间就感受到一片冰凉,对上的是秦北霄凛冽的眼神:「三殿下,我警告你,此事莫要再胡说。」 萧烨泽简直要被气笑了。 见萧烨泽未再说话,秦北霄才收了袖刀,转身就往外走。 萧烨泽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跟了出去:「你去哪儿?」 秦北霄不说话,直往大门走。 「你不会要去吴州吧!」 听到这句话,秦北霄停住脚步,沉着嗓子道:「我要去问个清楚,我只信她所说。」随后,大阔步走向门口。 「疯子疯子!你不能离开京都!你若是离开了,等你回来你就完了你知道吗——」 萧烨泽追到门口,只见秦北霄凌厉翻身上马,手中马鞭一挥,骏马直奔码头方向。 第62章 我真的很爱你   这夜,沈芷宁放下了…… 这夜, 沈芷宁放下了手中的笔,轻揉着手腕。 在旁伺候的云珠见着,忙上前替沈芷宁自个儿揉着, 边捏边揉道:「小姐歇会儿吧, 近日来已抄了不少佛经,这些也够用了。」 沈芷宁未说话,整个人似都有些木楞, 转过头看向云珠, 视线掠过蜡烛时,却不自觉用袖子遮挡了下眼睛, 轻问道:「为何烛火还是这般亮?」 云珠心中一阵苦涩, 这段时日下来,姑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每每在外那都是一片和善坚强,可她们日夜在身旁伺候的,怎么听不到半夜压抑的哭声。 这烛火的光亮与以前一样,偏生哭了这大半个月, 眼睛都已见不得这亮光了。 云珠压下喉间的酸涩,扯着笑容道:「是太亮了些,奴婢换个灯罩来便好了。」 说着, 便出去拿了个灯罩,换好后, 又将原灯罩拿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进来,面容却是一片焦急与慌张:「小姐,小姐。」 边说,边还往外瞧了几眼。 沈芷宁抬眼见云珠神色:「怎么了?」 「是明瑟馆的小厮过来了, 是之前伺候过秦公子的,说,」云珠犹豫着,而见小姐听到『秦公子』三字立即起身,便赶紧将话说完了,「说有人在明瑟馆等着姑娘,姑娘——」 云珠的话未说完,沈芷宁已提裙跑了出去。 * 秦北霄站在明瑟馆的槐树下,此间虽昏暗,但今夜月朗风清,可见缓缓落下的槐树叶,还有衣袂微起。 明瑟馆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及近,踩在铺满槐树叶的地上,沙沙簌簌,秦北霄立即转身,只见沈芷宁已站在不远处,未再过来。 他有点看不清她的面容与神色。 从京都到吴州,他一路赶过来,在路上想好要问要说的许多话,突然之间感受到她与他这样的生疏,所有的话似乎都堵在喉咙间,一句也说不出口。 「阿宁。」秦北霄唤了她,又顿了顿,小心笨拙道:「……我听萧烨泽说,先生去世了。杨建中的人回京报信,说是安阳侯府的护卫干的这事,我觉得不是,定还有他人在谋划。」 不远处的女孩,在昏暗之中孤零零地站着,沉默,许久之后,带些许鼻音的声音轻微传来:「我也这么觉得。」 「你生病了?」秦北霄听她声音的异样,立即道。 「我未生病。」她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会儿才回道,这回的声音清晰了许多。 聊了这两句,秦北霄虽不知道为何沈芷宁要离他这么远,但未感受到她对他的排斥,方才一直悬在空中的心缓缓放了下来,他上前了两步:「我会与杨建中说此事,人逝已成事实,你莫要过于伤神伤身。」 他说完,见不远处的女孩在他上前那两步时、又退了两步,与他更远了,秦北霄的眼底暗沉一片。 「你莫要再过来了。」她的声音似乎又恢復到了刚开始的那种鼻音。 秦北霄沉着气,却哑着嗓子道:「为何不过来?这才多久未见,你与我怎么生疏至此?」 她不说话,唯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秦北霄的嗓音更哑:「我过来之前,萧烨泽还与我说了另一件事,他说,你要与顾三定亲,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混了,这等事也拿来胡说——」 「他并非胡说。」阿宁这回的声音很清晰。 秦北霄盯着昏暗中熟悉的身形,心口那处地方随着她接下来的话,一阵接着一阵抽痛,痛得他头皮发麻。 「他并非胡说。」她又说了一遍,「我是要与顾熙载定亲了,这是沈家的想法、也是我的意愿。之前与你定下承诺,是我太过幼稚,我向你道歉,秦北霄,我如今后悔了,以前我与你说过的话、就当做不作数吧,以后我与你,也莫要再联繫了。」 莫要再联繫。 秦北霄脑子是嗡嗡的响,缓过那些疼痛,他慢声道:「阿宁,我知你什么样的人。我与你之间的承诺,就算你再轻率、也不会像那日一样回应承诺于我。李先生的去世,是不是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了,你将事情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不要……不要与我说莫要再联繫。」 第110页 沈芷宁沉默了,在秦北霄又想说什么时,她开口道:「我与你相处未多久,十年都未能见人心,你又怎知我到底怎么想的。」 她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道:「你莫要将我想得太好,我当初救你,说的什么不能见死不救,都是骗你的。我是听了祖母与大伯说话,说你京都秦家出身,那秦家又是世家门阀,可比我们沈家要有气派多了,我想着救你、以后你有身份地位了也能念着我,能给我带来好处罢了。」 「我不在乎,」秦北霄直接接着沈芷宁的话,声音坚定认真,「我不在乎你接近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更不在乎你是不是看重我的家世,我的身份与地位,我什么都无所谓。阿宁,你要什么好处,尽管来拿,我有的都给你。」 只要你别说那句话。 千万别说,阿宁。 「我不爱你。」沈芷宁道。 此话落于耳中,秦北霄感觉喉间一阵腥甜。 他竟不知,这几个字会伤人至此。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爱你,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都是谎言。我只是觉得你的家世好,适合我罢了。可现在我与顾家定亲了,这份亲事比起你来说,不是更好吗,人往高处爬,我选择更好的亲事也正常。听说顾熙载相貌堂堂,更是才华横溢,以后便是顾家家主,而秦大公子你,无论哪个方面都及不上他吧。」 秦北霄轻笑出声,抬手用指腹,一点一点,抹去嘴角流下的血迹:「沈芷宁,这就是你的心里话?」 槐树底下一片沉寂。 最后,沈芷宁还是嗯了一声:「是,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 「那看来,我再纠缠于沈五小姐便是挡着沈五小姐的锦绣之路了,」秦北霄的脸浸于黑暗之中,声音淡漠,「顾家挺好,顾熙载不错,沈芷宁,你更比世上最好的刀刃都要厉害。」 「随沈五小姐的愿,以后形同陌路。」 说罢,秦北霄直接往明瑟馆院门走,与沈芷宁擦肩而过时、略停顿了一下,之后,再也未停留。 待秦北霄走了,明瑟馆恢復死寂。 沈芷宁瘫软在地,压抑着哭声,撕心裂肺。 至此,她与秦北霄,是再无可能了。 她说她不爱他,她说秦北霄什么都及不上顾熙载,她将他们之间所有的感情进行了否定,将她与他之间最真挚的爱毁了,甚至还死命地贬低了他。 那么高傲的他,竟被他喜欢的人贬低不如另一个男子。 他会恨死她的。 没了。 一切都没了。 沈芷宁不知哭了多久,最后无力瘫在了那片槐树叶地上,隐隐约约之间听见云珠叫她的声音,她累得不想回应,她实在太累了。 只觉得所有都是轻飘飘的,而她的眼前是一片模煳。 她见到了云珠的绣鞋,听见云珠喊着叫着:「快来人啊,五小姐晕倒了!」 混乱之中,她似乎被人抬回了永寿堂,抬回了熟悉的床榻之间。 可声音更嘈杂了,有祖母与许嬷嬷的声音,还有娘亲焦急的唿唤,她很想说,别担心她了,她会没事的,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可她的喉咙似被堵住了,就算用尽全力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感觉眼角滚烫的泪水流下。 她突然间,好想叫秦北霄回来。 若那些事都没有发生,她今日应当会扑到他怀里,开心地与他说近日来发生的事,还有指责他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为何瘦了? 他确实瘦了,她今日看到了,瘦了许多。 她应当还会搂着他的腰撒娇告诉他,她真的很想他,他的信她每日都要看上许多遍,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他。 秦北霄肯定会很高兴,她也会很高兴,而不是像今日这样。 沈芷宁想得越多,越是痛苦,最后呜咽出声,心火上涌,径直晕了过去。 第63章 我恨你,我想你   京都秦家别院。 …… 京都秦家别院。 灯火通明, 大门处站着无数刑部侍卫,为首之人姓秦名珩,乃秦家旁支子弟, 腰别雁翎刀, 听得马蹄声从远及近,即挥手转身,那些侍卫一窝蜂往马匹过来的方向涌过去, 然还未手上长刀还未近那疾驰而来的马匹之身, 就被马上男人的长剑瞬间噼过—— 刀剑相碰,刺耳的铮铮之音。 长刀皆断, 落于一地。 众侍卫大惊,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散开,任由秦北霄骑马而过至别院大门, 缰绳狠一勒,骏马抬腿嘶鸣,秦北霄手搭于马鞭,淡漠的眼神落于为首的秦珩身上:「好大的架势啊。」 「谁能有大公子的架势大啊, 这一过来,就砍断了兄弟们的刀,」秦珩扫了一眼满地的刀刃, 暗藏阴沉说道,「大公子, 你可知你不能离京?」 说到这里,秦珩袖中滑出一道圣旨,甩手摊开,厉声道:「秦北霄!你明知故犯,擅自离京, 我等奉命捉你回刑部受刑!来人,给我拿下他!」 这道命令喊下,周遭的侍卫却是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秦北霄轻扫全场一眼,嘲讽出声:「就这么点胆子,狗的胆子都比你们大,一群废物,还要老子自己归罪。」说罢,翻身下马。 下马那一刻,秦珩不自觉后退,意识到这一点后,连忙稳住身形,再抬眼见秦北霄瞥过来的讽刺眼神,怒火更甚:「还不拿下他!」 第111页 这下,众侍卫上前将人拿下。 秦珩这才满意地冷笑:「大公子,你就好生认罚吧。这还多亏我父亲在圣上面前为你求情为你减免了一些罪行,回头记得给我父亲去磕个头。」 「叔父原来是为我求情啊,我还以为是火上浇油巴不得我死,秦珩,这么会说话怎么没去阎王面前给你那早死的娘说说情添几笔寿命?」 周围的侍卫不少都未见识过秦北霄的毒舌,如今见识到了,当即脸色一白,余光再看,果真见小秦大人气得脸色涨红,振臂就要拔刀。 刚一拔刀,就要秦北霄一脚踹回了鞘:「差点忘了,你哪会说什么情,你娘不是被你气死的吗?」 秦珩简直要被气疯了:「你等着!秦北霄,等进了刑部大牢,有的你苦头吃!压回去!」 乌压压的一群人将秦北霄压到了昏暗的刑部大牢,五花大绑用铁链捆于木柱上,使人动弹不得,秦珩拿了沾盐水的长鞭后,脸色才稍微好些,慢声道:「大公子,说了只罚三十鞭,那这三十鞭你就好好受着,但我控制不好力度,要是将你打死了,算不得我的过错。」 说罢,秦珩腮帮子憋紧就用尽全力大挥臂。 长鞭飞舞空中,连带着盐水都洒了一片,径直狠狠落在了秦北霄的身上,衣服顿时被打开,里面的皮肉肉眼可见的绽开,血液一下兹了出来。 秦北霄连吭都未吭一声。 秦珩眯了眯眼,下一鞭更是用力,嘴里喊着:「让你嚣张!还以为是以前的秦家大公子!我呸!」 而秦北霄,根本未听秦珩到底在说什么。 至于身上的鞭痛,疼吗,或许是疼的,被打上的那一刻毫无感觉,随后那一片是火辣辣的剧痛,连带着皮肉,席捲着全身。 可这些疼,怎么比得过沈芷宁的话。 秦北霄咬牙切齿,只想着那日见沈芷宁的场景,她藏于昏暗中,说出来的那些话。 秦珩挥舞长鞭,落在秦北霄胸膛之上,便是响彻牢房地啪一声。 她说,莫要再联繫。 落于左臂。 她说,我不爱你。 落于右肩。 不爱他……她说不爱他,还说他不如顾熙载。 沈芷宁,你当真好心机、好手段啊! 前脚与我承诺相守,后脚便因有了更好的亲事就将我踹开。 如此轻诺寡言。 如此爱慕虚荣。 把我践踏、踩我入泥。 我心里竟还惦记着你。 恨不得将自己这颗心剜出来,只当是餵了狗…… 秦珩狠狠打完了三十鞭,眼前的秦北霄已成了血人,似乎还有一点动静,秦珩凑上去,发现秦北霄嘴巴在动,他凑近听,隐约听到了三字。 我恨你。 *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沈芷宁发了几日的高烧,昏昏沉沉躺了数日,稍有点意识起来,听得屋外秋雨打叶,仅披了件外衣都觉着发凉——吴州入秋了。 云珠端着药从廊檐尽头过来,见沈芷宁披着外衣伸出手要去接雨,忙道:「小姐,小姐快些进去吧,身子方好转,小心又进了病气。」 沈芷宁缩回了手,收手之前,指尖还是触到了一点雨滴,极冷极冰。 她转身一眼便瞧到了云珠手里的药,很是熟练地接过来,一饮而下后道:「我想去一趟西园。」 云珠刚想说这日子天气凉,可见自家小姐那空洞惨白的面容,似乎也忍不下那个心来拒绝,只开口道:「那奴婢给小姐拿件衣物,陪小姐一块儿去吧。」 沈芷宁嗯了一声。 准备妥当,二人从永寿堂出发,到了西园与沈府那道拱门处,却见到了一个人。 陈沉没想到沈芷宁这个时候会从沈府出来,一愣后,随后那眼神焦急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是披厚实了,才开口道:「你身子还未好,怎么还出来了?你缺什么少什么、府里没有的,让云珠和我说一声,我都给你弄来不就好了,还需得你自己跑一趟吗?」 「我去一趟深柳读书堂,去看一下先生的那书屋。」沈芷宁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慢声道。 陈沉哦了一声,走到沈芷宁身边,将自己撑的油纸伞替了云珠撑的:「我陪你一道去吧,正好有事与你说。」 通往西园的白石道上,云珠在后跟着,见前面并列而走。这一人着了一身月白色直缀,另一人则白衣外套了一件竹纹浅青色披风,二人慢慢走了好会儿。 「再过些时日,我要去京都了。」陈沉先开口道。 先生的死还有很多蹊跷,杨建中查到一半线索却断得差不多了,定是有人故意切断的,那安阳侯府早落网了、哪还有这么大的能耐,背后一定还有人。 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怎么去查?唯有回定国公府一条路。他想过了,这定国公府争权他要争到手,到时,还可去搏一搏。 再加上,沈芷宁三年之后去顾家,要是背后就一个沈府,那顾家还真就不把她放眼里了,那个时候,她至少还有他,他会代替先生、好好对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京都?」沈芷宁重复了这两个字,疑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陈沉点头:「我有个亲戚在那里,我去投奔他。你放心,我会好好过日子,我等你三年后来京都,到时你也好有个照应。」 第112页 「你在吴州没有亲人,如若京都有亲人,那确实好一些。」沈芷宁轻声道,「你既然决定好了,那就去吧,一路平安。」 陈沉没有说话,送沈芷宁到了深柳读书堂之后,才道:「我会平安,你也要平安。」 沈芷宁给了他一个笑,陈沉才放心地离去。 陈沉走后,沈芷宁进了李知甫常在的屋子,这屋子这段时日都有人打扫着,干净地就像主人从未离开过一样,她走到书案前,发现桌案上还留着先生写的字。 眼眶不由一热。 她伸手触摸,摸到的第一下,感觉到了不对劲,宣纸底下似乎垫着东西,她掀开一看,发现是一封信,信上写着:沈芷宁收。 这字不是先生的字,先生的字温润雅婉,而这字绮丽欣长,笔锋处暗藏利芒,她从未见过。 打开后,是满满当当的一张纸。 而她看了第一列字,就知写信之人是何人,也是她没想到的人。 这封信是江檀写于她的,他与裴延世要去京都了。 未像其他人一般,问她安好,而是写了之后她承了先生在深柳读书堂的位置,该如何走接下来的路。 他写江南名门贵胄、文人派别,可拉拢的、要排除的,写人情往来与世间的七情六慾,可利用的、要斩断的。 一一写于这张轻飘飘的纸上,每一句似乎都在用他经歷的人生来书写。 沈芷宁知道,接下来她要在吴州走的路,定是极为艰辛的,她没有师父的根据、也未达到师父那样的能力,更何况,众人眼中她还是个女子。 而江檀的这封信,沈芷宁下意识觉得,如若她真的按照他所写的一切做了,或许接下来在吴州走的路,不会有那么多阻难,更不会那么辛苦。 但—— 她的手指捏着信纸,最后,一点一点将信撕成了碎片。 但,终归不是她与师父想要的。 「主子……」 屋外的人看到了沈芷宁撕了这封信,脸色煞白地看向前侧的男子。 江檀面色不变,眼眸微动,看了屋子里的女子许久才转身离去,那小厮忙跟着,待出了深柳读书堂,才听见自家主子淡淡的声音:「护好她的安危即可,其余的什么都别管。」 「可主子……她……」 撕了您的信。 小厮不敢说出这句话,怕激怒了眼前人。 「我从未指望她会按照我信中所写,要的不过她看过这封信,她看过了,以后心中也有数,自当知道哪些要避免,少走歪路。」 江檀说完这句话,径直走了。 屋内的沈芷宁不知怎的,似乎感觉屋外有人,但看向屋外时,廊檐下空无一人,唯有飘飘散散的落叶。 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脑海里想着许多人,有方才的陈沉、信中的江檀,屋中的师父,与她想念的秦北霄,最后只剩下这个西园书塾。 第64章 三年后   三年后,京都。 …… 三年后, 京都。 正值春闱放榜之际,风恬日暖盪春光,有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景。街巷上, 红妆春骑、竿旗穿市, 更有宝马雕车香满路城。城关处、无数人马与车辆来往不绝,其有不少来自各地落榜的学子,也有不少身着儒衣的儒生进城为了新一年京都各大书院的招生。 周慕之在城门口等了好些时候了, 也未在拥挤的进城人群中见到熟悉的身影, 焦急地绕着了马车转悠了好几圈,无意中一瞥, 眼睛顿时发亮:「远深!」 他边大喊着, 边从人群中将一身着白袍的俊秀少年拉了出来:「这儿呢!远深,怎么还往那儿看呢!」 那俊秀少年一愣, 看清人后摸着头笑了笑:「表哥。」 「是你周表哥!让我来瞧瞧,这么多年没见,小伙子长大了啊,当年见你个子还未到我腰, 现在都与我差不多了!」 周慕之上下打量了一下徐远深,又拍了拍其肩膀:「我可听说你读书厉害!好!这才有出息,咱们家世代经商, 总算出了个会读书的,算是扬眉吐气了!这次来京都还未定好去哪家书院吧, 表哥回头替你打听打听啊,一定不出差错!」 徐远深唇角微抿,尴尬地挠了挠头:「表哥……」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咱们先吃了饭再说,」周慕之拉着徐远深上马车, 「还未用饭吧,这赶路是吃不上什么好东西的,今日表哥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徐远深接下来的话被周慕之的热情堵住了,其实他想说,他不会选京都的书院,而是想等他在吴州的先生来了之后再做定夺。 这话未出口,接下来他也被京都的繁华给吸引了。 与吴州的清丽婉约截然不同,京都大有开放包容的盛世之状,马车所经之道,无不宽敞热闹,除却靖国之人,还有不少他国之人来往,叫卖声、哟呵声连绵不绝,起此彼伏,那些个贩卖的物件都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奇之物。 周慕之在旁侧一一给他指着,那是什么地儿,那是什么物儿,如今京内又流行着什么。 愈说着,马车行驶得愈慢,周慕之大手一招:「下车罢,近些日子春闱放榜,如今这东华门街处的大酒楼啊,都是宴请的场子,这街巷都是人挤人。」 下车后,周慕之笑对徐远深道:「不过你莫担心,你表哥有先见之明,算准了你今日来,特地在那御鸾楼定了个位。」 第113页 徐远深听了这酒楼名,不免道:「倒还真有人敢以鸾字取楼名。」 「又不是普通的酒楼,能在京都开得风生水起的酒楼,背后没点半点背景关系,这御鸾楼说是有好几家世家门阀在背后撑着。」 周慕之提及世家门阀四字就多了几分唏嘘,也不多说什么,拉着徐远深走进了御鸾楼。 与徐远深以往进的酒楼不同,与他一路上看过来那些嘈杂的酒楼也有很大的差异,此处雅致悠远,方一进来,迎接的两位侍女先问了周慕之要了订位的牌子,接过牌子后,引着二人来到了一楼大堂内。 说是大堂,但身处其中,倒像是仙境,假山湖石、流水轻音,高台处还有梨园戏曲,宛转悠扬,正唱得台下人如痴如醉。 「大手笔,大手笔!竟还请了于家班的当红小花旦来唱戏,」周慕之坐了下来,目光在台上停留了好一儿,继而扫视了一圈全场,道,「不过如果说是今日,那也正常。」 徐远深不知这话何意,少年疑惑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周慕之。 周慕之一副瞭然于心的神态,目光往二三楼处扫过,接着压低了声对徐远深道:「今日,听说明家那最为得宠的小女儿生辰,特地在此处宴请了几名闺中好友。」 这明家,徐远深就算是那两耳不闻窗外事,平日里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那也是听闻过的。 「想来你自幼生长在江南,不知这明家小女儿是何人,但我说一人,你就知晓了。你可知前几年那三元及第的少年状元明昭棠?这明家小女儿与明昭棠就是同胞所出,不仅聪明灵慧、长得也是花容月色,如此显赫家世、又是这般才学与样貌,在京都是一等一的闺秀啊,」周慕之说起这些八卦来似是不停了,极为起劲,「可惜了,偏生就对一男子求而不得。」 徐远深未说话,但见自己表哥那巴不得想说下去的表情,于是便问了一声:「照表哥这么说,这女子如此,应当没有对其看不上的男子,何来求而不得呢。」 周慕之立刻接了话:「表弟,你有所不知,这京内啊都知道,这明家小女儿对顾家那位是一见钟情,不过倒也不稀奇,哪个女子见了那顾三能不心动啊。」 听了顾三二字,徐远深一下反应过来:「可是今年春闱会试第一顾熙载?」 「就是他!」周慕之道,「果然,提及此人你便知了。如今虽还未至殿试,但新科状元基本也便是他了,其人当真是谦谦公子、玉树临风,常人与他相较当真是比不得,那些个出身世家门阀的子弟大多都是靠举荐入朝,他与那明昭棠可都是从科举杀出来的,还有,那顾熙栽家中父兄劝其再韬光养晦几年,莫要过于锋芒毕露,这才让那明昭棠有了三元及第的机会,不然?」 徐远深忙道:「倒也不能这般说,我看过明小公子的文章,写得确实不错……」 「知道知道,我也不过随口一说。不过这顾熙载以后可是前途无量,京中那些个闺秀眼光自当是极好的,可惜了,这人早就定亲了,但以后说不准,要我说,退亲是必然的。」周慕之闷了一口酒,继而拎起酒壶好生一瞧,「好酒!」 顾熙栽之事,徐远深还是多问了一句:「这定了何家?为何说退亲是必然的?」 「你说这事啊,我也觉得极为蹊跷。当年顾家才出了消息说要相看,没过一阵就定了人家,既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更不是那些个世家门阀,名不见经传,闹得全京轰动至极,大街小巷这事都传遍了,而且啊,」周慕之压低了声道,「定了这门对顾家对顾三毫无益处的婚事,那顾三生母在家中都闹起来了,他们这等人家,都要面子的很,当家主母都不要面子地撒泼了,可算是热闹极了。」 「可还是板上钉钉定下来了,连婚书都下了。问题是,到现在都不知到底是哪家,好像不是京都的,是江南那处的,你说竟连个京官都不是,也怪不得那顾三生母闹了。」 江南那处,徐远深不由想到了吴州,吴州可不就在江南吗? 周慕之又闷了一口酒,笑道:「反正照你表哥我说啊,这亲事,成不了。先不说这顾家家世这般庞大,那顾熙载今年四月之后又是个新科状元,你说要一个低门小户的女儿去配?我听着都玄,莫说顾家人要使绊子,那盯准顾熙载的人家可不也得使绊子?没的说没的说,配不上啊。」 徐远深没有接这话茬,只看了一会儿眼前新式的菜样,周慕之又喊他吃,他便又夹了,这一路上粗茶淡饭,这会儿吃到个这些精细食物,一时之间倒也吃不下了,吃了几筷子后,抬眼瞧了瞧。 一眼就瞧到了二楼,有三名男子正准备上三楼。 为首的那位,玄衣金带,一派桀骜。 次之那位,徐远深一怔,脑海里当下映出一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独绝,世无其二,当真是光映照人之公子。 第三位看起来则比前二位年纪小得多,但也是一派风度在身。 这三个男子,不过简单的举手投足就知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不过一眼,徐远深收了目光,周慕之未注意,也未往那个方向瞧去。 若他瞧见了,或许能认出来,这三人不就是赵肃、明昭棠与顾熙栽吗? 三楼雅间内传出阵阵女子的铃铛轻笑,赵肃本负着手,随后那只修长骨骼分明的手从金绣云纹缂丝的长袖中伸出,敲了敲门。 第114页 明黛娇俏的声音传出:「谁啊?」 这话音刚落,就有丫鬟前来开门,门一打开,屋内的众闺秀见来人,不由一愣,继而罗扇轻掩微红的面庞,明黛先起身,惊喜地跑到了门口:「赵肃哥哥,你怎么来了?」 赵肃一向冷脸,但见着这妹妹,眼中不免带了一丝柔意,从背后拿出了一锦盒:「赶在你生辰之前回的京都,今日与昭棠、熙载在此处一聚,听闻你在这儿,便将礼物给你,瞧瞧喜不喜欢。」 明黛听着,余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熙载,倩脸一红:「哪有什么喜不喜欢,是特地给黛儿的礼物,黛儿都是喜欢的。」 说完这话,明黛朝向明昭棠,娇哼一声道:「我的礼物呢?哥哥,你好歹是我的亲哥哥,都不如赵肃哥哥用心。」 明昭棠哭笑不得:「在家里给你摆着呢,是你自个儿不用心瞧罢了。行了,陪赵肃哥哥送礼也送到了,我们便先走了。」 走? 明黛不自觉又看向顾熙载,连忙道:「要不进来坐会儿,今儿定的雅间大,还有屏风隔开了一桌。」 这会儿,顾熙载的妹妹顾婉婷从里头出来,上前拉了顾熙载,笑道:「哥哥,一道进来坐坐吧,御鸾楼今日来了个江南的点心师傅,那一手点心做的绝。」 顾熙载微皱眉,又听赵肃淡声道:「今日黛儿生辰,坐坐也无妨。」 听了这话,顾熙载看向明黛,最后,嗯了一声。 第65章 顾熙载,我熟得很   得了这一声应…… 得了这一声应, 明黛娇俏的面庞泛起一丝薄红,眸中带着喜悦道:「那先进来吧。」 于是就由几名丫鬟侍女引到了那泥金松竹梅围屏另一侧的长桌旁,赵肃等人一一落座后, 明黛去往隔壁的那些个闺秀处解释缘由。 「黛儿, 你与我们客气什么,且过去吧,我们也差不多结束了。」 「以后自当有的是时间聚, 」有一闺秀掩着罗扇凑在明黛耳畔笑道, 「但今日之事难得,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明黛轻拍了下她扇子, 羞恼道:「胡说些什么?」 一直坐着的齐家四小姐齐沅君今儿个早困了, 顶着泛红的眼角、撑着下巴看着明黛与眼前几人闹了一番,在这群闺秀准备要走时, 她也打算回府了,却被明黛叫住了:「沅君,你不与我们一块儿再坐坐吗?」 说到底,虽是一同宴请了, 但论关系远近,还是齐、明、顾三家近些,毕竟父兄长辈之间常来往、并且地位更接近, 小辈之间自当也更亲密些。 齐沅君也是明白这个道理,自个儿母亲也常叫她与哥哥要与明黛他们维护好关系, 但说实在话,明黛与顾婉婷玩得更好些,齐家在这几家中实则算是末流的,总会有些排挤的话语,最主要的是, 她懒散惯了,平日里这些事是能推则推,今日没得办法,这生辰总不能不来吧? 现在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可以提前走了,竟还得留下来? 齐沅君下意识哎呀了一声,挠头道:「想起哥哥那新打的扇子柄还未拿回府,趁天色还早,我就先替他拿了,你们先——」 话未说完,就听到屏风一侧明昭棠的清笑:「哎,你们说齐沅君这满口浑话是跟谁学的?帮齐祁拿扇子柄?她哪这么勤快?无非就是不想坐下来聊聊呗。」 齐沅君睁大眼睛,很快看到了明黛那哀怨的小眼神。 明昭棠真的是—— 她一下冲到了屏风那头,一眼就看到了明昭棠冲着他笑,齐沅君瞪了他一眼,坐在他身边低声道:「好好的人,可惜就是多了张嘴,你不说话会死?」 明昭棠笑得更厉害了,扇子一展,憋笑不语。 齐沅君坐下来了,明黛也是唿了口气,让侍女再上了好几样菜与点心,随后,众人聊了起来,毕竟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外加明昭棠向来会说话、调节气氛的高手,场子极快便热了。 顾婉婷笑倒在明黛身上:「是是是,上回去金山寺、可不就是我哥哥弄错了殿宇,偏生你娘就是不信,以为是我哥哥是替昭棠瞒下了,弄得我哥哥尴尬极了,还去找昭棠赔罪。」 明昭棠又是不在乎这种,于是便有了二人互相鞠躬的场景。 明黛一想起也是笑个不停,一旁的赵肃那修长的手指转着一白瓷酒杯,白釉清亮透美,映着明黛的笑靥,他轻扫了一眼,自也注意到了明黛那有意无意看向顾熙载的余光。 而顾熙载,清冷如松,不知是刻意迴避,还真是不关注,齐沅君与他说话,他还回了几句,可就是未看过黛儿。 自己从小看大、捧在手心呵护的妹妹,被这小子这么对待,又想起外面的那些个流言蜚语,赵肃眼神慢慢阴沉了下来,藏着几分怒,微靠着椅子,慢声道:「顾熙载,待殿试后,你的婚事应当也要提上日程了吧。」 此话一说,场子就像一铜盆的冰水一下浇向那燃得正旺的火堆,跃动的火焰被打散在灰烬上,留下滋滋的声响。 顾熙载对上赵肃那略有敌意的眼神,淡淡嗯了声:「是要提上日程了。」 明黛的脸色明显白得彻底,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顾婉婷焦心地看了一眼明黛,又对顾熙载道:「哥哥!这事都未有下文,哪来的提上日程?那女子就是一小门小户出身,母亲一直不同意,她哪配得上我们顾家——」 第115页 「无论如何,婚书已下,待殿试过后,成家也是迟早的事。」 「我可不觉得你顾熙载是个如此听家中安排之人,不然为何还去那科举试水?你家中父兄可是一直反对此事,」赵肃冷冷的目光落在顾熙载身上,「你不想做的事,有谁能逼你去做?那女子一个低贱之人,你从未见过面,更谈不上深爱,怎会因一纸婚书就此妥协,我看你不是因着父母之命,而是不想让人惦记。」 这句话,赵肃是说的极为直白了,这不想让人惦记,无非就是明黛。 明黛见顾熙载沉默,那双眸子更是泛着红,忍着泪道:「熙载哥哥,真的就像赵肃哥哥所说的那般吗?」 明昭棠看着自己妹妹这般,嘆了口气,黛儿向来被家中保护得极好,今日赵肃哥哥也是想着让她死心,才将此事挑明,可哪想到黛儿会接受不了,许是这事真板上钉钉了,回家不知要哭成什么样,病倒了也不一样,还是慢慢来吧,于是未等顾熙载开口,便道:「你可别乱想了啊,赵肃哥哥也是随口一说,至于这顾家哥哥说的什么成家什么婚书,那定亲的女子三年了人影都不见一人,哪有什么提上日程?」 顾熙载轻皱其眉,看向明昭棠,明昭棠对上眼神,向其表示哀求。 顾熙载嘆了口气。 赵肃冷哼一声,没再说话,顾婉婷听了明昭棠的话,立刻点了点头:「昭棠说的对。说真的,我也不知祖母到底怎么想,怎么就定下了个沈家?你们可曾听说过这人家,连个京官都不是,那定下的女子还不是嫡系,父亲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当真是奇怪极了,这样出身的女子怎么配得上我哥哥?」 齐沅君一直没说话,明昭棠知道沈家与齐家的关系,扫了一眼齐沅君道:「你也不能这么说,出身家世倒是次要,主要还是看人如何。」 赵肃听了则笑了,略带讽刺道:「我这好堂弟啊,像我们这等人家,说起出身家世不重要,这话你回去与伯母说一说,恐是要狠狠训斥你一顿了。」 「就算真到了出身家世的地步,那女子也不是个好东西,」顾婉婷道,「我母亲可是去查过了,那女子在吴州书院读书时与一男子还颇为亲密,你说说这是个什么事,我看就是个水性杨花的——」 「顾婉婷。」顾熙载打断了她的话,「你怎可说得如此难听,皆是传言,未见其真,怎可胡言?」 「就算是捕风捉影之言,那也定有风有影,」赵肃慢声道,「顾熙载,你家倒是给你安排了个好亲事,被你们说的,我是真想见见你这未婚妻了。」 虽说这话,却是满含恶意。 齐沅君听完这话,看着赵肃道:「再过些时日,赵家哥哥恐怕要如愿了。」 在场所有人一下看向齐沅君,齐沅君继续平静道:「我那在吴州的沈家表姐,过些时日,就要来京了。」 这事,她也是听母亲昨日提过一嘴,本不想说出来,但听到赵肃等人的恶意,心里就是不太舒服,都未见过她的表姐,就因着明黛喜欢顾熙载,随意肆意羞辱她。 「当真?」明昭棠立刻问。 齐沅君夹了一点心塞进嘴里:「这还能假?」 「她来正好,我倒是要看看能不能进我们顾家的门。」顾婉婷冷哼一声。 接下来,桌上的几人都面色各异,各有心思地聊了一会儿,便准备回府,明昭棠第一个出了雅间,出去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什么,身子一顿,有些僵硬。 「你堵在那儿做什么?」齐沅君立刻道,上前几步顺着明昭棠的目光看过去,不再说话了。 「怎么了?」赵肃皱眉问。 明昭棠稳了下情绪,继而慢声道:「是大哥。」 大哥? 顾婉婷一下未反应过来,明昭棠有大哥吗?随即一想,眼睛缓缓睁大,明昭棠要叫大哥的人,只有那位了吧? 「是北霄哥哥吗?」 明黛似乎很高兴,拨开人群,走到走廊处向远处招手,娇俏的声音喊道:「北霄哥哥!」 齐沅君唏嘘了一声,也就只有明黛敢这么喊他了,到底是同个母亲出来的,说来,她见到那位都不敢与其对视。 秦家的这位当真是传奇人物,当年回京不过一年半载、就与秦家那些个豺狼虎豹的旁支争权夺势,斗得是天翻地覆,都说了秦家那些人是豺狼虎豹、就被他硬生生给拔了尖牙砍了利爪,成了匍匐于他脚底下的一群狗。 以凌厉之势夺了秦家的权势,这个年纪就成了秦家家主,与他们这些人的父辈平起平坐,近来,更是拿了都指挥使的权柄,京都兵权一半皆在他手里。 他正负手站于对面的雅间,着了身玄色暗纹长袍,外罩一袭玄色织金云气纹氅衣,身形高大挺拔,宛若高山巍峨,在他周围与他交谈的、似乎也都是朝中的一些官员。 听见明黛的这一声叫。 秦北霄略偏过头,那双狭长的眼眸扫了过来,不过简单一眼,只感觉直击心底的凌厉与侵略感扑面而来。 随后收回目光,继续与那些官员聊了一会儿。 赵肃与明昭棠等人想走,却不敢走,等着秦北霄那群人慢慢走过来,这些官员看了一眼,便拱手道:「那秦大人先聊,我等先走了。」 秦北霄步履缓慢,定在了明昭棠众人面前,听得那些官员这句话,淡漠地嗯了声以示回应。 第116页 待那群官员走后,明昭棠先喊了一声:「大哥。」 赵肃自然也是随喊着,齐沅君随着顾婉君喊秦家哥哥,毕竟一点都不熟,且还怕他得很,总不能像明黛叫得那么亲密。 不过这位,气场当真是强啊。 「北霄哥哥,」明黛笑脸盈盈道,「你今日怎么也在这里?娘亲上回喊你来家中用饭,你是有事所以没来吗?」 「不想去。」秦北霄那无情无绪的目光甚至未看明黛一眼,扫视全场后,就定在了人群中的顾熙载身上。 明昭棠以为秦北霄不认识顾熙载,连忙介绍道:「大哥,他是顾熙载,是顾家伯父的——」 「知道,」秦北霄薄唇微起,眼眸暗沉,「熟得很。」 第66章 与猜想的,不太一样   熟得很?  …… 熟得很? 赵肃、明昭棠等人转头看向同样极其疑惑不解的顾熙载。 顾熙载自己都不知道了, 什么时候和秦北霄熟得很了,仔细寻思着,他们好似一句话都没说过吧。 众人疑惑之间, 秦北霄不再多说一句话, 径直走人,然路过顾熙载之时,那双暗沉的眼眸明显掠过了他, 随后稳步离开。 待人走后, 那股子威压算是散了,顾婉君唿了口气, 拍了拍胸膛, 问顾熙载道:「哥哥,秦家哥哥为何说与你熟得很?你们以前认识吗?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骗人的。 根本不认识。 顾熙载垂眸, 脑海里还想着秦北霄看他的那眼神,那平静下的冷厉根本忽视不得,这哪是看陌生人的目光。 倒像是……看仇人。 ** 齐沅君回府时,已近黄昏, 先回闺房换了衣物,再去母亲那儿请安。 方一进屋,就见两名丫鬟站在屋中, 齐三夫人郑氏见齐沅君来了,对那两名丫鬟挥了挥手:「沅君回来了?好了, 你们先下去吧。」 齐沅君只当娘亲在调.训新丫鬟,未多问,径直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捧着茶就开始喝。 「哎哟这是,这去一趟生辰还没给你水喝啊, 像八百年没喝过水一样,」郑氏拧着帕子的手指了指齐沅君对旁侧的嬷嬷道,「你瞧瞧她,一点都不像样,说是我们齐家的女儿谁会信。」 「小姐就是在家里不注重些,在外比之其他闺秀那都是不输的。」 郑氏听了这话算是宽心了,招唿齐沅君过来:「别喝了,来娘这边,与娘说说今日明黛生辰,都有哪些人来了?」 郑氏自是最关心与谁交际了。 「能有谁啊,无非就是那些人,不过今日赵家哥哥带着明昭棠与顾家哥哥来了。」齐沅君才不坐到宁氏身边,这聊起来都没完了。 郑氏眼睛一亮:「哦?赵肃与明家小少爷也来了啊,也是,毕竟是明黛的哥哥,过来走一趟也正常。顾家三公子近些日子我耳朵也快听腻了,好像是今年拿了个会元,这子弟前途当真了不得,怪不得明家惦记呢。」 「明家惦记?」 「可不是,上回宴会就听出来了,那明黛与明昭棠的母亲,就是明二夫人,不多话、却对顾三贊口不绝,自是看中了。」 齐沅君更是疑惑,开口道:「娘亲,你难道忘了吗,顾家哥哥是定了亲的,定的还是沈家表姐呢。」 郑氏似是毫不在意这句话,这会儿丫鬟正拿了一锦盒过来,郑氏边接过边道:「我知道,我哪里不知道。可你觉得这婚事能成吗?我虽向着自家人,但事实还得讲,这亲事,成不了。沈家与我们齐家、差距都大着,更何况与他们那顾家?这会儿明二夫人放出的那些话,要是与顾三的母亲没商量她会说吗?明家与顾家,才配。」 齐沅君这股气像是泄了。 她明白的,娘亲说的没错。 毕竟谁都看不好这门亲事,可如今亲事都没断,沈表姐就是顾熙载的未婚妻,他们在她还是他未婚妻的时候就开始想着破坏这门亲事,实在让人不舒服得紧。 「沅君回来了?」齐祁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人已经坐到了齐沅君旁边,「你怎么了?脸臭成这样?」 「谁臭脸了?」齐沅君心情不好,不想理他,起身就想走。 齐祁拉住了她:「与哥说说,谁欺负你了?」 齐沅君见他一脸诚意,于是便起了玩笑:「明黛。」 少年的脸憋红了,竟一时不知说什么话,见齐沅君眼中的笑意,才发觉妹妹在逗他,羞恼道:「你以后少拿她开玩笑。」 哎哟,自己这傻哥哥,纯情得跟个什么似的,可人家已经心有所属了呀。 齐沅君耸肩,不再与齐祁多说什么,本想着回房,但见娘亲还在挑选锦盒里的物件,走上前想帮她挑一挑:「娘,这是挑来做什么?」 郑氏拿出一翡翠玉镯于齐沅君手上比了比,道:「这个成色好,就是不知道你表姐喜不喜欢翡翠,哦,你说挑来做什么?自然是给你表姐的见面礼,后日她应该就到京了吧。」 齐沅君睁大眼睛:「见面礼?后日?」 齐祁听后也站了起来:「沈家表姐吗?后日就来了?」说这话时,他表情微异。 郑氏还在挑着物件,见自己两个儿女这么吃惊,随意道:「是啊,你们这么吃惊作甚么,前几日不就与你们说了她要来了吗?今日你们祖父母还特意问起了呢,我自然得上心,这不方才出去的两个丫鬟就是给她挑的。哎,看来看去,还是这翡翠最好,要不还是选三样,让她自个儿选。」 第117页 虽是前几日就说了,但娘亲你可没说这么快啊。 没想到后日就要来了。 齐沅君不知怎的,竟有些期待,她虽从未与这表姐见过,但也听祖父母提过,说个子娇小,样子不错,她想得就是印象中的那种江南美人。 「那我也回屋子给表姐准备见面礼!」齐沅君立马道,随后马上跑回了房。 郑氏哑然失笑,哎,这孩子,又看了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的儿子,继而收回目光,落在手心的翡翠上,嘆了口气,芷宁这孩子,这回来京,恐怕是要受好些委屈了。 明家 罢了,反正到时能帮自当要帮着点。 ** 天边微暗之际,码头处就有一辆华贵至极的马车停着,周围侍卫个个腰间佩刀,一看就知非普通人家。 直至曦光洒于水面,远处船只一一到来,这辆马车的车帘边缘从内搭上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着车帘缓缓拉起,覆在手腕处的袖边也露出,压着精緻刺绣,煦光照射下,浮光微动。 再可见,男子身着一袭鸦青底如意纹长袍,发束以金冠,面容俊朗,掀帘后,便下了马车,身旁小厮似还劝了几句,他未听、也未再上车,目光只看往远处船只。 不知等了多久,等得连小厮都觉得腿脚酸麻,自家主子还是那般等着,而看到了一艘船上有几人出来后,主子立刻迎了上去。 小厮马上反应过来,随了上去。 说来,他伺候主子那么久,从未见主子有这么隆重过,甚至可以说失态,这竟、竟还是接一名女子。 小厮定睛一瞧,是女子。 这女子,还未从船上下来,水面就在她背后,宛若流动的玉镜、银楼里最瑰丽华美的簪环宝钗散落在镜面上,一片粼粼,可这都及不上她一笑的眸光涟漪。 小厮不敢再看。 「你怎的来了?」沈芷宁未想到下船后,竟见到了陈沉,尽管与之前大变了样,但她还是能认得出来,「我信中虽说是今日到,可算不准时候,你倒来得早。」 陈沉好生打量了她一番,见云珠要搀扶沈芷宁下船,他平和道:「还是我来吧。」说着,向沈芷宁伸出了一只手,让她搀扶着自己的手下来,道:「想你信中与我所说之话,应当也是这般与齐家说,你方来京都,怕你人生地不熟,还是我亲自来接好些。」 沈芷宁未说什么,轻轻一笑。 自打陈沉说他要来京,她便有三年未见他了,他信虽来得频,但信中都在问她,他自己一概不提,如今一见,她在他身上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不像是以前那个混子陈沉了,或者说,他变得厉害。 「可曾吃了?还是说直接送你去齐家?」上了马车,陈沉温和问道,「这从码头过去也要些时候,你若还困,便在马车上睡会儿。」 「你倒是比我家嬷嬷还烦人了,」沈芷宁回道,「我在船上垫过肚子了,如今回京自也是要先去齐家拜见的,毕竟父亲还未至京,我得借住舅祖父家,礼数得到位。」 陈沉嗯了一声:「说的是。」 随后,马车从码头一路驶向东南方。 齐府。 齐沅君方起,正接了丫鬟递来的脸巾、准备擦脸,就有院中的小丫鬟在门口道:「小姐,小姐,夫人让你去主堂呢。」 「这时候去主堂作甚么?」齐沅君轻抹面庞,边说着这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将脸巾扔进了铜盆内,道:「是沈表姐来了?」 那小丫鬟点点头:「是表小姐来了,夫人才叫小姐过去呢。」 齐沅君连忙出屋,那小丫鬟跟在身边继续道:「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表小姐来后不久,就有定国公府的帖子送来,说明日那定国公世子要前来拜访,不仅如此,今日定国公府还送来了几大箱子的东西,全是、全是给表小姐的。」 齐沅君停顿了脚步,一脸吃惊:「定国公府?」 靖国如今公府侯爵愈来愈少,但还留下的,那必然是庞然大物,这定国公府就是一个,那定国公世子自打三年前回京,就备受关注,毕竟待老国公去世,他便要袭爵了。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身份,俊朗非凡,才情更是不错,不少人甚至将他与顾熙载并列比较。 可听闻那位,性子虽温和,但也是个矜贵的主,不常出来。 如今竟然为了她沈表姐,要来齐家拜访?甚至,还送了几大箱子的东西,可见其关切。 齐沅君突然意识到。 或许,她的这位表姐、顾熙载那从未露过面的未婚妻,恐怕与顾婉君与明黛他们猜想的,不太一样。 第67章 再见秦北霄   齐沅君几乎迫不及待地…… 齐沅君几乎迫不及待地赶到了主堂。 还未进堂内, 就听得了一道女声:「回舅祖父的话,祖母一切安好,每日焚香礼佛, 吃睡皆香。多谢舅祖父舅祖母挂念。」 其声虽温和缓慢、但嗓音独特, 犹若林籁泉韵,春日枝头一点鸣。 齐沅君立即进了堂内:「祖父、祖母,娘亲, 我来了。」 进入堂内的剎那, 不由自主地就看向站在堂中央的女子,她已转身, 齐沅君见其面容、与其眼神对视, 当下一愣,手脚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眼前人, 肌如素瓷、面若芙蓉,双眼粲粲似星火落世,缀于其眸中。 第118页 而那身段与气度看似比男子还要儒雅广阔,一袭月白色竹纹长袍, 外覆着层天青色绉纱,却如江南烟波中走出来的人,可她所经之处、是煦阳初曙, 明灿光华皆萦绕。 ——她的沈表姐,是女子, 可好看得让她都不敢直视。 顾家哥哥啊,你这门亲事确实有点危险啊。 齐沅君稳定心绪,轻咳了一声,向沈芷宁轻声道:「沅君见过表姐。」说罢,就到了宁氏身边。 「前两日吵着闹着要见表姐, 如今表姐来了,你倒害羞起来了,」郑氏笑道,「芷宁啊,你别介意,这孩子平日好相处得很,熟些便好了。」 郑氏倒也不奇怪女儿这反应,她今日见到自己这侄女也是暗自吃惊,竟是生得这等样貌,而比之样貌,其身段与气度更上一层。 沈芷宁轻笑道:「舅母客气了,接下来这些时日要在府上叨扰一阵,还望表妹不要介意我才是。」 懂礼数、长得好看的姑娘谁都喜欢,郑氏立马笑道:「你就住着,缺什么少什么尽管与舅母说,要是觉得抹不开面,」宁氏推了一把齐沅君,「就与沅君说,莫要客气,当成自己家便好。」 沈芷宁自是听着,来之前,祖母就与她说过,齐家众人都是好相处的,来京之后,一切确如祖母所说,这一直带有的不安情绪也慢慢散了。 接下来,就要去顾家,将亲事退了。 聊到差不多的时候,沈芷宁看向齐老夫人,齐老夫人由身边的嬷嬷搀扶起来:「好了,我与芷宁还有点事要说,芷宁,你随我来。」 沈芷宁乖巧地跟着齐老夫人来到了另一间屋子,身边丫鬟婆子将门带上,只留下她二人。 待齐老夫人方坐下。 沈芷宁就已屈膝跪地,向齐老夫人磕了一头,诚挚认真道:「多谢舅祖母三年前为芷宁奔波,此事定也让齐家受到了一些非议,芷宁一直感激不尽。」 「哎,你这孩子,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齐老夫人嘆了口气,心疼道,「我早就听你祖母说了,你也是命苦,如今你来京了,待顾熙载过了殿试,莫扰了他心神,这亲事我就寻顾老夫人商议后就退了,此事也算了了。」 沈芷宁低头垂眸:「是,此事顾家也帮了我沈家大忙,我明日再去顾家拜访一下顾老夫人。」 「是要去的,到底是帮了忙的,且你明面上还是那顾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来了京确实要去拜访一下长辈。不过帮忙的事,当年就怕他人多嘴说了出去,那顾大夫人嘴向来不严,顾老夫人就未同她说,她到如今还以为你与顾熙载是真定亲,是千万般不情愿不甘心,你去顾家若遇见她了,且避着她些,她说什么、你也听着,莫要起了什么冲突,哎,恐是要受些委屈了。」 「顾家帮了我们沈家的忙,我受些委屈也应当的,舅祖母放心,我都知晓的。」 她什么都知道,此次来京她也是做足准备了的。 沈芷宁与齐老夫人谈完,正准备回沈家给她安排的院子,齐老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叫住了沈芷宁:「芷宁,那定国公府世子今日怎的送帖子过来了?明日你去顾府,他明日又要来……」 沈芷宁哭笑不得:「舅祖母,无碍的,你就推了他的帖子,回头我与他解释一番。」又怕齐老夫人误会,她又道:「定国公世子之前是在吴州,我与他在同个书院读书,算半个同窗。」 不过当时是真没想到混子陈沉竟然还是定国公府的世子,他信中说这事时她也被吓了一大跳。 齐老夫人明白了似地点点头,摆了摆手,让沈芷宁去吧。 沈芷宁出了屋,由一个婆子迎着,到了她住的院子,方进院子,就见齐沅君坐在院中的鞦韆上摇摇晃晃,一见她来了,连忙站了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走过来道:「表姐你要坐鞦韆吗,我特地让娘亲给你换了个有鞦韆的院子,还离我院子特别近,你以后若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沈芷宁笑眼一弯:「我先不玩了,等会儿进去理一下行李。方才听舅母叫你沅君,是哪个字?是单就一个『元』,还是『传道仙星媛,年年会水隅』的『媛』?」 齐沅君一一摇头:「都不是。」 「莫不是『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沅』?」沈芷宁又思索了一番,见齐沅君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她轻笑道,「这字起名少见。沅芷澧兰,你与我倒有缘。」 齐沅君立马道:「就是这个意思,取其高洁之意,表姐学识渊博,上回让那明昭棠猜,他还猜了半天呢,顾熙载倒是猜出来了……」 「顾熙载?」 「是他,就是,表姐你的未婚夫。」齐沅君说到后面,声音愈来愈小。 沈芷宁一听到『未婚夫』三字,唇角多了一丝笑意,齐沅君以为她是提到顾煦载心情愉悦,心里暗道不好,果然,没有人可以躲过顾熙载,那若之后这门亲事没了,表姐岂不是要哭死了。 这么好看的表姐哭,她实在不忍。 以后还是少提提顾煦载。 沈芷宁唇角的笑意一直未消,听齐沅君说了『未婚夫』三字,眼前女孩的神情与态度很是认真,但眼神又有些躲闪,就怕伤害到她一样。 她也懂得,许是外人都说她配不上顾熙载,而自己这表妹以为自己也想嫁到顾家,然这门亲事在自己这表妹看来都是不成的,不想让她失望罢了。 第119页 不过这有什么能伤害到她的,这门亲事,本就犹如烫手山芋,当年烫得她半条命都没了。 但沈芷宁没有多说,只温和道:「一切都是未知的。不过说到这个,我明日要去顾家拜访,就不知顾家长辈的喜好与忌口——」 「我知道,我与你说,表姐,走走走。」说着,齐沅君就拉着她进屋。 聊到晌午,齐沅君才走,云珠将人送了出去,回来道:「齐四小姐是真热情,好像很喜欢小姐似的。小姐?」云珠叫了盯着包裹发愣的沈芷宁。 沈芷宁没有说话,垂眸就看着指尖触碰到的信。 信封上字迹有些黯淡了,边缘都被她摩挲得泛白。 本不应带上的,可见着它了,就不由自主地放进了行李中。 这三年来,她刻意不去接触有关他的事、有关他的消息,也不去主动打听,可他是秦北霄,就如前世一样,他回到了自己本该在的高位上,就算不想听,也会有铺天盖地的饭后闲语传至耳畔。 听说,他夺了秦家家主之位。 升了都指挥使,有了大半个京都的军权,比之他父亲当年都要厉害。 以后,也会如她所说,他会入主内阁、位极人臣,府邸建于离大内最近的宣德楼旁,在府内高楼眺望全京,尽观上元节灯会盛景。 天上人间。 自是愿他一切都好。 ** 次日,沈芷宁准备妥当前往顾家,沅君说,齐家与顾家不远,大概马车半个时辰便到了。 在马车上待了差不多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沈芷宁以为顾家到了,刚想撩起轿帘,未料到云珠先撩起,而余光看其周遭,好似还未到大门。 但云珠面容焦急:「小姐……」 「怎么了?」沈芷宁见其慌张神色,以为出了什么事,「发生什么事了?我出去看看。」 云珠拦住了她,犹犹豫豫,最后一咬牙道:「小姐,马车还未到正门,正门那边……今日秦大公子似乎也来顾府了。」 秦大公子。 沈芷宁顿时一阵恍惚,她多久没从云珠嘴里听到这四个字了,恍惚后便是身子的僵硬,待回过神来,人已下了马车,再抬眸。 见远处的顾家正门前,不少侍卫排列整齐、气势肃然地站于两侧,而中道则是一名中年男子上前亲自迎着一人,那人方从轿中下来。 三年未相见。 若说她记忆中一直有两个秦北霄的身影。 一个在前世,他高骑骏马,位众铁骑之首、凌厉疾驰而来,睥睨且侵略感十足,另一个在吴州,楼外灯龙竞渡、他轻柔抱她入怀,学舍安宁寂静、听他少年心事,是青涩与懵懵懂懂。 而眼下,自然是前者的他。 曾经在吴州的少年,似乎已经不见了。 沈芷宁一直站在马车旁,未上前,也未说话,看着中年男子与秦北霄交谈几句后进府。 她脚步微动,正也要转身之际,却见秦北霄那双淡漠的眼眸轻扫过来,不过一眼,又收了回去,就像是没看到她一般。 第68章 他也配?   「小姐,秦大公子应当是…… 「小姐, 秦大公子应当是没看到我们吧?」 云珠也看到了秦北霄那一瞥,但把握不准他到底有没有见着,想秦大公子与小姐之前在吴州那般要好, 就算真因什么事闹翻了, 那么许久没见,二人也该打个招唿,既然没有打招唿, 那就是没看到。 「他看到了。」沈芷宁听见自己的声音道。 他怎么会没看到呢, 那可是秦北霄,当年随手一箭就穿透箭柄射到靶子中心的人, 如鹰隼的眼神怎么会看不到她们。 他看到了, 却当没看到。 沈芷宁不可否认,那一刻她的心在慢慢下沉。 其实就算不该去想, 但这三年内,她也想了无数次与秦北霄重逢的场景。 那是无数个不眠夜,盯着窗杦外的春雨与冬雪到天明。 可如今见到面,她才明白, 那些日日夜夜的心绪起伏都不及与他真实相见的那一瞬,她几乎要极尽全力才能克制身体的颤抖。 他做到了,形同陌路, 正如她当年所说。 那接下来,她就应该不打扰, 若她像两人曾经认识那般打招唿,想来他也会极其厌烦,已经做了足够多让他讨厌的事了,就不要多这一件了。 沈芷宁唿了口气,压下心口处隐隐的抽疼, 笑道:「好了,他们走了,我们过去吧。」 昨日她与舅祖母说完话,齐家就帮她下了帖子,今日顾家应当是知晓她要过来,果不其然,走到大门口处,就见了一婆子在大门处等着。 婆子是顾大夫人身边的婆子,姓周,这回子出来迎接,是极不情愿的,但顾家有顾家的规矩,客人过来,怎能不出来迎接。 可这客人,实在让人不喜了些。 想三公子是何等人中翘楚,样貌、才学与家世,哪样不是一等一,这京中多少闺秀都上赶着,连明家那小小姐都芳心暗许,竟就配了个父亲连京官都不是的沈家女儿,这谁能甘心。 如今这女子就要登门了,周嬷嬷都不知是以什么心情站在大门口处,迎了那么多年的客人,都没有像今日这般对客人厌恶过。 「嬷嬷,嬷嬷,人好像来了。」一直跟着的小丫鬟小桃扯了扯周嬷嬷的衣袖,让她往左边看。 第120页 「来就来了,你急什么?」周嬷嬷轻皱眉,「一点规矩也没有,你这幅样子莫要让夫人瞧见了。」 「可是……」小桃的余光又瞥了一眼左侧。 可那个女子,跟府里人说的都不一样,她实在、实在是好看极了。 周嬷嬷训斥完了小桃,顺着小桃的眼神看过去,正对上沈芷宁的面容,不知怎的,早就准备的客套话却不知怎么说出口了,一愣后,端起见到客人的笑容:「可是沈家小姐?老奴是顾府的周嬷嬷,特地接小姐进府。」 沈芷宁温和点头:「是我,劳烦周嬷嬷出来接人了。」 「老奴分内的事,沈家小姐随老奴来吧,我们老夫人与夫人已经在等了。」周嬷嬷迎着沈芷宁进大门,用余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心里到底还是吃惊着。 这小门小户,竟还养出了这般身段气度的女子,见过长得好的,可未见过气质如此之绝的。 周嬷嬷带沈芷宁进了大门,不过才方走了一步。 顾家门口又停了一辆马车,停的是府里的马车,驾马车的小厮是顾熙载的小厮,到了之后就掀开了车帘:「公子,到了。」 男子已从马车下来,周嬷嬷忙迎上去:「三公子,你回来了。」 三公子,是顾熙载。 「今日秦大人来我是知晓的,还有其他客人?」顾熙载目光落到了朱门里女子窈窕朦胧的背影上,随后收回目光随口问道。 周嬷嬷犹犹豫豫,哎了一声:「是,是还有客人。」 说到这儿,周嬷嬷停顿了,顾熙载等着她把话说完。 可周嬷嬷为难上了,这该怎么说,她可记得夫人还未跟三公子说这沈家小姐来家里了,这会儿子说夫人会不会怪罪她,但三公子还等着……罢了罢了,就算她不说,回头也会有人告诉三公子的。 于是周嬷嬷端起笑容道:「三公子原来不知道啊,这是沈家小姐,昨日来京、今日来顾府拜访老夫人与夫人的。」 沈家小姐,顾熙载一愣,眼神又看向那女子。 沈芷宁自然也听到了周嬷嬷的这番话,这下想躲一下都不能,心中略感荒谬之际,转过身子,微微向她那传说中的未婚夫顾熙载行了礼:「芷宁见过三公子。」 女子身着月白六幅裙,卓态瑰姿,尽现风流,于大门那侧欠身行礼,顾熙载将此景、此人收入眼中,喉间不自觉轻微发痒,表面与平时无异,慢慢回了礼。 这就是,他定了三年的未婚妻啊。 原来叫芷宁。 沈芷宁。 三人进府后,沈芷宁随着周嬷嬷往顾家主堂走去,顾熙载的院子在同一个方向,也便一道走着。 沈芷宁走了几步,觉得顾府府邸的庄正风格倒融了几分江南园林的特色,且比她见过的吴州许多园林多了不少底蕴,就如不远处的一片碑林。 她多看了几眼,收回目光之后,听得旁侧顾熙载道:「曾祖父喜书法,集了不少藏于府中,你若喜欢,我那里还有拓本。」 其声如玉器相碰,山风吹竹。 沈芷宁听罢,再抬眼看了他一眼,比之前看得更清了,低头淡淡一笑,笑中略藏苦涩。 怪不得,当真怪不得,回想当年祖母提及秦北霄之时,字字句句让她莫要接触,且要当心,而后来提及顾熙载是满口的称赞,欣赏之意溢于言表,像祖母那样性子的人,竟会那般称赞,有多难得。 而如今见了顾熙载,她才明白,顾熙载就是世人眼中的公子,是濯濯如春月柳,是郎朗如月入怀,是温和内敛外加几分松竹之高洁清冷。 她的秦北霄,则全然是反过来的,凌厉得让人害怕,唯一相似的或许是生人勿进,但秦北霄是孤傲,这位顾三公子是清高。 沈芷宁思绪快速过后,刚想开口回绝。 「顾三公子的拓本,听说收藏颇多,不知可否也借我观阅一番?」 熟悉的声音入了沈芷宁的耳,她的身子顿时一僵,顺着声看向前方,正是秦北霄负手站在那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在他旁边的还是那位中年男子。 沈芷宁紧张得不敢抬眼,只低头垂眸,不知怎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见过秦大人,见过父亲。」她听见顾熙载道,「秦大人瞧得上眼的话,自当可以借去观阅。」 顾熙载这句说完,沈芷宁就听到了秦北霄的一声轻笑,袖中的手不由自主攥了下,她熟悉这个笑声,是秦北霄的轻笑,又轻、又淡,隐约还带了点不以为然。 他笑完,语气平静:「哦,若我瞧不上眼,顾三公子可否替我找一找我想要的?」 一点都没变,还是一样恶劣。 可就因为如此,沈芷宁的身子一直都没有放松过,甚至连手心都在出汗,她总觉得秦北霄的那句『我瞧不上眼』出来,气氛就有些变了。 顾熙载轻皱了眉。 这话听着,总归是不舒服的,这位似乎不想给他留什么面子,相比上一次御鸾楼,当下的敌意更锐、更刺,更让人无所适从。 但他与父亲是平起平坐之人,是长辈,他必须得受下,还得硬着头皮回他的话。 顾熙载压下心绪,慢声道:「那秦大人想要谁的拓本?」 秦北霄收回余光,修长白皙的左手随性地摩挲着右手的玄铁手套,尖锐的铁指尖在他的掌心轻轻划过,留下轻微刺痛,来刺激他的专注,不要分心。 第121页 他似笑非笑地转向顾承光,道:「顾大人,顾三公子还挺热心。」 不回他的话,反而跟他的父亲说起了话,顾熙载长袍中的手缓缓握了起来。 旁人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但这其实让人很不舒服,特别是还经歷了几次,还明知道对方就是故意的情况下,实在堵得慌。 他觉得,这秦北霄,根本不想把他放在眼里,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而顾承光不知这背后微妙的汹涌,只当是随意对的话,他也是没想到秦北霄与他说着说着话,听见后面的人对话就插话什么拓本,很是突然,他只想快点与秦北霄把近日朝中的事商量了,也算了结,自然就附和了几句。 顾承光附和完,就与顾熙载道:「行了,先回房好好念书,莫要再在外面转悠了。」又看向沈芷宁,「这位是沈家小姐吧?」 沈芷宁本来希望大家不要注意到她,特别是在秦北霄的面前。 但这位顾大人还是问了,她行礼道:「是,见过伯父。」 顾承光打量了几眼:「般配的,母亲眼光不错。」 沈芷宁一听这话,忽然就感觉到一道目光看过来了,看得她浑身血液发冷。 随后,就是秦北霄冷淡、甚至可以说毫无感情的声音:「这就是你们给顾三定下的那个未婚妻?」 「就是她,虽说他娘一直不同意,但我瞧着倒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秦北霄眼眸暗沉,宛若恶鬼附身。 顾熙载是什么东西。 天造地设? 凭他也配。 第69章 第三遍我就动手了   沈芷宁听到顾…… 沈芷宁听到顾承光的这句话, 不由自主心头一颤,再下意识看向秦北霄,他面无表情, 好似就只当听到了旁人的一句闲语, 刚才那一道令她发冷的目光也消失了,似乎就从未存在过。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秦北霄偏过头, 乌沉沉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也未看她一眼,而是径直略过, 转向顾熙载, 道:「既满意,亲事可不就得早日办下, 免得夜长梦多,那秦某也祝愿两位新人以后事事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四字,特意放慢,真像是祝福。 沈芷宁脸色瞬间一白, 低头掩着,袖中的手扣紧了手心,疼痛阵阵传来以刺其清醒。 清醒点, 沈芷宁,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将过往风轻云淡抹去, 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一派轻松地祝福你与他人,这才是放下,他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 随后, 秦北霄就与顾承光走了。 顾熙载嘆了口气,转身目光落在沈芷宁身上,落在了她手指垂落时、那处衣裙的几道褶皱,以为她被秦北霄吓到了,想了会儿,道:「你莫怕,秦大人说话一向如此。」 她没怕。 沈芷宁想,她怎么会怕秦北霄,所有人都怕他、她也不会怕。 她是不知该怎么面对,面对这想了三年的人,面对这被她违背诺言、可以说是抛弃的人,以他的性子,应当是恨极了她。 来京都前,想的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的怒火与恨意,当初她连他的轻微冷淡都接受不了,如今又该怎么接受。 可来了京都后,她发觉,比怒火恨意更难接受的,原来是他的放下。但她应该要接受的,她要时时刻刻警醒,不能打扰,不能逾越,不能再想了。 眼下,沈芷宁也只是笑着嗯了声:「明白的,逗留够久了,我先去拜访顾老夫人与顾大夫人了。」 由周嬷嬷引路,顾熙载与沈芷宁一道走着,过了这片碑林,二人道别。 沈芷宁再绕过几道抄手走廊,就到了主院,院门口早有丫鬟婆子迎着,看见周嬷嬷的身影,对里头的人道:「去禀告声,沈家小姐来了。」 消息传至堂屋,顾婉婷替顾老夫人倒茶的手略一顿,压下眼中情绪,嘀咕了一声:「等了这般久,现在才来,一点规矩都没有。」 在旁侧顾大夫人宁氏听罢,心中早有怨言、此时更是燥意丛生,眉头微皱。 她是真不知老夫人是怎么想的,那可是挑给熙载的妻子,多少家好闺秀不选,连明家都明里暗里提出联姻的意思,结果偏偏挑中了这沈家的女儿,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没有,以后在官场上帮不上熙载半分,指不定还得他们顾家帮衬,哪比得上那明家小姐? 这老夫人是当真煳涂了! 本还以为就算身份地位低,好歹也是个知礼的,没想到这会儿子才来,让长辈等了她这么久。 既然来了,那就瞧瞧吧。 这般想着,虽皱着眉,却也端正了身子,眼神投于大门处,周嬷嬷先进屋,其后的女子随脚跟来。 进屋的那一剎那,本还有些细微响声的屋内是一片静寂,众丫鬟婆子眼中自是惊艷闪过。 沈芷宁不知众人所思所想,按着规矩请安:「芷宁见过顾老夫人与顾大夫人。」 未经允许,沈芷宁也没有起身,直到顾老夫人开口道:「起来吧,好孩子,先坐。」沈芷宁听罢,这才坐在了一旁,也看到了站在顾老夫人身边用视线毫无顾忌打量她的一名女孩。 想来是顾家的那位嫡小姐顾婉婷。 沈芷宁忽视了这道让她极为不舒服的视线,认真听顾老夫人说话:「昨日刚来京都,今日就来拜访,你有心了。」 第122页 沈芷宁还未开口说话,就被顾婉婷截了话头:「祖母,这亲事在这儿,沈家姐姐能不用心吗?」 这话说的,满是恶意。 顾老夫人沉下脸:「胡闹!说的什么话!还当是人随口乱说的话,没半点规矩,去跟沈小姐赔不是!」 顾婉婷被呵斥地顿时红了眼眶,看向郑氏:「娘亲……」宁氏也是心疼极了,女儿说的话哪里不对了,只不过是将心里话说出来罢了,这老夫人怎的就知道偏向外人。 「喊你娘有什么用,是你自个儿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不认错,还任由你错下去酿成大祸吗?」顾老夫人拍下桌案道。 顾婉婷哪见祖母对她这般凶过,泪珠子一连串掉下来,带着气走到沈芷宁身边:「给沈家姐姐赔不是了!」 哽咽说完,就冲出了屋子。 宁氏心疼嘆气,再看向沈芷宁,眼中已极是厌烦。 「婉婷年纪还小,口无遮拦,我以后会好生管教,」顾老夫人缓和了语气对沈芷宁道,「我常与你祖母通信,说你是个好孩子,如今见了,确也如此,你祖母近来身子可怎么样?」 「祖母身子一向好着……」 沈芷宁与顾老夫人就着祖母聊了下去,而全程郑氏就未给沈芷宁一点好脸色,要么黑着脸,要么不说话,直到沈芷宁要走了,郑氏也未正眼瞧过她。 「那顾大夫人,怕是厌极了小姐,这来了此处,偏生一句话都未与小姐说,就连小姐与她请安、告退,她也不曾搭理一句……」待出了这间屋子,云珠替沈芷宁抱不平,压着声儿道。 话还未说完,就被沈芷宁打断了:「口无遮拦,这里是顾府,说的什么话。顾大夫人是长辈,我们沈家又是欠顾家的,顾家这样的人家,嫡子的亲事对其毫无帮助,作母亲的心里本就不好受,她今日这般,也是正常。」 沈芷宁嘆了口气,就怕今日是因为顾老夫人在场,收敛了不少,以后若没有老夫人,不知道会怎样。 也不多想了。 随后就由婆子带领着出顾府。 然而,方走到快出大门的一白石小道上,未走几步,沈芷宁感觉到脚底踩到了什么东西,一滑,整个身子往旁侧倒去—— 云珠赶忙去扶:「小姐!」 沈芷宁的身子失重,虽被云珠扶住了,但脚踝处又是一阵阵疼痛传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是扭到了。 那领路的婆子本一惊,想上前帮忙,但看清了白石小道上散落的几颗珠子后,脸色一变,连忙趁沈芷宁主僕不注意之时将珠子捡了起来才上前哎哟道:「沈家小姐小心,这春露浓重,府里不知多少人在此处摔着了,可伤着了?不如先回了屋子,老奴去请了大夫人与府里的大夫来瞧瞧。」 沈芷宁摇头:「无碍的,就快到门口了,上了马车回齐府便可,今日已很是叨扰了,怎的还去打搅?」 那婆子佯装嘆了口气:「沈家小姐倒也不必如此,罢了罢了,那老奴先去回了夫人这档事子,回头定重罚打扫此处的丫鬟。」 这大门也近了,无需这婆子引路,沈芷宁点点头就放人走了。 然而,被云珠搀扶到门口,就见齐府送她过来的小厮正来迴转着,面露焦急,这会儿子见她出来,连忙上前道:「表小姐……这不知怎的,马车的车轴好像坏了。」 云珠急了:「这怎么就坏了呢?小姐的脚又受伤了,这怎么回去……」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沈芷宁轻皱眉,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脚。 若方才的摔倒她还可让那婆子矇混过关,骗自己只是意外,如今马车坏了,两件事撞在了一块儿,她实在是不得不承认就是别人故意使的坏。 那婆子鬼鬼祟祟、遮遮掩掩,恐怕还就是顾府的主子干的,替主子瞒着事罢了,如此想来,应当就是那位顾府嫡小姐了。 罢了,到底是欠他们顾家的,就当还一点人情了。 沈芷宁开口道:「好了,你们二人也别吵了。反正齐家与顾家离得近,先走着吧,你再去看看能不能去租一辆马车来?」 那小厮哎了一声,跑开去租车了,云珠犹犹豫豫,看了一眼顾家的大门:「小姐,我们不能借用一下顾家的马车吗?」 沈芷宁摇头:「借不了。」 那顾家小姐这会儿子弄坏了她的马车,又怎么会找不出理由来说借不了。 云珠也明白了沈芷宁意思,气极压着嗓子道:「以后再也不来了……」说着,扶着沈芷宁下了台阶。 脚踝处刚伤着,虽由云珠扶着,可走了几步后,还是痛得她额头冒汗。 沈芷宁唿了口气,咬唇忍着痛,打算继续走着,专注着脚下。 突然,一辆马车停在了主僕的身边,沈芷宁意外抬眼,只见车帘一把掀开,秦北霄冷厉的脸出现:「上来。」 沈芷宁一愣,下意识道:「不麻烦了,小厮已经去租马车了。」 「怎么,沈四小姐到京第二日就巴巴来拜访顾家,连顾家周围街巷没有租马车的铺子都没有打探清楚吗?」秦北霄眉眼微挑,唇角沁着几分冷嘲,「上车,我不想说第三遍。」 沈芷宁眼眸黯淡:「真不必了——」 话未说完,秦北霄已下马车。 「是秦大人……!」 「小姐,这马车是秦大人的!」躲在暗处看着远处的小丫鬟,连忙对身旁的主子顾婉婷道,「秦大人……怎么会和她说话?」 第123页 顾婉婷心里也早已掀起惊天骇浪,她怎么也没想到秦家的那位竟与沈家那低贱的女子认识,她忍着看了下去。 远处的二人,似乎又说了几句话。 顾婉婷突然间,瞳孔一缩,身旁的小丫鬟更是惊唿出声:「小姐……」 只见远处,秦北霄将人一把扯到怀里,硬生生地拉到了马车上。 马车远去。 第70章 不想继续牵扯了   沈芷宁根本敌不过…… 沈芷宁根本敌不过秦北霄的力气, 他狠狠捏着她的手腕将她拽上车,沈芷宁感觉手腕都快被他捏碎了。 「痛啊……秦北霄。」沈芷宁忍不住出声。 秦北霄的动作一顿,视线立马落到了她被他捏得泛红的皓腕上, 他面色微沉, 松开了她的手腕,什么话都未再说,坐了下来, 对帘外驾车的车夫道:「临街找家医馆。」 齐老夫人还等着她去回话, 沈芷宁道:「我想回齐府……」 秦北霄那眼神立刻刺了过来,从上至下, 扫过她的脚踝, 冷笑道:「怎么,沈五小姐是担心在顾府附近, 宁愿脚伤着也不想被人瞧见与男人在一起,坏了自己攀上高枝的事?」 沈芷宁紧抿着唇,许久之后,才垂眸轻声道:「回齐府是因着老夫人还在等我, 再说府中也有大夫,不过你若是让我上车是为了泄恨,那随你。」 「泄恨?」秦北霄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词, 语气无情无绪到极点,「以前年少不懂事, 什么爱不爱,恨不恨的,谁有那脑子、有那心情去记,早忘了。我不过是看不得顾家被你缠上,顾熙载娶了个爱慕虚荣的女子罢了。」 沈芷宁脸色煞白, 狠咬下唇道:「你这么讨厌我,为何还……」 为何还一定让她上车,还要救她。 「为何还要救你?」秦北霄左手摩挲着右手的玄铁手套,眼神冰冷地瞥了沈芷宁一眼,「我还欠了你一命,搭你一程不过顺手之劳,顺便问问你,还想要什么?银子?还是护你父亲仕途亨通?」 秦北霄冷漠、近乎无情的话当真就如冬日的一盆水狠狠浇在她头上。 沈芷宁道:「你没有欠我什么,我也没有什么——」 「沈五小姐,」秦北霄断了她的话,那暗沉的眼眸对上她,声音漠然,「我不喜欢欠人情,你想要什么我尽量满足,我不想以后还与你再有什么牵扯。」 不想以后与她有什么牵扯。 也是,沈芷宁想,远离她是最好的,她就是个灾星。 沈芷宁沉默许久:「那麻烦带我去医馆吧,今日也算秦……大人救了我,就当人情还了,以后便不欠我什么了。」 秦北霄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后收回目光,闭上眼睛嗯了声。 ** 沈芷宁从医馆包扎出来,就被秦北霄送回了齐府。 齐沅君没想到表姐去了一趟顾家,竟还受着伤回来,受的还是脚伤,接下来几日想带着表姐在京都各处逛逛的想法也就打消了。 沈芷宁在府内休养了几日,也不知陈沉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她受伤了,登门送了好些补品来,是由舅祖父与舅父亲自接待的,除了陈沉,还有个沈芷宁意料不到的人也上了齐家的门。 这个意料不到的人就是江檀。 因为之前写信,只说在京中相见,但其余并未细说,所以沈芷宁听到他拜帖上门时颇为吃惊。 而更为吃惊的是齐家人,齐沅君听此消息、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喝下去的茶水都快喷了出来,赶忙拿了块帕子擦了擦,问来通报的丫鬟:「你说江太傅?来齐家?来看望表姐?我的那位沈家表姐?」 那丫鬟频频点头:「没错,是江太傅,亲自上门来了,奴婢方才在前堂也听得很清楚,太傅大人与我们老爷说的就是听说表小姐脚受伤了,前来看望。」 齐沅君说不出话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这江太傅与常人又是不同,是横空出世,三年前进京、被薛首辅收为学生,举荐入朝,其人有大才、更有不输于才学的能力,经他之事皆办得完美至极,见过他的人无不称赞,无不说他有锦绣前途,后被陛下点为九皇子的老师,有了太傅之称。 此人在京,很得声望,连明昭棠都是他的推崇者,甚至以其为榜样,用了许多次明家或是顾家的名义请他来参与文会,他都推拒了。 没想到,极少接拜帖的这位江太傅今日亲自递上拜帖,竟来看望她那沈家表姐了。 「让我缓缓,」齐沅君转了几圈后坐下来,喝了口凉茶,缓过这阵劲继续问道,「那你是见到江太傅了,他与传言中。」齐沅君比划着名:「他与传言说的差不多吗?」 那丫鬟点头、又摇头,随后道:「江太傅他……」 丫鬟回想着方才见到那位江太傅的背影,那宛若谪仙下凡的身影,当真是让人不敢上前亵渎,连接近他都不敢。 「罢了罢了,」齐沅君知道这丫鬟读书不多,形容不出来也正常,「以后我应当也能见到,毕竟表姐现在可是住在我们齐家,这江太傅都亲自上门了,难不成我以后还见不到吗?若是那明昭棠知道这档子事,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恐是要求着我让我跟他说说江太傅,想想便开心。」 齐沅君越说越开心,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沈家表姐深不可测。 之前来了个定国公世子,隔三差五就来送补品,现在又来了个江太傅亲自登门。 第124页 以后还会有谁? 「你说,我这表姐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齐沅君道,「我寻思着,明家与顾家定是不知道这事的,这要是被顾婉君与明黛还有赵家哥哥知道了,他们又会怎么想,他们本就瞧不起我表姐……」 「这样也好,」那丫鬟道,「这样总归是能给表小姐撑腰了。」 齐沅君点头:「你说得对。」 说完这话,她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起身,「我与你们说了,这江太傅说要去看表姐,这会儿肯定过去了,我过去看看。」 齐沅君赶到沈芷宁的院子。 沈芷宁见齐沅君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疑惑道:「怎么了?什么事这般着急?」 齐沅君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沈芷宁立刻明白了她在找谁,笑道:「你在找江檀?他已经走了,就过来看了一眼就走了,还是舅父陪同来的,毕竟是我的院子,男女有别,不能多待。」 齐沅君哎了一声,一脸失望地坐了下来:「还以为赶得及呢。」 话音刚落,她又抓住了表姐方才的字眼:江檀,表姐是直唿江太傅的大名吗,他们二人竟熟到这般地步? 齐沅君更感兴趣了:「表姐,你方才是喊江太傅为江檀吗?你与他是怎么认识的?」 沈芷宁虽也很吃惊江檀如今在京中地位这般,但陈沉之前在信中以及江檀的信中都有意无意提及,她还是有了心理准备,再来想到在吴州时,江檀的能力本就不俗,自也很快接受了。 听到齐沅君的这句话,沈芷宁道:「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同窗而已,以前大家都在沈家书塾进学。」 「表姐之前说,那定国公世子是同窗,看来这定国公世子与江太傅也是同窗了。」齐沅君一下子想到了沈芷宁之前说的话。 沈芷宁恩了一声。 齐沅君笑道:「沈家的书塾还真不错,出了不少人才啊,表姐,还有谁是我认识的吗?」 还有你怕得连名字都不敢提的秦北霄。 与当今三殿下,萧烨泽。 沈芷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说。 第71章 她是我的表姐,沈芷宁  在齐家休养了…… 在齐家休养了一段时间, 沈芷宁的脚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齐沅君提议一道去逛一逛京都的夜市,正值春闱结束、还有存有花朝节的余韵, 眼下京都夜市是热闹的时候。 逛累了还可坐于各大酒楼中喝茶听戏, 指不定会碰见什么新奇的活动,很是有趣。 沈芷宁来了京都的这几日,除了上门拜访顾家, 其余时候是未曾出门过, 听到齐沅君的提议也心动了,笑着应下来, 齐沅君自然是高兴地差人先去订酒楼位置。 到时就由她与哥哥齐祁好好带表姐在京都玩一玩。 这事儿次日被陈沉派上门送东西的小厮听了丫鬟们的闲话, 于是晚间就来了陈沉的传话。 「我家主子说,这几年虽在京都, 但出门的时候甚少,玩乐更是不曾,小姐若是有意要出门游市,不知能否带上他一道, 人多些,也更安全些,毕竟除却过年的那段时间, 就属春日夜市最热闹了。」 定国公府的小厮站在沈芷宁的屋门廊檐处这般说道。 齐沅君正在沈芷宁的屋子里,听到这番话, 即将要递到嘴边的茶一抖,被烫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芷宁忙道:「烫到没?怎么喝热茶都这么不小心呢,这幸好没洒。」 「没事没事,」齐沅君赶紧道,将茶放在一旁, 「表姐,你不用管我,这小厮还等着回话呢,你先与他说。」 这来表姐屋子里一趟,就看到了这么精彩的场面。 这小厮说的对,定国公世子确实极少出门,这京内身份地位高的子弟闺秀,大家心里都有数,除了世家门阀,也就公府侯爵与皇亲国戚的那几个,其实是能数的出来,这定国公世子定能算一位,可这位神秘啊,见过他的人都少得很。 如今,这位神秘的定国公世子上午已经派了小厮过来送东西,知道了她表姐要出门游市,下午又巴巴地让人来传话。 听听传的什么话。 第一句先卖了可怜,说自己来京几年,出门甚少、玩乐不曾,第二句就是认真询问,用的词还是如此谦逊,第三句加了理由,人多更安全些,第四句对应开头,春日夜市热闹、可他未曾看过,可怜之意顿时现出。 齐沅君细细一分析,差点就要拍手叫绝了。 好个定国公世子,这句话不是他细细斟酌之后再叫这小厮来说的,她的齐字倒过来写!这简简单单的出去游玩,小厮来过一趟又让来了一趟,传的话还是他亲自想的,就怕表姐不同意。 啧啧。 回想自己怎么与表姐提议要去游市的,好似就是一道用饭的时候随口提的…… 齐沅君详装握拳咳嗽了一声,没再说话,但抬眼见表姐看了过来:「我没什么要说的,你呢?」 她? 这关她什么事? 齐沅君疑惑极了:「我?」 只见表姐认真地点了下头:「对呀,是你要带我去游市,多加一个人不是要问你吗?沅君愿意的话,我自然也行的。」 竟然是问她! 所以是让她来做决定了吗?决定定国公世子能不能与她们一起游市? 齐沅君坐直了身子,掩着得意认真道:「当然可以。」 第125页 沈芷宁见到齐沅君想掩住的那几分小得意,不由会心笑道:「那你回去与陈沉说,明日一道吧,我们许是要先去酒楼听个戏喝口茶,到时候可酒楼汇合。」 那小厮立马哎了一声,但没有离开,还站在原地。 沈芷宁知道他还有事要说,道:「还有什么事,便一道说了吧。」 那小厮接着道:「主子今日实则是碰到江太傅了,江太傅也知晓此事,也让小人问一句,他能不能一道前去,定不会给小姐添麻烦,听说夜市还有不少猜诗作词的活动,他还能帮上小姐一把。」 齐沅君听完这段话,都快要晕厥了。 她听到了什么啊。 江太傅?那明昭棠请了多少次都请不来的江太傅,现在竟然也巴巴地上来问表姐,能不能一道前去? 而且说得那些个话啊。 不会添麻烦? 你可是江太傅啊!怎么会添麻烦?不,就算你添再多的麻烦,那又怎么样啊,明昭棠巴不得你给他添麻烦。 还有那句什么,他还可以帮忙猜诗作词? 老天爷,这杀鸡用牛刀真的不浪费吗? 堂堂的太傅大人,为了和她表姐出游,说出了这等话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表姐要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且还是必成功、成功后就有大笔分赃的好事。 见表姐又要看过来,齐沅君立马开口道:「可以,当然可以去。」 开什么玩笑,这她怎么拒绝? 感觉这日子是越过越刺激了,还能决定江太傅的事了。 沈芷宁听了齐沅君的满口答应,笑了下,对小厮道:「你听到了,那回去回话吧。」 小厮这才走了。 小厮走了之后,齐沅君唿了口气,对沈芷宁道:「表姐,那这样,明日我们去游市,一、二、三……有好多人了。」 沈芷宁点头嗯了一声:「你不觉得不舒服就好。」 「我哪会觉得不舒服——」齐沅君立刻回道,说到一半又顿了顿,往自个儿身上看了一眼笑道,「表姐,那我回去捯饬捯饬,明日我再来找你啊。」 说罢,齐沅君便欢快地走了。 沈芷宁还坐在位置上,看着她消失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当年在吴州,大家也是一块儿去游香市逛灯会,那时她与秦北霄还真是天天黏在一块儿,时时刻刻在一起,总觉得做什么事,他都是陪着自己的。 要么在身旁,手一抬就碰到了他的肩膀,还因着这事儿跟他绊了几句嘴,她说他离得太近了,他说她动作太大,他虽嘴毒得很,可她喜耍赖,无奈被她逼着承认确实离得太近了,可到头来也没改这个习惯,不过逼他承认这件事,最后他也报復回来了,一向就是这样,反正倒霉的还是她。 除了身旁,就是身后,她一回头,就能看见他,看见他的那一刻,心里是涨得满满的。 而这三年内,她无数次习惯性看身旁身后。 是空荡荡。 是无尽的孤寂与不安。 ** 次日,黄昏时分,沈芷宁与齐家兄妹二人就准备出发了,马车上齐沅君一直缠着沈芷宁说话,齐祁倒是没怎么开口说话,只是会隔几句话看一眼沈芷宁。 齐家的这两兄妹,哥哥对她是有敌意的。 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沈芷宁还是能感觉得出来,她的注意力从那沉默不语的少年身上放到了坐在她身旁的齐沅君身上。 好在妹妹是极为可爱的。 沈芷宁笑着摸了摸齐沅君的墨发。 马车大概驶了大半个时辰,到了热闹地段时,天已暗沉了,虽暗沉,但大街小巷皆是张灯结彩,灯火照亮了半边天。 下了马车后,三人前往齐沅君已让下人订好位的如意楼。 今日如意楼也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大门处客人进出不断,小二欢迎的声此起彼伏,三人就着欢迎声进了酒楼,一进就有小二上前:「三位客官真不好意思,今儿没位了。」 「我们可是定了位的,」齐沅君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牌子给了小二,「天字三号雅间,你拿着,不用引路,这儿我熟得很,表姐,你跟我来吧。」 齐沅君动作很快,立刻拉了沈芷宁上了二楼,齐祁跟上。 「哎……」小二先接了牌子,仔细看了一眼,当真是天字三号雅间,面露难色,连忙追了上去。 天字雅间都在三楼,齐沅君与沈芷宁道:「这酒楼的点心虽比不上其他几家有特色,可这儿的茶水却是极好的——哎,我们到了。」 三人走到天字三号雅间前,刚想推门而进,却听见里头欢声笑语。 齐沅君眉头一皱,齐祁也是沉了脸:「岂有此理!如意楼现在也是不像话,定好的雅间竟还另定给了他人!」说罢,一脚就踹了门。 齐沅君没有拦着,她虽然性子随和,可到底也是世家门阀出身,该有的脾气与傲气还是有的。 门被一脚踹开,里头的声音立刻停了。 齐祁看清里头的人时,面色一僵,接着脸涨得通红。 「沅君,齐祁哥哥?你们怎么来了?」雅间内的明黛先看到了他们,惊喜道,又转头对一旁的赵肃道,「赵肃哥哥,是沅君与齐祁哥哥。」 「我看到了,」雅间内的赵肃扫了一眼被踹开的门,先走了出来,很是不悦道:「怎么回事?踹门作甚么?」 第126页 齐沅君扫了一眼雅间,除了赵肃、明黛,明昭棠与顾婉君也在,许也是今日约好来游市的,可这雅间不是她定的吗? 为何是他们在里面? 齐沅君指了指雅间顶上的木牌道:「这好像是我定的雅间。」 「原来是沅君你定的啊,我们还在想是谁定的,想着到时那人来多给些银两,让他让让我们,都怪我,本约好今日出门,却忘了订位,」明黛这会儿与顾婉君走了出来,拉着齐沅君的手道,「是你定的就太好了,那大家正好就一起吧。」 说罢,明黛又看向齐祁:「你觉得呢,齐祁哥哥?」 齐祁脸上薄红微起,轻轻嗯了声。 里屋的明昭棠也传来了声音:「是啊,正好一起,齐沅君,快些进来吧。」 齐沅君轻皱眉,看向一旁。 赵肃与明黛等人不知道她在看谁,因那人被门挡着,这会儿轻碰了门,顺着齐沅君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是一名女子。 顾婉君脸色微变。 明黛看其面容,一愣后,笑道:「沅君,这位是谁啊?」 齐沅君顶着众人好奇的眼神,慢声道:「她是我的表姐,沈芷宁。」 第72章 一群废物! 竟是她?    顾熙载那…… 竟是她? 顾熙载那传说中的未婚妻? 众人脸色皆变。 特别是明黛, 本还带着笑容,顿时就慢慢消失了,而赵肃看到明黛这般, 脸色阴沉起来, 顾婉君转过身子、轻抚明黛的背,瞥过沈芷宁时的眼神,明显带着厌恶。 明昭棠已从雅间内出来, 面露尴尬:这还真就碰见了? 齐沅君自是将他们的神情收纳其中, 紧抿着唇。 他们哪一个不是世家门阀出身,自幼最看重的就是规矩二字, 如今见到人了, 却也不打一声招唿,反而是这般对待。 齐沅君抬眼看着雅间的木牌。 想说的话还未说出来, 这时候,跟上来的小二着急忙慌过来:「哎呀,客官客官,真是抱歉, 确是你们定的位,但方才这几位说来了之后与你们商量让位的事,就先进来了, 也不知你们商议好了没?」 赵肃皱眉开口道:「商议好了,我们都是认识的, 就一道了,哪还有什么让不让位的事。」说到这儿,赵肃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沈芷宁身上,慢声道, 「但,这位就不要进了吧。」 沈芷宁面容平静至极。 但齐沅君上来了一股怒气,立刻道:「赵家哥哥,你说的叫什么话?我带表姐出来游玩,特意定的雅间,什么叫她不能进?」 「沅君,你明知道黛儿在这里,你还要让她进来,你是存心让黛儿不高兴吗?」顾婉君道,「我看你是被她迷了心窍,现在让你带她硬挤进我们的圈子,就以为与我们就是同类人,回头便觉得自己配得上我哥哥。真不知道你带她出来作甚么,竟还与我们一个雅间,把大家的好心情都破坏了!」 「硬挤进我们圈子?还不想同一个雅间?」齐沅君火冒三丈,「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今日出来,又怎么知道你们在此处?所以哪来的硬挤进圈子,根本都不知道今日会碰到,还有!这间雅间,是我定的,是为了表姐才定下这间雅间,你们先抢了我们的雅间不说,现在还口口声声说是你们的雅间,要赶我的表姐出去?到底是谁坏了谁的好心情!」 顾婉婷瞪大眼,根本没想到平日里随和的齐沅君竟说出这番划出界限的话来。 明黛立马扯了下齐沅君的袖子,软下口气道:「沅君,你别生气,这件事是我的错,本是我约了赵肃哥哥与婉婷来此处,但我却忘了订位了,想着这间雅间还未来人、我们先用着,回头再商量。看见你时我还很高兴呢,这样大家可以一起玩了,这自然是你的雅间,沈小姐也不需要出去,可以与我们一道,你不要气了,好不好?」 齐沅君被明黛的这番话堵得是那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袖子还被她轻扯,又见她小鹿似的双眼看着自己,齐沅君满是无奈,转身看表姐,表姐还是那般温和地看着自己。 齐沅君一股子烦闷蔓延全身。 她今日是想着让表姐开心的呀! 是想着带表姐见识一下京都的繁华,感受一下与江南不同的风土人情,是想让她开开心心地来游市,再开开心心地回府,谁想到,游市还未开始,就让她经歷了这样的事。 表姐尽管什么都未表现出来,可碰到了这么多嫌弃她、厌恶她的人哪还会心情好起来?听到了那些难听的话,又怎么玩得尽兴呢,恐怕她其实心里伤心着,不想被人知道罢了。 可明黛说的又是什么话,什么不需要出去,可以与我们一道,这本就是为表姐定的雅间,为什么说得让表姐进来就好像受了很大委屈、做了很大让步一样? 齐沅君想到这儿,甩开了明黛的手,语气冷硬:「你们做事本就不地道,就算不是我,哪还有抢占别人雅间的道理,就怕别人来了、也要用金钱与权势压人,逼得别人放弃,我来了,虽说要一道用,可偏生要把我请来的表姐赶出去,她根本不需要出去、也不需要徵得你们的同意,该出去的是你们。」 「沅君……」明黛被说得脸色煞白,眼睛红了一圈。 齐祁见明黛这般,看不下去了,硬拉了一下齐沅君,大声道:「齐沅君!你疯了?!我们几个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分什么你的雅间我的雅间,谁还差定雅间的钱了,就是没定到罢了,你倒摆上谱了?丝毫不顾念情分说的什么难听话!」 第127页 「哥哥,你……」齐沅君被齐祁扯得胳膊一阵疼痛。 齐祁听着明黛微微的啜泣声,扫过了一眼沈芷宁后又对齐沅君道:「顾婉婷说的对,她来了大家就是不开心,坏了所有人的心情,那还让她进雅间作甚么?你如果非要护着她,闹得大家不安生,昨日定雅间用的是我的名义,按你刚才的话既要分的那么清楚,那这雅间是我的,你与她都别进了。」 可难道不是为了方便记帐才挂你的名义吗!定是我定的呀! 齐沅君气得浑身颤抖。 齐祁继续道:「有她在,根本没什么好事,搅得一团糟——」 然而。 话音还未说完,就有一酒壶从隔壁雅间以破空之势掷来,狠狠砸中了齐祁的脑袋,砸得酒壶瞬间四分五裂,齐祁额头血流一片。 「是齐家没地让你吠了?回头我找你老子商量商量,给你的地盘圈大点!一群废物!」 狠厉的声音就从隔壁雅间传出。 齐祁不敢说话了,脸色微变,甚至都不敢去擦额头上的血迹,而其余等人互相看了看,这声音,是怎么都忘不了的,就是秦家那位。 那位今日竟然也在这儿? 沈芷宁也听出来了,眼睛一亮,是秦北霄……不过又渐渐暗淡了下来,是他,可见到了他又能怎么样呢,照上次所说,送她去医馆后就当是还了人情了,接下来就真是两不相欠、互不牵扯了。 可又能见着他,就是在生生折磨自己。 方才这几人话里饱含的恶意都未让她波动半分,秦北霄的一句声就让她起了大波澜,沈芷宁嘆了口气,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隔壁雅间没动静了,人未出来,赵肃等人松了一口气,这位恐怕在等人,被他们扰着了。 齐祁皱眉不再说话,明黛眼神则频频看向隔壁雅间,轻声道:「我要不要找北霄哥哥去打声招唿,他方才也太兇了些吧,他向来对我是性子极好的。」 北霄哥哥。 沈芷宁抬眸看了明黛一眼,娇俏可爱,听方才他们叫她的,这位应该是明家的小姐?明昭棠的同胞妹妹,也是秦北霄同母异父的妹妹。 原来这样便算太兇了,那平日里对妹妹确实应当是性子极好的,反正比他对自己那凶神恶煞的态度好多了。 沈芷宁唿了口气。 这时,三楼走道迎面先走来了一人,是陈沉。 陈沉走得快,未看其他人一眼,穿过众人,就径直走到了沈芷宁面前开口道:「等久了吧,昨日疏忽了,忘问是哪间,还寻了一番,」说到一半,他轻皱眉,「你今日怎的穿这般少?晚间不比白日,夜深露重。」 「我不冷,是嫌热才未穿披风,我有数的。」沈芷宁阻了他要脱披风的动作,余光看到了江檀也慢慢走过来,随后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旁有红柱与栏杆,透过雕花可看如意楼人群涌动,嘈杂纷扰更是不断,他在这尘世雾霭中,偏如谪仙入凡尘,单就驻足那处,她曾经认为沁着三分疏远与分寸的眼眸,此刻似乎多了几分温柔。 二人对视,江檀道:「这儿倒比楼下还热闹。」 声音独特,又是这般形象,很难让人忽视。 明昭棠转身,一下认出了他,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江……江太傅?」 江太傅? 江太傅怎么会来这儿? 赵肃与明黛等人以为明昭棠是请不到人,想人想疯了,江太傅多少文会请他去都不去,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可顺着明昭棠的视线看过去,众人愣了。 确实,好像是江太傅。 这样的仙人气质,整个靖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婉婷见过江太傅,您今日怎么在此处呀?」顾婉婷见过江檀一回,这会儿第一个上前道,「是在这儿约了人吗?」 思来想去,也唯有这个最为合理些,不然这位为何会来这个地方?想来是与人约好了在这里相见。 果不其然,江檀嗯了一声。 顾婉婷与明昭棠等人不知江太傅约了谁,却也不见江太傅过人群离开,难不成约的人就在当场? 这般想着,就听得江太傅道:「楼内闷热,不披也便不披了,出去后还是披件好,陈沉的不穿,待会儿游市时再买一件可好?」 江太傅在和谁说话? 众人顺着视线看去,正对的,可不就是,沈芷宁吗? 难不成江太傅约好的人就是她?! 怎么会是她? 她怎么会与江太傅认识? 顾婉婷满心的复杂,还抱有一丝的希望不是,可接下来就见江太傅走到了沈芷宁身边,顾婉婷的心渐渐下沉…… 还真是她! 第73章 不能受欺负   江檀就这么走到沈芷宁…… 江檀就这么走到沈芷宁旁, 与陈沉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再扫向全场、缓缓收回目光。 二人哪里不明白眼前情况是怎么回事。 沈芷宁来京都之前,他们把该查的都查了, 查到与沈芷宁定亲之人是顾熙载, 那对沈芷宁有敌意之人可不少啊,想来现在就是因着这事起的风波。 或许在他们未来之前,就已经对沈芷宁出言不逊, 摆尽脸色了。 陈沉一想到此处, 脸色都沉了下去,江檀眼底泛起一丝暗沉后又转而带了一丝笑意, 偏过身似是好奇问道:「怎么了诸位, 不回雅间?是出什么事了,方才过来我就奇怪的很, 怎么这么多人聚在此处了?」 第128页 齐沅君压着气嘀咕道:「哪还有什么雅间回啊,雅间都被抢了,明明是我们定的雅间,他们还让表姐出去呢。」 齐沅君这么直白的把事情说出来, 赵肃与明黛等人一下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雅间被抢了?还让你出去?」陈沉听到这句话算是脸沉得彻底,没想到自己就晚来了这么一会儿,就出了这档子事, 他偏过身子,就挡在了沈芷宁面前。 他本就是混子出身, 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改掉了一些习性,敛了一身的气息,可动怒起来,比过往还要暴戾:「你们做事好生猖狂嚣张,我定国公府的人也敢动, 哪家的?待会儿我连夜送帖子上门问你们父兄讨个说法!」 定国公府? 这男子是定国公府的? 他们还真没想到此人是定国公府的,方才一见确实不凡,可谁都未往这方向猜去,毕竟这个年岁的,定国公府也唯有那个世子了吧? 谁能想到那个极少出府的定国公世子会出现在此处,还与沈芷宁这小门小户的认识呢? 沈芷宁听到陈沉的这句话,轻扯了下他袖子:「你说的什么话?」 这话过了啊,哪有还上门讨说法的,都是小辈们的事,还扯到长辈了? 「陈世子说的没错,」江檀顺着陈沉的话,认真地看了沈芷宁一眼后,转向眼前众人道,「方才我与陈沉来得晚,也不知实情到底如何,如若是我们芷宁做错了事,我与陈沉代替她向你们赔罪,如若是诸位刻意刁难,那我们也自然不能让她受了欺负。」 齐沅君听完这番话在旁边都惊呆了。 她哪见过这些架势、这些说辞? 先是那定国公府世子站出来,将表姐整个人都护在身后,明显是极为动怒地说那话,我定国公府的人也敢动?这哪就是你定国公府的人了,这还不是你就护成这样了? 这是偏激动了,而江太傅的说话是高明多了。 开口附和陈世子,继而先道歉,再表明态度,那态度自然是不肯退让的,而说的那些话,我们芷宁、我与陈沉代替她、不能受了欺负…… 这哪里是表姐说的普普通通的同窗关系? 这两位是把人圈在地盘了里吧! 如若之前派人上门、上门探望还有所收敛的话,眼下是明晃晃地对众人说,这是我们护着的人,你们要想欺负她先跨过我们再说。 最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人,一个人是定国公世子,一个是江太傅啊。 赵肃等人被江太傅的这番话给说愣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他们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沈芷宁会与江太傅会认识,看起来似乎还关系不浅,不,确实不浅,否则江太傅哪里会说出这等话来? 还有这定国公世子,也是如此。 …… 明昭棠其实心里是更着急些,不想自个儿在江太傅面前坏了形象,想说实际上并非如此,可仔细想想,方才赵肃确实说了让沈芷宁出去,而他也没有开口阻止。 嘆了口气。 明黛则轻咬下唇,唇瓣处传来的刺痛与心口那奇怪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就如同当时知道熙载哥哥定亲了,而定亲对象不是她的时候。 也如同方才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沈小姐时。 不过许多时候,她是放下了的,因为她知道,熙载哥哥不会与沈家小姐真的成亲,虽有了名义,可他们哪里是一个世界的人,母亲也与她说过,他们迟早会解决亲事的。 可现在见到那定国公世子与江太傅都与这位沈家小姐很是熟络,她说不出地堵得慌。 她应该是比他们地位低的。 就算长得好看又如何,就算性子讨人喜欢又如何,总之,她是及不上他们也赶不上他们,自然也配不上她与熙载哥哥,不配与他们站在一块儿。 可是,她曾经心内深处最瞧不起的人,竟然似乎要与他们平起平坐了。 明黛本咬着下唇的贝齿又用了下力,留了一道齿印,随后沖江檀轻笑了一下,笑容还带了一丝委屈:「江太傅,你恐怕是误会了,沅君也误会了,我们哪会欺负沈家姐姐,只是今日这如意楼确实闹得慌,我们本也是认识的,从小一块儿长大,同用一个雅间想着也没关系,至于赶沈家姐姐出去,那更是没有的事,只是因为之前确实对沈家姐姐有些误会,赵家哥哥与婉婷还有误会未解开,就说话不客气了些,说到底都是黛儿的错,要是我今日订到了位,也就没今日什么事了。」 明黛说着,走到沈芷宁面前,微微欠身:「黛儿替赵家哥哥与婉婷向沈家姐姐赔不是了,断然没有赶姐姐出去的意思,还请姐姐原谅。」 说到原谅二字,还带了一丝哽咽。 女孩儿高门出身,一向得众人喜爱,捧在手心里娇宠长大,如今竟为了这档子小事向这小门小户的下贱女人求原谅,这女人就算当真被江太傅与陈世子护着,赵肃也忍不了了。 一把将明黛拉了回来:「黛儿,你与她道歉什么,你又没错。」 这一把被赵肃扯回来,明黛忍不住红着眼眶,开始憋着泪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这样了,大家既然都认识着,一个雅间共用也是无妨的,就是对沈家姐姐有误会,误会解开了就好了,大家怎么就吵成这样了,害得江太傅与陈世子心里恐怕都有想法了。」 第129页 齐沅君其实极少见到明黛哭,她向来得众人喜欢,长得好、说话甜,大家都喜欢她,她这会儿哭成这样,不知怎的,她心里也有点不舒服,可理智又告诉她,这件事本就是他们的错,明黛说的这些话倒像是将事情搅和起来了。 齐祁见明黛的哭容,心里是极为心疼,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安慰好,只听赵肃沉着声安慰明黛:「你别哭,黛儿,这事确实是我先开的口,要道歉也是我去道歉。」 齐祁也顺着道:「是,不关你的事,既然江太傅与陈世子觉得是我们欺负人了,那就我们道歉。」 那眼神不善地看向沈芷宁。 江檀挑眉,陈沉将人护在了身后,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一道慢悠悠的声音:「那你们准备怎么道歉啊?」 众人、连带着沈芷宁立刻看向出声的方向,不知何人,秦北霄已出了隔壁雅间的门,微靠在红柱旁,戴有玄铁手套的手随意地搭在栏杆上。 指尖,一下、一下敲在木栏上,就如叩在赵肃与齐祁的心口。 被这位盯着的感觉极其不好受,就如黑夜中被暗处不知名的怪物即将撕咬的前一瞬间,恐惧得让人发慌,赵肃与齐祁回答不出一句话来。 秦北霄的敲打停了。 停的那一刻,赵肃与齐祁二人心头一紧。 眼前这位语气漠然:「听不见?是耳朵聋了,要我再问一遍吗?」 赵肃背后发凉,涩声回道:「听见了,秦大人。」 齐祁的声音则有些发抖:「听见了,秦大人。」 秦北霄唇角沁着一抹冷笑,目光落在陈沉身上,似乎也想透过他,去看他身后的那个人,但不过一瞬,他移开了目光,随后站直了身子,站直后、那股威压的气势更为令人惧怕。 他一步一步走到沈芷宁面前。 如若是旁人,陈沉或许不会让,但这个人是秦北霄。 当年沈芷宁与秦北霄的事,整个西园谁不知道? 陈沉转头看了沈芷宁一眼,让开了。 沈芷宁见他过来还微微一怔,未反应过来,他站在她的身旁,就如当年的距离,听得他冷漠至极的声音:「那说说看?怎么道歉?」 齐祁与赵肃上前,掩着不好的脸色向沈芷宁道:「是我们说错话了,还请沈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语气中,自然也含有几分屈辱之意。 沈芷宁抬眼看向秦北霄,他那凌厉的下颚线都透着几分冷意,她似乎有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了,明明前两日还在说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的。 可今日…… 沈芷宁没说话。 秦北霄继续漠然道:「哦,这就是你们的道歉啊。」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秦北霄横脚就踢了过去,扫过二人的面庞,一片血珠洒天,明黛顾婉婷等人尖叫起来,谁都没想到秦北霄会动手。 踢完,就是大跨步上前,像死人一般拖着两个人的衣领拖到沈芷宁面前,声音如恶鬼:「再给老子道歉。」 明黛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尽管害怕着,可心里想着这到底还是自己的哥哥,挪步上前哭着求饶道:「北霄哥哥,赵家哥哥与齐祁哥哥已经道过谦了呀,你别动手了,黛儿求求你了。」 她是他的妹妹啊,平日里对她比对旁人态度似乎也好上许多,总归会听她一句劝吧。 秦北霄却抬眸,眸光冷厉,一字一顿道:「你算什么东西?」 明黛脸色煞白。 而齐祁与赵肃都被打蒙了,甚至一时都未反应过来。 这辈子都没挨过这样的打,脸上嘴里的疼痛阵阵传来提醒他们秦北霄那些荒唐嚣张的过去,告诉他们再不道歉,或许今天真的要被他打得没了半条命。 于是便开始向沈芷宁求饶道歉,比起之前,那是真诚了不少。 但秦北霄没有放过他们,听着他们一遍又一遍嘶哑的声音,作为当事人的沈芷宁都有些不忍了,趁众人被齐祁与赵肃吸引了视线,她轻轻拉了拉秦北霄的袖子。 这是多久没有过的感觉,她一向就喜欢做这样的小动作,用的力度也恰到好处,挠得他心痒、却又抓不住。 他甚至都不用等她开口说,就知道她的意思。 与以前根本没变啊,沈小菩萨。 秦北霄冷声开口道:「行了。」 第74章 你控制不住自己 这声…… 这声『行了』一出来, 在场绷紧的气氛一下松了。 明黛暗地唿了一口气。 北霄哥哥刚才应该是气得厉害,所以对她的态度那般恶劣,毕竟她可是他的妹妹, 那句话怎么可能会是真心的?眼下北霄哥哥明显没消气, 却还是说行了,许是因着她方才的劝说。 想到此处,方才被吓白的脸色慢慢回了血色, 想上前多谢北霄哥哥的高抬贵手, 但刚走过去一步,就见北霄哥哥往他身旁的沈芷宁看了一眼。 明黛心里一咯噔。 她本以为眼下是他们吵到了北霄哥哥, 北霄哥哥借了个由头出来泄气的, 难不成也是为了这个沈芷宁出头的? 只见北霄哥哥看了一眼后,什么话都未说, 径直走了,似乎就是随意扫过的一道目光。 明黛放下了心。 她就想嘛,这二人怎么会认识,就算认识, 北霄哥哥哪里会这般替她出头? 秦北霄走了,场面又已经闹成了这个样子,在场所有人哪还有什么心情继续待下去, 赵肃与齐祁等人走了,沈芷宁犹豫了一会儿, 目光顺着秦北霄的背影,慢声道:「我也想走了。」 第130页 江檀扫了一眼沈芷宁的面容,脸上虽带着笑,但眼底意味不明,陈沉以为沈芷宁是想回府, 叮嘱了几句,也便不扰着她了。 秦北霄走了、就径直下楼,出楼时就碰到了赶来的萧烨泽。 「不是吧你,你现在脾性是越来越臭了,我可未迟到啊,」萧烨泽瞪大眼睛,「这你先到了,等久了本皇子就耐不住先走了?」 这今日本来约好和秦北霄来此处谈事情,平日里怎么约都不出门,但如今是好上许多了,可未想到虽是约出来了,这不过等了会儿人就拉长了那么张脸。 秦北霄根本不搭理萧烨泽的话,略过他直接走了,萧烨泽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不像是因为等人的事啊。 这倒是因为…… 萧烨泽追上去:「你碰到沈芷宁了?」 秦北霄脚步一顿,眉头微皱、大跨步走了。 「你还真碰到了,果然这京都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啊,」萧烨泽跟着,「还是说你是知道她今日来此处,故意挑在了如意楼?我想想也是,自打她来了京,你整个人状态就不对了,以前死气沉沉,现在是……」 「三殿下。」 秦北霄打断了他的话,语气生冷、含尽讽意:「之前似乎就说过,我不想听到她的名字。」 是是是。 之前是说过,不仅说过,还因为这个跟他动怒,那可怕的啊,萧烨泽回想起来都双肩一抖,听说他现在府上知道以前内情的人都是守口如瓶,以前还被打死了个多嘴的。 不过现在人都来京了,萧烨泽决定还是把心里话与秦北霄说一说:「我真看不懂你,你之前不知,可后来不还是偷偷让人去调查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沈芷宁违背与你承诺了吗?你信她的为人,不会真是那种人,所以才派人去查的不是吗?查出来了,是先生死了,那余氏恨极了你,又怎么肯点头同意先生唯一的弟子与你纠缠在一起?」 「那些话她是骗你的,你也知晓,至于与顾家定亲什么的,许也有隐情,你一向想得透彻明白,怎么就在这件事上绕不过弯来?」 秦北霄乌沉沉的眸底渗着意味不明的暗色。 是的。 一向想得透彻明白,一切都想明白了,就只因为如此,才转不过弯来。 知道她是为了与他断绝关系说的狠心话,知道她不是她说的那样,但他就是绕不过来。 为何不与他说?为何就这么不信任他?甚至,为何,与他断了承诺后、转头就与顾家定亲!她的速度如此之快,快得让他都又不得不信,她确实有着那样的想法,而之前所有的温存,似乎都带了几分虚假伪装。 她还说,不爱他。 他不想信这句话,日日夜夜躺在睁眼到天明,想从那些带有虚假意味的细节温存中去汲取她是爱过他的证明,好让自己喘气活过来。 可真汲取到了那些点滴,喜悦过后又是撕心裂肺的疼,因为当下的自己就是一个事实—— 他就是被她沈芷宁放弃的那一个。 可有可无的、随时抛弃的那个人。 他要面对这个事实,可又控制不住地去念着她、想着她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如此反反覆覆、颠覆往来,快把他折磨疯了! 或许他已经疯了。 「我何必要转过弯来?」秦北霄面色漠然,「再在她手里死一次吗?现在很好,就当给愚蠢的自己一个警醒。」 「警醒?是,没错,是警醒,可这警醒对你没用啊,秦北霄,」萧烨泽这回倒看的清楚,「你就算警醒着自己,可你不还是控制不住吗?你别当本皇子什么都不知道,沈芷宁守孝三年后,他父亲怎么就这么巧升了京官?我觉得蹊跷,还看了父皇的卷宗,上回户部出了问题不关你的事,你会这么好心出手帮了那韩延,之后不就顺水推舟让人推了沈芷宁的父亲上来?她这回来京是打着来看亲戚的名号,而你,是根本不想让她回去。」 「我猜你不仅不想让她回去,你甚至还打算坏了这门她与顾家的亲事。」萧烨泽说到此处,就感受到了秦北霄刺过来的目光。 可萧烨泽今日是不管不顾了,继续道:「你瞧瞧你现在,不就是被我戳破了心思吗?说着不想与沈芷宁有什么瓜葛,不想提到她,连你府上的人对这三个字都成了禁词了,可你自个儿呢,明明警醒自己不该、不能,这要是沈芷宁真站在那儿,喊你过去,你会不去——」 说到这儿,萧烨泽突然停了。 「怎么,话都没说完?」秦北霄真被萧烨泽气得脸色黑沉如水,声音都透着股寒意,「你他妈说够了?」 萧烨泽没说话,先是沖秦北霄身后摆了摆手,随后指了指。 秦北霄转过身子,见沈芷宁与她那个什么表妹,就站在远处,看着他们,秦北霄偏过身子,刚想走人,却听得沈芷宁的一声叫:「秦北霄。」 秦北霄身子一顿,冷着脸,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萧烨泽耸肩,他就知道,他们这秦大人,哪里过得了沈芷宁的那一关。 而沈芷宁身旁的齐沅君方才站在这里,见自己表姐停顿不动时就心存惧怕了,表姐怎么就一直盯着秦家那位看呢? 她还拉了表姐一下,表姐还不走。 表姐胆子真大。 但这一切都没有表姐的那一声叫给她带来的冲击大,就直接喊了秦家这位的名字??? 第131页 表姐是疯了吗! 齐沅君还有着刚刚在如意楼的恐惧着,怕得要死,见到那位真就过来了,腿都要软了,拉着表姐的衣袖道:「表姐……表姐,你怎么就直唿大名了,秦大人过来了……怎么办怎么办,真的过来了……表姐,待会儿你就好好认个错,说自己是无心的……」 而表姐似乎很平静,还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无事的,他不可怕,你可能对他有误解。」 ??? 现在齐沅君可以确定了。 表姐是疯了。 表姐觉得秦家这位不可怕?还说她对他有误解?这哪里是什么误解!这是活生生感受出来的! 难不成刚刚秦大人帮表姐解了围,表姐就觉得他人是极好的? 这要不得啊!表姐! 这大伙儿都以为他被打扰了才找人泄气的不是吗! 人就要走到面前了,齐沅君就算被吓得腿有些软,还是想护在表姐面前,但秦家这位走过来,眼神都未落到她身上半分,径直落在表姐身上:「有事指教?」 齐沅君愣了一下。 这口气,好奇怪。 是不太好的口气,甚至有几分讽意,极让人不舒服,可这不是该对她表姐的口气,这有太重的情绪了,甚至都快溢出来了,连她都能感受到,这是对陌生人的情绪吗? 而且这言辞也很奇怪。 秦家这位,就算真是讽刺,又哪里会对人用指教二字的? 沈芷宁自然也听出了秦北霄的话中情绪,看了旁边的齐沅君一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是避开她与秦北霄说话吧,于是开口道:「去边上聊?可以吗,秦北霄?」 这话出口,沈芷宁又怕秦北霄拒绝,反正他现在是怎么让她不顺心就怎么来,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拒绝讽刺她的话来,于是一咬牙、大着胆子拽着他的衣袖往旁边走。 秦北霄身子一僵,随后,虽皱着眉,但也顺着她的意了。 「沅君,你先回马车,我待会儿就回来。」沈芷宁又转身对齐沅君。 齐沅君都惊呆了。 她看到了什么啊? 她居然看到了自己表姐就这么拽着秦家那位的衣袖走了? 先不说表姐怎么敢的,最大的问题是,秦家那位根本没有反抗啊,就这么被表姐给拉走了! 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生生拽走,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那男人也是情愿的! 而且,刚才表姐回头与她说话时,那位虽面色不太好看,可还是一直看着表姐,目光是一刻都没转移过。 难不成? 齐沅君感觉这个世界好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世界了。 第75章 我应该赎罪   沈芷宁将秦北霄拉到一…… 沈芷宁将秦北霄拉到一处暗巷。 临近各大酒楼夜市, 虽看似安静沉寂,但总有遥遥传来的喧譁热闹声,昏暗中也夹杂着几分光亮, 那是近处酒楼华灯通明。 停下来后, 那攥紧秦北霄衣袖的手一松,转身看他的面容淡漠,似是毫无感情的目光扫过她还抓着衣袖的手, 再与她对视。 这神情、这眼神。 他应该很不高兴了, 也是,见都不想见到、以后不想有任何牵扯的人就这么一点分寸都没有的拉他过来, 正常人都不会高兴吧, 更何况是秦北霄呢。 沈芷宁蜷了蜷手指,彻底将手收回了衣袖内:「抱歉, 秦大人,是我莽撞了。」 「还知道莽撞?沈小姐这举动怕是会让人误会,」他的声音平静,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沉着声道,「罢了,你想说什么?」 沈芷宁抬眸看他。 他似乎没有在看自己, 仅留了个侧脸,照进昏暗小巷中的微弱灯火映着他稜角分明的下巴, 就算在如此温和平静的环境内,还存着那分压迫与侵略。 说他变化大呢,也不能说大,毕竟五官都长在那儿,与在吴州时没差, 可说他变化不大,却是大的,无论样貌个子还是整体气势,若说之前还有点少年的气息,如今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但不管是之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这三年来,她想的都是秦北霄。 她想说什么,想说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可她知道他不会喜欢听的,他都不喜欢见到她,许是恨极了她。 更何况,她也不能与他过于亲近。 压下心中一切波澜,沈芷宁道:「方才在如意楼,多谢秦大人相助——」 秦北霄暗沉的眼神扫过来、径直断了她的话:「你就只想说这个?」 沈芷宁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是,毕竟如果没有你的帮忙,那二人也不会说那些话来,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秦北霄的脸色越来越沉,用着肯定的口气:「你把我拉来,就只是为了刚才的事是吗。」 随后,他顿了顿,语气阴寒:「那大可不必这般隆重地拉我过来,你也误会了,我没有任何要帮你的意思,若真要帮,何必等到后来,早在他们前面辱你之时就出面了。」 这句话的意思,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沈芷宁低头垂眸,轻轻哦了声:「也是,那确实是我误会了。」 其实她今日是很高兴的,特别是他后来出现的时候,就算她不能对他说,更不能对任何人承认,但她心里还是极为清楚明白,那一刻有着无法掩盖的欣喜。 第132页 欣喜他或许就是在帮她,可他的话将她暗存的喜悦一下子浇灭了。 说得没错,以他的性子真要帮,又怎么会等到后来,那些人不是早就开始对她出言不逊了?他的性子,圈在地盘里保护的人又怎么会容许别人说上一个字。 除非已经不在他圈的地里了,他丝毫不在乎了。 沈芷宁忍着喉间翻涌上来的涩意:「真是不该的,扰着秦大人了,先告退了。」说罢,转身就想走。 她想快点走。 不要再在秦北霄面前丢人了。 再待下去,恐怕还会再丢人。 然而转身的那一刻,人被硬生生拉了回来,手腕被他给钳制,他似乎借着灯火在认真看她,可那眼神还是冷的:「沈芷宁,你在哭吗?」 这句问话一出,那本就翻涌的酸涩之意更为汹涌袭来。 沈芷宁拼命推开秦北霄,想离开,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面容,更不想让他看到即将要泛红的眼眶。 可秦北霄就是没放开,甚至抓她手腕的力气越来越大,声音极沉:「沈芷宁,你哭什么?」 「我没哭。」沈芷宁稳着自己的声音,尽力将自己隐在黑暗中,不让他发现自己情绪的波动,「我不会哭的,秦北霄,你放开我。」 她许是真的隐藏得太过于冷静,使秦北霄一时愣了,趁这个发愣时机,沈芷宁挣脱开了他。 秦北霄回过神后,面色从方才的神色不明恢復到了淡漠,好像就从未做过拉住沈芷宁的事一样:「我看错了,也是,沈小姐又怎么会是耽于小情小爱的人。」 说到这儿,他的语气似带了几分嘲讽,随后继续慢声道:「莫急着走,你没有其他的话要说,我可还有。」 沈芷宁立刻抬眸。 可他未马上开口,昏暗中的男人似乎沉默了许久,最后嘆了口气,胸膛处发出了一声自嘲似的轻笑:「没有其他,是想问问沈小姐,若没有余氏的反对、没有顾家的亲事,还会遵守当年许下的诺言吗?」 沈芷宁身子顿时一僵,浑身的血液涌上心头。 她张了张嘴巴,好多好多话堵在喉咙间,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你知道了,她不同意……顾家的婚事,实际上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对……可没有假如啊,秦北霄——」 「行了,别说了。」他冷厉打断了她的话,眼神中似乎在疯狂压着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沈芷宁不明白秦北霄明白什么了,实则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他的那句话给她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她都静不下心思考怎么回答他。 若真的没有那些事,她怎么不会去遵守呢,可她说了没有任何意义,难道只是给互相一个安慰吗?可这他不应该早就知道的事吗? 为何还要问她? 「秦北霄,我不太明白你。」沈芷宁轻声道。 「可我明白你,就算没有那些事,你也不会遵守与我的诺言。」 她并没有那么爱他,他就是她眼中那个可以随时抛弃的人。 秦北霄的声音沙哑低沉,压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你他妈就是个骗子,是个戏子,从认识的刚开始就耍弄欺骗我,接近我,演出一副动心动情的样子,真他妈演得好啊,你自己都要信了吧沈芷宁,诱我入圈、骗我进套,被你耍得团团转,你是不是也要这么骗顾熙载?是不是也要端着这幅样子嫁去顾家?你现在还与我在这儿私会,顾熙载知道会——嘶!」 胸膛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沈芷宁要被秦北霄的话弄疯了,方才死命憋住的情绪与眼泪大爆发了出来,像个发怒的小兽、径直咬上他的胸膛。 他说的什么话? 她恨不得就这么咬死他。 咬死他。 嘴巴里血腥味与咸味混合了一起。 秦北霄忍着疼,未推开,等她牙齿的力度小了,发泄够了,才伸出左手,一把捏住她的下颚,冷声道:「沈芷宁,三年没见,你变成属狗的了?」 他用的力气大,下颚骨头处被他捏得生疼。 沈芷宁知道他也气得很,他以前生气就是现在这个神情,阴沉至极,可他现在越是这样,她越是难过,特别是想到刚才的话,滚烫的泪水留在指腹与脸颊缝隙之间,也顺着下去。 「秦北霄……」她挣扎哽咽道,「你不爱我了,现在恨极了我吧。」 他捏着自己下颚的手顿了顿,渐渐松了。 沈芷宁似乎看见了他眼神中有着愕然、不解……还有那么一丝悲痛欲绝。 只听他咬牙切齿道:「恨你?我是恨极了你,恨得无数次想回吴州杀了你与你同归于尽,与你到地下相互折磨!恨得我看不惯一个顾家的人、见不得一个顾字,特别是那个顾熙载,沈芷宁,你可知道我在京的这几年,要费多大的劲才能不让他的存在折磨我?只要我一想起来,今后他要娶你,要与你同床共枕,当真恨不得,剥他的皮剔他的骨!」 沈芷宁愣在原地。 秦北霄眼睛赤红:「我多恨啊,恨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恨你根本就从未把我放在心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比我重要,你的师父、区区一个徒弟的名义就可以让你当年就这么放弃我,我今日说的话狠吗,没有你当时的一半,你却受不了了,沈芷宁。」 不是的,并非从未把你放在心上。 第133页 你很重要。 沈芷宁直摇头:「不是的……」 他轻笑出声,眼眶处红得彻底:「什么不是的,就连方才我问你,没有余氏的阻拦、没有顾家的亲事,你愿不愿意遵守当时与我的承诺,你也是闪烁其词,连一句骗我的话都不肯说。沈芷宁啊,我确实恨你,但我也输了。」 说罢,秦北霄再也不肯多说什么,也未再看沈芷宁一眼,抬步就往外走。 沈芷宁摸上自己的面,已满是泪水,回过神追着他:「秦北霄,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他走得好快,也根本不想与她再说话了。 沈芷宁心口仿佛绞在了一起,快速跑过去,紧紧抱住了秦北霄。 ? 他脚步顿时停了。 沈芷宁圈着他精瘦的腰,脸颊贴着他温热的后背,感受到他身子僵硬,又听他沙哑的声音:「……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你不要走,秦北霄。」沈芷宁圈他的力气加大,哽咽道。 秦北霄没有说话,转过身,沈芷宁害怕他走,将头又埋在了他胸膛前,死死抱住他,一刻也不松开。 秦北霄无法形容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胸口处涨涨的,喉间也有酸涩之意,他实际上该推开她了,可他不想,甚至就这样被她刺穿心脏也无所谓。 胸口处一片湿润,许久之后,她闷在那里道:「秦北霄,真的不是那样的,你比任何人都要重要,可是,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要赎罪……我不能忤逆师父的母亲,我得赎罪。」 说完这句话,她抬头,嘴唇已被咬得鲜血淋漓,眼神满是绝望悲哀:「因为是我害死了师父,你知道吗,秦北霄,是我害死他的,我是个灾星,是罪人,应该死的人是我。」 第76章 他的阿宁   这话出来,秦北霄眉头微…… 这话出来, 秦北霄眉头微皱。 沈芷宁为什么会说是她杀了李知甫?怎么就变成罪人了,又要赎罪,赎哪门子的罪? 李知甫被杀一案, 当年他后来不是没有派人调查过, 结果出来明面上为安阳侯府旧人激情杀害,可疑点着实太多,旧人为何之后又自杀于荒郊野岭?身中的三支鵰翎箭产地何处也未知, 到如今还是一桩悬案。 但无论如何, 这一切都牵扯不到沈芷宁身上。 可她说的话,又哪里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这么说?当年的事与你半点干系都没有, 你甚至都不在场, 何来你是罪人。」秦北霄沉着声道。 「可是有干系的,就是我啊, 如果不是我,师父是不会死的,」沈芷宁低头垂眸,绝望到了无生气道, 「所有人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对其他人说,我也不敢与你说。」 该怎么说呀。 说自己是重生回来?谁会信呢? 说完这句话, 沈芷宁头依旧抵着秦北霄的胸膛,垂头看自己的脚尖, 泪水不自觉掉下,而秦北霄还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脚步微动。 「你不要走。」沈芷宁如惊弓之鸟,本就圈着他腰的手臂加大了力气, 闷声道,「不许你走。」 怎么三年了,还是这股耍赖劲。 「我不走,但你还要继续在这里吗?」秦北霄也随她抱着,慢声道,「还是说与我去马车上。」 怀里的人不说话,最后缓缓松开了手,道:「去马车上吧。」 这边,齐沅君在马车上等得百般无赖,终于听到了动静,以为表姐要回来,掀开车帘一看,确实是表姐与秦家那位从暗巷里走出来了。 与方才进去不同的是,之前是表姐拉这位过去,这回是二人走得极近。 表姐也未回马车,而是随秦家那位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齐沅君无数个念头起来又落下,最后决定还是乖乖等着。 沈芷宁随秦北霄上了马车,马车内比之前的暗巷是安静了不少,但如今这个天已经不起暖炉了,车内到底有些阴冷,她坐于上回崴脚坐这马车时的位置,坐下来就感到冷冰冰的。 而秦北霄是坐于她对面,伸手捞过了一条披风,想盖于她膝上,沈芷宁摇摇头。 「不冷?」秦北霄问。 沈芷宁看了眼披风,犹豫了会儿,起身坐到了秦北霄那一侧,挨着他坐下,甚至还窝在他肩膀处,轻声道:「你身子比披风更暖和些。」 还很好闻。 很熟悉的味道,本以为他身上的味道会变,可方才抱他时她就发现了,他的味道没有变,是她喜欢并且迷恋的味道。 感受到身边那团柔软挨着他,还蹭来蹭去,用鼻子不知道在闻什么。 秦北霄眸底暗沉,心头处像是被羽毛轻挠着,道:「你在闻什么,我身上有味道?」 她轻嗯了一声,却也不说什么,最后将头埋在了他颈间,温热的唿吸扑在他脖颈处:「你不要走好不好,就这样听我说,听完后再走……那时我也不拦你。」 这样说他是集中不了注意力的,秦北霄想。 至于什么听完后再走,她又怎么会觉得他听完会走。 沈芷宁趴在秦北霄肩上,又被他捞在一旁,让她好好坐着说,沈芷宁轻哦了一声,掩着眼底的失落,或许秦北霄已经不喜欢她的接近了。 「为什么说自己是罪人?」秦北霄的声音淡淡,在她旁边响起。 因为她就是罪人。 第134页 沈芷宁心里这样回道,她深唿了一口气,想将心口的抽痛缓解,将脑海里关于师父的回忆慢慢抽离,要脱离情感去说,她或许才能说得下去。 沈芷宁稳住心绪,看向秦北霄认真道:「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或许觉得我胡言乱语,觉得我疯了,可确实是那样的,你信转世吗?秦北霄。」 眼前的男人眸色渐暗,面上没有任何波动。 「我活过一世了,死在我二十岁的那一年。」 「那一世,沈家以通敌叛国罪落狱,父亲与兄长皆亡,母亲心郁成疾,我与她被祖父在京中的旧友所接济,我见你的第一面,是在京都东门大街上,走投无路之下,你救了我与母亲、予我银两,还说了一句,天命不足惧。」 天命不足惧。 他也听到过,是西园她背着自己,对他说的这句话。 沈芷宁努力压着颤抖的声音,继续道:「你于我有恩,我自当报答,重回一世后,我也知你会在西园进学,听我祖母与大伯谈话,特地去找了你,只希望能将前世的恩情还于你。」 他沉默着,面色淡漠,没有说话。 沈芷宁不知他在想什么,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就要将全部的事情都告知于他,也要说到师父的事,而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扑面而来的愧疚与酸涩都涨满了胸膛。 「为什么我说我是罪人,是因为前世师父没有死,你知道吗,秦北霄,那一世师父没有死的,他只是失踪了,」沈芷宁咬着下唇,想抵御一阵一阵扑过来的悲痛,「可我回来了,劝了师父去京都,第二日师父就被杀了,什么都没变,唯一的变数是我。」 「是我劝师父去京都,是我的重生害死了师父,本来他不会死的,秦北霄,我好恨我自己,」沈芷宁控制不住身子的颤抖,死命忍住的泪水还是流下来了,「我恨我自己死就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害得本不该死的人被射了三箭而亡,他该多痛啊,秦北霄,我有罪,我真的有罪。」 心口处的抽痛抽得她浑身发疼,逼得她身子不得不蜷缩,想缓解一会儿,可太痛了。 仅仅是说出来也好痛。 而身子还未蜷缩起来,已然被男人的手臂圈住了,搂进了怀里,左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抚着她颤抖的后背,声音低沉:「缓一缓,先缓一缓,沈芷宁。」 她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过于让人难以置信。 许是让人听了都觉得是她自己的幻想。 可他听到这里,不知怎的,算是给了自己的一个解脱,算是明白了她最大的心结是什么,他也的的确确想错了,她并非在意什么李知甫的徒弟的虚名,并非一定要去听余氏的话。 是她那过不去的坎,是她日日夜夜对李知甫的愧疚悔恨折磨着她,将她的一切都磨灭光了。 他的阿宁,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在他的怀里,感受到他胸膛的温热,沈芷宁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得悲痛悽惨至极,还有着几分委屈与酸楚。 她许久没哭了,她不敢在别人面前哭,更不敢在祖母母亲面前哭,就怕他们担心,也是因为他们到底是无法理解她是为了什么。 而越是这样,她就越想秦北霄。 他曾是她最大的安心了,就如前世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给了绝望中的一点希望,后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有他在,她总是不怕的,可她把他抛下了,弄丢了。 整整三年。 她真的好想他。 就算如今抱着他,也还是想他。 但不知道现在他是本着过去的情谊安慰她,还是其他的什么,过了今晚,他是不是也不要她了,想到这儿,沈芷宁更难过了。 第77章 还不下来? 于是搂得更紧,环着腰间的…… 于是搂得更紧, 环着腰间的手臂于后背相缠,牵拉的指腹都因用力、些许泛白。 放纵一会儿。 就一会儿。 这可是她想了三年的人,多少次躲着沈府人摸黑走到他曾经住过的明瑟馆, 寻找他的痕迹, 可随着时间,那都没有了,又有多少次拿起他写给自己的信件, 他的味道被摩挲着, 也都消失了。 可如今人在这儿,触手可及, 她的鼻尖也都是他的味道, 贪恋地、就像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的。 沈芷宁情绪逐渐缓和下来。 又在秦北霄胸膛前蹭上几蹭时,那双一直缓缓抚在她后背的手掌一顿, 继而抬手抚向她的发,一下又一下,沈芷宁确实是高兴了些,至少他没有让自己离开, 也没有特别牴触她。 不牴触就很好了,沈芷宁想,刚才在暗巷他还恨得眼红呢。 毕竟被自己伤了整整三年, 心里的恨都要把人淹没了,至于什么喜欢不喜欢, 她也不敢问。 或许真的不喜欢了,沈芷宁掩着眼中的失落。 失落越大,越想与他更亲近,贴着他心口。 秦北霄目光一直在沈芷宁身上,眸底浓如墨、似乎在涌动压抑着什么。 她就在他怀里啊, 依赖着他、亲近着他,就好像他是她唯一依靠似的。 他记得以前玩笑时常喊她沈小菩萨,因他知她性子、了她脾气,这样的她,认为李知甫的死就是自己的原因,她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 他无法想像,却心口抽痛。 三年啊,他居然就任由她一个人撑着,任由她一个人在吴州孤独地守着李知甫的墓,任由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件对她来讲残酷至极的事。 第135页 他真的。 恨不得杀了自己。 而沈芷宁不知秦北霄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要他没有推开她那就万事大吉了,不过还有些事她还没有与他解释清楚,就比如,她与顾家的亲事。 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意,不过听他方才的话,许是在意的,话都说到这里了,还是说说完吧。 沈芷宁闷着声开口:「还有,我与顾家的亲事……」 「你不用与我解释,」他哑着声、略微发涩,「我哪要你来与我解释,你累了,我抱你休息会儿吧。」说着,他将人抱坐于膝上,圈搂于怀中。 沈芷宁虽被这动作一喜,可又被秦北霄这句话弄得七上八下。 他若是在乎,又怎会不追问她与顾家的亲事,而现在她都要开口说了,他却说不用与他解释,不需要她来与他解释,难不成,是根本不想听吗? 连听都不想听了。 沈芷宁失落极了,咬了下唇,轻声道:「可我想说。」顿了顿,没给秦北霄拒绝的机会,她又开口道:「……其实,不是真定亲了,只是定了三年,是为了——」 为了李氏宗族不争抢李知甫遗物,借着顾家撑腰,让李家人审时度势后知难而退。 秦北霄心里的话随着沈芷宁的话一起浮现。 他确实是不想听的。 哪有什么资格听她的解释,也不在乎他妈什么定亲不定亲的事了,无论是什么缘由,他都不在意,他只要沈芷宁这个人,那还听它作甚么? 沈芷宁继续道:「所以我这次来京都,主要还是为了退与顾家的亲事。」 说完,抬眼看秦北霄,他的眸底神色不明,似乎在压抑着很复杂的情绪,她现在摸不准秦北霄的心思,其实真正被他抱在怀里,沈芷宁还是感觉到了与以前的不同。 他比在吴州时更为挺拔宽阔了,以至于坐在他腿上,窝在他怀里,显得她个子极为娇小,他似乎一揽手就可以全然地将她包围住。 他也比在吴州时更淡漠冷静了,如果那个时候是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冷淡与生人勿进,现在应该是散着成熟男人的气场中、属于他独有的凌厉与锋锐,逼得人心颤与害怕匍匐。 她实则也是有点害怕,尽管她与齐沅君说不要怕他,可现在的秦北霄对她来说就是陌生居多,她不得不承认。 「退了好。」秦北霄道。 可不就退了好。 就算这门亲是真的,他也会想尽法子让它变成假的。 就算沈芷宁最后真要嫁进这顾家,那嫁进之日,就是他提剑上顾府大门之时。 听得他说了这三个字,沈芷宁似是受到了极大的鼓励,也不将话憋着了,道:「是退了好,本来就不是真的,而且,顾家门第多高呀,我在吴州时府里其他人不知亲事是假的,连大伯都唉声嘆气说我嫁过去要受苦了,你也知大伯那样的性子,竟说这等稀奇的话来,要是比沈家门第高上那么一等两等,大伯许都要攀上去了,可现在是顾家,他可哪敢轻举妄动。」 秦北霄低声问:「顾家门第高?」 顾家门第不高吗? 沈芷宁听得秦北霄沉声的这句轻问,有些迷煳了。 顾家是世家门阀,这首先,世家门阀好似就比一般的侯门贵胄地位都要高出不少吧,更何况还是几大世家门阀中实力绝对不俗。 门第可以说是皇亲之下,各大名门之上了。 这门第不高吗? 秦北霄铁指尖绕上沈芷宁的秀髮,淡声道:「这几年若真要说什么门第与权势,新贵有薛家,世家里有——」 沈芷宁好奇了:「世家中是哪家?」 秦北霄没说话,沈芷宁却是被吊了起来,不满他竟说到一半就不说了,也不乖巧在他怀里了,坐在他腿上的身子也不太安分。 声音细细柔柔,轻哼带着气道:「你告诉我啊,秦北霄。」 想了这么久的人就坐在腿上,离得这么近,他还是这个年纪,秦北霄哪受得了她这样,身子略紧绷,左手提醒似地轻拍了她小腿:「你先下来,我再与你说。」 下来? 好不容易抱上这么一会儿,指不定过了今晚就什么都没了,毕竟她现在都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不下来。 坚决不下来。 沈芷宁立马摇头。 「不下来?」秦北霄问。 沈芷宁点头:「不下来。」可这般坚决之时,却未看到秦北霄愈来愈深的眸色。 话音落地,他提起了她,膝盖稍稍一使劲让她的左腿往旁侧,使她整个人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可这还不够,温热有力的大掌握紧她的腰间,用力往下一压。 沈芷宁一下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秦北霄的手背青筋微起,声音淡淡却沁着几分哑意:「还不下来?」 第78章 一切交给我   沈芷宁慌急了,撑在秦…… 沈芷宁慌急了, 撑在秦北霄肩膀的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慌慌张张推搡着他,胡乱的小手落在他胸膛上、手臂、小腹, 最后整个人算是往外爬出来了 可实在是有些慌乱, 往旁侧坐时,身子不稳摔了下去—— 好巧不巧,摔在了秦北霄的脚边, 正对着他的胯间。 …… 秦北霄深吸了口气, 闭上了眼。 「我……我不是故意的……」沈芷宁快疯了,欲哭无泪地抬头道, 「这……这你脚在这儿, 绊到我了,我前几日不是还崴脚了吗——」 第136页 「你先起来坐下再说。」秦北霄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道, 这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她的芙蓉面与因着说话、一张一合的红檀口。 她真是在折磨他。 沈芷宁一把被秦北霄捞起来,随后就坐在了一侧,坐好没多久, 秦北霄就倾身,伸手按在她的脚踝处,轻柔地按捏着, 边揉边皱眉问道:「脚还疼着?疼怎么还出来,不在府内好好休养。」 「前几日寻思着走路没事, 便应了沅君出来逛市,未想到其实走久了还是有点发胀疼痛的。」沈芷宁回着秦北霄的话,目光虽顺着他的眼神看着自个儿的脚踝,但余光却一直在秦北霄的侧脸上。 他怎么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这挺鼻、薄唇…… 沈芷宁不知怎的,看得有些许脸红道:「好了, 你别揉了,你方才说新贵有薛家,世家中是哪家还未告诉我呢。」 秦北霄未抬头,还是轻揉着她的脚踝,语气平静道:「你觉得是哪家?」 她怎么知道是哪家,她这不是才来京都,哪有什么都知道的道理。 可转念一琢磨秦北霄的这句话,沈芷宁微弯腰,笑着戳了戳秦北霄的手背:「哦,是你家啊。」 她才说了顾家门第高,他就反问她顾家门第高吗? 他好似对顾家真的很介意。 希望不要是她自作多情啊,希望他……还是很在意她。 秦北霄反手将在他手背上戳弄的小手握住,捏了一下,随后松开慢声道:「至少与顾家相比不会落了下乘。」 秦北霄的这句话,在安静的马车车厢内,似是低沉的自语,沈芷宁听后,慢慢抬手于空中,最后鼓起了勇气,微蜷手掌,触碰了下他的脸颊,轻声道:「虽说如此,但一路走来,哪里是容易的。」 前世听闻他的,皆是他入主内阁前后的风光事迹。 可权利的尔虞我诈,又哪里是快板一敲,惊堂木一拍,取悦各大老爷观众的说书故事。 像他少时,便不是在众人期盼下长大,更别谈之后经歷的一切,其实她每每到明瑟馆,回想他来沈府的那一夜他在木板床上的挣扎,都是不忍与酸楚。 这三年在京都,又是在权利的旋涡中,他走到今日这位置,是付出了多少,她不得知,可她到底是弃了他又未曾陪伴他,给了他那所谓的温存又狠心让他脱离,让他宛若一头孤狼回到这名利场厮杀。 她真的是对不起很多人啊。 念及此,沈芷宁眸光微动,与秦北霄听完她方才那句话,就认真看向她的眼神对视,随后伸开手臂,娇小的身子向前一倾,洁白的藕臂顺着衣袖滑出,圈住了秦北霄的脖颈,头又搭在了他肩上:「你冷吗,我给你暖暖。」 以前他就见识过她酒后的娇意,三年未见,甚至还要略上一筹,也不知这三年的岁数长哪儿了。 秦北霄觉得好笑,偏心口那块又似化成了一滩水。 他偏过头低声道:「好似方才是我给你暖身子,你说我冷吗?」 沈芷宁就当没听见他这句话,勾他脖颈更紧,更是亲昵:「冷的。」 秦北霄没说话,也就由着她。 沈芷宁抱了他一会儿,想到了什么,坐直了身子道:「说来,我是来京退婚,但以后却是要定居于此了。你说巧不巧,偏在这一年,父亲升了京官、现在于任上将余下的事交接,再过些时日就来了,是不是巧极了?」 其实她还有句话没有问,父亲的升迁是不是与他有关。 她隐隐有感觉到,其实是与他有关的,毕竟这事虽有迹可循,可与他父亲一样的官员不少,就算有齐家的帮忙,恐怕也升不到京都来。 可她又不敢问,这话问了,岂不是就是在问他是不是还喜欢着自己一般? 只听秦北霄嗯了一声:「确实巧,宅子选好了吗?」 沈芷宁摇头:「未选好呢,所以我近些日子住在舅祖父家,来之前,母亲也叮嘱着去瞧看一眼京内的宅子,若是有合适的便买下,等他们过来也可直接搬进来住了,毕竟一大家子人,不好扰着舅祖父家。」 说完这话,马车的小厮似乎有些犹豫地开口:「大人,方才齐家的丫鬟过来,问表小姐是不是在这里,小的把人打发回去了。」 沈芷宁一拍脑袋:「忘了沅君了,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说着转头看秦北霄,抿了抿唇似乎还想说什么话,却还是将话吞进了肚子里。 她将事都解释清楚了,那他是怎么想的呢? 将车帘撩开之际,秦北霄又将车帘放下,沈芷宁诧异地看着他。 他的眸底神色不明,她猜不出他是要说什么,却异常紧张得很,他慢声道:「这几日手里还有几个案子,我尽快办完来找你,我知道有几处不错的宅子。」 哦,原来他是要说这个。 沈芷宁刚想笑着说好,眼前人突然倾身,封住了她的唇,摩挲着、撬开了她的唇瓣,吸吮舌尖,沈芷宁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袍,只感觉秦北霄的动作从刚开始刻意压抑的温柔,到后来放开的肆意。 他这是…… 沈芷宁很想思考他这是何意,可也被亲得意乱情迷,身子发软,根本想不出什么。 直到二人分开,车内只有微微喘气声。 秦北霄眸色已是极暗,又轻咬上了沈芷宁的耳垂,随后认真道:「阿宁,接下来一切都交给我。」 第137页 无论是顾家的亲事,还是那余氏,又或是什么,他会一一解决。 他的阿宁,终于回到他的身边了。 第79章 京都还有人等着   回齐家的一路上。…… 回齐家的一路上。 沈芷宁还想着方才在秦北霄马车上发生的一切。 他吻了她, 唤了她阿宁,与她说接下来一切都交给他…… 越想、心跳越快,脸颊更是发烫得厉害, 沈芷宁用手背轻拂脸颊, 想缓过这一阵,可脑海里的场景一直不消,控制不住地去回想。 「表姐, 表姐。」齐沅君连叫了两声。 第二声沈芷宁才回过神, 看向齐沅君笑道:「怎么了?沅君。」 今日的表姐太奇怪了。 笑容与之前也有很大的不同,之前见表姐虽是笑的, 可从未像今日这般灿烂过, 所以表姐今日与秦家那位在马车上到底说了什么?两个人竟还待了这么久? 齐沅君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问题,但有点不好意思问出口, 只好挠了挠头寻了另外一个话题道:「路过了一家蜜饯铺子,我平日里最喜欢的,表姐要不要也带点回去?」 「沅君若喜欢,我陪你下去买吧, 蜜饯……我不喜甜。」沈芷宁说着,就打算拉起车帘喊下人停马车,被齐沅君拦了下来, 「那倒不必了,表姐, 家中还有,但就怕你不喜我挑的,所以才问你要不要自个儿挑一些,既然表姐不喜甜,我们就不去了, 这时候马车也不好停。」 沈芷宁看了看齐沅君,轻哦了一声,随后坐回了位置。 齐沅君唿了口气,唿到一半,听到表姐开口:「沅君,你是不是想问我……秦北霄?」 齐沅君差点岔气了,连忙抬眼,正对上表姐那双澄澈带着笑意的眼眸,比今日外头的星光还要璀璨,她当真是极为好看的。 「大家以前都是在西园书塾进学的,以前秦北霄也在,」表姐继续道,「所以才认识,至于今日为何会谈这般久,应该是将以前未解开的误会解开了。」 又是西园书塾。 一个定国公府的世子,一个江太傅,现在还多了个秦家那位! 这是个什么书塾啊? 齐沅君一时吃惊地都不知说什么好,嘴巴张张合合一会儿,最后坐直了身子,斟酌了语句,好奇道:「那表姐,秦大人,以前也是像现在这样,嗯……」说到后面,她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总觉得在说他坏话的样子,可这只是好奇罢了! 「实际上性子与现在是差不多的,」沈芷宁回想,认真道,「只不过不爱说话罢了。」 果然是因为同窗吗。 所以才会说只不过不爱说话罢了,那哪里是不爱说话? 站在那里都不敢直视他,吓人得很。 齐沅君不问了,在表姐嘴里的秦大人和她亲身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于是缠着表姐说起来另外的事,表姐今日心情似乎极好,她也没想到表姐真聊起来这么风趣,没什么不知道,还极会调侃。 直到府上,她还意犹未尽。 ** 十几日后,萧烨泽登门造访秦北霄的府邸,一路风风火火进来,得了府内小厮说秦北霄还在换便衣时,他不可思议地径直撩袍坐下:「还真回来了?我在宫内听人说秦北霄来復命了还不信,这才多久啊,你们家大人现在办事越来越雷厉风行了。」 青州都府的矛盾已是长久,是自打上任兵部尚书就存下的病根。 上任兵部尚书乃大名府青州人士,明里暗里不少会倾向重用地方人士,以至后来大名府等地的都府军区贪污腐败、滥用职权之风盛行,等朝廷所有察觉之时,为时已晚,也不知派了多少人去整治,到底没有根除。 上月青州又出事,父皇指了秦北霄,萧烨泽还想着是个棘手事,他好歹在青州得待上那么几个月,没想到一个月不到就回来了。 倒好像京都有什么事急着他办似的。 萧烨泽坐了会儿,总算是等到秦北霄了,人从屋门进来,萧烨泽刚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看到秦北霄之后,口中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你这……」 萧烨泽一下把茶杯放在一旁,走到秦北霄面前,震惊道:「你要出门招蜂引蝶呢?」 他今日这装束,哪是平日一身玄衣便可的装扮? 是从未见他穿过,一身月白底祥云纹长袍,束以玉冠,如若是顾熙载来穿,是温润如玉的公子,可穿在秦北霄身上,是雪上凛冽,但比之玄衣的压迫,这身没那么让人惧怕,同时也衬得他极为挺拔俊朗。 其人站在那里,自是移不开目光。 所以萧烨泽张口就说了那句。 秦北霄这要是去了那烟花地,恐怕满楼红袖都得凑在窗杦旁瞧看。 秦北霄不理会萧烨泽的话,也未坐下来,问道:「何事?」 「何事?父皇将青州的那善后工作交予我了,有些还想询问你一番,可看来你是有事要出门,」萧烨泽好奇极了,试探道,「是谁?」 秦北霄这个人呢,可以说,公事就是他的全部,为着案子日夜不眠那是常态,按照平常他这么一说,秦北霄肯定会推了其他事,可今日呢。 眼前人皱眉:「要问的公文你留下,等我回来看。」 萧烨泽心中哦豁一声,脑子突然转了过来:「你这是要去找沈芷宁啊?我猜对了是吧,果然是她,也就只有她了,你们和好了是吗,我终于可以去找她不用看你脸色了……」 第138页 他是要憋死了! 他哪里不知道沈芷宁要来京都了,陈沉与江檀也与她联繫上了,可当初明明她与自个儿玩得最好啊,结果没办法,自个儿还有不少案子得靠着秦北霄,就怕这个人一动怒就撂脚不干了,他只能默默地差人借着其他人的由头去给沈芷宁送东西,而且不是说崴脚了吗,上回那好用的膏药也不知她用了没有…… 这二人和好那就最好了! 知道秦北霄是要去沈芷宁,萧烨泽也不跟着掺和了,与他一道走向影壁时问道:「你可派人与她说了?」 秦北霄嗯了一声。 他连夜回京,于早晨到了城门,进城之后派了人去齐府打听,结果说今日家中女眷都陪同齐老太太去法华寺上香还愿,吃了斋饭再回来,就让她身边的丫鬟云珠告知了,午后他会去寻她。 「午后我去接她。」秦北霄道。 萧烨泽下意识看了看天色:「才清晨呢,你这般早出门作甚么?」 秦北霄没说话,上了马车,萧烨泽跟上,听见秦北霄对马夫说了一句:「珍翠坊。」 萧烨泽算是明白了,这是要与沈芷宁见面之前,好生去挑件东西带去,他憋着笑刚想开口调侃秦北霄。 这时,听见马车外,小厮于秦府门口道:「我家二夫人知晓今日秦大人回京了,特地让小的来请大人去明府用个家常便饭。」 萧烨泽挑帘,看到了那小厮,道:「明二夫人对你的行踪还是颇为了解的啊,怎么就知道你今日回府了,还赶在这时候来,巧得很。说来,我来你府上十次里五次都有明府的下人过来请人,你可曾去过一次?」 这明家二夫人是赵氏,也就是秦北霄的生身母亲,后又生下了明昭棠与明黛。 秦北霄面色淡漠:「有何好去的?」 他何曾在意过这个,又哪会浪费时间去和那些牛鬼神蛇吃什么便饭。 萧烨泽哎了一声:「你这话就不对了啊,你一人时、无人敢说你什么不对,可你回头要是与沈芷宁成亲了,别人可都注意到她身上去了,现在府里没个长辈,明二夫人是你的生母,也就是沈芷宁明面上的婆母,大伙儿都盯着瞧着呢,就指望她犯点什么差错,明二夫人又不是个善茬,回头真想硬给她安上个什么错,有苦也说不出啊,我劝你啊秦北霄,多去几趟,好歹看看你这母亲什么态度啊。」 秦北霄无情无绪道:「是要去一趟。」 萧烨泽以为秦北霄听进去了,可转头一看秦北霄的神情,又觉得他听进去的不会是自己的这番话,是另有想法。 那说话的明府小厮也被告知秦北霄就在马车上,这会儿上前道:「小的见过秦大人,秦大人安好,今日小的是得了二夫人的话,特地前来请大人前往明府用个便饭。」 来秦府请人的,一直都是这个小厮,这请人的话其实就说过这一遍,因为每每未见到秦大人就被轰走了,完整说下来的还就这一次。 本以为这次依旧被轰走,没想到帘子内男人的声音淡淡传来:「知道了,我中午过来。」 小厮愣了一下,继而狂喜,忙道:「好,好,小的马上回去回话。」 小厮马不停蹄地回了明府,几乎是冲进了院内,惊得周遭打扰的下人连连看那个狂奔的背影。 赵氏正与来府上的顾煦载母亲宁氏说着话,这小厮冲进来时,赵氏一脸的不悦,还未开口训斥,那小厮立马道:「夫人,秦大人、秦大人说今日过来用午饭。」 宁氏哎哟了一声,笑道:「总算是要来了,我就说嘛,哪有孩子不见母亲的,好了,今日我也可以见见这秦大人了。」 第80章 是我   宁氏边说着,边喝茶隐着眼中…… 宁氏边说着, 边喝茶隐着眼中的情绪。 说来,他们这几家,虽都是世家门阀, 表面上看起来也都光鲜亮丽、无所区别, 可心里是门儿清,到底哪两家才是朝中最能说的上话的,现在无非就是秦家与顾家, 这门儿清的同时, 自也会比较,比较来比较去, 比得最起劲的就是家中子弟到底有没有出息。 这般看起来, 这一辈最有出息的就是这秦北霄了。 也是不得不承认的事,若还有相比的余地, 她又怎么会认为自家的熙载会比其他人差呢?可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秦北霄与熙载还有那赵家赵肃差不了多少岁,就已被任命为都指挥使,更是接管了整个秦家, 谁能做到这地步? 特别是,这还不是他靠家中地位得来的,她在家中可不止一次听到老爷唏嘘, 这人哪像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能力强, 朝中如今大臣二十多岁时可没出过这样的人物。 这赵氏啊,是真的命好,当年与秦家的秦擎闹出那荒唐事时,正值赵家风头无二,算是被压下了, 还风风光光嫁到了明家,如今那前面的荒唐事还让她得了这么个厉害儿子。 赵氏似乎也没有想到今日派去的小厮回了这话,本以为今日也与往常一般,如今听到了,倒是一愣,随后恢復自然,慢声对宁氏道:「这般,那你便一道留下用饭吧,我也极少见到他,不知怎么今日就答应了。」 她实则对这个儿子心情有说不出的复杂。 说是不喜,可还是她辛辛苦苦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说是喜欢,每每想到他却总能伴随着以前不堪的过往,提醒着她是以残破身子嫁进明家的,是个不干净的女人。 第139页 二人老死不相往来是最好的,可她表面上还是他的母亲,该做的也得做到位,别让外人说道了去,而且就他目前这般,以后更是会权势在握,对赵家与明家有更大助力,会护着黛儿、也能好好提携昭棠一把。 「你是他的母亲,」宁氏道,「他来看你是应当的,你心里也莫要有什么负担,听说他在府邸就一个人,冷冷清清,这儿好歹有你,有与他血缘关系的昭棠与黛儿,以后他来得次数会更多的。」 说到这里,宁氏顿了顿,压低了声道:「他府邸当真就一人?房内未收人吗?」 赵氏用茶盖轻拂了几下浮在面上的茶叶,未抬眸,嗯了声:「他府上下人嘴严得很,不过房里收没收人这档子事哪是藏得住的,说是没有的,至于外面有没有养着我是不得知了。」 宁氏听罢,开口道:「看来真没有,何须在外头养着,真喜欢收屋子里不是更好?赵家姐姐啊,这事你得上上心了,得帮他相看相看啊。」 赵氏微微皱眉。 他连这明家的门都不愿意踏进来,又哪会听她的话成亲。 赵氏不愿再提及这个,而是道:「这事另论,熙载的亲事如今怎么样了,听说人都来京都了?」 「可不是,一月前就来了,前些日子我是没见到姐姐,也未与你说,一月前来过顾家一趟,一点规矩都没有,除了脸好看些,哪点都不值得拿出来一说。」宁氏想到这事就唉声嘆气。 「这见了第一眼就不喜,以后有的难受,」赵氏道,「我看顾老太太是当真昏了头,还就为熙载定下了这门亲事,还是早点想办法退了好。」 「赵家姐姐,你别说,这亲事我是不可能退让的,这可是熙载一辈子的大事,还真就娶了那低贱的丫头?不可能!」宁氏眼里透着坚决,「等熙载安心过了殿试,我就亲自做主去退婚。」 退了好。 当娘的哪里看不出来女儿的心思,黛儿对顾熙载是情根深种,好在两人门当户对,她何不全了女儿的心愿。 「虽说如此,你可知熙载对这门亲事是怎么想的?」赵氏问。 宁氏愁云于眉,嘆了口气:「也正愁这事,赵家姐姐,婆母我还好应付,怕就怕熙载对那丫头上了心,到时候真就难办了,这、这前几日,你可知我听婉婷说了什么,说去找哥哥时、好像看到哥哥在画女子,极像那沈家女子。后来我才知道,那女子来的一日,竟是撞见了熙载回府,不知怎的就勾得让熙载陪同她走了一段,你说这可怎么办?」 「这你可得弄清楚,到底是真上心还是搞错了。」赵氏立刻道。 「赵家姐姐,我也是搞清啊,可就愁没这个机会。」 「且就看看熙载对其态度如何,自是很容易便可看出,这样……」赵氏慢声道,「赵家于郊外有不少园子,今年也未正式隆重的办上一场游春会,不如就下帖宴请,请的人多些,也加上那沈家女,不会有什么人起疑的,到时我们便看看。」 宁氏眼睛一亮:「赵家姐姐这法子好……」 二人聊了一个时辰后,明黛来了屋子,先给宁氏乖巧请了个安:「黛儿见过顾大夫人。」 随后站到了赵氏旁边,轻捏着赵氏手臂:「娘亲,我听说待会儿大哥要来用便饭。」 「是说要来,你哥哥呢?」赵氏目露宠爱,拍了拍明黛的手,「他不是最想见到他哥哥了吗,怎么今日来了人却不见了?」 明黛笑意难抑道:「他天还未亮就出门了,我也不知去做什么,不过等他回来要是知道今日大哥来的时候自个儿不在,恐是要懊恼死了。」 赵氏与宁氏相视一笑,三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下人进来禀告:「二夫人,秦大人已经到大门了。」 明黛连忙开心跑向屋外:「我去接北霄哥哥过来!」 这孩子。 赵氏抿嘴笑了笑。 过了一阵子,又听得明黛欢快的说话声,想来是秦北霄来了。 宁氏坐直了身子,眼神不自觉就瞥向屋门口,就等着人进来。 先踏进屋门的是明黛,秦北霄落后明黛一步,然而踏进来的当下,屋内气氛立即不太一样了,那些个伺候的丫鬟婆子没一个人敢抬眼看,单就站在那里,没有穿着官服,偏生就能感受到一股子的威压。 赵氏也是一怔后道:「先坐吧,喝口茶,大概过半个时辰就可用饭了。」随后看向宁氏道,「这是顾大夫人。」 秦北霄面色淡淡,向赵氏与宁氏请了安尽了礼数便坐了下来,靠着椅子,还略显懒散,也没有任何想要加入这三人讨论的意思。 可这人就只是坐在那里,也无法让人忽略。 特别明黛的注意力还一直在秦北霄身上,坐在了秦北霄旁边,也不知道该起什么话题,犹豫了一会儿道:「北霄哥哥,上回在如意楼是我们扰着你了,你可不生气了吧?」 如意楼的事赵氏还不知晓,顾婉婷也未与宁氏说过,宁氏疑惑开口道:「什么事啊,还扰着你大哥了?」 明黛看了秦北霄一眼,随后将那日在如意楼发生的事以她的角度说了出来,最后道:「后来就是北霄哥哥气了,还罚了赵肃哥哥与齐祁哥哥。」 赵氏与宁氏可不在乎罚不罚的问题,只关注着:「那日你碰到沈家那女子了?」 明黛乖巧点头:「是啊,沅君带沈家姐姐出来玩。」 第140页 「我看齐家那丫头真是被鬼迷心窍了,竟还帮着她,那沈家女子没来的时候你们玩得多好,现在人刚来就搅和得不安生,还争什么雅间,同用一个雅间又怎么样了?」 秦北霄那戴有玄铁手套的手随意搭在椅柄上,左手摩挲着白玉茶杯,也不喝,仅轻轻摇晃着,看杯中茶叶浮沉,眸光又冷又淡。 赵氏倒没在意这个,反而在意另一点:「你说有两个男子护着她?」 「是,当时就有两个男子一直护着沈家姐姐,还说我们的不是呢。」明黛这般回道,却也未将两个男子的身份告之。 宁氏皱眉,看向赵氏:「真是家门不幸,竟真就如此,其实早在他们定亲的时候,我派人去吴州打听了,说这沈家女就与一男子走得极近,当众还搂搂抱抱,伤风败俗!之后我还本想着莫听这些传言,可没想到这女子还真是这样的人,刚来京都就与两个男人弄不清楚,这还与我们顾家定着亲呢!把我们顾家的脸都要丢完了!」 「说是传言,但无风无浪,说什么走得极近,还搂搂抱抱,定是有人看见了才这么说,」赵氏道,「如此水性杨花的女子,怎可还能进门——」 『哐!』 赵氏的话还未说话,一白玉茶杯就被狠狠摔碎在了地上,惊得众人脸色一变,立刻看向这白玉茶杯的主人秦北霄。 他面无表情,冷冷挑起眼角道:「一时失手,来,你们继续说,让我也听一听。」 明黛心惊胆战地从地上的碎瓷片上收回目光,扯着笑容问道:「北霄哥哥,你难道也听说过沈家姐姐的事吗?她在吴州时真是这样与男子纠缠不清吗?」 「听说过?」 秦北霄无情无绪的眼神扫过全场,道:「我可不是听说的,怎么,你们没查清楚吗,当年与沈芷宁传出流言的人就是我啊。」 第81章 怕她折寿   赵氏一时都未反应过来,…… 赵氏一时都未反应过来, 立刻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哪里认识的她……」 说到一半,顿住了,眼睛微微一睁, 似是想到了什么。 秦北霄确实认识沈家的人。 她从心底里就有点排斥这儿子, 秦擎死的那一年,她自然也不想管那污糟事,秦氏宗族将他带出牢狱后、她便什么都未过问, 可有些人多嘴, 见着她的面偏要说起他的事。 「你可知道?秦家闹翻天了,说是族内有人将你这儿子送到了元冈巷, 半死不活地拉回来, 族里几个族老算是动怒了,毕竟还是嫡支, 怎好没了性命,后一合计,听说又往江南吴州送去了,好似那边沈家的书塾不错……」 元冈巷她未去过, 可听闻是个恶臭地,不少人做人肉交易,还有着地下格斗场, 那时她竟有了那么一个想法,希望他就这么从世上消失吧, 可未想到人居然还去了沈家书塾进学。 这么想来,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这沈家女子。 宁氏心思转得快,哪里听不懂秦北霄的意思,自也一下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极度冷嘲与不满,再回想方才那失手摔碎的杯子—— 那哪里是失手摔的呀!这就是在泄怒气! 这当着两个长辈的面就这般, 可想是气到什么程度了。 可那沈芷宁怎会与秦北霄认识?这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人,现在秦北霄还冷着脸动着怒、那眼神看过来、凛冽得就像冬日寒风。 宁氏都有些不太明白了,这是气谣言伤到了他,还是气她们在说那沈芷宁? 宁氏更想信后者,不然,那沈家女可与熙载定着亲呢,连熙载都是高攀,又怎的让秦北霄看上?就算有,还真有这能耐让秦北霄当着两个长辈的面不顾礼数地摔杯子? 她可不信。 这边也正好,赵氏将愠怒藏在眼中,似是极为平静地为秦北霄的这句话做掩饰:「宁家妹妹,你不知道,当年他就是在沈家书塾进学的,许是二人熟了些,就有些不知情的传言传了出来,我们方才说着,霄儿气我们也在说这些流言坏了他的名声呢。」 北霄哥哥不是这个意思。 明黛的脸色还白着。 如若她只见过今日一次,或许她也会被娘亲这句话给说服,可这样的事不止一次了,一次可以欺骗自己,可两次再欺骗自己就是傻子了。 上回在如意楼,她本以为是他们扰了北霄哥哥的清净,他才那般生气,可如今看来,根本不是的,他就是因为赵肃哥哥与齐祁哥哥对她出言不逊,砸了齐祁哥哥的额头,还逼他们两个道歉,这回也是因为娘亲与顾家大夫人说了沈芷宁的不好,北霄哥哥才气成这样的…… 所以才不是什么不想说这些流言,这些流言或许就是真的,北霄哥哥说的话也是真的,当年他就是与沈芷宁关系极为亲密,以至于现在还惦记着,甚至不允许别人说她半句不好。 明黛眸底暗色不明,直到唇瓣传来刺痛才知道自己咬得有多深。 她一见钟情的熙载哥哥,梦里都念着想着要得到的熙载哥哥,一朝之间成了那女子的未婚夫,以熙载哥哥的性子,真定下了,或许就真的承认了,以后就算是出身小门小户的那女子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熙载哥哥的旁边,享受着他所有的目光与亲密的对待。 她总安慰自己,就算那女子定下了与熙载哥哥的亲事,可到底是融不进他身边,更融不进他们,到时隔阂越大,暴露的短视与缺点越多,尴尬丢脸的也是那女子,如意楼那次她起初就是这么想的。 第141页 可真的没想到,那女子与她想得不一样,没有一脸献媚地争着抢着地要与他们作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就算被羞辱欺负,也仅是笑看着,后来才知,原来她与那安阳侯世子、江太傅等人似是有不俗的交情。 似乎根本不在乎他们。 如今,北霄哥哥竟也将那女子看得如此重要? 要知道,这可是她的北霄哥哥啊……这般年纪就已是秦家家主,仕途上更是蒸蒸日上,别人或许不清楚,可她生在京都长在京都,经过父亲母亲对朝堂等事的耳濡目染,很清楚他有多厉害,他不管是样貌气场还是身家地位,都不足以让她在他面前摆谱,当然,他也从未给过她什么温柔的神情与话语。 尽管她与他是同一个母亲、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 她一直以为他的性子就是这样的高傲冷漠,无人会让他破例。 可现在看来不是的,那个她不喜欢、每每想起来心里就觉得堵得慌的女子,居然就是让她的北霄哥哥破例的人,原来,这么高高在上、别人连一眼都不敢直视的哥哥,对待放在心上的女子,竟是这样毫无掩饰、毫无顾忌的保护。 她不想承认。 她快被疯狂的嫉妒啃噬了全身。 离哥哥离得最近的是她,在娘亲说完那句话,她也明显看到了哥哥唇角微微一弯,沁满了冷笑与嘲意,她总觉得他还会说出什么让娘亲与顾大夫人难堪的话。 不,是一定。 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明黛立刻道:「是啊,顾大夫人,大哥许是不喜那些个流言。对了,听闻您出阁前调香是京内数一数二的,娘亲上次还说起了,我那处新得了一块上好的迦楠,却不知如何调配,不知道顾大夫人能否帮一帮黛儿?」 「那自然是可的。」宁氏笑道。 随后明黛引着宁氏出了屋子。 秦北霄看都未看,懒散地靠着后椅,单手捏了另一茶杯的杯壁,随意置于薄唇畔,嫩翠的茶色还倒映着他未消的冷意。 赵氏等宁氏走了,压着薄怒道:「你方才是何意?那女人是个什么东西,让你甩脸子甩到我这儿来了?当着顾大夫人说了这么荒唐的话?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护着她!低门小户的女蚂蟥攀上了顾家,攀上了那顾熙载,你还要替她说话——你拔剑做什么!」 赵氏睁大眼,见秦北霄已起身,拔出腰间长剑,肃杀之气铺面而来。 「你是要弒母?!」 秦北霄冷笑,眼底满是漠然:「老子的娘你也配当?你实在是让我噁心,我不对女人动手,不如就母债子偿,明昭棠呢?让他受我一剑,今日你口出妄言之事就算过去了。」 赵氏气疯了:「口出妄言?我说什么了?我不就骂了几句那女人,骂她怎么了!你竟然要为了那女人对我不尊,还要伤及手足!昭棠是你的亲弟弟!」 「两剑。」秦北霄平静道。 说着,就要提剑出屋门。 赵氏看他的背影就像看地下恶鬼,她也知道他绝对做得出来这事,他与他的父亲一样!一样的令人恐惧与发狂!赵氏扑到他身后,死命抓住他的袖子:「你不能对昭棠动手!你不能啊,他是你的弟弟,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要伤他呢!」 「三剑。」 赵氏真的要崩溃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啊,秦北霄,你到底想怎么样!怎么样你才能放了昭棠?是不是要我给那沈芷宁磕头认错,说我说错话了你才满意?!」 「好啊,」秦北霄偏过身,手中长剑微碰地,锋利的剑刃于木板上随着转身也轻划出了一道剑印,他的眼眸微垂,睥睨的目光落于狼狈的赵氏身上,「磕头我怕她折了阳寿,不如就斟茶认错。」 赵氏哪想到秦北霄真有这打算? 一直以外都是受着他人敬茶的她竟还要给她放都不放在眼里的女人斟茶认错?! 这是天大的羞辱…… 赵氏脸色苍白:「你……」 她对上的就是秦北霄凛到极致的眼神,他那抑在眸底的不耐与冷漠也快压不住了:「我今日来,不是跟你上演什么母子情深。」 「本想着以后沈芷宁嫁过来,你这所谓的婆母好好对她,表面功夫做足、我自会记着这个恩,让明昭棠一条路,推扶他一把,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现在不了,你记住了,以后若被我知道你再有今日之言,我有的是法子对付明昭棠,三剑算什么?」 秦北霄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剜赵氏的心,可字字句句冷静至极:「他少年得志、展望宏图,就予他垂老之职,上不得进下不得退,磨光一身利气到中年寡欢,他身世显赫、意气风发,就发放于穷苦之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沉沦其中到俗气至极,他爱美人、爱风花雪月,就赐不懂风月之女,无人懂他无人知他,不出三年,世上可有明昭棠?」 赵氏听得浑身颤抖,竟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他好狠,好毒的心! 这是要昭棠的命啊! 赵氏张了张嘴巴,秦北霄已甩袖离去,她看着他的背影,瘫软在地。 齐府。 众女眷已陪齐老夫人回了府,沈芷宁已换了去过寺庙的衣物,云珠得了话进屋,于沈芷宁耳畔低语了几句。 「那我去与舅母说一声,就说去看院子。」沈芷宁掩不住面色欣喜,很快出了屋门。 第142页 被应允后,就往后门走,果见绕过拐角处有秦府的马车等着,但那在旁侧的侍从似乎面色有些不安,其中一位见着沈芷宁算是松了口气,忙上前道:「沈小姐,您总算来了。」 又压低了声:「主子今日心情很不好。」 沈芷宁以前从未见过侍从,但这侍从好似对她很熟悉,不过疑惑着,这会儿她也顾不上这事了,毕竟秦北霄的心情更为重要些。 她看了一眼马车,也同样轻声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那侍从欲言又止。 沈芷宁笑着摆摆手。 算了算了,她还是自己去问吧,还是要多与秦北霄说说话。 第82章 红印子 沈芷宁说话的侍从姓袁名烁,实…… 沈芷宁说话的侍从姓袁名烁, 实则是从暗卫中抽调出来安插在身侧的人,也就是当年在吴州时,袁烁就已见过沈芷宁, 难怪认识、还颇为熟悉。 可秦北霄的另一位侍从柳芳, 虽自幼跟着,但在秦擎死后被秦家关押,以至于未跟着前去吴州, 不知吴州发生何事, 只知三年前主子整个人都垮了,就因为这个叫沈芷宁的女人, 后来整个府中都禁止提到这三字, 没想到今日来接人、竟就是接着女子? 接也就罢了,袁烁恐怕是失心疯了, 还打算让她去劝一劝的意思? 就不怕多嘴被罚板子吗? 柳芳满是不解与疑惑的目光投向袁烁,袁烁倒是一脸安心的表情,给了柳芳一个憨憨的笑容。 …… 沈芷宁这边,轻巧地上了马车。 她毫无防备地伸出手去掀开车帘, 然而刚一接触到帘子边缘,就碰到了男子骨节分明的手,冰冷、坚硬。 触碰的那一瞬间, 二人皆一怔,随后秦北霄就感觉她炙热的小手缠了上来, 在他的手背跳跃了几下最后圈裹了他的食指。 怎么就惯喜欢做挠他心神的事。 「你是听到我来了,所以要掀帘吗?」沈芷宁钻进了马车,且还圈着秦北霄的手指,扬起笑容问道,「你之前离京前差人与我来说, 我以为要过上两个月才能见到你,没想到这般快就回来了。」 「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那地方也没什么好待的。」秦北霄道。 慢慢说着,眼神一直在看沈芷宁,她似乎在认真听自己说话,可那双小手还在玩着自己的手指,玩了一会儿,就开始捧着他的手摩挲了几下,疑惑地嘀咕道:「你的手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冷啊。」 在吴州时,沈芷宁就有发现秦北霄的身子不似常人温暖,尽管一直让他喝药,可似乎不怎么起效,后来经过西园的那一次,又是受了重伤,可很快人去了京都,她不知后来如何,本以为他如今已身在高位,应有不少的大夫会调理他的身子,可怎么还是这样啊。 现在就这般,等年纪再大些,身上的苦痛岂不是更耗费心神,到时候人还未到中年就落得个疾病缠身,就算日子过得再好,也被缠得无福消受了……她的秦北霄,有父却已死,有母似无母,少年时期孤苦、就受着常人无法想像的磨难,算是硬生生挺过来了,但那些磨难何尝不是拿他的寿命在换? 沈芷宁越想越觉得辛酸,喉间处酸涩不已,抬眸见秦北霄,他也正看着她,或者说一直在看着她,说道:「许是今天出门穿少了。」 「那我给你暖暖!」 秦北霄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回想了一下,是当年在西园时他与萧烨泽路过玲珑馆,沈芷宁与一同窗站在一块儿,二人说笑着,那同窗不知说了句什么话,他只听到沈芷宁隐隐传来很是热心的话:我给你暖暖吧! 于是就瞧见她如同今日一般捧着那女子的手,揉搓着,哈着气。 当时他站了许久,直到被萧烨泽喊得回了神才抬步走。 本以为今日她也会像那日一样,然而、下一秒就眼睁睁地看着手被沈芷宁拉到了她的脸庞畔,手背径直触碰到了她的脸颊,细腻滑嫩、还带着温热。 秦北霄的眸底微暗:「你……」 「是不是脸更暖和些?」她轻笑着问道,又去拨开他的手掌,歪头时、更热的唇瓣还擦过手心。 她是无意,可他有心。 唇是极软的,上回他就体会到了、比豆腐还要软嫩,软得他都要抑制不住蹂躏她唇瓣的冲动,舔拭、轻咬,她不经意之间还会发出小猫一样的嘤咛声,听得他身子紧绷,更为用力地吮吸舌尖,勾着香甜的味道。 …… 妈的。 沈芷宁明明就碰了他一下,还是无意中碰的,他怎么就跟发情的禽兽差不多了? 沈芷宁还没注意秦北霄的情况,专注着给他暖手,也暗暗思衬着、那侍从说的没错啊,秦北霄今日确实心情不大好,不然她做了这么蠢的动作他许是要开口嘲讽了,嘲讽着,还要捏她的脸颊,直到她假装喊痛才会放开,他一直都是这么恶劣的。 可方才是任由她拉着,现在看她的眼神还很奇怪,声音也有点不太一样,沉了许多,似乎还咬着牙齿道:「暖和是暖和……可沈芷宁,你别总是动手动脚的。」 ? 他在说什么啊? 她哪有动手动脚,他上次在马车上还亲她了呢,那会儿怎么不说自己动手动脚?这会儿倒说起她来了! 「什么动手动脚,你可别乱说啊,这比起你上回……」沈芷宁停顿了一下,又立刻甩了秦北霄的手,嘀咕道:「好的时候喊阿宁,不好的时候叫沈芷宁,什么都被你占了,好心给你暖手,还辱人清白了。」 第143页 秦北霄只听到了沈芷宁的一连串嘀咕,模模煳煳,问道:「你在说什么?」 沈芷宁更气了,大声道:「我说你辱人清白!」 说着,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狠狠捏上秦北霄的脸,做了她以前在吴州之时都不敢做的事,他的脸上其实没有多少肉,稜角分明处都是骨头,可她还是揉搓着,也不管秦北霄顿时黑沉的脸。 「怎么就辱人清白了?沈芷宁,放开,」他的脸被自己捏来捏去,想抓住她的手,可被躲了过去,身体的动作连带着扯动他的脸皮,秦北霄的脸色更黑了,「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平日里他说这话时,沈芷宁心里是有些犯憷的,可这会儿他被捏着脸,便没了那番让人害怕的劲,反倒觉着搞笑。 「你说我动手动脚,我没有做这件事,怎么就不是辱人清白了?」沈芷宁忍着笑,义正言辞道,「我没有对你动手动脚,再说一遍,我没有。」说的时候,还特意加大了捏脸的力度。 「这叫没有是吗?」秦北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却也没有强制掰她,只是让她的手远离自己的脸,又将人拉进了些,看着就像搂在怀里似的,沉声道,「这么会睁眼说瞎话,嗯?我脸上是不是出印子了……手还动,难不成还想捏?」 「我们说的是方才的事,方才可不是动手动脚,现在也不是,」沈芷宁还真就摆脱了秦北霄拽她的手,虽说他也没怎么用力,轻巧地抬手戳了下他被捏得有些微微泛红的地方,印子更深了,「没有出印子,我用的力可轻了。」 说的时候,她一直看着秦北霄,看他稜角分明的面庞,幽深清冷却似乎又些许神色不明的眼眸,他的薄唇看似冷情,实则摸上去有些炙热,顺着下颚线往下,是颇为突出的喉结。 不知怎的,沈芷宁觉得秦北霄哪一处都在吸引着她。 她声音放轻了:「方才的实际上都不是我认为的动手动脚。」 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沈芷宁倾身,手借着秦北霄胸膛的力,亲在了他脸上的红印处。 他握住她腰间的手顿时一紧。 沈芷宁轻笑出声,亲热未断,湿热的吻密集且轻柔得从脸颊绵延到了他耳畔处,温热的气息萦绕耳畔:「这才是吧。」 「今日不想去看院子,是想折磨死老子了是吧,沈芷宁。」秦北霄将人狠狠扣在腿上,说话声都带了点沙哑低沉,掺杂着几分克制与要骂人的冲动。 ……? 这熟悉的口气,与刚才让她别动手动脚的那句话好像差不多。 沈芷宁顿时明白了……可他也太容易了吧,明明刚刚好像只是碰了他一下,难道就? 那确实不能靠他很近了,这般想着,推搡着他的胸膛,可好像已经晚了,他的手径直抚到了她的后脑,大力往他的方向扣去,唇瓣被狠狠摩挲轻咬了几下,弄得一片红肿。 「你是狗啊?」沈芷宁用力推开他。 「就当是吧。」秦北霄的眸底暗沉,大拇指的指腹抹向沈芷宁红肿泛光的唇,动作轻柔却也带着几分旖旎暧昧。 哪有人直接承认自己是狗的,还是整日里骂别人的秦北霄?而且他这眼神也太危险了些,动作似乎也越来越不对劲了,实际上他已不用力扣着腰,反而是有意无意在腰间慢揉着,揉得她身子发软。 这样下去不得了了。 他不也需要什么心情好起来了,他根本就没有心情不好这回事,方才与她说话有些异样就是想到了不该想的事,不过就算心情不好,现在应该也转移注意了! 沈芷宁挣脱开秦北霄,掀开车帘,发现正巧临街经过了一家蜜饯铺子,于是想赶快离开一下这马车内:「停停,我下去买点东西。」 马车方停下,沈芷宁就从里头钻了出来。 秦北霄随之。 「我去买话梅,你跟来做甚么?」沈芷宁下马车后问道。 秦北霄理了下衣领,身后搭着手跨步走向了这家蜜饯铺子:「蜜饯铺子还能做什么?」 沈芷宁总觉得他另有含义,在他背后做了鬼脸,趁他转身时又恢復常态:「可不是,秦大人说得对。」说罢,就绕过秦北霄进了铺子。 在马车旁边的柳芳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二人,待人进去后,他转身问袁烁:「你看到了吗?主子脸上有一道红印子。」 第83章 你吃醋了吗? 袁烁自然看到了,这肯定…… 袁烁自然看到了, 这肯定不是主子自己弄上去的。 要么是沈小姐弄的,要么就是他们二人一起……感觉哪种都不太对劲。 这边,沈芷宁先一步进了蜜饯铺子, 进来就有各类果干与梅子香气扑鼻, 好闻极了。周遭的客人也不少,有些显然是府内主子派下人买的,有些则是逛到了便进来瞧一眼带上一些回去。 「我还未尝过京都的九制话梅如何, 吴州的偏甜, 」沈芷宁用帕子捏了颗试吃的,对旁边的秦北霄道, 「每每我都让云珠去的那家铺子得特地说一声, 不然那股甜味就会盖过了酸味,我来尝尝这里的。」 说着, 将话梅含进了嘴里,一下整个小脸就拧在了一起,有些许狰狞、便又带了一丝美妙的餍足。 「好吃了吧?」秦北霄看着她满足的眯眼,不由觉得好笑, 语气虽与平常一样淡淡的,但带着一股子的亲昵,「当真就不怕泛酸难受, 可莫要像以前吃多了跟我喊牙疼。」 第144页 「才不会,我都多大的人了。」沈芷宁顺嘴回道。 「人是大了, 这贪嘴——」秦北霄说着,见沈芷宁一铲子铲得都要满出来,脸径直黑了,「你是想回头酸牙酸得叫大夫?这么多,放点回去。」 「不多, 每天吃一点,很快就没了。」沈芷宁反驳道,可说这话时到底心里心虚,再瞧见秦北霄的黑脸,还是松了松手、抖了一点点回去,「好啦,放点回去啦。」 秦北霄见掉落的零散几颗,脸更黑了:「再多些。」 沈芷宁犹豫了一会儿,再抖了两颗。 秦北霄也不与她多说了,伸手就要去接她手中的小铲子,沈芷宁立刻道:「秦北霄,你是不是没银子付所以想让我少买点,你没有我有,你不要担心。」 沈芷宁的这话刚说完,秦北霄就感觉到铺子里的两名小二立刻往他身上打量。 …… 秦北霄都要被气笑了,他没银子? 「这么点确实太少了。」秦北霄道。 沈芷宁一喜,以为秦北霄好面子要挣这口气。 秦北霄又看了一眼沈芷宁,那小聪明得逞的愉悦都快上眉梢了,淡淡道:「但今儿确实没银子,你方才不是也说没带银子出门吗?」 看起来是两个贵人的客官,竟然连银子都没带,莫不是穿上好的衣物来便骗东西的吧? 两名小二立刻上前,其中一名还巧妙地夺了沈芷宁的小铲子,所有的话梅都落回到了原来在的地方:「这位客官啊……」 沈芷宁简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秦北霄,是真的越来越恶劣了啊。 幸好只是个玩笑,待秦北霄眼中含笑地从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二后,那两小二互相惊喜对视,马上转换了笑容:「客官原是开玩笑的啊,小的们可要吓死了……」 而身后的袁烁与柳芳见状倒是颇为吃惊地对视了一眼,特别是柳芳。 他自幼跟着秦北霄,主子嘴巴毒得很是真的,也向来不喜玩笑,今儿真是奇了,与这沈小姐说起话来,像转了性子似的,依旧是往人心窝子戳的话,偏生戳向沈小姐的话里裹着糖霜,细碾后更为香甜。 「客官,咱们铺子楼上还有新出的几个口味,要不要上去尝一尝?」小二算是看透了,这二位是大主顾,于是盛情邀请。 秦北霄微皱眉,刚想拒绝,就看见了沈芷宁握拳放在胸口,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去尝尝吧,若有好吃的喊我。」 …… 秦北霄随小二上楼了。 上去了一圈,也尝了一个,但小二递了一个后便不敢再递了,见其皱眉就有些心惊胆战,就怕哪里惹了这位不快,从来没像今日这般希望过铺子里的梅子能让客人满意。 「哪些偏酸?」 「这两样……」小二忙道。 秦北霄分别尝了一个,选了一个味道较好的,随后下来,然走至楼梯道时便看见了沈芷宁面前站着一人,正是顾熙载。 二人似乎说了一会儿话了,沈芷宁在笑着,他曾见过这顾熙载,性子清冷,也断然没有像今日这般柔和。 现在下去倒像是他扰着这二人了。 沈芷宁也未想到在这儿能碰上顾熙载,毕竟京都蜜饯铺子这么多,怎就撞到了一块儿,听到他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时,第一反应则是这定是家极为有名的蜜饯铺子。 「……我替妹妹来买点零嘴,未想到在此处碰到了沈小姐,不知近来可好?在京都可习惯?」 沈芷宁客气回答。 顾熙载看重礼数,这会儿贸然上来打招唿确实影响到他人了,也怕沈芷宁尴尬,便不与她多寒暄,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看着顾熙载的背影,沈芷宁唿了口气,之前就瞧见秦北霄从楼上下来。 那脸色,仿佛谁得罪他了似的。 …… 恐怕是看见她与顾熙载说话了,沈芷宁刚想上前解释,他们只是随便说了几句话:「秦北霄……没想到刚刚碰见那顾家三公子了,随便说了几句话人就走了——」 「这位小姐,您买的九制话梅给您包好了。」这会儿,店家笑呵呵地过来,双手递过来一大份用油纸包好的九制话梅,「还有其他口味差不多的,都给您包了一份。」 老天爷,她哪有买什么话梅啊,方才铲了一半就见顾熙载来了。 ……她似乎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立马看向秦北霄,这可不能让他听到。 而店家已经开口笑道:「瞧小姐也疑惑了,是方才那位公子说的,银子都已经付好了,东西有些多,小姐怕是拿不回去,回头我让人送到府上,不知小姐是哪个府上的?」 来不及了。 「不用了……我们不要……」沈芷宁欲哭无泪,她都不敢看秦北霄的脸色了。 「要,怎么不要,」秦北霄轻扫了沈芷宁一眼,淡漠开口道,「你们送到齐府即可。」 随后也未多说什么,径直出了铺子。 沈芷宁连忙追了上去:「秦北霄,不是我要买的,我挑的还未给店家呢,是他自个儿……」 「不用解释,我未怪你,」秦北霄停下了脚步,面色淡淡,「毕竟我没银子还不让你吃话梅,哪像人家顾三,又是偷偷结帐,又是买了好几样,就怕你不够吃似的,我哪比得上。」 沈芷宁觉得这酸味快冲上天了,比她吃过最酸的话梅还要酸。 第145页 秦北霄有时候小心眼起来是真的心眼小。 他说完就上马车了,沈芷宁也跟着上去,本想说几句话,可见秦北霄好像不是很想搭理她的样子,也便闭上嘴不吵他了。 马车前往了另一个街巷,到了一个铺子,这是间牙人开的铺子,专门为着买卖宅院之事,秦北霄找的这牙人姓庄名苇,许是京内最好的几名牙人之一,手里头有不少不错的宅子。 庄苇前些日子就收到了一大笔钱,是他做这行当以来收到过最多的一笔,那位贵人是吩咐底下人过来办这事,他也未见过其人,想着今日总算要见到了,心情竟还兴奋了不少。 而瞧见马车旁那两位明显训练有素的侍卫,庄苇收起了兴奋的心思,提醒自个儿切莫要上心,先是将手书递给其中一名侍卫:「这位大爷,咱们今日先看两宅子,地址都写上头了,我们先去第一处,在城东菩宁桥畔。」 说完,他上了自个儿雇的马车,一道前去第一所宅子。 很快到了第一处宅子。 庄苇下马车后,也见到了这位贵人,看过一眼心底便一下子有了数:可不能怠慢。 随着这位贵人下来的是一名长相极为出众的女子,庄苇当下想的是,难不成是这位贵人带外室来挑宅子了?可偷偷打量了几眼,又觉得不像,哪家外室会与主子并排走,还一句话都不说的,偏生那贵人还似乎在意得紧。 庄苇也不多猜测了,带着几人进宅子,一一介绍了过去。 沈芷宁虽在认真听,但也密切关注着秦北霄,好像还在气着,方才在马车上也未说话,现在也没有与她说话。 ……盯得久了,好像被发现了。 沈芷宁连忙移开目光。 到了廊檐下,看到拐角处,沈芷宁有了一念头。 那牙人热情地介绍并过了拐角后,秦北霄的长袍袖中就进了一只小手,随后娇软的身子钻到了他怀里:「你还在吃醋吗?秦北霄。」 搂住他腰间的那一刻,沈芷宁就明显感受到秦北霄身子一僵,实则他是个极在乎形象的人,私下不管怎么疯怎么闹,场面上那都是保持完美的形象,这种私下的事放在檯面上,对秦北霄来说,怕是…… 「吃醋?话梅都买不起的人哪配吃醋?」秦北霄咬牙轻声道,「……松开,现在这么喜欢玩刺激?」 酸死了! 「抱一下怎么就是玩刺激了,我不松开,除非你说不生气了,并且以后不许提这事。」沈芷宁搂得更紧了。 明明在哄他,便生倒像是满足她的意愿似的。 「……」 沈芷宁不放手,前面的牙人发现没有人跟上来,已经在喊道:「哎?人呢……」听着,似乎要往这边走过来了。 「……」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好,我不生气了,以后也不会提这个事。」秦北霄终于无奈道。 沈芷宁立刻笑着放开了秦北霄。 「原来在这儿呢!」那牙人过了拐角处,看到二人道,「小的还以为二位跟丢了呢!」 「没跟丢,没跟丢,这就来。」 沈芷宁心情极好,往前走了几步,而当前方牙人再次消失于拐角处之时,她被秦北霄拽了回去,拉进怀里,唇瓣被其薄唇覆上,脑袋被大手紧扣,一点都逃脱不得。 一吻后,秦北霄才放开了她,声音尽管与平常一般冷淡,可多了一丝哑意:「本来就没生气,但现在开心了。好了,走吧,待会儿他又回头了。」 第84章 定心 …… …… …… 沈芷宁手背捂着发烫的脸。 怎么办, 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秦北霄是要学得炉火纯青了。 ** 牙人带着他们看了两个园子,沈芷宁没有这等经验, 只能跟着秦北霄后头转, 听着他问牙人园子的相地、立基与房宇,最后决定第二个作为备选,接下来几日再去看几个。 连着看了三日, 沈芷宁都不知秦北霄哪来这么多时间, 按理说他应是极忙的才对。 第三日二人碰面,沈芷宁上马车见秦北霄在翻看公文, 且偷偷凑了过去, 轻声道:「你是不是也怕我觉得你特别不务正业,特意拿几本公文来装装样子的, 我在西园当先生时尝尝见到这样的学生。」 秦北霄听到这话,差点没把沈芷宁的脸摁在公文里。 最后也没捨得摁下去,合上后轻打了下她的头,淡声道:「你再说, 我让你走过去看园子。」 可使不得,实在太远了些,沈芷宁蹭着秦北霄的胳膊, 最后闹得他唇边多了丝无奈的笑才罢休。 那日最终定下了第五个,那牙人似乎也松了口气, 签字画押拿到房契后,沈芷宁就回家写了封家书告之此事,且等着父母亲与兄长过几月后来京,就可搬入了。 再过些时日,也便是快到殿试的时候, 秦北霄派了人给沈芷宁送了封信,说要离开京都一段日子,很快回来。 她不知很快回来是什么时候,但收到他的信就是极开心的,毕竟之前他给自己写的信都快被她磨得泛白了。 说来前些日子他来传消息都是让下人过来,由云珠转达,可后来就变成了写信,同在一个京都还写信,也就只有秦北霄喜欢这样的情.趣了。 ** 大船离开码头,骏马疾驰。 一行人一路向南。 第146页 马不停蹄到达吴州、已是落日黄昏,沈渊玄自从一年前调离了吴州后、知州一职便由从隆兴府调过来的郑合敬担任。 秦北霄在青州处理都府等事时,就有派人送信来吴州。 当时郑合敬收到信还以为送信人在逗弄他,这新上任的都指挥使秦北霄他听过无数耳闻,可二人从未有过罩面、他也并非京官、更接触不到那等层次,那位都指挥使又怎么会来信给他这个地方官? 可展信一看,最后看到这纸上盖着秦北霄明晃晃的私印,这才信了,这日也便亲自带人等在衙门口,果不其然,黄昏之时就有马匹以雷霆之势赶来。 缰绳狠狠一勒。 嘶鸣阵阵。 停于衙门前。 郑合敬忙上前:「下官见过秦大人,下官已于烟雨楼为各位大人设宴接风洗尘,各位大人待休整完毕,下官再带——」 「秦大人京内还有要事,不能逗留太久,」郑合敬的话被一道尖利的声音打断,正是位于秦北霄右侧马匹之上的一白面生,着赭色袍、束漆纱笼冠,一派平静自然之态,「听说那几人的尸首葬在弁尘山,是吧,郑大人。」 「是,是在弁尘山,」郑合敬是从隆兴府西边偏远之地升至吴州,自有他的为官之道,而这察言观色更是练到家了,听了这白面太监的一番话,也不像京内那些个眼睛长到天上去的官员满是看不起,只顶着笑脸道:「是下官疏忽了,咱们就赶紧过去,免得天黑路不好找路。」 秦北霄轻扫了一眼旁侧的杜砚,这杜砚是一年之前,皇帝派着跟在他身旁做事的,审案训人确实了得,脑子也转得快,只在宫内当个太监可惜了,于是这次又跟皇帝要了来跟着办事。 念头一转,他单手拉缰绳,骑马直往弁尘山的方向。 郑合敬也带着几人随着秦北霄的队伍一起前往。 这城内离弁尘山大约骑程两个时辰,到弁尘山脚,天色已是极黑,几名侍卫点燃了火摺子,于前方带路。 郑合敬在队伍末尾,跟得气喘吁吁,这到底是没想到这都指挥使办事如此雷厉风行,是休息都不带休息一下啊,这从京都赶到这儿、费了多少时日,又是骑马来城内,来了之后也不坐坐,就骑了两个时辰到弁尘山了。 天黑后的弁尘山是无人来的,就算住在山脚下的村民也不进山。 周遭黑漆漆一片、寂静无比,唯有这一行人的脚步声,那两个认路的侍卫带着秦北霄等人拨开树枝、跨踩乱丛,终于找到了并列在一起的四个墓。 「这按理说,应当由家人收好了尸首葬于宗族公墓,何以葬于这荒郊野岭?」杜砚抬手摺下那只划到他脖颈的树枝,踩在脚下、发出『咔嚓』响声。 「大人有所不知,这四人查不到来去处,连官府户籍都没有,更别提找其家人了,当初负责此案的杨建中杨大人就决定葬于此地,也好配合调查。」 「查不到来去处?」杜砚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或是什么天大的搞笑话,经他的嗓子重复了一遍,更显奇怪与讽刺。 站在墓前的秦北霄一句话都未说,接过旁侧侍卫的火摺子,一一照过墓碑,昏暗的碑字被跳动的火焰微微照亮,影子随之舞动。 最后,他站直了身子,淡声道:「挖吧。」 声音清冷、于这夜中更显凛意,这还是郑合敬今日见到这位秦大人以来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听到的当下那一刻便噤声了。 杜砚也未再说什么话,只安静地站在一旁,趁侍卫挖的时候,看了一眼秦北霄。 他整个人浸于昏暗中,跃动的火光微微照亮他的半边脸,暖黄色并没有给他稜角分别的面容增添一分和煦,依旧如他第一次在陛下书房见到他时的冷冽。 这位秦大人,稀奇极了。 是一眼瞧上去就知世家尊贵出身,毕竟那一身气质骗不了人,从底层爬上来的没有这般从容淡然。 傲气也是有的,甚至比他见过的世家出身的子弟傲气还要浓重得多,可后来才慢慢发觉,他的傲气并非是什么世家,是他本身就不把谁放在眼里,以至于那傲气中夹杂几分刀剑的凌厉,看人做事都是带着刺儿的。 这样的人,哪会好生待底下人,又哪会把底下人的命当命。 当时的他心中冷笑。 可也就在那日,他不小心冲撞了一位大人,姓孙,被那孙大人大骂痛骂『阉人!』『阉狗!』『没根的畜生!』,而他就真的像一条狗匍匐在那大人面前,受着□□与骯脏的口痰。 快入土年纪的口痰恶臭得犯呕。 是秦北霄刚好路过,停了下来,随意又冷着笑折了折袖子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太监把你撞死了,孙大人。 孙大人觉着这句话晦气得很,又见着是秦北霄,就悻悻走了。 随后他跪在那硌得慌得石板上,按着宫里的规矩想给秦北霄磕三个响头,这是得磕出血来才算诚意,还未磕下去,就听见他道:别脏了我的鞋。 他不跪也不是,跪也不是,从未有过的尴尬与侷促,之后秦北霄又道:起来吧,以后若有人以阉人身份辱你,尽管来寻我。 这位又似是自言自语偏又毫无感情地说了一句,这世上竟还人信着不论贵贱。 他没听懂后一句话,但前一句话,他是听明白了,之后秦北霄确实也是这般行事的,似乎与他的气质极为违和,可他却也奇怪地融合在了一块儿。 第147页 不过尽管融合着这份不属于他的包容,也盖不住他本身的气质,秦北霄似乎愈来愈极端与疯狂了,表面虽然平静冷淡,可仿佛随时都被烈焰炙烤着,狂躁与不安,总会流露,也在用无穷无尽看不见尽头的公文与案子掩埋这些情绪。 袁烁说,从两年前就是这样的,从不会喘口气。只是熬着,像是把自己熬死就好了。 不过,今年却变了,应该是从青州都府之案开始变了,秦北霄平和了许多,整个人似乎安静了,好像有了定心。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这次来吴州查案也是,同样像曾经一样为了公事与案子马不停蹄,刚到一处地方就处理事情,连口气也不喘,但这回与曾经不一样的是秦北霄的状态,太稳了,稳得出奇。 既然稳,还这般不停歇,证明秦北霄有多想把这件案子查清楚。 这件案子翻过案卷,实则就是当年吴州一起街巷杀人,被杀的是吴州沈家书塾的一名先生,连中三箭而死,后来,当晚拦住这位先生的四名自称是安阳侯府护卫的男子又离奇死亡,疑点实在很多,可偏偏每一条都断了线索,以至于成了一桩悬案。 秦北霄要查的就是这桩悬案,杜砚很好奇,这是桩三年前的悬案,以秦北霄的性子,如今这么急切想查的案子怎么会留到今天才查,与其状态的改变有何联繫吗? 「秦大人,这桩案子看案卷是三年之前,难不成之前查过,没有结果吗?」杜砚走到秦北霄旁侧问道。 秦北霄没有说话,直到许久之后,才道:「不敢查。」 杜砚极为吃惊的目光投向秦北霄,居然有他不敢查的案子? 秦北霄没再开口。 想查,但确实不敢,沈芷宁在吴州,他就不敢来,甚至不敢派人来吴州,更不敢去接触与沈芷宁有一点一滴有关系的事与人,包括这件案子。 但现在好了。 这边,侍卫已经道:「大人,挖出来了!」 第85章 一刻不停 四具棺材被侍卫们抬起一…… 四具棺材被侍卫们抬起一一摆开, 用力撬开棺盖,铺天盖地的臭味瀰漫空中,郑合敬闻着这飘过来的阵阵恶臭味都忍不住犯呕。 吴州一向潮湿多雨, 棺中的尸体未完全成白骨, 乃高度腐烂的状态。 秦北霄带来的那名仵作上前,走到那几具尸体旁,一一验过去, 但到底已经过了三年, 尸体都不成样子,能验的也不过是个大概。 等着仵作验完, 再一一细说, 杜砚听后对秦北霄道:「与案卷上说的差不多,尸体腐烂成这个样子, 出入的地方也是没办法了。」 当年那案子杨建中负责,查得确实仔细,可那线索断得也干脆,再来杨建中也不能久留吴州, 沈渊玄作为知州接下这案子,又没那个能力,再上任的郑合敬也是个不上心的, 以至于说是个悬案,但大家也都认为就是这四人射箭杀的李知甫。 毕竟当场除了这四人, 还有谁呢? 「秦大人,此事听说还与你有点牵扯,这四人当年都声称自己是安阳侯府的护卫,还说因着安阳侯府被抄家后自个儿走投无路,这什么说法, 」杜砚道,「这四人,只有一个是真的安阳侯府护卫,其余的,一个是李知甫的书童,两个是不知来路的武者,人都要死了,说这骗人的话给谁听?」 「自然是给在场的人听。」秦北霄道。 在场的人只有陈沉一人,那便是说给他听的。 即时查案有即时查案的好处,那过了三年后,也并非全是坏处,至少可以看出这句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这句栽赃陷害他的话,唯一造成的后果就是,让李知甫的寡母信了,不仅信了,还让她对他恨之入骨,甚至逼沈芷宁在李知甫与他之间作选择……沈芷宁与他断绝了一切关系,这竟是唯一的后果。 可此人做事称得上缜密,这句话仅是为了他与沈芷宁离间吗? …… 秦北霄的眉头微皱,如若真是表面上的这般,那此人可不是什么陌生人了,反而应该是熟悉他与沈芷宁的人。 「说给在场的人听,当时在场的好像就是李知甫的一个学生,秦大人——」杜砚说到一半,就看见秦北霄走到那两个武人的尸体旁,将尸体上的蹀躞解下,他的声音尖细,叫出的这一声使得在场所有人都往秦北霄的方向看去。 郑合敬也是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这还从未见过这等地位的官员亲自动手去摸尸体的,想他以前在隆兴府,过来的巡抚哪一个不是好生接待,稍稍怠慢恐怕就是一句阴阳怪气的话语,回头回京那么一说,仕途就完了。 「秦大人,要不,要不还是让下官来吧。」郑合敬道。 秦北霄没有说话,起身后将那蹀躞扔给郑合敬:「去查查用的什么工艺手法,瞧上面的花纹与图案也并非我靖国所常用,这案子的原案卷在知州衙门?」 郑合敬应着:「是,是在衙门。」 得了这句话,在侍卫将棺材重新埋回土里后,众人又赶回了知州衙门,郑合敬找人去寻了几个工艺师傅,秦北霄与杜砚则继续分析案卷,相比于杨建中回京后交上的那一份,这份细枝末节的东西则要更多些。 …… 连着一个通宵,郑合敬已经吃不消了,然而这不过才是个开始,接下来几日更是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且这位秦大人发令做事极为雷厉风行,底下人也都是跟他惯了,一刻都不带歇的。 第148页 以前在隆兴府,那里的多处州都算清闲地,来了吴州,虽忙了些,可断然也未到这程度,这样日子过惯的郑合敬哪跟得上秦北霄与杜砚的办案节奏。 累得甚至一直以来想往京都晋升的那颗心都停歇了,这去了京都的日子是这样的,那还不如不去了! ** 大约过了十日,秦北霄去了一趟沈家,三年未来,此次是为了拜访沈老夫人与沈家三房。 从清晨至傍晚时分,秦北霄才从沈家出来,刚要跃身上马,余光瞥见巷子拐角处有一个人在站着,身形相貌很是熟悉,再定眼一看,发现是裴延世,他也正看过来,一愣后,面色颇为尴尬得向秦北霄行了礼。 秦北霄没再看他,跃身上马,而骑马经过那处时,裴延世开口道:「秦大人。」 秦北霄勒马。 裴延世犹豫了一会儿,道:「 你此次来吴州,可是为了先生的案子?」 秦北霄嗯了声,没再说话。 裴延世似乎很尴尬,说来在京都三年,他都未遇到过秦北霄,连在府中江檀也从未讲过秦北霄半个字,没想到一回到吴州,二人就碰上面了,而就在吴州,二人还曾有过摩擦,如今的境况,哪有不尴尬的道理。 可他确实还有事找秦北霄,于是硬着头皮问:「秦大人,我听闻那杀害先生的贼人其中一名是先生曾经的书童,其背后有人指使,并非是明面上所谓安阳侯府护卫所为,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你从何得知?」秦北霄淡淡问。 裴延世听到这句问话,就知道确实如他方才所问,继而慢声道:「打探来的。」顿了顿又道,「我费了很大的劲……望你……」裴延世说到一半,嘆了口气。 秦北霄扫了他一眼:「知道了。」 随后拉住缰绳、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裴延世立在原地,明白秦北霄这是不会计较的意思,倒是松了一口气,而提着的心却未完全放下,得了秦北霄方才的确认后,他似乎更为茫然。 因为那书童,实则三年前,在他与江檀后来搬去的府邸内,他好像见过。 他本以为自己看错了,先生的书童怎么会来那府邸,外加那个时候安阳侯府遭难,他也无心在意此事,自是没有多管,如今想来,就是那书童。 府邸内,那书童能去见谁? 近傍晚。 西园余氏的院子来了一意想不到的客人。 「老夫人,」余氏迎出门,扶着沈老夫人的另一边,「今儿您怎么来了,您若想见我这老婆子,派个丫鬟过来告诉我即可,我自会去沈府拜访,您何需这般远过来?」 「一把老身子骨,也该动动了,不过就是来趟西园,」沈老夫人淡声道,「进去吧,我今日有事寻你。」 余氏不知沈老夫人寻她何事,只当寻常家事,自是应着,扶着沈老夫人进屋坐下来。 沈老夫人没有多转弯子,径直开门见山道:「想来你也听到了,这些日子知州衙门闹得很,京里来的都指挥使一直都未走,为的就是当年李知甫的案子,你应当知晓了,如今的这都指挥使就是秦北霄。」 余氏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他查得兴起,重翻旧案,莫不是觉得做了亏心事心里不好,才想着——」 「你还煳涂!」沈老夫人听此话,立刻打断了余氏的话道,「他是李知甫的学生!与芷宁一样敬爱着李知甫,这三年来,西园书塾的那几个学生哪一个不曾来问过打探过,心里都惦念着呢!怎么他在你这儿偏偏就是做了亏心事?这件事在明眼人里看来也并非他之意,他为自己的先生翻案,也为洗脱自己的嫌疑,于情于理,确实该查!」 余氏脸色微白,没再说话,可眼神却有着一丝倔强。 沈老夫人嘆了口气,从袖中抽出一封厚信递给余氏:「你看看吧,近些日子还是查出些东西了。」 余氏疑惑着接过,拆信看了第一眼后问道:「这是……」 「这是秦北霄交给我的。」 「他今日来找老夫人您了?」余氏语气不太好。 「你也别这样的口气,他来寻我实属正常,当年他得我沈家庇护,于西园进学,哪有不来的道理,只是这些必须得说的事,难道还不能说了吗?」 余氏没再说话了。 沈老夫人在余氏看信时道:「他不愧能走到今日这般地位,这封信就可窥其能力,三年前的案子,凭着一份案卷外加这几日的操劳能吃透到这个地步,谁能不放心把事交至他手上办?你且好好看,此事断然也不仅仅是李知甫被杀那么简单,恐怕其间还有明国中人作祟。」 余氏则越看越心惊,特别是看到信中写知甫身边的那书童或许也是个明国人后,顿时脸色煞白:「老夫人,那书童……还有那蹀躞……」 「他在信中不过提了两句,大致也能猜到一些,那蹀躞无论是其质地还是花纹与图案,或是其打造的工艺手法,胆大点说,根本不是产于靖国。」沈老夫人说完这话,又严厉道:「你得将事拎清楚些,莫要再煳涂下去将事全怪罪在他身上,这般看来,就算秦北霄未动那安阳侯府,只要李知甫对那伙明国贼人有威胁,迟早有杀他的那日。」 余氏身子一颤,终于老泪纵横道:「老夫人啊,我知你的意思,我哪里不明白,可老婆子我是真的放不下,这老年丧子,恨不得跟着他一块儿去了!那秦北霄来寻你,肯定也有为了芷宁的意思,可让我怎么过心里这道坎——」 第149页 「我就说,今日是要我亲自来,不来你也不听劝,这也三年了,在这件事上三年我未曾说过你一句,可老妹妹,你好生想想,芷宁对你如何?」沈老夫人道,「自打知甫去世,她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西园安心守孝,天不亮便来你院子伺候你梳洗、用早膳,白日在书塾中接替李知甫先生的位置,可她到底还年轻,这中间有多少非议与委屈,她都一一受下来了,什么事都念着你想着你,连亲生的都未有她这般孝顺啊!」 余氏回想三年过往,嗫嚅道:「芷宁是孝顺的……」 「可你都不记着!」沈老夫人冷声道,「你不心疼我这孙女,老妹妹,我可心疼着。你又哪里不知道她对那秦北霄有多上心,你也并非没有看到过她偷偷拿信出来,可那次你还气她,逼得她跪于院中才使你消气,你这何必?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余氏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这孙女这三年过得苦啊,可你只顾着想那死去的儿子,却没想想我这孙女,是我沈家对不起你李家什么了?竟要这般来还债!」 一听这话,余氏急了:「使不得使不得,老夫人,沈家对我母子有大恩,哪里是沈家对不起李家!」 「老妹妹,你口口声声这样说,做又哪里是这样做的,若李知甫还在这世上,又哪真的会让我这孙女过成那般啊,你可曾想过?」沈老夫人越说越气。 余氏听得已经开始侧身抹泪了。 啜泣声微微响起。 沈老夫人也沉默了许久,最后慢声道:「你好生想想,你若想不通,我也由不得你了,殿试过几日便结束了,想来顾家与芷宁的亲事也要就此了断了,在那之前,我劝你写封信,让三房的带去给芷宁。」 说完,沈老夫人起身,离开了。 只留下余氏恍惚一人。 第86章 棠梨花簪   半月将过,即到晚春。 …… 半月将过, 即到晚春。 最热烈的春花漫开在山野,停在摊头与珠光银楼,现下簇于京都女子云鬓上的珍翠侧。 云珠端了托盘进屋, 笑道:「这许是齐夫人最后一次送花簪来了, 这回送的棠梨。」 「与母亲送我的一样,我来瞧一瞧。」齐沅君不看沈芷宁写字了,绕一圈来到云珠身旁, 看见盘内艷丽的棠梨花簪后道, 「娘亲偏心啊,这送的比我的那朵可要饱满多了。」 说着, 便拿起这支棠梨花簪跑到沈芷宁身旁, 比在她那髮髻上。 髮髻乌黑,棠梨嫩黄, 鬓边碎发微散飘逸,衬得美人明艷,更比花娇。 沈芷宁笑着躲了下后,齐沅君意犹未尽地将花簪放回了托盘, 顺便问云珠:「珠儿,娘亲派谁送来的?」 「是夫人房里新来的丫鬟,」云珠先回着, 又将花簪摆在妆镜前,这毕竟是时节簪, 放不得妆匣,「奴婢还从未见过她。」 「新来的丫鬟叫秀春,今早我刚见过,」齐沅君又走到沈芷宁旁看她练字,随口道, 「近日娘亲确实忙,殿试结束,好几家人家得走动,房里的几个大丫鬟都被派去送礼了,对了,表姐……」 你可知道顾熙载高中状元了? 齐沅君未将这话说出口,及时吞了下去,讪讪地挠了挠头。 还是不说的好,想来,夸官游街的那日,她陪娘亲上山供香回来时恰就见到了,那场面真叫一个轰动与热闹,顾家也算如愿了,出了这个出息子弟。 可她的表姐可怎么办啊,这又是金榜题名,又是显赫出身,顾家过几日肯定要来解除婚约了。 所以还是不提他,免得惹表姐想起这烦恼事。 「你想说什么?」沈芷宁将笔搭至笔搁上,见她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嘴角含笑道,「你是想说顾三公子高中状元了吗?」 这还笑着,恐怕在强颜欢笑吧。 齐沅君不得不这么想,正想着说点什么让表姐降低点期望,还能安慰到表姐的话,院子内却传来了一阵叫唤:「云珠,云珠!」 是个嬷嬷,可这声音她陌生得很。 而表姐则欣喜极了,忙绕过书案跑了出去,齐沅君跟上,只听表姐道:「常嬷嬷!你怎么来了?娘亲呢?娘亲也来京了吗?」 齐沅君知道了,这是吴州沈家的嬷嬷。 「都来了都来了!」常嬷嬷拉过沈芷宁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好生看了一眼,「老爷与夫人先去宅子安顿,且派老奴先来与齐家的舅老爷舅老夫人说一声,待安顿好再上门拜访,这不老奴说好了就来找姑娘。」 沈芷宁本以为爹爹与娘亲还要过些日子才来,毕竟如今殿试才方结束,可没想到这般快就来了,分开这么久,如今听闻亲人来京,恨不得立马就到他们身边去。 于是换了衣裳就打算随同常嬷嬷先去见爹爹娘亲,见沅君似乎有那个兴致,也带上了她一道前去。 新宅子是她与秦北霄挑的,说来巧得很,挑来挑去,最后满意的竟是离秦府最近的一座宅子。 若将秦府最偏、常年关闭的那扇角门打开了,那就只隔了一条街巷,自从买下了这新宅子,秦北霄下令将那扇门重新修缮了一遍,从常年关闭变成了日夜敞开,派人把守着。 齐沅君掀开车帘,见马车就往秦家府邸走,那小心脏不由得一颤:「表姐,你是不是走错了路?」 「没走错,」沈芷宁凑过去看了一眼道,「宅子就在旁边。」 第150页 见齐沅君那胆小的样子,沈芷宁道:「你别担心,碰不到秦北霄,他不在京都,出去办事了。」 唉,离开好久了都。 听沈芷宁这么说,齐沅君放下心,大着胆子随沈芷宁下了马车,沈家府邸门口热闹得很,不少下人搬运着马车上的行李。 沈芷宁疑惑着爹娘刚进京哪来这么多下人,这些下人身着的衣物也不像是普通府邸出来的,边疑惑着边进了大门。 刚一进去,便得到了解惑,又听得身旁齐沅君欲哭无泪的声音:「表姐,你骗我。」 不远处,秦北霄正与爹爹说着话,兄长在旁侧听着,三人似乎在商议对着正门的这块庭院该如何整改。 沈芷宁哭笑不得:「沅君,我也不知道他在。」 可这意外看见他,这一个多月空落落的心像被填满了。 不过,他好像瘦了,依旧高大挺拔,可那衣袖似乎显得有些空荡荡。 秦北霄注意到她了,也是第一个看过来,那双眼眸黑得深邃,可见到沈芷宁的那一瞬间,就像星星在深夜忽闪,璀璨明亮,他慢声开口,似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沈渊况与沈安之道:「芷宁来了。」 沈渊况与沈安之听这话,忙顺着秦北霄的目光看过去,果真是芷宁来了! 这许久未见到女儿、妹妹,二人也顾不得说什么庭院,走过去便嘘寒问暖起来。 秦北霄停在原地不动,远远地见沈芷宁被围在中间。 棠梨花簪。 缃叶轻纱。 笑眸散过来的余光。 像藏着今日他踏马归来时见到的第一抹红霞。 「瞧爹这一高兴,」沈渊况与沈芷宁说了几句话,见秦北霄还在那处没动,道,「把什么都给忘了,今日还得多亏秦大人带我们过来,这些个下人也是他找来的,前些日子一直在吴州办案子,这会儿又是这些麻烦事……」 「办案子?」沈芷宁抓住了这个字眼。 秦北霄离开京都之前可未说去吴州案子,去吴州能办什么案子,无非是……师父的案子。 一想到这处,沈芷宁立马看向他,他未过来打扰她与爹爹兄长的团聚,还是依旧在那儿。 可她有很多话想问他。 幸好爹爹这时说了句:「芷宁,去与秦大人道个谢,带他去府里转转。」 这府邸就是秦北霄挑的,哪里又是没逛过的,沈渊况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却还是说了这句话。 接下来与顾家的婚事差不多要断了,至于这两个孩子的婚事,老夫人与芷宁她娘都是贊成的,他对秦北霄自然满意,有什么不满意的,这回京的途中接触下来,也打消了。 齐沅君可不敢跟着表姐上去,打算等会儿就随着这沈家哥哥去其他地儿转转,临走之前,视线还在表姐身上。 只见表姐走到秦大人面前,未请安,未说话。 径直笑着碰了碰那位的外侧袖子。 那位神情一向淡漠,甚至可以说冷冽,这时竟流露出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 沈芷宁碰到了东西,稍稍侧过身子,挡住其余人看过来的视线,小手又钻进了他的袖子,还真就摸到了一小袋话梅。 她其实有猜如果他去吴州,或许会给她带话梅。 未想到真带来了。 秦北霄被她钻进袖子的小手弄得心痒,察觉到她要将话梅拿出去,面容正了起来道:「这手扒扒得挺快,谁说是给你的?」 说着,负手于背,连带着话梅也重新藏在了袖中。 沈芷宁才不管他说的这话,笑着与他道:「就算不是给我的,那我也要了。」说着,就直接上手去抢秦北霄的话梅。 但与其说抢,不如说磨着他。 温热的小手并非用力地去撬开他的手指,或强硬地去拽紧袖子,而是慢慢轻柔地,摩挲着手背,最后跳跃着进手心。 声音软糯、还略带了几分撒娇意味:「给我吧。」 秦北霄当真不知该怎么应对她,心口因着她这举动与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胀得似乎要溢出,荡漾着全身,也便由着她将东西拿去。 沈芷宁笑着塞了一个进嘴里,随后就跟上了秦北霄要往其他地儿走的脚步。 「怎么知道我带话梅来了?」秦北霄边走着,边瞥了一眼沈芷宁道,「方才过来,什么话也不说,就紧着我袖子里的这玩意。」 「想着你是去吴州,应当会给我带点回来,啊,说到这事,」沈芷宁将话梅含在一侧,鼓着脸上小包道,「你可未与我说你是去吴州,还是去这般久,信上只字未提,那信上还说得我都以为你要去其他地儿了,你当时是不是就想骗我?」 「我并非骗你——」 话未说话,沈芷宁好生打量了他,又道:「果然瘦了,在那处看你我就方觉你瘦了不少,这会儿子看更加了,骗我便罢了,你怎么搞得像是饥荒回来似的。」 其实有的时候,秦北霄还是想让沈芷宁闭嘴的。 但他自己也没注意,沈芷宁这刺人的毛病还是跟他学的。 「是吗,」秦北霄伸手就掐了一把沈芷宁的脸,慢声道:「你倒是珠圆玉润起来了,看来齐傢伙食不错。」『珠圆玉润』四字特意加了重音。 这不就是说她胖了吗? 沈芷宁耸鼻轻哼一声,躲开秦北霄掐他的手,这人这个时候就喜欢没轻没重的,脸上肯定有红印子了,捂脸时又听他道:「吴州菜太甜腻了。」 第151页 声音依旧淡漠,可沈芷宁总觉得听出了一股不得已忍受许久的无奈。 她想到,秦北霄之前在书塾就经常吃不惯饭菜,可吃不惯他也不会说什么,对饭菜挑挑拣拣,最后没得办法会硬着头皮吃下去,而那张脸是全黑的。 好笑之余,沈芷宁又觉得心酸。 现在他这般说,无非是将自个儿瘦了的原因推在饮食上,可哪里是呢,定是这些时日忙得天昏地暗,极为辛苦,偏又不想让她知道。 第87章 蜻蜓点水 当然,她不会戳穿他。 …… 当然, 她不会戳穿他。 秦北霄这个人,在她面前好面子,不管之前还是现在, 总喜欢在她面前表现出最好的。 可能这方面自个儿不够好, 但也不许别人在她面前比他表现得更好。 哎呀,好虚荣的男人。 沈芷宁忍不住打趣道:「原来你还没吃惯呢,我想起当年三殿下与我说起的一件事了——」 萧烨泽能说出什么好事。 秦北霄也猜到沈芷宁要说什么了, 根本不想听, 不再刻意放慢脚步等着沈芷宁,而是向前走了。 「哎, 」沈芷宁追上前, 笑绕着秦北霄道,「三殿下说, 你方进深柳读书堂时,从未因为学业被先生点名过,却因为这用饭的问题被当众说教了。」 秦北霄面色一黑。 「听说那位先生见你对着饭菜迟迟不肯下咽,以为你是家中娇惯、少爷脾气, 特意杀杀你的锐气,」沈芷宁倒走着,脸上笑容不掩, 「三殿下说你被当众说教时,那脸色差的, 他都以为你要上去打人了。」 不知是不是和现在的脸色差不多。 说来其实这件事也不是特别丢人的事,但对于秦北霄这样很少会有当众出丑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大事了。 沈芷宁又想说什么,秦北霄大手捂上了她的嘴。 沈芷宁睁大眼睛,见秦北霄忍无可忍的神情, 语气就像是咬着牙说的:「我这离开一个多月,你怕是要上房揭瓦,说我的糗事笑得眼睛都要没了?」 沈芷宁听罢,笑得更欢了。 因着不断的笑,温热的气息也不断地扑在他的掌心。 秦北霄感受到了。 沈芷宁也察觉到了这亲昵的动作,没有推开他的手。 下意识的。 柔软的唇瓣贴向了他的掌心。 蜻蜓点水。 再将他的手推开,随即红着耳朵走开了。 秦北霄一愣后收手负背,眼底微暗。 见她走在前面,也未跟上来,粘稠的空气始终让二人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却恰到好处。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二人开始并排,沈芷宁听到秦北霄淡淡开口:「我这里有一封给你的信。」 不知怎的,在这与他平常无异的语气中,她听出了一丝紧绷的感觉——秦北霄在紧张? 是什么信竟让他紧张,还是要给她的信? 她疑惑着,秦北霄已将信从贴着胸口的衣物中拿了出来。 这封信从吴州被带到到京都,多少日长途跋涉下,竟还与方拿到时的样子相差无异,可见保存它的人有多用心在意。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捏着褐黄色的信封,递到了沈芷宁面前,直到她伸手接了,才松开。 「这是……」 沈芷宁一看信封上的字就觉得特别眼熟,念头乍现之时,她已打开信。 看到了第一列字,念头彻底摊开,顿时明白这是余氏写的。 害怕。 恐惧。 沁着微微思念。 还有那么一点似乎遥不可及却想抓住的奢望。 她不知道自己在奢望什么,偏偏可能就是那点奢望撑着她去看这封信,几乎想将每一个字都装进眼眶的认真,又想快些看到下面内容的急切,以至于她捏着信纸边缘不断颤抖,褶皱聚于虎口。 直到看完一整封信。 明白余氏的意思后。 沈芷宁的眼眶红得彻底,被秦北霄拉入怀里后,眼泪控制不住落下,于是揪着他胸口的衣物胡乱擦着她脸上的泪水,还呜咽哭着。 哭了好一会儿,秦北霄将她捞起,见她哭得眼睛一圈泛红,鼻子也通红,还不肯停下,身子一抖一抖着,委屈地与他对视。 秦北霄又好笑又心疼,嘴里的话却不饶人:「这哭成这样,明日脸肿成发面馒头我看你怎么出门……」 可尽管这么说,大手就是将人揽过来、搂在怀里,屈指轻柔地划去她脸上的泪水,又安抚着揉向她的发。 沈芷宁在他极致的温柔下,埋在他胸前,闷着声哽咽道:「哭还不行了,那我明日便不出门……」 …… 新沈府内,众人有条不紊地整理从吴州带过来的行囊,另一方的顾府,则如火如荼地接待祝贺顾熙载高中的八方来客。 宁氏忙得脚不沾地,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但那张脸泛满红光,无比利索地从府里这头到那头。 她宛若沙场的将,偌大的顾府就是她的战场,手指一点,府内上下众僕从无不听从指示与号令。 不过,这等威风远不及来往人家那些夫人投来的目光让她从心底里感到满足。 目光是艷羡的,嫉妒的。 或者是将她抬高了看的。 以至于交谈言语都与平时不同,无不吹捧、无不赞扬,但一两句中还是会夹杂着几分酸味。 第152页 宁氏不计较。 且酸着,酸得心里头泛水,反胃的也是她们自个儿不是? 尽管说不计较,但听还是要听的,这日结束,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后,半卧在榻上的宁氏合盖着茶碗,听着周遭婆子与丫鬟说起今日哪位夫人脸色不大好,她自会抿唇一笑。 笑过几回后,婆子丫鬟们说小姐回来了。 顾婉婷今日去了一趟明家,寻了明黛,二人在闺中玩了好些时候,这会儿子才回了家。 「婉婷来了?今儿膳房做的芙蓉糕当真不错,不少太太夫人都夸着呢,娘特地给你留了一盘,」宁氏坐直了身子,见婆子解了顾婉婷身上的披风道,「再过些日子,咱们也要上门回礼,还得多做几件新衣,明日去库房拿几批好料子给小姐挑挑。」 最后那句话自然是对底下的丫鬟婆子说的。 解了那披风后,顾婉婷随性地坐在了宁氏的塌上道:「糕是吃不下了,今儿个明二夫人让人准备了好些饭菜招待,多了几口,现在肚儿还撑着呢。」 宁氏听到这句话,给贴身婆子使了个眼色,待她将下人们都带出、门也紧闭后,才开口问道:「那明二夫人可与你说了什么话?」 这两日招待来顾府的客人很忙,可再忙,都没有熙载的亲事重要。 心心念念着与明家的亲事,这放眼望去,能配得上他们顾家、配得上熙载的,也只有明家的明黛,而不是那什么犄角旮旯出来的低下门户。 三年前家中那老婆子身子还康健着,性子又强势,自作主张替熙载定了那门毫无用处的亲事,她没得法阻止。 可如今不一样了,那老婆子身子差了,管不了事,熙载又高中,她既有那权利做主又有别人说不出错处的理由,这门与沈家的亲事,她退定了。 「明二夫人倒没说什么话,就让我带话给娘亲,祝贺哥哥高中,但想来近两日顾家门庭若市,就先不来给娘亲添麻烦了,过几日定会亲自上门拜访,」顾婉婷道,「黛儿倒是问了好几次哥哥。」 「她也真是客气,昨日已经派人送礼来了,」宁氏笑道,「明黛问起你哥哥也属正常,如今殿试结束,哪家不知道我们顾家接下来要将熙载的亲事办了。」 顾婉婷一听这话,立马道:「娘亲莫不是真要哥哥娶了那沈芷宁?我可不认她当嫂子!简直要被人笑话死!」 说着,将身子转了过去。 「娘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先气上了,」宁氏伸手搭在顾婉婷的肩上,将人转了回来,「别人不知道娘的心思,你难道也不知道娘吗,这门亲事我何曾同意过,只是要退了,必得要告知你祖母,可告知了你祖母,这亲事怎么退得了?」 顾婉婷听出了宁氏的意思:「那娘是不打算……这恐怕不行啊,娘亲。」 这退亲的事哪能不告诉祖母,若到时候闹大了,顾婉婷想想都觉着恐怖。 宁氏立马否认了:「娘亲知道不行,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但她确实不想告知那老婆子,私自将亲事退了,到时候木已成舟,谁还能再将这事翻过来?就算那老婆子怪罪于她,为了熙载的将来,怪罪也就怪罪了。 宁氏心里有了主意,便不打算再动摇。 待顾婉婷回自个儿的屋子,她细细盘算着,直到晚间,丫鬟进来禀报说三少爷过来请安,宁氏才回过神,忙起身到门口去迎着顾熙载。 这几日邀请顾熙载的诗会或是其他的宴会极多,他不喜这些个,但有些却也是推脱不掉的,也不得不去参加了。 「累着了吧?」宁氏搭过顾熙载的手进屋,「喝口热茶,待会儿再用些点心。」 顾熙载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这会儿眉间压着几丝疲倦,更显淡意:「谢谢母亲,点心就不必了,过会儿父亲还要考我学问,怕犯煳涂。」 宁氏忍不住埋怨那老古板:「你父亲也真是……行,罢了罢了,就喝口热茶吧,人也清醒些。」 说罢,就赶紧吩咐下人端热茶上来,随后与顾熙载问一句答一句,这母子俩向来便是这样。 待顾熙载喝完了一盏茶,也正准备去正书房了,宁氏似是无意地开口道:「熙载,明日你与我去一趟齐府,说到底,齐家与我们顾家还带着亲,也是时候登门拜访一下,顺道问问那沈家什么时候来京。」 顾熙载听这话,那即将松开白玉茶杯的手不经意缩紧,最后缓缓松开,嗯了声。 顾熙载走后。 宁氏回想自己这儿子方才的那一声嗯,这一声嗯让她又惊又喜,喜的是熙载一去,明日的计划恐怕就已经成功一半了,惊的是他的反常,这孩子向来不会答应去这种场合…… 罢了。 只望明日会成功,毕竟她都是为了熙载这孩子啊。 第88章 退亲 次日,郑氏在齐府花厅招待来客。…… 次日, 郑氏在齐府花厅招待来客。 这世家的来往自然频繁,特别在这等春和景明的日子,今儿来齐府的便有薛家的二夫人张氏, 还有那永康侯夫人等几人, 确确实实没有邀请顾家的人。 所以听到婆子禀报说顾家夫人来了,还带着那新科状元顾熙载,郑氏愣了一番, 未反应过来。 还是身旁的永康侯夫人抿酒道:「你莫不是贵人多忘事, 这事儿也给忘了,顾家多了个状元, 门庭那叫一个挤, 现下带人来你齐府了,你倒像没发帖一样, 真真叫人笑话了!」 第153页 这话提醒了郑氏,忙让贴身的婆子去迎顾家人,还让人去喊了齐祁过来,一番忙活之后, 心里还是嘀咕着,她确实没给顾家下帖啊,今儿个怎么就来了。 很快, 婆子引着宁氏与顾熙载来到了花厅。 这原本温温火火的厅内,在二人到来后, 似乎热腾了起来,尤其当众人见着这新科状元顾熙载后,连见惯了不少天之骄子的薛家张氏也不由得与旁的夫人称嘆。 「是我怠慢了,」郑氏上前道,「来来来, 这儿位置好。」 宁氏自然端着笑:「哪里,是我与熙载叨扰了。」 当然不提这不请自来的事,引得郑氏满腹疑惑,可如今都来了,这么多人看着,还是得好生招待,且看看这宁氏究竟想做什么吧。 没过一会儿,齐祁也来了,他二人去了其他地儿。 与众人一一见过,宁氏便坐了下来,与周遭的两位会聊几句,待即将开饭时,她浅笑道:「齐夫人,我与熙载便不用饭了。」 她这声不响却也不轻,恰好就是这一片都能听见。 张氏与永康侯夫人停了谈话,其余人也都看向她。 郑氏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但此时也只能挤出笑容客气道:「怎么就不用饭了?这来都来了——」 「实则有事上门,未料到今儿齐家有客人,我还是先去寻齐老夫人,若是齐老夫人有事,我还是改日上门罢。」宁氏不紧不慢道。 郑氏在被其打断说话时便微皱了皱眉,宁氏今日这不请自来,在人前又是这么不给她面子,想来要上门的事也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也不打算追问,而是慢声道:「也好,那我让丫鬟带顾夫人去见婆母。」 可偏偏就是有人没有眼色、没有那个心眼。 或者宁氏的这句话,就是在等着有人问她,众人中有一人便心直口快地问道:「顾夫人,何事这般着急?何不用了饭再走?」 宁氏脸上的笑容一拉又淡了下去,可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能有什么事,自然是熙载的亲事。」 郑氏面色一凝。 好啊! 她总算知道这顾家人今日为何事而来! 宁氏又接着道:「大家也都知道早些年熙载的亲事定下来了,定的就是齐家远方亲戚沈家的小女儿,哎呀,这事啊,当年我就不同意,这叫什么事啊,想想都觉着荒唐,今日是来将此事做个了结……」 她紧接着上一句话,就怕郑氏不让她说一样。 可也确确实实堵了郑氏的话,憋得郑氏吞下本打断她的话,听全了这番话,眼前几乎一黑—— 这么多人面前,这宁氏竟然、竟然就明晃晃地提了退亲一事! 完完全全在打齐家和沈家的脸,还是哐哐两巴掌的那种! 这是何等羞辱! 郑氏天旋地转,听着周遭的窃窃私语,还有薛家二夫人与永康侯夫人投来的惊愕眼神,脑子嗡嗡地响,身子都差点没站稳,幸好身旁有婆子扶着。 郑氏稳住后,压着声道:「顾夫人,这不是个小事,又哪里能在这儿说的!你实在要谈,随我去主堂吧!」 随后向众夫人表达歉意,停了此次的宴客。 可就算如此,事儿也闹大了。 或者说,齐家与沈家的脸,都丢尽了。 不过沈家在京内没得什么名声,可齐家大伙儿都是津津乐道着,自然都是冲着齐家来的流言蜚语更多些。 齐沅君正在屋子里与沈芷宁说笑着,下个玩笑还未说出口。 丫鬟已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带着哭腔,视线在齐沅君与沈芷宁身上慌张得移来移去道:「表小姐,小姐,出事了,那顾家的夫人方才在咱们夫人宴客之时当众就提了与表小姐家退婚,夫人、夫人差点都要被气昏过去了!」 齐沅君与沈芷宁脸色煞白。 退婚是早意料之中的事,可当众提却完全不一样,还是在顾熙载高中、顾家冉冉升起的阶段,这莫不在打压齐家?或给了齐家最大的羞辱? 齐沅君与沈芷宁连忙跑去主堂。 这平日里没什么大事,四周只有丫鬟僕从看守的主堂,如今围了不少人。 沈芷宁觉得舅母肯定已经派人去请她的父母了,沈家府邸在秦府旁边,指不定秦北霄也立马要知道了……思绪飞快转着,又被主堂内舅祖母传来的一道厉声打断:「不知礼数!」 舅祖母多和善的人啊,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喜欢老夫人,都称一声好,这会让竟被气到这个程度…… 沈芷宁与齐沅君想立马进主堂,却被一婆子拦住了:「小姐,表小姐,夫人吩咐了,这是两家的事,小辈们就先别进去了。」 自然是为了未出阁的姑娘着想,毕竟这宁氏说话肯定不好听。 齐沅君都快急死了,见远处齐祁与顾熙载过来,她招了招手。 齐祁沖她扯了个笑容,但顾熙载没什么反应,沉着脸,齐沅君从未见他脸色这般差过,他大步过来,视线在看见沈芷宁后一滞,低声道:「你放心。」 随后进了主堂。 「他怎么能进去?!」齐沅君道。 那婆子无奈道:「夫人只吩咐了我拦住两位小姐,其他的老奴也不知道啊……」 齐沅君气极,沈芷宁拦着她道:「罢了,等着吧。」 事儿已经成这样了,今日来参加宴会的那些个夫人,脚还未从马车上踏下来,肯定就已经和丫鬟婆子们说道了,想来到晚间,全京都城的侯门贵胄,大半都知晓了,这或许还是往小了说。 第154页 反正,齐家与沈家的脸算是丢完了。 被人当众退婚,家中的女儿是有多差劲,多拿不出手,要这么迫不及待得甩开、丢弃? 这若传得再严重些,以后齐家与沈家的女儿可还出得了阁? 顾熙载也深知这一点,听到此事后,脑子都嗡了一嗡。 进了主堂,气氛凝重尖锐得可怕,想来已经有过一番争吵,顾熙载更觉着绝望,此事过后,就算他执意要结这门亲,齐家与沈家恐怕也不愿了。 郑氏看到顾熙载来了之后面色更黑:「怎么?今日顾夫人是带着我们新科状元一道上门退婚的?」 宁氏立刻就拉住了顾熙载的胳膊,表示他们二人确实一起。 在听见齐夫人的话与自己母亲做了这一番动作后,顾熙载身子晃了晃,他总算是明白为何母亲要叫他一道来了,他这一来,不就等于他也认同退亲一事了吗? 不就是他也迫不及待甩开沈芷宁吗? 不也是他成了自己母亲最利的一把刀,狠狠捅了齐家与沈家吗?! 顾煦载眼底越来凉,抽出母亲拉住他的手,冷声道:「我不同意——」 「什么不同意?你昨日还与娘亲说你不满意这门亲事!」宁氏又着急拉住了顾熙载的胳膊,「你同意,你怎么不同意了?」 她没想到熙载会当众说不同意退亲,以熙载对亲事一向无所谓的性子,怎么会说不同意?最多也就回去与她翻脸,再过几日也就会好了。 那女人竟将他迷到这般了吗? 那更是要退了! 宁氏没有给顾熙载说话的机会,继续对齐家众人道:「无论如何,今日这门亲我顾家退定了,婚书我也带来了。齐老夫人、齐夫人,说得再多有什么用,且放手吧,莫要再扒着我们熙载不放了,难不成你们齐家沈家的女儿都嫁不出去了吗?这般死缠烂打着,还要脸面吗?」 「母亲!」 顾熙载惊得睁大眼,怒道:「你说的什么话!」 这些羞辱的话,她怎么说的出口?!还是当着齐家人的面? 清冷、淡然如顾熙载,这时也忍不住怒容满面,更别提齐家人,齐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脾气爽利但教养一直在身的郑氏抬手指向屋门,从牙缝中挤出话道:「顾夫人,请走吧!」 「我们齐、沈家女儿嫁不嫁得出去就不劳你们顾家费心了!」郑氏快步走到拿着婚书的婆子前,一把夺过婚书,撕得粉碎,怒撒在了宁氏面前,「顾夫人,满意了吧!」 宁氏确实满意了,就算郑氏这般对她,她也不计较了。 顾熙载则知道完了。 他这辈子顺风顺水,第一次在他熟悉的白纸黑字引起的漫天雪白中,感到心在慢慢沉落,在沉落中感到钝痛,在这钝痛中,意识到—— 他与沈芷宁,无缘了。 顾熙载漠然地甩开了宁氏的手,离了屋,宁氏忙追上去:「熙载!熙载!」 第89章 我想去看看她   这事闹得大,也极为…… 这事闹得大, 也极为闹心,可想而知,之后京都的风言风语会传成什么样。 顾家人走后, 齐老夫人拉着沈芷宁的手嘆气, 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连声道孩子,你受苦了。 可不就是受苦吗? 那宁氏是顾家的夫人, 又是新科状元的母亲, 当这么多人的面提出要退亲,话里话外皆是鄙夷之词, 这今后京内对这女子哪还有什么好名声? 本就定好的过几日亲事就解决了, 来了这么一遭,哪个女子经得住这么一遭? 接下来还有的苦头吃啊。 不得不说一声那宁氏好毒的心! 劝慰过沈芷宁, 随后就让沅君带她回屋子,齐家人也等着沈家人过来,一同商议这宁氏摆下的烂摊子该怎么处理。 沈家新买的府邸远,但这事实在急, 齐家人以为还要等好一会儿,未料到婆子进来禀报说已经到了,还颇有些慌乱道:「老夫人, 夫人,好生招待吧, 到是到了,但随同而来的还有那秦指挥使。」 「我瞧你昏头了,」郑氏立刻回道,「那沈家与秦家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块,再说今儿什么事?家事, 当真有什么牵扯,家事又怎么会随来?」 这老婆子怕是老眼昏花看错人了,郑氏想。 可去迎着沈家夫妇,看着随同一起的那位高大挺拔、气场强大的男人,郑氏傻着眼,好在很快反应过来,吩咐下人们等会儿老爷从衙门回来就赶紧让他来主堂。 沈渊况与陆氏解释了下原因,齐家下人过来时恰巧秦家过来送了些东西,也知道了,于是便一道过来。 郑氏听过就算,谁还真在乎这理由,眼下秦北霄当真来了才是要紧事,至于为什么家事要一道来,等会儿应当就知晓了。 「上门叨扰,还望齐二夫人莫怪罪,」秦北霄慢声道,「此事到底牵扯着齐、沈两家女子的名声,得谨慎处理,我已派人前去礼部衙门请齐大人回来,好生商议后再做定夺。」 顿了顿,继续道:「但事已发生,眼下做的自当是阻止与补救,待会儿二夫人不知能否将今日宴客单子交给在下?」 郑氏一愣,立马道:「当然、当然能。」 她想着要等老爷下衙门回家,可他已经派人去请了,她还没有任何行动,他已经要今日这份宴客单子,拿来做什么,无非是派人一一上门通气、莫让流言乱窜。 第155页 之前她也听过无数关于秦北霄的传言,好的坏的,但好坏都没有现在见到真人的冲击大。 特别是感受到其行事说话,宛若巍峨大山立于前,压迫十足,但定人心、定人神。 郑氏耳边似乎还响起有人说年纪轻轻的秦北霄得了这位置:现任的这位都指挥使就是个毛头小子!哪能服众! 当时她打个哈哈过去,可若是她在那之前见到秦北霄,那时她定要驳上那么一两句:有能力者胜!都指挥使司的那些个大人都服,哪需要你来服? 随后几人来到主堂,见过齐老太爷与齐老夫人后,秦北霄说的话不多,但句句言简意赅,直点要害。 见面半柱香不到,两位老人着急、慌乱或者可以说不安的心已然被安抚下来,甚至是被安抚得极好,之前的担心也都有些消散了。 但到此为止,郑氏还不知秦北霄到底为何相帮齐家与沈家,直到他将一些话说完后、先是看向齐老太爷与齐老夫人,后又移到沈家夫妇慢声道:「恐怕有些不合规矩,但今日出了这档事,我怕——」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缓了些:「我怕阿宁心里不舒服,想去看看她。」 郑氏明白了。 总算明白了,整个人都恍然大悟起来,原来是为了芷宁啊! 又颇感惊奇,竟然是芷宁,哎哟喂! 秦家这位如今坐在这都指挥使的位置上,又哪里得什么空闲?今日却这般快赶来,赶来后,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操心了一遍,说的话,做的事,无不稳重、无不缜密,想来在路上就已想好了,足见慎重! 再来说这『阿宁』的称唿,眼前男人气场是一眼看过去就要避其锋芒的凌厉,是穿凿冬夜的冷峭,还带有不紧不慢的恣意傲气。 可念到这二字啊,当真藏尽了温柔,是就算想藏着、也会不由自主溢出来。 所以,今日这无处不在的稳重与缜密中,哪里又没有藏着这份无处不在的温柔? 当真与这位形象不符,偏又让人新奇的很,新奇得郑氏都想再看一眼沈芷宁,怎么就被这样的男人牢牢刻在心上,是的,就是刻,并非放、并非挂念或是其他等等。 只有『刻』这个字眼才能形容他如今这颇不合规矩却又可以说在情理之中的急切话语。 是急切的,尽管秦北霄稳住了情绪与语气,听起来很是平稳,但还是急切的。 顾家死活看不上的婚事、死活看不上的人,转眼就比他们门第更高的秦家定去,那真是有好戏看了,郑氏这样想到。 沈家夫妇与齐家人自然都应了秦北霄的这请求,郑氏还特地送了秦北霄一段路,快至沈芷宁那院子时才走。 沈芷宁正在屋内心不在焉地翻阅书籍,翻了几页,又将书本轻盖在面上。 这退亲的事一出,实在顾不了其他的事了,那顾夫人给她的羞辱极大,可相比于这个,她更觉着对不住齐家,毕竟齐家什么事都没做啊,平白无故因她遭了这么一遭……哎。 门被敲响了。 叩了两下,外头也没什么声响。 沈芷宁被书本盖住的声音闷闷传出:「云珠,我吃不下,你且莫来了。」 方才不是就说了吗,怎么又来了?这丫头越大越固执了。 门又被叩了两下。 沈芷宁一个轱辘爬起来,嘴里边嘀咕边走向屋门:「我说过了呀,云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你怎么来了?!」 看清门口站着的高大男人后,沈芷宁惊得睁大眼睛,眼神往四周转了一圈,立马将人拉进了屋子,紧紧地闭上屋门。 秦北霄被拉进屋里后,慢慢地理了下袖子,藏起了嘴角的笑,拎着手中的食盒随意地站在那处。 沈芷宁瞧他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更急了:「你怎么走正门进来?没人看到吧,看到就遭了!」 「不从正门进来,还能从哪儿进来?」秦北霄走至一侧,将食盒放在桌案上,撩袍坐下。 「在吴州你都是翻窗的——」沈芷宁说到这档子事,笑了下,也不说了,这都是秦北霄的狼狈事情,现在要是被传了出来,他这都指挥使的面子往哪儿搁,于是道,「你今日来,还掐在这个点,莫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他定是知道了,哪里像不知道的样子。 「什么消息,是你被那不长眼的顾家退亲的消息吗?」秦北霄慢悠悠拿起茶杯,放至薄唇边道,尽管还喝着茶,可那瞥过来的余光一直在沈芷宁身上。 沈芷宁听到这话,像是泄了气一般,瘫在他旁侧的椅子上:「可不,我也不知那顾夫人到底怎么想的,你说退亲一事哪能摆在檯面上来说,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啊,你掐我作甚么?」 沈芷宁捂着自己的脸,躲开秦北霄的手。 秦北霄像是没做过这件事一样,淡淡地收回手道:「还想着这糟心的事作甚么,先吃些东西,听你丫鬟说你今日什么都未吃。」 沈芷宁不肯吃,她哪还有心情吃得下。 「犟死了,」秦北霄屈指敲了下她额头,沈芷宁捂向额头,一副你再这样我就喊人的防备状态,又听秦北霄接着道,「你担心齐家的声誉受影响,我给你个准话,不会让此事发生,好不好?」 他的声音清冷,却又是哄着她的语气。 沈芷宁听到这话,一下就散了所有的愁绪,心情笑漾了开来—— 第156页 连她也不知道为何听了秦北霄这句话,就信他能将此事办稳,信齐家的声誉真就不受影响,可她在他说完的那一刻,当真全身放松了。 也再也没有比秦北霄更了解她的人了,别人只当她是因着那顾家人当众退亲羞辱她不悦,实则最主要真正另她不悦与担心的,不是这档子事。 「你说的啊,」沈芷宁开始注意到了他带来的食盒,凑过去瞧,「你带了什么吃的来?难不成带着食盒翻墙进来的吗……」 她边嘀咕着边掀开了食盒盖,惊喜道:「鬼蓬头!」 鬼蓬头也叫烧麦,沈芷宁在吴州时常拿这当早点吃,她也确实有点饿了,伸手想捏一个往嘴里塞。 可方才没注意这冒出来的热气,一上手就被那水晶皮烫得叫了声。 秦北霄一下就从座位上弹起,将她的手拉了回来:「你这么急作甚么?这一盒都是你的,难不成谁还会抢了你的不成?烫着没有,让我看看。」 「我哪知道这么烫啊,按理说你就算刚蒸好出府,一路过来、进来院子,怎么说都应该凉了啊。」沈芷宁看他轻吹着她的手指,委屈道。 秦北霄不搭理她这句话。 他哪会告诉她这食盒方才就喊下人去蒸过了。 告诉了不就穿帮了吗。 第90章 别被看到了   吹好后,秦北霄也不让…… 吹好后, 秦北霄也不让沈芷宁碰这鬼蓬头了。 那只平日里翻看公文、审讯犯人的手,骨节分明又修长白皙,就这么毫不在意地捏上那略带油渍的水晶外皮, 端到沈芷宁嘴边, 可能也是不适应这举动,有些僵硬道:「张嘴。」 沈芷宁憋着笑,却也不敢笑出声, 张大嘴巴一口将其吞下, 一下一下鼓着脸颊看着秦北霄笑。 笑了一会儿停了,忽然想起什么事一样好奇问:「你洗手了吗?」 …… 秦北霄恨不得把手里捏的另一个鬼蓬头就这样塞进她嘴里, 堵上她的嘴。 确实也这么做了, 当沈芷宁吃完嘴里的那一个后,又让她张嘴, 这回的动作要比刚才粗多了,可也不过是虚晃一下,沈芷宁真咬住了,随后的动作还是小心翼翼着。 「洗是洗了, 不过就算洗了,你倒也很委屈吃我手抓的东西。」秦北霄瞥了沈芷宁一眼,边嘲讽却也不乏笑意地说着, 边上手抹去了她唇边的一点汁水。 抹好了,走到一旁的铜盆旁洗手。 「不委屈, 不委屈,荣幸之极。」 沈芷宁跟着他,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散,等他洗好后,就从怀里掏出手帕, 擦起他的手来。 她擦得很认真,每一根手指、手指间的缝隙都用帕子擦净了,擦到后来,那帕子都变得水涔涔,隔在二人手掌之间,被热气烘得有些黏煳。 沈芷宁感觉自己身子都被这热气烘得热起来,整张脸发烫,这时,秦北霄却不放开她的手了。 哎呀。 沈芷宁想说点什么,话还没说出口,脸色一变,将人往后推,推到床榻上,让他藏在帐幔后道:「有人来了,别被看到了!」 说着,又将床榻上的被褥一股脑儿堆在了秦北霄身上。 堂堂的都指挥使,就这么躲在女人闺房的床榻上,说出去也不知有没有人信。 方把被褥堆过去,屋外就有敲门声响起了:「表小姐,表小姐。」 不是云珠,也不是她院里其他丫鬟的声音,想来是齐府其他的丫鬟,那更不能让她看见她屋里还有个男人了。 沈芷宁紧张得心跳加快,将门打开,顶着笑脸问道:「有什么事?」 那丫鬟还往里头张望,『咦』了一声。 沈芷宁不知道这丫鬟为何还有这一举动,好像知道有人在她屋里一样,她身子僵硬着挡住了那丫鬟的视线:「怎么啦?」 「夫人不是说齐大人过来找表小姐了吗,怎么没在表小姐屋里?」那丫鬟疑惑地挠挠头,又歪了下身子,眼睛一亮,「啊,原来在呢。」 沈芷宁被这话轰得一愣,顺着那丫鬟的视线转身看去。 秦北霄哪还在床榻上啊,也没被那床幔挡着,已经起身了,还不紧不慢地理着自个儿的衣领与衣襟。 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在屋子里干了什么呢。 那丫鬟自然当什么都没看见,把夫人传达的话传达到了就行好:「秦大人,表小姐,夫人说让膳房烧了点吃的,要是二位饿的话可去花厅垫垫肚子。」 传达完了便走了。 到这个地步,沈芷宁总算转过弯来。 秦北霄哪里是什么翻墙偷偷摸摸进来,又哪里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这是正大光明过来寻她呢,可他方才偏偏什么都不说,就任由她误解着……逗弄她呢! 「你骗我。」沈芷宁睁大眼睛,手也如猫般窜上了他的腰。 秦北霄抓住了她的手,将人带进了怀里,笑声低沉,还有着不胜情浓的轻颤。 …… 二人到底没有去花厅,直到袁烁说齐大人回府,秦北霄才离了沈芷宁,临走时,那些个逗她、玩笑似的话也不说了,只说了三字:放心罢。 放心。 自然放心。 从他嘴里出来的承诺,哪里能不放心。 沈芷宁也不知父母亲、秦北霄与齐家人谈了些什么,但接下来的日子,也便是她搬回沈府的前几日,齐家就当没发生过这档子事一样,该吃吃该喝喝,甚至比以往还要惬意。 第157页 齐夫人郑氏,比之前更频繁地来看望她,见着她之后便带着笑意打量,那笑意中还藏着几分好奇,当然,都是善意的。 说来奇怪的是,本以为会大张旗鼓传扬出去的退亲,外头倒没几人说道。 齐沅君出去转了一圈也觉得奇怪得很,饭桌上还提了这事,当时郑氏脱口而出道:「哎呀,这真得多亏秦家啊。」 那秦家、秦北霄是做了什么事? 可接下来郑氏却不说了。 挠得沈芷宁很是心痒。 而顾家这边,那日宁氏回府后未过多久,就被顾老夫人传唤去,连她也不知为何,这消息怎的就传得这般快。 「好啊,当真是好啊!」 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婆子,硬撑身子举着紫檀木拐杖差点就要砸到宁氏头上了,幸好顾婉婷哭喊着拦着。 「我顾家几代的簪缨世家,清流名门,走出去谁不说一句好,称得一声赞扬,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毁在你这无知妇人手里!」 宁氏匐在那拐杖下干嚎哭求着,仗势极大,心里头怨言更大—— 什么簪缨世家,什么清流名门,还说毁在她手里,扣了这么大一个帽子给她,不就是不满她退了这门亲吗!冠冕堂皇的老太婆! 「你这妇人只以为退亲便算了事,又哪明白里头的门道!当年齐家鼎盛之时,齐老太爷与我们老太爷同在户部,其父齐敬修位列次辅,裕州诗案老太爷犯浑上奏,是齐阁老硬保下的老太爷,才有老太爷的一条活命,这是天大的恩情,现在都没处还吶!」 「你这妇人倒好,熙载高中之际,齐家宴客之时,当众上门退亲,狠狠给齐家下了脸面!我们这等人家,什么金银钱财、什么官位爵位,里里外外,图的无非就是面子两个字,现在全被你这不知礼数的东西给毁了!以后岂不是两家要结上怨了?这结怨的缘由说出去外人也无可指摘,全当是我顾家的过错!」 顾老夫人越说,那口气越噎在胸口消散不下,气得径直给了宁氏一拐杖。 这下,宁氏的干嚎也变成了真嚎,哭天喊地了起来:「婆母,婆母,你怎的还真就下了这狠手啊,我那也是为了熙载着想啊,不然我何必上门去退了这门亲啊,我都是为了熙载才会这样啊,现在齐家没落了,真要比较起来,齐家的女儿都配不上熙载,更何况那什么沈家——」 「左一个熙载,右一个熙载,我要是熙载,就不认你这母亲!现在就去宗祠里断了母子关系!」 顾老夫人眼神利剑一样瞥过来,手指直指宁氏厉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个骯脏虚荣的心思,退亲这样的大事、就算是农户田庄出身的妇人都知晓两家人要坐下来好好谈,不仅要好好谈,而且要顾全两家的面子,将事办全办稳了才妥当,你难道不知道?」 「你是明知故犯!以为顾家如今官运亨通,以为熙载高中状元,借着退亲的由头上齐家炫耀去了!也是我顾家家门不幸,娶了你这个眼皮子浅薄的进门,当年齐敬修还在内阁之时,齐家何等风光,那才叫真正的高门显赫,我们顾家如今还不及齐家当年半分,你就眼巴巴的跑上去给下脸子,你也不嫌臊得慌?」 宁氏哪见顾老夫人气成这样子,话说得这般难听,甚至差点还要把她的身世抖搂得一干二净,怕极了。 肩上被打的地方也作痛着,身上、心里,哪里都不舒服,哭嚎呜咽得厉害。 可宁氏哭得越厉害,顾老夫人骂得越狠,骂得这间屋子内的丫鬟婆子战战兢兢,低垂着头,可尽管低垂着头,耳朵还是竖着的。 原来,当年顾家有意向与宁家结亲之时,想的是嫡出大小姐,也便是宁氏的亲姐姐,可宁氏仗着父亲宠爱与愧疚,一哭二闹三上吊硬生生将婚事夺了过来。 顾老夫人本来不愿,因着这宁氏从小身体孱弱送往道观修养,那道观是宁家自个儿修的观,派去的乳母与丫鬟虽个个悉心照料,可也溺爱得很,外加一直也未读过什么书,教养、身段与眼界哪哪都称不得好,可架不住宁大人年近五十了,还赔笑劝说,外加老二确也更喜欢这宁氏些,那便同意了。 可顾老夫人还是忘不了,纳吉那日,这宁氏竟还特地喊了她那嫡出姐姐,满嘴的姐姐,满口的虚荣炫耀,说得那姑娘,就算有了眼泪还憋在眼眶里,直到宁氏走了,才背过身子流下来。 那滴泪,顾老夫人记到了现在,当即就有了后悔之意,可也已经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了,只能在成亲之后,对这宁氏日夜警醒。 莫想到,就算如此,还是闯下了这般大祸。 顾老夫人最后道:「你给我到宗祠里,跪上个三天三夜,随后与我去齐家赔礼道歉!」 说罢,又一一叮嘱底下的丫鬟婆子,谁若给夫人送上一点水一点饭,立刻撵出府去! 第91章 丢尽了脸  云雾轩。 …… 云雾轩。 铺满八答晕锦的茶桌上端放着好几个通透白瓷杯, 其中一只被沏上了绿粉初匀的晚春茶。 江檀面色微动,起身向给他沏茶之人道谢:「多谢刘大人。」 并将周遭众人的艷羡目光收于余光,眼内眸光平静如水。 给他沏茶的是新上任工部尚书刘宴, 近来可谓春风得意, 也是,坐上这等人上人之位,半只脚已踏在内阁的门了, 哪有不得意的道理? 第158页 可这得意在他脸上, 不过是巍然不崩之面的某处,多了几分笑意, 笑意消失之后, 浮现着更多谨慎与严肃。 这样的人,确实也该被他的老师薛首辅看中, 在吏部考功之文上奏时,小推一把,助人上位。 也同样是这样的人,平日里威严肃穆, 眼下却亲自给一人沏了杯茶、干了僕从干的事,才使得那些个盼着能得他一两眼以平步青云的人无比眼红艷羡。 「江太傅,你可真是好福气。」 秘书省校书郎郑良金开口, 眼神在江檀与刘尚书身上移来移去,移在刘尚书时是谄媚, 移在江檀身上时是酸气十足,「竟还得了尚书大人的一杯茶。」 他可不承认酸江檀,但就是不服气,这小子路走得太顺了些。郑良金想。 三年前,他已中了举、且还等着守选入朝为官, 可这江檀不过是个刚到京的穷酸秀才,转眼间就得了薛首辅的青睐,成了他座下的学生,要知道那可是内阁首辅啊,底下有多少人都舔着脸上去巴着,又有多少人想巴着都巴不到。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江檀未经科举就被举荐进了秘书省成了校书郎,而自己过了两年才得了与他同样之位,但他虽还是在秘书省,可因那什么才情名声大噪,被指为东宫太傅。 眼下,连刘尚书都亲自给此人沏茶,他心里哪会舒坦? 可说完这句话,郑良金的视线对上江檀漠然的眼神,心里却不由得一憷,也说不上为什么,就这么魂不守舍地坐了下来,周遭人再说些什么,他都没跟着附和。 直到云雾轩的掌柜过来,恭敬道:「各位大人,咱们主子请各位过去一道喝个茶。」 「大胆——」有人站出来想斥责这掌柜,被刘宴拦了下来。 虽说请他们过去喝茶的话实属大不敬,可也得看是何人派这掌柜在说,这样的茶楼背后没人撑着可做不起来,可还不知这背后之人是谁的情况下便如此,实在太不谨慎了些。 刘宴那审视的目光还停在那掌柜身上,江檀轻扫一眼便在刘宴旁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刘宴面露一丝惊讶之意,随后未再多说,只道:「还请掌柜的带路。」 这屋内地位最高之人都如此,其余之人自当随着。 一行人一道绕过这云雾轩的假山流水,来到一处清雅小筑,见其屋外的侍卫,立刻便明白了屋内是何人,当下立即惶恐恭敬了起来。 掌柜的通报,里头喊进来。 刘宴先一步请安,甚至未抬眼看那案前的龙袍中年男子:「臣,刘宴参见陛下。」 靖安帝本无所动,听这话倒沉声笑了:「算有点小聪明,还知道是朕在这里头,平日里办事也要像今日这般机敏啊。」 刘宴自当应着。 在其余人跟着请安时,江檀的目光则站在一侧的秦北霄身上,不过一眼,二人的视线相对,皆平淡如水。 众人都被靖安帝允许坐下后,刘宴思虑了一会儿,虽说当今陛下对官员私下来往管得不甚之严,但也难免心中多疑,避免以后节外生枝,于是道:「今日臣听闻云雾轩进了一批江南的兰雪茶,便请几位旧友与学生一道前来品尝,未想到还能遇见陛下。」 靖安帝一听便知他这话的言下之意,未在意,顺着他的话慢悠悠道:「是进了一批兰雪茶,方才朕还与那掌柜的说着,这茶味稜稜,倒有股金石之气。」 停了一下,那就算淡然,但扫过去还是一阵压迫的眼神让众人低垂着头:「你们也莫多在意,朕不像先帝,若是出宫,喜打猎喝酒,爱骑马搏斗,朕就喜躲一清闲地品一两杯茶便好了,只是知道朕的几个臣子在此处,不一道请过来,倒显得朕小气。」 说着,龙袖随意一摆,底下的人立即去上新茶。 新茶上来,靖安帝让给的第一个臣子是秦北霄,还派的贴身内侍亲自斟茶:「尝尝,看看与你在吴州喝的,有何区别?」 众人见秦北霄抿了一口,慢声道:「不及吴州的兰雪。」 他倒真敢说! 偏生靖安帝看他的目光更欣赏了:「怎么个不及法?」 「江南兰雪,取楔泉之水、瑞草煮之,又投以茉莉,香气扑洌,此茶未用瑞草,虽用泉水,用的是京郊之水,沖泻而得的兰雪,形似神似却非真实。」 秦北霄声音淡淡,好像不过随口回靖安帝的一句话,众人也当他真就这什么兰雪茶发表看法。 偏江檀眉梢微挑,沉默不语。 哪里在说什么兰雪茶,说的是前几日因着江南府楚州出的案子。 二男子为一女子结了私怨,于酒楼大打出手,其一人被推至楼下湖内,溺水而死,此案判兇手乃过激杀人,实属失手,免了死刑,又因兇手属楚州当地士族,其族人上下走通,最后不过就剩了几年的徒刑,受害人家中不服,一路上告京都,传至朝野后,全朝惊讶这荒唐判刑。 薛首辅薛义山当下提出南边刑法疏缓,不依律法行事,随即次日上奏以后都用北人为南地官员,要更为严峻,甚至提议作《六教》,即叫江南人民人人诵读。 这奏疏一出,有人附议有人反对,秦北霄如今这一句『形似神似却非真实』,不就是明明白白反对之意? 靖安帝特意问他,让这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明显是贊同他意,所以今日哪是什么请臣子喝茶,是请过来,让你们这群人明白,莫要昏了头站错队。 第159页 江檀略抬眼,撞到了秦北霄冷漠傲然的视线,那视线又复杂的很。 江檀笑笑,压着心中不知名的丝丝烦躁,未说什么话。 他已明白靖安帝何意,可其他人还懵懂,恐怕要回去细想才意识到,这几人眼下也只是喝着茶,随意聊聊,自然也聊到了近来京内的趣事与流言。 谈及齐顾两家时,连倒茶的侍女眼神中都有了些不明的色彩,靖安帝注意到了,随意点了她:「瞧你像是知道的样子,怎么,也听说过?」 那侍女诚惶诚恐,忙跪了下来道:「奴婢、奴婢不过也是听流言,随便听听的……」 「你听到什么了?」靖安帝清楚得很,却兴起想听听百姓私下里到底怎么传。 侍女不敢抬头见圣颜,但也听出了靖安帝语气中的好奇,道:「奴婢不敢多加议论——」 「朕准你议论。」 侍女这才唿了口气,大着胆子道:「奴婢也只是平日里听到的一些闲话,就说齐家有远亲、与顾家早年定了下亲,如今顾家有了状元郎,嫌齐家那门远亲不够牌面,亲自上门退了亲,甚至狠狠打了齐家人几巴掌……」 这便是乱传了,周遭几位大人都笑了,那侍女听见笑声,茫然惶恐得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江檀温和道:「你继续说罢。」 那侍女继续道:「打了齐家人几巴掌后,两家便闹起来了,听说闹得极大哩,还不只这档子事,还将顾家以前的一些个事扯出来,那顾夫人原来抢了自家姊妹的婚事才进的顾府,原是诗书不精、脾性极差,这表面装得像才让顾家看中了眼……」 传得也够多的,快把底子都掀个干净。 不过这陈年旧事、又是顾宁两家的私事,今儿怎么会传成这样,在座的几个心里都有点数,或是哪家看极了顾家不顺眼,特地下绊子的,可也不说,毕竟与自己有何干。 朝堂上的事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这种与自个儿无关的私事。 但秦北霄略抬眼皮,看向江檀。 江檀正巧也看了过来。 二人对视了一瞬,随即分开。 过往有多隔阂,今后有多猜忌与矛盾,至少在这一瞬间,二人达成了共识。 ** 顾承光从衙门回到顾府后,便一路匆匆进内府。 连平日里反应最慢的僕从这会儿都意识到,一向脾气温和的老爷今儿个心情极为不佳,可谓急躁极了。 今儿也正好是宁氏被放出祠堂的日子,不吃不喝三日,过往养尊处优的这位顾夫人哪受得了这等折磨,顶着一副苍白面容与泛皮嘴唇,由着丫鬟婆子搀扶,见着茶水与饭菜、立即踉跄扑了过去。 也还顾及着自个儿的身份,勐喝了几口茶水后,未上手而是胡乱夹了几筷子进嘴,但油渍与残渣还是流到了下巴。 丫鬟婆子们还未来得及擦拭,顾承光已快步进了屋子,看到了这幅景象,心中燥意更甚,连眼中都藏着怒火:「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子,哪像个世家夫人!怪不得外面流言窜上了天,简直丢尽了顾家的脸!」 第92章 上门道歉   宁氏委屈极了。 …… 宁氏委屈极了。 这在宗祠里没吃没喝跪着三日, 他不仅未曾来看过,这会儿她刚被放出来就马不停蹄来指责她了,连口气都不带歇的! 她脾性不是个好的, 受不了这委屈, 将筷子甩至一旁道:「老爷这会儿子说起我来了,那老爷倒出去问问,哪家世家夫人像我一样遭人作践!连家里的丫鬟婆子都未受过这么重的罚——」 「你还不反省!」顾承光更气了, 「你可知今日我上下朝有多少人偷瞧着我?在衙门办公时走过去、一群人就哄散了!好在关系好的同僚将事情原委告知, 我们与齐家的事传得漫天飞,还有你当年那档子见不得人的骯脏事, 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年的事…… 宁氏立即睁大眼睛, 这才开始心慌。 那这样,岂不是什么都被人知晓了?知道她不是什么诗书样样精通、知道她并非她父母从小请先生培养……她以后可怎么见人? 她慌慌张张地想刚要开口说什么。 顾承光堵了她的话, 继续怒道:「近两日朝廷本就剑拔弩张得很,楚州出的案子在朝上争了快半个月,就是没得个什么处理法子,那些个老臣不敢对上薛义山、也不敢对上拥皇派, 更不敢被那秦北霄拿尖眼神瞥着,就盯着御史台为何无所作为,我正愁着怎么避避风头, 你这事一出,全撞上了!」 「老爷……那、那可怎么办?」宁氏在被罚宗祠之前, 确实听到一些风声,可未想到自个儿的这档子事还能对此事有影响,这下也不敢和顾承光争论什么,只听着顾承光道:「怎么办?我也想知道,但无论如何, 你啊,先去齐家与沈家赔礼道歉去吧!」 「可……老爷,我听说老太太已经去过了……」宁氏眼神躲躲闪闪道。 顾承光恨铁不成钢:「老太太去过那是老太太的事,你第一日闯下的祸难道要等到第四日你从宗祠里出来才上门表歉意吗?还不得赶紧上门去,若是等到现在你去,我们两家恐要结成仇家了!」 宁氏没见过顾承光气成这般,她已经得了顾老太太的不喜,可不能再让老爷厌弃了她,不然真在顾家待不下去了,于是赶紧道:「去去去,我明日一早便去。」 第160页 顾承光这才没说什么,可也嘆着气,饭菜一口未吃便去书房了。 齐府这边,沈芷宁已收拾好东西搬去沈府。 齐沅君捨不得沈芷宁,可自打又一次去沈府见了沈芷宁的院子与闺房后,喋喋不休地也要搬去住些日子,差点没把姜氏的耳朵给磨起茧。 难怪齐沅君心动,沈芷宁的这处院子宛若人间仙境。 府内被一溪隔断,溪两岸分属东西园,沈芷宁的院子在东园,过曲廊数折、板桥通之,通后豁然开朗,桃树几十株,半藏于丹楼翠阁,又有小径通幽,盘绕萦迴,左为清味书屋,右为莲花小池,池上小舟,可撑往池中亭,亭畔蓄水小瀑布,倾泻而下,池中金红鲤鱼悠然游动。 此乃布局,更别谈院中盆景摆设,齐沅君在京都这么些年,还不知原来盆景还可这样摆,那样看。 沈芷宁第一次进此处,便知有秦北霄的手笔在,买来时还不是这样子呢,想来是他离京的一个多月,差人弄的。 确实也如沈芷宁所想。 当初选定这处宅子时,秦北霄特地见了几名负责的工匠,最后选定了沈芷宁闺房的位置,再一一细定,赶在去吴州之前把事儿敲定了,又吩咐,过程中缺什么少什么尽管来秦府拿。 底下负责的也是个人精,不光做到了秦北霄的所有要求,还更上一层楼。 比如那些个盆景,一些名贵花非此季盛开,偏就于暖室烘出,一一搬至过去,盆以宜兴土、高资石为上等,所以皆以此盆养花。 除却这些,还有种种,甚至将秦北霄在秦府最喜欢的几株罗汉松都要栽种过去,当时秦府管事不肯,因着此事,还闹出了不少矛盾,双方都憋着气,秦府下人就等着秦北霄回来,好好告上那么一状。 结果秦北霄回来了,不仅没怪罪底下人将罗汉松移过去,甚至说了,若需要,剩下也一併栽移过去。 沈芷宁去见了爹娘回屋后,便一直卧在床榻上握着书卷,时不时将书掩着面,又从书页中钻出视线来看屋子里的布置。 不知道还以为在吴州的家中。 简直一模一样。 连那屏风都照着找了一个差不多的。 他难道不怕娘亲进来吓了一大跳,回头心里嘀咕着,秦北霄怎么就知道这闺房的布置,那真是什么都暴露了。 云珠从屋外进来,敲下门时不自觉笑了:「这进进出出好几趟,都以为还在吴州呢,小姐,奴婢已经把那箱笼差人送去给少爷了。」 齐家客气,沈芷宁要搬走时,姜氏让带上不少东西,不仅有送爹娘的,还有送哥哥的,她推脱不了,只得记着,回头一一都得送礼还回去。 「哦,对了,小姐,」云珠突然笑了下,凑到沈芷宁身旁道,「奴婢回来的路上,碰上了东门的侍卫,他二人本要来见小姐的、奴婢让他们把事儿说了。」 沈芷宁投以疑惑的目光。 云珠脸上笑意更浓:「他们二人说,秦府那位老管事今儿寻他们道,秦大公子这两日不在府内,公务过于繁忙,还在衙门内住着呢,不能请老爷夫人与小姐过去用顿便饭,但猜小姐这两日许就要搬过来了,特意叮嘱小姐院子若有什么不便或者不适,定要差人去告诉他。」 沈芷宁一个轱辘爬起来,书卷搭在脸颊,戳出了一个红印道:「这话听着耳熟……秦北霄如今这岁数越大越唠叨了,明明前日才说的话。」 又笑着哎了声对云珠:「珠儿,你以前喊他秦大公子也便罢了,如今可不能这般喊了,也得跟着喊一声……秦大人?」 云珠立马明白了沈芷宁的意思,这是怕有心人听去了心里总有看法,回头又乱传说没规矩,于是自当应着:「奴婢煳涂,以后心里记着。」 主僕二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沈芷宁也乏了,等云珠退下后于榻上休憩。 本想着闭上一炷香的时间,然而睁眼就不见那铺满整间屋子的白灿阳光,光亮转为温柔橘红,在屋内漫开,染上了桌案那一支白玉兰……睡过头了!午间与娘亲说好下午去清点库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沈芷宁忙从榻上起来,云珠也不知有这么一档子事,二人匆匆忙忙出了院子,去往西园。 且方至西园,于抄手走廊瞧去,见垂拱门那头正走着三人,为首的颇眼熟,沈芷宁定睛一瞧,发现正是顾夫人宁氏。 顾夫人怎么会来这儿? 宁氏显然也注意到了沈芷宁,眼神极为复杂地看了一眼后,便走了。 「小姐,那不是我们刚来京去顾府见到的那位夫人?」云珠立即道,「她怎么来沈府了?」 几日前退亲之事闹得大,如今流言蜚语还不断,那日顾老夫人当晚就上了齐家的门赔罪,显然老夫人对顾夫人上门退亲一事极为不满,那如今上门,应当是被罚了之后来两家道歉的。 沈芷宁没多说什么,只道:「这顾夫人好面子,此事你也便当没看见吧。」说罢,语气轻快了些:「我们先去找娘亲。」 陆氏正站在正堂口,与旁的常嬷嬷在说着什么话,见远处沈芷宁过来,先一步下了台阶,笑着拉过沈芷宁的手道:「睡过头了?」 「娘,我哪想到一睁眼就这般晚了,库房可理好了?」沈芷宁顺势搂住了陆氏的胳膊,撒起娇来。 陆氏笑着拍了拍沈芷宁的手,没说话,慈爱地看着自己这个女儿。 第161页 真好。 想过去的三年在吴州,莫说能躺上这么一会儿,恐怕清晨天还黑着都未能继续睡上那么一时半刻,寒冬腊月,怕云珠也辛苦,一个人便偷偷顶风裹衣去西园晨昏定省。 多少次回来,手指头个个都冻肿了,那双纤细白皙的小手冻得发黑髮紫、肿得粗.大连筷子都拿不了,向她问安时,还小心翼翼地藏在袖子里,不让她发现担心,自个儿又回去拿热帕子敷着,可长久以来,又哪有不长冻疮的道理? 那疮严重,出身在吃喝不愁的沈家,那疮竟比那些个贫苦人家出来做活的妇人还要严重,溃烂着一块又一块,疼着烧灼着,也得忍着,受冻会更变本加厉得疼,那得暖和些吧,捂在温水里、紧靠炭火旁,又发痒得难受,一下一下抓着还会抓破起的水疱。 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凡胎肉体的人啊,哪撑得住,撑不住就一个人蜷缩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或是会反覆看着那些个信。 这些,都是云珠实在看不下去了偷偷告诉她的,当时听着,她这个当娘的心都要滴出血了,差点就要冲到西园与那个余氏拼命,又气芷宁怎么那么死心眼,钻进死胡同出不来了,这李知甫的死与她有什么干系?怎么就要对李知甫那老母言听计从? 可也是那一晚,芷宁第一次求她,跪在院中不起,不哭也不喊,只与她说:娘亲,守孝三年,就让她偿还一些罪孽吧。 什么罪孽,她不知道,至今为止,她也是不知的。 但过去的三年,芷宁从未落下,就当自个儿是那李知甫伺候着他那老母,又因着或许想要完成李知甫的心愿或是,顶上李知甫西园先生的位置,平日里有点空闲时间便去钻研,不然哪镇得住西园的学生。 所以才说,现在真好啊,也莫要说什么就睡上那么一下午,就是几日不来,瞧芷宁开心,她这个作娘的,又哪里不愿。 旁的常嬷嬷见陆氏没说话,便回了:「还未理呢,小姐,这方招待那顾家——」 陆氏拦下了:「哎。」 说这作甚么,平白添了几分不悦,尽管今日上门是道歉的,但听说这顾夫人那日去齐家可是一点都不给面子,藏着一肚子坏水呢,毕竟被顾家上门退了亲,事况严重些,那要毁了芷宁这辈子。 陆氏脾性虽温和,可涉及到子女,那什么都硬气上了。 第93章 煳涂   「娘拦着常嬷嬷作甚么,我都…… 「娘拦着常嬷嬷作甚么, 我都看着了,方才从那头过来,恰巧就碰着了。」 「碰着了?」陆氏脸色一变, 朝常嬷嬷看了一眼, 随后忙问道,「她可没沖你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吧?」 「娘这话说的,难不成顾夫人方才过来与你说话口气还不好听吗?」沈芷宁笑问道。 「话是好听, 倒像谁教好她、在家里背下来过来说的, 她虽客气着上门道歉,可一眼瞧上去就不是个和善的, 不过她客气, 我自然也好生招待,」陆氏道, 「但我之前可听说这位上齐家门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就怕她心底对你怨恨着呢,你要受欺负了得和娘说。」 沈芷宁连应着:「哪有这受欺负的机会,这档子事算过去了, 今后见着那位都难,好了娘,我都没气, 瞧你还气成这个样子,我扶你进屋歇着。」 「我怎么能不气, 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你这孩子没心没肺……」陆氏点着沈芷宁的额头,脸上绷不住笑,由沈芷宁拉着她往主屋走。 母女俩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到了晚饭的点, 在书房内的沈渊况与沈安之也来了,一家人一起用饭,沈渊况如今虽入京,但还未正式上任,若正式上任了,恐怕也没有如今的清闲日子。 晚饭过后,沈芷宁也回了院,身上的披风刚被云珠解开,一个丫鬟从院外进来禀告:「小姐,有客人找。」 「客人?」沈芷宁疑惑转身。 这个时候来的什么客人? 听那丫鬟还说,那人在后门等着她,沈芷宁由云珠陪同着到了后门,见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许是听见动静,车帘从里缓缓拉开,素净简朴的车帘与车内隐约黑暗交界处愈来愈大,那压着精緻暗纹的白袍衣袖也逐渐清晰…… 沈芷宁于台阶上踮起脚尖,探着脑袋,看清人后,那份疑惑化为带着恍然的一丝好笑:「是你啊,江檀,我还在想是哪位。」 江檀手背轻挡着车帘,温和的目光投过去,停留在被暖黄灯火笼罩的她身上:「是我。」 他顿了顿,又慢声道:「听陈沉提了一嘴,说你已从齐府搬出,我今日正巧路过,便来瞧瞧。一切可还妥当?」 「没出什么差错,」沈芷宁回道,「在齐府住了好些日子,总不能一直打扰着,父母亲也都来京,自然搬来了。你既然来了,快些进来喝杯茶。」 「茶便不喝了,免得还要叨扰令尊令堂,」江檀道,「不过,若你无事的话,可否陪同我于附近一道走走?」 沈芷宁一愣,点头:「好。」 待江檀下了马车,二人一道并行走着,这走近了,沈芷宁才注意到了上回酒楼未注意到的,他的个子比在吴州高了不少,配上那脱俗的通身气质,更显得不食人间烟火。 就连手里提着灯笼,也宛若九天之上的仙君在提着。 走了几步,沈芷宁先道:「今儿心情不好?」 第162页 江檀轻笑,将手中的灯笼向上提了提,微照了下沈芷宁的面容,使她那明艷之色添了几分朦胧:「为何这般说?」 「猜的,」沈芷宁一笑,又低头踩了下脚底的小石子,「就算不是心情不好,也应当有什么心事。」 说到此处,沈芷宁又忙道:「我没有问你的意思,你莫要感到有压力。」 江檀低低一笑,将提灯移开,慢声道:「你问又有何妨,问了才好。」 最后的四字清清淡淡,在昏暗中似烟不绝如缕,隐隐约约传到了沈芷宁的耳里。 「嗯?」 沈芷宁表示不解。 今日的江檀似乎有点奇怪,人奇怪,说的话也奇怪。 江檀很淡然,没有为那句好像有点越界的话感到慌张,而是道:「两年前你信中所说,觉我为人内敛,虽好却也不好,事情压抑过久、无论好坏,也成执念顽积,所以莫不是问了、讲了,才有所疏通?」 「我在信中说你为人内敛?我怎么不记得了?」沈芷宁真就想不起这档子事了,边思索着边道,「说应该说了,但我说的定是好话,被你这话说得我怎的像说你坏话似的。」 「说来也奇怪,你信中好话不少,不少都忘了,唯独这句,记得最清楚,」江檀玩笑道,「莫不是当初写时、到底带着几分不满。」 「可太冤枉,」沈芷宁偏过身子,立即转向江檀,看到了他那双清冷眸子似蒙着一层笑意,反应过来他是开玩笑,也忍不住转了口风道,「是,实在不满,不满极了。所以你既然不介意问,便让我来猜一猜,到底是因着什么事……」 她长长地嗯了一下,思考着,江檀也不着急,认真垂眸看着沈芷宁,眸光依旧带着温和笑意。 「我猜,」沈芷宁忽的轻轻一拍手,看向江檀,「你想家了,或是,想父母了,是吗?」 此话刚出,江檀的脚步顿停。 沈芷宁继续道:「我想应该想家了,虽不知你父母是谁,但之前你既是裴家远亲,你父母应当也在吴州罢,你也许久未回过吴州,念家念亲人正常。」 还是与以前一样的聪明,就像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猜得没错,」江檀语气平淡,似乎无情无绪道,「是想家了。」 可不在吴州,而远在千里。 在华灯初上之繁盛国都,母妃牵着他的手,站于宫阙最高处,指向夜幕中那盏最明亮的祈天灯,说那是为他放的,在向上天祈愿他这一生平安喜乐。 母妃的手柔软,有着蜜合香与药味的混杂。 也在壮阔山河,迤逦风光。 还有,那旌旗蔽空的猎场上,父皇与皇兄臣子策马驰骋,以翎箭划空之势猎得无数,开怀大笑将他抱起,说再过几日便亲自教他骑马射箭,以后狩猎就看他拔得头筹。 父皇胸膛坚硬,就如其脾性,从没有柔软的那一面,而母妃之后的来信,却说他去往靖国的那日,父皇躲在寝宫一日都未出来。 那日,他确实没看见父皇,他坐在马车上,撩帘看到得是愈来愈宽阔的旷野,愈来愈远的皇城城墙,愈来愈小的站在城墙上抹泪挥手的母妃。 他再也未回去过。 可夜,于梦里浑浑噩噩中,也在摸黑寻找回故土的路。 他找啊找,找到了,可前面就是有着挡他的墙,那墙横跨千里,高耸入云,墙那边是母妃隐约的啜泣,墙这边,是无形的力量将他拉回。 他挣扎。 狂怒。 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渗着绝望痛苦的血。 直到,沈芷宁的身影出现,巧笑倩兮,招手,或是喊他的名字,日子,总算有点盼头,可这盼头也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 「想家了那便回去看看,或把父母接过来,尽管困难了些,但总可以想办法的。」沈芷宁道。 「或许有办法,」江檀缓声淡淡道,「但在一切都无法改变的情况下,什么念想都是徒增忧愁,不若就压着便好,这你也清楚,你前几年不都是这般过的吗?」 沈芷宁哎呀一声:「说你呢,怎的还说到我身上了。」 「不过是打个比方,」江檀轻笑一声,随后道:「真要说到你,其实我一直以来好奇着一件事。」 「什么事?」沈芷宁问。 江檀没有马上问,沉默着,再慢声问:「好奇若秦北霄真出点什么意外,你当如何?三年前你与秦北霄不相往来,这乃属于你二人皆所认同,且也无能为力,自当接受了,可若当年是人祸又或天灾,阴阳两隔,你可会……殉情?」 「殉情?」沈芷宁很奇怪江檀问出这问题,更奇怪他会说出『殉情』二字,这可不像他会说的话,可他问了,她也认真笑回道,「怎么会殉情,世上还有爹娘要侍奉,我若跟着去了,他们怎么办?」 「不过,」沈芷宁想了一会儿,抬眼与江檀对视,眼神透彻澄明,道,「婚嫁之事应当不会再考虑了,世间过客熙熙攘攘,我怕后来人分走我对他的关注,一分一毫都不可以,无论那所谓的夫婿,甚至未来的子女,我很自私的。」 这番话,也算变相得堵住了江檀接下来的另一个问题。 他没再接着问,唇角微起,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 二人接着走了一会儿,聊着其他的事,再晚些,沈芷宁向江檀告别,送江檀上了马车后,自己回府。 第163页 待沈芷宁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口,江檀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眼眸更蒙着一层荒诞的怒意……并非气她回答,而是气自己居然妄想那不该发生的事! 回府,府内僕人从未见脾气温和儒雅的江太傅脸色如此阴沉过,竟比之前来府的一些大官还要吓人。 江檀大跨步进屋,贴身侍卫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立即单膝跪地道:「殿下煳涂!」 江檀拂袖,桌案上的茶杯被拂至地上,摔得粉碎,他声音冷冽:「轮得到你来教训本殿下?」 「属下不敢,」那侍卫嘴上说着不敢,却跪上前了一步,「可殿下实在不该存有那心思!岂能与靖国女子结合!殿下母妃如今病重,就等着殿下成事回去,殿下莫不是要不顾天伦孝道,留在靖国?幸好那女子知趣,若真随了殿下的愿,殿下的满盘计划恐要全部推翻,回明国之日遥遥无期!」 第94章 你要对我放心   侍卫的话音刚落,江…… 侍卫的话音刚落, 江檀已飞快拔出旁侧长剑。 剑风划破空中之势,引得烛火微跳,屋内昏暗一瞬, 锋刃即抵在侍卫脖颈处。 似乎只要那么轻轻一挑, 就可刺破那一层薄薄的皮肤,血液迸射而出。 「天伦孝道?」江檀面上蒙着一层不明的寒意,「那你可知君为臣纲?孟岐, 你今日真不错, 本殿的规矩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名为孟岐的侍卫听到『君为臣纲』四字,羞愧难当, 可眼中更是多了一分坚定, 堂堂的七尺男儿眼眶泛红:「属下不敢忘,属下自然唯殿下马首是瞻, 可有些话属下不得不说,殿下一向清醒,可今日实在不该!殿下如今对属下拔剑相向,难道不是确有那心思而恼羞成怒?如若殿下没有, 属下误解了殿下,那便不需殿下动手,属下自我了结!」 说罢, 孟岐愤激的视线从江檀身上移到了那柄长剑上,眼中愈发愤激, 真就要让那锋刃划破脖颈! 即将用力割上的那一刻,长剑狠狠地被掷向远处,发出『铛』的巨响—— 孟岐勐然抬头,只见六殿下已转身撑着桌案,整个人如往日一样高大, 却似乎在慢慢颓废下落。 「殿下……」 江檀未说话,身子挡住灯火投下的阴影盖住了整个桌案,也盖住了他那平静的面容,可盖不住他眼内的波涛汹涌,是痛苦、是愤怒,更是迷茫。 孟岐说得对,他确有那心思,这怎么都不该有的心思。 这从在吴州起,就埋下种子,到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底下的根系深深缠绕、缠得他日夜透不过气的心思。 秦北霄活不了多久了,楚州的案子算是给他敲了一个大醒钟。 案子刚起时,薛义山提出作《六教》,用北人为南地官员等等实则是他的授意,虽确实乃有效措施,但过犹不及,若真如此,江南等地百姓必不满,恐有大乱,这是他愿意看到的,可却不是秦北霄等拥皇党看到的,甚至未有三日,秦北霄便联合拥皇党上奏薛义山此议之弊端。 若只是弊端,那也罢了,可秦北霄偏就还说了『居心不良』四字,靖国这般煳涂混乱之染缸,竟还出了这个清醒人,这个清醒人还真就有那颠倒干坤的本事……怎能让他行走于世! 秦北霄该死,可他身边还有个沈芷宁,那个几乎把整颗心都吊在秦北霄身上、没了他那在吴州的三年就如同行尸走肉的沈芷宁,杀了秦北霄,沈芷宁该怎么办? 他不该去考虑这问题,这小家子气、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可他克制不住,所以今日才会失控跑去问沈芷宁那些个荒唐的问题。 多荒唐。 他是明国的皇子,要担起该有的责任,母妃如今病重,书信来说昏迷一直喊着他的乳名,本来将秦北霄拉下马,解决靖安帝身边的拥皇党后,他便可以回去了,回到他的故土,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而问那些荒唐问题的时候,脑子里将计划抛掷了脑后,想着,若沈芷宁之后嫁给他,他要尽全力护住她,尽全力……不让她知道真相,那就在她生前一辈子扮演好江檀此人——不回明国,不见母妃,弃了皇子身份! 荒唐至极! 江檀头垂得更低,拳头狠狠握紧。 孟岐哪见过这样的殿下,回想这一路走来的艰辛,还有那融在血液里的使命,如今竟要因着一个女人左右全局,他实在忍不住道:「殿下,属下去杀了那——」 「你动她试试。」江檀声音平静。 孟岐低头,不再说话。 许久之后,江檀慢声道:「你今日屡屡过界,按规当遣回,念你这些年来忠心耿耿,去惩戒堂自领三十板子,再另做定夺。」 孟岐应着,在退下之前道:「殿下,属下还有一事不解,殿下三年前离吴州时,特地留了一点端倪于李知甫案子的那三具尸体上,赌的就是秦北霄会去彻查此案,钻进陷阱里,可如今那秦北霄都已查案回京,殿下怎的还无任何动静?」 江檀看了他一眼,道:「时候未到。」 当年以李知甫被杀一事利用其母余氏,逼迫秦北霄与沈芷宁分开,目的确实达到了,但也留了后手,如若二人未和好,以秦北霄对沈芷宁的重视,他几近不可能再踏入吴州一步,可若二人和好,秦北霄定会彻查李知甫一案,到时他必设计杀他不可。 「秦北霄既已查出与明国有关,就不可能放弃,他还会再去吴州调查,去吴州,又必会路过楚州。」 第164页 自打楚州案子一起,涉案官员被撤下大半,如今任上皆是薛义山与他手底下之人,包括都府将领,到时秦北霄一离京,他便使人参他一本,招他回京,过楚州时以反抗不从之名义——先斩后奏。 孟岐听此话,瞬间明白了江檀的意思,道:「属下明白了。」 随后他不多问,退下去打算去惩戒堂领板子,刚踏出门槛,就见裴延世恰巧转过弯角,沿着抄手走廊过来,孟岐向他拱手行礼:「见过裴公子。」 「今儿有什么要紧事,这回府了也不先去用饭,等得我亲自来喊人,」裴延世目光瞥到孟岐身上,继而移到那扇半掩的门上,悠悠道,「表哥在里头?」 孟岐忽略裴延世的阴阳怪气,回道:「在里头——」 话未说完,江檀已从里面出来:「等急了吧,是我不好,忘派人去你那儿知会一声晚些用饭,现下没事了,走罢。」 裴延世听罢,轻哼一声,什么话未说背手便走。 江檀跟了上去。 未走几步,裴延世随意问道:「这两日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平日里,你可就算出门应酬或公务繁忙,回府了也都先安生将饭用了才是。」 江檀先一笑,再看向裴延世问:「算不上什么棘手的事……不过,方才我与孟岐的话,你没听着?」 裴延世冷笑:「我倒是想听,你让听吗,你与父亲真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什么都瞒着我,拿我当一个傻子!」说罢,甩袖即走。 江檀看着裴延世的背影,面容未变,眼底暗色似在慢慢消散。 沈府。 屋内的烛火熄灭许久了,但沈芷宁还未闭眼,目光穿过一片朦胧黑色,落在了那窗下的桌案,案上瓶内依旧是那枝白玉兰,清冷月光透过格窗,在花瓣上笼着了一层滢滢微光。 那色调,就像江檀今日的那一身白袍。 江檀。 他为何要问那问题,倒像是真煞有其事一样,说来也很奇怪,一直以来都只知江檀乃裴家远亲,可其余竟一概不知,他这人实在过于神秘了些。 沈芷宁翻了个身,盯着床上的木雕与纱幔,脑子里回想了许多,而回想越多,越是混乱,最后昏昏沉沉睡去。 梦到了在吴州的日子,是师父还未死的时候。 她上午在玲珑馆进学,中午会跑去深柳读书堂寻秦北霄,到了那边,碰巧裴延世见着她了,就会拿鼻孔看她、那眼睛就像长在了天上似的,江檀见他这般、自会喊他一声,或是轻轻拍他一下,对她表示歉意,随后会问她:是来找秦北霄吗? 到后来,江檀干脆会温和地笑着,为她指向秦北霄的位置,之后她跑过去,就会见到秦北霄与萧烨泽,这二人总在一块儿,但她来了,萧烨泽就会找理由消失。 与秦北霄在西园闲逛时,还碰着了师父,她蹦跳起来向师父招手,秦北霄在旁嫌丢人,想立马走人,被她拽着走不动,只好像是被罚站似得站在原地,师父瞧见了,忍俊不禁。 这样的日子啊,再也没有过了。 那充盈的满足散去,随之上升着无尽的空虚,以至于沈芷宁醒来,眼角处还有些许湿润,她愣愣地坐起来。 正巧云珠领着两名端盆拿帕的小丫鬟进来:「小姐醒得巧,这秦大人方登门拜访呢,小姐要不要去见见?」 「他怎的来了,不是昨日还在衙门吗,」沈芷宁欣喜起床,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他现在人呢?」 「奴婢去主院时秦大人还在与老爷夫人说话,后来公子来了,有说着要一道下棋。」 「行,那我知道了。」沈芷宁抹了一把面,穿衣打扮后,便出院去寻二人,出了院、过莲花小池,果见二人在亭中,亭外各个侍卫与僕从把守。 沈芷宁叮嘱身后的云珠放轻脚步,之后轻手轻脚上前,那些个侍卫僕从看见她来了,本想通报,但见她搭着食指于唇上,也就当做不知道。 沈安之也见着了,眼中笑意微过,继续盯着棋盘。 沈芷宁已走到了秦北霄的后方,憋笑伸出手,想去捂他的眼睛,然手还未近他身,才过了半个身子,就被他握住了皓腕。 沈芷宁顺势将手颓了下去,就宛若受伤了似的,佯装喊道:「哎呀哎呀,手要断了、要断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用了多大力气。」 秦北霄偏过身,面色不变,道,「来,我再看看,先给你请京内最好的大夫过来,若没断,那问诊金可就得你来出。」 「我才不出。」沈芷宁立刻将手缩了回来。 这一举动逗笑了沈安之,周遭的人一些僕从也笑了,秦北霄的那些个侍卫手下见自家主子面色出奇意外的好,自也放松了许多,这一下子,整个亭子的气氛融洽不少。 沈安之目光在二人身上移来移去,之后也笑着打手势说有事,便不留着了,剩沈芷宁与秦北霄在一起,沈芷宁干脆就坐在了哥哥之前坐的位置上、也便是秦北霄的对面。 「秦大人,跟我来一局?」沈芷宁坐下后道。 「你喊我什么,」秦北霄细细琢磨这三个字,眼角微挑,面色不明,「秦大人?」 「可不就是秦大人,现在不同了,总不能对你没大没小、直唿你名,不然下回被人听见了,指不定参我爹爹一本,说管家不严,」沈芷宁开着玩笑,将棋盘上的黑白子一颗颗挑回棋盒道:「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第165页 「说的在理,」秦北霄也陪同她一道挑棋子,慢悠悠道,「身份规矩不能乱,不过你既称我一声秦大人,这怎的倒要与我平起平坐了?」 「自然不敢的,」沈芷宁顺着话,站起身来走到秦北霄身后,「我来给你捏肩捶腿。」 秦北霄觉得好笑,就随她去,那小手捏着肩膀,用的力气越来越大,想着捏疼他,却捏得她自个儿手都疼了,只听她低声嘀咕了一声,又发泄似地轻拍了他一下。 「你便是这样捏肩的?」秦北霄问。 他倒是摆上谱了。 沈芷宁笑道:「不小心碰到的。」边说着,小手边往他腰间钻,挠到了一下,秦北霄就将她的手抓住,将她拉过来,低声问道:「这也是不小心碰到?」 沈芷宁嗯嗯点头,笑意不断:「不闹了不闹了,下棋下棋,先说好,有赌注的。」 「什么赌注?」秦北霄放沈芷宁回了位置。 「赌注就是,我若赢了,你便回府去休息。」沈芷宁说着,摊开手掌心,赫然是两颗黑白子,「黑子还是白子?」 秦北霄本去拿棋子的手一顿,随意选了一颗:「面色很不好?」 沈芷宁摇头,其实也不能说不好,可明显就是一夜在衙门,今早才方回、换了常服便过来,她也能猜到,毕竟前两日都忙得见不着人影的人,怎就一大清晨过来。 「休息也休息不了多久,」秦北霄道,「想着过来看你一眼,待会儿便离京去吴州。」 沈芷宁知道他还要去查师父的案子,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这日夜操劳,她抬袖佯装抹泪道:「也不知我这下半生会不会守上活寡——」 「说话越来越没边了。」秦北霄黑着脸敲了下沈芷宁的额头。 沈芷宁捂着额头嘻嘻笑了,随后秦北霄又道:「我很快回来。」 顿了顿,沈芷宁听他接着认真道:「你放宽心,也要对我放心,特别是我离京的这几日,你若听着什么传言也莫要慌张,我不会有事,知道了吗?」 这句话,在秦北霄离府后,沈芷宁沉思了很久。 第95章 还算聪明   秦北霄不会说什么空穴来…… 秦北霄不会说什么空穴来风的话, 那便是要有事发生了。 没过几日,就在秦北霄离京三日左右,齐沅君上了沈府的门。 与往常那跳脱的性子不同, 进了府也不东逛逛西转转, 什么好玩就多玩一会儿,而是直接找上了沈芷宁。 「表姐,出事了!」脚还未踏进门槛, 声音已经从走廊上传进了, 齐沅君跑得快,说话还有些气喘吁吁, 扶着门框道, 「出事了,表姐。」 沈芷宁与云珠立即对视一眼, 忙起身:「这着急忙慌的,快些进来喝口水,别着急,什么出事了?」 齐沅君沖云珠摆摆手, 拒了她递过来的水,直接道:「秦家哥哥被参了,今日父亲一下朝便一脸的凝重, 见我在母亲屋里,就让我与你还有沈表叔说这事, 我这马上来了!」 「说是今日朝上,那工部的袁侍郎联合几名监察御史一道参了秦家哥哥,虽说以前参秦家哥哥的摺子不在少数,但这次与以前不同,那袁侍郎在摺子上写的是说秦家哥哥通敌叛国!」 这词之严重, 齐沅君身在京都清楚得很。 这些年来,不说真有那些个犯了事的,就算没犯事的,也惹了一身腥臊,毁了今后的仕途,为此万念俱灰、于家中自裁的官员不在少数。 「好大的一顶帽子,」沈芷宁几步上前,问道,「既然说他通敌叛国,怎么通的敌,怎么判的国,他们空口无凭就要将这顶帽子扣下吗?」 秦北霄什么样的人,她清楚得很,他就算死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来,明摆着就是有人陷害他,这可不是小罪名啊! 齐沅君也急着,但想表姐与秦家哥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想来她更急,于是拉着沈芷宁的手道:「表姐,你先听我说,今日先是那几个监察御史递摺子,后是那袁侍郎说,当年安阳侯府叛国之案,实际上秦家哥哥也掺和在其中,这段时间以来,他频繁去吴州查案子,是因为当年此案还留下可将他供出来的疑点,他这是销毁证据去了!」 「荒唐!安阳侯府之事与他何干,至于去吴州查案子,李知甫是他的先生,他为查明自己先生的死因奔波,到他们嘴里竟能颠倒是非成这般?」 「是,听父亲说,当时朝上定国公世子和杨建中大人立马就站出来了,说那些人胡说八道,可没用,那几个监察御史不敢骂杨大人,将定国公世子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与秦北霄同窗,私心偏袒他,不仅如此,还拿出了证据。」 如果听到前面,沈芷宁心态还能放平,毕竟都只是口上说说,可证据? 齐沅君继续道:「父亲说,他们还真就拿出了证据,是现如今吴州知州郑合敬递上来的手供,说秦家哥哥确实在当年案子的死人身上扒下了明国的东西,还有一封书信,是……安阳侯府裴元翰写给秦家哥哥的。」 「裴元翰巴不得杀了秦北霄,还写信给他?」沈芷宁这般说道。 「反正现如今朝廷一片激愤,陛下都已快压不住了,我出来时,就碰见了一支都指挥府司的队伍,想来里头的许多大人都被传唤了,接下来,恐怕就是召秦家哥哥回京审讯。」 沈芷宁听完这话,脸色无比凝重。 第166页 事情闹成这样…… 不过,秦北霄临走之前说什么不要听信任何传言,最重要目的,无非是让她放心,让她稳住,可他不会无缘无故这般强调。 除非,他知道他离京之后会有事发生。 ? 想到此处,沈芷宁面色缓和了一些,对齐沅君道:「谢谢你,沅君,还特地过来告诉我,你回去也帮我跟舅舅道声谢,哦对了,你与舅舅说,就算他有相帮秦北霄的念头,尽早打消,莫要把自己搭进去。」 齐沅君一愣,应着:「哎,我回去就与父亲说。」 齐沅君走后,沈芷宁坐在位置上。 此次秦北霄被参,幕后之人肯定是抱着要拉他下马的心思。 可对付秦北霄,便不能让他有崛起的那一日,唯有杀他才能破。 这点她知道,能设计这种局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但仅仅召秦北霄回京审讯,在这么假的证据指证下,陛下还会尽全力保他,秦北霄不可能会死,甚至还会翻供。 所以真正让他死的点不在这里,那么他们到底会怎么置他于死地? 屋外突然间下起了雨,愈下愈大,沈芷宁皱眉闭眼,心烦意乱得很。 这场雨到晚间,还在下,甚至轰轰打雷,暗色夜空中忽的一道闪电噼过,照亮了半个江府,一瞬间之后又回归黑暗。 江府的巡逻一向极严,这么大的雷雨,依旧与往常一样戒备森严,可对于常年在府内居住之人,总有破绽可钻。 趁着轮班休息的那一炷香时间,裴延世悄悄进了江檀的书房。 将门关好后,压着快跳出胸膛的心脏,凭靠自己的记忆,摸黑寻到了桌案,再掏出火摺子,细细翻看寻找。 没翻两下找到了一些废纸,将火摺子凑近一看,赫然都是父亲的字迹! 父亲三年前就死了,这些字迹又很新,怎么可能是父亲写的? 在这间书房内,又最有可能学父亲字迹的就是他江檀了!那也就是说,今日参秦北霄的摺子所提的证据,就是江檀伪造……幕后指使的人是他…… 不愧是明国的六皇子啊,本事这般大! 在靖国以安阳侯府远亲的身份隐藏这么多年,最后害得他们侯府走上绝路,他依旧混得风生水起,如今还要以他父亲的字迹去陷害别人,给父亲又安上了一层罪名! 三年前出现在别院的先生身旁的书童,这些年来出入于江府的高手与大臣,都与他有或多或少的干系! 所以,李知甫,就是他杀的。 裴延世几近要将纸捏碎。 这点废纸还不够,他得找更多的,足以将他碎尸万段的东西! 裴延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最后目光移到旁侧紫檀木架上,曾有那么一次,他拦着侍卫进入江檀的书房,那一次,江檀发了很大的火。 那个时候,他似乎要去做什么,似乎,也怕被他看见。 那天,他站在什么位置上? 裴延世缓缓走到紫檀木架子,最后就好像復原江檀那一日,站在那处,将手搭在那一格子中的书籍上,试着去拿一本,发现拿不下来。 里面是中空的! 他将手探进去,摸到了厚厚的一叠东西,再将其拿出,那是信封,抽出一封瞧了,眼前一片黑暗。 就宛若那日在外听到了他与孟岐的对话! 这些,原来皆是他与明国之间联繫往来的书信。 裴延世恨得全身在颤抖。 可即将翻到第二封时—— 江檀心机颇深,心思缜密,方才那几张能暴露出他会模仿父亲字迹的纸张,为何翻两下就能找到,倒像是故意放在那边的…… 一想到此处,门轰得打开。 裴延世勐然抬头,见无数侍卫涌入,最后踏入书房的,是江檀。 那平静如死水的眼神,就这么扫了裴延世的全身,最后落到了他手上的书信,淡声道:「还算聪明,竟能找到这处。」 已经被发现,裴延世也不装了,将信摔到了江檀身上,整个人生扑过去:「他妈的你这畜生!」 几名侍卫立即抓住了他。 裴延世边挣扎边骂道:「明国的奸贼子!他妈的害死我父亲,还杀先生,你他妈是不是人啊!狗东西,老子要杀了你!」 裴延世眼睛红得似乎要滴血。 江檀面不改色,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 裴延世边骂边被侍卫架出去,贴身小厮方平立即上前,扒拉着侍卫想救裴延世出来:「放开公子,放开公子!」 周围的侍卫拉扯着,那方平却像疯了一样跟在裴延世旁边,直到裴延世被关进了屋子。 随着那扇门关上,方平眼中的悲凉愈来愈重,最后转头沿着走廊跑。 踏出书房的江檀,身子一顿,对旁侧的孟岐:「裴延世身边伺候的人都杀了,不留活口。」 孟岐刚想应着,有侍卫跑来报:「江大人,方平跑了!」 「这么多人守着,还能让他跑了!」孟岐厉声道,「你们干什么吃的!」 侍卫语气慌乱道:「属下本想着,将裴公子送进去后,就去抓那些个身边伺候的,可那方平一熘烟就跑了,属下们去追,不知道为什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殿下,这……」 「想不到啊,我这表弟如今也大有长进了,」江檀竟带了几分欣赏之意,温和笑道,「看来今日来我书房,也是留了后手,出去无非是通风报信,去沈府与定国公府四周守着吧。」 第167页 说到这里,江檀那笑意消失,眼底淡漠:「抓到人了,便带回来。」 侍卫得了命令下去。 一时之间,江府不少侍卫出动,躲在暗处的方平见分批的侍卫出了府,显然一批前往沈府,一批前往定国公府。 心中暗嘆:公子啊公子,你真是聪明了一回,也不枉你在江公子身边待了这般久。 哎了一声,等人走得差不多,方平骑马奔向城门方向,赶在关城门的最后一刻,飞驰出了城。 第96章 我要杀了他   城楼五更鼓刚敲完,…… 城楼五更鼓刚敲完, 沈家大门砰砰作响。 打着哈欠的阿福忙跑着将门打开,只见一男子风尘僕僕,满脸焦急道:「求见沈大小姐, 我家公子有事拜託。」 阿福上上下下扫遍了这男子:「你家公子是谁?」 「我家公子姓裴名延世。」 阿福微微一愣道:「你且等着, 我去通报。」 未过一会儿,沈嘉婉的贴身丫鬟亲自来带人。 沈嘉婉在正堂,方平进来先给沈嘉婉请了个安, 心里却还暗衬着, 公子让他来吴州寻沈家大小姐,这条路到底走不走得通。 「我见过你, 」沈嘉婉面容同往日一般柔和, 可那眼神,随着岁月的增长, 要比之前更为精明与谨慎,「确实是裴延世身边的,他派你来何事?」 方平下意识看向周围的丫鬟僕从。 沈嘉婉懂了意,挥挥手。 待下人都走后, 方平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本着要信公子与走投无路的心态,鼓起勇气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家公子已被江檀那贼人关押, 公子之前早有警觉,才有了我今日能得以逃脱。」 说到此处, 方平已开始哽咽。 「公子赌江檀会以为我会去找京都沈家与定国公府寻他们二人帮忙,所以直接让我来吴州寻大小姐你,避免让那江檀抓住,若能寻到秦大人最好,可我这一路过来, 听到了几句流言,说秦大人被传召回京了。」 「你来晚了,秦北霄刚到吴州就收了京中传召,京中好像出事了?我也不知晓,只知他方一到吴州便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楚州吧。」沈嘉婉道。 方平脸色更白:「已经到了楚州?」 「他要回京,若不走水路,楚州是必经之路,他手底下还带着都指挥使司的人,又怎会走水路,既然走陆路,那必然已经到楚州了。」 「楚州走不得,」方平面如土灰道,「想来大小姐也知楚州之前出事,后来当地官员全被撤职替换,我家公子偷听那江檀与底下人提起过,现在楚州知州与都府等官员都乃他们底下之人,就等着秦大人自投罗网,到那时……」 方平眼中已满是悲凉。 沈嘉婉面色微变,但还是坐直了身子道:「你先把你家公子与你说的,还有交给你的东西先给我。」 「好,」方平立刻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递给沈嘉婉,「一共三张,一张是公子那日听江檀说话回来记下来的,两张是那日公子被抓住时偷偷塞给我的。」 沈嘉婉飞快将三张纸看完,看完后,面色凝重:「江檀好一个居心叵测的贼子,当年先生……罢了。」她盯着那纸张沉默片刻后道:「我明白你家公子的意思了,我整理下行装,前往京都。」 方平也不知为何沈大小姐看完信后就说要前往京都了,现在京都不是更危险吗? 察觉到方平忧虑的眼神,沈嘉婉慢声道:「你放心吧,我了解你家公子,他的想法我从未猜错过。」 ** 京都沈家。 「……我知道了,你叮嘱姐妹们也别声张,今日那定国公世子过来,与小姐正谈事呢,莫闹出什么动静来,我等会儿寻摸个机会同小姐说说。」 云珠听完了几个小丫鬟的话,沉思后点头,安抚了她们一会儿,便拿着茶点前去院内主堂。 堂内气氛不比从前,以前那陈世子过来,总会想办法逗小姐开心,可现在出着事,就算陈世子有意想让小姐开心,小姐心中还有忧虑啊。 陈沉嘆了口气道:「秦北霄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数的,我们现在操心这么多,指不定后面就平安回来了。」 「这长久官场沉浮,他心中应当有数,可他毕竟不是天,非天算乃人算,这算对了好说,这要是算错了,就如那走在悬崖上的铁丝,摔下去便粉身碎骨。」沈芷宁皱眉道。 「总归现在陛下召他回京,一切就等他回京再说吧,到时我能帮上什么必会相帮。」陈沉道。 沈芷宁看了他一眼道:「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小姐,」云珠将茶水与点心摆放于桌案,犹豫了一会儿道,「奴婢想着,还是觉要说一下,底下的小丫鬟们说,这几日出门总仿佛有双眼睛盯着,心里很不安生,说实在话,奴婢昨日出门也觉得很不对劲。」 沈芷宁与陈沉相互对视了一眼。 陈沉开口问道:「除了觉得有人盯着外,还有什么其他奇怪的事?」 云珠想了会儿,摇头道:「其他的没有了。」 「这个档口出了这等事,得警觉些,云珠你先把那几个丫鬟带过来,我来问问。」沈芷宁道。 仿佛有双眼睛盯着,出门很不对劲。 还好几天都这样。 平白无故又怎么会好几天这般? 第168页 除非……沈家被人盯梢了。 沈芷宁等着云珠将丫鬟们带过来,但没等到丫鬟们,反而先等到了大门护卫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了进来。 这女子摘下头上的帷帽,沈芷宁吃惊站起身:「大姐姐,你怎么来了?」 沈嘉婉拍了拍沈芷宁的手,沖陈沉点了点,陈沉也起身回礼。 沈芷宁见沈嘉婉面色不太好,且看样子风尘僕僕,想来是出了什么事,一路赶忙从吴州赶来的,于是道:「大姐姐,吴州老家是出事了吗?」 「老家能出什么事。说来话长,先坐下来再说吧,」沈嘉婉径直将三张纸递给沈芷宁,「我受裴延世所託,特地从吴州赶过来,将这东西交给你,你先看完,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我怕你受不住那人的刺激。」 说到后头,沈嘉婉明显带了点讽刺之意,是恨极了江檀。 沈芷宁疑惑地接过三张纸。 第一张,似是练习的纸张,上面也没实际内容。 第二张…… 沈芷宁眉头微皱,手指捏着纸张的力气愈来越大,仿佛要将那张纸捏碎了,且看得越多,手颤抖得越厉害。 陈沉在旁边见沈芷宁这般,不明所以地看向沈嘉婉。 「等会儿就轮到你了。」沈嘉婉冷声道。 沈芷宁看完第二张,飞快地又翻看起第三张,一目十行,面色惨白至极,唇瓣微微抖动,似在忍着什么,终于忍不住了,喉间腥甜,『哇』地一声。 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沈嘉婉和陈沉吓得忙扶住她。 沈芷宁一把抹去唇边血迹,眼底悲痛、怨恨等糅杂,将纸张递给陈沉:「你看看吧。」 陈沉担忧地看了一眼沈芷宁,接过纸张后,一张一张地翻看。 本坐在,后来豁然站起。 眼睛愈来愈红,红得快滴出血来:「我去杀了他,杀了他!这个畜生!」 先生被杀那天起,他日日夜夜不得安睡。 只要睡着了,就会梦到那一日的场景,他的满手都是血啊,全是先生的血,多少次,他挡在先生前面,杀光那些人,不管怎么样,梦里的先生活了,可醒来后,一片虚妄。 而现在告诉他,原来一直在身边的那个人,就是他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兇手? 纸张被狠狠拍在桌案上,陈沉就疯狂地往外走。 沈芷宁一把拉住他:「陈沉!你冷静点,现在去找他岂不是白白送上门?」 陈沉面色痛苦至极,却也听沈芷宁的话,拼命克制着自己。 沈芷宁视线向外看了看,重新拿回那三张纸道:「我们得抓紧时间些,方才听云珠所说,我本怀疑沈家已被盯梢,这回大姐姐送信来,我更加确信,那如此一来,大姐姐你突然来京都一事恐怕他们已经去汇报,那很快便能得知我们已知晓,信物也在我们手中,那之后再想出入难于登天。」 「上面也说,楚州如今危机四伏,秦北霄带的人根本不足以抵挡楚州的都府兵卫。」 「所以,我们得赶紧走,不仅这三张纸不能断送在沈家,也得去给秦北霄支援。」 沈芷宁看着二人,语速非常快:「陈沉,你可以进宫,这两张你拿去赶紧进宫求见圣上,大姐姐,你若可以帮忙去寻一下萧烨泽,这两日他被派去吏部衙门做事了,现在这会儿定也在吏部衙门,江檀与明国的书信我带着,我且先去城门等上半个时辰,能等到萧烨泽带人来便是最好,等不到我就直接前往楚州,望能把这封书信给楚州士兵瞧瞧,上面的人有背叛之心,下面的士兵难道个个都有背国之心吗?」 陈沉与沈嘉婉听罢,皆点头说好。 可照沈芷宁所说,那现在出去也很有可能被江檀所派来监视的人给抓了。 「现在该怎么走?」沈嘉婉带上帷帽。 沈芷宁将纸藏于衣兜最深处,马上道:「沈家与秦家侧门就隔了一条道,从那儿走。」 ** 江府。 侍卫匆忙进府,一路畅通无阻进江檀书房:「回禀主子,这两日沈家确实没什么异样,但今日吴州来了个女子说是沈芷宁的姐姐进府了,属下怕有异常便来将此事禀告。」 江檀听罢,本在写字的笔一顿。 眼底渐深。 「……延世出息了,竟还想到了让沈嘉婉帮忙,备马,我要进宫,派孟岐再去城门守着。」 第97章 恨极了你  沈芷宁三人从沈府进入秦府…… 沈芷宁三人从沈府进入秦府, 穿过秦府,于后门分道。 心里总有不安,担心在沈家门口藏着的人会发觉这儿的动静追上来, 沈芷宁马上在最近的街巷租了辆马车前往城门。 躲进这狭窄的马车内, 那颗心,稍稍可以缓缓了。 然而,快到城门时, 周遭却有着异常的喧譁, 并非平常的叫卖、寒暄或是什么车队、马匹声。 「前面出什么事了?」沈芷宁提着心眼问道。 马车夫在外道:「不知道哩,多了一群官爷在前面搜查, 经过的都在被查……哎?姑娘, 你作甚下车了?」 「突然想起来有事。」沈芷宁将银子掏给车夫,随后赶忙下了车。 借着那余光一瞥, 猜得没错,果真像是江府的侍卫,领头的似乎还颇有一身武力。 看来,沈府外头确实有人监视。 第169页 那些人见大姐姐进府, 便前去通报了,不得不说,江檀此人谋虑极深又很是果断, 不然这群侍卫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城门了。 沈芷宁没多想,下了马车后就往周围的茶楼钻进去。 「……孟大人, 那边似乎有人在跑。」 沈芷宁瞬间感到背后有一道要将她刺穿的视线,立马加快了脚步,挤进了拥挤的茶楼人群中。 挤到了楼梯处,跑上了好几层后,下意识转身向下看了看, 只见茶楼门口人群被拨开,方才在外搜查的江府侍卫已鱼贯涌入。 沈芷宁心怦怦跳,回过身子,跑得更快。 二楼不行。 三楼……三楼总比二楼好。 沈芷宁跑到了三楼,一眼看过去,这三楼都是雅间,寻个没有人的雅间吧……躲过这会儿再说。 想着,便推开了雅间内没有动静的门,可一推开,就与里头一脸迷茫吃惊的男子四目相对。 「沈芷宁……?」 顾熙载一愣,用怀疑的语气喊出了沈芷宁的名字,似乎不太相信现在推门进来的是她。 沈芷宁也是一愣,继而直接将门关上了,直接对顾熙载道:「顾三公子,能否帮我一个忙?」 「只要我能帮得到的,自不会吝啬出手助你,」顾熙载看了沈芷宁,视线又越过她,落到了雅间木门上,「有人在追你?」 沈芷宁连忙点头,开口道:「确实有人在追我,我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但这东西万万不能给他们,麻烦顾三公子帮我挡一下,芷宁感激不尽。」 顾熙载听罢,起身将沈芷宁带到了纱帘后头的三折山水屏风后,屏风旁侧就有一柜子,二者之间,有一隐秘处,若不仔细搜查,还真难以找出。 「你躲这儿吧。」顾熙载道。 沈芷宁感激地看了顾熙载一眼,弯腰进了那角落。 这一躲进去,甚至一点光亮都没有了,但能听得见外面的动静,顾熙载似乎已经坐回了方才的位置,屋内也开始没有了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砰砰敲响,还未等顾熙载开口,那些人已将大门打开。 沈芷宁听顾熙载不满问道:「你们是何人?无故闯入他人雅间作甚么?」 「打搅这位公子了,我府上丢了贵重东西,方才恰就见了那小偷出入茶楼,特地过来搜查,不知公子能否行个方便,让我等查一查。」 领头男子虽是客气询问,可听脚步声,似乎有些侍卫已经在屋子里乱走了。 沈芷宁压着狂跳的心。 「你们府上的事与我何干,找个小偷也要打扰我的清净,」顾熙载冷着声道,「快些走,这儿没有你们要的人。」 领头男子不肯走,那些侍卫也要不顾阻拦开始彻底搜查。 『哐当』 似有东西被砸到了地上,继而是顾熙载凛冽的声音:「莫要当我顾家没人,你们胆敢再走一步,今日休想出这茶楼。」 「原来是顾家公子,」那领头男子沉默片刻,道,「想来是顾三公子吧,我等叨扰了,还望顾公子海涵。走,下一间。」 人走了,但沈芷宁等到顾熙载说可以出来,才从那角落出来。 「看他们这样子,搜不到必不罢休了,想那茶楼口应当也被人守着,」顾熙载道,「不若,你换身我丫鬟的衣裳,随我一道出去罢。」 目前也只能这般了。 同顾熙载所说,沈芷宁换了衣裳就跟在他身后,旁的还有一小厮,这看着就是贵公子带着丫鬟与小厮出门,到了茶楼门口,沈芷宁低下了头。 安全出了茶楼,沈芷宁感激地看了顾熙载一眼。 顾熙载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只道:「我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你,顾好自己。」 沈芷宁哎了声,转身奔向城门。 城门处车马如龙,人潮涌动,但就是没有一人是萧烨泽。 等到约定的时间,萧烨泽还未来,沈芷宁紧咬了下唇,准备要踏出城门,刚轮到她时,有男子厉声喊:「莫放她出城!」 这声音—— 沈芷宁勐然回头,见那领头已带着江府侍卫直往这儿过来。 伸手就要抓她,势在必得的气势让周遭人都不敢近身。 然在即将碰到她衣物之时,此人忽然惨叫一声,一下捂着被划伤的左臂。 沈芷宁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被拉于马上,萧烨泽一手拉住缰绳,一手长剑抵在那男子脖颈,含尽嘲讽道:「孟侍卫平日里不是老好人一个吗,今儿怎么凶神恶煞起来了?回去告诉江檀!沈芷宁我带走了!让他尽管来追,本殿下奉陪到底!」 说罢,便带着沈芷宁出城。 马匹跑得极快,大风迎着面,沈芷宁唿了口气提声道:「三殿下,你见到大姐姐了是吗,那她人呢?」 「我让她留在京都了,」萧烨泽道,「楚州都府兵卫众多,我现在去郊营借兵,也不知那时有没有迴转之力。」 「恐怕借来了,也无法抵挡。」沈芷宁沉思了一会儿道,「江檀派人守城门,他为何不亲自来,说明他有更重要的事,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无非他要在陈沉进宫前拦下他……本来还想赌一赌,看来还是他更快一步啊。」 萧烨泽顺着沈芷宁的思路往下想:「那陈沉?」 「陈沉好歹是定国公府的世子,江檀不会杀他,」沈芷宁望着道上来京的车辆与人马,嘆了口气,「三殿下,我们快走吧,再晚些,恐怕大部队也要追上来了。」 第170页 萧烨泽没再多问,策马疾驰,蹄下尘埃滚滚。 ** 陈沉赶至龙光门,将门籍给宫中门司查验过后,狂奔进宫。 飞快脚步,在近曜仪门时,脚步顿停。 偌大的曜仪广场,就在那曜仪门前,站着一白袍男子,缓缓转身,那双眼如古树、枝沉叶静:「看来我来得凑巧。」 陈沉拼命压着那上涌的杀意,手心都几乎被扣出血来:「滚。」 江檀不动,静静地看着陈沉。 陈沉一个箭步上前,揪起江檀便要往他脸上挥上一拳:「你他妈是不是人,李知甫也是你的先生,难道不是吗?那三箭是不是你射的!是不是你射的!」 江檀偏过头,躲过了陈沉的那一拳,但周遭侍卫要上来,被他挥手,往后稍退。 「是我射的,」江檀平静道,「他非死不可。」 陈沉目眦尽裂,真就要与江檀拼命,这回侍卫再上来擒他,江檀未拦。 「是沈芷宁让你进宫的吧,我来得要是再晚些,恐就让你们得逞了,」江檀理了理衣襟,淡淡问陈沉,「我书房少了一封书信,一张练纸,我猜她把练纸给你了,书信在她身上?」 陈沉眼睛通红地盯着江檀:「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与其问我这个,江檀,不如问问我沈芷宁知道你这些事的反应!」 江檀面色未变,冷静如山。 「沈芷宁看了信,气血攻心,吐了一大口血,也是,三年的同窗,自己信任无比的良师益友,原来竟然是杀了自己师父的罪魁祸首!」陈沉冷笑,「当年我们一起在吴州西园,你清楚得很,你清楚极了,还是三箭取了李知甫的命!想来你当时也想清楚后果了,李知甫是沈芷宁的师父,她有多敬爱他,她就有多恨你!」 「她说恨不得亲手杀了你,也要让你尝她师父所受的苦,要将你碎尸万段,轮迴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 「那我等她来杀,」江檀径直断了陈沉的话,眼底暗沉至极,「到那时,我亲自递刀给她。」 陈沉见江檀情绪有所波动,便知戳中了他痛楚,眼中嘲讽更甚:「杀你?恐怕到那时,她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她连见你都不愿见,连死后下地狱都要祈愿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遇见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 江檀眉头紧皱,抬眸看陈沉那疯狂的样子,反倒冷静了下来:「你在激我,罢了。」 随后挥手让人将陈沉一起带出宫城。 出去后,孟岐赶来,江檀扫过他受伤的左臂,淡声问道:「沈芷宁逃了,萧烨泽带走的?」 孟岐一脸惭愧,低头道:「是,属下无能。」 「现在说这等话无用,萧烨泽要想去救秦北霄,不会孤身一人前去,他定还要去郊营借兵,你带批人先前往楚州拦截,」江檀冷声道,「就让他们犹如困兽,死于楚州罢。」 第98章 赌一把 京都快马至楚州。 …… 京都快马至楚州。 五天四夜, 不知途径多少驿站,换了多少匹马,就算如此, 还是跑死了两匹。 这一路上一刻都不敢停歇, 直往楚州地界。 第五日黄昏时分,沈芷宁与萧烨泽等人终于到了楚州岐山附近,岐山过去, 就可见楚州城门, 可若翻过这座山,到那时, 城门也关了, 于是一行人打算找间客栈休息一晚。 「现在进不了城,你也赶了一路, 今晚就休息一会儿,免得身子吃不消,」萧烨泽站在客栈屋门前与沈芷宁道,「他若真追得这么快……你放心, 我派了人轮流看守,若有什么异样到时来喊你。」 沈芷宁嗯了声:「你们也要好生休息。」 夜幕降临后,沈芷宁躺在床上, 多日来的风餐露宿、奔走不歇,就算现在背躺着床榻, 耳畔似乎还有着那唿啸的风声。 风声不停,屋外的淅沥雨声不止。 她陷入一片半睡半醒的混沌中。 混沌中,忽然骚乱顿起,屋门被砰砰拍响:「沈芷宁!沈芷宁!」 是萧烨泽的声音。 沈芷宁一个轱辘爬起,这半夜突然来敲她的门……恐怕他们方才说的话成真了, 江檀真的如此之快,已然追到了楚州地界! 好在之前存了这个念头,身上的衣物都穿好着,她连忙打开屋门。 「你快些走,沈芷宁,出去探查的人回来了,说有大批人马直往这处来,」萧烨泽边说边往下张望,焦急地把腰间佩剑塞进沈芷宁手里,「楼下已经给你备好了马,你赶紧走,你一个人好藏些,随便在山上或是找个农户借宿,明早城门一开便进城!」 沈芷宁立刻明白了萧烨泽的意思,道:「你这是要断后?」 萧烨泽紧抿唇,一句话未再说,将沈芷宁从屋内拉出来,意要让她走。 「三殿下!」沈芷宁盯着他道,「江檀不会杀陈沉,不是因为他不敢,也不单单因为他是定国公世子,是因为那日在京都,在皇城!权衡利益之下,他才没有动手,要是能杀,他哪会留陈沉活口?」 沈芷宁定在原地,不肯再走一步,眼中有一丝哀求:「可今日不同,殿下,他这般快地过来,我瞧这架势,哪里只是要拿我身上的那封书信,又哪里要阻止我们去救秦北霄,是要围困我们于楚州,杀人灭迹啊。今日你若不走,你……」 说到此处,沈芷宁眼中哀求更甚,语气哽咽:「我们一起走。」 第171页 萧烨泽深深地看着沈芷宁,缓缓摇头后一笑,笑容与他平日里一样恣意:「一起走恐怕都走不了,你走了好歹把信带走了。哎哎哎,沈芷宁,你这是什么表情,这是瞧不起本殿下吗?虽说我在西园进学的时候一直倒数,可现在我可强了,江檀指不定还打不过我。」 他顿了顿,笑意更浓道:「哦对了,沈芷宁,我之前还与秦北霄说过,我的岁数可比你大,你好歹得喊我一声哥哥,你还一口一个殿下,以后可别喊什么殿下殿下了,我还就少一个妹妹,你就当我妹妹好了。」 说完最后一句,萧烨泽眼神一变,不顾沈芷宁挣扎就带着她下楼,强制让她上马。 「赶紧走!别回头!」 马鞭用力一挥,棕马立即沖入重重细雨与黑雾中。 冰冷的雨水像冬日的冰渣子迎着打在面上,也透进层层衣物,冰得就如同她现在沉落的心,心沉到最底下,再无处可去。 真就这么走了,留萧烨泽在这里挡着吗? 江檀会杀了他的…… 不行。 沈芷宁狠狠咬牙,目光逐渐转为坚定。 她要赌一把。 一下紧拉缰绳。 马匹嘶鸣。 虎口瞬间被磨出血,沈芷宁再拉缰绳,掉转马头,直奔向反方向。 ** 「主子,」孟岐策马而回,禀道,「前方路段虽被雨水沖刷过,但些许痕迹还留存,确有一队人马经过,且前方就有一镇,若他们全速而来,应是差不多今日能到此地,许在前方留宿。」 乌压压的一片人马前,男子高骑于马,淡漠抬眼,露出了黑袍底下那平静的面容。 手稍抬起,即要下令全力追击。 突然,远处马蹄声就着雨声阵阵而来,愈来愈近—— 一人飞快从前方黑暗中冲出,勒马横挡于众人前,江檀看清马上之人,眼神微动。 这么狼狈的沈芷宁少见,身上衣裙湿透、下摆处沾满泥污,头髮凌乱,髮丝还紧贴鬓边,可那双眸子却比以往更坚定无畏。 「原来是你啊……」她似是恍然大悟。 这身黑袍,就是那日吴州听说书,她与秦北霄躲在包间,亲眼见一人被黑袍男人杀死,原来是他啊。 「是我。」江檀明白沈芷宁这话何意,淡声回道。 说罢,又毫无情绪道:「萧烨泽不是说奉陪到底,现在让你出来拖延时间,自己反倒逃跑了吗?」 「你既然知道我在拖延时间,却没有上去追,」沈芷宁回问道,「我倒要问问你何意。」 「书信只会在你身上,我又何需去追其他人。」 孟岐听自己主子说完了这句话,即明白现在前方挡路的沈芷宁身上就带着书信,要杀了她,把信拿到,想着,就要拔剑出鞘。 然而手臂一麻,江檀剑柄已将其震回。 他的视线一直在沈芷宁身上,慢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应该知道自己逃不了。我要拿书信易如反掌,我不想对你动手,只要你主动给我,你和萧烨泽我都可放一条生路。」 沈芷宁笑了,笑了一声后,认真地问:「三年前,你射杀我师父时,有没有想过给他一条生路啊,江檀。」 江檀不语。 沈芷宁眼睛酸胀得厉害,继续质问道:「你搭箭弯弓之时,有没有想过他也是你的先生,教导过你,爱护过你,你三箭射过去,他得有多疼,你就这么杀了他,你就这么杀了他……那时,你就没有想过给他一条生路吗!」 江檀声音无任何波动道:「我再说最后一次,书信给我。」 「你不是说了吗,信就在我身上,」沈芷宁道,「你要拿就自己来取!」 说罢便调转马头。 江檀眼风转冷,持鞭驾马立即跟上,速度之快,犹雨中劲风,沈芷宁还未出半里地便被他从马上拽下。 「萧烨泽倒狠心让你来拖时间,现在人也应该逃了,他怎么不想想你的死活?」江檀将沈芷宁拽到跟前,冷声问,「今天要么信留下,要么人和信一起留下。」 「简直笑话。」 沈芷宁说着,便要抽出萧烨泽给她的佩剑。 「你干什么?」江檀抬手就将佩剑夺过,然架不住沈芷宁顺势拔出了他的剑,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信就在我身上,」沈芷宁冷眼看着江檀,倒退几步,将剑更深地划向皮肤,「你要便来拿。」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江檀眼底暗沉,覆着一层薄怒,「你在拿你自己威胁我?」 沈芷宁不说话,微抬下巴,眼中冷意不减。 而那柄锋利的剑上已有血迹,方一沾染就被雨水沖刷,但江檀看得仔细,越是这般,从未有过的怒火烧灼着心口:「好,非常好。」 尽管这么说着,但话音还未落,江檀还是单手上去,意在拿下沈芷宁手中的剑。 在被他碰上之即,沈芷宁倒退一步,剑刃往肌肤更深,血流得更多了,使得剑刃斑驳,剑光黯淡,甚至鼻尖都带了些许血腥味。 「你是想要试试你夺剑夺得快,还是这把剑割断我脖颈割得快吗?」 昏暗雨夜下,见她雪白脖颈美丽又脆弱至极,大掌紧握就可折断,更别提这把削铁如泥的寒光剑,稍有不慎,她就会命丧剑下,何况是她有意为之。 这是面对死亡,可她的声音很平静,那双眸子也很平静。 第172页 而江檀不復以往淡然,那团怒火烧得他全身发痛,可真撞上了她平静的眼神,他渐渐冷静了下来,逐而是一阵悲凉袭来。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他并非没有想过如果沈芷宁知道真相后会怎么样,如今真到了这个时候,她未崩溃大哭,或是红着眼要杀了他,而是眼下这般。 他说不出什么感觉,他盼望着能在她眼中发现一点恨意。 恨意总比悔意好啊。 可没有,唯有陌生,或者说带有悔意的陌生,剐着他的每一寸皮肉。 陈沉说她怕脏了自己的手,他明白这是句怒话,沈芷宁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可她不会说,未必不是这么想,现在宁愿这柄剑朝着自己的脖子,也不朝向他,那不就是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吗? 江檀忽然想笑,他也确实笑了,只不过这笑非往日般温和,而是沁着一点讽意。 夜色过暗,沈芷宁看不清他面容,雨声过大,她也没听见他的那一声嘆息,只见他拉下黑袍帽檐,遮住了半张脸,随即上了马。 「你走吧,」他道,「但下次,我不会再放过你。」 马蹄声远去。 沈芷宁松了剑。 她赌赢了。 随后,未顾脖颈上的伤口,径直上马,去往萧烨泽的方向。 第99章 你来了 「杜大人,陶大人又送…… 「杜大人, 陶大人又送来一封请帖!」 都指挥使司的士兵飞快进府,将手中请帖呈给站在廊下的杜砚。 杜砚仿佛就在等着这封信,抖搂着袖子, 赭色袍拂过请帖, 不想接偏又不得不接,不耐地拿起进屋:「来的第三张,大人还真是说对了, 那今日不去也得去了。」 他们来楚州不过几日, 楚州知州便送来了三张请帖,无不是邀约相见, 前两次都给拒了, 今日竟还再来一张。 「这么迫不及待,看来京中情势不好, 」秦北霄视线还在桌案上的楚州城防图上,声音淡淡,「也差不多是时候应他的约。」 「何为京中情势不好?」杜砚翻开请帖一看,唇角多了丝讥讽, 「居然还是邀去操练场看练兵,真把人当傻子!」 「陶元勛把人困在楚州,要的不就是杀人灭口, 」秦北霄轻扫了一眼杜砚手中的请帖,眼底嘲意渐起, 「再不快点把我等解决,京内见不着我等回京,还会派遣兵卫过来,那时下手更难,所以可不就是京中情势不好。」 说罢, 秦北霄接过那请帖,看了一眼后:「好一个练兵场,刀剑无眼,到时候死人了权当意外,他倒也想得妙。」 未合上,便随意撕了,秦北霄继续看城防图,指着东南城门道:「以宁州永安军的行军速度,最晚亥时至楚州岐山。在亥时之前,要活擒陶元勛并问出其幕后指使。」 「陶元勛这个人,外强中干、懦弱无能,不难逼问。可楚州都护徐策还有点脑子,两个人在同一条船上,陶元勛若出事,他必出兵,在那时,我等得有一战之力,否则撑不到宁州的援军。」 「最次为于楚州同归于尽,中则斩陶元勛首级出城回京,上要活擒陶元勛与徐策、引楚州军至岐山,凭地势高低与宁州军、可试试一网打尽。」 杜砚面色讥讽散了几分,明知今日乃生死之战,可听秦北霄这一番话,被困于楚州多日的郁闷竟一扫而光,大笑道:「那自是上为最佳!」 午后天色阴沉,乌云压得极低,似随时都会有场暴雨来临。 尽管如此,陶元勛依旧派人来请秦北霄前往操练场。 到了操练场,陶元勛看着秦北霄身后的都指挥使司的士兵,皮笑肉不笑道:「传言秦都指挥使伤了手,不会武,可就算不会武,也不用这么多士兵保护着吧。」 「陶大人会武,身后的士兵也不少,」在秦北霄旁侧的杜砚,扫了一眼偌大操练场的乌压压的士兵,「这架势,说好听点请我们都指挥使司指导操练,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做些什么。」 说罢,杜砚将撕成两片的请帖扔给了陶元勛:「陶大人,下回请帖写清楚些,免得让人误会。」 杜砚的声音尖利,还特意说出这种话,根本就是让人生生堵上那一口气,还有那撕成两半的请帖…… 陶元勛气得脸色铁青:「杜砚,你不过就是个太监奴才,竟敢——」 「是我不小心撕了,」秦北霄走在前头,头也未回,轻飘飘道,「真不好意思,陶大人。」 不小心撕了? 你的手是什么手,还能不小心撕了,撕成这样能是不小心吗? 陶元勛脸色更青了,阴狠地盯上秦北霄的背影。 现在狂妄如此,等下看你怎么求饶! 众人皆来到操练场看台,台下士兵先是集体操练一番,喊声如雷,再是骑射、马上枪术等个人操练,陶元勛边看着边一直道好,哈哈大笑:「秦都指挥使,你看我知州府士兵如何,可还不错?」 秦北霄没回,杜砚倒是回了:「陶大人精心挑选出来的人,哪有不好的道理,若不好,今儿岂不是不能来了。」 陶元勛冷哼一声:「本官听不懂杜大人何意!」 杜砚唇边起了一抹笑,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会儿,一士兵过来道:「见过各位大人,我等听说都指挥使司的大人武艺超群,特来请教一下。」 第173页 「大胆,秦大人什么身份,怎好亲自下场,你们没半点规矩!」陶元勛出声道。 秦北霄眼眸起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摩挲了下自己玄铁手套,慢声道:「陶大人的耳朵不错。」 「这话何意?」 「何意?」杜砚声音更为尖利,哎哟了一声:「无非是这人说都指挥使司的大人,可未指名秦大人,陶大人却心心念念让秦大人下场了。」 陶元勛脸色黑了。 杜砚又对那士兵道:「也不知道你们从哪里的听说,消息如此滞后,难道不知我们大人武功废了,哪能下场,你们要请教,不如我来。」 说着,就要摘下自己的漆纱帽。 「你一个宦官,又不是都指挥使司的,你来作甚么?」陶元勛道。 杜砚的动作一顿,看着陶元勛道:「陶大人不如直接说要我们大人下场得了,何必拐弯抹角,您不累,我们看着都累。」 「你!」陶元勛被杜砚激得气极。 「陶大人,我若下场,」秦北霄扫了一眼天色,似笑非笑道,「你可下场啊?」 陶元勛听这话,喜道:「自然自然,秦大人亲自下场指教,下官哪有不作陪的道理。来人,牵本官马匹来,再给秦大人牵一匹好马!」 只要让秦北霄下场,什么都好说。 陶元勛为了表示诚意,待人牵来马匹后,他去跑了一圈才在场上喊道:「秦大人,可下来了吧?」 「当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杜砚冷笑,随即看秦北霄开始解披风,「大人你……」 这是真要下场的意思? 他以为不过是虚晃的话,他自从跟随秦北霄办案开始从未见他与人真正动过手,他的手伤了才会戴玄铁手套,如今这…… 「接着。」秦北霄扔来披风,随即翻身下台。 杜砚忙接过披风,冲上前去。 秦北霄已迅疾上马,策马而奔,其形、其势,杜砚见过京都北衙六军,也见过众多州府下的骑兵,最骁勇善战的都没有他勇勐,最敏捷多变的都没有他迅速。 雷厉风飞驰骋于场上,似踏着天上雷鸣。 阵势之大,陶元勛被震得心底一憷,甚至有了退缩之意,可如今已到这地步,哪有回头的道理。 等秦北霄依他们所言,在场上骑射了两圈后,陶元勛偷偷抬手,给弓箭手以示意,很快,便下指示。 场内的士兵早已有过训练,瞬间将本在操练的兵器朝向秦北霄的方向,弓箭手的箭头也立即指向他。 「陶元勛这老匹夫!」 杜砚马上下了命令,身后都指挥使司的士兵立即下场与场内士兵缠斗在一起,弓箭手在远处,一直不停地放箭。 可场中人速度实在太快,以破空之势穿梭,还朝着陶元勛奔来,随着那道影愈来愈近,陶元勛的脸色也愈来愈白,还不停大喊:「放箭!放箭!一群废物!」 箭如雨下,可就是没有一支落在其身上,飞快略过,秦北霄还强行夺过一把弓箭。 骑马侧身,拉紧弓弦,直射出三支箭。 『倏』地巨响—— 伴着雷鸣与雨点,陶元勛身旁的三名侍卫顿时从马上摔下,空中撒出一片血珠,几滴还落在陶元勛脸上,进了眼睛。 阵阵刺痛传来,陶元勛又惊又怕,可还未来得及用手去揉开眼睛,一根绳索似金蛇狂舞袭来。 整个人还未反应过来,双手已被捆着,反应过来时,人被狠狠拖拽下马,跌落泥地。 陶元勛开始惨叫,可惨叫不了几声,那些尘土都飞到了嘴里。 他顿时想求饶,抬头看马上的秦北霄,他也正看着他,眼神冰冷睥睨。 陶元勛凉意直升,可又想到接下来徐策得知消息,肯定会带来楚州兵,到时……于是乎,陶元勛大骂:「你这嚣张贼子,等下有你朝老子跪的时候!」 秦北霄冷声一笑,狠狠拉扯了下捆住陶元勛的绳索,继而抬手,陶元勛这才发现捆住自己双手绳索的另一端就在马上男人的手上。 「你……你……」 陶元勛舌头都捋不直了,秦北霄斜看他一眼:「在让我跪之前,不如先尝尝五体投地的滋味,怎么样啊,陶大人!」 话音刚落,马鞭狠极一挥,马匹嘶鸣狂奔,陶元勛整个人被拖行在马匹后。 除了陶元勛,其余都指挥使司的士兵立即随上,杜砚杀死一人后也紧跟其后,趁徐策带兵来之前先出城去岐山。 几列人马以秦北霄为首飞速赶往东南城门,中途果不其然,后面追兵逐渐增多,有几支还是精锐。 杜砚往后看,见为首之人。 正是徐策。 秦北霄未停,狠拉起陶元勛将其扔至另一匹马匹上,带手下人冲出城门。 大雨滂沱。 ** 沈芷宁骑马飞速寻找着萧烨泽,未骑几里地,山道转弯处,就见一个人骑马奔来。 定睛一看,正是萧烨泽在寻她。 他满脸焦急与怒气,见到她后,焦急与怒气散去,又化为不知名的情绪,复杂得糅于眼中,担心得仔仔细细将她看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她的脖颈:「沈芷宁,你说秦北霄见到我会不会杀了我。」 沈芷宁紧张的情绪被他这一句弄没了,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 「这不死里逃生吗,我欠你一条命,」萧烨泽道,「哎,我也说认真的,我觉得秦北霄回头定要对我发火,非但没保护好你,还害你受伤了。」 第174页 「放心,若真到了那时,我肯定帮你拦着他。」沈芷宁道,「我们快走吧,其他人呢?」 「沿着山道走了,走吧,我们也跟上去。」 沈芷宁听罢,跟着萧烨泽立马往山道骑去,二人不知骑了多久,雨也下得越来越大了。 这番折腾下来,沈芷宁甚感自己体力不支,整个人轻飘飘的,雨水砸在身上像是被无数石子砸中一样。 再骑了一会儿,滂沱雨声中,听得萧烨泽欣喜喊得:「赶上了!」 可这话音刚落,身后又是阵阵马蹄,沈芷宁顿感不妙,这从身后追过来的,除了江檀他们,还能是谁? 果不其然! 孟岐的声音传来:「休想逃!」 随即,一支箭飞快射来,直冲沈芷宁。 萧烨泽惊恐地睁大眼睛:「沈芷宁!小心!」 可她确实没力气了,这会儿又哪里有那体力去抵挡一个成年男人全力射出来的箭,可还想再挣扎一下。 正打算拉紧缰绳,却眼睁睁见另一只箭从她后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以勐力噼开那只箭,可就算如此,孟岐残破的两支废箭还是射往沈芷宁的方向,只不过目标从人变成了马。 马腿被刺穿之际,扬身嘶鸣。 沈芷宁人还未反应过来,腰间就被一只大手紧握,千钧一髮间,整个人被搂到了熟悉的怀中。 萧烨泽惊喜道:「秦北霄!你来了?!」 第100章 成王败寇  秦北霄没空回萧烨泽的话。…… 秦北霄没空回萧烨泽的话。 将沈芷宁紧搂进怀里, 再策马往孟岐方向,以风驰电掣之势拔剑斩了孟岐座下之马。 擦身而过后,孟岐勐然栽到地上, 秦北霄迅速调转马头而回。 沈芷宁被这一幕惊着了。 那被斩的马还在抽搐, 涌出的大量鲜红血液与雨水、泥水混在了一起,看着更为骇人。 还有秦北霄的手……他这番下来,岂不是要受极重的伤? 她下意识拉着秦北霄的手, 另一只拳头紧张得连带着衣物都攥紧。 秦北霄解决了孟岐, 感受到沈芷宁的心神不宁与担忧,安抚似地拍了拍她后背, 道:「我无事。」 「怎么可能会无事……」沈芷宁开始哽咽。 今日这遭下来, 哪里是一个无事便可过去的。 秦北霄没再与沈芷宁多说这个,而是接着问道:「你可有受伤, 怎么来楚州了?」 说到这处,话语顿了顿,目光定在了她雪白脖颈上的狰狞伤口,语气微冷道:「脖子怎么回事?谁伤的?」 说着, 不善的眼神落在了旁边的萧烨泽身上。 平日里秦北霄若怪他什么,萧烨泽总有理由要反驳个几句。 可这回,他紧抿唇, 继而愧疚道:「是我的不对。」 「不怪三殿下,是我自己伤的, 」沈芷宁连忙道,「回头再跟你细讲,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江檀来了——」 沈芷宁的话还未说完。 一队人马从孟岐刚才过来的方向疾驰而来,勒马停于不远处,为首之人正是江檀, 而萧烨泽后方也传来一道喊声:「秦北霄!束手就擒吧!」 正是徐策的声音。 被捆于马上的陶元勛虽然被拖行得半死不活,可见状,不由欣喜若狂,声音都大了几分:「秦北霄!你死定了!江太傅,徐策,快些救我!救我啊!」 江檀连个眼色都未给他,淡淡的目光落在秦北霄怀里的沈芷宁上,继而与秦北霄对上视线:「好久不见。」 「不知说的是哪个身份的好久不见,」秦北霄轻笑一声,沈芷宁感受到他这一笑的胸膛微震,可就浑身上下、包括那淌着雨水的侧脸,无不泛着冷意,「江太傅?还是明国六皇子江郢?」 他竟……知道了? 她还未把书信给他。 沈芷宁惊讶抬眸,秦北霄未看她,却安抚着捏了捏她的手。 江檀面色平静:「下官听不懂秦都指挥使的话,不过秦都指挥使违抗皇命,拒不回京,被我等围堵于岐山,自觉无路可走,自杀身亡,不知这个结果,都指挥使大人可满意?」 秦北霄薄唇边的笑意更浓,那浓重中似还带着几分兴奋与凌厉弒杀。 「满意,哪有不满意如此妥善安排的理。」 「不过,我也有不少要跟你算的帐,今天就看阎王爷兜得住谁的命。」 一寸寸拔出长剑,雨点落至剑刃上甚有珠玉碰撞声,剑光寒极,剑意凛冽,似有千万人之势。 江檀见他到这般地步还要拼死一搏,又见沈芷宁被他安在怀中,不知怎的,几年下来的隐忍开始崩塌,杀意竟也开始涌动起来。 「萧烨泽!保护好她!」 沈芷宁听得秦北霄一声喊,随即一阵凌空,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在萧烨泽的马上。 而眼前,二人驾马已开始缠斗,用力之大、速度之快,长剑连续相碰后,皆是大过雨声的『嘭锵』声。 二人于马上你来我往,招招致命,势有必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想法。 江檀横剑挡住秦北霄的一式,被震得双掌皆麻,当下想他右手有旧伤还能与自己打了数十个回合,冷笑道:「可惜了,你今日必葬岐山。」 说罢,抵剑一挑便刺向秦北霄。 秦北霄侧身躲过,随之,剑势更为凌厉:「那也要送你去见李知甫,给他磕上三千响头!」 第175页 语落,速度更快,一招一式,狠厉至极。 之前摔在地上的孟岐早已爬起,焦急看二人战况,可越瞧,自家主子越落下风,那秦北霄像是拿命来杀主子似的。 于是乎,在秦北霄又要一剑过来时,孟岐命身后士兵冲上前。 萧烨泽大惊,挥手让自己的兵抵御。 可前有江檀的大批人,后面又有徐策的楚州兵,二头夹击,他带来的那点人与秦北霄本来那些都指挥司的侍卫根本抵挡不住啊! 可他记得秦北霄带了不止这么点人? 萧烨泽一边护着沈芷宁一边杀了冲过来的一人,脑袋里的这一想法刚落,山下便冲下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杜砚! 一时之间,于山道上展开大混战。 天色昏暗至极,大雨不停地下,又有无数鲜血流淌,当下真如阿鼻地狱。 沈芷宁心惊胆战,见死的人越来越多,不管是江檀方,还是徐策方……而秦北霄与萧烨泽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已被围攻惨烈。 「信……」 沈芷宁想掏信,她本就抱有凭这封信能否扭转局面的心思来的,可如今见着徐策,他哪像受人利用,根本就是有那谋反之意,藉此机会罢了。 至于到了这局面,杀红了眼,那些个士兵可还会停下来听她一句言。 萧烨泽发现沈芷宁的不对劲,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忙开口道:「万不可有此想法,之前我们有此意是想着要进城好好说明白,底下士兵许还有听得进的,可眼下这情形,他们哪还听得进,就算真要听,他们不听自己的将领徐策之言,怎还会听你之言?」 是啊,一个是朝夕相处的将领,一个是不知来路的莫名女子,真要说,定是听前者。 「可这样下去情况不行,」沈芷宁道,「秦北霄撑不了多久了,他有旧伤,他们又都是冲着他去的,等下若……」 沈芷宁说都不敢往下说了,眼眶不经泛红,于混乱中寻找秦北霄的身影。 萧烨泽也知情况很不好,眼下人数少,又无援军,简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又能怎么办,只能拼了这条命杀出重围。 「你放心,沈芷宁——」 萧烨泽话音还未落,突然感到阵阵马蹄传来,这震地的架势,不是一支人马,而是数支人马狂奔。 难不成又是江檀的帮手? 萧烨泽绝望之意顿起,老天真要绝人之路吗? 在混战中的众人也察觉到这动静,很快,未反应过来,数支人马已疾驰而来,最快的那支飞快穿过混战,硬生生截断战场。 为首之将领姓陈名肃,勒马于秦北霄前,翻身下马道:「属下来迟了,请大人赎罪!」 这是宁州军! 几近瞬间,将混战人马团团围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可见人数众多,做好准备才来。 江檀见状,哪里不明白局势瞬间转变,面色阴沉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来楚州,故意进圈套,故意来此一战,实则早派遣人去宁州通知都府,今日必要赶来楚州相助! 「李知甫之案,你特意设计引我入套,怎没有想过今日有此变数,」秦北霄挥手让陈肃起身,冷声道,「或许真是命不该绝,六皇子,你说呢?」 江檀平静至极,放眼望去,皆是乌压压一片,外层全是宁州军。 今日哪还有活路,就算有那活路,他也不走了。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江檀淡声道,「既有开始的那一日,自然也有结束之时,算来算去,不过算进了自己的命,也好。」 说罢,视线移至那沾满鲜血的长剑上,目光坚定后,便要以剑自刎—— 『铛!』 秦北霄立即挑开了那柄剑。 孟岐悲凉绝望跪于地,可凭着那忠心喊道:「殿下,殿下,不可啊,属下护你出去,万不可断送于此!」 江檀未理孟岐,眼神空洞,看向秦北霄道:「你又是何意?」 秦北霄没说话,挥手让陈肃捆了江檀,即刻带回京都收押。 徐策等人见情形如此,也无奈投降,一时之间,落地的兵器声不停。 江檀被捆绑着路过沈芷宁与萧烨泽,那平静的面容微动,抬眸对沈芷宁与萧烨泽轻声道:「对不起。」 李知甫的事,对不起,害她与秦北霄决裂,对不起,还有许许多多,数不清道不明的事,他对不起他们的太多了。 沈芷宁没听见这三个字,可却看到了他的口型,一时之间,无数情绪涌入心头。 她翻身下马,红着眼眶踉跄上前,抬手想狠狠给他一巴掌,可到底也没打下去,而是哽咽道:「你……」 她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可感觉又有不少的话,是作为好友的身份,想骂他,斥责他,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 萧烨泽嘆了口气,撇过头,也什么都未说。 江檀被押着走了,萧烨泽才慢声道:「再过几日,好像是他的生辰,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在西园给他过生辰。」 祝他要金榜题名,万事胜意,前路皆知己,且天上人间,尽展笑颜。 全都未如愿。 他不是江檀,而是江郢,不是他们的知己好友,而是明朝的六皇子,算计了他们所有人,害死了他们最敬爱的先生。 「阿宁。」 沈芷宁转身。 第176页 秦北霄在后头,他浑身都是血,那双手就如三年前那般,抖得厉害,可见她的视线过去,稍稍还遮藏,淡淡道:「我们走吧。」 她心口本就压着一股酸涩苦痛之意,如此一来更为强烈,无数的情绪席捲全身,跑到秦北霄怀里,埋在他胸前,眼泪不受控制地留下,闷着声哭,边哭还要去牵他的手、紧拽他的衣物。 秦北霄嘆了口气,抚着她发、薄唇贴向她耳畔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江檀的事身份使然,到底也无法改变,你也莫担心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不哭了。」 第101章 好生闷骚啊   在不远处的杜砚正打算…… 在不远处的杜砚正打算把染血的漆纱帽摘下, 听见女子的轻微哭声,被吸引了注意力。 特别是还看见秦北霄走过去轻声安慰。 那柔情劲。 杜砚下意识挑眉,眼中多了十分的新奇与兴致。 自从秦北霄向陛下要他一起办案起, 如今差不多两三年, 他也摸清这位的脾性了。 说好的,自然说也说不完,比如办案行事作风那真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能力实乃靖朝前后几任都指挥使最为出众的一位。 说差的, 到底也是个人,是个人总有缺点, 比如那脾气可谓是臭, 那性子又是极其的孤傲冷漠,根本没有几个能放在眼里的人, 有时候看人,那眼睛都快在天上了,他身在官场,在官场上混的这些可不是个好词。 可不管好坏, 杜砚都一一见识过了,却是从未瞧见过眼前这样的。 原来再冷硬的人,还有这样的一面啊。 秦北霄的话说完, 杜砚上前道:「秦大人,你身上有伤, 得好生请个大夫看看,就先停楚州一晚,那江檀便由我今夜亲自押回京。」 秦北霄嗯了声,杜砚办事他是放心的。 沈芷宁胡乱擦了眼泪,侧过脸沖杜砚感激一笑:「那就多谢这位大人——咦。」 之前在一片混乱中, 她没看清他的样子,可现在走近了,她才发现这是杜砚吧? 肯定是他,方才他与秦北霄说话的声音很尖利,在秦北霄身边的、除了他也没有谁了吧。 沈芷宁回想起上一世,她见过杜砚的那一面,还就是杜砚接了秦北霄的话给她送银子的,有些事没有变,杜砚到底跟着秦北霄了。 念及此,沈芷宁声音都轻快了些:「你是杜大人吧?多谢杜大人。」 杜砚一愣,点头:「我确实姓杜,不过姑娘也用不着道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杜砚刚说完,秦北霄突然轻微出声,声音沉闷细小。 但沈芷宁还是听见了,脸色一下变了,忙扶住秦北霄:「很疼是不是,我们赶紧去找大夫瞧瞧,耽误不得。杜大人,那回京有缘再见。」 说罢,便扶着秦北霄走了。 杜砚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再抬眼看,撞上了秦北霄回头的眼神,那眼神上上下下不善地将他审视了一遍,最后才转过身子,仿佛很虚弱的样子。 ? 杜砚憋屈。 说实在话,他也不知道这位姑娘怎么就知道他叫什么,还似乎很熟悉,难不成这些年来跟着秦北霄办案子,办出名声来了吗? 这平日里回宫也没见周遭人对他有什么好的待遇啊,真是奇了怪了。 大队人马回楚州城。 萧烨泽去处理剩下的事,秦北霄与沈芷宁回了之前都指挥司住的场所。 回城的路上差了人快马加鞭请楚州城的名医,到场所时,六七名大夫已在屋内等着。 沈芷宁将秦北霄扶上床后,先去见了那几名大夫。 「我家大人情况特殊。少年时上阵杀敌,有过大大小小的伤,未有调养又被折磨许久,还伤了右手经脉,落了个体寒的毛病,后来好生调养也不见好。我不懂医,只能将我知道的与各位大夫说清楚,大人的手、背、右胸处还请细心瞧看,辛苦各位了。」 说罢,沈芷宁向那几名大夫诚恳地行了个礼。 这几个大夫来之前知道是京内来的都指挥使受伤,虽是大半夜,但不敢有怨言,可到此处后,这小女子又如此真诚有礼,什么怨言也都散了。 「姑娘客气了。」 「我等定当竭力。」 众人进内屋给秦北霄看治,沈芷宁本想随着进去,但脚步微顿,还是停在了原地。 秦北霄应当不会想让她进去,吴州那次也是。 若她进去,恐怕医治过程中,他就算疼得浑身发汗都不会闷吭一声,身子已经难受得紧,再死憋着,来这么一遭,怎么都不会舒服。 沈芷宁在外站着,里屋大夫把脉问脉,秦北霄都一一回答,声音听着极轻极虚弱,那口气就没有吐全的。 所以之前在岐山,还安慰她说没事,明明很严重。 大夫们轻声讨论,随后最老的那位写方子,其余几位抓药、熬药,熬了一碗浓黑的药,泛着热气端上来打算进里屋给秦北霄喝下去。 「我来吧。」沈芷宁接过,问几位大夫道,「下半夜我守着,其余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各位大夫尽可告诉我。」 这也好,他们几个都是老骨头了,熬不动大夜,于是将接下来要喝几贴药,有什么注意事项都一一告知,便自行离开。 沈芷宁端药进里屋,见秦北霄半靠在架子床上,头微微倚在一侧。 第177页 面色惨白,无一点血气,额上覆着一层薄汗,紧闭眼,皱着双眉,上半身包着不少白纱布,连带着整只右臂与手,就这么垂在床畔。 沈芷宁哽着一口酸涩在心头,朝天上眨巴了几下眼,把泪憋回去。 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且还未坐下,秦北霄已警觉性地睁开眼。 「是我。」沈芷宁轻笑,可笑容突然一滞,低着头将药放在一旁桌案。 原来刚才在里屋门口看见的他,被昏黄灯火照着,脸色反倒显着好,现在看来,简直…… 沈芷宁手指扣着掌心,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轻吸一口气道:「药烫,放着凉会儿,我帮你先擦擦汗。」 说着,熟练地将架子上的帕巾取下,放入脸盆内揉搓几遍,拿起拧干,再展开弄平整。 正打算擦秦北霄的额头呢,他突然低声道:「三年来你就是这么伺候余氏的。」 他的话虽在问,可语气肯定。 沈芷宁坐在床边,撞上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复杂至极,沈芷宁避开道:「偶尔伯母病了,我就贴身伺候着,其余时候哪用得上我。」 「恐怕一病就是几个月。」秦北霄冷声道,可他身子虚弱,这般说话,还咳嗽了几声。 「哪像你说的这般严重,」沈芷宁急着抚了抚秦北霄的胸口,让他顺着点,「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谁还惦记着过去过日子,你怎的还动气起来。」 「我惦记——」 沈芷宁俯身,贴上他的薄唇,温热舔舐几下又轻啄了一口,红着耳朵道:「别动气了。」 秦北霄眼底凝起暗色。 她耳畔连着颊面处都染上了一层粉红,衬得娇容更为诱人,美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往下,樱唇还泛着水光,许是她的、也许是自己的…… 秦北霄禁不住抬手用指腹摩挲着唇上的水。 男人的手常年练武,总带有些粗糙,就这么碰上她柔嫩的唇。 沈芷宁略微一缩,未想到激起了他的兴致,开始捏着下巴,使她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他凑过来,薄唇离她的唇瓣仅咫尺之隔,却也不亲她,唿吸声微沉,弄得沈芷宁心头髮痒,再听他低低地道:「再亲亲我?」 似被他哄着,也是自己意乱情迷之下,碰上了他的唇角,碰一下即离。 离的那一瞬间,秦北霄单手扣住她后脑,半个手掌抚着她雪白的后颈,侵略性极强地撬开唇舌。 他的气息瞬间充斥,萦绕包裹着,沈芷宁身子渐软…… 手不自觉摸上秦北霄的颊面,摸到了他的点点汗意,回过神来轻推着他:「停……停一下,还没擦汗,你药也未喝。」说着,又起身把帕巾重新洗了一遍。 秦北霄抿唇,眼神慵懒却带了丝不餍足,慢慢靠回了原来的姿势。 沈芷宁这回擦上了,擦好后,药也差不多可以喝了,秦北霄接过便一碗饮尽,眉头都未皱一下,空碗递给沈芷宁道:「你还未与我说你与萧烨泽怎么来楚州了。」 沈芷宁接过空碗:「说来话长,我现在在此处都觉着有些不太真实……」沈芷宁从那天见到沈嘉婉开始说起,从裴延世说到陈沉,大致情况都与秦北霄说了个大概。 但其中特意隐去了江檀未杀她的小细节,可秦北霄偏就扣出了这点:「江檀带的人足以擒住你们二人,却让你们逃了,他有意放过你们。」 沈芷宁视线飘向别处。 秦北霄顿了顿,声音都暗沉了些:「是不是我得换句话说,他有意放过了你。」 「这伤……」秦北霄两个手指随意地搭在沈芷宁脖颈处手上的地方,那里已被大夫包扎好,他轻点两下,抬眼淡声道,「是你拿自己威胁了他。」 沈芷宁听他都说到这儿,也不藏着掩着了,开口道:「当时除了我和他,就只有我和他的两匹马,你告诉我,你是哪匹马?」 仿佛就在现场似的。 「还有心情玩笑,」秦北霄轻弹了下沈芷宁额头,视线却一直在她的伤口处,平静道,「我知你心里有数,我也不想干涉你的行事,但莫要有什么冲动的时候,那时想想我,没了你,你让我怎么过活。」 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出了『波澜壮阔』的话。 沈芷宁怀疑他在用语气掩饰自己的心情,忍不住甜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说着,还蹭了蹭秦北霄的脸,又听到他突然来了一句:「还有,杜砚把人押送完就会回宫。」 这话有点莫名其妙,沈芷宁后来离了秦北霄的屋子还没懂什么意思。 睡前又想了一通,终于想明白了。 于是乎,捲起被子在床上打滚,心里暗嘆,好生闷骚啊! 第102章 解脱   休整一晚,秦北霄等人启程回…… 休整一晚, 秦北霄等人启程回京,在杜砚后脚到京都。 虽不过是前后脚,但回到京都之时, 整个朝野已掀起轩然大波。 哪个在朝官员去想过这么荒唐的事? 而这么荒唐的事偏就发生了, 且在靖国布局之广,时间之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在这长达几十年的布局中, 靖国不知多少机密被泄露, 多少官员被腐蚀,牵扯的案子之大, 涉案的人员之大, 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此案甚至令人不敢相信到,无数官臣在朝堂上据理力争, 争得面红耳赤,都不敢相信居然在靖国、在京都、在皇城,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国之人渗入靖国之深, 还有靖国不少官员联合起来暗地布局,盼着整个靖国垮了! 第178页 真正看到实实在在的犯人与证据摆在面前,朝中不少老臣涕泪横流, 哀嚎悲唿臣有罪! 激烈之时,还当场撞死了几个, 心底有鬼还是真心愧对,那就不得知了。 秦北霄回京,之前诬陷他的事也分崩瓦解,先将李知甫的案子解决完毕,再受皇命处理接下来的事, 眼下这番,整个京都乃至整个靖国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他的雷霆手段。 以至于数十年后,在朝的几位阁老回想前首辅年轻时候的此事,还不住唏嘘。 御书房,靖安帝看完了秦北霄递上来的奏摺,不禁龙颜大悦,大笑着连道三声:「好!」 奏摺里皆是近日来的成果,包括与江檀有关的首辅薛义山等派系一一被拔除,趁众臣人人战战兢兢、风声鹤唳之时,安下人马以备之后推行新政,一切都往欣欣向荣的方向发展。 靖安帝与秦北霄又商讨了不少新政的内容,临近谈话结尾,秦北霄道:「微臣想向陛下讨一个恩典。」 「什么讨不讨的,你想要什么,尽管与朕说,」靖安帝道,「看来不是件小事,不然你这小子自个儿就撒手去干了,还来讨什么恩典,快说来听听。」 「微臣心悦一女子,想向陛下求一道赐婚圣旨。」 靖安帝本还坐着,听到这话,立即站起身来,走路都带着一阵风到秦北霄面前,惊喜道:「赐婚圣旨好说,好说!你要的话朕现在就给你写,不过朕之前说给你相看,你一口拒绝,说没那功夫没那心思,现在是有这心思了?与朕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啊?」 「三年前,臣在吴州沈家西园进学,那姑娘就是沈家的五小姐。」 「朕记得记得,你三年前确实在吴州待过,沈家朕也记得,部新上任的那个员外郎不就是吴州沈家的?叫什么……叫,哦,沈渊况,是不是?」 「正是沈大人的千金。」 「好得很好得很,你还特地跑来求这道圣旨,你今儿来朕还寻思着时候不对啊,恐怕上奏不过是个幌子,现在说的才是正事吧。」 「臣是想,陛下高兴,臣也高兴,岂不两全其美。」 听秦北霄这么爽快地把事承认下来,靖安帝更乐道:「你小子倒不掩饰掩饰,也不知沈渊况养出来什么样的千金,竟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心甘情愿费这心思来宫里求旨,朕越想越好奇,下回有机会定要见见。」 说完这话,靖安帝回到案前,提笔写字:「朕先给你写好。之前朕打算,你若成婚,朕也填一份礼,所以这旨还得过礼部,你放心,不过是走程序,很快便下来。」 盖好玉玺后,靖安帝看着圣旨,万般情绪上涌,嘆了口气道:「成婚啊,你也该成婚了,像你这般的儿郎家中早些定下来的,孩子指不定都满月了,若你父亲还在……哎,是朕对不住你父亲,更对不住你。」 当年秦擎出事落狱,他身为皇帝竟无任何能力去救他,害得秦北霄丧父,现在竟无什么长辈可不让他依靠。 至于秦家那些个叔伯,就是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与秦擎又有旧怨,若非秦北霄这小子铁腕手段,恐怕早就被生吞活剥。 现在回过头来想也是讽刺,战场上受的伤未伤根本,在族中被折磨的伤却动了根本,比如这伤了的右手啊……哎。 靖安帝道:「到时候让礼部定个良辰吉日,把婚事办了。」 秦北霄一怔:「这臣子的婚礼……」 这臣子的婚礼怎的还要礼部定日子。 靖安帝道:「朕来主婚,自然要过礼部那一步。」 …… 秦北霄从御书房出来,等了许久的杜砚上前,脸色多了一丝沉重:「秦大人,江檀……死了。」 秦北霄眼神暗沉,立即前往都指挥司的大牢。 「兵卫一来消息,我就赶紧来见你,他是自己服毒自杀身亡,也不知哪里来的毒药,那兵卫说根本来不及阻止,一吞服人挣扎了一阵就没了。」 到了大牢,杜砚一边跟在秦北霄身后一边说道。 「会不会是有人害——」 「看过尸体再说。」 江檀的那间牢房已有不少人在,见秦北霄与杜砚来了皆一一喊道:「秦大人。」「杜大人。」 秦北霄未回,专注于江檀的尸体。 确实死了。 用的还是明国的赤雪毒药,毒发之时冰火两重天、生不如死,恐怕用的剂量不少,那死前遭的折磨非人想像,可他眉头半点未皱、甚至带了点解脱之意,是心甘情愿赴死。 「秦大人,他手里还握着东西。」 杜砚在旁突然道。 是了,江檀的衣袖虽遮着,但可见拳头紧握。 杜砚上前费力将其掰开,见其贴着手心的东西,一愣:「这是什么?」 一个旧色小布袋,花纹被岁月磨去了不少痕迹,但主人似乎保存良好,依稀可见上面的蜈蚣、蝎子等图案。 秦北霄看着它沉默半晌,开口道:「是五毒符袋,江南等地过端午时,香市里会贩卖。」 秦北霄拿了它,对杜砚道:「看好尸首,我去请道旨意。」 ** 沈芷宁自从楚州回京之后,便被沈氏夫妇禁足家中。 沈渊况与陆氏哪想到她这女儿家家这般胆大,还就跑去楚州混迹这档事了。 沈渊况与陆氏本以为她不过就是去送个信,这案子闹得整个靖国上下轰动,他们夫妇两也图个好奇便问了事情经过。 第179页 沈芷宁话说开了,谁知道爹爹越听面色越凝重,最后听得一下禁了自己的足。 「我可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芷宁下笔都用力了些,墨水一下子洇开了,嘆气将废纸揉成一团,丢至一旁。 在旁的云珠笑道:「可老爷虽是这么说,外客上门要见你,老爷可从来没阻止过的。」 「好啊,云珠,现在说话也学会拐弯抹角这一套了,不知道跟谁学的,」沈芷宁道,「要说秦北霄就直说大名,难不成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说完这话,有小丫鬟来通报:「小姐,秦大人到堂内了。」 「这么晚了……」沈芷宁一愣,秦北霄向来不会这么晚登门打扰,至于偷偷进她闺房就另说了,现在这个点……恐怕出了什么事。 她放下笔赶过去,见秦北霄站在堂内,身上的官服都未脱。 沈芷宁走近,还闻到了一股轻微的气味。 这股阴冷潮湿甚至还带了点血气的味……他去大牢了,他已不用亲自去审问犯人,就算审问也不会立刻赶来,除非牢里有人出事,而且这人秦北霄认为得让她知道。 沈芷宁问道:「江檀出事了?」 秦北霄嗯了一声:「自己服了毒身亡,我刚开始听到消息,也差点以为跟杜砚的说法一样,是不是有人下毒杀他,但看到尸首。」 说到这儿,秦北霄没再继续说下去。 「对他来说,死亡算是解脱了。」沈芷宁低声道。 「还有一件东西,」秦北霄从袖中掏出,「他死前握在手里,我看与当年我们去香市看到的符袋很相似,便拿过来给你瞧瞧。」 沈芷宁看到秦北霄掌心的那五毒符袋,顿时酸涩涌上,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点什么,话全哽在喉间,眼眶渐渐泛红。 秦北霄嘆了口气,将人轻搂,抚着她长发道:「他身份特殊,想来最惦记的是回故土,我请皇命,由孟岐把尸首护送回去了,萧烨泽送到城门外,陈沉不愿,那也不强求。」 沈芷宁泛红的眼睛多了几分诧异:「他这等身份,还背负万罪,陛下居然还同意……」 「没什么好不同意的,人已经死了,不少人也看见。人活着的时候自然对他千恨万恨,死了却不在乎他的尸体如何处置。」 「我以为你会……」 「恨他?我确实恨极了他,」秦北霄大手抚上沈芷宁的耳珠,轻轻一捏,「难道你不恨吗?」 沈芷宁沉默半晌,点头:「恨。」 恨是恨的,但很矛盾。 但秦北霄不会矛盾,他确实恨极了,但还是为江檀请了旨。 他在顾及谁,无非就是她了。 沈芷宁将头埋得更深。 秦北霄感受到沈芷宁抱他更紧,于是乎,颊面贴上了她的额,又侧过轻吻了她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沈芷宁闷着声道,「就是想你了。」 第103章 大结局 赐婚圣旨很快过了礼部,消息也…… 赐婚圣旨很快过了礼部, 消息也开始发酵。 原来不仅仅赐婚,陛下是要亲自主婚。 圣旨颁下未多久,礼部受命一道将问名与纳吉两礼负责了, 待男女双方八字占卜取个好兆头, 秦家上门送聘。 秦家的唱礼人从晨唱到黄昏,可谓京城的独一份,次日, 宫里以皇帝与皇后的名义送来了不少礼, 又引起了不少轰动。 这边,礼部精挑细选了个好日子, 定于刚入冬的第一个良辰吉日。 定好后, 秦沈两家广发请帖,吴州老家沈老夫人等也都赶来京都, 在成亲前几日到了沈家,此时的沈家已是张灯结彩,大致都准备完毕。 「老姐姐,之前写了多少封信让你来, 你回回推辞,妹妹我见你一面都难啊,好在看芷宁成亲的份上, 终于把你这尊大佛请来了。」齐老夫人在郑氏的搀扶下,与沈老夫人一道前去沈芷宁的院子。 「话里化外戴高帽子, 边戴边当着面儿编排我,该打。」沈老夫人依旧那般不苟言笑的样子,可这两日喜庆,眼角细纹里也带了点笑意。 「婆母这话说的,芷宁成亲, 姑妈哪有不来的理,您爱听戏、姑妈喜吃斋念佛,这以前姑妈要是真来了,拉着您一道,您指不定还浑身不得劲了。」郑氏在旁说道。 周围的陆氏等人都掩面笑着。 齐老夫人佯装摆起脸道:「就你多嘴。」 沈老夫人眼角的笑意更深:「好了,今儿个怎么没见你那小孙女,我记得是叫沅君?」 「是叫沅君,哎哟,姑妈你是不知道她,她哪待得住,早就摸到她表姐屋子里头了,」郑氏说着,余光瞥见远处有人过来,捏着帕子指道,「瞧瞧,混丫头出来了。」 齐沅君与沈芷宁一道出来的,沈芷宁一见为首的沈老夫人,奔了过去:「祖母!」 她奔得快、奔得急,到沈老夫人跟头差点还摔了一跤,沈老夫人忙牵过沈芷宁的手:「都快成亲了,怎的还毛毛躁躁的,这孩子,可摔着没有?」 「没有没有,」沈芷宁目不转睛地看着沈老夫人,分别几月,不似一直在祖母身边,总觉得祖母发上又多了几根白丝,脸上又多了几条细纹,如此想着,眼眶都不禁泛红,「祖母。」 沈老夫人上上下下仔细瞧了沈芷宁,平日里语气颇无所情绪,这会儿不自觉软下来:「瘦了。」苍老的手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安慰她莫哭,道:「走吧,先去你院子。」 第180页 陆氏也道:「是,坐下再说,老夫人这一路过来也累了。」 于是一行人到了主堂,但沈老夫人进院子时便已留意,坐下来时更是瞭然于心,轻问沈芷宁:「你这院子是有隔壁那位的手笔?」 沈芷宁眼微微一睁:「祖母怎么知道?」 沈老夫人未回答这句话,语气虽淡、但眼神中多了一分狡黠道:「那你的闺房也应该与老宅的差不多吧。」 沈芷宁轻轻『啊』了一声,本来再接着问祖母怎么会知道,毕竟祖母才刚到她院里来,还未去过闺房那地儿呢,但转念一想,耳根子变得通红。 以前在吴州时,秦北霄可从未正大光明进入她的闺房过,又是怎么把她的闺房规整得与吴州老宅差不多呢,那就是他绝对偷偷进来过。 这档子事居然就这么被祖母发现了,这真是…… 「下回见着人,我可得好好说说他。」沈老夫人故意道。 沈芷宁以为祖母生气了,忙道:「祖母,他也不是故意的,那会儿我心情——祖母,你骗我。」 沈芷宁说到一半,才发现沈老夫人眉眼间溢出来的丝丝笑意。 「老姐姐,可别和芷宁说悄悄话了,咱们还有正事呢。」齐老夫人与陆氏先说了会儿话,见沈老夫人与沈芷宁还聊着,出声笑道。 「瞧我这记性。」沈老夫人道。 沈芷宁听着话,疑惑齐老夫人说的什么正事,沈老夫人已喊了下人进来,个个都捧箱端盘。 原来都是齐家与沈家其他几房送来的礼。 一一拿进来,齐老夫人说了一些寓意与吉祥话,屋子里一片欢笑。 完事后,大伙儿也都明白沈老夫人的心思,让她们祖孙俩单独说说话,便先离了院。 「这些,是当年出嫁时你曾祖父母给我的部分嫁妆,除了这嫁妆,还有你几位舅老爷在你祖父去世后,怕我晚年悽惨,又杂七杂八添的几家铺子与田地,」沈老夫人从箱匣里取出厚厚的一叠契书,清数着,淡声道,「主要担心你父亲兄弟几个不孝顺,才添了这般多,实则哪还需要,你大伯、二伯还有你父亲虽不是我亲生,孝顺还是孝顺的。这些个,你收着。」 「祖母,我不能要,」沈芷宁忙道,「爹爹娘亲已经给我添置了嫁妆,那些个聘礼也都让我带过去,够多了,我怎的还要您的!」 「孩子,听我说,这些契书要么是京都的铺子与田地,又或是京郊的宅子山林,我人在吴州,常年还得派人去管着,如今我年纪也大了,就算有那心思也没那精力了,不如交到你手上,我放心。」 沈芷宁沉默半晌,还是将那些契书放回了小箱匣内,慢声道:「祖母您这么说,我自然会帮您管着。只是,我想您要不搬回京都吧,之前住在吴州,是因着祖父致仕您随着一道过来,但吴州并非您从小长大的地儿,齐家在京都、舅老爷们也都在京都,您自个儿也是在京都长大的,这里的所有您都熟悉,不如搬回来,住在这里,我也在隔壁,好随时过来看看您。」 沈老夫人微皱眉,道:「这怎么行。」 「这并非不行,只是大伯他们还有祖母您没有想过。现在大伯调离吴州,仕途若没什么意外,接下来定也要进京任职,大伯与爹爹都来京都,二伯的生意重心虽在江南,但那处已无人照应,今后发展也会逐渐转移,到时难道祖母还要一人留在吴州吗,就算祖母想要一人留在吴州,恐怕两位大伯与爹爹都不肯。不如趁此次,祖母便搬回来吧。」 沈芷宁说着,给沈老夫人捏起肩来:「到时,祖母与齐老夫人、顾老夫人想什么见面便什么时候见面,还需得什么书信往来,一两个月才有个音讯,您平日里串串门、约上齐老夫人她们一道去庙里,回府里了还可见着我呢,到时候我给你捏肩捶腿,不比您底下的小丫鬟强,我捶起来可有劲了呢。」 说着,沈芷宁还扬了扬小拳头。 沈老夫人哎哟一声,戏嚯地看着自己这小孙女:「还给我捏肩捶腿呢,怕是隔壁不肯。不过你说的,祖母确实要好好考虑了。」 沈芷宁听这话,就知祖母有松动之意,直道好。 沈老夫人细细看着沈芷宁,一向平静淡然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怅然:「居然要嫁人了,怎么瞧都不像是个要嫁人的,不还是个孩子吗?」 沈芷宁酸涩之意顿起,用玩笑掩着泪意道:「祖母出嫁时也跟我差不多岁数呀。」 「这倒是的,」沈老夫人嘆了口气,「但你始终还是个孩子啊。」 说完这话,沈老夫人停顿了一下道:「来之前我心里没底,当年你们在西园时关系确实不错,闹得沸沸扬扬,可晓得?」 提及此事,沈芷宁脸微微一红。 「当时我都能听上几嘴,也是你二伯母话多,有事没事便要来编排几句,想那个时候他心里确实惦记着你,但现在这些年过去,他如今身居高位,浮沉于世有多少诱惑,少年时期的情愫可会一直放在心中?那点情愫又可会支撑到现在以及将来的婚姻?还是仅仅因为未有圆满结局而生成的遗憾与执着?我又想着,这御赐的婚事,你真想通了这些,他并非良人,也没办法推辞,又该如何?」 沈芷宁怔怔地看着沈老夫人。 她年迈的祖母啊。 银丝满头。 听闻旨意的多少个深夜,是否都在辗转反侧思虑她的事。 第181页 「然而我方才一进你这院子,心里有底了,他确实对你上心,还不是一般二般的,转念一想,这御赐的婚事,下来得这般快这般急,而且我还听说,陛下还要亲自主婚,这些个哪像没有他的手笔在。我该放心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沈老夫人释怀着嘆气。 沈芷宁头枕在沈老夫人的膝盖上,红了眼眶道:「祖母,我定会好好的。」 沈老夫人轻抚着沈芷宁的发,黄昏的余晖照在二人身上,像是笼了一层淡淡的光圈,温柔恬静。 三日后,沈家派了嬷嬷与丫鬟们前去秦家铺床,次日,秦家送来了催妆礼。 到了成亲当日,沈芷宁天还未亮便被拉起梳妆,一大群丫鬟婆子、还有齐沈几家的女眷围着,整个屋子前所未有的热闹,换上喜服、等待吉时。 到了吉时,陆氏给沈芷宁盖上一织金红帕,领着她出了沈府。 沈府门口比里头更要喧譁热闹,她在一片锣鼓声中被陆氏牵着,随后红盖头下出现了一双男子的靴子,自己的手也被一熟悉的大手紧牵了过去,上了八抬大轿。 秦沈两家距离太近,于是整一迎亲队伍绕了半个京都,再到秦家。 由于陛下亲自主婚,礼部接手了一部分亲事的操办,听说陛下私下还吩咐就按皇子的规格来办,所以礼仪要更为繁复,接下来,便是秦北霄一直牵着她的手过了所有复杂的礼节。 跨火盆、拜堂、撒帐、结髮、喝合卺酒。 至此,礼成。 「我去招待一会客人,礼服沉重,」秦北霄将沈芷宁头上十几斤重的珠冠拿下,轻按着她脖颈边和她道,「我让人另外给你备了一套衣物,你换上那套。」 沈芷宁好奇地看着秦北霄:「你准备了什么衣物?」 秦北霄不答,眼神深沉,离屋笑 前又说了句:「我很快回来。」 秦北霄走后,他身旁的小厮端着一盖了红布的托盘进来,云珠上前掀开一看,惊讶出声:「小姐,是骑射装,这怎么要换上骑射装啊?」 是一套精心准备的骑射装,样式还颇为别致,也极对她的尺寸。 沈芷宁也很疑惑秦北霄为何新婚之夜让她换上这骑射装,难不成他还有这癖好……虽是这般想着,但还是将妆发卸下,换上了这套飒爽的骑射装,换好没多久,秦北霄也回来了。 他倚在门框边,眼神含笑地看着铜镜前的沈芷宁。 沈芷宁本还未注意,云珠提醒了,她才回头看到了这样子的秦北霄,着的正红喜服、腰束玉带,比平日少了一分凌厉,多了一分恣意。 外加他本就俊朗的外表,沈芷宁小心脏都有些微颤。 「衣服合身,不过你怎的知道我的尺寸?」 沈芷宁走到他跟前,刚开始以为他未喝酒,走近了才发现他眼中氲着的点点酒意。 他含笑不语,定定看着沈芷宁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前些日子,问你娘讨要的。」 说完,他向沈芷宁递出左手:「既然都准备好了,那我们走吧。」 沈芷宁笑着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你不告诉我今夜去哪儿,我可不跟你走。」 话音刚落,她的腰便被秦北霄圈着,顺势抓住了她背在身后的手,他轻笑,低沉的笑声带着不胜情浓的轻颤扑在她耳畔:「来,手给我。」 等真的牵到她的手,秦北霄收了笑意,慢声且认真道:「带你回趟吴州,祭拜一下李知甫。」 就今晚。 回去告诉他我们成亲了。 新婚佳宴、府内宾客觥筹交错,喧譁热闹至极。 在这番热烈光景之下。 秦家后巷,秦北霄将沈芷宁抱上骏马,随之翻身圈她进怀,单手持鞭,策马而驰。 留下一地的京都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