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他很甜》 第1页 《先生他很甜》作者:洛紫湮【完结+番外】 文案: 慕容笙自小倾慕于教他的先生,可那人冷心冷情,最爱权势。 他便想着,有朝一日,要成为那高位之人,行至权力的巅峰,定要好生尝一下齐诏的味道。 权谋、伤害、步步算计,可等到慕容笙掌了天下大半权势之时,方才发现,齐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 爱是庇佑,亦是推离,是温言软语,亦是冷然相激。 心心念念十数载,慕容笙总算是尝到了他家先生的味道。 嗯……甜的。 第01章 重逢 承平三十三年,七皇子慕容笙学成归京,干帝大悦,设宴待之。 「阿笙,这就是你说的故里吗?」 跳脱的少女在熙熙攘攘的街市间蹦蹦跳跳,被四周精緻的小物件吸引,在不同的摊位之间穿梭。 「好热闹呀——」 慕容笙跟在后头,鸦青色衣袍加身,一半青丝束起,其余覆在肩头,显得闲散又慵懒。 「看中什么,都给你买下来。」 他眯了眯眼,目光笑着追随着那丫头,「慢些跑,别与我走散了。」 十年未归,京都还是旧模样,过往的街市巷道,临边的茶楼,与旧时的说书人。 年岁匆匆晃过,好像有什么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慕容笙眯了眯眼,微有嘆息。 侍从护卫皆远远跟着,上元夜景甚是漂亮,慕容笙也不爱拘着他们,便叫他们自行赏景。 毕竟在这京都里,能出什么事呢? 少女身形娇小,在人群里来回穿梭,不一会儿就跑远了。 慕容笙瞧着她往河边去,估摸着她是被放灯的众人吸引,当即也不着急,慢慢抬步跟上去。 上元佳节,京都的男男女女都会出来赏景放灯,于姻缘树下相会,若是哪家的女娇娥看中了俊俏公子,便会送上自己亲手锈的荷包,以表心意。 对方收了,便会择日登门提亲,若是不收,那恐怕就是无意。 当然,若是儿郎瞧上儿郎,那送的物件便会是些书画玉器,亦或是刀剑枪戟之类的物什。 慕容笙年少顽劣,没少偷着出宫,对于民间这些习俗全然是非常熟稔,连杂耍听戏,饮酒唱曲儿的去处,都是一清二楚的。 思及过往,慕容笙忍不住轻笑起来,心里头生出几分莫名的惆怅。 到底是……不復当初少年郎啊! 正神游着,听河边却起了争执。 「你弄脏了我的香囊!别走!这是我要给这位公子的!」 「哪里来的贱婢!不知进退,冲撞贵人,可是知罪?」 这嚣张的言辞听的慕容笙蹙眉。 他快步拨开人群,循着声音沿河,走过不远,在桥边逮到他家丫头。 「覆依。」 慕容笙蹙眉,挤进人群里,把那丫头拉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有没有受伤?」 少女摇摇头,随即咬咬唇,看向一旁,「阿笙,我……我不小心撞到了那位姑娘,指使她香囊脱手,被污了……」 是平日做错了事的心虚。 昨夜方才下过小雪,地上虽无积雪,但仍旧有些湿滑,站不稳是寻常。 更何况这么多少,难免磕磕碰碰,对方怎的这般咄咄逼人? 慕容笙皱眉望过去。 只见一位长相艷丽的姑娘正握着手里脏污的香囊,对着另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垂泪,而方才怒骂的,恐是她的丫头。 这一番光景,一瞬便叫人明了,原是女子剖表心意,被拒了。 香囊又被弄脏,自是恼羞成怒。 至于那长身玉立的男子—— 慕容笙偏头,望见男子脸孔,禁不住赫然一惊。 居然……居然是他! 第02章 好兇的「大白虎」 夜影重重,明灭的光影下,只见那长身玉立的男人一身玄色长袍,负手而立,眉目如画,身形清瘦而颀长,当真瞧着是丰神俊朗,举世无双。 不愧被民间推举为京都四公子之首。 慕容笙定定望着他,见对方亦是回望过来,目色清冽,五官熟悉的叫人心惊。 「原是太傅在此,学生多有打搅。」 慕容笙慢慢咧嘴,面上挂着明朗的笑,扫了一眼旁边仍旧忿忿不平的贵女,不由得轻声道:「我这侍女毛躁,搅了太傅会佳人之雅兴,我便在此替她赔个不是,改日定登门告罪,可否?」 他拱手作揖,礼数周全,唇角含笑,亦端的是君子之仪。 周边围着的人愈发多了,窃窃私语声也不断穿过来。 「那可是有名的冷血无情齐诏太傅,居然被一个女子表明心意,你觉得他能接受吗?」 「够呛够呛!那女子虽然生的不错,但我听说啊——齐诏太傅自古不爱女色,喜欢男人!」 「哦——」 周边听着的人皆是恍然,「那对面那个小郎君又是何人?怎的从来不曾见过?」 「不知道……」 「我也未曾见过……」 周遭之人私语声不断,一字一顿,皆入慕容笙耳内。 他仍旧含笑,维持着风度,等着对方答案。 齐诏蹙眉,好看的眼眸在众人身上巡视一圈,开口冷清,「我不曾与这女子有什么,香囊一事,与我无关。」 第2页 四下譁然。 那贵女眼里立刻闪出盈盈泪光,片刻之后,便捂脸跑了。 慕容笙嘴角抽了抽,目光循着跟过去,不由自主嘆了口气。 十年不见,齐诏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不懂得怜香惜玉。 突然间,覆依扯他。 「阿笙……」 小丫头闯了祸,老实不少,怯怯拉着他的衣角,示意他抬头。 嗯? 慕容笙抬眼就见齐诏已至近前,那人姿容胜雪,身形颀长,风雅更甚从前,一双幽沉的墨瞳盯着他端详许久,忽而勾出几分涟漪。 「既是赔罪,就随我来。」 玄色长袍自眼前拂过,所去之处,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慕容笙眯了眯眼,神情不变。 啧……想来明早,那京都的品茶第一楼,说书人必要赚个盆钵满体。 「阿笙……」 覆依苦着一张脸,都快要被吓哭了,「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呀!」 那个黑袍男人好兇呀!方才那两个女人也好兇,对着她张牙舞爪的,比后山那只吃人的大白虎还要兇悍! 这个京都虽然好玩,可是如果处处有这样吃人的「大白虎」,她可不要待了! 「没有。」 慕容笙微微一笑,拍开小丫头的爪子,语气仍旧平静,「前面的那个男人,虽然看着冷漠,不大近人情,但最是怕女子哭,他若是待会斥责你,你就哭给他看。」 覆依呆了呆。 「真的假的?你不会诓我吧?」 慕容笙斜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还有,」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下回再把啃过鸡腿的油擦到我衣裳上,晚膳就不要想了。」 第03章 什么病的快死了? 两人一路跟着齐诏往前,避过人多的地方,最终停在偏僻的岸边。 面前的男人身形清瘦而颀长,一头墨发束起,以玉冠挽定,是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连半点头髮丝都没露出来。 慕容笙莫名觉得,那玉冠有些旧,还颇为眼熟。 正琢磨着,那人转身,一张脸苍白熟悉到令人心惊,透出一股子孱弱的意味。 「七皇子。」 他淡淡启唇,目光清冽:「中宫备宴,七皇子半途撑病,偷跑出来,若是被言官逮到,势必会狠狠参上一本。」 一开口就不讨喜。 慕容笙噎了噎,忽而一笑,「只要先生不说,我自有法子堵住那些人的嘴。」 这人好像生病了。 他穿着极厚,如今已是有些微暖的初春,虽夜里寒凉,但也不至于穿滚着毛边的披风。 纵使如此,他依旧时不时的低咳着。 覆依害怕,一直躲在慕容笙身后,偷偷往外瞧。 「阿笙……」 慕容笙侧头。 少女附在他耳边,小声与他道:「阿笙,那个人……病的快死了。」 慕容笙诧异扭头,声线忽扬:「你说什么?」 什么病的快死了? 只是消瘦了些,脸色苍白了些,哪里就……病的快死了? 「阿笙莫要不信我。」 少女撇嘴,被这般质疑,顿时不忿起来,「那人这般强撑,定是用了什么虎狼之药的。」 宛若平地惊雷一般,慕容笙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人……这人病的要死了? 覆依的医术毋庸置疑,这丫头得天独厚的天赋早就叫无数人艷羡,她绝不会随意说不着调的话。 两人交头接耳的空隙里,齐诏便淡淡打量他们。 长高了,也健壮不少。 气息很稳,行走间脚步轻盈,根基打的很不错,也不枉费他当年给他的那半数内力。 性子还算沉稳,想来经过不少歷练,回来之后,面对八方打探,也算是沉得住气。 这样一想,齐诏觉得勉强满意。 只是身边带的那个少女—— 他蹙了蹙眉头,只下意识觉得不喜。 烦闷的情绪一起,胸口隐约浮起憋胀感,齐诏垂眼,咽下半口腥甜,稳了声线,方才开口提点:「陛下近来多梦,生了些怀旧的心思,尚宫送过去的女吏与先皇后年少时模样甚像,陛下近期恐会离不得身。」 走的近了,慕容笙这才发觉,这人实在清减的厉害,面上病色比十年前更是重些。 覆依方才的话还响在耳侧,慕容笙心念极转,暂且压下心底惊诧,掀唇浅笑:「先生这是作何?要提醒我什么?」 那人面无表情,拢了拢衣袖,「自是提醒七皇子莫要惹事生非。」 慕容笙嗤笑出声。 他一步步向前,高大的身影慢慢逼近,面前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先生当真还以为我是十年前那个慕容笙?」 「设计赶我出京都,流放外头十载,如今我归京,恐是要叫先生失望了。」 兴许是被齐诏那漫不经心的薄淡语气激起了性子,慕容笙靠近他,轻轻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先生的教诲,我都记着呢!十载离京的恩德,亦是不会忘,那个位子啊……早晚会是我的。」 第04章 旧怨 说起慕容笙与齐诏的恩怨,恐怕还要追溯到十年前。 作为干帝众多皇子之一,慕容笙排行老七,可以说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第3页 他母亲去的早,娘家虽然是勛贵人家,但没了母亲从中周旋,难免就少了些关怀照料,他年纪又小,在宫里头跟着调皮的兄长斗鸡遛狗,好事不学,杂七杂八倒是学了一箩筐。 自然,偷出宫去鬼混,也是常有的事。 淑妃彼时头疼于自己的三皇子顽劣,又眼见这么一个皮猴子与自家儿子混在一处,着实无法,去求干帝给两人指个先生,一同收收性子。 所以后来,齐诏就成了他们两个的先生。 说起齐诏,这人身份成谜,在我朝从无记载,好像凭空出现的一般。 作为干帝最为依仗信任的客卿,不论什么时节,他都是衣着厚实,仪容整齐。 慕容笙和自己的三哥慕容璟匀一道拜师的第一日,就合计一番,要好好整一整这位先生。 瞧着先生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必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两人合力,叫护卫弄来了一条小蛇,捏着丢到齐诏的座椅一侧,等着看热闹。 结果齐诏坐定,瞧见那小蛇探头探脑的露出脑袋,脸色都没变,直接捏着七寸,沖那两个小萝蔔头丢过去。 吓得两个小萝蔔头抱头四处逃窜。 「再有下回,两位殿下就去蛇窟待一日吧!」 这是他们的初见。 本来想给齐诏一个下马威,结果却反被将了一军,两个小萝蔔头尝到厉害,就老实起来,乖乖跟着齐诏念书。 自此,也是揭开了一段孽缘。 齐诏身子不好,跟着他念书久了,慕容笙自是一清二楚。 不仅每每换季都得病上许久,就算是偶用了着冷掉的水,也会消失半日,听照料的侍人说,那位先生肠胃极弱,时常因为吃的不对,而上吐下泻。 为着此故,慕容笙还给他撒过泻药。 唔……结果自然是在屋檐上偷瞧齐诏泻肚的时候被丢到旁边的小池塘里,好好喝了一肚子冷水。 惹得慕容笙还郁闷了好久。 分明是个瘦弱先生,怎么……怎……还有内力呢? 除此之外,认识的越久,慕容笙越能察觉出这个人的厉害之处。 四书五经、治国理政,以至于天文八卦,四方杂谈,齐诏皆是瞭然于胸。 这般才能傍身,也怨不得干帝如此偏爱依仗。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萝蔔头们也在渐渐成长,逐渐长成身形修长的少年郎。 慕容笙也开始察觉到自己隐秘的心意。 他拒绝了太后塞过来的通房,偏生三天两头喜欢往齐诏那处跑,一到冬日里,齐诏总是三天两头的病着,纵使授不得课,起不来身,慕容笙也总是去日日去请安探望。 对外只道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可少年心意却是藏不住的,纵使年少时万分讨厌那人,可随着相处日长,慕容笙愈发觉得那人过得万分艰辛。 齐诏身子何止是不好,简直是差的厉害! 他又是个寡薄的性子,寻常衣食起居之事皆不在意,纵的不少奴才生了惫懒之心,即便病着,也不大尽心伺候。 还是慕容笙有一回撞见,替他杖责了七八个奴才,立了规矩,方才恢復秩序。 第05章 他活不久了呀 再后来,就是慕容笙与齐诏结怨的源头。 少年心意何其直白,情窦初开,又是哪儿能掩饰的住的? 一日午后,他抱着好不容易寻到的名画,打算去讨齐诏开心,与齐诏表明心意。 可遇见情形,却是齐诏将他费尽心血寻来的东西掷于地上,言辞冷厉,字字伤人。 「收起你那无用一套,整日里不学无术,熘狗斗鸡,还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当真是放肆!」 男人锦袍玉带,目色威凛,身形清瘦而冷峻,眼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冷冷落在慕容笙身上。 「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劣童罢了,也敢起这般心思,你父皇都对我礼遇有加,你又算得了什么?」 慕容笙呆呆望着齐诏,好似第一日认识那人一般。 「先生,我……」 话音未落,便被毫不留情的打断,「出去!从今日起,我不想再见到你。」 那些他费了好多功夫寻来的名家字画,被毫不留情的踩在脚底,沾了灰尘,皱成一团。 慕容笙眼泪都落下来了。 那里头其实还掺着一副他做的画……画的是齐诏。 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里,也掺了他雕了好多个夜晚的木雕,那是他在宫外头跟着师傅学了好久,才勉强刻出齐诏的面容。 更甚至,他亲自跑去跟鄢国公家二房长孙套近乎,把鄢国公新得的玉料哄着换了来,给齐诏做了玉冠。 年少时所滋生出的眷念最是纯粹,恨不得把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那人,生生掏出自己的一颗真心来奉上,却无奈被人踩于脚底。 慕容笙大醉一场,从此开始变得沉默。 但这样的沉默,也并没有维持多久。 干帝一道圣旨落下,遣他离京,去离山拜师,修习技艺。 离山与京都相隔五百里地,规矩甚严,离山长老座下弟子遍布天下,从政通商,皆有能人异士。 而掌座之下,只有四个弟子。 慕容笙是第五个。 他想着自己能拜进去,恐也是託了天家威严,这人那般不屑于他的心意,必定在干帝面前说了些什么,才惹得干帝将他外放。 第4页 自古皇子外放,就意味着彻底失宠。 当然,他慕容笙……落得这般局面,全拜齐诏所赐。 他于离山脚下立过誓,有朝一日,非要……踏上高位,把齐诏踩在脚下。 非要让齐诏瞧瞧,这天下,究竟是谁做的,又是谁做不得。 拉着覆依离开的时候,慕容笙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因而自然没有瞧见那人掩着唇,咳得弯下腰去,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滑落,瞧着分外触目惊心。 「阿笙阿笙!」 少女被拉着一步一回头,止不住惊唿:「咱们就这样丢下那个大白虎吗?他活不久了,会不会就这么死了呀!师父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要不要回去……唔——」 慕容笙侧头,被旧事激的心绪紊乱,漫不经心的敲了敲那小丫头的脑门,轻哼一声。 「我觉得你需得再回去跟药长老修习两年,才能再出师。」 惹得少女连连惶恐,「那……那我不说了,不说了!」 第06章 没收了! 近来京都最盛大的事,莫过于七皇子慕容笙归来,一时间宛若石子投湖一般,掀起巨大波澜。 谁都知道,十年前的七皇子是被外放出去的,可以说是彻底远离皇宫的权力中心,绝了登上那个位子的可能性。 但如今,他居然又回来了。 而且是声势浩大的回来。 慕容笙母亲去的早,曾在皇后膝下养过一段时间,后来皇后亦是病故,才被淑妃养着,与三皇子混在一处玩乐。 他的母亲与先皇后是表姐妹,自小感情甚笃,而干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自先皇后过世后,再未册立过新的皇后。 因着爱屋及乌的念头,干帝对皇后所出的大皇子与七皇子慕容笙一贯甚是宽宥。 只可惜大皇子身子骨差,两年前因为一场大病过世,膝下只留了一个麟儿,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彼时慕容笙在离山未曾归来,连兄长的最后一面也不曾见过,如今回来,自然要先去瞧瞧那个小侄子。 上元夜过后,慕容笙自府中醒来,收整衣衫,准备入宫。 他换了正式的宫袍,玄色鎏金长靴,广袖金冠,愈发衬得他容色清朗。 「殿下!」 严十一从屋檐上翻下来,两眼放光的盯着慕容笙,「您老人家昨个儿在市井现身那一遭,如今外头可是编排过了!那话本字连夜出炉,正热卖呢!瞧瞧!十个铜板,我都买了一本!」 慕容笙斜了他一眼。 严十一知道自家殿下的性子,丝毫不惧,反倒笑嘻嘻的歪了歪头,把话本子往前一推,「你要不要瞧瞧?他们编排你跟覆依,可是有模有样的,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什么……哎呦!」 一道气劲打过来,击在严十一发顶,严十一一个趔趄,险些从窗棂上栽下去。 「啰嗦!」 慕容笙轻哼一声,「你今个儿跟我入宫。」 严十一呆了呆,「啊?不是带十二吗?」 他还想多看几眼话本子呢! 慕容笙自己动手,将头髮束好,面不改色的将严十一袖中藏着的另一本话本抽走,面无表情的开口:「没收了!」 「殿下!」 严十一「嗷」的一声,整个人几乎弹跳起来,「那本是说您跟齐诏的!」 他这才没敢拿出来嘚瑟,谁都知道,殿下恨齐诏先生入骨,平日里谁都不能提齐诏名字,否则就要被丢出去捉萤火虫。 这些年下来,严十一别的没学明白,被罚的练出了一身捉萤火虫的本事。 「喂!」 望着那青年负手远去的背影,覆依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阿笙好像对那个大白虎不大一样。」 严十一被她吓了一跳,一脸疑惑:「什……什么大白虎?你是说齐诏?」 小丫头晃了晃脑袋,颇有点委屈,「我说大白虎活不久了,昨夜阿笙还不信呢!」 她的医术精绝到整个离山都没有对手,阿笙居然不信她? 哼!好生气呀! 「我也去我也去!阿笙!你答应我带我去太医院瞧瞧的!」 小丫头宛若一阵风的掠了出去。 第07章 这一局不赢 万岁的酒可是要彻底戒了 宫中规矩甚是繁琐,稍有不慎便会丢了命去,因而在回京都之前,慕容笙早有嘱咐,叫覆依背了一遍又一遍。 不得随意乱看,不得离开阿笙半步,不得随意说话,开口要用敬语…… 如此种种,着实数不胜数。 覆依简直不胜其烦。 要不是为了去太医院见识一番,她才不会让自己受这般委屈呢! 京都真不好玩,没有离山的自由自在,也没有离山的天高海阔。 青年锦袍玉带,气势卓绝而尊贵,不紧不慢的行走于皇城之间,在望见对面赶来的内侍时方才停住脚步,含笑而立。 「请七皇子安。」 早已经不算年轻的大太监笑眯眯行了个礼,得了慕容笙虚虚一扶,笑的便更深了些。 「万岁正在里头与先生对弈,兴致颇高,您进去请安,可多待会儿,跟万岁说说话。」 入宫自是先与干帝请安的。 慕容笙微微颔首,表示明白,继而谢过大太监:「多谢大监提醒,不过我还另有一事劳烦,不知大监可否行个方便?」 第5页 跟着大太监的目光落在身后那个装的规规矩矩的小丫头身上,慕容笙笑了笑,「我这丫头没见过世面,劳烦大监带她去太医院,好好瞧上一瞧。」 覆依忍不住的偷偷撇嘴。 大太监忙不迭应下来,「小事一桩,七皇子尽管把人交给老奴。」 慕容笙斜了覆依一眼,这才一撩袍角,拾阶而上。 金碧辉煌的宫室带着几许威严的意味,经过岁月的洗礼,慢慢沉淀出古朴肃穆的庄重。 自古以来,皇城中兵戈从未断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染着血的。 干帝在寝殿,慕容笙入内的时候,棋桌上正杀得起劲。 听的脚步,干帝连眼皮都没抬,直接一挥衣袖,「免礼,快些上前替朕瞧瞧下步该如何走,朕都快输了!」 他瞧着心情甚好的模样,大手一挥,像个少年人一样急得团团转,「小七!快些上前来!」 对面坐的那人见状,含着笑开口:「万岁这是找来帮手了。」 男人今日换了一身白袍,衬得身形清瘦,面容如玉,极是俊美。 只是脸色差了些,有些病态的苍白,唇色淡到几乎无色,这么一瞧,竟是比对面久病的干帝还孱弱些。 慕容笙看的皱眉。 他那一身深厚的内力呢?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覆依的话又响在耳畔,慕容笙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异样的情绪,上前委身跪坐下来,亦是笑着开口:「俗话说的好,观棋不语真君子,先生放心,我可是不会偏帮哪一方的。」 这话听的干帝瞪大了眼,「小七,你这不够意思啊!」 「哦……」他瞧了一眼齐诏,自顾自恍然,「看看你教的好徒弟,岷叔,十年不见,看起来他还是偏帮着你这个先生啊!」 这一句话,把毫无关系的两人挑到一处,慕容笙嵴背勐的激出一层细汗。 还不等细想,就见对面的男人抬头,神色略略无奈,「万岁怎么不说七皇子是承了万岁的脾气秉性?这一局不赢,万岁的酒可是要彻底戒了。」 第08章 明晃晃的瞎话 干帝近年来身体愈发差了,但他生性喜酒,被太医三令五申,才勉勉强强收了烈酒,平日里换了些清酒饮用。 这盘棋输下来,可是连清酒都碰不得了。 「哼!岷叔,你小子当真不够意思啊!不下了不下了!」 眼看着败局已定,干帝更是不耐,气的险些掀了棋盘。 他甩了衣袖起身,被身侧伺候的小太监扶了一把,满脸不悦:「都不知道让着朕一些。」 齐诏慢条斯理的收拾残局,继而含笑抬头,声音清润:「那万岁这酒——」 「朕一言九鼎,戒了就是!」 话虽如此,人却不大高兴,连带瞧着慕容笙的眼神,都没了起初的新鲜劲儿。 「小七是去看麟儿的吧!」 干帝似乎想起什么,「不用再朕这儿浪费时间了,去与太后请过安,就瞧瞧那孩子去吧!」 说着说着,又看了齐诏一眼,「岷叔也许久没去给太后请安了吧?太后最喜欢听你念书,她老人家近日身子不好,你且去陪上一阵,替朕尽尽孝心。」 两人齐齐起身,行礼称是。 慕容笙自是没什么与齐诏说的,并行退出殿外,便折身拂袖,大步流星的拾阶而下,打算穿过御花园的小道,直入慈宁宫。 正好避开齐诏。 倚着齐诏端肃严谨的性子,必定是要走大道的。 但没想到的是,齐诏居然跟了上来。 慕容笙有所察觉,故意加快脚步,想甩开他。 身后隐约传来压抑的低咳,听的慕容笙耳根发疼,从来没这样恼恨过自己为何这样耳聪目明,什么也听的清楚明白。 直到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慕容笙才跟触电一样停了脚步。 不对,他跑什么?他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呢? 慕容笙转过身去,望见那个摔在地上,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男人,眯了眯眼,到底还是抬步走近。 「先生有恙?」 他挑挑眉,俯身下去,「上回见面,先生容色如旧,可是神采奕奕啊?」 男人剧烈的咳嗽着,半敛着眉,肩头不住的耸动,从这个角度瞧上去,愈发显得形销骨立。 他竟然消瘦到这般地步。 「先生的内力呢?」 慕容笙皱眉,见他咳的艰难,思忖片刻,以指贯内力,点他后背大穴,只见这人勐的呕出一口血,整个人便委顿下去。 慕容笙下意识揽住他。 男人实在瘦的过分,枯枝一样的腕子纤细又白皙,靠着慕容笙喘了半晌,才勉强攒了些力气,哑着喉咙开口:「多谢。」 慕容笙察觉不对,要探他脉,才刚一动,就被避开。 齐诏闭了闭眼,俊美的脸孔浮出几分笑,「身子不济,用不得内力。」 明晃晃的瞎话。 用不得,不代表护不得身,慕容笙根本不必探,就知道这人内力剩了不足半数。 他那样的身子,没了浑厚的内力护身,寻常日子里拖着这一身病骨,又是如何过的? 慕容笙听的皱眉,解了身上披风覆下来,给他输了些内力。 「先生不愿意说,便也罢了,没必要用假话哄我。」 第09章 请安 第6页 齐诏垂眸,瞧了一眼身上的披风,眼底闪过一抹暖色。 他被慕容笙慢慢搀起来,语气很低,「太后跟万岁爷最近因为尚宫送的那个女官闹得不大好,若是提起此类话题,你打着哈哈避过去就是,不要接话。」 慕容笙点点头,表示明白,目光却落在他掌心捏着的帕子上。 齐诏垂眼,将染血的帕子收起来,微微一笑,「太后可能会给你赐婚,不必急着应,只说刚回来,推诿着就是。」 他身子不济,半晌缓不过来,细白的腕子仍旧一个劲发颤,慕容笙又给他输了些内力,他方才觉得稍微好了一些。 慕容笙闻言,玩味的挑了唇角,「先生不允我应赐婚,是……怎么个意思?」 这不大像齐诏的作风。 果不其然,男人抬头,缓缓开口:「我替你择了一门好亲事,有助于你登上那个位子。」 慕容笙顿时黑脸。 他推开半步,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语气敷衍:「嗯……」 「看来先生觉得,我得靠着姻亲才能达成所愿。」 齐诏愣了愣,默了片刻,不禁纳罕:「七皇子前几日可是与我说过,要拿到那个位——」 「没说靠别人。」 慕容笙懒得听他絮叨,直接打断他,「更何况,我想要什么,先生又何曾在意过?」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的如今……亦如是。 年少时的纯粹心意在时间的催化下一步步掺了杂质,逐渐发酵出怨恨和报復的心思,慕容笙知道,他这次回来,势必要夺了高位,掌了大权。 他一定要让齐诏知道,慕容笙不再是十年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少年! 齐诏沉默下去。 两人并肩而行,没再交谈,慕容笙侧耳听着他压抑的低咳,到底还是觉得揪心。 多年不见,这个人的身体状况……似乎差了太多。 还有他那一身浑厚的内力,怎么都消失了。 这其中掺着太多谜团。 旁人有内力,可能是醉心武功,亦或是自保等,但齐诏的一身内力,完全是保命的。 慕容笙目测……他至少失了半数。 在这个波诡云谲的皇城里,稍有不慎便会落入旁人的陷阱,置身险境之中,丢了性命和尊荣。 慕容笙自小没有母亲庇护,虽行走的磕磕绊绊,也吃过苦头,但好在十年前离开皇城,才得了自在,避开纷争。 慈宁宫内,老太后最近身子不爽利,人也懒懒的,正靠着软榻听宫人念书,就听底下人禀报,慕容笙与齐诏一起来请安。 珠帘撩动,老太后蓦然睁了眼,面上浮出喜色,「早就听说小七回来了,快……快叫进来,咦……他们两个怎么走到一处去了……」 下头的玄袍青年跪下去,叩头请安,「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吉祥!」 齐诏却只是弯了弯身,就算行过礼了。 「起来!快些起来!」 老太后瞧着这十年不见的小皇孙,自是乐的合不拢嘴,招了招手叫上前去,嘘寒问暖起来。 慕容笙一一答了,跪在老太后身边,全然是一副乖巧又温顺的模样。 第10章 他快站不住了。 祖孙和乐之间,齐诏自然退后,沉默的伫立在一旁。 他的身子禁不住久站,胸腔内气血翻涌,喉头血气一阵接着一阵的滚上来,他不动声色的以内力压下,悉数咽下去。 慕容笙猜的不错,他确实没了内力,但不是全没有,只是失了半数罢了。 他的这副身子,全靠一身内力撑着,如若不然,早就活不下去了。 余下的半数,也只能勉强护住残损的心脉,若是妄动,反噬的严重性自然不需要说。 「小七,哀家最近瞧中了一个姑娘,觉得指给你,最为合适,」家常话过之后,老太后笑眯眯的直奔主题,「芷兰,把画像取过来。」 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老太后爱好又多了一样,就是指婚。 希望皇族子嗣繁盛才好啊—— 慕容笙笑着打哈哈,接过画像扫了一眼,紧接着摇头,「生的太过寻常,老祖宗,孙儿不喜欢。」 老太后诧异的看了一眼画像上的美人儿,哭笑不得的点了点慕容笙的脑袋,「这还叫生的寻常?你这个小猢狲,还想要天上的仙人不成?」 慕容笙微微一笑,不经意间扫过齐诏所在,抬了抬音量,「老祖宗,孙儿肤浅,只喜欢生的好看的人,您老人家若是有心,还是多替孙儿寻寻美人吧!」 听的老太后目瞪口呆。 这……画像上的女子,可是在艷绝京都的美人,怎……怎么就入不了小七的眼呢? 老太后觉得自己大抵是眼花了,招了招手,传唤自己的贴身嬷嬷。 「芷兰,要比这样貌还好看……得生成何等样子?」 芷兰含着笑抬头,扫过逐渐后头伫立的男人,柔柔回话,「老祖宗,你瞧瞧下头站着的那位,生的如何?」 芝兰玉树,风姿绰约。 可谓是倾世之容。 老太后眯着眼瞧了半晌,忍不住纳闷,「芷兰,那……那不是个男人吗?」 男人如何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虽我朝史上亦有男子为妃,可说到底,如若娶了男子,就代表着彻底与皇位告别,皇子们个个儿精明的很,哪里肯应这等子算盘? 第7页 实在喜欢谁,送到府上当个小侍也就罢了,没有谁会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争夺那滔天权柄的资格。 「那是齐先生。」 芷兰俯身,心知老太后病过这么一场,犯起煳涂,总是认不得人的,便好声好气的解释:「就是那个经常给您念书的先生,您说过,从前最喜欢他声音的。」 齐诏适时上前,含笑开口:「老祖宗怕是不记得我,也会记得我的声音才是。」 眉眼带笑,精緻明朗。 这人委实生了一副好颜色! 慕容笙在一旁忍不住暗暗嘆息。 「老祖宗累了,不要再叫先生念书了。」 纵使芷兰解释,老太后眼神仍旧茫然,他便自作主张扶了老太后起来,笑着与芷兰道:「姑姑扶老祖宗歇歇吧!我等也退下了。」 自始至终,慕容笙无论是与老太后讲笑话,还是为老太后捶背奉茶,余光都没离开过齐诏。 他快站不住了。 第11章 先生这般身体,不该乱跑才是 老太后近来上了年纪,时不时会犯煳涂,常常认不得人,方才瞧着齐诏半晌,都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齐诏也好脾性的任着她打量,不言不语,神色温和。 折腾了好一阵子,老太后被服侍着睡下,两人才算是松了口气,并肩出了慈宁宫。 视线明朗,触及天光的那一瞬,眼前便生出重重叠叠的暗影,齐诏脚下一软,险些栽下长阶。 还是慕容笙眼疾手快的扶住他。 「先生身子可比从前差多了。」 青年似笑非笑的开口。 男人面容苍白,嘴唇淡的连半分血色也没有,气息粗重,脚步虚浮。 他缓了片刻,眼前黑雾方才散开,兀自站稳之后,便推开慕容笙的扶持。 「多谢。」 方才抬步先行。 慕容笙顿了片刻,这才跟上去,心中疑窦横生。 这人寡言的性子他领教过,清冷至极,可实际上,是最不耐缠的。 他幼时长伴于这人身侧,多方纠缠,时日久了,也会瞧见这人笑起来的模样。 兴许,可以试试? 慕容笙眯了眯眼。 锦樟宫依旧如故,自长兄过世,慕容麟就一直居住于此,读书习字,逐渐长大。 十年呀—— 真的可以改变许多事情。 慕容笙离宫的时候,那孩子不过是襁褓中的小不点,如今也长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小萝蔔头模样。 「先生!先生!」 晃神的瞬息,就见小少年扑上前来,一脸兴奋的沖齐诏行礼。 「我把先生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 一张小脸尽是骄傲,闪着明晃晃的期待,明摆着是求夸奖。 慕容笙错愕的去看齐诏。 什……什么情况?齐诏什么会给这孩子授课,还与这孩子这般熟稔? 男人微微弯了弯唇,应了一声,半垂着眼去看那少年,语气温和,「光说完成了不行,我还得检查一二才是。」 小少年乐起来,一熘烟往殿内跑,「先生坐,我去取书!」 才不怕查呢! 慕容笙望着那小孩子的背影,又看了看齐诏,忍不住小小的抽了口气。 「你……你们……」 难不成这些年,齐诏一直在照拂着锦樟宫,还做了慕容麟的授课先生? 男人抬眼,安安静静的望过去,眉眼俊逸,清雅又贵气。 「我是他的授课先生。」 果不其然,这个答案一出,慕容笙顿时瞭然,「先生经常过来看他?」 那位寡居的大皇子妃据说自大皇子病故之后,就有些精神恍惚,整日里吃斋念佛,旁的什么都不过问。 慕容麟能好端端的活到现在,也多亏了底下照顾的人尽心尽力。 男人不说话,慢慢扶着石桌坐下来,断断续续的低咳着。 他气血不足,站的久了,就忍不住有些发晕,方才压制的血气又有些忍不住翻涌起来,他喉结耸动,刚准备把涌上来的腥甜咽下,胸前大穴就被点了一下,一时间忍不住悉数咳了出来。 「咳……咳咳……」 淤血压的久了,有些发黑,慕容笙早有准备,用帕子接了他唇角落下的血渍,眉头逐渐蹙起。 「先生这般身体状况,不该乱跑才是。」 第12章 恩怨纠葛 直到现在,慕容笙也不得不有点相信覆依那丫头的话。 即便不至于活不久了,但这个人的身体状况,委实差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齐诏今日穿了一身白袍,被血色污了,落下几滴血渍。 现下颜色已经有些发暗。 他摆摆手,抬起头来,「无碍。」 但下一瞬,他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慕容笙打横抱了起来。 体wei的骤然变动让他眼前顿时黑下来,心口受惊般急跳几下,他全然无力挣脱,只疼的弓起身子,「唔」了一声。 背心适时贴上一只温暖的手掌,柔和的内力涌进来,缓解了心口的绞痛感。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 慕容笙紧皱着眉,身上戾气止不住外散,对着跟来的侍从冷下脸来,斥了一句:「还不带路去偏殿?没瞧见先生身子不适吗?」 宫侍急急行礼应下,慌慌张张的带着人往可以休憩的偏殿去。 第8页 途中碰到抱着课业跑回来的慕容麟,那小孩子愣了一下,停住脚步,喃喃自语了一句,「先生又生病了吗?」 慕容笙听着,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又生病了?这个男人总是这么病着? 慕容笙没再说什么,大步抱着齐诏跨入殿内。 这人弓着身子,脸色发白,手掌一直抵着心口,眼睛也没什么焦距,明显是尚未缓过来。 他忍不住牵了牵唇角,恶劣的心思突然漫上来,将齐诏放在榻上的时候,在他耳畔停了一瞬。 「先生可要保重身子才是,学生在外这十年流离的旧怨,可是……还没报呢!」 男人顿了顿,漆黑的眼瞳恢復了一点焦距,神色却柔软下来。 他得了慕容笙内力相助,心口舒坦许多,沉默半晌,攒了些力气,似是想说些什么,但一张口,就是剧烈的呕吐。 「咳……呕……」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慕容笙,伏在榻前,吐的天昏地暗。 本就没吃什么东西,他吐了些胃液,混杂着丝丝缕缕的血丝。 猩红到刺眼。 慕容笙这么一望,目光一滞,再多的恶劣心思也生不出来了。 他再讨厌齐诏,也没想过弄死他。 这么多年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磨着牙去骂齐诏,来表达自己恨他恨到咬牙切齿。 本来是尊荣无上的皇子,只因为对自己的先生生出那般心意,就要遭受这样的对待,发配到离山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学艺?呸! 简直是受尽折磨! 但这十年来,也不是没有收穫的。 他读书习字,学天文历法,权衡算计,帝王心术,更甚至于武功,也是在一次近乎丢了性命的歷练归来后,平白无故的多了一身浑厚的内力,更令他练起武来事半功倍。 掌座说,那一身内力是一位濒死的高手给他的,也算是临死前做一桩善事。 本是养尊处优的天之贵胄,却被像个普通人一样丢到离山,拜师学艺,对他来说,可谓是受尽苦楚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拜齐诏所赐,他不恨不怨齐诏,可能吗? 第13章 面冷心热 慕容笙并不是铁石心肠,他再恨再怨齐诏,在面对这人如此孱弱的时候,也做不出太多伤害他的事。 男人吐的辛苦,单薄的肩头不住的颤动,从慕容笙的角度看过去,都能瞧出他肩胛骨的轮廓。 这让慕容笙想起方才抱他进来的时候,几乎觉得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瘦成了一把骨头。 明显是衰败之象。 等齐诏吐过这一阵,手指攥着榻边,半伏着身子,粗粗喘息。 慕容笙叫宫侍进来收拾了地面,顺便接了漱口的茶杯,捧给齐诏。 男人半敛着眉,动作迟缓的抬起手来,似乎是想去接。 慕容笙握住他发颤的手,尽量和缓了语调,将杯盏凑近,「漱口。」 齐诏扯了扯嘴角,没再抗拒。 他的手很冷,透着一股子湿意,慕容笙耐心的等着他漱过口后,才侧身揽着他的嵴背,把他扶回去靠着。 如若不出所料,这个人……恐怕是连撑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殿内味道有些不太好闻,齐诏按着仍旧不消停的胃,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沖慕容笙笑了一下。 「七皇子,叫他们开开窗吧!」 慕容笙捏了捏他冰冷的掌心,不置可否,「你作为小麟的先生,又时常照拂锦樟宫,应该比我使唤得动他们。」 齐诏动了动嘴唇,无奈的笑了笑。 他现下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慕容笙能听到他说话,也不过是两人离的极近,几乎贴在一处的缘故罢了。 很明显,慕容笙不肯帮他。 被胃里痉挛的疼搅和的刚刚安稳下来的心脏也突突急跳起来,齐诏默了半晌,觉得自己能够坐的稳当,才拍拍慕容笙,示意他放开自己。 「我有话对你说。」 这人方才就是想说什么的,只是被这一阵剧烈的呕吐截断罢了,慕容笙揽着他,瞧见他唇色泛紫,又给他从后心渡了些内力,随口胡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如今病着,该学生亲手照料才是,至于先生的教诲——」 青年顿了顿,意味深长的挑了眉梢,「我又没堵着先生的嘴,先生只要有力气,尽管说就是,我听得到。」 齐诏噎了噎,一时间不知该找什么话反驳。 没想到这孩子离开多年,还是那般牙尖嘴利的脾性,尤其……在碰到不太喜欢的人时。 就譬如自己。 他们两个人如今的姿势可谓是暧昧至极,慕容笙揽着齐诏,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护在怀里,而齐诏浑身发软,疼到没有力气,也没有挣脱的想法。 十载光阴……真的可以改变许多东西啊! 这孩子当年对自己的心思,也由此……差不多淡了吧! 想到这里,齐诏也算放心的没有挣扎。 这孩子长大了,逐渐变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怀抱……也真是暖啊! 他由着自己沉沦放纵,也不过是觉得所剩时日无多,一个将死之人,讨些渴盼已久的东西,大抵是……不算过分的吧! 齐诏嘴角噙着笑,合了眼睛,最终抵不住疲倦,什么都没有说,反而睡了过去。 第9页 第14章 临时抱佛脚 寂静的宫室里,慕容笙抱着齐诏,听着这人沉浊的鼻息,一时怔愣,想起许多旧事。 这个人……从前不是如此的。 他性子清冷,寡言少语,不大会说笑,常常委身坐于窗前看书。 对于课业,慕容笙完不成,也是惯常不手软的。 打手板,罚站,更甚至脑袋顶花盆,皮实的慕容笙哪样也挨过。 可十载不见,这人居然也学会了低眉浅笑,周旋于人群中,言辞温和。 他于帝王身侧,软语觐见,不动声色取悦那人,亦于深宫重重中,照拂被众人忽视的皇孙。 同样在士子中,也积累了重重尊崇与威严。 时间啊—— 果真是最容易令人改变的东西。 慕容笙抱着齐诏,将下颌抵在他发顶,忍不住鼻尖发酸。 多清贵干净的一个人啊!到底还是被拉下了凡尘。 他恐怕再不记得自己年少时生出的妄念,只会嘲讽于自己这般差劲的人,会想摘那样明朗的月轮。 慕容笙低头,细细吻他鬓角,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心底压抑的情感才能释放出来,汹涌如潮。 大抵是因为遇见齐诏这样皎皎如月的人,慕容笙纨绔不羁的人生里,才会第一回 生出自惭形秽的念头。 也是因为这人的不屑与轻蔑,才让他在长久的岁月里,一直以此为动力,一步又一步的往前走,让自己变得更好。 齐诏这般光风霁月的人,足以配这世上那至高无上之位。 青年低头,浅浅嘆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揽紧了怀里瘦削的男人,喃喃自语。 「别怪我,先生。」 「那个位子,我一定会要,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用怎样的手腕。」 「您……最好不要阻止我。」 男人沉沉睡着,显然是疲倦至极,他心肺功能差,绀色的唇便微微张着,喘息吃力而粗沉。 十载不见,岁月在他身上并未留下多少痕迹,可病痛却比往日侵蚀的更甚。 再是强大的人,撑着一身病骨,也很是难捱吧!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慕容笙才敢放肆的倾泻心里头的眷恋,一旦这人醒来,他就必须收起一切情绪,不叫对方瞧出分毫。 他定了定神,迫自己冷静下来。 齐诏生的清瘦,骨骼也细,腕子瓷白,跟一捏就断似的。 脉象有些乱,但总体还算稳定,这人说的不错,他身上大穴悉数被封了,内力也一併受制,聚在心口,护住心脉。 只是……怎么就剩这么点? 慕容笙还是不解,是什么……能让一个人浑厚的内力直接砍了半数?他受过重伤? 目前看起来,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谜团。 慕容笙并不精通医术,脉也探的马马虎虎,除了心肺损伤,胃脘不合……嘶!覆依那丫头怎么教的来着? 碰到难题,慕容笙开始抓耳挠腮。 还有什么,怎么……摸不出来了? 慕容笙皱着一张脸,龇牙咧嘴的想书本上的内容。 可他这些年醉心武学与帝王心术,医术这种东西……纯粹就是学点皮毛,救命用啊! 真要探明白脉,还差的远呢! 第15章 不得无礼!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外头落了雨,滴滴答答的打着枝叶,空气中湿气愈发重起来,染上几分泥土的气息。 齐诏心肺差,憋喘不已,没多久就醒转过来。 「咳……呵呵……」 他脸色白的吓人,腔子里一声叠着一声的哮鸣音起,心口绞痛的厉害,连带着视线之中,也一片模煳。 慕容笙稍有错愕,但反应很快,扶他半起,以内力护他心脉,继而抵着他胸口大穴,激他呕出肺腑里的淤血。 「咳……咳咳……呕……」 男人身子单薄枯瘦,乌色的唇瓣不停的抖,青丝亦是悉数散落,覆在肩头,更显得这人苍白孱弱。 覆依此刻也被人传召过来,少女轻快的步子从殿外迈入,正咯咯笑着,甫而听到里头动静,不由得讶然一惊,迅速迈进来。 「别这样!」 她焦急的跑过来,止住慕容笙的动作,「他受不住的!」 慕容笙微微一愣,就见少女陡然肃容,「抱紧他!」 紧接着抬手扯开齐诏衣襟,四根银针齐齐落下,刺入他胸前大穴,眼见这人唇角不停的落下殷红,少女咬牙,抬头急唿:「阿笙,快!助他把内力聚在心脉,封他武功!」 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人的身体状况暂且稳定下来。 将所余内力悉数护住心脉,封了武功,再寻他法将养,要不然……这人随时可能会死! 这一遭施救,少女心惊不已。 这个世上,怎……怎么会有人这般不珍惜生命? 生命何其可贵啊! 慕容笙与覆依可谓是默契十足,几乎话音刚落,他便聚了内力,助这人将所余内力引入心脉附近,直接封他武功。 与此同时,一股子强劲的内力从齐诏身体里涌出,男人于昏沉中睁眼,下意识以断腕自保之法,来对抗想要钳制自己的力量。 「是我,先生,是我!」 慕容笙不敢硬扛,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声。 那股精纯的内力倏尔就散了,男人亦是重新软回去,粗粗喘着。 第10页 慕容笙借力封他心脉大穴,但仍旧被其内劲所伤,只能咬牙受着,迅速昨做完手底的事。 「哎呀好了好了!」 少女吁出一口气来,语气轻快,「这一关暂且算是过了。」 齐诏半合着眼,想了许久,才记起自己置身何处。 他出了一身冷汗,心口尖锐的痛却消失了,身上酸乏,提不起半点力气,很显然是被封了内力。 方才的情景一点点渗入脑海。 「七殿下……」 他动了动唇,开口嘶哑的不成样子,侧了侧头,试着以手撑在榻上,颤巍巍的道:「可有伤着?」 青年嘆息,揽了他肩背,侧身扶他躺靠软枕上,自己坐于榻边。 「无碍,先生放心。」 顿了顿,慕容笙皱眉,疑惑的去看覆依,「我总觉得,先生的身子比起从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少女噘嘴,不满的嘟囔着接话,「阿笙不信我,我早就说过,他活不了多久……」 话音未落,就被慕容笙厉声打断。 「覆依,不得无礼!」 第16章 谋算 小丫头被厉声打断,吓了一跳,眨巴着眼睛,怯怯的不敢再开口。 齐诏浅浅勾了勾唇角,眼瞳漆黑,「七殿下,别吓她,不过是个孩子。」 这丫头年纪尚小,瞧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生的娇俏玲珑,眸底尽是天真。 他又怎么会去跟一个孩子计较。 慕容笙浅浅抽了口气,敛去面上凌厉,平静的开口:「先生教训的是,只不过此乃宫中,当谨言慎行才是,免得惹出祸端。」 男人低低咳嗽了几声,闻言笑起来,「说的也是,七殿下,这样的孩子,还是尽量少带入宫吧!」 慕容笙没有应,反而偏头看了一眼覆依。 这人在提醒他避祸,像这丫头的性子,如若时常入宫,是早晚得生出祸事的。 外头雨势依旧未停,慕容麟进来探望齐诏,小小的孩子,眼底尽是与年龄不符的情绪。 「先生可还安好?」 他规规矩矩的行礼,庄重严肃,像个一板一眼的小书生。 「劳小殿下惦记,」男人靠在软枕上,慢慢笑起来,「我没事。」 「那就好,」小娃娃松了口气,「方才下雨,母妃那边又犯了病,学生担心先生受到搅扰,方才过来瞧瞧,既是无事,学生就先退下了。」 齐诏微微颔首。 自始至终,慕容笙一直在观察那个小少年,觉得他确实被齐诏教的波澜不惊,进退有礼,但总归是觉得太刻板了些。 「先生歇一阵子再出宫吧!我也告退了。」 慕容笙眯了眯眼,抬脚就追着那少年去就。 覆依也起身,歪着脑袋,看了那只「大白虎」几眼,落后一步,悄悄对他说了一句。 「你不要灰心,我医术很好的,我可以帮你!」 她看了看已经没影踪的慕容笙,迅速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不由分说的塞给齐诏,「一天两回,记得吃呦——」 小丫头弯唇笑着,蹦蹦跳跳就跑远了。 那个大白虎在替自己说话耶!好像……也没有起初看起来的那般可怕。 齐诏半敛了眉,端详着手上的瓷瓶,心里头翻滚着莫名的情绪。 能看得出来,那少女与慕容笙关系很不一般,所以才敢偷着给药,也不怕被斥责。 那些想说的话,仍旧不曾出口,男人忍不住嘆了口气,抵着心口慢慢软回去,浅浅的咳嗽。 十年了—— 那孩子总算是按着他想要的模样在成长,文武双全,有勇有谋。 这次归京,也是齐诏思忖几番的结果。 干帝虽然看起来硬朗,但身子已经被掏空了,不出意外,撑不过两年。 慕容笙需提前归京,来收拢自己的势力,立威扬名,被众臣信服。 生在皇室,很多事情是无法自主的,如果不去争,就会被踩在脚下,踏进泥泞里。 更何况,那孩子性子仁善,又聪慧明朗,最适合做一个盛世帝王。 男人闭了闭眼,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嘆息。 所有的路他都会为他铺好,只可惜结果……他怕是已经看不到了。 第17章 先生带我来的。 入了春,雨水便格外多一些。 慕容笙离京前尚且年少,并未单独开宅立府,但在归来之前,干帝就已下旨,封其为宁王,赐下府宅。 宁王府很大,里头亭台楼阁,花园水榭,一应俱全,是干帝亲自下旨,令人设计督造的。 一草一木都放置的无比妥帖,令人安心而舒适。 慕容笙晨起练过功后,就呆坐在园子里陪慕容麟看书,思绪乱飞。 这院子设计的委实灵巧,好像长在他喜好上一般,早知道干帝身边能人异士不少,如此好手,有空该拜访一二才是。 「七皇叔,我做完功课了。」 到底是孩子心性,年纪又小,慕容麟被慕容笙几番诱拐,就哄了自家府里去,对外只说接来小住。 他如今穿戴整齐,着简素衣衫,眼巴巴的趴在慕容笙膝上,一脸期待:「不是说要带我出去玩吗?」 慕容笙哈哈大笑,宠溺的捏了捏他的腮帮子,端详几眼,不由得满意道:「不错!走吧!早膳去外头用。」 第11页 他起身,牵着小少年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感嘆:「好在我回来的及时,你还没被齐诏教成一副迂腐书生的模样。」 小少年一听七皇叔说自家先生的坏话,立刻就不高兴了,耷拉着一张小脸,噘着嘴抱怨:「七皇叔,先生才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呢!先生可厉害了,会抱着我在天上飞来飞去!」 「呦呵?」 慕容笙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什么飞来飞去,你没瞧见你那位先生的身体状况,站都站不稳当,还飞呢!你个小孩子可不能说瞎话哦!」 街市繁闹,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断,沿街的小贩们不停叫卖着,香气交织,馋得慕容麟瞪大了眼睛。 「七皇叔,」他咂咂嘴,四下看了看,「我饿了,你带我吃好吃的,我就告诉你先生的事!」 他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能够看得出来,他这位从未谋面的七皇叔,对于先生的关切之心,可谓不一般。 慕容笙撇撇嘴,掐了他嫩生生的腮帮子,一下,就近努努嘴,找了个小摊,「那去吃馄饨吧!」 「我不!」 小少年也颇有个性,指指馄饨的对面,「我要去吃牛肉面!」 慕容笙讶然的望望两家的人流量,迟疑道:「小麟,你不常出来,可能不太懂的,嗯……人多的地方,往往更好吃一些。」 门可罗雀,生意荒凉,自然是因为口味差一些。 少年歪头,「那不一定,我记得它家味道很好,只是价格贵一点,嗯……大家才去对面的。」 此话一出,慕容笙更诧异了,「你来过?」 被齐诏教的一板一眼的小孩子……也会像他一样偷偷熘出来宫来玩? 慕容麟撩开袍角,规规矩矩的端坐在矮木凳上,举止十分优雅贵气。 「先生带我来的。」 他看起来十分熟稔,点了两大碗面,加上汤汁,顺便还要了些酱菜和几张饼子。 慕容笙呆了呆。 「先……先生?」 那人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落在这熙熙攘攘的简陋摊位上,当真是想像不出来……会是何等的违和。 第18章 他一定是他的! 面食上来之后,香气蓦然盈出来,浇上汤汁,外头撒着葱花和香菜,单单闻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慕容笙在离山待了十年,也曾在山下附近熘达过,于市井中混迹数日,但京都的吃食……与旁的地方又有所不同。 透着一股子熟悉的久违意味。 慕容笙以为,他离开十载,对于京都的很多东西都会非常陌生,但吃到这一碗简单牛肉面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其实一切都在。 他从未离开过,若硬要形容,也只是远行而归罢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先生,」慕容麟笑眯眯的吃着面,端庄优雅,全然承了齐诏的礼仪,不愧为他一手教授,「先生彼时身子不好,但不至于差到这般地步,只不过之前一次从外头回来……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之后就一直反反覆覆,病的厉害。」 他在宫里头地位尴尬,生母终日礼佛,发病时疯疯癫癫,生父和皇祖母早逝,而皇爷爷对他说不上不好,但也委实算不得多尽心,只逢年过节问个一句半句罢了。 是先生去了他的锦樟宫里,问他要不要拜师,从此以后,教他启蒙识字。 从此,锦樟宫才有了庇护。 他其实也不知道深蒙天恩的先生为何会独独如此厚爱锦樟宫,直到—— 七皇叔回来。 他与七皇叔眉眼最像,连眼尾略挑的弧度都如此相似,也难怪先生总是盯着他出神。 慕容笙垂眼,慢慢吃着,神色复杂。 「受重伤?大概是什么时候?」 小少年凝眉想了想,「嗯……唔,四年多之前吧!」 彼时他年纪虽小,但因为出身皇家,处境又不同寻常,性子自是超乎常人的敏锐,唯一对他的好的就是先生,他自是心心念念的记得妥帖。 慕容笙蹙了蹙眉,有些发怔。 心念之间仿佛划过什么,但快的叫人抓不真切。 面很香,他却突然没了胃口。 「确实好吃,」目光掠过对面摊位,慕容笙微微一笑,「小麟,你说的不错。」 离京十年,他错失了太多东西,现如今,自是要一样又一样的,讨回来。 以身入波诡云谲的权力漩涡,谋取高位,掌控风向,那么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 能够左右他的决定了。 齐诏一定是他的。 年少的心慕在经年的思念发酵中早已经生成不可磨灭的执念,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 禁锢与喜爱,同源而生,迅速疯长。 慕容笙放眼望去,见四周人潮熙攘,热闹而繁华,脑海里又浮出那人苍白孱弱的面孔,忍不住极轻的笑起来。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从此以后,他一定会慢慢撬开那个人的心门,护着他,纵着他,令他沉溺其中,折了他的羽翼,让他再无妄念。 他一定是他的。 食罢,慕容笙抖了抖帕子,优雅的擦了擦嘴角,与对面的小少年道:「走吧!送你回宫。」 「啊……」 「七皇叔,不是答应我多玩几天吗?怎……怎么这么快就送我回去啊……」 第12页 第19章 他是我择定的天下之主 此次归京之前,慕容笙就已着手拢权。 外祖家势大,外祖严儒曾是辅政大臣,不仅拜相,且为干帝帝师,文人之首,甚得干帝尊重看中。 慕容笙数年前便传信外祖,表明天下局势,所思所想,许以重诺,而外祖的回信只有一句话。 「若如此,当全力以赴。」 慕容笙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支持。 但很多事情,还需要他亲自出面来做,以立威信。 「先生如此,七皇子未必领情。」 雕栏玉砌的园子里,老者捋着鬍鬚踏进去,长长嘆了口气。 倚着栏杆餵鱼的男人裹着厚厚的披风,却仍旧清瘦而苍白,他本生的容色极盛,却因久病而染上深深倦容。 「咳……我省得的。」 他转身过来,含笑望向来人,「严公不必为我担忧。」 老者生的精瘦,精神矍铄,刻在骨子里的文人风雅让他说不出太重的话,只长长嘆了口气。 「你既已送那孩子远离风波,还不如让他在外头一世安稳,又何苦引的他回来?」 京都风云变幻,前路莫测,稍微一动,就是天下之争,帝权更迭。 而赔上的,自然是数不清的人的身家性命。 男人垂眼,白皙修长的手掌略略拂出去,将最后一点鱼食撒出,语气寡薄。 「他本就是龙,又怎么当成鱼养在池子里呢?送他远离这是非之地,也不过是磨他心志,侯他多学些本事罢了。」 有风掠过,吹起层层涟漪,调皮的拂落男人颊边碎发,映起那人苍白的脸孔。 「严大人,慕容笙——是我择定的下一任天下之主。」 京都局势,开始在无形中生出不一样的变化。 慕容笙起初悠然自得,不是在府里头练功,就是进宫陪慕容麟,那孩子与齐诏这些年接触甚多,常常会讲一些关于齐诏的事。 他方才渐渐知晓,那人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 本就身子不好,又自三四年前受了重创,内力失了大半,余下的日子,可谓是朝朝难捱了。 直到干帝见不得他得闲,召他入殿侍奉,没过两日就予他差事,吩咐他好生去办。 「父皇当真是见不得儿臣玩耍两日。」 慕容笙无奈的摇摇头,出了正殿,就忍不住耸肩吐槽。 大监亲自送他出来,闻言笑道:「七殿下可莫要这般想,这一桩差事啊——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给了您,就是天大的恩宠呀!」 慕容笙笑了一下,沖拎着的金牌努努嘴,「嗯,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整个京都的眼中钉。」 得亏干帝还不煳涂,没活到老眼昏花的份上,居然给他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查户部亏空项目,这……摆明了要让他把人都得罪干净了。 慕容笙年少时就是嚣张的性子,虽经歷过十载磨难,瞧着人倒是沉稳持重许多,可有些东西,再怎么改也是改不掉的。 譬如此时此刻,他正坐在齐府的墙头上,盪着腿自袖中掏出从严十一那没收来的话本,一边瞧市井之中是如何编排自己的,一边等齐诏回府。 第20章 被没收的话本子 十载未归,京都市井之中,倒是出了不少奇才。 话本子的主角自是慕容笙与齐诏,笔者绘声绘色的描写出他与齐诏之间从年少倾慕到山水远隔,以夸张的手法诉说了两人对彼此的思念,看的慕容笙身上一层叠着一层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冒出来,甚是叫人觉得……恶寒。 思念?齐诏会思念他?这恐怕是个笑话。 当下世道虽然民风开放,但师徒之间的爱恋,还是比较避讳的,又偏生在话本子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世人大抵总是惯于如此,在俗世红尘中得不到,亦或是不常见的,都补偿在故事里。 就算脸皮厚如慕容笙,也看的分外牙酸。 「哎呦哎呦!不行……牙倒了。」 分明是两个八竿子才勉强够上的人,却偏偏成了故事里的痴怨儿郎,慕容笙捂着腮帮子,手哆嗦了两下,居然一松。 话本子「啪」的一声从墙头掉下去,落在地上。 恰巧,一双黑色的锦缎长靴停住,紧接着有人俯身,将那话本字捡了起来。 慕容笙坐在墙头,被酸的东倒西歪,还没过去那一阵,就赶紧沖墙下头的人道:「你别拿走!那是我的!」 天色略略暗下来,只见墙下立着的男人微微一顿,垂了眼,瓷白的手翻开话本子。 慕容笙龇牙咧嘴的「嘶」了几声,快把脑子里那些旖旎的画面踢出去,迅速从墙头跳起,一跃而下,「劳烦兄台归还于……」 抬头的那一瞬,后头的话蓦然消音。 那风姿绰约,芝兰玉树的清俊男人,不是齐诏,还能是谁? 慕容笙再能胡闹,此刻也有些呆,瞧着那人饶有兴致的翻开话本子,一页页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伸手去讨。 「先生快些还我,这……这是我家侍从的,那小子酷爱看这些乱七八糟,耽误正事,才被我收了。」 他急得团团转,几乎就要去夺,「先生,这些不合适您看……」 齐诏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一页页翻过去,估计能记下多半。 这下坏了,他慕容笙的这张老脸,今个儿可算是丢的干干净净了。 第13页 「不合适……我看?」 男人裹着雪白的狐裘,修长白皙的手指一页页翻着,纤薄的唇微微一动,似笑非笑的吐出这几个字来。 慕容笙噎了噎,几乎想钻进地缝里,哪知这人下一句就是,「既是讲的我,又怎么不合适我看了?」 废话!这是正经书吗?哪里适合您老人家这般清贵无双的人看? 慕容笙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不敢说什么,只是弯在唇角的笑有些僵硬,缩回了手,一本正经的作揖行礼。 「嗯……先生芝兰玉树,是这些说书人放肆,扰先生清名,我明儿就派人去查到底是谁写的,叫官差拿了他问话。」 恭敬又疏远,端的是师生的距离。 齐诏略略有些失神。 可分明不久前,他才被这孩子拥在怀里,从外头抱回去。 罢了—— 这么一想,他又有些失笑,自己计较这些做什么?真是……愈发得寸进尺了。 这孩子啊……本就不属于他的。 第21章 齐诏风姿,乃为国士 齐诏站在树下,眉眼俊逸,身形颀长而挺拔,肩头有落下的枝叶,在雪白的狐裘上分外显眼。 他望着那个从自家府门墙头上翻下来的傢伙,又看了看自己手上握着的话本子,唇角止不住绽出笑来。 「问话倒是不必了,不过市井之言罢了。」 白皙修长的手指抖了抖那话本子,收入袖底,男人慢条斯理的道:「这书我便收了,七皇子,请吧——」 不出意料,慕容笙瞪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这……收了? 他很想问问这人为何收他的书,但又怕那些酸倒牙的内容再被拿出来做由头讲,只得作罢。 回头再问严十一讨一本吧!毕竟这本……他还没看完呢! 委实气人! 思及正事,慕容笙只能按捺下心里头的不满情绪,跟在这人身后入府。 求人自然得有求人的样子。 齐诏一直在低咳,单薄的肩头微微耸动,瞧着极是畏寒的样子,听着叫人心里头挺不是个滋味的。 他迈过门槛的时候颇有些吃力,小腿甚至磕在高高的门槛上,他整个人身子一歪,险些摔下去。 慕容笙一直紧跟着他,见状适时抬手,搀住他的手臂,心头一紧,「先生当心!」 男人踉跄了一下,站稳之后偏过头来,微微一笑,「多谢七皇子。」 很显然,这种情况不是一回。 慕容笙自然知道他膝骨受过寒,后来即便万分保养,都止不住旧疾时常发作,厉害的时候连榻都下不得,尤其是阴天下雨的时候,骨痛磨的这人时时刻刻都不得安稳。 现下恐是又犯了。 慕容笙皱了皱眉,见他抬腿吃力,不由得开口劝道:「我扶着先生吧!」 齐诏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到底还是点头,有些无奈,「劳烦七皇子。」 方才磕了一下,他现下小腿确实打着颤,膝头连弯曲的时候都透出虚软和刺痛,继续走进去,难免会摔。 慕容笙小心翼翼的搀着他的手臂,扶他穿过迴廊,入了正厅。 这人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齐诏风姿,乃为国士。 当年多么风华绝代的一个人啊!纵使病痛缠身,性子依旧清冷傲气,一言一行都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来。 若是十年之前,齐诏绝不会承了他人襄助,但现如今—— 慕容笙脑海里晃过这人在外头清冷漠然的模样,又瞧了瞧他柔和的轮廓,有点发懵。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先生既是病着,就该好好休养才是,」慕容笙扶他坐下,顺便也在他下首落座,「天还冷着,小心受了风寒。」 府里冷清,齐诏喜静,因而侍从不多,他们进来之后,一路上走到现在,只瞧见一个上茶的小侍。 男人微微抬眼,漆黑如墨的瞳仁倒映出慕容笙满是朝气的脸庞,语气薄淡:「倚着七皇子的意思,若是日日病着,那恐是出不得门了。」 慕容笙目瞪口呆,不知哪句惹了他不快,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七皇子来意,就直说吧!」 男人眯了眯眼,放下茶盏,拢了衣袖。 第22章 替我谢谢你身边那个小姑娘 来意自然非常明显。 慕容笙在外十载,对京都的弯弯绕绕知道的不多,这回的这一趟差事,自然分外烫手。 「先生通晓天下事,必然知道此事从何入手。」 他对齐诏的手腕很有信心,这人数年之前入京都,就得了干帝青眼,不论干帝如今年迈是如何做派,可年轻时也是英明神武、开创盛世的帝王,对于朝中各家动向,该一清二楚才是。 男人端了茶盏,目光泠泠,似是毫不意外慕容笙的到来,只兀自思忖片刻,方才淡淡开口:「入手法子倒是有不少,只是不知七皇子要怎样入手。」 他出过门,而今已极是疲倦,身子撑到极致,几乎连端坐都有些吃力,握着白瓷茶盏的手腕止不住微微发颤。 慕容笙静默片刻,答了四个字,「连根拔起。」 既接了差事,无论如何,都要做的漂亮,更何况此事一了,便能收了朝中纯臣的爱戴。 慕容笙在心里头揣度的分明,这事不易,怕是要扯出一大群人,干帝上了年纪,早就不会为这个耗费心神,全然丢给小辈,自是乐的逍遥。 第14页 铁血铁腕做事,还得年轻的皇子们来。 齐诏吃力的咳了几声,手指抵着心口,唇角掀出笑来。 「果……是不出我所料,七殿下性子还是急了些。」 他搁下茶盏,玉一般的手指扶在一侧,慢慢撑起身子,「跟我来吧!」 慕容笙不知他要做何,但见他撑得吃力,也心知他膝头有旧伤,鬼使神差的,就大步迈过去,托扶他手臂。 很有分寸,既不失礼,也不过分亲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偏生也是因为这样,叫齐诏拒绝都不好办。 当朝重教,极是尊师,皇家贵胄亦是如此,齐诏这样一想,便安心受了这样的礼遇和照料。 后头是书房,里面没有多少装饰,简单典雅,古朴温润,一如他这个人。 慕容笙见他撑的艰难,跨过门槛的时候,到底忍不住伸出手臂,揽他腰背,撑着他过了这一道。 这本不合礼数,着实太亲密了些,但慕容笙放手很快,待一跨进来,他就退开半步,惹得齐诏身子晃了晃,还未及思虑太多,就失笑起来。 先前在宫里头那嚣张劲儿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现下倒是端出一副克己守礼的模样,生生惹得叫人忍不住腹诽。 齐诏身子晃了晃,不防撞了一下门,腰背传来间刺骨的疼,激的他一时半刻直不起腰,掩着唇,闷声咳起来。 他这身子本是出门归来就必须歇着的,这回被慕容笙打断,撑了这般久,便委顿下来。 见他虚弱的连站都站不稳当,慕容笙哪里还扛得住什么师生礼数,直接上前过去,揽着他整个人,扶他去软椅上歇着。 「咳……咳咳……」 好在不似上回,齐诏虽然咳的厉害,但到底没咳出血来,慕容笙这才松了口气,替他轻轻叩着背。 却听那人哑着喉咙道出一句。 「七殿下,替我谢谢你身边那个小姑娘。」 第23章 大白虎—— 慕容笙怔愣半晌,才在齐诏的话里得知那丫头上回给他塞药的事。 「先生……」 慕容笙脑中嗡的一声,额角突突直跳,停顿半晌,「你真敢用她的东西?怎的不遣人知会我一声?」 当真是……好端端的能把人气死。 这下也顾不得来意了,慕容笙扯着男人腕子,一张俊俏的脸上表情扭来扭去,几乎生生脸嘴都气歪了,「什么时候用的药,可有觉得不适?先生位高权重,多年也吃过不少朝中明争暗斗的苦头,怎么能随便用一个来路不明小丫头的药?」 这反应着实出人意料,连惯常能谋会算的齐诏也忍不住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那丫头……不是你身边的吗?」 而且与慕容笙瞧着分外亲厚的模样。 「怎么……不能信吗?」 慕容笙生生吸了口气。 好在他此番带了暗卫出来,迅速支使暗卫把那丫头拎过来,慕容笙才折身回来,磨了磨牙。 「不是不能信,只是那丫头生来醉心医毒蛊三术,性子与常人是大不相同的。」 慕容笙见齐诏面上疑惑依旧,遂停滞半晌,才斟酌着言辞道:「大抵……就是缺那么一根筋,总是会弄些过分的玩笑。」 趁着这间隙,他向齐诏讲起覆依的旧事。 譬如那丫头最喜欢一些疑难杂症的奇怪病人,遇到非要磨上一阵,自告奋勇的医治。 当然,她也不会好生医治,只是全了好奇之心,把些冒险的法子都试上一试,治好了便治好了,治不好……再论就是。 医者仁心,在她身上可是一丁半点都没有的。 至于平日里玩闹,毒蛊两术用的极是顺手,要不是慕容笙三令五申的训诫她,她来京都,早就闹翻天了。 现下居然把心思动到齐诏身上,慕容笙只觉得气沖脑门,又觉得自己本该早就察觉,那丫头分明从第一眼起,就十分感兴趣齐诏的身体状况。 慕容笙说着,齐诏就安静的听,到头来更是忍不住笑起来,全然不大在意的样子。 「先生还笑?」 慕容笙忍不住提高音量。 恰恰此时,暗卫把那丫头提了过来,毫不客气的顺着窗口丢进来。 「哎呦!」 覆依神色懵懵的,显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抬头看到慕容笙与齐诏,尤其在看到齐诏的那一瞬里,眼睛骤然亮起来。 「大白虎——」 男人脸色苍白,身形消瘦而孱弱,明摆着不大康健,但又比前些时日瞧着有生气些,至少面上死气是散了。 他半垂着头,正执笔写些什么,问声抬眼,含笑瞥了怒气沖沖的慕容笙一眼,「我觉得近日身子已大好,殿下莫要苛责她。」 那少女拍拍衣裳跳起来,听了这话,眉眼顿时弯起来,「我就说……那药有用吧!」 慕容笙哼了一声,沉着脸望过去,并不心软,喝了一句:「跪下!」 少女怔了怔,眨了眨眼,瞧着慕容笙的表情就知这人动了真火,当下也不敢再嬉笑,乖乖跪下来。 第24章 实话实说 慕容笙盯着那乖乖跪着的少女,微微蹙眉,目色凌厉,「来的时候我再三嘱咐,京都不是离山,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覆依,你这回都给先生用什么药了?」 这丫头的辉煌事迹,当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第15页 不仅外头,离山之内的人也没少吃她的闷亏,有闹了几天肚子的,有脱guang衣裳半夜在外头跳舞的,还有—— 跑去猪圈里与猪共眠的。 因着是自己人,覆依是手下留了情的,但也时常闹得鸡飞狗跳,离山的弟子们瞧见她,基本上都是绕着走的。 而今她面对慕容笙的疾言厉色,颇有些不服气,看了一眼齐诏,鼓了鼓腮帮子,为自己辩驳,「我……我哪有胡闹!我的药是治他肺疾的,他肺里的病根不浅,若再不医治,肺就要烂了!」 闻言,齐诏神色一滞,有些吃惊于这个少女的能耐,再一偏头对上慕容笙不可置信的神色,按捺着心思,沉了沉眸,「嗯……大抵不至于这样严重,这孩子恐怕是夸大……」 「才不是夸大!」 少女心性纯粹,听不出话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自己医术被医治,当即就不高兴了,一骨碌爬起来,快言快语的辩驳。 「阿笙!他肺疾甚重,如若不医,那可真就活不久了!我之前没跟你开玩笑!」 她气的脸颊都红了,瞪圆了眼睛,像一只气鼓鼓的青蛙。 慕容笙听的皱眉。 他先前半信半疑,只觉得这丫头爱玩闹,定是唬人的,可现下—— 他招了招手,「过来为先生把脉。」 顺便慢条斯理的补了一句,「不准耍花招!」 齐诏垂眸写了良久,当下搁笔,手腕虚的一个劲发颤,以至于收不住力,大滴的墨落下去,力透纸背。 「殿下不必这样麻烦……咳……我身子一直是这样,殿下从前也是见过的。」 他挑了挑眉尾,含笑等着墨干,望着纸上被染的那一处,轻轻嘆了口气。 姣好的眉眼浮动着惋惜。 「这是名册,殿下将就收着吧!我没有力气再写第二份了。」 「殿下冰雪聪明,该如何做,自是晓得。」 慕容笙微怔,接了名册,望着上头未干的墨迹,忽而长长俯身,作揖行礼。 「谢过先生。」 在他的坚持下,脉还是要探的。 「这丫头做事不知轻重,必是不会这样好心为先生医病的,」慕容笙微微抬了抬下颌,并不担心当人面说坏话,「趁我瞧着,她能老实些,否则万一在先生身上下了什么,我可受不起这般罪过。」 覆依噘嘴,被说的满脸不高兴,「阿笙,我哪有你说的那样铁石心肠?」 慕容笙轻哼一声,迅速反问,「那你无缘无故与先生示好,又是为何?」 这丫头绝不是随意管闲事的人,其中肯定有什么其他缘故。 果不其然,少女心思单一,听了这话,直接直接被诱出因由,语气爽快,声如银铃般清脆作响:「当然是因为他身上有我没见过的蛊和毒,若是不医一医肺疾,待他病死,那蛊和毒可就浪费……哎呦!」 一个暴栗毫不客气的炸开在脑袋上。 第25章 大差不差的闯祸本事 一时间,屋内人情绪各异。 气氛十分诡谲。 覆依单纯,天性里是缺一根筋的,老天惯常公平,所予你什么,定会收些什么回来。 这丫头便是如此。 也因着心性单一,药毒蛊之造诣才超出常人的精湛。 「阿……阿笙,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探过脉后,覆依被慕容笙的眼神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的后退,躲到齐诏另一侧。 有点害怕。 「大白虎,阿笙他……他好吓人啊……」 小丫头有点委屈的去扯齐诏衣袖,全然忘记不久前才被齐诏吓得连连后退的光景。 男人无奈,侧头看了一眼慕容笙,示意他收敛一下杀气,继而挑了挑嘴角,意味深长的重复了一遍:「嗯……大白虎?」 少女讪讪挠头:「就……就是后山那一只,我觉得你甚是像它,生的这样好看,只是凶了些。」 齐诏听的略略蹙起眉尖,不待开口,就见少女连连摆手解释:「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跟大白虎是好朋友的,只不过这回趁它睡着,我在它身上画了它最讨厌的那只鹰,唔……它才生气了的。」 「它生起气来可吓人了呢!」 少女一本正经的歪头。 齐诏听的眉头微松,倒是有些兴致,「那后来呢?」 「后来……」 「覆依!」 慕容笙深吸了口气,额角直跳的打断那蠢丫头的絮叨,「说正事!」 很显然,他在覆依心里积威甚重,当真恼怒的时候,覆依也是会看脸色的。 此时此刻,她缩了缩头,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眨巴着眼睛开口:「嗯……阿笙,有些棘手。」 少女皱着眉头,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愁绪,「我可能遇到难题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她语气里并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反倒蹦蹦跳跳的凑到慕容笙身边,讨好的贴过去,仰起脸来,「阿笙,我以后一定乖乖的不闯祸,你说什么我都听,你说的话我都记得,绝对不当耳旁风,你……」 慕容笙心头一跳,顿觉不好,「打住打住,你直说想做什么就是。」 这丫头每次跟自个儿露出这样的做派,就一定没有好事。 「阿笙,我想治他,」覆依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齐诏,歪了歪头,「这简直是……比古书上的病例还要复杂,我师父都没见过的,我若是成了,必定要回去跟那老头炫耀一番!」 第16页 覆依捏了捏拳头,志得意满。 慕容笙吸了口气,尽量维持平静,扯了扯嘴角去看齐诏,表情有些皲裂,「先生,这丫头性子跳脱,在京都里,我这段时间顾不到她,恐生祸端,先生能否收留她一段时间——」 齐诏默了一默。 嗯……确实跳脱。 前几日入宫,险些毁了太医院种的半院子药草,放走了入药用的蜈蚣蝎子,都爬到淑妃殿外头去了,这些威武事迹齐诏自是耳闻,也是他用了手腕压了此事,才没掀开波澜。 如若不然,皇城都要被捅破天了。 怪不得是慕容笙带的人,闯祸的本事跟这傢伙小时候如出一辙。 第26章 我家丫头不会闯祸的! 尽管覆依说的十分含煳,可齐诏的身体状况,还是明明白白的摊开在两人面前。 但他们非常默契的谁都没提。 男人依旧间断的咳着,脸色苍白,他听了慕容笙的话,神色间流露出些许为难。 收留覆依? 他犹豫了一下,「我府上并无女眷。」 慕容笙眨眨眼,诚恳的继续央求,「这丫头虽皮了些,可是个有分寸的,不会闯祸的。」 齐诏默了默,有点不可思议。 不会……闯祸?那太医院的事,是谁干的? 「那……好吧!」 被慕容笙缠的无法,他到底还是勉勉强强的应了下来。 能够瞧的出来,他们两个关系非常不一般,覆依再怎么任性,被慕容笙斥责的时候,也是老老实实的不敢应声。 活脱脱像一只蔫儿了的兔子。 把覆依那个麻烦丢在齐府的感觉当真不错,离开的时候,慕容笙折身望了一眼府门上的牌匾,将那上头苍劲有力的笔墨与自己怀里那份名册的袭击比较一番,觉得那人……比十年之前更加孱弱。 竟是连笔锋婉转处都失了力道,连覆依那丫头都说难医,那个人的身体状况,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又是……因何至此? 思虑许久,慕容笙到底还是敛了心神,转身离去。 罢了,这一次啊—— 一切都是他的。 京都风云将起。 无论朝廷如何波诡云谲,老百姓们还是过着自己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匆忙而快活。 「老伯。」 临湖有一座不小的食楼,因着食客众多,价位也低,每每傍晚都是人满为患,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灯火骤起,百姓们劳作一日,如今初歇,便带了家中稚子一同出来。 喧闹的人群里,迈进来一个男人。 那人容色惊人,英俊不凡,在夜色里依旧没显出半分逊色,他穿着玄色的长袍,裹着有些厚度的披风,更显得身形颀长,矜贵俊雅。 他微微颔首,向角落那对卖艺的老父女打了个招唿,便抬脚迈上二楼雅座。 开口时喉咙有些呛风的嘶哑。 「离上台还有一阵,来坐坐吧!」 那对父女是外头逃荒来的,到了京都无人收留,恰巧被齐诏碰上,听说会唱些小曲儿,便替他在这座食楼寻了这么个差事,也好赚碗饭吃。 「尤娘,先别啥愣着了,拜会过恩公再上台。」 老伯瘸了一条腿,走路便拄着拐,颇有些吃力,尤娘扶着他,一同上了二楼,去雅座给齐诏请安。 「见过恩公。」 尤娘生的颇有些姿色,望见齐诏这样风华绝代的人,更是含羞带怯,像一朵盛放的桃花。 这天底下,哪会有人不对齐诏这样的人动心呢? 「先生,她为何叫你恩公?」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二人如此才察觉,惯常独来独往的齐诏,如今带了一个貌美的少女。 那少女托着下巴,接过齐诏倒的茶,龇牙一笑,毫不客气的喝起来,一遍喝还一边评头论足,「你胃寒,不能饮这茶,还是换白水吧!」 第27章 我这是……在给他铺路啊…… 父女俩齐齐惊诧。 可不曾听说,恩公身边有女眷相伴,连个女吏都不曾见过,这难不成是—— 尤娘脸色蓦然煞白。 只见那黑袍男人十分好脾性的任着少女换掉自己面前的茶,浅浅颔首,「好。」 明摆着十分放纵。 「我曾无意间救过他们父女,称号一事,随便喊喊罢了。」 齐诏眸色清淡,端着白水,也能饮出几分清雅来。 少女咯咯笑起来,歪着脑袋,若有所思。 「怨不得严十一带回来的话本子里这样多是讲先生,先生这般颜色,定是招了不少倾慕。」 那些话本子真是有趣,比山上的日子有趣多了。 她眼波婉转,搁了茶盏,指了指怔愣的尤娘,面上挂出天真无邪的笑来。 「姐姐,先生容色再好,也别再盯着不放了,他可是我家阿笙的,我得替我家阿笙看住了。」 她动动手指,刚要动作,腕子便被按住。 抬眼对上齐诏无奈的神色。 「我有事与他们讲。」 少女不忿,刚要辩驳些什么,男人又温温勾了勾唇角,笑道:「你家阿笙说你最是乖巧听话,如若有悖,是可以退回去的。」 此话一出,覆依才算消音。 「哼……」 她恢復少女天真无邪的模样,沖尤娘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我家阿笙的人!」 第17页 尤娘吓了一跳,眼底逐渐渗出泪来,「恩公,我没……」 齐诏抬手,止了她的话。 男人容色苍白,不停的低咳着,但眉眼仍是极盛,宛若穿梭在暗夜里的烟火,破开极重的迷雾,一点又一点的,印入观者心底。 「上回与你说的人,可有见过?」 在面对无关紧要的人时,他一贯是淡漠的,很少会浪费情绪在这上面,眸色幽沉,古井无波。 尤娘与老父亲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见过的,我按着恩公的嘱咐,唱了那支曲子,后来……他便总来点曲,出手十分阔绰。」 齐诏垂眉,修长的手指停在桌沿,以指腹慢慢点着边缘,轻笑一声,「他是谁,你可知道?」 尤娘摇摇头,咬了咬唇,「不知。」 「不知就这样事事听从?」 男人轻轻嘆了口气,仿佛悲悯,「罢了……下回他再来,你取他一样随身物件,再往后,我送你们父女出京。」 父女俩悚然一惊,一听此事就知道不简单,他们对视了一眼,皆有些迟疑。 可还不待说些什么,就见那满身贵气的男人又发话了。 「快开场了,上台吧——」 那人仿佛有着天生上位者的气势,轻而易举就能稳了一个人的心神,定了运数。 父女俩只能喏喏退下。 一旁少女眨巴着眼,托着下颌望着发生的一切,眼神似懂非懂。 「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齐诏顿了顿,回望过去,轻笑起来,「你上回不是与我说,你家阿笙觊觎那个位子吗?」 「我这是……在给他铺路啊……」 话音未落,他便按着胸口,急咳起来。 白瓷茶盏里氤着热气的温水,蓦然就染了血丝。 第28章 大师兄 干帝要彻查户部亏空的事情,宛若一阵风,席捲过整个遍野。 最令人吃惊的,是干帝并未将此事交给惯常宠爱的二皇子和三皇子,而是予了刚刚归京,没什么依仗的七皇子。 可说没什么依仗,又仿佛有失偏颇。 七皇子与已故的大皇子算是一家,母家又是严家,几个表兄弟皆已成人,能文能武,才貌双全,最年长的那一位还领了兵权,在里外颇有名望。 只是七皇子十载未归,又没了生母,难免与这些外亲不大亲厚。 不过,这当然是旁人们的猜测,至于真假,也难以定论。 此时此刻,被传闻揣度的主人正抄了一家,满载而归之后,转身与身后那领头之人抱拳,笑道:「谢过督公襄助,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马上的人身形瘦弱,五官生的却十分好看,只脸色苍白了些,眼神阴翳,无端便透出一股子狠厉。 他不屑的轻嗤一声,「殿下怎的不唤咱家师兄了?」 慕容笙眨眨眼,嘿嘿一笑,「师兄?」 「闭嘴!」 那人一鞭子便抽过来。 自是没什么力道的,慕容笙侧身,轻易躲过,瘪了瘪嘴,分外不满:「不叫我唤的也是你,不唤又提,唤了还不高兴,都挨鞭子了——」 嗯,真难伺候。 马上的人眯了眯眼,抬手拢了拢披风,似是极畏寒一般咳了几声,尖着喉咙开口:「申时府上设宴,殿下可敢来?」 慕容笙挑眉,似乎有些不解,「那有何不敢?师兄邀约,我自当相赴。」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勒马回首,尖细的嗓音在半空中迴荡。 「那就一言为定!」 慕容笙抱肩,摸着下巴盯着对方远去的身影,觉得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师兄可真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听说还甚得父皇喜爱? 唔……这看起来,父皇的喜好也蛮独特的嘛! 待对方的人撤走,严七和严十二才凑上前,犹犹豫豫的劝慕容笙。 「主子,这……东厂的人名声一贯臭极了,而且手腕狠辣,据说落在他们手里的,就没有全须全尾出来的,尤其是那位督公,更是内外闻名的冷血无情,您……与这样的人交好,恐怕老太爷要气死的。」 严儒是文人,也有文人惯有的通病,自视甚高,对于这等子阉人一党,当然万分嫌弃厌恶。 慕容笙收了笑,瞥了他们两个一眼,面上温度冷却下来。 「是吗?那便不让他知道的好。」 他屈指,弹了弹袍角丝毫不存在的灰尘,不咸不淡的丢下一句:「如果你们之中有谁觉得外祖家的几位表兄弟有前途,想换个主子回去跟着他们,尽管来与我提就是。」 两人齐齐一震,忙道不敢,冷汗叠了整个后背。 这其实是明晃晃的警告了,换主子?再借给他们一百个胆,他们也没这念头。 像他们这样的人,一出生,命都已经是被定了的,如果慕容笙不要他们,那他们唯一的结果就是——死。 第29章 入宴 这一遭,慕容笙借了东厂的地界拿了三户人家,皆为户部之下的小吏,分别掌着书库、帐房和卫队。 他自小学的帝王心术,见微知着,人又聪明,在很多问题上,都有不同的见解。 譬如这一回—— 夜幕降临,太阳落下的时候,慕容笙如约跨入东厂大门。 几个小黄门在院子里说笑,见他过来,才齐齐上前行礼。 第18页 「七皇子。」 「七皇子,我们督公已经备好宴席侯着了!」 几个小的笑嘻嘻的,看着没规没矩,慕容笙也不大在意,摆了摆手,丢过去几个金裸子,「我识得路,你们自去吃酒就是,不必跟着我。」 小子们接了,谢过打赏,便一闹而散了。 慕容笙四下看了看,微微一笑,信步往前走。 那人瞧着冷漠尖酸,讲话也阴阳怪气,但对待底下人……还是挺惯着的。 他果真猜对了。 因是夜里,慕容笙便穿的随意一些,一身鸦青色常服,衣襟袖口,皆以金线缝就暗色纹路,满头青丝束起一半,后头散下一些,端的是风流倜傥,贵气端正。 他不紧不慢的晃着摺扇,踏入水榭。 「师兄果真选的这一处。」 四周临湖,面积很大,覆着帐帘,被风吹的拂起。 慕容笙朗笑着走进去,打量一番,颇为惊奇,「这不过初春,又是夜里,在这湖心亭中,当真觉不出凉来,师兄这方宝地我早已听说过,今个儿有幸,头一回见。」 坐着的宦人名唤温寒,面白无须,五官生的甚是精緻娟秀,只不过神色阴冷,看人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就透出几分阴翳的压迫感。 「请吧!殿下——」 他开口亦是不怎么好听,声音又尖又细,偏生又有一股子哑意,交和在一处,生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谲感。 但慕容笙却不在意。 也可以说,他仿佛置若罔闻。 「师兄请我过来,怕是有事要提点吧!」 青年一撩袍角,毫不客气的拂袖坐下来,接了琉璃盏,眯着眼笑:「这酒真香。」 若是好酒,至面前即可嗅之馥郁,对面那苍白孱弱的人闻言笑了一声,掀了掀眼帘,「七殿下见着咱家,可真是一丁点都不怕。」 慕容笙挑眉,「你又不能吃了我,我怕你做什么?」 「更何况——」 他嘻嘻笑起来,「我抓的人还得放在你东厂审呢!」 温寒抿了一口酒,闻言眯了眯眼,轻轻「哦」了一声,「怎么不送去刑部,或者大理寺?」 干帝给的权力不小,分明是一副放任慕容笙折腾的模样,执以君令,可调六部。 慕容笙嗤笑一声,撇撇嘴,不满的抱怨道:「师兄又不是不晓得,那两处可是八面通风的地界,指不定一个看不住人,就漏了信出去,或者是……死了人证,藤都断了,那事情还怎么查?」 他拢了衣袖,亲自为温寒斟满,笑起来:「审讯一事,大抵……就劳烦师兄了。」 温寒眯了眯眼,眼中厉色一点点淡下去,亦是抬手,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这便是应了。 第30章 指引 这一场宴饮,慕容笙是彻底卸了温寒的防备。 两人也算得上是相谈甚欢。 温寒话不多,但每句都在点子上,他掌着东厂,本就为干帝心腹,又是掌印太监出身,他不入宫之时,干帝连掌印都不用的。 可见荣宠之盛。 慕容笙望他的神色,逐渐变得佩服。 他懂得真是不少。 「那倚着师兄的意思,我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两人都饮了不少,月色柔和,顺着帐幕的缝隙落进来,温寒取了一旁的手杖,有些吃力的撑着身子站起来,往后面走。 「殿下跟我来吧!」 他右腿上有旧伤,是瘸的,平日里并不太妨碍走路,只是速度慢一些,仪态也不大好看。 当然,倚着这个白面阎王的名号,没人敢盯着他看。 「这些人的嘴巴,我会帮着殿下撬开,只不过留不留得住命,我也不敢保证。」 他喝了些酒,走的就有些吃力,能看出来平日的强撑,「殿下的思路很好,从最底层的掌事开始审查,把这些小吏的嘴巴打开,一层一层的往上摸。」 温寒的身子并不强健,迈过门槛的时候颇有些吃力,残废的腿拖曳在身边,还不待慕容笙伸手去扶,就被他不耐的扯过去。 「但殿下可曾想过,如果对方早有准备,半途截了殿下的路,早把人灭了口,或远远的转移走了,殿下又当如何?」 温寒站定,转头去看慕容笙,眼神又稳又沉。 慕容笙愣了愣。 「这……」 他确实没有想过。 有了齐诏的名册,他就有了一个大概的路子,剩下的事情就是要寻证据,而线索被掐断的事情,还真是……不曾思考过。 温寒嗤笑一声,看这小子的这副样子,也明白个八九不离十,忍不住开口讽刺,「殿下活得着实有些太过于梦幻了。」 他似乎有些撑不住,便扶着桌面坐下来,抽出一张宣纸。 上头非常清楚的画着京都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图。 「宁安王妃的次子,是这条线上的关键人物,他从吏部,为侍郎一职,因为家世显赫,平日里诸多事务都要插上一手,倒是平白显的那位尚书大人像个摆设。」 温寒抬指落下,眸色冷冽,「他们两个面和心不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这位尚书大人不是善茬,你可以拉他作盟。」 敌人的敌人,原则上可以成为朋友。 暗影骤然落下来,慕容笙凑近,垂眼细瞧,「那倚着师兄的意思,这幕后之人,应当是谁?」 第19页 气氛骤然一变,宛若利刃划破空气,落入尘埃。 温寒敛目,轻笑一声,语调稍稍正常了些,「殿下这是在试探我的能力,还是态度?」 闻言,慕容笙连连摆手,「不过请教罢了,师兄若是为难,不说就是。」 两人交谈许久,也得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慕容笙自然不敢惹怒这位阴晴不定的阎王,遂拱手,作揖告辞。 「时辰不早了,不打搅师兄休息,我就先回了。」 温寒不动,「嗯」了一声。 慕容笙走出去两步,想了想,又停下来,扭头补了一句:「外头风凉,湖心亭边湿气又重,师兄注意身子,尽量别往那边去了。」 第31章 闹肚子前夕 京都就这么大块地方,慕容笙调东厂之势封了三户小吏的事一夜之间便传遍整个朝野,上朝的时候言官们叽叽歪歪的议论了半天,气的干帝把摺子全都挥到了地上。 「怎么着?朕金口玉言,许了小七金牌,允他查案可调动任何人,现在不过短短数日,你们就叫朕出尔反尔?」 「天子之威何在?」 言官们和东厂一贯是不对付的,也看不上那群没根的人,但对于干帝来说,只有那些没根的人,才没有私心,能用的顺手。 严老如今年迈,罕少上朝,干帝被底下吵的头疼,冷哼了一声,琢磨着最近就得把严老弄回来,省的自个儿这边招架不了。 委实烦人。 帝王一怒,果真也有些用处的,干帝怒气沖沖的回了寝殿,面上怒色仍旧未散,「那些言官真是吃饱了撑得,朕做什么都得劝谏一番,时不时还来一次以头抢地,长跪不起,撞正干殿外头的柱子,这天下看起来不像朕的,倒像是他们的!」 文筝女官上前,柔顺的替干帝宽了再外袍,摘了重重饰物,换上柔软方便的龙袍,「气大伤身,陛下消消气,喝碗莲子羹。」 干帝见了文筝,被安抚的稍微放松一点,便指了指候在殿里齐诏,道了一句:「给先生也盛一碗。」 文筝福身,浅浅行礼,笑道:「是。」 这便是干帝最近极宠,并为之与太后闹翻的那个女官了。 齐诏无奈,掩唇咳嗽了几声,「万岁,臣近日有些感了风寒,喉咙不适,饮不得甜的。」 干帝「嗯」了一声,没太在意,但突然想起什么,又似笑非笑的扫过去:「别再跟朕说什么怕过了病气来,朕身子好的很,至少比你那副身子骨强。」 他坐下来,接了文筝的莲子羹,慢慢舀着喝,「如今放了不少摺子给老二老三看,朕每日里清闲的很,你若是再不入宫陪朕说说话,朕怕是就要枯燥的长毛了。」 这话听的齐诏哭笑不得。 他们这位万岁爷啊—— 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告假的心思歇了,齐诏无事,便扯着干帝看字画。 他是这一门的行家,偏生干帝也感兴趣,论起来没完没了,一眨眼天都黑了。 连午膳都是在干帝这儿蹭的。 干帝恩赏极重,也照顾他的身子,叫御膳房呈的药膳,专门给齐诏调理身子。 可齐诏素来肠胃弱,那药劲儿又勐又大,一顿下去咳嗽的确实差了,就是容易……闹肚子。 他离宫的时候,一张脸都是煞白煞白的。 马车还没动,就被一只手扒住,外头传来熟悉的寒暄声,很快,陆兴合拎着药箱,探身进来。 「收留我一晚吧!又被夫人赶出来了。」 来人穿着一身蓝色布衣,也是刚卸了差事出宫,整个人瞧着就有些垂头丧气,见齐诏挑眉,似是要拒绝,他又连连央求:「你可别赶走,我昨个儿已经住一夜客栈了。」 齐诏抚额,端坐着也开始有些吃力,腹中闹腾的厉害,发出细微肠鸣。 第32章 又一个小子 这世上的事,恐怕就是这般巧合。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着,陆兴合惯例给齐诏把脉,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些老掉牙的规劝。 「劳心费神,你这耗的是心血,心血懂吗?」 「自从你失了半数内力,身子就愈发差了,再不好好养着,怕是活不过两年。」 「不过这一回……我觉得你肺里淤积的毒去了些,那处离心脉旧创那样近,谁那么大的胆子敢给你用药?」 「其实也好,再压制的话恐怕也压不住了,我近来也在想法子。」 齐诏被他烦的直皱眉,低咳着抬指,隔空点了他的哑穴。 「唔……唔?」 陆兴合瞪眼。 他不会武,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被点了穴,就只能闭了嘴,使劲儿的瞪那个男人。 齐诏抬眼,色泽惨败的唇勾出三分笑来,「嗯……咳,怪不得被夫人赶出来,比我檐下的鹦鹉还要话多。」 陆兴合刚要跳脚,马车骤然急停,颠簸了几下,像被什么拦住去路。 「先生……啊……」 外头传来车夫的惊唿,还有一股子难以忽视的血腥味。 齐诏被这般惊了一下,又咳起来,他勉强扶着车壁稳了身形,抬袖之间,敛了眸色,内力堪堪涌出来。 「先生,是我!」 突然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黑色身影掠进来,齐诏蹙眉,拂落衣袖,抬指解了陆兴合的哑穴,迟疑着开口:「殿下?」 第20页 来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正是慕容笙 「哎呀……真是巧了,」慕容笙咧嘴,笑的一脸无害,「我受了伤,不方便回府,还请先生收留一宿。」 齐诏无语的抽了抽嘴角,下意识扫了陆兴合一眼。 咳……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跟约好了似的? 但一想到这小子说自己受了伤,他目光又忍不住落下去,在对方一身夜行衣上打量。 「先生?」 慕容笙靠近了几分,往里坐了坐,一脸诚恳的央求道:「今个儿着实是被暗算了,没留神,还请先生行行好,别说出去。」 像他这样身份敏感的人,穿着夜行衣,还一身是血的出现在谁的马车上,于谁而言,就是天大的麻烦。 自然……也是天大的信任。 齐诏咳了几声,拢于袖中的手悄无声息按住腹部,对慕容笙的话不置可否,反倒轻飘飘的瞥了一眼陆兴合。 「陆太医。」 陆兴合会意,连连摆手,「夜黑风高,小人眼神不大好,又饮了几杯水酒,记性也不大好,只是借先生府上贵地一宿睡一觉罢了,什么也没瞧见。」 这便是表态了。 齐诏微微颔首,精緻的脸孔在隐于暗夜之下,唯独一双眼极是亮堂,清泠泠的,甚是明朗。 「那还劳烦陆太医给七殿下瞧一瞧伤。」 就知道这小子是个不安分的,定是去走什么捷径,进了人家的圈套,才受伤才是。 男人在心底冷哼,一方面想着该让这孩子吃点苦头,也是长长教训,而另一方面又瞧着他衣衫透出的大片暗色,莫名就觉得……心口窒闷。 第33章 亲密无间 罪魁祸首丝毫没有对自己所做的事表示悔过,反而大大方方的扯开夜行衣,把伤处露出来。 还十分客气的沖陆兴合咧嘴,「劳烦陆太医。」 夜色下,陆兴合嘴角连着抽起来。 嗯……这就是齐诏险些丢了命,把半数内力都给出去的小子? 那一次赶去救人,险些就是一命换一命了,陆兴合跟着过去的,可也没有旁的法子。 好在一切都解决了,陆兴合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天生就有叫人臣服的本事,只要他出面,好像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慕容笙伤的不重,都是皮外伤,也没中要害,只是流了些血。 能看的出来,在中招的瞬息,他已经非常聪明的在趋利避害,以最小的代价来应对了。 陆兴合刚好带着药箱,就给他换了药,简单包扎了一下。 「伤口不能碰水,不能剧烈运动,免得增加出血量。」 陆兴合停了手,转头收拾药箱,还不忘多嘱咐上几句。 慕容笙一一应了,看着认真,却绝对没往心里头放。 「殿下,衣裳在你右手边的格子里,取一件换上吧!这样总是不成样子。」 齐诏喑哑的声音骤然响起。 慕容笙点点头,道了谢,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段时间,他算是想明白了。 人生在世,不过须臾数年,他想要的一切,都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 那个位子,还有……那个人。 思及此,他心绪便稳了些,定了定神,添了那么一丁点信心。 这世上本就没有起初就两情相悦的人,有的是日久生情,是经久筹谋,是步步为继的算计。 慕容笙想通之后,就慢吞吞换了外袍,又往齐诏身边坐了坐。 借着车帘落下的隐约月色,他这才瞧见齐诏煞白的脸色,和横在胃腹上的手臂。 「先生?」 慕容笙愕然,下意识侧头看了看陆兴合。 陆兴合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他肠胃弱,受不住勐药,万岁爷赐的药膳,不得不用,夜里恐怕得闹上一阵。」 齐诏脸色惨败,这个时候腹中闹起来,他疼的几乎说不出话,整个人顺着车壁慢慢往下滑。 不出意料,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拢住。 他身上发冷,全身上下都浸着冷汗,肠子纠成一团,痉挛起来,疼的他弓着身子,不停的发抖。 「唔……」 这个样子,慕容笙其实很熟悉。 在他少年的时候,先生就经常腹痛。 这人身子弱,换季的时候常常吃什么吐什么,更遑论用了刺ji肠胃的药物。 「陆太医,」年轻的皇子骤然沉了脸,扫过陆兴合,语气又沉又稳,「快要到了,我抱先生下去,接下来该做什么?」 陆兴合愣了愣,下意识回道:「按道理给他暖暖身子,揉开痉挛就好,但他不叫人碰,惯常是自己挺着的……」 话音未落,他就见慕容笙揽着齐诏虚软的身子,直接把手探进对方外袍,在胃腹部摸来摸去。 「陆太医,你来看看,是这儿吗?」 陆兴合瞬间石化。 第34章 明晃晃的威胁 直到入了齐府,陆兴合都觉得脚下宛若踩着棉花,轻飘飘的,甚是虚软。 嗯……他八成是在做梦,瞧瞧明儿的太阳,兴许是从西边出来。 齐诏没有过近身侍从,从来都没有过。 他最厌恶旁人触碰,这几年除却病的不省人事,陆兴合才敢动他,其余时候,都是两步距离之外。 当然,陆兴合都是自己上手,更是没胆子叫旁人动他。 第21页 可现在……嘶!现在—— 年轻的皇子跪坐在榻边,揽着齐诏疼到蜷成一团的身子,哄着他松手,换成自己温热的掌心。 「先生别用力……来,你的手太冷了,我给你暖暖。」 慕容笙轻轻拍着那个苍白孱弱的男人,慢慢试探着近了身,掌心一分分探进内里。 蕴了内力,捂在他闹腾不已的小肚子上。 肠胃痉挛起来极疼,可不是说笑的,纵使齐诏再能忍,也忍不住闷哼出声。 「唔……」 他疼的没力气,但并没有失去意识,反而非常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护着他的腰背,稳着他身形,随即慢慢拉开他的手,暖意便涌入腹中。 平息了几分尖锐的腹痛。 齐诏略略清醒,立刻就想明白了这人是谁,精神一凛,打了个颤,几乎就要挣脱。 慕容笙……是慕容笙。 他居然离自己这样近。 年轻的皇子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开口极是冷静,不带丝毫情绪,「先生身子弱,别想太多,等待会您觉得好些,我就放开。」 都用了……您。 齐诏瞬间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他身子逐渐松懈下来,软在对方怀里,任着他摆弄。 慕容笙眯了眯眼,在一旁陆兴合的目瞪口呆中,心安理得的揽了心上人,替他慢慢捋着肠胃。 肠子捋顺了,痉挛自然就止住了。 齐诏耐疼,性子又隐忍,平素不要人近身,都是自己捱着,哪里被这样照料过?更何况如今的慕容笙,可不是十年前那个傻乎乎的小孩子,他太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和心意,让对方毫无察觉。 只有这样,才可以长久的留下来。 齐诏被他顺的昏昏欲睡,以全身心依赖且毫无防备的姿态卧在慕容笙怀里,好看的眉眼略略阖着,鼻骨高挺,周身气质清润,矜贵而优雅。 即便年长慕容笙十几载,这人也依旧是好看的,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只凑近的时候,会瞧见眼角留着几丝纹路。 在陆兴合的角度上,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慕容笙眼底浮出的缱绻情意,他悚然一惊,还不待开口,就对上那人望过来的、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没有威胁,也没有什么其他情绪,但那里头翻滚的沉沉威压一瞬间就让陆兴合闭了嘴。 那是属于皇室贵胄中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 打破一室沉寂,是一声剧烈的肠鸣。 刚刚消停不久的齐诏只觉得腹中骤然传来剧痛,疼的他嘶了一声,勐的弯了身子。 要……要腹泻…… 第35章 他最多余 最令陆兴合吃惊的,是慕容笙居然了解齐诏的身体状况。 在肠鸣响起的一瞬间,齐诏反手抵进胃腹,不过两个唿吸的空隙,慕容笙就抱了他起来,往偏房去。 看来这小子……也不算太没良心? 陆兴合摸着下颌想了想,还是抬步跟上去。 他其实并不知道,慕容笙在心里头将齐诏的事情默念过多少次,将这个人的眉眼绘过多少遍。 是真的将这个男人放在心上的。 齐诏疼到意识模煳,掌根一直压着下腹,他隐约觉得有人在照料自己,衣摆被掀开,大腿一凉。 他……他居然被人扒了? 还不等齐诏去思考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一阵又急又烈的腹痛便打断他的思绪,肠管痉挛着翻腾,泻意很强,有人移开他压着下腹的手,将自己温暖的掌心覆上去,极是小心的打着圈按揉。 「不要紧,泻出来就舒服了。」 温柔的诱哄很快散了齐诏心神,他放松下来,全身心沉入身后人的怀抱里,任凭摆弄。 好像……并不讨厌。 他身子不济,常常会出丑,骨子里又浸透了那可笑的傲气,因此生平最是厌恶他人靠近。 除了病到失去意识,没有人敢动他的。 尤其是……这样亲近的动他。 慕容笙箍着男人身子,不停的捋着他的肠胃,直到肠鸣音渐渐弱了,水泻声止住,他才松了口气,替这人清理了,将他抱出去。 整个过程中,陆兴合一直在看他们,并不曾插手。 虽然是皇子,但兴许是一直养在外头的缘故,慕容笙并不娇气,也没什么架子,除了……方才看自己的那一眼。 陆兴合琢磨了一阵,大抵也算明白了这孩子的意思。 嗯……看起来十年前的闹剧,这个小皇子呀……并未忘却,但也实在长了记性,事事周全,言辞端正,瞧着澄澈明亮,没有半分私情的样子。 他照顾人的事做的非常顺手,对齐诏也是十足的耐心,能够从细节里看得出来,真正把齐诏揣在心里头。 其实看着挺顺眼的。 陆兴合暗暗嘆了口气。 他对于慕容笙的印象,只不过限于他胡乱闯祸,几乎丢了命的时候,齐诏连夜急奔而去,用半身内力救了他的命。 这实在叫人焦心。 齐诏本来就一身伤病,全靠浑厚的内力撑着,早些年还好些,近几年里,失了内力,他身子瞬息衰败下去,伤病发作的也愈发频繁。 所以陆兴合之前才对慕容笙这样瞧不顺眼,但这一夜过去,他眼睁睁瞧着天生贵胄的年轻皇子面不改色的守了齐诏一整夜,因为齐诏的挣动,他伤处挣开,不停的在渗血,泅湿了半边衣裳,还是觉得有些触动的。 第22页 纵使这样,慕容笙仍旧抱着齐诏不放,把齐诏摆成半仰卧的姿势,靠在他身上,只为让齐诏睡得舒服一些。 陆兴合指了指他手臂到肩头,示意伤口裂了。 慕容笙摇头,表示无事,并且丢给陆兴合一个眼神,叫他保持安静,不要打搅齐诏。 陆兴合扶额:「……」 嗯,这一个两个的,他最多余。 第36章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偏偏要选他? 天蒙蒙亮起的时候,齐诏渐渐安稳下来,睡了一阵,就有点要醒的趋势。 慕容笙也抱着他眯了一会儿,现下精神虽然不怎么好,但也还能撑住。 伤处挣开处的血已经止住,在衣裳上凝固,结了一层薄薄的痂,慕容笙算着时间,觉得齐诏快醒了,就轻手轻脚的把人放下,去换衣裳。 临走的时候,他俯身,在男人眉间落下一吻。 这一幕恰被端着药进来的陆兴合撞见。 不同于前一夜的威压亦或是洒脱不羁的笑言,年轻的皇子将唇印在齐诏额上,神色虔诚,眼角的缱绻轻而易举就覆落下来。 明晰而耀眼。 「你就不怕我告诉他?」 擦肩而过的时候,陆兴合沖对方勾了勾唇,突然生了那么点调侃之心。 慕容笙斜眼过来,微微一笑,「随意。」 接着就跨了出去。 陆兴合噎了噎,瞧了瞧他的背影,又望了望屋子里的人,忍不住撇嘴轻哼,吐槽道:「一丘之貉!」 都是一样的臭脾气。 齐诏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午后,陆兴合在他身边,替他用热帕子敷着身上各处关节。 发作过后,全身关节难免僵直,齐诏常常连起身都起不得,只能等肌肉关节放松舒缓下来,才堪堪能自己起身。 他睁着眼,慢慢等思绪清醒。 「咳……陆兴合?」 细长的手指攥着身下稠被,默了几刻,很快就听到回应。 「嗯,是我。」 眼前昏暗终于散了。 齐诏恢復了几分力气,抬手看了看自己掌心,总算看清了指尖的紫绀。 不用想,他现在脸色必然十分灰败,难看的紧。 「咳……咳……慕容笙呢?」 直到现下,他才堪堪在陆兴合的搀扶下靠坐起来,身子虚软的一个劲往下滑。 但很奇怪,他睡得很好。 好像在难捱的腹痛发作期间,一直被人仔细的照料着一般,他身上除了发软,骨节僵硬,并没有其他不适。 下腹也是暖融融的一片。 这让他突然就想到那个孩子。 「走了,天不亮就走了。」 陆兴合把帕子丢进盆里,意味深长的眯着眼睛,去打量齐诏,「那位小皇子……守了你一夜,走的时候,身上伤口裂开,啧啧……」 他也不算告黑状,只说守了一夜,至于如何守得……他不也没说吗? 那小皇子不会找他麻烦吧! 齐诏闭了闭眼,撑着身侧,低头看了看自己。 定了许久,才轻轻道了一句:「他是个心地纯善的孩子。」 择他为主,除了那一星半点的私心,其实也是为天下而择。 那孩子是他一手教的,如果即位,势必会像他所想的那样,将这太平盛世,一併延误。 而他的兄弟们也不会受到多大波及,他不是嗜杀的人,对兄弟们也没什么太大敌意,按着帝王之道,可谓是称得上仁慈纯善了。 这样……就很好。 陆兴合闻言,止不住笑了一声,「心地纯善?」 他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声音慢慢冷寂下来,「齐诏,皇子之中,心地纯善的可不止他一人,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偏偏要选他?」 第37章 他是对谁都这么有心吗? 为什么偏偏要选择他? 被陆兴合挑刺一样的问了这么一句,齐诏歪着身子靠在榻上想了半晌。 「咳……」 他心肺不好,半靠着会咳嗽的差一些,但这么一来,腰背的疼撕就扯着愈发剧烈。 大概是偏爱吧! 齐诏苦笑,抬头去看陆兴合,哑着喉咙开口:「淑妃和谨妃最近什么动静?」 陆兴合将清粥到他手里,捧着一碗药苦大仇深的瞪他,闻言没好气的怼过去一句:「还能有什么动静?你的人都能把她们宫门盯出个窟窿来了,有什么动静,你不比我清楚吗?」 齐诏端着碗,抬眼看过去,不说话,目色沉静。 「算了算了,真是怕了你了。」 陆兴合抽了口气,坐下来,一板一眼的道:「淑妃有喜了。」 齐诏这才勉勉强强的抿了半口粥,在嘴巴里反反覆覆嚼了好久,才咽下去。 他闭了闭眼,脑中一刻不停的在转,「我探过万岁爷的脉,他再度让嫔妃有孕的可能……不太大。」 陆兴合没忍住,笑出声来。 「什么不太大,你讲话着实过于含蓄了,每回办事都得吩咐我呈药,能不能成事都是问题,还让嫔妃有孕,可能吗?」 笑完了之后,他扬了扬下颌,盯着齐诏握粥的手有些发颤,又忍不住皱眉,「多吃两口,昨天腹泻的那么厉害,再不用点东西,肠胃受不住。」 齐诏摇了摇头,目色疲惫,想了一想,还是又抿了半口,才放下碗来。 第23页 依旧是含了许久,才勉勉强强的咽下去。 看的陆兴合直嘆气,「那你……准备动手吗?不是说放着让那孩子自己来,也磨一磨他?」 帝王之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齐诏抵着胸口,吃力的喘了几下,忽而笑起来。 「这次查亏空,还不算磨一磨他?等事情了了,怎么也能给他立上大半威望。」 他咳了几声,腰疼的实在有些受不住,便支着身子,翻身坐起来,弓着腰背咳。 「咳……咳咳……至于那些腌臜的事情,我来替他做。」 陆兴合认命的凑过去替他叩背,等他咳声止了,手法熟练的替他按着腰椎。 一身的伤病,连自己的命都摇摇欲坠着,还一天到晚的在操心别人,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心是什么做的。 陆兴合实在看不过眼,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喉咙,开口意有所指:「你最近咳血的情况少了许多,那孩子送来的小丫头,是个有本事的。」 齐诏按着胸口喘:「嗯……他是个有心的孩子。」 看着神色倒是波澜不惊,没有意外的样子。 也是,他哪里能不知道慕容笙故意把那小丫头留下来,是顾着他的身子的意思。 他能受了,也是确实掂量着身子不济,做事也不大利索,是该好好养一养。 要不然……恐怕连干帝都撑不过。 陆兴合被他这副做派气的跳脚,「我说齐诏,你能不能正常一点?慕容笙那小子的意图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你却在这里跟我说,他是个有心的孩子?他是对谁都这么有心吗?」 第38章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慕容笙那个人,从小就是个淘上天的脾气,后来被齐诏管教着,虽收了几分性子,但着实也不是个善茬。 他能有心?他的心啊……恐怕也只是有给一个人的。 陆兴合一个外人都能看的出来那孩子对于齐诏的眷顾,但却分明倚着他的秉性退在该有的分寸之外,看似一丁点都不沾染半分感情,却又仿佛含着别有的细緻。 齐诏闻言,沉默了许久。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软的厉害,阖眼休息了一阵,方才苦笑着开口,「那你……又要我如何呢?」 听到外头隐约靠近的脚步声,以及捲帘响动,他嘆了口气,声音低下去。 「在淑妃要对慕容笙动手的那一回,我便知道,一个人的光芒……是掩盖不住的。」 「即便他并无野心,也没有坐上那个位子的助力,但他在一日,就是威胁。」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死在宫闱倾轧的变故里。 那个孩子啊—— 曾经在深冬凛冽里跑到他的居所,小心翼翼的用温暖的身子贴着他的腿,抱着他,反反覆覆的摩挲取暖。 嘴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不冷了,不冷了,我给暖暖就不冷了。」 明明还是个孩子,就会护着他,顾着他,在他病的厉害,几乎没了性命的时候,仍旧固执的拦着太医,令人救他。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不能放弃他!他会活下来的!」 少年的哭喊里带着难以言明的坚定,攥着他冰冷的手指,一遍遍重复。 「他一定能撑过去的!一定能!」 齐诏略略恍惚的功夫,覆依便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 她揉着眼睛,有点没睡醒的憨态,「先生,阿笙呢?他不是来了吗?」 陆兴合挡在齐诏面前,抬手去接药,「熬的什么?」 小丫头噘着嘴,丝毫不固执,把托盘递出去,小小的抱怨:「当然是养肠胃的,阿笙威胁我,如果配不出药,就要把我丢到山上去餵老虎!」 人呢?也没看到啊? 瞌睡虫被赶跑了些,她左顾右盼,还是没看到她的阿笙。 「殿下离开了。」 齐诏柔声开口。 「哦,」小丫头凑过来,照例给他探脉,嘴巴里还不停碎碎念着,「阿笙自己都受伤了,也不要我管,还不知道跑到哪里折腾,包扎好的伤口都裂的差不多了,还不如不包!」 她有点气愤,龇牙咧嘴的鼓了鼓腮帮子,忿忿表示自己的不满。 可话音刚落,床榻之上,原本半敛着眉的男人赫然抬起了眼。 「药放下就好,我自会喝,覆依,你回去睡一会儿吧!」 小丫头眨眨眼,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这药是我……」 不等她再说,齐诏抬了细长的腕子,端了药碗,将浓苦的药汁一饮而尽。 覆依这才放心的走了。 「你……」 陆兴合转身,像脚底抹油的熘走,却被一股子柔和的力道推回来,歪在床榻之侧,忍不住「哎呦」一声。 「我的老腰呦——」 第39章 小心眼 在齐诏的威胁之下,陆兴合只能把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哎呦哎呦……疼疼疼!你下手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陆兴合得了自由,揉着老腰去瞪委在榻上的男人。 那人捂着胃,有些低咳,虽然用了药,但脸色仍旧白的吓人。 「别吐,那可是一片好意。」 陆兴合撇嘴,开始说风凉话。 男人咳着咳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第24页 「咳……咳咳……你去看看他。」 苍白枯长的手指攥着衣角,指间叠起层层褶皱,齐诏抬头,神情隐忍,眼里的光一分分暗淡下来。 「非要这样吗?」 陆兴合见状,也不忍再说些什么,「你为他做的一切,就不能都告诉他吗?」 男人撑着床榻,半伏在一侧,断断续续的咳。 「咳……有用吗?」 他手里攥着一根簪子,乌黑的墨发散落下来,覆了满身。 「如今京都看着太平,但实则暗潮汹涌,感情于那孩子而言,只是负累。」 他……更是。 陆兴合摇摇头,「可七皇子分明对你有意,你这样吊着他,不怕哪一日把人惹毛了,回头反咬你一口?」 榻边的男人闻言,又笑起来。 他没再说什么,忍了半天,反胃的感觉终于淡了些,他这才靠坐起来,醒了醒神。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兴合,去替我看看他吧!」 「他身上带着伤,恐怕撑不了太久,就会给那些人留出破绽。」 陆兴合无奈,只能收拾东西,去宫里头当值。 他可没有齐诏这样大的脸面,说告假就告假。 待室内重新寂静下来,齐诏这才坐在镜前,慢慢梳洗束髮。 用那根簪子,和那成色陈旧的玉冠来束。 他从来都是始终如一的性子,喜欢甜食,怕苦,畏寒。 数十年如一日,也这么过来了。 生命本就薄如纸,他是被这个世上遗弃的人,活着与死了,其实没什么分别。 但那个孩子啊—— 是那个孩子让他第一回 觉得,生命似乎也是有温度的。 原来被爱,被在意,是这样奇异的感觉。 齐诏惨白的唇角忍不住勾起笑来。 收拾妥帖之后,他轻轻偏了偏头,露出细长的颈子,语气轻的仿佛呢喃。 「去吧……帮一把陆兴合,把事情透露给万岁爷。」 这宫里头,又有的闹了。 他长长一嘆,苍白的手指抵在案边,微微撑着起身,往外面走去。 步履迟缓,却又轻又慢,一步又一步,稳稳噹噹。 有些热闹,他是不能缺席的。 发作的时候闹腾的多厉害,齐诏虽记不真切,但对自己这副身体,还是有数的,他现下只要一想像那孩子伤口裂开,血染了半边衣衫的模样,心里头的戾气就忍不住浮上来。 血债血偿,伤了他护着的人,他们……都要付出代价。 次日,承平三十三年,二月初七,京都西郊一带的银庄,一夜之间倒了三个。 里头的人皆是被割喉而死,一招致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后被束之高阁,列入悬案。 第40章 兴奋 入了春,雨水便多起来,淅淅沥沥的落个不停。 慕容笙下了朝,便换了一身衣衫,泡了个澡,驱驱寒气,才擦着头髮出来,懒懒散散的歪坐在案边,敲着案牍思索。 西郊的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是没什么头绪,干帝发了两回脾气,把刑部的人好好训斥了一顿,依旧一无所获。 也就那么耽搁下来了。 眼看着要成为悬案。 旁人不清楚,慕容笙却是知道的,齐诏这是在给自个儿出气,只不过……下手也太狠了些。 他当初受伤的地方,便是西郊银庄的地下密室,被敌人的阵法迷惑,险些就出不来了。 身上的伤裂了一回,就不大容易癒合,慕容笙病了一阵,接连有些低热,想想那人本就身子不好,还是别过了病气给他,慕容笙就一直没去齐府。 算起来,也有一个多月不曾见过了。 亏空的案子查的倒是还算顺利,温寒那边动作很快,用了刑逼供,也控制了对方家人,以最快的速度摸出些底子来,继续顺着藤往上摸。 一时间拿了不少人,闹得京都颇有些人心惶惶之势。 而自己从银庄那边顺出来的东西—— 慕容笙眯了眯眼,抬头就见严十二叩门而入,肃然回禀,「主子,鄢国公家的锦公子来访。」 没有犹豫,他抬了抬下颌,道了一句:「请吧!」 这位锦公子,就是鄢国公家的二房长孙,年少时与慕容笙相交甚好,还曾被慕容笙把一块新得的玉料骗了去,给齐诏做了玉冠。 嘶……等等? 一想到旧事,慕容笙顿时思及齐诏头顶用的那一个。 那不就是……怪不得那般眼熟,原是他自个儿的手笔。 那人竟是一直戴着! 来不及去思索自己的心血当初为何被踩在脚底,慕容笙就被齐诏十年来一直戴着他做的玉冠这一件事搅了心神,险些蹦起来。 曲锦江迈进来,就看到慕容笙一副早乐不乐的傻样,禁不住迷惑,「七皇子……你这是在想什么呢?」 连头髮都没束,穿着松松垮垮的外袍,赤脚歪坐,姿态慵懒的不像话。 「嗯?啊……」慕容笙一瞬间神魂归位,清咳了一声,「没什么。」 他招招手,叫人倒茶,让曲锦江坐。 「知道你要来,怎么样?鄢国公被两边逼了个彻底吧?」 曲锦江闻言,忍不住苦笑,「你可真是猜的一丁点也没有错。」 他坐下来,接了茶,慢慢掀着盖子,脸孔生出几分感慨,「爷爷被那几个人烦的不行,干脆闭门谢客,尤其是淑妃有孕……盛宠又眷浓了些,她亲自来访,爷爷着实招架不住。」 第25页 女人跟男人还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宫里头的女人。 「哎?对了,」曲锦江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连温寒都来过。」 这下慕容笙诧异了,放下卷宗,神色正经起来,「那些人去找鄢国公,无非是让鄢国公蹚进这一趟浑水里,可温寒去找鄢国公……又是为什么?」 完全没有道理呀! 第41章 君子端方 如芝如兰 「腹诽温督公,你说得,我们可说不得。」 曲锦江摇摇头,嘆了口气,自氤氲的茶水热气中开口,「他来鄢国公府,自是知会提点我们,莫要去蹚这一趟浑水。」 东厂一贯听命于皇室,只从帝王,若是换了旁人来接这桩差事,必定是使唤不动温寒的。 但他是慕容笙。 慕容笙开口,温寒自然也要掂量一二。 「哈哈哈哈——」 在曲锦江无奈的神色里,慕容笙朗声大笑,披风覆于肩头,愈发显得他清俊无俦。 「师兄原是这般有趣,想来鄢国公要为难死了。」 慕容笙屈指,轻轻敲击着案边,语气轻快:「罢了罢了,你既已求到我这,我便允了你此事,叫鄢国公安心称病,府门大闭,小辈们约束着也都安分些,我自保再无人搅扰。」 那扇门,他来帮着鄢国公守就是。 得了这般允诺,曲锦江方才如释重负一般,遂起身长长一揖,神色郑重。 「谢过殿下。」 如今朝局动盪,几方势力都在争夺人脉,而淑妃年过四旬,却突然老蚌含珠,给死气沉沉的宫里头添了不少喜气。 虽然已经有了不少孩子,但对于年迈的干帝来说,这仍旧无疑是个好消息。 慕容笙左思右想,都没琢磨明白淑妃是从哪儿弄出来的孩子。 他怎么记得温寒提过,干帝服用的药物有损肾水,该是早就没了生育能力,那—— 孩子是谁的? 慕容笙裹了裹披风,亲自送曲锦江出门。 「留步。」 曲锦江折身,沖他微微一笑,眉眼间熠熠生光,「殿下。」 慕容笙挑了挑眉,「嗯?」 要与他说什么? 「殿下昔日里从我这儿哄走的那一块玉,做出的玉冠,齐府的那位先生,戴了十年。」 君子端方,如芝如兰。 慕容笙勐的一怔。 言尽于此,曲锦江也不再多说,反倒是微微一笑,作揖离去。 慕容笙撑着心神回了室内,委顿在案前,心不在焉的翻着最新的线索,脑海里却总是冒出那人矜贵清雅的模样。 还有那个玉冠—— 越想越心神不宁。 他是不是也心悦自己?如果是,那他到底在怕什么呢? 慕容笙第一回 觉得自己是如此弱小,羽翼未丰,需得处处得人庇护。 可他还要给自己娶妃! 如果真的心悦一人,怎么可能能给对方娶妃?放到慕容笙这处,恨不得要把对方扣在家里,门都不让出才是,还娶妃……想得美! 这么一想,慕容笙一颗心又仿佛坠入谷底,沮丧又失望。 那不是心悦呀—— 他嘆了口气,抬手束髮,整理衣冠,准备去宫里头跟那人来一场偶遇。 最近被户部那个……那个季飞光气到半死,磨来磨去,慕容笙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亦是没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线索。 他求助温寒的时候,温寒也只是沉默,最后无法,叫慕容笙想法子拖住季飞光的注意力,剩下的他来想办法。 慕容笙觉得自己真是没用透了。 唉…… 第42章 质问 四月份的正午,天已经暖的差不多了,宫妃们无事,多会办些赏花宴,邀各家贵女入宫一聚,来打发无聊的日子。 三皇子慕容璟匀被淑妃拉来坐了一阵,叫他暗暗四下瞧瞧,好选个妃子。 按着慕容璟匀的年纪,后院只有一个侧妃,一个侍妾,已经属于妃侍很少的了,更何况慕容璟匀并不沉溺女色,反倒在功课和军中之事上更为勤勉,一度得到干帝的肯定和赞赏。 「母妃也太小看我了,」慕容璟匀坐了一会儿,发觉实在敷衍不了,干脆起身告辞,「一群庸脂俗粉,儿臣不感兴趣,就先告辞了。」 淑妃扶着腰,摸了摸尚未隆起的小腹,抚额无奈,「你这孩子,说你两句你怎么就还走……哎?」 慕容璟匀直到躲出去,才总算嘘了口气。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家母妃这一遭有孕,实在有些过于得意忘形了。 他几番提点,却都被母妃漫不经心的把话题绕过,着实有几分说不明白。 本想着继续赶回营地训练,慕容璟匀转头,却突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温寒!」 他大步走过去,拦住对方去路。 撑着手杖的宦人本就走的不快,被突然拦下来,不悦的抬起头。 见是慕容璟匀,他也只是皱皱眉,行了个礼,「三殿下,奴才有要事,还望让路。」 慕容璟匀笑的一脸灿烂,凑近了看他,「先别着急,许久不见,你就不想跟我说说话吗?」 目光下落,好生打量了一下这个人。 「瘦了。」 他笑着开口,目光落在温寒脸孔上,「我上回与你说的,有想过吗?」 第26页 这人穿着惯常的玄色织锦蟒纹袍,腰间别着弯刀,撑着一根乌木手杖,有些吃力的在宫道上走着。 看的慕容璟匀心头一窒。 本就身子不好,还惯常这样折腾自己,真是叫人……心疼。 温寒听的额角直跳。 「三皇子,奴才并未听您说过什么事,也不想与您有什么瓜葛,现在……麻烦让开!」 他气性不小,抬手便拂出一道内劲,慕容璟匀见状吓了一跳,迅速侧身躲开。 仅这光景,就见那瘦弱的人啊……撑着手杖,一瘸一拐的走远了。 这—— 慕容璟匀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他就这么招人讨厌吗?温寒怎么每次见他都臭着一张脸呀! 哎呀……真叫人郁闷…… 干帝正在接见重臣,温寒行至廊下,遥遥便望见那抹负手而立的身影。 清俊无双的男人侧眸,开口低沉:「听闻督公与三皇子年少时一同长大,情谊非比寻常,如今瞧着三皇子虽鲜少入宫,对督公还是惦记的很啊——」 温寒眯了眯眼,戾气一晃而过。 「先生无事,还有闲情逸緻惦记我这个阉人,当真叫我三生有幸。」 他冷哼一声,开口是惯常的阴阳怪气,「宁安王妃的次子季飞光的贴身玉饰送到了我这,不是先生手笔?」 借刀杀人这一手,用的可真不错。 毕竟他是温寒,是万人唾骂的阉人,而对面站着的这个,则是齐诏,是风华无双的国士。 第43章 护短 齐诏负手,立于廊下,肩上覆着厚厚的披风,眉目温雅,风姿绰约。 他转头,含着笑开口:「月余前,我家殿下于西郊受伤,伤他的人虽都已去了下面,但罪魁祸首尚未得到惩罚,我便邀督公一道,与我做一个局,可好?」 虽然商议的字句,可听语气,丝毫没有容人拒绝的意思。 若是旁的人,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跟温寒说话,但这个人是齐诏。 齐诏啊—— 「你家殿下?」 温寒皱眉,注意力丝毫不在对方提议的事情上,反倒仔细咀嚼着这个奇怪的称唿,「先生与七皇子——」 「没旁的关系。」 齐诏打断他,唇角依旧是含着笑的,「也不需要有什么关系,但是……这普天之下,我绝不容人伤他。」 这是十几年来,温寒第二次瞧见齐诏眼底的寒霜。 第一次—— 是驱赶慕容笙离京,入离山为弟子的时候。 电石火光之间,他突然明了齐诏的心思。 大抵有些深情,是不能说出口的。 温寒突然就平了心气,侧头望了一眼四周,一时间没有给出答案。 脑海里却浮出慕容笙朗声大笑的样子。 「师兄,天还凉着,出来的时候该多添一件衣裳才是。」 温寒记起外袍落到肩上的暖意,在长久的静默里弯了唇角,轻轻道了一句「好」。 「先生高才,若要出手,我自是只有配合的份儿。」 手杖点在地上,击出细碎的响音,齐诏并不意外温寒的反应,细长的手指微屈,敲着汉白玉砌就的大理石栏杆。 「去吧!万岁在等你。」 温寒回头,深深望过来一眼,眸底情绪明显变了。 齐诏……绝非想像中的无欲无求,他这一番,就是妥妥的把自己置身于风波之中,要来蹚这一趟浑水了。 作帝王客卿,如此可是大忌,齐诏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那么能令他如此的……大抵也只有情这个字了。 自古以来,最是避不开的,还是这一关。 温寒摇摇头,撑着手杖,一步步进了殿内。 未来不可预测,但很多时候,还是要尽力以人力扭转才是。 齐诏合眼,唇畔笑意不减,咳了几声,折身也想入殿。 但身后忽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先生。」 齐诏顿住,止步侧头,望向那个风尘僕僕的青年皇子,眼尾柔和下来,「殿下。」 他打量着瘦了不少的慕容笙,顿了顿,关切道:「殿下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慕容笙颔首,「本就无碍,陆太医医术高绝,先生是知道的。」 齐诏闻言,忍不住在心里头暗嘆。 再高绝的医术,也阻止不了这傢伙胡闹。 慕容笙当然不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而他所想的,恰恰与对方相去甚远。 他在看齐诏头顶上那只冠,还有……玉簪。 齐诏带了一支前所未见的玉簪,依旧是非常眼熟。 过往的记忆这才一点点随着他的努力浮出来,这支簪子,也是他刻的。 当然,是他刻了,却并没有送给齐诏,反而在离京前忿忿摔断的那一支。 竟是都出现在齐诏身上。 第44章 破镜难圆 慕容笙觉得,自己大抵陷入了一个走不出来的怪圈。 他望着那些出现在齐诏身上,带着自己痕迹的东西,望着这个唇角含笑的男人,突然看不懂他的眼神。 齐诏自然察觉了他的心思。 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但很显然,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淡淡开口提点:「听说殿下最近收穫颇丰,还追回了不少官银。」 第27页 仅仅一个多月,这个孩子的动作实在是太过于出色,收穫亦是颇丰。 国库亏空,要想拿人定罪,自然寻的是证据,如果没有官银,哪里来的证据? 慕容笙上回那一趟西郊之行,自是发掘了一个巨大的官银消融地窿。 所以才带了那样的伤回来。 可如今那边银庄的人无故身死之后,他就想了法子,把那个地窿挖了出来。 官银皆有印记,若想要使用,必须放到合适的地方,融掉之后重铸。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工程,必须有合适的地方,而令众人甚至于齐诏都没有想到,那个地方……居然离他们这样近。 但慕容笙猜到了,并且探了那个地方,还搞了一身伤回来。 齐诏单单是这样一想,眼底戾气就忍不住外散。 他从小养到大,护的好端端的人,平白无故在京都伤成那个样子,他岂能善罢甘休? 没把那些人大卸八块,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先生瘦了。」 慕容笙不接他的话,反倒靠近了些,打量着他,有些犯愁的嘆了口气,「近来又病了吗?」 原是他不敢去齐府,怕过了病气给齐诏,可即便这样,也没阻止得了齐诏病着。 「我一直是这个样子……咳……」男人摇头,仿佛浑然不在意,「殿下见过的。」 慕容笙咬唇,余光飞快的四下看了看,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银庄的事,先生……」 一定是他。 可齐诏却含笑截断他的话,「殿下是来与万岁回禀事情进展的吧?快些进去吧!万岁一早就等着了。」 慕容笙识情识趣的住了口。 很明显,齐诏并不想与他论及此,兴许是不想蹚浑水,毕竟身为帝王客卿,掺和朝中内斗,实在是大忌讳。 可心里头那股子奇异的感觉,依旧在蠢蠢欲动的復甦。 先生戴着他亲手做的玉冠,插着他十载离京前摔断的玉簪。 那是他刻了大半个月,不眠不休做出来的。 少年时的恋慕简单又直白,不会去想太多其他的事情,满心满眼,也只有那一个人。 自然是费了全部心血的。 那簪子彼时被他摔成两节,现在出现在齐诏发顶,他抬头仔细扫过的时候,才发觉那断裂处包了金箔,被雕出一点纹路,将残缺之处包裹的精緻细腻,丝毫看不出里头光景。 慕容笙浅浅抽了口气。 他迈进殿内的时候,脚步停住,忽而转头,与齐诏道了一句。 「先生身份贵重,不该用残次品才是,更何况古语有云,破镜难圆,外头包的再好,内里也是有缝隙的,用着不吉。」 男人听的陡然僵了身子。 第45章 给先生的 齐诏再回内殿的时候,已经整理好的情绪。 他方才呕了血,帕子被藏于袖中,现下压着唇齿间血气,只觉得腥甜一股接着一股的往上涌。 他在怪他。 少年离京,从众星捧月的皇子到离山弟子事事亲力亲为,这其中艰辛自是难于外人称道,齐诏能够明白,但也……没有旁的办法。 破镜难圆,即使将那根簪子的断裂处修补的整整齐齐,并且掩以金箔,雕就纹路,都没有办法彻底抹平它存在裂隙这一件事情。 那孩子在强调这一件事。 齐诏垂眉,不言不语的听着殿里的几人开口。 慕容笙在干帝面前一一回禀最近所获,温寒束手立于一侧,时不时面无表情的插几句话,干帝听的龙颜大悦,当即要赏。 「好啊……那官银的炼融窟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那些人真是反了天了!」 思虑过后,干帝又哼了一声,侧头看了一眼温寒。 「这次的事情,怕是小七搞不定,你得亲自盯上。」 温寒敛着眉,弓身道了个是。 看不出情绪。 干帝一听剿了一个窝点,自然十分愉悦,嘱咐了几句慕容笙,让他跟进后续审人犯的诸多细节,便问他要什么赏。 慕容笙想了想,再度作揖:「儿臣前一阵子在敌人那边受了些伤,想讨些药材,父皇可许儿臣去药坊瞧瞧?」 干帝一听,这哪里是什么难题,大手一挥,便是允了。 慕容笙按捺住心下喜悦,侧头去看一直静默的齐诏,「听闻先生高材,颇通岐黄,不知可否与我同去?」 这人脸色怎么这么差!前后脚进门的功夫,就白下来这么多,难不成在外头髮过病? 他心里头情绪翻滚几回,见干帝笑骂了一句「不是有太医吗」,但还是挥手允了。 慕容笙沖齐诏规规整整的作揖行礼,「先生请。」 齐诏拢袖起身,沖干帝微微颔首:「臣身子不济,陪七皇子看过药材,就不回了。」 内殿今个儿有温寒伺候,干帝也懒得拘着他,摆了摆手,算是允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殿门,直奔药坊。 慕容笙看起来非常兴奋,十年里,齐诏戴着他做的冠子,并且还把他摔断的玉簪补好,重新戴着。 可是有裂隙的东西,又怎么配得上齐诏呢? 所以他才那般提示齐诏,决定要再送他一支完好的,要知道十年过去,他雕玉的手艺可是精进了不知道多少。 他的人,自然要用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第28页 「覆依说这个滋养心脉极好。」 入了药坊,慕容笙看都没看,就报了两个药名。 都是稀奇的珍宝,非皇宫大内,天下难寻。 齐诏略略诧异,强撑着身子去看慕容笙,轻咳了几声,「殿下这是……」 「给先生的。」 慕容笙兴沖沖的把东西捧到齐诏面前,眉眼弯弯,「旁的处难寻,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大内有存货,我便寻思直接来取最是方便。」 「我交与覆依,让她入药,可缓解先生心口痛的毛病。」 第46章 小怂包 齐诏怔了怔,停在原地,半晌没有动。 「咳……殿下今日,就求这个?」 望着慕容笙兴沖沖的表情,他心下突然有些触动。 这孩子有多久没露出这般开心的神色了?连日里费了多少心思才得来的赏,他就……给自己求了这个? 「自然。」 慕容笙合上匣子,笑弯了眼,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送先生回府。」 男人神色怔忪,掩唇咳了几声,摆手婉拒,「不必,我……」 抬袖的瞬间,帕子飘出来,落在地上。 还不等他动手,慕容笙便俯身拾起,神色蓦然变了。 「先生!」 齐诏顿了顿,取过帕子,不由分说截了他的话,「走吧!」 周遭都是药坊的宫人,慕容笙咬了咬牙,心知不宜多言,但还是分外不甘。 这人身子怎么差到这种地步? 为一探究竟,慕容笙弃马,入了马车。 齐诏正掩着唇咳。 「小心些……先生!」 马车摇晃,那人身子单薄,瞧着跟一折就断一样,分外叫人觉得揪心,慕容笙坐过去,护着他的腰背,慢慢替他叩背。 能够感觉的出来,这人心跳紊乱,快的惊人,慕容笙想了想,手掌覆住他的后心,给他输了些内力。 齐诏的气息方才稳一些。 这样大的发作其实是很伤身的,更何况他如今实在是身子不济,内力被封,护着心脉顺遂,手脚委实用不上力气。 整个人都是虚软的。 慕容笙非常仔细的撑着他的身子,慢慢替他叩背,待察觉他的气喘匀了,才换了手法,替他揉着腰背紧绷的肌肉。 「先生放松些,休息一会儿,不要紧——」 不知道是被哄的心神松了,还是发作过后太疲倦,齐诏竟是真的倚在慕容笙肩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脸色不大好,嘴唇也透着紫绀,一看就是不大康健的模样,慕容笙轻轻伸出食指,从眉间而下,顺着他的轮廓细细描绘。 君子风骨,国士无双。 也只有这样的时候,慕容笙才能够离齐诏这样近,敢于释放自己隐秘的心意,光明正大的看他。 但是……再不敢宣之于口。 多年之前被驱赶出京,流放离山的事情,几乎改变了他的一生。 慕容笙这样一想,又忍不住嘆了口气,情绪低落下来。 这人戴着自己亲手做的玉冠和簪子,又能证明什么呢?还不是……把自己赶了出去? 这份心意,就暂且存着吧!待到他有朝一日,可手握天下权柄,再吐露也不迟。 毕竟,届时再是如何,这人也无法撼动他的身份地位,掌控他的命运来去。 这个世上,永远是强者为尊。 慕容笙点了齐诏睡穴,方才敢凑近,吻过他的眉梢眼角。 能感觉出来,他非常想让自己问鼎那个位子,以至于三番五次襄助,不遗余力。 还是……有一点情意的吧? 慕容笙胡思乱想着,到头来仍旧沮丧,用嘴唇触了触齐诏嘴角。 再进一步,他就不敢了。 亦或是惦念少时的师徒情分?慕容笙不知道。 第47章 巨大的情绪刺ji? 齐府的众人对于自家先生是七皇子殿下抱着送回来的这一桩事,惊的下颌都掉了一半。 唯独慕容笙面色平静。 「先生归来路上突然发作,昏了过去,去传覆依,不要声张。」 流言的可怕,他早就见识过,但这一次……他不会退缩。 亏空的官银帐已经有了非常大的进展,剿了一个银窟,他在朝中威望也逐渐起了,后续的事情差不多只剩了收尾的流程,他会亲自审过去。 一切都会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噹噹的走下去,所有权柄名望和人心,他都要。 包括他对于齐诏的占有和倾慕,也会一点点浮在世人面前。 他会让世人知晓,齐诏是他的爱人。 覆依正百无聊赖的托着腮帮子,在齐府里与一人下棋。 听得齐诏发作被慕容笙抱回来的消息,他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对面的女子,紧张兮兮的道:「清河姐姐,我们快去看看!」 那女子轻哼一声,丢了棋,分外不满的起身,「一个两个的,真是最会找麻烦。」 她跟在蹦蹦跳跳的覆依后面,去看齐诏。 「小七,」确定榻上那个男人睡着,她便皱着眉头开口:「回来也不先过来瞧瞧我,多年不见,你还真是变了不少。」 慕容笙动作一顿,给覆依让位,示意她瞧瞧齐诏,这才转头,抚了抚额,「清河郡主府都空了,我哪里知道你嫁给了陆兴合。」 第29页 女子「切」了一声,在旁边悠悠然坐下来,「我手上多少兵权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嫁给旁人,我怕你父皇能生吞活剥了对方。」 功高盖主,这道理自古以来,无人不晓,偏生清河父母皆是战死,那南境的兵马啊——就都到了她手上。 若是嫁个王室贵胄,那还有活路吗? 慕容笙听的「啧啧」赞嘆,摸了摸下颌,饶有兴致的开口:「那这么说,不是因为爱情?」 「爱……情?」 清河嗤笑一声,低眉抚过自己精緻的护甲,「你是第一天在皇室长大吗?几曾见过,皇室有过爱情这种东西?」 所有人啊——都是至死为皇权。 慕容笙轻笑了一声,沖门口努努嘴,「啧……陆太医听到这话,好像不高兴了。」 清河吓了一跳,转眼望过去,见陆兴合僵立在门口,面色青白交加,不由得吓了一跳。 「兴合,你听我说!」 男人转身,迅速走出去,清河无奈,赶紧去追。 还不忘狠狠剜了慕容笙一眼。 慕容笙摊手,龇牙笑了一下。 终于安静了。 覆依心性纯粹单一,并没有被方才的事情影响,她探过齐诏脉象,又顺着血腥味揪出那块帕子看了看,嗅了嗅,一脸纠结,「阿笙。」 慕容笙有点紧张的凑过去,「怎么回事?」 少女歪头想了想,「他心肺太弱,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肺部的损伤已经被我控制住了,可倚着他那孱弱的心脉,巨大的情绪刺ji对他而已,承受的还是太勉强了。」 这话听的慕容笙一头雾水。 啊……哈?什么巨大的情绪刺ji,这人怎么了? 第48章 再不会叫您觉得冷了 小丫头揪着慕容笙衣袖,絮絮叨叨的说着不要惹先生生气,阿笙你乖一点这样的话,慕容笙倒是听的一头雾水。 「嘶……我说你才来了多久,怎么胳膊肘都往外拐了呢?」 不是起初盯着齐诏,跟盯着她试药的兔子用同样眼神的时候了。 「先生人很好嘛——」 覆依噘噘嘴,掰着手指头数算:「先生有好多好东西,都送给我了,有几样我从师父那见过,可师父抠的很,才不捨得给我呢!」 对比起来,先生当真大方极了。 当然,她肯定不敢与阿笙说,先生用自己给她试药的,虽然……是试的有关于他身体状况的药。 阿笙会宰了她的吧?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 慕容笙揉了揉额角,望着昏睡中男人的脸孔,忽而察觉他在细微的发抖。 指腹在颤? 起初以为是齐诏醒了,但睡穴至少得一个时辰才能自动解开,怎么会这么快? 慕容笙疑惑的望向覆依。 少女「咯咯」笑起来,「先生畏寒,血脉滞涩,前几日又被手炉烫伤过,阿笙,你还是用内力给他暖暖吧!」 她歪了歪头,扯着慕容笙衣袖,叽叽咕咕与他说了许多注意事项,让慕容笙惊觉在这样长的年岁里,那人身子竟是比十载前还不如。 「先生喜甜,总是逃着不喝药,还总是吃桂花糕,他肠胃哪里受得住这个,回回胃痛的不行,还强撑着说没事。」 「先生畏寒,又不喜人近身,还总被烫伤,阿笙你瞧瞧他腕子和小腿上,当真是被烫的七七八八,要我说呀……人肉取暖的法子才最省心!」 「阿笙,我虽然不懂,却总是觉得先生心里藏着许多事情,他活的不太快活。」 少女小小的声音逐渐在室内消失,慕容笙解了外袍上榻,慢慢将男人冰冷的身子纳入怀里。 确实……真的凉。 彻骨的凉。 似乎带着能将人血脉都冻起来的寒意,慕容笙将内力运行一周,慢慢暖着这人清瘦的身子。 顺便掀开衣袖裤脚瞧了一瞧。 果不其然,烫伤的疤痕七七八八的浮在白皙的皮肤上,瞧着就叫人觉得……怪心疼的。 最新的那两处,才堪堪结痂。 齐诏昏昏沉沉的睡着,脸色从起初的青白交加,也渐渐缓和下来。 后背痉挛惊跳的肌肉,亦是在温暖的环境下逐渐被抚平,男人精緻的眉骨之间,隐忍的情绪逐渐散开,松快下来。 「先生好生睡吧!」 慕容笙揽过他的腰背,掌心仔细的护在他胃脘处暖着,轻轻拍着,语调轻柔的哄。 能看得出来,他太累了。 长久紧绷的精神与交瘁的心力在慕容笙的安抚下逐渐松下来,男人修长的颈子略略后折,枕着慕容笙,睡得又沉了些。 慕容笙微微一笑,目光掠过这人精緻的薄唇和弧度雅隽的轮廓,眼底深情毫不掩饰的倾泻而下。 「如果可以……往后一生,我都愿意陪着您,给您暖床,再不会叫您觉得冷了。」 第49章 那个位子,你也喜欢吗 兴许是心神松懈的缘故,齐诏睡着的过程中就起了低热。 他咳得喘不上气,腰腹无力,一口血痰积在腔子里,怎么也咳不出来。 慕容笙毫不迟疑的以内力推他胸腹,直接用唇渡了出来。 男人孱弱的身子软在慕容笙怀里,细微的打着颤,喃喃唿痛。 「哪里痛?」 慕容笙禁不住大惊,这人性子要强,但凡有一分的意识,又何曾唿过痛? 第30页 「痛……」 齐诏毫无意识,只缩在慕容笙怀里,周身冰冷。 慕容笙无法,只能一点点探手去试。 全身上下都摸过一遍,只有触及腰椎第二节 和右腿膝骨的时候,怀里人会不自觉挣扎起来。 慕容笙嘆了口气,慢慢蕴了内力,给他暖着。 这人一身伤病,一问覆依,那丫头数的连手指头都掰不过来,慕容笙就不敢再听。 「那个位子……你也喜欢吗?」 他小小的出声,下颌垫在男人肩头,眼底放出微芒,「总归我要夺,既然你也喜欢,那真是巧了。」 「你想我去,我就去,好不好?」 销银的窟窿被挖出来的事,简直让整个京都的地面都好生震了一震,户部亏空的烂帐还没理清,慕容笙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这上面。 「师兄果真厉害,看的比我快好多。」 眼看着温寒右手边的案卷一点点平下去,慕容笙忍不住心生赞嘆,感慨于这人的能力。 不愧是干帝的掌印太监出身。 温寒抚额,抬眼扫过去,阴阳怪气的道:「谁晓得你心思都用在哪里!」 慕容笙托着下颌,惆怅的嘆了口气,眉眼里浮出几分少年气,「天赋不及啊!更何况我这些年又不曾学过这些,认真论……也只是知道点皮毛罢了。」 这话倒是不假,温寒顿了顿,心知他修的是帝王心术,习的人兵法权谋,对于这些帐本的漏洞,即使会看,这种大面积的撒网,也很吃力。 「你去歇着吧!」 温寒看了一眼天色,面色平静,「余下的我看。」 慕容笙听的目瞪口呆。 「啊……啊?」 他看了一眼那摞成小山的东西,有点迟疑:「你……你看啊?那不得看到天亮?」 「不然呢?」 温寒斜眼看他,开口讥讽:「倚着你的进度,不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 被打击的体无完肤的慕容笙怏怏不乐的应了一声,沮丧的退了出去。 温寒微微掀了掀唇,稍稍挪了挪废掉的那条腿,眼底尽是不耐。 「咳咳……」 齐诏把那孩子做帝王培养?是不是性子过于柔软仁慈了? 温寒微微发怔,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继续低头看帐本。 查帐这样高度隐秘的事情,他基本上不会让外人插手。 本以为那孩子回去睡了,结果不多时,有脚步声响起,他抬头,见慕容笙兴沖沖的窜进来,「师兄师兄!」 他捧了不少东西过来,其中有一碗莲子羹,和两个暖炉。 「我瞧着你晚膳用的不多,饿不饿?」 他眼睛亮晶晶的,非常小心的将暖炉捧到温寒腿边,小心翼翼的问:「这样放着,会不会暖和一点?」 那眼底亮起来的光啊——跟记忆中的那人是如此相似。 第50章 大家真的都好厉害呀! 纵然一向性子刻薄、嘴巴从来不饶人的温寒也愣了愣,眼睁睁瞧着那青年皇子把暖炉贴在他废掉的那条腿边,还端详了一阵,试探着调整位子。 「这样可以吗?」 暖意沁过来,激的小腿肌肉惊跳几下,被温寒抬手按住。 「不行吗?」慕容笙眨眨眼,几乎要伸手去掀他裤脚,「我通医术,师兄,我给你看……」 「不必。」 温寒皱眉,按住他的手,眉目冷淡,「这样很好。」 慕容笙瞪眼,「可是它刚才在跳耶——」 哪里好了? 温寒不耐的摆手,「不用管它。」 为了转移慕容笙的注意力,他直接端起莲子羹,抿了一大口。 慕容笙吁了口气。 能吃点东西也是好的,这段时间不眠不休,他瞧着这人全然跟铁打的一般,连每日用的膳都很少。 「回去歇着吧!」 身上确实回暖了,温寒眉眼间的犀利也软下来,瞧着十分柔和,「余下的我看。」 慕容笙摇摇头,揉了揉眼睛,长长打了个哈欠,跑去案边坐好,「我与你一起,也好快些看完,你前个儿熬了一宿,就咳了一整日,还是早些休息才是。」 虽然很困,但他还是规规整整的坐回去,准备开工。 温寒没再坚持,目光颇为复杂的落在不远处那孩子的身上,心里浅浅嘆了口气。 被人惦记在意的感觉,真的很好。 师父说的不错,慕容笙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没有寻常皇家后裔的傲气,他性子温和纯善,又非常细緻,与他在一处共事,不论是谁,都会被打动的吧? 也难怪齐诏当宝贝一样护着他。 温寒垂眸,枯瘦的手指划过案上卷宗,若有所思的想起另外一个人。 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连五官都带着几分相似,更甚至……性子也像。 不过,那个人像火,又烈又爆,而慕容笙像一团烛光,柔柔和和的,轻易就能沁入人心。 火吗? 阴冷枯瘦的宦人忍不住勾起三分笑意,目色中泛出残忍的光,忍不住想像一切结束的样子。 淑妃如果败势,过得悽惨又低贱,他助齐诏促成这一个局,想想那个人……又会用怎样的目光看他? 但是,没有办法。 一切都没有办法改变,谁让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呢? 第31页 慕容笙睏乏的厉害,没看多久,就趴在案上睡着了。 他迷迷煳煳的想着温寒,想着齐诏,忍不住佩服的不得了。 大家怎么都这样厉害呢?果然身居高位,要的就是自律又克制,可是他呀……只不过是个天资普通的人。 除了皇子的头衔,他真的谁都比不上,就算在皇子之中,他也是最平庸不过的人。 要不然少年时候,又怎么会被无端抛弃呢? 被父皇抛弃,被齐诏抛弃。 思及这些,他心里又忍不住觉得难过。 就连梦里,齐诏的影子都淡了些,仿佛飘在他身边的,无论如何都叫人抓不住。 希望呀—— 终有一日,他也可以努力,成为与之并肩的厉害人物。 第51章 那个人一定会喜欢的。 等到簪子刻好的时候,京都已经入了夏,户部亏空的案子,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慕容笙雕玉的手艺是从小练的,多年来并没有荒废,只不过离开京都之后,他只雕山刻水,给师姐师妹们雕木镯子和首饰,但再未做过冠子和簪。 这一回,他问曲锦江讨的玉,可比数年前好上十倍。 曲锦江这小子虽生于富贵之家,但从小不爱权势,也对仕途无感,最喜欢做生意。 而众多生意里,他做的最出色的,就是玉石生意。 鄢国公府的私矿里,有一条非常好的玉脉,鄢国公疼爱曲锦江,早在曲锦江成年之时,就将那玉脉交给了他。 慕容笙倒是不客气,上来就讨了一块价值连城的无价之玉,被曲锦江吐槽还不如找专业师傅来做,他亲自上手,也不怕技艺不精,坏了玉料。 对于这样的怀疑,慕容笙倒是毫不在意,「亲手所雕,方显诚意。」 那个人一定会喜欢的。 这一回案子牵扯甚广,把季飞光揪了出来,他作为宁安王妃的次子,被发现贴身物件遗留在现场,做了证据,坐实与亏空帐户的事有关。 这个难题抛给了慕容笙。 慕容笙倒是也不含煳,他看着不够聪明,做事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眼,不会谋算,也不杀伐果断,但他偏生有自己的法子。 譬如跪在干帝面前,沉默又迟疑的在干帝的盛怒之下,一点点将季飞光所行之事一一道来的时候,又紧接着跟上求情。 「父皇,总归是半个皇族人,如果这样,会不会被天下人耻笑?」 季飞光是宁安王妃的次子,而宁安王妃,则是如今大长公主的女儿。 半个皇族人这话,其实是不假的。 但这话却狠狠的嘲讽了一番帝王威严,倚着干帝的性子,原本三分的气愤也涨成十分,自是要严惩。 「先押解,再慢慢审。」 干帝冷哼一声,直接拂袖而去,顺便吩咐身边的大太监,「近日皇姐若是过来,直接不见。」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只是素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上了年纪,许多事情都看淡了,也就懒得计较了。 可如果有人非要挑战一下帝王颜面,他还是不介意去计较一下这样的事。 慕容笙眨眨眼,等干帝走了,才平静的起身,拂去衣摆尘土。 人啊—— 知父莫过子。 他转过身,意外在不远处看到了齐诏。 自从上次入齐府,他们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了,慕容笙不露面,可存在感着实没少刷。 隔三差五的遣人送东西过去,每一样挑的都极是精心,也守礼,隔绝在分寸之中,方方正正,就是叫人当街拦下,也挑不出差错来。 那人仿佛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瞧着单薄又孱弱,面色如玉,清冷卓绝。 慕容笙眼尖的瞧见,他换了簪发之物。 冠还是旧冠,只不过簪子换了。 慕容笙的脑筋本就不算绝顶聪慧,碰到齐诏更是瞬间降智,哪里会想多少弯弯绕绕,遂眼睛一亮,兴沖沖的走过去。 第52章 吃醋! 齐诏在廊下候着他。 「先生!」 慕容笙兴沖沖的奔过去,将袖中之物双手奉上,「上回所言,先生身份贵重,本不该配残损之物,故费了些时日,为先生重做了个新的!」 他眼睛很亮,透出一股子浓厚的期待来。 齐诏却愣了愣。 这是—— 一根通体透润的簪子,水头极足,在阳光之下泛着润泽的光,相当排面。 「给我的?」 所以说上一回,这小子不是怨他,而是想给他再做一个? 齐诏抿了抿唇,心底蓦然蔓开一阵难以言喻的暖意,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感觉。 「对呀!」 慕容笙清清脆脆的笑,「这玉料难得,曲锦江还笑我这般手艺,毁了料子。」 男人垂眸,抬手接过,玉一般精緻的指尖衬在簪子上,愈发显得泠润入骨。 「不会。」 他轻轻勾了勾唇,面上有温软的笑意散开,「殿下手艺,自然是极好的。」 慕容笙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平日里都是拿师姐师妹们练手,送她们的东西都不止一箩筐了,手艺这才练出来些,可跟专业的师傅自是不能比的。」 男人听的挑了一下眉。 师姐……妹们? 「你经常送人自己的手艺?」 第32页 慕容笙不明所以,抬脚跟上他,笑着与他并肩,「那当然了!离山上上下下的师姐妹们,都收到过我的……哎?先生!」 男人面色蓦然沉下来,身形一晃,很快就走远了。 只留慕容笙目瞪口呆的滞在原地。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就不理他了? 「先生?先生等等我呀!」 宫城外头,马车早就摇摇晃晃的走了,只留给慕容笙满面尘土。 「严十二,」他偏头看了看身边跟着的随扈,挠了挠头,满面不解,「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严十二性子沉稳方正,不似严十一那样欢快跳脱,闻言,他抬起头,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一板一眼的道:「殿下何不拿出哄那样师姐妹们的法子来试试?」 俗话说,旁观者清。 慕容笙蓦然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的意思是……是说先生他……」 他在吃醋?啊哈? 这还了得? 慕容笙立刻牵过一匹马,紧接着追出去。 案子结了,大官小吏都被逮了进去,一个接着一个的顺藤摸瓜,把原本吃进去的东西,一分接着一分的吐出来。 没有例外。 除了之前那个销银的大窟,还有一个小的藏银窟也一併挖了出来,季飞光这回怕是……很难保得住。 可他身份涉及半个皇族,又有宁安王妃庇护,宁安王自护驾而故,宁安王妃就得了帝王的金口玉言,许了一块免死金牌,恐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慕容笙倒是立了大功,在朝中收了一众纯臣的心,还得了不少时日的假,便赖去齐府,连自家府宅都不回了。 「先生喝茶——」 他亦步亦趋的跟着那人,待那人坐定之后,乖顺的奉上香茗,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弟子侍师之礼。 规矩的叫人挑不出差错来。 第53章 先生的故里在何处? 偏生叫齐诏连气都气不得。 他坐下来,抚平衣袖褶皱,抬手接了茶,微微一笑,开口意有所指,「殿下的茶,可是寻常人饮不得的。」 慕容笙眨了眨眼,方方正正的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旁人再饮不得,先生亦是饮得。」 男人低头,浅浅抿了半口。 「殿下带来的新茶?」 不是他平时惯常饮的。 慕容笙点头,笑的欢快:「之前的茶寒性甚重,现在虽然天热起来了,但先生身子还没好,莫要贪凉才好。」 男人滞了滞,随即低头去看手里的那支簪子。 这孩子似乎比之前要伶牙俐齿的多。 「我不喜这个口味。」 齐诏眉眼不动,搁了茶,起身送客,「殿下回吧!」 慕容笙愕然。 这……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他挠挠头,心道古人说的不错,男人心海底针,到底是难猜极了。 「先生!」 慕容笙得了甜头,哪里能罢休,紧赶慢赶的快步追着,一边走一边喊:「我不曾给师姐妹们做过簪冠,只是拿他们练手,给先生一个人做。」 男人身子顿了顿。 他侧头斜了那傢伙一眼,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却有了笑意,「殿下平白无故的,说这些做什么?」 慕容笙一晃神的功夫,那人便入了书房。 真是……阴晴不定。 这个人多年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慕容笙搞不明白,但也亦步亦趋的跟着。 他的人在外头清理案子的后续,温寒那头也得了些东西,大家都很忙,但他莫名就揪住空子,闲了下来。 季飞光如何,不是他能左右的,所以他也没必要想,但是季飞光的随身之物,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弄来的—— 想到这里,慕容笙不由自主的去看齐诏。 那人坐在案前,慢条斯理的翻着书,容色恬淡,一副极其沉静安稳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慕容笙生出一种极致的错觉。 就是他。 「先生。」 齐诏一抬眼,就撞上出现在自己案前人的眼神,险些被吓一跳,「殿下这是做什么?」 兴许是完成了一桩大事的缘故,慕容笙明显多了几分少年气,托着下颌望过来,歪着脑袋笑,「季飞光贴身的玉佩,是先生帮忙取的吗?」 男人顿了顿,瓷白的手指略略用力,抵在卷宗上。 「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些什么。」 慕容笙皱了皱眉,有些苦恼,「可是覆依与我说,你常去听书那家茶楼的女戏子不见了。」 男人依旧没说话,额角的青筋却止不住跳了几下。 似乎看出他的不悦,慕容笙笑嘻嘻的转移话题,「先生去过离山吗?」 「没有。」 「离山是个非常好的地方呀!等以后有时间,我带先生去看看。」 慕容笙笑的非常张扬,眼里尽是嚮往,「先生故里是何处?我打记事来,就见先生长居京都,这么多年了,就不想外面看看吗?」 齐诏默然。 长久的沉默里,他才堪堪开口:「我的故里在西南。」 至于去外面……看看吗? 只可惜在他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看尽了这人世间最耀眼的风景。 第54章 献宝 第33页 案子收尾,该抄家的抄家,该坐牢的坐牢,慕容笙立了大功,时不时去宫里露个脸,讨上一回赏赐。 如此下来几次,倒是快要把稀奇的宝贝们收罗个遍。 干帝对他多少有些愧疚,又加之这个自小流放的儿子尽管不在身边教养,却依旧出落的分外优秀,忍不住有些自豪了。 怎么说也是他的种呢! 所以尽管开了库门,把宝贝任着他挑。 当然,慕容笙抱着得来的宝贝,借花献佛一般,全都抱到了齐府。 「先生先生!」 慕容笙一身黑袍,兴沖沖的带着几个人,抬进来一样大件。 隔着前院,齐诏都听到了他的大嗓门。 入了夏,雨水便愈发多起来,齐诏旧伤反覆发作,厉害的时候,几乎下不得榻,便没再入宫保驾。 男人揉着额角,轻轻摆手,示意底下人去瞧瞧。 须臾间,慕容笙便进了内院。 「先生!我从父皇那得来了一件好东西。」 男人靠在榻上,半卧着,只着白色中衣,青丝悉数披散下来,未及起身梳洗。 覆依早就按捺不住,蹦蹦跳跳的迎了出去,「哎呀!阿笙,你……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可是价值连城的暖玉耶!」 慕容笙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回答,反而迈进卧房,先是沖齐诏一揖,才笑起来:「先生身子不好,又有风湿,我偶然在宫里头瞧见了这个东西,便讨了回来。」 是一张非常完整的暖玉床,玉质通透灵彻,在阳光下细细看来,甚至有婉转的波光。 齐诏掀开锦被,撑着一侧起身。 他膝上肿的厉害,慕容笙自然知道,遂赶紧上前扶他,「先生小心些,既然身子不舒服,就别起了。」 这人身上旧伤七七八八,数都数不过来,慕容笙怕他摔着,直接揽他腰背,撑着他的身子。 齐诏侧头,目光沉沉的望过来。 「总得瞧瞧殿下送我的宝贝。」 这孩子目色纯粹,带着天然的欢喜,连肢体接触的时候都不掺半分杂质,着实看不出什么。 明明哪里都对,可偏生……哪里又都不对。 明明一切都在礼数之内,叫人挑不出差错,可偏生叫人生出几分奇异的感觉。 齐诏默了默,没有再出声。 他不反感这样的亲近和被照料,相反,还会难以控制的生出欣喜。 慕容笙还在喋喋不休,「我扶先生去榻上靠一阵,让底下人现在就换床!」 如果用暖玉床,可以驱散他身上一部分寒气,让他平时……没那么疼了。 齐诏摇摇头,小腿有些发颤,「去推轮椅过来,殿下,我……站不住了。」 倚着他目前的身体状况,站这么一会儿,确实有些勉强。 慕容笙吓了一跳,紧接着俯身,小心翼翼的把这人打横抱起来,「不用轮椅了,那东西推过来还费些时候,我侍奉先生就是。」 他动作快,起身却十分小心,怕齐诏发晕,手臂环过去的时候,特意用手肘托护住他的头颈。 可齐诏还是皱了皱眉,脸色白了一瞬。 第55章 殿下近日来我府上会不会过于频繁一些? 慕容笙扶齐诏靠在小榻上,叫里头的人开始换床。 他护着这人腰背,仔细捋着他的腰背,嘴巴里还在絮絮叨叨着宫里头的事。 「陆太医这两日都没当值,我还去太医院找了一回呢!」 「父皇对身边那个女官当真是宠,也没有封号的意思,但我瞧着是言听计从,一丁点都没有不耐烦。」 一朝帝王,能做到如此,已是极难得了。 齐诏有些脱力,侧头低低咳着,闻言面上浮出几分若有所思,「万岁近几年也是颇小孩性情,若没有个人管着他,恐怕就麻烦了。」 他没有束髮,漆黑的青丝落下来,覆在肩头,眼神有些疲倦,但目色幽沉,深不见底。 慕容笙想了想,戳了戳他的手背,提议道:「现下外头暖和,我抱先生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如何?」 这人纵使病到如此地步,也是极好看的,眉目如画,轮廓隽雅。 男人病的厉害,难得生了些小脾气,皱了皱眉,「不想去。」 慕容笙也不懈怠,反而好声好气的劝:「陆太医也常说你得多晒太阳,就晒一小会儿,怎么样?」 语气活脱脱像哄小孩子。 齐诏挑挑眉。 他坐靠不稳,全倚着慕容笙撑着,但久而久之,腰椎底端还是缓慢的升起一股子酸麻的钝痛。 慕容笙见他没再拒绝,大手一挥,用毯子把人卷了,运了轻功,就出了门。 庭院里早就有人摆好了小榻,到底骨子里是皇家后裔,慕容笙虽不爱奢靡,又在外多年,但该有的排场和贵气,还是一样不少的。 他来了之后,齐府下人的手脚比之前还要麻利,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这位殿下给发落出去。 齐诏倦倦的歪着,午后的阳光撒在身上,晒的人暖洋洋的。 时间久了,就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嗯……咳……」 忽而膝间传来一阵刺骨的疼,激的齐诏勐的睁开眼睛,心跳倏尔快了几拍。 「嘶……」 疼痛太过于剧烈与猝不及防,完全搅乱了他的心神,他睁了眼,就见慕容笙蹲在腿边,正与覆依絮絮说着什么。 第34页 「那今日吧……趁着天气还好。」 慕容笙一锤定音。 男人皱了皱眉,缩腿,哑着喉咙开口:「殿下在说什么?」 慕容笙仰脸,笑嘻嘻道:「覆依之前与你说过,把膝头积液放一放,能缓上好一阵子疼。」 这人疼到站都站不住的样子,简直是叫人看的……一颗心都能疼起来。 男人默了默,转头去看覆依。 小丫头虽然上蹿下跳的紧,但平日里是有些怕他的,今个儿兴许是慕容笙在的缘故,她找到了靠山,居然一脸严肃的点头,表示贊同。 齐诏揉了揉额角,分外头痛。 他突然想起另一桩事。 「殿下近日来我府上……会不会过于频繁一些?」 好像这才是不对劲的地方。 大事忙完,只剩小事的时候,慕容笙就经常往这边跑。 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顶多陪着他说说话,问他这些年过来,京都局势如何,再「咯咯咯」的笑一阵。 他身子不济的时候,这孩子也会非常仔细的照顾他。 好像没有哪里不对,但好像就是哪里不对。 第56章 我都有写拜帖的! 闻言,慕容笙挑挑眉,丝毫不慌的回忆:「频繁吗?好像……是有一些。」 他歪了歪头,口气十分理所应当,「我初初回京都,又没有旁的朋友,常常过来探望先生,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京都的公子们三天两头结伴出行,你来我往的设宴接客,一直是很寻常的事情。 「更何况,我都有写拜帖的。」 末了,他还十分硬气的点出重点,表示自己走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程序。 齐诏讶然:「拜帖?」 他怎么从未见到过? 慕容笙进他府门,可惯常是用闯的。 余光里,只见覆依挠了挠头,嘻嘻一笑,「先生多是睡着,或者身子不适,我怕这点小事搅扰先生,就一併给收了拜帖。」 男人额角直跳。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个活宝在这你来我往的,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先生?」 见他沉默许久,慕容笙略略抬高声音,唤了他一回。 却只得到一句,「叫陆兴合来,你们弄不了我。」 这便是允了。 慕容笙撇撇嘴,怏怏不乐的去吩咐人送信。 齐诏重新靠回去,软在小榻上,被疼痛磨的有些烦躁。 腰椎有一节是错位的,发作厉害的时候,疼的像分筋错骨一般,丝毫压不下去。 平日里稍稍动上一动,疼痛也仿若附骨之疽,攀着他的神经。 他阖了眼,任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 膝头肿的厉害,他又失了半数内力,仅剩不多的功力堪堪护住心脉,陆兴合怕他耐不得疼,引发旧疾,方才一直没动过放积液的念头。 可覆依年少,又极是好胜,用药大胆,热爱尝试,倚着她的看法,若是能够得到好的效果,不论是什么,总要试上一试的。 这做派,瞧着齐诏就像离山脚下拿来试验的兔子一样。 「陆太医。」 陆兴合到的很快,身后还跟着一身常服的清河郡主,两人未启仪驾,自是骑马过来的。 清河武功高强,不比慕容笙差,反观陆兴合倒是个不会武的,两人共骑一乘,才稍稍快些。 陆兴合挑挑眉,指挥慕容笙帮着覆依去备物什,转而在院子里的石凳坐下来,悠悠然抬了抬眼。 「不是不愿用这法子吗?」 效果能顶上好些时日,但过程却会叫人狼狈许多,纵使齐诏性子隐忍,怕也是受不住的。 男人睁开眼,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拗不过他们。」 陆兴合摇摇头,不再逗他,思及正事,眼里隐有忧虑,「网撒下了,淑妃腹中胎儿已经四月有余,如果这时候……怕是会一尸两命。」 帝王盛怒,绝非寻常人可以抵挡。 「你倒是这回来了仁慈,」坐在另一侧的清河悠悠然把玩着护甲,连眼皮都没抬,「小七当初伤成什么样子,你是没见过吗?」 「宫里头尔虞我诈,死的人不计其数,你难道能一一救下不成?」 陆兴合被噎了噎,有些气闷,「那也不能这样——」 到底是大夫,医者仁心,在碰到这些事的时候,还是下意识会手软。 第57章 先生身子弱,受不住的 清河抿了抿唇,止不住的冷笑起来。 「陆兴合,你在宫里待了多少年,还是一样的天真!」 两人明显是吵过架的,连来的时候脸色就都不对,一身劲装的高贵女子冷冷挑着眉,望着陆兴合,说出的字句却是一针见血。 「如果不是先生一直想方设法的护着你,你确定能在宫里安稳的活到现在?」 陆兴合不与她吵,只皱了皱眉,慢腾腾别过脸去,「他不护着我,你也必会护着我,毕竟我对你用处不小,拿来做挡箭牌甚是顺手。」 「你——」 清河气结。 齐诏听的头疼,遂抵着额角,低低开口:「两位若是找寻一处好地方吵架,我后头的园子里风景还是不错。」 两人闻言,顿时消音。 女子起身,俯首作揖,正了颜色行礼,「叨扰了先生,清河这就告辞。」 第35页 齐诏略略颔首,「来人,送郡主。」 清河离开的时候,连头都没回,可陆兴合一双眼却是半分都没离开她的背影,活生生像黏上去一样。 齐诏轻笑一声,「既然这么在意?怎么不去追?」 他脸色苍白,掌根压着胃脘,明显不太舒服,「陆兴合,你应该知道,清河郡主想找挡箭牌,并不是非得用你的。」 随便找一个人,都可以。 但她偏偏选择了陆兴合。 「哦……」 一提起清河,陆兴合眼里就没了平日的清亮,反应也慢了许多,「我知道了。」 慕容笙与覆依带人把备好的东西带回来,还左顾右盼了一番,「咦?清河呢?」 齐诏懒懒合着眼,不说话,陆兴合也不说话,沉默着要起身,去扶齐诏。 「我来我来!」 慕容笙哪里会错过这样绝佳的机会,当即抱起齐诏,小心翼翼的把他拢在怀里,步伐极稳的往屋子里走。 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男人倦倦的歪在慕容笙怀里,并不曾表露出排斥的意思。 他实在生的太好,病容恹恹,亦是别有的俊美隽秀,半开的衣襟之下,露出小半截精緻的锁骨,整个人宛若玉做的一般。 精緻却易碎。 覆依非常兴奋,指尖撵着细长的针,沖陆兴合努努嘴:「咱们一起,你左我右。」 男人两个膝头都存着积液,只是右边要严重一点。 陆兴合哪里能不知道她的心思,摇了摇头:「今天只放一边。」 「啊……」 覆依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呀!」 这一回,是慕容笙替他答了。 「先生身子弱,受不住的。」 慕容笙半揽着齐诏,非常自然的替了他按着胃脘的手,换了自己的,蕴了内力替他打着圈揉,男人倦的睁不开眼,被揉的舒服了些,还秀气的打了个嗝,活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 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陆兴合都有些看直了眼。 「哦……」 覆依噘噘嘴,失望的嘆了口气,旁人的话她还得辩驳几分,可对于阿笙的话,她不能不听。 「我状态不太好,」哪里知道,陆兴合侧身让出位置,沖她微微一笑,「覆依,还是你来吧!」 「真的?」 少女一扫方才失落,兴奋的直接跳起来。 第58章 先生怕痛。 对于覆依的医术,慕容笙倒是不担心,他唯独担心的,就是覆依骨子里的恶作剧念头。 「丫头。」 他捂着齐诏眼睛,警告的瞪过去,「下手稳一点,先生怕痛。」 齐诏这会儿倒是清醒着,拉下慕容笙的手,失笑着开口:「我什么时候怕痛了?」 慕容笙轻哼一声,「那我晕针,瞧着难受。」 男人轻轻咳着,苍白的手掌拍了拍他的手背,「殿下放下我吧!我自己靠得住。」 慕容笙不动。 「我开玩笑的,先生,」他懊恼的挠头,替这人撩开衣摆,帮他挽起裤脚,露出苍白凸出的膝骨,「我扶着你,别乱动。」 齐诏便重新阖了眼,任凭众人摆弄他的身体。 这真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齐诏的腿修长笔直,皮肤很白,无端就流露出几分病态,他膝头肿的厉害,皮肉翻滚着深紫色,内里轻轻一碰,就惹得他膝头微颤。 陆兴合过来帮忙,抬头沖慕容笙示意,「按住他,别让他伤了自己。」 慕容笙方才说怕,自然是随口胡诌的,但是现在,他瞧着覆依小脸严肃落针的时候,竟真是怕了。 他「呜」的一声,转头用了力气抱住齐诏,把脑袋埋在对方颈间,一副逃避的鸵鸟模样。 倒是惹得齐诏哭笑不得。 「殿下避开就是,他们都在这里,不至于……呃……」 剧烈的疼痛在膝头炸开,男人单薄的身子忽而挺起,又重重落下,手背青筋根根爆出来。 「唔……」 太疼了。 眼前炸开火花,视线几乎一瞬间就暗下去,齐诏痛到险些犯了心疾。 慕容笙手掌一直贴着他的后心,缓慢的输送着内力,护着他的心脉,瞧见男人面色惨白的样子,心疼的几乎落下泪来。 「还有多久?」 慕容笙咬着牙扭头,去看覆依。 小丫头神色凝重,闻言连眼皮都没抬,淡淡开口:「一刻钟。」 慕容笙倒抽了一口气。 他总算知道陆兴合为什么说这人受不住了。 齐诏孱弱的心脉根本耐不住这样剧烈的疼,施针的间隙里,他歪着颈子,剧烈的吐起来。 陆兴合眼疾手快的托住他的头颈,叫慕容笙帮他侧一侧身子,免得被秽物呛到。 「先生……先生!」 一针接着一针,未曾断过,齐诏最后痛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渐渐的失了意识,昏了过去。 「好了好了,」覆依松了口气,望着小盆里的血,神色又严肃起来,「先生身体太差了,这样下去,活不久的。」 她已经不止一次提起过「活不久」这句话。 慕容笙伏过去,仔仔细细替那人清理着口中污秽,免得他被呛到。 倏尔间,他神色一顿,仿佛发现了什么,赫然扯过锦被,眉目浮出凛冽。 第36页 「好了吗?我抱先生去汤池泡一泡。」 覆依愣了愣,眨眨眼,点了点头,「可以了。」 她不明所以,陆兴合眉头一皱,却好像是知道了什么,拉了拉她,催促她出去净手换衣。 「方才这么折腾,难免染了污血,还是去洗洗吧!」 第59章 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和你比肩呢? 待覆依离开,慕容笙用还算干净的锦被裹住齐诏清瘦的身子,低低抽了口气,肃然去望陆兴合。 床榻之上,隐约泅出湿渍。 陆兴合沉默了一阵,苦笑着摇头:「七皇子,其实覆依那丫头……医术不亚于我,她所说的话,也不尽是假。」 慕容笙悚然一惊。 「你的意思是,先生他——」 「也不一定。」 陆兴合摇头,打断慕容笙,顿了顿,有点踌躇,「说实话,我不知道。」 这个人的身体状况,从来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慕容笙皱着眉望他。 「什么意思?」 连陆兴合的医术都救不了他? 陆兴合轻笑了一声,指了指外头,「快些去吧!迟了的话,他要着凉了。」 分明是不愿再说下去。 慕容笙也不再问,小心翼翼的护着怀中人起身,往汤池去。 可走到门口的时候,偏生后头又冒出来一句,「若倚着我判,齐诏失了半数内力的那一年,基本就等于死了。」 慕容笙脚步一顿,心知这话里有话,陆兴合在暗里提醒自己,却不能明言,当即也不纠缠,立刻抱着人赶去汤池。 十多年的时间,这是他第一次与齐诏离的这般近。 他试过水温,跳下汤池,把两人扒了个干净,护着男人歪斜的颈子沉下去些,替他调整姿势,靠在池边,仔细替他清理身体。 男人身材瘦长,皮肤白皙,因为身体孱弱,不大康健的缘故,皮肤没太有光噎,透出一股子病态的惨澹。 可依旧皎皎如玉石,分外精緻漂亮。 他昏着,自然不知道如此光景之下,自己的身子是怎样的一副亮色,慕容笙一边小心翼翼的给他清理身上污渍,一边偷眼瞄过春光。 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乖乖给这人洗净了头髮。 膝头仍旧有些微肿,但皮肉瘪了下去,略略泛着红,比之前看上去好了太多,而经过汤池的浸泡之后,男人眉头松快几分,明显是受用的。 慕容笙凑过去,小心翼翼的伸出食指,虚虚绘过他的五官,腰身透出迷惘。 这个人呀——眉眼鼻唇,一晃而过,精緻又耐看。 齐诏,这十年里,你究竟是经歷了什么呢?为什么会失了半数内力,又险些……丢了命? 你的身子又为什么会差到这般地步?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又是为什么……非瞒着我不可? 谜团实在太多。 如今慕容笙在京都根基仍旧不稳,因而并不敢太过于亲近齐诏,只能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接近他,但这对于他而言,自然远远不够。 他喜欢这个人十几年,从少不更事时起,就被这人所惑,勾走了心神,如今他已长成独当一面的青年,对这个男人的心思,亦是从未变过。 「先生呀——」 慕容笙偷偷抱着他,别过头去,声音甚小的喃喃自语:「到底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与你比肩呢?」 还有,光明正大的爱这个人,不必躲躲藏藏,怕叫任何人知晓。 第60章 真是稀客呀! 夏天快过去的时候,京都出了一桩大事。 又或者说,是宫廷秘辛。 街头巷尾的茶馆里,闲余时,百姓们纷纷谈论着自己听来的消息。 「哎呀!你听说了吗?宫里头那位淑妃娘娘啊!失宠了!」 「真的假的?不是刚坏怀了孩子吗?年四旬老蚌含珠,万岁爷高兴还来不及,我听说前几个月还下令赏了淑妃的娘家不少东西呢!」 「你不知道!我听说那淑妃肚子里怀的……不是龙种!」 「嘶……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别乱说别乱说!快走快走!」 错身的光景里,是畏惧而瑟缩的百姓。 慕容璟匀着便服,一路走来,目光就没离过周遭三三两两的叫嚷。 宫里头出事,他隐约是知道的。 不过是母妃孕六月时不甚误饮了寒物,不仅失了孩子,还险些连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父皇雷霆震怒之下,处理了母妃宫里一种侍从,基本借着这件事把母妃的亲信摘了个干净。 而后发生的事更是诡异。 父皇本该安抚母妃,施加恩赏,可奇怪的事发生了,父皇居然对于小产的缘故归结于母亲,因而百般羞辱,关母妃禁了足。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细枝末节的诡异之处,没有一样不充斥着……母妃失宠。 慕容璟匀瞳孔骤缩。 他调转步伐,换了一个方向,一步接着一步的走过去。 直到停在东厂外头。 心里头隐隐约约生出什么,裹挟着惶恐和不安,一併掠过,快的叫人抓不住。 「我要见温寒。」 他叩响大门,目光凛然的望向探头出来的小黄门。 众人其实,都是识得他的。 自家主子与三皇子慕容璟匀的渊源,那都是在宫里头的旧事了,虽然这些年两人关系淡了不是一星半点,但其中到底还有没有情意,谁也很难说的明白。 第37页 当下不敢怠慢,禀了进去。 慕容璟匀很快得到了答覆。 不见。 小黄门规规整整的弓着身子,苦着脸劝:「三殿下就别为难小的们了,督公身子不爽利,是不见外客的。」 慕容璟匀听的皱眉。 「身子不爽利?」 他眯了眯眼,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过去,「再去禀。」 小黄门不敢怠慢,迟疑了一下,便接了玉佩,又跑了一趟。 这一回,里头那位倒是改了主意。 「三殿下请吧——」 慕容璟匀得了准许,方才迈进东厂的大门,大步而入,也不用人引路,自顾自就往正厅去。 这个地方啊—— 一草一木,都是这样熟悉。 他曾经无数次踏入这个地方,与那人一起来的。 彼时两人尚且亲厚,无论如何,也不似如今这般,连他跨进东厂的大门,都被三阻四拦。 「三皇子殿下,可是我这儿的稀客啊——」 正厅内,只见温寒撑着额头坐于下首,嗓音尖细,阴阳怪气的盯着跨进门来的慕容璟匀,开口丝毫不客气。 他病了有几日,头痛的厉害,连宫里头都没去过,只想安安稳稳的清静清静,不想找上门来的冤家……还真是不想放过他。 温寒冷笑一声,目光落在手边的玉佩上,眸中暗色又沉了沉。 第61章 你那位母妃,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这玉佩是少年时,慕容璟匀曾以此救过他一命,他后来交还的时候,也允诺过要报答。 温寒看着看着,嘴角讽刺的弧度压都压不下来。 「三皇子既然来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他抬起头,一双眼宛若浸了薄冰一样,透出冷峭的弧度,打量着慕容璟匀,像打量一个陌生人。 慕容璟匀皱了皱眉,止步于他面前。 「又病了?」 温寒侧头,躲过伸过来要探他额头的手,冷冷一笑,「既然把玉佩的拿来了,总归是得讨些什么的,说吧!」 慕容璟匀顿了顿,缩手,在旁边坐下来。 「是有些事情要问你。」 他们两个人,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了的呢? 温寒病着的时候,情绪会格外烦躁一些,尤其是看到不想看到的人,那种抓心挠肺的难受,简直是让人崩裂。 「问。」 温寒拢了拢身上披风,咳了几声,面色发白,锐气却丝毫未散,枯长的手指捧着茶盏,无端便露出畏冷的模样。 他身子不好,是打小留下来的病根,一身的伤,能活到如今已是万幸,想要康健……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这个人活着啊—— 都是这般不易。 「我母妃的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 慕容璟匀盯着温寒,半分不放过他面部的神情变化。 枯瘦的宦人咳着咳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还是那种嘲讽的笑,与起初不同的,是笑里添了三分怜悯。 「咳……咳咳……三皇子,」他搁下茶盏,取过身边手杖,慢条斯理的摩挲着,「你怎么不问我,淑妃娘娘怀的,究竟是不是龙种?」 慕容璟匀闻言色变,骤然而起,「温寒!你别太过分!」 少年伙伴,两人也曾有过不少亲密无间的时候,何曾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 温寒的笑落下来,并没有再添什么其他表情。 「三皇子果真是不信我的,从前是,现在也是。」 提及此,他仿佛有些感慨,唇角冷冷勾着,挑了挑眉,恢復平日阴阳怪气的模样。 「淑妃娘娘怀的到底是不是龙种?三皇子仔细静下心来,查上一查,大概就能知道真相,至于这件事跟我有没有关系——」 他掀了掀眼皮,轻嗤一声:「我到底不能把淑妃娘娘绑到床榻上,与旁人苟且,不是吗?」 慕容璟匀倒吸了一口气,手指不由分说的一根根攥紧。 事情有些超乎想像。 他仿佛没听清温寒的回答一样,近乎偏执的追问,「到底你有没有关系?」 这一回,那人坦坦荡荡的答:「有。」 「但是你如果以玉佩求我这件事,恐怕我是办不到的,三皇子,我也不能一手遮天。」 温寒起身,撑着手杖一瘸一拐的往外走,「怕是淑妃娘娘为人太好,才招致如今祸患,我虽有出手,但主动权却不在我手里,三皇子……你那位母妃,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帝王身侧的那位贵人,看似云淡风轻,什么也不在意。 实则啊—— 可是个最护短的主儿。 第62章 都拿去生火! 淑妃的事情传的很快,毕竟前朝后宫,息息相关,淑妃失宠,意味着母家受损,三皇子也被牵连。 离那个位子又远了一步。 慕容笙却觉得有些不对。 他铺开笔墨,在宣纸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写名字,復又一个接着一个的划掉。 淑妃独大多年,在宫里头可谓是只手遮天,即便树敌不少,但能够撼动她的人……恐怕亦是屈指可数。 三皇子慕容璟匀在她的帮衬下,不仅领了京郊训练营的差事,还得了护城军中一支禁卫军的掌控权,虽然政事参与不多,但京都兵权这一遭,却当真握的不算少了。 第38页 但这一回—— 他们恐怕都得栽个跟头。 慕容笙唯独觉得不可思议的一点,就是那姦夫的身份,毕竟孩子还没出来,要让干帝相信孩子不是自个儿的,需要有个姦夫啊! 但宫里头着实没听说少了哪个人,或者是最近消失了什么人。 姦夫呢? 慕容笙一头雾水。 正当他绞尽脑汁的琢磨这件事的时候,严十一从外头搬来了一堆画像。 「主子!这是老大人送过来的!说什么让你好生挑上一挑,给皇家延续香火。」 「太后的口谕也跟着过来了,说是连懿旨都拟好了,您看中哪家的姑娘,她直接叫人填名字赐婚!」 精緻的画轴唿啦啦的撒在案上,严十一兴沖沖的一一打开,摆成一片,画像里花红柳绿的……瞧的人头都大了。 慕容笙本来一大颗脑瓜子就乱闹闹的,正事没想明白,却又碰到这种烦心事,忍不住倒抽了口气,把那些东西全拂了下去。 这还不行,完事还恶声恶气的补了一句:「咳……拿去大厨房生火!」 严十一挠挠头,慢吞吞的转身捡画。 「主子,不过是看看画,又没真逼着你娶谁,你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慕容笙长长吁出一口气,四仰八叉的歪在榻边,盯着头顶的房梁。 「你懂什么?这是早晚的事而已,逃不掉的。」 如今有太后护着,他还有选择的权利,如果有朝一日,上头直接下了旨意赐婚,他真的能够抗旨不尊吗? 答案很明显,不能。 像他这样身份尊贵的皇子,到了这种年纪,就算府里没有正妃,也大都有了一个侧妃主持内务,这样的几个侍妾,就已经算是不近女色的典范了。 但慕容笙的情况又格外特殊,被放逐十年,在外头过的都是平民生活,自然……不会有什么亲近女色的机会。 所以太后和干帝都寻思着替他物色几个贵女,好生补偿一下。 逃不掉的…… 真的逃不掉。 更遑论慕容笙对那个位子有所求,又不能闹翻。 该怎么办呢? 严十一把画像都捡起来,回头看看一脸灰败的慕容笙,更纳闷了,「主子若是不喜,避出京都就是,哪里用得着这样烦闷?」 慕容笙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避出京都?你说的容易,我怎么避?往哪儿避?刚刚回来半年,我又拿什么由头避——」 说着说着,他蓦然消音。 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乐的他直接蹦起来,眉眼一瞬间放出光彩。 「有了!」 第63章 他真的敢—— 严十一不若严十二性子沉稳,反倒颇为跳脱,活蹦乱跳的,嘴巴又快,倒是合了慕容笙的眼缘。 慕容笙少年离京都,在外头长成,因此一直以来也没什么皇子架子,对身边人都十分宽和。 这一厢严十一的话,倒是让他找到了突破点。 这几个月的功夫,他接的这个案子,完美的收服了朝中大部分纯臣的心,更遑论严老还位列文人之首,威望颇深。 众人都说,严老之后,自然不同凡响。 京都一行,所图之事已初见成效,他风头正盛,再继续下去……怕是会起反作用。 还不如离开,暂避风头。 慕容笙想明白之后,兴沖沖的去找清河。 自从成亲后,那位手握重兵的清河郡主,就住进了陆府。 这本该于礼不合,但奈何清河郡主对那位姓陆的太医情深似海,非如此行不可。 旁人也就没立场说些什么了。 「清河!清……」 陆府一如既往的平静,按着规制,宅子不算大,也没多少僕从,因而踏进去的时候,颇觉幽静。 可今日又有些不同寻常。 慕容笙皱了皱眉,觉得气氛不对,随手扯住一个僕从,问道:「郡主在何处?带路!」 他虽着常服,但眉宇间贵气散开,叫人不可小觑,僕从即便不识,但心知不靠拜帖便能入内的,势必身份不一般,便弓身行礼道:「郡主在祠堂,我带贵人过去。」 陆府的祠堂在府中最南边的林子深处,慕容笙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直到穿过竹林,看到祠堂外头站着的人。 齐……齐诏? 男人一身白色长衫,负手而立,守在祠堂外头,一张好看的脸孔白的不像话,欺霜赛雪般的清透。 慕容笙愕然,大步走过去,当即解下身上的披风,不由分说的裹住他,肃然斥道:「先生穿这样单薄,还站在风口?」 暖意回笼,齐诏忍不住激出一连串咳嗽,方才觉得浑身僵冷,连指尖都止不住发颤。 他膝头一软,险些栽下去。 慕容笙眼疾手快的托住他,揽过他腰身,神色愈发冷了,「先生!」 刚好一些,就这么作践自己的身子,简直叫人恼火的不行。 齐诏方才似在出神,现下迷茫的侧了侧头,看到慕容笙,神智终于归位,低咳个不停。 「殿下……咳……怎么来了?」 慕容笙额角直跳。 敢情这会儿才看到他呢? 「我来找清河商议要事,」他抬头,看了看祠堂,「在里面?」 齐诏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疲倦,「她家里出了事情,现在别去搅她。」 第39页 「家里出了事?」 慕容笙闻言诧异,「她阖府忠良,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唯独留了她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幼弟,哪里还有其他家……」 话音未落,他便生生变了脸色。 幼弟。 齐诏兀自站稳,便推开他的扶持,低低嘆了口气,声音冷峭,「是。」 慕容笙倒抽了一口气。 「那孩子才多大年纪,算起来不过比我还小上两岁,」他咬牙切齿的恨声道:「那人还真的敢……」 第64章 求先生襄助 「殿下慎言。」 齐诏拢了拢身上的藏青色披风,慢腾腾抬眼,眸带警示,「他不仅是你父皇,还是天下共主。」 慕容笙深吸了一口气,顺从的闭了嘴,眼底愤恨却不曾减少半分。 站在这人身边,离的这般近,他才发现这人脸色差的厉害,想来是近日休息的不大好的缘故。 「先生注意身子,不论出了何事,总不至于波及先生。」 齐诏偏头,清清冷冷的望了那孩子一眼。 把这话里藏着的埋怨听得一清二楚。 他禁不住有些好笑,「殿下是在怪我?」 慕容笙扭过头去,想了想,退开两步,与他作了一揖:「不敢。」 这个人立于帝王身侧,一直是极其独特的存在,但凡他开口,对干帝……多多少少会有些作用的。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慕容笙吸了口气,不敢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我进去看看。」 青年皇子折身,大步入了祠堂。 齐诏不动,抬手撑着墙面,额角有细密的汗渍渗出,唇角不由自主浮出苦笑的意味。 他不是神算,并不能事事预料,并掌握于手。 又能怎么办呢? 男人嘆了口气,抬头遥遥望向天际。 这样的日子,还得日復一日的忍下去,除非当真能有一天,有一个人来取代干帝,坐上那个位子。 给他们所有人,都展开一片新的天地。 齐诏渐渐有些站不住,便侧了侧身,嵴背抵着墙面,委以支撑。 清河家里出的这一桩事,实在非人力可以预料。 南境那头……怕是要失控了。 干帝有意调自己人去掌军权,所以借着入频的名头处理了清河的幼弟,如今那边情势不明,将士们蠢蠢欲动,怕是也人心不齐,哪里是想接就接的? 齐诏想了很多事情。 他惯常是走一步看三步的秉性,一桩事至少要定三个计划,来力求不出差错,但这一次,似乎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他一直在考虑究竟是谁合适接这一桩差事。 必须是纯臣,且出身世家,最好有所依仗,性情刚直,能让慕容笙收归己用。 至于怎么收,他其实是不会太担心的。 那孩子自有一套自己的法子,他都能让性子尖酸刻薄的温寒另眼相看,更遑论旁人? 他选中的人,自然是这天底下顶顶好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齐诏觉得实在站不住了,祠堂的门才「吱嘎」一声开了。 清河红着眼睛走出来。 她几乎没有犹豫,上前两步,屈身跪在地上,双手交拢,深深俯拜下去。 「求先生襄助。」 齐诏不动,俯身扶她,「郡主请起,不必对我行如此大礼。」 清河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决绝,「我可以交付我所拥有的一切,但求先生,帮我如愿!」 这其实就是以条件交换了。 齐诏敛眉,看了慕容笙一眼。 慕容笙别过头去,避过他的眼神。 男人没有答话,扶起清河之后,轻轻松手,嘆了口气,「郡主且容我再想一想吧!」 第65章 嫌隙 从清河那处离开,慕容笙送齐诏回府,一路上连马车都没上,只骑了马跟在一侧。 若是往常,他无论如何都在赖在那人身边,即使相对无言的对坐,也很是满足。 但今天—— 齐诏掀了掀车帘,目测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忍不住长长嘆了口气。 到底还是怪自己的。 他放下帘子,靠回马车里,被晃的想吐。 吹了那么一阵子风,现如今身子就有些受不住的发颤,四肢百骸涌上来一股子寒气,激的他浑身发软。 难受的感觉一阵接着一阵的浮上来,他胸腔里有些憋闷,喉咙也有些痒,忍不住一声接着一声的咳起来。 慕容笙习武,耳力极好,哪里听不到马车里的低咳声,那人咳的愈发急切,几乎喘不上气,慕容笙心头一跳,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直接弃了马,运起轻功,跃上马车。 「先生!」 他掀开车帘冲进去的时候,连声音都是抖的。 只见男人伏在车壁一侧,瘦削的肩头不住的抖着,捂着嘴,压抑的低咳着。 可慕容笙分明看见,那细白的指缝之间,大片大片渗出殷红的血。 他目眦欲裂。 仿佛察觉到他的惶恐,那人虚弱的侧了侧脸,极快的勾了一下唇,「我没……」 一句没事尚且没说完,他就呕出一口血,整个人软了下来。 「先生!」 慕容笙敢发誓,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第40页 「覆依……覆依!」 他再也顾不得旁人怎么看,马车一停就抱了这人跳下去,迈进府门之后,扯着嗓子就喊:「快些!」 一炷香后,覆依瞧着榻上昏沉睡着,一张脸白到透明的男人,苦恼的托着腮帮子,嘟囔道:「阿笙,我好像真的遇到难题了。」 慕容笙眼皮子勐的跳了一下。 他认识覆依十年,非常清楚这个天赋异禀的小丫头有多痴迷医毒,长老们都说,她是天生的好胚子。 可现在她说,她遇到难题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容笙觉得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覆依,他分明已经很久没有呕过血了。」 少女神色凝重,点点头,「是这样,我的药有效果,但真想要留他的命……恐怕很困难。」 榻上的人只着中衣,陷于被褥,好看的脸孔透出一股子惨澹的死寂,愈发显得身形的单薄孱弱。 慕容笙一张脸「刷」的白了。 他以为……他以为只要把覆依放在那人身边,就一定可以的。 难不成……他想错了? 「那怎么办?」 慕容笙迷惘的看了看齐诏,眼底透出一片死寂,「回离山,找你师父?」 覆依咬咬唇,托着下颌,「先别说这个,阿笙,我其实觉得……先生是有些眼熟的,我好像从前见过他。」 「啊?」 慕容笙愣了愣,旋即大怒:「说正事呢!你怎么又跑题了?」 这丫头的脑袋瓜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正常一些? 这一喝让覆依也愣了愣,慢腾腾的眨眨眼,莫名其妙道:「这就是正事啊!还跟你有关呢!」 第66章 到底怎么样,才能留住你呢 覆依的反应让慕容笙有些发懵。 「什么什么?」 都是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说……我应该是见过他的,只不过因为彼时年纪小,记得不大真切罢了。」 在离山的时候,从她记事起,慕容笙就在,她性子奇怪淘气,本是不讨人喜欢的,可慕容笙却截然相反,他仿佛天生就带着亲和力一样,让离山上下几个不同门系的师兄弟姐们都喜欢的不得了。 但慕容笙待她,比待任何人都要好。 「阿笙。」 覆依靠着床榻滑下去,盘腿坐在地上,眨了眨眼,「你记不记得,你受重伤那一回。」 「当然。」 慕容笙略一思忖,便应道:「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差点死了,听师父说,是遇到了一位垂死的隐世前辈,授我内力,才护了我的性命。」 覆依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我记得我那个时候哭的厉害,然后……在后山的时候,第一回 遇到了大白虎,差点被它吃了。」 「有一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男人救了我,告诉我……该如何收服那只虎,叫我再长大些再试。」 「他好像病的厉害,连嘴唇都是白的,我探知他气息衰微,也不知道……是怎样撑着离开的。」 慕容笙安安静静的听着,思绪迅速轮转,突然间,心里头冒出一个非常诡异的念头。 「覆依!」 他转身捏住齐诏掌心,气沉丹田,输了些内力进去,阖眼之间,竟是离奇的发现,他们的内力能够相合! 这……本该出于同源! 慕容笙一张脸蓦然变了。 那荒唐又离谱的猜测,竟是渐渐成型—— 少女侧头,看他动作,忍不住笑了笑,眼睛亮起来,「原来你也这样想,我一直都以为是我自个儿迷煳了呢!」 她心思纯粹,能看到常人不能看到的一面,只是性子跳脱些,没人肯信罢了。 时日一长,连她自己也是会怀疑自己的。 慕容笙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他起身坐在榻边,握着男人的手,慢慢拉开衣袖。 可动作到一半,却又蓦然停住。 算了。 没什么必要看了。 也或许是时候该给师父写信,问他一些事情了。 十载风云,转瞬而过,慕容笙早就不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他如今能够看的明白,似乎当初离京的缘故……并不是像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 而齐诏,也不曾真正厌弃于他。 想到这里,慕容笙忍不住有些激动。 如果他的内力真的出自齐诏,他后面这几年皆是倚着齐诏给的根基练功,才抵达如今地步,那么是不是说明—— 这个人对他亦是有情? 这样的想法让慕容笙忍不住惊跳起来。 「先生……」 他有些哽咽,眼眶微湿,低头吻过男人手指,轻轻嘆了口气。 「到底该怎么样,才能留住你呢?」 覆依顿了顿,倏尔迟疑着冒出一句:「或许……我听说一个地方,有续命的灵药,可我没见过,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慕容笙神色骤然清醒。 第67章 日后你便回殿下那里吧 齐诏知道,自己这一回睡了许久。 久到宫里头都来了旨意,由着干帝近侍带太医来为他诊病。 「不必麻烦了,稍后我亲自入宫面圣。」 他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素衣披髮,脸色苍白,清冷的宛若神祇。 第41页 「是是是,那奴才先回宫回禀。」 对于干帝身边的这位红人,没有人敢怠慢,近侍陪着笑,带着面生的太医,折身告退。 男人委身坐于案前,漆黑的墨发披散下来,覆在瘦削的肩头,愈发显得整个人形销骨立,清瘦单薄。 细长白皙的手指抚过案边书卷,他蹙了蹙眉,抬眼间望见覆依匆匆而过来的背影,微微弯了弯唇,「丫头,我手上没有力气,过来帮我束髮,可以吗?」 少女咬着唇,忧心忡忡的看了看齐诏,点了点头。 她心思单纯,惯常是藏不住情绪的,因而很快就能够被齐诏探知。 男人将贴身的簪子递过去,示意她用这个,随即状若不经意的开口:「殿下呢?」 他记得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看到的就是慕容笙担忧的脸孔。 「阿笙入宫了,」小丫头哪里知道自己在被套话,当即答了一句:「唔……他前儿就说,好像是领了什么差事,要去西境。」 「还要出南境,往苗疆去一趟。」 齐诏眼皮子勐的一跳。 他心思多玲珑啊……只消得听上半句,就知道慕容笙想做什么。 那孩子是疯了吗? 心绪起伏之间,男人剧烈的呛咳起来,小臂支着身子,伏在一侧,细白的腕子不停的颤着,其上血管青乌交加,不消片刻,便呕出一口血来。 「先生!」 为他束好发的覆依吓了一跳,倏尔唤了一声,直接抬手,封他胸前大穴。 「先生忧思过重,于身子无益。」 积着的那口血呕出来,齐诏低弱的喘着,觉得松快了许多,他折了帕子拭去唇角血渍,温温的沖覆依笑,「不必麻烦了,丫头,你该清楚,我活不久了。」 覆依惊的瞪圆了眼睛,连声辩驳,「不……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 她瘪瘪嘴,声音低下去,颇有些委屈,「你救过我,教我驯兽的法子……我也真的学会了,那只凶凶的大白虎,已经是我的了。」 「是吗?」 男人低低咳着,眼里弯出笑来,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真厉害。」 「我想救你。」 少女眨着眼睛,目光纯善,透出干净如纸的清澈来,「先生,你救过我,我欠你一命,更何况……你是阿笙的心上人,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了的!」 她攥着拳头,仿佛保证一样自言自语。 「心上人——」 这番稚气的言辞倒是惹得齐诏发笑,面色怔然,「你才多大年纪,哪里知道心上人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稚气未脱,倒是也纯真可爱。 「我入宫里,丫头,」不多时,齐诏理好外袍,撑着案边站起来,步伐虚浮,「日后,你便回殿下那里吧!」 覆依弹跳起来,冲着他追出去几步,不可思议的指了指自己,声线发颤:「先生……这是要赶我走?」 第68章 他本就存了死志 齐诏停住,以手撑着门框,斜过身来,遥遥望了望覆依。 清俊绝伦的男人微微一笑,面容宛若镀上一层金轮,柔和而淡雅,「丫头,倚着你的好胜心,我若是死在你面前,那岂不会成为你医者生涯里的第一个败笔?」 他本就生的极好,在刻意之下,惑人心神也不过寻常事。 覆依果真呆住,脑中混沌一片。 「哦……好像有些道理。」 在很多年后,覆依还是会时常想起彼时那人的笑来,素袍黑髮的男人,在面对死亡二字之时,平静的叫人心惊。 后来的覆依亲切的歷经七情,尝遍世人之苦,方才真正明白那个眼神的含义。 他本就存了死志。 原来啊—— 他不在意自己的身子,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活着。 这个天啊……看起来是该变了。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的过去,夏日炎炎,一瞬而过,很快就入了秋,朝堂上胶着着,一直不曾停歇。 入了夜,慕容笙坐在屋顶上喝酒。 他盪着双腿,思索飘呀飘—— 想了很多事情。 「怎么跑到这儿来喝闷酒?」 身边斜穿入一道声音,手里的酒罈被碰了一下,慕容笙一转眼,就对上一道含笑的目光。 他怔忡了一下,顿了顿,轻轻唤了一句。 「子尧哥。」 青衣的将军撩开袍角,看着慕容笙坐下来,微微一笑,喝了一大口酒,「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慕容笙收回目光,遥遥望向天际,嘆了口气。 「这一回,倒是劳你们被捲入这场风波里。」 严家惯常是纯臣,歷经两代帝王,从不参与党派之争,朝堂内斗,与他们从无干系。 这一回,却是要为慕容笙远赴南境,守边收权,此事过后,无论成败,恐怕往后,便再也没了独善其身的资格。 「别这么说,」严楠摇摇头,笑道:「为国效力,本就是每个人的责任,我自幼得父亲和祖父教诲,本就力求有终一日,能够成为像他们一样的国之肱骨。」 他转过头来,目色温和,「还多亏你,我才有这样一个机会。」 慕容笙定定望着他,心头不由自主翻上来感激。 自己身后……总是有许多人无条件的护着,支持着的。 第42页 「但这一回是涉险,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难论,嫂嫂恐怕……是怨我的吧!」 思及此,慕容笙又有些黯然,微微别过头去,喝了一大口酒。 他近来心绪烦乱,一直在恍恍惚惚的猜度以后,很多时候又无法抑制的冒出自我撕扯的厌倦,争夺权位……果真是一件非常耗费心血的事情。 「她理解的,」严楠拍拍慕容笙的肩膀,神色认真,「小姑姑生前与她的母亲也是闺中密友,你别想太多,她不会介意。」 传闻中所言,严氏世代忠良,其下无论男女,皆子嗣能文能武,人品贵重。 果真是不差的。 这让慕容笙忍不住想,如果母妃和姑母,还有皇兄能活到如今,又该是何等艷绝的风光。 第69章 两全之策,莫过于此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大皇兄能够活下来,那么慕容笙大抵就不会被驱逐出京,长达十载。 他兴许会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兄长的庇护下,热切欢快,肆意打马穿过猎场,弯弓射箭,与众公子比试谁的猎物多一些。 又兴许会跟在齐诏身后,大胆的追逐自己所眷恋之人,不必瞻前顾后,步步惊心。 他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只可惜这天底下的事,从来就没有如果一说。 严家往后的皇室血脉,只剩慕容笙一人,所以他们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慕容笙身上。 每一个氏族的兴衰,都要其中的人付出巨大代价。 慕容笙十年前离开的时候不懂,现在啊……也总算明白了。 齐诏是一直在护着他的。 因为护着他,所以必须赶他出京,十载不见。 又因为护着他,所以仍旧会在他危难时赶到,以命相救。 慕容笙抬手,将手里的信笺投入烛火中,神色开始慢慢变得坚韧。 这一趟,兵权必须收回。 南境有两支军队,除却清河手里那一支,还有一支,两支都需要想法子收入手中,才算是真正完成了差事。 这一桩差事,干帝本来是给三皇子的,毕竟三皇子自小在军营中训兵,可谓是痴迷武学,于军中甚是如鱼得水,此事交由他,最是合适不过。 但清河亲自求到了他面前,这一桩差事,才算是落在了慕容笙头上。 对此,干帝其实是怀疑的,并且亲自召慕容笙入宫问询。 「小七,此事你若不愿,朕绝不逼你!」 「太后他老人家已经在为你选妃,即便不想要正妃,也得先娶个侧妃,瞧瞧你都多大了,身边连个人儿也没有……」 慕容笙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问出这一番话,他也是有疑心的。 亏空一案之后,慕容笙在朝中声名鹊起,如今势头正盛,他当真捨得放弃如今的安稳和好不容易获得的声望,去南境,替皇族收回兵权? 干帝表示怀疑。 可那个自小不长在身边的孩子,闻言也只是郑重其事的跪下来,以头叩地,字字句句,皆表忠诚。 「儿臣自小长在离山,未曾为父皇尽过一日孝心,也没有为我朝做过什么贡献,有愧于皇子身份,而今正是需要儿臣回报的时候,儿臣自当竭尽全力,为父皇分忧!」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叫人动容。 干帝随即展颜,在心里头对这个儿子大加赞赏,朗声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朕的儿子!小七,临行前,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朕许你一个恩典!」 慕容笙停顿一下,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央了干帝应一桩事。 「儿臣有一个心上人,想着成些实绩,再向您请旨,纳其为正妃,希望父皇成全儿臣心意,在儿臣功成之前,莫要提赐婚一事,即便……是侧妃。」 「父皇开恩,就全了儿臣这回私心,替他求一份体面吧!」 慕容笙重重叩下去的时候,额头触在冰冷的地板上,只觉得四下生寒。 他没有其他办法……这已经是他目前最能保全自己的法子了。 两全之策,莫过于此。 第70章 兴师问罪 慕容笙从没想过,齐诏能逼至宁王府寻他。 彼时他正与严楠一同饮酒,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饮的正是严家人手皆会酿的桃花醉,入口醇厚,度数低,不大醉人。 两人聊了很多事情,从小到大,样样如数家珍般道来,各自的生长历程虽然不同,但性子却极是相合,一见如故,宛若上辈子的至交。 严楠说,他曾经无比艷羡长兄的风姿,他的骑马射箭,弯弓狩猎,都是长兄教的。 「自长兄过世后,严家失了依仗,确实势头不大好。」 「阿笙,自此之后,我们严家的所有希望,就放在你身上了。」 原本是最最钟鸣鼎食的大族,却因先皇后与慕容笙的母亲,以至于大皇子接连过世,而逐渐呈现衰败之势。 严老虽德高望重,却年事已高,小辈们空有其才,却又囿于种种过往而受到忌惮,不得施展。 若不是慕容笙这一遭在其中动了手脚,那么远赴南境的差事,依旧不可能落到他身上。 闻言,慕容笙颔首,受了严楠一杯酒,一饮而尽,郑重其事的应了下来,「必不负所托。」 严七守在外头,心知无人拦得住齐诏,便火急火燎的往里跑,与自家主子报信。 第43页 「主子主子!先生来了!」 慕容笙捏着白瓷小盏的手顿了顿,怀疑自个儿是听岔了。 「谁?」 他皱眉扭头,一脸困惑。 「先生……是先生呀!先生武功原来这样厉害,我们拦不住他,他……他就来过了!」 严七一路运了轻功,跑的气喘吁吁,一句话说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边的慕容笙已经彻底傻掉了。 啊……啊哈? 什么先生……武功高强?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他突然有点迷煳,脑筋一时间没转过来,「先生怎么会武功高……」 话到一半,他倏尔顿住,酒醒了大半。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避着齐诏,不仅没有踏入齐府半步,连入宫出宫,都是掐着时辰避开那人的。 那人何等玲珑,圣旨一下,哪里不晓得他在做什么? 还不等慕容笙发完愣,齐诏就赶到了。 大抵因为动了真气的缘故,男人脸色不若往常苍白,面颊透出几分红润,连嘴唇都染了几分血色。 他穿着单薄的白袍,负手而立,衣襟被风吹的飒飒而起,眉目清俊,风姿卓然,单单只立于此,便是无双的风华。 「先生!」 慕容笙惊唿一声,翻身越起,运了轻功,直接越过莲池,直奔彼岸。 男人昭昭而立,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怒意,见青年皇子急奔而至,他勉强压了怒气,抬眼去看余下的严楠。 深夜入宁王府,必有要事,严楠自然是个知分寸的,当即起身告辞,将空间留给他们。 慕容笙哪里顾得上其他,当即把接了底下人递来的披风,不由分说的给男人裹好,神色急切,「先生内力所剩不多,皆需护着心脉,哪里能动得?」 男人不动,任着他折腾,只略垂了垂眉,眼睫在瓷白精緻的脸孔上投出一片青影,闻言淡笑了一声,语气隐含怒意,「殿下,草民还不至于无能成那般模样。」 第71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话可是说的重了些。 慕容笙咬唇,没由来的心虚,但到底还是顾及这人身体,气势矮下一头。 「暖阁离这里最近,请先生移步,不论诘问什么,先保重身子要紧。」 他饮了酒,身上暖热,触及齐诏手指的时候,却觉得彻骨寒凉。 「先生!」 慕容笙惊怒交加,不由分说反握住这人手掌,拉着人往暖阁疾奔。 齐诏起初没反应过来,被拉的一个趔趄,后面神思归位,眉头一皱,就要使力挣开。 不料耳边却想起慕容笙平静的声音。 「先生心脉孱弱,因此寻常时候才封了内力以保性命,可近年因为内力折损半数,身子才愈发衰败下去。」 他偏过头去,目色清泠,透出不可忽视的锋芒来:「若是先生再动内力,以至性命攸关,那我得先生以命相护,也没脸再活下去,还不如散了全身功力,随先生一道去了。」 此话一出,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齐诏愕然,心口压着的那股子怒气蓦然就散了,他身上虚软,整个人直往下倒。 好在被慕容笙眼疾手快的揽过,打横抱起,运起轻功,迅速迈入暖阁。 「你如何知……咳……」 真气散开,几乎攒不住力气,他整个人软下去,顷刻便呕出一口血来。 细白的腕子扯着慕容笙衣襟,男人眼瞳漆黑,目光有些涣散,指尖仍旧在细微的发颤,「你如何……」 「我们的内力出自同源。」 慕容笙扯了男人外袍,干脆利索的翻身上榻,将两人同时裹入被衾。 「更遑论……在这个世上,我想不出还会有其他人,如此待我。」 大抵是随着年岁渐长,心性成熟,慕容笙也逐渐明了男人步步后退的深意,分明是保护庇佑的举动,却被自己那般记恨,也不晓得……这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齐诏一口接着一口的呕血,妄动内力过后的反噬来的很快,他几乎能够感觉到经脉寸寸炸开的剧痛,由丹田升起,直入四肢百骸。 最后一直汇聚到心脉。 但很快,就有一股子极其相合的内力从后心涌进来,慢慢汇入经脉,引着四处乱撞的真气归位,以穴封之。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诏整个人才瘫软下来。 「殿下。」 他哑着喉咙开口,神色疲惫,「南境极险,殿下不该……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这是他从小护着长大的孩子,除却那一回生死大劫,他几乎见不得他去涉半分险境,更何况是用这种法子。 「但如果事成,回报将极度丰厚,不是吗?」 慕容笙揽着他,尽力将周身暖意输送过去,一字一顿的开口,「先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道理,您应该比我明白。」 男人闻言沉默,随即苦笑了一下,「如今局势,出了京都,我恐怕再也护不住你。」 他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但知道是一回事,肯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这是他守了多年,护了多年的孩子,是他为天下择定的共主,又怎么可以……去以身涉险? 不成,绝不! 第72章 我待您之心,比您待我更甚 「先生。」 慕容笙翻身,整个人贴上男人冰冷枯瘦的身子,尽全力将身体的暖意渡过去。 第44页 「那这一回,换我来守护您吧!」 「我一定一定,会让您活下去,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他仰起脸,在寂静的气氛里,虔诚的吻上男人下颌。 齐诏失了力气,任他摆弄,恍惚间却想着,第一回 见到这孩子的光景。 大雪纷飞的时节里,他穿的单薄,于小径里撞见捉迷藏的慕容笙。 彼时他还年轻,那孩子也年少,又小又淘气,突然就抱住了他的小腿。 「哎呀……你是谁?怎么生的这样好看?」 小小的少年衣着尊贵,眼瞳却极是清澈,望着他,目光里尽是好奇。 他不动,只冷眼望回去。 「宫里很少有外人来的,」少年嘻嘻笑着,掂着脚尖去握他手指,「你很冷吗?嬷嬷说这样的天气,该穿的厚一些。」 「我的寝宫就在附近,你来暖一下吧!」 「大哥哥,我还从未见过跟你一样好看的人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少年叽叽喳喳的叫嚷中,他俯身下去,抱起了那个小小的身子。 嗯……有点重,不过肉乎乎的,抱着手感倒是不错。 齐诏垂眉,弯出一个极淡的笑来。 眉眼被仔细吻住,温热的触感拉回思绪,他能够感觉到,周身尽被柔和拢严,暖意沁入骨子,一点点散开。 「殿下。」 他甫一动唇,就发现声音嘶哑的厉害。 「先生,我待您之心,比您待我更甚。」 此话一出,下一刻便有轻柔的吻,落在齐诏唇角。 「咳……」 齐诏别过头去,低低咳了几声,模煳的吐出一个字来,声音低到几不可闻,「脏……」 他唇齿间依旧浮着血气,虽漱过口,但余下的腥气并未彻底清除,甚是不洁。 「先生在我心里,永远是起初所见的样子。」 慕容笙抱他,轻轻替他抚着胸口,继而亲了亲他的额头,低低道:「睡一会儿吧……先生。」 这个人方才动用真气折损的精力非比寻常,经脉受损,心中又惊怒交加,以至呕血,此刻被顺好了毛,松懈下来,难免会觉得睏倦。 他身体虚弱,方才御风而来的急急一遭,本就是强弩之末,现下被卸了真气,引回心脉附近,更是周身酸乏,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纵使如此,却还在撑着精神,吃力的开口。 「不能……去南境。」 「西境也……不行……」 慕容笙抱着他,极轻缓的安抚他入睡,「好好好,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男人面色褪却先前的红润,而今变得分外苍白,好看的眉眼满是疲倦,气息却一点点平稳下来。 漆黑的瞳孔合上,男人声音渐低,修长的颈子弯折下来,倚入慕容笙怀里。 他面容极是隽秀,久病不仅未曾折损他的容貌,反而更是展露出一种别样脆弱的美感,如今慕容笙身量长成,不再像年少时那样只能仰望,更可以将这人拥之入怀。 慕容笙恍惚着想,这大抵就是……穷尽半生,最美好的梦了。 第73章 偷熘 南境一行,慕容笙势在必得。 只是齐诏的身体状况实在太差,不过短短数日,竟隐约呈现油尽灯枯的事态。 他每日里待在宁王府,睡睡醒醒,神思昏沉,偶尔会受惊一样的梦呓,蹦出些模煳不清的字眼。 从那些破碎的字句里,慕容笙隐约猜出一星半点这个人的过去。 他似乎受过深重的打击,对于人生间的种种皆是放任且无望的态度,字字句句,毫无生志。 听的慕容笙胆战心惊。 可后来,渐渐的,齐诏也会呢喃一些其他的东西。 譬如——殿下。 「殿下……危险!」 「快走……」 每到这个时候,慕容笙都会拥着他,轻轻拍着他哄。 「没有危险,先生,我很安全。」 「我很安全,一切都很好,不要担心,先生。」 他软言劝着,时不时亲吻这人额头,抚平这人身上紧绷的肌肉和惊跳不已的筋络,这才算是勉强平了他的噩梦。 清河来寻他的时候,恰恰便撞见这一幕。 因属皇家,出了丧期,就不可再披麻戴孝,她只穿了一身素色长袍,不施粉黛,眉眼憔悴。 「嘘……小一点动静。」 慕容笙瞧着齐诏眼睑略动了动,似乎不曾被惊醒,而又陷入沉睡,才略略松了口气,指了指外面,「咱们出去说。」 他很快理好衣袍,拂袖而起,跟着清河走去外面。 「你要去南境?」 清河嘆了口气,转过身来,神色凝重,「阿笙,此去兇险,你当真想好了?」 慕容笙抱肩,斜斜倚着门框,忍不住笑了一声,「嗯。」 他转头,目光掠向天际,突然嘆了一声,「先生曾说,他的故里在西南,而且……覆依也说,能救先生命的东西,也在那边。」 这么多年了,他好不容易能留那人在身边,得到那人软化的态度,能够拥那人入怀,又怎么会屈服于命运,轻易放手呢? 绝无可能。 这一路上,他必定是神挡弒神,佛挡sha佛! 清河幽幽望过去,嘆了口气,似是疲惫不堪,她从袖中取出兵符和一封信,交与慕容笙。 第45页 「我被你父皇扣押于此,不能离京,你是清楚的,这些东西,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事情了。」 她靠近一步,侧过头,与慕容笙离的极近,声音压的也是极低,轻到几乎低不可闻,「阿笙,你一定一定要拿下那个位子,我等着你,我身后的所有军队……也都会无条件服从你。」 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报仇,只想要那个高位之人——身死。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放在任何人那,大抵都是惊雷一样的存在,可落在慕容笙眼里,却仿佛稀松平常的嘱咐。 「嗯,我知道了。」 他沖清河笑,眉眼里神采奕奕,萦着势在必得的霸气,「那京都的事,还需要你多费心。」 清河郑重点头,「那是自然。」 「还有小麟,」慕容笙想了想,到底顾及那个孩子,「他是皇长兄唯一留下来的子嗣,性子聪颖,又极是讨人喜欢,只是处境艰难了些,我想……在我离开之后,你能够入宫,多多照拂于他。」 第74章 偷熘被逮 齐诏这一病,缠绵病榻多日,清醒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时间都神思昏沉。 临离京的时候,慕容笙叫了陆兴合过来盯着他,而覆依需要依着计划启程,跟着他们一同去往南境。 「我们走了,」慕容笙上马,一身劲装,英姿飒爽,沖送别的清河挥手,笑的明快,「等我回来!」 清河也笑,但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来。 「好,我等你回来。」 这一遭,山长水阔,却是生死未卜,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果慕容笙能够如愿收了南境兵马,凯旋归来还好,若是不曾……大抵要身埋于此了。 这一趟啊—— 至关重要。 慕容笙一身黑色劲装,三千青丝悉数束于发顶,眉眼英朗,笑容昭昭。 他调转马头,刚要出发,就见由远而近,迅速疾驰过一辆马车。 那马车十分庞大,外头装潢普通低调,像是普通富贵人家的马车,可慕容笙怔愣的瞬间,马车在面前停下,里头传来一人低沉嘶哑的声线。 「殿下若是不嫌我病体衰弱,有碍观瞻,可否同行?」 竹林外有风瑟瑟而起,吹过众人衣袍。 慕容笙几乎失声。 「先生——」 他耳力极佳,哪里听不出来那人极力压着的低咳?亦或是强撑而坐的喘息? 一只纤长细白的腕子掀开车帘,只隐约露出半点缝隙,那人低弱的开口,道了一句:「殿下,进来。」 慕容笙当即就绷不住了,从马上飞身而起,直接掠了进去。 「先生怎么跟来了?」 他急不可耐的入内,一把扯住那人腕子,哪里还顾得上避嫌和师生两个词,只叠声问询:「南境远阔,先生是父皇的座上宾,这样跟来,岂不是——」 话音未落,就被齐诏笑着打断,「殿下,我带了圣旨。」 他侧身,将手里明黄色捲轴递过去,眉眼里尽是笑意,「殿下自己看。」 慕容笙呆了又呆。 还来不及思索干帝怎么会放人出来,他就下意识把圣旨接过,看了又看。 确……确实。 慕容笙这才平復心绪。 「那……先生未曾病癒,怎么这般急的就跟出来了?」 他拉着齐诏上下打量,眼底关切不自觉便流露出来,「药带足了吗?穿的还是薄了些,先生身子弱,就算远行,也该多做些准备才是。」 齐诏曾说过,西南一带,是他的故里。 而覆依又说那边有药,可救他性命,慕容笙见这人追来,虽觉得惊讶又忧心,但心念微转间,还是认可了这样的做法。 毕竟,如果真的寻到良药,千里带回,难免多生变故,还不如直接把人带过去。 这么一想,慕容笙就安心一点点,凑过去扶住齐诏,抬头看他苍白的脸孔,忽而笑起来,「先生。」 男人垂眸,语气很轻,也有些无奈,「殿下,我的身子一直是这样,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了,至于准备——」 他略挑了一下纤长的眉,轻笑了一声,「殿下可曾给我时间准备?」 要不是他动作够快,怕是……就被这小崽子跑了。 第75章 质问 被这般质问,慕容笙不由得神色讪讪,挠了挠头,磕磕绊绊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背不出书来的心虚,「先生……先生病着,该好生养病才是,这等……这等小事,我以为先生并不……不在意的……」 齐诏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殿下觉得,私往……咳咳……私往南境,我不在意,咳……不在意,对吗?」 男人被气的直咳,本就强撑的身子蓦然委顿下来,失了力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容笙瞠目结舌,赶紧揽住这人虚软的身子,轻轻替他叩背,觉得自个儿平日的伶牙俐齿在这一瞬间都无影无踪,整个人止不住结巴起来。 「先生莫恼,你心肺本就孱弱,不能再动心气,慢些咳——」 惊慌无措的像哄小孩子。 这个人身量颀长,又有些病态的消瘦,腰身竟是纤细到这般程度,慕容笙一边替他叩背,哄他用力咳,一边递了帕子接在他唇畔,引他吐出来。 齐诏也是撑的吃力,最后被连哄带骗,才勉强用了些力气,咳出一口带着血的痰来。 第46页 整个人顿时就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倒下来。 慕容笙丢了帕子,捧了香茗来伺候齐诏漱口。 「先生身子不适,就暂且靠着我歇一下吧!」 齐诏吐掉漱口的香茗,疲倦的摇头,哑声拒绝,「这般像什么样子?又如何成体统?」 「可先生是因我才如此的……」 马车在山路上疾驰,慕容笙抱稳了他,慢慢捋着这人枯瘦的后背,声音低落下来,「我的命是先生救的,先生若是有事,我也不活了!」 最后一句,偏生像小孩子的耍赖了。 齐诏被噎的无法答话,只能软在他怀里,任他抱着,细细的喘:「我救殿下,并非要殿下回报。」 「我知道呀!」 慕容笙煞有介事的应着,「正因此,才让我更是难以释怀,若真无所汇报,理所应当,岂不是将皇室之风踩于脚下,难以承继?」 齐诏:「……」 好了,你赢了,我说不过你。 他阖上眼,不再开口。 慕容笙心知这便是默认了自个儿亲近的意思,不由得欢喜极了,半揽着齐诏,细细给他揉着嵴背。 坐靠久了,自然多有不舒坦,后背都僵了,男人身上旧伤多,椎骨皆有损,坐的久了,自然难受。 「呵……」 慕容笙稍一使力,他就有些受不住的发颤,「别……轻些……」 腰椎骨节有明显的错位,一探就知是有旧伤的。 慕容笙沉默许久,才极轻的开口:「先生……这处似是裂过。」 这个人身上到底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旧伤?当真是罕见极了。 「嗯,」齐诏也不隐瞒,阖着眼低低开口,语气平静的像是讨论天气,「以前拦腰捱过一刀,险些断了。」 慕容笙低低抽了口气,大惊失色,「那……那岂不是经常疼?」 「倒也不会,」即便不睁眼,齐诏也能想像出那孩子惊惶的脸孔,忍不住勾了勾唇,轻描淡写的道:「或者是坐的久了,躺的久了,天气差的时候才疼的厉害些罢了。」 第76章 方才是什么声音? 慕容笙这个人,聪慧过人不假,但那些弯弯肠子一旦碰到齐诏,就差不多打了结,连半个弯也转不动了。 路途遥远,齐诏身子不济,故意应着话来招惹他怜惜,他倒是丝毫不觉,反倒心疼的厉害,连眼泪都沁在眼眶子里,团团转来转去。 「先生竟受了这么多苦。」 掌心合在齐诏腰背旧伤处,探进衣襟来来回回的摩挲,倒是招惹的他痒到不行,心里头暗唿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其实也没什么的。」 本来只是思及这小子平素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关键时候竟是敢瞒着这么大的事情诓自己,当真是得给他吃个教训。 结果现下倒是齐诏自个儿不自在极了。 「时日久了,倒也记不大清楚了。」 他靠在那小子身上,倒是舒坦了不少,旧患处又被蕴了内力,好生揉着,路途颠簸的苦楚去了大半,反倒没觉得太过难捱。 「咳……嗯……」 这么折腾一阵,旁的没感觉到,困意却是袭上来,慕容笙见他眼皮开合,渐渐没了声息,便继续用内力替他暖着腰背,哄他入睡。 「先生且睡吧!我陪着先生。」 这个人的身子孱弱,本也就应该寸步不离的陪着,慕容笙闭了闭眼,思及自己的一身内力,不由得心疼的不行。 他能够活着,全赖齐诏所赐,这是与生身父母一般的再造恩德,他怎么能够忘却? 这个人啊—— 难得会露出这般情态。 齐诏往日里总会觉得周身发冷,睡不安稳,可此时此刻,在颠簸的山路上疾驰,他被慕容笙以内力护着,倒也罕见的睡了个安稳觉。 慕容笙更是乐的抱着他睡,手指绘在他如画的眉眼上,如此便能绘上好一阵子,当真是越看越欢喜。 能够这样亲近齐诏,已是他穷尽一生,都不可得的梦了。 更何况齐诏也是在意他的,在意到不惜以命相救,这更是叫人欣喜若狂。 就是不知道,这份在意里,究竟掺了几分他想要的那份感情。 慕容笙盯着那人苍白的脸孔,又忍不住孩子气的嘆了一声。 算了算了,人啊——当真就是得陇望蜀,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贪的就会更多。 能这样抱着他,也是顶顶好的事。 齐诏身量颀长,但着实瘦,因为久病,皮肤透出几分不健康的苍白来,他倚在慕容笙,昏昏沉沉的睡着。 可突然间,腹中一绞,「咕嘟」一声,翻起响亮的肠鸣。 声音不大,在寂静的马车里格外明朗。 此刻已值深夜,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可慕容笙早先便吩咐下去,明卫暗卫轮流当值,排班赶路,片刻都不能停。 只因事态紧急,早到一刻,他们可就是得早一刻的先机。 齐诏此番腹中大动,蓦然就痛醒了,哪里还睡得着? 可他一动,抱着他的慕容笙也被搅醒,揉着眼睛,睡眸惺忪的凑过来,「怎么了先生?方才是什么声音?」 齐诏撑着虚软的手臂坐起,面色微红,还不待胡诌些什么搪塞过去,只觉得腹中又是一痛,「咕嘟」一声肠鸣,竟是比方才还要响亮。 第47页 第77章 害羞 连日里,众人风餐露宿,休整的时间并不多,吃的东西自然也是些干粮和腊肉,偶尔会摘些果子,打些猎物来改善生活。 大家都是一视同仁,连慕容笙也一样,但他给齐诏,自然是想方设法会寻些最好的。 譬如最甜的果子,或者山鸡全身上下最嫩的大腿和胸脯肉,他捨不得吃,一併餵了齐诏。 这人在他心里头是比自己还要重要的,当然什么都是紧着这人来。 可他还是高估了齐诏的肠胃。 「咕嘟~」 又是一声。 男人一张脸红的不成样子,本想遮掩,可又实在腹痛难当,弓着身子侧坐起来,接连的喘。 好在慕容笙还不算傻,当即探出头去,沖外面喊了一声,就地休整。 他不着调的时候多了去了,因此众人也不以为意,更何况大半夜的,确实睏乏,干脆停了马车,开始生火取暖。 「覆依!」 慕容笙隔空沖另一辆马车喊了一喉咙,「过来,快些!」 随即缩进来,抱着齐诏等。 「怎么突然腹痛?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他困惑的眨眼,轻轻抚着怀中人的嵴背,小声安抚:「不疼不疼,马上覆依就来了。」 这个人肠胃不大好,跟着人就瘦,在天子座下待了多少年,承蒙了多少赏赐,补药吃食,也没见着长肉。 本就胃口不佳,吃不了多少,就算哄着咽下去,也吸收不了。 陆兴合曾对慕容笙说过,那人肠胃早些年是因中毒损了的,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康健就更是遥不可及了。 齐诏半阖着眼,被慕容笙跟哄小孩子一样的抱在怀里,柔声细语的安慰,不由得好笑。 他半生风刀霜剑,那可是从刀山火海里走过来的,一身的伤和荣光,更何况,也惯常都是护着旁人的,哪里有过这种被温声呵护的感觉? 仅有的几回,也不过是少年慕容笙带来的。 他现在闭上眼,还能想起那个小小软软的少年,沖他龇牙咧嘴的笑着,又暖又可爱。 「先生很疼吗?我给揉揉,嬷嬷说,揉揉就不痛了!」 「先生身上好冷啊!我抱着先生睡吧!我给先生暖床,先生就不冷了!」 覆依进了马车,给齐诏探了一下脉,揉了揉睏乏的眼睛,摇头打了个哈欠。 「先生身子弱,咱们吃的东西,他恐怕受不住,所以现下才会腹痛。」 她摆摆手,毫不在意,「倒是没什么大事,泻出来就好了。」 说到这里,她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一般,「咦」了一声,俯身下去问齐诏,「先生泻的出来吗?若是泻不出来,我去取泻剂!」 闻言,齐诏一张脸顿时红成虾子。 「啊?」 旁边的慕容笙倒是愣了,「泻剂还能乱用?就算吃坏了肚子,泻出来不就好了,怎么还会泻不出来呢?」 覆依摇摇头,理直气壮的反驳道:「你说的是你,先生体弱,肠胃虚弱,倒也不是这么好泻下来的。」 两人这厢旁若无人的探讨着齐诏能不能泻下来的问题,齐诏却是听不下去了,推开慕容笙,跌跌撞撞就往马车外面去。 第78章 哎呦喂 外头恰好是一片竹林,近着山坳,坑坑洼洼的不大平整。 众人散布在附近生火取暖,搭几个简单的帐篷。 齐诏一走,慕容笙还没来得及追出马车,就被覆依扯回来。 「阿笙阿笙。」 少女贼兮兮的眨了眨眼,拉过慕容笙,附在他耳畔悄声道:「你别过去,先生害羞了。」 「啊……啊?」 慕容笙愣了愣,迷煳的眨眨眼,「害羞?」 「什……什么害羞?他不是腹痛吗?」 心急于那个人的身体状况,慕容笙完全没搞明白害羞的点在哪里。 少女咯咯笑起来。 她坐在马车一侧,盪着双腿,晃晃悠悠的笑,「阿笙,这个你还没有我懂。」 慕容笙瞪她一眼。 「喜欢一个人呢!当然就是要给他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你不懂,先生当然是在害羞,他肯定不想你过去的。」 覆依歪了歪头,接着扯了扯慕容笙衣袖,继续道:「不过我觉得,这个时候,他越不想让你去,你才越要去的好。」 气的慕容笙直接毫不客气的翻了个大白眼。 「那你方才拦我做什么?还有——」 慕容笙有点莫名其妙的瞥了覆依两眼,十分纳闷,「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这丫头天生的一根筋,怎么来了京都不久,还通情窍了? 敢情京都是什么风水宝地,还有这等子能耐? 「是清河姐姐告诉我的,」覆依眯着眼笑,转眼功夫就被套了话出来,「她还带我去听书,看戏,还有去花楼喝酒看美人呢!」 慕容笙听的满头黑线,额角直跳。 他就知道……清河那丫头可全然没半点女人模样,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婆,带着覆依,自然学不着半点好处。 委实叫人头大。 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慕容笙只能摇摇头,敲了那丫头的脑门,匆匆丢下一句嘱咐:「记清楚了,以后回了京都,可不能再跟她一处多玩,她要去什么地方,你得问过我之后才能去。」 第48页 「为什……」 「没有为什么!」 慕容笙咬牙切齿的磨了磨牙根,再不耽误,运起轻功,就往齐诏消失的地方去。 哼!一个两个的,没一个能叫人省点心! 但疾驰而去的路上,慕容笙还是拍了拍自己微烫的脸颊,后知后觉的思及覆依的话。 害羞……是害羞耶! 他很难不去多想些什么。 一直以来,齐诏对他极度纵容,也曾以命相护,可他言及心意,昭昭若揭,那人又怎会全然不知? 既然知晓,不曾疾言厉色的斥责,反倒是步步迟疑,步步后退,对他诸多的亲密动作,就愈发纵着了。 这岂不是……也有意的? 慕容笙突然就有点开窍。 大抵是因为京都风云乱起,如今情势下,他们两个人是切切不能搅在一处,而且是全无结果的,所以齐诏才冷冷清清的对自己吧? 慕容笙摸了摸下颌,一边踢着小石子前进,一边叽叽咕咕。 那不如趁离京的机会,更进一步? 就在这时,分神的慕容笙突然发觉脚下绊了什么—— 「哎呦喂!」 第79章 先生受伤 是一根粗硬的树杈,从老树枝丫的根部伸展出来,直接绊倒了慕容笙。 旁边就是一个小山坡。 按道理倚着他的武功,不该中这样的招,但他想着心事,越琢磨越乐呵,哪里还顾得上脚下? 当即骨碌碌的滚了下去。 好在山坡是软土,衬着些松针,摔不伤人,就是摔的慕容笙懵懵的。 「唔……哎呦哎呦!」 他揉了揉脑袋,爬起来,颇有些滑稽。 「先生?」 也不知道那人跑去了哪里,慕容笙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略略抬高了些声音。 没有得到回应。 应该在这边啊—— 慕容笙挠了挠头,迫自己从那些花花绿绿的思想里拔出来,凝神仔细去听周围的动静。 嗯? 有刀剑声? 他倏尔睁眼,目色凛冽,生出极致的泠光。 坏了!先生! 那人内力皆被封于心脉周边,以护着孱弱的心脉,保心疾不犯,遇到危险的话哪里还有自保能力? 这么一想,慕容笙一颗心就剧烈的怦怦跳,不由得懊恼于放那人自个儿出来。 「先生……先……」 他迅速运起轻功,飞一般的循着刀剑声追过去,直到山坡那头,才发现齐诏被人用剑挟持,嵴背靠着树站立,安安静静的望着战局,时不时开口指点一两句。 「专心些,看准对方右手腕。」 他虽被挟制不能动,但目色清冽,老神神在的镇定从容。 拿剑抵着他脖颈的是个小童,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一身少年气,模样倒是兇巴巴的,一边挟制齐诏,一边紧张的回头,去看战局里的人。 「师父,师父小心呀!」 以至于锋利的剑刃擦过齐诏颈侧,留下一道血痕,都不曾发觉。 「嘶……」 慕容笙瞧的目眦欲裂。 他捧在手心上的男人,连根头髮丝都捨不得伤着,居然……居然被人这样对待? 趁少年不备,慕容笙悄无声息的靠近,指风掠出内力,击在他持剑的手腕上。 「哎呦!」 趁对方长剑脱落的光景,他上去就是一脚,毫不客气的踹在少年屁股上。 紧接着解了自己的披风,旋身掠起的功夫,裹住齐诏,将他揽入怀里,护在身侧。 恰恰此时此刻,那头战局已定,青袍剑客收拾了黑衣人,以剑撑地,伏于一侧喘息。 「师父……」 慕容笙顾不得那头光景,首当其冲看顾齐诏,「先生。」 他贴唇过去,轻轻挑着眉开口,意有所指:「那个……您老人家那个……解决完了吗?」 顺便偷偷指了一下齐诏腹部。 齐诏本来面色沉静,一张英俊的脸上尽是从容,结果一听慕容笙这话,脸颊倏尔窜上绯色。 好在夜色之下,是看不大出来的。 「……嗯。」 齐诏轻轻别过头去,微嘆了口气,声音听不出喜怒,「扶我一下吧!我有些站不住了。」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软下去。 慕容笙吓了一跳,当即扣住他腰身,半扶半抱住他,随即沖半空长啸一声,回头狠狠瞪了那对师徒一眼,沖赶来的明卫吩咐。 「都给我拿下!」 他奶奶的,当着他的面动齐诏,真当他慕容笙是泥捏的吗? 黑夜里,明卫将那师徒围成一团,两方人对峙起来,气氛陡然锐利。 齐诏及竭,捂着心口吃力的喘,全凭慕容笙半抱半揽着,方才勉强立稳。 「别伤人。」 他扯扯慕容笙,眼前有些晕眩,「咱们出门在外,不宜把动静闹得太大。」 「可是……」慕容笙低头看他颈侧,心口的火气止不住蹭蹭往外冒,「他伤了你!」 这个人是何等的身份,金尊玉贵不说,身子骨娇气到半点都磕碰不得,居然被一个小童伤了! 平日里提倡以和为贵的慕容笙一瞧见这人白皙的脖颈上冒出的血珠,心里头的戾气就一层叠着一层的往外冒。 恨不得杀了敢动齐诏的人。 第49页 男人抬手,慢慢环过慕容笙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权作安抚,「先绑了吧!我有些难受,咱们回去吧!」 这一招示弱果真极其好使,三下两下就把慕容笙炸开的毛一併顺了回去,慕容笙瞥了那对师徒一眼,轻哼一声,下令吩咐:「绑了!回!」 他顾不得其他,直接打横抱了齐诏,迅速掠回马车的方位。 「怎么回事?刚刚的出去,回来怎么都是血?」 直到覆依的惊唿声传过来,才勉强拉回齐诏思绪,他动了动身子,配合慕容笙脱下染血的外袍,偏过头去,任着覆依给自己处理颈侧伤口,已是疲乏之至。 「殿下……」 男人动了动嘴唇,脸色惨败,「方才那两个人,来自与南境接壤的古襄国,只要一路带着他们,收权一事,自然不难。」 今夜本就肠胃不适,闹了两回肚子,还被撞破窘迫之境,好生头痛了一番,又见了血,齐诏已然精力不继,但还是撑着,要把话说完。 「古襄国地方虽然不大,但物资丰富,气候宜人,可谓是风调雨顺,连年丰收,兵马也是强盛,对周遭小国多有侵略。」 「它们地段险峻,易守难攻,这也是与我朝僵持多年的缘故,而且其下之人,多擅草木蛊毒,奇门八卦的手艺人人皆懂,处处暗藏危机。」 慕容笙听的认真,还颇为贊同的点点头,「我知道这些,临行之前,我特意去皇宫的藏书阁查过典故,这与我朝对峙的古襄能多年稳如磐石,也是能耐,不过不论它是什么刀山火海,都不能掩藏它是宝地的事情,兴许可以找到足够宝贵的药给你养身子呢!」 他摸着下颌,若有所思。 齐诏听的眼前一黑,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殿下你……」 这傢伙脑子里到底都装的什么鬼东西?他要指点这傢伙平定军前风波,好顺利接掌兵权,结果这傢伙居然满脑子找药……找什么药? 齐诏气懵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等等……好像是给自己找药? 他错愕片刻,脑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诡异的念头。 难道慕容笙千里迢迢去往南境,摆明了为天子分忧的报国架势,其实私底下只是为了寻药……留他的命? 第80章 心软救场 三百里之外,京都。 温寒解下飞鸽腿上的信笺,看过之后,面无表情的丢进烛火中,瞧着它捲入火舌,被吞噬殆尽。 他敛下眉眼,沉思片刻,倏尔起身,撑着手杖,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备车,入宫。」 近来雨水多,天气就格外凉一些,温寒裹着厚重的玄色披风,脚下踩的也是特制的硬底长筒靴。 这样的装扮可谓是东厂的标志性衣饰,为做事方便而特意设计,但其实是不大适合温寒的。 尤其是他那条废腿,被绑腿的支架和硬底靴子固定住,走路支撑倒是利索些,就是一日下来,上头尽是水泡。 他踩着积水,一步步踏入宫城。 直到帝王寝殿之外,才瞧见那个长身而跪的人。 三皇子御下不严,手下人滋事,强抢民女,导致那女子自裁,一家皆被戗害,死者之妹滚过八道钉板,奄奄一息之际,拦驾告了御状。 淑妃之事在先,三皇子已然被干帝厌弃,这一下藉机夺了他的职位兵权,叫他在外头跪到天黑。 温寒站在廊下,拂去身上积的雨气,回头看了一眼。 傲骨铮铮的青年皇子,跪的笔直,半低着头,神色灰败而落寞。 自从上次一见,温寒提示过他,淑妃得罪了贵人,但并不是自己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年少时那浅薄的情分啊—— 早就随着时光淡了。 「督公怎么还在这站着?万岁等您许久了呢!」 一道温婉的声音传过来,温寒侧头,见素衣简服的女官快步走来,矮身一礼,浅浅笑道:「外头怪冷的,督公快些进来暖和暖和吧!」 面对这个常伴圣驾的女人,温寒也收了一贯阴阳怪气的模样,面无表情的低了低头,「姑姑客气了,我这就来。」 他一条腿是废的,这样的残缺在宫里极是招眼,但因为心狠手辣的名声太过,也着实没有敢盯着他看的。 尤其没有敢盯着他那条废腿看,或者是与他说话的时候,论及此处。 可这个唤做文筝的女官却胆大的很,面上明快的笑着,奉过一块帕子。 「督公快些擦擦身上,即便雨停了,也沾了水汽,这个时节若是着凉,那可是最受罪的。」 她目光触及温寒残腿,突然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意有所指:「万岁心里头有气,但也不是真的狠心,只是缺个台阶下。」 这分明是指外头跪着的那人。 温寒颇为意外的抬眼,清清淡淡的瞥过去,应了一声,「有劳姑姑。」 算是受了这样的示好。 他如今在外苑掌着东厂,做了帝王手心最利的那一把刀,看着是权势滔天,但因为久不留内宫,诸多事情,也开始慢慢失了掌控。 确实也需要天子近侍之中,这样的示好。 温寒半敛着眉,大致擦了擦身上水汽,便抬步进了内殿。 不远处有人一直在望着他。 慕容璟匀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脸色有些灰败,但他长年习武,自然还算是吃得消。 第50页 只是—— 温寒来了。 那个人身量一贯清瘦,但不算太高,只因为这几年瘦的愈发厉害,才显得整个人高出不少。 这么多年,慕容璟匀看着他一点点变得阴郁,翻手覆手,皆是人命,连半点都不手软,总觉得陌生。 在阴沟里搅弄权势,算计人心,一贯是慕容璟匀最不齿的,但自小情分深厚的温寒,偏偏长成了这样的人。 他阻拦过,两人也发生过剧烈的争吵,但最终结果,到底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落了个分道扬镳的结果。 慕容璟匀恍恍惚惚的想着,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面前出现了一根手杖。 那人吃力的拖着残弱右腿,撑着手杖踩过长阶,停在他面前。 「万岁口谕,三皇子起来吧!回去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入宫。」 慕容璟匀机械一般的叩谢圣恩,旋即站起来。 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了那么久,甫一站起来,腿脚有些发软,膝头火辣辣的疼,不用看,就知道肿的老高。 他踉跄了一下。 温寒抬手,扶了他一把。 「三殿下小心。」 慕容璟匀抬起头来。 这个人的手很凉,十指细长而苍白,寒意透过单薄的衣料传到小臂,甚至比他这个跪了这样久的人都要凉。 「谢过督公。」 慕容璟匀勾了勾唇,站稳之后退后一步,推开他的扶持,「督公身子不好,这样的天气,还是尽量少出门为好。」 本就是面白无须的长相,身子骨又单薄,走起路来,慕容璟匀单单看着就觉得吃力,更遑论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奔波。 「有劳三殿下记挂,」温寒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面色敷衍,「咱家好的很。」 说完这些,他便不再搭理慕容璟匀,反倒撑着手杖,一步又一步的往回走了。 自从齐诏离京,干帝少了不少乐趣,便把他又召了回来,叫他时常入宫伴驾。 殿门口的黄鹂见了他,都会发出惊惶的叫声,叫他这样无趣的人伴驾,大抵干帝真是寻不到旁人了。 尤其最近是多事之秋,慕容笙一走,京都的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人重新放下心来,蠢蠢欲动的心思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冒。 看来那个不受宠的七皇子,一直都是不受宠的,刚回来得了些圣眷,就又被放逐出去,那样的差事,能活着回来,并且办的漂漂亮亮的,才算王者。 至于领差事之前的允诺,都是空话罢了。 干帝在殿内与自个儿对弈,文筝跪坐在一侧的茶几边,烹茶的手艺娴熟而优雅。 「来……过来,跟朕来一局。」 他无聊的紧,心里头又烦躁,发了脾气过后,愈发觉得内心空虚浮躁,见了温寒,才稍稍好了一些。 温寒无奈,拖曳着残腿挪过去,撑着手杖一点点矮身下来,跪坐于干帝对面,「奴才的棋艺万岁爷可是知道的,跟奴才对弈,哪里有什么乐趣?」 这话惹得干帝不满的瞪过来,「朕刚许了你一个恩典,你就不能让朕也舒坦一点?赶紧摆棋!」 温寒笑着,连连应是,「奴才遵旨,这就来。」 第81章 这是什么罪过? 对弈在于心静。 即便温寒再不通棋艺,也能看的出来,干帝今日很是烦躁。 他跪坐着,佯作不觉,专心看棋,苍白的脸孔上尽是专注。 「万岁,吃几口茶润润喉咙吧!」 打断他们的,还是文筝。 女官生的其貌不扬,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里其实根本算不得好看,只不过是中人之姿。 但她却偏生有本事让干帝离不开她,日常起居都需得她伺候左右,连吃一盏茶,都要她亲手来煮。 这样的殊荣,也难怪太后瞧着不惯,与干帝在这一桩事上闹得很不好看。 文筝温温柔柔的给干帝奉上精緻的白瓷小盏,随即又给温寒也奉了一盏,温寒道过谢之后便接了,细长的手指掀开盖子,抿了半口,颇为惊奇。 「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香?」 不仅香,反倒入口生暖,滑过咽喉,淌入胃腹过后,身上很快就聚起暖意来。 「是七叶。」 干帝眉头略松,接了一句,苍老的面容上浮出几分喟嘆,「南境进贡的药茶,这样湿冷的天气,吃几口,身上也舒坦些。」 他吃着茶,目光盯着棋局,嘴巴里问的话却关乎朝局。 「温寒,你觉得老二和老三两个,才能如何?」 温寒无奈,绷着削尖的下颌,「万岁爷,回这种话,是获罪的。」 真是惯会给他挖坑。 干帝眯了眯眼,挑眉扬声,「那朕许你无罪。」 温寒:「……」 他又吃了一口茶,瞥了一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文筝,方才规规整整的答:「旗鼓相当。」 话音刚落,干帝就冷哼了一声,「老奸巨猾!」 「这可是万岁叫奴才答的。」 温寒一脸无辜,摆明了不掺和,「您老可知晓,奴才不会说谎。」 干帝撑着一侧小几,懒懒散散的歪坐着,干脆直接丢了白玉棋子,支着额际沉思。 「朕还以为,你会更偏向老三一些。」 这两个人可是有些情分在的,纵然近年关系疏远了些,也不至于真的就泾渭分明了吧! 第51页 温寒摇头,也收了棋,拢着手吃茶,「三皇子人品贵重,当为良臣。」 这话外余音,自然就是不宜为君了。 干帝嗤笑一声,一脸不信,「那你能属意老二?」 这小子脑子里弯弯绕绕的都是些什么啊! 「奴才不敢。」 温寒拢着衣袖,恋恋不捨的捧着茶盏,一口接着一口的吃茶,老神神在,「万岁是知道奴才胆子小的。」 确实,吃了大半盏,整个人都暖过来了,这个稀罕的七叶茶,驱寒的效果确实不错,温寒已经开始琢磨着回头自己也去寻一些来。 「如今老三倒了,众人就把宝压在老二身上,麻烦事还真是不小。」 干帝顿了顿,深知朝局需要制衡的道理,不由得嘆了口气,又问:「温寒,你觉得老七如何?」 前一阵子老七风头盛,几乎压过了老二老三,可这才过了多久,风云突变,老七南下,老三落了势,却就只剩了老二一时间风头无二。 「万岁今个儿净给我出难题。」 温寒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摇头嘆了口气,「七皇子年纪尚小,性子纯良,其他倒是看不出什么,更何况他在京都待的时候不长,万岁爷问奴才,奴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干帝沉默,想了又想,似乎在内心敲定了什么,这才展颜朗笑,「温寒,你可惯常是最合朕心意的。」 温寒扯了扯嘴角,没答话,心里头却不满的嘀咕着,伴君如伴虎,他可不想做那个最合帝王心意的奴才。 当真头痛,也不知道齐诏日日伴驾,是如何承的住这般压力的。 好不容易哄的圣颜大展,温寒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 他坐在马车里,阖目养神。 本来这一回入宫,就是为慕容璟匀,也是想给慕容笙铺路,让干帝心里头有个轻重掂量,看来这一回的目的啊—— 「嘶——」 倏尔间,马车狠狠的晃了一下,温寒下意识撑住一侧,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整个人就不由自主被甩向一旁。 千钧一髮之间,似乎有人稳住马车,紧接着帘子被掀开,跃进来一个人。 温寒尚且不及反应,以为自己要磕在冰冷坚硬的车厢上,结果始料未及,他竟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唔……」 后背一疼,温寒只觉得一晕,下一刻整个人被反扣在车壁,右手腕一疼,他痛唿一声,勃然大怒,「放肆……」 「放肆?」 回应他的,是一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 温寒一惊,蹙了蹙眉,侧头咳起来,「三殿下……咳……咳咳……」 慕容璟匀没有松手,反倒极近的逼视着他,目光之中,凛冽之色铺撒出来,宛若落了霜一样的泠锐。 温寒咳了一阵,缓下来之后,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时候,三皇子该在府中闭门思过,可别辜负万岁的一片心意才是。」 他眼眸生的细长,半眯着的时候无端便生出几分刻薄,瞧着就叫人觉得尖锐又不好亲近。 慕容璟匀不说话,看了他一阵,突然凑近,逼过去,发疯一样的吻住温寒的唇。 这个人的唇跟他的人一样,冰冷到没有温度。 这一下,两人之间维持平衡的那根线,到底还是彻底断掉了。 温寒惊的蓦然睁大了眼睛。 「唔……」 怕不是疯了……疯了! 他可是个宦人!当朝皇室与宦人搅和在一处,当真是……惊天秘闻。 「唔……三皇子……自重!」 他惊的几乎弹起,狠狠咬了一口慕容璟匀,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挣出来,一把推开他。 「三皇子!」 温寒不顾右手腕的刺痛,伏在一侧,喘了两口气,面上是死灰一样的白,嘴唇不停的哆嗦着,几乎背过气去。 「慕容璟匀……你、你怕不是疯了!」 这是什么罪过? 慕容璟匀此刻倒是冷静下来,抬起眼眸,意味深长的望过去,一针见血的开口:「你是在意我的,不是吗?」 「如果不是,那你今日……又是为何入宫?」 第82章 你怨我吗 大半个月过去,马车终于行至南境。 一路上遭了七八回兇险,甚至有杀手追过来,想要他们的命。 而在不得手之后,皆以极其惨烈的自裁方式,倒在他们面前。 是死士。 这个世道,能养的起死士的,在朝必为高官贵族,处江湖也定是权势滔天,不可小觑。 慕容笙沉思着,去问齐诏有没有头绪。 男人懒懒散散的歪着,闻言掀了掀眼皮,扯着唇角笑,「殿下是要等着回去,秋后算帐?」 他生的好看,纵使一路上折腾的人瘦了不少,显得憔悴许多,但皮相依旧是极佳,一头青丝覆下,神色慵懒,脸孔苍白隽秀,活脱脱是病中的模样。 但偏生让人不敢生出小觑之心。 慕容笙噎了噎,别过头去,颇有几分不忿:「我就是小人之心,记仇的紧,那又如何?旁人若是害我一分,我必得十分讨回来!」 他抬头时,看到齐诏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忍不住又给自己辩驳了一句:「怎么?这世道不正是如此吗?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男人不动,垂下眼帘,遮住满目情绪。 第52页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嘆了一句,「那……我呢?殿下,你怨我吗?」 当年迫这孩子离京,这孩子的眼神……他怕是至死都不会忘的。 「啊……哈?」 慕容笙愣了愣,没想到突然提起这一茬,当即敛尽情绪,龇着牙笑:「你说什么?我怨你做什么?」 他挥挥手,往马车外面去,「我瞧瞧宋瑾瑜去,师弟说他伤的不轻。」 宋瑾瑜就是那日险些伤了齐诏的青袍人,倚着对他古襄人身份的认定,慕容笙干脆利索的扣住了他,并且在一路上极尽可能的亲近过去,与他打探古襄的风土人情与药物。 毕竟齐诏的身体已经呈现油尽灯枯的事态,发作起来的那几日,覆依急着觉都睡不好,大半夜被噩梦惊醒之后,都要爬起来去问慕容笙,齐诏是不是要死了。 「他要是撑不到古襄怎么办?」 少女红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 慕容笙无言,心知覆依能力已尽,也不能再多苛责什么。 有些事情啊—— 还是要看天命的。 尽人事,听天命。 好在齐诏最后醒了过来,越往南去,情况竟是离奇的稳定下来。 这让慕容笙一颗心也略为安定。 什么泼天富贵,滔天权势,帝王之位,都比不得齐诏这个人,那几日他都想着,他什么也不要了,只要上苍开恩,让齐诏活着就好。 「药——」 慕容笙走向宋瑾瑜,把手里的金疮药递过去,笑了一下,「这是我从京都带来的,算得上是不错的伤药,你试试看。」 这一场生死搏斗过后,大家都有些狼狈,宋瑾瑜功夫不算太高,因此也受了伤。 他道过谢,也不推拒,便抬手接了。 小童倒是毫髮无损,噘着嘴坐在一旁,帮宋瑾瑜包扎伤口,「师父,您虽然担心人家,可人家未必担心你啊——」 平时倒是老往身边凑,可生乱的时候,哪里有个鬼影子,他可不傻,不是没看到那傢伙一直守着马车,寸步不离,哪里顾不得自家师父? 「小甄,你话太多了。」 宋瑾瑜警告的瞥过去,皱了皱眉,包扎好伤口之后,抬手拢上外袍,随即去看慕容笙,神色稍微凝重了些。 「这一批人,不止是江湖人。」 「嗯?」慕容笙愣了愣,立刻警觉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古襄?」 这里已至南境,一路上他们都在赶路,虽然不曾刻意把身份的痕迹抹去,但若不是真正的有心人,谁会对他们的行踪一清二楚? 宋瑾瑜摊开手,掌心有一个非常袖珍的小匣子,他看嚮慕容笙,示意他打开。 慕容笙接过,轻轻推开,发现里头是一只绿莹莹的小虫子。 「哎?」 有点可爱。 慕容笙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戳。 「等等!」 宋瑾瑜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赶紧捏住他的手腕,把那只不老实的爪子扯下来,额角疯狂的跳了几下。 「这是蛊虫,我从一个死士身上取的。」 慕容笙倏尔瞪大了眼睛。 「是古襄的化尸虫,」宋瑾瑜摇摇头,面色沉重的解释:「这种东西,只有很多大家族养着,为的就是必要时候,解决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慕容笙越听,脸色越沉。 「严十一,」他转头,突然沖不远处喝了一句,「传我命令,今夜……必须入城!」 再磨蹭下去,怕是要有危险。 这都是着什么古怪东西,那个古襄虽然是个不大的小国,可凭着这些歪门邪道,倒是数十年来屹立不倒。 「其实你不用这般心焦,」宋瑾瑜定定的看了慕容笙一阵,突然笑了,「你脖子上戴的那个东西,可阻百虫,所以寻常情况之下,这些东西,都是不敢伤害你的。」 啊? 慕容笙又愣了,下意识就去摸颈间的挂坠。 那是一块古玉,镶着铜边,上头图腾奇怪而罕见,而玉的本体也并不清透,反而十分浑浊,透出一股子奇异的色彩。 齐诏给的。 那人并不擅长解释什么,只嘱咐他戴着,不要离身,而他沉浸在「定情信物」的狂喜里,哪里还能发现其他什么不对? 这个东西—— 「有什么奇怪?」 慕容笙不解。 宋瑾瑜见状,不由得解释,「那是古襄的国玉,整个古襄之中,持有人不会超过五位,不过多年来也在不断辗转着换主人,到底落入谁之手,也未可知。」 兴许是贡入皇室,被干帝赏给了齐诏吧! 慕容笙这样想着,不由得松了口气。 而宋瑾瑜目光复杂的望着不远处的马车,陷入沉思。 齐诏……齐诏这个人,身份不简单。 古襄的国玉,其珍贵之处,并不仅仅是驱虫这样简单,关键时候,是可以保命的。 齐诏不仅有这东西,而且还肯把这东西予了慕容笙,这很清楚,齐诏对慕容笙非常看重。 至少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漫不经心。 第83章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并非爱而不得,而是无能为力 齐诏靠坐在马车里,面色沉静。 他自己动手束髮,依旧是戴了那个发冠,好像习惯一样,深切的刻入骨髓。 第53页 理好衣袍之后,他有些气促,便停下来,歇了一阵。 这副身子,还真是破败的不成样子了。 即使到了南境,还是这样虚弱。 他睁了睁眼,思及此,忍不住苦笑起来。 如果一直在这里,他还能撑的更久一些,但如果回京都,恐怕……他就没有多少时间了。 干帝那边,也该速战速决。 「先生先生!」 倏尔间,一道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一张灰扑扑的脸掀开帘子钻进来,蹦跶在自己面前,「先生,吃点东西吧!」 齐诏目光落在他手上端着的大石碗里,嗅了嗅其中的香味,又仔细瞧了瞧,嘴角忍不住微微抽起来,「这是……你煮的鸡汤?荒郊野岭,你怎么弄的?」 慕容笙抹了一把脸,笑嘻嘻的递过去,「我当然有我的办法,你才不懂,唔……就是……」 他语气一顿,突然就有点难为情,「炸了一回。」 齐诏忍不住笑出声来。 实在憋不住了,这傢伙一张脸灰不拉几的,十分搞笑。 还真是跟十年前那个小孩子一模一样。 「咳咳……」 他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咳起来,一张好看的脸孔上浮出红晕,「这碗鸡汤,殿下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为什么?」 慕容笙脸上的笑顿时没了,瞪圆眼睛,一脸不高兴,「这是我费了好大力气弄的。」 看出来了。 齐诏含着笑腹诽。 「我胃不太舒服,有点泛噁心,」他悠悠然靠坐着,叫人辨不出话里真假,「喝不下去。」 慕容笙又瞪大了眼睛。 他怀疑这人在骗自己! 不过齐诏的肠胃确实像纸煳的一样,一路上没少出问题。 这么一想,慕容笙又有点相信了,整个人蔫巴下去,忍不住沮丧起来。 「哦……那,一口都不行吗?」 他央求道,「就一口,尝尝味道也行呀!我弄了好久的呢!」 齐诏抿着唇笑,突然勾了勾手,「过来。」 慕容笙不明所以,上前几步,半跪下来。 他此刻全然不知,自己平日里一张俊朗不凡的脸现在花花绿绿成什么样子,委实惹人发笑。 齐诏掏出一张帕子,仔仔细细的给他擦脸。 「殿下这个样子在外头招摇,有失身份。」 满脸灰扑扑,像个傻乎乎的小乞丐。 慕容笙乖乖待着,眨着眼睛,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擦脸,但心思却不在上头,仍旧锲而不捨的发问:「先生就尝一口,要不然半口、半口也行,好不好?」 他费了好大的心血呢! 齐诏被他纠缠的不行,到底嘆了口气,精緻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殿下……」 「我真的吃不下,万一吐出来,岂不更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番美意?」 慕容笙想了想,不出声了,好像有点难过,整个脑袋都耷拉下来,透着失望。 「先生……」 他捧着碗,整个人几乎贴到了齐诏身上,瘪着嘴,声音听起来委屈的要哭了,「你会好好活着的,对吧?」 齐诏一愣,立刻想起他们不久前吵的那一架。 可紧接着,慕容笙居然趁他走神的空隙,突然喝了一大口鸡汤,随手把碗丢在一旁,凑近前,吻住了他的唇。 时间陡然凝固。 齐诏慢慢睁大了眼睛,尚且来不了思索什么,整个人就仿佛触电一样,呆在原地。 下一刻,一口浓香馥郁的鸡汤便灌进来,沾着被撬开的唇齿,一路往下,滑过咽喉。 慕容笙以口相渡,餵完鸡汤,却愈发得寸进尺,仔仔细细的吻起齐诏。 他也想起了不久前的吵架。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变了脸色,真正意义上与齐诏争吵。 齐诏斥他当以正事为重,脑子里不要总是想些有的没的,尤其是——给自己找药。 他却是觉得,齐诏活着才是顶顶重要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都要往后推。 两人就是因此吵了起来。 「实话与你讲,齐诏,我想要那个位子,也不过是想要你。」 「就像你违逆不了父皇的命令一样,如果我也坐在那个位子上,就能够永远留下你。」 「但是齐诏,在这之前,倘若你死了,那么我要那个位子,又有什么用呢?」 这是一场带着赌注的告白。 慕容笙非常清楚,如今情势下,齐诏已然与自己绑于一处,既是如此,那他势必不会因为三句两句的话就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这番告白,甚是时候。 「当然有用。」 男人沉着一张俊脸,一字一顿的反驳他,「你坐上那个位子,可以让更多的人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可以阻止悲苦与飢饿,可解万民之苦,创灯火辉煌,可以铸就更辽阔的大好河山。」 最重要的,是可以……保你后世安稳,再与忧患。 生在天家,很多时候,存在就已经彻底错了,要想活着,要风光尊荣,万人之上,就要付出常人力不能及的东西。 而那个位子啊—— 坐对了人,可创万世太平,但如果坐错了人,就会让天下人万劫不復。 百姓流离失所,忠臣无家可归。 如果盛世太平,明君在位,也会少很多……像他这样的人吧! 第54页 齐诏这样想着。 「那我呢?你有想过我吗?」 青年皇子恶狠狠的打断齐诏的话,周身气质凌厉,是他从未见过的锋芒毕露。 「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安排好了我以后的路,那么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慕容笙半眯着眼,沉沉的皇家威势覆顶下来,似乎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更像一位皇子。 「齐诏,你想要什么,我就偏生不如你愿,你若是死了,我就让着世道万劫不復,让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所期望的那样背道而驰!」 明明是兇狠的模样,说着说着,自个儿却能哭起来。 「齐诏,你好好活着……你得好好活着,你不要死好不好?你不要……」 他声音低落下来,伏在男人膝头,失声痛哭。 他也是如今才知道,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并非爱而不得。 而是无能为力。 第84章 告白大业 寂静而绮丽的气氛中,慕容笙不得不结束这个悠长的吻。 缘由很简单,齐诏险些憋昏过去。 他很明显不会换气,也没有被这样突兀的亲过,脸颊浮着两团绯色,唇瓣微肿,精緻的脸孔上罕见的透出几分呆愣的意味。 长伴圣驾的先生,搅弄风云的齐诏,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被吻的手脚发软,整个人直往下滑,坐都坐不稳当。 忽而有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他方才大口的吸入,止不住的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 慕容笙半环住他瘦削的身子,仔细的替他叩背,心疼又怜惜的开口:「先生应当知我心意。」 又是漫长的寂静。 男人咳嗽止了,苍白的脸孔渐渐转过来,眉若远山,鬓若刀裁,高挺的鼻骨跃出好看的弧度,单论容貌,当真是倾世的惊艷。 「殿下。」 漆黑的瞳孔倒映出来慕容笙紧张的面容,齐诏似是不忍,长长的眼睫覆下,又到底还是开口解释:「我尚且不知能活多久,殿下身份贵重,系万代社稷,无需把心思都放到我身上。」 嗯?又是这个?他不想再听了。 慕容笙怒瞪过去,对自己再度听到的话分外不满,他深吸了口气,勉强平復下心绪,顺着对方的话说。 「可现在我们仍旧绑在一条船上,先生知我心性,江山富贵于我而言不过云烟,若所求落空,恐怕……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是威胁。 紧接着,他攥着齐诏的手,言辞凿凿,一字一顿的落下,是掷地有声的清脆,「更何况,先生活一日,我便心慕先生一日,活一季,我便心慕先生一季,此心昭昭,可鑑日月,绝不违逆。」 齐诏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望着这个孩子,心里头慢慢缠绕上馥郁的热意。 太多年了,他已经太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自从被那个小小的孩子抱住,肥嘟嘟的小手贴上自己脸颊的时候,齐诏就恍恍然觉得,这人世间似乎还有可以留恋的东西。 但而后,他亲手送走了那个孩子,将那还行送离京都,送去离山。 这一别十年,他常常会御马疾驰数百里去看他,偷偷的看,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眉眼长开,变得英俊明朗,潇洒绰约。 齐诏非常清楚,自始至终,那孩子都不会属于他。 他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所能予的回报,只是这一颗心而已。 可这对慕容笙,无甚用处。 「殿下……」 他低低嘆着,在青年皇子热切的目光下,拒绝的话在舌尖缠绕几番,却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罢了……南境之中,隔京都千里,他命数已至,还不如……给自己一点放纵。 兴许,就再也回不去了呢? 男人抬起头来,眼底翻滚着沉沉的哀戚。 即便回得去,他也会用自己所剩不多的时间,给这孩子铺出一条路来。 一条可以保这孩子步步安稳的路,也是一条……足够把他们两个分开的路。 「殿下……」 他反反覆覆的唤着慕容笙,见这孩子的神色逐渐转为疑惑和迷惘,长臂一伸,将他揽入怀中。 「最后一次……咳,我们的关系,不可外传,若我有命重回京都,待天下大定,你夺位之前,我们……只能与昔日一般。」 这是约定,也是承诺。 慕容笙被抱住,听到头顶的声音,有些呆愣。 这……这是同意了? 慕容笙顿时狂喜,他就知道!就知道先生定是也心慕他的! 「先生!」 知其心意,这于慕容笙而言,就已经足够满足。 其余的—— 都不重要。 「我就知道,我这样玉树临风,英俊不凡,先生定也是心慕我的!」 他抱着齐诏腰身,仰着脑袋,骄傲的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看的齐诏微微错愕。 这就原形毕露了? 齐诏眯了眯眼,眼底尽是笑意,面上却尽量不动声色,略略沉吟,似陷在回忆里,「相比如今,我还是觉得殿下年少时比较可爱,又圆又胖,像个雪糰子。」 慕容笙呆。 他年少时候……他年少时候? 我去!齐诏记忆里平白无故这么好做什么? 慕容笙年少时顽皮,又仗着姨母是皇后,备受宠爱,在后宫可以说是横着走的。 第55页 他好吃,而且半点不挑食,在旁的皇子还需要追着餵饭的年纪,他就会数着时辰,问嬷嬷讨吃的,因而整个人都吃的圆滚滚的,在宫里头颇有些特色。 初遇齐诏的光景已经不甚明晰,慕容笙又不是追根究底的性子,自然不知已经在奶乎乎的雪糰子年纪,就已经被那个人妥帖安置在了心里。 「先生!」 慕容笙磨着牙,一张脸涨的通红,「什么雪糰子……我那时候那么胖,哪里有现在好看!」 回应他的,是男人低沉的笑声。 在这笑声里,他伸出胳膊,环住齐诏腰身,整个人贴上去,靠着他的肩,整个人伏在他的颈侧。 一切宛若做梦一样,这个人……也心悦他。 多年的求而不得,化作美梦成真,心里头荡漾的喜悦全然不能以言语描绘,慕容笙在齐诏怀里蹭来蹭去,嘴巴几乎咧到耳后。 「先生——」 「嗯?」 他勐的抬起头,一双眼亮的厉害,「鸡汤好喝吗?」 齐诏默了默,这才想起回味方才那个险些让他昏过去的吻来。 嗯……鸡汤?没尝到味。 他回过头去,看被抛弃在一旁,凉到彻底的那碗汤。 慕容笙扳过他的头,昂着脖颈笑,「想不起来就算了,要不要再尝尝?可要记得换气,别被我迷昏了才是。」 齐诏愕然,闻言失笑。 别被他迷昏了?这小子当真敢说。 「那……这一次换我,再来试试?」 齐诏慢慢逼近,冰凉的手指捏着慕容笙下颌,四目相对间,两人几乎抵达鼻尖相触的距离,只听他沉沉笑了一声,道了一句:「闭眼。」 便毫不犹豫的吻了上去。 到底是谁被谁迷昏,好像还说不准呢—— 第85章 我爱你 浮图城地形崎岖,处于三境交界。 这里驻守的兵马实在强盛,毕竟除了主要维护南境的安稳,西境那头也时不时出乱子,散兵侵扰,是个隐患。 长街楼上,一双素手掀开帘子,探了出来。 是个遮着面纱的漂亮女人。 她看着底下长长的车队,又漫不经心的扫过他们去往的方向,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笑来。 清河姐姐,你真的以为一切……都会像你想像的那样容易吗? 你躲去京都,为留住兵权,向皇帝表示忠心,不惜嫁了宫里头的太医,就以为……这一切真的可以这样结束吗? 只可惜这浮图城啊—— 早晚会是我的。 大将军府主人新丧,慕容笙执圣旨和清河的亲笔书信来此,顺理成章的入驻。 而那一日,浮图城的城主亦是到来,迎接慕容笙。 浮图城的城主名唤长筠,生的高大英武,很明显不是中原人。 「他是异族。」 回了房间,齐诏疲倦的倚着软榻,苍白的手指抵住眉心,指节用力到泛白。 「这片地方本来就是大杂居,各处百姓都有,当年圣上御驾亲征,被奸臣所害,但却意外被长筠所救,后来战事平息,圣上便亲封他为浮图城城主,护佑一城安宁。」 也正是因为他是异族人,所以更能够得到大家的臣服,在他的治理下,各族百姓皆可在城中安居,没有歧视,没有排斥。 这已经是当今天下难以得见的盛景。 慕容笙早先就查过这里,但因为太过于匆忙,得知的消息并不全面,此刻听齐诏一一解释,不由得才恍然。 「原来我父皇还有这般英明神武的时候啊!」 齐诏轻笑一声,屈指敲了敲慕容笙的脑门,温声道:「圣上年少登基,征战沙场,自是一位明君。」 只可惜啊—— 时过境迁,这世上很难有人会记得,自己的初心是什么。 慕容笙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明君?他还真不觉得。 明君有这样猜忌忠臣,逼死自己的髮妻和长子的吗? 思及大皇兄,慕容笙就忍不住嘆了口气。 他们的母亲都出自严家,随着年纪渐长,他当然清楚,自己的大皇兄和皇后姨母并不是什么病逝,而是被陷害而死的。 更重要的是,帝王对于严氏起疑,逼死了他们。 慕容笙闭了闭眼,心里头蔓延开几分阴郁。 如果……如果他们都活着,他如今根本不必这样辛苦。 「殿下?」 齐诏撑了撑身子,晃了晃身边那傢伙,不防慕容笙压根没压实支撑点,被这么一晃,整个人都往齐诏怀里倒去。 「哎……哎呦!」 慕容笙直接撞在了齐诏胸口,鼻头生疼,眼泪直接飙了出来。 「唔……你怎么越来越瘦了!」 都是骨头,把他鼻子都要撞歪了。 齐诏摇了摇头,内心惆怅极了。 是不是南境水土不好?他家殿下怎么自从来了之后,就变得傻里傻气的呢? 慕容笙眼泪汪汪的抬头,眼里的控诉还没表露出来,就见男人蹙眉揉着心口,低低道了一句:「疼……」 慕容笙愕然,下意识瞪圆了眼睛。 「我本就体弱多病,可禁不住殿下这么撞……咳咳……」 齐诏说着说着,竟是真的轻咳起来,面容苍白,含着虚弱,当真可称得上弱柳扶风之态。 第56页 看的慕容笙一对眼珠子险些从眼眶里蹦出来。 老天爷!这……这人居然会撒娇? 虽然知道未必是真的,可齐诏一开口,慕容笙心里头的愧疚立刻如同潮水般涌上来。 「抱歉抱歉,我不小心,都是我的错。」 他顶着红扑扑的鼻头凑上来,小心翼翼的给齐诏揉着心口,一脸担忧。 舟车劳顿,又与外头的人好生应付了一顿,齐诏已然疲惫至极,此时此刻被慕容笙小意哄着,勾在怀里,又是揉心口又是揉背,他睏乏极了,竟是渐渐睡了过去。 慕容笙抱着他,没有撒手。 怀里的男人单薄而孱弱,瞧着分外无害,但慕容笙却非常清楚,这个人啊—— 有多强大。 齐诏半卧于慕容笙怀里,昏昏沉沉的睡着,精緻的脸孔在一片静默中,透出瓷白的微光。 他皮肤本就生的白皙,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偶尔还会发乌,瞧着着实不大康健,虚弱的紧。 同样有些偏离当下的审美,显出几分寡薄的冷寂来。 但依旧是顶顶好看的。 慕容笙半揽着他,慢慢替他扯开外袍,松了髮髻,轻手轻脚的抱他躺下来。 「嗯呃……」 稍微平躺一些的时候,齐诏本就不大顺畅的气息立刻滞涩起来,腔子里发出吃力而粗重的喘息,更甚至被刺ji的眼帘不断颤动,他抬了手,下意识扯住慕容笙衣袖,用力攥紧。 「呵呵……」 这人近来呕血的情况有所缓解,但精神明显十分倦怠,容易劳累,他平躺着睡不久,很容易憋喘起来,发作的厉害的时候,夜里都只能半靠坐着睡。 但这样时日一长,腰难免受不住,齐诏腰上有很重的旧伤,这一点,慕容笙还是知道的。 这个人长立于帝王身侧,话里分量颇重,看似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啊—— 连寻常的日子,都过得这般艰难。 「好好好,抱着睡……抱着睡……」 慕容笙也犯困,想来想去,干脆自己从后面拥着他,两人依偎在一处,圈着这人腰身,睡得天昏地暗。 即便前路艰难崎岖,荆棘丛生,有生死危境,慕容笙想,只要有齐诏在,他也会闯过去的。 他幼时承蒙齐诏庇护,自皇后姨母和大皇兄过世后便远送出京,十载而归,自然准备充足。 但纵使如此,仍旧很难想像,即便在这十载时光里,齐诏仍旧穿梭存在于他的世界,从未离开过。 他的命早就是这个男人的了,不论何时何地,从此往后,他都会倾尽所有的护着他。 「先生……」 半睡半醒间,慕容笙将唇贴上去,仔细吻过男人鬓髮。 「我爱你。」 第86章 陷入谜团 「容韫?」 白幡之下,女子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快步追上去,丝毫不管不顾下人们疑惑的目光,在斜柳旁的长桥上拦住那人。 「容韫!真的是你!」 容色极美的女人失声唤出来。 被称作容韫的青年人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怀里抱着一柄剑,眉目硬朗,满是锋芒。 「我不认识你。」 女子并不妥协,上前一步,扯掉脸上的面纱,眼里隐约有泪,「我是你姐姐……容韫!我是你姐姐!」 青年退后一步,垂下眼帘,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我不认识你。」 女子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听斜里传来一道声音。 「容韫。」 青年见到来人,立刻咧嘴笑开,欢快的迎上去,「师兄,你睡醒了?」 来人一身玄色长袍,身形高大,面容俊美,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一股子说不出的贵气。 「嗯,」他扭过头,目光落在一旁的女子身上,「这位是——」 女子屈身一礼,声音很轻:「容婲。」 「哦?」 此话一出,慕容笙顿时笑起来,挑了挑眉,有些吃惊,「都姓容,你们是亲戚?」 容韫摇头,表示严肃,「我不认识她!」 「好了好了,」见他绷着一张脸的模样,慕容笙摇摇头,忍不住弯唇笑起来,「别摆这副臭脸,就算不是亲戚,对待这么漂亮的姑娘,你也该有些风度礼仪才是。」 这小子也是被赶下山歷练,却发现慕容笙的踪迹,才死皮赖脸的要跟着的。 「哦——」 容韫满脸不高兴,挪到慕容笙身边,别过脸去,一副被训斥的不服气模样。 「走吧!先生还没醒,咱们去军营看看。」 慕容笙敲了敲那小子脑壳,旋即客气的与容婲点了点头,拎着人走了。 隔得远了,容婲还能听到自家弟弟的抱怨:「师兄,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敲我头!会敲傻的!」 「谁说的?」 「师父!」 「那你敲回来!」 「我……我不敢……」 清朗的笑声越来越远,容婲冷静了一下,慢慢拭去眼角的泪,踉跄了一下,扶住身边的桥。 「去查……去查,」她转过头,对着赶来的侍从失态的低吼:「容韫怎么会在这!」 她找了多少年,这孩子就跟凭空失踪一样,怎么……怎么会突然就出现在面前? 「是,小姐,属下这就去查!」 第57页 大将军世子新丧,这府里暂且没个正经主子,而慕容笙执了清河的亲笔书信,上头字字句句,非常明确的说明,要众人奉慕容笙为主。 清河郡主是世子长姐,为安帝王之心远入京都,说是天家盛宠,赐了婚,不舍放归,但实际上谁不知道,她是留在京都为质。 看似风光无限,但也彻底失了自由。 就这样,那头的人还是没完。 府上众人皆是悲痛万分,若不是慕容笙有清河的亲笔信,倚着慕容笙的身份,一定不可能踏入大将军府半步的。 眼见那女子愤然而去,扶桑树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有点意思——」 严楠回去的时候,将自己所见之事,与齐诏一一讲明。 男人揉着额角,散着一头青丝靠坐在软榻上,神色仍旧带着些疲倦。 「呵——」 他听完之后,轻嗤一声,眼底浮出几分轻蔑和冷意,「我道是谁!在京都的时候就察觉有手从南境伸过去,跟朝中重臣勾结,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有几个脑袋!」 手肘撑着小几支起身子,齐诏半眯着眼,目光森冷,「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收缴官银的时候,他去翻过卷宗,并且在清缴出犯人的东西里发现了南境的东西,这足以说明,季飞光同样与这边纠缠不清。 容婲—— 这个女人,有很大的疑点,是京都与南境勾结的暗线。 齐诏低低咳了几声,单薄的肩头微微耸动,突然间,他顿了顿,摸索出怀里的帕子,掩住口唇,闷闷的咳。 「先生?」 严楠仰头,分明看到有细细的血线从男人唇畔落下,猩红又刺眼。 他忍不住大惊,失声唤了一句,「您怎么了?」 齐诏忽而咳喘的厉害,但咳过之后,分明好了许多,他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拭净唇角血渍,仔细收好,神色自若,「无碍,莫与旁人讲。」 这个重病缠身的男人,似乎对生死一事看的极淡,并不在意。 这实在是一桩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兵权应该不难收,只是最近南境与战事焦灼,七皇子需得立一场威才是。」 男人揉了揉心口,站起身来,开始束髮。 严楠略一思忖,点头应是,「他已经去了,想必是尽快钻空子立威。」 「你去帮一帮他吧——」 齐诏淡淡笑着,开始下逐客令。 慕容笙那边,他其实是不大担心的,这阖京都上下,众皇子之中,属他与清河最好,又添了自己跟陆兴合的关系,清河势必来了信,将大将军府的众人嘱咐妥帖的。 所以这一趟差事,着实是慕容笙领了最合适。 但这些东西,都不是危机所在,真正的危机啊—— 还在别处。 齐诏缓了许久,理好衣衫,束髮戴冠,独自出了大将军府。 南境民风开放,若是有女子瞧见心仪的男子,皆可丢帕子示好,齐诏容貌倾绝,虽然身形瘦些,面目苍白一些,也没阻住那些人的青睐。 没多久,他就险些被帕子埋了。 「咳……咳咳……」 帕子上的薰香千奇百怪,就连齐诏也有些纳闷,这天底下哪有熏辣椒味的? 呛的他直咳。 齐诏无奈,好不容易脱身,拐进偏僻的小巷,正靠着墙缓神,忽而见面前出现一道人影,干脆利索的跪定。 「主子终于回来了!多少年了,大家都在等您!」 男人冷着一张脸,没有多言,而是丢出一样东西,面无表情的吩咐:「给我查一下,这齣自古襄何处。」 来人接了,发现是一个小匣子,里头有一只死去的蛊虫。 「这——」 男人转过身去,眉眼微微眯起,「我不会回去的,但如果我还使唤的动你们,三日之内,我要得到答案。」 他倒要看看,来南境的路上……究竟是谁敢对慕容笙下手! 第87章 锋与 南境气候湿热,昼夜温差很大,正午分明热的厉害,但太阳一旦落地,寒霜便凛冽的覆上来。 对于从京都来的人而言,实在是不大习惯。 慕容笙连着来了营地三日,每每都与将士们一起训练,偶尔也会跟他们比试一番,骑马射箭,弯弓赤膊,无一落过下风。 众人也渐渐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如今掌军的是一位老将,战功赫赫,在南境颇有些威名,他曾是清河父亲的家臣,后来因为清河的父亲慧眼识珠,把他提到军营,才有了建功立业的资本。 他对于清河的父亲,可以说是以死相护,肝脑涂地。 慕容笙首当其冲,就是要收服他。 「赵将军,又见面了——」 慕容笙懒洋洋的抱着剑,靠在练武场上,笑眯眯的与老将打招唿,顺便扬了扬手中的剑,「早就听说锋与削铁如泥,是把宝剑,今个儿倒是领略了一番。」 赵老将军眉头一皱,立刻凌厉的扫向附近,「谁给七皇子取的锋与?」 众人纷纷做鸟兽散,一熘烟早没了踪影。 慕容笙生的好看,性子又好,没什么皇子架子,没多久就跟将士们打成一片,嘻嘻哈哈的,十分招人喜欢。 边关的军营里,将士们生活枯燥,性子也纯粹些,不比京都的勾心斗角,因此倚着慕容笙的手腕,很容易收拢人心。 第58页 但赵老将军就不好说了—— 慕容笙挠了挠头,讪讪将手里的宝剑递过去,长作了一作揖:「是我冒犯了。」 他姿态作的很足,礼数也周全,恭谨有度,倒是让赵老将军不好再说些什么,那柄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此剑是老主子在世时用过的,后来给了清河郡主,郡主去京都之前并没有携带,反倒留下来,说留给下一位南境之主。」 赵老将军侧身避过慕容笙的礼,并不受,也没有接那柄剑,「七皇子既是执圣旨而来,那么……此剑就暂且代为保管,等待新主吧!」 闻言,慕容笙抬起头来,目光欣喜。 咦?这当真是……一个十足的进展了。 慕容笙嘻嘻笑着,也不推辞,便收了剑,跟着赵老将军去参与议事。 「听说古襄最近屡屡来犯,虽然不是什么大阵仗,但也足够让人头疼,」慕容笙一边走,一边无事跟赵老将军搭话:「嗯……再出兵,老将军可否带我一同前往?」 此话一出,赵老将军险些一脚把门槛踩破。 什……什么情况?这些个皇室贵胄怎么一个比一个花花肠子多,还上战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京都那边的圣旨岂不是要降罪南境? 「七皇子还是坐镇后方比较好。」 赵老将军捋了捋鬍子,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他不敢把人带去前线,毕竟,如果出了问题,他阖家老小的脑袋都不够砍。 慕容笙愣了愣,见赵老将军抬脚离去,呆了一瞬,肩背就搭上一只胳膊,转头见赵蹇笑嘻嘻的凑近,哥俩好的拍拍他,「别不高兴,我爹这是怕你有个什么闪失,他这人最是刀子嘴豆腐心,要不然也不会把锋与给你。」 锋与—— 慕容笙摸了摸腰间,心道确是一把不错的兵刃。 是软剑,可别在腰间,不像战场上正儿八经用的,倒是……像身份的一个象徵。 「那你带我去?」 慕容笙偏头,笑眯眯的回望过去。 赵蹇闻言,下意识哆嗦了一下,赶紧摇头,「喏……」 「我爹叫我,我先走了!」 又是一个脚底抹油的小子。 慕容笙蹲在院子里,一脸泄气的揪狗尾巴草,心里头怨念的泡泡咕嘟嘟的往外冒。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说的好听,结果呢?还不是一个比一个跑的快,觉得自己是皇子,不敢轻易涉险,怕上头降罪。 可他哪里有这么弱,还需要别人的保护? 正沮丧着,突然间,视线里跃入一双精緻的白底长靴。 他怔怔抬头,见来人眉眼含笑的伸过手来,声音温和,「想跟着去吗?」 慕容笙毫不犹豫的握住那只手,借力站起来,委屈巴巴的告状,「当然想!可是他们都不想带我!」 肯定是怕他拖后腿! 但他武功这么好,只有立功的份儿,哪里会拖后腿呢? 齐诏低低咳了几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眉眼弯弯,模样甚是俊美。 「你身份贵重,他们当然不敢轻易带你,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又没有实战经验,如若有什么闪失,他们是担待不起的。」 男人非常耐心的与慕容笙表明利害关系,目光落在这小子身上,目光柔软。 慕容笙撇撇嘴,没说什么,踢踢踏踏了两脚地上的狗尾巴草丛,情绪明显还是低落。 「殿下。」 齐诏拍了拍他的肩,嘴角依旧噙着笑,「当真想去?」 慕容笙耷拉着脑袋,「嗯」了一声。 好男儿征战沙场,为国争光,哪个男人没有将军梦?慕容笙也不例外,自小啊——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建功立业,好生扬眉吐气一番。 就算没有这一天,很多东西能让他见识一二,也是好的。 齐诏低头,极轻的嘆了口气,揉了揉这傢伙的脑门,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纵容,「好,在这等我,我去与他们讲。」 闻言,慕容笙倏尔抬头,一双眼勐的亮起来。 「哎?真的可以吗?」 男人丢给他一个温和的笑,随即转身,往大厅堂走去。 那一剎那,慕容笙只觉得天光骤然亮起,满目都是暖色。 先生真的好温柔呀—— 他好像还很少见到先生这样笑,好像……很纵容的样子。 这天底下,哪有人会不喜欢被人宠着呢? 慕容笙乖乖的站在原地发呆,呆着呆着,手里便扯了一把狗尾巴草,开始编东西。 嗯……草帽?花环? 不对,该称草环才是。 草环编好的时候,齐诏也回来了。 他沖慕容笙温温一笑,神色柔和,「再出兵时,你跟赵老将军。」 慕容笙瞪圆眼睛,惊讶极了。 「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大家都分明不想带他才是。 男人勾了勾唇,但笑不语。 第88章 坏心眼 在慕容笙眼里,齐诏惯常是无所不能的。 自年少时起,这个性子寡薄冷寂的男人就入了他的心,他从来没有一刻不想要得到他。 爱就是占有,没有其他。 「先生——」 慕容笙眉眼弯弯,将手里编好的草环递过去,「来,低头。」 男人皱了皱眉,有点嫌弃的盯着那个简陋的草环,「做什么?」 第59页 慕容笙摇摇头,嘻嘻笑着,踮起脚尖,给他戴在头上。 「先生,好看的!」 齐诏惊的瞪大了眼睛,罕见的有几分失态。 他好像不大喜欢戴这种粗简的东西,忍了几忍,表情都有些不大受控制,唇角微微抽搐。 但到底还是没伸手取下。 「真的好看!」 慕容笙一本正经的开始瞎掰。 其实也不算全然胡说,这个人生的好看,就算是戴个草环,也是极好看的。 齐诏僵了僵,到最后真的没动,就这么戴着那个编出来的草环,与慕容笙一路走回去。 「先生饿不饿?」 慕容笙笑的十分满足,两人并肩而行,他一只爪晃晃悠悠的不老实,很快就晃到男人的广袖底下。 一把攥住男人冰冷的掌心。 齐诏偏头,目光含着笑望过去。 「先生的手好凉,」慕容笙眨着眼,坦坦荡荡的回视,「我给暖暖。」 齐诏没有动,任他握着,感受着掌心传过来的暖意,和紧握的力度。 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来。 「先生。」 慕容笙话多,一路上都在絮叨,「这里白日天热,但入了夜,外头还是凉,先生该记得多穿一件衣裳才是。」 「先生早膳用的什么?我觉得南境这边的辣食还不错,酸的倒是有些倒牙,至于甜的——」 咦? 慕容笙攥着齐诏掌心,三步并作两步的靠近,伸手动了动那个草环,「歪了!」 在南境浮图城,各色装扮皆有,倒是不显得异样,慕容笙握着齐诏的手,一路走过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他们两个容貌皆是上乘,又牵着手走在一处,自然是一道极其靓丽的风景线,再有丢帕子的,慕容笙都一力挡了下来。 他整个人护在齐诏身前,眉眼含着鲜活的笑,毫不客气的驱散那些围观人士,「去去去,名花已经有主,你们可就别惦记了。」 此处民风开放,女子们上街之时,遇见俊俏的男子不用偷偷摸摸的看,反而可以大大方方上前围观,丢手帕,甚至跟着走一段,都是没什么问题的。 「哎呦……原来是一对呀!」 女子们成群结队的围着他们,嘻嘻哈哈的笑:「郎君,我们不介意与你共同侍奉这位郎君的。」 此话一出,慕容笙险些蹦起来。 「啊哈?什么?」 他一双眼瞪得浑圆,几乎不可思议,「你们不介意?」 抬手拉过齐诏,慕容笙把人攥紧,佯作兇巴巴的瞪那些人,「我介意!我介意的!」 他不喜欢齐诏这么被人盯着,赶紧扯着人小跑起来。 摆脱这一群被美色所惑的傢伙! 齐诏跟着他跑,被扯着左右避开人流,顺着人与人之间的空隙来来去去的钻,很快就摆脱了身后人。 「先生,我请你吃东西!想吃什么?」 慕容笙停下来,气喘吁吁。 他跑的满脑门是汗,眼睛亮晶晶的,透出生命的鲜活和生动。 仿佛连目光都是带着温度的。 齐诏捂着胸口,也跑的有些喘,见状好笑的摇头,「吃北风都饱了。」 方才恰恰是往北跑的。 慕容笙讪讪挠头,挽了他的手臂,讨好的凑过来卖乖,「方才是我的错,跑的急了,可我就是不喜欢她们看你的眼神!」 说着说着,他几乎气的跳脚,「她们……我方才若是不在那处,怕是她们要把你生吞活剥了才是呢!」 齐诏脸色有些发白,揉着心口,低低咳了一阵,喘的才差了些,缓了口气,「我不好吃。」 他一本正经的开着玩笑,顺便捏了捏慕容笙热乎乎的爪子,「嗯……那个好吃,我想吃那个。」 慕容笙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大吃一惊,「又是桂花糕?」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喜欢吃甜食? 「不行吗?」 一听这话,齐诏顿时不大高兴,皱着眉头反问。 像一只炸着毛的大老虎。 慕容笙在脑海里回忆后山上覆依养的那一只。 还别说……真的像。 那只大白虎生的倒是不错,身形也威武,俊俏的紧。 「付钱!」 脑袋突然挨了一下,整个人被推上前去。 慕容笙站稳,回头看了看,却只收穫了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 那人不看他。 一想到此,慕容笙就忍不住笑起来。 南境的吃食跟京都很不一样,但因为处于四方的交通要塞,因此也有些不同地方的小吃。 桂花糕—— 慕容笙多给了些钱,把桂花糕都买了下来。 街边摊位的老奶奶笑的合不拢嘴,连连说着,「多了多了,不用这么多的。」 桂花糕才多少钱?慕容笙给的几块碎银子,足够买一筐桂花糕了。 「不用找了,再给我些那个吧——」 慕容笙温和有礼的笑着,指了指一旁。 是花果酥糖,被捏出各种形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但胜在了精巧。 老太太又给他多装了些酥糖,还不忘瞄了一眼不远处背对着这边的齐诏,笑呵呵道:「闹着别扭吧?郎君买些糕和酥糖哄哄那位郎君,保准管用,我们南境的小郎君们,都最是好这一口的。」 第60页 慕容笙接过纸包,连连道谢,随即捧了去齐诏面前,笑的眉眼弯弯,「还热着呢!」 男人长身玉立,负手回眸,独独是一副绝佳的好颜色。 「咳……嗯……」 他伸出去,玉白的手指捏出桂花糕来,还装模作样的端详了一番,「既是殿下买了,也不好浪费,就——」 极优雅的咬了一小口。 慕容笙都被他逗笑了,牵着他慢悠悠的逛,突然凑近了脑袋偷袭,在这人猝不及防的光景里,「嗷呜」一口,把齐诏指尖的桂花糕叼走大半。 顺便还坏心眼的舔了舔男人手指。 第89章 有损殿下威严 齐诏呆愣的盯着指尖剩下的零星一点桂花糕,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惯常不是好脾性的人,温和知礼不过是装出来的假象,因此在最喜欢的桂花糕被抢的时候,直接想把那小子揪回来揍一顿。 可那个坏小子又在叼走吃食之后,不忘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指腹,逗了逗他,他便觉得手指宛若过了电一般的微颤,整条手臂都几乎抬不起来。 「你……」 齐诏嘴角微抽,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倒是慕容笙朗声大笑,咽下抢来的那一块桂花糕,还不忘把嘴角碎屑舔干净,嘚嘚瑟瑟的沖他甩脑袋。 男人眯了眯眼,眸光一闪,立刻把剩余的桂花糕塞到嘴巴里,一边嚼着,一边抬手捂住胸口,略微弓下身子。 「唔……」 果不其然,慕容笙立刻上当,焦急的扑上前来,「先生!怎么了?心口又疼了?哎呀我……」 他还未及触到男人衣角,脚下便是一滑,整个人都被扯入旁边的小巷里。 「先生……」 后背「哐当」撞击在粗糙的墙面上,慕容笙还有些懵着,眼前便映入一张放大的俊脸。 「先……先生?」 实在是两人太过于贴近,近到几乎鼻尖相触的距离,暧昧的气氛倏尔便溢出来,慕容笙一张脸「嗖」的红了,结结巴巴的眨着眼,道:「你……你想干……干嘛……」 他险些觉得下一刻那人就会吻上来。 神思恍惚着,怀里一松,方才买的桂花糕和酥糖被扫荡一空,连带着颊边温凉的气息也不见了。 慕容笙茫然四顾,发现那人只留给他一个风姿绰约的背影。 「哎?先生!」 原来不是要亲他,而是抢糕点啊! 这么一想,慕容笙又忍不住沮丧起来。 「先生等等我!那桂花糕太甜!不能多食的!」 他一晃神,齐诏就没了踪影,因此不得不拔腿就追。 这个人吶—— 一直是喜甜,厌苦,畏寒。 待在浮图城的日子,其实没有慕容笙从前想像的那样难熬。 他有清河的亲笔信和贴身信物,让众人心知,这位京都来的皇子,与清河私交甚密。 又或者说,他是清河选定的人。 这样一来,众人心里头即便再不情愿,也多多少少是给些情面的。 他每日里会军营跑一趟,待上两三个时辰,与大家一起演武练习,站在城楼上看远处巍峨的风光,听将士们一字一顿的讲述过往的故事。 午膳的时候,慕容笙一定会跑回大将军府,陪齐诏用膳,那个人最近胃口不佳,尤其是在吃多了桂花糕,狠狠的犯过一次胃疾之后,整个人的食慾瞧着便愈发差了。 傍晚的时候,他常常会拉着齐诏出来散步,在喧闹的晚市上转悠几圈,挤到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下头,听当地人说书。 浮图城有几个说书人,但都不是这边的口音,反而听着有些像北地人,这让慕容笙分外忍俊不禁。 果真说书这一项娱乐活动是北地传过来的,最开始始于京都,这总是让人觉得,好像数京都的人最会玩。 「我这段时间经常来听这个故事。」 南境夜里凉,每次傍晚出来,慕容笙都把齐诏裹的严严实实,更甚至夸张的给他取了连帽的披风,把他大半张脸也遮起来。 用慕容笙的话来讲,这样就是避免更多的人觊觎他。 省的再被那些香到叫人打喷嚏的帕子埋了。 齐诏纵容他,就任着他去,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是被风呛的微咳:「是……咳……天诏城那位佛主的故事吗?」 闻言,慕容笙眼睛一亮,「对呀对呀!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故事在南境一带流传,于古襄、苗疆等地亦是耳熟能详,他可是在这听了好些天呢! 「宋瑾瑜告诉我的。」 齐诏含着笑,一本正经的瞎掰。 这小子有些时候,说聪明也聪明,说傻却也是啥的透顶,这些瞎话都是信手拈来的,倚着这小子的性子,绝不会亲身去探究。 毕竟啊—— 他生于西南,长于西南,口口相传的故事,又怎么可能会没听过呢? 「先生你说,那位传说中的佛主,可风华绝代的公子北玥,是真的存在吗?」 「天诏……也是真正存在的吗?」 这个问题,可谓是问的一脸唏嘘和惆怅,显然是陷进了故事里。 齐诏不着痕迹的斜眼瞟过去,嘴角抽了又抽。 即使换了个地方,慕容笙爱看话本子的喜好还真是依旧没变。 这么一遭让齐诏又想起墙头掉下来的那一本。 第61页 还收在自己身上呢! 街坊市井里的百姓们为了博人眼球,有些故事写的着实过于夸大了,齐诏一想到那话本子上描绘的诸多叫人脸红心跳的东西,就忍不住细细抽了口气。 嗯……有些污眼睛。 他正走着神,慕容笙又开始扯他,「先生你看……哎?先生在想什么?脸怎么是红的?是不是病了?」 「嗯……咳……」 齐诏偏过头,自欺欺人的拢了拢帽沿,清了清喉咙,「无事,殿下莫要担心。」 天知道他方才在想什么叫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这当然是不能说的,他这张老脸还是想要见人的。 好在慕容笙不疑有他,仍旧絮絮的念叨:「真的好感动呀——传闻说那座天诏就是浮图的前身,后来不知道那一年,被风雪埋了,佛主与公子北玥倾全力救出所余下民众,又建新城,这才有了如今的浮图。」 「那两位传说里的神仙呀——也一同携手,去了天界。」 听个说书,慕容笙倒是入戏颇深,被齐诏拽走的时候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眼睛肿的像桃子。 看的齐诏忍不住笑起来。 「殿下。」 他握着慕容笙热乎乎的手掌,极仔细的与他讲明,「你所听的,都是故事,也是传说,都是假的,没有真正存在过,听听就罢了,不需要这般当真的。」 「都是哄小孩子的。」 他含着笑,轻点了点慕容笙红扑扑的鼻头,语调轻软,「殿下莫要哭了,回了大将军府,要被人笑的,有损殿下威严。」 第90章 死局 入浮图城的这段时间,慕容笙过得相当悠然自在。 他沉迷于演武听书,跟军营那边的人混了个透熟,一丁点都不怯生,也没什么架子,整日里嘻嘻哈哈,不像是天家贵胄,反而像是一位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现下被齐诏牵着,一步步走回大将军府,脑门时不时被戳一下,很快戳清醒过来。 「殿下如今把军营那边的人心都收拢的差不多了,但清河郡主曾有言,南境还有一支暗军,殿下都忘了?」 慕容笙整个人还沉浸在传闻唤作天诏那座城池的悽美故事里,整个人抽抽噎噎,闻言忽而愣了愣,「哦」了一声。 「还有这么一回事……」 他小声嘀咕着,「我记得的。」 确实是还有一支暗军。 他如今借着清河的东风,在军营里混的还算风生水起,可另一只暗军,他可是连影子也没看到。 慕容笙嘆了口气,总算从故事里脱身而出,吸了吸哭的红通通的鼻头,眨了眨眼。 正事……对,正事还没做。 齐诏失笑,在门廊前停下脚步,抽了帕子出来,仔仔细细的给慕容笙擦脸,像照顾小孩子一样认真。 慕容笙乖乖站着,任他折腾。 「殿下若是随军出战,那支暗军就会出现。」 大军开拔,赵老将军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会让慕容笙处在危险当中的,一定会把他护的妥妥帖帖的。 「真的?」 慕容笙闻言,十分惊讶,「可是我连日在军营里晃悠了好长时间,与大家也混的挺熟,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一支暗军的存在?」 也没有那支暗军的人,在军营出现过。 齐诏闻言,展眉一笑,「快了,等你随军出行,就能够见到他们了。」 夜里确实凉,还落了些毛毛雨,慕容笙被拂到面上的凉意刺激的清醒了些,赶紧拉着齐诏进屋。 「哎呀!下雨了下雨了,先生的手怎么这样凉,快些进来!」 慕容笙一惊,赶紧拉了齐诏入门,招唿底下的人送上暖炉和热水。 「南境虽然热,但夜里寒气还是凉,先生身子弱,不该在外头待这么久的。」 青年皇子半跪下来,摸了摸齐诏手心,立刻就急了,「哎呀……怎么会这样!冷的像冰!」 他急得团团转,赶紧抱着齐诏小腿,去替他脱掉半湿的靴子。 「殿下……」 男人躬身,止住他的动作,俊美的脸孔上尽是无奈,「殿下,我自己来。」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贴身伺候的侍从,到底是因着不大喜欢旁人的靠近,就算是病的厉害,也只有陆兴合过来陪着。 事事都是惯常亲力亲为的。 「我来吧!」 慕容笙小心翼翼的捧着那人小腿,笑眯眯的不撒手,「先生……我晓得先生不喜外人近身,可我不是外人呀——」 「从今往后,不要他们,只我来服侍先生,好不好?」 他仰起脸来,神情诚恳,带着切实的担忧和关切,一点点消弭掉齐诏心里头那些浮动的不安。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于美好和梦幻,叫人无法拒绝,又忍不住沉迷其中。 齐诏缩手,扣住一侧榻边,觉得有些晕眩。 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不真切。 那一刻,他的反应全然脱离理智,喉结上下动了动,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美好的光景,即使知道不过是虚幻,还是忍不住沉溺其中,尽可能享受这短暂的光阴。 事实和真相毕竟残酷。 慕容笙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齐诏冰冷的身体上,哪里还瞧见他别于寻常的目光? 「快把热水端过来,药撒进去!」 第62页 慕容笙非常麻利的给齐诏脱了短靴,捧着他一双微肿的小腿放入水中,紧接着起身,给齐诏褪下带着潮气的外袍,用在炉子上烘的温热的毯子把人裹牢,长长吁了口气。 还不住的问外头:「严十二!覆依过来了吗?你快些去瞧瞧,外面都落雨了,那丫头到底野哪里去了!」 严十二性子沉稳,应了一声,就迅速去办了。 慕容笙急得团团转,忧心忡忡的盯着齐诏,像盯着一个易碎的大娃娃,神色严肃的不像话,「哎呀……都怪我,这一下淋了雨,夜里烧起来怎么办?」 齐诏只是初初觉得晕眩,并没什么大碍,闻言有些失笑,「不至于吧——殿下是不是太过于大惊小怪了?」 入南境之后,他的身体状况明显比之前稳定许多,虽然没有多少好转的趋势,但也没什么恶化的事态,就维持在这样一副不好不坏的境地上,像是时间停滞一般。 齐诏知道,这与那个东西有关,他如果想活,至少要一直留在南境,更甚至,入古襄。 也不对……是回。 回古襄。 齐诏半敛了眉,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这当然不可能,他就是死,都不会回去的。 不过是一条命而已,换了旁人得意,自然是不划算的。 慕容笙暖着他微微打颤的身子,还在嘟嘟囔囔的自责,「哪里大惊小怪?先生在我心里是顶顶重要的,再怎么小心都是不为过的。」 这番直白的剖析叫齐诏都忍不住面颊微红。 却听那孩子继续感慨:「南境真好啊——若是可以像传闻中佛主和公子那样,可以永远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里,该多好呀!」 不需要再面对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也不用再面对江山社稷,阴谋诡计。 齐诏扯了一抹笑,阖了眼帘,任凭自己坠入这罕见的温柔里,低低喟嘆:「殿下就别想了,身在其位,必得谋其政,为了天下万民不被庸君所扰,殿下还需努力才是。」 慕容笙偏过头去看他,神色复杂。 这个人啊—— 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若是慕容笙当真坐上那个位子,他们两个人……还可能在一起吗? 绝对没可能的。 慕容笙心知肚明,因此愈发怀疑这人是在耍他。 可是即便这样,他也绝对不会放齐诏走的,届时,齐诏又可能留下来,心甘情愿做他后宫中的一员? 那自然也不可能。 所以啊—— 这一桩事,就走到了死局。 第91章 一起睡吧 半夜里,齐诏不出所料的烧起来。 覆依努努嘴,踢踢踏踏的打了个哈欠,歪了歪头,有些瞌睡,「阿笙,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不能淋雨受风的。」 这个人的身体状况实在奇怪极了,分明已到强弩之末,但入浮图之后,却非常奇怪的稳定下来。 但倚着覆依所见,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那怎么办?你别睡啊!快些起来想办法!」 慕容笙回头看了一眼昏睡着的齐诏,简直是心焦极了。 这人最近与他亲近了些,有些不舒服的时候倒是会闹腾一些,但难受的狠了,却习惯性的不出声了。 隐忍和沉默,是慕容笙十年前就对于齐诏的认知。 这个男人似乎对人世里的诸多事情都习惯性的忍受,不论怎样的苦难,都不会应声与反抗。 「没有办法,」覆依困的东倒西歪,「他的身体有些奇怪,最好不要餵药,给他擦擦身子降温,唔……我要睡了,今天走了好远的路呀!」 那个地下交易场所过于隐秘,里头鱼龙混杂,倒是不大适合她一个人去,好在容韫陪着她,唔……还有容婲派的人。 路探的差不多了,下回有机会,可是一定得带着慕容笙去了。 慕容笙哪里知道这个小丫头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她贪玩,当即翻了个大白眼,不耐的挥挥手,「去睡吧!明儿不许出去玩了。」 覆依噘嘴,咕囔着哼唧了几声,赌气一熘烟跑了? 她才没来玩!来浮图之后,她明明一直在做正事! 少女迈出门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 慕容笙守着齐诏,非常小心的给他擦着颈下和手心,用了烈酒,尽可能的降温。 又烧不死—— 覆依撇撇嘴,有些牙酸。 好端端的日子,过得跟话本子上讲的故事一样,有什么意思嘛! 她揉揉眼睛,东倒西歪的走了。 慕容笙自然是一夜未眠。 齐诏身上烧的滚烫,热度很高,人也有些难受,抱着他的时候,就能感觉出他身上肌理细微的抽动。 慕容笙试着唤他,他眼睑会细微的动一动,但挣动过后,便会很快恢復平静。 至于擦身体—— 慕容笙眨了眨眼,默念了几句清心咒,才慢慢掀开锦被。 嘴巴里还不停念叨着:「我不是有意要看的呀!我才没那么禽兽,是覆依那丫头说要擦身体的,先生可莫要生气呀——」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有多觊觎这个人身子的。 唔……尝过那么一回半回的,单单那精緻温软的唇,就已经足够甜了,也不知道其他……呲熘—— 慕容笙舔了舔嘴唇,控制不住的就使劲往齐诏身上瞟。 第63页 他家先生,是甜的呢! 齐诏很瘦,整个人连着皮肤都透出病态的苍白,肋骨清晰可见,胸前和后背的皮肤上都盘踞着大片伤疤,能看出年岁久远,色泽浅淡。 但也足够叫人触目惊心。 慕容笙本来以为是兵刃留下的伤,正兀自心疼着,就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一把捏住齐诏手腕,蹙着眉望过去,在这人瓷白的手臂上,又发现了伤疤。 因而把这人半抱起来,翻来覆去的去看。 有诡异之处。 若是兵刃之伤,即便伤口利索平整,也不可能道道都是这样的规矩秩序,好像……是人故意用利刃划的。 有人伤他,是谁? 慕容笙心里头警铃顿时大作。 现在已经基本上可以确认,这些伤口虽然年代久远,但很明显是故意为之,齐诏可能曾经……受过非人的折磨。 这个念头让慕容笙面色不渝,抬手掠过男人雪色的肌肤,几乎生出对那些人咬牙切齿的恨意来。 原来先生是在故里过得不好,才去了京都,伴驾帝王身侧,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活着。 原来……还有人敢这样伤他。 慕容笙想,如果有机会能逮到对方,他一定要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倏尔间,耳边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殿下在摸什么?」 慕容笙硬生生打了个激灵。 一转头就见齐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啊……啊哈?」慕容笙立刻回神,拢过被子,把齐诏的身子遮的严严实实,一本正经道:「我……你看错了,我在给你擦身呢!那……你有点受了寒,还发着热呢!」 装的倒是像模像样。 齐诏在心里头腹诽了一句。 他身上热度褪了些,但身上还是乏力,连腕子也抬不起来,偏了偏头,目光含笑的望着慕容笙,「咳……殿下,好摸吗?」 气氛蓦然旖旎起来。 慕容笙呆呆的,挠了挠头,「啊?」 他的思维全然已经停滞,没寻出出路,不知道该答什么。 今夜的先生……好像与平日里很不一样。 透着一股子邪气的诱惑。 齐诏嘆了口气,闭了闭眼,缓了片刻,又拍拍身侧,定了定神,道:「上来睡。」 平日还觉得这小傢伙神气活现的,敢情是个纸老虎,一到这种时候,人就傻了。 真是连逗都逗不得。 「可……可是你还没退热……」 慕容笙继续傻傻愣愣的瞪圆了眼睛,眨巴几下,下意识脱口而出。 齐诏无奈,低咳着重复了一遍。 「殿下,上来睡。」 慕容笙乖乖爬到榻上,在齐诏身边躺下。 男人身上温度还是有些高,但睡过一阵之后确是好些,见慕容笙脱了外袍,只着里衣躺下,双手方正的置于胸腹之间,规矩的不得了顿时也笑起来。 给他拢好被子,倦倦的合了眼。 「睡吧——」 他也躺回去,合上眼睛。 高热是非常耗费体力的事情,更遑论他如今还是这样一副身子,自是与常人更不同些。 好在慕容笙也算乖顺,睡相也好,同塌而眠,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人不大习惯的罢了。 与平时是没什么两样的。 齐诏这样在心底说服自己。 当然,次日身上多盘踞了一个什么,跟一条大水蛇一样,卷的死死的,差点勒的他喘不上气来的事,就自然是后话了。 第92章 出兵 敌军来犯的事发生的非常突然。 慕容笙半夜惊醒,听到暗哨,悄悄穿了衣服,摸出门去。 临走前还特意多看了齐诏几眼,确定这个人睡着,才算放心的离开。 他哪里知道,从他睁眼的那一瞬间,齐诏就醒了。 待屋子里重归寂静,他方才睁开眼睛,眸色清冽。 哪里有半分睡意? 齐诏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缓了一阵晕眩,也不束髮,就这么坐了一阵,方才敲了敲床板,语调轻缓的开口:「出来吧!」 外头正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边,所以—— 想要找寻他的人,都会趁这个机会现身。 另一边,慕容笙留了严十二护着齐诏的院子,自己则带了严十一,自然不知道心心念念的先生已然身陷囹圄。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慕容笙一边往城门赶,一边问询身边人。 严楠亦是跟着匆匆赶出来,很快追上他,跟着应起来,「敌方偷袭,恐怕要生乱。」 「啊?」 慕容笙一路走过来,明显所见众人神色与往日不同,虽然平日里两方大大小小的争斗不断,但自他入浮图之后,这是第一次出现争斗。 严楠来不及多说,摇了摇头,「你回去,你不能去。」 这次不一样。 「啊?」 慕容笙瞪眼,反问他,「你们都出去迎敌,让我回去缩着?你想什么呢!嗯?」 这当然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这一张老脸还要不要了?简直是丢皇室威严。 「你——」 严楠无语,抚了抚额,「这次不是小打小闹,我看情势不对,殿下可就别去添乱了,你若是出个什么差池,大傢伙儿可都得因为你受到牵连。」 第64页 这话绝计不假。 但慕容笙不听。 「你别拿那一套来吓唬我,我不信,」他死活要跟着,「赵老将军可是答应了带我的,我现在就去找他!」 千载难逢的绝世好机会,他哪里能放过,不去见识一番? 严楠额角突突直跳,望着那个不听劝的傢伙,心道接下来一定要好生跟着他,免得这人磕着碰着,那大傢伙的脑袋怕是都摇摇欲坠着。 慕容笙兴沖沖的去找赵老将军。 他掀了门帘去内,恰巧听到半句里头出兵的紧急部署,其他没听明白,隐约后头两个字倒是清楚分明。 「蔡家坳由谁去……」 「我去我去!」 慕容笙人未至,声先到,大步走进去,「我跟你去。」 赵老将军神色严肃,一看慕容笙,额角顿时突突直跳起来。 这小祖宗怎么又冒出来了? 「不行,」赵老将军一脸严肃,拒绝的丝毫不留余地,「这一次情势危急,七皇子,您还是莫要添乱了,下回巡逻的时候,老臣带你逛个够。」 他应齐诏的,可不是这种危险时候,事情得分轻重缓急。 「既然危急,那我身为皇子,必须以身作则,鼓舞士气才对,」慕容笙正了脸色,言辞铮铮,「赵老将军放心,我与你在一处,必定服从军令,绝不会惹半点麻烦。」 赵老将军满头黑线,刚要再次反驳,就见赵蹇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踏进来,神色慌张,「父亲!不好了!」 众人纷纷抬头,望过去。 赵蹇喘了口气,「敌人分三路包围我们,青龙门出现奸细,蔡家坳那边被围了,我们运粮草的小路被截断,还有南正门,敌人聚集了不少火力,还有……还有个威力无穷东西,只远攻,不上前,实在是——」 赵老将军抬手,阻住赵蹇接下来的话,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是罕见的勐攻。 两方近年来虽然说是摩擦不断,但很少会出现这种激烈的兵力部署,毕竟这样你死我活的法子,两方人马伤亡皆是不轻。 所以这一回突如其来这般鱼死网破的架势,叫众人皆是措手不及。 慕容笙听着,心里头隐隐约约生出一点奇怪的感觉。 到底是身处庙堂的天家贵胄,于人心算计上颇为擅长,对于这次的异常,他觉得分外诡异。 冥冥之中,总是有一道声音告诉他,这与他们入浮图城有关。 「人手不够——」 「那我带人去南正门。」 「父亲,还差一队……」 周遭是混乱的探讨声,慕容笙从自己的思绪里脱身出来,目光一凛,「我与严楠过去。」 「赵老将军,你带人去蔡家坳,南正门我来守!」 这其实是最好的分配。 南正门直通南面,算是与南境诸国接壤的一块重要地方,更何况敌人并不靠近,分明在打远距离战,慕容笙若是以皇子身份出面,必定能尽快稳定人心,调动士气。 赵老将军别有深意的望过来,内心挣扎。 「……好。」 现在怕是也没有旁的法子了,目前危机重重,如果不能抵挡,被迫至城门大破,那么所有人都难逃一劫。 大敌当前,已经不是担心个人安危的时候了。 众人领命,纷纷各自出门而去。 这註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 寂静的夜幕之下炸开隐约的响声,齐诏倏尔起身,跌跌撞撞的沖向门口。 瓷白的手掌扣在门边,他目色微凛,望向天际,骨节蓦然用力到泛白。 「你们带了什么?火……yao?」 齐诏回头,俊美的面孔一瞬间失去血色。 屋子里站着几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大家相互瞧了瞧,皆右手置于额前,深深的俯下去,恭敬又有礼,「这是您留下的,数量不多,这么多年,主上无事绝不会用,今日也是为了引开他们的兵力,方便我等来寻您,才不得已开启。」 齐诏哪里还听得了这个,在这一瞬间,他满脑子都是「慕容笙还在那里」。 慕容笙……跟着去了。 他不曾想过这些人居然敢用这等子手腕,也不曾想过那人为了寻他,会耗费这般心血。 「我不要求你们退兵,」短暂的晕眩过后,齐诏踉跄了一下,转过身来,后背抵着坚硬的门框,「但是,必须先撤掉火……yao!」 他眯了眯眼,目色生出极致的寒霜,带着上位者经年累积的威势,沉沉覆压而来。 第93章 殿下 我晕血 齐诏一贯是个从容淡定的性子,在这个人世间,其实已经没有太多东西能够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这样焦躁和紧迫的感觉,他已经十年不曾有过了。 「撤了那些东西!」 面容苍白的孱弱男人眸色冷厉,分明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当,但偏生就是不敢叫人小瞧。 几人面面相觑,在这样沉重的威压之下,颇有着招架不住,「这样的话,那我等现在就回禀主……」 「不用回禀。」 齐诏气极反笑,森冷的勾了勾唇,「我的人在那边,立刻撤了那东西,我给你一盅血,如果我的人有事,我可以保证,就算我死了,你们一滴血也别想拿到!」 他的手腕在苗域和古襄颇为有名,那几个钱也心知他不是说笑,神色一凛,迅速召人下令。 第65页 可接着跟过来的人却是神色慌乱,用古襄话喊了一句:「不好了!南正门那边出了个什么皇子,直接……直接带人杀了过去,缴了咱们那边的东西!」 来的是个年轻的后生,因为惊惶,并没有压低声音回禀,也不知道齐诏的身份,以为他听不懂古襄话。 哪里知道,齐诏恰恰听的一清二楚。 他皱了皱眉,心知外头有变,当即也再顾不得他们,转身急急掠出院落。 南正门。 齐诏大抵从未像如今这样惶恐过,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喜欢伤春悲秋的人,也不是沉溺于过往拔不出来的人,后悔这两个字在他的生平里,罕少出现过。 但这一回,他御马在寂静荒凉的街市奔走,却是无可抑制的后悔起来。 到底为什么要让慕容笙来南境?又到底为什么生了懈怠之心,需允他亲临战场? 还是为什么……要急着处理自己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而不跟上那孩子? 齐诏是匆匆出来的,衣着单薄,只简单搭了一件玄色外袍,一头青丝覆下,脸孔苍白俊美,宛若暗夜鬼魅。 南正门城楼,他一眼就望见了那孩子的身影。 如今城门大开,四周硝烟滚滚,透出灰败和死寂来,伤亡的兵士被接抬出去,明摆是战事停歇的光景。 还好,慕容笙没事,没事…… 齐诏下马,一步接着一步跨过尸山血海,迈上城楼。 周遭是死伤的兵士和被炸毁的建筑,他曾经留的剂量不大,威力相比而言也薄弱些,但沉寂了这么多年,再用起来……仍旧叫人揪心。 能不揪心吗? 这是因他而起的人命官司,这些人死的伤的无数,也各有朋友家人,妻儿父母都盼着他们活着回去。 齐诏脚步缓下来,目光一一掠过四周,内心倏尔涌上来一股子悲凉。 他年少时气盛,眼高于顶,做过许多错事,后来被命运狠狠重击,方才失了所有锐气与锋芒,日復一日,变成如今模样。 他也曾经以为胜利,是最骄傲的事情,只要能赢,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什么后果都应该接受。 敌人的鲜血,是值得欢欣庆祝的东西,是他们的战利品,是加身的荣光。 但是战争啊—— 带来的惨重代价,他在年少时从未在意过。 「先生怎么来了?」 一道兴奋的声音打断齐诏思绪,他身子晃了晃,抬起头来,抬手扶住一侧城墙。 掌心湿漉漉的,他睁了眼,暗下来的天光之中,分明看到了一手的血。 殷红又刺眼。 那一刻,极致的晕眩袭来,以至于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更不知道整个人险些坠下去。 还好慕容笙来的及时,一把揽住他,将人扶稳,「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出来了?被吵醒了吗?严十二呢?我不是叫他护着你,寸步不离的吗?」 慕容笙一连串的问题勉强拉回齐诏思绪,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的摊开掌心,低低道了一句,「殿下,我晕血。」 「啊?」 这话来的颇为不合时宜,把慕容笙都听愣了,也没寻思其中有什么不对,赶紧腾出一只手在怀里摸帕子,把这人扶到城墙上头,仔细帮他擦手。 这孩子一脸傻乎乎的,真是说什么信什么,看的齐诏啼笑皆非。 他是什么人,手上染了多少鲜血人命,哪里还会晕血? 也就这个傻孩子会信。 慕容笙也不知道从哪里滚了一身灰,连俊俏的那张脸上都是灰扑扑的,黢黑又好笑。 他非常认真的给自己低头擦手的样子,实在是迷人极了。 齐诏浅浅笑起来。 慕容笙一抬头,直接看直了眼。 这人本就生的好看,长眉入鬓,目若星辰,轮廓线条硬朗明晰,刀削般冷硬,不笑的时候清冷贵气,但这样一笑起来,却更是温暖俊雅。 「先……先生……」 慕容笙快要被迷傻了。 「好了,回神,」男人微微敛眉,屈指敲了敲这孩子发顶,语气纵容又柔软,「殿下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直到看见慕容笙全须全尾的,丝毫没有受伤,齐诏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下来,整个人也有些发软。 城楼上风大,天还没亮,夜色甚浓,慕容笙察觉这人冷到发抖,便扯了自己的披风,给这人裹好。 「先生都没束髮,就这么跑出来了——」 齐诏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冷的发抖。 太过心焦的时候,是根本分辨不出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的。 他咳了几声,浅浅笑起来,扯开话题,「我让严十二好好睡一觉,他很安全。」 「哦——」 慕容笙眨眨眼,也知道这人的本事,他若是真想出来,单单凭着严十二,是绝计拦不住他的。 于是从袖里翻出一个竹筒模样的东西,一五一十的与齐诏讲述南正门发生的事。 他自然是知道那东西的,在离山十载不是白待的,这世间少有之物,他大抵都有。 所以这个竹筒,是用了一种奇怪的材质做成,中间夹了一层东西,可以放大寻常视野的十倍。 慕容笙就是凭这个确定南正门对面人手不多的猜测的。 他们火力全开,南正门都用上了那物,瞧着架势十足,但……却也透着诡异。 第66页 第94章 胖肉糰子 在用那个竹筒一样的东西观察过后,慕容笙迅速确定自己的猜测,亲自带兵出城,叫弓箭手绑火箭掩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对面的人。 连同那些稀奇古怪的火器,也一併缴了回来,可谓是大获全胜,赢的非常漂亮。 这样的胆色和判断,于烽火硝烟里长驱直入,以身犯险,很少能有人做的到。 即便慕容笙描绘的再是轻描淡写,可听在齐诏耳朵里,也着实叫人心惊。 「殿下,」他闭了闭眼,攥着慕容笙手腕的手在一个劲的发抖,「以后莫要这般涉险。」 此事因他而起,旁的话他也说不出来,只是非常清晰明白的知道,慕容笙此次涉险,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 毕竟慕容笙不是那些上过战场的将军,也没有丰富的临战经验,只是功夫好些,胆子又大些罢了。 万一出什么差错,那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可一想到,齐诏一贯放在心尖尖上护着的人,几乎因他的失误和过错,丢了性命,他就觉得心悸不已。 「先生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 慕容笙能够感受到他的惶恐,不由得眉开眼笑的凑过去,「天快亮了,我送先生回去休息。」 这个人自从失了那半数内力之后,身子就大不如前,慕容笙相较了一下十年前的光景,当真是觉得这人分外不易。 他如今既已经长成,就绝不会再让这个人受苦。 他会护着他的,一定。 「不用,」男人靠着他缓了一阵,渐渐恢復了些力气,「我与你一起回营帐。」 南正门守住,其他几道不知如何,还有蔡家坳,也不晓得有没有平歇。 齐诏心知这傢伙放心不下,也不强求他跟自己回去休息,只能自己过来陪他。 现在这个情况,齐诏是绝对没办法离开这傢伙半步的。 他怕他一闭眼,就是慕容笙涉险的光景,是慕容笙浑身是血的样子。 「那你……」慕容笙吃了一惊,有点担心,「你撑得住吗?」 这个人脸色发白,很明显受了惊,精神也不太好的样子,这个时候合着就该好好休息,可他偏生要跟着自己,实在叫人有些为难。 「殿下宽心就好,」齐诏弯了弯唇,眉眼柔和,「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心里头有数。」 总归是强弩之末,但离那处又近,还不至于会在这个时候倒下来。 慕容笙咬了咬唇,嘆了口气,左右为难了一阵,也没想到其他好的法子,只能这么着了。 他伸手去扶齐诏,却被齐诏不动声色的拂开。 「殿下,都看着呢!」 这次来南境,没有人明示齐诏的身份,这里的人听众人都唤他先生,也寻思着他大抵是哪位贵胄的座上宾,毕竟当下世道,养些幕僚什么的,是并不罕见的。 慕容笙撇撇嘴,只能松了手,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齐诏,眼底担忧明晃晃的掠过,毫不掩饰。 男人身形颀长,骨骼俊秀,纵使于杀伐鲜血里,亦是能瞧出清冽明朗的矜贵意味。 他掀了掀没什么血色的唇,沖慕容笙笑着,低声宽慰:「去做正事,殿下,我一直跟着你,不会丢的。」 慕容笙蓦然被这话逗乐了,弯了弯唇,随即开始做正事。 南正门这边损伤惨重,连着他带着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可谓是麻烦不小。 赵老将军早就被慕容笙哄去看其他地方了,因此这边由慕容笙全权负责。 他一边指挥众人清理战场,一边安抚军心,事事周到妥帖,命令也条理分明。 端的是朗朗风姿,天家胸怀。 齐诏安安静静的跟在慕容笙身后,偶尔会落下几步,避开地上的血渍。 他看着那个孩子,从一个绵软淘气的胖肉糰子,变成如今英姿勃发、风流倜傥的模样,心里头既欣慰又嘆息。 总有一种老父亲的慈爱感。 这是他亲手护着长大的孩子,是他从十年前起,就映入生命的光。 彼时他还不曾为帝王座上宾,也没什么生的念头,直到慕容笙的出现,才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一步步凛然向上。 毕竟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深宫里头,又没了生母的庇护,过得……该多难呀—— 齐诏喜欢那个胖肉糰子,所以只能亲自出山,叫自己身居高位,好护着他长大。 这一护啊……就是这么多年。 慕容笙心地纯善,这在天家是极其难得的东西,齐诏也想护着这份纯善,助他一路走上那个位子。 毕竟,在杀伐、鲜血和计谋之中登上那个位子的人,是很难维持仁善之心的,即使一时间有,也会在经年之后原形毕露。 干帝……可不就是个例子吗? 太平盛世,再无争端和硝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也是齐诏想要的。 他低低咳了几声,拢了拢身上厚实的披风,目光温和的落在不远处的青年皇子身上,眼底的期待一点点流露出来。 慕容笙会做到的,一定。 万民安居,百姓和乐,盛世之下,再与战事。 这是齐诏多年前就希望的局面,他完不成,但慕容笙可以。 他只希望啊—— 能够用尽所余不多的时间,尽全力完成帝业更迭的大事。 第67页 前线胶着,在一夜之间完成一件大事,但浮图城中依旧一片安宁祥和。 覆依在容韫的陪伴下,第二次进了那个传说中的地下交易场所。 当然,令牌还是容婲给的,这一次,容婲也一同前往。 覆依年纪小,嘴又甜,特会缠人,央着容韫想了法子,求容婲帮忙,这次容婲就亲自入内,她跟着容婲,姐姐长姐姐短的,倒是分外惹人喜欢。 「姐姐真的好漂亮呀!我长大了也会这么好看吗?」 她眉眼弯弯的笑着,挽着容婲手臂,「姐姐——」 容婲也很喜欢她,不论旁的,她能够让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的弟弟来与自己说话,即使是有求于自己,这也就足够了。 要知道,倚着弟弟倔强的个性,求人……从前是万万不可能的。 第95章 我喜欢 覆依挽着容婲走在前头,说说笑笑,容韫便抱着剑,面无表情的跟在后头。 彼此下离山,除了歷练,师父还与他说,要他回故里看看。 故里啊—— 他本来就是被抛弃的孩子,回故里做什么呢? 可虽然心里头这样想着,在碰到师兄慕容笙之后,仍旧不由自主的跟着他,来了南境。 还在心里头不断说服自己,他这是帮师兄的忙,不是什么想回来看看,故里哪有什么值得看不看的,倒是一直爱护他的师兄有麻烦,他自然得挺身而出,相助才是。 至于姐姐—— 容韫扫了一眼美艷绝伦的容婲,眯了眯眼,目光里划过几分不屑。 不过是仗着作为清河郡主的表亲,才入驻大将军府,多年来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势力,连带着野心也一步步膨胀起来。 正兀自想着,就听覆依惊唿起来,「容韫……容韫!你来看,这里居然有鲛人骨!」 容韫这才回神,大步走近。 这个地下交易场所位于边境,几方势力交错盘踞之下,传说这个场所的主人是连皇帝都忌惮的身份,因而放在边境,平衡几方不同的势力,多年来这才相安无事。 至于这个地下交易场所的主人……自是从未有人见过。 覆依捏着一方又丑又干枯的长条模样的药材,眼底的惊艷毫不掩饰的放射出来,「这是……传说中的鲛人骨啊!」 南境果真都是好东西。 她这一声,引来四下不少人的注目,容婲皱了皱眉,冷冷的一一回视过去,这才逼退不少人的目光。 大将军府的女公子,清河郡主的表妹,在整个浮图也颇为有些名气。 「覆依,你若是喜欢,直接买下来就好。」 他们几个都不通医理,不懂得这东西的珍贵之处,但听起来便觉得该是顶顶好的东西,便催着覆依买下来。 覆依捏着那鲛人骨,左看右看了一番,笑眯眯发问,「这个如何卖?」 地下交易场所的摊主皆是戴着面具,光线昏暗之下,叫人辨不清对方面容,不仅如此,连年纪都很难估量。 这是规矩。 「三千金。」 这个摊位上的摊主不似其他摊主那般能说会道,因此这块地方也不如四周热闹,冷冷清清,寂静无声。 「三千金?」 此话一出,连容婲都忍不住大吃一惊,「怎么这么贵?」 这可足够买下小半座城池了。 容韫也颇为吃惊,难得附和了一句,「咱们恐怕没有这么多钱……」 其实连他都不清楚这丫头具体在做什么,但想到这丫头自小痴迷医术,最喜欢舞弄药草花虫,便大抵联想到不过是碰到稀罕物,手痒罢了。 这样一想,容韫忍不住开口劝:「这……这是什么稀奇东西,覆依,要不然就别要了,咱们也付不起呀!」 少女沉默下来,心知这东西的价格,却又捨不得走,就蹲在摊位旁边,眼巴巴的瞧着。 四周人来人往,倒是在起初的目光之后,再没有人注意过来。 容韫头痛,「覆依,不然咱们先回去,找师兄来付帐?」 慕容笙有严家扶持,三千金对他来说虽然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但还是支付的起的。 可他们几个—— 容婲看了一眼容韫,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温声细语的问覆依,「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虽是药材,但作用也是有针对性的,又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东西,怎么敢一开口就是三千金? 摊主话不多,戴着张牙舞爪狐狸面具,察觉几个人慾言又止的分歧,突兀开了口,说了一句话。 「这位姑娘好眼力,这支鲛人骨,可远不止值三千金。」 鲛人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种族,没有人听说,也没有人见过,兴许早就灭绝了,但倚着覆依的年纪,居然识得鲛人骨,这本身就是足够令人惊讶的事情。 而这个少女居然不走了,一直守在他的摊位前,明显对那支鲛人骨非常中意。 任凭旁边两人如何劝,她都不为所动。 大抵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懂得无价之宝这四个字的含义。 摊主嘆了口气,「我家主上清理库房,吩咐把用不着的东西摆出来,也方便真正懂行的有缘人,小姑娘,这东西……已经不能再低了。」 少女点头,神色郑重,「我知道的。」 这地下交易场所里合心意的东西不少,她挑挑拣拣着买了些,总共也不过花了两百金,但仅仅这一样瞧着跟枯草一般的东西就要三千金,自然是叫人难以置信。 第68页 好在这个世上,识货的人还是少的,要不然覆依觉得自己都碰不到这东西。 她咬了咬唇,回头去扯容韫衣角,「你去找阿笙,让他带着钱来,我就在这里等着。」 容韫吃了一惊,「你疯了吗?」 师兄再宠覆依,也不至于去花三千金,替这丫头买这毫无用处的东西吧? 代价实在太大了,就算再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啊! 「你去!」 少女摇头,坚持的蹲在摊位前不走,「我等着你回来。」 在容家姐弟吃惊的神色里,覆依非常坚定的添了一句:「阿笙会来的。」 一定会来的。 最近的那场战事令浮图城空耗不已,但对于慕容笙来讲,却是因祸得福,在军中迎了威望。 更甚至于那支暗军,他也得以相见。 就是那一夜里,他于炮火之中,带出去偷袭的那一支。 城池危难之际,自是所有人都挺身而出,守卫家国。 在千里之外的京都人眼里收到的每一回捷报,都是前线将士们浴血奋战,以躯体和血肉筑起的防护墙。 这些东西,若非亲眼所见,亲身所歷,绝计不会有如此程度的震撼。 战事初歇,慕容笙连着忙了几个通宵,最近几日都闷头在府里睡大觉。 把他喊起来? 容韫接了这样一桩难事,满心愁绪的离开了。 唯独留下容婲陪着覆依。 对于这个丫头奇奇怪怪的固执,容婲也是万分不理解,并且试图从她嘴巴里问出来,要这鲛人骨何用。 但覆依只是摇头,反反覆覆都是三个字,「我喜欢。」 「我喜欢的东西,阿笙一定会买给我的!」 第96章 心头血呀~ 熙熙攘攘的地下交易场所里,容貌妍丽的少女蹲在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前,乖觉的眨着眼,安安静静的等。 容婲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这丫头……好像不似表面看上去这么单纯。 自从他们一行人入浮图之后,容婲就敛尽了锋芒,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让众人注意到。 当然,连同她自己的目光,都一併集结在这一行人身上。 对任何人都不能大意,是她一直以来的生存理念。 也正因此,忙碌的慕容笙才压根没有将多少目光分到她这边来。 让她腾出不少时间和精力来查他们这些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弟弟。 这些年她长在浮图,歷尽艰险,千辛万苦之后才走到今天的地步,自然是万分珍惜,而这个弟弟啊……恐怕已经是她在人世间唯一的眷恋和软肋。 大将军府算什么?世子郡主又算什么?她在这个世上孑然一身,唯一血脉相连的至亲,只有弟弟一个人罢了。 「丫头,你……与七皇子是什么关系?」 容婲小心的把裙摆拂到一旁,在覆依一旁蹲下身来,状若闲聊一般的发问。 「同门师兄呀——」 覆依看着毫无城府的样子,一弯眉,就是一副天真无邪的少女笑靥,「阿笙与我一起长大,唔……漂亮姐姐,我偷偷告诉你,他可凶了,小时候淘气的时候,我可没少被他逮回去罚过。」 少女噘着嘴,白白胖胖的脸孔上浮着婴儿肥,正是娇俏可爱的年纪,「嗯……他可讨厌了!偏生师父喜欢他,还常常让他代师父盯着我,可以随意罚……」 说起旧事,覆依可谓是滔滔不绝,三下两下,就把容婲带偏了。 容婲皱了皱眉,没搜到太有用的消息,三番两次想打断她,可奈何这丫头太能说,叽叽咕咕一顿,她连话都插不上。 地下冷,她武功低微,也没什么内力护体,没多久就开始冷的哆哆嗦嗦。 「覆依,」容婲揉了揉额角,四下看看,自己想走,可念及弟弟,又不敢真的将这丫头丢下,「不然咱们今天先回去,明日再来,这东西在这里,这样的价格,一时半会也不会被买走的。」 覆依跟她一样,内力微薄,几乎没有,也冻得打哆嗦,却非常固执的摇头,「不行的,漂亮姐姐,这个东西非常珍贵,万一咱们走了,被别人买去,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容婲嘴角微抽,半晌无言。 有……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她虽说幼时过得辛苦,但这几年到底也算是身居高位,衣食无忧,哪里再挨过这样的冻? 因此等慕容笙赶过来的时候,她觉得自个儿都快冻僵了。 「怎么回事?你要什么?」 慕容笙在容韫的带领下找到她们,看那个平日里古灵精怪的丫头冻的嘴唇发白,缩成一团的模样,当真是心疼极了。 「覆依!」 他又好气又好笑,当即解下披风,给覆依裹住。 「你真是疯了!为了个什么东西……在这蹲着,冻病了怎么办?」 这丫头是个死心眼,认定的事情一时半会是不会改的,慕容笙也不难为她,便用披风把她裹住,扶她起来,「要什么?三千金?」 覆依一张俏脸冻得煞白,眨了眨眼,指了指鲛人骨,「那个……我喜欢。」 慕容笙眯了眯眼,余光扫过容氏姐弟。 「这确实太贵了些,任什么珍奇药材,也不至于三千金。」 覆依咬了咬唇,开始任性起来,「不……不行!我就要!」 第69页 她表露出一副非要不可的模样。 慕容笙为难的皱了皱眉,犹豫了一阵,到底摇摇头,嘆了口气,「那接下来在浮图城里不许胡闹,我说什么听什么,不准再来这些地方折腾。」 少女小鸡啄米一般的使劲点头。 慕容笙松了口气,丢下一个玉牌,「凭这个去任意富饶钱庄,都可以取三千金。」 这玉牌上刻着一个「七」字,以鎏金镶边雕就,配以明黄流苏,十分霸气,摊主一看,愣了一下,当即接过来,躬身一礼。 「贵人的东西,请收好。」 前后明显变了的让覆依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阿笙……你这么厉害呀!」 慕容笙扯了扯嘴角,直接把这丫头打横抱起来,用厚披风裹严实,面无表情的往回走。 虽然他没再说什么,但长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他生气了。 容韫皱了皱眉,拉了一把跟在后面的容婲,脱下身上的披风丢过去,硬邦邦嘱咐一句,「别跟着,师兄不高兴的时候不喜欢有人跟着。」 容婲接过披风,有些惊讶,又忍不住弯了唇角。 「谢谢。」 她说。 几人回府的时候,见齐诏候在廊下,一身白色长袍,眉目纤长,容颜隽秀。 「殿下回来了——」 他沖慕容笙略略颔首。 慕容笙嘆了口气,刚要把怀里的丫头丢下去,就被齐诏拦住,「我叫人备了热茶和手炉,先把这丫头抱到里面暖暖吧!」 平时活蹦活跳的人儿,现在却冻的小脸发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颇有些招人心疼。 慕容笙不雅的翻了个白眼,跨进门去,把那丫头丢到椅子里。 很快又侍人送上热茶和点心。 「都出去。」 慕容笙摆摆手,屏退众人,冷着一张脸坐下来,拿眼睛去瞧覆依。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相识十载,这丫头又常常由她照看,若论默契,那定是有些的。 覆依吃了热茶,抱着暖炉缓了一阵,脸色仍是发白,但坐直了,把怀里一直护着的那个匣子掏出来。 「阿笙,」纤白细长的手指一寸寸抚过匣子,她认认真真的端详许久,方才一本正经的开口:「这东西是补血的极品,所以我……非要不可。」 「补血?」慕容笙不通医理,自然是一脸懵圈,「补什么血?谁受伤了?」 覆依无辜的眨眨眼,转头去看齐诏,语气天真,却仿佛意有所指,「心头血啊——」 齐诏一张脸「刷」的白了。 第97章 质问 平素都是谋算旁人的齐诏,大概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少女身上。 「什么心头血?」 全场中唯独慕容笙不明所以,左右看看,不明白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齐诏端方的坐着,面色有些发白,他紧紧抿着好看的唇,眼神不离覆依。 「咳……没什么。」 慕容笙挠挠头,自然不信这番说辞,于是去看覆依,努努嘴,「你说。」 覆依笑眯眯道:「嗯……就是先生缺血,补不回来的那种,所以才导致心肺一步步衰弱,如今他内力缺损,日常浮动的厉害,这才护不住心肺,无法维持稳定。」 慕容笙听完,仍旧满脑门子问号,但他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够从这云里雾里的言辞中窥探一二。 「缺血?」 他脑海里立刻想起这个男人一身伤痕的样子,那全身上午的刀痕平整规矩,不像是被什么所伤,反倒是……像被人特意划的。 被人特意划的! 这个念头一起,慕容笙便觉得悚然一惊,立刻瞪圆了眼睛,去看齐诏。 「怎么回事!你身上的伤痕是被谁划的!为的是什么?放血?放心头血?」 思及那日所见光景,慕容笙容色愈发凌厉,目光直直盯着齐诏,语气急促,「心口是不是也有?」 他自然是没看仔细的,一来是因为伤痕太多,二来则是色yu薰心,着实不敢多看。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火气就大,再多看几眼,非流鼻血不可。 齐诏抚额,一张脸煞白,着实没想到自己英明半生,居然栽在覆依这个小丫头身上。 「我……」 他动了动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这是个意外……」 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开始苍白无力,齐诏头痛的不行,支着额角,浅浅的咳起来,「都过去了,多少年的事,殿下不必这样介怀。」 慕容笙眨了眨眼,怒气稍散,刚要说些什么,就见覆依长长打了个哈欠,抱着匣子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往外走,嘟囔起来:「嗯……太多年了,若不是缺损心头血,先生身子也不至于一日日这样的差。」 此话一出,齐诏眼皮子就是勐的一跳。 果不其然,慕容笙闻言,堪堪平復下来的情绪继续「嗖」的飞上去,几乎惊跳起来,「啊哈?什么?你……你……」 原来这就是这个人身子一步步衰败的缘由? 齐诏眼前一黑,险些被覆依坑的昏过去,摸索着扶住一侧,再抬眼的时候,偏生瞧见那丫头站在门口,沖他吐舌头。 「略略略……让你上回要赶我走!」 小丫头记性好,记仇,还在惦记他上回赶她回宁王府的事呢! 第70页 他那可是为她着想,在他身边,只会越来越危险。 「先生不想跟我具体说说吗?」 眼前一沉的光景,慕容笙不知何时已逼近眼前,一步步俯身下来,齐诏理亏,自是多多少少有些底气不足,不由得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咳……嗯……」 虽然连齐诏好像也没大搞明白自己在理亏个什么劲,他被剜心头血,割了全身经脉放血的时候,倒是还年轻,连这个胖糰子都不认得呢! 「过去的旧事……」 话刚出口,就被慕容笙毫不客气的打断。 他沉了眸,一字一顿,语气沉沉,「我也不想打听先生私事,但先生必定要告知我的那一桩,是——先生身上,究竟被何人所伤?」 直到现在,被覆依提醒,慕容笙方才想的分明,那一身伤痕,奇怪的工整,不像划了泄愤,还真是像……放血。 一想到这个人曾经受过怎样非人的对待,几乎被放干全身的血,慕容笙就觉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对方千刀万剐。 齐诏动了动嘴唇,别过眼去,不看慕容笙。 僵持良久,他才轻轻嘆了口气,放柔语调,「殿下……那都是很早的旧怨了,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不是傻子,也能够感觉出慕容笙表面的咄咄逼人之下,是极致的担忧和狂怒。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这孩子的心思他能够明白,但是—— 掺和着血脉恩仇的过往,他并不想让慕容笙牵扯其中。 慕容笙担心他,他也是要护着慕容笙的。 「不会有事?」 慕容笙气极反笑,罕见的长了胆子,直视齐诏,「先生内力给了我近半数,而余下的半数并不足以支撑心肺供血,亦是无法稳住旧伤,时日一长,先生打算如何?」 男人愣了愣,茫然的眨了眨眼,「什么如何?」 他生的好看,眉眼细长,面容俊美,五官在英朗和柔和之间很好的寻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点,虽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仍旧矜贵端方,宛如莹玉。 这般懵懂温和的姿态,着实是不多见的。 瞧的慕容笙咬了几回牙,怎么也气不起来。 这简直是—— 「先生既然跟我装傻,那就由我来说了。」 慕容笙吸了一口气,沉了脸孔。 「先生从没想过活着,也从没计较打算过自己的生路,只是觉得能够活得过我父皇,能够待到帝位更迭的安定就足够了,我说的可对?」 提及此,慕容笙几乎咬牙切齿,「所以先生哄着我去争那个位置,根本没打算过我争到以后的光景,觉得我定会迫于严家的压力坐上去,届时你生你死,就不重要了,对不对?」 直到这一刻,两人之间最后的那一层纸也被捅破,他们几乎坦诚相待,摊开彼此逃避已久的问题。 齐诏语塞。 不得不说,慕容笙说的一点也没错,只是话里太过于直白了,听着不大顺耳,有些刺人。 可等这孩子真登了帝王之位,那他们之间的缘分,也彻底断了,他能活几时,实在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哪里用得着这么较真? 「殿下……」 齐诏长嘆一声,「你年纪还小,等以后就会明白的。」 明白时间才是最锐利的东西,可以抹平一切欢欣,同样……也能抹去所有仇恨。 他连骨血之恨都能忘了,又还有什么……是忘不掉的呢? 第98章 肥鸽子 慕容笙站在园子里,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一池子活蹦乱跳的鱼。 唿—— 他不生气,他不生气。 默念了两遍清心咒,慕容笙才算勉强平静下来,让自己别去想齐诏的反应。 他猜的果真没错,一切……都没错,那个男人怕不是拿他当小孩子,而是拿他当傻子。 对牛弹琴、鸡同鸭讲是怎样的情景,他与齐诏方才就是如何场面,当真是……气的不行。 「吃吃吃!撑死你们!」 随手撒了一大把鱼食,慕容笙瞧着那肥肥壮壮的大小金鲤们争相抢食的光景,撇了撇嘴,翻到最高的屋顶上去晒太阳。 这个时辰,身下砖瓦都热乎乎的,躺着甚是舒坦,阳光撒在身上,晒得人懒洋洋的。 慕容笙正昏昏欲睡着,耳朵一动,忽而听到有细微的声音。 他揉了揉眼睛,换了一只手枕着,转过头去。 目之所及,居然看到了容婲。 容婲? 慕容笙皱了皱眉,对这个女人的印象不大深。 好像是清河的一个远亲?是容韫的长姐? 容韫的身世是有些可怜的,他是被丢弃的人,听说家人都死光了,故里也在西南。 想来……差不多就是此处了。 但慕容笙从前可没听说容韫有个长姐。 除此之外,清河倒是在临行之前提过这个女人一嘴,满心满眼都是戒备,彼时慕容笙还在想着,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哪里有什么值得戒备的地方,还能翻出去什么风浪不成? 可现在一瞧,好像就是有些古怪。 慕容笙干脆坐起来,远远的去看另一头光景。 只见容婲脚边跪着两个人,正在听她说着些什么。 距离太远,内容慕容笙自然是听不到的,但他目力极佳,分明瞧见容婲接过一只信鸽,取下它腿上绑着的字条,细细查看。 第71页 慕容笙皱了眉,自己要是没眼花,那鸽子定是从北边来的。 半刻钟后。 青年皇子扯了扯碍事的长袍,盘腿坐在树上,手里攥着一只灰白色的信鸽。 啧啧—— 作为信鸽,它有点肥,不过瞧着还很强健,经过长途跋涉,肌肉发达,口感应该也不错。 慕容笙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野鸽子给齐诏炖汤……应该是大补吧? 这个念头一出,立刻被他按下来,呸呸呸……刚吵完架,他闲的没事去想那个人干嘛? 把心思都奉给拿自己当傻子的人,才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慕容笙表示气鼓鼓。 他捧着鸽子,趴在树缝里继续眺望。 那个容婲,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她面前跪着的那几个人很明显是练家子,带着江湖人的痞气,慕容笙眯了眯眼,总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人眼熟?兵器眼熟?还是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武功底蕴眼熟? 慕容笙思忖半天,还是没想出有什么不对。 身后却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 慕容笙连头都没回,直接一个手肘捣过去,恶声恶气的开口:「叫人盯着那女人!听到了没?」 「哎呦……哎……主子,你可别打我!我盯了她好多天了呢!」 「嗯?」慕容笙一听这话,不由得诧异的扭过头去,抱着鸽子,「嘶」了一声,「怪不得最近没瞧见你小子的动静,原来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净看美人去了。」 容婲可不就是美人嘛!还是个弱柳扶风的美人。 严十一嘻嘻哈哈的笑,得意的甩了甩脑袋,开始显摆,「我这还不是在城南边最靠里头那个巷子的茶摊上听来的八卦,啧啧……关于这位小姐的故事,那可是令听者唏嘘,无不落泪啊——」 慕容笙眨眨眼,「继续说。」 严十一罕见的得了鼓励,神色一震,立刻激动起来,喋喋不休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倒了个干净。 原来众人皆知,容婲是清河家的一个远方表亲,很小的时候被仇人暗算,家破人亡,唯独活下来了两个孩子。 而容婲在带着弟弟投奔大将军府的路上与弟弟走散,她跋山涉水,歷尽千辛万苦抵达此处,弟弟却是再也找不到了。 已故的大将军是个非常念及旧情的人,即便这门子亲戚是自家夫人那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他觉得这孩子可怜,就一併收留下来。 听清河的意思,这位容婲小姐与她一起长大,她有的,大将军从来都是给容婲备一份一模一样的,夫妻二人对于容婲,可以说是视若己出。 后来到了许嫁的年纪,大将军夫妇给容婲选定了一门亲事,但还没进门,男方就猝死了。 这样一来,众人皆惊,觉得容婲不祥,哪里还有敢与她议亲的? 日子一长,容婲亲事被耽搁下来,就一直留在了大将军府。 再后来,大将军战死,夫人病故,清河远嫁京都,偌大的大将军府里,堪堪就只剩了世子和容婲。 现如今连世子都死了,坊间便流出不少传闻,说是容婲命硬,大将军府里阖府上下的人,都是被她剋死的。 还有人说她是妖怪,会变身,坐在老虎身上,出现在夜里的山野里过。 当然,这些东西,不过是坊间笑谈,大家说着图个乐呵罢了,也足以看出大傢伙对于大将军府这个女人的态度。 严十一喋喋不休的说了一阵,听的慕容笙眉头愈发紧蹙。 他看到那头有了动静,用胳膊肘捅了捅意犹未尽的严十一,使了个眼色,「跟上去。」 看看那两个练家子到底是出自何方。 有了这么一遭事,慕容笙气鼓鼓的思绪顿时被打断,只专心于手里抱着的鸽子。 他翻身跃下来,一路往小厨房跑。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炖了再说! 小厨房分拨了一个五旬的嬷嬷带着几个丫头在做活,灶上随时温着贵人们的药膳和吃食,以备贵人们随时享用。 「快!嬷嬷!把这鸽子炖了!」 慕容笙迈进门槛,将手中扑稜稜的鸽子递过去的时候,几人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老天爷……这是什么情况?大将军府的伙食不够好,七皇子要自己出去打猎吗? 第99章 哄人 慕容笙性子好,总是笑眯眯的,没什么那些贵人的架子,对下人都是极和蔼的,因此很受大将军府上下的欢迎。 大抵是众人见多了高高在上的贵人,边陲之地,一个芝麻大的小官也摆的起架子,慕容笙这样和气的贵人,就格外容易叫人另眼相看。 此时此刻,他蹲在小厨房门口的台阶上,闻里头的香味。 嗯……肉香。 就是不知道那女人如果知道自己精心养的鸽子被炖了汤,会是什么感受。 慕容笙识货,这鸽子品种很好,驯鸽的人技艺也很高超,这样的鸽子,是无法驯服,为他人所用的。 所以就只能炖汤吃。 纵使慕容笙贵为皇子,说实在的,也着实没有尝过这种特殊鸽子的味道。 啧……晚膳可以用顿好的了。 慕容笙哼着小曲,见天色尚早,不由得拍拍衣袍,站起身来,准备出去逛逛。 结果刚走没两步,就看到了远远过来的齐诏。 第72页 那人穿戴齐整,衣冠楚楚,眉眼如画,含着温浅的笑意。 切! 慕容笙牛气哄哄的甩了甩头,脚步一转,特意往一侧绕了绕,昂首挺胸的往外面走。 「殿下?」 身后传来齐诏的声音。 慕容笙止不住笑的咧嘴,但仅仅一瞬,就控制着压下来,继续绷住往外走。 不行,他还在生气呢!不能这么快就缴械投降! 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开始放缓。 哎……也不能太过,万一他走太快,那个人跟不上怎么办? 慕容笙晃晃悠悠的出了院子,往大门去。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能听出人快到近前,慕容笙哼的扭了一下头,等着那人过来哄自己。 「殿下慢些走。」 齐诏身上独有的药香覆过来,馥郁袭人,慕容笙脚步一停,偏过头去,故意绷着一张脸,「先生有事?」 男人一身白袍,连披风都是白色的,上头以浅金色细线勾勒出精緻轮廓,衬得整个人温和柔软。 「殿下要去哪儿?」他不答反问,笑吟吟道:「我与殿下一同去。」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慕容笙挑挑眉,当即就答,「我出去逛逛,试试南境的酒有多烈。」 本是想着打发走了这人,自己出去逍遥,结果齐诏从容不迫的跟上,神色自若,「我与殿下一同去。」 慕容笙一脸狐疑,「可先生又不能饮酒……」 「我会选酒。」 齐诏微微一笑,目中流光溢彩,潋滟生姿,「殿下忘记了,我的故里,正是在西南。」 慕容笙一拍脑袋。 是了,这个人说过的。 有齐诏陪着,他自然欢喜,可这欢喜自然也不能流露的太早,要不然让这人觉得自己这般好哄,可就不合算了。 「那……那就一起吧!」 慕容笙一副紧绷着脸,装模作样的模样,直接把齐诏逗乐了。 口是心非的小傢伙果真有趣。 自己惹毛的人,自然是要自己来哄,更何况这件事情确实是他做的不大好,若换身处之,那他必定也是要恼的。 齐诏略略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要卖一下惨,才能让那个小傢伙破功一下,要不然啊……这样的僵局,该怎样才能打破。 正想着,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他略略踉跄了一下,整个人立刻被一只手揽住。 「先生小心!」 齐诏反手捏住那傢伙腕子,轻咳了几声,作虚弱状,「咳……有点晕……」 他确实常常头晕,慕容笙不疑有他,什么小脾气都不记得了,立刻要把人抱回去。 「不出去了,回去叫覆依过来……」 可话音未落,紧接着就被齐诏打断。 男人勾了勾唇角,眉目如画,「不用,殿下扶我就好。」 两人也曾携手走过浮图的闹市,姿态亲密无间,可如今情状又有所不同,慕容笙闹脾气,自然是要先好好哄一哄的。 「哦……」慕容笙一脸紧张,拉着齐诏的手,托他手臂,却被他反手拦住,穿入指尖,做出十指相扣的动作。 「殿下,走吧!」 齐诏低眉顺眼的开口。 慕容笙被他迷的晕晕乎乎,牵着他步入闹市,去了最热闹的区域。 浮图地处几国交界,被各方文化交汇融合,自然民风开放。 连勾栏处也分外热闹些,众人纷纷跟着过去凑热闹,对遮着面纱的胡女的舞姿分外感兴趣。 「殿下……」 齐诏一回头,险些不见了慕容笙的身影。 结果定睛一看,他钻去了最前头,正津津有味的看胡女。 齐诏一张俊脸立刻黑透。 那些胡女为了吸引众人眼球,都穿的极其暴露,流苏坠下的长裙之中,精緻的腰线若隐若现,引得众人连连高唿。 慕容笙也非常捧场的丢了些碎银子,跟着起闹。 正乐呵着,结果后颈一紧,整个人居然被拎出人群。 「哎……哎?先生?」 慕容笙意犹未尽,回头看到齐诏的时候,还是有些愣的。 怎……怎么回事? 齐诏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望过去,「殿下看的开心吗?」 「当然……」慕容笙一张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好在半途觉得不对,赶紧停下来,一本正经的改口:「还行吧!一般般。」 齐诏冷笑一声。 还行?一般般?他怎么觉得这傢伙乐在其中,眼睛都要拔不下来了呢? 「殿下不是要尝尝南境的酒吗?」 慕容笙点头,「是要尝尝……咱们走吧!」 说完这话,还恋恋不捨的回头看了一眼。 齐诏将他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险些被气的吐血。 老天爷……这傢伙到底在做什么?看到美色就走不动道? 齐诏抬手,指腹划过自个儿的脸颊,若有所思。 嗯……难不成是自己年老色衰,这一张脸不足够吸引那傢伙了? 但无论如何,在自己面前,那傢伙也该收敛些才是。 不该将喜新厌旧这样明显的表露在脸上才是,要不然……让自己一个命不久矣的人多难过啊! 「先生,到这家吧!」 慕容笙被重新牵着,半步离不远齐诏,这一回齐诏可算是吃足教训,把人得在自己裤腰带上拴好了,要不然还得四下去寻。 第73页 不够丢人的。 第100章 望江湖 临湖那边有个二层的小屋,名唤望江。 「这湖便唤望江湖。」 齐诏捏了捏那傢伙热乎乎的爪子,提醒道:「听说这望江有个非常漂亮的老闆娘,是从苗域来的,在此定居多年,将苗域的特色菜与浮图的传统菜式相互融合,研究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吸引了大片的食客。」 这才把慕容笙从对胡女的心思里转移出来。 「非常漂亮的老闆娘?」 慕容笙眨眨眼,顿时来了兴致,「有多漂亮?」 齐诏嘴角微抽,顿时语塞,「要不然……你自己看?」 他往临湖的栏杆上指了一指,引的慕容笙「刷」的转过头去,往那处看。 果不其然,那头被众人围聚了一个人影,正在做什么……抓鱼? 慕容笙揉揉眼睛。 「这……她是用内力在抓鱼?会不会有点浪费?」 隔着那么长的距离,她表演隔空抓鱼的模样……确实漂亮又美艷。 「不是内力,」齐诏摇摇头,微微一笑,「是苗域特有的东西,唤作控术。」 可控万物,几条鱼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啊?这么神奇?」 慕容笙一脸兴奋,「那咱们过去看看……哎?你拉我做什么?」 一路上谨记把人拴在裤腰带上的齐诏眼疾手快的捏着慕容笙的手腕,一把将人拉回来。 「殿下不品酒了?听说这望江楼的酒,可是南境一绝呢!」 齐诏眯了眯眼。 「哦,对啊!」慕容笙这才想起来,一拍脑袋,「还有酒……」 不过—— 他恋恋不捨的望了望湖边的栏杆那头,刚开口说了半路,「要不然……」 脚下接着一晃,整个人都被一股子力道拉走了。 齐诏用内力提着他,直上二楼。 「哎!先生?」 慕容笙疑惑的瞥了他一眼,挠挠头,小声叽咕了一句,「嗯?莫名其妙。」 这人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怎么怪怪的? 哼!谁知道人家在想什么!国士的脑子,还真不是他能猜度明白的。 慕容笙心里怨念的泡泡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心里头琢磨着,那人都能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满心满眼都是把他送到那个位子上去,以自身安天下,还能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一肚子花花肠子,哼!他可还没消气呢! 慕容笙气鼓鼓的推门进了二楼雅间,全然没有发现身后的那人停下脚步,目光幽沉的望着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美艷女人。 恰巧是方才那个以技艺悦众人的老闆娘。 「莫跪。」 一句话便止了老闆娘的动作,男人淡淡敛目,眉眼清冷,「人多眼杂,别做无谓的暴露。」 言罢,他怕慕容笙久等,转身便进了雅座。 末了,还不忘加了一句,「天凉,多添些衣裳。」 独留下一脸怔愣的老闆娘,激动的两眼泪盈盈,还以为自家主上关心自己。 殊不知,齐诏只是怕她穿的太少,慕容笙又被美色吸过去罢了。 这情势,总不能自己也脱衣服,比上一比吧? 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一下,慕容笙托着下颌,不停的望着新上来这满满的菜色,一双眼好奇的往老闆娘身上瞟。 是不是因为他长得英俊不凡,才有让老闆娘亲自上菜的待遇? 老闆娘换了一身衣裳,利索的劲装,干脆直接,来去方便,她笑盈盈的与两人介绍菜色,眉眼之间,尽是说不出的风情。 慕容笙眨眨眼,忍不住撇嘴。 算了算了,这么一阵,瞎子也能看出来,这老闆娘的一双眼都是黏在齐诏身上的。 敢情是看上了齐诏。 好在齐诏半个眼神都没分过去,只淡定的与慕容笙说话。 「这道鱼味道不错,殿下尝尝——」 慕容笙不回应,一直在瞟老闆娘。 惹得齐诏狠狠的蹙眉,冷冷瞥向老闆娘。 老闆娘打了个哆嗦,赶紧一本正经的行了个礼,把菜上完,便一熘烟跑了。 齐诏这才收回目光,不咸不淡的开口:「殿下,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慕容笙「哦」了一声,低头吃碗里小山一样的菜。 他没忘,他还在生气呢!生气就要有生气的样子! 齐诏瞟了他一眼,就知道这傢伙怀着什么心思,不由得温温一笑,没话与他找话讲。 「上回的战事,殿下可是见到那支暗军了?」 这傢伙人蠢,稍稍动些心思就能拐回来,免得还得绷着一张脸,那副想笑又忍着不笑的模样,齐诏都看的心累。 「暗军……」慕容笙一边吃着,一边回想,「确实见到了,我正是带他们过去的,把南正门那头的东西缴了之后,他们就正式奉我为主了,这一桩差事,也没什么难度嘛——」 齐诏挑眉,有些好笑,「那殿下……打算何时启程復命?」 南境危险重重,那些人从未有一刻停止过找寻自己,带自己回去,齐诏就怕迟则生变,再多事端。 可慕容笙听完,果断的摇头,「不行,还有事没做完。」 当然不能走,那夜惊险过后,赵老将军跪在他面前,奉他为主,并力求他帮忙查找奸细的事情还没有着落,确实不能一走了之。 第74页 「什么事?」 齐诏纳罕。 「嗯……」慕容笙低头避过他的目光,并不多言,「就是有事。」 倒不是他不信齐诏,只是这样的机密,少一个人知道,自然是少一分危险的。 他低着头吃东西,没再多说什么,齐诏替他斟酒,心知这傢伙对自己有所隐瞒,也不再多问。 没什么必要,如果这孩子想再待些时日,那他陪着就是,总归……离那处近,他的身体状况不像在京都时那样衰败,还能陪着这孩子逛逛。 至于那些人是如何从青龙门混进来,摸到自己的院子外头的事—— 齐诏心里头隐约有了论断,现下既然延长待在南境的时间,就自然要腾出手来,好好拾掇一下浮图。 太多人为利益和权位丧命了,战争和杀伐,是最不能沾染的东西,只可惜啊——他也曾经是其中一缘。 这一双手早就脏了,再碰什么,也就无关紧要了吧! 第101章 被这样那样的阿笙 自南正门一战之后,两方损失惨重,南境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在一个追着哄,一个有意找台阶下的局势下,慕容笙最终也被齐诏哄好了,毕竟齐诏设局,以身诱之,把慕容笙按在了浴室的墙上,这样那样的一顿,到最后把人制服帖了,方才算是和好如初。 这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可算是彻底摆在了明面上了。 慕容笙一天到晚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哪里还记得之前那人做过的事? 这一下可谓是黏在齐诏身边,赶都赶不走了。 「先生先生!」 这一日,他兴沖沖的从外头跑进来,携了一阵冷风,刮过廊下,引的风铃叮噹作响。 男人正盘腿坐于厅中看书。 因为不出门见客,他便着一身浅色的家常衣裳,肌肤如玉,眉眼如画一般精緻好看。 「我弄了一只鸟送你。」 慕容笙捧着笼子,将好不容易搞来的宝贝递过去,希望能得到心上人的青睐。 那鸟生着长长的喙,头顶有一撮红毛,通身透绿,眼睛不大不小,十分有灵性。 齐诏搁了书,不疾不徐的抬眼看过来。 这一眼不要紧,他瞳孔骤缩,手一抖,险些把桌案前的砚台掀翻。 「这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 齐诏眯了眯眼,声音不自觉冷厉下来,不由自主的去瞟慕容笙。 慕容笙愣了愣,有点呆滞,「啊……买的啊…」 怎么了?这人怎么会是这个反应?瞧着不大像开心的样子呀! 齐诏深深吸了口气,撑着矮案站起来,从一旁绕出,特意凑到近前,似笑非笑的细细端详。 「殿下可知道,这是何物?」 慕容笙一脸呆滞,「啊?不就是一只鸟吗?」 长得还挺奇怪的,好像浑身上下都写着值钱一样。 一只鸟而已,这人又怎么会突然流露出这样奇怪的眼神? 齐诏勾了勾唇,眼底露出似笑非笑的调侃和玩味,清晰明锐,「殿下,这鸟生的这样奇怪,你就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啊?」 闻言,慕容笙更是一脸懵圈,左右看了看手里的空隙,眼底的疑问满的都要冒出来。 「什……」 什么异常? 他人都要傻了,但见齐诏还在卖关子,不由得急了,央着对方快些说。 「先生,我晓得您老人家见多识广,阅尽天下事,可我不是啊……你总不能每次都这么吊着我,吊的我心急。」 齐诏嘴角微抽,有点维持不住脸孔上的笑。 「殿下——」 他拉着慕容笙坐下,轻轻嘆了口气,讲起旁的话题,「为何突然送我这个?」 这道题简单! 「当然是为了哄你高兴呀!」慕容笙笑眯眯的将脸凑过去,暧昧的在齐诏面前晃来晃去,试图诱他分神,「更何况,说好了下回我在上——」 话音未落,就被男人毫不留情的打断。 「殿下可知,苗域有一种极其罕见的灵鸟,可食百兽,尤喜腐尸,每年能食上百具,是苗域驱尸人最忌讳的灵鸟。」 慕容笙目瞪口呆,越听下去,一双眼瞪的越圆。 看的齐诏不由得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嗯……咳,据说,食腐尸越多的灵鸟,其声音便愈发清脆,比黄鹂还要好听。」 还想在上面?也不瞧瞧自己做了些什么蠢事。 「啊……啊?」 慕容笙听完,手抖了抖,直接把笼子丢了出去。 老天爷耶!他……他正是觉得这鸟儿好听,才问老闆娘讨来的,没……没想到这鸟居然吃那么噁心的东西! 齐诏面不改色的接了笼子,一边慢悠悠打开笼门,把那鸟儿放出来,一边漫不经心的问,「望江的老闆娘要了你什么价?」 慕容笙一边哆嗦着擦手,一边结结巴巴的答:「五……五金。」 这一下倒是轮到齐诏诧异了,「这么便宜?」 「这……照你这么说,这就是一只喜好肯腐烂尸体的鸟儿,还要多贵才好?」 慕容笙生生打了个冷颤,本来想跑的远远的,结果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那鸟儿被放出笼子之后,居然扑棱着翅膀,直奔慕容笙。 「嗷嗷……这是什么鬼东西!」 第75页 他刚要抬手运出掌风,就听齐诏急喝:「别伤它!它最喜欢露出血肉的东西!」 慕容笙默了默,挣扎片刻,扭头就跑。 「别……你这个吃尸体的妖怪,快离我远点啊……」 那傢伙运起轻功,人跑的可是比兔子还快,一熘烟就没了人影。 那鸟欢快的扇着翅膀跟上去,瞧着不似攻击,倒像是……开心? 齐诏默了默,神色若有所思。 敢情那鸟是认了主?所以才这般喜欢慕容笙? 思及此,倒是当真叫人头痛不已。 既有这等子缘分,齐诏也不好拦着,但有他在,必定会将那孩子护的好端端,那鸟也自然不会有机会发挥它的作用。 耳朵一动,内力散出去一些,还能远远听到外头的嗷嗷叫唤。 「别……你别过来……别碰我衣裳!这可是新——啊!」 「噗通」一声,而后就没了动静。 那孩子会水,且水性极好,因此齐诏倒是不担心的,慢悠悠的扯了外袍裹在身上,放在出了门,立于廊下。 果不其然,远远便瞧见爬上来一个湿漉漉的傢伙。 齐诏浅浅勾唇,对着左右吩咐:「还不快去伺候殿下更衣?这样的天气,万一冻病了怎么办?」 侍从纷纷急奔过去,查看慕容笙情况,扶他更衣。 唯独剩齐诏立于廊下,望着天际隐约暗影,蹙了蹙眉。 这是鸢娘请求会面的暗号。 只不过—— 他已经彻底想要与过去划清界限了,包括过去的身份,和过去的那些人。 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他只是齐诏,是皇子太傅,是帝王客卿。 所以,就真的没有必要再见面了,他不再是谁的主人。 男人收回目光,没再抬头看一眼,步伐缓慢的回了内室。 容婲的事情已经快有结果了,那个女人耐不住性子,开始对着他的过去出手,而他……也恰恰就等这一日的来临。 奸细的事情,总是要水落石出的。 第102章 单独会面 赵老将军拜会齐诏,特意挑在一个慕容笙不在的时辰。 军营事务繁多,慕容笙初掌权柄,正是收服人心的好时候,因此他正领着严子楠在军营好好混脸熟,这段时间的清早,必定是不在大将军府的。 齐诏起的迟些,出来见客,自是衣冠齐整,端正素雅。 他近来精神状态好些,不再像从前一样觉得倦怠,覆依以部分鲛人骨入药,试他身子的接受程度,纵使正在调药阶段,也能够明显觉出好转来。 「赵老将军。」 再次见面,男人风姿卓然,眉眼含笑,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矜贵之风。 他穿着一身素雅的藏青色长袍,头髮悉数束起,以精巧的玉冠固定,衣衫之上并没有什么装饰,瞧着倒像是哪家的儒雅书生。 赵老将军作了一揖,抬起头来,目光审视,「先生高才,若非先生提前示警,青龙门怕是要失守,蔡家坳也难逃一劫。」 齐诏微微一笑,坐于席间,将手边棋盘收起,棋子一个个拾掇好,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赵老将军,请——」 底下人奉上茶水,规矩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很快就退了出去。 赵老将军看了一眼,意味不明的开口:「先生这处的人,可真是训练有素。」 齐诏拢了衣袖,含着笑道:「嗯……毕竟是挑出来侍奉七皇子的,势必不能有差错才对。」 把这人对他的尖锐转到慕容笙身上,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毕竟倚着慕容笙的身份,再多一倍的人侍奉,也是合规合矩,叫人挑不出毛病来的。 赵老将军默了默,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先生莫怪,我接到消息,那夜从青龙门混进来了一批人,曾入过大将军府。」 齐诏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挑了挑眉,抬眼望过去,含着笑等接下来的话。 四周气氛凝滞,虽说不上多沉重,但着实也是不大欢快的。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赵老将军就没了再藏着掖着的意思,干脆一口气倒出来,「在七皇子领兵守南正门的那一夜,古襄的那些人曾翻进这座院子,来寻先生,可对?」 眼见齐诏眼睫微颤,神色似有凝滞,赵老将军松了口气,像是给自己找回些自信来一般,紧紧盯着齐诏,「所以先生,我们过往,是不是见过?」 齐诏抿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的拨弄着盖子,停滞片刻之后,方才抬起头来,浅浅嘆了口气。 「赵老将军。」 他微微眯眼,似是喟嘆,又仿佛还有其他旁的什么,「我是齐诏,往后也只是齐诏,您放心,也不必揪着我不放,我不会做任何有损浮图的事情,更不会做任何有损七皇子的事情。」 浮图是一座非常有包容性的城,几国人皆在于此,并不曾受到任何歧视和偏见,齐诏挑着眉尾,悠悠然道:「我只是个普通人,赵老将军,浮图城虽为我天朝边境,可这里生活着不少古襄和苗域的人,赵老将军总不至于一个个驱赶出去吧?」 他抬了手,修长的手指附在精緻的青花瓷盏上,语调淡薄,「既然浮图可以包容这么多人,那怎么……就不能包容我呢?」 赵老将军蓦然色变。 第76页 「你……你是……我们见过!」 他几乎惊唿出声,指着齐诏,语调不停的发抖,「你是司马诏和!」 多年前南境现身的那个少年将军,领军出兵,可谓是所向披靡。 彼时大将军尚在,虽年迈沉疴,但也勉强应对,赵老将军当初正值壮年,可谓是比那少年将军长出不少年岁,但论起用兵如神,却全然是比不得那位少年将军的。 赵老将军与那人交手数战,损失惨重,最后一站的时候,几乎失了浮图,自己身受重伤,也险些丢了性命。 但从那以后,那位少年将军就似乎失了踪影,从此消失在南境。 南境这才重归太平。 后来大将军病故,赵老将军还在庆幸,幸亏古襄那位少年将军早就消失了,如若不然,他将全然应付不来。 恐怕,南境危矣,国将危矣。 此时此刻,眼看着面前端方去玉的男人,赵老将军一双眼珠子几乎蹦出来,「你……你居然是司马诏和!怪不得……怪不得……你接近七皇子,接近皇上!是何居心?」 纵使事隔经年,赵老将军再见齐诏,也多多少少是有些眼熟的,不怨旁的,就说当初那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压迫感,便足以他记一辈子。 「怪不得什么?」 齐诏依旧温温淡淡的笑着,扣上茶盏,随手搁在一刻,略略往前倾身,语调轻缓,「是怪不得容婲给你送信,抖出了我的身份,并明言我是奸细,这才惹得你亲自上门质问?」 赵老将军悚然一惊。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话已及此,男人眉眼方才盈出三分不屑,「那个女人外通他国,内叛大将军府,害大将军夫妇殒命不说,多年后竟然敢重蹈覆辙,害得世子殒命,赵老将军,你不先找她算帐,倒是真有闲情逸緻来跟我聊这些有的没的?真是笑话!」 此话一出,赵老将军直接惊了。 「你……你说什么?你……」 齐诏略略抬了精緻的下颌,眉眼深处早已没了笑,唯独剩下的是嘲讽与冷然。 「我说什么,赵老将军心中自然有数,只是不肯去信罢了!」 容婲恩将仇报,对大将军府的人怀恨在心,清河早有察觉,怀疑她与自己父母死因有关,而这些年虽身在京都,暗中一直与弟弟通信,彻查此事。 奈何这一桩事又被容婲察觉,不惜投奔干帝,奉帝王命,借用此事,弄死了世子。 清河心中恨意滔天,那日相求于齐诏,除了对于天子,再就是对容婲。 这个女人……她是一定要收拾的! 齐诏轻飘飘扯出一个笑,将一叠书信摆于赵老将军面前,起身往外去。 「孰是孰非,想来赵老将军早也有所怀疑,我为异族,不够可信,但清河郡主的亲笔书信……赵老将军该是记得吧?」 第103章 鸢娘 赵老将军离开大将军府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 好像被抽了魂一样。 有些事情啊……他是该好好想一想。 齐诏靠着门框,远远眺望过去,心里头划过长长嘆息。 日头正盛,离正午还有一个多时辰,他琢磨着,是得去一趟望江。 慕容笙虽然自清早就不见了人影,但会准时准点的回来陪他用午膳,晌午过后,缠着他午睡,下午就不走了。 所以他得赶紧出去。 那个傢伙最近粘人的紧,如若不是军营有事,非要巩固权柄,日日与严子楠深入其中,他铁定是要天天挂在自己身上的。 齐诏弯了弯眉,一想到那孩子望着自己的眼神,就忍不住心下柔软。 那是一种全身心的依赖和倾慕,单单从眼神里便可以窥见一斑,着实叫人觉得愉悦。 食髓知味,这个词果真是没错的。 即便这样的时候,齐诏仍旧非常留恋跟慕容笙在一处的每时每刻,那孩子年轻,鲜活,爱憎分明,眼底感情炽烈,一眼便足以叫人看穿。 是个很难不叫人喜欢的孩子,如若遇见的不是他,落入旁人之手,自然也会珍之重之的爱惜着。 但很幸运,上苍垂怜,把这孩子交到了他的手上啊—— 望江的湖很清,水面澄澈,叫人一眼就能望到底,齐诏挑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慢慢走下去,望着底下,嘆了口气。 真吵。 他出身高贵,确实很少深入乡村市井,对于这样嘈杂的环境,一直是不大喜欢且不大习惯的。 但很纳闷,可以去习惯一个那样吵吵嚷嚷的人。 眼前又晃过慕容笙扬着笑的模样,齐诏抿了抿唇,眉眼不自觉蔓出笑来。 恰在此刻,身后有极轻的脚步传来,他回了神,略略偏头,就见那位望江风情万种的老闆娘一脸郑重,端方的跪下,以额触地,满心满眼的尊崇。 「主上。」 她几乎落下泪来。 「奴以为主上早就去了,没想到……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主上……」 说着说着,鸢娘泣不成声。 齐诏淡淡皱眉,摆了摆手,「起吧!你在望江附近甚是有名,若是让旁人瞧见这副架势,成什么样子?」 鸢娘这才抹掉眼泪,自个儿站起来。 「我当初与你们几个都说过,若是我无消息,就是死了,你们恢復自由身,不用再寻我,天大地大,任你们随意来去。」 第77页 齐诏负手而立,风姿绰约,皎皎如月,「鸢娘,我第一回 不来见你,就是默许了你的自由,你又何苦接连放信号,要我前来?」 他的眼睛很亮,透出极致凛冽的光,清冷入骨,叫人无所遁形。 女人却是无所畏惧,抬起头来,目色坚定,「鸢娘是主上的人,一日是,终身便是,至死方休!」 这是她曾经捨命追随的人,是古襄的王族,也是那个为家国守卫疆土的勇士。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王—— 鸢娘神色十分激动,「若是此生无缘再见主上,那我就在此开着这个食馆,了却余生,可苍天垂怜,让我又重新得见主上,无论如何,奴都不会再离开主上的!」 一番忠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可齐诏却听的蹙眉,淡淡敛了眸子,有些发愁。 看来……跟过去划清界限,是一桩极难的事。 「这次容婲的事情,也多亏你帮忙了。」 齐诏轻轻嘆了口气,「我本想着,你在浮图过得不错,也与过往划清了界限,本不该再蹚到这一淌浑水里来……」 「鸢娘情愿的!」 女人屈身,擦干净眼泪,面上这才露出笑来,「只要主上能容许鸢娘留下。」 她自小就跟着这人,直到那年古襄生变,这人留下话来,孤身赴宴,自此消失在人世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才来了浮图,长长久久的待在这样一个地方。 她找了许久,可一丁点踪迹都没有,便以为这人死了,偶尔也会从梦中惊醒,生出这人还活在某处的感应。 但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古襄不能待了,她会留在南境,留在浮图城,安安稳稳的待着。 等待着可能重逢的那一日。 如果没有那一日,那便让她在此老死,下一世再见。 齐诏望了她良久。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东西,很多事情和人,在过往里,他的身份与如今天差地别,但得到的东西,却远远不如现在多。 权位是最容易令人追随的东西。 但现在啊—— 齐诏忍不住晃神。 「可以。」 他说。 鸢娘惊喜的抬头,却见齐诏微微一笑,「但现在不行,你在南境太有名气,跟在我左右,怕是会给我惹来无端猜忌。」 「等我离开南境的时候,你可以跟着一起。」 齐诏目光温淡的补了一句,旋即看了看天色,继续吩咐:「我要容婲通敌叛国的证据,你想法子诱一下过去那边的人,用我的身份作饵,不惜一切代价,钓出些东西来,我急着用。」 至于跟干帝身边人的往来,清河给了他一部分提示,温寒那边也在全力追查,想来不久就会有结果。 思及此,齐诏掀唇,淡笑起来。 在鸢娘激动又感激的目光下,他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在一点点改变。 而这些改变,大都是慕容笙带给他的,譬如慈爱和仁善,很难想像,这些与杀伐和鲜血背道而驰的东西,居然也会扎根在他的生命里。 慕容笙像一道光,照进他枯燥又贫瘠的日子里,让他重新燃起了对往后的希望。 回去的路上,齐诏又看了看自己手心,长长嘆了一声。 时间不多了。 覆依带回来的鲛人骨确实能够补回他缺损的心头血,但因为这东西太过珍贵,无人见过用过,现下也只是试验阶段,所以后续疗效如何,还尚未可知。 但仅仅是入药那么一星半点,都能够让他觉得精力充沛,近来更有心思设局筹划南境之事。 齐诏微微一笑,眼底蔓延出长长的光。 不论如何,他都会给那孩子开出一条路来。 登上……那九五之尊的路。 第104章 食言而肥的小傢伙—— 「先生!」 慕容笙回来,是偷偷摸进来的。 自从被那只吃腐尸的鸟缠上,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毫无私人空间。 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最怕一回头,一双绿豆眼就定在那里,好奇的盯着自己。 当真是……头大极了。 一想到那个看起来可爱小巧,羽毛花花绿绿的傢伙居然最喜欢吃腐尸,慕容笙就忍不住一阵恶寒。 就……就不能换个嗜好吗? 「怎么……那灵鸟跟着你去军营了?」 齐诏等他用膳,见他这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得好笑:「殿下可是堂堂皇子,天家之人,被一只鸟吓成这样,多多少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才不是这样!」 慕容笙凑过来,黏黏煳煳的抱他,「我是嫌它……嫌它脏!它吃那么脏的东西,可不要碰到我才好!」 自从两人歷过床笫之事,还是齐诏主动,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亲近不少,也开始摆在明面上,张扬起来。 慕容笙最喜欢抱着这个人说话,又蹭又摸,亲亲搂搂,花招层出不穷。 可叫人气最不顺的,自然是任他千般挑逗,那人仍旧岿然不动的姿态。 如若不是那日被按在浴池边,生勐的这样那样一回,慕容笙当真要觉得齐诏不行了。 可他堂堂皇子,八尺男儿,怎么……怎么能屈居人下? 他应该做上面那个才是! 晃神的功夫,外头就传了膳,齐诏唤了他几声,见这傢伙仍旧神游天外,一张嘴咧的老大,不知道在寻思什么美事,就忍不住摇了摇头,轻轻一嘆,只得把人从身上扒拉下来,牵了他入座。 第78页 真是个小祖宗,用个午膳还得他来服侍。 「殿下,用膳了——」 慕容笙直到坐定,才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唔? 他瞪圆了眼睛,勐的回头,望向某处。 老天爷耶! 一只五彩斑斓的鸟攀在身后不远处的窗棂上,正歪着脑袋看自己。 居然又来了! 怪不得突然觉得好像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连后脑勺都一个劲发凉。 慕容笙哭丧着脸,垂头丧气的沖那灵鸟嘟囔,「鸟大哥,你能让我好生用个膳吗?你等我用完膳再来也行啊!」 当真是太愁人了。 可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慕容笙说完这句话之后,那灵鸟居然扑稜稜飞出去了。 「先……先生。」 看的慕容笙目瞪口呆,指着窗外的方向,「这……」 「它听得懂我说话?」 齐诏强忍着唇角的弧度,不疾不徐的给慕容笙夹菜,眉眼弯弯,模煳的应了一声,「嗯……大概是吧……也许有人教它简单的词彙了……」 慕容笙瞪圆了眼,顿时一副天塌了的光景。 这……这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它都听懂了!它还跟着自己!天天跟着! 啊啊啊啊—— 「殿下快用膳吧!待会要凉了。」 齐诏憋着笑,亲自布菜,伺候这傢伙用膳。 眼看着这傢伙一脸诧异,脸色煞白,一副悔恨不已的模样,齐诏就笑的不行。 这傢伙着实是个有趣的,放到身边,连乐趣都添了不少。 人生苦短,这样欢快的日子其实并不多,还是得……及时行乐才好。 即使身子有所好转,齐诏午膳用的也不太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伺候慕容笙。 他们都不喜欢用膳有下人在身边,非常享受两人之间独处的气氛,更何况齐诏吃的不多,比起自己用膳,他更喜欢看着慕容笙用。 「殿下别想那么多,好好用膳。」 齐诏声音低柔,目光温和的望着慕容笙,像看自己养大的孩子。 这个孩子啊……在他生命最灰暗的时候出现,让他瞧见人世间的纯良和温暖,所以在接下来的时光啊…… 他都会护佑这孩子长大。 至死方休。 「没胃口——」 慕容笙心不在焉的吃着,一边吃一边歪头,去看外面那只鸟飞回来了没有。 惹得齐诏好笑不已,不得不起身,去窗棂前,四下看了看,长长吹了几声鸟哨。 那声音清润,宛若山间清竹,倏尔划过,叫人耳目一新。 慕容笙神色一震。 不过片刻,那人就坐回来了,眉眼带笑,「殿下安心用膳吧!至少日落之前,它不会回来了。」 慕容笙一听,乐的险些蹦起来。 「哇呀!真的吗?」 齐诏含笑点头。 听了这话,慕容笙这才彻底放了心,大快朵颐起来。 直到吃饱喝足,与齐诏一起歪在榻上消食的时候,慕容笙才想起来用膳的时候听到的鸟哨。 「先生会鸟语?」 他躺着躺着,就黏到了齐诏身上,一伸胳膊抱着他微凉的身子,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蹦来蹦去,像只撒娇的大熊。 「哎呦!」 话音刚落,脑袋就被敲了一下。 「你才会鸟语。」 男人摇了摇头,掩唇打了个哈欠,推了推黏在身上的傢伙,「还不起来些,睡不睡?」 他身体底子虚弱,内力又有缺损,自然会常常觉得睏乏,更遑论刚用了午膳,身上暖洋洋的,更是没多久就困到睁不开眼睛。 「别急着睡嘛——」 慕容笙却是不依,越挨越近,整个人都攀在这人身上,手臂横在他胃腹上,「不能睡这样早的,先生得消消食,我给先生揉揉胃,不然过后要胃痛的。」 不得不说,来南境之后,齐诏的身子比从前好了不是一星半点,虽然仍旧比寻常人虚弱一些,但很明显,比在京都病到连榻都下不得的光景要好太多了。 这一点让慕容笙非常兴奋,但兴奋之余,也多多少少有些疑惑。 嗯……好像有点不对劲,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这也说不上来。 慕容笙打了个哈欠,把脑袋塞到这人颈窝,迷迷煳煳的想着,得抽时间查一下这一桩事。 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他想了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手掌还搭在齐诏胃上,齐诏低头,瞧着这个大言不惭要给自己揉胃消失的傢伙睡的比谁都香时,不由得嘴角直抽。 说好的不能睡这样早呢? 食言而肥的小傢伙呀—— 第105章 熊孩子手段 日头西斜,慕容笙才算是午睡初醒。 齐诏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从他怀里抽出半个身子,靠坐起来,慢慢翻着古书,找些什么。 至于胸腹之下的位置,全部被慕容笙压的死死的,半点都挣脱不得。 连喘气都有些吃力。 「殿下,」齐诏大半个身子都麻木了,他揉着额角,低低嘆了一句,「你这个午睡,时辰也太长了些。」 慕容笙揉着眼睛爬起来,往外头看了看,目色仍旧迷惘,「唔……我睡了这么久吗?你怎么不叫我?」 手脚酸软,筋骨却意外的松快,这一觉睡得可是相当舒坦。 第79页 「你在看什么?」 下午无事,慕容笙也不急着起,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凑过去搭着齐诏手臂,眯着眼看。 「浮图异闻志?」慕容笙一看书名,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啊……先生怎么突然喜欢看起这个来了?」 按道理说,这是他喜欢看的书才对啊! 齐诏这样的人,看些之乎者也才符合身份。 也不对……得编书!编书才符合身份! 齐诏摸了摸他乱糟糟的脑壳,抿了抿唇,「嗯……上回听你说的话本子甚是有趣,我就叫人找了几本,空隙里打发时间用。」 浮图城,从前确实是唤作天诏的。 这本异闻志里,非常全面的描绘出一个神话故事,古老的城池和藤蔓,都刻入故事里,清晰分明。 天诏曾有过毁灭性的灾难,几乎整座城池皆付诸于柜,化作菸灰,而佛主与公子北玥的相识相知,却被刻在书卷上,带了出来。 去到新的城池。 而浮图就是那一座新的城池。 这一座城是如何而起的,并无人得知,只是城中最早一批的人带着有关于描述天诏的古籍和书卷在此安居,并且年復一年的生存下去,繁衍生息。 「哦……」 慕容笙眨了眨眼,神色仍旧有些迷惘,「我不喜欢读书,但在离山的时候,总被逼着读,背不出来还要饿肚子,所以我是所有人里面背的最快的那一个。」 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只是性子惫懒,没什么求知精神,如若没人逼着,那势必早就偷懒去了。 「殿下啊——」 齐诏对这傢伙的性子心知肚明,见状不由得长长嘆了一声,揉了揉额角,「为了万民,殿下也得好生读书才是。」 这一番说教下来,倒是把黏在他身上、扒都扒不下来的慕容笙惹得撇嘴,默默撤身,挪了挪位子,离齐诏远些。 「殿下?」 齐诏错愕。 却见慕容笙气鼓鼓的跳下榻去,整理衣冠,踢踢踏踏的往外走。 「床笫之间还要听教诲,先生也是太过于不识趣了。」 齐诏抚额,跟着下榻,「殿下身份尊贵,理当承担相应责任,以万民为己任。」 听的慕容笙捂着耳朵,「不听不听……先生若是有这功夫,我倒是想跟先生谈论些旁的。」 齐诏诧异扭头,「嗯?」 慕容笙穿好外袍,腰带衣摆处皆整理妥帖,如此正了颜色,望向那人,「清河所託之事,正是容婲,你现如今追查容婲,前几天被容韫瞧见,特意过来寻了我,说明此事。」 容韫这个人,确实是嘴硬心软,他恨极了抛弃他的长姐,却也在漂泊经年之后,极度渴望亲情,希望得到长姐的眷顾。 两厢矛盾之下,他在一直在跟着容婲,关注着容婲。 所以才会在发现不对之后,第一时间告知慕容笙。 齐诏闻言,沉默了一阵。 他容色极艷,在南境养的身子好了些,整个人便透出莹润的光泽。 脸色虽然仍旧苍白,却并不枯败,反倒透出一股子柔和的孱弱美,叫人有些心动。 「殿下,这一桩事有些复杂。」 齐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容婲背后牵扯的东西太多,几方势力,什么都有,包括殿下查出来那个销毁官银的大窟。」 他抿了抿唇,起身走过去,给慕容笙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眉眼带笑。 「殿下醒醒神,待会要用晚膳了。」 慕容笙眉眼不动,接了茶,略有思忖,「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所以我也留了个神,一直让严十一盯着她。」 两个人竟是在查同样的一件事情。 齐诏挑眉,眼底划过一丝赞赏,在旁边坐下来,咳了一声,「嗯……那殿下查到了什么?」 自己养大的崽子,看来还是有些能耐的。 「应该不比先生查到的少。」 听出这话里考验的意味,慕容笙忍不住嘚瑟起来,挑了挑眉,语气都带着挑衅。 「容婲在朝中有线,帮着她弄银子,在古襄也有线,与她私相授受,传递情报。」 这个女人,相当不简单。 清河这些年一直在调查已故父母的事情,做的非常仔细,用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查探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 这就是她求齐诏的事,但她又深知希望并不能只放在一个人身上,便又求了慕容笙。 毕竟此事与两人皆有关系。 齐诏闻言,微微一笑,神色自若,仿佛毫不意外。 「清河郡主信不过我,我早就晓得,她必定是会找你的。」 眼前的年轻人是他一手调教的孩子,即便并未在他眼前长成,但这孩子所有走过的路,都是他为之计划和铺就的。 所以,这孩子在想些什么,他其实一清二楚。 本应该是透彻到乏善可陈的人,但在很多时候,还是会令齐诏觉得意外。 这孩子确实是意外的聪明和讨人喜欢。 「只是殿下,」好看的瞳孔里映出慕容笙得意的神情,齐诏不疾不徐的开始给他泼凉水,「这里是南境,是浮图城,到底不算是咱们的地盘,咱们……是不是不能太嚣张了?」 「啊?」 慕容笙愣了愣。 齐诏含笑提醒他,「你半月前方才炖了容婲的鸽子,前几日又掏空了她重金驯养的鸽舍,昨个儿又把她派回京都的人扣住掳回来,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最近恐是要报復的。」 第80页 这傢伙……简直是完美復刻了十几年前在皇城中上蹿下跳的淘气光景啊—— 第106章 设局 慕容笙听的一愣一愣的。 哎呦……老天爷!他做什么,原来齐诏都是一清二楚? 他特意嘱咐了小厨房,最近都炖鸽子汤,上顿喝了下顿喝,缴来的那些鸽子应该清了大半库存才是。 结果被发现了呀—— 慕容笙难为情的挠挠头。 「我上回炖了一只,觉得味道甚好,那一次还特意问过你,你也贊了一句,我才琢磨着,不如把那鸽子的老窝都掏空,嗯……」 齐诏撑着额头,半晌也没想起这傢伙说的是哪一日。 他吃什么都差不多,偶尔听闻是这傢伙费尽心思备的,也会多夸一句,好瞧瞧这傢伙眉开眼笑的模样。 「做事太过,容易引来敌人反扑。」 齐诏摇摇头,轻嘆了一句,「最近入了夜之后,莫要出去。」 闻言,慕容笙却是不以为然,「我怕她?呵呵——不就是个女人吗?我身边跟着严十一和严十二,难不成还怕了他?」 就算再多人暗杀,倚着他们三个人的功夫,就算赢不了,逃跑自保也是绰绰有余的。 哪里还用齐诏担心? 「殿下,」见慕容笙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齐诏忍不住摇头,嘆了一声,「莫要小看女人。」 在这个世上,看似是男强女弱,女人在体力和地位上都比不上男人,可是女人啊—— 在很多时候,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齐诏的观念里,是绝计不能小看女人的。 「容婲有后招。」 见慕容笙仍旧一脸不服,齐诏决定敲打敲打他,也是作为他走上帝王之位的磨砺和考验。 「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试一试。」 慕容笙眼珠转了转。 嗯?试一试?试什么? 齐诏勾勾手,语气像极了诱拐小孩子,「证据快要到了,只是在这之前,怕对方狗急跳墙,嗯……殿下若是敢,可以身作局,去掏了那些人的老窝。」 慕容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真的可以?那有什么不敢的!你别忘了我是谁!」 他才不怕呢! 齐诏挑挑眉,眼底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继续挑衅:「嗯……会有一点危险。」 「我不怕!」 慕容笙答的非常果断。 事情一丁点进展都没有,包括掳回来的人,再怎么严刑拷打,都没招出什么来。 很多事情卡在某个阶段的时候,是非常容易令人焦躁的。 慕容笙既拷问不出来什么,又不敢弄死那个人,只能兀自着急,还有点上火,没过几天,腮帮子内侧就长了两个大泡。 这一下听到有机会,当然两眼放光。 齐诏抿了抿唇,「那……今晚不喝鸽子汤了,我就告诉殿下如何去做。」 鸽子汤喝多了容易上火,毕竟那鸽子营养价值极高,齐诏最近几日都觉得心火旺盛,三番五次按捺着,才没在夜里把那傢伙摁倒,这样那样一番。 纵慾过度,容易惹得慕容笙沉溺于此,嗯……他得收敛收敛,总不能迷惑未来的帝王。 这样不好,不好。 南境入了雨季,气候便湿热许多,感觉床褥都添了不少潮气,睡着湿漉漉的,叫人浑身不舒坦。 好处就是,把最近喝多了鸽子汤引起的心火,在无形之中浇灭了不少。 容韫找了慕容笙几回,问询的都是同一件事,但每一回都被慕容笙随随便便搪塞了过去。 「师兄!」 外头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慕容笙本想去鸽舍瞧瞧剩下那二十来只鸽子养的如何,结果一只脚刚踏出厅堂,就被容韫唤住。 慕容笙瞧着急急奔过来的年轻人,嘴角忍不住直抽,拂了拂衣角,施施然换了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接着便往那处走。 「师兄!」 容韫几番碰壁,如今却是不容慕容笙再躲,直接运起轻功,冲上去,于长廊的拐角处拦住慕容笙。 「师兄,你最近为何总是躲我?」 他言辞凿凿,目光如炬的瞪着慕容笙,「容婲的事情,师兄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 慕容笙负手而立,半敛着眉,老神神在的敷衍着:「你这孩子……朝中与军中要事,不大方便跟你细说,更何况你不是不认她吗?我还记得你与我说,她当初是故意抛弃你的,你恨极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 闻言,容韫怔住,有些发窘。 「是……是这样……」 他确实这样说过,没什么错,只是……只是……容婲如今待他,确是极好的,不论被他如何恶言相向,都非常包容他的一切,也会告诉他,以后一切有姐姐,什么都不用再怕了。 过往数年里,那些辗转在夜里,无数次难以入眠的困顿,亦或是被噩梦搅扰的惊恐,都化作怨恨,深深埋在心底。 不可能不恨,也不可能不怨。 彼时食物所剩不多,都在姐姐那里,完全不足够他们两个人活着到达南境,投奔亲友,而姐姐给了他极少的食物之后,就消失在人流里。 他们被冲散了。 但容韫又不傻,他非常清楚,自己其实就是被抛弃了。 姐姐抛弃了他,从此他再也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 第81页 纵使这么多年生活在离山,得到了师门长者与同辈们的爱护和照料,可心里头缺的那一块,一直宛若巨大的窟窿一样,透着肃冷的风。 因此在重逢之后,容韫陷入了一个极度矛盾的漩涡,一方面他不甘于少时被抛弃的事实,内里还是渴望亲情,渴望被爱,而另一方面,理智则告诉他,长姐与年幼时变得截然不同,处处透着古怪诡异,更何况先生和师兄一直在紧跟着追查大将军府的旧事,容韫心知,自然是有蹊跷的。 所以他才拦了慕容笙,非要问出一个答案不可。 慕容笙无奈,抬手推了人,随意进了一间厢房,跨过门槛之后,掌风微动,门便自动合上。 「你既想听,我也不会瞒你。」 慕容笙负手,目光微动,望着那青年人的眼神里染着几分意味不明,「但是容韫,你必须要想清楚,个人私情与家国大义、天下公道之间,该作何决断。」 「也要想想,你师父从前……是如何教导嘱咐你的。」 第107章 风雨飘摇 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以道理言明的。 公道和正义,在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慕容笙待身边人一向宽和,严十一十二亦是如此,更何况容韫是自己的同门。 他负着手,长身而立,神色冷肃,一字一顿的讲述起京都发生的事情。 官银被大量盗走,于民间消失,无影无踪,而朝中贪腐之风盛行,帝王常有罢朝之举,指令昏聩,导致怨言四起。 慕容笙承接查案一事,本是烫手山芋,人人避之不及,却又对查案之人百般眼红妒忌。 这就是人性之恶,没有真正会为你好的人,众人都是为利驱使,汲汲营营,各为其主。 宁安王妃坐倚大长公主之事,纵的膝下几个儿子皆飞扬跋扈,草包又不成器,在这一回查案的过程中百般阻挠,后慕容笙用尽法子,联合各方势力,方才挖出销银大窟,从其中僕役管事的口中得知其皆听令于宁安王妃的次子季飞光,而抓捕季飞光审理此案过后,季飞光对所做之事供认不讳,但死不悔改。 因其半个皇族人的身份,干帝网开一面,搜过府宅,把大量贵重物品充公之后,暂且将其扣于府宅,容后发落。 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纵然罪魁祸首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但国库损失追回不少,同时也震慑许多有结党营私之心的官员,能够叫朝堂之上安分不少。 说到这里,慕容笙偏头,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容韫,轻轻勾了勾唇,浅嘆一声,「我本以为,这就是事实的真相,一切就此终结,可是……师弟,直到我来了这里,被清河所託去查你姐姐容婲,才愈查愈发心惊。」 且不说青龙门险些被破之事,必有蹊跷,就赵老将军一一摆出的疑点,就足以证明浮图存在奸细。 那奸细神通广大,不仅与军营密切相关,还对于浮图这座城的布局和地势非常清楚,更甚至对兵法有些研究,这几样条件一综合,所指向的范围就不由自主的缩小起来。 「是我姐?」 这不用说,容韫就知道大家的怀疑对象了。 他惊恐的睁大眼睛,「怎……怎么可能?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啊!」 慕容笙说的事情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叫容韫没法子去相信。 这—— 他的姐姐,居然不仅能够掌控一城之运,还能够与千里之外的京都之人有什么纠葛,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一样! 「我也觉得很难想像。」 慕容笙皱皱眉,若有所思,「只不过事实已经差不多都摆出来了,自然无可置疑,但其中缘故,我还需要再好好想一想。」 容韫说的不错,容婲入浮图,只是一届无依无靠的弱女子,纵使这些年有心经营,藉助大将军府的势力起家,也不至于这样神通广大。 她背后大概还有什么人,但必定不是季飞光。 「容韫,今夜子时,坟山那边见,我知你不信,所以就叫你瞧瞧你那位同胞姐姐的真面目。」 局已经设好,就差鳖自己往里跳了。 在这件事情里,最令齐诏吃惊的是,慕容笙这傢伙比他还豁的出去。 这崽子脸皮甚厚,觉得自己作饵,还不足够惹人注目,顺带把容韫也拖了进来。 当然……容韫必须心甘情愿的被拖进来才行。 因此才有了如今这一副容韫紧追不放,慕容笙为难过后,和盘托出的景象。 齐诏得知此事,抚额,半晌无言。 嗯……未来的帝王,就该如此,什么也使得,什么也会得。 现如今,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都,亦是风雨飘摇。 「万岁爷身子实在撑不了多久了。」 时至深夜,陆兴合方才回府,朝服上浮着浅薄的露气,上手一摸,颇有些湿漉漉的。 而清河并未先睡,着一身单薄的衣裙,在院子里的鞦韆上坐着等他。 「这么快?」 听了陆兴合的话,清河忍不住大吃一惊,停了晃来晃去的动作,凝眸细细思忖:「那得传信,尽快让小七回来。」 也难怪最近二皇子那边的人动作颇为频繁,就连彻底绝了那条路的三皇子……手底下的人都隐约蠢蠢欲动。 第82页 权位啊……当真是能够让人疯狂的东西,那两位有能力夺位的人可都在京都,天子眼皮子底下,一旦有什么意外,他们率先动了手脚,登上那个位子,还有千里之外的慕容笙什么事? 更何况三皇子失势之后,慕容笙又远赴南境,京都之中,二皇子一时间可算是风头无二,恐怕此时此刻,最盼望干帝驾崩的,就是他了。 「确实得让他们尽快回来。」 陆兴合嘆了口气,满面疲惫,「夜里天冷,先回屋吧!免得着凉。」 清河伸手,示意他拉自己。 陆兴合犹豫了一下,「我身上露重,万一过了寒气给……」 话音未落,清河就不耐的撇了撇嘴,蹦下鞦韆,主动拉住陆兴合浸满冷汗的手。 「我叫下人给你烧了水,歇一下,我伺候你沐浴。」 干帝身子抱恙,宫里头气氛自然是一片凝重,陆兴合每日当值,势必也是全身心应对,不大好过的。 陆兴合摇摇头,「不麻烦了,你先回去歇着,稍后我沐浴完,再与你详谈。」 他心里头……对于之的事,其实仍有些芥蒂的。 清河闻言,诧异的看了陆兴合一眼。 「你……」 她默了默,好像也察觉到什么,继而摇头,拉他去厢房,「还是我来吧!宫里头的事情,我急着听。」 陆兴合这才没多言,遂了她的意。 两人成亲也有四五年了,彼此之间也算是夫妻和睦,相敬如宾,清河特意搬出郡主府,入了陆府,平日相处也不曾摆过什么郡主架子,和气的很。 但其实很多时候,陆兴合都觉得……好像还是缺点什么。 也许是他贪心,做了郡马,被一个这样大气爽快的高贵女子看中,也不曾有过以势压人的情况,合着该心满意足才是。 他呀—— 衣衫一件件落下,陆兴合整个人没入木桶中,感觉到头髮被身后女子拆下铺开,仔细清理。 心里头不由得嘆了一声。 第108章 夫妇情深 深夜寂寂,外头偶有鸟鸣,蟋蟀罗虫,皆能听闻隐约叫声。 清河挽了衣袖,伺候陆兴合沐浴,替他清理头髮,宛若一个寻常人家的妻子一样,贤淑又美貌。 丝毫没有半点郡主的架子。 她自小生于将门,纵身份尊贵,但养的也不那么精细,都是按着将门之后的习惯,随意那么一扔,丢在军营里,也养大了。 即便后来来了京都,在京都这样多的规矩之下,清河也依旧保持了纯粹的本性,从未有过被更改的时候。 陆兴合其实最喜欢她这样不矫揉造作的一点。 清河听着他讲述宫里头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心惊胆战,「当真……我来了京都十数年,也不曾到底真正适应过这里。」 这京都处于世上最权力中心的地方,平素万千繁华,荣光无数,可也是最腐烂萎靡的地方。 从来不曾有过更改。 陆兴合闻言,侧了侧头,望向身后女子娇柔的面孔,语气温和,「那……你想过离开吗?」 清河愣了一愣。 「离开?」 她摇摇头,苦笑起来,「想倒是想,但是不能罢了,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逃离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自来京都,她还是豆蔻年华的姑娘,蹉跎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逃避婚事,可到最后避无可避的时候,方才选择了无权无势的陆兴合。 她是棋子,亦因父母之故为质,一生宛若无根浮萍一样,飘飘荡荡,毫无依仗。 可她一生都在追求自由,试图摆脱控制,能够得已自主。 到底……还是妄念啊…… 陆兴合见她神伤,也不忍再多问询,当即安抚她,「等一切了了,天下大定,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清河诧异扭头,回望过去,「啊……离开?去哪儿?」 陆兴合微微一笑,从木桶里起身,不紧不慢的擦干,换衣裳,「去你的故里,南境浮图。」 这一瞬间,清河脑海里划过很多事情。 她的故里啊……实在已经太多年没有回去了。 就连父母故去,亦是不能陪之左右,实在是违孝道。 「好。」 恍惚过后,清河也随之起身,给陆兴合打理衣袍,笑着应下来,「等一切都结束了,咱们就离开!」 两人之间气氛愈发柔和,沐浴过后,底下人收拾妥帖,清河便拉着陆兴合去榻上,舒舒服服的窝进他怀里。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不会那些繁琐的规矩,也没什么害羞一说,喜欢什么就直说,想要什么就去取,平日里顺心如意,过得也不算太差。 「你说……万一小七回不来怎么办?」思及未来,清河便忍不住忧心忡忡,连觉都不想睡了,直接翻手抱住陆兴合,抬眼看他。 「南境如何情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小七面对的是一群豺狼虎豹,如果干帝真的出事,京都这边……他是没有一点优势的。」 人在千里之外,就已经失了先机。 「还有,」清河越想越焦虑,全然忍不住翻来覆去,「老皇帝这几个儿子,我都仔细瞧过,数已故大皇子最有才能,小七最具仁善,至于其他几个……我都不想评价,若是被他们抢了位子,那可就麻烦了!」 第83页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帝王一旦不是慕容笙,那他们以后的日子,将会很难过。 陆兴合感受到了清河的焦躁,嘆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嵴背,柔声安抚她:「别想那么多,这不是还有我在吗?旁的不行,帮万岁多续些时日的命,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总归已经不计后果了,只是尽可能的延长命数,陆兴合有许多不能拿到明面上的法子可以用。 「那……辛苦你了——」 清河一把抱住他,嘆了口气,被人这般仔细安抚,心里头到底松快许多。 「陆兴合,」直到两人梳洗过后,躺到锦被里,清河方才想起什么,扯了扯这人衣袖,怯怯看他,「你是不是还在生气之前的事?」 陆兴合顿了顿,转过身去吹了烛火,方才回到榻上,将被子打理平整,顺便把清河裹严实,「没有。」 黑暗中的清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哼……口是心非! 陆兴合刚一躺下,整个人就被抱住,清河滚过来,整个人宛若水蛇一样缠在他身上,嘟嘟囔囔的解释,「我都跟你说了,我是真的喜欢你,要不然在认识你之前,我都已经熬成老姑娘了,怎么也没随便找旁人嫁了啊?」 「这京都贩夫走卒有的是,若非囿于心意,我也不是非选你不可呀!」 这话其实说的不错,清河本来有很多选择,最不济可以择个毫无兵权、靠祖上庇佑的勛贵人家,还能落个体面,可她到底选择无权无势的陆兴合,平白叫人觉得……失了身份。 感觉怀里的人声音染了困意,陆兴合嘆了口气,换了个姿势,伸出手臂,轻轻拍着她哄,「好好好,我知道了,多谢郡主抬爱,小人感激不尽,来世必结草衔环,报此大恩。」 清河被他逗的声音也染了笑意,慵懒的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嗯哼……这还差不多嘛……」 「所以现在,我的郡主大人,咱们可以睡觉了吗?」 黑夜里,陆兴合屈身,轻轻一吻印在清河额头,缱绻又情深。 不论前因如何,目前的情况,是清河选择留在他身边,并且……从未想过离开。 这个女人身份尊贵,擅骑射,又重情重义,性子爽气,不屑于害人,却也不好拿捏,让人望而却步,但落在陆兴合眼里,却是分外迷人。 他喜欢清河,从第一面就喜欢,彼时路过宫墙,他远远望着清河坐在花车上,美的像仙女一样。 原是他太过于执着完美,本就是草芥之躯,娶得贵女,做了郡马爷,已是三生有幸,又何必去纠结那些虚无缥缈的前尘往事呢? 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抛到脑后,陆兴合替枕边人拢好被角,随即也合上了眼睛。 日子还长,该多专心做些自己的事才好。 第109章 湖心亭 长夜肃冷,湖心亭的烛火却一直亮着。 一只枯瘦素白的手慢慢探到火盆上方,飘飘然扔进去几样东西。 若是仔细来瞧,能看出都是信笺。 温寒半敛着眉,从面容轮廓处便能瞧出其人的阴森冷厉,他实在太瘦,下颌削尖,无端便显出几分薄凉的嗜血,叫人忍不住生出距离。 「咳……咳咳……」 他低低咳嗽着,瘦削的嵴背狠狠弓起,透出几分孱弱来,但即便如此,依旧叫人望而却步,不敢小觑。 「督公,三皇子求见。」 小黄门远远立着,压根不敢靠近,只扬了扬声线,嗓音尖细,「督公,三皇子他——」 温寒动作微顿,撇净最后一点纸末,蹙眉抬头,露出一双狭长的眉眼。 「嗯?」 同样是宦人,他声音亦是比寻常男人尖细的多,又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嘶哑,听的人心头一震。 小黄门心知他心情不佳,打了个哆嗦,赶紧低头,诺诺的答:「三皇子说,您要不许他入东厂,他就翻墙,若是踩坏了东厂的墙,他可是没有银票赔的。」 分明是威胁的字眼,但却偏生能够叫人听出撒娇的语气,慕容璟匀也是个厉害的,对于这个久居宫闱,得帝王圣眷,手头上不知染了多少王公贵族鲜血的宦人,竟敢如此玩笑随意。 传话的小黄门在心底叫苦连天。 哪里知道,温寒闻言,面上却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颤半下,而是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嗯」了一声,「请三皇子进来。」 如今京都情势不明,干帝身体每况愈下,心绪不宁,君令亦是反反覆覆的下,嗜杀冷血,搅和的京陷入一片惊惶之中,人人自危,终日惴惴不安,生怕哪一日,灾祸就会降到自己头上。 温寒慢慢拢着手,盯着火盆,有些出神。 慕容笙已经离开许久了,南境那头来的信他都有收到,信里头也会清楚仔细的汇报南境光景,每每末了,都会嘱咐几句注意身子,万一遇到难事,等慕容笙回来处理。 等那傢伙回来处理? 温寒眯了眯眼,每每思及这句大包大揽的话,都会忍不住啼笑皆非。 怎么说呢……很难想像,作为一个处于权位漩涡中央,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命悬一线又宛若无根浮萍一样的宦人,竟是仍旧能够得到这样的温暖。 本以为……这样直白简单的情谊,已经离他很远了呢! 温寒在心里头嘆了口气,无所谓的挑挑眉,知道自己到底拒绝不了这般柔软,也不去计较利不利用这回事了。 第84页 毕竟生活在这种地方,利益往来四个字已经刻在骨子里,能被人利用,说明自己还有用处,亦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 慕容笙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叫人无法拒绝。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过木桥,入了湖心亭。 来人步伐匆匆,很快就打断温寒思绪,迅速迈进来,「怎么穿这么少待在这处?夜里寒凉,湖心亭水汽重,你身子受不住的。」 温寒抬了头,讥讽的勾了勾唇角,「嗯……若是死了,难道不是合了三皇子心意吗?」 这话说的叫人没法接。 慕容璟匀语塞,浅浅嘆了一声,在温寒身边坐下来,语气柔和又轻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温寒,你我自小的情谊,一同长大,不比旁人,别说些气话。」 他解了身上的披风,俯过去给温寒披上,垂了头,仔仔细细的系好带子。 「如今这京都里,我只有你了。」 半月前淑妃过世,在冷宫中悄无声息的死去,没激起半点波澜,正巧干帝病着,性子反反覆覆的暴躁,谁也不敢在这个风头上讨不快,事情就这么一笔带过。 就连从前盛宠正隆的慕容璟匀,都不曾在干帝面前提及生母半个字。 曾经也算是盛宠一时的女人,在时光飞逝过后,到底落了个悽惨而终的结局,叫人忍不住扼腕嘆息。 那个女人对于干帝来说是耻辱的存在,不贞洁于皇室而言,更是明晃晃的嘲讽和有失天颜,此事虽无人敢议,但也无人心里头不清楚。 温寒扫了一眼慕容璟匀,心头因这话而略微发软。 确实,在这座皇城里,每个人都是囚徒,就算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亦是不例外。 但温寒还不傻,这人来找自己,并且拿旧时情谊作挟,无端打起了感情牌,自然是有所图的。 他往后靠坐了坐,避开慕容璟匀的亲近,面上无波无澜。 「三皇子想方设法入我东厂,又是所为何事?」 慕容璟匀抬眼,整个人坐的方正,当下这才打起话头,切入正题,「你帮我,入我阵营,可好?」 温寒闻言,似乎毫不意外,嗤笑一声,语气嘲讽,「可我记得,三殿下曾经多次谈及,对那个位子毫无兴趣。」 果真啊—— 人心都是易变的东西。 慕容璟匀掀了掀眼皮,似乎并不在意那话里的讽刺,「曾经?曾经我母妃还好端端的活着呢!所有的人和事都在变,被逼着做出改变,也是寻常事吧!」 曾经他纵有宠爱,也没什么夺位之心,那东西于他而言,全然没有什么意义,日子过的悠然自得。 但现如今不同。 生母被人陷害,他亦是因此缘故而被自小宠爱的父皇厌弃,被阖宫里偷偷嘲笑是个杂种,这样的日子,他从未想过会落到自己身上。 「我有兵权,温寒,」慕容璟匀抬头,眼里倏尔间迸发出极致的光,「最不济,我还可以孤注一掷。」 总好过这样屈辱的活着。 温寒嗤笑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三皇子殿下请回吧!殿下该寻的,并不是我。」 他站起身来,拄着手杖,一瘸一拐的往外走,「过往的情谊,早就被殿下消磨干净了,我能应的东西不多,万一出事,倒是可保殿下子嗣一命。」 一回又一回,慕容璟匀早就已经不是年少时的那个人,他也……早就不该心软的了。 第110章 好戏上场 陆兴合在宫闱拦住温寒的时候,十分恭敬的拱了拱手,低声道:「督公,借一步说话。」 若是平素,像陆兴合这样的人,温寒是半个眼神都不会给的。 但因为陆兴合与齐诏关系匪浅,而齐诏又与慕容笙关系匪浅,他才勉强往那边瞟了一眼,撑着手杖,一瘸一拐的折身而去。 陆兴合微微一笑,跟着拾阶而下。 「督公瞧着脸色不太好,可需要我给把把脉?」 对于这个人人畏惧的宦人,陆兴合从前可都是绕着走的,能躲多远躲多远,但目前情势所迫,也不得不……由他入手了。 温寒闻言,冷哼一声,不冷不热的道:「不用。」 在这宫闱之内,温寒可以说就是一个行走的活阎王,人人避之,就算是远远瞧见他,也得赶紧想方设法的避开,哪里有敢靠近半分的。 石阶陡峭,他撑着手杖,确实多有不方便,陆兴合侧身走在他斜后方,低笑着开口:「算起来,七皇子殿下走了也许久了,我今个儿清早路过锦樟宫,顺道过去瞧了瞧小殿下。」 温寒皱了皱眉,眼底毫不掩饰的浮出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兴合停住脚步,「很难想像……督公居然暗自照拂小殿下。」 他在这宫里也有很多年了,从前一直受齐诏所託,注意锦樟宫动向,还会时常过去给慕容麟的母亲看诊,对于锦樟宫的情况,还是很清楚的。 最近,陆兴合却发现,温寒在着手叫人渗透进锦樟宫。 将锦樟宫的所有细节都尽收于手。 这实在是一桩很奇怪的事,温寒这个人在宫里浸淫多年,绝计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男人,平白无故对锦樟宫上心,对慕容麟来说,未必是一桩好事。 温寒兀自停下,冷冷勾了勾唇角,望着陆兴合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死人。 第85页 「你是在教我做事?」 陆兴合微微屈身,语气恭敬,「不敢,我只是在提醒督公,万岁时日不多,该早些做准备,不要将精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不值得。」 气氛陡然一转,犀利泠锐自温寒眉眼而起,漆黑的瞳仁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潭,定在陆兴合身上,宛若瞧着掌中猎物一般。 「无关紧要?不值得?」 他挑挑眉,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是你说了算吗?更何况——」 温寒眼底蓦然挑出恶劣的情绪,「若是能够被扶持的幼主,陆太医又怎么知道是不是无关紧要呢?」 闻言,陆兴合悚然一惊。 这……这是什么意思?温寒是要…… 自古宦人权势遮天,但也是依靠帝王生存,最为艰难的就是帝位更迭之时,他必须找到下一个合适的靠山。 自古以来,有的宦人早早投了新主,为新主效力,以保自己来日地位,而有的宦人则挟幼主登基,把持朝政,继续延续权势滔天的局面。 温寒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分明……分明就是……想要挟幼主而立于朝堂之上! 「督公,你——」 这一句,直接把陆兴合噎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你」了半天,嗫嚅着,直接败退。 「可是,可是督公不是与七皇子关系甚……」 「甚什么?」 温寒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在这宫里头,谁与谁好,谁与谁坏,这东西又怎么说得清呢?」 宫闱之事,真真假假,哪里能分辨明白。 陆兴合几乎昏过去。 老天爷,这也太嚣张了吧? 温寒不愧是行走宫闱的老江湖,瞧着陆兴合一张脸青青白白,连日来郁结的心情也不由得大好,悠悠然撑着手杖,一瘸一拐的走远了。 下一步,估计就是向千里之外的那两位告状了—— 温寒挑挑眉,丝毫不以为然。 谁护着谁,还说不准呢!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慕容笙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啊……阿嚏阿嚏阿嚏!」 究竟是谁一个劲的在念叨他? 慕容笙收拾妥当,从天色渐暗之后就去往坟山。 引蛇出洞,必须得单枪匹马才是。 浮图的坟山是有些诡异的。 这座坟山面积广阔,坐落在浮图城的最西南角,据说山脉的另一侧,就直通古襄和苗域。 也可以说,这座山浑然天成,是唯独一处浮图与外界连结的地方。 慕容笙牵着马,悠哉悠哉的把四周逛了一圈,直到深夜子时,四周隐约浮出异动之际,终于把容韫给盼来了。 「师兄!」 容韫下马,急急奔过来,看到慕容笙,还诧异了一下,「你肩头那是——」 一只毛色奇怪的鸟。 慕容笙撇撇嘴,抖了抖肩,含煳其辞:「别理他,就是……普通的鸟。」 要不是齐诏三令五申,非逼他带着鸟,要不然就不允他来,他早就摆脱这只诡异的小傢伙了。 噫—— 不能不能想,一定得当它不存在。 原本四周异动声明显,似乎有什么野兽蛰伏于草丛之中,蠢蠢欲动,但自从容韫出现,一切好像就被硬生生按住一样。 竟是慢慢的开始恢復寂静。 慕容笙早有防备,哪里会让他们这般得逞,从马上解下一袋东西,拎着一侧撕开,直接泼向半空。 浓厚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 容韫一脸莫名,「师……师兄,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慕容笙昂了昂下颌,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我前一阵子掏空了你长姐豢养的信鸽,又绑了她遣派回京都的信使,但奇怪的是,始终不曾寻到她与古襄和苗域是如何联繫的——」 青年皇子一身玄色长袍,袍角在冷风中吹的飒飒作响,面上挂着势在必得的笑,愈发显得整个人英姿勃发。 他回头看了容韫一眼,「今个儿就让你开开眼,看看你长姐的特殊信使。」 这一桩事,慕容笙其实想了很久。 内外通敌不比一个国度内来去方便,究竟容婲是用什么方式……来传递讯息和做事情的呢? 慕容笙负手而立,望着那些殷红的猪血撒在地上,开始安安静静的等着好戏上场。 第111章 尸人 果不其然,在猪血的味道逐渐弥散开来之后,空气中那些原本慢慢平寂的东西,又开始重新蠢蠢欲动起来。 「师兄?」 容韫愕然,警惕的拔了剑,望向四周,「有……有野兽?」 慕容笙挑挑眉,摸了摸下颌,兴致十足的望向不远处,「也许是吧?我委实也不晓得有什么东西,心里头好奇的紧,咱们一起过去瞧瞧——」 他拉了容韫,往西南角去。 也怪齐诏,任凭他怎么问都不说,还说什么……怕他吓得腿软,届时就不敢来了。 切—— 简直是开玩笑!他慕容笙是谁?怎么可能被吓得腿软? 坟山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山系,波澜壮阔,其间所波及区域颇多,他们两人所在之处,也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这处多为浮图城中大小家族墓葬之地,平素除了祭奠,少有人来,阴气实重。 慕容笙摸了摸颈间的玉,发觉它开始莫名发烫。 第86页 也真是奇了,这东西自从挂到他脖子上,就跟个死物一样,从没有过什么动静,要不是宋瑾瑜告诉他,这玩意在古襄是至宝,可驱一切蛇草虫瘴,他还真以为齐诏寻了块自己的物件,就这么随随便便与了他,做定情信物呢! 慕容笙不是个记性好使的主儿,几次三番都想着问问齐诏这块玉的事情,结果天天与齐诏泡在一处,到头来仍旧是不记得的。 当真是——美色误人。 「这边!」 慕容笙沖坟冢的方向努嘴。 坟山虽然荒郊野岭,但他们所在之处,因属各家祖坟的缘故,周遭林木葱茏,一片连着一片,被打理的很好。 每家姓氏的祖坟是单独一个方阵,每两家之间只以特殊樟木分开,相隔并不远。 「嗷——」 打破寂静的,是破空而起的嚎叫。 那声音尖锐,很有节奏,宛若被激起血性的野兽,在面对心心念念猎物之时迸发的剧烈渴望。 两人精神齐齐一震。 容韫瞪大了眼睛,「师兄,这是……是狼嚎?」 四周寂寂,在那些「野兽」出现之后,悉数归为无声,仿佛都见之却步,逃离一般。 慕容笙蓦然色变。 「不是狼。」 他抬起眼来,看了看天,心里头第一回 生出那么一丁点后悔的意味,「是人。」 这一回,怕是彻底捅了马蜂窝。 即便是做了局,但恐惧亦是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攀爬而至,叫人无所遁形。 慕容笙一把扯过容韫,神色冷厉,「快些走!走!」 「啊?」 容韫愣了愣,「走?去哪儿?这……师兄,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慕容笙一咬牙,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四周传来萧声。 起初萧音尖锐,仿佛失控一般,消磨着人的感官,可后来逐渐平稳,萧声逐渐悠扬起来。 慕容笙停住,抽了随身所携的锋与,没有再动。 他目力极好,分明看见有披头散髮的人从灌木丛中一步步挪出来,向着他们靠近。 很显然,容韫也看到了。 「后退!」 慕容笙咬牙,与容韫皆齐齐退后,可往后一瞧,又是冒出来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看的慕容笙眼前发花。 「这……」容韫也抽了剑,与他背靠背,「师兄,这些不都是人吗?」 虽然诡异些,但远远瞧着,着实也不大像鬼,容韫纵使也有些毛骨悚然,但到底还不至于跟慕容笙一样惊惧。 「不是人。」 慕容笙神色凝重,一咬牙,拉着容韫往最薄弱的方向突围。 「快!砍了他们!杀出去!」 「小心不要被他们伤到!」 直到靠近,容韫才发觉一桩非常惊悚的事情。 这些东西……真的不是人。 白面散发,身上皆是白色的寿衣,绝大部分人裸露在外面的手掌皆露出森森白骨,透着一股子腐烂的气味。 这是……驭尸人? 不……吹箫的才是驭尸人。 慕容笙扭头,耳朵一动,目光如炬,直逼某个方向。 驭尸人。 他当即不再拖延,腾空而起,偶尔落下时借力,踩在那些尸人头上,迅速掠过去。 曾经与宋瑾瑜闲来无事聊天的时候,慕容笙曾听宋瑾瑜说过驭尸人。 这是苗域的一种秘术,独独取冤死的人作载体,可种下蛊虫,培养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唯其所用。 这秘术本就不容于世,苗域之中的人不通伦理纲常,方才不觉得什么,但在这之秘术实施的过程中中,他们也是有自己规矩的。 就是不能用寻常人的尸身,只能用冤死之人的,在此之前,还要替那人平息冤屈,后方才可以驭尸。 否则一定会遭到反噬,陷入万劫不復之地。 可是现如今—— 慕容笙目测这数量如此之大的尸人,心知怕是捅了马蜂窝。 擒贼先擒王,去找驭尸人才是正事。 慕容笙循着萧声,迅速往前去。 他轻功极好,很快便靠近生源,身入密林。 这个时候,那只被齐诏逼着携带的灵鸟也一直跟在他后面,扑棱着翅膀,在他停住之后仍旧落在他肩头,整个人脑袋一点一点的,嘴巴里还在嚼着什么。 慕容笙无暇顾及它,毕竟自己身上也是一片脏污狼藉,浮着腥臭的血。 那些尸人缺胳膊断腿仍旧能动,反应也很迅速,应当是没有切中要害,慕容笙顿了顿,回过头,又见一片乌泱泱的尸人在萧声的控制下直直扑向自己。 脑袋顿时就大了。 哎呦我的老天爷耶!早知道要把自个儿赔进去,就不接这样的局了。 慕容笙头痛的不行,正当为难之际,见肩头的小傢伙倏尔鼓了鼓胸脯,倏尔飞起,极尖锐的鸣叫起来。 那平素被慕容笙嫌弃到不行,一身五彩斑斓的灵鸟此刻变得十分暴躁,声音尖锐的叫起,清脆又刺耳。 那鸟啼音掺在萧声之中,蓦然带乱了节奏,众尸人宛如无头苍蝇一般停在原地,团团打转。 灵鸟突然飞上去,尖尖的喙直啄着一个尸人的眼眶残肉,一口一个,尸人便轰然倒塌,再不动弹。 慕容笙都看傻了。 啊……啊?这些鬼玩意的弱点是眼球?所……所以那鸟方才吃的是—— 第87页 第112章 收网 慕容笙拍了拍脑袋,咬牙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持锋与掠出去,直直奔向峰顶。 在一个小山丘上,有人坐在尸人嵴背上,垂眼吹着萧。 那人一身纯黑色衣裙,黑色的斗篷落下来,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颌。 慕容笙直扑过去,与拦在四周的尸人纠缠起来。 一剑一个,直逼眼眶,他下手极狠,全然削掉尸人半个脑壳。 「不敢露脸?」 萧声被灵鸟的叫声影响,偏离原本的音符和语调,继而停下,对方抬萧,挡住慕容笙的剑锋。 是一双纤细素白的手。 「女人?」慕容笙站定,思忖片刻,划破指尖,在自己颈间古玉滴了一滴血,倏尔间,古玉热烫到惊人,迸发出一道莹白的光。 但也就是一瞬的功夫。 周遭围拢过来的尸人蓦然往后退,好像在忌讳什么一般。 驭尸人亦是退后,继续开始吹起箫。 灵鸟扑稜稜飞过来,站在慕容笙肩头,歪着脑袋看看它们,又看看慕容笙。 慕容笙摸了摸它的脑袋,以示亲昵。 他终于知道齐诏为何非要他带这灵鸟的缘故了。 可以救命。 这几乎是一人一鸟之间从未有过的亲密和谐,灵鸟有点兴奋,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又一声接着一声的叫起来。 它的声音与萧声混在一处,尖锐刺耳,一时间很难分辨的清楚谁是谁的。 尸人们动作迟疑,开始向没头苍蝇一样,在自己的队伍里来回乱撞。 慕容笙冷笑一声,扬起下颌,语气嘲讽,「怎么……不敢露脸?还是怕你亲爱的弟弟接受不了这副光景?」 对方勐的一顿,仿佛有些气愤一样的放下萧,不阴不阳的开口。 「七皇子还真是胆大,敢来这种地方,也不怕有去无回。」 似乎是身在自己的地盘中,对方相当有恃无恐,「不要觉得自己戴着古襄的国玉就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这些东西………可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尖细的女音染着几分疯狂的笑,「跟清河那个贱人一样……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提及老友,慕容笙皱了皱眉,收了剑,慢条斯理的望着身边那些围拢成一圈,但却停滞在一定距离上,没有靠近的尸人,面孔冷肃,「苗域秘术被你如此滥用,即便不怕遭到反噬,难不成还不怕苗域人的追查过来,寻你算帐?」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子腐肉的味道,腥臭糜烂,令人恶寒,灵鸟却显得非常兴奋,在慕容笙肩头蹦蹦跳跳着,时不时叫唤两声。 但它到底没冲上去觅食,仿佛知道慕容笙不喜欢一样,只眼馋又兴奋的在慕容笙肩上踱步。 「别着急,」慕容笙眯了眯眼,偏头瞟过去,面无表情的开口:「待会让你吃个够!」 「算帐?」 女人「呵呵」冷笑起来,语气讽刺,「你算什么东西?能使唤的动苗域的人来寻我算帐?你可知苗域圣会之人皆深居简出,罕少有人见其真面目?」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没必要遮掩,抬手揭了帽沿,露出一张熟悉的盛妆之颜。 「七皇子,就凭你皇室之后的身份,能有本事使唤动古襄和苗域的人——来寻我算帐吗?」 女人嚣张大笑起来,右脸攀满黑色的藤蔓,「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吧!」 她眯了眯眼,以血为祭,撒向半空中,倏尔间,方才还因古玉踌躇不前的尸人们蓦然像打了鸡血一样,蜂拥而上。 慕容笙还未及反应,那些扑过来的尸人就被一股子力道弹开,有人一身白衣,从天而降,落在自己身边。 「苗域圣会的人深居简出?」 来人容色倾绝,艷极惊人,负手而立,宛若闲庭信步一般,略略偏头,遥遥与身后道,「瞧瞧!我就说你们这一帮人,整日里只知道闭关养些没用的玩意儿,被人钻了空子,坏了规矩不说,还出来招摇撞骗,坏苗域的名声!」 身后丛林里,很快跟出来七八个一身苗服装扮的中年人。 「先生莫怪,是我们的失职,此处交给我们处理。」 为首的中年人右手合在左肩,深深躬身,恭恭敬敬的对齐诏道,「请您退后。」 齐诏微微颔首,弯了眉眼,漫不经心的瞟向女人,目光嘲讽,「自食恶果!」 他退后,伸手给慕容笙,「咱们走吧!殿下,顺便放这个小傢伙去饱食一顿吧!」 这个档口,慕容笙其实已经彻底傻了。 他望着齐诏,仿佛认识他,又仿佛不认识他,目光又呆又愣,乖顺的伸出去,被牵着往回走,「这……他们真的是那个什么苗域圣会的人吗?」 齐诏怎么会认识这些人?不会是随便找人凑个数吧?这……能有用吗? 仿佛看出来他的心思,齐诏停下来,含着笑望他,语气很轻,「我的母亲,是苗域的前任圣女。」 「所以这些东西,不敢轻易近我的身。」 慕容笙听的瞪大了眼睛,侧头看了看周遭窜逃的尸人,确实……都是避着他们的方向。 「那你……你是苗域人?」 慕容笙惊诧过后,方才算是听明白了。 怪不得这人曾明言自己故里位于西南,苗域偏西,但也跨了部分南面,可不就是……西南嘛! 第88页 「是,也不全是。」 齐诏掏出帕子,凑近了些,温柔又仔细的擦拭掉慕容笙发间脸孔染的血渍,微微一笑,瞳孔里旋着慕容笙看不懂的平静。 「我的父亲是古襄人。」 但是他第一回 提及自己身世,却是在这样混乱的境地里,身后尸人成片成片的倒地,容婲在歇斯底里的喊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 慕容笙知道,这人算是彻底做完了应下清河的事情,不论用的是怎样手段和方法。 不需要用明面过场那样费劲的东西,所有故去的人啊……就能够得到公道。 这是最简单直白的法子,毕竟死在一群被操控的尸人中,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上头再怎么知道发觉,也会压下此事。 不能声张,吃定了是个闷亏的。 第113章 别怪我呀 齐诏 容韫跪在两人面前,已是次日午后的事情。 坟山有异,很快便被浮图城的老百姓发现,天一大亮,城中就炸了锅,纷纷拖家带口去往坟山,瞧瞧自家老祖宗的安睡之地。 城主长筠亦是被惊动,一大早就亲自带人前往坟山,安抚百姓。 「还没睡醒?」 齐诏好笑的戳了戳身边人的脑壳,放下茶盏,「都睡到晌午了。」 慕容笙歪在红木方桌一侧,懒懒掀了掀眼皮,纹丝不动。 「那倒没有,就是不大想动,嗯……身上软绵绵的。」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话,好像直接忽略了跪在地上,神色灰败的容韫。 「来南境之后,殿下也愈发懒散了,」齐诏摇摇头,笑道:「都不练功了。」 倒是爱上了赖床。 慕容笙撇撇嘴,满脸不服气,「我都练多少年功了?好不容易离开离山,也离开京都,在浮图这边,还不允许人家悠闲几日?」 齐诏挑了挑眉尾,觉得这傢伙气鼓鼓的模样甚是可爱,过后不置可否,悠悠然继续品茶。 为帝者,当殚精竭虑才是,绝不可懈怠一日。 这个小傢伙啊——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两人各怀心思,想的都不是同一桩事,慕容笙一边与齐诏闲话家常,一边用余光去瞟容韫。 那小子倒也是沉得住气,跪的住,一直在与他们僵持着。 「先生上回要给我看的东西——」 慕容笙到底敛了眸子,微微一笑,意有所指,「总得上有些人死心吧!」 齐诏闻言,也看了一眼跪着的容韫。 他好看的眉眼中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温润尔雅,带着浅浅笑意,「嗯……」 有些东西,是得给容韫看一看。 听出他们话里所指,容韫抬头,期待的看过去。 齐诏不紧不慢的递给慕容笙一个匣子,让他自己挑。 「先生倒是放心我。」 慕容笙悠悠然开口,也不知道在指些什么。 「嗯……有什么不放心的?」 齐诏悠悠然答:「人都是我的,还能翻到哪儿去?」 这样明晃晃的恩爱简直闪瞎了容韫的眼。 但效果当真绝佳,慕容笙一听,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哎呀哎呀!说的不错,有些道理的呦~」 慕容笙挑拣出一些东西,起身递给容韫,「去!坐在一旁慢慢看吧!」 关于朝中内讧的各种混乱之事,他当然没有说,他给的的大都是些通敌叛国的罪证。 再加上尸人的事情,也在后头一一解释清楚。 将那本《苗域异志》特意把页数折出来,压好,给容韫指的明明白白,想来这傢伙看上一阵子,就差不多能好看明白的。 至于清河父辈与朝中的恩怨纠葛,是没有必要让外人知道的。 当然—— 这些东西,暂且也没有必要拿出来,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容韫跪坐在原处,翻起手里的东西,目中神色诧异更甚。 那边的两人却是不再搭理他了。 慕容笙站起来,绕到齐诏面前,笑眯眯的俯身看他,「先生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再回去眯一会儿?我陪你!」 那句「人都是我的」的余韵绵长,青年皇子眉眼堆着的笑一直没落下来,明晃晃的,十分耀眼。 他望着端方坐着的男人,宛若望着这世上最俊美的神明,眼里皆是渴盼和热切。 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会永远守护陪伴。 「我不累。」 齐诏挑挑眉,却是不接他的茬,「殿下若是累,就自己去睡吧!」 「哎呦你这人——」 慕容笙一张脸立刻耷拉下来,透着老大不满,「怎么这么不懂情趣呢?」 男人撑着额,无奈的歪头,瞟了一眼不远处,低声提醒慕容笙,「还有外人在呢——」 慕容笙龇牙笑,「你可以忽略他,如果忽略不了,那咱们……就去里头说?」 他看得出来,昨个儿一夜,这人已经疲倦至极,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便捏了捏他的手。 见齐诏并没有抗拒,方才俯身抱起他,折身往里面去。 这人身子虽然比在京都的时候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但说到底,还是底子有损,同寻常人仍旧比不得。 齐诏环住慕容笙脖颈,倚在他肩头,含笑合眼,闭目休息。 剩余的事情,是不需要他操心的。 第89页 这孩子会打理妥帖。 心慕一个人,其实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譬如这孩子对自己。 齐诏年少时性子孤傲,又惯常身居高位,从不知自己容貌有多极致隽秀,惹人怜惜。 他阖着眼,毫无防备,几乎沉在睡意里。 从十年前起,他遇见慕容笙,被那个小胖糰子抱住小腿,奶声奶气的嘟囔「哥哥真好看」;再到做了这崽子的先生,长椅底下被丢了蛇鼠虫蚁,却被他揪出来,面无表情的丢回去,吓得那胖糰子抱头鼠窜;又到他病得厉害时,胖糰子迈着小短腿进了他的府门,头一回拿出天家威严,杖责了怠慢的下人。 最后到如今,他可以安然睡在这孩子怀里,交付全身心信任。 时间真是最奇怪的东西。 齐诏能够感觉到慕容笙的爱,这孩子抱着他的时候,连喘息都是小心翼翼的,放下他的动作温柔的不像话,连给他整理衣袍,也……哎哎哎? 也什么? 他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啊? 怎么凉嗖嗖的? 齐诏睏倦至极,但还是勉力睁眼,发现自己身上差不多剩半件衣裳了。 「殿下?」 被窝里很快钻进来一个暖烘烘的大傢伙,齐诏觉得身上立刻暖起来,迷煳的侧了侧头,脸颊就被轻轻吻了吻。 「睡吧睡吧!我给你暖一暖,跟你说说话,不会多做什么的!」 齐诏「唔」了一声,安稳下来,又合了眼,陷入迷煳中。 「听说京都来了密旨,就这两日到,也不知道是做什么。」 「齐诏,你……当真愿意我走上那个位子吗?」 耳边难得缠绕着那孩子沉沉的嘆息,齐诏还想努力集中精力再听一听,可神思却逐渐混沌下去。 「别怪我呀……齐诏。」 第114章 铁定有鬼 战事过后,两方歇了很长一段时间。 青龙门重修,蔡家坳粮仓也挪了地方,缴回来的火器放在军营里,特意派了人看守。 其间齐诏去了一趟,与赵老将军仔细解释了那些东西的用处和用途,两人不知道还谈了什么,离开之时,赵老将军将其送出门去,拱手俯身,深深行了一礼。 周身姿态,恭敬而佩服。 慕容笙不得其意,也好奇的缠问两回,每每结局都被搪塞过去,转移了注意力。 他最近小日子过得不错,就是常常瞧见容韫那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觉得怪愧疚的。 人家小娃子自小被亲人抛弃,成长的歷程中一方面恨着长姐,另一方面又非常渴望亲情,结果如今……回这边见到长姐,居然就是生离死别。 慕容笙生在皇室,母亲又早逝,哪里尝过什么亲情的滋味?因此他对于这种的亲情,是一直无法理解的,但他也倒是不会阻止旁人渴望这些,只不过有些奇异的感慨罢了。 「先生……」 他入厅门的时候,撞见了还未离开的长筠。 长筠是异族,得干帝赏识,方才做了浮图的城主,其实也正因他是异族的缘故,城中不同民族和血统的人聚集,方才能够更得人心。 「七皇子。」 长筠起身,沖慕容笙长揖一礼。 「城主不必多礼,」有外人在,慕容笙自然端的方正,眉眼温和,「不知城主来找先生,所谓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铁定没有好事! 长筠回头看了一眼齐诏,连忙解释:「听闻先生高才,坟山那边事出突然,乱子不小,我来想请先生过去瞧瞧——」 可不是乱子不小嘛! 偷着挖了人家祖坟,还把人家做成尸人,嗯……后续那一地断壁残垣,大概都没法形容。 慕容笙不知道后续,也没胆子去瞧,每每好奇的去问齐诏,总是会收穫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外加一句。 「殿下若是想知道,可以自己去瞧瞧。」 一句话就把慕容笙硬生生噎了回去。 他要是敢自己去看,怕是就不用在这里问齐诏了。 「我家先生没那么多神通,且身子不好,倒是不方便走这一遭的。」 从自己的思绪里拔出,慕容笙微微一笑,沖长筠挑眉,「抱歉了。」 齐诏诧异的抬起头来。 他……还没说什么呢! 不过,这孩子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动作和偏袒的态度,委实叫人十分受用。 齐诏眯了眯眼,神色餍足。 长筠悻悻,到底碍于身份,不敢反驳慕容笙,很快被慕容笙三言两语的送走。 「他是从何处听闻你能处理那些事情?」 合上门,慕容笙一脸不满的回头,瞪过去,「你透了风声?」 男人面前摆着一个托盘,上头放着一盅扣着盖子的白瓷小碗,他蹙着眉盯着那东西,一脸十分为难的模样。 「我透这样的风声做什么?」 这孩子脑瓜子里都在琢磨些什么呀? 「是覆依给你的药?」 慕容笙坐过来,陪着他一起盯,「我觉得你最近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气色也好了些,看来是……鲛人骨有用?」 那这一趟南境,确是不白来的。 齐诏揉了揉额角,含煳其实,「嗯……大抵是有那么些用处吧?就是味道有些沖鼻。」 不是一般的难喝。 第90页 他胃浅,平素用膳就用不了多少,更遑论是难喝的东西,第一回 喝的时候,他差不多吐了又两个时辰。 每隔九日一碗,这是第四碗,齐诏仍旧跟第一回 一样犯愁。 「快些喝,」慕容笙戳他,「喝完了给你看京都来的密旨。」 这一下,惊的男人抬了头,眉目诧异,「嗯?京都……密旨?上头都写了什么?」 按道理刚上了摺子回去没多久,密旨不该来的这样快,除非—— 齐诏心头警铃大作。 「我还没看呢——」 慕容笙沖那东西努努嘴,「先喝药!」 不得不说,这人气色是比从前好了不少,嘴唇都添了几分血色,瞧着甚是……秀色可餐。 慕容笙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思及两人最近都缠绵来。 虽然没翻身成功,但每一回,都足够叫人食髓知味。 甚是可口。 齐诏眯了眯眼,心里头惦记正事,方才屏息,将药一饮而尽。 嗯……咳咳…… 鲛人骨入药,熬出来的这一碗东西入口腥臭,味道极其刺鼻,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有点像茹毛饮血。 齐诏揉了揉额角,捏了一把糖块塞进嘴巴里,皱着眉等甜味化开。 随即嚮慕容笙摊手。 「嗯?」 慕容笙挑挑眉,将密旨递过去,「咯咯」笑着,顺势俯身,吻住齐诏的唇。 男人正努力以糖块的甜度化开唇齿之间的苦涩,丝毫没有防备,被偷袭成功,整个人按在了红木方椅上。 甜味仿佛在一瞬间于唇齿间蔓延开来,齐诏顿了顿,抬头一拦,将这傢伙按坐在自己腿上。 慕容笙仿佛跟受了激励一样,直接抱住他的脖颈,立刻就啃上了。 「唔……」 要不然齐诏还惦记正事,两人怕不是青天白日就要这样那样一番。 「别闹,还有密旨呢!」 齐诏略有些喘,挺拔的鼻樑划过慕容笙的脸颊,别过头去,带着笑哼唧,「先看密旨。」 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并不是好消息。 也不会是好消息。 他们在南境平静的日子,快要被打破了。 慕容笙不依不饶,又黏在齐诏身上亲热一阵,才勉强放过他,滑下去,盘腿坐在地上,抱着齐诏小腿,眼巴巴看他拆密旨。 「让我看一眼……你别藏,咱们一起看还不行吗?」 慕容笙将脑袋横过去,搭在齐诏手肘上,眨巴着眼,笑道:「哎呦……你别挠我痒痒!」 余光瞥见密旨,他方才敛了笑,皱了皱眉,「古襄要休战?还指名要我去一趟?签署停战协议?」 这……怎么好端端的,想起议和来了? 慕容笙一脸莫名其妙的去看齐诏,「你说……他们不会是有鬼吧?」 不,应该是铁定有鬼才对。 第115章 如今身在何处? 齐诏揉了揉额角,面上笼着一层郁色。 自从瞧见密旨,他心口一直就在断断续续的惊跳,久久未犯过的心悸捲土重来,连唇角都是紫的。 午膳没吃几口,小睡没过就全都吐了出来,他倚着榻边,心烦意乱的蹙着眉,连目光里都透着烦躁。 着令慕容笙入古襄,结古襄休战之盟约,这可是一桩不得了的事。 也是送羊入虎口的事。 哪有两国打了这么多年,突然间谈和,邀对方皇子过去的。 这放在谁眼里,都是不怀好意,更过分的是,干帝居然欣然同意了。 齐诏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帝王已然起疑。 有人设局候他,亦是有人……等着推他入火坑。 他心知,那边的人在等他回去。 而这一道密旨,也非常明确的扣住了慕容笙,可他……能放慕容笙一个人去吗? 齐诏闭了闭眼,心绪不宁。 答案是否定的。 在这个世上,人心是最易谋算,也最难猜度的东西,他待慕容笙如何,有心之人自会瞧出来,他绝不会让慕容笙一个人去古襄。 他会陪他去。 所以,之前认定此生都不会再靠近那个地方的,当真不过是一句屁话! 「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笙被这一波发作吓得不轻,知道他难受,半跪在榻上,抱着他,替他捋着前胸后背。 「怎么突然就……是不是药有问题?」 自从入了南境,齐诏情况逐渐稳定,连气色也好了不少,哪里这样严重的发作过?着实有些吓人了。 齐诏心烦意乱的合着眼,绀色的唇略动了动,淡淡吐出一个「没事」来。 他吐的心悸,半晌没缓过来,恹恹的不想说话,这个平素里蹦蹦跳跳的小傢伙立刻就安静下来,温声细语的哄着自己,像哄小孩子一样。 「那你要不要躺一躺?还是要喝点水?」 慕容笙心疼坏了,轻轻啄了啄这人汗湿的额前,尽可能的安抚他。 能看的出来,这人情绪不高。 「殿下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吗?」 齐诏不知琢磨了些什么,倏尔睁开眼,微微勾唇,「殿下允我随行,自然就知道了。」 这一瞬间,慕容笙愣了愣,想起之前知道的许多信息。 他的故里在西南,他的母亲是苗域前任圣女,他……身上留着古襄的血,还怀着很多秘密。 第91页 「可……」 慕容笙想起自己查到的消息,一颗心蓦然下沉,「可是……」 「没有可是。」 齐诏缓了大半日,方才慢慢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尽快入古襄。」 慕容笙默了默,「嗯」了一声,抱着他亲了亲,「那等你好一些,就……」 「明日。」 齐诏毫不客气的打断他。 慕容笙沉默下来。 「嗯,好。」 事情已经开始,就不是他能够撼动的,他是喜欢齐诏,顶顶喜欢的那种,但也不会单纯因为齐诏而失了理智和算盘。 据他所查,齐诏的身份不简单,大抵是古襄顶顶重要的人物。 思及他母亲苗域前任圣女的身份,慕容笙觉得,齐诏多数与古襄的祭祀祠有关。 西南一带是非常信奉神明的,就连皇室也要受祭司祠所限制,可以说,祭司祠的祭祀们是侍奉神明的,他们地位很高,受尽尊崇,一言一行皆被当做神明以待。 血脉在他们的人眼里,是传承的代表。 这一行人,还带了宋瑾瑜。 慕容笙怀了旁的心思,听完严十一的复述,直接皱了眉。 祭司祠—— 难不成齐诏身体好转的缘故,是祭祀祠? 慕容笙骑马走在依仗中央,他回头看了看后头的马车,神色若有所思。 西南一带神秘离奇的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他不得不相信很多事情。 齐诏临离京都前几乎没了气息,丢了性命,在往南境来时,才慢慢好了起来,瞧着添了些人气,这是不是跟祭司祠有关? 难道这个人是古襄的祭祀? 要知道,祭司在古襄,可是几乎等同于神的地位。 慕容笙陷入犯愁中。 也不知道彻底离开古襄,是不是就可以跟祭司祠划清界限了,毕竟两国之间一直以来多有摩擦,如果干帝知道齐诏身份不仅是古襄人,还跟古襄祭司祠息息相关,会不会生出处理掉他的念头? 毕竟啊—— 古人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囿于这一桩事,慕容笙直接要愁白了头,还偷偷跑去与宋瑾瑜骑马并行,问询祭司祠的事情。 「殿下所言,倒是不大需要担心,」宋瑾瑜微微一笑,「祭司祠从不强留祭司,那是古襄最神圣的地方,需得心甘情愿才行,绝不留存着异心的人。」 慕容笙闻言,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宋瑾瑜继续道:「但叛逃祭司的结果,一般是……死。」 此话一出,慕容笙心头勐的一跳。 叛逃祭司?死? 「那……那如果是血脉与祭司祠连结,息息相关并且受直接影响呢?」 宋瑾瑜勒了勒马绳,声音突然就有着诧异,「你确定吗?」 他们都心知肚明,慕容笙暗指的是谁。 「当然。」 慕容笙点头。 越往南走,湿热的感觉越强,宋瑾瑜蹙着眉,目光遥遥而去,几乎能够望见祭司祠的塔尖。 禁不住嘆了口气。 「七皇子,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符合这样情况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人。」 慕容笙愣了愣,「啊?」 有些事情,逐渐浮出水面。 宋瑾瑜所指,是那位十几年不曾露面的大祭祀。 是祭司祠的主人。 那个男人名唤司马诏和,在南境完全是神一般的存在,司马为国姓,所以他是古襄先王君的儿子,亦是如今王君的兄长。 据说他自小能文能武,颇有谋略,不仅承了祭司祠,行占卜祭祀之事,另外曾有两年一直在领兵。 凡他所过之处,从无败绩,可谓创造了古襄征战上的神话。 若他再留两年,恐怕不仅浮图城破,整个南境都将会被古襄收入囊中。 天朝危矣。 「那……」慕容笙目光一动,「那位唤作司马诏和的大祭司,如何身在何处?」 第116章 愿修同盟之好 「没有人知道。」 宋瑾瑜说。 一直到了行宫,入了古襄的接风宴,慕容笙脑海中还迴荡着宋瑾瑜的回答。 「那位大祭司,在十几年前凭空消失了。有人说他被如今的王君暗算而死,也有人说他远走他乡,改头换面,开始了新的生活,但是——」 「他身上背负着大祭司的使命,本就与古襄休戚相关,按理来说,是不能离开古襄的。」 「离的越远,他的命轮就越浅。」 齐诏坐在慕容笙侧后方,纳闷的扫了一眼慕容笙,手悄悄摸下去,毫不客气的狠狠掐了他一把。 「王君与你讲话呢?」 这崽子平日神游也就算了,这样的场合……在魂不守舍的琢磨什么呢? 「啊……啊?」 慕容笙回神,眨了眨眼,总算恢復了一点天家风采,微微一笑,冲上座之人笑道:「嗯?王君方才与我说什么?」 年轻的王君有些尴尬,也不晓得这个看着呆呆的皇子是如何破了他的火器关,且领军助南境大获全胜的。 「本王说,不知贵国七皇子可有婚配?」 王君生的非常俊美,只是面容苍白,人瞧着孱弱,一看就是痼疾缠身的模样。 这五官轮廓……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呢? 「没有。」 第92页 慕容笙迅速从思绪里抽离,望着高座上玉冠威严的王君,微微一笑,「父皇已在相看,有没有中意的人选,我倒是不晓得的。」 自古婚约,都是由不得自己来选的,瞧着这架势,怕不是想要联姻。 这个……慕容笙倒是不大担心。 即使联姻,他说了也不算,需得回京都復命,这一来一回相隔千里,他那位命在旦夕的老父亲能不能撑过去还费劲着呢! 其余事情,皆可有转圜余地。 「哦?」 年轻的古襄王君饶有兴致的望着慕容笙,「原是如此,本王瞧着七皇子殿下英俊潇洒,一表人才,便想着既然两国要永修于好,不如结上一桩亲事,以固友好关系,七皇子觉得如何?」 「愿修同盟之好,」慕容笙一口应下来,爽快的不得了,「只是这人选,希望王君——」 古襄王君一定应下,面上立刻掀出笑来,「这个自然,需得七皇子亲自过眼才是。」 他倒是想瞧瞧……自家兄长亲眼瞧着自己捧在心尖尖上护着的人,转头便令觅他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此事一遭顺利的出奇,古襄王君一口气喘的顺畅极了,连心口都不闷了,平日里病恹恹的面容上亦是多添了几分神采。 宴上觥筹交错,气氛分外愉快。 应下亲事,慕容笙主要的目标就是灌倒这个小白脸王君。 瞧着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还敢欺负他家先生?啊呸!这就全给他还回来! 慕容笙再是不济,再是喝不惯古襄的酒,身体摆在这,又健康又强壮,若是灌不倒个病秧子,大抵就不要活了,脸都丢没了,叫人笑话! 喝到最后,他几乎趴到了古襄王君的桌案前,笑眯眯的拱手躬身,姿态低的不得了。 「来,王君,在下敬你,祝咱们两……两国……百年好合!」 幸好底下乱闹闹的,没有人听清他说些什么,唯独不远处的齐诏动了动耳朵,嘴角连着抽了好一阵。 联姻?还百年好合?这傢伙喝迷煳了吧? 他心头一沉,瞧着那傢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应下来,心里头突然就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到底……又是什么呢? 他分明清楚,这孩子以后会是一国之君,也会有……很多很多的妃嫔。 而他……也没剩多久命数。 他们不会有永久的相守,迟早都会有分别的那一日,这些日子的亲昵,无他一生而言,已经足够。 齐诏想了很多事情,殿内气息热烘烘的,烤的人心烦意乱,干脆起身,去外面透透气。 至少慕容笙那副熊样子,是眼不见心不烦的。 外面天暗下来,有些微凉,南境气候湿润,潮气很重,齐诏觉得……大抵是已经离开太久了,好像连故里的气候,都不大习惯了。 这是十年里,他离那处最近的时候。 原本发过誓,即便死在外面,也绝不会回来,更不会踏入那处的附近半步,但是因为慕容笙,他还是破了誓,回来了。 这么多年,那个孩子啊……一直是他的例外。 「祭司大人。」 身后有人靠近,以手掌合胸,深深俯下去,姿态恭敬。 「您上次答应的事——」 男人昭昭而立,目色泠锐,透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冷意,「嗯?」 他回过头,眉眼宛若浸了霜一样的冷透,「你们履诺了吗?」 「啊……」 身着官服的人愣了愣,「那会儿我还没……」 「不用解释。」 齐诏牵了牵唇角,眉目冷淡,「你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我又应过你什么呢?」 还想要他的血,做梦吗? 还是在拿他当傻子? 「可是王君他——」 那官服模样的人默了默,嘆了口气,「他若是没有您的血续命,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十年,王君过得辛苦,每年都要在祭司祠休养两个月,方能维持意识清醒,若是再这么拖下去,药师们都说,怕是……过不去这个年了。」 那人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齐诏面无表情,广袖中的手指却一分分攥紧了。 原来……他不过是个供血器皿罢了,没什么旁的意义。 十载不归,一直都是正确的,在他们眼里,只有王君二字,从来……不会记得他。 「吵。」 被湿漉漉的风吹的头疼,齐诏半垂着眼,挽起衣袖,露出细白的腕子。 旧伤痊癒多年,却是留了印记的,那双手洁白无暇,多年不握兵刃,薄茧皆已褪去,皮肤变得细nen白净。 那腕子更是。 他顿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对方狂喜的眼神里,似笑非笑的瞥过去,「那就最后一次,还你们当日退兵的……」 话音未落,半空旋身扑过来一个人,一脚横踢过来,将官者踹入旁边的湖里。 力道之大,连栏杆都踢碎了。 第117章 耐心告罄 酒气扑面,落地之时,慕容笙醉的歪歪斜斜,险些跟着一头栽进湖里。 好在齐诏一把拉住他。 慕容笙脚下不稳,被这么一拉,方向正确的栽过去,眼神迷离。 喝的有点晕乎乎的。 「我没醉……你别……别碰我!」 他正在生气,踉跄两步,毫不犹豫的推开齐诏,冷笑着眯眼,「先生可真是心怀天下,连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救助一番,怎么不好生……嗝……」 第93页 这边动静不小,侍从们听到动静,纷纷赶来救人。 慕容笙倚着栏杆,撑着额头,半眯着眼与急匆匆赶来的内宫管事道:「此人见本殿醉着,以为本殿不省人事,便出言侮辱我朝,试图破坏两国和平,待明日送与王君,我再讨个说法!」 四周人远远都看着,这位异国来的皇子,简直是、空口白牙的胡说八道。 即使细节看不清楚,但这傢伙远远掠过去就是一脚,把人家踹湖里,哪里有起初先被冒犯的那一遭? 但两国好不容易达成一致,大局为重,众人纷纷清楚,皆乖顺的闭了嘴,连连应是。 真是指鹿为马的典范了。 慕容笙扫过去,见众人默认,又瞟了一眼那个被捞上来,湿漉漉而人,森森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再敢冒犯本殿,本殿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丢下狠话,他一把扯过齐诏,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回走。 齐诏有些愣,事情发生的太快,他全程都没说一句话,就被慕容笙拖着往回走。 「殿……」 地上湿滑,慕容笙又醉的东倒西歪,稍有不慎,就直接沖一侧栽下去。 齐诏无奈,好在眼疾手快的扯过他,将人拉到自己怀里。 「殿下醉了,别乱动,我扶殿下回去。」 喝醉还打人,这梁子怕是要结下了。 慕容笙有点晕,但思维并不迷煳,也听得懂身边人说的每一个字,只不过自己反应迟些罢了。 「我没……没醉!」 慕容笙转头,醉眼朦胧的瞪过去,被挟着腰一直往前走,「我跟……跟你说,要不是我来,你是……是不是还想给他血?」 齐诏不说话,揽着这傢伙跨进使臣休憩的院子,随手就丢给严十二,累的扶着门框直喘。 这傢伙委实也太沉了。 「你别……别走!」 慕容笙扑到严十二怀里,被严十二手忙脚乱的扶住,他哪里肯消停,不老实的炸毛而起,回头怒瞪齐诏。 「我跟你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众人齐齐惊呆。 这……他们的主子不仅酒喝多了,胆子也变肥了,居然敢这么朝着先生吼啊! 齐诏半倚着门框,缓了一阵,抚了抚额,低低喘着,「殿下喝多了,送他去休息吧!」 彼此,严十二和严七随行,他们两个可不若严十一那般跳脱又没规矩,闻言赶紧一左一右扶住慕容笙,将人往寝卧送。 「哎呦……哎呦呦……哎呦呦呦——」 慕容笙不依了,连蹦带跳的几乎弹起来,「你……你们……」 「不走!我得守着!免得你又……又……」 齐诏眉头狠狠一跳,刚要撤身离开的脚步一顿,直接转过来,上前捂住慕容笙的嘴。 他轻轻嘆了口气,揉了揉额角,揽住慕容笙,「算了,我扶你去睡。」 清醒的时候嘴巴还算严实,就是不知道醉着之后是个什么情况了,齐诏哪里敢冒险,捂着嘴把人弄进去,丢到榻上。 「你……」 这一下摔的七荤八素,脑袋一歪,慕容笙被砸的昏昏沉沉,觉得整个人更迷煳了。 但他还惦记方才的事,并没说事情全部过去,歪七扭八的爬起来,报着床榻一侧,随意寻了个方向,就怒瞪过去。 「齐诏!你跟我过来!这件事没完!咱们没完!」 可要是朦朦胧胧的一片,白花花的,哪里能真正看的清楚? 慕容笙兇巴巴的瞪了片刻,没听到回应,反而一只手从身后探过来,搭在他肩头。 男人轻轻嘆了口气,有点忍俊不禁:「殿下,我在这里。」 为了给这傢伙面子,他才忍着不笑的。 「啊……」 慕容笙呆呆扭头,使劲揉了揉眼睛,近在咫尺之时,方才明确齐诏的方向,「哦」了一声。 「这……你在这。」 他松了手,沖齐诏扑过去,搂住他的脖颈,「唔」了一声,「嗯……咳咳……你跟我说实话,要不是我今天及时赶到,你是不是……是不是就要割自己,以……以取悦他们?」 他不是傻子,很多事情,齐诏虽没有明说,但已然给出身份的提示,再加上那一身伤痕,他再不懂,再蠢,也大概能猜出一二。 男人难得沉默下去。 「嗯……殿下,」他不知道慕容笙脑补出了怎样的苦情大戏,嘴角上扬的拍了拍他,「我没想着取悦他们,只是这一桩事关系到古襄国运,若是王君死了,那你这一趟可不是白跑了?」 此话一出,慕容笙倏尔抬头,差点蹦起来,气的不成样子,大声嚷嚷着,「那怎么几天白跑了?你不是王室血脉吗?你……他要死了,你承王位,咱俩联姻,两国不就永久太平了!」 齐诏眼皮子勐的一跳,直接抬手,捂住他的嘴。 老天爷!这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没长脑子的傢伙嘴上没个把门的,也不怕惹出祸事。 「殿下醉了,睡吧……」 齐诏头痛的厉害,委实不想再应付他,干脆利落的扯了他衣裳,将人丢进被子里。 「我不!」 慕容笙任性的紧,借着酒意把平日里不敢发作的情绪一併释放出来,连喊带叫,像个疯子,「我一睡你就跑去……」 「我跟你一起睡。」 第94页 恰好齐诏疲倦的厉害,干脆合衣上榻,给那傢伙用热帕子擦了擦脸,将整个人按在怀里,耐着性子问,「殿下现在可以睡了吧?」 他耐心可是用的差不多了,再不睡,还不如直接丢出去。 「唔……嗯!」 慕容笙抱着他,好像寻到什么心安之处一样,嘴巴里模煳不清的咕囔了几句,心安理得的闭上嘴巴,很快打起了轻鼾。 第118章 被哄到晕头转向 这一夜,齐诏睡的是不大安稳的。 午宴拖到傍晚,又出了那一场闹剧,慕容笙睡下之后,天热都黑透了。 晚膳全然省了。 齐诏午宴本就没用几箸,紧接着晚膳又没用上,人也疲倦的紧,很快跟着睡了过去。 结果很明显,天不亮就饿醒了。 慕容笙一顿不吃倒是依旧睡得香,四仰八叉的赖在他怀里,时不时还咂咂嘴,也不知道梦到什么好吃的。 齐诏内力长年被封于心脉附近,血脉不通,身子经常冷冰冰的,但被慕容笙赖着,跟个火炉一样,倒是全身被暖的热烘烘的。 就是……有点饿。 他艰难的歪了歪脑袋,用被压麻的手试探着推了推慕容笙,发觉这傢伙脑袋一歪,咕囔了几句什么,直接又睡了过去。 真是头猪。 肚子咕咕叫起来,一时间两厢交错,齐诏都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他的肚子叫,还是慕容笙的肚子在叫。 「殿下,殿下?」 齐诏无奈,只能扬声唤他。 再不多叫两声,怕是……他们都要饿死了。 「嗯……唔……」 很明显,慕容笙的肚子比他叫唤的更加兇狠,这傢伙明显也饿了,下意识摸了摸肚皮,睡眼惺忪的睁开眼,一把搂住齐诏。 「好饿啊……」 他哼哼唧唧着,一张嘴还有细微的酒气,熏的齐诏别过头去,轻哼出声。 「我饿了……哎呦好饿呀!我都要饿死了。」 齐诏嘆了口气,「那你还不起?再不起,早膳都赶不上了。」 慕容笙确实饿的发晕,闻言手脚酸乏的爬起来,挠了挠头,「嗯……」 他搓了一把脸,吸了口气,慢慢回忆起昨天的事情,「叫人传膳吧!嗯哼……昨个儿宴上光喝酒,都没吃饱,现在感觉都要饿昏过去了,哎……你没听说王君那边……」 话说到一半,他盯着齐诏苍白的脸孔,突然想起两人之间的争执。 「齐诏。」 这一下,他先生也不叫了,直接冷着脸,瞪着齐诏,「你昨天想干什么来着?」 男人揉了揉额角,摔着发麻的手臂,不停的低咳,一头柔顺的青丝有些散乱,覆在肩头,显得他整个人有些单薄孱弱。 「殿下喝多了,怕是在做梦吧!」 他揉着手臂,一本正经,「我确定,什么都没发生,殿下喝多了,就回来睡了。」 男人气质端方,温润如玉,好看的眉眼含着认真的表情,薄唇轻启,吐字清晰,语气亦是分外笃定。 「若是有什么,也是殿下梦里的吧!」 慕容笙愣了半晌,挠了挠头,「哦」了一声,好像被说服一样,爬下去,穿衣梳洗。 大概……也许是这样子的,他觉得。 齐诏勾了勾唇,忍着没笑,也一同唤了人进来,服侍他们梳洗。 直到用早膳的时候,严十一兴高采烈的进来,兴奋的与慕容笙道:「主子主子!您老昨个儿可是太厉害了!让大家大开眼界啊!」 「啊?什么东西?」 慕容笙眨眨眼,随手丢过去一个大红薯,「吃过了?」 严十一点点头,但还是收了,笑眯眯的一边扒皮,一边啃,「主子把王君灌的不省人事,听说昨个儿夜里急召了太医,今早都没见着人露面,那位王君听说身子一直不大好,现下被主子你这么一灌,怕是十天半个月得起不来身!」 两方大国,头一回见面,达成盟约,自然是要欢欣畅饮的,古襄王君身体再不好,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露怯,丢了场面。 慕容笙算是小小的争了一回脸,狠狠的扬眉吐气了一番,严十一哪里能不乐呢? 「那必须!」 慕容笙一边用早膳,一边笑眯眯的嘚瑟,「我跟你说,我早就知道他身子不好,又不能丢了颜面,才拼命灌他酒呢!值了值了!」 「不止这个!」 严十一摆摆手,兴沖沖的嚷嚷起来,「还有……还有,你把那个王君心腹,代理祭司踹下湖去的那个时候,简直是英俊潇洒,不少宫人都丢了芳心呢!」 齐诏眼皮子一跳,果不其然,被这个惯不正常的严十一搞坏了事。 「啊……什么?」慕容笙一口糕噎在喉咙里,险些吞不下去。 「不……不是,我还踹人下湖……」他勐的回头,瞪向齐诏,「你不是说,我喝多就直接睡了吗?」 这一下,才算是真正露馅了。 男人摸了摸下颌,面不改色,一张俊脸上尽是云淡风轻,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心虚和窘迫,「嗯……兴许严十一也喝了点。」 慕容笙又不傻,事至如今,若还能被矇混过去,那就当真是白活了。 「你……你真是太过分了!」 那傢伙丢开碗筷,气沖沖的跑了。 严十一惊的瞪大了眼睛,张大嘴巴,一脸愕然。 第95页 这……这是什么情况?他闯祸了?可……可他说的是事实,也没说错什么呀? 齐诏不紧不慢的多用了些,安抚了隐隐作痛的肠胃,方才搁了筷,出去熘达。 睡得多了,躺到浑身酸乏,倒是睡不着了,他悠哉悠哉的穿过行宫,分花拂柳,不经意间,视线就落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 少年身形颀长,瞧着已然是十岁左右的年纪,正对着湖边背书。 南境多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气息,齐诏没动,站在原处,仔细看了一会儿。 倒是那少年发现了他的存在,扭过头来,好奇的走近。 「你是谁?」 齐诏含笑不语。 少年一身贵气,头戴足以证明身份的冠冕,眉眼稚嫩,煞是天真。 「哦……我知道了,你是北边来的贵客。」 他欢快的笑起来,沖齐诏一礼,「父王身子不好,昨个儿醉的厉害,特命我出面,招待贵客。」 齐诏定定望着他,微微一笑,风姿绰约,夺目而俊雅。 「劳烦小世子。」 他们不曾遇见过,但……这个孩子,到底与那人幼时一模一样。 物是人非,有些事情,他早就该放下了。 思及慕容笙昨夜激进的反应,齐诏无奈的掀了掀唇角,拢实衣袖。 着实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 却也……暖心的紧。 第119章 天下无解,至死方休 「先生。」 熘达一圈,也没见着慕容笙的踪影,不知道那崽子跑到哪里赌气去了,齐诏只得回来,刚迈进门,就瞧见覆依趴在方桌上等自己。 「先生!」 覆依一看他,「蹭」的跳起来,两眼发亮的冲过来,沖他叉腰瞪眼,「我跟宋瑾瑜待了一夜,方才明白,你腕子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想了想,又顺带气鼓鼓的补上一句:「阿笙说,你身上全都是疤!」 男人微微一笑,在一旁坐下来。 他半垂着头,慢条斯理的打理过衣袖,方才极轻的启唇,「覆依,你见多识广,可有听过……王蛊?」 「嗯?」 覆依长了个真真正正的简单脑瓜子,跟慕容笙一样,一听到些什么,就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丢掉自己原有的情绪。 「王蛊……王蛊!」 她眼睛里倏尔放出光来,「我只听过,从来没见过,莫非……你认得会下王蛊的人?」 好想开开眼界啊! 齐诏目色清润,望着覆依的目光像看小孩子一样宠溺,「嗯,我认得,所以现在想问问你,对王蛊知道多少。」 覆依不疑有他,还当他考自己,忍不住兴奋起来,机关枪一般的吐出一堆信息。 「就是……」 这王蛊,是世上顶毒顶稀罕的东西,传说此蛊需以人血滋养,可于体内蛰伏数年,令中蛊之人与常人无异,一经王蛊甦醒,方才能够察觉。 除此之外,中蛊之人必须为双,且血脉相通,一旦中母蛊者出现危机,另一方则可以以身血脉为其续命。 日復一日,终年不休。 覆依如数家珍一般算完,復又想了想,哼哼两声,「嗯……还要有一个媒介。」 「我听宋瑾瑜说,古襄最神圣之处,当属大祭司祠,王蛊又是南境的东西,兴许……王蛊是以它为媒介,来控制两位受蛊之人的距离,来完成施蛊之人的心愿。」 一旦逃离,必死无疑。 「虽然这王蛊是稀罕东西,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覆依想了想,皱着眉头道:「两人分明血脉相连,说是至亲亦不为过,那……那怎么会有人,这么差别对待呀?」 着实难以理解。 此时此刻,齐诏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是绀色的,闻言,他深深嘆了口气,轻轻道:「是啊……怎么会有人这么差别对待啊……」 「覆依,这王蛊……你能解吗?」 少女有些诧异,下意识摇头:「不是说这东西天下无解,至死方休吗?」 她想了想,拍拍脑袋,又道:「但其实我觉得不尽然,嗯……阿笙说过,很多事情,都不能从常理来解决问题,我觉得呀——」 她拍拍胸脯,有点自大的昂起下颌,笑的肆意极了,「我觉得若是让我见到他们,我一定可以解的!」 她是谁,她可是医毒双绝的小能手,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解不出来的东西呢?不!绝对不可能的! 「先生问的这样详尽,可是……知道王蛊去向,需我帮忙?」 少女挽了衣袖,一副在所不辞的模样,拍拍胸脯,「我一定竭尽所能!」 齐诏不语,含笑望定了她,唇角盈着好看的弧度。 「啊?先生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覆依被盯得有点懵,还低头看了看自个儿,嘟囔了一句:「也没有什么呀……」 突然间,她「蹭」的抬头,一见惊恐的盯着齐诏,「你……你别告诉我是你……是你跟谁?」 这样的惶恐几乎在一瞬间扩展到她整个脑海,覆依觉得寸寸经脉皆被惶恐覆盖,一直延续到心口。 怪不得……怪不得……这就是她曾觉得蹊跷的那一点,怎么……怎么会真的就发生在这个人身上呢? 覆依一双杏眼瞪的浑圆,盯着面前这个俊美的男人,几乎不敢相信。 第96页 她这个人,自小就不是什么乖巧讨人喜欢的类型,无父无母,被师父捡回离山,这才算是勉强活了下来。 谁待她好,她就一定会待谁好的。 阿笙多年护她,她就会好好对待阿笙喜欢的人,而这个男人……多年前就她一命,教她驯服白虎,她既是记起,也自然会报答。 可是这个男人……身子这么差,居然还中了王蛊? 也难怪他在京都的时候几乎活不下去,却越至南境,越发好起来。 是媒介……媒介!祭司祠! 这一瞬间,覆依想了很多事情。 可到最后,眼前又晃过慕容笙蹲下来,在师尊面前,将闯祸挨鞭子的她拉到身后的模样,整个人蓦然冷静下来。 这世间万物,本就是相生相剋的,最为看重并且维繫一切的东西,大概率可能就是可以破局的东西。 阿笙教她的,并且告诉她,在遇到任何的困境时,皆足以适应。 「是你与谁?」 最初的错愕之后,少女出乎意料的冷静下来,目光清冷的望着齐诏,「告诉我另一个人。」 男人顿了顿,有些意外这丫头的反应。 他眼睫颤了颤,喉结上下动了动,到底吐出两个字,「古襄王君。」 覆依皱了皱眉,「腾」的起身,就往外面沖。 齐诏见状,跟着站起来,「你去哪儿?」 少女头都不回,沖他摆摆手,喊了一句:「觐见王君,为其把脉!」 这本就不是什么难事,离山弟子天下闻名,但凡露出名号,大家只有惊喜的份,看诊自是轻而易举。 少女心思本就顶顶难猜,齐诏默了默,没想明白覆依是什么意思,这丫头古灵精怪,性子又不同常人,倒是不能以常人的心思来论断猜度。 难不成……王蛊真的有解? 他垂眼,目光落下来,定在自己腕子上。 衣袖雪白,衬着腕子,怎么看怎么刺眼。 这么多年过去,他其实早就不算年轻了,长年的漂泊并没有抹去他身上过去的痕迹,大抵……唯一的欣慰,就是在这冷冰冰的人世上,遇见慕容笙吧! 这孩子让他贪恋人生,贪恋活着。 但骨子里的骄傲又不肯让他永远这样下去,如果不能解……他也绝不会留下,绝不会以血供他人性命,即便远离此处的代价,仍旧是死亡。 第120章 找茬 两方达成一致之后,自次日起,古襄那位体弱多病的王君就没有再出现过。 慕容笙心知缘故,但仍旧冷着脸对着少年世子发难,非要讨个说法,令其处置那日落水之人。 少年世子心下为难,一直周旋着,可慕容笙仿佛深谙谈判之道一般,字字珠玑,非迫的他给个说法不可。 倒也不是他不肯给慕容笙答覆,而是那人是王君心腹,名唤其那,平日里极得古襄王君看重,若是处置,怕是要打古襄王君的脸了。 「两国和平大事,乃是王君与我一手促成,怎得叫王君身侧的无良小人就此毁坏?」 慕容笙一身黑色朝服,端方坐着,面容严肃,一本正经的说着正事,「若是王君在此,定也是要严惩不贷的!」 其下众人议论纷纷。 那日之事,天色都变得乌蒙蒙的,哪里真的能看清位置? 但不少人是看得清楚,慕容笙一冲过去就发难,委实不大像他说的率先言辞冒犯。 可问其那到底怎么回事,其那只说是普通问候,着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几方都含混其词,实在辨不出是非,而古襄王君未醒,众人僵持不下,已经足足三日。 慕容笙没了耐心,撂了狠话,正再度施压的时候,就听有人来传,那位王君醒了。 他本觉得纳闷,按道理,那王君体弱多病,合着不该醒的那样快才是,怎么被他灌了一遭,三日就醒了? 「劳烦带我去探望。」 慕容笙不顾礼数,也非要率先去瞧瞧究竟。 一路上他都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直到在殿内瞧见覆依,慕容笙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差点被气昏过去。 这死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居然跑来给这个劳什子王君看诊,她是疯了吗? 覆依起身,退到他身边,面容平静,不似素日里活泼烂漫。 慕容笙偷偷摸摸狠瞪过去。 覆依佯做不觉,微微一笑,沖那虚弱的古襄王君道:「王君体内有一种蛊,那蛊深藏王君血脉多年,从前是有益于王君,但好像……近年亏的紧,开始啃噬王君血脉,嗯——」 她沉吟一下,似是有些为难,「王君还得珍重才是。」 自她开口,殿内近身伺候的人便神色各异,面面相觑,卧于榻上的王君闻言,十分诧异,被左右扶着坐起来些,神色仍旧虚弱。 「覆依姑娘当真是技艺高超,孤体内确实有一种蛊,也正是如同姑娘所言,是救命的东西,只是这反噬……孤倒是不曾听闻。」 其那一听,赶紧上前行礼,「王君别听这丫头瞎说,此事事关重大,乃是先王君所植,岂容他人质疑?更何况这只是个年纪不大的丫头片子,更是无甚说服力的。」 一看这个碍眼的东西出头,久久未发声的慕容笙便眯了眯眼,一身凌厉悉数炸开:「哦?丫头片子?其那祭司的意思,是我朝离山子弟,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 第97页 青年皇子衣着庄重,眉眼间英气逼人,一字一顿的望向初醒的王君,负手冷笑道:「我们来的路上,怕是有人已经先与王君禀过事情始末了,其那祭司出言不逊,试图破坏两方和平,也不知道王君能否给个说法,若是不能……本殿作为皇族,千里迢迢只身入你古襄,诚意十足却换来此番薄待,若传出去,也不知道是谁脸上挂不住。」 面色苍白的古襄王君闻言,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其那。 这话说的不错。 这个时候,他再想偏袒,也得先以大局为重,忍痛委屈其那。 「此事孤听说了,是孤的人失礼,孤在此赔罪。」 他还不能下榻,只凭着扶持微微支起身子,弓身浅笑,十足的有风范。 慕容笙却紧随其后,言辞昭昭,明显并不想一笔带过:「那……本殿旁观此次处置,王君不会不给这点薄面吧?」 开玩笑!那个想迫齐诏取血的倒霉玩意,被他碰上还能轻轻揭过?做什么春秋大梦!他不让他脱层皮,他就不叫慕容笙! 呸!什么玩意儿! 古襄王君失了先机,不得已扯了扯嘴角,敷衍这应:「那……自然是不会的。」 他又不是傻子,见其那这么明显的被咬住不放,恐是那件事露了端倪,当即也不含煳,叫人拖其那出去,责令三十廷杖。 慕容笙拱手作揖,行了一礼,便兀自出去瞧了。 覆依温温一笑,也屈身一礼,随即跟着慕容笙出去了。 彼时慕容笙全身心都放在出气这一桩事上,自是不知身边那个惯常看起来单纯直白的丫头,在筹划怎样天大的事情。 王蛊一事,几人皆是心知肚明,但又不能放到明面上谈论,委实憋屈的紧。 慕容笙观完刑,沉着一张脸往回走,另叫人传话,叫那位病弱王君备好国书印玺,两方既是达成一致,就尽快签署盟约,以便他回去復命。 其实是怕干帝夜长梦多,京都生变。 到如今情状,朝中仍旧未立太子,很明显就是干帝藏了遗诏,待到身后公布,如若不然,定叫此时局面失衡。 他边走边想,身后传来覆依急匆匆的脚步声,「阿笙……阿笙!你等等我!」 慕容笙冷着脸停下,瞥了那气喘吁吁的丫头一眼。 覆依武功低微,体力自是不及慕容笙,一张小脸追的红扑扑,十分讨喜。 她停下,喘了两口气,认认真真的抬头,「阿笙,王蛊的事情,我有办法,这一回你走,就不要带我了,我要留在古襄。」 慕容笙本要斥她,闻言极是诧异,一口否决,「不行!」 这可是龙潭虎穴,让他把这丫头自己留下?那绝对不可能! 「可我能解王蛊!」 覆依扯着他的衣袖,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央他,神色焦灼:「阿笙,王蛊若是不解,先生定会死的!」 「那也不行!」 慕容笙一把甩开她,冷着脸,毫不迟疑,「你想都别想,更何况,先生也绝不会同意!」 他潜意识里觉得不安。 第121章 大祭司归来 就在慕容笙与覆依接连几日争执不下,带着说服不了对方的愤懑,一同出席两国和平协议的签署会面时,齐诏却孤身一人出现在祭司祠。 离开多年,到如今……还是回来了。 越靠近祭司祠,他觉得体内暖意便更胜一分,内力浑厚充盈,精神亦是比从前更丰沛。 「什么人!」 很快有守门人拦住他。 男人慢慢抬起眼来,摘下披风连着的帽子,眉眼冷峻,五官英朗而分明。 他穿着黑袍,外头拢着宽大的披风,随着他抬手的动作,露出袖口精緻繁复的金色图腾。 守门人大惊,「你……你是什么人?身上居然敢绘制首座祭司的图腾,你——」 齐诏眉目不动,面容清隽精緻,他轻轻启唇,「如今的掌事祭司,除了其那,还有谁?」 守门人被震住,磕磕绊绊的道:「是……是风雅祭司。」 「叫她来。」 齐诏身形颀长,端方而立,衣摆袍角被飒飒吹起,周身气势,一看就不似寻常人。 守门人相视一眼,留了一人去回禀。 齐诏便静静的站在那里,长身负手,面容沉静。 他的长相实在太过于夺目,五官深邃,带一点王室血统,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十几年未归,祭司祠……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没过多久,得了消息的风雅祭司便急急赶来。 她一身黑色的祭祀袍,小跑过来,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连发间坠着的流苏都乱了,慌慌张张的沖门口而来。 「主子……主子!真的是您!」 风雅祭司望着眼前熟悉的人,直接跪下去,眼圈发红,「鸢娘传信与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主子!你终于回来了!」 十几年了,当初那个兇巴巴的小丫头也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直到看到她,齐诏面色才柔和些,抬手将她扶起,微微一笑。 「嗯。」 守门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平素端庄肃穆,不苟言笑的风雅祭司,对着一个从未见过的贵气男人,哭的稀里哗啦。 「这是大祭司。」 风雅回神,直接喝道:「大祭司归来,尔等还不跪拜?」 第98页 众人齐齐愕然。 这居然是传闻中消失多年的大祭司?天吶! 众人纷纷跪下去,以额触地,以示尊崇。 「不必。」 齐诏摆摆手,冲风雅温声道:「带我进去看看。」 在这个地方,他状态是最最好的。 按着王蛊,他理应终生被囚于此处,一世为那个人供血。 延续那个人的性命。 在这里,无论供多少血,他都是不会死的。 永永远远停驻于此处,做一个工具人,日復一日,直到生命终止。 这就是那些人给他划定的命数! 可是……他不服! 凭什么呢? 他在最好的少年时期,曾鲜衣怒马,驰骋沙场,落得一身伤病,也曾掌古襄祭祀之事,以安天下,成为所有人的信仰和支柱,那么……他为什么,又凭什么要因为一个人沦落至此,被困于一处,直到死亡呢? 他不服,也不愿意。 他性子极傲,年少时更是明显,宁折不弯,宁可死去,也不可失去一身傲骨。 因此在那场古襄动乱之中,他诈死离开古襄,远赴北地,在陆兴合的帮助下,成了干帝众多客卿的一名。 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喽啰罢了,受尽欺负凌辱,只是他彼时万念俱灰,只是凭着一口气往京都去,毫无生念波澜,几乎病死在宫里。 还好遇见了那个肥糰子。 那个传说中宫里头的小霸王,见花摘花,见鸟捕鸟,连狗瞧见他都迅速跑开,活脱脱是一个小魔头的存在,居然瞧上了他。 听宫里人说,七皇子是皇后和大皇子的心头肉,虽然不得干帝重视,但平素在皇后和大皇子那处,可极是娇宠着的。 传说这位七皇子最是喜欢漂亮的物件,遇什么讨什么,还喜欢好看的人,越是好看,越是钟爱。 齐诏本以为他瞧中自己,三番两次往自己的居所跑,只是小孩子心性,得了一件精緻的玩具,不肯放手罢了,过一阵子,新鲜劲就过了。 可没想到那一回,那个圆滚滚的肉糰子踏进门槛,不仅斥责底下那些见风使舵的宫人,好生将众人敲打一番,还抱着他的胳膊,哭的声嘶力竭。 让人救他。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的!」 这十年里,齐诏无数次念及那日光景。 大概命运就是这样巧合,在他万念俱灰之际,让慕容笙恰逢其时的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他活了下来。 后来还成了那胖糰子的太傅。 胖糰子很有趣,去捉冬眠的蛇,打成一个结放到他的桌案下,哪里知道屋内暖和,蛇醒了过来,被他捏着七寸丢回去,吓得胖糰子迈着小短腿嗷嗷逃窜,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发誓再也不敢了。 先皇后怜惜他幼年丧母,一直对他宠溺,后先皇后与大皇子薨逝,淑妃协理六宫的那几年,依旧是拿他跟自己膝下的三皇子一併养着的,所以那个胖糰子呀—— 在此后的日子,才会愈发危机四伏。 齐诏亲眼瞧见他受了不止一回奇奇怪怪的伤,到底不能再忍,借着他的喜爱,忍痛将他的心意踩在脚底,推他远离这危机四伏之地。 离山掌座,是他的故人,是他年少时曾云游四海结下的挚友,将胖糰子放到那处教养,他很放心。 十年而已,五百里地,齐诏其实从未缺席过慕容笙的成长,每年慕容笙生辰前后,他都会去一趟。 只是慕容笙……从不知道罢了。 过了云烟桥,便步入祭司主祠,齐诏从回忆里离开,整理思绪,沖那巍峨的旧景微微一笑。 我回来了。 这一次,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一个了结,即使王蛊永不得解,那么……他也会永远离开古襄。 再不回来。 能死在京都,也是好的。 齐诏勾唇,轻笑了一下,「风雅,传令下去,今年祭典提前,我来主持。」 「并且……在祭典上,会宣布新一任大祭司。」 第122章 清理门户 祭司祠迎来了数年来从未有过的热闹。 素来不苟言笑的风雅祭司,居然一直抿着笑,忙前忙后,跟着那位头一回露面的大祭司。 祭典啊—— 那真是古襄最神圣的庆会了。 「风雅祭司,」有人上前,迟疑着俯身行礼,「要不要通知……其那祭司?」 十年来,整个祭司祠,两位祭司一直是分庭抗礼,其那祭司为古襄王君心腹,诸多祭司令都会倾向王室。 但风雅祭司不同,她在祭司祠长大,虽为女子,但在成长的过程中,以铁血手腕征服众人,平素虽然不尽出现,可她所过之处,众人无不臣服。 同样,这些年来,纵她不理祭司祠的寻常俗事,都是其那祭司说了算,但每两年一回的盛大祭典,仍旧是她出面主持。 据说是大祭司离开时钦点的。 当然,祭司祠多是这十几载来的新人,少有旧人,识得齐诏的人并不太多,大部分还是只认风雅所说。 「通知他?」 斜里穿过一道声音,带着嘲讽,「他惹怒北边来的使臣皇子,挨了三十廷仗,能不能赶得上祭典还说不准呢!」 众人偏头,齐齐望过去。 「鸢娘?」 风雅诧极,又惊又喜,「你怎么回来……你终于肯回来了?」 第99页 这实在是足够令人惊喜的事情。 「对啊!我回来了。」 风情万种的小店老闆娘摇身一变,一身黑袍,半挽着发,又飒又酷。 「主子回来了,我自然就回来了。」 她半眯着眼,扫过底下出言提其那祭司的那人,「总归我已是叛出祭司祠的旧人,不必再守祭司祠的规矩,这一回……谁再与我提其那,搬出其那来压我,我就废了谁!」 女人半挽着发,以木簪穿过松松垮垮的髮髻,妩媚又风情,眉眼间不羁生生掠出,半分没把众人放在眼里。 「鸢娘!」 上座之人微微蹙眉,「本座既已归来,就不必你再出头了。」 他的人,他自是护得住,而他的仇……也当然得报明白。 绝不含煳。 「是。」 方才还戾气迫人的老闆娘闻言,一瞬间便敛了眉眼,乖顺的躬身,道了声「是」,退到风雅一旁,不再言语。 大家却都已经明明白白知晓了她的身份。 歷朝歷代,自祭司祠建立以来,若说胆大到敢叛出者,还是有那么一个人的。 那人名唤鸢娘,是十几年前,自大祭司失踪,公然叛出祭司祠,且于祭司祠前屠王室禁卫军数十人,一路杀出古襄,以惑魂为自己开出一条生路的女祭司。 这个女祭司,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物。 她不在意任何道德伦常,也不爱讲道理,更甚至性命攸关,都不顾惜。 大祭司失踪过后,她全然没有了任何弱点和在意的东西,因此一直所向披靡。 风雅偷偷瞟了身边人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压低声音斥她:「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回来看看,有我在,还怕祭司祠吃了你不成?」 鸢娘闻言,嗤笑一声,十分不雅的翻了个大白眼。 「我怕?我怕什么?回来干嘛?看你这副不死不活的德行?」 她声音略高了些,引来齐诏目光,便迅速缩缩脖子,整个人萎下去,不再出声,瞧着乖巧的很。 男人正在有条不紊的吩咐祭典的准备事宜。 对于这位传闻中的大祭司,绝大部分人从未见过,偶有旧人,也是曾远远瞧过大祭司姿态,从未如此接近。 「本座会重整祭司祠,两日之内,若存私心,结党营私者,皆遣离祭司祠。」 男人一身黑色的祭祀正袍,容色威严,端方如玉,气势迫人,令人不敢直视。 「至于其那——」 他眯了眯眼,目光不经意扫过底下的老闆娘,「既然他对使臣不敬,妄想挑起事端,那么自今日起,本座将他逐出祭司祠,于祭司神坛除名,以儆效尤!」 四座譁然。 「啊……这?」 底下小小骚动了一番。 「那可是其那祭司,是王君的心腹呢!」 「心腹又如何?你别忘了,祭司祠与王室之间,可不是低他们一等的关系,这回来的可是大祭司!」 「对!祭司祠本就凌驾于王权之上,多年来大祭司之位空悬,才被王室的人骑于头顶,如今大祭司回来,你还怕什么!」 「对啊对啊!」 「说的有道理,我们是祭司祠的人,该听大祭司的才对,其那祭司即便是伺候先王君的老人儿,那毕竟也是副史祭司,咱们是谁的人,可不能不分主次啊!」 在古襄地界里,不论是古襄百姓,还是古襄的族人们,先认祭司祠,后而才是王室。 只不过祭司祠从不理会俗事,一直隐世而居,方才凸显王室的存在感,让外人们误以为,王室为大。 齐诏安静的等着底下的骚动过去。面容肃穆,不怒自威,「若是有人觉得不妥,可一併随着其那而去。」 这一次,一切都会结束的。 他再离开,会安排好一切,光明正大的走,不再想十几年前那样,万念俱灰,仓皇逃离。 不论死在哪里,只要慕容笙在身边,就足够了。 至于那个嚣张的傢伙在行宫里—— 齐诏略牵了牵唇,想着倚着那傢伙的性子,不该会受欺负才是,遇到他,怕的应该是旁人。 那么就等他料理完祭司祠的一切,再去寻他。 祭典进行的非常匆忙,但好在风雅效率够高,再加上鸢娘帮忙,很快就将祭典一事广而告之,令古襄百姓人人知晓。 一时间,举国沸腾。 十几年未出现的大祭司居然重新主持祭典,还要在祭典上宣布新任祭司,并为所有古襄人祈福,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是从前求都求不来的。 据说大祭司归来,还清理门户,撤除其那祭司等一概老祭司的职位,重整祭司祠,重开祭盘,率先占卜,以作庆贺即将继任的新一任祭司。 一时间,大量百姓来到祭司祠下跪守。 此时此刻,行宫得到消息,也是一团乱。 第123章 少年齐诏 古襄王君得了讯息,半倚着华贵的王榻,长长吁了一口气。 果真……是回来了。 王兄还是回来了。 他指名要与王兄最为亲厚的七皇子入古襄,目的就是逼王兄露面,诱他回来。 这么多年,古襄大祭司之位空缺,大祭司消失多年,一直是风雅祭司主持祭典,外界难免议论纷纷。 关于大祭司失踪之事,众说纷纭,多年来从未止息,更甚至于近两年的天灾过后,民间纷纷流传出,是因为大祭司不在的缘故。 第100页 王室压力很大。 他其实知道,那个人归来,一定会回祭司祠。 现如今大家都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少年人,做事也自然不会像曾经那样没头没脑,事关重大,自然会先做好准备。 「让他们说去,不必在意。」 苍白孱弱的古襄王君摆摆手,神色疲倦,「总归孤设计要他回来,可不是为旁的什么,只愿让他好生安抚民心。」 要不然……再有什么天灾,王室这边,可当真是要抵不住了。 「可……」侍人有点迟疑,「大祭司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门户,不仅褫夺其那祭司之位,还……还将这些年咱们塞过去的人都清理干净,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古襄王君闻言,蹙了蹙眉。 过分?确实过分。 但是又不过分。 那个人无论做什么,其实都是不过分的。 「咳咳……随他吧!若不然,孤又能如何?」 古襄王君摇摇头,拢了拢狐裘,唤人伺候起身,「替孤梳洗,祭典这样大的场合,孤是必然要露面的。」 那人是随着慕容笙来的,经年不见,接风宴上他低眉敛目,几乎收尽一切气势,隐没于青年皇子身后,面色平静。 那位北边来的青年皇子也很护着他,那一夜,其那问他讨血,大抵是被那位青年皇子瞧见了,因此接下来数日,都揪着其那不放。 能够看出来,那个人……如今心态很平和。 梳洗穿戴之时,年轻的古襄王君不经意间望向铜镜,在其中看到自己发青的脸孔。 毫无生机,反倒有一股子死气在印堂四周弥散。 他了无生趣的牵了牵唇。 这么多年,他依旧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又活出了怎样的滋味? 他其实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有些时候,活着太过于痛苦,痛苦到想要结束这一切,可真走到死神面前时,又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活着,大概是潜意识里不能拒绝的欲望。 没有人不是自私的,为活着想尽办法,即便以伤害他人为代价。 但是没有办法,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只是想活着而已。 「王君。」 待出门时,又有侍从上前,附耳问询:「那位使臣皇子……该如何?」 古襄王君停滞了一瞬。 「让他入梦吧!」 随即拂袖而去。 两国刚刚签署和平停战协议,并且口头约定联姻,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交恶,古襄也不会伤害慕容笙。 着实是慕容笙这个人……太过于能坏事,又得理不饶人,咄咄逼人的情态常常叫人无法招架,堪称谈判大家。 年轻的古襄王君表示,自己最近不想看到他。 英气昭昭的青年皇子,眉眼犀利,丰神俊朗,着实是太过于耀眼的存在。 慕容笙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张嘴皮子惹得祸,能让自己错过了整个祭典。 两人虽不曾明确提及过齐诏身份,但很多事情,都已是心知肚明,没必要说出来,慕容笙一直非常期待亲眼看到齐诏穿上祭司袍,主持祭典的模样。 也寄希望于此,能够想像出男人多年前走上祭台的样子。 只可惜—— 「苍天!这是什么地方?」 慕容笙只觉得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迷雾里,脚下一圈,四周景色就渐渐变了。 不对劲!他方才分明是要出门,外头的人都说,失踪多年的大祭司重新出现,要主持祭典,宣布这一任大祭司,他还急着去观礼,瞧瞧那人风姿绰约的样子,结果怎么一转眼就掉进了这种地方? 这是哪里? 慕容笙紧紧皱着眉,下意识摸了摸颈间古玉。 不烫,也没有异状,说明这里没有危险和威胁他的东西。 慕容笙稍稍放了心,慢慢抬脚,进入迷雾里。 西南这一带稀奇古怪的东西委实太多,齐诏多番嘱咐他小心,他都没当回事。 倒是瞧着宋瑾瑜懂得不少,便寻了由头,处处带着宋瑾瑜,避免自己落入坏人的圈套。 这一次也不例外。 宋瑾瑜啊宋瑾瑜,你可千万快点找过来啊! 慕容笙去祭司祠,自然是约宋瑾瑜同行,但只是回屋换一身衣裳,梳洗打扮一番的功夫,就被拽进坑里,也着实叫人有些不忿。 「要是让老子知道是谁耽误老子见心上人,老子一定要把他头拧下来!」 「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那只蠢鸟平时天天像跟屁虫一样,结果真用到它的时候,呦呵……鸟呢?」 「屁用没有!」 慕容笙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分花拂柳,直入园子。 有人在比剑。 是一群少年人。 浓雾稍淡了些,四下景物逐渐清晰,慕容笙发觉这里布置跟行宫极是相似,心道难不成是古襄王宫? 那些少年人—— 慕容笙饶有兴致的一一望过去,在望见比剑中其一人时,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这是……是齐诏! 少年齐诏。 慕容笙怔了怔,下意识摸了摸颈间古玉,直觉这两者有什么联繫。 齐诏……少年齐诏。 原是这样。 这一晃神的间隙里,那边已经分出输赢,少年收剑,负于身后,眉目间神采奕奕,「说大话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耐,拿出兵刃来啊!比试的时候怎么就成缩头乌龟了?」 第101页 几个少年相互看了看,谁也不再上下,七嘴八舌的念叨起来。 「你的天赋哪里是我等能比的?本来也没叫你比剑!」 「就是就是!你来不是欺负我们吗?」 「没意思!你这个样子!以后没有人敢与你玩的。」 几个少年都表示不高兴。 第124章 我脸都肿了! 慕容笙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够在有生之年里,得见少年时候的齐诏。 看他于园子里与一应少年比剑,到头来被嫌弃的不得了,只能无奈坐下,为大家做评判。 也看他风姿昭昭,在狩猎场上弯弓搭箭,射中最兇勐的猎物,亦或是从黑熊口中救下一起并肩的伙伴。 「今个儿的狐皮不错,你小子手轻点,我还缺一块垫子呢!」 他爽朗大笑着,勒马止步,回头沖同伴喊着。 同伴气的笑骂他小气,「你都那么多狐皮了!怎么就不能分我们一块!我们还等着猎点好东西,回去娶夫人呢!」 「那我就不娶夫人了?」 少年齐诏朗声大笑起来,眉眼弯弯,在阳光下明媚耀眼,透着奕奕神采。 「我打下来的东西,当然要给我以后的夫人留着!」 马蹄声远去,一众少年拎着猎物,聚堆去洗尘宴了。 慕容笙下意识摸了摸颈间古玉。 方才他看的分明,这玉一直是挂在那个人脖颈上的。 多年后的现在,他把玉给了自己。 慕容笙神色怔愣,浅浅吸了口气,跟着散乱的光影跑过去。 还有其他的。 这大概就是古玉所给予的反射,如果能够多看些齐诏年少时的光景,那么……他真心期望时间过得慢一点。 让他多看看那个人曾经的样子。 再后来,就是齐诏承接大祭司一职,主持祭典时英姿勃发的模样。 年迈的大祭司将这一项重要的职责交付与他,告诉他,他是天选之子,是神择定的下一任大祭司。 慕容笙抬步跟过去,亲眼瞧着张扬肆意的少年齐诏,在此时此刻,也渐渐褪去昔日的青涩稚嫩,变得沉稳持重起来。 可彼时,他也不过是个少年人。 身着玄色祭司长袍的少年神色庄重,执祭司手杖,一步又一步的走上高台。 慕容笙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头酸酸的。 那个时候的齐诏才多大?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离山跟师尊斗智斗勇呢! 少年心性最是淘气又爱闹,却被束上沉重的职责枷锁,是何其悲哀的事情。 那人比自己年长近二十岁,可他真正开心的日子,又有多少呢? 慕容笙眼睁睁瞧着少年齐诏主持完整个祭典,底下众人叩拜,俯身叩首,呈臣服之态。 整个祭典确实庄严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这就是古襄最盛大的祭典啊—— 慕容笙拾阶迈上高台,一步又一步,去到那人身边,近距离看他。 底下是恭恭敬敬的百姓,他们将自己最终的心愿与苦难,都通过祭典来与神讲明,期待新的一朝里,一切苦厄都会消失,幸运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 慕容笙几乎落下泪来。 一国之重,全承于他身上,那又如何……不重呢? 他其实是不明白的。 浓雾再扑过来,将慕容笙视线掩尽,又化开的时候,便是见那人上了战场。 这仿佛……是数年前的南境。 看着那人在沙场上领兵,一柄银枪耍的飒飒生姿,眉眼凛冽,屠尽敌人时,慕容笙突然就明白了,南境曾经传说中出现过不到两年的那个战神,是谁。 是司马昭和,也就是……齐诏。 原来那个人有过这样多的过去,也曾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也曾于祭典福泽万民,在战场上生死交付。 他什么也经歷过。 包括跪在祭司祠里,面无表情的割开自己的手腕,任凭殷红的血一滴滴落下来,在石碗里积出一个小湾。 慕容笙分明看到,那个时候,他身上还缠着绷带,尚且带着战场上遗留下来的伤。 他们啊—— 就这样待他。 直到手腕割开的伤口流不出血,血痂凝固在白皙的皮肤上,那人才重新再割开一处。 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做过无数次一样。 慕容笙牙关咬的极紧,却依旧看不见迫齐诏取血的人的面孔。 大抵是……那人潜意识里,不想再记起吧! 但直到对方端着那血离开,几乎跨出门槛的时候,慕容笙方才听到齐诏扭头,咬牙问询。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从一个好好的人,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他是你弟弟。」 空旷的夜色里,大抵只留下了这么一句,飘飘悠悠的来回迴荡。 慕容笙看着那人萎靡下来,眼底的光和温度一点点消失殆尽。 他总算明白,齐诏之所以从司马昭和变为齐诏,是为什么了。 若是换了旁人,大抵就要从此屈服于命运,做一个规规整整的供血器皿,失去所有的温暖和自由,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 但他是齐诏。 他在一场部落逼宫的动乱里,彻彻底底的丢开了过往的所有,离开了古襄。 第102页 再往后,就是远赴京都的故事。 慕容笙都知道的。 他正发着怔,便听人在唤自己。 「七皇子?七皇子?殿下醒醒!」 「快……醒醒!这是幻梦,不能睡太久的!」 慕容笙能够听到这个声音,但脑中突然就有些浑浑噩噩,辨不清今夕何夕,也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殿下!」 突然间,脸盘子被重重拍了一下,这一回,慕容笙分明能够感受到痛楚,脚下一软,直直的坠出去。 「啊……宋瑾瑜!你手劲怎么这么大!我脸都肿了。」 慕容笙从幻境里坠出,抖着手摸了摸脸颊,「嘶」的一声,狠狠的瞪向宋瑾瑜。 反倒是宋瑾瑜轻轻吁了口气。 「七殿下,这是幻梦,不会伤人,却会让人沉溺其中,长时间寻不到出口,从而慢慢耗尽精魂。」 「往后就算醒了,也会懵懵懂懂,甚至痴傻的。」 闻言,慕容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啊……」 这都是什么鬼! 「他奶奶的……敢暗算我!」 慕容笙磨了磨牙,手脚虚软的爬起来,扯了一把宋瑾瑜,「管不了那么多了,快跟我走!」 现如今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去找齐诏。 也不知道如今祭典,同幻梦中所见,又有什么区别。 第125章 不会 古襄祭典,是两年才得一次的盛会,整个古襄的百姓几乎都会赶赴祭司祠,接受崭新的洗礼。 而这一回,消失已久的大祭司归来,宣布了新一任大祭司——鸢娘。 再往后,就是鸢娘代替他守在这处,守护古襄的百姓了。 「主子,为什——」 对于这个结果,鸢娘非常意外,她一直以为下一任大祭司一定会是风雅。 毕竟,她是叛出祭司祠多年的人,本不应该再与祭司祠有半年关联。 男人淡淡回头,扫过他们,目色寡淡:「因为祭司祠需要一个强硬的大祭司,风雅性子看似冷清,实则容易心软,感情用事,不免会因此被人拿捏,但她做事妥帖,思虑周全,以后就让她这协助你。」 鸢娘与风雅相视一眼,都有些发愣。 「可是……古襄并没有女祭司做首席祭司的先例啊!」 风雅代任大祭司主持祭典时,最初那几年也是颇受争议的,后来众人习惯,才稍稍好些。 男人起身,负手望向外面,在夺目的夕光里看到风和日丽的天。 他微微一笑,目色从容,「往后就有了。」 那孩子到底来迟了,估计……又要气到跳脚,像一只气鼓鼓的大青蛙。 「先生……先生!」 人群皆如潮水般散去之后,半空中方才掠过两个人影。 其中一人,自然是气喘吁吁的慕容笙。 那傢伙急出一脑门子汗,扑到齐诏身边,攥着他的手左看右看,「哎呀!先生……都结束了呀!」 男人一身逶迤及地的祭祀长袍,面料精緻,其上以金线勾出繁复精緻的图腾,他容颜如玉,神色庄重,五官宛若玉雕般神圣而耀眼。 慕容笙看的有些呆。 齐诏微微一笑,「嗯」了一声,「都结束了,殿下来迟了。」 「可……可是,」慕容笙左顾右盼的看了看,呆呆愣愣的道:「可是我……我就晚来了一小会儿——」 越说越觉得委屈,脑袋也不由自主的耷拉下来。 宋瑾瑜看不下去,在一旁插言,「幻梦里是一小会儿,外界都大半天了,七殿下,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明儿都醒不过来。」 不止如此,还会变成傻子。 后面半句他没说,慕容笙自然没注意,但齐诏却听懂了。 「幻梦?谁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男人诧异,捏着慕容笙肩膀,把人左右端详一遍,「被王宫里的人欺负了?」 慕容笙哭丧着脸,瘪了瘪嘴,委屈巴巴的应了一声。 齐诏不由自主的勾起唇,揽过慕容笙肩膀,慢慢往外走,「是哦……那我方才帮你报过仇了。」 「咦?是什么时候的事?」 「当然是祭典上呀!你没有赶到,所以没看到,我特意给了王室难堪,也是给你出气的。」 「真的吗?那还是好可惜呀……」 鸢娘和风雅相互看了一眼,望着那一对相携离去的璧人,都忍不住有些嘆息。 「主子好像脱胎换骨一样。」 鸢娘欣慰的笑了笑,「我好像……又看到曾经的主子了。」 是她们自小跟随的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也是带领她们抗敌,守护家园百姓的大祭司。 「是啊——」 风雅也上前一步,望着他们交叠在一处,远去的背影,「这么多年里,我时常向神明祈祷,主子还活着,可有时候我又问自己,到底想要的,是离开时的那个主子吗?」 「我们都不希望他不快活,即使死,那也该是轰轰烈烈的去见神明,不是像被丢弃的棋子,可怜又悽苦的死去。」 「现在啊——」 大抵曾经的司马昭和,重新回来了。 多年来祭司祠无主,古襄王室逐渐凌驾于祭司祠之上,王权集中,慢慢开始成了定局。 但这一回,大祭司归来,不仅重新主持祭典,为祭司祠归拢民心,更甚至在祭典上大挫王室锐气,为新一任的大祭司撑腰。 第103页 自次日之后,他便卸下重担,再不承任何责任。 「我的殿下,咱们该回家了。」 古襄边境,齐诏揽着小傢伙,略略前头,温柔的亲吻他的额头,开口柔和。 「可……可是你……」 慕容笙一直有些担心这人,能够看出来,一旦离开祭司祠,他的身体就迅速衰败下去,倚着这种情形,再回京都会变成什么样子,叫人根本不敢去想。 「要不然这样,我回去,待事情平定,天下安和,再过来找你。」 慕容笙兴致沖沖的规划着名以后。 可齐诏却好像听出有哪里不对。 「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天下安和?天下安和之后,你身为一朝之主,还能随随便便来寻我?分明是诓我的吧?」 闻言,慕容笙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哦……哈……对,对啊!」 吁……差点露馅。 但看对方的样子,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更多的是在意自己是诓他,要丢下他这一桩事。 「可是……我不想让你回京都。」 慕容笙攥着男人掌心,神色郁郁,「我怕你出事,就算再也见不到面,还是想让你活着。」 「我看不见也不要紧,就是想让你活着。」 男人蹙了蹙眉,好看的瞳孔凝出沉沉嘆息,慕容笙分明从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里,神色满是担忧。 他以为男人会改变主意,毕竟如果这人听劝,他们势必会有重新见面的那一天,只可惜啊—— 男人只反问了他一句话。 「殿下想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继续做一个器皿,被他们取血吗?」 还好像故意的一般,露出手腕上的疤来。 「啊……这……」 慕容笙瞪圆眼睛,又犹豫了。 「你不会拒绝吗?倚着如今情势,王室怕是不能勉强你吧?」 他捧着男人的手,去瞧露出来的手腕,那腕子上一道又一道的陈年旧疤看的他心疼不已,「都成什么样子了……」 男人定定望过去,含笑吐出两个字,「不会。」 「殿下知道,我最是容易心软的,若非被殿下看着,大抵……早就重蹈十几年前的覆辙了。」 第126章 迷茫 京都频频来信催促,就连慕容笙的外祖也遣了人来与他会合,以便护他归京都。 干帝如今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连带着精神也不大好,旨意一道道传出去,竟有时会呈朝令夕改的境况。 举朝上下,人心惶惶。 一国之君若不能平稳安顺的在父子之间过度,那么势必会有一场血战,而朝中动盪,四境必然又会跟着蠢蠢欲动,边关百姓又要饱受战乱之苦,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事端被再度挑起,平静的日子重新搅乱。 届时,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成空。 慕容笙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跟你走。」 齐诏揉了揉青年皇子鼓鼓的后脑勺,微微一笑,目露鼓励,「殿下可莫要忘了,应承过我的话。」 他怎么可能放心让这个孩子孤身回京都,去进那龙潭虎穴? 「哦……我记得的。」 提及这个,慕容笙情绪蓦然低落下来,回头看了看古襄的方向,神色逐渐凝重。 「先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南境虽然危机重重,来这一遭也诸多坎坷,可这到底是他与齐诏定情的地方,即便这情……就只能存留这样短暂的时光。 「别想太多,」回答他的,依旧是那人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一字一顿的迎面拂来,「我会一直站在殿下身边。」 京都生乱,南境与西境势必得到消息,正观望着,因此严楠必要暂守南境,协助赵老将军一起,护南境安宁。 而容韫亦是跪在慕容笙面前,求慕容笙让他留下来,进军营,弥补胞姐犯下的过错。 慕容笙允了。 没有人应该为他人的行为负责,同样,如果有人愿意,那大抵也是因为—— 爱。 慕容笙一行人启程回京都。 只有覆依执意要留下来,谁也拦不住,为此慕容笙发了脾气,要强行带她走。 哪里知道,那个平日里谁也不听、唯独听慕容笙话的少女,居然放倒了他派出去的人,一熘烟跑去祭司祠躲着,死活就是不走。 气的慕容笙要亲入祭司祠逮人。 最后还是被齐诏拦住了。 「我叫鸢娘看着她,不会有事的。」 男人拍了拍他,柔声劝道:「鸢娘性子强硬,做事雷厉风行,她继任大祭司一职,不会如风雅那般优柔寡断,古襄亦是不会出现王室凌驾于祭司祠之上的事情。」 护住一个覆依,还不是什么难事。 被这样劝了一顿,慕容笙才算是勉强停歇,任着那丫头去。 兴许……古襄有她想要的东西。 彼时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做下的这个决定,究竟有多离谱错误。 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会有勇气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总觉得不安。」 回去的路途遥远,纵使一队人加快了速度,还是被一波接着一波的刺客绊住步伐。 「先生……」 马车来回晃动的间隙里,慕容笙聚功力,稳住马车,直到听着外头打斗的声音渐渐消失,方才卸了功力。 第104页 他凑过去,贴着齐诏冰冷的身子,紧接着抱住他,亲了亲他的唇角,「我有些怕。」 男人疲倦的睁眼,苍白的手掌动了动,翻过来,覆住他的指尖。 「殿下,别怕,我一直在。」 他们其实都知道,慕容笙指的不是外面的刺客,也不是可能会遇到的生死劫难。 他指的——是未知。 如今才离开浮图,北上不过三四日的光景,就遭了七八波刺客,搅的众人皆是疲惫不堪。 对方派来的人手并不精,更多的意图似乎是拦住他们,而不是致他们于死地。 这一路上,慕容笙神色皆是凝重,眉眼积着焦虑和不安,与来时的运筹帷幄全然不同。 齐诏低低咳着,手掌撑着一侧,稍稍坐起来着,后背倚着柔软的靠垫,慢慢掀开眼帘。 「殿下。」 他瞳孔很黑,目色幽沉,宛若无尽的漩涡,沉沉浮浮的浸下去,「咱们已经在古襄耽搁太久了,倘若干帝在这段时间薨逝,那么你可知道……会发生什么?」 慕容笙咬了咬唇。 「我知道。」 兄弟阖墙,反目成仇,为了权力将置对方于死地,并且……在京都厮杀,将之堆砌满尸身和鲜血。 「可是先生可有想过,我回去,也只是多添一方势力而已。」 他有些失落的垂下头,握着齐诏的手,细细摩挲他的手背,神色里不由自主就倾泻出不安来。 「那个位子,谁做不都一样吗?」 就算是英明如干帝,年少时征战四方,肃清朝政,制衡八方,到垂垂老矣时依旧昏聩至死,只爱享乐,不理朝政。 人吶—— 其实是这天底下最善变也最无法拿捏的生物。 越临近京都,慕容笙愈发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 他本就是心无大志的人,生来平庸,也没什么过人的天赋本事,绝不足以成为一国之君。 为什么……齐诏会那样笃定的择定他呢? 「我不比父皇英明,也不比兄长们聪慧,反倒又蠢又笨,也没什么远见,只因为先生的缘故,在离山待了数年,多学了些傍身的技能罢了。」 慕容笙垂眼,盯着齐诏修长好看的手指愣神,「所以我一直在想,先生为何会择定我?」 男人是上过战场的,手上染着杀孽和血腥,但正是因此,又格外的心怀天下,系苍生百姓。 「我也……没什么好的啊……」 青年皇子越说,声音越低,英俊的眉眼耷拉下来,写满了难过与沮丧。 齐诏微微牵起没什么血色的唇,笑了起来。 「殿下……咳……」 胸口闷痛一直没断,距那处越远,身体的不适便越发明显的展露出来。 他目光柔和,怜爱的望着这个难过的小傢伙,语气轻缓,「殿下心地仁善,这对天下百姓而言,就是最难得的。」 「乖,」他捏了捏慕容笙温热的掌心,眉眼带笑,平静而从容,「我会一直护着殿下,别怕。」 十年前他不得不推开他,以至于这孩子远离京都,打开另一番人生。 但是现在……即便死,他也不会再离开他半步。 第127章 文筝姑姑,不是本朝人吧? 风雪飒飒,不知不觉,京都已入深冬。 林木枯萎,寒风凛冽,连吸入的气息仿佛都夹了冰碴子,冻得人肺里发疼。 宫里头情势一天比一天严峻,干帝的病反反覆覆,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煳涂,有时候病到连榻都下不得,却又有时候会心血来潮,召臣子议事。 最最诡异的是,议的都是那些近来发生的事,好像……他一直在关注朝堂近况一样。 这般好坏交替反覆的境况倒是叫不少人有些煳涂,只能兀自按捺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一时间没再蠢蠢欲动起来。 「二皇子殿下还是请回吧!」 素袍女官迈出殿门,沖外头侯着的那人屈身一礼,微微一笑,「万岁爷说了,不见。」 锦衣华服的中年皇子闻言,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回头看了一眼大步走来的弟弟,「瞅瞅!又是一回闭门羹。」 慕容璟匀连半个眼神都没给他,只作揖求见,「劳烦姑姑通传,南境急报。」 素袍女官侧身,非常巧妙的避过去这一礼,低眉敛目,模样温顺,「三皇子殿下真是折煞我了,劳烦三皇子殿下将急报于我,我进去转交万岁。」 眼看慕容璟匀微微皱着眉,神色不豫,女官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开口:「万岁有口谕,除温督公外,不见任何人。」 最近干帝的旨令下的着实过于随心所欲了。 两位皇子对视一眼,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 「那我们明日再来请安。」 面对这位父皇近身服侍的女官,阖朝上下都无人敢造次,自从尚宫将其送入宫中,面见干帝,被干帝收在身边之后,这个女人的地位就一举而上。 说是帝王近侍,又不仅仅是近侍,说是宠妃,又不似宠妃那般隔着规矩,文筝这个女人,着实是宫中最独特的存在。 素袍女官双手接了急报,规规矩矩的垂眼行礼,「恭送二位殿下。」 有些时候啊—— 身份才是最讽刺的笑话。 文筝微微一笑,白皙的面孔上依旧挂着永远不变的恭谨,仿佛带了一层面具,一举一动都归拢其下,叫人猜不出真实想法。 第105页 她转过头,恰好撞见温寒。 宦人拄着手杖,一瘸一拐的拾阶而上,再贵气的华服都掩不住他身体的枯败,宛若身埋半截的老者,整个人几乎陷入棺材里。 生命之火摇摇欲坠,腐败之躯枯如朽木,几乎能够嗅到行将就木的味道。 「温督公。」 素炮女官敛眉,不再带笑,反而敛襟,拢下衣袍,「万岁爷说过,您若入内宫,可无需通传,请——」 在这种时候,干帝最能够信任的,大抵就只有温寒这样的人了。 宦人抬头,停下脚步,带着喘意扫过面前女官,面无表情:「那如果说,我是找你的呢?」 素袍女官闻言,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错愕,「啊——」 温寒拄着手杖,眯了眯眼,「文筝姑姑……不是本朝人吧?」 文筝柔和的弯了弯唇,笑了笑,「奴婢是贱籍,这个宫里早有记载,好在万岁恩准,替奴婢消了贱籍,奴婢这才有机会服侍左右。」 温寒眯了眯眼,默了片刻,轻嗤一声,「苗人,也是贱……咳……咳咳……」 一句话未说完,他就剧烈的咳起来。 宦人委实太瘦,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不正常的灰败来,气息颓靡,他以帕子掩唇,吃力的咳着,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唬的文筝甚至觉得,他会就此倒下去。 「督公小心。」 身后就是长长的阶梯,文筝侧身,隔空抬手,挡在温寒后背处不远的距离。 血气很重。 咳声止息的时候,文筝分明瞧见这个宦人帕子上殷红的血渍。 她下意识蹙了蹙眉,「陆太医在,督公可要一併让陆太医把把脉?」 实在是这人瞧着太过于吓人,不似寻常人病着的样子,万一在宫里出什么事,文筝怕是又要沾上一身的麻烦。 她这样想着,又靠近了半步,拦在温寒与台阶之间,就怕他跌下去。 「不必,劳烦姑姑费心,我一介阉人,自是不配。」 温寒捏着手掌的指节有些发白,喘了好一阵,方才站稳。 他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划过深深玩味,盯了文筝好一阵子,方才摊开掌心,「军报给我,我带进去。」 文筝被他盯得发慌,不由得退后半步,双手奉上。 这个传说中的活阎王果真不是闹着玩,威慑力十足。 文筝敛襟,乖乖站在一旁,等着手杖点地的声音远去。 见过这么多面,她果真还是觉得……不大习惯。 那双眼睛,阴沉森冷,仿佛能看透人心一眼,叫人惊惧不已。 文筝啊文筝……你可得争点气,主子快回来了,只要想办法控制住里头那个老皇帝,就可以帮主子推七皇子上帝位了。 她守在外头,回头看了一眼。 温寒没待多久,出来的时候,恰巧碰到她的眼神,目光露出一股子意味深长。 文筝规规矩矩的低头,柔声开口:「近来天寒,督公还要注意身子。」 温寒没说什么,在室内待了一阵,脸色稍微好了些,染了几分血色。 他看了文筝一眼,面色阴翳,没应什么,一瘸一拐的拄着手杖远去。 正当文筝暗自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又突然停下来。 「做事情还是得手脚干净些,从今日起,陛下的凝神香就不必再点了。」 文筝悚然一惊,瞳孔不自觉收缩了一下。 他……他知道了? 可那枯瘦的背影没再挺多,拄着手杖,一点点远去。 文筝捂着心口,面无血色。 他既然知道自己是苗人,那么「凝神香」的作用,他自然是该晓得的。 罢了,总归主子将归,这个档口……自己还是别再惹麻烦了。 文筝咬了咬唇,折身悄无声息的入了内殿。 她并不知道,自己即便做的再隐秘,也很难瞒过从阴谋堆里爬出来的温寒。 他生于深宫,踩着白骨爬出来,自然……往后也会归属于这片腌臜之地。 第128章 殿下莫怕 再是踌躇迟疑,困顿止步,慕容笙一行人也回了京都。 这次归来,他倒是瞧着成熟沉稳了些,倚着规矩,自然是先行回宫,面见干帝。 齐诏随行。 京都大雪覆面,积压下来,厚厚叠成一层,宫人们来来去去,能感觉出来气氛的沉闷压抑。 「殿下莫怕。」 慕容笙回头,便见那人面色如雪般霜白,眉眼弯弯,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一直在殿下射n后。」 他着实生的好看,披着狐裘站在冬日的雪景里时,无端便像极了哪里出来的精魅。 慕容笙掀了掀唇,「嗯。」 随即拾阶而上。 青年皇子身覆藏青色披风,上头以金线绣着繁复的图腾,头带银冠,眉眼飒飒。 他抬脚入殿,向早已得到消息的帝王下跪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殿内薰香厚重,有些呛鼻,歪在龙椅上的干帝头髮花白了大片,半支着下颌,神情恍惚,「嗯……回来了。」 慕容笙低低应了声「是」,没敢抬头,也没敢动,因此并没有看到齐诏只是屈身作揖,随即就直起身子。 「差事办的不错。」 干帝又发了一会儿怔,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便回过神,随口道:「回去歇着吧!想要些什么赏赐,尽管跟朕讲。」 第106页 他瞧着有些懒洋洋的,盯着下头英姿勃发的青年,眯了眯眼,突然想起什么来,「朕记得你去南境之前,曾求过一桩恩典,说是看上哪家的姑娘……」 慕容笙瞪大眼睛,心下立刻一个「咯噔」。 哎呦喂,坏了坏了! 苍天吶!他怎么突然忘了这一茬? 他偷偷用余光看齐诏,挤眉弄眼的求助。 齐诏连表情都没变过,只淡淡开口:「万岁爷,还是让七皇子自己开口吧!这样的事情讲究你情我愿,七皇子如今办妥了差事,还立了战功,哪里还愁求不到美人心?」 他虽神色不动,但眼里却是含着笑的,语气也带着几分调侃,惹得干帝也笑了一声。 「说的也是……孩子们的事情,得自己求才行。」 他挥挥手,恹恹道:「退下吧!先生留下,陪我说说话。」 作为一个父亲,他委实对自己的孩子们没什么耐心,数来算去,活着的这些个孩子,他委实没有一个上心的。 也就已逝的髮妻和大皇子,算是他真心相待的了。 毕竟那个时候年轻,对情分一事看的重,髮妻长子,自是会多倾注些心思的。 只可惜后来呀—— 日子渐长,过去的一切都已经逝去,唯独留他一个人在这高处不胜寒之地,孤独又冷清。 慕容笙乖顺的跪安,走出内殿。 外头雪下的很大,一迈出来,就能觉出寒气扑面,慕容笙忍不住有些担心里头的齐诏。 倏尔,斜里传开一道声音。 「还不走?」 慕容笙循声扭头,突然就看到了拄着手杖,立在迴廊拐角处的温寒。 「大师兄!」 他突然蹦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迈过去,兴奋极了,「你怎么在这?好久不见,咦……你瘦了好多,脸色也不好,是病了吗?」 宦人一身黑袍,拄着手杖,含笑而立。 他很少笑,眉眼生硬,这一笑起来,慕容笙倒是瞧着不大习惯了。 温寒迅速敛不笑,不阴不阳的瞪了慕容笙一眼,「是七皇子眼神不太好。」 他转身,拄着手杖,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慕容笙笑眯眯的跟上,「是是是,我眼神不好,我恰好要去看小麟,师兄可愿跟我一起去锦樟宫瞧瞧?」 温寒顿住。 「夜里我府上摆宴,七皇子可敢来?」 慕容笙挑眉,「咦」了一声,随即朗笑起来。 这怎么跟他们第一回 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有何不敢?」 他反问。 如今京都情势,因他回来而暂时僵持。 「七皇子一路遇到的杀手,我在城外截下一波,倒是想给你瞧瞧这个。」 慕容笙挑眉,抬手接过温寒丢过来的令牌,「啧」了一声,哼道:「果真不出所料。」 是他的好二哥。 对于这个二哥,他年少就离开京都,两人还真是从未有过什么接触,就—— 因为他回来,夺那个位子,威胁到对方,对方就对他下手? 果不其然,天家的手足情深,自古以来就是个笑话! 慕容麟长高了不少,小小少年,面色沉稳,正在读书。 他看到慕容笙,顿时欢快的扑过来,规规矩矩的嚮慕容笙行了一礼,才抱住他的衣袍,笑眯眯的与他说话,告诉他自己又读了什么书,习了什么武,换了几个教习先生。 可一转头看到温寒,顿时被吓得消音,「啊……」 他立刻藏到慕容笙身后,再不出声。 能被吓成这个样子,委实坐实了温寒活阎王的名头。 温寒眯了眯眼,也懒得搭理他,直接抬了头下颌,与慕容笙道:「二皇子想通过大皇子妃下手,太医让我卸了,现在锦樟宫这边,都让陆兴合盯着。」 大皇子妃的疯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从大皇子和先皇后薨逝,她整个人仿佛被吸干了精气一样,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太医院一直有人盯着,结果这一回不知怎么,换了当值太医,带进去了毒物。 大皇子妃发病之际,险些将毒物餵给慕容麟,若不是温寒带人赶来的快,怕是慕容麟就完了。 就这样,小少年还是昏迷了两日。 他并不知事情始末,只见到温寒将自己母妃锁起来的阴冷模样,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这个活阎王……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慕容笙闻言,顿时瞭然,好笑的拍了拍怀里的小少年,顺便戳戳他的小脑瓜,「你怕什么?督公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好好谢上一番才是。」 还不等瞪圆眼睛的小少年说些什么,温寒就扯了扯唇角,「不必。」 他不耐的拧眉,与慕容笙丢下一句,「我去外面等你。」 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除了慕容笙,他是半点没有耐心对待其他人,连敷衍都懒得。 第129章 添麻烦 慕容麟性子很好,温顺又和善,因为自小孤苦的缘故,母妃又无从依仗,小小的他因此养成了坚韧不拔的性子。 虽然柔软,但亦是坚韧。 慕容笙坐下来,与他说了一阵的话,问了他功课如何,也告诉他温寒是救了他的人。 「真的吗?」 慕容麟有些不信,「督公杀人的样子……真可怕。」 第107页 少年见血,难免惶恐,温寒又是个阴森冷戾的模样,手上染的血和人命多了,很难不叫人生出畏惧之心。 「是这样,」慕容笙摸了摸他的头,神色温和,「但是小麟,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很多事都是不能用眼睛看的。」 「你该学着用事实说话,用心去看。」 离开的时候,慕容笙转头去看,小少年似懂非懂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慕容笙忍不住笑起来。 这孩子天生聪慧,想来能够慢慢明白的。 他出来的时候,见温寒站在外头,身形消瘦,背影萧索。 「师兄!」 慕容笙快步走过去,微微一笑,「我刚回来不久,府上积灰,既是师兄邀我过府一叙,我可就不客气了。」 温寒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天色还早,七皇子这样迫不及待,若是被人瞧见,告了严老,怕是会有麻烦的吧!」 严老是大儒之首,为天下文人敬仰,若失了严老这番助力,慕容笙怕是与那个位子再也无望了。 「麻烦?」 慕容笙轻笑一声,半眯着眼,「师兄是最知道我心思的,那个位子我本无意,麻烦不麻烦的,又有什么差别?」 他动作快,一熘烟跳进温寒的马车,笑眯眯的替他掀着帘子。 这做派活脱脱像极了耍无赖的小童。 温寒额角直跳,想不到这傢伙经歷这么多,居然还存有这些顽皮的少年心性,不由得摇了摇头,嘆了口气。 将手杖递给随扈,撑着一侧上去。 没有手杖,他身子就跟着不大稳,只能以手掌撑着车框,拖曳着腿上来。 慕容笙非常自然的抬手扶他。 「慢一点,」怕他磕着,慕容笙虚虚护着他后背,直到见他进来,方才坐稳,悠悠然道:「父皇给我放了假,嗯……我还想着能自在几日,看来京都也不像师兄信中所说那样情势紧迫嘛——」 温寒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七皇子入了一趟宫,一无所获,这可不像是先生教出来的。」 「啊……」 慕容笙愣了愣,「师兄指什么?」 他蠢……一门心思都在齐诏和那莫须有的婚事身上,哪里还能分出旁的注意力? 差点忘了,古襄那边还有一桩联姻的事,并没有指名道姓,慕容笙还琢磨着得算计一下,推到谁身上好。 温寒阖眼,脸色苍白,却是懒得再答话。 内心却无限鄙夷。 离山首座长老教出来的弟子,能平庸成这个样子,倒让他怀疑自己那位无所不能的师尊,是不是老迈到耳聋眼花的地步。 满心满眼情情爱爱,没点大志,若不是那位先生步步筹谋,护的周全,怕是这傢伙早被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不过有一点,温寒觉得慕容笙对自己的认知还算清楚。 就是不宜为君。 这傢伙的心性,着实不宜为君,委实是适合当个傀儡皇帝。 慕容笙也算乖觉,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一路上没敢吱声,临入东厂的时候却是开口来了一句,「我拿师兄当自己人,这番算盘,除了你,我是谁都不曾说的。」 「他们都以为争的是我,明刀暗箭就都会冲着我来,便可以护住小麟,等到最后,大家才会发现针对的人……从一开始就错了。」 温寒停住动作,偏过头去,眯了眯眼,「七皇子想说什么?」 慕容笙微微一笑,定定望他,「师兄会帮我的,对吧?」 若是被外祖知晓,定会觉得,他是在做一桩与虎谋皮的笑话。 但他却觉得,温寒值得信任。 这世上往往看似最冷血的人,也最容易被打动。 温寒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一撩袍袖,率先下了马车。 他们在夜里聊了许多事情。 桃花醉再不醉人,饮的多了,也令人意识迷煳起来。 慕容笙歪在桌子上,喃喃念着:「师兄,我已经没有人敢信了。」 「我自幼丧母,承姨母和长兄照拂,才有了年少时无忧无虑的岁月。」 「后来他们出事,大皇嫂疯癫,只留下小麟一个孩子,我身在离山,也没有自保之力,只能拖了这么多年。」 「我没什么大志,只想一生平平安安的活着,与心慕的人在一处,永不分离。」 饮到最后,青年皇子醉醺醺的卧于一侧,沉沉睡了过去。 宾主尽欢,也不过如此。 纵使如此,温寒仍觉得冷。 「干爹,外头来了人,自名姓齐,说是与干爹有约,接七皇子回去。」 直到外头小黄门来禀。 温寒听了,一时间有些晃神。 「请进来吧!」 他突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冷了。 那个清瘦俊美的男人缓步走来,解下身上狐裘,将一身酒渍的慕容笙裹住,打横抱起的时候,温寒忽而笑了。 「先生慢走。」 他没有拦。 人都有私心,也有恶劣的小心思,他如今就想瞧瞧那个光风霁月、机关算尽的男人,在发现自己被反将一局之后,是如何感想。 而他,仍旧会是权倾天下的宦臣,在最是高高在上的位子上,俯瞰众生。 爱恨痴嗔,都是烦恼事。 第108页 齐诏拢好狐裘,盖住怀里蜷成一团的人,临走时顿了脚步,轻飘飘瞥过去。 「督公是聪明人,也该明白,有些人……不是你能肖想的。」 这字里行间,全然压着隐约散出的怒意。 温寒晃了晃玉盏,嗤笑一声,刚要解释,却又忍不住生了几分恶劣的玩味心思。 他挑了挑眉,不紧不慢的开口:「嗯……那有些人肖想谁,也不是先生能控制的。」 能给慕容笙那个麻烦精添些麻烦,也是好的。 他可是亲眼瞧见齐诏扛着人,一身戾气离开东厂的。 第130章 我心慕殿下 喝多的慕容笙有些磨人。 冬日深寒,他脸色酡红,热的探出胳膊,挠了挠脖子。 顺便一把抱住齐诏,环过齐诏脖颈,整个人往他怀里一钻,在齐诏将他丢在马车里的间隙,勾住他,将人重新拉回来。 齐诏偏头,轻轻咳着,蹙了蹙眉,抬手掰开这傢伙爪子。 不得不说,慕容笙与那个宦人……走的也太近了些。 他亲近那个宦人的模样,当真是叫人眼热。 齐诏一旦思及慕容笙醉醺醺的沖温寒笑到毫无芥蒂的模样,胸腔里就忍不住翻涌着血气。 当真是……头痛。 掰开慕容笙的手,齐诏在一旁坐下,捂着胸口轻喘,任凭慕容笙在一旁四仰八叉的翻来覆去。 鲛人骨磨粉入药,被带回来,陆兴合接手,继续拖着他这副身子。 延长能够存续于在这个世上的命数。 可是这个孩子……他又要拿他怎么办呢? 齐诏动了动嘴唇,眼底突然泻出极致浓厚的悲凉来。 他能活过干帝,又如何呢?这孩子坐上那个位子,依旧是危机四伏,自己不在,又有谁能护他坐的稳呢! 是长长久久的坐稳。 若是收服温寒,那倒是可以多一层保障,可齐诏就是觉得慕容笙沖他笑的刺眼,仿佛不是什么收服他,而是……真正的欢喜与他在一处。 温寒虽是个宦人,但能耐手段超乎常人,行走宫闱多年却深得干帝信任,实在不简单。 齐诏盯着半迷煳的慕容笙,眼底几乎喷出火来。 要他怎么办呢? 男人气势太过于迫人,连醉着的慕容笙都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瑟瑟摸着身边,闭着眼睛抱住齐诏。 「唔?师兄?」 他小睡了一阵,醉意散了些,但脑子仍旧不大清醒,还以为是在东厂,顺嘴便叫。 岂料齐诏一听,肺都要气炸了。 师兄?叫着师兄还上手抱?他对温寒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齐诏觉得自己简直不敢想。 他捏着慕容笙的腮帮子,用了些力气,听他「哎呦哎呦」的叫唤起来,方才面无表情的道:「殿下可看清楚我是谁了?」 慕容笙懵了懵,瞪了片刻,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喃喃来了一句:「先生……」 齐诏这才松手,慕容笙一下子歪在车沿上,捂着磕痛的脑门,眼泪汪汪。 「与温寒饮什么酒?为何不来找我?」 慕容笙闻言,瘪了瘪嘴,委屈巴巴:「是你说过,回京都要保持距离,不能让旁人知晓的。」 多年前他心慕齐诏的事阖宫上下无人不知,但如今想来,众人也不过觉得少年心事,没人再提。 毕竟在这个世上,男人娶男人并不是稀罕事,但想要争权夺位的男人,娶的正妃必定不会是男人。 传宗接代在天家人这里,还是非常重要的。 闻言,齐诏嘴角抽了几下,默了默,盯着这个混傢伙。 「我后悔了,可以吗?」 慕容笙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什么情况?齐诏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不像是从前的齐诏。 他有点昏沉。 齐诏却没有就此放过他,反倒捏着他的下颌,一步步逼近,精緻的脸孔俯压下来,近到几乎与慕容笙鼻尖相触。 「先……先生。」 他眨了眨眼,相当懵圈。 本就不烈的酒现下更是醒了大半。 这……这人到底是怎么了?病的又重了?还是……哪里抽了筋,开始不对劲? 「我心慕殿下。」 齐诏半眯着眼,眸底翻滚着无尽的暗色,宛若风雨欲来,浮浮沉沉,说出的话却是字字句句,锐气逼人。 「就算最后不能陪在殿下身边,至少如今在我活着的时候,请殿下……离其他男人远一点。」 慕容笙惊的瞪圆眼睛,脑中混沌一片,压根没法自己动作,反倒下意识顺着齐诏的话开口:「啊……可是师兄不是男人啊!」 齐诏:「……」 慕容笙拍拍脑袋,瞧着这人愈发阴沉的脸色,赶紧讨好的笑:「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先生……唔……」 霎时间,清润的药气覆过唇齿。 慕容笙后面的话,皆被那人拆吞入腹。 他彼时方才记起,齐诏……齐诏说了什么? 「我心慕殿下。」 我心慕殿下。 时间仿佛停滞于瞬息,多年的不甘和怨愤在心底沉沉积压,却也一朝抚平,消弭于无踪。 他眼中从来都运筹帷幄、从容不迫的那个男人,也终究在这一日失去冷静,表现出一个人该有的慌乱和惶恐。 第109页 唇齿相依间,慕容笙忍不住笑。 这一天,他真是等的太久太久了。 酒气混着药香,一分接着一分的覆上来,慕容笙偏生从中寻到几丝甜香。 他抱着齐诏,搂着他的腰,逐渐被激出了狼性。 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 他惦记了十几载的先生……果真是甜的呢! 又甜又香,总叫人慾罢不能。 到最后两人都脱了力,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靠着,相拥着喘息。 夜色渐浓,齐诏咳嗽的有些厉害,一声接着一声,好像震在人心上一样,听的慕容笙一颗心生疼生疼的。 「怎么着?」 慕容笙抬头,挑衅似的咬了一口他的喉结,「先生方才说的,可要作数。」 男人一脸莫名,「嗯哼?我说什么了?」 「先生既心慕我,就不能死!」 慕容笙盯着肿起的嘴唇傻笑,「等京都事定……覆依兴许就解了王蛊,你就没事了,这样一来,先生就能留在京都,长长久久的陪着……哎呦!」 马车一个颠簸,慕容笙一头磕在车厢上,光洁白皙的额前蓦然就肿了一块。 「什么情况?」 外头已起了厮杀声。 慕容笙顿时冷静,面色凝重起来,「我出去看看。」 齐诏一把拉住他。 「喝了这么多酒,殿下还能行吗?」 正在这时,车厢又震了一下。 慕容笙揉了揉额角,冷哼一声,「是我大意,但在京都里头,天子脚下,他还想杀了我?门都没有!」 各人有各人的势力门道,若无机会,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置旁人与死地的。 真是愚蠢! 第131章 病发 今夜无月。 乌云蔽星,夜色阴沉,朦胧的黑幕里隐藏着暗红色的光晕,莫名就带出几分杀伐和不详。 慕容笙迈出马车,瞥了一眼周遭已经现身的暗卫,蹙了蹙眉。 京都之中,天子脚下,居然敢这么嚣张? 冷风拂过,带着血的气息,让慕容笙清醒了不少。 他望着街头倒下的尸身,耳侧一动,侧头躲过一支暗箭,随即目光凌厉的迫向暗箭射来的那一处。 「呵……怎么?来了不敢现身?」 说话的间隙里,慕容笙飞身跃起,腰间锋与出鞘,直接将扑面而来的箭簇削成两段。 他抬了抬下颌,冷笑一声,「传说中箭无虚发的箭神,看来也不过如此。」 被戳穿身份,对方蓦然消停下来,再没有任何声息,四周黑衣人也步步退散,两方逐渐僵持。 「无冤无仇,不必置人于死地。」 慕容笙今夜大醉,压根没想过齐诏会来接他,还以为自己是会睡在东厂的,所以身边带的人并不多。 毕竟敢在东厂造次的,大抵还没出生在这世上。 没想到棋差一招,被人钻了空子。 「主子。」 素来嬉皮笑脸的严十一也没了顽意,一脸凝重,他退后护住马车,粗粗喘着,眉眼警惕,「对方不知道有多少人,特意在此伏击,可主子今夜行程无人知晓,会不会是有人……」 「行了!」 慕容笙蹙了蹙眉,沉声打断他。 「我来驾车,你跟严十二、严七掩护,原路折返!」 不会是师兄,更不会是齐诏,他们是他最信任的人,绝不会出差错。 那么这个局,又是怎么回事呢? 对方没有追来,慕容笙冷静片刻,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这些人……等的不是自己! 难不成设局候的另有他人,而他们只是……误入? 马车唿啸而过,直到后面再没生意,慕容笙才停下来,回头道:「先生,他们——」 伴着低咳,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掀开车帘,男人探身出来,也在车厢外头坐下。 「箭神是兵卒出身,父母亲人皆死于战乱,他后来投了军,因被人欺辱与人生了争执,杀了人。」 慕容笙听的大惊,「啊——那他现在还活着?」 男人微微勾唇,目色幽沉,「本是死罪,但三皇子惜才,偷天换日,想方设法将人弄了出来,藏在暗处,更何况这本不是什么大案子,多数人没听过,年岁久了,大家也都慢慢淡忘了。」 慕容笙一直身在外面,更是不曾听闻此事。 「那他——」 听了这些,慕容笙还是不太明白,茫然的眨了眨眼,「他是在等——」 「等我。」 齐诏安静的转过了头。 因淑妃的缘故,慕容璟匀自是恨他入骨,但他其实并未设计什么,只不过将淑妃所做之事,公之于众罢了。 慕容璟匀本不是不分黑白之人,如若不然也不会在年少时与一个宦官感情甚笃,所以这一切的解释,大抵就是这世上最易变的啊—— 还是人心。 淑妃之事,大抵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但齐诏却是不悔的。 淑妃表面和善,自先皇后薨逝后对慕容笙多有照拂,但只有齐诏知道,那个女人多少次明里暗里的对慕容笙下手。 若不是慕容璟匀与慕容笙同吃同住,什么都要共享,淑妃几次三番差点误伤,这才暂且按捺。 再往后,就是齐诏想法子送那傢伙出京都了。 第110页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他们根本不必分开这样久。 可是这些,慕容笙却是不明白的。 「三皇兄跟你……有什么仇?」 男人淡淡笑着,不言不语。 慕容笙见他不愿说,也不追问,但心底已经隐约有了猜度。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慕容笙深知慕容璟匀性子并不恶劣,能触他逆鳞……除非是淑妃。 「先生回车厢里吧!我驾车,去我府上睡。」 他腾出手来,脱下身上的狐裘,又给齐诏拢好,「还有啊……先生今夜的话,可要记得。」 男人低低咳着,唿出的气几乎结霜,连眼睫上都挂着小小的水珠,像个玉雕出的人似的。 他偏头,定定看着那个认真驾车的傢伙,轻轻「嗯」了一声。 说谎这一桩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 他突然想起于内宫中,与干帝联手的约定。 老迈的帝王仿佛感觉到这一日的到来,将遗旨所在之地,亲口告诉他。 「希望那孩子不要让朕失望,毕竟先皇后……先皇后与老大的事,朕也算对严家有愧,那孩子有严家扶持,往后的路,必定不会走的太难。」 「但是岷叔,在这之前,朕得将那些有异心的人,都处理处理,免得……免得让他们觉得朕昏聩到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 齐诏静静望着病榻上垂垂老去的帝王,仿佛看到了自己。 这世上求而不得的人……大抵都会带着不甘死去吧! 他也是。 朔风烈烈。 齐诏没有动,硬是坐在外头,吹了一路的风。 在宁王府下车的时候,他刚一着地,就呕出一口血,软软倒下去。 「先生……先生!」 众人齐齐大惊。 慕容笙把人抱回去,慌的立刻找人接陆兴合过来,好在两边府邸离的不远,得了消息的清河也与陆兴合一併过来了。 这大半夜的惊扰旁人委实不好,但齐诏浑身发烫,伴随着肌肉抽搐,委实没法子叫人放心。 他在昏迷中依旧不停的咯血,像极了寻到鲛人骨之前的虚弱模样,叫慕容笙慌的不行。 「怎么回事!这大半夜的——」 清河一身劲装,头髮简单作男人一样束起,方方正正,干脆利索。 慕容笙摇头,紧盯着陆兴合,眼底无措倾泻而下,「我诊过脉,没……分明没什么事……」 好像只是些小问题,怎么作用在这个人身上,反应就这样大? 陆兴合匆匆诊过脉,眉头仍旧是拧着的,「他心里压的事太多,身子又过度虚弱,自然受不住,但这一回发作出来,怕是因为……王蛊有异。」 第132章 变故 王蛊有异,自然不是一桩小事情。 可古襄远在千里之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都不得而知。 齐诏面孔苍白,了无生息的陷在被褥里,更显得整个人苍白憔悴,消瘦又孱弱。 「那怎么办!」 慕容笙方寸大乱,眼瞳中泛着猩红,咬牙切齿,「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怎么回事!」 他突然想起慕容璟匀。 「你别乱,」清河走过来,抬手覆在他肩头,微微蹙眉,「别迁怒他人,也许就是单纯的王蛊问题,小七,你冷静一点。」 「现在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蠢蠢欲动,想夺那个位子,三皇子掌军,都城外头训练营里的兵他带了许多年,对他唯命是从,很难撼动。」 慕容璟匀在军营多年,根基颇深,虽然所掌兵士不多,但那毕竟是京郊大营里的人,知根知底不说,并且离得近。 这样的时候,惯常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 慕容笙颓然坐在榻边,讽刺的勾起唇角。 「我不想听这些,」他冷冷的扫过去,「我对哪个位子没兴趣!如果没有齐诏,我势必要所有人陪葬!」 他眉眼冷厉,含着罕见的戾气,一层叠着一层的铺撒出来,惊的清河心头一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原来这个男人在他心里头占了这么重要的位置。 清河和陆兴合相视一眼。 陆兴合沉了沉眉,冷静开口:「先餵一碗鲛人骨入的药再说。」 慕容笙勉强定了定神,等着底下人热药,端上来餵齐诏。 男人身上很烫,烫到白皙的皮肤都攀上几分绯色,慕容笙从后面抱着他,无论如何都撬不开他的牙关。 即便身上烫成这个样子,齐诏依旧怕冷似的瑟瑟发抖,他枯瘦的身体宛若风中飘摇的落叶,摇摇欲坠,行将枯萎。 慕容笙逼回眼底的泪,自己含了药,以唇度之。 鲛人骨入药极苦,但这个时候他已经感受不到了,满心满眼都是齐诏苍白孱弱的模样。 王蛊有异……王蛊有异。 餵了药之后,齐诏脉象稳了些,也有了力度,不似之前那般紊乱虚弱。 慕容笙稍稍放了心,理智归位,便问陆兴合,「后面呢?后面怎么办?」 陆兴合摇摇头,「我留下来盯着,他目前离那边太远,若有意外……其实也是寻常事。」 这个男人再度北上,就是做了必死的准备。 慕容笙大惊。 可还不待他说什么,严十一就从外面翻进来,厉声喝道:「不好了!二皇子反了!」 第111页 众人齐齐惊起。 「怎么会这样!」 清河简直不可思议:「白日我还在宫里头碰到他,瞧着怒气沖沖的样子,但也不像能干出这般冒失的事的人啊——」 若今夜起事,那必定是准备周全、不动声色才对,不可能白天还那般大张旗鼓。 这个念头一出,还没来得及成型,眼前一晃,慕容笙就不见了。 「小七,你去做什么!」 清河不放心,紧接着追出去。 慕容笙紧急寻外祖严儒相助,以文人之势阻众臣动摇之心,紧接着调动御林军护驾,更甚至不惜挟持守京都之将,调百里之外的方甲军护驾。 「主子!」 严十一一脚踹倒一个士兵,闪身避过来,跟着慕容笙急奔,「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有什么非值得这样,要我说,还不如借这个机会,一举拿下哪个位子!」 慕容笙闻言,偏头冷冷瞪过去一眼。 事出突然,他没有任何准备,身上脸上皆溅了血,颇有些狼狈,但目色泠锐,气势不减,吓得严十一哪里再敢出声。 「主子你当我什么也没说!」 二皇子本没多少兵,但四周涌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慕容笙不得不暂退,等待援军。 「要杀进去,怕是有些难,」慕容笙回头,冷静吩咐,「咱们需得暂退一下,但是……不能让他们觉得是咱们人少,严十一,就按你方才所言,叫二皇兄谈判!」 如今他们已经控制内廷,只有尽可能的拖延时间,才能有更大的胜算。 严府里,被一阵喧嚣吵醒的几个年轻公子爬起来,迅速穿戴,可奔出厅堂就瞧见自家祖父衣冠齐整的站在廊下,眉目凝重。 外头杀伐声不断。 「怕吗?」 老人负手回头,含笑望着这些孙辈的孩子。 不论是成家立业的青年,还是尚未及冠的少年,见状齐齐一愣,俯首作揖。 「孙儿不怕。」 「孙儿不怕。」 「孙儿不……」 老人眼眸里浮着些许欣慰,点了点头,沖他们摆手,「都去吧……去吧!」 「去外面……做你们该做的事,守护你们该守护的人!」 孩子们都分头离开,老人方才捋了捋鬍鬚,抬头看天。 乌云闭月,不见半分光亮。 但是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为棋为子,到头来,局中局里,谁又做了谁的棋子? 与此同时,内宫亦是一片慌乱。 干帝自小才华横溢,年少时就展露出惊人的天赋,但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其实不该是他的。 他抢的旁人的位子,以鲜血和杀戮铺就了自己的帝王之位,可到如今,一切就都要还回来了。 「朕还没死呢!咳……咳咳……人都死哪里去了!」 药碗摔在地上,垂垂老矣的帝王不停的咳着,声音老旧如破碎的风箱机。 连一直服侍多年的大太监都不见了踪影。 他抖着手,哆嗦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纸包,颤颤巍巍的打开,看都不看,全咽了下去。 「万岁爷不要命了!」 忽而,外头传来一道沉郁的声音。 干帝干咽了那些粉末,咳了一阵,有了些力气,就撑着坐起来,望向来人,「你……咳……觉得谁会赢?」 来人脸色煞白,几乎站都站不稳,被陆兴合扶着进来,他牵了牵毫无血色的唇,语气坚定,「是臣。」 干帝大笑起来。 「嘴硬!」 「朕就不信,这位置……咳……这位置诱惑不动他们!岷叔,人心一事,还是你错估了!」 第133章 人心较量 干帝年少聪颖,天资卓绝,比起他的兄弟,他可谓是小小年纪就展露出绝无仅有的天赋。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自小就遭受兄弟们的迫害,大家因为嫉妒他的天分,想尽法子要他性命。 他开始慢慢变得喜怒无常、多疑、容易焦虑,时至今日,这些年少时遭受的残害以及信任危机的坍塌,一直刻在他骨子里,让他对待人性之时,总是万千防备。 就算如今身居高位,掌权多年,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任人宰割,但那些猜忌和怀疑,却深深的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深宫寂寂,摇晃的烛火下,药力上来,他有了力气,慢慢爬起来,披头散髮,赤足下榻。 「岷叔,你真相信他会救驾吗?」 垂垂老去的帝王冷笑一声,指了指空寂的大殿,「瞧瞧!你看看,连朕身边服侍多年的大太监都能被收买……咳……咳咳!人心二字,又能作何解释?」 是,都觉得那几个小子雄心壮志,正当盛年,能够保他们余生无虞,给他们丰厚安稳的荣光。 但他们可都忘了,自己还没死呢! 干帝冷冷勾唇,心里气道,自己还没死,焉能让他们就此如意? 齐诏缓步上前,在陆兴合的搀扶下,慢慢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单薄的身子裹于厚厚狐裘之下,眉眼安稳,不住的低咳。 「我明白陛下受过伤害,所以不再信任何人,但是陛下——」 他抬起头,动了动没什么血色的唇,忽而沉沉笑起来,「在遇见那个人之前,我也是如陛下一样的想法。」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相同,亦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想法,陛下将之前的遭遇所生成的防备悉数转嫁到后来人身上,这本来就不公平。」 第112页 思及慕容笙仰头望自己的样子,齐诏身上凌厉的气息不由得一瞬消弭,整个人都变得温和柔软,「我家殿下……不是陛下想的那种人,也许其他几位殿下,也不会像陛下想的那样。」 贪恋权位繁华是人之常情,但能够克制,才是仁慈和良善。 齐诏实在太了解慕容笙了,重情重义,再是摆出一副如何的冷面模样,也断然过不了心底那个槛。 这就是那孩子归京之后,迅速对自己心软的缘故吧! 被放逐十载,皆因他而起。这换了任何人,也大抵该是恨毒了的,偏生那孩子狠不下心来。 「是吗?」 干帝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踉跄着走到龙椅上坐定,抬起头来,目光瞟向外头的天,「那不如……咱们就等着看。」 长夜漫漫,深宫寂静,外头却已经被围了,齐诏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在盔甲相撞的和宫人们尖叫惊唿的声响里,眼底的笑意慢慢消失。 那个孩子……众望所归,属意无疑,但是还缺最后一步。 他需要亲手为那孩子铺平名正言顺的路。 二皇子执兵刃入内,一身重甲,上头还有着未散去的血气,他身后跟着不少士兵,皆是弓箭手,哗啦啦进去,便弯弓搭箭,瞄准在场之人。 「给父皇请安。」 蛰伏多年,中年皇子终于露出最本真的面目,冷冷的望着垂垂老去的帝王,「父皇老了,这个位子,也该换个人坐了。」 他等了这么多年,本以为长兄故去,一切都会是他的,没想到这老皇帝一颗心自此居然都放在别处,并不曾给他留一丝一毫的空隙。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干帝半眯着眼,面无表情,「是吗?那你是怎么确定,这个人一定是你呢?」 他还以为他那样惩治淑妃,最先沉不住气的会是老三。 结果这个瓮里,最先跳进来的,居然是老二。 委实愚蠢! 「儿臣已经控制了内宫,」二皇子抬脚入内,大手一挥,便有人去备笔墨纸砚,在皇绸上拟起旨意,「父皇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为了咱们的父子之情,父皇将大印交出,盖了这一道旨意,儿臣往后必定好生伺候父皇颐养天年。」 自认大局已定,他笑的相当自信,全然没想过还会有第二种可能。 干帝冷笑,慢慢重复了一遍,「伺候朕颐养天年?」 他以为自己是三岁孩童?这样好骗?怕是拿到大印,这孩子会第一时间弄死他。 也弄死在场所有人。 思及此,干帝不由得瞟了一眼齐诏。 那人看起来不太舒坦,一直在不住的低咳,脸色煞白,但昭昭端坐,嵴背一直挺得笔直,一身傲骨,于风霜中同样夺目。 二皇子当然也瞧见了齐诏,「刚好先生也在,就一起看看六弟是怎么败在我手里的吧!他妄想着临近调兵,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赶上给你们收尸!」 胜利在即,二皇子心情非常不错,走近干帝,接过底下人拟好的圣旨,摊开来在干帝面前晃,「父皇,请吧?」 寂静的内宫周遭是重兵把守,不多时,外头宫灯和火把齐齐亮起,长廊通明,宛若白昼般明朗。 干帝穿着明黄色寝衣,半眯着眼,鬚髮皆白,脸色灰败。 若是光线充足,大抵二皇子就足够能看清他印堂的黑气和乌青,那本不该出现在一个活人身上。 尤其干帝看起来虽是病弱,但至少还坐的起来,也走得动。 除非是—— 迴光返照的弥留之际。 「父皇!」 见干帝久久不动,二皇子冷笑一声:「看在咱们多年父子情分上,您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干帝还是不动,很明显,他没打算搭理这小子。 二皇子气急败坏,回头吩咐:「在大殿搜,顺便把那个太监弄过来,好生问问!」 到底贴身侍奉多年,干帝很多东西放置,那位大监可是清楚的。 底下人应「是」,领命而去。 「还有你——」 二皇子丢开扯着干帝的衣襟,盯着坐在一旁,不住低咳的齐诏,倏尔一笑,「我倒是想知道,若把你绑了带出去,让带援军过来的七弟瞅瞅,你猜……他会作何选择啊?」 第134章 僵持 皇城内宫,慕容笙执枪停驻,与内城守军遥遥对立。 方甲军已到,京都外防压根不在话下,慕容笙领兵出面,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拿下京都外围。 很奇怪的是……外头发生这么大的动静,京郊大营里的却是一片漆黑。 三皇子手底下的人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但慕容笙已经顾不得这些,他眯了眯眼,挑眉沖对面道:「我不想在宫门外头见血,你们识相的,就乖乖让开!」 「是吗?」 对方冷笑,「陛下万金之躯,可容不得七皇子放肆!」 慕容笙不耐,「我奉旨救驾,清君侧,如何放肆?倒是你们率先带兵刃入宫,才是心怀叵测!」 「那……如果我说,齐诏也在呢?」 对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慕容笙闻言,不可思议的抬眸,只觉得浑身发冷,「放屁!」 他气的都爆了粗口。 怎么可能……齐诏还没醒,分明躺在自己的府邸里,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第113页 事关齐诏,慕容笙不敢大意,转头吩咐严十一,「去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局势暂且僵持。 慕容笙一颗心七上八下,这次逼宫之势,事出突然,齐诏病发,他紧急调兵救驾,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明明没什么意外,可是……明明又都是意外,一一环扣着,直到兵刃相见。 齐诏……他的先生,又怎么会从深度昏迷里倏尔醒来,出现在内宫? 慕容笙闭了闭眼,不敢去想这其中关窍。 也许不想,很多东西就不会叫人失望。 齐诏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在做什么?装病引自己出去,现如今却在内宫现身,又是因为什么? 不多时,严十一跟着过来,附耳道:「主子,齐先生确实在咱们离开之后,离开咱们王府,从小道入了宫城,陆太医随行,至于其他……那毕竟是先生,咱们的人也不好多问。」 久而久之,众人都知道齐诏与慕容笙的关系,倒是没人敢拦,也没人多问。 慕容笙越听越心冷。 他本还觉得,此事是对方故意诈他,齐诏原与他在一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宫里头? 可现在—— 倏尔,他蓦然抬头,失声唤了一句:「先生!」 被众人以刀戟相迫的齐诏慢慢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男人裹着狐裘,雪白的狐裘上染了血渍,因为时间久一点,慢慢染上暗色。 他脸色煞白,嘴唇连半点血色都没有,身形消瘦,在风中愈发显得孱弱不堪。 慕容笙一口牙几乎咬碎。 「你们想做什么!」 出来的是二皇子一直以来的随扈,跟着二皇子多年,十分得脸,「七皇子殿下瞧瞧,这是谁?还敢动吗?退兵!要不然——」 刀刃一翻,接着扣在齐诏颈上,稍微一动,就露出一道血线。 齐诏眉眼冷寂,一动不动,任他折腾。 慕容笙定了定神,长吁了一口气,「退……传我命令,后退!」 长夜漫漫,大家就此僵持下来。 「主子!不是救驾吗?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 慕容笙这边的人率先起了嘀咕。 「就是就是,救驾……总不能这么个救法,万岁爷还在里头呢!」 方甲军领军方如实是个性子淳朴忠厚的中年人,他听闻此事,于阵前跪倒,叩拜慕容笙,「七皇子殿下,陛下如今身陷囹圄,于水深火热之中,微臣愿做先锋,杀入内宫,清君侧,为陛下分忧!」 慕容笙不动,半眯着眼,眸中冷光四散。 他们都知道—— 这些人,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煳涂。 大家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里面,干帝在里面,齐诏也在他们手里。 但是这对他们来说,对天下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该怎么讲呢—— 如果干帝在意外中薨逝,他们作为追随慕容笙一派的人,大可打着救驾的名义杀进宫里,届时若是干帝活着,那自然皆大欢喜,他们就是立了大功,但如果干帝薨逝,那他们自然也可以一举拿下二皇子,昭告天下此人逆臣贼子的身份,顺便捧慕容笙上帝位,那么他们就是开国功臣。 人吶……总是在为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努力,又会有谁真的没有私心呢? 慕容笙定定望着方如实,没有应答,转头挥手,「后撤!」 大军退后休整。 长夜漫漫,离天亮还很久,但每一刻却又都像在印在人们心上那般,一步……又一步,一轮又一轮。 慕容笙冷着脸,独自背过众人,去一侧出神。 方如实不敢应声,只犹疑着望向左右,左右摆摆手,很快就拉他过去讲八卦了。 齐诏对于慕容笙的重要性,可以说是众人皆知,而慕容笙平素瞧着吊儿郎当,什么也不在意的模样,但一旦涉及齐诏,那就是逆鳞。 虽如今迷雾重重,可事实如何,他们全然不知晓,也不敢妄自揣测主子意愿,就只能这样……任其发展。 另一边,有人遥遥望之,坐立不安。 「委实废物!」 将杯盏挥下去,置于地上,慕容璟匀起身,眸色冷厉,「不就是被人抓了个关系不错的太傅,就算是曾经有恩又如何,背后指导又如何,那可是帝位!」 对于慕容笙,他简直恨铁不成钢,「简直跟小时候一样优柔寡断!废物!」 一举拿下宫城,就能够尽快对付老二,还等给他们背一背弒君的罪名,可居然在这个时候撤军?临阵退后?那小子脑子里装的都是石头吗? 慕容璟匀揉着额角,气的不行。 「怎么……失算了?」 城楼上,有人慢慢拾阶而上,手杖点地,一瘸一拐的迈上来。 那人身形单薄,仿佛被风一吹就倒似的,着黑色披风,眉眼带着阴翳。 「温寒?」 慕容璟匀大喜,三步并作两步的奔过去,扶他上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走了这样久的路,温寒身子早就受不住了,略一踉跄的功夫,便跌入慕容璟匀怀里。 他断断续续的低咳着,「我……有事与你讲……咳咳……」 第135章 各怀心事 天色浮白,乌云散去,隐隐露出月亮。 温寒撑着手杖,慢慢站稳,拂开慕容璟匀的扶持。 第114页 他慢慢抬头,定定望着慕容璟匀,眼眸之中,旋着幽深的暗色。 「你还记得从前吗?」 从前啊—— 慕容璟匀定了定神,也不由自主思及从前。 「从前你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是这样的,我们……多好。」 淘气的小皇子遇到受尽欺凌的宦官,三番五次伸出援手,以势压人,救他于水火。后来两人熟识,会偷偷一起玩耍,慕容璟匀也会偷偷从自己宫里摸出精緻的糕点,揣在怀里,带给温寒。 这个生的漂漂亮亮的小太监是慕容璟匀年少时最是看重的人了。 当然,对于温寒来说,那个眼神好奇的小皇子,也是他年少时顶顶在意的玩伴。 「是啊——多好。」 温寒微微一笑,附而应和着,转身望向外头。 遥遥天际,夜幕漆黑,略略浮出几点星辰,两人静立良久,温寒偏过头,语气低柔,「你想过离开这里吗?彻底……离开。」 慕容璟匀一脸诧异的看过来。 「什……什么意思?」 「就是说——」温寒顿了顿,目光平静的看过去,「离开,只有我们两个。」 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慕容璟匀面前,他忽而觉得疲惫,年少时的风光和快活在如今的他们眼里,已是何其珍贵和遥不可及,离开这两个字啊—— 如今在他们这里,其实是最最难得的。 「你说真的?」 慕容璟匀转头看他。 「嗯。」 温寒眉目清冷,语气淡淡:「皇城中尔虞我诈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谁做皇帝对我而言,其实都没什么分别,但是你……放得下这泼天富贵吗?」 他望着慕容璟匀,眼底缠绕着怀疑。 「当然!」 慕容璟匀答的非常爽快,「你一直知道的,我对那个位子没有任何念想,只是母妃……母妃薨逝的时候,形容太过惨烈,我若不做些什么,实难心安。」 多年夫妻,干帝居然对淑妃那般—— 不过这其实也不难理解,这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与另外的男人发生纠葛。 「我明白。」 温寒微微一笑,「因果循环,很多事情,是没有尽头的,你愿意放弃仇恨吗?为了我——」 他知道,慕容璟匀一贯对那个位子无感,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多年掌京郊大营的军权,并且被干帝培植信任,让他势力壮大,能够与二皇子分庭抗礼。 夜色寂静,慕容璟匀微微一笑,「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宛若他们小时候一样。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寒闻言,似是满意,眼底笑意更盛,伸出去来,摊开,「走吧!」 他腿是旧伤,年纪小的时候就有,是被打断的,没有来得及医治,落下了永久病根。 自此就算后来好生治疗一番,也没办法恢復的与常人无二,更何况……他并不大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 慕容璟匀托住他的手臂,扶他下长阶。 两人身形交叠,一派安和。 京郊大营的兵士所设的所有埋伏一夕之间如潮水般褪去。 也是这个时候,慕容笙手底下的人方才发现,并回报于慕容笙,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是吗?」 瑟瑟冷风中,慕容笙冷冷一笑,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锋与。 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说不准呢! 天色逐渐泛起鱼肚白,隐隐约约出现明亮之色,却又在不久后被乌云覆住,阴云密布。 巍峨昏黑的宫城里,突然出现了一抹小小的身影。 「文筝姑姑……七皇叔让咱们去取什么呀?」 「嘘——」 文筝跟在他身后,四下看了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咱们快些过去,如果拿到,那就能救你七皇叔的命!」 小少年看了看文筝,若有所思,「真的吗?」 他是小,可他不是傻。 锦樟宫一直被慕容笙的人护着,如果慕容麟乖乖待在里面,无论外头翻出怎样的天,又是谁继帝位,都不会有人伤害到锦樟宫里的人。 无论如何,慕容麟也只是个孩子,在众成年皇子皆健在的前提下,很少有人会去为难一个孩子。 「文筝姑姑,」走到一处拐角,瞧瞧四下漆黑,没什么踪迹,慕容麟扯了扯女官衣摆,扬起脸来,「你到底是听命于谁?」 女官顿住。 朔风烈烈,庭前有未化的雪,有杂乱的脚印和被踩脏的印记,不復平日里干净整洁。 她低下头,温和的沖少年勾唇,「小殿下,奴婢……只听命于自己的心。」 其实这个世上,最难控制的,就是人心。 算好的结局,也会因其中某一环而生出差错变故,每一个看似不大的小人物,其实都有扭转干坤的能力。 慕容麟定定望着她,小小的眼瞳里,带着与年龄不符合的沉稳,「你不是先生的人。」 七皇叔曾在无人时问过他,喜不喜欢皇爷爷那个位子,并告诉他,只要坐上那个位子,就可以实现过往所有的愿望。 他只是年纪小,并不是傻,这个问题代表什么……他非常清楚。 生在帝王家,又有谁……会是真正的天真呢? 第115页 「我是先生的人,」文筝温和的笑着,「但是小殿下,您要明白,真正为一个人好,为一个人拼命,并不一定要听命于他。」 「咱们要去找遗旨,小殿下,外头正僵持着,陛下和先生被贼人胁迫,只有找到遗诏,宣读旨意,才能够打破僵局,救下他们。」 文筝蹲下来,平视少年,「小殿下早晚会明白,很多事情,是没法子两全的。」 譬如……她在干帝枕下备了五石散,以干帝如今的身体状况,尽食之后最迟撑到天亮,又譬如他们按着齐诏的指示去偷取遗诏和玉玺,不论上头写的是谁,她都会篡改遗诏。 不为旁的,只是文筝非常明白,如果真是七皇子慕容笙即位,那先生仅剩不多的时间,也必定悽苦万分。 如果不是慕容笙,那么最后的日子,他至少可以陪着他走完。 第140章 大结局上 玉玺和遗诏都在一处。 这是宫城一处废弃的殿宇,早些年曾想着被充入冷宫,奈何离干帝寝宫和太后的宫室太近,就暂且作罢了。 后来还是干帝下令,将其封存,才暂且歇了众人的心思。 「这是……曾经宠妃的宫室?」 文筝抬起眼开,打量四周。 「不是,」慕容麟回头,一本正经的解释,「这是皇祖母的故处。」 文筝闻言,满是诧异。 「竟是先皇后?」 传闻干帝与先皇后是年少相识,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先皇后出自严家,是严氏一族的嫡女,端庄大方,心怀天下,可谓是国mu风姿。 「是皇祖母,皇祖母薨逝后,皇爷爷就封了这个地方。」 少年动了动眼珠,「我曾听嬷嬷讲起过,文筝姑姑,你跟我来。」 嬷嬷是服侍过先皇后的嬷嬷,后来变故陡生,嬷嬷便调到了他的宫里来伺候。 嬷嬷上了年纪,已经到了养老的年纪,本没有什么差事,但她放心不下慕容麟,就一直留在慕容麟身边伺候。 小少年轻手轻脚的绕开守卫,从杂草丛生的宫墙外头寻到一处狗洞,拨开掩盖的杂草,他沖文筝招手,压低声音,一脸兴奋,「文筝姑姑……文筝姑姑!快点过来!从这里可以进去!」 文筝目瞪口呆的盯着那狗洞,嘴角抽搐。 「好。」 事到如今,也暂且没有旁的法子,她便跟着慕容麟,钻了进去。 「姑姑说的那个地方,应该是这里。」 慕容麟在破败的宫室里转来转去,到最后拨开蜘蛛网,在佛堂后头的角落里摸出一个匣子。 嬷嬷上了年纪,脑筋着实也不大转弯,有些煳涂,爱追忆从前。 她伺候先皇后长大,自小就跟着先皇后,也是眼看着干帝和先皇后是如何情深的,因此在煳涂的时候经常与慕容麟絮絮说起他们的旧事。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世上的感情在最起初时都是美好无瑕的,一路携手,走到新婚燕尔时,亦是情深如许。 也会提及他们两人的许多小秘密基地。 干帝与齐诏所言,只说在这一处宫室,并未说何方,因此只能他们两个来现找。 幸好有慕容麟,如若不然,单单不熟悉位置的文筝,还不知道要找到何年何月呢! 「找到了!遗诏!」 少年瞪大了眼睛,瞧着里头的玉玺和遗诏,转头去看文筝,「真的在这里耶——」 天色已经隐隐泛出鱼肚白。 文筝顿了顿,「那咱们现在就出去……以遗诏定干坤!」 「等等!」 慕容麟拉住她,「外祖父派了人护着我过去,文筝姑姑,你可想好……待会出去,该怎么办了?」 文筝愣了愣,「当然是先宣读遗诏啊!」 慕容麟摇了摇头,「那万一遗诏上,写的不是七皇叔呢?」 他的皇爷爷,可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主儿。 这样一个一生都不甘于被掌控的人,临去之际说的话当真可信吗? 慕容麟眯了眯眼,脸孔上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稳重,「文筝姑姑,先打开看看。」 没有……时间了。 天色微熹,慕容笙于长阶上起身,仰头看了看远方。 快了……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那小子冰雪聪明,又承了严氏这边的教习,取遗诏一事,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齐诏—— 他的算盘,自己并未全然摸清,但是很明显,两人撞了算盘,而他落入二皇子手里,其中一个非常清楚的目的,就是掣肘自己。 不叫自己轻举妄动。 很明显,他也在等遗诏。 慕容笙勾了勾唇,那个人当真就这样确定,遗诏上写的,确实是自己的名字吗? 他侧头,见严十一悄悄摸回来,压低声音,动了动唇,「人拦回来了吗?」 「拦回来了!」 严十一整个人显得非常兴奋,「主子!我跟你说,我差一点就……」 「说重点!」 慕容笙额角直跳。 都什么时候了,依旧是废话连篇! 「哦……重点,好,说重点,」严十一脑袋挨了这么一下,赶紧改正,「重点就是,二皇子妃和一个侧妃,以及几个孩子都拦下来了,怎么……现在押过来?」 慕容笙摇头,「先不用急,再等等。」 第116页 再迟一些,就是上朝的时辰,文武百官皆会陆陆续续聚在此处,正是宣读圣旨的最好时机。 当然……在这段时间之前,他那位二皇兄自然也不会放过取圣旨的机会。 就看看到底是谁更快一些了。 慕容笙慢慢踱步,继续耐心的等。 终于,内城的天上绽开一顿蓝色的烟花,绚烂又漂亮,在即将亮起的天幕中格外亮眼。 「陛下薨,遗诏在此,谁敢造次!」 一切发生的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慕容笙一挥手,他那位嚣张二皇兄的家眷便被押出来,伴随着零零星星入宫城上朝的官员们,众人怔愣的瞬息,慕容笙运起轻功,以这一生中最快的速度,倏尔掠过去,抢下齐诏。 男人一张脸煞白,几乎站都站不稳当,背慕容笙揽住之后便软软的栽倒下去。 「咳……咳咳……」 他以身设局,迫慕容笙不入宫城,不起冲突,不涉险,就是为了拖延足够的时间,让文筝去找玉玺和遗诏。 同样……也给二皇子多添了折磨干帝的时间。 入局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成为了棋子,没有一个人被算在外头。 齐诏大口大口的呕着血,眼前一片模煳。 他边咳边笑,「殿下……」 因此他自然没有看到,慕容笙脸色铁青,毫不客气的晃醒他,「先生可以为自己得逞了?没听听旨意上头……写的是什么?」 寒风凛冽着灌入肺腑,齐诏被激的拉回些神智,仔细分辨宣读圣旨的声音。 「……今有皇孙慕容麟,天资聪颖,品行端方,宜承大统……」 再后面,就是彻骨的黑暗。 齐诏陷入昏睡当中。 每个人的算计都不相同,但环环相扣间,想要最后的结果如自己所愿,除了机遇,就是谋算和信任。 这一局,还是慕容笙赢了。 第141章 大结局下 直到慕容麟登基,齐诏都没有醒转过来。 因此那张遗诏是空白的这一桩事,他便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了。 因先帝大丧,新帝即位时,一切从简,只下了旨意,拟了年号和帝号,后称「奉帝」。 改年号为长平。 那一年,史称长平元年。 虽然年纪不大,但慕容麟在很多事情上都颇有见解和主意,慕容笙从旁协助,大部分事务都由他自己决断。 除了—— 他的两位皇兄。 二皇子大逆不道,篡权夺位,弒君在先,褫夺封号,降为庶民,监禁终生。 而三皇子—— 收兵权、流放塞北。 慕容笙非常果断,做事利索,三日之内便敲定一切事宜。 他身覆玄色龙纹披风,缓步抬脚,迈上宫城长阶。 「师兄怎么在这里吹风?」 他讲手里的暖炉递过去。 温寒接了,微微一笑,「透透气,最近事多,太闹腾了。」 新帝继位,他的未来……就宛若飘在一处浮萍之上,全然没有归依之处。 还不知未来究竟会是如何。 「师兄,你后悔吗?」 慕容笙转头,遥遥望着下头,这才发现,在这个位置上,可以看到许多东西。 譬如……离去的车马。 「后悔什么?」 面孔苍白的宦人淡淡偏头。 「就……就是后悔,没有跟三皇兄一起走啊!」 慕容笙扶着栏杆,咬了咬唇,「毕竟如果师兄跟着三皇兄走,也许就会摆脱宫里这样尔虞我诈的生活,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彻底离开这个地方,不用再过这种日子啊—— 「不后悔。」 温寒勾了勾唇,「他能远离这里,过平静的日子,才是最好的,至于我……自进了这里,就是註定再也走不了的。」 有些人的命运,从最初起,就是註定好了的。 他早就没有了后退或者离开的权力。 彼时年少,尚且觉得要拥有获得更多,要一步一步向上走,将其他所有都踩在脚下,做那个让众人都低头叩拜的人。 要拥有更多的权力,才能做自己生命的主宰。 但是活了这么多年,他如今却又觉得,离开皇城,离开这权位与灾祸的漩涡,才是最好的。 只可惜他走不了了,但是那个人……可以替他走出去看看。 塞北风光,正是他年少时提及过最嚮往的地方。 慕容笙转头,望着那孱弱的背影一瘸一拐的离去,心下挣扎,有些沮丧。 好像到最后……他仍旧什么都留不住。 齐诏还在府上睡着。 那一夜过后,陆兴合才真正告诉他,王蛊有异并非假象,但齐诏不惜逆转命脉,迫自己清醒之际,入宫一搏,逼慕容笙后退,已是力竭。 余下的事,只能听天由命。 听这一切的时候,慕容笙面无表情,连眼神也没有停留片刻,他拂袖而去,没有榻上那人一眼。 「殿下!」 陆兴合追出去。 外头大雪纷飞,已至深寒,慕容笙走出去没几步,就落了满头的雪。 他负手转身,看向陆兴合:「怎么?」 陆兴合停步,长作一揖,「殿下,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嗯?」慕容笙蹙眉,「什么?」 第117页 「一些……你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 譬如齐诏从来都算无遗策,又譬如……他蛰伏十年,已经将朝中势力悉数归拢,早为他打好了承位的基础。 他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但即便最后的死亡,他亦是将自己算入其中。 本意是自己入局,借赵老将军之手呈干帝奏摺,扒出他多年前曾为南境强敌,杀南境诸多将士之事,并……借赵老将军起疑之心,与帝王直言怀疑自己是细作一事。 这样一来,干帝必定盛怒,斥责慕容笙,慕容笙也会怀疑于他,届时他再认下此事,令慕容笙失望至极,最好是拿了他去面见干帝而邀功,那就能很快的让干帝做下储君的决断,不必再等到众人逼宫的那一日。 血流成河,不是齐诏想要看到的局面,他年少时太过于狂妄气盛,手上染了太多的血,到如今却是看不得血的。 但意外总衍生于人心之中。 齐诏并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心软,会情不自禁,在南下的途中接受慕容笙的心意,以至于束住手脚,再难做什么。 也更是没有想到,慕容笙能够全然相信自己,即便鏖战在即,寻他的人露出破绽,留下踪迹,慕容笙也不曾对他有丝毫怀疑。 他从未想过他会做这样的事,即便旁人将疑虑明明白白的讲出来,他也是不听的。 他全然不怀疑他,满腔信任,悉数交付。 那一番算盘,便只能如同流水般空空消散。 「是吗?」 陆兴合说完,本以为慕容笙会满面诧异,异常惊愕,但实际上啊—— 青年皇子面无表情,连眼底的波澜都没溅起半点。 他以为自己信任他,而信任自己,而自己啊……也恰恰利用了这份信任。 「我知道了。」 慕容笙离开的非常干脆,看方向,应该是入宫。 陆兴合倒是愣在了原地。 这……这是几个意思? 清河从后面走来,抬手拂去他肩头落雪,「多说无益,小七长大了,他有自己的算盘。」 慕容笙早就不是当年被迫离京的小孩子了,他如今手握重权,扶持新帝登基有功,可谓是……当朝第一红人。 因此在次日传出当朝第一红人请辞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都愣了。 慕容笙请辞?这是疯了吗?奉帝要封他为摄政王呢! 当事人在一众议论中合了府门,将所有劝诫的言辞悉数抛之门外,自己则紧急命人收拾东西,南下。 去浮图城,或者……回古襄。 这是救齐诏唯一的法子。 「当真……要走吗?」 陆兴合与清河一行拦了他们的车队,跟着出来,在慕容笙果断点头之后,相视一眼,笑起来。 「那我们与你们一起!」 大势已定,清河想着……也该回家看看了。 「好。」 慕容笙只探了个头出来,扫了他们一眼,不咸不淡的吩咐,「随行的医师熬药火候不到,你既来了,就把今个儿的药先熬了吧!」 再腥苦的药,餵的久了,其实也没觉得有什么。 就算齐诏永远都醒不过来,至少鲛人骨……还能暂且吊着他的命。 【全文完】 第142章 番外1 回浮图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如今古襄和我朝签了和平协定,古襄小公主与奉帝定亲,待及笄后立刻入朝完婚。 两朝大开边境,互通有无,行商来去过境,再也不用胆战心惊。 而齐诏醒来的那一日,慕容笙接了一个消息,就疯了一样的冲出去,再也没回来过。 两人就此交错,谁都没有见到过谁。 「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半倚在榻上,疲倦的皱了皱眉。 他脸孔仍旧苍白,但围绕在眉间的黑气已经散了,不再如同从前一样,像个垂死之人。 沉睡的太久,他的身体机能出现一定程度的退化,连抬起手臂都是虚软无力的。 「就……我也不大清楚。」 陆兴合眨了眨眼,「不过大祭司来了浮图,你可以问问她。」 如今两境太平,已经没有了从前那么多禁忌,而鸢娘也确实不负所望,将祭司祠进一步发扬光大,令其全然凌驾于王室之上。 齐诏阖眼缓神,动了动没什么血色的唇,「嗯……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与我讲一讲。」 其实失去意识之前所听到最后的话,就已经让他明白,自己的所有算盘都被就此打断。 身陷局中,却无力自拔,无力改变。 到底还是慕容笙棋胜一招,赢了。 而他啊——大抵就输在心软这一遭上。 听陆兴合讲述完如今外头局势,齐诏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他慢慢翻开掌心,细细去瞧上头的纹路。 倏尔间,他沉了眸,「你说殿下接到一个消息,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陆兴合不明所以,慢慢回忆:「啊……对啊!是这样的。」 齐诏低低咳着,若有所思。 鸢娘来的很快,听闻他醒过来,紧急赶来,一进门就急奔过去,一脸紧张,「主子……主子你感觉怎么样?」 搞得齐诏倒是一脸莫名,「嗯?」 什么怎么样? 「王君出事了!我怕您也跟着受到牵连,」鸢娘急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第118页 男人抬起头来,目色平静,「王蛊已经解了。」 「啊?」 鸢娘呆住。 解……解了? 王蛊就这样解了? 齐诏盯着自己掌心,默了片刻,细细思忖,「鸢娘。」 「属下在。」 鸢娘半跪在榻前,仰脸看过去。 即便如今位极人臣,几乎握着整个古襄的权柄,但在齐诏面前,鸢娘还是从了旧时习惯,拿他当主子看。 「覆依呢?」 鸢娘有点茫然,「覆依……好好的在祭司祠呢!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你何时来的?」 齐诏淡淡看她。 「就……就是七皇子离开的前一日。」 齐诏蹙眉,也就是说……她并不知道古襄发生了什么。 「严十一、严十二和严七呢?」 「好像跟着七皇子一起去古襄了。」 这半晌功夫,齐诏已经破了内力压制,以内功运行一周天,这才恢復了些力气,「备马车,回古襄。」 他简单打理好自己,束髮披衣,在外头尚未准备好的间隙里,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脸色差了些,着实不大能看。 但此时,似乎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齐诏即刻启程,回古襄。 王蛊已解,古襄祭司祠对他的庇佑就已经彻底消失,作为上一任大祭司,他所有的光环都消失了。 这么多年汲汲营营,命运留给他的,只有一具破败的躯体。 但他却觉得没由来的轻松。 这是他毕生的愿望,也是他……从未有过的自在,自从多年前他的命运被迫与那个人绑在一起之后,他没有一日做过自己。 终于……现在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齐诏了,司马诏和早就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人世上。 入古襄地界,众人便得知,王宫丧钟长鸣十二声,王君……薨。 齐诏剧烈的咳起来。 没有祭司祠的庇佑,他即便身在古襄,也委实难以支撑。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若不是覆依意外得到的鲛人骨可以吊命,那么如今……他怕是早就死了。 「王君……怎么回事!」 他掀开帘子,去看外面。 鸢娘听到动静,勒马暂停,靠拢马车,压低声音道:「主子,这些年虽然没用过您的血,但因为王蛊的缘故,血脉牵制,您的命数一直分与王君一半,因此王君虽然缠绵病榻,久显垂死之势,也算是一直被吊着命,所以……」 「所以王蛊一解开,他本早就用尽的寿数再也留不住他了。」 齐诏低咳着接了话。 「是……这个道理。」 鸢娘眨了眨眼,瞧着自家主子脸色不好,当即也不敢再说什么,乖乖缩回了脖子。 嗯……咳。 不该触的霉头,还是不要触为好。 很明显,大家都不瞎,能看的出来齐诏的情绪一瞬间低落下去,谁也不敢说话去招惹他。 而令大家没想到的是,回了祭司祠,还有更大的事情等着他们。 覆依死了。 慕容笙给她在祭司祠外面葬下,立了碑,这几日一直在这里陪她。 偶尔也会离开半日,去附近的小酒馆大醉一场,浑浑噩噩的一日日过下去。 他想,如果当初他坚定的把那丫头绑回去,是不是……结局就不会是这样? 覆依以身祭阵,引王蛊出来,将其杀死,这才彻底解了齐诏身上的禁制,让他重获自由。 慕容笙赶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覆依留下的亲笔书信。 她说她不怨怼任何人,这一生也很幸运,最终投身痴迷的东西,并且成功,就是她的终点和愿望了。 她很开心,并且满足。 绝笔书信是容韫亲手交给慕容笙的,他们离开南境之后,容韫一直往返于浮图和古襄,陪着覆依。 「抱歉。」 身后传来一道带着低咳的熟悉声音。 慕容笙身子一僵,没有动,倒是容韫起身,沖齐诏一礼。 「先生。」 古襄气候温暖,面前的男人身姿挺拔,面容俊美,身覆厚厚的披风,正缓步走来。 姿容端方,眉眼如画。 「嗯,」他沖容韫颔首,略略俯身,掌心覆在慕容笙肩上,低嘆着重复了一遍,「抱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