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相思引》 第一章 序引 “终生定不出这处。” 那女子轻抚瑶琴,望着脚下的尘世,樱花飘零,年复一年。 “今夕何夕?” 一曲终了,女子拖起一身白色羽衣,浅浅一笑,“何须理会,过眼烟云罢了,难得在有生之年,寻得这处宁静。” “传闻,神女峰上住有神女,世代庇护峰下生灵,只要大家心诚,神女一定会实现我们的愿望的。”山下的百姓世代虔诚,时不时来峰下摆些瓜果酒肉,焚几柱清香,只是从未见过神女身影,那些清烟是飘不上神女峰的。 夜深时,女子推开门,脚下点点星火,许是酒家为了生计,还不肯打样。对脚下尘世,女子有许多幻想,但终究不会踏出这里半步。合上门,床还是暖和的。在这里,倒是可以听见钟声,隐隐约约,“咚……咚……”拖得很长很长。 清晨,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帷帐,女子恰巧从梦中醒来,仍是白衣加身,长发用丝带随意扎起,推门就与门外的阳光撞上了满怀,一切从头开始。 “今天,该到峰下转转了,不然都要闷出病了。”说罢走下台阶。 门前是一片草地,尽头是万丈深渊,女子轻轻一跃,便交织在了云雾里,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能来去自如了。 峰下一片山谷,谷外连着山林,山阴峰峦起伏,其中横穿了一条激流,蜿蜒不知所去。女子掠过山谷,径直飞向山林上空。 “今年的花开得真好,院子里落得到处都是,连水面都是白色……”女子抚了抚额前发丝。 遍山金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团团绿意,是常绿的乔木,互相拥簇着,偶尔夹杂着几树火红。 “我只知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原来下面也是这样的季节。”于是缓缓落进山林…… 地面铺满落叶,厚厚一层,女子脚尖轻点,踩上落叶,感受着脚底的柔软,她顺手摘下片叶子,拿在手里玩了起来。 林中传来鸟叫声,适逢丰收季节,更有野兽频繁出没,在树丛中发出声响,或觅食繁衍,或争夺领域,女子习以为常,早已是山中的常客。 “去看看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女子身形一转,飞进山林深处,间或有野兽探出脑袋,它们藏身隐蔽,却也不敢靠近。神女峰屹立于群山之中,千百年来风雨不改,山中生灵对女子自然敬畏,因而一直和谐相处。 “春华秋实,又是一年。” 闲来无聊,女子就会来峰下转转,采些野果,拾些枯柴,当然也有其它收获。秋天除了满山的野果,还有蘑菇和坚果,正好储藏到冬天再食用,与山下百姓一样生活。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能在这群山之中找到一片净土,独善其身,也算是上天的眷顾罢! 岁月不居,周而复始。 女子穿梭在树梢间,渐渐地,林中似乎都安静下来。女子望了望周围,才知道已经走远,不远处就是雾林。 这片山林究竟有多大,她最多也只到过雾林,雾林内迷雾覆盖,常年阳光难以照射进来,树木生长杂乱,盘根错节,多是猛兽活动之处。雾林是与外界相通之处,雾散时猛兽就会藏匿踪迹,所以山民才能来神女峰下祭拜。关于神女峰的传闻,起初只是樵夫猎户撞见了女子的身影,辗转相传,这才有了今日山民口中的神女。不过,女子从不与山民打照面,顶多将祭司之物拿回去,以免暴殄天物。 很快,在雾林边缘,女子就发现了一树野果,色泽鲜亮,有拳头大小,已经引来几只松鼠。于是,女子飞向果树,余光不经意扫过雾林,雾中似乎有一团火红,当女子落在树上时,松鼠也躲开了去。 “刚才看见什么了?” 女子摘下野果,这才察觉到不对,从地表的植被看,那团火红不是枫叶,也不像灌木丛,仔细看更像是……衣裳…… “是人吗?” 女子望了一眼雾林,此时林中的雾已经散了,不会有危险的,于是丢掉野果,噗通一下正砸中树底的松鼠,吓得几只松鼠上蹿下跳,其中一只小心翼翼地望向树顶,只见叶间一袭白衣飞了过去。 秋风飒飒,下一瞬人已落在雾林,女子在试探地唤了两声,“喂?喂……” 地上的人没有反应,女子走近,只见一袭红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发丝凌乱,衣衫不整,铺在枯叶中是极不相称的。 “你还好吗?” 女子俯下身,用手探了探,还有气息,应该还活着。拨开零乱的发丝,一张陌生的面容映入眼底,陌生,因为和镜子里的人截然不同的缘故,洁白无瑕的脸庞,眼睛、鼻子、嘴唇,女子不禁看得入迷,仿佛雕琢一般,精致极了。 “怎么困在这里?难道迷路了?” 平日里没有人交流,女子便学会了这样自言自语。说话间女子替红衣把起了脉,片刻又迟疑地将手收了回来,指腹跳动的脉搏强而有力,分明不像柔弱的女儿家。 “怎么会……” 看着这张脸,女子困扰起来,下一眼她才注意到红衣的喉结,高高凸起,竟然是个男人,乍一看还真分辨不了。女子多少有些意外,心想不知是哪家逃跑的新郎官,多半走投无路才会误入雾林。 “真会选地方。” 外面这个世界,应该是尊卑有别,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一位逃婚的新郎官,又会是什么身份,君王将相,戏子丹青,似乎都不像,女子想不出来。但是,躺在这荒郊野外,雾一起肯定要变成猛兽的食物,倒是可惜了这么好看的皮相。有一年冬天,她就见过一窝狼崽,嗷嗷待哺,母狼浑身是伤,雪地中满是血迹,画面实在血腥。因此这几年,天一冷她就不爱出门了。 “还是把人带回去吧!” 于是女子将人扶起,而后一道红白色的影子划过天际…… 神女峰高耸入云,悬崖绝壁,无人得知在这山峰之巅,有一座数十方丈的宫殿,与世隔绝,便是女子居住之处。 “到家了。” 女子侧过脸来,只见身旁的人耷拉着脑袋,软塌塌一团任由她提着,就算此刻松开手,人应该也不会有反应,片刻两人就落在了崖边。 “今天收获真不小。” 这样的玩物,女子还是第一次捡到,以前偶尔捡只兔子、麻雀什么的,不过几天就厌倦了。虽然院子里会长些花花草草,毕竟不会动。唯一的乐趣就是摘葡萄,满满的一架,可以酿很多酒,藏在地窖,偶尔取出一瓶,对着明月,吟诗作对。这也是每年最大的活儿。 “好沉,还好我轻功不错。” 女子将人拖回殿内,安置在房间,在盖被褥时,女子的眼神突然困惑起来,目光停在床边,正是垂下的广袖长衫…… “这衣服……,刚才怎么没发觉?难到因为我这样穿的缘故?我曾在那年华见过种种古装,却唯独没见过这样的。” 曾经,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阴差阳错来到这个地方,加上偏爱这一身古人的衣裳,索性隐居下来,自此与世无争,对外界也知之甚少。因为这位天外来客,平淡的岁月仿佛激起一轮涟漪,或许秋日多情,容易让人浮躁,更容易让人犯困,困上一整天也常有之事。女子打了打哈欠,困意渐渐袭来,宫殿外的樱花开得正好,偶尔拂过一阵微风…… 这时,床上的人仍合着眼,女子守在床边,不知何时也睡了去。 第二章 苏醒 “钉铃……钉铃……” 清冷的风铃声,声声入耳,也吵醒了酣睡中的人。 “怎么睡着了?” 女子揉了揉眼睛,见床上的人还在昏迷,于是站起身来,不禁又将目光投向床边垂下的衣袖,“还真特别。” 等人醒了,正好研究一下这些服饰,女子留下红衣便出去了。从白天等到下午,一直不见红衣苏醒,女子忙完自己的事情,最后只好守在殿外,继续翻阅未读完的半本书籍。 “咚……咚……” 远山传来钟声,房间依然没有动静,女子放下书籍,原以为自己才是天底下最懒的人,竟有人比她还能睡,女子朝房间望了一眼,于是将书籍放回了书架,出门正巧赶上落日的余晖,映照着晚霞,五彩纷呈布满天空,整个宫殿都染上了颜色,连樱花都粉嫩可爱,空中飘浮的云朵,光怪陆离,是黄昏独有的风景。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女子跟着心情大好,抱出古琴安坐于山樱树下,一边调着琴弦,一边细数起头上的樱花,到底落了几片。这一树古樱,每逢秋天便如期绽放,洁白如雪,正如女子的一袭白衣,调好弦女子便开始弹奏起来。 “噔,噔……,噔……” 不久后,隐约窸窣,床上的人慢慢醒了过来,见房中陈设略有些惊讶,一瞬便恢复如常,走下床散落一身红衣,此处应是女儿闺所,妆台衣橱依墙而立,布置虽简却不失雅致,房门半敞半掩,外面传来琴声,断断续续,红衣被琴声牵引而去。脚步刚行至门口就停了下来,只因晚霞千里,一直延伸到天尽头。如此良辰美景,再配上一段琴曲,足以引人入胜,难怪红衣会驻足欣赏。 “噔,噔,……” 空中几片落花悠然而去,正好飘在红衣面前,红衣拈起一片侧身望去,只见一片白色花海,一树庞大的山樱,约莫七八人合抱之粗,千枝万桠挤满白花,临风绽放,仿佛已有了千百年。红衣于是寻声而去,隐约山樱树下有个身影,白衣不染,缥缈之间已与花海融为一体,画面恬静而又美好。红衣停在原处良久,直到曲中韵律转换,这才挪步走了过去。 “请问,是姑娘救了我吗?” “……” 树下的人正漫不经心,突然耳畔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女子吃惊地瞧了过来,见红衣活蹦乱跳也很开心。 “我也只是路过。” 听女子说完,红衣走了过来。 “多谢姑娘。” “不客气。” 女子莞尔一笑,当红衣从女子身旁走过,衣角带起一缕清风,不过没有打扰到女子。女子继续抚着琴,注意力却在空中的落花,偶尔飘下一片,空气中透着一丝淡淡的清香,正是秋风拂过树梢的功劳。 山樱树下布置了一张石桌、四只石凳,旁边架着秋千,随风摇晃,一静一动更是意境深远,红衣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远观这一座宫殿,结构都是木造,地基高出地面数尺,走廊边上却没有栏护。屋檐四角各自系了风铃,小巧精致,铃声已被琴声掩盖了去。 于是,红衣收回目光,望向女子。 “这是姑娘的住处?” “嗯。” 女子回答。 听着琴音红衣不自觉打起节拍来,垂眸敛目,可见也是喜爱音律之人。女子用眼睛的余光看向红衣,以后的日子少不了要吃些苦头。每年秋天都是最忙的时候,园子里的葡萄还没采摘,闲置的菜地还没整理,而且还要为过冬做些准备,等闲下来也要种一些菜,明天春天才有菜吃。女子喜欢这样自给自足,无拘无束的生活。 正当女子想入非非,红衣突然开口问道:“姑娘弹的是何曲?” “我随手弹的,并不懂音律。” “古琴有三种音,都非常安静。散音松沉而旷远,让人起远古之思;其泛音则如天籁,有一种清冷入仙之感;按音则非常丰富,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可以对话,时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称为天地人三籁。” 信手拈来。 女子坦然,自己不过胡乱弹奏,久而久之便成了旋律。 “无师自通,姑娘也颇有天赋。”说完投来欣赏的目光,仿佛遇见知音一般,女子跟着会心一笑,并未做出回应,似乎不想再探讨下去。 见女子态度平淡,红衣继续听着琴曲,只一会儿又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姑娘为何不问?” 女子疑惑道,“问什么?” 红衣不假思索,“问我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出现在山中……” 原来是这些。 女子笑了笑,“你若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问了岂不无趣。” “……” “既来之,则安之。” 一瞬犹疑后,红衣继续问道,“姑娘不怕在下心怀不轨吗?” “你不会。” 女子欣然一笑。 在女子看来,红衣处变不惊,举足之间的气质,绝非寻常之人。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只见女子摇了摇头,看着不知世故,从红衣醒来到现在,前后别无他人,红衣猜想女子应该独居于此,定然也是身世坎坷,没曾想她竟然含糊不知姓名,红衣莫名有些同情起女子来。对于红衣的猜度,女子心照不宣,见红衣全程都在专注地听着琴曲,气定神闲,又岂是庸庸之辈,不知当他看到脚下的风景,是否依然这般自若,女子不禁觉得有趣起来。 “姑娘可有家人?” “家人?” 女子停下手指的动作,淡然一笑,然后起身走到崖边,只是望着远处,为红衣留下一个背影来。虽不见形容,却能看出女子的情绪略显低落,红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自觉地从秋千站了起来,走了过去,正要开口安慰女子,猛然间却察觉脚下竟是万丈悬崖,不禁倒吸一口气,而后谨慎地停在原地,想要言语又怕惊扰女子。 “许是有的吧?” 女子缓缓回过头来,凝眸一笑,“我都忘了。” “……” 片刻失神,红衣随即恢复平静,向女子解释道,“在下并无恶意。”不觉换上了谦称,更显得礼貌。 “没关系。” 只刚才那不经意的一眼,女子便已感觉到红衣不是坏人,再说方圆之地,尽在女子的掌控之中,还怕什么不轨之事。恐怕担心的应该是红衣自己,万一哪天女子不高兴,把人丢下悬崖就酿成惨剧了。 “请问姑娘,这里是何处?” “我家。” 显然答非所问。 四周漆黑一片,完全不见出路,如何又被这姑娘所救,红衣不免疑窦丛生,难道这姑娘能飞天遁地?但是转念红衣就推翻了这个设想,凡人之居所必定有路,应该藏在了隐蔽之处,于是慢慢镇定下来。同时,女子看出红衣的心思,跟着也四处张望过一遍,最后收回了视线。 “天色不早了。” 话刚说完,突然“咕咕……”两声不合时宜的声音,将红衣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原来是红衣的肚子在叫,只见他面上挂不住,尴尬地道起了:“失礼。” “……” 看出红衣的窘迫,女子于是说:“桌上留了饭,还有一套衣裳,自己换上吧!” “多谢姑娘。” 拱手礼毕。 红衣先一步从崖边走开,刚才女子不过是故意将人引到崖边,谁让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目的达到,女子又走回去坐了下来,难得她一向浑浑噩噩,也不曾舍下对生活的热情。 第三章 归园 第二天,清晨。 “咚……咚……” 钟声敲响,女子懒懒地睁开双眼,许是被这钟声吵醒。见天已经大亮,女子只好起床,推开门又是晴朗的一天。 “叮铃……叮铃……” 清风徐徐,风撩起风铃,女子听着铃声经过走廊,空中飘下点点花瓣,如同失了魂的精灵,正寻着方向,不过她并没有功夫停下来欣赏。一日的忙碌从厨房开始,准备早餐就是晨起第一件大事。 过了小半个时辰,红衣从梦中醒来,风吹散瓦上腾腾白烟,屋檐下的女子正端来早餐,迎面碰上红衣。 “姑娘早!” 红衣主动打起招呼,睡了一觉身体已经恢复,看起来精神饱满,声音也不似昨日那么低沉。 “醒了。” 女子走到桌边,桌上摆了一盅清粥,两碟小菜,还冒着热气。女子盛上两碗粥,又添了一副碗筷,“吃早餐吧!” “好。” 于是,红衣在对面坐了下来,目光却不时打量着女子。只见女子长发半束,发中一条白丝带,衣着打扮不同常人。虽不施胭脂水粉,却别有清丽之姿,尤其一双眼睛,未点已明。 “吃吧!” 见女子拿起筷子,红衣也端起粥来,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吃下后向女子道谢道,“多谢姑娘。” “嗯。” 听女子说完,红衣又扫了一眼大厅,周围都少摆设,风格简约,自然不失雅致,空间也宽敞了不少,门外是一片草地,并无特别之处。 “昨日有劳姑娘。” “不过举手之劳。” 昨日,女子将他从深山迷雾救起,红衣对此深信不疑,却没想到在这深山之中,还有这样的处所,不知女子又是何来历,为何会独居在这座高峰。在红衣沉思之时,女子专心地吃着早餐,也不忘叮嘱起红衣。 “呆会儿吃好,记得把桌子收了,出门右走,推门就是厨房。” “……” 红衣稍微有些意外,明明自己是这里的客人,没想到会被安排干活,这下对主人的行事风格,心里已经有了底。 “还有,自己的衣服自己洗。” “嗯。” 看着红衣的着装,女子忍不住偷笑,红衣身上正穿着女子的衣裳,身材看着苗条极了,要是再涂点胭脂,肯定千娇百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女子这一笑,红衣则尴尬地低下头,一口一口吃起早餐来。 “我吃好了。” 等女子放下碗筷,满意地离开饭桌,红衣只好撸起袖子,收拾碗筷端去厨房,尽管“汀汀哐哐”折腾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把碗筷全都洗完了。接着,红衣便开始洗衣裳,而女子不仅不帮忙,还不知从何处搜罗出一筐衣物来。 “天气不错,正好把冬天的衣物都清洗一遍,赶晴天好晾晒,给……”女子伸手就将箩筐放在红衣面前,刚好摞了起来。 “这些都是……” 只见他目光呆滞,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脸上写满了无奈,好歹自己也是锦衣玉食,如今却要听人使唤,真是世事无常。 “怎么,你还想白吃白住?” “没,没有。” 在女子的威逼下,红衣不得不照做,或许他本就是极其腹黑之人,寄人篱下不得不听从差遣,实则已在酝酿应对之策。看着红衣动作生地揉搓起衣裳,女子忍不住又偷笑起来。 “干活。” 红衣学着市井小贩吆喝了一声,一边利落地挽起衣袖,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然后笨拙提起水桶,准备打水。 “你小心些。” 只是礼貌地回应,“嗯。” 在宫殿的一侧,天造了一汪半亩大的清潭,潭水明澈,深不见底,便是这峰上的饮水之源。红衣的手法依旧生疏,好一会儿才打起一桶水来。说来也奇怪,这潭水任凭如何取用都不会消长,就像与更高处的水源相通一般,源源不断注入活水。 宫殿前后一片开阔,芳草密布,丛丛小花。女子便坐在一旁,殿后有几块菜地,还有一间小舍,用来存放农具和杂物,打理起来并不费劲。 “我先走了。” “嗯。” 这一日,晴空万里无云,只见草坪里架着竹竿,竹竿上晾晒着一排又一排衣裳,阳光下的白衣公子,衣袖高高挽起,袖口湿哒哒的一片,样子有些狼狈。 “想我堂堂一国世子,养尊处优,到了这里却顾不得身份。” 他拍打着衣裳的褶皱,再看这一身绫罗绸缎,未免也太过奢侈了。 “原来你还是世子。” 说者无心。 女子倒没有太意外,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不管是何身份,反正人在峰上,该干的活一样也不会少,女子正乐得清闲。 “……” 听者有意,红衣有些不安,没想到会自报家门,就这样暴露了身份,自己竟浑然不知,潜移默化之中放松了警惕。难得出来一趟,就当游览胜地,红衣这样说服自己,走到草坪边上,眺望着远处的山峰。 这些山峰拔地而起,像长在云里一般,连绵起伏,若隐若现,而此时的自己居高临下,宛如置身天宫之中,俯瞰着脚下的山川河流。 “风景不错吧?” “嗯。” 这时,红衣回头看了女子一眼,从他的表情来看,也许他更想问些什么,奈何女子也没办法替他答疑解惑,比如神女峰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地方,还有从山峰上出去的路又在哪里……只见红衣的视线又不知飘向了何方。 “这里没有路。” “怎会?” 红衣正疑惑,但见女子言辞肯定,再次望向远方。 片刻后,红衣忽然泰然一笑,“不如姑娘跟在下打个赌,就赌不出几日,在下定能找到出路,如何?” “也好。” “一言为定。” 女子不知因何激起了红衣的胜负欲。看着竹竿上晾晒的衣物,想着又省了一天的活儿,倒是十分满意,把人带回来果然是明智之举。 “今日辛苦你了。” “无妨。” “姑娘独自生活不易,在下理应分担一二。” 听着恭维的话女子心里欢喜,还开口夸奖了他,“孺子可教也!” “……” 于是,女子提着篮子进了菜地。有一块地种着青菜,才两三片叶子。这一园菜摘了又种,种了又摘,到了冬天也就不种了,剩下这些足够吃到来年春天。田埂上几弯藤蔓叶子已经枯黄,最边上种了一排葡萄,过阵子也要摘下来酿酒。闲置的菜地正愁没功夫开垦,正好红衣来了。 “这些都是什么菜?” 红衣跟着凑了过来,在菜地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葡萄架边,将手伸向了架上的葡萄,一边认真地观察起地里的蔬菜。 说起这些蔬菜,全是她一手种的,算得是这神女峰上,疏懒闲散之中,颇为自豪之事。 “这里种的是白菜,还有萝卜,那里是胡萝卜,还有芹菜和香菜,最外面是一些葱蒜。” 一一指给红衣。 “只是些时令蔬菜,等来年天气回暖,再种些瓜果,那可就多多了。”虽然品种繁多,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西瓜。 “……” 红衣一脸可算是长了见识的表情,听过没听过的,全都在心底记了一遍,然后又将一颗葡萄丢进嘴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葡萄也是姑娘种下的?” 女子摇了摇头,这一打岔差点就把菜苗摘了,“要不去别处转转?” “嗯。” 红衣只好拍拍手,然后巴巴地走开,女子也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再问,否则她又要解释许多。于是,红衣就去别处打发时间了。 两人互不干扰,各得其乐。 第四章 田居 下午,女子把昨天翻出来的布匹挑了一些又放回去,顺便清理一下库存,正整理着架上的布匹,突然从厨房传来“哐当”一声,正是瓷器碎裂的声响,女子摇了摇头,想来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片刻后红衣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口也不进来。 “姑娘。” 这里面是绣房,墙边设木架橱柜,架上堆满布匹,倒可开家布庄了。绣房中间一张宽大的青木桌,针篓素绢,裁剪工具,一一齐备。昨晚红衣就宿在此处,绣房有一张卧榻,平时女子就靠着缝缝缭缭,裁剪衣裳。 “怎么了?” 红衣面色为难地说,“姑娘,实在抱,抱歉,适才烹茶之时,在下打翻了茶罐,还弄洒了一地茶叶……”却并无托辞,见微知着,可见红衣品行修养,自然不会太差。 “去橱柜里找找,若是没了地窖里还有,重新拿一罐出来。以后当心,瓷片锋利,别划伤了手。” “……” 红衣这才舒眉展眼,“在下日后一定当心。” 女子指引道:“地窖就在厨房,厨房的角落有一扇门,你推门下去,缺什么就去地窖拿,记得出来的时候把门关好。” “嗯。” 红衣点头记下,看着女子拿出几件裁缝工具,全程都在挑选,也不关注自己,红衣又好奇起来。 “姑娘在忙什么?” “做衣裳。” “姑娘还会量衣裁布?” “不值一提。” 只见红衣惊讶地看着女子,谁叫这位高门显贵的世子不事稼穑,又不知农桑,正所谓技多不压身,不然所穿衣裳从何而来,在女子这里,更多是作为一种消遣方式。 “你不是还要烹茶吗?” “在下告退。” 红衣这才走了。挑选好工具,女子又取来一匹布,量好尺寸裁剪下来,动作十分娴熟。 这时,在厨房的角落,红衣推开了那扇通往地窖的门。地窖的位置很是隐蔽,楼梯倾斜着深入,墙上摆放了夜明珠,像照明的灯笼一样,每隔几步就有一盏,见惯了奇珍异宝,红衣倒不觉得稀奇。 地窖的光线与外面无异,只见墙边立着排排木架,分别放些器皿用物,纹路清晰可见。木架下设了一排柜子,柜中存放的物品也差不多,只是更精细些。这些物品全都是古董,所以红衣才会因为打碎一只茶罐,如此慌张。地窖四周还有几扇门,其中一扇门内还散发出来淡淡酒香。 “好酒!” 他闻着酒香推开门,里面是酒窖。酒窖都是葡萄酒,多到他清不出数目,他取下一瓶晃了晃,看起来全是陈年佳酿,不知味道如何?想着红衣又放了回去,非礼勿动。 于是,他合上门进了另一扇门,这一间是储存粮食的,大小不同的木仓,整齐划一,分门别类。他揭开一个盖子,里面正好装着白米,他看了看其他几口,都是些五谷杂粮。这些粮食总量不少,却保存良好,一点也不像囤积多年,说是今秋的收成也不夸张。红衣把物品一一还原,又找了别的两间地室,最后才找到茶叶,周围却感受不到半点寒湿之气,地窖温度竟与室外相差无几。 “这,真的是地窖?” 红衣不得其解,一步三回头,拿着茶走了出来,还不忘女子的叮嘱,关好外面与厨房相通的门,免得杂物钻了进去。 一柱香功夫,红衣就烹好了茶。 宫殿并无单独的茶室,只在厅中设有一张空桌,茶具配件齐全。后厅的左右,各有一扇较小的门,一边是厨房,一边是绣房,对称分布,前厅亦是如此。红衣从后厅走到绣房,女子正用划粉在布上勾画着线条,桌上整齐地放着针篓和丝线。 “姑娘,茶烹已好,歇会儿吧!” “知道了。” 于是,女子放下手头的活儿,和红衣一同去了前厅。红衣将茶端到树下石桌,山光之色尽收眼底,让人心旷神怡,正是饮茶的好去处。 山樱树下,两人坐了下来。 “姑娘的衣裳做得如何?” “还要两天功夫。” 两人一边饮茶,一边交谈起来。 “在下去了地窖。” 红衣无法抑制内心的好奇,那里就像一座地宫,大小足有宫殿五六分,而且风格与宫殿各处一模一样。红衣不禁思索起来,神女峰看着与世隔绝,日需用物却应有尽有,尤其这地下更是别有洞天。先不说那些用物,设计巧妙,做工精细,已是世间少有,也不说那一窖的美酒堆积如山,单就储存的粮食也足够吃上数年。 “你看见了?” “嗯。” “那些酒都是我酿的,往年碰上葡萄丰收,一次也能酿得百十来瓶。” 女子抬头看了看天空,倒不是刻意掩饰什么,天空似乎很低,乍一看云朵就飘在眼前。 红衣也看向天空。 这座宫殿坐落在山顶之上,这个位置才是正门,宫殿正后两扇大门相对而开,风穿过整个大厅,一眼望去视野开阔,加上光与影的交织,别有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息,令人心向神往。 “这里究竟是何地方?” 女子摇了摇头,红衣略显意外,女子不知世故倒还说得过去,为何连自己的身世都说不清楚,莫不是经历过变故,得了失忆之症。 “姑娘,你……” “我也不知道,你就当是在梦里,也许就安心了。” 梦,这的确像一场梦,若不是身临其境,谁又能相信这一切?难道神女峰当真住有神灵?眼睛却注视着女子,白衣如雪,长发及腰,行事不同常人,又居住在这世外之境,红衣不由地联想到山下传闻,昨日他已知道此处就是神女峰。 “姑娘可有听过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传闻神女峰上住有神女,世世代代守护着峰下生灵万物,因此附近的山民信奉数百年。”说完望向女子。 “不曾听过。” 女子斩钉截铁,不管传闻真假,自己只是隐居在此,素来不喜俗世纷扰。因此女子不愿谈及所谓的神女传闻,更不愿与外界扯上关系。红衣虽然有许多疑问,却最后都烂在肚子里了。女子清楚,红衣也不是那般无趣之人,若是自己多解释两句,只会让人颠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姑娘就住在这神女峰,想来那传闻必定不真,不然姑娘何须亲手料理起居。”红衣提起茶壶斟上茶,女子顺着台阶望去,一切皆是寻常之处。 是呀,既然是神,必然超脱凡尘,饮露餐风,不食五谷,与自己格格不入。女子懒得再去分辨,再看红衣一身衣着别扭,实在让人看不过眼,于是女子放下茶盏,决定先给红衣做一身换洗衣裳。 “我先进去了。” “姑娘请便。” 等女子离开后,红衣仔细地摸索着手边的茶壶,“是梦……” 毕竟花荫下摆放的石桌、秋千,还有这一盏茶,都是普通之物,自己从不信什么神明,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女子才会被山民当成神女。因此红衣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见女子径直地穿过大厅,转身走向绣房,不经意间看了树下一眼,适才红衣的举动全都被女子看了去。 “喝完茶,记得将水缸挑满。” 女子嘱咐:“别将水溅到地板,免得又要清理。” “嗯。” 看来还是太闲,红衣倒是自觉,岂能白吃白住,于是将茶一饮而尽,端起茶具回厨房清洗干净,而后提上水桶走向潭边。女子望向门外,不禁菀然一笑。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却将女子的话奉为圭臬。 第五章 闲暇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天的午后正是好眠的时候,待女子去午睡红衣也空闲下来,他看了看周围,这才发现还有一间书房。 “这世外之人倒也好学。” 于是,红衣兴致勃勃地推开门,仿佛有一道微光,书香气息扑面而来,只见千书万卷,筑成了高高的书墙,令人无比震撼。 三面墙都立着书架,书籍与墙面严丝合缝,独窗前一面空了出来,挂着几幅水墨丹青图,窗下摆几张小桌,桌上放些物什,其中就有女子的瑶琴。 “整齐有序,错落有致。” 他赞赏着随手取过一本书,“《夏小正》。”然后就翻了起来。 《夏小正》是一本历法着作,相传是最古老的典籍之一,其中记载有人们由观察天象和物候决定农时季节的知识。 “正月:启蛰,……,鞠则见,初昏参中,斗柄悬在下,……,六月:初昏斗柄正在上,……” 正文虽然只有数百字,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粗略地翻了几下,红衣又重新拿了几本,书中都有批注的痕迹,而且笔记相同,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农耕、渔猎、采集、蚕桑、畜牧,倒也兴趣广泛。” 他大概翻过几遍,最后随手捡了其中一本,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等女子一觉睡醒的时候,红衣正坐在大厅闭目养神,茶都煮沸了。 “怎么在这睡着了?” 红衣闻声醒了过来,这才将茶壶提下来,顺手倒了两杯,“姑娘喝茶。” “嗯。” “我看了会儿书。” “看完记得放回去。” 喝完茶,女子便将书放回书房,这时红衣又倒了一杯茶,还不时向书房看去,见女子许久没有出来,于是谨慎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然后倒出来一粒玉丸,和着茶水服了下去,接着随手又将瓶子收了起来。 书房中,女子拿出砚台,铺陈纸笔,她突然想画一些画,正好很多天没有下笔,不如就画夏日的荷花吧?没一会儿红衣也走了进来。 “姑娘在画什么?” “荷花。” 女子聚精会神地描着,似身临其境,一塘荷田,伸手犹可采来,“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风荷举。” “姑娘在此处住多久了?” “记不清了。” 她莞尔一笑,停笔浅蘸墨,指尖轻触一笔。 红衣凑近桌边,在一旁看女子作画,一会儿,又问道:“姑娘可曾去过外面?” “不曾去过。” 女子继续勾勒描绘,红衣细心地将女子的衣袖收了收,免得沾上了墨水。女子这才抬头望了他一眼,恬然一笑,然后红衣也坐了下来,“天地广阔,姑娘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世事无常,徒惹一身浮沉罢了。” 女子的双眸对着那荷花,忽而凝眉,忽而浅思,眼眸似乎有水波泛起涟漪。红衣静静站在一旁,提袖研磨,看女子补上了最后几笔。 “画好了。” “嗯。” 于是,红衣拿开文镇,而后将墨台移到一旁,女子放下笔轻轻吹了吹画,又托起画对着窗,阳光透过画纸,映在她的脸庞,女子淡淡一笑。 荷叶田田,鱼戏水间。 只是再看到那画时,女子不免有些悢然之色,手指在画中游走,画虽细腻逼真,却总少了一丝灵气。 “其实和姑娘画的一样。” 先前红衣便看出端倪,自然也懂此时女子的情绪,从没有见过荷花的人,怎能画得惟妙惟肖。女子却将画卷了起来,朝一旁的画缸丢了去,画缸里放了不少这样的画。尽管画得不好,她也从不丢弃,最多收起来不再看它们。 “姑娘不妨出去看看。” “……” 女子有些意外,不曾想红衣能看出自己的心思,只见红衣将桌子收拾整齐,开始与女子讲起外面的世界。 “若姑娘喜欢清静,去沚城最好,那里有一条江经过,姑娘可泛舟江面,一边赏景一边作画。若是雪天还可备些炭火,垂钓寒江舫舷,再带一壶好酒。雪中的鳜鱼体肥肉厚,最是鲜美。若姑娘喜欢热闹,也可以去歧城小住,世上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都邑歧城……” 最后他说到了大漠草原,还有北国雪山,南国风光……似乎充满了向往,说起时两眼都在放光,仿佛正身临其境。 “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吗?” “不全去过,倘若有机会,定一一领略,方不辜负这大好光阴。” “地理志上都有实录,何必那么麻烦。” 女子整理着画卷,也难掩眉间的那一丝乏味。见女子似乎不感兴趣,红衣只是笑了笑,不改其志道,“未曾亲眼目睹,皆不过是虚幻臆想。” “是吗?” 她并不关心两者的区别,反而是打心里讨厌跋山涉水的旅程。 “其实,姑娘可以出去走走,路程不必太远,歧城就是不错的选择,或许姑娘原本也喜欢热闹,只是独自住得太久,便习惯了清净。” “……” 红衣一副很懂她的样子,想来他口中的歧城必定热闹非凡,比起不夜长安、洛阳牡丹又如何?一场繁华盛世在岁月的轱辘下消逝,最终沦为历史。这样一想人世纷扰,还不如这神女峰住着舒坦。 “世间种种,不过尔尔,有何可看?” 他没有反驳,只是又开口说,“姑娘心中之天地浩大,俯仰之间皆是风景,想来早已超脱世俗,不问凡尘琐事,倒是在下狭隘了。” 话音未落,骤然风生,檐角的风铃声叮铃叮铃地响个不停。没来得及反应她便起身走了出去,红衣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了去。 “收衣服,我去收书。” 女子说罢来到厅前,石桌上晒着几卷书,已经被风吹翻了。从大厅对望,只见红衣抱起衣服就往回跑,“风真大。” 看着红衣的身影,她总感觉人会风刮跑,万一一不小心掉下悬崖……于是叮嘱红衣说:“别跑那么快。” “嗯。” 没一会儿,等两人收好东西,风说停就停了,像是恶作剧一样。 “这个天气。” 地上落了许多树枝,花枝纤弱,难敌劲风,一刮就折了对断。 红衣:“可惜了这些花。” “天气就是这样。” 两人在石桌旁坐了下来,红衣摸了摸怀里,像在检查那个瓷瓶。其实,女子之前就发现了,心想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你在吃药吗?” 红衣拿出瓷瓶,“姑娘说的是这个吗?” “嗯。” “这是一种养生的丸药。” 说完随手将瓷瓶往桌上一放,女子没有再问,起身去坐到秋千上,秋千慢慢推了起来。红衣跟着也放松下来,左右望了望,不由地想起之前的赌约来。 “这峰上当真没有路吗?” “嗯。” 这两日,红衣去崖下勘察了几次,悬崖绝壁,别说路了,连一阶石梯也没有,更别提铁索吊桥,最后只好在宫殿中寻找答案。 “那殿内可有机关密道?” “没有。” 女子虽已察觉,却并不说破。别说机关密道,恐怕连上锁的柜子都没有,这个赌约胜负已定。 红衣笑了笑,似乎更感兴趣了,却也没再打听。 “姑娘明天有何吩咐?” “我想想,嗯,你去把厨房那边的屋子整理一下,有些旧东西就不要了。” “嗯。” 两人静静坐着,时断时续地说着话,很快就到了黄昏。山中有一座寺庙,钟声早晚敲响一次,峰上与世隔绝,正好用来参考作息。 “咚……咚……” 钟声敲响。 于是,一天就这样过去,两人也结束了闲暇时光。 第六章 明月 这天晚上,女子终于做完那套衣裳,当红衣拿过衣裳时,先是大吃一惊,然后盯着看了许久,最后才拿回房间试穿,女子也从绣房走了出来。 明月当空,美轮美奂。 女子抬头望了望,满月了,山樱终于都要开尽,于是女子朝树底走去,只见树梢又生了几颗花苞。这棵山樱古树饱经风霜,淌在岁月的长河孕育了千百年,有那么几朵开得迟些也正常。女子在树梢搜寻起来,默默地把枯枝的位置一一记录下来。 “你们别开得太晚。” 女子静静地守在树下,感受着每一片落花,不觉一丝夜寒缠上双肩,正打算回房突然耳畔传来红衣的声音…… “姑娘。” 一袭白衣怀抱古琴,自廊中徐徐而来。尔雅公子温如玉,不若秋风三分寒。 “嗯。” 女子浅浅一笑,随后坐在了秋千上,而白衣公子放下琴,在石桌旁坐了下来,本就生得一副绝世容颜,换上这一身白衣,既美观又大方,令人赏心悦目。 “有劳姑娘。” “不客气。” 女子晃晃悠悠摇起秋千,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灵感来自于何处,全都是对外面世界的幻想。女子突然来了兴致,干坐着甚是无趣,饮酒才最好作乐。正好很久都没有喝酒了,不妨尝尝去年酿的葡萄酒。 “会喝酒吗?” 红衣回答说,“在下不胜酒力。”带着一丝疑惑。 “会喝就行。” 女子说完就,不一会儿就从地窖抱来几坛酒,手上拿着两只酒盏,“这是我去年酿的酒,陪我喝两杯!” “恭敬不如从命。” 红衣接过酒坛,只知女子躬耕织衣,颇有涉猎,不知酿酒这技艺如何,接着将酒放在桌上,女子开坛把酒斟满,学着红衣伸手作请道,“公子,请。” “请。” 红衣端起酒盏,鼻息间除了酒味,还有淡淡果香,夹杂着一丝甜味,晃一下细闻却有一股酸涩味,接着红衣将酒一饮而尽,毫不吝惜地夸赞,“味道醇正,绵长细腻,当真是佳酿。” 听罢,女子端起酒泯了小口,技艺不算十分精湛,但味道浓郁,口感还算均横,应该是入门了。红衣拿过酒坛再倒了一杯,也替女子斟满。 “我敬姑娘一杯。” “好。” 女子仰头喝下整盏,酒水顺着喉咙慢慢滑进脏腑,只觉筋骨酥软。微风拂过脸庞,身上也十分轻便。她仰面朝天让风尽情地吹着自己,空中断断续续飘着花瓣,“你喜欢这些花吗?” “花开甚美。” 红衣放下酒盏,不假思索地望向女子。 女子满意地笑了笑,抬手指向空中,“喂,你看,花谢了。” “嗯。” 红衣揉了揉额头,只见头顶絮絮地飘落下花瓣来,还有两片正落在琴弦上,于是拾起花瓣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就像在为女子收藏起来。 “早年听闻,南国有一种樱花,就是开在秋末,南国乃是花开伊始之地,不过开在境内深秋的樱花,在下还是初次见到……” 女子大概知道,红衣口中的南国樱花多半是类似于云南早樱的一种,看来这是偏北的地方,接着女子补充道,“按理说,这里的气候不应该有这样的花……” “正是。” 可事实早已摆在眼前,他一定在想是哪里出了错。这里的樱花,花期明明在春季,秋天居然也能开出花来,没见过自然觉得稀奇。 “秋天怎会开花?” 这时,天空又猛地刮起两阵大风,花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将这棵古樱包围起来。红衣情不自禁地拿起酒瓶,跌跌撞撞地走入了花海,远远望去,这棵古樱依然苍劲挺拔,虽不如这座宫殿宏大,但它姿态奇特,相较于其它风景毫不逊色。 “真乃奇观也!”说着仰头喝起了酒来,心中只剩下震撼。 “是吧?” 风中的白衣身姿轻盈,落花满天,窸窸窣窣,就像在举办一场盛会,自然少不了乐曲。于是,女子开始自顾自地弹起琴来。 “峥崆……” 瑶琴为奏,落花起舞,公子翩然,羽衣不染。 正当女子弹得入神,树下的脚步停了下来,腾出手来接住两片花瓣,看了掌中的花瓣,回头又看了女子一眼,然后呆站着,整个人充满了疑惑。 “这叫寒樱,偶尔花开两季,更多在仲秋,但从不结果,到底有些不合时宜。” “花开两季?” 他一脸的不可思议,不禁感叹,“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全然忘记自己正身处其境。 “嗯。” 女子点了点头,然后意味深长的看向红衣,红衣这才反应过来,女子在变相地为他排疑解惑,见女子早已洞悉一切,于是跟着释然地笑了。 “你知道吗?春秋两季的气候十分相似,原本准备过了冬再开的花,却被秋风骗了,它们以为春天来了,所以就开了。” “竟这样有趣。” 他十分捧场,赞许着女子的说法,心里已经被说服。但是,女子知道,这样解释有些夸张,其实神女峰与山中不同,峰上气候宜人,冬暖夏凉,因此这一树花时常开错季节。听着琴曲,红衣又在树下转了一圈,明显已有了醉意。 “花开花落皆有时,姑娘不必忧伤。” “……” 大音希声知己寡闻,女子一眼望去,仿佛那白衣公子正从月色里款款而来。 “你看,今晚的月色真美……” 女子欣慰地抬起头,那一轮明月高悬于空中,静谧而又美好。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太白先生的诗句恰到好处,描绘的正是这一幕月色,月色皎洁,美轮美奂。尽管于女子而言是不相干的时空,此刻她仿佛也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番意境。 “明明如月,不知始终。” “……” 红衣突然想开口唤女子,可女子早已遗失自己的名字。红衣没有再继续,只是盯着空中看了许久,最后才踉踉跄跄走到女子身边,“今晚的月色,配上姑娘一身白衣,倒是十分相称,不如姑娘就以月为名,今后唤你月儿,可好?” “……” 月,女子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这的确是一个美好的字眼,未曾想到红衣临时起意,就这样弥补了她的缺憾。 “月儿。” “……” 琴声戛然而止。 女子假装若无其事,红衣仰头喝下最后一口酒,便将空酒瓶放回桌上,吞吞吐吐地说着:“抱歉,在下把酒都喝光了,等我再去拿两瓶……”说完步履蹒跚,走开去拿酒了。 “慢点。” 女子赶紧跟了去。 石桌上的蜡烛滴着最后一段泪,琴弦的影子渐渐模糊,横躺在桌上的酒瓶,滴红的汁液看着那么诱人,一醉方休又何妨?没一会儿,两人又抱了三四瓶酒出来。 “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红衣迟顿地挪开酒杯,把酒放在桌上全部打开,“喝……” “好。” 三杯酒下肚,两人都醉了。 女子撑着脑袋,注意力逐渐涣散,忘情时竟哼上了小调,“嗯嗯嗯,……嗯嗯嗯,……” “嗝……嗯……” 这一边的红衣也好不到哪去,“这酒怎么越喝越多,像水一样,唔……”晃着脑袋只因醉得无力,嘴里却不停地嘟嚷着,“月儿!月儿,月儿……”酒气熏天,是真的醉了吧! 最后,两人从桌上喝到桌下,喝到尽兴竟跳起舞来,直到跳累了才停下,最后在树底依偎着睡了去。等到第二天酒醒,谁也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日子依旧简单平淡。 第七章 藏书 一日清晨,两人不约而同在走廊相遇,还有屋檐下飘着的落花。 “早。” “早。” 这些日,两人朝夕相处,彼此都已习惯。 “时候不早了,去生火吧,今天你来做饭。” 女子这样告诉红衣,只见红衣的脸上露出难色,“这……” “知道啦。” 于是,女子手把手从生火教起,到如何放水,什么时候加米……可红衣从未进过厨房,学完之后依旧很生疏,所以等饭快熟了女子才去摘菜。 “我去摘菜。” “嗯。” 红衣不慌不忙,正往灶膛一个劲儿添柴火,锅里开始发出呲呲声,冒起了热气。女子闻着饭香,颇为自豪,离出师不远了。 “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我们的饭就由你来做吧!” “……” 红衣顿时哑口无言,女子的话如一盆凉水浇在红衣头上,完全没想到又被安排上了。见状,女子又调侃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教你做饭。” “失策啊,实在是失策。”他暗自感叹,带着几分懊恼的模样。 “你看着点火,别烧糊了。” 然后,拧上菜篮子就去了菜地,摘完菜才提上木桶打水洗菜,用过的水还要拿去浇菜,这些菜都是不久前刚种下的,所以还需要浇水才能长好。 一会儿后,厨房催促起来,“姑娘,饭熟了。” “来了。” 女子打算先把水提到菜地,这时红衣迎到草地,将桶接了过去。 “我来。” “饭可熟了?” “嗯。” 看红衣志得意满的样子,一定刚才偷偷掀开锅盖,确认过后,急于来向女子邀功。 “那我去炒菜了。” “好。” 只见红衣提起桶开心地去了菜地,一瓢一瓢小心翼翼浇了下去,看来做菜这事儿还得慢慢来。刚踏进厨房,女子便闻见一丝糊味,“火……”说着走到灶后才把火全部扑灭,挽回一锅米饭,“让你炫耀,差点就搞砸了。” 炒好了菜,女子把红衣从菜地叫回来,早饭仍旧是三菜一粥,没有丝毫惊喜。早饭过后,红衣就去清理树枝,而女子也有其他的事情。 “记得关好门窗,花瓣都飘进来了。” “嗯。” 今天她好不容易想到有那么一部不知名的藏书,上面就记录了许多山水游记,说不定能找到红衣说的地方。那本藏书就在书房,女子找了很久都没有头绪,明明记得自己看过的,可放的位置却没一点印象。 “不是,不是,到底放哪了?” 女子干脆搬来凳子踩在上面找,一层又一层,都不是要找的那些。等红衣爬上古樱砍完树枝,女子还是没找到。红衣在书架旁端坐着,目光不时望一眼周遭,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桌设于中间,周围却不拥挤。 “这些书姑娘可都看过?” “嗯。” “姑娘可懂药理?” “你怎么知道?” “前两日在书房,无意间翻到一本批注过的《素问》,想来姑娘对医术方面应该有所涉猎。不瞒姑娘,在下有位好友,常年幽居山谷之中,自小熟读医书,一心钻研医术闭谷不出,这些年更是苦心孤诣。若今日那位好友在,一定想与姑娘探讨一二。” 听红衣说完,女子才算理解过来,“我还以为你中毒了。” 红衣眉宇一皱,“姑娘何出此言?” “我看武侠小说都这么写。当时,你在林中昏迷不醒,身上又不见伤处,脉象却很乱,除了中毒,我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当然小说都是杜撰的,我就是随口一说。” “……” 红衣欲言又止,神色凝重,明显是有心事。女子平时翻翻医书,纯粹出于无聊,不知她看的书上,是否也有红衣那位好友熟悉的医方药典。 “常有古籍记载异闻,从来不乏种种奇毒。”女子漫不经心,也许书架上就有类似的古籍,毕竟这一屋子书,也算得上是百科全书。 “世传毒蛊之术,汗牛充栋,行而效者也时常有之。劳姑娘费心,在下的身体并无大碍,虽不像姑娘猜想,但也不无道理。” 见女子仍在翻找书籍,已经从书架这头找到另一头,于是红衣起身站起来,问道:“姑娘在找什么,我能帮上忙吗?” “不用了。” 女子继续找书,而后红衣走到窗前,翻了翻桌上的物什,最后注意到桌上的古琴。 “辨其形,闻其音。”他伸手抚了抚琴,“苍、松、脆、滑。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四善九德’。”说着拨了两下琴弦,只听“峥崆”一声,发出浑重的声响,“是一把上品之琴。” “别动它!” “……” 红衣一脸无辜,像做了坏事被逮了个正着,又无从辩解,只好迟疑地收回手,规规矩矩坐回书桌,不由自主地整理起书桌,虽然并未乱过,还是生怕女子怪罪。 “若是闲着无事,就去把走廊扫了,别来吵我。” “嗯。” 红衣利落地站了起来,察觉到自己失仪就心虚地走开了。只是女子专心找书,并没有再管红衣。 走廊上,一片粉白,就像下了一宿雪,垫起厚厚一层,走廊中间也盖了薄薄一层,有些被吹到了墙角。 “何时又落下这么多花?” 大门一推开正带起了花瓣,红衣用笤帚将花瓣扫到屋檐外面,站在走廊抬头望去,粉白的花簇堆在树梢,一簇一簇,密密匝匝不见寸绿,就算没有风,也是有一片没一片地落着,远观依然震撼。 “找到了。” 终于在书架最上一层,女子找到了类似的书。红衣提起笤帚靠在窗前,甩手掸去窗格上的花瓣,“什么书,这样高兴?” “记得四边廊角都扫干净。” “……” 女子拿着书坐下翻看起来,红衣打扫完窗格就去打扫别处,刚走两步又停下来,只见书房的人静静坐着,翻过一卷又一卷。确认女子不想与他分享,于是转到走廊的另一边去,很快在窗外便不见他的身影。 天蓝地远,清风拂过檐角,风铃左右摇晃,没有发出声响。昨日女子嫌它吵闹,让红衣用棉花塞了起来。 “终日碌碌酣梦间,偷得浮生半日闲。” 红衣惬意地躺在草坪里,几排竹竿上的衣裳轻轻飘了起来,风过了无痕。水面烟雾缥缈,一阵风拂过就散了,再一会儿又聚拢回来。 “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 红衣正嘀咕,女子已走近身边,“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天,看云,看峰。” “这些有什么好看的?” “这片山林叫雾隐山,听说还有一个古老的名字,叫亶山。”他躺着指了指方向,“是钟声,那日在下迷失于雾隐山,附近的山峰巍峨群起,唯有一座险峰,立于密林深处,就在姑娘脚下,正是神女峰。” “怎么,你找到路了?” “尚未找到。” 记得红衣刚来时,他还与她打过赌,胸有成竹,说一定能找到路,这两天差点没把这里翻个底朝天,最后别说机关暗道,连个上锁的柜子都没有。 “姑娘的书看得如何?” “眼睛有些累,出来走走。” 女子在草地坐下,抚弄起草丛的野花,而红衣将手枕了枕,望向蓝天白云,享受着这一片宁静。 “我口渴了,去烹些茶吧!” “稍等。” 红衣说着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杂草,悠哉悠哉转了回去。女子望着他的背影不免发笑,当初还以为他会反抗,没想到现在成了免费的长工,看来环境对人的影响太大,红衣都忘了原本养尊处优的日子。 第八章 秘密 这一天,阳光明媚,烹好了茶女子便没有事情再让他做,红衣乐得清闲,也学着女子的模样弹起那首无名曲。女子坐在秋千上晃着双脚,幼稚地跟自己较劲,生怕脚尖着地,嘴里还哼起了一首小调,忽然她灵机一动,停下来。 “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听女子说完,红衣将手从琴上放了下来,饶有兴趣,只等待下文。 这时,女子一步一步走向崖边,红衣一脸的茫然,猜不透女子意欲何为,又没听她说出什么秘密。倏而,女子轻轻展开双手,任风撩起长发,发丝拂过脸庞,不知所思。红衣下意识地将手朝女子伸了过来,又不敢惊动女子。殊不知,一部粗制滥造的戏码即将上演,女子乐在其中,慢慢闭上了双眸,说道:“这里……” “呼……呼……”崖边的风刮得正紧,稍不留神就会跌下去,红衣忙喊道,“小心。” “有路。”她说。 话音刚落,女子向后退了两步,作势就要倒下去,一瞬之间,“嗖!”的一声,红衣忽然从树下一跃而起飞到崖边,身体奋力向后一倾,下一秒就抓上了女子的手。 “啊……” 女子来不及反应,人就重重地撞在了崖上,好在有一层苔鲜才没那么疼。红衣用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她,身体一半还勾在悬崖上,“别放手。” “你……” 她顿时词穷,任他抓着自己,也不挣扎。红衣极力让她的身体靠着崖壁,这样可以节省力气。许是今天的太阳太大,她看见他的额头出了很多汗,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腕。她开始后悔,本不该戏耍于他。 他说:“千万别动。” 然后,双手慢慢发力打算将她拉上去,她的脚借着崖壁的支撑,蹬了两下还是上不去。于是,她只好发动轻功,暗自减轻了重量,这才佯装被他救了上去。一脱离危险红衣便将人拉进草地中,只见他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关切地问道女子,“可有受伤?” “我没事。” 听她说完,他这才慢慢放开她。她假装镇定,一时找不出话来,胡乱说了句:“哈哈,被我骗了吧。” “胡闹!” 红衣气冲冲地甩开衣袖,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发火,她愣在了原地。 “可有哪里磕到了?” 他一边说,一边检查她的身体,“是不是胳膊?还是肩膀?” 可是,她却看见他的手腕都擦出了血痕。她想要说声对不起,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头上呢,我看看。” 她认真地摇了摇头,确认没有受伤红衣这才作罢。 “简直胡闹。” 红衣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重新帮她理了理衣裳,恶作剧就此收场,自此在女子心底留下一份歉意。 “你的手疼吗?” “没事,一点皮外伤。” 说完检查了一下身上,随后拿出来那个瓷瓶。女子走到秋千上坐了下来,他好几天都没吃药了,“你还好吗?” “暂时无碍。” “药是不是快没了?” 红衣看了看瓷瓶,“这个药只用月初和月中服用两次。”然后攥进手里,“所以没那么快吃完。” 月初月中,算一下时间,这几天就是服药的日子。虽说是养生的补药,但是药三分毒,长此以往,难免也会遭到反噬。女子有些为他担忧,只是独自走开了。 “茶凉了,我再烹一壶。” 她从房间端出火炉和茶具,红衣一直安静地坐在树下,火炉呲呲地烧着,茶壶冒起了水气。 “姑娘可愿听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曾经,有一片森林,”红衣看了看脚下,或许森林更贴近生活,女子也能够理解,然后红衣继续说道,“森林里生活着许多动物,形形色色。它们有两位首领,老虎和狮子。在老虎和狮子的带领下,那片森林一度成为飞禽走兽们栖居的乐土,谁也不在乎是老虎称霸还是狮子为王,它们轮流掌管着森林,一直相安无事。” “后来呢?” 故事通常都有转折,女子正等待红衣的下文,红衣拿过工具,打开茶壶查看了一下水温,多半是忘记了故事的发展,又或许这故事就与他自己的经历有关。 “有一天,森林外来了一群狼,狼群对森林虎视眈眈,动物们常年生活在安乐之中,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对。最后老虎和狮子商议,由老虎带领强壮的族人与狼群抗争,狮子则引领老弱退居森林深处。” 女子点了点头,“嗯。” “老虎勇猛善战,不负众望,将狼群赶出了森林。” 红衣拿起火钳添了些柴火,继续将故事说下去。 “但是,不久之后,狼群卷土重来,气势汹汹,扬言要老虎血债血偿。因为之前一战,森林毁灭大半,再战也许尽毁,动物们心生畏惧。于是,动物们私下谋划交出老虎一族,从而让狼群泄愤……” 女子:“……” 红衣揭开茶壶,从茶罐舀出两勺茶叶放了进去,“再等片刻就可以喝了。” “嗯。” “自此,老虎一族覆灭,狮子也没落下善终,狼群失去劲敌,很快就占领了整片领地,动物们只好再度迁往森林深处。” 茶壶“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红衣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没等故事说完女子的注意力就转移到茶中,故事也接近尾声。 “姑娘喝茶。” “嗯。” 她总觉得故事没有说完,明明老虎保护了森林,到头来却要像献祭一般,被动物们交给狼群,虽然听不懂其中的隐喻,但这就是自然法则。或许他已经说完了,给自己一个人听,若是愿意他自然会再敞开心扉。故事看似轻描淡写,可他总像是背负着沉重包袱,她一点也看不透他的心思,只见他用杯盖推了推杯中浮起的茶叶,然后看着她温和地笑了起来。 “树上又生了一些枯枝,明天我再去清理,晒一晒正好当柴火。” “这几天风大,你小心些,把梯子搭稳。” “嗯。” 只是认真听着女子的嘱咐,其实红衣本就是习武之人,爬上爬下对他来说并没有难度,而且他几次在悬崖边探察,纵身跳下云海,稳稳落在崖壁的树上,女子现在才知道自己多此一举。 “姑娘放心。” 女子笑了笑,面对红衣时心生逃避,红衣何尝不是心有余悸。 “嗯。” 她抬头望了望天,一团团白云柔软地聚在一起,似乎在动似乎又没有,不一会儿风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声,渐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红衣放下茶杯,顺着女子的视线也望了出去,才发现神女峰原来这样安静,除了风声再没有其他,也明白女子此时为何出神。 “神女峰很少见到飞鸟。” “这座山峰太高了。” 女子只是在好奇上次捡回来的麻雀会不会还在那片森林,“我以前捡过一只麻雀,”她指了指,“就在那儿。” “它一定还在林中,只是展翅上下五六丈,飞不到太高的地方。” 红衣笑着说道,像是在安慰她。寻常品种的麻雀,寿命不过五至十年,怎么会还在呢?光阴如斯…… “姑娘可有什么心愿?” “有啊……”她玩笑起来,“天下太平!” 红衣:“……” 女子晃了晃茶壶,“对了,明天中午早一点叫醒我。” 红衣:“为何不多睡一会儿?” “天气转冷,夜也长了。” 没了午睡的爱好,从这以后,女子就整日整夜地呆在书房,红衣也不去打扰,两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第九章 心事 有一天,当女子午睡醒来,红衣正在一个人研究棋局,稳如磐石。女子算了算时间告诉红衣已经九月底了。 “这么快。” “嗯。” 女子望着树下的人,心底萌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不会赖上了神女峰,两个多月也不提离开,女子虽然已经习惯,但也没有打算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休息一下吧。” “姑娘又在看书?” “嗯。” 最近女子研究起两本异域地理志,肯定也想去领略一下异域风光。红衣回头一笑,“来陪我下完这一盘棋吧!” “好呀!” 女子过去坐了下来,见红衣手执黑子,“请。”她便只有拿白子。这一盘棋很乱,黑子似乎更占优势,而白子困在局中,险象环生,“若是姑娘,该如何解救这白子之局?” “谁说白子一定会输?” “何解?” 女子不作言语,落下白子,黑白交替,棋局已有了变数。反正局终时黑方会给白方贴子,她不妨奋起反抗。当然,女子从来不按常规出手,这样才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红衣落子果断,尽管女子的路数千奇百怪,依然能掌控全局。不过,女子已经找到突破口了。 “黑子先行,落子无悔,看似在布局,实则处处受制,难道你没发现白子已有生路,而黑子的处境并不乐观吗?” “……” 正当红衣思索,女子便落下白子,绝处逢生。这下轮到红衣举棋不定了。可是,她怎么觉得红衣的心思并不在棋局,只听他忽然问道:“姑娘相信前世今生,六道轮回之说吗?” “不信。” 那些都是佛学里的说法,自古都有信教者,女子打量了红衣一眼,没想到红衣也是其中之一,想象着红衣谈经论道,唠叨的模样,果然有几分像念经的和尚。女子专心于棋局,白子渐渐占了上风,黑子却彷徨不止所向,像是陷入了迷途。 “那姑娘相信长生吗?” “什么?” “书中记载,有海上蓬莱,善制仙丹,故而长生不老,世代不灭。姑娘博闻强识,想必有所耳闻?” “你怎么越说越离谱,书中的话你也全信?你不会是什么邪教人士吧?” “……” 看红衣心不在焉,女子正好大杀四方,一举拿下敌方阵营,最终大获全胜,“我赢了。” 红衣坦然一笑,早已看淡输赢,“姑娘棋高一招,在下甘拜下风。” “承让,承认。” 女子假装谦虚,按照惯例红衣都会复盘,可今日人却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兴趣。女子站起来伸了伸拦腰,活动一下筋骨,浑身舒坦。一看红衣还是处于游离状态,也不知在想什么入了神。 “你怎么了?” “无碍。” 红衣开始收子,棋子一颗颗落入棋笥,红衣的情绪也平复下来,“在下并非误入邪道,只是近来心中困惑。” “你是如何看待?” “不,我想听听姑娘的见解。” “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八苦乃众生轮回六道所受之八种苦果,为四谛中苦谛之主。可是,我并不信佛,自然也不信轮回,更,别说长生不老。” “为何?难道姑娘就没有,没有……” 见红衣吞吞吐吐,女子突然心虚起来,莫不是被他识破了身份?想了想自己未曾露出破绽,于是镇定地问道,“没有什么?” “姑娘就没有珍惜的人或物?哪怕就是一丝、一毫的执念,也足以让人穷极一生,奢求来世还能相遇,甚至长存于天地之间,永生永世直至岁月消亡。” 女子还是第一次见红衣这样困惑,但是这些话一听就是无稽之谈,所以她特意选了《诗经?小雅》中的八个字送给他,“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 聪敏如他,自然能理解,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有再多执念待到物是人非,都会被冲淡,岁月这条长河可是力量无穷。但是,往往世人偏爱反其道而行,到头来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明天早些叫醒我。” “这阵子姑娘总是睡得少了,为何不多睡一会儿?” “天气转冷,夜也长了。” 没了午睡的爱好,女子就整日呆在书房,红衣也不去打扰,两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再后来…… 红衣默默地把神女峰上的活全都干完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天,当女子从书房出来,红衣独自站在崖边,就在之前女子坠崖之处,整个人看起来魂不守舍。 “你在这里做什么?” 崖边的人闻声回过头,女子朝他走了来,风卷起她的衣袂,飘然若飞,红衣看出了神,也忘了回答。 女子靠近,左右看了看,露出一丝不明笑意,“你有心事。”语气肯定。 “……” 红衣猛地收回视线,突然脚下不稳身体一倾,好在女子拉了一把,险些失足,红衣的脸顿时泛起红晕,几番摩挲着手掌,连掩饰都不会。 “你看,这下我们扯平了。” “嗯。” 对视之间,红衣眼神闪烁,看起来的确有心事,最后犹犹豫豫地问道女子,“姑娘可否告知在下,通往峰下的路,在何处?”问完又有些懊恼的样子。 “你想走了。” 红衣没有回答,不知为何,他的心底隐隐有些不好受,一时无法招架,最后牵强地说,“抱歉,在下可能要食言了……” “……” 风刮得愈发紧了,扫落最后一层樱花,八方飘散开来。满树樱花,难敌秋风,零落殆尽。 女子不自觉走到树下,捧起了一捧花,又放回风中,直到它们飘得不见了,才转身对着红衣淡然一笑,“你的身体或许有救了。” 红衣吃惊道,“姑娘此言何意?” “雪天明蕊。” “……” 只听女子认真道,“听说,在北方的雪山,有一个地方绿草如茵,长了一朵晶莹剔透的花,这种花的名字叫雪天明,它的花蕊可解百毒,食之有益身体。你不妨查证一下,我记得你有位朋友精通医术。” “……” 红衣点了点头,表面依然平静,却已无法释怀,“姑娘这些天整日忙碌,原来是因为在下的身体。还以为姑娘心生厌倦,故而不想理睬,是在下误会姑娘了。”却没有刨根究底。 “……” 女子才知道这两天冷淡了他。他看起来有些惊喜,或许也有一丝失落,不过转瞬即逝。 “姑娘可知,在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那日在悬崖的刹那,竟是我从未有过的恐惧,恐惧生死。这两日,我渐渐明白其中的缘由,姑娘可想知道?”没有再谦卑地自称“在下”,而是变成了“我”。 女子摇了摇头。 红衣自然心里明白,只是不时看一眼落花,又回头凝视着女子,感慨眼前的人为何将世事看得这般通透,可是红衣大概忘了,女子本就是个世外之人,许多想法自然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明天我会送你离开,你别起太晚了。” “……,多谢姑娘。” “我习惯了清净,以后也不想有人来打扰,这里的事情,希望你不要说与外人。” 这一眼的女子举目无情,只一张冷月似的脸庞,宛若神明。仙山琼阁,鸿衣羽裳,仙风道骨,人间天上……如果有人再告诉红衣,这个世界上有神明的存在,他想他一定会信的,神明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我答应你。” 这一刻,他们不再谈笑风生,至此在红衣心里留下这样一个缥缈的身影。 第十章 分别 第二清晨,红衣换上原来的红色衣裳,女子打包了一些路上的口粮,又从衣橱里取出那套白色衣裳包起来。两人一同出了门,走到崖边,准备出发了。 “你爱荡秋千,一定注意安全。这两天已经修检过了,日后若有松动,也要钉牢固。书房的字画也都规整好了,画缸里的灰尘及时清理……” 临别重叮咛。 这些就是红衣这几天的劳动成果,面面俱到,细致入微。女子自然不会辜负红衣的好意,倒是有些惭愧这般奴役于他,还换得他以德报怨。 树上飘着两片落花,已经光秃秃。 难得女子细心,替红衣拣去身上的花瓣,知道他手中提着行李,多有不便。 “有劳姑娘。” 只见红衣优雅地抬手掸去落花,垂下的袖口正好扫过女子的脸庞,于是女子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抓住红衣的衣袖,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心跳声,“怦,怦……”一声,两声,越跳越快,女子意识到红衣的异常,当仰头再次望向红衣的刹那,红衣明显变得紧张起来。 “你怎么了?” “没,没有。” “我们出发吧!” 天色渐晚,女子无暇再去多想,最后还是打算先将人送走,免得误了行程,可红衣迟迟没有反应。 “我帮你将眼睛遮上。” 女子说完抽出一条白色抹额,是上次做衣裳剩下的布料,“待会儿峰下风大,你闭上眼睛,免得迷了眼。” “嗯。” 女子踮起脚尖,双手绕过红衣的脸庞,用抹额遮上他的双眼,红衣的眼珠动了动,有些不适应,想摘下来,不过被女子制止了。 “别动。” 女子继续系上抹额,总感觉红衣一直在盯着自己,眼光还有些异样,系完后她才问道红衣,“系太紧了吗?” “没有。” 只是突然郑重其事,“昨日的问题,姑娘可还想知道答案?” 女子摇了摇头,接下来他应该去查证,然后找到雪天明,这样他的身体才能好,往后再也不必常年服药。 见红衣有些气馁。 “你知道,开在秋天的花都太纯粹,只为一场花开,并不为结果。四季有轮回,花开有重现,从始至终都不止一场结果。” “多,多谢姑娘。” “你我之间,何必说谢。我记得书房有本《北国地理志》,顺道替我去看看北地风光吧?” 红衣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看着眼前蒙眼的红衣,她有那么一瞬不忍,只见他不自觉地蜷起手来,抓了空又无处安放。女子恍惚了一下,这时才算真正察觉红衣的心思,于是故作掩饰地说,“今日的阳光真好!” “嗯。” “走啦!” 红衣这才回过神来,不过须臾,女子忽然伸手揽住红衣的腰,朝悬崖下纵身一跃。 “小心!” 两人瞬间坠落,红衣慌忙地发动轻功,却已然无法补救,于是紧紧地抱住女子,顾不上扯下抹额,而后裙带飞舞,青丝缠绕,云上的气息扑面而来,红衣如梦初醒,身后的山峰高不可测,早知山路难行,只是没想到通往峰下的“路”就在脚下…… “这个赌姑娘赢了,可喜可贺!” 一连数日都探寻不到出路,真相竟在此刻全部揭晓,到此一颗心才算落了地。红衣情不自禁地抱紧女子,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停驻,微风拂过红衣的面庞,两人仿佛住进了云端,耳畔一曲弱弱的铃音,花瓣随之起舞,一切不言而喻。 “姑娘想要什么赌注?” “……” “容在下想想,想来金银首饰定入不了姑娘的眼,不如带些玩儿的回来解闷,再买些点心蜜果、画本……” 他认真想了想,“不然带几个丫鬟,免去姑娘每日辛劳,又有人作伴,还能说说你们女儿家的私房话。” 女子摇了摇头。 “我看不如等你回来,造一间小舍,养两只折耳的兔子。你说爆炒我们就爆炒,你说红烧我们就红烧……”不过说笑,当然并不是女子所想。 “……” 红衣无奈道,“在下竟从来不知,书读万卷毫无用处,没想到如今绞尽脑汁,光是为取悦姑娘一人就如此艰难。” “一个赌约罢了。” 听后,红衣怅然若失,也没有反驳,只是最后交代女子说,“世人皆痴妄,正义者居寡。姑娘虽不是红尘中人,但防备之心不可无。自此一别,姑娘切不可轻信他人,更不能与人饮酒作乐。” 老生常谈,“知道了。” “明年的蜜一定等我回来再采,我怕你又惹恼了那些蜜蜂。” “嗯。” 两人渐渐没了言语,女子抬头看去,只见红衣正安静地看着远方,对自己而言,抵不过来日方长。 但是烟波云海,此去经年,恐怕花月无期,再无相见之日,这世上绝无第二人能踏足神女峰。或许红衣真的有期许过,有一天自己会回来。 山川河流,视野开阔。 女子径直飞过雾林,将红衣带到山林边缘。两人落进山林,树叶沙沙作响,见红衣双脚着地,最后女子也放开了手。 “我们到了。” 林外一条大道,道旁十几亩水田,尽头坐落着一个村庄。山下百姓正在翻耕,孩童在田埂嬉戏,耕牛“哞哞”地叫喊,脚在泥中蹚出水声,是人间烟火。 女子望而却步,随后便飞身而去。 “再不要来了。” “……” 红衣忙扯下抹额,追进山林,可树木遮天蔽日,早已不见女子身影。他急得四处打转,忽然大喊了一声,“月儿……” 重见光明,恍如隔世。 徘徊许久,红衣终于迈出脚步,穿过山林,山林外似乎有孩童交谈…… “你看,那里有个大哥哥。” “怎么从山里出来?” …… 一阵微风划过神女峰,适才呼喊声惊起林中的飞鸟,女子站在崖边,望着红衣离去的方向,竟如释重负。 “你自由了。” 昨天这个时候,两人还一起采蜂蜜来着…… “我们去采些蜂蜜吧?” “嗯。” 山崖上的蜂蜜也叫岩蜜,它们长在山崖间探出的岩石下,一扇一扇挂着,十分结实。 “每年都有很多,我只在秋天采摘,那些野蜂太吓人了。” “好!” 准备好器具,红衣就带女子飞下山崖,本来女子不是胆小的人,却故作紧张拉起红衣的衣袖。只见红衣一步步踏过树桠,凭借着外物的助力,眨眼间落在崖壁,一气呵成。 没一会儿,两人就在山崖找到了蜂蜜。 在岩石站稳脚,红衣拿出容器,女子就拿起工具割蜂蜜,结果动作大了点,一下子招来许多蜜蜂。 “啊……” 她惨叫一声,红衣已挡在她的面前,虚惊一场。等蜜蜂冷静下来,采了几块儿,两人就麻溜地回去了。哪知一回去,红衣脸上就肿了两个大包,原来刚才被蜜蜂蛰到了。女子找来草药,捣碎简单地上了药,好在没有毒刺残留,不然就毁容了。 “身上呢?” “只有胳膊和肩上几处。” “把衣服脱了。” 红衣将衣衫褪去一半,体格也不差,曲线分明,强壮有力,多半有女子的功劳。毒刺被一一拔了出来,最后才敷了药。这也是两人在一起完成的最后一件事情。 …… 黄昏,城里连续放了许多场烟花,绚丽的染得整片天变了颜色。再后来,碰上晴朗的白天,还能看到那片天空偶尔飘着一两只纸鸢,巴掌那么大,偷工减料似的,小巧精致。当纸鸢代替烟花的时候,女子知道人真的走远了。 神女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第十一章 歧城 春去秋来,周而复始。 神女峰的生活平淡如水,时间一晃不知多少年,自打红衣走的那天起,女子总觉得一天也变得漫长。 “外面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也有无限繁华的洛阳风光,也有书香气息的文人学馆?是不是也有天子坐朝堂,也有小人藏市井?外面的世界应该很有趣吧?” 女子突然有些向往。那些喜欢群居的鸟类,通常会在秋冬,结伴成几十只,一起活动。其实,人也是群居生物。山里没有旌旗酒幡,她不会行酒令,也不要外面世界什么酒友,也许只为看一场烟火,就像脚下的那座城……所以,她才时常产生错觉,竟然觉得烟火愈发撩人,有时像晚霞,有时也像朝霞……只因它们都是绚丽的色彩。 山樱花开时,女子慢慢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念起世来了。世外之境又如何,一旦动了凡心,就再也做不到心如止水。 “今年的花开得真好。” 女子在崖边看了看,山谷里一片金黄,万物成熟,又到了秋天。不知是哪天,女子突然想出去看看,于是收拾行囊就出发了。 一路走走停停,白日行路,游山玩水,夜宿风亭,听风赏月,只是入了秋,夜里的风有些凉。凭借着依稀的记忆,女子终于在第七日到达目的地。 “这世上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都邑歧城。” 城墙之下,女子抬头望去,正是“歧城”两个大字,只见城里商铺小贩,挤满道旁,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包子嘞,热乎乎的包子……” “冰糖葫芦……” “夫人小姐,来看看这漠疆新进的碧绉、顺纡,锦缎,还有丝绸,都是上好的料子,扯几尺回去做衣服,穿着一定好看!” “公子您看看这扇子……” “这鸟儿真有意思……” “卖瓷器嘞……上好的瓷器……秘色瓷、青花瓷、白釉瓷……” “你站住……” “那就麻烦您了……” “慢走,下次再来……” 吆喝声、交谈声,一片喧华。 女子穿过人群,在城里寻到一家客栈落脚,客栈的门楣有些破旧,只写着“四方客栈”几个大字,于是女子走了进去。 “姑娘里面请。”见有客人来了,柜台的伙计忙出来招呼,“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 女子说着从包袱里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柜台。 “好嘞,姑娘稍等,先烦您登记一下。”伙计翻开一本账簿,提笔蘸墨,“姑娘如何称呼,可带了路引?” “没有。” 伙计提笔又放下,没有路引就无法证明身份,但眼下客栈的生意萧条,能维持经营就不错了,所以伙计并没有计较,只见他从柜中走了出来,“姑娘楼上请。” “嗯。” 蒙混过关,女子也省去许多口舌,默默地跟着伙计上了楼。 “请,就是这间了。” 女子进了一间空房,伙计又交代了两句才掩门出去。她栓上房门,打量了房间几眼,还算干净,她放下包袱在榻边坐下,脱掉鞋便躺了下去,合上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因为房间一直没有动静,女子本来无意的举动却吓到了巡房的伙计。 “姑娘,您在吗?” “姑娘,……”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 她从梦中惊醒,起身穿上鞋便朝门口走去,一打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伙计,神色慌张。 “有什么事吗?” “失礼了。”其中一个伙计回答,“小人见姑娘从昨日起一直未出房门,担心姑娘出什么事,所以上来看看。” “我没事。” 女子望了两人一眼,才意识到自己的作息惊扰了伙计,睡到这个时辰原来不合常理,不过看得出来伙计很细心。 伙计:“姑娘没事就好。” 另一个伙计接着说道:“这是给姑娘准备的洗漱用物,还有早上的饭食,我帮姑娘拿进去吧!” 女子:“谢谢。” 伙计:“姑娘您客气了。” “那小人就放下了,姑娘洗了就用早饭吧!” 伙计放下东西,把门带上就退了出去。她用了饭后,取了些银两准备出门,为了小心起见把包袱藏进了柜子,最后还把门锁上了。 街上依旧热闹。 “这位姑娘,来看看本店的首饰,做工精细,成色又好,都是用上好的翡翠、玛瑙、珊瑚雕琢而成的,姑娘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 女子:“不用了。” …… “姑娘,来看看胭脂吧!” “姑娘,买布吗?” “姑娘……” 女子摇摇头就走了,接着便有几人走到铺子里询价。 “咦,这镯子不错,老板,多少钱?” “夫人,这是上好的翡翠镯子,只要五两银子。” “便宜一点吧,我可是您的常客。” “夫人,本店本小利薄……” …… “老板,这胭脂用什么做的?” “我家的胭脂都是用花汁调配的,牡丹、月季、荷花、蔷薇都有,小姐看喜欢什么样的?” “这几个都给我包起来!” 那位小姐爽快地付了钱,又继续逛着,在摊上瞧瞧、铺里看看。外面的世界果然很神奇,虽不知道是哪朝哪代,民风还是很淳朴。 “当心,您慢点儿走。” …… 在街上转到中午,女子感觉有些饿,于是又去了一家酒楼,学着食客的样子点了两样菜,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姑娘,菜来了……” 伙计端着托盘,动作麻利,两个菜已经上桌。 “还有这是本店赠送的莲子羹,用去年的莲子熬的,有清心顺气的功效,姑娘慢用。” “谢谢。” “姑娘客气。” 伙计上完菜就下楼了,她端起碗筷吃了起来,也听隔壁聊些城里的新鲜事。 “唉,你们听说了吗?昨夜礼部尚书府啊,进贼了。” “真的吗?” “不会又是你道听途说的吧?” “我骗你干什么,我远房的表兄就在尚书府当护院,……” 他们开始高谈阔论,她并不去仔细分辨,反而别过脸去看着楼下,街上的人群来来去去,也许她早就应该出来见见世面。 一会儿,她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碗筷,端起那碗莲子羹,舀一勺喂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很不错。她从山崖上采了药草凑了凑路费,好在在这里的用度并不大,还够她花上好几个年月的,她不知道那些药草那么值钱。 中午了,她也从酒楼出来了,还是悠闲地在人群里穿梭,新奇又有趣。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一个小贩立在人群中,肩上扛着一捆东西,想来那就是冰糖葫芦。 “娘,我要吃冰糖葫芦。” “好,娘买给你,给我拿一串吧。” “好嘞,给,夫人,两文钱。” “拿着,吃吧。” 小孩儿举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你慢点儿,别磕着了。” 妇人匆匆给了钱,便追了去。她望着小孩,脚不自觉地走了过去,对小贩说:“我也要一串。” “好的,姑娘。” 小贩递给她一串,她也掏出一小块银子,递了过去,“给你。”说完拿着冰糖葫芦她就走开了。 “姑娘,不用给这么多。” 小贩没有追过去,掂了掂手里的银,又扛起冰糖葫芦吆喝起来,“冰糖葫芦哎……”声音渐渐淹没在人群里…… 她举着糖葫芦,咬了一口,心里莫名的开心,也不知是冰糖葫芦的香甜,还是心底那久违的触动。这种感觉是美好的,或许也是令人向往的,为此她也愿意多停留些时日,才不枉此行。 第十二章 源霖 源氏家宅,朱门高墙,几重楼阁,几层芳华。歧城既是一国都邑,也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云集的地方,其中城西就是当朝丞相的宅子。 正堂之内,一片肃静。 “回老爷,三少爷还没起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真是越来越不象话!” 堂上之人,一脸严肃,似嗔似怒。 “老爷,霖儿还小,贪玩点儿也是常情,想是昨儿睡晚了。” 妇人端坐一旁,气若幽兰,温婉贤淑。 “整日就知道厮混,就要及冠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堂上之人望一眼妇人,又道,“夫人平日少娇惯些他,也不至今日这般了。” “老爷……” 堂下众人,皆不言语。 “老爷,可还记得上官家?小郡主若还在,如今同霖儿……” “多年的旧事,怎又提起它?” “老爷……” “好了夫人,放心吧。” 妇人不再言语,身旁之人却陷入沉思。 源府后院,秋叶簌簌,几个仆人低头不语,神情紧张。 “三少爷饶命啊,奴婢知错了……” 地上一名丫鬟,双膝伏地,身体微微颤抖,看来受到了惊吓。其他几名丫鬟,一样打扮,都低眉顺眼地静站一旁,不言不语。只见一位公子站在众人面前,双拳紧攥,怒气冲冲的样子。家丁不等吩咐,便将丫鬟拖走。 “三少爷……三少爷饶命啊……” 丫鬟不停求饶着,声音渐远…… 这位公子叫源霖,是源家三公子。 源霖张开手掌,掌中一轮白玉,形似弯月,确认完好无损,方舒了一口气。此时园中,一个小厮正穿过花丛,快步走来。 “少爷,芸姑派人来了,说阁中今日又来了位姑娘。” “走,去看看。” 于是,匆匆离去。 小厮亦跟随而去。 翠鸢楼乃是城中的一处烟花之地,多在晚上营业,白天的楼中只有寥寥几人,也不知主仆两人这个时候去所为何事。没过多久,两人就到了翠鸢楼。 “公子来了,里面请。” “人呢?” “马上就来了,您稍等。” 芸姑是这翠鸢楼的老板,她已经派人去叫那位姑娘,那位姑娘住在怜香阁,一间别致的楼阁。 “谁怜胭脂女儿香,一朝品茗水已凉,只认他乡作故乡,何家春燕绕旧梁?” 怜香阁中的一名蓝衣女子,手抚琵琶,浅吟低唱,态似姣花照水,声若出谷流莺。她叫青沅,原是一位官家小姐,可怜身世浮沉,最后流落到了这里,一直靠卖艺求生。 不一会儿,一名粉衣女子踏进门坎,对蓝衣女子说道,“青沅姑娘,芸姑请姑娘过去一趟。” “知道了。” 蓝衣女子放下琵琶,跟随来人而去。 穿过几弯回廊,下楼便是大堂,又踏过几层门坎,带路之人才停下步子,蓝衣女子也驻足等候。 “芸姑,青沅姑娘来了。”粉衣女子回道。 “进来吧!” 里面的人说完,便有人出来迎接,粉衣女子退在一旁,蓝衣女子跟着进了门。 “你来了。” “是,芸姑找青沅,不知有何事?”蓝衣女子望一眼芸姑,她便是青沅,翠鸢阁新来的姑娘。 “跟我来吧。” 芸姑并未回话,只将青沅引进内堂,正有位公子在弄着杯盏,茶也不喝,便是慕名而来的源三公子。 “公子,这就是昨儿新来的姑娘。”芸姑对座上的人道。 源霖:“你叫青沅?” “是。”青沅抬起头,望一眼源霖,眼前的公子楚楚衣冠,跅弛不羁,只看一眼青沅便低下了头,毫不逾矩。 源霖扫了青沅一眼,端过手边的茶杯又放了回去。 芸姑见状,对旁人道:“茶凉了,去给公子换壶热的来。” “不必了。” 源霖说着起身,理了理衣袖便迈步而去。 青沅站在原地,微微抬头,望着离去背影,又回头望一眼芸姑,只见芸姑在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又端起饮了小口,青沅却是不明所以。 “芸姑……” 青沅想要询问,芸姑抢先一句,开口说道:“松音,叫人送姑娘回去吧!” “是……青沅姑娘,走吧。”松音说着,让刚才的粉衣女子进来扶青沅出去。 “青沅告退。” 青沅行了行礼,粉衣女子便将她扶了去。 等人走后,芸姑放下了茶杯,明显不是因为茶,看来又白忙活一场。 松音:“可惜这样一个风流公子,又是痴情误。” 芸姑笑而不语。 午时的街道,正是一天中行人最多的时候,也最热闹。人群中,两抹人影,一前一后,一主一从。 “少爷,咱们都找了这么多年了,仍旧杳无音讯,您还要找下去吗?” “为什么不找?” 前面的人也不回头,后面的人小心地跟着,生怕把人跟丢。 “那少爷,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天香楼。” “少爷,您听我说啊,今日你没去前厅,老爷很是生气,咱们吃完饭后赶紧回去,免得又惹老爷不高兴。” “话多!” 源霖说着加快步伐,将人甩在了身后,只当没有听进去。 “少爷等等我啊!” 小厮呼唤道,前面之人头也不回。他们很快就到了天香楼。天香楼是城中贵家子弟常来聚会的地方,陈设布置非比一般,一应用物更是极尽精细。 “公子,您来了,快楼上请。” “还是老样子,上菜。” “是。” 伙计领着源霖上了楼,酒楼中空布局,二楼用屏风隔成了几间,坐在这里正好可以看到楼下大堂,那里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源霖便坐在其中一间,他点了满满一桌菜,正跟着音律用筷子敲打酒杯,仿佛很享受的样子。 “倒酒!” “是。” 小厮倒了酒,源霖接过酒来摇了摇杯子,眸中竟有了丝笑意,像是在掩藏某种情绪,又像是想起了开心的事情。 “少爷,咱们丞相府家大业大,凭少爷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为何偏偏就放不下……” “你懂什么!”源霖明显不悦,小厮也不敢再多说,平日里只尽本分就是了。 只见源霖将酒一口饮了下去,随后放下了杯子,见酒杯空了小厮又倒了一杯,他自然明白源霖的心情并不好。 “少爷,您少喝点,否则夫人和老爷又该担心了。” “嗯。”源霖又端起了酒杯,“人人都羡慕丞相府,丞相府有什么好的……” 小厮叹了叹气,早就听说那位小郡主早就不在人世了,少爷却一直不肯罢休,小厮有些同情源霖,只好任他去了。源霖望着窗外,只见这时人群中,一位白衣女子地举着冰糖葫芦,笑意盈盈地从天香楼走了过去。 “少爷,别愣着了,多点吃菜。” “长生,你看见那位白衣姑娘了吗?” “什么姑娘?” 长生还没问完,源霖突然朝楼下跑了去,小厮长生也跟了去。 “少爷,您去哪呀?” 随后,主仆两便来到了街上,一阵翻找也不见源霖说的人,奇怪的是偏只源霖留意到了。他挫败地站在街上,“是我眼花了吗?” “少爷您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回去继续喝!” 不知为何,心中更是解不去的万般愁,唯有一醉麻痹自己,他通常都是这样喝到大醉。 源府。 丫鬟们已经在收拾饭桌了,源母在厅中坐了许久,身旁是一同用茶的源父。 “老爷,霖儿还没回来吗?” “夫人宽些心吧,他玩够了就回来了,不必费神。” “嗯。” 家里的人已经习以为常,就算源霖回家顶多也只是挨一顿骂罢了。从天香楼回去,源霖又这样大醉了两天。 第十三章 旧宅 自从来了歧城,女子就住在城中这家不起眼的客栈,名字倒也不俗,唤作“四方客栈”,是有四方来客之意。 中午了,伙计看着楼上的女子又下来了,和这两天一样,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天天往外跑,时常很晚才回来。起初,伙计以为女子是寻常进货的商人,可见她几次都是空着手回来,并没有采买货物。伙计心里开始好奇,却不敢打听,见人下楼于是打起招呼,“姑娘又出门了?” “嗯。” 和平时一样,女子随口应了一声,便出门了。尽管午后的街道,行人少了许多,还是人流密集,她在街上四处游逛,逛完一条街又到另一条街,胭脂铺,伎人馆,钟鼓楼,漫漫无际……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归隐不一定要到林泉野径去,在都市繁华之中反而是更好的境界,这样的隐逸只需做到忘却世事,虽然身处闹市,却又能心无旁骛。 她一直逛到黄昏,看着百姓人家点燃了灯火,一盏一盏,将大街小巷照亮了起来。这样别致的夜晚,似乎有一丝暖意,掩盖秋日的寒冷。 女子一边走在街上一边感受着灯火,没多久才发现四周慢慢暗了下来,街道上的灯火也少了许多。 “走快点。” “走吧走吧。” 三三两两的行人,提着灯的,没有灯的,走到这条街都加快了步伐,似乎有意远离些什么。于是,女子停下脚步来,只见眼前一座府邸,古色古香,十分气派。一路走来,也见了不少大宅子,却都不及这家气派。只是这宅子未点半盏灯,月光所照及之处,可见门上的匾额已经倾斜,而匾额的字隐约可见:“将军府”,三个大字。 “呼……呼……” 一阵风刮过,顿时显得有些荒凉。 她有些好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好的宅子竟这样荒废,倒是可惜了。若是自己置身世间,住在这样的宅子里,大门一关,也可对凡尘俗事不闻不问,心中自得一片天地。 没一会儿,又有行人从这条街经过,本来她没有在意,直到两个行人谈论起来。 “这个姑娘……” 另一人:“别管了,咱们回去吧,明天还要赶早出来买菜呢。” 两个妇人面带异色地看了她一眼,她假装低头弄了弄衣裙,因为她的衣着打扮,确实显得太过突兀。等人都走了,她又望了一眼那宅子,只是听见好像又有人来了,她这才打算回去,她不想引人注意,更不想惹上什么麻烦,正转身准备离去,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月儿……” 来人这样唤道,她心底一颤,他叫她什么? “月儿。” “月儿”?她没有听错,他叫她“月儿”,是他?心底正窃喜,回过头来,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月儿……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那人快步走了过来,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尽管叫的是同样的名字,女子还是半信半疑地说,“公子应该不认得我?” “不,月儿,你是月儿,月儿……” 来人激动得就要靠近,女子后退一步,与他避了开来,正好是两三步的距离。 “公子认错人了。”她回答。 “不会的,你就是月儿,月儿的样子,我不会认错的。”他有些焦急,想要靠近可见她抗拒的样子,顿时手足无措,“你就是月儿,不会错的……” 女子看了看他,正闻见了来人带起的风里夹杂着一丝酒气,不过他的步伐稳健看起来并未喝醉,风里的味道像是十分熟悉,她不禁想起神女峰的事来,那年的她不胜酒力,拉着红衣疯闹了一晚,最后不省人事,在风里睡了一整晚,醒来却不记得自己有了名字。 这时,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走到身边,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沉重,她这才愿意与他多说两句。 他说:“月儿,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说:“我不认识你。” “不,月儿,我们认识的……”可他听后却不依不饶,认定一般将她认成“月儿”,又忙说道,“你听我说……” 他似乎想要唤醒她的记忆,又见他用力摁压着自己的太阳穴,看起来是还有些神志不清,“月儿,我是霖哥哥啊,小时候……” 女子看着他的神情,若不是她在记忆里寻不出这样的人来,差点让她产生一种错觉,让她觉得眼前的这位公子是什么久别重逢的故人。 “当时,你在后面的院子……” 他开始用手比划起来,女子只摇了摇头。 “月儿不记得了吗?没关系,随霖哥哥回家,霖哥哥慢慢讲给你听。” 他小心翼翼地伸着手,想要带她回家,女子却不再理会,衣袖一挥便飞身而去,随即没入了夜色之中,没了踪影。 “月儿……” 源霖跟着追了去,直到不见女子的身影,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于是忙跑出了这条街,然后横穿巷子来到闹市,彻底找不到方向了。他懊恼地跺了跺脚,挥手在街上拦了一辆马车就坐了上去。 “去翠鸢阁,快。” “公子您坐稳了……”车夫扬起缰绳,“驾!”地一声马儿就跑了起来,一路上源霖都在不停地催促着车夫快点赶车。 “再快点。” “公子您别着急,街上人多,小人只能这么快了。” 车夫也有些无可奈何,只能尽量快些。源霖这才不再催促,他坐在马车中,局促地握了握手,一边又忍不住笑出了声,笑自己从那一眼起就心跳加速,到现在为止心跳还像跳脱的兔子。 “月儿,是你回来了吧。”他渐渐平息了情绪,他曾怀着无数的希冀盼着的那个人如今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是我长变了模样,还是我方才言语混乱吓到你了?你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都怪我。” 他在将军府的后院睡了一觉,吹了冷风现在还是昏昏沉沉的。若是能知道她今天回来,他一定不去多喝那壶酒。不管怎样都难掩内心的欣喜,于是他又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很快就能有她的消息了。 虽然有车轱辘的声音,车夫还是听见了马车里说话的声音,于是问道:“公子,您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 不一会儿,马车就抄近路到了另外一条街上,从这条街一路过去都是花街,比起白天的冷清,夜里的光景更像是重新装点了一番,人流攒动,这才和歧城繁华热闹的光景配上三分。 四方客栈。 从将军府离开后,女子很快就回了客栈,她刚踏进门槛,伙计就放下手上的活计迎了过来,很是热情。 “姑娘回来了。” “嗯。” “姑娘明早几时用饭,小人好给姑娘送去。” “不必麻烦了。” “好,那小人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应付了伙计的寒暄女子这才回房去,她似乎感觉到他一直目送着自己上了楼,这让她有些不自在,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住客,哪里需要这样细致的关注。 这天晚上,在入寝的时候她在妆镜前坐了一会儿,梳着自己的长发,她忍不住看了看镜子里的脸。 “月儿……你还好吗?”像是在对自己说,又不像。 她笑了笑,月儿曾经也是她的名字,好久没有人这样唤这个名字了。女子放下梳子早早入了梦,对今日所遇之人,也没再放在心上,只是梦里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影子,似乎这还是她第一次梦见他,具体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第十四章 寻找 翠鸢阁中,莺歌燕舞,绣衣朱履,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公子,您都好久没来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你是不是想我了?” “人家才没有。” 夜里有夜里的营生,一条花街养活了无数流离失所的女子,也累积了不少财富,像翠鸢阁这样的地方不过是其中之一,在众多的花楼中显得并不起眼。 这时的翠鸢阁灯火辉煌,一个小丫头从纱幔外面走了来,“青沅姑娘,有位公子给你送了礼物,奴婢送来了。” 那位叫做青沅的女子正抱着琵琶,坐在纱幔之后弹着曲子,多少身不由己,曾经她也是官家小姐,家族败落沦为风尘女子。 “放下吧。” 青沅无意地看了一眼周围,脑海里又想起那天那位公子,闻说都城世家多纨绔,想来也不外如是,琵琶声声,也流露出了女儿柔情,缠绵悱恻。 这时,一辆马车在翠鸢阁门口停了下来。 “公子,到了。” 车夫说着下车掀开车帘,源霖随后从车里面跳了下来。 “公子里面请……”翠鸢阁的伙计迎了上去,在一旁小心招呼了起来,“您小心脚下……” 源霖穿过大堂,行色匆匆,也不闻身后之人言语,吓得新来的伙计以为又是来找茬的客人。 “找芸姑,烦请通报。” “好的,您稍等。”伙计这才把心收回肚子,“您楼上请。” 见源霖走上了楼梯,于是向附近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让他去通知芸姑,“公子小心楼梯……” 源霖上了楼,按照惯例进了雅间,人还没有来,小伙计先送来了茶,看他慢吞吞倒茶的样子,源霖有些不耐烦,一心找人哪还有闲工夫喝茶,“下去。” “是。” 倒茶的小伙计唯唯诺诺地收起了茶盘,他不过是一个新人,哪里经得起场面,抱着茶盘小心地退了出去。 “等等。” 小伙计吞吞吐吐地问道,“公,公子有,有何吩咐?” 源霖想了想说:“笔墨伺候。” “是。” 身旁的伙计代替答道,于是对倒茶的小伙计催促道,“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是。” 小伙计很快就取来了笔墨,源霖铺陈纸笔,伙计便开始研磨,只见源霖提起笔来,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下笔开始作画,勾勒出笔笔细腻的线条。伙计一边伺候,一边打量着作画上的源霖,眼前的公子却也不像传闻的那般不学无术。没过多久,芸姑便进来了,她亲自端来两盏热茶,见源霖正在作画也不打断,坐在一旁喝起茶来。源霖见芸姑来了也不客套,一心作画,他的笔锋苍劲,线条流畅,游刃有余,渐渐画纸上隐约有了女子的模样。 “这是?” 芸姑略有些吃惊,这画像是在哪里见过,再一看画里的女子,芸姑很快就明了了,“这就是那位姑娘?” 源霖:“嗯。” 伙计:“……” 芸姑随声附和起来,“真真是生得好模样,难怪公子念念不忘。” 果然源霖一听,心里就乐开了花,认真观摩了一下才将画递给芸姑,“有劳芸姑了。” 芸姑会意,“能为公子效劳,是我的荣幸。”说着将画像转交给伙计。 伙计这才反应过来,据说这些年源家公子一直在找一个人,当年的他还只是一个孩童,不知从何处听来翠鸢阁可以帮忙找人,于是放下了银票,芸姑亲自接了这单生意,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因此芸姑对这件事情特别上心。 当年按照他的描述,阁里的画师描了像以供参考,但凡有长得像的姑娘都一一引见,就像阁里的青沅一样,找来的姑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伙计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一个世家公子挂记不忘,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烫手山芋,原来源家公子要找的是上官家已故的小郡主,翠鸢阁只好硬着头皮磨了这些年。 原来这就是源家公子这些年找的人。不管真假,他只管照着画像去找,从源家公子形色匆匆的样子判断人肯定就在城中,那么就不难找到了。 源霖:“本公子就在这里候着,你们速去速回,不必留人伺候。” 芸姑:“公子受累。” 芸姑说完就带着伙计出了门,雅间只留源霖一个人,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脑海里不断回想起将军府前的那一幕,月光之下的倩影,正望着将军府的大门,白衣胜雪,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她,安之若素,犹如当年纯真的模样,不曾沾染丝毫风霜。 “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源霖又想了许多儿时的事情,她们青梅竹马,感情最是要好,发生变故后,只有他相信她还在人世,他终于等到她回来了。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过得好吗?” 他想着想着,慢慢有了困意,不知不觉都已经到后半夜了,中间小伙计送来了热茶,又抱来一床软被。 “芸姑去多久了?” “回公子,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小伙计回道,也看出他生了困,“公子要不要先躺会儿,等芸姑回来,小人再叫醒公子。” “下去吧。” “是。” 翠鸢阁夜夜笙歌,独剩下琵琶弹奏着声乐,曲子换了一曲又一曲,那些寻乐的客人也慢慢散去,最后琵琶声悄悄停了下来。 青沅抱着琵琶上了楼,她远远地朝楼角望了一眼,听说白天那位公子又来了。走廊上的灯笼发着微微的黄光,偶尔也穿过一阵秋风,她看见窗前映着一个人的影子,他手扶着额头,打着瞌睡,像是困极了,这一定就是他吧!青沅在栏杆旁停留一息,带着丫鬟又回房去了。 没一会儿,芸姑带着松音走了过去,“咚咚,咚,……” 伙计出来开门,尽管动作很轻,“吱呀”的一声还是惊醒了里面的人,“月儿!”源霖见来人是芸姑,于是揉了揉眉心,人虽然清醒过来,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时间泛出泪光来。若不是刚才的推门声吵到他,恐怕他还在梦乡。 源霖:“有消息了吗?” “是。” 只见源霖一脸疲倦,却掩不住欣喜,他刻意坐直了身,“如何?” 芸姑:“找到了,姑娘在四方客栈。” “四方客栈?” “那是城中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姑娘就住在哪里,消息准确。” “怎么会是那里?” “公子知道地方?” “嗯,多谢芸姑。”说着源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芸姑顺手接过递给松音收了起来。 “公子言重。” 芸姑也松了一口气,终于了了这门生意,说话间源霖已经起了身,“这么晚了,公子还要去吗?” “嗯。” “去给公子备车。”芸姑挥了挥手,示意松音去办。 源霖:“告辞。” 松音将源霖送出了翠鸢阁,回去禀报的时候却看见芸姑在发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说这人真的能死而复生?” 松音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也许当年的消息是假的。反正现在人找到了,这单生意就结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您就不必再费神了。” 松音见芸姑没有再提,于是又随口说道,“今儿青沅姑娘第一天登台,就有位客人对她青睐有加,还送了份名贵的礼物,您看人的眼光果然没错。” “这些姑娘刚来,都是漂泊无依的,你平时看着多照看些。”芸姑交代。 “好。” 翠鸢阁一天的生意也快结束了,街上也只剩下三两人影,只有一辆马车,疾驶而去。 第十五章 四方 清早,店家商铺都开了门,一日忙碌又开始了,女子刚下楼伙计就迎了上来。 “姑娘,有位公子找你。” 客栈的生意一向惨淡,平时鲜有人来。她又无亲无故,怎么有人找她?她疑惑着只见伙计指了指大堂,“在这里等姑娘一晚上了。”她望了去,那人衣着光鲜,一脸疲惫正撑在桌上昏昏欲睡。伙计走过去叫醒了他,“源公子,醒醒……” “月儿,你醒了。” 他叫源霖。 她认出来,他便是昨晚遇见的人。 这时,他笑着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向她。昨晚她并没有暴露行踪,他怎么会找来这里?那地方与客栈隔了几条街,她有些疑惑,又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明明昨晚她已经说得很清楚,当时他也没有完全醉,而且现在已经清醒过来,怎么还会出现在客栈? “公子有什么事吗?” “月儿,我是霖哥哥呀……” 他一脸期待。 “我不认识你。” “不……” 他看起来并不买账,非要与她相认的样子。她不想做过多的解释,也懒得与他纠缠下去,于是转身便出门去了。 “月儿,等等我。” 他也跟了出来。 “姑娘,您还没用早饭呢……”伙计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源霖,“公子,你们……这怎么又出门了呢?”伙计摇了摇头,年轻人身体最重要,怎么饭都不好好吃。伙计自顾自地操起心,再看两人已经走远了。 “包子嘞……大饼嘞……” 街上一阵吆喝声,正是一天早市的时候,她穿过人群,源霖跟在身旁一步不离,她甩不掉人一个劲的埋头往前走。 “月儿。” “月儿,你慢点。” “月儿,你等等我。” “月儿,你听我说,等等我啊。” …… 可任凭他怎样纠缠,女子就是不理会,源霖只好一路相随。她走一步他就跟一步,她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下,生像尾巴一样。终于,她忍无可忍,冷声说道:“你别跟着我了。” “我真的是霖哥哥,我们认识的。” “你找错人了。” 说话间突然行人越来越多,只听“铛铛铛……”一阵锣声,人群开始聚拢,像是有什么热闹。 “月儿,看,那边有人街头卖艺。” 源霖说完推着她挤进人堆,在一个靠前位置观望起来。 “各位父老乡亲,献丑了。” 一人举着大锤,使劲向躺着的人砸去,只听“砰”的一声,胸口大石瞬间碎成两半,地上之人站起身拍拍胸口,完好无恙。 “好,好……” 围观之人拍手叫好。 另一边,“噗……”的一声,一团火从那人口中喷出,那人仍然面色不改。 “好,好……” 耍枪的,舞刀的,弄棍的,挥鞭的,尽显十八般武艺。满场看客,眼花缭乱。女子看着杂伎,满是新奇。身边的人却盯着女子,会心一笑,不再吵扰个不停,总算安生下来。他不知道,女子也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分明是对他笑了。 “各位瞧好了……” 这一边又开始表演变戏法儿,场地中间摆着一只柜子,只见走进去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关上门一施法,然后一个十八九岁的公子就从柜子里走了出来。大家寻了一番也并不见暗门,怎么眨眼间人就长了年岁,看客们不约而同拍掌称奇。 源霖:“月儿,你说那个少年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 热闹起来,女子似乎放下了戒备,自然也把源霖的这一声“月儿”听成了自己。 “我看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就是突然长大了一些。”也许他想表达的是那位少年就像曾经的他,如今长变了模样,所以她认不出来。 “怎么会?” “变着戏法儿啊,哈哈……” 源霖这样与女子玩笑,他高兴的是女子在和他交流,心平气和地交流。他找到机会,开始引导她与自己相认。 “月儿,你肯定不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子的?” “……” 她当然不知道。 “你若是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现在突然再看见我一定也认不出来。” “……” “你怎么不说话啊,月儿?”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他走到哪都有念叨不完的话。源霖同样看着女子,而后又别过了头,呵呵的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 “我笑月儿傻,记性差……” “你才傻。” …… 两人就像玩闹的伙伴,拌嘴只为争个输赢,却在不经意间拉近了距离,女子却也不是生来就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格。不一会儿,有人端着铜锣,超围观人群走来,“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捧个钱场啊,谢谢……”观众纷纷丢了铜钱进去,“谢谢……” “给。” 源霖掏出块碎银也投进锣中,卖艺的人一愣也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谢:“谢谢公子。”源霖却拉着她走开了。 “谢谢各位了,谢谢……” 热闹收场,身后传来那几人的道谢声,看客们一一离了场。 “好饿啊!” 他摸了摸肚子,里面传来一阵“咕噜”声。她停了下来,早上起来还未曾用饭,自己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源霖笑了笑,“我们去吃东西吧……” “我不……” 话还没说完,源霖就拉着她走了,很快他们就到了附近的一家酒楼。 “小二,把你店里的招牌菜,通通上来。” “好嘞……公子,姑娘稍等,这就做来。” 源霖倒了两杯茶,递给她一杯。 “月儿喝茶。” “谢谢。” 女子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又望向窗外,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陌生,所闻所见和她幻想的景象大都相差甚远。 “现在是什么朝代?” 源霖的表情僵了一下,“月儿,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女子认真地摇了摇头。 “你忘了,我们在齐越,当朝圣上姓楚,楚姓一脉掌控江山数百年,未有变动。” 她说:“这里是都邑歧城。” “对呀。” 她望着窗外,“歧城真的很热闹。” “嗯,我们以后多逛逛。”话语停了片刻,他还是问她说:“月儿,这么多年你都去哪了?” “我哪也没去,都说你认错人了。” “不……” “菜来了……”推门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伙计开始上菜了。 “龙凤呈祥、松鹤延年、一品官燕、三仙丸子、红梅珠香、沙舟踏翠、乌龙吐珠、珠兰大方……还有本店特赠的莲子羹,两位尝尝,再过几天可就没有了。” 伙计上完菜退了出去,荤素冷热,点心茶食,五花八门,满满一桌。 “来,月儿,吃饭。” 源霖站起来替她夹菜,她端起碗来,这一桌也不知从哪下筷子。 “这么多菜你吃得完吗?” “嗯,”他说着又夹了一些,“来,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你吃吧,我自己来。” 她夹起盘子的菜尝了一口,源霖看她吃了,问:“好吃吗?” “嗯。” 于是,他端起碗自己也夹了菜。他慢慢吃着,饭桌上三言两语。 这顿饭,足足吃了半个多时辰,菜却没有吃多少。 “这一桌,也不便宜,倒浪费了。” “那我们下次少点几样。” “伙计……” “来了……”伙计推门而入,“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结账。” 她递了银子,又回到街上。源霖还是跟着她,怎么也甩不掉。她干脆回了客栈,哪知他又跟到客栈最后还赖了一天。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随他去。这下客栈的老板开心了,这样一位出手阔绰的客人,有阵子不用发愁了。 第十六章 长街 自从住进了客栈,源霖几乎与她形影不离。他不停地在耳边问长问短,吵得她一连几天早上觉都没有睡好。 “我要出门了。” “等等我。” 今天街上的人都很忙碌,不仅搭起了台子,还挂了很多灯笼红绸,像是在准备什么盛大的节日,几家店铺的人手一下多了起来。源霖一上街就开始转悠起来,差点把铺子里的东西翻了个遍。 “月儿,来看这个,好看吗?” “走了。” 怎么感觉像她跟在一旁,源霖却在一直闲逛。只见他又进了一家店铺,店里装饰得富丽堂皇,珠宝首饰,琳琅满目,不禁让人眼花缭乱。 “你要买什么?” “看看。” 店家和伙计小心跟在一旁,试图询问客人喜好却始终插不上话来。 “这个怎么样?” 源霖挑了一根白玉簪子,通体圆润,天然美好,不禁让人联想出一句清水芙蓉,并不需要华丽的雕饰。 “公子好眼光,这玉簪色泽滋润,款式大方,却不失姿态,正配这位小姐。” “月儿,好看吗?” “好看。” 她淡淡说道,他却抬起手就将玉簪插在她的发间,一脸高兴地对店家说:“这簪子我要了,多少钱?” “这是本店最好的羊脂白玉簪子,要价二十两银子。” 趁两人交谈,她伸手去取簪子,带着多少有些累赘。 “月儿,别动。” 源霖想要阻止,她还是取了下来,“给,我从不带首饰,走了。”她将簪子还给源霖就出去了。 “等等我啊。” 随后他就追了上来,只见人群涌动起来,似乎比平时人还要多,源霖绅士地将她护在身旁,以免被行人冲撞了。 “听说前面有一家糕点铺,我们也去看看吧!” “嗯。” 她们依然漫无目的的,一茬接一茬地说着城里新奇的事物,什么郁王府的枯木逢了春,卫国公家的鹤成了精…… “郁王是圣上十七子,自幼多病,据王府的下人说,不知是哪天,王府的一棵枯木发起了芽,郁王竟一时百病全消,生龙活虎起来,月儿你说神奇不神奇?” “……” 不等她回答,源霖又说,“还有城北的卫国公家养了几只白鹤,听说在一次宴饮宾客时,白鹤乘车而来,送来美酒一坛……” …… 街上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今天是什么日子?” “月儿忘记了?今天是中秋啊。” 中秋?时间都过这么久了。中秋在古时又叫祭月节,秋夕祭月,以月之圆兆人之团圆,为寄托思念故乡,思念亲人之情,同时祈盼丰收与幸福。 “走,我带你逛逛。” 每家店门口都摆上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瓜果点心、水酒三牲,最后在香炉里焚几柱香,才算真正完成仪式。逢年过节,大都相似,大家却总是不厌其烦,乐此不彼。 “月儿,你看这个好看吗?” “嗯。” 源霖拨弄着街上的东西,捡到喜爱的就向店家索买,一逛就到了晚上,他看起来心情特别好。女子打量街上的人群,只是匆匆一眼,似乎在寻着什么,有时突然望着人群又不走了。源霖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于是放下手里的花灯,问道:“月儿,你怎么了?” “没事。” “走吧,我们去别处看看。” “嗯。” 她只是在想,什么时候也能在人群中遇见一个人,然后告诉他,歧城真的很热闹,就如他说的一般。接下来,源霖又带她逛了几个地方。他们观看了人们举行祭礼,街道上不少人还在舞火龙,节日氛围十分浓厚。逛了逛转眼天都黑了,最后源霖带她来到了河边。 她坐在河边,左手提着衣袖,右手划着水。水中有岸上的倒影,弯弯的石桥,碧绿的垂杨柳,还有他们的影子。今天过节他本应该早点回去和家人团聚,只不过他似乎不太愿意回家。 “你叫源霖,对吗?” “嗯。” 她问了一句就没再说话,源霖看着她的模样,许久,也将手伸进水里,心想再过一阵子他们就会亲昵起来,像小时候那样。 “月儿,没关系。” “……” 源霖安慰着她,还以为她在为回想不起来那些往事困扰。她和源霖自将军府一遇相识,尽管到现在,她仍然对将军府的那一堆断壁残垣了无所知。她突然有些想知道将军府和那位小郡主的故事。 “将军府,是怎么回事?” 听她这样问,源霖一怔,明显是在吃惊,“月儿想知道什么?” “将军府怎么荒废了?” 源霖开始有些紧张,一只手不停地摩挲着水波,想了想最后慢慢说道,“这要从十几年前说起了,当时上官叔叔一举平定了边关战乱。将军府本就世代承蒙盛宠,因为这件事皇家对上官家器重有加,金银良田,赏赐无数。先帝还亲笔题书‘将军府’,赐了牌匾,更是破例封了月儿为郡主。” 他停下来看了看她,她还在望着水面发呆,水面的浮萍已经在长了,露出一团一团绿色,若是残荷都被清理干净,看起来定是一汪平静的湖水。 “后来呢?”她问。 “后来……”源霖又继续说道,“大概是过了半年,上官叔叔主动请旨,前往塞北镇守边关。听说,先帝开始并不同意,在上官叔叔的再三坚持之下,圣意终于恩准。不曾料想,北去一行中途竟遭遇埋伏,三千将士无一生还。不久后,将军府也出了意外,一场大火,偌大的宅邸烧了大半,将军府家眷因此死伤逾百,最后小郡主也不知所踪。” 她听着故事,早猜到不幸,如今听源霖提起,不难想到其中牵连,那位小郡主多半也是难遭幸免,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何会把自己当成那位小郡主,还一直对她照顾有加,虽然她并不想李代桃僵。 “源霖,你应该去找她。” “月儿,我……”他停顿了一下,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还有抹不去的忧伤,“就算你什么也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都会记得,一直记得你。” 他的眼眶开始闪烁,她知道无意间又提起了他的伤心事,“其实……”她本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合时宜,只好岔开话题说:“今天过节,你不回家吗?” 他拍了一下脑门,“啊,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正好他家里的人来找他回去,只听来人唤源霖,“三弟……” “二哥,你怎么来了?” 她把手收回来,指尖凉凉的,也站了起来。河堤的柳树垂着长长的枝条,正挡着她的视线,他没有看清来人的样子。 “爹叫我寻你回去,这位是?” “她是月儿,二哥你还记得吗?” “月……,郡主?这怎么可能呢?”来人一脸不可置信,见女子衣着打扮一样素净,心里只道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我以后再跟你解释,爹生气了吗?” “你呀,过节也不回家,你那小厮长生几天都找不到你。刚才爹在府里大发雷霆,连带我都挨了一顿骂。” 源霖却是一脸的无所谓,转而对她说道,“月儿,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 她摇了摇头。 源霖也不强迫她,“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 他又叮嘱了两句才离开,看着离去的背影,她也准备走了,不知他又说了什么,只听来人反驳道:“不不不,怎么会是小郡主呢,这事儿你千万别跟家里提起……”她一点也不关心他们口中的郡主,一边逛着也回客栈去了。 第十七章 中秋 没多久,源霖就先一步回了家。 中秋佳节,源府上下,齐聚一堂,正堂之上坐着的便是源家的家主,丞相源野,旁边便是源母文氏,依次便是源家的叔伯堂亲。每年过节,宫内都会设宴,王公贵族,官宦人家,都会提前团圆,待入夜之后再举家入宫庆贺。 这时,源霖走进了大堂,众人依旧吃喝谈笑,早已习惯。 “爹、娘……” 源霖走到正堂,正欲坐下,却被源父厉声一喝,“你还知道回来!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老爷……” 源母轻道,示意源父不要在聚会上动怒,源父这才勉强压住了怒火。 这时一个嫩绿衣着的小女孩儿慢慢起身,一双小眼睛正巴巴地看着源霖,“小叔叔,你可回来了,兰儿等你好久了,屁股都坐疼了。” “兰儿抱抱。” “嗯。” 女孩儿钻进源霖的怀抱,两个人亲昵了一番,女孩儿就旁边碧衣少妇抱了回去,于是她嘟着小嘴撒起娇来,“娘……” “二嫂。” “三弟回来了。” “嗯。” 这个自称兰儿的女孩儿便是源霖的小侄女,源家二少爷源瑞的女儿,名字叫源兰,女孩儿旁边的碧衣少妇便是源瑞的夫人苏合香。 “霖儿这几天去哪了?可把你娘担心坏了。” “大伯好。” …… 源霖一一向叔伯长辈打完招呼,最后走到源母身边,揽着母亲的肩。源母伸手拍了拍源霖的手,宠溺地笑了起来,“回来就好。” “娘,您知道我遇见谁了吗?” “霖儿遇见谁了?” “是月儿……”源霖欣喜道。 …… 源母收起了笑脸,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接话。原本是母子两的悄悄话,这下满堂的人都听见了,大家跟着沉默下来。这时,兰儿突然问到:“月儿是谁?” “兰儿,别说话。” 苏合香拉了拉兰儿,坐在她身边的另一位青衣少妇接过话,“没事。”谁知坐在她手边的男孩儿突然跳了出来,“兰儿,哥哥告诉你啊,月儿……”男孩儿附在兰儿耳旁,轻声细语,“月儿就是叔叔的小娘子。” “叔叔的小娘子?” “对呀!” 孩子天真,不懂气氛。 这下换青衣少妇紧张起来了,她叫白云锦,源家大少爷源城的夫人,而苏苏就是他们的儿子,单名一个苏字。 “苏苏过来。” 白云锦轻轻唤了一声,苏合香看了看大家,也把两个孩子分开,免得再说错了话。 这是源家的禁忌,只见源父眉头紧皱,只喝着茶,那边的源霖尚未察言观色,正一脸失望地源母说:“娘,我说的是真的,不信您问二哥,二哥刚才还见到了。”源母一脸难色,源霖又纠缠源瑞道,“二哥你说,你刚才是不是见过月儿……” “放肆!” 源父终于难忍怒火,甩手丢掉茶盏,拍案而起,众人齐齐望了过来,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老爷……” 源母有些难堪,源父的举动已然失了礼。因为源野的家事,其余几房的人也不好插手,只听源父厉声道,“来人!将他带下去,给我严加看管,不许他踏出房门半步!” “爹……” 源霖一脸无辜,家丁站在一旁不敢动,因为知道肯定还有下文,像以前一样。果然,这时源母站了起来,她要替源霖求情。哪知源母刚要开口,源父转身就朝家丁说,“愣着做什么,还不去!” “是,老爷。”家丁始料未及,恭敬地对源霖说道,“请少爷回房休息……” “走开!” 源霖同样也十分郁闷。 “老爷……” “哼!” 源母还想求情,源父自然听不进去。家丁只好怯懦作请,带走了源霖。随后,源父也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大堂。 这时,一位年纪较长的老人开口问道,“大家别愣着,该吃吃,该喝喝,小孩子顽劣多管教就好了。” “来来来,大哥我敬你一杯。” …… 源父这一走,气氛变得多少有些尴尬。一会儿,两位老夫人就上前来了,“弟妹,三弟今日是怎么了?” “没事,过两天他就消气了。” “从没见过三弟发过这么大火。” 源母圆场道,“只是霖儿胡闹罢了,两位嫂子都回去坐吧。” “好……” 源母坐了下来,脸上也不好看,“大家都不要拘束,多吃些月团,今日府里的糕点师傅特意做了些新样式。” “好。” 众人纷纷点头,也给了源母一个台阶下,于是一大家子又聊起别的事情,这才有一些过节的样子。 “苏苏最近可有上学?” “嗯。” “听说那位老先生教过几家世子,学问人人称道,请到府里来教这些孩子,将来定是大有作为。” 其乐融融。 …… 在源家的一座院落,有一间宽敞的书房。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源父从聚会上离开后,和管家常山来到书房,开始商议事情。 “近日老夫得到一封密报,兵部尚书左丞偷运了一批违禁货物进城,此事可大可小,定与兵部尚书脱不了干系。兵部向来与太尉关系密切,太尉一派在朝堂与老夫掣肘多年,这回终于露出把柄,机不可失,你让人去查,一定要查出个结果。” “是。” 兵部尚书身为太尉一派的部属,若是坐实罪名何愁攀扯不到太尉府,源父得意地抚摸着胡须,突然又皱起了眉头,“等等,若是让生死门去查,你看如何?” 常山点了点头,“此事交给生死门定能事半功倍。” 生死门乃是江湖中最大的势力。江湖传闻,生死门豢养了许多杀手,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更有走私武器,贩卖私盐,从中获取暴利。现任门主姓夜陌,冷心冷面,为人狠厉,常年一袭绯色,无人知其过往。 百姓们闻风丧胆,权贵们避之不及,生怕落下了把柄,故而大都敢怒而不敢言。对此,朝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位夜门主也算得上人中翘楚,只是行事低调,江湖市井,至今都未有人见过此人的真面目。 源父不禁有些好奇。 “依你看,这位夜门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奴才也不知道,听说这位夜门主雷霆手腕,生死门能够发展壮大,全靠他一人杀伐决断,做事想必也是不留情面,恐怕不好打交道。” “这一点老夫倒不担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亲自走一趟,无论他要价多少,一定要干净利落。” “属下明白。” “嗯。” 源父点了点头,把尚书府的事情交给生死门,正好这段时间腾出空闲,想想如何管教儿子,源父心里有了主意,转头又对管家说道,“对了,霖儿这几日在外面做什么?都与什么人交往?” “少爷在一家客栈,听说是为了一位姑娘。” “胡闹。” “少爷年幼,贪玩也是情有可原。” 知道儿子流连在客栈,只是为了一位姑娘,源父却也没有苛责,叮嘱常山说,“你去,吩咐人好好看着霖儿,别让他在外面闯出祸来。” 常山:“是。” 源父又看了看烛光,问道:“眼前什么时辰了?” 常山回答:“刚过戌时一刻。” 源父:“去吩咐夫人准备一下,准备入宫赴宴。” “是。” 相府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就这样提前收场。原本源霖还想着逃出去,可门外的家丁寸步不离,任凭威逼利诱都不为所动,源霖在房间翻来覆去,今天过节,他本不该留她一个人在客栈,想到这里源霖更是辗转反侧。 第十八章 绯色 中秋夜,月团圆。 是夜,花灯把街道照得比平时更加明亮,灯影下的女子看了看月亮,然后漫不经心地回客栈去了。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 她低头走着,迷迷糊糊,一不留神就绊了下脚,一个趔趄,“嗯……”她轻呼一声,差点摔了个底朝天。这一撞让她清醒过来,自己为何偏偏在走路的时候跑神,好在没摔倒,刚才好像是撞到人了? “姑娘,你没事吧?” 她闻声抬头,只见一袭绯色,面若桃花,眉似墨画,半只银白色面具,在灯火中是精致的暖色,此时他正向自己伸着手,媚眼含羞,丹唇轻启,“姑娘……”她情不自禁把手递了去,再看一眼,又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像极了当年在神女峰下捡到的人。 “我们是不是认识?”她说。 “姑娘认识我?” “我……” 他们都穿一身红衣裳,同样生得十分好看,可细细一想竟也记不清那人的模样,就像是个模糊的影子,挥之不去。 “敢问姑娘我是谁?” “……” 他这样一问反而让她有些吃瘪,如果真的是他,她也是不知道他的名字的,自己从来没有问过,她到底有些没有底气。 “我叫夜陌。” “夜陌。” 夜之阡陌,需小心谨慎,方不覆没。原来这就是红衣的名字。这时,红衣忽然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了,女子忙追了去。 人群中,两个身影,一红一白,一前一后,若即若离,就像是互相追逐的样子。他们穿过人群,最后出了城,来到一片桃林。 “你站住。” “……” 但是,红衣依然没有理会,她一下子飞了起来,越过树梢落在了红衣前面,然后伸手拦住红衣的去路,“我叫你站住。” “姑娘是在叫我吗?” 红衣明知故问,却见女子一脸严肃地说:“你真的不认识我?”红衣手托着下巴,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姑娘如此苦苦追寻,莫非……是在觊觎我的美色?” “……” 这时,红衣又走过来两步,开始上下打量她。这样的举动让她不自在,连周围的空气都令人焦躁不安。 “看姑娘打扮,不像是有钱人,恐怕是不能如愿了,不过……”他一脸戏谑,完全是一副矫揉造作的姿态。 “你放肆。” 她恼羞成怒,转身就走,可见他没有追上来,心底又一阵失落,也许她真的认错了人。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嗯……”她回过头,只见红衣沉沉地倒向树下,她忙跑了过去。 “喂!” 看着地上昏迷的人,她的内心有些慌乱,刚才人都还是好好的,也没有丝毫异常,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你醒醒。” 于是,她在红衣身上翻找起来,果然找到一个药瓶。她打开药瓶闻了闻,就是他以前吃的那种药,因此也确定了眼前的人就是当年的红衣,于是她赶紧倒出来一粒给他喂了下去。 “真的是你。” 女子有些激动,然后托起人一路飞回城里,途中未作片刻耽搁,她只想尽快找大夫让红衣醒过来。因为中秋的缘故,许多医馆都已经关门,敲了几家也不见有人开门,还好最后有一家还亮着灯。 “开门啊……”她焦急地敲着门,“有人吗?” 好一会儿才有人回应,“这么晚了谁呀?”里面的人打开门看了看,于是帮忙将人扶进医馆,这时从内室走出来一位老大夫。 “大夫,救救他。” 老大夫点点头,然后开始把脉,“病人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啊!” “可他怎么会晕倒呢?” “这……”老者神色凝重,又重新把了一下脉,“老夫虽行医多年,但也的确诊不出病来,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夫……” “天色不早了,不如先让病人在医馆歇息一晚?” “不用了,谢谢。” 她扶着人出了医馆,等医馆关上门,才扶着红衣飞走。女子并未察觉,有个人影一直跟在她身后,见人安然无恙地进了客栈,这个人影随后消失在了月色。 这天晚上,她将人带回到客栈,如果和以前一样,明天人就会自己醒过来。她褪去夜陌身上的外衣,这样让他睡得舒坦一点。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守在床边,有许多话要告诉他,从哪里开始呢?对了,秋天的樱花又开了,她酿了许多酒,画了许多荷花……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女子也睡着了。 第二天,当她醒来时正睡在床上,人已经走了。天还没有亮明,街上雾蒙蒙的一片。她在客栈附近的街道找了一遍,谁也没说见过一位红衣裳的公子,最后她只好怏怏不乐地回去了。 …… 天朗气清,碧楼云阁。 这时,有位锦衣公子正在喝茶,目光不时望向屏风,像是在这里等了很久。他叫楚云,身份显贵,却和夜陌关系匪浅。 “昨晚,你去了哪里?”楚云问道。 夜陌没有回答。 只见屏风上映着的人影,像是刚从卧室的床塌醒来,睡眼惺忪的,身上也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里衫,这是和昨晚身上穿的一样的红色。 见夜陌没有回答,楚云又说道,“你可知这样很危险?” 仍然没有回应。 楚云看向夜陌,神色明显有些担忧,只见屏风后的人走了出来,然后走向窗边吹着风,楚云喝着茶也没有再问。 过了一会儿,夜陌终于开口,只是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 楚云手上的茶杯微微晃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正常,“你以前从不关心,为何今日又突然问起?” “说吧。”语气平淡。 楚云:“若没有解药,最多,一年……” “一年……” 夜陌冷笑,原以为可以安心等死,却不想那女子出现了,他不甘心,否则他就不必自导自演,大费周章也要去见她一面,一别数年,他也从未想过会有重逢…… 楚云:“放心。” 许久,两人都没有言语,门外有人进来打破了宁静。 “门主,雀奴求见。” 夜陌:“进来。” 楚云并不回避。 来人一身乌黑夜行衣,是生死门众多暗影之一,和其他暗影一样神出鬼没,经常不见踪迹。不难分辨,雀奴就是昨晚一路护送的黑衣人。 雀奴:“启禀门主,姑娘安好。” “下去。” 一声冷喝,雀奴离去。 “姑娘?想不到堂堂生死门门主,也会近女色。” 说完望了一眼夜陌,夜陌只是望着窗外,一动不动,背影活像一座雪山,千年不化,冰冷的眼神和昨晚判若两人。 见状,楚云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壶,试探地问道,“月儿?” “……” 夜陌的头微微一侧,“你是如何得知?” 楚云端起茶,细细斟酌,“你几次梦里,可都唤着这姑娘的名字。”说完只觉一股寒气逼来,这才没有继续。 夜陌转过头去,继续望向窗外,楚云一脸平和,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窗台上映着经幡的影子,随风摇摆不定,风中的人目光如电,浑身上下一种凛冽的气质,让人不寒而栗。 于是,楚云放下茶杯,顺着夜陌的视线也望了去。 “唉,你都看了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你看出个花儿来。” 无人回应。 窗外,视野开阔。 远方,寂静无声。 …… 天空下的街道,那白衣女子正失落地走在街上,双眸还不停打量行人,眸中却是一片迷茫。街上人来人往,要想寻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第十九章 愁绪 女子清楚自己为什么来歧城,于是慢慢整理好情绪,心平气和地出了客栈。若是真的见到了红衣,自此也不必“上穷碧落下黄泉”,倘若到了将来也不会遗憾。 “姑娘回来了。” 伙计正在对账,见女子进来礼貌地放下了算盘,一如既往的热情。 “嗯。” 伙计:“姑娘,昨晚的花灯如何?” “挺好看的。” “对了,怎么不见源公子呢?” “他回家了。” 伙计点了点头,不知怎么就打开了话匣子,“你这位源公子啊,还真是性情中人,还记得那天晚上,他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我还以为是打劫的贼人……” “什么?” 女子不解其意,可能是因为客栈人少,伙计独自守着客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就拉着她说起话。 “姑娘坐。” 伙计倒了茶,盛情难却,女子坐了下来。于是,伙计开始向她说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当时都已经二更天了……” 几天前…… “咚咚咚……开门!” “谁呀!来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守夜的伙计,伙计一打开门,还没来得及招呼,一个人影就闯了进来。 源霖:“听说店中有一位白衣姑娘,这位姑娘住在哪间客房?” “公子,这……” 伙计为难地说,只见源霖气势汹汹地拍着柜台,厉声一喝,“说!” “公子,小店有规矩,不得泄漏客人隐私,恕小人不便透露。” 源霖听后,话不多说就径直上了楼,伙计急忙跟了去。 “公子……” 源霖:“月儿……” “公子您这是?” 源霖:“月儿,你在哪?” …… 源霖肆无忌惮地一间一间地翻找,顿时吓得伙计惊慌失措,完全阻挡不住,只见伙计一脸紧张,无奈之下只好应付说,“公子,您可小声点哟!您看都这么晚了,客人们都睡下了,有事咱们明日再说吧!” “有还是没有?” 伙计只得点头承认,“有有有……” 听了伙计的回答,源霖这才停了下来,拿出一张银票说,“去开一间上房,今晚本公子就在这里住下了!” “是是是,公子稍等,小人这就去给您拿钥匙。” 伙计匆匆下楼,源霖想了想也下了楼,只坐在大堂哪也不去,这又把伙计难住了。 “公子,天都这么晚了,哪能不睡觉呢?您看这房间都给您准备好了。” “不用你管。” 伙计这才打住,没有影响其他客人休息,再得罪了人想着自己也吃罪不起,于是去了后厨,烧来一壶茶不再管他,走开到柜台守夜。 …… “源公子就那样坐了一夜,说什么也不肯去睡觉,还真是难得!想必姑娘在公子心中的分量一定不轻。” 听完伙计的讲述,女子难免动容,想来源霖寻找的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不同于自己来歧城再见红衣,只是注定都要经历波折。女子不禁又想起这几日的纠缠,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如何才能与源霖解释清楚,免得他到头来白白浪费时间。 伙计:“姑娘不必烦扰,相遇便是有缘。” 女子不解。 伙计叹息道:“唉,这天色还早,姑娘再睡会儿吧!” “嗯。” 于是,女子就上楼回房了。 这天早上,没了源霖的吵扰,她睡得格外的香,隐约还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有位红衣公子来到窗边,一定是她在梦里出现错觉,这已经是第二次梦见他了,可偏偏就是看不清他的模样。 “月儿。” “……” 这是在叫她吗? “月儿。” “……” 窗边的人又唤了一声,可她为什么说不出话来?女子在梦里挣扎着,怎么也醒不过来,几番挣扎已经筋疲力尽,反而睡得更沉了。 “咚咚咚,咚咚咚,……” “……” 一阵敲门声将女子吵醒,空荡荡的房间只有风吹动的窗帘,女子坐起身起来,一时也没有去开门,就像任性的三岁孩童。这天一大早,源霖特意赶在饭点前回来,一同用早餐。 “月儿,我回来了。” “嗯。” 随后女子就去开了门,只见源霖手上提着一堆东西,说话间人就进来了。 “昨晚睡得可好?” 源霖说着将一堆东西放下,女子没有回答,也不想问他,刚过完中秋,为什么不在家多住几天,若是源霖想让她知道,自然会与她说,女子这样想,所以就未放在心上。 “先吃点东西。” “嗯。” 源霖从酒楼打包了饭菜,又买了点心水果,两人很快就吃好早饭。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醒了就起来了。” 女子望了望窗边,梦里的情形历历在目,她清晰地记起红衣的背影,她想他最后一定是失望地走了。因为这个梦,女子的心事一下子翻涌出来,明明很想再见到红衣,明明也担心他如今是否平安,是否人就在歧城……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难免有些低落。 “月儿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 “我没事,想一个人再呆会儿。” “好,等你睡醒我再来。” 他知道她平时都要起得晚些,所以还没有睡足觉,“记得要盖好被子。” “嗯。” “我出去转转就回来。” 交代完,源霖才出去。 她望了望门外,忍不住打起了哈欠,的确需要补个觉。 “一定要盖好被子,千万别着凉了。” “知道了。” 在源霖走后,女子推开窗,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空气,中秋以后,一切都是平常的样子,不过城里的天变得更加明净,看起来别是一番景象,只见源霖正迈着欢快的步子朝街上走去,她不禁笑了笑,似乎被源霖的情绪所感染,在窗边发了会儿呆,她就躺回床上,然后继续睡觉了。 天香楼。 “伙计,要两碗芙蓉羹,带走。” 知道女子心情不好,源霖专门来买芙蓉羹,点完吃的后,他叫了一壶茶,在大堂坐着等候,也听起食客们谈着闲话来。 …… “那贼胆子真大,连堂堂尚书府都敢偷,不知道那贼人都偷了什么。” “那还用说,肯定都是金银珠宝。” “这下歧城有热闹看了。” “看什么热闹啊,听说尚书府将此事瞒了下来,更是吩咐家里的下人不准走漏半点风声,想必是不会深究。” “难怪事情过去几天,还不见一点动静。” 源霖笑了笑,搭起茬来:“投鼠忌器。” 食客们纷纷看向他,“哦?公子有何高见?” “失窃事小,失节事大。” 源霖言辞犀利,他的父亲就是当场丞相,平时耳濡目染,自然深谙其道,更不屑与官场的公子们打交道。 …… “这怕不是光彩的事?” 另一人想了想,“说得有道理,若是官府出手,指不定查出什么猫腻,再追究起来,就不光是失窃这么简单了。” 其余人附和起来:“正是正是,这些做官的,谁没有一丝半点见不得光的勾当。” …… 听食客们聊了几句,源霖又觉得没意思,于是等芙蓉羹做好就回客栈了。这时女子已经醒了,因为伙计昨晚说的话,她开始有意与源霖保持距离,万一将来一错再错,又要扯出许多纠葛来。 “月儿,你醒了吗?” “今天我不想出门,你自己去玩吧!” “那好吧,你有事就叫我,我就在房间。” “嗯。” 中途,源霖又敲了一次门,不过都被她拒之门外。他在门外晃了两趟,于是自己消磨时间去了。在女子那吃了闭门羹,源霖一上午也是百无聊赖,坐在房间最后也不知做些什么好。 第二十章 散心 第二天,看天气不错,源霖特意一大早带她出门散心。 “月儿,城里又新开了几家店铺,我们一会儿去逛逛?” “嗯。”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与第一天街上的情景截然不同,那时的女子只想与源霖划清界限,两人还不会这样心平气和地交谈。 “走累了吧?” 女子:“有一点。” “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儿。” 然后,源霖找了一家茶楼,名叫沁芳居,茶楼上下分两层,大堂中空布局,所坐之人都是些文人墨客,举止有礼,谈吐风雅,不时吟诗作对,引经据典。堂中还专门有一方圆台,装饰别有韵味。两人上楼,点了壶茶。源霖选的是靠窗的一间雅座。这里的伶人正在奏琴,楼上的宾客们如痴如醉,茶很快就上来了。 “客官,茶来了。” “嗯。” 源霖说着挥手让人走了,亲自动手沏起了茶,烫壶、置茶、温杯……,有模有样,平时看似纨绔,原来并不是不学无术,虽然相处这么长时间,这还是第一次将他看得这样真切,很快源霖就沏好茶,分倒了两杯,还不忘学着礼仪摊手作请,“月儿,喝茶。” “好。” 女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而源霖还在细细品着,“嗯,好茶。” 只见女子抿嘴一笑。 “月儿笑什么?” “这分明只是普通不过的茶。” “嗐,被你发现了。” 源霖说完将茶一饮而尽,似乎有什么心事,只是安静地听着琴曲,楼下的琴声婉转动人,别有一种情韵,回肠荡气。这一路来到茶楼,女子的心情也跟着大好,靠在窗边目光却不时观察行人。源霖从来没有这样珍惜与女子相处的时光。 “月儿是在找什么人吗?” “……” 女子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源霖,不明所以。 源霖:“这一路上你都在观察行人,我想你一定是在找人。” “……” 原以为是不经意的举动,最后却是自己后知后觉。 “月儿要找什么人?” 女子不再否认,“一个朋友。” “歧城这么大,恐怕不容易找。”源霖惋惜地说道,“不过最近我的运气不错,也许我能帮上忙哦!” “……” 她自然知道源霖所指何意,却不知如何回应,究竟是好运还是不幸,只有自己清楚。 于是,两人继续喝茶,源霖摸了摸衣袖,突然问道:“月儿,要是一直找不到人,你会离开吗?” “嗯。” 听了女子的答复,源霖局促地把手拿了出来,似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瞬间就败下阵来。原本要拿出什么东西,也就此作罢。 “呆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嗯?” 这个地方就是翠鸢阁。 从茶楼出来,源霖就带她来了翠鸢阁,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风月场所,并不像世人形容得那样不堪,至少阁中的姑娘能歌善舞,全靠一技之长营生。阁中的老板叫芸姑,是一位风姿绰约的中年妇人,待人随和,言谈举止也不像风尘中人。芸姑在一个僻静的亭子招待两人,茶水点心,一一齐全。 芸姑:“源公子怎么来了?” 源霖:“烦芸姑帮忙再找一个人。” “好说。” 芸姑说完朝一旁的女子看了看,冰肌玉骨,宛如出水芙蓉,只是清冷的仪范让人不敢心生轻薄,不似寻常的大家闺秀,“想必这位就是公子找的姑娘吧?” 源霖笑出一弯新月,看着女子,眼神里充满柔光,再明显不过。芸姑笑意盈盈又看向女子。 “一直听公子口述,姑娘相貌出众。今日一见,果然是超凡脱俗,这一看还颇有当年懿徳公主的风范,难怪公子这些年念念不忘呢!” 这位懿德公主,乃是先帝的胞妹,风华绝代,齐越内外无人不知,盛名之下更是引得名门世家争相追捧,一时无两,至今城中闺秀还时有效仿。芸姑阅人无数,毫不吝惜地夸赞,听得源霖笑逐言开,很是买账。接着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她打量着园子,原来源霖是通过翠鸢阁找到客栈的,心中又多了一丝希望。 “姑娘要找什么人?” 芸姑善于察言观色,仅凭几个眼神就做出判断。但是,她却有些迟疑,记得红衣的身份好像不是寻常百姓,万一传出去会不会给他造成困扰?在外面的世界,她不得不按世俗的想法思考。 “怎么了?”源霖问。 芸姑:“姑娘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保密,你只需说出那人姓名样貌。” 她想了想,“只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公子。” 说话时,源霖认真地看着她,正等待她的下文,她却没有其他的信息能吐露,而芸姑心领神会,回答道:“我知道了,姑娘放心吧!” “嗯。” 源霖:“……” 源霖一头雾水,就这一条线索也太简单了,费解的是芸姑竟也不再问了,现在是否能找到人源霖也没有底,于是给了芸姑一张银票,算作是定金。 芸姑接过银票,“那好,有消息我再通知公子,二位今日就先回去吧。” “月儿,我们走吧。” 事情办完,她便稀里糊涂地跟源霖从翠鸢阁出来了。 …… 那天下午,两人去了城南,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去了天香楼。 源霖说晚上食客很多,所以趁人少就来了。和以前一样他们点了几个菜,伙计又送了两碗莲子羹,不过用的都是夏天晒干的莲子。 “月儿,尝尝莲子羹。” 菜吃得差不多后,她们都端起了面前的莲子羹,源霖对她笑了笑,舀了一勺喂进嘴里,“还挺好吃的。” “嗯。” 街道很安静,距离晚饭时间还有些时辰,酒楼也没什么人。 “对了,月儿要找的人,是否身份特殊?” “我也不知道。” “那估计有点难了。” 源霖笑了笑,又觉得自己幼稚,其实他早就知道她在找人,只是假装没有在意,虽然不知道那人的底细,在心底也早已将他当成了敌人。但是,他更不想看到她的月儿不开心,所以才会带她去翠鸢阁。 “没关系。” 女子平淡地说,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源霖莫名欣慰,于是岔开了话题,“月儿。” “嗯?” “我们今天可能要早点回家,过阵子府中要摆家宴,叔伯各院出嫁的堂姐都会回来,到时候我带你见见她们,要是知道你回来她们一定都很开心。” “……” “几个堂兄家的侄子也会来,苏苏和他们一起上学,前两天我和你提起过的,苏苏和兰儿,两个捣蛋鬼,他们气走了上一位教书先生,还记得吗?” “记得。” 自从遇见那天起,源霖便孜孜不倦地与女子分享他的点点滴滴,女子认真地看了看源霖,眼前的公子天真爽朗,随性不羁,却待自己体贴入微,竟也有些亲切。 源霖:“府中请了新先生,最近被先生管得严,一直没能带他们出来玩,他们都也很喜欢你,……,我答应给苏苏和兰儿带些好玩儿的回去。” …… 她们相对而坐,就这样听源霖说着许多家事,这一瞬间她有一种错觉,如果和源霖一样,她也出身世家,或许她会愿意就这样与他一直相伴…… “先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 见女子吃了一口羹,源霖开心一笑,问道:“好吃吗?” “嗯。” 于是,源霖也拿起勺子,开始专注于碗中,连着吃了几口,心情愉悦。 吃完芙蓉羹后,女子陪源霖在街上买了礼物,源霖就回府了,接下来几天也没有再来客栈。 第二十一章 翠鸢 这天,女子特意起了个早床,出来都这么久了,她已经打算回神女峰。只是想着在离开之前能找到红衣,好好道个别,以后才不至于遗憾罢。所以,她决定再去一次翠鸢阁,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地方。 翠鸢阁。 芸姑又在园子里招待了她,她知道天子脚下,就算再好的世道,寻常百姓的生活都不尽如意,因此她并未想过逗留太久。 “姑娘又来了?” “嗯。” 芸姑猜中女子心中所想,和颜悦色地问道,“看来姑娘改变了心意。” “请问有纸笔吗?” “有,我这就去取,姑娘稍等。” 芸姑暂时离开,女子独自一人走出园子。她突然想到,若是翠鸢阁真的能帮她找到人,或许也能找到天下名医为他医治,不知道雪天明是否有功效,不如再找芸姑问问看,看能不能寻得帮助。 阁中已经在布置准备营业,几个伙计牵着惆帐,挂上红灯笼,看来今晚有一场盛大的宴会。女子转转悠悠上了楼,楼上空无一人,迂迂回回,已经走到回廊尽头,只有一条凌空长廊,似乎通向另一个楼阁,这时忽然刮过一阵风,一个人影飞了过去。 “……” 她站在原处,不知为何,这一瞬间,似乎有一种力量,冥冥之中牵引着她,她迈步走向长廊,直到隐约间传来交谈。 “门主,还请示下。” 这是芸姑的声音,许久不见有回应,只听芸姑又说,“这位姑娘她……” “随便打发了。” “……”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这时的她已经走到门口,咫尺之遥,四目相对,眼前的人一袭绯色,格外刺眼,正是中秋晚上的红衣。她站在门外,突然一个踉跄差点跌了进去。 “……” 房间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望了出来,而红衣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眼中却是一片冷漠。见状,芸姑忙走出来打圆场,“姑娘怎么不在园中等候?” “……” 她木讷地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夜陌:“下去!” 一声令喝,芸姑随即退了出去,明明人就站在门外,夜陌却视若无睹,坐在厅中推起了茶盏,慢条斯理的模样,她只觉得一阵委屈涌上心头。 “算我自作多情。” 女子转身离去,眨眼间飞过屋顶,不见踪影。 几人怯怯地望向夜陌,“砰”的一声,茶杯碎了一地,随后滴落一滴鲜血,“哒……”撞在地面散开,顿时寂然无声。 夜陌:“雀奴!” “是。” 雀奴应声,随即跟了去。刚才的人影就是雀奴,夜陌对女子的到来始料未及,才临时演了这一出戏。人走后,夜陌若无其事地将手包扎了起来,旁边的人这才想起还有要事禀报。 “门主,都查清楚了,最近城中频频发生失窃,一时谣言四起,好像是冲着生死门来的。另外,王爷昨天说,已经将老先生请来了。” “下去。” 夜陌望着窗外,平静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全然忘了疼痛。 没一会儿,楚云就来了。 “门主,王爷求见。” 掌事梵修刚通报完,楚云就进来了,进门一眼就注意到夜陌手上缠着纱布,“手怎么了?” “没事。” 看起来是小伤,楚云没事多问,“你听说了吗,尚书府失窃的事?早年父皇在时,这位尚书多得我母妃照应。朝中这些大臣向来对我颇有微词,最近又有人试图翻出来做文章。”说完愤愤地坐下来,楚云乃是当今皇帝的弟弟,身份虽然显贵,但也只是一位无权无势的王爷。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听夜陌这样回答,楚云便知道夜陌已经知情,因为生死门的关系,许多事情他也不便插手。 楚云:“对了,我刚才在阁中见到一个白衣姑娘,怎么雀奴还跟在她身边?” 当一袭白衣飞出翠鸢阁时,楚云正经过回廊,看见这一幕,于是驻足了良久,直到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屋檐尽头。 夜陌依然望着窗外,檐角的风拍打着旌幡,“哒啦,啦哒”一片嘈杂,云化作雨已经落下了一滴,远处一座高楼耸入云端,刚才有一瞬夜陌竟将它当成了神女峰,自此便再未挪动脚步。 片刻,楚云:“早就听闻你门中人才济济,没想到那白衣姑娘轻功如此了得,江湖上恐怕都难再找出一人。” 楚云不由地好奇起来,正想打听,不巧碰上芸姑来送东西,“门主,东西已备好。” 夜陌:“嗯。” 芸姑端进来一个锦盒,翠鸢阁本就是生死门的产业,由芸姑负责经营,打理一切事务。 “这是什么?”楚云问道。 夜陌平静地说,“打开,换身衣裳,替我去一个地方,不要透露我的身份。” “什么地方?” “四方客栈。” 楚云打开锦盒,是一套白色衣裳,楚云不禁又联想到那位白衣姑娘,眨眼功夫就飞离翠鸢阁,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楚云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想,难道那个白衣姑娘也是为夜陌而来?看来这件事并不寻常。 楚云:“需要我做什么?” “客栈有位姑娘,穿了一身白色衣裳,替我带一句话……” 夜陌停顿下来。 白衣姑娘,原来是她,楚云已经猜到就是刚才那位姑娘,能让夜陌拐弯抹角,又有求于人之事,心下已经有了底,他刚好知道夜陌的一些事,就与一位白衣姑娘有关,而她的名字叫月儿。 “什么话?”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 楚云不解其意,拿出衣裳,同样都是一身白色,不禁好奇起来,“那位叫月儿的姑娘,和你有什么瓜葛?” “一位故人。” 夜陌一脸淡然。 “故人?” 故人是什么人?难不成夜陌曾欠下什么桃花债?引得人家姑娘上门来了?两人又闹掰了?思忖无果,楚云只好摇了摇头。 夜陌:“不必多问,也不必透露我的身份。” “我知道。” 楚云看了看窗边的夜陌,提醒道:“这两天风大,你小心受寒,老先生那边差不多就回来了。” 夜陌:“嗯。” 于是,楚云就出去了。 蓝天染着些许墨色,云朵也衬得尤为清晰。 这时,一袭白衣飞过亭台楼榭,掠过坊间小道,最后停在了一座高楼,那是都城最高的地方。女子站在楼顶,许久,望着神女峰的方向,想来应是造化弄人,自己捉摸不透,反倒徒增一身烦恼。于是飞下楼顶,然后回客栈去了。 四方客栈。 女子刚一踏进门槛,伙计就殷勤地迎接上来,“姑娘回来了?” “嗯。” 女子说着走到柜台,“我要退房,麻烦你算一下房钱,我等下来结账。对了,倘若以后源家公子来找我,麻烦你告诉他,就说我回家了,让他不要找我。” 伙计:“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 见女子脸色不太好,伙计劝道,“姑娘这是生谁的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没有。” 伙计:“姑娘这是去见源公子了吗?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你先结账吧!” 女子无心言语,径直上了楼。伙计见劝不住只好叫人去报信,刚才源家的人已经来过一次,说他家公子有事耽搁了,再三叮嘱了要好好照顾这位姑娘,就怕这一走不好交代。没一会儿女子就收拾好包袱,伙计还是算好了银钱,在柜台结完账人就走了。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 伙计追到门口,女子已经走进人海,很快就没了影子。 第二十二章 雨落 天空堆起了乌云,街道上的小摊匆匆收了起来,看天色应该就要下雨了。 长生:“少爷,少爷,客栈的人送来消息,说月姑娘离开了。” “走!” 源霖在街上一得知女子的消息马上就坐上马车,带着长生很快赶就到了客栈。 “公子您来了。” 伙计迎上来,也知道他会来,见源霖着急忙慌,主动告诉他说,“那位姑娘已经走了,托小人告诉您,不要去寻她。” 源霖听完跑上楼,房间里已经没有女子的包袱了,源霖又跑下楼来,“她可有说去哪里?” “小人也不清楚。” 源霖:“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柱香功夫了。” “解马!” 源霖于是跑出了客栈,和长生一起将马车解开,自己骑马走了,此时源霖的身上已经淋了两滴雨,看着风雨欲来更加焦急。 “公子,你等等,那位姑娘交代你不要去找她!” 伙计朝门外大喊道,源霖已经策马而去,人要是出城肯定还没到江边,没有雇马车走不了那么快,希望还来得及,想到此处源霖立即快马出城。 街上,一位白衣公子撑着伞,他的怀里抱着几包点心,雨不过下了几滴,怀里的点心被捂得严严实实,生怕沾到一点雨水。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周围的行人都匆匆跑到各处避雨去了。这时,源霖正从人群中踏马而来,刚好与白衣公子擦肩而过,白衣公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源霖一眼,说道:“你来晚了。” 天阴沉沉的,城外的天乌云密布,江边一只孤舟,老翁收下银两,将手中的斗笠蓑衣一并递给了女子。 “姑娘,这天眼看就要下大雨了,千万要小心啊!” 老翁说完话雨已经落下来,他忙将东西收好,准备拿回家去。 “嗯。” 女子上了船,费力地撑着船好一会儿才将船撑离岸边,船桨在水面激起一层涟漪,波纹越拉越长,孤舟在江面慢慢漂走,老翁也进城了。 在城门口,源霖下了马,正拦着过往行人开始打听女子的行迹。 “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白衣姑娘?她个子有这么高……” 源霖比划着,迎面碰上老翁,老翁本来要去城楼下避雨,可见源霖着急的样子,干脆在雨中停下脚步。 “公子,你找的那位姑娘已经上船了,应该是要南下,你去江边看看,那姑娘自己撑船,说不定还没走远。” “多谢。” 源霖听罢,跃上马朝江边奔去。没一会儿,江边也下了大雨,雨大点大点地打在地上,吧嗒吧嗒,绵绵不绝,声响越下越大,等源霖赶到岸边,江面已经无一人。 “月儿……” 呼喊声在江面回荡着,源霖忽然跌坐在地,溅起了一衣泥渍,雨水顺着鬓角流进他的衣襟,他就在江边呆呆地淋着大雨,最后还是长生冒雨将人背上马车带了回去。 翠鸢阁。 响起一阵琴声,时断时续,楚云听着琴声穿过回廊,走进夜陌的房间,一进门就看到夜陌正在抚琴,他记得这首曲子,夜陌时常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弹奏,就像此时一样。 “我去了客栈,人已经走了。” “嗯。” 看来已经知道,楚云这才注意到,夜陌不仅拆了手上的包扎,而且手还流血了。 楚云:“你的手?” “没事。” 夜陌的神情依然十分镇定,只是手上的鲜血沾染了琴弦,琴音很浑浊,楚云看了夜陌一眼,以前他从来不懂曲中之意,现在或许有些懂了。 “别弹了,你的手还在流血。” 琴声丝毫不减,似乎还越来越急凑。外面电闪雷鸣,更增添了一分紧张感。楚云也跟着紧张起来,但是,琴弦上的动作仍然不见停,楚云忙过去抓住夜陌的胳膊,“你疯了吗?快停下来!” 夜陌扳开楚云的手,继续弹奏着,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仿佛入了魔。楚云正欲再次阻拦,夜陌忽然冷声道,“放手!” 楚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咔嚓一声巨雷,掩盖了琴声,掌间的血顺着琴身滴落到琴桌,积了一滩血迹。楚云挥手一掌推开琴,“峥”的一声摔在地上,琴弦断了两根,夜陌这才冷静下来。 “你是不是嫌命长了?”楚云训斥道,他知道夜陌的难处,无非就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只见夜陌的眼神一片死寂,他慢慢合上眼,看起来十分无助。楚云才从怀里取出一方丝绢,重新将夜陌的手包扎了起来,“你放心吧,老先生快到沚城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外面的雷声不见停,雨“哒哒”地下得还不大,空气透着沉闷,只听风吹着走廊上的灯笼,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一片嘈杂。 “中秋那晚我来找你,你不在阁中,就是去见她了吧?” 夜陌不语。 楚云又说:“记得松音跟我提起,不久前源家公子带了位姑娘来,说要找一位红衣公子。你知道,这歧城穿红衣的公子并不多见,我当时就猜多半是你。这几天晚上我特意来找你,哪知最近你人都不在……” 夜陌皱了皱眉,不过楚云没有看到,因为夜陌正低头抚摸着那根断掉的琴弦。 中秋晚上,夜陌正在阁中处理事务,突然一枚飞镖射在窗前,等夜陌反应过来人已不见,飞镖上只有一张空白字条。夜陌有些不好的预感,还没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翠鸢阁。 这时,芸姑照例回禀阁中事务,顺便提到了源霖寻人之事。 芸姑说:“源家曾经有位故交,早年遭遇变故满门覆灭,与源家公子有过婚约,就是城西将军府。这几年,源家逐渐式微,担心朝中查起当年旧案受到牵连,因此有意在朝中笼络势力,免不了要与世家联姻。源家公子因为当年旧案,与家人心生芥蒂,执意寻找将军府遗孤,以此来逃避家族命运。前几天,源家公子突然来翠鸢阁,委托找一位白衣姑娘,好像就是将军府的故人。” 是她,夜陌慌了,随即就离开了翠鸢阁。 “听松音说,源家公子这些年好像一直在找人,就是那位月姑娘?那位姑娘和源家又有什么关系?”楚云很好奇。 “她出身山野,孤身无亲,只是和源霖在将军府偶然相遇,并无瓜葛。” “看来是巧合,那她是什么人?” 夜陌似乎有意逃避,楚云也猜不透夜陌心中所想,便也不再过问,“不过,我在客栈没有见到人,你知道去哪了吗?” 夜陌翻过手掌,丝绢上渗着血迹,仿佛有一丝痛楚爬上眉宇,细细密密的,挥之不去。中秋那天晚上,夜陌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女子,从那以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生死门的掌控之中,不曾出一点差错。 “我看见她……” 楚云又看了夜陌一眼,他能从夜陌的眼神里看出不安,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他知道夜陌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最多只用一副冷漠的面孔,掩盖自己的心事。 这时,有人闯了进来。 “门主,江上的雨很大,姑娘独自上了船,已经过了江凌。” 掌事罗刹刚把话说完,忽然“轰隆,轰隆……”接连响起一阵雷声,夜陌忽然皱了一下眉,见窗外的雨已经下大,楚云心里大叫不好。 又听罗刹说道,“车已经备好。” “这个天气!” 话音刚落,夜陌已经先一步踏出门槛,于是楚云也跟了去。 最后,一行人撑着伞上了马车,车轱辘卷起一层层水花,很快也出了城。 第二十三章 沚城 一夜风雨,女子的船也行了不少路程,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下一座城池了,她打听过了,应该就是叫沚城。 清晨,天放晴,她坐在船边,伸了伸手,眼光有点刺眼,下了一夜的雨,船篷上的雨还没干,慢慢聚成一滴落下,“滴答……”船顺流而下,再有几日就能回去了。她将手伸进水里,水是暖和的,舀起一捧水洗了洗脸,从包袱里拿出来干粮和水吃了起来。 小船后面不远处,一只大船跟了一夜却不靠近,船上一人立在船头,另一人走过来将披风递给了他。 “你这又是何苦呢?” 夜陌不语。 楚云:“别担心,快到了。” 江上一晚凉风,夜陌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船里的人带到了这大船上,天亮了又把人送了回去。 沚城,女子靠岸,她打算去城里买些干粮再继续赶路。 “若你不喜欢热闹,你可以去沚城,到了冬天,等下了一场雪后,再带着火炉,垂钓湖心亭,那里的鱼最好吃了。”她想了想,寻了个客栈歇两天再走。 白天,她在江边找了一艘小船去了湖心亭,渡口浅水处也种满了荷花,荷叶干枯,根茎被水泡得也散发出轻微腐烂的味道,看起来无人打理,自然生长,亦任其枯败。 “姑娘,您坐好了。” “嗯。” 小船悠悠地朝江渚方向漂了去,她坐在船篷里,嗖嗖地穿过一股冷风,江面不胜寒。 “姑娘好兴致啊。” 船家不知为何说起,她不明白,船家见她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他,又笑着撑起船,“这个大风天,很少有人去湖心游玩,姑娘难得有这样的兴致。” “我就去看看。” 湖心亭就在眼前了,船家专心撑船,她也安静地坐在船篷里听着船桨排开江水,“哗啦……啦……” 这小船似乎是刚造好的,船篷上还有一丝竹篾淡淡的清香,这种竹香让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安心,细细酝酿又夹杂着一些哀伤。 “姑娘,到了。” 她回过神来,“嗯。”说着站了起来,船家跳了下去将纤绳绑在亭边的栏杆,她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也下船进了湖心亭。 亭中只有一张石桌几只石凳,她碰了一下冰冷的石面,只站在栏杆边上望了一会儿这江面,水里会有鱼吗?风声凛冽,她也没有垂钓的闲情,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唯有这一条悠悠江水不见尽头。 “回去吧。”她对船家说。 船家:“姑娘不多看一会儿吗?” 她摇了摇头,已经走下了台阶,回去还要一些时日,可别染风寒了。 “好嘞。”船家应声,见她上了船,于是解开纤绳又慢慢划了回去。 天地之间,不过沧海一粟。 沚城某一高处,一袭红衣伫立许久,楚云也坐在这楼阁,从这里眺望正好能看见那条江水,还有湖心亭。 “你的手怎么样了?” “无碍。” “她怎么会想到要去湖心亭?” “她还记得。” “记得什么?” 夜陌并没有回答,“今日之后,什么也不必再说,若是将来她问起,记得你我并不认识。”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楚云有些无奈,“可是她会信吗?” “……” 夜陌似乎站的有些累了,也在火炉边坐了下来,听着火苗中发出木炭烧裂的声音慢慢闭上眼睛靠在一旁小憩。楚云看了夜陌一眼将手靠近火边烤了烤,一上午就陪着他坐在楼阁,聊起一些轻松的事情。 “昨天你弹的是什么曲子,从未听你弹过,那曲子还挺特别,改天等你手好了,再弹一遍吧!”说完望了望夜陌,“昨天雨声太大,有几个音我没有听清,……” 夜陌像是困极了,慢慢闭上了眼睛,楚云没有管他,只是说着自己的话。 “还记得小时候,你常进宫来,我们玩过一个木偶人的游戏,我总是输给你,不如今日我们再玩一次,从此刻开始,……” 楚云知道自己输了,夜陌这一睡又不知要何时才能醒过来。 “你放心吧!” 他说完开始眺望远处,若是有那位姑娘在,或许夜陌还有一丝信念,哪怕多活一年半载也好。江边的船靠岸,银钱两讫,这时船家也要收工回家了。 “姑娘慢走。” “有劳您。” 她又回了城里,还是明天就走,等到下雨就麻烦了,她想着又去买了些干粮,没有在街上多逗留就回了客栈。 “咚咚咚……” 有人敲门,敲门声有些急促,接着传来伙计的声音。 “姑娘你在吗?” “在。” 她过去开门,门外除了这个伙计还有三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伙计:“打扰了,是这三位找。” 丫鬟:“这不是我家小姐。” “……” 伙计:“不,不好意思,姑娘……” 丫鬟:“对不起,姑娘,我们不是有意要闯进来的,你别生气,我们这就走。” “没事。” 伙计和这三个丫鬟找错了人又走了,于是她就关门回了房间,“窗户怎么打开了?” 她走了过去,一个姑娘正跌坐在窗户下,“哎哟哎哟”地叫着,想是摔得不轻,看样子窗户下的姑娘就是那三个丫鬟要找的小姐。那姑娘见被人发现,于是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人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时,隔壁又传来了伙计的声音。 “三位姑娘,我们店里就单独住了两个姑娘,其余要不是大老爷们,就是拖家带口的。我看多半是出门的那位,不如一会儿等人回来,我再帮你们问问吧?” “好吧。” 三个丫鬟说着又下楼去了。殊不知那位小姐听见风声躲进了女子的房间,碰巧伙计带着三个丫鬟又找了过来,所以只好落荒而逃,从窗户摔了下去。天都黑了也不见人回来,女子吃完晚饭出门散步的时候三个丫鬟还守在大堂。 “这么晚了,小姐怎么还不知道回来?可真要把人担心死了。” “小姐会不会发现了我们,故意躲起来了?” “那也不一定……” …… 女子直接出了门,将背后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懒得再多管闲事。 晚上,街上没多少行人,小贩们都收摊了,店铺也关门了。 “阿娘,去年街上都有好大的雪人,堆了几天都没融化,可有趣了。今年下雪,阿娘也陪语儿堆雪人,好不好?” “好。” 一位母亲抱着她的小女儿从女子身旁走了过去。 “阿娘,这里有个姐姐,她怎么一个人啊?她没有阿娘吗?” “有的,只是这会儿不在身边,语儿冷吗?” “不冷。” 母女俩也没有过多关心她的存在,也许正赶着回家吧! “手都冻红了,快伸进阿娘怀里暖暖。” “嗯。” 一场秋雨过后,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湿冷,说话间那对母女就走远了。女子的神思游离于身体之外,独自走在街上的模样,颇有一种孤身漂泊之态。她突然有些怀念在客栈的日子。若不是因为源霖,她也没有勇气在歧城住那么久。她想起源霖提到的苏苏和兰儿,不知这次他们学堂的先生会不会再换人,源霖有没有再去客栈找她。住在客栈这段日子,还好有源霖的照顾,就这样不辞而别,她有些过意不去,但愿她离开后,源霖能过回自己的生活。 “真冷。” 她捂了捂手,开始专心走路。其实,这一路途径沚城,她也有些想看看沚城下雪的样子,可也没有见到飘下一朵雪花,她都忘了现在还只是秋天。 第二十四章 相思 沚城比歧城安静许多,女子走在城里的街上,幻想着下雪的场景…… “峥……崆……” 无意间传来一阵琴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声音很轻,是从一处宅院里传来的,她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行人都不靠近。于是,她趁黑无人翻进了墙,为了隐蔽,她藏身在一棵大树上,似乎没有人发现她。 琴声悠悠,她忽然觉得很熟悉,这曲子和她弹的那首无名曲有几分相似,仔细一听竟然是一样的旋律,这曲子……她越想越奇怪,这曲子她只弹给一个人听过…… 这时,她从枝叶间望去,只见远处一人,白衣染染,浣袖如云,风吹起帷幔上绣的菊花,优雅恬静,他突然抬头看了过来。 “姑娘深夜拜访,怎不露面?” 女子回过神来,被殿内的人察觉了,她便直接飞下树飞进了殿去,令人吃惊的是他和夜陌也有几分相像,不过她记得清楚,他和夜陌并不是同一个人。 “打扰了。” “姑娘,”那人凝视着她,“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他思忖道,“有一年秋天……” 他试图唤起她的记忆,却被她一语打断。 “你不是他。” 女子轻轻抚了抚手边的菊花,花瓣冰冰凉凉的,已经染了秋夜的寒气。 琴声戛然而止,那人并未起身,“为何我不是?” 女子只摇摇头,他弹奏的正是她常弹的那首无名曲,却不想这世上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认识他?” 女子肯定地问道,她现在所处的地方便是楚云的王府,沚城是他的封地。他便是当今皇帝的幼弟,漓王楚云。 见他并不否认,女子又问道,“他在哪?” 楚云笑了笑,知道无法再演下去,于是吩咐仆人,“带这位姑娘去竹林。” “是。” “……” 她还有些迟疑,一切都太突然了。 “姑娘这边走。” 仆人带走了她,楚云又继续抚琴,这本就是他安排的一场戏码,没想到一眼就被识破了,楚云有些意外,这曲子他少说也听了十遍,明明弹得一个音也不差。当然,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冒名顶替,只是为了成全夜陌…… 在王府西北角的一处隐蔽的地方,有一片幽静的竹林,从来无人打扰。女子跟随仆人走过几重殿宇,绕开了亭台楼阁,又穿过几道高墙,这才停下脚步。 “姑娘进去吧!” 仆人将她带到竹林外就走了。 女子不解,夜陌既然不愿意见她,又何必让人将她引来此处。她穿过竹林之后,看见的是一间孤舍,里面亮着烛火。她推门进入,周围水汽氤氲,那人一身红衣,静静地靠在潭边,似乎睡着了。 “这身衣裳……是他吗?” 她慢慢走了过去,脚步很轻,似乎怕吵醒他。他的衣衫单薄,全身都湿透了,额头上冒着汗水。她将灯笼放在一旁,伸手替他擦掉,“真的是你吗?” 夜陌似乎感觉到了额头上的触碰,水里的手动了动。 “月儿。”他唤了一声。 “嗯。” 她应了一声,这样近距离看,只觉得他有些可怜。他的头低垂着,像是被抽去了魂魄,没有依靠。这样的夜陌她已经见过不止一次,所以女子表现得十分淡定,她在夜陌的身边坐了下来。 “好久不见,早知道你过得不好,就不让你走了。” 女子将夜陌的头靠在自己的膝上,他睡得很踏实,任她怎么摆弄也不会醒来。仿佛这一路的烦闷都已烟消云散,只剩下竹林的一片宁静。 “你知道吗?那首曲子,不再是无名曲了,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相思引》,自从你离开后,我在那片山林,再未遇见第二个人……” 夜陌:“月儿。” 他又唤了一声,她没有再应,只是闭上了眼睛,靠在旁边的屏风与他一同入睡,或许潭水能减轻痛苦,这才没有让人将夜陌捞上来。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年的樱花开得很好。樱花树下,夜陌正弹着琴,她坐在秋千上,秋千荡得高高的,脚下的云雾都散了…… 翌日,晴。 竹林外,楚云只带了一个仆从,他望了望屋内,两人相互依偎着还没有醒来,他不忍打扰,于是站在屋外并不进去。 这时,仆人带着一位头发发白的老人走了来,老人名叫川谷先生,医术高超,天下闻名,便是楚云专门请来给夜陌看病的,听说来自一个叫忘川的地方。 “王爷,有救了。”老人很激动,“天山雪蕊,只要找到天山雪蕊就有救了……” “您请慢慢说,不要急。”楚云也很激动。 “老夫昨日从一本书上得知,极寒之地有一种花,名叫天山雪,得其花蕊入药能解百毒。” 楚云放下手中的折扇,似有所思,“极寒之地,北方……” 老人点点头,“不过路途遥远,来回最快也要大半年,希望来得及罢。” 楚云推开了折扇,拿在手里显得多余,他看起来很紧张,“半年……”他思考了一会儿,“直接让北方的暗影去找,再以最快的脚程赶回来,如何?” “取了便回,时间赶得上,只要中途别出什么意外。” …… 一番谈论声,女子早就醒过来了,只是夜陌还没有苏醒,她在等他。 没一会儿,门外的交谈到了尾声,只听老先生就要走了。 “那老夫一会儿再来。” “您慢走。” 这时,楚云进来了。 “姑娘醒了。” “嗯。” 楚云叫人将夜陌抬起来,要换下湿衣服,她随楚云出了屋。在水潭边靠了一夜,水潭里的水是热的,她被蒸得有些头晕,外面的风吹着额头清爽了许多。 “他这是中毒了,这种毒叫相思引,能长久蛰伏在人身体,毒一开始发作时只会让人昏迷一天两天,一旦等它侵入心脉,中毒的人便会长久的昏迷,再也醒不过来,最终于无形之中逝去。” 楚云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女子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心中已是一团乱麻。 “在北方的雪山上,有一种花,叫天山雪,取其花蕊服下,便可立解百毒。只是那雪山异常险峻,再加上极寒,恐怕无人能上去。” 雾林初遇时,夜陌已经中毒,当时自己翻阅医书,找到一味名叫雪天明的药材,也翻到过一种毒,却丝毫没有察觉,它们的症状有多么相似。雪天明,天山雪,这分明就是同一种药材。 她有一堆话想说,也只说了一句:“别告诉他,我来过了。” “好。” 楚云故意用琴声引她前来,不过是遵从夜陌的意愿,告诉她真相,只是临时改变主意告诉了她天山雪的存在。楚云看着女子,才发现她的衣裳,布料十分特别,款式还与夜陌给的那套有一两分相似。 “若有来日,”女子的气息有些不稳,“请转告他,桃花三月,都城以南。私定此约,不见不散。”一字一句。 “姑娘放心。” 她望向屋内,夜陌的身体任由别人支配着,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她不忍再看下去,一步一步走进竹林深处。 竹林的风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清香,新竹发了茂密一匝,也不砍去。 楚云:“雀奴,这件事绝不能让他知道一个字,跟着她吧!” 他知道,女子肯定听见了他与老先生的谈话,若是真能救他……他想了想,又打消了念头,就算能爬上雪山,一个弱女子又怎能承受极寒,完好无损地回来。 “是。” 雀奴从屋后走了出来,提步朝女子跟了去。 第二十五章 故事 女子走后不久,夜陌醒了过来。 “她呢?” “走了。” “你怎么样?” “无碍。” 夜陌自己下了床,没一会儿就整理好衣衫。 “王爷,药煎好了。” 这时,王府的管家送来汤药,楚云亲自端了过来。夜陌接过汤药,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着,神情看起来有些失落,只是依稀记得梦里的影子,那么真实。 “她可曾来过王府?” “……” 楚云倒了一杯茶,“我的确见过她。”知道瞒不过夜陌,坐下继续说道:“我们虽然长得有几分相像,不过她一眼就认出来我不是你。于是,她问起你的事情,我自然不能相告,最后人就离开了。” “嗯。” 夜陌并没有多疑,喝了口汤药润润嗓子,睡了一觉正是口干舌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踏实了。 “这天恐怕要降雪了,这阵子就不要出门了,万一染了风寒……” “我已无碍。” 因为老先生来了王府,夜陌就暂时留了下来。 十月,沚城下了第一场雪,雪下了一夜也不曾停,天地万物,银装素裹。 夜陌和楚云结伴去了湖心亭,远远一望湖心亭的风景尤美。 大雪纷飞,两人仿佛入画了一般,湖心风雪亭,寒江垂钓客,远远望去那一道红衣尤为显眼。湖心亭的另一人,手扶着鱼竿也坐在边上来垂钓,水面也不时荡起一层涟漪,想是水下有鱼儿在游动,安静地等下去说不定真能钓起鱼来。楚云拨了拨鱼竿,侧过头看了一眼夜陌,只见夜陌正望着江面出神,之前那姑娘也来过这湖心亭,最后败兴而归,楚云忍不住好奇起来。 “你从未提起,那年秋天去了何处。”楚云猜测,“一连消失数月,是不是认识了那位姑娘?” 夜陌露出一丝微笑,“鱼上钩了。” 只见鱼竿动了动,楚云忙放下手中的鱼竿去拉竿,一条肥硕的鲫鱼摇摆着尾巴被拉上了水面,“是条大鱼。” 楚云让老仆取下鱼。 过了片刻。 夜陌:“当年,我接到一道秘旨,是为宫中寻找一种药材,这种药材十分罕见,只生长于险峰峭壁,我不得已深入梨州,因此迷失在一片雾林……” 楚云想了想,“梨州,亶山?” “嗯。” “早就听闻,亶山地处梨州山脉,重峦迭巘,遍布鸷禽猛兽,凶险无比,你是如何脱身?” “机缘巧合。” “那后来呢?” 楚云认真地看着夜陌,只见夜陌皱了皱眉,表情凝重,“亶山深处,丘壑纵横,其中有一座孤峰突起,壁立千仞,当地百姓称之为神女峰,等我醒过来时人已经在神女峰上。” “这么说,是那位姑娘救了你?” 夜陌点了点头。 “我见过那位姑娘,谈吐之间皆与常人不同,山栖谷饮,果然自生灵气……”楚云一脸八卦,“能让你至今挂在嘴边,应该不止这么简单吧?” 一会儿,船上的仆人将鱼处理好,又送来了暖炉,煮上了热茶,等仆人走后夜陌继续说了下去。 “她将我带回住处,饮食起居,照顾有加,却从未过问我的来历,因此我便放下戒备,专心调养身体。” “那她可知你身体……” 夜陌捂了捂手,“她见我身中剧毒,于是翻阅药典古籍,夙兴夜寐,一心寻找医治之法。” 楚云抬起鱼竿,重新装了鱼饵,又将鱼竿抛进水中,“想必最后徒劳无果。” “天山雪,她找到了,在古籍中有另一种叫法,雪天明。这几年我一直在查证,只是耗费了太多时间。” “你也不必懊恼,现在为时不晚。你呀总是处处计算缜密,唯独缺了一丝侥幸,凡事不给自己留下余地。谁说到头来不会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楚云的心境倒是豁达。 船上的仆人正在烹鱼,这是夜陌第一次在雪中垂钓,这些年他已经错过太多,山河大川、南国花境、大漠疆城……更没有亲自去领略北国风光,三年的时光仿佛虚度了一般,回想起来波诡云谲,暗夜厮杀,竟没有太多能记起的,反而只有神女峰那段时光。 “你在发什么呆?” 夜陌回过神来,“怎么,有鱼上钩了?” “耐心。” 楚云拿过夜陌的暖炉,然后将自己的换给了他,突然又好奇地问道,“神女峰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楚云拿过夜陌的暖炉,然后将自己的换给夜陌,只见夜陌接过暖炉,回答道:“只是寻常隐世之地,坐落于山谷中,气候特殊之故,多生长奇珍药材,一道雾林将丛林与外界隔断,因而极少有人去往神女峰。” “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想来也是钟灵毓秀,若是那仙境蓬莱之地,世人恐怕早已趋之若鹜,都要效仿我那位父亲,访山问道,寻什么长生不老秘药。” “……” 这时,仆人将刚烹饪好的鱼送了过来,“王爷,夜门主,请慢用。” 楚云端起鱼,“你尝尝,听说冬天的鲈鱼最肥美,用来做汤虽不是上上之选,但是多喝点能暖胃,也是不错的选择。你亲自钓上来的鱼,我就不客气了。” 夜陌也品尝起鱼汤。 清蒸才是鲈鱼的最佳做法,既保留了营养,又保持了鲜美的风味,但是在大雪中一端上来鱼就冷了,的确是很不合时宜,到底不如一碗汤来得温暖。 楚云:“鲜甜可口,味道浓郁,堪称上品,可惜那位姑娘没口福,白跑了一趟。”故意提起。 夜陌不语。 两人继续喝着鱼汤,楚云问,“当年,你可有采到药材?” “嗯。” 楚云:“是什么样的药材?” “治心疾。” 听到这个回答,楚云就没兴趣再问下去了。夜陌放下鱼汤,似乎在思考什么,灵魂出窍一般,这些话若是换一个人听,一定能听出出入来,夜陌是何时采到那味药材,此时夜陌心绪复杂却不露于色。 楚云放下碗,“最近,我总感觉有人在监视王府,你可有查到何人所为?” “除了东宫,谁有这份闲心。” “我们这位太子,心疾刚愈,竟还有余力,盯着我这汀诸之地,难道我还能谋朝篡位不成?我说当年你就不该领旨。” 夜陌看了楚云一眼,明显感觉颜色不对,“你还嫌麻烦少了?” “我随口一说。” 其实,楚云是在替夜陌打抱不平,夜陌却未放在心上,尽管因为梨州寻药一事,后来发生了许多变故,甚至不堪回首。但若是他不曾去过神女峰,便不会遇见那女子,那将成为他毕生憾事。想到此处,夜陌不禁微微一笑,眼中带着柔情。 “……” 楚云目瞪口呆,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样的夜陌才算正常嘛,儿女情长,自然生出浓情蜜意。 “咳……” 夜陌得知失仪,面有尴尬之色,楚云却是满心欣慰,夜陌突然敞开心扉,想来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再次相视之时,只见夜陌坦然一笑。 “你说,那位姑娘行到何处了?” “船已经过了忘川,再有两日便到梨州地界,很快就是神女峰。”夜陌还不忘答谢道,“有劳了。” 楚云心虚地笑了,“怎么这样客气?”面上还是很镇定,将鱼竿忙又仍远了些,“不怪我出师不力就好。” 夜陌看起来很轻松。 楚云小心地问道,“雀奴呢?” “她会去北方。” “嗯。” 从这以后,楚云更是小心谨慎,一点也不敢再提起那女子的事情,而夜陌,在王府住了两日,便带着罗刹和梵修回了歧城。 第二十六章 亶山 半个月后。 在歧城以西,有一座城叫梨州城,这是去北方必经的城池。在距离城门数里的地方,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过来。 “姑娘,前面就到梨州城了,您看是继续走,还是去城里稍作歇息?”车夫询问道。 “赶路吧!” “好嘞!” 虽说还没好好歇上一歇又要启程,车夫颠簸得有些水土不服,不过雇主从不还价,任凭自己要了价去,光是有这些酬劳就已足够,于是车夫便一心赶车。 “二位坐稳了,驾……” 马车哒哒地行驶着,车上的人一路很少相互交流,偶尔听见几声冬鸟的叫声,路途中安静极了。 车外坐着的人,除了赶马的车夫,还有一位黑衣女子,这黑衣女子便是雀奴,刚才就是她在和车夫对话。马车虽然没停,雀奴还是对车内说道,“姑娘,到梨州了。” “嗯。” 虽不见容颜,光是听声音也能知道她的身份,车内坐的就是那白衣女子。在女子离开王府的时候,雀奴就和女子一同上了船,并且向女子说明了身份。两人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月的行程。 “你在他身边多久了?” 雀奴:“三年零两个月。” “……” 女子有些意外,却不想雀奴记得这么清楚,但是雀奴对夜陌的事知之甚少,所以她只知道夜陌是江湖中人。 “姑娘家在梨州吧?” “嗯。” “门主吩咐属下,务必保证姑娘的安全。” “太平盛世,少有盗贼,你不用太紧张,一路辛苦你了。” “份内之事。” 于是,马车绕过了梨州城,几个时辰后就到了一片山林,名叫亶山,神女峰就是坐落在亶山的密林深处,马车行在泥土夯筑的官路之间,路边还能看到参天大树,郁郁苍苍,望不到尽头。这片山林养护已久,但是无人砍伐,只每年清一清树桠和灌木,这才有了一片原始密林。 “停车。” 雀奴:“怎么了姑娘?” “吁……”马车停了下来,车内女子掀开了侧边的帘子,只露出一截白色衣袖,“你们也颠了一路,先休息一会儿吧。” “好。” 雀奴跳下马车,在路边走了走,回头正好看见女子也望着林中,“姑娘不下车透透气吗?” 女子答:“不用了。” 雀奴转而向车夫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亶山。” 两匹马儿吐着粗气,一路也累坏了,车停下来也在路边吃起草来,车夫坐在一旁伺候着,十分爱惜。 这时,女子望了一眼密林深处,一缕一缕阳光透过树干,照出清晰的线条,层层叠叠,再进去就是雾林。 “还有多久?” “还要一个月才能到边境,过了边境就是崦之,雪山就在崦之草原腹地,姑娘如何打算?” “不能耽搁了。” “嗯。” 雀奴话不多说,吹了个口哨,随即出来一个暗影,“人已送达,即刻回信。”听完吩咐暗影随即消失。女子并不意外,隐约察觉附近有许多这样的暗影,就连车夫也是雀奴安排的。 “走吧!” “是。” 马车又拖着长长的影子,穿过这条长长的官道,最后在夕阳的余晖里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光点。 …… 亶山的信送回歧城。 黄昏,夜陌正在休息,尽管来人的脚步很轻,还是吵醒了他。 “月儿……” 楚云:“是我。” 据消息称,人已经返回神女峰,如今的夜陌只剩下念想,楚云有些不安,不知消息是真是假。 “这三年来,我时常梦起神女峰,自从她来到歧城,每当夜深人静时,我都会去客栈看看,并未让她发觉。” 难怪女子会梦见他,原来那位红衣公子真的去了客栈。 “那之后呢?” “本来相安无事,不想有人搅局,我不得不露面。” “原来是这样。” 楚云不用多想,也知道是出自东宫之手,东宫一直视生死门为眼中钉,夜陌也因此处处掣肘。 “万一……,生死门便由你来掌管。” 虽然夜陌没有说出那个字,楚云听着却很不高兴。 “你慌什么?川谷先生都说了,只要找到天山雪蕊就能痊愈。” “北方的情况并不乐观。” “怎么?” 夜陌一如既往的平静,他说:“草原那座雪山,上下万丈,风雪极寒,根本无法攀登,这半个月,暗影折损无数,也只到达山腰。” “怎会如此艰难?” 原本以为解药有望,楚云再次想起那位姑娘,也许还有一丝希望,“再等等吧!” 数年经营,功亏一篑。 夜陌的样子有几分落寞。 楚云的心里五味陈杂,夜陌突然笑了笑,“好在,我已没有牵挂,但愿她远离这世间的危险,不再踏出神女峰。” “夜陌……”他差点就要说出女子的事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夜陌看了看楚云,片刻,问道:“当日在王府,她可有与你说什么?可有提起神女峰?” “当时王府庭院,她一眼就认出,我既不是你,自然不愿与我多说。”楚云转移话题,“一直听你说起神女峰,神女峰对你来说,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吧?” “神女峰上,有一座宫殿,一汪潭水,一棵古樱,大概有六七人合抱之粗,千枝万桠,挤满白色的花。”眼神充满向往。 “……” 楚云目瞪口呆,“这是那姑娘的住处?不在神女峰中,而是峰上的宫殿?” 夜陌点了点头。 “这也太不寻常了,这神女峰究竟是什么地方?” 楚云慢慢缓过神来,虽然匪夷所思,但转念一想,既然那姑娘住在神女峰上,万丈高峰都出入自如,那北方的雪山更是不在话下,心中突然多了些希望。而夜陌突然敞开心扉,想来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 “这两年,我也只查到一些皮毛,之后便无从查起,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为人知,也许还藏着这世间最大的秘密。听当地百姓说,相传那山峰曾百步之内,灵鸟群飞,因此被奉为祥瑞之地,更是天地间难遇的奇景。” 楚云来了兴趣,“听你这么说,确实神秘。我猜那位姑娘肯定知道,你可有想过去问她?” 夜陌摇了摇头,“这样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 楚云故意调侃了起来,“我就说那姑娘跟一般的江湖豪侠不一样,没想到还真是世外高人。既然她能查到天山雪,是否也清楚雪山的位置,是否能助你采到……” “不会。” 夜陌突然打断楚云,变得严肃起来,若是将来自己无法活下来,他也要尽最后一点力量保全她。“天山雪的事不必再提起,还有,不要去梨州,不要踏进雾隐山,更不要靠近神女峰半步,你记住了!” “……” 见夜陌态度认真,楚云只好答应,“嗯,我一定牢记于心。” 若是有人心术不正,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当年他的父皇就曾派人访遍山川,寻求长生之道,晚年几乎痴迷,最后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难怪夜陌刚才说,愿她远离这世间的危险。她会不会已经被人发现?如今是否还能平安抵达雪山,给夜陌带回一线生机。 楚云魂不守舍,无意之间问了一句,“这阵子怎么不见母亲?” “阁中事务繁忙。” “……” 楚云察觉自己失神,看夜陌没了精神才让他休息。自从女子离开,夜陌便下令翠鸢阁封锁所有消息。如今知道女子已经返回神女峰,此事便就此作罢。自此,歧城再无女子的半点消息。 第二十七章 雪女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亶山经过的两人抵达北方边境。齐越以北,崦之草原,一座雪山静谧安详,似乎在等侯它的远方来客。 雪山脚下,一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马车怎么停了?”雀奴问道。 “姑娘,前面就是雪山,小人就送二位到这儿,草原近来不太平,再往前小人也不敢走了。”车夫说着跳下车,将凳子放了下来。 听后,雀奴对着车里唤了一声,“姑娘。” 女子:“下车吧!” 于是,雀奴掀开了帘布,车上女子屈身走了出来,抬头正好看见那座雪山,她伸了个懒腰,然后走下马车。 “别落下东西了。” “嗯。” 雀奴走进车内,只见女子拿过车外的包袱背在肩上,徒步向雪山而去,等雀奴发现车内空无一物,于是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姑娘……” 下一瞬已经没了女子的踪影。 雀奴随后从身上拿出一枚信号弹朝空中放去,“啪……”一声炸开,正是向生死门的队伍示意,以免在雪山误伤了人,而远处的女子望了望脚下炸开的烟花,转身飞到了隐蔽之处。 “夜陌,等我回来。” 虽然日夜兼程,还是花了两个月才来到草原。从王府那位老人的话中,女子知道留给夜陌的时间不多了。但是茫茫雪山,寻一株天山雪远比想象得困难,接连寻找数日都只见一片冰川雪地。 …… 天山脚下,金戈铁马,不见刀光剑影,唯风声凛冽。正值草原崦之、邗海两国交战,双方僵持不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崦之将领:“你我草原本为一体,今日一战实属无奈,谁家没有父母妻儿,望尔等放下武器,早日投降,免得生灵涂炭。” “崦之莽夫,若不是你们蓄意挑衅在先,弄得我家国无宁日,我王上怎会一决死战,今日势必分出个雌雄。” 两国积怨已久,连年混战,民不聊生。同室操戈,结果无非两败俱伤。 …… 雪山之上,冰天雪地,一抹白色的身影摇摇曳曳,一步一步,强撑着,还是倒在了雪地里。食物和水早已匮乏,雪中的女子几度昏迷,躺在雪里的身体已经冻僵,女子好像听见了风声,“呼……呼……” 许久,女子又睁开了眼,眼前仿佛有了颜色。 “北国雪山,极寒之处,有一处冰雪消融,绿草如茵所在,唯有一株花,晶莹明丽,终年不谢,是集天地之精华,采日月之灵气而生,食之蕊可益身体,亦可解百毒。” 女子挣扎着爬了起身,一株银花,拥簇在绿茵中,像冰凌闪闪发光。女子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朝着那片绿茵迈去。 这株银花就是天山雪,天山雪没有鲜艳的颜色,此时却格外夺目。女子撑着身体飞落在天山雪旁,正当要伸手触碰花叶,突然一股暖流从女子脚底涌入身体。 只见周围的绿茵一寸一寸消失,它们渐渐被冰冻,连最后一片绿叶也被吞没,女子手边这株银花也几近凋零。天山雪吸收了周围的寒气,滋养了一株灵根,也庇护了一片芳草。 女子慢慢伸出手,试探地握住那花茎,连根拽了下来,提步便朝山下飞去。 …… 两军阵前,只见一位白衣女子从天山而降,又见大雪纷飞,白衣已不知去向。千万将士皆瞠目结舌,纷纷放下手中的兵器,尔后竟相顾涕漓起来。 自古传闻,天降雪女,乃是祥瑞之兆,当化解干戈,回归和平。草原两部,常年饱受战争之苦。如今终于有望重修于好,不得不心生敬畏。 “撤军!” “撤!” 两军偃旗息鼓,从雪山撤离,各自回了部落营地。 这番场景,雀奴刚好亲眼目睹,虽难以置信,也为之震撼。女子并未与她会和,眨眼就飞向了远方,雀奴追着跑了两步才停下脚步。 “姑娘,你没事吧?” “嗯。” 当时车夫正在检查车轮,雀奴冷静地将手伸进衣袖,拿出一枚细针,瞬息飞入了车夫的脖颈,车夫还没反应就倒下了。雀奴将车夫打晕,随后驾上车就飞奔而去。 天下局势已定百年,其中大国不过三四,齐越居中,北有崦之、邗海,南有南嵇,西为漠疆,其余小国在各国的夹缝中求生,或依附于这几个大国。其中当属齐越国力最盛,崦之、邗海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南嵇虽小,凭借有利地势也得一方势力,漠疆乃是在一片荒漠之中,鲜与他国往来。 崦之、邗海本为一体,后草原易变一分为二,自此冲突不断。草原有一座雪山,传说上面住着雪女,自古恩泽草原生灵,草原之所以不再和平,则是雪女不再庇护原上众生之故。于是又有了一个传说,雪女重现之日,战争终止之时。 一个月后,崦之、邗海相约共同祭祀雪山,祈求百年和平,并且签订盟约,自此不再发动战争。不日,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天山周围不速之客纷至沓来。 …… 寒冬腊月,齐越皇宫,较往日多几分繁忙。这一日早朝,本已接近尾声,皇帝又提起北方的事来。百官对此事也早有耳闻,却无人查得真相,对这传闻也各有态度。 “已过了数日,众卿可有良策否?” 皇帝楚冀高坐明堂,百步之内,唯近侍几人,他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不卑不亢。朝堂之下,群臣分开站立成几排,毕恭毕敬,气氛有些严肃。 “启奏圣上,微臣以为,为今之计当与南嵇联盟,抗崦之,邗海之力,而保圣上齐越江山永固。”丞相源野奏言。 “微臣赞同丞相之策。”此时,一位官员上前附言,紧接其后,又有几位官员站了出来。 “臣等附议。”一齐附和。 皇帝望一眼堂下众臣,引首之人正是丞相妻兄尚书文元,其余皆是丞相之派,皇帝不明一笑,“太尉可有良策?” “圣上,臣以为不然,崦之虽与齐越有过节,继续硬碰硬,绝非长久之计。臣以为圣上当不计前嫌,主动与草原修好,方可保北方一世安宁。”太尉杜衡上言。 “臣等以太尉之策为是。”几名官员一齐进言。 “圣上,那崦之自十几年前与齐越一战,积怨已深,虽有协议互不侵犯,然崦之拉拢邗海,定是对齐越不怀好意,望圣上尽早打算。”尚书文元异议。 “文尚书所言非也,崦之邗海冲突百年,如今冰释前嫌,乃是北方民众之福,况十年来崦之信守承诺,秋毫无犯,我等怎可以一己凭断,妄自揣测崦之用心。”此人是六部之一的兵部尚书杜仲,也是太尉杜家的宗亲。 “杜尚书此言差异,崦之仅借虚空预言便了了冲突,足以见其居心叵测。”礼部侍郎秦艽这样说。 “秦大人怎知那预言是假,难不成有所证实?”杜仲与之辩解。 “你……”尚书秦艽哑口无言。 …… 皇帝端坐高堂,堂下争论不休,双方各据其是,分别以丞相、太尉为首。也有司徒、太史等,素来持己之见,就事论事。 “众卿一心为国,朕心甚慰,南嵇尚可结交,北国之策有待商议。众卿辛劳,今日便议到此。”皇帝和颜悦色道,实则早有应对之策,不过探下虚实,看到双方势均力敌,皇帝也喜闻乐见。 宫人对着堂下高声大呼:“散朝……退……” “臣等告退。” 百官跪礼,一日早朝便散了。 从这以后,草原和平,崦之与齐越边境的小纷争却是时有发生。 第二十八章 传闻 东宫,多几分明快。 “殿下,圣上欲与南嵇修好,殿下选妃在即,恐免不了联姻之举。” 太子:“本宫早已知晓,太师可有听闻雪女之事?” “老夫确实有耳闻,不过连生死门都未查出蛛丝马迹,想来终究不过传言。”太子太师已年过耄耋,皇帝因其才高行厚,特请于东宫授教。 太子:“将人都撤了。” “是。”说话之人与太子年纪相若,乃太子近侍龙叶。 “殿下这是?” “太师放心,万丈雪山,来去自如,究竟何方神圣,好奇的估计不只本宫。” 太子楚弋神色自若,太师笑着点了点头,龙叶随后出了大殿。太子虽长时间未涉政,对江湖朝堂之事却洞若观火,可见他不是庸碌之辈。 宫墙瓦上,一片银白,尤为耀眼。 太子温和一笑,短短三年,便让他对生命重拾希望,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位为他寻药的贵人,夜门主。 …… 生死门消息灵通,很快就收到了北方的消息。罗刹进来传信的时候,夜陌正在专心斫琴,桌上是他精心挑选的几根琴弦,旁边坐着楚云。 “门主,北方传来消息,突然出现了雪女的传闻。”罗刹的语气慌张,听起来事态有些严重。 楚云好奇道:“什么传闻?” “雪女,那是草原的一个传说,是关于那座雪山,传闻本身无关紧要,只是江湖门派蜂拥而至,都想一探究竟。这样一来暗影行事势必受阻,恐怕多有不便……” “若是江湖上得知天山雪的存在,定然生出抢夺之心。”梵修说着出现在几人面前,“有得一番纠缠了。” 夜陌心无旁骛,装上一根琴弦,正了正位置。 楚云却不淡定了,“利害攸关,且不知能否寻到,可万一有希望上了山……”他突然失声大叫,“雪女?雪山?” 罗刹、梵修不约而同朝楚云望来,从不见楚云这样失态。夜陌若有所思,瞬间明白,“雪女确有其事?” 罗刹:“嗯,当时正值两军交战之际,数万双眼睛亲眼目睹,一位白衣女子从天而降……” 白衣女子,那是……,一定是她!楚云的心七上八下,又不敢表露出来。 “属下已经加派人手,确保事情顺利进行。”罗刹说。 楚云偷偷舒了一口气,夜陌却是皱起了眉头,不过一瞬,“传令下去,雪女传闻,封锁一切消息。” “是。” 于是,罗刹出去颁布号令。 “砰!” 夜陌突然拍案而起,正吓了楚云一跳,楚云有些不敢直视夜陌的眼睛,只听夜陌愤怒道:“备车!” “是。” 梵修拱手道,楚云弱弱地问了一句:“你去哪?” 夜陌毫不理会。 楚云:“你身体还很虚弱……”只见夜陌已经出去了,他忙跟了去。 夜陌刚走出门就停了下来,像没有了力气,他伸手扶起栏杆,梵修见状过去扶着夜陌。楚云一时不知所措,他都能猜到的事情,夜陌怎会猜不到。 刚好这时,芸姑来了,“怎么出来了?” 夜陌狠狠地盯着楚云,“沚城,你还与她,说了什么?!” “你知道了。”言辞闪烁。 “说!” 只这一字便让楚云不寒而栗,事到如今也只能据实相告。芸姑站在一旁,根本不知原委,看着局面不受控制,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她可能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雪山。”楚云吞吞吐吐地又说道,“我确实,将你中毒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这一听完夜陌就更激动,心急之下呛了一口风,连连咳了起来,“咳,咳咳……” “夜陌。” “门主……” 芸姑忙替夜陌拍背,夜陌还是咳嗽不止,楚云也慌了神,他忙扶住了夜陌,夜陌却将他推开,眼中尽是怒火。 “我知道瞒不了你,但是这么多人都寻不到,我能看出她不是常人……” 听到这里,芸姑才听明白了一些,于是将二人打断,“外面天寒地冻的,先进去再说吧!” “出城!” “你不想活了?”知道夜陌要去找人,楚云抓着夜陌怎么也不肯放手。 “放开!” 楚云犹豫了一下,夜陌却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昏迷过去。 “夜陌!” 罗刹和魅影将人扶进去放到床上,喂了两颗药都不见好转,楚云慌了神。 “快去请老先生来。” “好。” 此时,躺在床上的夜陌,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没一会儿,川谷先生就进来了。 川谷先生给夜陌检查完身体,也只是摇头说,“别让他再受刺激,老夫先告退了。” 楚云点头答应,“有劳您了。” 老先生起身告退,楚云起身相送,留下芸姑照顾夜陌,便跟了去,“我送您出去。” 走到门外时,楚云又将人叫住,“先生稍等。” “王爷还有事吗?” “先生可知,这世间可有良药能治雪山极寒之症?” “极寒?”老人想了想,第一反应却是,“莫不是有人采到了天山雪?” “未曾采得。”楚云有意隐瞒,他不想再生事端。 老先生摸了摸胡须,“若是常人,染上了这极寒,身心俱损,恐怕是回天乏术。” …… 听完楚云的心一下子跌入深渊,若雪山上的女子真的是她,就算采回天山雪自己又该如何向夜陌交代?原以为告诉女子中毒之事,就多一线希望来救夜陌,没想到事态会脱离他的预期。此时,他既希望雪山的女子是她,又希望不是她…… 老先生见楚云情绪异常,又安慰说:“世态万千,也不是绝对,总有一些人体质天生异于常人。” “嗯,多谢先生。” 楚云应声,心情复杂,本不该心存侥幸。 “老夫告辞了。”老先生说完就走了。楚云这才回过神来,“您慢走……” 晚上,楚云守到半夜,芸姑送来茶水,也陪楚云说了一会儿话。 “一切即将尘埃落定,往后王爷便不用来这烟花柳巷,也能过上自己的生活。” 听着芸姑的劝慰,楚云并没有开心,反而陷入了沉思,“我还有一些困惑,不知您能否解答?” “公子想知道什么?” 只见楚云翻出一个匣子,里面是那套衣裳,他穿过一回便送还给夜陌了。 “夜陌这套白色衣裳,您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芸姑想了想,“浆洗得有两三年了,像是那年秋天带回来的,一直珍藏在阁中,不过从来不见他穿过,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楚云抚摸着衣裳的纹理,“他在这几天拿出来看过两回,像是睹物思人。” “也许是因为那位姑娘吧!” “您也知道那位姑娘?” “嗯,来这里有两回了,是丞相府的公子领来的,好像是在打听他,不过他似乎不愿相见,我就没敢多说。” 楚云想了想,“两回?第二回是……”他反应过来,“对了,是我们回王府那天?” “嗯。” 芸姑点了点头,“当时,那位姑娘碰巧上楼撞见了他,不知怎么就突然走了。” “他们说了什么?” “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当时,两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不好。” 楚云:“在那之前呢,夜陌有没有提起过她?” “从未听他提起,只是过了中秋,他一再吩咐,整理出门中具细,像是要交接给王爷。” “原来,夜陌早就已经做好打算,他自己也好,那位姑娘也罢,难道他就真的不抱一丝希望吗?”可想见他那日,夜陌是如何心灰意冷,他竟毫无察觉。但好在雪山已经传回消息,当下雪女传闻不断,天山雪就还有希望。 第二十九章 约定 第二天早上,夜陌苏醒过来。 自从醒后,夜陌就一直坐着,未曾踏出房门半步。听说夜陌醒了楚云就来了。 楚云:“感觉可有好些?” “无碍。” 夜陌看起来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楚云心有愧疚,“我不该私自做主。” 片刻,沉默。 罗刹和梵修看着两人,生怕又起争执,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 “都下去。”夜陌说。 “是。” 夜陌遣退了房间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冷静,“事已至此,于事无补,你不必再挂怀。” “……” 楚云低头不语。 “生死门日后交由你,安排罗刹和梵修二人打理,不必你亲自出面。城中已置好房屋产业,烦你交付于她,务必多加照顾。生死去留,一切顺应天命。” 楚云更加愧疚。 “念在你我多年交情,莫辜负今日所托。” “你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他知道楚云是在交代身后事。 “把床边的琴抱来。” “嗯。” 楚云按夜陌的吩咐把琴抱来,那是夜陌用了多年的琴,昨日刚换上了两根新琴弦,“给。” 夜陌双手接过来,“这把琴名为此君,今日之后交由你一并保管。”说着在桌上放平,然后弹奏起来,只是看起来十分平静。 幽鸣的琴音,犹如草原失群的孤雁,独它飞不去南方,在北方度过冬天,等待它的只有死亡,或因严寒,或因孤寂。这才是夜陌现在的心境,与那女子的处境相连,感同身受。 “你当真舍得吗?” “舍与不舍,如今已由不得我。琴弦能续,但命又如何?” “……” 楚云哑口无言,说话间夜陌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像是放弃了求生的欲望。曾几何时,夜陌用一只血淋淋的手,摔断了琴弦,最后还是不舍,费心找来材料补上了。楚云决定坦白一切。 “她走的时候留了话给你……” 只见夜陌手指上的动作暂停了片刻,他一句也没有问,又继续弹奏起来。 楚云接着说:“那天晚上,你昏迷不醒,在温泉里泡了一夜,她也在潭边陪了你一夜。我想她是理解你的,更不想看你病痛缠身。第二天,正巧老先生来王府,我便告知了你的病情。我想当时,她就已经决定要去北方。她并不知道你的安排,所以让我别告诉你她去过王府。” 夜陌的琴声有条不紊,内心早已翻涌,却也未在脸上表露。 “她临走时说,若有来日,桃花三月,都城以南。私定此约,不见不散。” “崆!”琴声戛然而止,夜陌终于情绪失控,即便他从不敢暴露自己内心,强大的内防业已轰然崩裂。 “桃花三月,不见不散。” 夜陌一边说一边抚摸着琴身,动作轻柔,就像是在抚摸那女子的脸颊,缱绻缠绵,分明也泛起了忧伤。 楚云安慰说,“等你的身体恢复,我一定尽我所能来补偿。”又害怕看夜陌的眼神,每多看一眼就多生一分愧疚。 若真能补偿,又何须楚云来。 于夜陌而言,雪山是重生的希望,如今却是催命的毒药,后果他心知肚明,早已在脑海里想了无数遍,他根本找不到医治寒症的方法。 没一会儿,生死门收到了北方的信,罗刹进来说:“门主,北方来信,信中说雀奴早在梨州就把人跟丢了,并不知道雪山的事情。” “下去吧。” 夜陌冷声说道,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雀奴清楚,雪山的消息一旦传回生死门,她隐瞒之事就会暴露,所以事先就做了准备,以求逃避责罚。 “自作主张。” 夜陌的话里不明,又对门外说道,“时刻留意北方的动向,不必查探。” “是。” 梵修:“门主,路途凶险,不如让属下亲自去接应。” 夜陌没有同意,既不想暴露她的行踪,更不想她与生死门扯上关系,觊觎生死门的大有人在,现在又加上一个雪山传闻。不管传闻也好,生死门也罢,沾上哪一个都只会带来危险。 “准备纸墨。” “是。” 梵修随后走了进来,罗刹从房间取来笔墨纸砚,又收起了楚云的琴,梵修很快就研好墨,罗刹摊开了白纸。 “门主。” 于是,夜陌开始写信,字字慎重,具体内容不详。写完就将信折了起来,然后魅刹从旁边的柜子抽出一根细管信筒将信装了进去。 “黑鸽。” “是。” 生死门养了一笼黑色信鸽,许多年都不曾真正送过信,它们被秘密训练,专门用来执行特殊任务,这也是生死门隐藏的一条暗线。两人知道一定事态严重,否则生死门决不会启用这条暗线。于是罗刹拿着信离开了,信当天就送出去了,究竟收信人是谁,谁也不得而知,只是信鸽飞向的是北方。 “最近阁中似乎混进了老鼠,你们多加留意,绝不可露出风声。” 这几日,他总能感觉到有黑衣人在翠鸢阁频繁地出没,可是暗影也追查不到一点的影踪,到底是个大隐患。 “嗯,属下会小心的。” 罗刹答道。 以前,从来没有人敢觊觎翠鸢阁,可暗影在北方的动作太大,若是传出了风声,定会引来江湖门派相争,到时候生死门人心惶惶,势必会迎来一场危机。从这以后,翠鸢阁的守备更加谨慎,只待暗处的势力浮出水面,一网打尽,免去后患。 自从知道三月之约后,夜陌突然振作起来,整日把自己锁在房间,开始研究医书古籍,甚至收集来奇闻异录,试图从中找出医治寒症的方法,桌上堆满一摞又一摞书籍,一个月内,夜陌几乎翻遍了所有书籍。 “北方的事情怎么样了?” 罗刹:“最近又有不少人来,不惜重金只为购买雪山的消息,迟早有一日雪山的事情会压不下去,不知门主如何处理。” “一律不接,加急处理,别再让流言扩散。” “好。” 北方的暗影不断传回消息,看完信后夜陌的表情一次比一次凝重。在齐越边界的小城,苍丘,江湖上的人蜂拥而至,近来北方并不平静。生死门的暗影虽已肃清沿途的截杀,却从未寻到女子的踪迹。只因马车的脚力有限,她不得已使用轻功赶路。 罗刹:“门主,没有消息。” “去城外。” “是。” 做完这些,夜陌终于去了城外,再一次踏进桃林,一直到很晚才回来,回来之后毒就发作了。 “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 芸姑看了看楚云,又看了屏风后面一眼,感慨道,“庭院的迎春都要开了,转眼又过去一年,可真快。” “他的时间不多了。” “从北方的消息来看,多半已经找到解药,王爷再等等吧!” “话虽如此,可路途遥远,途中少不了会有阻碍,万一耽误了时间怎么好。” “王爷放心,罗刹和梵修布置了几日,一旦解药和那姑娘现身,就会有人护送回来。” “嗯,希望一切顺利。” 芸姑同情地说,“当年,为了取得老门主的信任,在生死门有一席之地,他不惜冒险服下毒药,毒性虽不及鸩酒发作来得剧烈,但也折磨了他许多年。” “我去看看他。” “嗯。” 于是,楚云起身走进了屏风后面,夜陌还是昏迷不醒,他的额头冒了很多汗水,像是做了什么噩梦,又醒不过来,一直在梦里挣扎。 “月儿,对不起……” “……” 从这以后,夜陌的身体每况愈下,除了每天在桃林呆上半个时辰,回去就是在房间翻阅书籍。 第三十章 等待 冬去春来,转眼迎来新的一年。 这天中午,夜陌又陷入了昏迷,几乎生死一线。楚云守了半晌才离开床边,在外面陪芸姑坐了下来。 “若不是当年那场变故,他也不会变成这样。”楚云说。 “……” 芸姑不语。 “当年夜家满门遭难,唯独他孤身逃脱,走投无路才加入生死门,不想又遭奸人陷害。虽然后来坐上门主之位,多年经营早已让他心力交瘁。”楚云也不由自责起来,“说到底,我对他有愧。” “这不能怪你。” 往事重提,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楚云和夜陌,他们本是发小,夜陌乃是前丞相之子,他的母亲是先皇的胞妹,也是先惠贵妃的闺中好友,而楚云的母妃就是这位惠贵妃。世人所知,这位贵妃也曾备受先皇恩宠,只是在楚云幼时便已病逝。夜家就此满门倾覆,寻根究底不过祸因皇权。楚云对夜家一直心存愧疚,只能尽量在夜陌身上弥补。芸姑也不是别人,而是“已故”的先惠贵妃,先皇为了纪念贵妃,特意为幼子取名“云”,她就是楚云的母亲。 “云儿……” 芸姑哽咽着,似乎心里有话,只是犹豫不定,最终没有说出口。楚云以为母亲是因为往事伤感,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异常,只想着怎么安慰芸姑。 “您放心,我现在很好。” “……” 这时,有脚步声“嘭嘭”地从外面进来,两人这才去外间,是楚云的近卫空青来回话,“王爷,这里有只信鸽,好像是从北方飞来的,还带着信。”这只飞往北方的黑色鸽子,之前一直没有回音,罗刹和梵修都在焦急等待回信。 “拿过来。” 空青从信鸽脚上取下的纸条递给楚云,楚云卷开纸条,念道:“雪女,平安。”没有落款和署名,只有一朵桃花,但是得知人平安无事,大家暂时松了一口气。 罗刹:“太好了。” 芸姑:“平安就好。” 楚云:“信上为何有一朵桃花印记?” 罗刹说,“应该是门主与线人之间独有的暗记。” 楚云点了点头,“这消息是哪来的?” 罗刹回答:“这信鸽是门中豢养的,传消息的应该是北方的线人。” “嗯。” 这时,屏风后传出了动静,罗刹先留意到了,“门主醒了。” “嗯。” 楚云和罗刹进去的时候,夜陌正扶着床,有些站不稳了,苍老的神态宛若七老八十。罗刹给夜陌更衣后,和楚云一起将他扶了出来。 “信呢?” “在这。”芸姑将纸条递给夜陌,又犹豫地说,“最近城中,关于雪女的传闻不断,许多人花大价钱,想从翠鸢阁获取情报,不知门主该如何处理?” “你自行处理。” 夜陌读了信,心里也踏实一点,继而对楚云说,“帮我办一件事。” “你说。” “若是她回来,立刻带回王府,不要逗留。” 楚云不解,“这是为何?” 夜陌没有解释,只听罗刹对松音众人说,“吩咐下去,阁中戒备解除,一切恢复原状。” 松音:“是。” 危机暂时解除,楚云也不问夜陌,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知道夜陌一直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甚至有段时间,一连几日都处于昏迷状态,夜陌最后还是挺了过来。 但是,自从收到这封信,夜陌就像受了什么打击,状态突然一落千丈,对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来。楚云无计可施只好去找芸姑。芸姑知道他会来,早就沏好了茶。 松音:“王爷请。” “王爷来了。” 楚云点了点头,松音将人引进去又走了。 芸姑:“他怎么样了?” “这两天状况都不太好,您要不要去看看?” 芸姑摇了摇头,看起来心神不宁,楚云也察觉到了。 “您怎么了?” “最近我碰见一件怪事,前两天晚上我去看他,当时他正在和一个人影说话,我模模糊糊听见一句计划不变,再一眨眼人就不见了。我思前想后,那个人身手敏捷也不像门中的人。我总觉得他在谋划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你说他会不会……” “……” 楚云和芸姑不约而同想到了东宫,翠鸢阁经常有许多不明身份的人,巧合的是远在沚城的王府近来也不安静。看来夜陌毒发的消息已经走漏风声,但是能同时注意到翠鸢阁和王府的,只有东宫。夜陌的举动也许就和东宫有关,不过楚云没有敢告诉芸姑。 “您别担心,他既然没有说,就一定有他的考虑,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 “嗯。” 两人正说话,松音就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她面带笑容,“芸姑、王爷,那位姑娘回来了。” “你说什么?!” “月姑娘回来了,现在人已经到临安以北的十里亭,十几天就能到了。” 楚云一下精神起来,“你确定吗?” “嗯。” “太好了!”楚云欣喜若狂,“我就知道她不会失约,这下有救了。”他突然坐了起来,对芸姑说道,“我先走了。” 芸姑也松了一口气,知道楚云要去找夜陌,于是告诉他说,“人不在阁中,一得知消息就出了门,多半去了城外,把人早点带回来,路上千万要小心。” “您放心吧!” 听芸姑这样说,楚云突然想起来,夜陌之前交代他的事,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但当务之急是夜陌的身体,楚云不再多想,女子要回来了,他只想立刻与夜陌分享这个喜讯,于是就找去了城外。 一片桃树生出花芽,早在正月底就打满了花苞。 “还有半个月。” 夜陌守在树下,手里拿着刚摘来的桃枝,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似乎一点微风就能将他吹倒,但时间还算得明白。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楚云明知故问,走到这里却找不到别的话来。自从年关应召北上团圆,楚云就没有再回王府。楚云也偶尔来这里,不到半个月就是三月,为夜陌解毒就是他毕生的心愿。 “我没事。” 夜陌依旧没有挪动,声音微弱,几乎听不清是说话声,还是风声。楚云看了看他手里的那根桃枝,花期临近,他知道三月之期就快到了。 “花要开了。” 说着在靠近夜陌的树下坐了下来,夜陌只是望着远去,四周一片荒芜,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两人都不言语。许久,又起风了,夜陌似乎动了一下,侧影看起来很孤单。 “若是我不在了……” 这是夜陌第二次提起这件事,楚云这一次没有去打断他,他知道夜陌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一句同样的话。 “请王爷,帮我照顾好她。” 夜陌从没有这样叫他,显得很是生分,凭他们的关系,何以至此。只见夜陌扶着树干走了过来,脚步有些站不稳。 “小心。” 楚云过去将夜陌扶到树下坐下,“你别着急,人很快就回来了。” “请王爷,照顾好她。” 夜陌背靠着树干,似睡未睡,又听他说:“答应我。” 楚云于心不忍,只好点头说,“我答应你。” 听罢,夜陌这才安心,楚云看得出他很无助,自己又何尝不是,可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那姑娘回来赴这桃花之约。楚云抬头望了望,枝丫上那些花蕾三五挤成团,长得十分紧凑,再过半个月一定能开出动人的花来,他在心里默默念道,“早点回来,我怕他等不了那么久……” “回去吧!” 于是,梵修和近卫空青走了过来,三个人带着夜陌就回去了。 第三十一章 三月 春风和煦,阳光灿烂。 三月,桃花灼灼,最后开满了整片桃林,却不见夜陌的身影。很久以后,还是楚云带着夜陌赶到了桃林。 “别打扰他。” 罗刹、梵修:“是。” 楚云交代完暂时走开,留给夜陌独处的时光。夜陌靠在桃花树下,一袭绯色铺在草地里,身上敛了半袖落花。他面色憔悴,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 这一天,天明气清,光与影交织,纤纤白衣,踏花而至…… “夜陌。”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桃林传来,树下的人闻声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见白衣翩然,落花飞舞。女子轻轻飘落在夜陌面前,裙角带起的风拂过他的脸庞,他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回来了。夜陌的嘴角微微扬起,扯出一丝笑来,他的气息很弱,唤了一声,“月儿。” “嗯。”女子轻轻应了一声,半跪着在他身旁打开玉匣,取出那株银花,“天山雪,我把它带回来了。”数日来风餐露宿人早已憔悴不堪,加上一身单薄的衣裳,整个人看起来更是清减。 “不要……” 夜陌想要制止,女子的手指已经触碰到花瓣,顿时感受到一丝凉意。她找到它的花蕊,小小的一颗像露珠一样晶莹,在女子的指尖一摘下便染了颜色,她只觉得寒气从指间沁入骨髓。 “月儿,不要……” 夜陌看着女子的脸,尽是不忍和怜惜。天山雪蕊渐渐变成透绿,在女子的手上散尽了最后一丝寒气。于是,女子将雪蕊喂进夜陌的嘴里,夜陌意识模糊,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只感觉那珠子滑入嗓子,渐渐融化以后,在血液里蔓延,经脉扩张,身体仿佛有了力气。女子抚了抚夜陌的额头,看着他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才安心地笑了。 “没事了。” “月儿。” 夜陌突然将女子揽入怀中,他的下巴轻轻贴着女子的头,千万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归于沉寂。女子只是靠在夜陌的怀里,桃林很安静,树上零零落落地掉下几片花瓣,落在两人的身上,他们都无比珍惜这一刻的宁静。 许久,才起了风。 夜陌伸手拈去女子头发上的花瓣,他又唤了一声“月儿……” “嗯。” 两人相互依偎着,不知何时,怀里的人悄悄地睡了去。夜陌的手颤抖着,仍一片一片拈去她身上的花瓣。直到一阵风吹过,夜陌才皱了皱眉,只见一个人影从花海走来,还是穿着一身同样的红衣。 “滋味如何?” “……” 话音刚落,一闪而过人已站在树下,他的脸上戴着半只银色面具,一双妩媚的眼睛,好似这桃花里的精灵。 “你怎么来了?” 两人同样一身红衣,风格设计却大不相同。 夜陌的一身衣服,是赤色,就像火的颜色,那是一种稍微发暗的红色。从织锦工艺到针线缝制,样样精致,不仅镶嵌了宝石,还用上了金丝,每一处细节设计都恰到好处。因此,在夜陌的身上穿起来是一种高贵,还有威严的气质。 但是,另一人的衣服是大红色,也就是正红色。它是一种纯粹的美,除了衣料原本就织上的一朵一朵桃花,更多的是留白。看起来虽然单调,但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轻盈优雅的姿态。 人如其名,衣如其人。 两人仿佛就是一冷一热的两个极端,不知这样的二人又有何交集。虽然夜陌并不欢迎他,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来人的兴致。 “恭喜你,得偿所愿。” “住口!” “中秋那晚,若不是我将她引去见你,你又怎会得到天山雪,说起来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红衣看向夜陌,夜陌更是冷漠,而后便将目光停留在女子身上…… “三年前你拿走的东西,……”故意拖长了语气,“现在也该归还了。” “……” 夜陌虽不应答,但明显看得出态度,而红衣胸有成竹,早有应对之策。 “别忘了,当年琅环阁丢了一样东西,就在城东的十二楼,一本精美的书册,收录着一个关于亶山神女的故事。”而后慢条斯理道,“可是,阴差阳错……” 夜陌顿时神色凝重,将怀中的人又抱紧了些,仿佛松开手人就会消失,就像风中的落花,四下飘散开来,片刻就不知去向。 见状,红衣轻轻一笑,意味不明,再次对夜陌说道,“别再挣扎了,你看看她,她的样子,极寒噬体,怕是命不久矣。” “……” 夜陌只是紧紧地抱着女子,仿佛还不愿接受现实。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有其他目的,红衣竟也没有再咄咄逼人。 “我也可以再帮你一次,但那本册子的下落,你最好告诉我。” 夜陌似乎被说动了。 “东西就在翠鸢阁。” “……” 这个答案,红衣并不意外,但是夜陌话却只说一半,料定他除了妥协,没有更好的办法。红衣只好做出让步,谁让他技不如人,翻遍了翠鸢阁也一无所获。 “夜门主果然深谋远虑!” 现在一想,当日翠鸢阁之人就是红衣,是芸姑错将他当成了夜陌。 “说!” 夜陌态度依旧冷淡,尽管红衣的眼中充满狡黠和算计,但夜陌并不担心,因为那本册子还在阁中,红衣不敢轻举妄动,对他暂时构不成威胁。 “听说,相思引起源于大漠,有毒药就有解药,除了天山雪,自然还有其它续命之法,你不妨再找找线索。” “……” 两人相继沉默,不言而喻。 这时,怀中的女子动了动,只是睁了睁眼,隐约间看见一个影子,一身红衣,就如中秋那晚一样,女子已经记不起来,究竟是不是神女峰下那个人,而后便神智不清,仿佛被隔离在另一个空间,深深地陷入了幻境。 红衣似乎有所察觉,但女子只是下意识将人当成了夜陌, “东西呢?” “待我查明一切,自然会给你。”语气冰冷。 “言而无信。” 红衣并不气恼,只见他慢慢抬起手指,夜陌仿佛知道会发生什么,身体一倾正好躲开飞来的树叶,恶作剧一般,红衣还想做什么,突然听见有人靠近,于是转身消失在了桃花深处。 没一会儿,楚云走了过来。 “我来带她走。” 夜陌没有回答,只看着楚云将人从怀中抱走。两人对视了一秒,楚云便对着空气说道,“罗刹,带他回去。”说完就抱着女子离开了。 “别再回来。” 楚云:“……” 罗刹、梵修随即出现,他们扶起夜陌,也一前一后离开了桃林。 三月的桃花算开了个遍,妖娆多姿,放眼望去,那一片茫茫的花海,恰是一道春日最美的风景。城门,一辆华丽的马车静候着主人的到来,茶水点心,软垫厚褥,一应齐备,没一会儿它的主人就来了。 “王爷。” “空青,叫王府安排好。” “是。” 楚云将女子抱上了车。 马车很快到了江边,然后换上船,船挂帆启航,载着人去向沚城。楚云将女子安置在船上的房间,自己也坐在了一旁,心情到现在还不得平复。 “老先生去哪了?” 在房间外,侍卫空青回道:“给门主把完脉,人就不见了。王爷放心,属下已经着人去找了。” “他怎么了?” “听说王爷离开后,门主在路上昏了过去,不过并无大碍,老先生也确认门主身上的毒都解了。” “嗯,留意翠鸢阁的动向,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是。” 江水悠悠,大船一路未作停留,很快就从江面消失了。 第三十二章 桃夭 第二天清晨,女子醒了过来,丫鬟们喜笑颜开,都凑了过来。 “姑娘醒了。” “这是哪?” “回姑娘,这是漓王府。” “漓王府?沚城吗?” “是的。” “那他呢?” “是王爷带姑娘回来的,不过姑娘说的人,奴婢不知。” 女子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自己,记得自己明明是在桃林,好像是晕倒了,怎么会来沚城。 “奴婢伺候姑娘更衣。” 丫鬟把这个喜讯第一时间通报给楚云,楚云很快就赶了过来,当时女子正坐着发呆,只留下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影,不过楚云很高兴。 “你醒了。” 女子回头看了看楚云,她还记得他,“楚云。” “嗯。” “夜陌呢?” “你放心,他的毒已经解了,不过最近很忙,不能回来看你,特意让我把你带回王府,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等他忙完,过一阵子就来了。” “原来是这样。” 女子多少有些失落,于是就这样在王府住了下来。 …… 翠鸢阁。 一封一封信件不断地送到了芸姑的住处,芸姑一愁莫展,众人忙得焦头烂额。 “芸姑,王府的信。” 这封信是楚云亲笔,芸姑也知道王府的近况,只是未做过多理会,随后写好回信让人送了。 “门主呢?” “门主把自己关在房间,又是一整天了。” 自从毒解,夜陌避不见客,整日把自己锁在房间,生死门的事情,夜陌更是一概不问。因此,北方的事情一拖再拖,迟迟没有处理完毕。 “梵修。” “门主。” 夜陌放下书籍,“南方可有消息?” “还没有。” 夜陌还在研究医书古籍,奇闻异录,一榻堆满收集来的书籍,整洁有序,夜陌试图从中找出答案,可凭翻遍书籍也没有任何线索。 罗刹想了想,又对夜陌说,“门主,王爷请您去王府一趟。” “改日再说。” “是。” …… 沚城王府,小丫鬟们你言我语,一下都拥簇过来,忙得嬷嬷们都招呼不过来了。 “姑娘姑娘,咱们放风筝去。” “好。” “我的风筝最好看了。” “姑娘,看我的风筝,是大蜻蜓。” “还有我的,是花蝴蝶哦。” 小丫鬟们闹着笑着,在花园里放起风筝来。 楚云原本坐在亭中,忍不住拿起风筝也走了出去。 “楚云,你看……” 女子牵着风筝线跑了过来,忽然脚下绊了一下整个人都跌倒在了草坪里,楚云忙跑过去将她抱了起来。嬷嬷和小丫鬟们也是吓得不轻,谁都知道他们家的姑娘身子弱,经不住半点折腾。 “摔到哪里了?” “没事。” 大家继续玩着,也采些好看的花儿,也不管是不是她家王爷精心培育,编了花环送给姑娘,姑娘开心了,王爷自然也是开心的。 “姑娘,这个花环送给你。” “谢谢,编得真好看。” “我们去那边再摘些玩儿。” “嗯。” 春风拂面,百花齐放,欢声笑语。楚云看着那白衣女子,莫名温柔地笑了。 “你们可别走远了。” “知道啦。” 嬷嬷这样吩咐小丫鬟们,见她们慢慢走远了也跟了去,这时,王府的管家这才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王府每天都会收到信件,由管家筛选后,再将重要的呈给楚云过目。 “王爷。” 楚云接过信,只是又问道,“老先生还没回来吗?” “回王爷,还没有,自从歧城一别,老先生就失去音信了。” “继续找。” “是。” 老先生医术高超,而且天山雪一事,全靠有他找出线索。江湖传闻,忘川河畔,生死轮回,医死人,肉白骨,绝非浪得虚名。因此,楚云四处在让人打听老先生的下落。 “翠鸢阁那边呢?” “一切正常。” 楚云拆开信封读了起来,“他还是不来?” “是。” “我知道了,以后没有事不用来汇报,就让她好好在王府静养吧!” “是。” 管家点头回答。 楚云思考良久,有意无意地望了那花丛一眼,“传出话去,王府要办喜事了。”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这都是最好的办法。 “是。” 仆人明了,一切按照他们王爷的吩咐筹备。于是,楚云拟了一份折子,奏请圣恩,漓王要娶亲了,王妃只是一名普通女子。圣意应允,王府这边很快就收到礼部的单子,一应赏赐很快就上了船。 “王爷,皇宫赏赐的贺礼过几天就要运来了,咱们府里的宴席是不是也要开始筹办了?” “一切照计划来。” “是,可王妃那边……” “我说了照计划行事!” “是,是……” 仆人退了出去,把一切都吩咐了下去,王府不日即将举办婚礼,消息传遍了齐越,不过奇怪的是,王府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宴请许多宾客,这是楚云一贯的行事作风。 王府一边寻访天下名医,一边紧锣密鼓地筹备婚礼,收到邀请的戏班子、杂技团也一一住进了王府。一时之间,门庭若市,素来安静的王府就这样热闹起来。 …… 同样,消息也传到翠鸢阁,芸姑并没有说什么,身边的松音倒有些坐不住了。 “芸姑,城里都传遍了,王爷要成亲了。” 芸姑表情平静,“是啊……” 松音显得有些着急,又有些惊讶,“可王妃是,是月姑娘?” “嗯。” “这是怎么回事?月姑娘明明是门主……,王爷怎么能自作主张?而且门主不是只让王爷照顾月姑娘吗?”松音怎么也想不通,照顾归照顾,怎么能把人娶回家,更何况两位主子关系特殊,这样一想事情突然就变得复杂起来。 芸姑:“那姑娘救了门主,王爷自然会多青睐几分,投桃报李,许下王妃之位也不足为奇,毕竟这些年他一直觉得对门主有所亏欠。” 亏欠归亏欠,怎么能横刀夺爱,这算哪门子报答,松音百思不解。 松音:“最初,得知那姑娘性命不久,您才拦截下王府的信件,但是现在,王爷却要拿终身大事当儿戏,以后免不了要落个早年丧妻的名声。” 沚城的情况芸姑一清二楚,从王府的几封信来看,楚云的态度坚定,不像儿戏。那姑娘不是寻常人,若是侥幸存活,王府势必卷进北方的传闻,恐怕到时候生死门也难逃厄运。 “我去见门主。” 芸姑心情沉重,但愿能说动夜陌去王府,阻止事态进一步发展。 …… “门主,芸姑求见。” 夜陌未作回应,芸姑进来之时,夜陌还在专心研究那些古籍,桌上的书被翻得乱七八糟,“相思引,天山雪,两者到底有何关联?”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出头绪来。 “……” 罗刹在一旁收拾,小心提醒道,“门主。” “何事?” 夜陌心情烦闷,将这些书籍又翻了个遍,此时根本无心于旁的事。 于是,梵修谨慎地说道,“芸姑说有事求见。” “不见!” “是……” 见夜陌态度冷漠,芸姑不再提王府之事,只好暂时离去。 罗刹:“门主,这喜帖……” “放着吧!” 其实,夜陌一早就清楚来龙去脉,毕竟是解毒事关重大,就算芸姑有意隐瞒,但寻找天山雪难如登天,仅凭暗影是绝对无法完成,夜陌心如明镜,却从不过问王府之事,为此罗刹和梵修也是一头雾水。 “属下告退。” “嗯。” 王府的喜帖正放在桌子中央,罗刹早已经禀报过了。个中缘由显而易见,夜陌依然面不改色,又捡起一本书翻了起来,似乎书中真的会有答案。 第三十三章 音信 歧城,源霖只背着一个行囊就上了船,船刚离岸小厮们就追了来。 “少爷,少爷,您等等……” 源霖转身走进船舱,“开船!” “是。” 船夫们也不顾岸上的喊叫,娴熟地撑开了船,一去两丈。 “少爷,您的身体还没好,这是要去哪呀?” “少爷。” “少爷……” 小厮们再要说什么已经追不上了,只有顿足叹息,“唉,这可怎么回去交代啊!” …… 女子离开的那天,雨下得很大,源霖被找回来的时候三魂丢了七魄,府里的人都吓坏了。那天晚上,源霖高烧不退,烧了半夜不曾好转,嘴里不停地唤着那小郡主的名字,终于在天黑的时候清醒了过来。 “母亲,你帮帮我。” “霖儿睡吧,娘帮你去找。” “翠鸢阁,去那里,一定能找到月儿。” “睡吧。” 源霖终于累得睡着了,看着儿子虚弱的样子,源母就心软了,瞒着源父派人去了翠鸢阁。这几个月,源霖一直在家中养病,直到昨天下午,源家突然收到女子的消息,但是,这件事情很快就被源父发现了。 晚上,源父将源霖叫到了祠堂,源母不放心便陪同儿子一起进了祠堂。源父正在给列祖列宗上香,而源霖站在满堂灵位下,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霖儿,你已经长大了,做事应该要有分寸。” 源家祠堂,香火鼎盛,供奉着数十位祖先牌位,每逢节日源家子弟都要来上香,唯独这次例外,源霖本来纳闷,但听到父亲这样说,心中便已有了底。父子俩本来就有隔阂,平时独处都略显尴尬。 “霖儿,去吧!” 源母说完,源霖也点燃了三炷香,假模假样地将火焰扇灭,然后跪了下去。 “源家不孝子孙源霖,特来向列祖列宗请罪,子孙源霖年及弱冠,即无功名又无爵位,不读诗书不练武艺,恐将来也是如此不知上进,不能将源家发扬光大,望列祖列宗恕罪……”言不由衷,接着磕了三个头。 “够了。” 源父的表情一言难尽。 源母过去扶起源霖,“好了,霖儿,列祖列宗不会怪罪你的,起来吧!” 于是,源霖起身将香插进香炉,“这下可以走了吧!”说着拍了拍膝盖,转身走到一边,故意与源父保持距离。 “等等!” 源父以为他要走,所以就将他叫住,知道源父有话要说,源母就先出去了。 “父亲还有何教诲?” 源父在香案上整理起来,并没有将目光投向源霖,“这几个月你肆意妄为,全将你母亲的话当作耳边风,可事情总该有个头,以后切莫别再胡闹,以免再失了分寸体统,使得你母亲为你忧心!”更像是在指责,“还有,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为自己的前途打算,我看就在朝中谋个闲职吧!” 源霖不为所动,“儿子愚钝,多半要让父亲失望了,纵使将来当了官,再论起为官之道,恐怕也不及父亲当年分毫,所以父亲还是早日打消念头。” “……” 源父哑口无言。 源母在门外,左右为难,远远地看着儿子走向香案,而源父也放下手中的物品,局面变得有些尴尬,父子两的情绪都不太对。 “我记得,当年您是靠着上官家,才在官场上呼风唤雨,步步高升……” “……” 源父举止淡定,表情却不自然,只听源霖步步紧逼,“父亲,知恩当图报的道理,您肯定比儿子更懂,可是当年上官家遇难,您又做了些什么?” “你知道什么!” 本来源父是要训诫儿子,没想到儿子反倒教训起自己,源父心中一下子燃起了无明火。 “列祖列宗在上,……” 只见源霖并不退让,先是看了看父亲,然后又看了一眼香炉,“若是知道父亲做了什么,恐怕要气得活过来。” “休要胡说!” 源父被气了个正着,但也忍住没有发作,只后悔教子无方,才纵得儿子这般胆大妄为,不服管教。 “我有没有胡说,难道您不清楚吗?”声音越来越大。 “你闭嘴!” 源父控制不住,扬起手来就要打下去,好在源母及时进来拉住,“老爷,你这是做什么!” “这个逆子!” 源母还打算质问源父,而源霖头也不回就走了。 “霖儿……” “让他走!这个不孝子,我源家竟生出这样的儿子!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哼!” “老爷啊……” 源霖冲回了房间,这时源家众人赶了过来,只见源霖正在行李,看来打算要离家出走。 源城:“三弟,你这是怎么了?” 源瑞:“三弟,你要去哪?” 源瑞见没办法阻拦,只好去请示源父。当时源父正在气头上,连源母都被挡在门外,源瑞只好带着母亲追了出去。 源府,大门。 “霖儿……” 这时源霖回过头,只见母亲趔趔趄趄地追了出来,呜咽道:“母亲……” “霖儿,你一定要去吗?” “母亲,儿子不孝,还请您保重身体,不要牵挂。” 源母哽咽道:“霖儿……” “母亲保重。” …… 最后,等源霖离开家后,管家常山才赶去书房向源父禀报,手里单独拿了一封书信,只见信封上写着“母亲安启”。 “老爷,少爷人走了,留了一封信。” 源父拿过信,犹豫了一下,“快去,把人追回来!” “是!” 常山走后不久,小厮长生就回来了,当时源父拿着那封信正看到一半,“青梅之情,拳拳之心……” 长生:“老爷,三少爷没有追回来。” 源父:“哼!” “……” 长生顿时提心吊胆,而源父将信折了起来,来回踱着步子,最后只是对常山说,“等夫人用了饭,再让人把信送去。” “是。” …… 这时,源母正在佛下诵经,木鱼“噔噔”地敲着,这位母亲双鬓已生白发,满目忧思难解,诵经只为儿子祈福。源父让人暂时瞒着,只是告诉源母已让人去追,很快就会回来。 源母:“玉麝,霖儿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夫人,想是还在路上。” 时间一晃又到中午,可还是没有消息,源母总觉得心跳厉害,询问才知人早就出了城,正要不知所措,丫鬟就送信来了。 “夫人……” 源母放下木槌,玉麝过去扶起源母,丫鬟将信递了过来,“夫人,这是少爷留给您的信,老爷刚让人送来。” “信。” 源母恍惚了一下,玉麝接过信,“夫人,给您。” 书信是拆封的,源母知道源父已经看过,心中开始七上八下,于是着急地打开信读起来。她的双手颤抖着,愁容却慢慢褪去,只是含着泪笑了。 “夫人,您还好吗?” 源母握着信,和源父的愤怒不同,只说了一句,“随他去吧。” …… “母亲尊鉴:春寒料峭,愿自珍重。自郡主幼年遇险,儿惶惶不得心安。昔日将军府悲剧,无法弥补分毫,酿成儿半生缺憾。如今喜得郡主音信,儿势必左右追随,青梅之情,拳拳之心,还望母亲成全。他日定返家自省,侍奉母亲于膝前,免念。言不尽思,再祈珍重。不孝子源霖,敬请福安。” 江上,风平浪静,一艘客船正顺水而去,到沚城还要三四个时辰,船夫们看了看船内,有位客人正在闭目养神,仿佛就要睡着了。 “月儿,我知道你在沚城,若是不在……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若是不在沚城,他能想到的只有一座城一座城地找下去。 第三十四章 画像 船在当天晚上抵达渡口,源霖连夜画了女子的画像,第二天天一亮就拿着画像在渡口开始打听女子的下落。 “你见过她吗?” “没有。” “请问你见过她吗?” “没有。” 源霖拦住过往行人,“您见过她吗?她叫月儿……”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裳……” “没见过。” “……” 源霖一路从渡口打听到城中,仍然一无所获。除了知道人在沚城,源霖没有其他线索,只能一边打听,一边再等消息。他不知道,源父亲自派人去翠鸢阁,断了他与翠鸢阁之间的消息往来。街上的行人来来回回地从源霖身旁穿过,他的身影显得有些无助。 “走开,快走开,别挡路!” 一个小贩推着手推车朝行人走来,上面载了一车杂物,忽然重重地撞上了源霖,源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又被身后的货郎推了一下,“没长眼睛啊!” “走开!” 一不小心画像散落了满天,货郎骂骂咧咧地挑着担子走开,源霖道了一声歉,“抱歉。”然后将画像一张一张拾捡起来。 这时,人群中一位活泼的姑娘,回头看了看这个身影,不免心生怜悯,于是走了过来。 “你没事吧?” 这位姑娘叫白婵。 白婵拉过源霖的胳膊,源霖看了她一眼将手抽了回去,“你踩到我的画像了。” “……” 白婵这才发现脚底踩了一张画纸,于是忙向源霖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些画像落在地上,行人过往都踩踏而去,源霖自顾自地捡着,有些落在摊铺上的就被小贩随手一丢,落在了角落。白婵看不下去,默默地帮着捡了起来,源霖没有回应,捡完就埋头走了。 “你等等。” 白婵拿着画追了去,“等等,这张也给你。” “谢谢。” 源霖接过画,盯着白婵看了看,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又把话收了回去。见状白婵问道,“你在找谁?” “你见过她吗?” 源霖忙凑过去把画拿给她,白婵低头仔细看了看画中女子,似乎有一些印象,“这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 源霖顿时眼睛一亮,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记不得了。” “你再好好想想,她穿着白色衣裳,大概有这么高,头上……”源霖比划着,“你再看看,就长这个样子。” “白色衣裳……” “嗯。” 提到白色衣裳,白婵一下就回想起来,“我想起来了,大概去年九月份的时候,我在城中一家客栈见过她,当时距离太远没有看清,应该就是画中的样子,后来人好像不在客栈了。我看客栈的人说不定知道她去了何处,我带你去客栈问问吧!” 这位白婵十分热心,她便是那日客栈逃跑的小姐,因为有人认出了女子,源霖一下子抱起希望来。 “好!” 于是,白婵带源霖找到了那家客栈,但是客栈的人已经没有印象,至于女子的下落也不得而知。源霖没有找到女子的线索,只好失落地离开了客栈。 “我帮你一起找吧!” “……” 没等源霖反应过来,白婵已经拿过画像,走向人群深处。 “这位大叔,您见过这个人吗?” 挑夫放下担子,仔细看了看画像,然后摇了摇头,继续行路。 “谢谢。” 见状,源霖也不闲着,一扫身上的疲惫,也走了过去。白婵继续拿着画像问人,也没有再和源霖交流。 “您见过她吗?” “没有没有。” …… 两人找到了正午,最后找了个酒楼休息。看源霖的脸色并不好,白婵于是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没有。” 源霖的脸有些微红,昨天在船上颠簸了一天,晚上又没有休息好,所以身体才吃不消。白婵将手贴了过去,才知他的额头烧得滚烫,“你发烧了,我去叫人来。” “我真的没事。” “你等我一下。” 没一会儿,白婵在楼下找来一位船家,常年在水上漂泊,船家们对这些小病小痛都有些办法。船家看过之后告知方子,就让酒楼伙计熬了汤药。源霖吃了药之后困意渐生,撑着腰打了个哈欠,头靠在桌上就睡了过去。 午后,两人出门买了纸张,又请画师照着多画了一些画像,上面还写上了酬金,最后在闹市一一分发。 “其实,我画的一点也不像。” “什么?” “她长得很好看。” “……” 白婵重新看了看画像,难怪画中的女子平平无奇,原来本就生得一副倾世容颜,多半是怕被不轨之人惦记,所以在相貌上动了手脚。 “她叫月儿,……” 源霖毫不掩饰,虽然压抑许久,有些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名字很好听。” 白婵说完拿着画像,走进了人群,“大叔,您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位姑娘?” “什么姑娘,给我看看?” “大婶,您也看看,帮帮忙吧?” “好吧。” …… 白婵在人群里穿梭起来,人们也渐渐关注起来,都热心地凑了过来,纷纷接过她递过去的画像。 “拿给我看看……” “谢谢,谢谢。” “也给我一张……” “还有我。” 画像在人群中传递,没一会儿就发完了,很快就得到一些线索。 “白衣姑娘?巧了,半个多月前来了一艘船,上面就有位白衣姑娘,最后被马车带进了城,你再去打听打听,人应该还在城中。” “谢谢您了。” 这回终于有了线索,源霖暂时松了一口气。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卖糖葫芦的小贩从街上走过,不停地吆喝,“冰糖葫芦哎……” 小贩的声音响彻了街头巷尾,源霖的视线也被牵引了去,他回过头去,“月儿,要吃……”冰糖葫芦吗? “……” 源霖恍恍惚惚地看着手中的画像,等发现身边的姑娘不见了,才知自己走了神,只见白婵已经朝小贩跑了过去。 “给我两串。” “好。” 白婵买好冰糖葫芦,自己先尝了一颗,“嗯,好甜,你也尝尝。”过来递给源霖一串,“给。 “谢,谢谢。” 源霖接过冰糖葫芦,见源霖只是盯着也不吃,白婵便自己吃了起来,“对了,我打听到了,半个多月前,的确有辆马车在渡口接了人,听说那辆马车很气派,应该是有身份的人家,可城中这么多宅子,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 源霖默默沉思起来,已经慢慢有了些头绪。见身旁的人没说话,白婵于是提议说,“不如再重新画一些画像,明天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家了。” “今日多谢姑娘。” 白婵拿着冰糖葫芦走进人群,不禁皱了皱眉头,“谁说好吃的,这里面的山楂也太酸了!果然是大骗子!”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得开心,多半是想到什么特别之事。 这天晚上,源霖去了一家戏园,打听一些城中勋贵的家事,最后得知,王府最近刚公布喜讯,漓王爷就要成亲了,王妃还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慢慢,城中都在议论,王府这门姻缘实在不好,源霖倒没觉得不好。 “您说说,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知谁家走了大运……” 再后来,在一个王府送菜的那里,源霖听到一件事。王府的厨子说,府里住着一位贵客,就爱吃一碗芙蓉羹,交代今年多留些莲蓬……源霖不禁产生怀疑,于是开始查探王府,最后才知府里的贵客就是女子。 第三十五章 红衣 半个月后…… 一阵风吹来,花瓣如雨一般落着,那位红衣公子静静靠在树下,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拈在指尖玩弄起来。 “雀奴,你说这漫山遍野的桃花,”他玩味的笑起来,“和本公子比起来,谁要更好看?” “自是公子好看。” “嗯……” 他很满意这个答案吧,尽管半只银色面具遮住了容貌,眼前这个人的心思,雀奴无法揣测,只知道红衣身份特殊,并不是生死门的线人。门中的事情,雀奴无需多问,只需服从即可,就像在翠鸢阁,没有人敢告诉夜陌真相,罗刹、梵修,还有芸姑,甚至门里每个知情的人,即便他们知道太多,即便他们也替那个为了夜陌几乎断送了性命的女子感到惋惜,也不敢提起丝毫,因为他们的身份,作为杀手,作为暗影,他们只有听命行事,从来都不能带太多的感情。 “还是今年的花好看。” “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三月的这天,他似乎与人有约,所以一早就来了桃林。突然,红衣感觉到有个人影正穿过花海,距离越来越近,气息连雀奴都没有察觉。但是,他知道有人来了,于是对雀奴说道:“你可以走了。” “是。” 雀奴说完就走了。 红衣也朝那个人影飞了去,那个人影是夜陌,当时他正停下脚步,望着树梢突然发起呆,于是红衣在靠近他的地方落了下来。 “你到底还是来了。” “谁!” 夜陌瞬息警惕,不自觉将手上的桃花握在手心,只见来人一步一步靠近。夜陌眼神稍有疑惑,迅速恢复原状,冷冷地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等你。” “……” “江湖规矩都说,形影不离,你说我这个影子,是不是有些不称职?”而后看向夜陌。 夜陌眼神稍有闪烁,迅速恢复了平静。但是,这细微的表情还是被红衣捕捉到了,他一眼就确定,夜陌有些不对劲!于是笑意盈盈,这似乎是他喜闻乐见的结果。 “你怎么忘了,这么多年,我和你,一个是光,一个是影,如今多年的影子见了光,你怎么不记得呢?自从琅环阁之后,我们同进同退,早已不分彼此。” “影子?” 夜陌不解。 他笑了笑,“不妨给你个提示,桃花印记,信,再好好想想?”耐人寻味地拈着桃花,“夜门主,你不会连我都忘了吧?” “……” 夜陌慢慢回忆起来,“是你。” 三年前,夜陌进入琅环阁查探,那是夜陌第一次遇见红衣,当时红衣的目标是一本册子,那本册子恰巧在夜陌手中,为了不惊动琅环阁的人,两人最后决定联手。 夜陌和红衣达成协议,以解毒之日为限,要么将东西物归原处,要么交给红衣处置,在那之前东西就由夜陌保管。因为这本册子,红衣成了夜陌的影子。在信中印上一朵桃花,这是他们独有的暗号。同时,琅环阁背后的主人,那本册子的拥有者,也成了两人共同的阻碍。 这几年,两人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女子的出现,红衣暗中策划了一切,只是为了让那本册子易主,却没想到女子采到天山雪,歪打正着,让夜陌最后解开了相思引。 “查得如何?” 夜陌:“尚无进展。” “……” 红衣靠在树前坐了下来,看着眼前一筹莫展的夜陌,不禁笑了起来,“果然,情之一字,熏神染骨,误尽苍生。如今你还记得,你的毒是怎么解的吗?” “我自然清楚,无需你置喙。” “我记得,那是一名女子寻回了天山雪……” 夜陌并无反应。 “难道你不好奇吗?” “……” 好奇?夜陌当然会好奇,但他绝不允许自己有这种想法。好奇心于他们这样的人,往往都是致命弱点,因此他会克制自己。 “你在顾忌什么?” 看着夜陌略显纠结的神情,红衣突然有些得意,只有他清楚夜陌的往事。这也让夜陌不快,“这与你何干?” “我只是来告诉你,关于续命之法,你应该会感兴趣……”并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告诉夜陌来意。 夜陌:“说。” “琅环阁藏尽天下典籍,其中就有典籍记载,在大漠戈壁深处,有一个叫漠疆的国度,早年擅长炼丹之术。据悉开国之时,漠疆就曾进献过一颗丹药,听闻这颗丹药有延年益寿之功效,被历代帝王奉为珍宝,因此代代传承,直到先帝驾崩,这颗丹药就不翼而飞了。” “老先生?” 红衣点了点头。 “当年,先帝为求长生之术,曾将丹药示人,而这个人便是川谷先生,去忘川碰碰运气吧!”说到这里,想来夜陌应该知道答案了。 红衣假装思索,片刻后,“听说王府那位,因为你欠下的债,特地择定吉日迎娶那女子为妃,想必他比你更感兴趣,有时间不妨去一趟王府,不用谢我。” “……” 知道红衣话里有话,夜陌并没有花心思去猜,只是对红衣说道:“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你最好安分一点。”更像恼羞成怒。 “……” 红衣心领神会,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夜陌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恐怕已经打算亲自南下,而作为夜陌的影子,他会潜在黑暗之处,作为夜陌的耳目,最后再让他差遣几天。 “我的东西呢?” 见夜陌一头雾水,红衣接着提醒道,“一本册子。” …… “算了,不难为你了。” 因为当下,夜陌既不清楚那是何物,也不关心置于何处,貌似只对红衣口中的那颗丹药有些兴趣,听起来并不像捕风捉影,但是对于自己的异常,夜陌只当是相思引的后遗症。忽然刮起一阵风,两人不约而同望向了花海。 一切归于平静。 “南国,可有桃花?” 红衣笑而不答。 …… 晚上,知道夜陌又去了桃林,芸姑叹了叹气,语重心长地说:“这阵子阁中不太平,你的毒虽然解了,也别总往外乱跑,到底不是十分安全。” “嗯。” 听夜陌的语气,是已经有所察觉。 芸姑并不意外,夜陌行事向来不露声色,“可有查到是什么势力?” “江湖中人,不过为了一件东西。” 夜陌并没有说明,毕竟同样一身红衣,宛如双生的影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夜陌想了想问道,“雪女传闻,最近可有查到新线索?” 芸姑:“北方的暗桩还在查探,可能还要一两个月才有进展,门主不必着急。” “嗯。” 看出芸姑有意拖延,甚至避而不谈,多半是因为王府的缘故,夜陌并不点破,现在续命之法有了眉目,他也无心于这些琐碎的事情。 “还有事吗? 芸姑:“门主,王府那边,您看要不要给个回信?” “下去吧!” 话到嘴边,芸姑又咽了下去。 夜陌态度如初,芸姑再一次徒劳而去,心想来日方长。哪知第二天,夜陌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 桃花遍山,盛开如昨。 那位红衣公子徘徊着,在花海中找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一朵合他心意的花,摘了下来,然后伸手将花递了出去,可放眼望去,偌大的桃林,一个人影也没有。 “桃花三月,不见不散。” 红衣落寞地站在树下,分明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形容模糊,就在这桃花深处。花开之时,他隔几天就来。桃花谢了,他便不再来了…… 三月桃花,过时不候。 他负气地丢掉手上的花,花入泥,人也随风消失了…… 第三十六章 竹影 第二天,晌午。 碧空如洗,风平浪静。 沚城江面,两艘大船遥隔千里,仿佛迎面而来,其中一艘船正顺风南去。 船上坐着一位赤衣公子,梵修就站在他的旁边,若说起冷心冷面,这样的夜陌的确很符合门主的气质。 “梵修,王府的婚期定下了?” “定下了,六礼一切从简,婚期定在了六月。” “听说那姑娘一直住在王府,这一个月都在做什么?” “王妃,……”梵修停顿了一下,“月姑娘,据雀奴昨日回来禀报,月姑娘起居随性,闲来总是抱着一把琴去竹林小屋,就是门主以往疗养的那间屋子,那把琴还是之前门主交给王爷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嗯。” “门主,南国的暗桩查出雀奴身份异常,再留在王府的确不妥。属下已经按门主的吩咐重新挑选暗影,罗刹正在秘密监视雀奴的一举一动,属下一直不明白,门主怎会突然怀疑雀奴?” “谎报行程,自作主张。” “……” 作为暗影的第一条准则,就是绝对地服从命令。雀奴看似为了天山雪,反而欲盖弥彰,让夜陌产生怀疑。现在一想,翠鸢阁的骚动也绝不是偶然,那些黑衣人的线索直指南国,因此不难想象雀奴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梵修明白过来,“对了前几日,门主说的那本册子,不知是否找到了?” “没有。” 夜陌尚未记起册子放在何处,但是肯定不在翠鸢阁,不然也不会留下那些人,困顿之时还需借助他人之手,就好比他放任雀奴在王府活动,只是为了最后坐收渔翁之利。雀奴出生于南国苗疆,在生死门卧底多年,出入自由,夜陌猜测她的任务就是那本册子。 “您说,雀奴会不会知道?” 夜陌下令,“让罗刹盯紧她。” “是。” 梵修开始整理书信,桌上是一个装信的锦匣,数十封书信一一翻阅,看来夜陌已经知晓全部真相。在翠鸢阁突然出现的女子,在王府也得知了北方雪山,最后带回了天山雪,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他解毒。 “你说,只身飞上雪山,忍住严寒采得雪蕊,那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属下不知。” 这一路航程千里,中途经过沚城,夜陌终究按耐不住好奇,亲自去了一趟王府,可他在王府竹林见到的只是一位柔弱女子,看起来十分普通。 王府,夜陌听着琴音寻了去,一直寻到竹林深处,一位白衣女子还在弹琴,竹林外那位赤衣公子没有靠近,只觉得耳边的琴声很熟悉…… “你就是他的王妃?” 夜陌倚着竹子静静听完一曲,极力让自己回想起来,哪怕一丝一毫,心里似乎有一处空缺,只有听着这琴声能填补一些去…… “咳,咳……” 竹林传来女子的两声轻咳,潭水的雾气笼起一团又一团,朦胧之中她似乎看见她等的人来了,等她看出去的时候连影子也没有,那人早在一瞬之间飞到了旁边…… “你为什么,不来?” 她的声音有些伤感,想了想还是放宽心,自己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女子自嘲地笑了笑,琴声始终没有停…… “不来,也好。” “……” 她们不过几树之隔,他听见女子说的什么,夜陌不自觉地问道,“你在等谁?” “咳咳,咳……” 听女子咳得厉害起来,夜陌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又突然觉得喉间涌上来什么,卡在那里令他哽咽难下,等他反应过来时已不知不觉泪湿了衣襟。夜陌抹了抹脸颊的那一片湿,“我这是怎么了?” 泪水的触感让夜陌明白,刚才他确实是哭了,没有缘由地流了泪,他是可怜她吗?听说她在雪山染了极寒。还是自责?连夜陌都因为他欠下恩情,不惜报答娶她为妃,悉心照看。可他何时有过这样的悲悯?到底因为什么…… “你到底弹的是什么?” 他试图捂紧耳朵,可异样情绪一点也没有好转,几经波折让他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他靠着竹子缓缓坐了下来。 “为什么?” 最后,夜陌慢慢想起来了,在他的脑海里有过这样抚琴的身影,那是只有一个人听过的曲子,仿佛就是自己。 “你在,等我吗?”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许多画面,那是一座奇峰,一处云端,一片花海,一位白衣姑娘,一段岁月静好的时光。 …… “姑娘救了我?” “我也只是路过。” …… “姑娘可有名字?” 她摇摇头。 “以后你就叫月,我叫你月儿可好?” …… “若是我还能回来,一定许姑娘终身相伴,白首不离。” …… 这是他的记忆吗?那年秋天,他进了神女峰的迷雾,两个月后又完好无损地出来了?他曾对一个姑娘许下诺言,一旦毒解就会回去,那个姑娘叫月儿。夜陌艰难地望着竹林的女子。 “你是月儿吗?” 竹林的琴声似乎弱了两分,如泣如诉,指尖的力道不足以让她弹奏出昆仑玉碎的气势,他已经察觉出她的身体十分虚弱,情绪更加难以平复。 “月儿,月儿……” 夜陌不停地唤着这个名字,仿佛是什么咒语一念就不难受了,只是任凭他如何挣扎也缓解不了,这让他感到无比绝望。 “你到底是谁!” 夜陌难得情绪失控,就在这时两个身影靠近了竹林,见有人来了夜陌又藏了起来。在竹林外,楚云和空青一前一后又跟过来一个人,是王府的管家。 “王爷,翠鸢阁来信了。” “给我。” 信是芸姑送来的,只是芸姑的日常问候和门主的近况。 楚云看完信,又失望地将信递给了管家,“他当真不肯来。” “想来门主也有苦衷……” 楚云:“不必说了。” 管家:“这次除了送信,翠鸢阁还送来许多补品。” “全都拿去厨房,吩咐小厨不必惜贵,每日做好了送去。” “是。” 没一会儿,管家就走了。夜陌听清了他们的谈话,只看见楚云走向竹林这边,最后进了竹林小屋。 “月儿,我们该回去了。” “好。” 女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听琴声停了。 “走吧!” 楚云扶着女子,抱着琴一同走了出来,最后离开了竹林。夜陌这才露头出来,本就是偷偷潜入王府,他还不想被楚云撞见,于是悄无声息地跟了去。 没一会儿,楚云将人送回去就走了。 女子关上门,将琴放在桌上,又放下纱窗。侍女们都不在,女子在房间坐着,透过纱窗,她仿佛看见一个人影,正映在草坪中,那个人影看起来很谨慎,偷偷躲在转角的窗边。她故意不去东张西望,生怕惊动那个身影。 “我不看你。” “……” 那身影愣了一下,如风一般地从窗边走开,身旁的鸟儿倒比他胆大,扑哧着翅膀跟了去。 “主人。” 眼见行迹暴露,人几乎是逃走的,连门都没有进来。 “主人。” “……” 刚才是谁在说话?女子望向窗外,只看见一只逆风飞翔的鸟儿,体长大约九寸,翅膀是亮蓝色,身体是浅蓝色,深浅不一,还夹了一些别的颜色,应该是蓝胸佛法僧衍变的一个种类。她光顾着看它,却没有发现刚才的身影早已不见。最后,那只鸟儿飞出了王府,越来越模糊……女子慢慢倒在桌上,没了意识。同时,那个人影也很快离开了王府。 两柱香后。 江面上,一艘大船顺流而下,很快就离开了沚城地界。 第三十七章 楚云 沚城一日,风轻云淡,楚云陪着女子坐在风亭,眼前的人便是他即将迎娶的王妃,女子对此一无所知。 “王府最近很热闹,是有什么喜事吗?” 楚云:“天气转夏了,重新布置一下,就是换一换风格。” “嗯。” 想起初见时,他还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弹着琴也不管她的到来,害她在树上吹了好一阵冷风。现在,她看着面前这位温和的王爷,就像是知己一样,性情更像是神女峰上的那位故友,转念一想不由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 楚云也跟着笑了,她摇了摇头,只想从此将往事埋于心底。 “楚云,你的琴可有修好?” “已经修好了。” 楚云又对仆人说道,“去给姑娘取琴来。” “现在到几月了?” “五月了,端午刚过了半月,你忘了,我们还一起包了粽子。” “是啊。” 她们都笑了起来,只是她和丫鬟们玩闹,最后楚云也参与进来了,粽子包出的味道却是一言难尽。 “我可不敢再吃了,不过吃了一个就闹了两天肚子。”楚云打趣道。 “哈哈,那是我放了肉,油腻了一些,不过粽子本来就有甜有咸,也是可以放些瘦肉的,咳咳……”她说着咳了起来,“咳……” “没事吧?” 楚云忙起身走到她身旁,见他伸手拍着她的背,她摇了摇头,“咳咳,没事。” “今天的药是不是又剩了?” “我嫌它苦。” 楚云:“你又这样偷懒,不吃药怎么行。” “就留了一点,不碍事的。” “我再让人挑些蜜饯来,你要好好吃药,吃了药身体才能好。” “嗯。” 在说话间,仆人取来了琴,楚云接过来放在了桌上,“听说这把琴叫此君。” 她的手指凑近了琴身,抚摸着那几条磕碰的痕迹,有两根琴弦还是新续的,还是她上回一不小心摔断的。看着这把琴,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似乎在琴中找到了归宿,有多久没有弹过了,她大概忘记了…… 楚云看她神情飘渺,于是打断说,“你弹弹试试。” “嗯。” 女子轻轻抬起了双手,指尖碰弦,如泉水涓涓流淌,又如松风拂山岗。楚云沉醉其中,慢慢觉得熟悉起来,原来这就是他第一次见她时弹的曲子。琴声渐渐发生转折,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他那日凭记忆弹奏,也不过只有半曲,后来才知道这是女子自创的琴曲。 “世上难得良师,今日听姑娘一曲,如沐春风十里,真是三生有幸。” “哪里。” 她继续弹着,琴音仿佛是治愈的良药,她觉得身上轻便了许多,人也陶醉其中。 楚云望着女子的样子,就如同这日的风清云淡一般,又透出一种超然物外的洒脱,只见女子抬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琴声停了下来,让人意犹未尽…… “你要试试吗?” “好啊。” 她们一同起身交换了位子,楚云端正地坐着,理了理衣袖也弹奏起来,亦如听万壑松,还颇有摧枯拉朽之势。观棋不语,听琴亦不语,她细细听了起来,余音不绝于缕,一首完整的曲子就弹下来了。 “如何?” “过耳不忘。” “谬赞。” “谦虚。”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在王府这段日子,婢女们将女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一日三餐准时送到房间,不管她吃不吃都是如此。瓜果点心不厌其多,山珍海味不厌其好。绫罗绸缎,首饰珠钗更是数不胜数,送了又退,退了再送。 “你们别送来了,我都用不着这些东西。” 女子看着桌上的衣裳首饰,一样都不曾动过,不管怎样,楚云的这份心意她早就收下了。 “王爷吩咐了,每日都要给姑娘送新的来。”婢女们恭敬地说道,“请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取楚云的琴来,我想出去走走。” “是。”婢女将琴取来,“要奴婢陪着姑娘吗?” 女子摇了摇头,“叫楚云也别来找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姑娘。” 不知为何,女子总爱往王府后院的那片竹林里跑,一去就是许久。听竹林里传来了琴声,楚云就来找她,可这回眼看天已经暗了,还不见人回来。 空青:“王爷,听说夜门主近来性情大变,全然不管王府的信件,更是像着了魔一样,经常出入秦楼楚馆,留恋烟花之地,芸姑也束手无策。” “姑娘在哪?” “在竹林。” “提灯。” “是。” 楚云独自提着灯走过这条小路,琴声歇了,她也躺在潭边睡着了。他将灯笼挂在了小屋门口,没有吵醒她,然后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你们都这样,我该怎么办呢?” 入府这么久她也只问了一次,自从他告诉她夜陌已经没事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起夜陌来,楚云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他知道这竹林小屋于她有夜陌的念想,这也是她愿意留在王府的原因。她知道自己身体已经不大好,所以才不忍再去见夜陌。 她睡得很轻,很快就醒了。 “楚云,你怎么来了?” “出来转转。” 她看了看外面,“天都黑了。” “是啊,我们回去吧!” 楚云抱起了琴,然后将女子搀了起来,一起离开了竹林小屋。 女子提着灯,脚下青石板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楚云就这样走在她的身旁。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有些担忧。 “没有。”女子淡淡地笑了。 “一定告诉我。” “嗯。” 楚云看着女子,心里顿时百感交集,眼前的女子善解人意,又故作坚强,她的一颦一蹙,无一不在刺痛着他,“他太忙了,抽不开身来。” “没关系。” 女子笑了笑,提着灯往前走了,楚云哽咽了一下也跟上了她,“竹林那日都是我的错,不该让姑娘身处险境。” “我并无怨悔,倒是我拖累了你。” “谈何拖累。有姑娘作伴,我在王府才不觉得乏味,得与姑娘一同走完这条小径,也是我人生的幸事。” “多谢你的关照。” “姑娘救了他,本王理应报答。” “你总是这样,但世上之事,高岸为谷,深谷为陵,顺其自然就好。” “他也曾这样说,可我不明白。” “这竹林的风,穿过就不留痕迹,多少只有这些翠竹能体会,路还很长。” “嗯。” 正如同那一句,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都是女子宽慰楚云的话。 …… 在这天晚上,当楚云从女子的院内走出来,有个人影正偷偷地往后院跑,被楚云逮了个正着,一见这人楚云也不高兴。 “源公子请自重!” “是你……” 源霖吃惊之余,严辞问道:“月儿在哪儿?我要带她回家!” “家?本王的王妃还有哪个家?另外提醒一下源公子,王妃自然是因为喜欢才住在王府,源公子如此无礼,怕不是对本王有什么不满?” “不可能,你到底对月儿做了什么?” 源霖也不甘示弱,全然忘记身处的地方是漓王府。若不是顾及丞相府的面子,他早就被赶了出去。 楚云不再理会,对仆人说道,“若有一丝差池,你们就提头来见!”说完就甩袖走了。 “是。” 仆人们恪尽职守,终究没有让源霖闯进去。 “这么冷清,谁会喜欢!” 于是,源霖吵嚷着回了住处,他想不通的是她怎么会是王妃,虽然郁闷人也恢复了生气。因为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找到了他的光,万千人海里唯一的颜色。 第三十八章 婚礼 王府的婚礼定在了六月初四,王府里外挂红贴彩,一片喜庆。王府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除了那位准王妃还对自己的婚礼一无所知。 “这两天怎么这么热闹?” 女子又抱来楚云的琴坐在凉亭里弹了半个时辰,婢女说,“王爷要娶亲了,就在明天。” “明天,这么快,我还没有备上一份贺礼……” “王爷说了,姑娘什么也不用准备,只是明天人多眼口杂,叫姑娘就在房间休息,别出去染了酒气,对……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 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她望了望,不知是风声还是听错了。 “这两天总起风,姑娘别迎风看,小心迷了眼。” 婢女挡着风,她也收回了视线。 凉亭远处的门前,几人正僵持着,一个要往里闯,另外的几个说什么也不让。 “王爷吩咐了不让人打扰,公子还是请回吧。” “月儿……” “公子别白费力气了,王妃听不见的。” “你们让我进去,我就过去和她说一句话,一句话就行了。” “不行。” 从这以后,仆人便严防死守,见他靠近远远地就拦住了。 “月儿今天在做什么?” “王妃今天去花园走了走,采了两朵花回来。” “那她三餐都吃了什么?” “王妃早上只用了小碗慧仁米粥,中午厨房做了海参松茸,糖醋里脊,八宝野鸭,鲍鱼鸡汤……下午王妃吃了两块儿翠玉豆糕就没用晚膳,刚才王爷送去了一碗红枣燕窝,平时王妃吃完东西坐一会儿就睡了,晚上王爷又吩咐明早再送些蜜饯青梅过去。” “她今天过得开心吗?” “开不开心奴婢不知道,王妃一直都是这样。” “你们王爷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奴婢不知。” “她很喜欢弹琴吗?” “嗯,琴是王爷特意从南方购买的,听说还有个名字,叫什么此君,……” “此君……此君一日不可欠,所以明日你和他就要大婚了吗?” “……您说什么?” 源霖摇了摇头,落寞地回去了。 婚礼这天,源霖没有出席,他在她的院外守了一天也不见她的身影,他想以后这就是她的家了。源霖靠着墙脚坐了下来,到底还有多少是自欺欺人,源霖从来没有心思去思考,直到看见穿在楚云身上的一身大红礼服。 “月儿。” 这一声呼唤,承载了他所有的爱而不得,伤心遗憾…… …… 花前月下,洞房花烛,漓王给自己斟了两杯酒,又看了看这空荡荡的洞房,举杯饮了酒。如他所料,夜陌还是没能出现,楚云只好自己收场。 “王爷,王妃已经歇下了。” 楚云笑了笑,也喝干了另一杯酒,桌上放着一卷书画,他打开了来。 “白天,王妃让人送来了一幅画,说是给您的贺礼,已经给您放在桌上了。” 白鹤红莲,水墨丹青,题字曰:“齐眉偕老,永结同心。” “齐眉偕老,永结同心。” 他又笑了笑,提起酒壶倒满酒,“借你吉言了。” 新婚之夜,多喝了两杯也就醉了,月色撩人,可怜新郎倌独守空房,新娘子还仍不知情,看起来是一场荒唐的婚礼。 天亮了,源霖从墙脚爬了起来,他在这里睡了一夜,清晨偶尔也有婢女进出,于是源霖拦住了她们。 “月儿今天出门了吗?” “奴婢不知。” “她在做什么?” “奴婢不知。” “她身体好点了吗?” “奴婢不知。” …… 打听不到消息,他还也能听见琴声,新婚燕尔,如胶似漆,那是怎样的场景源霖不愿去想,起码她还在这里,但是又过了几天他还是没有见到人。 …… 从那过后,王府愈发冷清,总让人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清晨,寝殿。 楚云正在梳洗,仆人就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王爷,王妃不好了。” 楚云丢下梳子就跑了出去,仆人神色焦急,那女子没能醒过来,不过一天就成了这样。婢女们都惶恐不安,立在殿内不敢走动,见楚云来了才退了出去。 “大夫都瞧过了,王爷要有心理准备。” 她醒来的时候是这天中午,从楚云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吃了这两个多月药都不见好,她早就猜到了。 “我今天不想起来了。”她笑了笑,楚云沉默不语,她又问,“好吗?” “嗯。” “你回去吧,多陪陪王妃,我不要紧的。” 楚云浅浅舒了一口长气,心里一阵难受由此分散开来,他不知如何与她说明,是该先安慰她,还是告诉她真相,说他从来就没有第二个王妃…… “去吧。” “齐眉偕老,永结同心。”楚云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笑着看着她,“她说,她很喜欢,谢谢你的礼物。” “嗯。” “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去吧。” 她又睡下了,不知道的是,他说的改日不过是一门一窗之隔,他一直坐在外面,婢女奉茶都要先经过他的查看,冷了烫了一分都得重新换来。 “速速取来笔墨。” “是。” 仆人很快就将笔墨取了来,楚云表情凝重,一边写信一边在心里祈祷,“母亲,您一定要帮帮我,我不能让她有事……” 写好信,他又交代:“一定要亲自交到松音姑娘手上,就说是本王有十万火急之事,请芸姑一定查阅回复。” “是。” 仆人走了,楚云正坐立不安,这时,房间传来婢女的声音,“姑娘醒了。” “水,水……” 楚云跟着走了进去,她不过醒了一会儿又睡了去。后来,王府,断断续续的琴声,显得更加冷清。 …… “王爷,王妃又去竹林了,不让人打扰。” …… “王爷,王妃今天又没喝药,说以后不吃药了。” …… “王爷,姑娘还没有起身……” …… 婢女来报,楚云每每心疼不已,却也不敢告诉她实情。他知道她想见夜陌,可她什么也不说,楚云也从来不提。现在他只有等翠鸢阁的回信,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三个月前,楚云收到一封匿名的书信,书信中说翠鸢阁有一种丹药,有健身养性,甚至延年益寿的功效。楚云曾无数次写信央求母亲,但都没有收到回信,无奈之下,楚云只好另辟蹊径,借大婚向芸姑表明态度。有了王妃的身份,芸姑便无法再坐视不理。 “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 婚礼过去还不到十天,王府的气氛就变得阴郁又压抑,就像外面的天色,阴晦沉闷,谁也折腾不起来。 …… 天将晚,一只鸽子飞落在江面上,罗刹随后取下信来。夜陌和罗刹一行扑了个空,没有见到老先生,已经离开忘川的地界。 “门主,信。” “念。” 罗刹卷开纸条,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一时不敢念出来。 “何事?” “北方据点受创,朝廷参入其中,暗影行踪败露,生死门恐怕会有麻烦。” 夜陌:“立刻通知梵修,即刻动身前往北方,暂时转移据点,另外,让翠鸢阁加强戒备,务必查清北方之事。” “是。” 罗刹面有难色,“还有一事。” “说。” “门主,王,王妃,病重。” “……” 夜陌起身走出船舱,只觉一阵情绪涌上心头,萦绕不去,尽管他已经竭力克制,还是在船头站了许久。等罗刹走出来时,夜陌已经整理好情绪,让人看不出一丝异常。 “加速前进!” “是。” 江水滔滔,大船一去几丈,最终也没有掉头。 第三十九章 生机 一天后,沚城的信再次送达翠鸢阁,从松音的表情中看来那位新王妃不好了,芸姑并没有多问,一封又一封的书信所求不过一个救命的方法。 “王爷他真的成亲了……” “是呢,王府的宾客散了了,您要去看看吗?” “我不能去。” “您不是王爷的……”以防隔墙有耳,松音又把话咽了回去,因为她知道,芸姑不是旁人,正是楚云的母亲,先皇的惠贵妃。 作为母亲,儿子的婚礼她理应参加,可是她的身份特殊,又如何能出现在王府婚礼这样的公众场合,芸姑暗自忧伤。 “芸姑……” 松音想要安慰,又被门外的来人打断了,“芸姑,门主回来了。” “知道了。” 芸姑调整了心态,转身走到了卧榻旁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然后又从柜子里取来一个较大的锦盒,最后将小锦盒放了进去。 “您这是?” “这是救命的药,送去王府,就当是我给云儿的贺礼了。” “我明白了,我亲自去送。” “路上小心,别让人发现了。” 最近,那些黑衣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她几次猜测,黑衣人的目的也是为了这药,她一直小心谨慎。 “您放心吧。” 松音走后不久,夜陌就从外面回来了。一得到消息芸姑就过去了,直到踏进门槛的那一刻,芸姑还在犹豫。 “门主,芸姑来了。” 罗刹将人带了进来,夜陌漫不经心地靠在座椅上,见芸姑来了又冷下脸来,活像个叛逆的少年。他刚在阁中收到线报,得知川谷先生消失的真相,心中已有芥蒂。 “何事?” “门主最近身体可好?” “嗯。” 夜陌看了看芸姑,假装无意之间提起,“听说老先生一早就走了。” “老先生全了你父亲的恩情,自然也就云游四海去了。” “是吗?” 夜陌不以为然,“若是当时没有天山雪,您说我是不是就只能认命?” “不会的……” “这世上会不会有一种药,吃了可以令人起死回生?” “……” 芸姑顿时明白,夜陌已经知晓内情,于是逃避起来。 当年先帝修仙访道之时,曾炼出一种丹药,虽无法令人长生不老,却有补中益气的功效,对久病之人而言就是灵丹妙药。先帝驾崩之后,丹药既没有带进陵墓,也没有留在皇宫。先帝驾崩之前,曾暗中策划贵妃薨逝,便是川谷先生经手,因此忘川一直知道丹药的下落。 夜陌知道这枚药的时候,自然也就看懂了楚云的用意,再加上松音突然离开,不难猜测芸姑一定做出了选择。当时自己命悬一线,芸姑都不曾拿出药来,难得如今却肯拱手送人。算一算时间,最迟明天下午人就能到王府。虽不知那药是真是假,但楚云最后成功了。 “事在人为,命由天定。” 夜陌点了点头,问道,“北方之事查得如何?” 芸姑有些不安,“门主,北方之事,事关天山雪,皆因生死门而起,再查下去难免引火上身,不如就此作罢……” “嗯。” 雪女传闻,天下皆知,恐怕牵连王府,想来爱子之心,也不外如是。 夜陌平静如常。 芸姑忍不住提起来,“门主,王爷他成亲了。” “听说了,恭喜他。” 在芸姑看来,夜陌的反应依旧冷淡,就像上次来找他的时候,只因没了那女子的记忆。那女子的身份现在已是王妃,两人实在不应该再有瓜葛。说到底,芸姑还是存了私心,所以一直偏向儿子。 芸姑犹豫了片刻,“门主,难道你真的不好奇吗?那姑娘她……” “她是王妃。” “……,原来你什么都清楚。” “嗯。” 夜陌当然清楚,不然那整整一个月,他就不会闭门不出,任凭楚云在王府闹出这些动静,也只能作壁上观。 不仅如此,夜陌还知道,红衣隔三差五就去桃林,只因还有些印象,曾在桃林有三月之约,所以才会得到天山雪。这多半与王府的女子脱不了干系,虽然夜陌一直在克制自己,但得知真相后还是去了王府。 空无一人的竹林,突如其来的琴音,让夜陌心绪不宁,仿佛有一个噩梦,反复折磨着他。夜陌不堪一击,从而心生畏惧,直到今日收到川谷先生的行踪,最后证明这一切并非子虚乌有…… “门主,王府大婚已过,去看看王爷吧!他一直在等你。” “来日我自会登门,不必再提。” “多,多谢门主。” 夜陌分明不耐烦,只是对芸姑敷衍应付,这几天门中的事接踵而至,他根本抽不开身。 “生死门最近不太平,据点接二连三被摧毁,日后行事多加小心,免得将翠鸢阁也置于险境。” 芸姑:“嗯。” 夜陌行事一向沉稳,芸姑并不担心,只是这两天心神不定,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说不上来,她只祈求楚云和夜陌,往后顺遂无虞,生活如愿。 夜陌交代完,“还有事吗?” “没有了。” 一天后,松音到了王府。 这时楚云正坐在女子床边,他的眉头紧锁,想来又守了一上午。 “王爷,翠鸢阁来信了。” “给我。” 丫鬟将信送往内室,楚云焦急地打开信,信是芸姑的亲笔,写的只是一些日常问候和夜陌的近况,并未提及药的事情。 管家说:“这次除了送信,翠鸢阁的松音姑娘还亲自送来一件东西,说是芸姑给王妃的见面礼。” “见面礼?” “是。” “速速取来。” “是。” 楚云踌躇不安,似乎看到了希望,他又打开信,信里什么也没有说。他拿着信走到外室,仆人也送来了锦盒,锦盒内是一个玉质的器物,体积很小,打开只见一枚金色的药丸,平平无奇,表面也暗淡无光,看起来存封了太久。 “王爷,这贺礼是松音姑娘送来的,当时她还告诉奴才一些话。” “什么话?” “松音姑娘说,门主九死一生,若非王妃寻得灵药,恐怕也难化险为夷,希望王爷善待王妃。” “自然。” 楚云喜不自胜,将药取出拿在手上,细观察起来,“寻得良药,化险为夷。” 这就是信中提到的灵药。 “是它?” 管家也点了点头。 “太好了。” 川谷先生虽然不见了,却派人给王府送来一张“药方”。楚云虽然知道这颗丹药的存在,但是也清楚芸姑不会轻易赠药。因为有夜陌的前车之鉴,楚云不得不出此下策,之所以请求赐婚,是为了给女子一个身份,等到生米煮成熟饭,芸姑便无法袖手旁观。可是,楚云不知道,原本芸姑就打算将药留给自己,如今送给王妃当见面礼,权当是爱屋及乌。 “倒水来。” “是。” 楚云合上盖子走进里间,丫鬟准备好茶水送到床边。楚云坐在床边,看着女子仍有些许迟疑,还是拿出了药,“把水给我。” “是。” 他接过水,小心地将药喂给女子,“月儿,我们吃药了。”药喂进嘴里,女子下意识地吞咽起来,接着楚云又喂了一口水,看着女子把药吃下,于是楚云才安心地拿过手绢为女子擦净嘴角的水。 “王爷,王妃一定会好起来,您先回房休息吧!您都两天没合眼了。”丫鬟说。 “无碍。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们退出到外室,楚云独自守在床边,女子睡得安详,一点也没有病态,想来是做了什么好梦。楚云默默地祈祷着能药到病除,还他一个活蹦乱跳的王妃。 第四十章 梦呓 六月过了一半,便到了三伏天,太阳似乎要将整个地面灼裂,一丝雨水也舍不得落下来,青纱帐后丫鬟正扇着风,卧榻上的女子似睡未睡,看起来十分平静。 一阵风拂过纱窗,又一个丫鬟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生怕也吹动了支撑的竹竿,才去固定起来,好在没有一点风声,女子就这样享受着这一屋宁静。 楚云就坐外间,等待女子醒来。 “今日太医院又送来许多补品,已经入库了。” “全都拿去厨房,吩咐小厨千万谨慎,每日做好了送来。” “是。” 这时,帐内忽然传来一阵呓语,丫鬟并没有听分明,于是将耳朵凑了过去,还是一个字也没有听懂,“姑娘说什么?” “夜陌,夜陌……” 当着王妃的面她们只称呼她“姑娘”,这也是王爷吩咐下来的,知道王妃多半是梦魇,于是紧张地对帐内的丫鬟说道,“快去叫王爷。” “是。” 丫鬟听后就掀开帐幔,“王爷,姑娘她……” “……” 没等丫鬟说完,楚云急匆匆走了进来,丫鬟忙腾出地方来。帐内的呓语还是没有停息,“夜……,夜陌……”只这一会儿功夫,女子的脸色都不好了,也把丫鬟急坏了,“王爷,姑娘她怎么了?” “……” 楚云靠在床边坐了下来,听着女子呓语,俯身询问道,“月儿,你说什么?” “夜……”含糊不清。 楚云:“夜……” 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安静下来,“夜?夜陌……”楚云已然知道女子说的话,这才坐直了身望向丫鬟,想要询问刚才的状况,见丫鬟摇了摇头,楚云慢慢从床边走开…… “好好照顾,绝不能疏忽!” “是。” 楚云交代完,吩咐人拿来笔墨,斟酌再三写下一张纸条,“花开如夏,盼君过府。” “是。” …… 翠鸢阁收到飞鸽传书时,夜陌正拿着王府的喜帖,左右翻着看了又看,楚云会以这样的方式谋取丹药,夜陌心中不免叹许,还有些替女子高兴。 “门主。” 这时,雀奴却突然来了,她一脸严肃,让人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 “属下有话要说。” 夜陌饶有兴趣,“说!” “自从毒解之后,想必您已经知道,您忘记了一些事情。属下要说的是,门主的解药,那一朵天山雪,是一位姑娘历经生死寻来,如今这位姑娘性命垂危,门主怎么能不闻不问?” 明显是质问的口吻。 夜陌稍加疑惑,假装问道,“什么姑娘?” “门主可还记得,那位姑娘叫月儿,是门主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雀奴点了点头,“趁现在还来得及,门主应该去见她一面,否则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是吗?” “属下言尽于此。” 雀奴态度坚定,带有一丝强硬,于是夜陌试探地问道,“你可知她为何要不顾性命去寻天山雪?” “门主,暗室里有一样东西,您看了就明白了。” “什么东西?” “属下也不清楚,好像是一本册子。” 一本册子?四处寻找不到,原来在暗室,夜陌也更加证实了雀奴的身份。 于是,夜陌独自去了书房。 暗室就藏在书房的墙后,书架就是玄关的位置。夜陌找到机关,打开大门,进了暗室。夜陌在暗室中翻遍了所有角落,除了金银珠宝,来往密件,就只有一个锦匣。他将锦匣取了出来,表面已经积满灰尘,扫了几遍,终于干净了。夜陌打开锦匣,并不是那本册子,意料之内,既然是重要的东西,肯定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只是他有些好奇,锦匣中怎么会是一身衣裳,而且还是一身白色的衣裳。 “这是谁的衣裳?” 于是认真比对起来,大小正是自己的身量,仔细一看,布料和做工一样精美,除了有些陈旧,也并无特别之处。 “我何时穿过这身衣裳?” 夜陌没有印象,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最后空手从暗室出来。 “门主。” 雀奴还在外面等候,见夜陌无功而返眼神也落下来。对夜陌而言,无非就是一件不知用途的物什。 “你似乎很失望?” “属下不敢。” “人在王府?” “门主,月姑娘现在是王妃了。”雀奴提醒道,怕夜陌心生怀疑,接着补充说,“当时月姑娘从雪山回来,身体已经不好,王爷就带回了王府照顾。” “看来又欠他一个人情。” 夜陌突然一改常态,嬉笑道,“去挑些上好的药材送去王府,就说本公子不日登门拜访。” “是。” …… 黄昏时分,夜陌出了城,再次踏进那片桃林。 “找到了?” 一袭红衣闭目养神,正抱着头躺靠在树下乘凉,夜陌是来见他的。 “没有。” 扰了清梦,红衣干脆不睡了,“那你来做什么?” “东西我会还给你,最后再替我做最后一件事。” “说吧!” “明天去一趟王府。” 红衣没有回答,算是默许了。 三月桃花早已凋谢,但他仿佛看见那么一位女子,就站在面前的这树底,他故意言辞轻浮,最后惹恼了她,女子恼羞成怒的模样,至今让他记忆犹新。桃花盛开的那天,白衣翩跹从花海里飞来,但最后带走她的人是楚云。 也就是那天,他在桃林昏睡了一晚,等再醒来时,脑海里就浮现了一个身影,挥之不去,现在他已经知道那个身影是谁,而今人就在王府。可是,为何偏偏是她?他不理解,但愿这一次借去王府的机会,能解开其中的谜团。 …… 王府,入夜。 楚云处理好府中事务,侍女们将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只为等待女子醒过来。 这时,女子开始有些意识,仿佛还在经历一场梦。 “王爷,翠鸢阁的飞鸽传书,是夜门主。”空青说。 “给我。” 楚云看完信展颜一笑,夜陌终于要来王府了,至于其他的事日后再说也不迟,夜陌也一定会谅解。 不料,半夜时分,王府大乱。 “王爷,王妃恐怕不好了……” 女子再次陷入昏迷,脸色连之前的一分也比不上,原本以为吃了药就会好,却没有一点起色,明明没有一丝差错。 “怎么会这样?” 楚云伸手碰了碰,被女子额头冰冷的温度吓得手都在发抖。 “月儿,你别吓我好不好?” 他抱起病榻上的女子,整个人都失了魂魄。女子噩梦连连,开始不停地呓语,“阿离,家,师父,回家……” 楚云问:“王妃在说什么?” “王妃说阿离、师父,还有回家……奴婢们也不知王妃的家乡在哪,王妃极少谈起自己的过去。” 夜陌从未提过她还有家人,兴许就是这呓语中的“阿离”和“师父”。楚云慢慢也听到了,只是听得越多,楚云就越是无助。 女子:“师父,回家。” 于是,楚云对空青说,“立刻动身去忘川,一定要见到谷中的掌事人,问出老先生的下落。” “是。” “回家……” 这一次楚云听得很清楚,只是抚摸着女子的额头,安抚着,“月儿,不怕了,不怕了。” 这些话,可惜连女子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如果是前生的执念,那么她应该相信轮回,就像那年在神女峰上谈佛论道。因为前生的一点执念,今生还想再遇见的人,自然而然也就出现在了她的呓语。 空青无意间看向了榻中,“王爷,王妃好,好像睡过去了。” 楚云怒声道:“按我说的做!” “是。” 于是,空青这才走了。 第四十一章 六月 第二天,清晨。 波光粼粼,水天一色。 大船的甲板上,一只蓝色鸟儿,羽毛泛着光,左顾右盼,而后便飞离了。 “雀奴,你说王妃见了本公子,会不会也认不出来?” 雀奴:“属下不知。” “真是笨。” “……” 雀奴怔了一下,突然发现眼前之人并不是门主,在他身上,她仿佛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虽然长得一样,但是他的一颦一笑,太像一个人,她联想到桃林,那个特殊的线人。这些天一直都是他,因为真正的门主不会这样说话,还自恋地称着“本公子”。这让她想起自己曾经的主人,一个记忆缺失的人,仔细回想他的嬉笑怒骂,雀奴更加确定。 “公,公子……” 若是刻意掩藏,便没有人能发现端倪,只见红衣嘴角轻勾,似乎有意露出马脚。 “本公子的那本册子,回去找出来,半年为限,好自为之。” “属下领命。” 雀奴一脸顺从,但更多的是恐惧,因为自己办事不力,卧底生死门多年,也未能完成任务,看来那本册子十分重要,连主人都亲自来了。 “记得交差!” “是,公子。” 这艘船正是要去王府,而船上坐着的人真假难辨,看见雀奴上了道,更是肆意地笑了。 …… 王府。 这时,源霖正朝院子走来,一路上也没有人拦他。 楚云守了一夜,见女子醒过来,忙将情绪掩藏起来,露出一抹微笑,好叫女子不能察觉。 “你醒了。” “我看见一个影子,恍恍惚惚,像是他来了。” 楚云看着床榻的女子,只是摇头,这是是她的错觉,他不敢告诉她,王府从来没有夜陌的影子。 “若你,在源家见到源,源霖,告诉他,不辞而别,对不起。” “好。” 女子像在交代遗言,一字一句,“若我死了,把我放在水上,顺着水流,我就能回家了。” “我答应你。” “替我,告诉师父,以后我会听话,再也不,不离开了。” “嗯。” 她仿佛是回光返照,一下子说出许多奇怪的话,多了两个不相干的人来,她根本无法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她看见竹林那只飞鸟又一次来到窗前,发出了几声粗哑的叫声,而后眼前出现了夜陌的幻影。 “夜陌……” 她想看清他的样子,只是抬头看见的是楚云拧着眉头,眼里还含着泪水。 楚云:“对不起。” “你不要伤心,如此我们才能两不相欠。” 楚云鼻子一酸,眼泪就滚落了下来,他紧紧地抱住女子,“对不起,他会来的。” “我不怪他。” 终于,那女子怀着对这世间最后一点眷念睡了去。她不知道,三月桃花,那是她见夜陌的最后一面,却不是夜陌见她的最后一面,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罢了。 楚云:“月儿,月儿……” “姑娘,姑娘……” 一阵阵呼喊传出房间,院子外的人突然停下脚步。 “月儿……” 源霖大喊一声,跑进院子,冲进房间,踌躇着,蹒跚地走到床边,那位王妃正睡得安详,是他的月儿。 “月儿!” 楚云:“源公子。” 源霖推开楚云,反复查看起来,“月儿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见楚云满脸哀伤,源霖顿时瘫倒在地上,嘶声裂肺起来,“月儿,你醒醒呀……” “王妃……” 丫鬟哭嚎连连,源霖突然神神叨叨,嘴里念念有词,“月儿,我会背了,我都会背了。你听,我背给你听。” …… “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 楚云没有上前制止,见状更是难以平复,从头到尾源霖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没有见上她最后一面…… …… 六月,沚城的荷叶长满渡口的时候,全城素白,漓王府的王妃去世了。 街道上的行人皆俯首肃穆,目送着送殡队伍经过,只见轿撵上的王爷,怀里抱着一位白衣女子,一步一步走向渡口,渡口靠着一只竹筏,苍翠欲滴,还是今年的新竹。王爷将那位王妃放进竹筏,握着王妃的手,满含忧伤。 “王妃,珍重。” 荷间无风,他听见自己的呼吸,一声一声,粗重的喘息,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掌中紧握的手,仿佛还有余温。 左右不敢言语。 许久,楚云才放手,慢慢将竹筏推开,竹筏顺着水流就漂走了。 现在,他遵循她的遗愿,送她回家,顺流而下的江水,会带着竹筏漂向远方。那些竹子,是他从竹林砍来的,就当是陪伴她最后一程。 江水悠悠,竹筏一点一点从江面消失,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 六月,漓王妃的葬礼,浩浩荡荡的仪仗,人们只知道王爷悲痛欲绝,却不知人群中有一位公子,他呜呜地哭得像个孩子,一路上跌跌撞撞,无数次摔倒,口中只是喊着,“月儿,呜呜,月儿……” 葬礼结束的这天,他在渡口守了一晚上,驻留的船夫都印象深刻,除了叹息再无其它。 在这短暂的两个月,他便花了一个月走遍大街小巷,在不同的茶楼、戏园、酒馆这些地方打听女子的消息,最后也只听到一些城中勋贵的家事。他听说王府不久前突然公布喜讯,漓王爷就要大婚了,王妃还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您说说,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知谁家走了大运……” 慢慢,城中都在议论,王府这门姻缘实在不好,源霖倒觉得门第并不重要。直到有一天,王府的厨子在戏园说,府里的王妃就爱吃一碗芙蓉羹,交代今年多留些莲蓬。当时源霖如同遭受了雷霆一击,起身就冲出了戏园。 王府门口,访客入府,他也顺利地住了进去。 “源公子,王妃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请见谅。” 仆人将他挡在院外,他远远看见了凉亭里有一个白色身影,她正在弹琴,源霖一眼便认出了她,“月儿。”他就要闯进院子,却被仆人押了起来,“公子,王妃需要静养,公子请回吧!” “月儿……”他大喊了一声。 只是隔得太远,声音传不到凉亭。 “公子还请不要为难奴才。” 从这以后,仆人再也不让他靠近院子。即便这样,他还是能打探到一些消息,王妃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心情如何。可是后来就只有断断续续的琴声,渐渐连琴声也没了,王府却开始筹备起丧礼,他的月儿就这样没了,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 若是当时他能够谨慎一点,就不会留下她独自离开,他会带她回府,然后告诉她全部事情,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就定下了婚约,再过两年便是婚期。 “呼……” 江面忽然出来一阵风,源霖不禁打了个寒颤…… “月儿,你冷不冷?江面的风这么大,你一定很害怕吧……” 源霖一激动就咳嗽起来,喉咙里就像有一把火在燃烧,风呛得他很难受,难受也无济于事。 “不怕,咳咳,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他呆呆地望着江面,一整天都是如此,只有靠近这江水,才能让他感受到女子的一丝气息。微风拂过湖面,荷叶上的露珠来回滚动,菡萏和着风声浅吟低唱,仿佛那是一首童谣……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这一首《长干行》最终还是无人吟唱,不知谁人的青梅竹马,又送走了谁一生的挚爱。 第四十二章 荷殇 沚城,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这座城的夏天,除了满渡口的荷叶,还有街道旁树上的蝉鸣,吱啊吱啊地叫上一整天,也吵得人不得安宁。 “月儿。” 楚云从床榻醒来,他梦见竹筏沉了,她很痛苦,想呼救却发不出声。榻旁,红衣一脸戏谑,坐在桌旁,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玩弄着他的头发,“月儿,是你的王妃。” “夜陌。” 这几个月夜陌一直闭门不出,这一出现总让他不安。 “嗯哼。” 听说身体痊愈后,夜陌便性情大变,现在看来岂止大变,完全就是变了一个人。 “你来何事?” “听闻王妃去世,特来安慰王爷,你却这样问人家。”红衣故作痛惜姿态,“唉,真是红颜薄命啊……” 楚云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理他,起身理了理衣装,然后走到桌旁倒了一杯冷茶,饮完一口就推门而去了。 “看来,这位王妃当真了不得。”他肯定了一番,也跟出去,不禁八卦起来,“当日你道是报恩,究竟怎样女子才能让王爷倾心,连梦里都唤着人家闺名?” “你听到了什么?”楚云忽然停下脚步,两人险些撞上。 “你一直唤着月儿,月儿,月儿……”他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他试探地问道:“我以前是不是认识王妃?”却想不起一丝一毫。 楚云回过头来,“你自病愈一直忙着,从未来过沚城,怎会与王妃相识?”说完又转身继续走着,一缕情绪从脸上浮现,又被他极力隐藏了起来,无人察觉。 “王爷解释什么,不识便不识。莫非真有什么事瞒着我?”他戏谑起来,仿佛就要看穿楚云的心思。 “你……”楚云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却被身后之人抢先。 “好了,说着玩的。”说着已走到楚云身旁,就要走上前了,忽然又冒出一句:“我有没有穿过一件白色的衣裳?” 那些过往恐不要提及才好,若是不能隐瞒下去,就是自己他也会不讲情面,后果不堪设想,但愿他永远都不要记起来…… “你素来红衣加身,哪里有什么白衣裳。” “是吗?” 他似乎自言自语,暗室分明藏了一套白色的纨素衣裳,鲜洁如霜雪,分明就是他的身量,他却没有一点印象。红衣一边想着一边走到楚云前面,慢慢也没有刻意再去想那衣裳。 红衣:“对了,你为何匆匆就将王妃安葬了?” “王妃身份特殊,事出仓促,拖延恐怕招人耳目,更何况临终前,你……” “……” 在竹筏离开沚城的那天,红衣怎么也记不得那女子了,后来船靠岸,渡口一路挂满缟素,听路人们议论才知道,原来是漓王府的王妃去世了。 “我听说王妃精通音律?” “嗯。” “我还听说,王妃对你府中的琴爱不释手,不知这把琴有何特别?” “这是早年一位斫琴大师的藏品,是一把价格不菲的名琴。”到底没有说出特别之处,反而心事重重地问道红衣,“你可知,梨州发生了瘟疫?” “嗯。” 六月一场大雨,山体滑坡,河水暴涨,冲毁了两岸房屋,人畜死伤无数,加上天气灼热,因此发了瘟疫。 “没想到,王爷也忧国忧民起来了。” 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楚云起了忧思,“你……” “早知如此,生死门就该把这江山夺来给你。” “你?!” “嗯哼。” “夜陌,十几年了,你该放下了。” 这时,红衣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厉,“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下一秒回头,又变成刚才的玩笑模样,“说着玩儿的,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懂诙谐。” 楚云无奈地叹了口气,“雀奴呢?之前不见她在王府,怎么也没跟在你身边?” “雀奴并非门中暗影。” “怎么可能?” 从始至终雀奴都不是暗影,只是潜伏在生死门的卧底,所以夜陌才让罗刹放松警惕,暗中观察。一向言听计从的雀奴,单凭楚云几句话就擅作主张,前两日竟还当面为王妃鸣不平,作为暗影早已逾矩。更何况,那本册子藏得隐蔽,不会轻易在人前显露,所以除了夜陌自己,就只有碧云楼的人知道,因此不难猜出雀奴的身份,但是当下红衣只关心册子的下落。 “……” 这时,楚云忽然着急起来,回房间去找那把琴,可琴匣空无一物,那把琴早就不翼而飞。最后,楚云只抱了琴匣出来,“怎么会这样?” “王妃喜好音律,人尽皆知,很难不让人觊觎。” “……” 楚云惋惜不已,“你是何时留意的雀奴?” “从王府开始,从她违抗命令,谎报行程,想必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楚云又愧疚起来,“我没能治好她,就算吃了母亲的丹药,也只是回天乏术。她在王府并不开心,即使不开心她也不愿意麻烦于我。她很喜欢那些竹子,所以我让它们载着她回家了。” “王爷节哀。” “……” 楚云不明白,王妃明明于夜陌有恩,夜陌既已知晓原委,可为何依旧表现得这般冷漠,真的就一点也不感念,王妃的采药之情吗?楚云怨恨交加,自作主张,终究害了王妃的性命。这一愧一恩,自是无人知。然两者之外,更多情,早已明,但楚云不知道的是,眼前的红衣并不是夜陌。 “王妃在临终时,口中念起了阿离和师父,但她最后念的,是你的名字。” “……” 一瞬恍惚,然后红衣不经意地问道,“王妃还有家人?” 楚云摇了摇头。 红衣沉默片刻,“你可有想过,王妃之死绝非命定,其中尚有蹊跷?” 楚云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三个月前,红衣曾见过一次川谷先生,川谷先生言之凿凿,证明丹药的功效。王妃既已服下药,为何会猝然薨逝?王妃之死,雀奴失踪,王府失窃的琴,看来都与灵雀阁阁有关。 “王妃死前可有异常?” “夜陌。” 楚云心情沉重,多余之话他不想再赘述,“往事已矣。” “……” 红衣不再勉强,“唉,你这府中依旧这般无聊,走了。” “你要去哪里?” “我想想,……”红衣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去见一个朋友。” “……” 楚云稍有疑惑,从未听过夜陌有什么朋友。红衣笑了笑也就穿过了回廊,就像一阵风,来无影去也无踪。 没一会儿,空青就过来了。 “王爷。” “嗯。” 楚云看了看王府,物是人非,心底虽然感伤,庆幸的是夜陌没了记忆,自然不必承受一切后果。 “王爷,王妃送到忘川,已经妥善安置。” “嗯。” 空青:“属下去过忘川,那是一个安静的山谷,想来王妃定会喜欢,抚琴弹奏,空谷传响,所以王爷才会选择这样一处风水宝地。” “……” 楚云:“老先生可有回来?” “老先生不在谷中,属下再三询问,谷中皆不肯透露,反而将属下等人赶了出来。” “下去吧。” “是。” 空青知道,论起对贵妃的失望,川谷先生更多的是懊悔,医者仁心,去年在王府川谷先生若说出还有丹药可寻,自不必惘害王妃性命。看着王爷一身墨衣,他知道是在为王妃服丧。王爷情深意重,可惜红颜薄命。 “王妃已去,请王爷看开一点,保重身体。”空青安慰道。 “去吧!” “是。” …… 但愿随着时间的消逝,所有的过往都能被释怀。 第四十三章 青梅 这个夏天的尾声。 在南国的边陲小镇上,一位公子风尘仆仆,手里只拿着一张画像,他拦住过往的行人,不停地询问,“你见过她吗?” “没有。” “请问你见过她吗?” “没有。” 源霖一路从沚城渡口打听到南国,仍然一无所获。与此同时,长生和几个小厮也找到南国…… “少爷,老爷让我们和长生来找你,家里的人都很担心。” 这天下午,两个小厮在街上找到他,“少爷,您别找了,咱们回去吧?” 可他们怎么劝源霖也不理会,他又找画师临摹了一摞女子的画像,就在这家画斋门口,源霖又见到了那位黄衣姑娘,当时白婵正带着丫鬟在逛街…… 源霖:“你看看,有没有见过她?” “没有没有。” 他将画像贴满大街小巷,像疯了一样,谁也不去管他。 “你有见过她吗?” 源霖将画像递给来人,抬头才认出她是白婵,于是源霖又把画像收了回去。白婵愣了一下,同样感到惊讶,“怎么是你?这也也太巧了。” 源霖:“姑娘。” “我叫白婵。” 白婵看了看,源霖好像消瘦了许多,眼神也黯淡无光,看来这两个月过得不好,白婵有些为他担忧。两人正说完话,长生就匆匆跑了过来…… “少爷,可算找到你了。” 长生看了看画像,“你还在找月姑娘吗?夫人不是说人在沚城吗?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 白婵突然楞愣地发起了呆,沚城,白衣姑娘,竹筏……她也是这两天得知,这条江曾禁船十日,因为王府的新王妃薨了,那场葬礼很多人都知道,棺椁就是一只竹筏,而竹筏上躺着的就是一位白衣姑娘……,源霖难道不知道吗?难怪他还在临摹画像,自己应该告诉他吗?白婵犯起了难…… “小姐,你怎么了?” 两个丫鬟在一旁觉得奇怪,她们才注意到源霖手里的画像,“这,这不是漓王妃吗?这位公子,王妃不是去世了吗?” “伶儿!” 白婵呵斥道,丫鬟伶儿被这么一呵斥,就不敢再多嘴。而后白婵向源霖道歉:“对不起,伶儿不是有意的……” “没事。” 源霖一脸平静。 白婵这才明白他已经知晓,那画中的女子就是沚城的王妃,可到底红颜薄命,源霖可能没办法接受吧?白婵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你,你还好吗?” 源霖:“我先走了。” 白婵:“嗯。” 源霖整理了一下画像,拿上就走了。 长生:“少爷,你去哪?” “别跟着我。” “少爷,等等我们……” …… 白婵看着远去的背影,不禁有些感叹,原来他现在找的只是王妃的遗躯…… “小姐。” 丫鬟唤了唤她,“人都走远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你们先回去吧!” “小姐,您怎么不高兴?” “没有,我一个人去逛逛。” “好吧,那您早点回来,伶儿,我们走吧!” 白婵和丫鬟在街上分开,接着找到源霖,帮他在街上又找了一天。晚上,源霖不知怎的心中豁然开朗,回去就将画像烧了个精光,独自收拾了东西离开。两天后,白婵再去客栈,源霖的小厮还是一筹莫展,不得已才向她求助。 “白小姐,您帮忙劝劝少爷吧,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长生这样央求白婵。 “我会的。” 白婵答应完就离开了客栈。 这时,在街上昏暗的角落,一位公子喝的醉醺醺的,在街上昏暗的角落,这位公子喝得醉醺醺的,直接坐在了地上,地上脏兮兮的,找不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去去去,哪里来的乞丐,也敢占我的地盘?” 街上的乞丐将他赶了去,他也不闹不怒,抓着酒瓶就摇摇晃晃地走开。白婵在墙根底下找到人,她带了吃的来,看见源霖颓废的模样也于心不忍。 “你怎么来了。” 白婵:“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 源霖扶着墙坐了起来,白婵俯身将食盒放在源霖的面前,跟着也坐了下去。这时传来路人的指指点点,白婵权当没有听见,也没有在意世俗的眼光。 “好好的姑娘,怎么和一个乞丐坐在这里,真不像话。” “你看,她还给乞丐送吃的!” …… “这个姑娘我见过,经常在街上逛,看着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唉……” 路人们议论完两句就走,只见身旁的人抱着瓶子咕噜咕噜地喝起酒来。 白婵:“别光喝酒,也吃点菜,来……”说着递过筷子。 源霖却不接,又喝了一口酒,于是白婵放下筷子,拿着另一瓶酒也靠在了墙边。 “你在外面也不方便,还是找个客栈住下吧!” 白婵说完打开酒盖,仰头喝了起来,身旁那只举酒的手停了片刻,然后放了下来,侧过脸来看了白婵一眼,白婵微微一笑,而后酒瓶就被抢了过去。 “……” 白婵盯了源霖半天,人还是一言不发,只将酒放在一旁。 白婵:“把酒还给我。” 源霖还是不说话,又喝了一口下去,白婵伸手想要拿回却被推开,看到源霖萎靡不振的样子,白婵不知为何有些伤感。 “你别喝了。” “……” 源霖的神情恍惚,手上一个不稳就打翻了酒,“哐”的一声,酒瓶碎了一地,瓶中的酒洒得一滴不剩,源霖低头又去拿另外一瓶,白婵有些恨铁不成钢,可是又担心源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你清醒一点吧,这阵子找也找了,可王妃就是去世了,再找也找不到的,江水这么深,也许竹筏早就沉了……”白婵想让他面对现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醉生梦死,一味地逃避。 “回去吧!” 源霖说完了这句,便抱着酒爬起来,然后颓废地走进人群。 “我叫源霖。” “……” 白婵低落地坐在墙脚,内心有一种的情绪,似乎无法抑制,只见源霖的背影越来越远,可他却忧伤地说了一句:“月儿,霖哥哥找不到你了……” “……” 听着源霖说着醉话,白婵仿佛也能与源霖感同身受,不经意地跟着唤了一句,“霖哥哥……”自己浑然不觉,还莫名地流起眼泪。但是,源霖已经走得太远,并没有听见白婵的唤声。 “霖,哥哥?他是源家三公子?我这是怎么了……” 白婵意识到自己的异常,止不住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一缕一缕的情绪绕上眉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庭院、圣旨、一家三口、将军府…… …… “爹爹,爹爹,你看这是我的诰命圣旨,还有一枚印章呢!” “是啊,以后你就是小郡主了。” 这位将军心事重重,身旁的夫人将孩子抱了起来,“咱们家以后享有圣恩,月儿也会快快乐乐长大。” “娘亲,爹爹为什么不高兴?” “爹爹高兴呢,他只是不让你看见。” “哦。” 小郡主在娘亲的额间蹭了蹭,“娘亲,我们是不是要把霖哥哥请来,庆贺月儿做了郡主?” “要的。” 于是,小郡主抱着圣旨和印章,收进了自己的小箱子,“等霖哥哥来了再拿出来,我可是郡主了。” …… “我怎么会认识?上官家的郡主?” 白婵擦了擦眼泪,只是一些画面,内心的悲伤慢慢平息,也想不起来更多。可怜源霖还在借酒浇愁,看着醉得不成人形,心里却无比清醒,就算找遍每一片水域,他的月儿都不会活过来,他只是不想让她在这江上孤苦伶仃罢了…… 第四十四章 竹马 太医白家。 祖居南方,世代都在太医署任职,到白父这一代却步步高升。因为擢升署令才举家搬去歧城,因此和世家也不太走动。白家曾有意与源家联姻,白婵也知道这件事,因此赌气之下回了南方老家。现在知道源霖的身份,加上脑海里浮现的几幕,白婵更加好奇。 “上官家,白家,还有源霖,到底能有什么渊源?” 从这以后,白婵就开始留意源霖,试图找出一些答案,在了解了源霖的事迹后,白婵庆幸之前多次劝说父亲,尽管没能成功打消父亲与源家联姻的念头。 …… 太医白家。 世家属意联姻的对象,现任家主白术更是执掌太医署,也算得上门当户对。白家共有三个女儿,白芷、白婵,还有白蔻,都是家中的掌上明珠。这位二小姐白婵,自幼便胸有成略,认定之事从不含糊。 有一天,白芷和白婵在闺房练字,无意间聊到了源家。 “婵儿,听说源家公子纨绔不堪,还时常留恋烟花之地。” “嗯。” “你是怎么想的?” “终身大事,岂能儿戏。” 这些天,姐妹三人整日呆在一处,白芷向来心思细腻,待人接物都观察入微,白婵的一举一动,白芷也都看得明白,心事无非在源家的婚事。 “姐姐,我想回老家住几个月。” 白芷:“路途遥远,你不怕吗?” 白婵没有说明,“怕,但是知道要做什么,就不怕了。” 白芷笑了笑,不知是心疼还是被妹妹的稚气感染了。白婵平时虽然乖巧,但偏偏性格倔强,认定的事情就没人拦得住。白芷只好顺了她的意愿,找机会掩护白婵出府。这一离府就是大半年了。 …… 六月后,白芷收到从南方寄来的信,一大早就出了门,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她们去了翠鸢阁。 松音:“小姐您来了。” “嗯。” 白芷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片,丫鬟接过递给了一松音。有一次跟踪父亲,她得知了城中的这个地方,可以专门替人打探消息。因为白婵在信中问及上官家,而白芷察觉到父亲似乎也有秘密,猜测这个秘密多半是与上官家有关,所以便借机查一查上官家的事情。 “有劳。” 丫鬟递过一包钱,白芷遮了遮斗篷确认无人发觉,于是和丫鬟离开翠鸢阁。 回府后,白芷就在等消息,一等就等到了晚上,正好白母敲门进来,白芷就没有打算睡觉。 “芷儿,你还没睡吗?” “母亲怎么来了?” 白母得知白婵来了信,内心不安才来白芷这里,“婵儿写信回来了,你知道吧?” “是。” “婵儿,我的婵儿。” “母亲,婵儿现在很好,您放心吧!” “近来时局动荡,若是发生战事,可怎么好呀!” “南方向来安定,民风淳朴,老家距离沚城不过几日行程。母亲不必担心,婵儿性格要强,不会让人欺负,每次出门都有怜儿跟着,更何况还有老家的叔伯照看,出不了大事。” 白母:“唉……,也不知道你父亲怎么想的,非要和源家结这门亲。” 话说到一半,白母又不说了。 世族两家联姻,通常目的一致,要么为了家族荣耀,要么就是抱团取暖。母女都知道这桩婚事,其中牵涉的利害关系。正因为这样,白芷才不好多说什么。 “母亲放心,父亲能处理好。” 看着白芷这般沉着,白母安心了些,家里的事都是白父说了算,源家虽然是高门显贵,但源家三公子生来顽劣,坏名声早已传遍歧城世家,根本无人愿意把女儿嫁进源府。所以,源母对这门婚事一直不点头。 “母亲,你别伤心,这桩亲事又还没定下来,大不了明天就让爹爹去回绝了源家。” 这时,白家三小姐白蔻,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咱们家又没得罪他们,真是欺人太甚!”白蔲气愤地说道,这位三小姐虽然脾气暴躁,但也率性洒脱。 “三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丫鬟想要解释被白芷拉了回来,紧接着白芷又对母亲说,“母亲,没事的,婵儿不懂事,吃些苦就回来了。”身为长姐,白芷性格温和,更冷静一点。 白母点了点头,“嗯。” “母亲,您别担心,大姐姐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的。” 白母的情绪总算缓和下来,母女三人又说了些家常。 白蔻:“母亲,你说奇不奇怪,明明应该大姐姐在前头,为什么爹爹要先把二姐姐的亲事定下来?”白蔻还在为白芷的终身大事担忧。 “寇儿,你又糊涂了,哪有那么多规矩……” 白蔻听着母亲的话,更是犯起糊涂来,莫不是大姐姐已经……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年给爷爷做寿,有位公子和大姐姐多说了两句话,“姐姐你?” “什么?” 白芷不解地看着白蔻,却见白蔻傻笑了起来,白芷好奇地催道,“话怎么不说完?” “那年,爷爷过寿……” 白芷故意使坏不说下去,又用审度的眼光看着姐姐,果然见白芷的脸染了一分驼色,白母也马上会意制止,“寇儿!” “哦……?原来是宫里的那位贵人,我说呢,原来爹爹给姐姐早就安排好了。” 白母:“你这孩子,别拿你姐姐打趣,这话岂是能胡说的?” 白芷:“……” “哈哈哈……” 白蔻左右看着姐姐和母亲,又问,“姐姐你自己说嘛,是不是这样?” 白芷:“你说什么呢?” “大姐姐以后是要进宫做娘娘了,我将来可要跟着沾沾光,不像那个丞相三公子……” 白母:“你这孩子!” “……” 白芷更是羞涩,拿起团扇遮也不是挡也不是,“你取笑我,看我不打你。”佯装伸过扇子打人,白蔲一溜烟就跑开了。 “你们别闹了。” 白母想到宫里那位贵人,不由地展颜一笑,那才是一门好姻缘。 晚上,安慰好白母,于是白芷给白婵写了一封信,告知了家里的近况,至于上官家的事情,白芷让白婵等候消息。 “把信送出去。” “是。” …… 家书寄向南方时,白婵正一个人走在风吹过的街道,夏日的夜晚清凉舒适,街上一路灯火辉煌,白婵不禁回想起往事来。 自从去年冬天及笈,家里开始给自己议亲,第一次源家登门时,母亲就变得伤感起来。 “婵儿,我的孩子,苦了你了。” “母亲,我没事。” 后来源家频频拜访,母亲每每抱着她落泪,自己反倒没有那么难过,她与源家的那位三公子素未谋面,就算真有一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都不会听从长辈们的安排。 “白小姐,白小姐……” 小厮长生一见到白婵,带着其余几个小厮就围了过来,又见白婵身后空无一人,才知道白婵又没有把源霖带回来。 “你们怎么来了?” 长生:“白小姐,少爷怎么样了?” “没事。” 源霖虽然还很颓丧,也不像之前买醉,见到白婵也不再躲避,偶尔还与白婵说两句话。平时,换成长生他们去,源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厮们也无可奈何,只好每次都找白婵帮忙。 “小姐……” 怜儿正在四处找她,终于在街上发现了她,“小姐,您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这多危险呀!真是急死我们了!” “走啦!” …… 后来,源霖收到一位匿名信,信中说女子还尚在人世,因此源霖重新振作起来,又开始画起女子的画像。 第四十五章 家书 自从源霖走了后,源母每日都在祠堂祈愿。时间不过短短三个月,这位母亲就苍老了许多。虽然源霖一直没有与家中断了消息,她还是不放心儿子漂泊在外。 “源家的列祖列宗啊,妇人源文氏在此祈求,求列祖列宗保佑霖儿,平平安安地回来。” 丫鬟玉麝在一边候着,也不打扰。 这时,源霖的父亲过来了,门外的丫鬟并没有进去通传,就像约定俗成一样。 “老爷……” “嗯。” 源父在祠堂外徘徊了一会儿,终究没有进来。丫鬟也没有过分招呼,自从源霖走后,府里的人从来不敢在老爷夫人面前提起这位少爷,生怕触怒了他们。年关将至,整个府里都冷清起来,丝毫没有相府大家的热闹。源父犹豫着回了书房,一会儿又叫来了管家。 “老爷,那姑娘一直没有消息,看来真的不回来了。” “不回来才好。” 源父虽然这样说,在源霖离家以后也在不时打听那女子的下落,源父已经查到那女子的来处,就在梨州的一处山野。 “那少爷离家出走之事,如何向世家那边交代?” “遮掩过去即可。” 源父还是一副泰然的样子,他已经打算为源霖定下一门亲事,源父也不想再节外生枝,就此把线索藏在了心底。 “老爷说的是,我看时间一久,少爷自然也就忘记了。听说这两个月,少爷经常和太医署白家的二小姐在一起,两人看起来关系不错。” 源父点了点头,“仔细看紧点,切莫横生事端。” “是。” “还有,翠鸢阁那边再派人去一趟,就此作罢,别让夫人知晓。” “奴才这就去办。” “嗯。” 源父却显得异常的严肃,自那女子出现以来,儿子像着了魔一样。源父知道儿子对将军府之事耿耿于怀,连尚书府都查不到蛛丝马迹,为何儿子突然就找出了这样一个人来。一想起当年之事源父不禁后怕。圣上这些年顽疾缠身,全靠太医署的白老太医悉心调理,因此朝中对白家十分看重,若此次能借机拉拢白家更是百利而无一害。 “常山,你去吩咐,暂且把府里的事情放一放,全力准备夫人寿辰的事宜。” “是。” 常山并不退下,接着又说道,“不过老爷,奴才这两天听说,白家夫人近来十分挂念女儿,老爷是不是也让二夫人……”话没说完,门外就有人来敲门了。 “老爷……” “进来吧!” 这时,家丁进来对常山说了些什么又走了,由常山将话传给源父。 “老爷,白太医家来人了,想必是为了白家二小姐的事。” “叫城儿好生作陪,我这就过去。” “是。” 可见源父对此十分谨慎,毕竟世家大族最在意儿女名声。两家地位相当,互相偶尔有走动往来,外人也不会有过多猜疑。源父盘算之事,无非将来朝堂生变,太医署能站在相府这边,相府能多加几分胜算。 “此事不得走漏风声。” “难道老爷已有对策?” 常山似乎已经猜到,只见源父不慌不忙地从抽屉内取出一封信来,“将这封信送去梨州。” “是。” 常山接过信,信封上的字迹没有干,是源父刚才写的。常山拿着信离开了书房,源父单独坐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做,最后才出去了。 不久后,源家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宴会,也邀请了白老太医一家,席间源父有意示好结交,白老太医便欣然应允。两家就因此开始往来,一切仿佛水到渠成。源母一心记挂儿子,并没有察觉源父的筹谋,只是在宴会散后,独自在儿子的院中坐了许久。 几天后,源父的家书送去梨州,当时源霖正按照之前渡口一位船夫的指引,沿着水路一路往西,这两天正在梨州城中寻人,只见一个小厮急匆匆跑了过来。 “少爷,府里来信了。” “拿过来。” 长生取过信来,小厮们是在船上追上的源霖,源母派他们来照顾源霖,他们一直都在帮忙找人。 源霖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句一句读完,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月儿她真的回家了?” 小厮:“是啊,可是月姑娘不愿意在相府久留,整天念着要住回客栈。” “太好了,哈哈哈……” 源霖的大笑声引来无数行人驻足,也吓坏了身旁的长生。 “少爷,怎么了?” “去套马。” “是。” 这封信,不过是源父为了让源霖回家所编造,至于那女子的踪迹,源父根本就无从知晓,没想到源霖信以为真。此时源霖的人就在梨州城中,距离神女峰的行程也不到两日,但是即便没有这封家书,源霖依旧无法找到那女子的行踪。 “少爷我们去哪?” 源霖:“回家。” “咱们不找月姑娘了吗?” “不找了。” 源霖斩钉截铁,虽然一身疲惫,脸上却笑开了花。长生也是莫名其妙,只是想着终于要回家了也很兴奋。 “好的,少爷您稍等,我这就去准备。” 这时,人群中跑来一位黄衣姑娘,看着围观的人群不明所以,自从离开沚城,这位叫白婵的姑娘就一直与源霖在一起,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两人已经慢慢成了朋友。 “有什么好消息吗?” 白婵走近源霖的身边,见源霖欣喜的样子,已经猜到一些,看来终于不用再满城疯跑。 源霖说:“她回家了。” “真的吗?” 源霖:“嗯。” 听到这个消息白婵也同样高兴,“我说吧,人肯定会回去的,你还不信。” “嗯。” 源霖点了点头,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回去,纵使千山万水,此时已全然不觉得艰辛。 “少爷,行李收拾好了。” 长生安排好,没一会儿雇佣的马车就来接人了。 “您二位坐好了……” 梨州民风淳朴,连车夫都这样和善,也许是风水好,养出这样的民风,知道他们赶时间车夫便一心赶车。 “驾……” 一出城马车加快了速度,车轱辘压在青石路上,发出“嘎哒嘎哒”的声响,几乎掩盖了马蹄声。源霖激动得坐立不安,白婵与源霖同乘一辆车,也打算一起回家了。 白婵:“别着急,走几天就到了。” “嗯。” 白婵认真地看着源霖,这不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但跟以往不同,这回是为了终身大事,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在离开沚城的第二天,白婵就知道了源霖的身份,而这位相府的三公子,忙着画像,对此却毫不知情。 白婵:“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源霖:“什么?” 这一段时间,两人偶尔小打小闹,也算是同过甘苦,源霖偶尔说起女子的事情,白婵听得七七八八,而寻找那女子的下落成为两人共同的目标,白婵觉得十分有趣。 “你们会成亲吗?” “……” 他还从未考虑这个问题,若是月儿能接受自己的心意,他一定毫不犹豫请求母亲向她提亲,想到这里源霖不禁又露出了微笑。白婵猜出源霖的心思,也跟着笑了。 “那祝福你们了。” 白婵注视着源霖,心中愈发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呢?能让这样一位纨绔公子,费劲周折四处寻觅,虽然不知道是何身份,她都想见见那位姑娘。 “谢谢你,婵儿。” “不客气。” 这次回去,她就要面对家里的长辈,还有早已安排好的婚事。白婵紧了紧衣领,车外的树叶哗哗地刮着,寒风凛冽,不知不觉已经入冬了。 第四十六章 回家 马车日夜兼程,源霖很快就回了歧城,也与白婵分开各自回了家。 “霖儿,你回来了。” “母亲!” 源母不禁喜极而泣,源霖也眼泛泪光,离家出走近一年,看见母亲憔悴的模样,心中愧疚不已,“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到源霖回家,全家都高兴坏了。 源母紧紧握着源霖的手,问起这一路来的艰辛。但是,当源霖得知被父亲欺骗,府中根本不见人影,心中愤恨不已。白天源霖一直隐而不发,不由地让源父不安起来。 “老爷,下午白家来人,说是他们家小姐回来了,一路上多亏有三少爷照顾,白家夫人想跟府中的夫人约个时间,亲自登门道谢。” 源父:“我知道了。” 之前因为白婵离家出走,白家夫人并未参加源母的寿宴,这一次亲自登门拜访,态度明显发生了转变。 源父:“叫少爷来祠堂。” “是。” 这天晚上,源父将源霖叫到祠堂,祠堂里只有父子二人,场面一度十分僵硬,父子俩的表情都一言难尽。 “霖儿,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今后好好在家读书,考取功名入仕为官,为父已经为你铺好了路,至于那姑娘……” 源父自说自话,看着父亲说教的样子,源霖的脸上一片漠然。 “当年,若不是爹从中作梗,上官家怎么会遭人陷害。”一语中的。 源父将香插进香案中,脸色很不好看。 源霖不急不慢,接着说道:“这些年爹也快忘了吧,当年上官家,是怎么扶持源家兴盛起来的……” 还没等源霖反应过来,“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打在他的脸上,“放肆!”源霖抬起头来,他的一双眼睛充满了愤怒,正审度着父亲。 “爹你看见了吗,这里的一切,包括您的丞相之位,都是靠上官家得到的。爹怎么忍心,月儿当时不过五岁,还是你儿子未来的妻子啊。” “你闭嘴!” 源父怒不可遏,抬起手来又打了源霖一耳光。源霖并不闪避,先是看了看父亲,然后又扫了一眼那些排位,不禁发出轻蔑一笑,起身便出了祠堂。 “忘恩负义。” “你个不孝子,胡言乱语什么!” 看着儿子的背影,源父面色凝重地祠堂站了很久。世人提起将军府的变故,也只记得那是一场不幸。实际上,那是一场彻头彻尾阴谋。将军府功高震主,先帝本就有所忌惮,更有一众官员有心弹劾,上官家便自请退守边境,途中却遭遇无妄之灾。将军府就此不复存在,而之交好的源家却官运亨通,步步高升,从三品侍郎最后坐到了丞相之位。 “源家一门的富贵,老夫只不过顺应时势,世兄你怨不得老夫心狠手辣。还有你的女儿,葬身火海,老夫也亲自料理了她的后事。老夫让你在这世上再无牵挂,也算报答了世兄你当年的知遇之恩。” 皇家自导自演,源家从始至终都是帮凶,并且毫无半点悔意。伴随着那位老皇帝的离世,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尚书府翻案之举,经过多番证实也不过子虚乌。虽然如此,源家还是忽略了一点,尚书府向来家风严谨,“遇贼”之事,本不可能对外宣扬,为何会闹得满城皆知?其实,在这件事背后,无形之中有一只手,试图推动着事态的发展。 “没有人能威胁到相府的盛宠,将军府也好,那女子也罢!” 源父难得露出一副狡诈的面孔,很快就藏了起来,还是一副清正廉明的样子,因为管家来报,“老爷,三少爷已经吃了饭歇下了,并无大碍。” 他叹了一口气,这才从祠堂出去。 自祠堂这晚,父子两人都未有交谈,很快家里都察觉出两人的异常,就连源父的侧室虞氏也去同源母打听了。 “老爷最近的脸色不太对,霖儿更是反常,想是那晚祠堂里发生了什么。”源父的二夫人虞氏揣测说,“老爷像是有些害怕跟了霖儿说话,会不会是……” “老爷不过责骂了他两句。”源母说。 这位虞氏,本是一位家族败落的官家小姐。只因与源母在闺阁时要好,在源府住了数日,不久虞氏便入了府,后来又生下两个女儿,至今还深受源父宠爱,也是府里有地位的二夫人。 “姐姐不要瞒我了,这些年霖儿怎么过来的我都知道,怎么不心疼呢。那日姐姐与我玩笑时说起上官家,当年将军府的事,霖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霖儿这孩子,”源母叹了叹气,“当年的事,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源母和虞氏也只知道源家大概参与其中,整个家里其实只有源霖,对当年的前因后果一清二楚。这一点,自祠堂源霖的质问,源父便有所怀疑,生怕儿子闹出事端,于是又将他禁足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 虞氏担忧起来,倒不是假意,这件事与整个源府休戚相关,而她与源府本就是荣辱一体。 “霖儿不是那般不懂事的孩子,这些年苦了他了。” 源母挪了挪身体,虞氏掖了掖毛毯,又接过玉麝手里的暖手壶递了过去,伺候得十分周到。 “这次与白家结交,倘若顺利的话,对咱们相府也是助益不小。对了,说来也巧,听说这次白家小姐和霖儿一同回来的,两人还十分和睦。” “嗯。” 源母跟着点了点头,对外面这些事情她向来不爱插手,一切都比不上儿子能够平安回来。 几天后,白家夫人亲自前来道谢,源母盛情款待,两家女眷这样一走动,两家的关系也亲近起来。当源霖得知白婵的身份,大吃了一惊,殊不知阴差阳错,两人已经有了交集。 这一天,白婵来到源府,先是去了源母的院子。 “夫人,白家小姐来了。” “带她去霖儿院中,不必请安了。” “是。” 家丁们将源霖的院子把守得严严实实,这回他确实插翅难飞。丫鬟们跪了一地,地上一片混乱,打碎了许多东西,只是刚才源霖大闹了一场,掀翻了一桌饭菜。 “源霖。” “你来了。” 白婵看了看房中情形,过去将倒在地上的凳子扶了起来,“再生气也不要拿这些东西出气啊!” 源霖没有说话。 “你这个样子,伯母怎么放心呢?” 她十分和气,对丫鬟们说,“你们先出去吧!” 丫鬟们齐齐退了出去,这边白婵的丫鬟放下一个食盒也出去了。听说源霖这两天不吃不喝,所以特意带了吃的来。 “先吃点东西吧!” 白婵端出饭菜,又摆了碗筷,“之前听你说过,这些都是月姐姐常吃的菜,还有这碗莲子羹。”说完过去拉着源霖坐了下来。 源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却犹豫起来。 白婵:“吃点儿吧!” 源霖还是拿起了勺子,只是盯着桌上的芙蓉羹,突然眼里泛起了泪光。 “月姐姐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月姐姐也会伤心的,你多少吃一点儿……” 白婵又盛了一碗汤放在源霖面前,只是看他一口一口吃着,泪珠却在打转儿,她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不知如何安慰。 “你别难过。” 源霖根本包不住泪水,一滴一滴的泪水落在了衣襟。 “我想月姐姐肯定有要紧的事,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她许是回家了。” …… 从这以后,白婵隔三差五就来,即便见不到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来。 第四十七章 忘川 一片白茫茫的江面上,那白衣女子静静地躺在竹筏上,江面的雾很大,不远处似乎有一人撑着船,他背对着她,他说,“月儿,七世轮回,相见有日,莫失莫忘。”说完便消失在了江面。 “师父。”女子惊醒,口中分明唤了什么,却记不起来。竹筏上浸了江水,她的衣服都湿透了,“冷……” 女子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只是一场梦中幻境。 “姑娘醒了。” 床头坐着一位老人,她轻抚着女子的额头,愁容渐褪,“姑娘的烧退了,这下就好了。” “这里是哪里?” “姑娘这是在忘川谷,昏迷了这么久,不知道才是呢?”老人略显疼惜之态。 “此时不应在江上,怎会……”蹙颦浅思,躺在竹筏上,她还有一丝感知,江风拂面,“想是水流太急,竹筏冲到了岸边。” 老妪却不去打断。 “多谢婆婆救命之恩。” 女子撑着起身。 “快躺下,姑娘身子还没好全,得好生养着才是。”老人将女子扶着躺下,“救姑娘的可不是老身,这救命之恩万不敢当。”老人笑着说,却是在床边照料了这些日子。 “婆婆……” 女子再要说什么,却被老人止住了,“姑娘别说话了,好好歇着,老身去给姑娘弄些吃的来,姑娘的身子也折腾了好些天,得补补才是。”说着便将女子的手放回被褥,掖了掖被角,起身推门而去。 厨房里,歪歪斜斜的身影,时而拉得老长,烛火摇曳,却添了几分温暖。不久,老妪便端着饭食,扶着烛台,穿过院子。 听见推门声,女子立起身。 “姑娘起了,趁热把这粥喝了吧。”说完便将碗递到手中。“有劳婆婆了。”闻着粥的味道,不禁有些饿了。“姑娘这身子得好好调理着,这往后才可避些病痛。”老人坐在桌旁,挑着那烛芯,断断续续地说着。床上的人安静地听着,不时望望烛火。 第二天,她掀开被褥,打量着自己的着装,也是白衣加身,却多了几分繁琐。 “难为婆婆想得周到。”女子默默念着,“这地方倒是安静。”推开房门,阳光全都涌上身来,她不禁侧过脸去。 “忘川谷,忘川河,真是奇怪的名字。”女子回头,将门掩上,便朝外面走去了。 此处似一庄子,三三两两屋舍,一弯清水绕过,交相辉映。想是主人常乘舟外出,架起了渡口。绕过这处,便是一片开阔,并无繁茂草木,如一方草原,稀稀疏疏花丛,那些花名,估计女子也知不全罢。 风起时卷起裙袖发丝,却没扰到蜂儿蝶儿,依旧穿梭于丛间,却也悠闲。女子察觉到了,那空气中透着的淡淡清香,也夹杂着些药草的味道,举头望去,四面崇山环绕,浮着些云在山腰。 “想来真到了谷底,”女子捋了捋发丝,“能寻得这处安身,倒也不错。”目光停于最高的一峰,“这山有多高?却也不及那处……” 她只在周遭转着,时而扯一朵小花在手中把玩着,时而在丛中蹦蹦跳跳,时而俯下身逗着几只蝴蝶,惊起几只蜜蜂,呵呵地笑。 远处一座风亭,那位红衣公子侧身而倚,望着那身影融入一片姹紫嫣红,不禁嘴角轻勾,“倒是有趣。”一边把玩起手里的物什。 这时,另一人走进了风亭,也和他一起望向那花丛中的身影。 “你来了。” “嗯。” 来人叫忘忧,是这忘川的主人,而这红衣据说乃是前朝百越最后一位皇室血脉,因为早年经历了一场浩劫,因此在忘川幽居了数年,直到竹筏的出现,忘川的生活才发生改变。 “她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 另一人明显话不多的样子,只坐了下来,他的神情看起来没有太多忧思,浑身的气质如空谷幽兰一般,遗世独立,不为凡尘所扰。 “这么多年你都不曾出谷吗?” “不曾出去。” “整天呆在这谷里未免无趣,什么时候也像老先生那样出去逛逛。” “你知道,我清静惯了。” 他们都笑了,他们本就是多年的挚友,对彼此都很了解。两人性情大不同,一个身处闹市,一个只爱清静,不知什么缘故,偏偏成了挚交。 这样的晴天,光与景交相辉映,他们都享受着这一刻的平和,即便没有过多交流,光是那些花啊蝶呀也足以让人坐下来观赏到晌午,谁也没有去打扰远处的那抹倩影。 许久,直到女子的身影渐渐消失,两人又开始了交谈,似乎进入了重要的话题。 “你说,我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顺其自然。” “如果解毒的代价是失去记忆,难道这才是相思引的本质?” “嗯,所谓相思引,与其说是剧毒,不如说是毒蛊,一毒两蛊,子母共生,一损俱损。当年,你们强行逼出毒蛊,耗费精力也只逼出子蛊,虽然体内只残存一半,一旦毒解生思,还是同样会发作,因此你二人才会同时失去失忆。” “相思为引,自引相思,果不其然,炼药者另辟蹊径,可见其心思缜密,倘使还活在当下,我倒想见上一见。”于是赞赏道。 另一人淡淡笑了,虽未反对,却不以为然。 红衣莫名一笑,“那些忘却的记忆,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人和事吧?”手里拿着半只银色面具,专注地抚摸起来。 “大多如此。” “最近,我的脑海中时常有一个影子,仿佛就是我缺失的记忆,也许和这位姑娘有关……”郑重其事。 “你记起了什么?” 红衣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我有预感,离找回记忆的日子不远了。”见身旁的人不做附和,他又换回轻快的语气,“到时候,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恐怕你要亲自来一趟。” “一定,生死门还有些事情未了,我马上就走了,这姑娘就交给你了。” 忘忧:“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就是一件小事。三年前,夜陌从琅环阁拿走了我一样东西,卧底在生死门的影子,至今没能寻到踪迹。本来无关紧要,可如今这姑娘还活着,此事就另当别论了。” “此话怎讲?” “若非我早就有所耳闻,相思引尚有解药,否则绝不会以身试险。此次生死门寻药之事,琅环阁几次横加干涉,后来阴差阳错得到天山雪,其中多亏有这位姑娘,我自然应该投桃报李。” 忘忧明了,“难怪听说,最近生死门被搅得天翻地覆,如此兴师动众,不知那东西有何特别之处?” “据说,只是一本册子,里面记录了一些关于神女峰的事情。这本册子原本放在生死门的暗室,但是现如今夜陌失忆,东西也不知道被置于何处。不过我已经有线索,只是找起来会有些麻烦。” “嗯。” 忘忧便没有再言语。 红衣望了一眼周围,没想到会在忘川见到女子,死而复生,既意外又惊喜,等了几天人终于醒了。 “我先走了。” 这一趟出来原本就是散心,意料之中还是那般平淡,红衣已然习惯,失去的记忆不痛不痒,有时也让人柔肠百转,仿佛有什么东西积压在心底,怎么也排解不开,因此总有一些来历不明的情思。这些年他忘记的到底是什么,只道是百转千回最难解。 “不想了。” 红衣没有逗留,当天就离开了忘川,或许还有更要紧的事,不然也不会连和谷中那女子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第四十八章 忘忧 忘川的风,夹杂着夏日独有的气息,山冈上斜靠的白衣,痴痴地注视着身侧的花草,还有蚱蜢堆叠着蹦出来,吓了她一跳。她“咯咯”地笑着,伸出手一捧正好逮到了它们,“被我抓住了吧!”然后开心地滚落了下去,蚱蜢也逃之夭夭。她躺在草地里,就像在神女峰时一样自在,天上的云朵都轻透的。看了一会儿,她便爬起来拍拍衣裳回去了。 从谷中散步回来后,她便和婆婆呆在一处,也帮着做些小活儿。 “姑娘从哪里来?” “我是从沚城来的,本来以为竹筏会去梨州,没想到中途漂到了这里,多亏了您和公子相救。” “姑娘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婆婆在纳着鞋底,“姑娘刚才可有见到公子?” “没有呢。” 她也帮忙理着篓里的碎布,理出来婆婆便直接拿过去,涂上浆糊,一层一层地铺垫起来,就像平民人家的祖孙两,画面十分温馨。 “可能是走岔了,也没关系,你一会儿去就能见到了。” “嗯,婆婆,那位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公子自小就在谷中,潜心钻研医术,不为名利所动,是幽兰一般的人物。姑娘还不知道吧,外面那位有名的川谷老先生,就是公子的师父。” “这可真巧,我是听过川谷先生的,听说他医术精湛,没想到还有一位徒弟。” “公子平易近人,说来也巧了,与姑娘倒有几分性情相投。对了,公子对音律也颇有研究,你们肯定聊得来。” 婆婆笑着这样说,她半知不解,只是礼貌地笑了。她应该见一见那位公子,当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能抛却功名利禄之人,又隐居在这清净悠然之处,不由让她心生敬佩。 是夜,月淡风轻,最适闲庭信步。 她推开门,月光洒在自己的身上,她很久没有这样享受,这份恬静来之不易。可当她抬头望着那轮明月,又不禁感伤起来。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她正感慨,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箫声,悠悠扬扬,她寻声而去,渐渐进入一片竹林。她踩着斑驳的竹影走到竹林深处,只见那人一身月白,广袖长衫,月光交织在他的身上,撒下的衣裳宛如七尺瀑布泉。她站在几丈开外,虽不见那人形容,却总觉得似曾相识,她想不起来了,而箫声也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停歇。 潇风簌簌,枝叶拂疏。 “月儿。” 一曲终了,那人放下玉箫,转过身来,清逸如竹下风,不似俗世之流。 “你是?” 他笑了笑,“在下忘忧,是这忘川的主人。” “忘忧,”她默念着,“忘忧。” “月儿睡这么久,是不是睡茬儿了?”忘忧用箫轻轻敲了一下女子的肩,“走了” “嗯。” 她确实没有印象,他应该就是婆婆说的公子。 这忘川谷世代为医,到他这一代已经百余年了,他们与世无争,鲜有外出。外界的人也很少光顾,因为忘川从不接待生人。 “月儿可还记得何时离开的家?” 忘忧突然这样问她,她也摸不着头脑,“去年吧?” “不对。” “那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很多年了。” 从忘忧的话里看,他似乎很了解她,就像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我们认识吗?” “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告诉你。” “什么?” “跟你说着玩儿的,很多年前我见过一个姑娘,她和你长得很像。” 看来又是认错人了。 “那她去哪里了?” 忘忧摇了摇头,“大概就是不见了。” 翌日,蓝天白云,一只信鸽飞进了忘川,落在了鸽笼上,负责看管信鸽的人取下它脚下的信件转而送了出去。 “公子,信。” “拿过来。” 忘忧伸手接过信,送信的人就走了。他平淡地将信拆开,从字迹上忘忧就能知晓写信之人,于是忘忧开始读起来。 “师兄惠鉴: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 近来北方局势大变,圣上龙体每况愈下,更有梨州瘟疫肆虐,朝堂江湖再起波澜。齐越内忧外患,琅环阁首当其冲,理应协助东宫力挽狂澜。月前途径忘川,行程已有耽搁,等来日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再与师兄切磋棋艺,品茶赏花。唯一牵绊卿卿,承蒙忘川照拂,愚弟不胜感激。 另随信问候,望代以转达。 ‘卿卿大安,别来无恙?赤日炎炎,万请珍重。云天在望,不尽依依。书短意长,恕不一一。敬请 痊安。’ 静候回谕。 苏情手书。 七月十三。” 落款是一枚工整的印章,朱红的“苏情”二字,写信人身份已不言而喻,此人便是琅环阁中人,同时也是忘忧的同门。忘忧默默看了一眼印章,便将信放置在一旁,而后从书柜最里层翻出来一个木匣,里面都是大大小小的信件,忘忧将这封一并收纳进去。在这旁边还有一个差不多的匣子,只是上了机关锁。 忘忧起笔写了回信,信中仅有一行小字:“卿卿安好,见信勿念。” “叩叩叩……” 门外有人敲门,“公子,婆婆让我来传话……” “何事?” 忘忧关上衣柜,于是走到屏风旁,来人并没有走进里间,只隔着屏风在外面回话。 “婆婆说,连翘她们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让公子放心。” “去吧!” 忘川本没有这么冷清,谷里的好些人都一起出门游玩了。如今谷中来了客人,是要让女孩们回来作伴。 “是。” 忘忧锁好了衣柜,将钥匙藏在抽屉的夹层,然后拿起写好的信出了门,找到负责信件往来的人说,“送去歧城。” “好的,公子。” 几日后,回信送达歧城之时,有位红衣公子正站在凌空的长廊中,信鸽飞跃过翠鸢阁的楼顶,落在苍穹之下的高阁。因为雪山之事,生死门形迹泄露,只好暂时转移,以待日后卷土重来。如今身后人去楼空,翠鸢阁再无生死门,只剩下一个烟花楼。经历此番波折,他正好抽身而退,找到雀奴和册子的下落,然后南下前往忘川…… 但是,在忘川住了几天后,女子就决定回家去了。她先是向婆婆表明去意,婆婆却想留她住下来,可这里毕竟不是她的家,她只是答应婆婆会再来看她,然后就去找忘忧辞行了。 “忘忧,我要回去了。” 女子前来辞行时,忘忧正在翻阅着医书,“不多住几日了?” “不了。” “路上小心。” “嗯。” 忘忧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没有忧虑,也没有过多的情绪,不悲不喜。女子的行程定在了第二天,忘川安排了船,女子一早收拾好包袱就出发了。 船夫手扶着船桨,将船划离了渡口,渡口还站着两个人。 “姑娘她……”婆婆担忧道。 “忘川太冷清了,她还是喜欢热闹。” 忘忧平淡地回答,又像在自言自语,船已经顺流西去。 “姑娘,要保重啊!” 女子坐在船头,看着婆婆在渡口边正和自己挥手告别,忘川也离她越来越远…… 这条蜿蜒的江流,发源于崦之的雪山,在梨州以北分成两股,一股流经神女峰,一股流经歧城、流向沚城,然后在沚城又分成了两支,一支流向南国,一支便流经忘川,忘川的这支支流又会在神女峰山阴与第一股汇成一条河流,穿过山脉,最终流向漠疆腹地…… “终于要回家了。” 她只觉得很轻松,仿若重获新生一般,不再有一丝烦恼,两岸青山隐隐而去。 第四十九章 归月 几天后,女子的船行到梨州,当时正值梨州爆发了瘟疫,全城戒严。她原本打算进城买些东西回去,却被守城的士兵拦了出去。 “闲人免进。” “……” 他们看起来好生无理,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城里面并没有什么人出入,听过路的百姓说方圆几百里都发生了瘟疫,官兵和大夫们正在全力救治,连宫里的御医都派来了。疫情十分严重,人人自危,她也一溜烟跑开了,不要被感染才好。 城外巡视的士兵见她奔跑得慌里慌张,看起来很是可疑,于是跑上去拦住了她,“站住,你跑什么?” “没,没什么……”她有些害怕,别不是把她当成了病人要抓起来吧,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三四个士兵,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带走她。 “哪里人士?” “我,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哪里人,士兵们见她吞吞吐吐更加生疑,“我是那边村子的。”她朝神女峰的方向用手一指,“天快黑了,我要回家去。” “路引拿出来看看。” “……”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他们一个两个没好气地催促起来,她也跟着没了耐心,“谁出门还带什么劳什子路引,要就等我回家去拿!” “哟,你还发火了,我们只是例行公事,姑娘还是配合一下吧!”态度稍微好了一点。 “……” 她哪里有什么路引,也不知道梨州城要查这个,看来只能逃跑了。 这时,一辆马车往城门方向驶来,正好让女子接机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家里来人接我了,你们跟我过去找他们要吧!” “……” 几人听完女子的话望向那马车,开始面面相觑,表情都十分复杂。 “走吧。” “是……” 两名士兵莫名其妙就变得恭敬起来,收回兵器跟在了女子身后……她盘算着呆会儿靠近马车,趁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她就开跑,保管谁也追不上她。女子信心满满,时刻准备撒脚丫子跑路。 一会儿,马车见有人过来,于是缓缓停了下来,“吁……”马车后面也跟着几个士兵,女子没有管那么多,其中两个士兵上前询问,“你们过来干什么?” “大人,这位姑娘说是公子的家人,我等前来是要禀告公子。” “稍等。” 士兵回去对马车里的人禀报,跟着女子的两个士兵都微微低下头,见状女子假装上前和车里的人打招呼,隐约间听见车里传来一个男声,于是女子故意唤了一声,“兄长。” “……” 这一唤连另外那几个士兵也愣住了,而后恭恭敬敬地把头低下,不敢再直视马车外的女子,见机会来了,女子抬脚便从马车旁边飞走,而后径直地越过了马车的轨道。 “什么人?!” 等马车附近的士兵反应过来,人已经飞向了天际,想要追上去却身无双翼,“这姑娘她……”而后只剩下错愕…… “……” 这时,其余的士兵闻声抬起头,发现人不见了,才知着了道,于是纷纷跪下请罪,“属下该死……” “何事?” 马车内传出声音,只感觉刚才马车顶有一阵风,一刹那就消逝了,士兵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后解释道:“公子,城门外有位姑娘,查看路引之时,谎称是,是公子的家人,刚才属下疏忽大意,让她逃走了。” “……” “属下该死!”马车那些士兵也跪了下来,“请公子责罚……” 马车里的人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寻常的小毛贼,就是轻功太好了些,于是传出来一句,“回城。” “是!” 士兵们有序地跟在车后,随后一队人就进了城。 …… 傍晚。 梨州一处别馆。 两人正在议事,其中一位就是马车上的公子。他是朝廷的人,身旁坐着的是他的谋士,一位年长的官员。 “公子,宫里来信说,近日圣上的龙体违和,恐怕公子要早些回去。” “知道了。” “下官已经打探清楚,方圆百里唯有城西的那山峰峭壁万丈,想必会有太医署需要的东西,公子不必太过操心。” “一切小心行事。” “是。” 他们此行的目的还有一件,就是寻找一味药材,为皇帝入药。 “北方这几个月可有进展?” “还没有,使臣已经北去了,公子耐心等待消息即可。” “听说丞相最近又拉拢了一批新入仕的官员,太尉那边也不甘示弱,正往空缺的职位上安排自己的人手。” “党派之争,历来就有,好在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与几位王爷来往。圣上眼里可容不得沙子。这些人没有依仗,掀不出多大的风浪来。您有圣上庇护,这一点反而不需要担心太多。” “嗯。” …… 这位贵人就是朝廷派来治理瘟疫的钦差,当今的太子殿下,楚弋。太子一行人昨日一早就到了梨州城,适才也是刚从城北的村落巡查回来。那里疫情最为严重,虽未完全得到控制,好在当地官民齐心协力,情况并不算太糟糕。当下事务繁杂,楚弋没有多余的功夫管这些小事。只是,他又想起马车外唤的那声“兄长”,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称呼他,宫外的世界的确与众不同。 此时,在梨州以西的一片树林,只见那女子抱着一捆枯柴飞上神女峰,身轻如燕,眨眼就没了影。 神女峰上,她推门将柴禾放在灶后,方挽起衣袖舀一瓢水,把手洗净擦干,又往锅里添了两瓢水,开始做饭。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懒懒地伸了伸胳膊,不时,灶前灶后,白衣穿梭其间,从屋顶瓦上升着起一缕青烟,也随风飘散…… 天色慢慢暗淡下来,她点起了烛火,把整个屋子照得通明,才坐下端着饭食,桌上两碟小菜、一碗清汤。 “好久没吃到自己做的饭了,过了这么久锦衣玉食的日子,还有些不习惯……”说着拿起筷子开始进食,这一餐虽然有些清淡,好歹回来的第一件事解决了自己的晚饭。“吃饱了再说……” 晚饭后,她才整理起床铺,她把被子枕头都换成了新的,单是接下来打扫这一屋子也够她忙活几天了。秋天了,她还要种些过冬吃的蔬菜,还有她的那些布匹书籍,都要趁天气好的时候拿出来晒晒,这两年的时间她也荒废了许多。她算了算,她是秋天收完了葡萄出门的,现在也是秋天了,藤蔓无人打理,旁枝丛生,缠绕在葡萄串上,最后结的葡萄参差不齐,毁坏许多。 “今年的葡萄可惜都酿不成酒,实在不应该在路上贪玩,早些回来就好了。” 这一趟出门历经生死,至今回忆起来心里还隐隐作痛,她本就看透了这世事红尘,为何又要踏入其中?她想到这里莫名有一丝丝的忧伤萦绕在心头。 “不想了,以后哪也不去了,就在家呆着吧……”她捂了捂被子,将脑袋埋了大半,“我回来了,好开心啊。”说完打量起头顶的帐幔,就如同一道屏障将她包围着,带给她安全感,就如同迷雾森林,她想着然后无比满足地闭上了双眼,这里才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又过一年了。” 夜里神女峰的草丛中,那一树樱花还是在月光下絮絮地飘着,怎么也得深秋才能落完……夜里的风是很轻很轻的,这丝毫不会吵扰到女子的睡眠,这里的宁静足以给沉睡的她带来一个好梦,一个让她一觉就睡到天明的好梦。 第五十章 邻居 秋高气爽,正是辞青的好天气。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山谷了,也不知道山民有没有进奉瓜果,最好不要被那些动物们抢先一步了。以往无聊的时候她就会去捡些东西,若是红衣还在神女峰,一定会教导她,人心险恶,不可贪小便宜。 “是了。” 她悠闲地坐在崖边,无意之间看到山里好像有动静,北山有人在伐木,树冠不停地晃动着,接二连三地树干倒下,砸断一片树桠,时常惊起一群飞鸟,不过斧头的动静传不到神女峰,也扰不了她的清净。 当飞鸟掠过丛林,她突然发现山里好像有人烟,就像从烟囱里冒出来的,没想到山里住进了邻居。这倒是稀奇事,她打算过两天去看看。 这一年秋天,山中住来一户人家,这天刚好留老人和小孙女在家,老人趁天晴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小孙女已经玩到篱笆外面去了。林中的女子放下怀里的树枝,这是她在山中见过的第一户人家。 “你好吗?” “姐姐好。” 小孙女十分有礼貌,也不害怕,拉着她的手便往院子去,“爷爷,爷爷,有位姐姐来了。” 老人听到声音看去,见孙女拉着一位白衣姑娘,正踩着斑驳的树影而来,于是将养的一只小白鸟关进笼子。 “老人家好。” “丫头来,陪我下一盘棋。” 老人也不多问,看起来不像寻常猎户人家,更像隐世高人,她时常幻想着外面的世界是一个武侠江湖,虽然还没有机会见识一下。秋日绵绵,难得她今日肯下来一次,山里的雾今天刚好散了,老人的家在雾林外两三里的山林。 “好。” 老人的自来熟让她放下防备,而且比起雪里的豺狼猎豹老人和小孩可要安全太多。这家人就住在雾林外几里,一块刚砍伐出来的平地。 “姐姐,爷爷养了一只鸟儿,它叫小白,可以听懂卿卿说话哦……” “是吗?” “嗯。” 小女孩的名字叫卿卿,活泼开朗,说完就拿着树枝逗起笼子里的白鸟,老人在一旁专心地下着棋,“不过稍微有点灵性,教一教懂得一句半句人话,丫头见怪了。” 后来听老人说,他是用乐曲训练,一吹曲子就能将它唤来,她觉得有些乐趣,听了两遍也学会了。不过,老人最大的乐趣莫过于下棋,棋逢对手。 举棋不定之时,老人也会感慨,“老朽年逾古稀,没想还能棋逢对手,真是难得呀!” 书房的棋谱研究研究,勉强还能拿得出手,以前为了打发时间她学了不少东西,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神女峰就是前人栽的树。老人的房子虽然普通,不过很宽敞明亮,家具用物都很齐全。 “这个房子这么大,就您和卿卿两个人住吗?” “我还有个儿子,和儿媳两人早上去山里打猎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我看丫头今天你就留下一起用饭吧!” “不用了。” 第一次来人家家里,还是空着手,哪还好意思吃饭。但是在老人的盛情邀请下,她还是留了下来,最近她还不太习惯一个人吃饭。 这天下完棋后,卿卿的父母从山里打猎回来,扛了一头野猪和两只山鸡,山里食物充足,光这些肉就够他们一家人过冬了。 “爹,我们回来了。” “嗯。” “家里来客人了?” 她:“你们好……” “姑娘,叫我涓娘就好了。” “涓娘。” 卿卿的母亲叫涓娘,二十几岁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就叫上名字了。 涓娘:“今天去了西山,刚好下的套子就钻进了一头野猪,姑娘留下来吃饭。” “好。” “我去烧水。” 卿卿的父亲平时话很少,多半时间都在干活,涓娘很少闲在家里,不是忙进忙出,就是在山里陪着打猎。年轻的夫妇撑起了家里的重担,日子还算富余。 老人一家以打猎为生,一个月下来,她也来拜访几次,顺便从山崖采些药材拿给他们去集市卖,老人也会拿些家中物品作为回赠,一来二去,两家就熟络起来。 “丫头,你那可有好酒,去取一坛来,这么晚了老朽也懒得去集市打酒了。” “嗯。” 她回去从地窖翻出来一坛封存多年的酒,这样的陈酿都是烈性酒,口感柔和,香味纯正,饮后能给人带来舒畅的感觉。她平常舍不得喝,但是她又喝不了烈酒,想了想还是拿去山下吧!有了邻居的好处之一,就是能将一些闲置的物品变得更有价值,物尽其用。她很开心有新邻居的到来,因为去外面走了一趟,这偌大的雾隐山,原本还让她还有些不适应,现在她没有这种感觉了,渐渐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因为不久前卿卿在篱笆的木桩刻上了第二道线,那是她用来记录身高的方式。卿卿长得一天比一天快,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她挑了些葡萄下山去看她,才发现她都有她腰那么高了,还会帮着洗棋笥和棋子。等葡萄酿成了酒,她又下山了一次。当然她也不完全是蹭吃蹭喝,还是出了一坛酒的。 这天下棋的时候,老人无意地问了她一句话,“丫头,你家里以前是不是住过一位朋友。” “您怎么知道?” “最近你隔三差五就来陪老朽下棋,一定不是老朽家的茶饭好吃,怕是那迷雾团团遮人眼,你那位朋友回来进不去吧?” “……” “丫头,别等了。你的那位朋友,想来是不会回来了。” “……” 不知老人从哪里看出来的,不过她知道红衣的为人,对昔年的承诺深信不疑,只是这个夏天他太忙了。 “怎么会呢?他说过会回来。”带上折耳的兔子清蒸红烧,还有话本丫鬟陪着解闷…… 老人摇了摇头,“外面的花花世界,大好河山,除了老朽以外,恐怕没人愿意呆在这深山老林,无人问津的地方。” “……” “下个月老朽的寿辰,丫头可要来陪老朽喝一杯。” “嗯。” 赢了一局棋,她便和卿卿去玩耍了。卿卿的父母时常不在家,由老人负责教书认字,卿卿不想做功课,所以多半时间都与她玩在一起,从卿卿的口中得知,她们一家是从歧城搬来的,不知什么缘故就避世隐居起来了。老人一家已经搬来三个月了,三个月前她还在忘川。 “姐姐,姐姐……” 卿卿推了推她,“前几天小白又飞不见了,玩到早上才回来呢,哼,爷爷也不管管它。”卿卿向她告状说。 小白就是老人养的鸟儿,听说总是一出门三四天才回来,这一次终于引起了卿卿的不满,拿起食物就是不喂给它。 老人:“小白淘气得很,没走丢就不错了。” 她笑了笑,是啊,连鸟儿都知道回家的路,人怎么也不想回来呢?家,是啊,可能神女峰不是他的家吧?这天中午,她没有留在老人家用饭,在林中拾了些柴禾就回去了。 “我回来了。” 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女子的心底浮起一丝落寞,这里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家,到底只是一个途径的地方。女子突然想明白,当年的红衣真的不会再来,是的,不知怎么她就释然了。 “天气真冷。” 女子将柴禾放到了灶后,挽起衣袖舀了一瓢水把手洗干净,之后又往锅里添了两瓢水准备开始做饭。不时,灶前灶后,白衣穿梭其间,瓦上徐徐升起一缕青烟…… 瑟瑟秋风,萧萧落叶。 第一章 奇峰 梨州城,一片阴沉,城楼之上,一袭紫衣,傲然而立,尽王者风范。 “此处即是神女峰。” 紫衣身旁之人,一身鸦青官服,顺手一指,于是众人皆望向远处,千峰百嶂之中,一峰脱颖而出,高耸入云,巍峨雄立。 “此峰立于深山密林之中,山下农户说此山万丈绝壁,密林之中也是险象环生。” 紫衣公子:“如何凶险?” 官员:“密林之中,有一雾林,浓雾缭绕,甚是诡异,若非雾散时进入,定会迷失其中。” 紫衣公子:“可知那雾散日何期?” “下官不知。”官员低头,愧疚自己失职,“也有人曾向山下农户打听,农户们皆有所顾忌,不向外人道之。” 紫衣公子是齐越太子,这一行千余人,是为治瘟疫而来,如今疫情得到控制,百废待兴,一行人不日即将离去。 楚弋:“山下村落可有受灾?” “此村名百渊,此次瘟疫始于梨山,两地相隔稍远,尚未受灾。” 楚弋:“嗯,百渊这名字有何讲究?” “据说,此地乃前朝百越的发源之地,百渊正因那险峰得名,人口虽不过百余人,至今却有几百年历史。村民辛勤劳作,也算和谐。” “不妨一探。” 这天下午,楚弋带了两队人马便进了百渊的村子,村里的长者知道来人身份显贵也不敢怠慢,只是听到他们要去神女峰不免有些为难,就算是村民平时也不敢多去。一是雾林凶险,轻则迷失方向,重则危及自身性命。二是怕扰了神女峰数百年安宁,因此他们从来不向外人透露雾散雾起的秘密。 楚弋:“事关苍生,还请诸位老者通融。” 太子亲自相求,几位长者皆是为难,“且容我们再想想。” 最后,这些长者几经权衡,决定派一个村民前往领路,如此就不算暴露了秘密。再加上雾散时辰不多,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是夜,月将满未满,百渊村民对月祈祷,愿神女眷顾峰下生灵,保佑他们无病无灾,也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第二天一早,楚弋一行人便进入山林,林中仅一条小道,愈走愈窄,最终无路。一行人下马稍作休息,他们已经抵达雾林边缘,只须再走近一些等待雾散便可以继续前行,还有几人在周围巡视,徘徊不定。 侍从:“公子,您看。” “那便是雾林。”村民解说。 林中雾林,似异界幻境,诡秘缥缈,众人皆停足。约莫半个时辰,阳光嵌入雾里,瞬息,白雾散成千丝万缕,幽魂一般,升入空中,消失不见,如此异象,众人叹罢,方继续前行,更是谨慎。 雾林之内是一片古老的森林,藤蔓老树相缠,飞禽走兽销声匿迹,时不时灌木丛中发出枝叶摩擦沙沙的声音,却不见异常。几刻钟后,终于走到尽头,重见天日。 眼前一片开阔,如山谷般,长满花草,千百丈开外,一独峰,高不见顶。 众人走近,岩壁少数木,青苔覆盖,间有花草。山谷绕半面山脚,左右亦千丈。左边尽头便是陡崖,峰上有水流,顺着岩壁流到山脚,又绕至陡崖,顺势流下。山谷右面亦是悬崖,欲去无路。勘测好地形后,再聚于峰下听从号令。 “你们十人,去左侧,你们十人,去右侧,剩下的人留在这里!”领队之人指挥。 “是!” 说罢,几十人提神运气,瞬息已跃十丈之高,稳稳落在各处,在一提气,又去了十丈,转眼间,只见几十个黑影,如同闪电一般,在岩壁飞速穿梭,不见轨迹。 “啊……,啊……” “啊……” 突然几声惨尖叫从峰上传来,众人纷纷仰头望去,只见几抹黑影坠落下来。原因别无其他,不是手脚不稳,滑下岩壁,就是被崖穴里的动物袭击,失足落崖,频频发生状况。 “速速施救。” 楚弋仰望山峰,听闻这崖上多奇珍药材,太医署库中药材匮乏,楚弋只需采得一味入药,这一味便是画上的药草,这药草长着细长的叶子,从根部抽出一朵朵白色小花,名字叫冬凛花。 “啊……啊……”声音相继传来,落崖之人,都被一一接住,他们皆身受重伤。又几声喊叫,几人落下,情况相同。前后已掉下十几人,日光刺眼无比,无法仰视。 崖上只剩最后一人,他扯出一丝淡笑,伸出左手,又试图伸出左脚,却不听使唤,几次尝试,终于蹬到上方岩石。此人所及之处,连此峰三分之一不到。随即,只见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正是山下发出的信号,黑影体力不支向后倒去,恍惚之间云雾中一袭白衣从天而降,托起他的身体,立在崖间,她问,“你要什么?” “冬凛花。”说完指了指胸口,女子从衣襟掏出了一张小画,看完又塞了回去。 “知道了。” 她在崖上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扯下一株草,再一弹指之间,二人便落在谷中,轻巧平稳。一群人匆匆围过来,皆带有警惕之色。 “这是你们的人吗?”女子问道。 “凌风……”有人认出了她身边的黑衣人,于是更加戒备起来,“公子小心。”说完几人便将紫衣公子护在身后,剩下几人将她团团围住,“哪里来的刺客,还不束手就擒!” “……” 刺客?她手无寸铁,哪里就成了刺客了,反而只觉得浑身乏力,扶着的黑衣人靠在肩上都快把她压倒,这时她看见一直站在后面的紫衣公子走了出来。 “让开。” 只见紫衣公子发令,众人相继散开,其中两人前来扶过这个叫凌风的人,却丝毫没有放松对她的警惕,他们都盯着她,视线不断跟着她移动,也许怕她突然攻击。 “得罪了。”紫衣道。 她看了看这紫衣公子,猜定他们和那黑衣人就是一伙的,于是拿起手里那株白花递了过去,“这是他要的什么花,等他醒了记得交给他。” “……” 众人看着女子手里的白花皆有疑虑,他们费尽艰险也未曾寻到,怎么会出现在她手里?又想到她刚才的画面,带着人从天而降,轻而易举,难怪采到了药草,对她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但是为什么她会在这山崖出现还救了凌风,明明不曾见过旁人靠近,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多谢姑娘。” 楚弋上前拿了过来,和众人对着画纸比照了一番。 “没错,公子,就是它了。” “太好了!” 他们都有些激动,楚弋也点了点头,等他再要与女子说话时,人早已经转身走远。 楚弋:“姑娘留步……”说着追了上去。 她闻声回过头来,只见紫衣公子追了过来,“你们还有事吗?” “在下楚弋,今日多亏姑娘帮忙,他日若有难事,姑娘可去歧城寻我……” “嗯。” 女子就要离去,楚弋似乎还有话说,不过还没开口人便消失在了丛林,仿佛就是一阵风,“姑,姑娘……” 侍从:“公子。” “跟着她。” 楚弋说完,其余几人见状也追了过来,一个侍从朝身边的人眼神示意,两名黑衣人得令也快步朝丛林的方向走了去。 “撤退。” “是!” 众人纷纷整理行装。在山崖岩石的角落里,那领路的百渊村民仍是目瞪口呆,“神……”又将话咽了回去,假装加入众人行列,反程的一路谨言慎行,只等回村告知长老。楚弋一行进展还算顺利,神女峰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第二章 太子 梨州爆发瘟疫,再加上北方局势大变,内忧外患,故此皇帝便犯了心疾,太子楚弋便借赈灾之名前来寻药。 “公子,属下见这姑娘有些面熟。” “嗯。”楚弋也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想起来,早些天他在城门口听见的那声音,她们便是同一个人,“不要伤她分毫,找到人后带回歧城。” “是。” “明日开拔,就让凌风善后,先行回城。” 山林中,楚弋安排着一应事宜。百渊村民掉在队伍后面,他一边听一边还在回想峰下的一幕,那姑娘的出现似乎证实了神女峰的传闻,这些外人似乎要对她做什么?这位村民既震惊又惶恐,他暗暗发誓一定不会向这些外人透露一个字。 “老乡,快跟上……” “来,来了……” 楚弋一行已经走远,村民跟着照看凌风的两名黑衣人也赶了上去。 第二天,这一行人便启程回宫,而剩下的几人还在神女峰附近寻找女子的踪迹,这一找就是一个月…… 在晚秋的一个黄昏,林中终于出现了女子的身影。她在山中老人家里喝了酒,迎面就撞上一个黑衣人。 女子说着酒话,“你回来了。” “……” 没想到黑衣人不说话,拦腰就将她扛走了。这个黑衣人就是凌风,那天女子在峰上看见了烟花,在悬崖上见到的人。回来这段时间,她只有去老人家中打发时间,那里建得还算隐蔽,附近又设有阵法,常人一般发现不了。女子并没有认出这个黑衣人,只因刚才一时兴起,所以多喝了两杯。 等女子醒来时,人已经在马车上,身边坐着两个一样打扮的姑娘,她们扶着她,看她醒了也不跟她说话。马车的颠簸让她十分难受,她想要活动一下,却发现自己被点了穴道,“你们放开我,我不会跑的。” “……” 鸦雀无声。 这一路上,她们都没有和她说过话。这条路,她还记得,是去歧城的方向。她不仅又来了歧城,这一次还进了皇宫。 “得罪了。” 然后,黑衣人解开了她的穴道,她这才认出来,他就是她从悬崖上救下的人,而说话的人是当时那位紫衣公子,当今太子,楚弋。原来他才是幕后的主使,怎么说自己也算帮了他,现在却千里迢迢将她从梨州绑来了皇宫。 “你有什么目的?” “姑娘别担心,本宫并没有要为难姑娘的意思。” 没有为难的意思,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姑娘可知雪女传闻?” “不知。” 那太子楚弋和她提起雪山,和她提起生死门,有几分威胁,问她是否和生死门有关系,她当然矢口否认。楚弋又说了许多,奇怪的是,竟无只字片语是神女峰。如果只是打探雪女传闻,反正问不出话来,时间一长他失去耐心,自然就会放她离开,她并不担心,因为她压根就不知道,也没听过什么传闻八卦。 “姑娘一路辛苦,先安心住下吧!宫中上下定会以礼相待,但若是逃走了,瑶华宫里的这些宫人就得受罚。本宫想姑娘心地善良,也不会让她们香消玉殒。” 瑶华宫,这就是她的新居所吗?楚弋以宫人的性命威胁她不得逃走,可宫人的性命关她何事。她几次三番被人点了穴道,这个人就是凌风,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太子的暗卫,整日呆在房梁上替太子监视着她的衣食住行。从这以后楚弋没有再出现,她便在皇宫肆意横行,就当是游览观光。只是墙头马上,坏了不少宫人的好事。 “可有异常?” “没有。” 根据凌风这些天的消息,那女子似乎并没有嫌疑之处,难道一切都是偶然吗?楚弋想,但是女子的身份始终是个谜,昭告于众或许不失为一种策略。神女峰下,他亲眼看见她从悬崖上飞下来,没有任何凭借,就那么轻松地落在了山谷,这场景像极了北方草原的那位雪女。雪女是草原的一个传说,他们世代信奉,却始终难以寻踪觅迹。 东宫,来人正向太子禀报,“那位姑娘并未出宫,还在御膳房附近逗留。” 一日两日,宫人都是雷同的回禀,什么珍品库碎了琉璃,御花园折了花……宫人已经懒得理会。 “随她去吧。” 楚弋似乎并不在意,又或许早有其他安排,凌风正暗中保护,出不了差错。 “凌风,你要是离开皇宫,你想去哪?” 女子坐在大殿外的树上,嘴里还含着点心,房梁上的黑衣人依旧不说话,倒是路过了一队宫人,向女子行礼,齐齐唤道,“姑娘安好。” “嗯。” 她目送着宫人离开,这时从花园假山的小径上走过一个墨色身影,那个身影莫名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她看了许久才认出来原来是楚云,她没想到会在皇宫见到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楚……”话刚说出来下一瞬人已经被凌风带了去。 花园的宫人们正看见这一幕,吓得打翻了盘子,又见漓王走近,于是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给王爷请安。” 楚云望了一眼四周,什么也没有看见就从宫人的身边走了。花园的宫人们将碎片收拾了去,也不敢多议论。凌风带着人隐在屋顶的另一头,点了女子的穴道,让她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用眼神反抗。 这天晚上,凌风将白天的事情一一上报给了太子。 龙叶:“今日漓王爷路过瑶华宫,那姑娘险些暴露了身份,好在凌风及时制止,漓王爷进宫来给老太妃请安,其余并无异常。” “生死门,皇叔……” 生死门对皇权有几分威胁,宫中就有几分忌惮漓王,这是楚弋多年的心病。楚弋不禁沉思起来,或许这女子的出现会是一个契机。 “天山雪。” 楚弋似乎更加好奇,这位不知底细的姑娘究竟是何来历,行踪飘忽不定,只在神女峰下的山林徘徊,凌风花了一个多月也没查出究竟,意外才将人带了回来。楚弋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至少一位轻功了得的女子在皇宫行走自如,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细作,就和那位被杖毙的宫人一样。 “过了这么久,想必宫外的人已经按耐不住,是时候让她出宫了,本宫会亲自请示父皇,另行筹谋北方大计……” “是。” 现在,楚弋决定将女子公之于众,趁机引蛇出洞,分清了敌我势力,也好将他们一网打尽。皇帝已经年迈,身体大不如前,留给太子的时间不多。 “川谷先生可有找到?” 宫人:“老先生居无定所,尚未发现行踪。” “继续找。” “是。” 早些年,便是这位川谷先生开了方,太医署寻了这些年,终于凑齐所有药材,现在只等老先生进宫配制,皇帝的顽疾才有望医治。 世人只知忘川有位医术高明的川谷先生,却不知老先生还有个徒弟,医术更是青出于蓝,拯救女子于垂危的妙手圣医,公子忘忧,此时他就坐在忘川的渡口。江畔的风,平静地吹着水面,却看不见有一只客船往来。 “公子,姑娘走丢了这些年,大家都很想她,我们怎么才能再见到她呢?” “等。” “连翘不明白。” “快了。” 水里露出尖尖的水草,还有蜻蜓立在上头,忘忧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时机还未成熟,这次是我大意了。” “……” 连翘不解,或许哪天等得不耐烦,就是时机成熟之时,忘忧自然就会离开忘川,然后将人带回来。 第三章 出宫 皇宫,楚弋让宫人给她传话,宫人说她可以出宫了,楚弋还送给她一个包袱,里面有银票和路引,还有其他用物。她很高兴,在皇宫闷了这么久,这回终于可以丢掉了宫人,丢掉了凌风,自由地离开皇宫。 “总算出来了。” 天气明朗,连空气都是清新好闻的,她在街上走了半天,熟悉的皇城,有太多她想去的地方,天香楼、一品轩、沁芳居、霓裳间、葳蕤居……正当她走到一家酒肆的门口,莫名其妙地有人上前搭讪,是两名衣着艳丽的姑娘,她们相互推攘着,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 “哟,这是哪里来的妹妹啊?”说话的姑娘浓妆艳抹,搀扶着另一名女子正打量着她,另一名姑娘符合着说,“姐姐说笑,看这姑娘的样子,哪里是妹妹呢?”她们倒不是说女子年龄,而是说着只有两个人能听懂的行话。 “是呢。”起头的女子回答着,又对女子说道,“姑娘也要进去坐坐吗?” 她正要说话,又走来一名翠衣姑娘解围,“两位姐姐,这会儿怎么有闲情出来逛逛?” “原来是青沅妹妹啊。”起头的女子说,她正要争辩什么,却被旁边的女子轻轻推了一下,“走吧,姐姐。”两人不再理她,然后她们都走开了。 女子抬头望了望,这里原来是翠鸢阁,于是她走了进去。她向芸姑打听了夜陌的消息。芸姑告诉她,夜陌不在翠鸢阁,至于去了哪里,芸姑也无从知晓,女子对夜陌的忙碌有些不满,只好离开翠鸢阁。 天渐渐黑了,女子失神一般地下了楼。 “唔……”身后一人喝得酩酊大醉,“唔,唔……喝……”那人身子一倾就倒在了女子的身上,女子被压得支撑不住,两人就这样朝楼梯下倒了下去。 “小心……” 女子闭上眼睛,正要暗中发动轻功托住那人时,却见那人反手搂住了女子的腰,两人缓缓落在了大厅的舞台上,引来一众宾客姑娘围观。 女子抬头望向那人,垂下半束长发轻逸飘过,也遮不住那人的脸庞,冰肌玉骨,花容玉貌,一身素红色的衣裳…… “姑娘没事吧?” 两人相拥之态又引得一阵唏嘘,又见那人笑意盈盈,氛围略显暧昧,女子这才反应过来,隐约有些羞赧,一把推开那人朝门外而去。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我叫将离……” 那人扯着嗓子喊道,生怕女子听不见似的。将离,明明是芍药的别称,怎会有男子以花为名,不过那人姿容不差,配这二字绰绰有余。这一嗓子顿时引起大家的注意,当看客的议论声再次传开,女子便踏出了翠鸢阁…… “这公子又俘获了哪家姑娘的芳心,真是了不得啊。” “寻常人家的姑娘来这做什么,多半是阁中的姑娘。” “你看清楚了吗,那姑娘生得如何?” “没太看清楚,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 这时,楼上的青沅正好经过,这位叫将离的公子,近来是翠鸢阁里的常客,风流多情,名声在外,在场的看客多为那女子感到惋惜,也有不少姑娘羡慕这女子能得公子青睐。 “闭嘴。” 将离不慌不忙地说道,不怒自威。 见女子已经走远,于是紧跟了去。 刚才他从房中醒来,推开窗正见女子飞了过来,来去自如,却在阁中行事低调,似乎在隐藏身份。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日出行忘川,在谷中见到的就是这位女子。当他假借醉酒靠近她时,他察觉到她将手托在自己腰间似乎要救自己,可是在场那么多人,他不想让她暴露身份,于是出手假装将她救了下来。他只是对她笑着,竟让她羞红了脸,这倒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姑娘,等等我……” 紧接着,青沅也跟在将离身后跑了出来,她刚想起见过这位姑娘,去年她从阁楼上路过,花园里源家公子正和这位姑娘有说有笑,那段时间以至于后来的好几个月,源家公子都没有再来,听说这位姑娘离开歧城了。青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多管闲事,她只是想告诉女子,源家公子一直在找她,只见女子已经走远,就打消了念头。街上似乎有很多人往女子的方向拥挤过去,青沅在翠鸢阁门口站了一会儿,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就回去了。 …… “姑娘,等等我……” 将离远远追上了女子,“等等……” 将离?不对,这个声音…… 女子猛然回头,那人笑靥如花,顿时让她慌了神,还记得初见夜陌时他也这样笑,一身红衣,惊若天人,她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他们的笑容有几分相似,可她印象里的夜陌,朗如松间月,自有一种冷静严肃。再看眼前之人,虽然不失气度,但骨子里透着浮气,很容易让人觉着轻佻。 “你在叫我吗?” “嗯。” “刚才多亏姑娘出手相救。” 女子摇了摇头,见将离也没有其他事情,于是继续走着,将离也跟上前来。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并未回答,于是片刻,将离走近身旁,“让我猜猜,姑娘冰清玉润,定是有个如月般的名字,月儿!”笑意暖暖。 “……” 女子忽然停下脚步,这个感觉为何这么熟悉?仿佛他一直就这样叫她的名字。这让她有一瞬间恍惚,像是与他认识了很久,只是记忆中没有他的眉眼,于是冷静下来。 将离见女子盯着自己,于是笑着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你认识我吗?” “当真被我猜中了?” “……” 女子作罢,“别跟着我。” 于是转身走进人群。 将离笑了笑,随后跟了上去,并未让女子发觉。 …… 四方客栈,万籁俱寂。 柜台一名伙计,静静坐着,见门外来了客人,便热情地迎了上去。 “姑娘,住店吗?” 将离看向女子,却见她正看着牌匾出了神,才对伙计回道,“嗯。” “里面请。” 伙计出来作请,顺手扶过女子,女子显得十分落寞。故地重游,她想起和源霖在客栈的日子,但是现在夜陌下落不明,就连见楚云的机会都没有。 “住店。” 她对伙计说道。 “好嘞。” 伙计提笔一边登记着,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位客人。这位小姐一身素白衣裳,不染尘埃,投足之间自有一分从容。而门外那位公子虽略显浮夸,也掩不住一身气质,莫不是哪位世家公子?还是小心伺候为上,莫要得罪贵客。见女子在客栈落脚,将离很快就离开了。 登记完成,伙计领着女子来到客房,在门口客套几句才下楼。 “姑娘稍做休息,热水马上就送上来。” “有劳了。” 于是,女子在客栈住了下来。 没一会儿,从皇宫出来的凌风,一路跟着女子也住进这家客栈。 “奇怪……” 伙计挠了挠头,“这姑娘在哪里见过?” 客栈这几个月生意大好,每天人来人往的,所以伙计不大记得去年的事,安排人给楼上送完用物,又继续查点采购清单。 这晚,女子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神女峰的红衣,一身红色衣裳,曾经她绞尽脑汁也回想不起来,直到今天遇见这个叫将离的人,她竟然感觉也有几分相像,虽然无关容貌。若不是先在桃林见到夜陌,她多半也会认错,于是打消这个念头。可是,三月以后发生了什么?夜陌又去了哪里?女子翻来覆去,终于在更声敲响后睡着了。 第四章 公子 黎明,床上的人开始有了动静,忽又立起身,似乎哪里不对。只见床边正趴着一个人影,闻声亦惊醒。 “月儿醒了。” “将离?” 女子望了一眼将离,她记得昨天夜晚在翠鸢阁碰见一位醉酒的公子,在街上分道扬镳,却不知此时人为何出现在自己房中,还亲昵地唤着她的名字。女子掀开被褥,下床穿上鞋,忙朝床外走了两步…… “你在我房中做什么?” “月儿别误会,我只是在等月儿一起吃早餐,月儿不高兴吗?” “你出去。” 将离察觉到女子的不悦,于是默默走到门口,回头媚笑了一眼,方掩门出去了。在门外,将离漫不经心地扶了扶窗棂,望了一眼走廊尽头。原来昨晩离开客栈,将离在街上发现了凌风,于是折返了回来。 一会儿,伙计送来洗漱用物,楼下已备好早餐,女子梳理好就下了楼。 “月儿下来了,来吃早餐吧!” 将离笑着迎上前去,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 “不用了。” 将离猜到会被女子拒绝,兀自拉着人在桌旁坐下,笑意盈盈,将早餐摆了过来,柔声细语,“饿了吧,快吃吧!” “你有何事?” 将离解释道,“昨天晚上,我冲撞了月儿,所以特意来给月儿赔罪。” “言重了。” 女子并没有恼他,反而见他的笑莫名心慌,也不知哪里来的情愫。将离看女子眼神回避不明一笑。 “吃饭吧!” “嗯。” 一顿早餐,女子没有再小题大做,喝完一碗清粥就出门了,将离也跟了去。 “月儿等等我!” …… 这时,楼上的凌风走了下来。 “公子,出门了?” “嗯。” 紧接着跟上两人。 街上的两人一路闲逛着,将离不时与女子搭着话,走了大半天都没有人理会,于是安静下来,偶尔停下脚步看看铺中杂货,瞧瞧街头卖艺…… “月儿,你走慢点!” 步履匆忙,走得更快。 行人熙熙攘攘,将离忽然灵机一动,看了一眼女子便消失在人群。等女子发现人不见时,原本并不在意,接着她却开始在原地打着转,人声鼎沸,始终没有找到将离的身影,然后在人群里翻找起来。正当女子手足无措时,将离忽然又从人群里跳了出来。 “我在这里,月儿。” “别乱走!” 可说完她就胆怯起来,毕竟他们无亲无故,毫无瓜葛。刚才女子的反应全被将离看了去,即便女子态度冷淡不肯承认,但还是关心他的,将离不禁有些飘飘然。 “知道了。” 将离顺从地笑着看向女子,目光对视之间,女子的视线再次避开,这让将离更加确信,眼前的女子已经坠入他的眼眸,并且深陷其中,只怕此后情根深种,不知几许。就这片刻功夫,将离就已经在女子身边晃了几圈,举手投足,颇有孔雀开屏,自作多情的姿态。 “我会跟在月儿身边,寸步不离。” “走了。” 女子走在前面,将离果真寸步不离,一路观察着女子的神情,停留在自我攻略的盲区,还意犹未尽。甚至想到日后万一要以身报恩,将离不禁同情起自己来。 “啧啧啧,太可怜了。” 将离摇了摇头,随手拿起摊贩手中的糖人,丢了一锭银子。将离不知,自己从未认真地感受过外界的心意,因此竟忘了眼前的女子早已心中有了羁绊。 “月儿,吃糖人。” 女子接过糖人。听着乐坊传来断断续续钟鼓声,女子的步伐轻缓下来,这是独属于闹市中的祥和,女子开始有些懂了,或许她本来也喜欢热闹…… 一会儿后,女子却不见将离跟上来,以为又是恶作剧,回头却看见将离的身体摇摇晃晃,然后倒了下去。 “这人怎么晕倒了?” 行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快找大夫吧!” 女子忙跑了回去,将人扶在怀中,只见将离表情痛苦,于是伸手替他把起脉,下一瞬却神情严肃起来。她试探地将手往将离的怀里探了探,而后仓皇地收了回来。怀中之人似乎还有知觉,看了一眼女子,又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是你什么人啊?” “来人帮帮忙,都别看着了。” 路人们七嘴八舌。 女子淡定地对旁边的一位赶车的老者说道:“老人家,可以用一下您的车吗?” 老者点头答应,路人们帮着将人抬上了马车。 马车里,女子抱着将离,满脑子都是夜陌的影子,这脉象只有中过相思引的人才会有,即使毒解亦然。 一样的脉象,一样的红衣。 “相思引,夜陌,是你吗?” 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女子还是忍不住期待,这时将离的药瓶突然滑落出来,他的确不是夜陌,种种巧合,只是像极了神女峰那一袭红衣。 午后当将离醒来,人已经回到客栈,女子也趴在桌上睡着了。将离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抱回床上,然后拿起桌上的药瓶离开了房间,这瓶药拿出来后就没再用过了…… 伙计在楼上又开了一间相邻的客房,将离就算住了下来。 等女子睡醒时,伙计已经安排人送来一桌饭菜,将离不请自来,准备与女子一同用饭。 “月儿,坐。” “嗯。” 见女子欲言又止,将离笑着道:“月儿放心,我已经无碍,吃饭吧!”将离小心地夹了菜来,女子礼貌地接过放进碟子。 “今天在街上,我见月儿魂不守舍,可是遇见了熟人?” “没有。” “那月儿可有想见之人?” “……” 看着将离的一身红衣,又让她想起了夜陌,初见之时便如松间明月,山光水色,俯仰之间满目皆是,遗憾的是秋风有信,人无信。 将离笑着道:“他是何人?” “一位故人。” 将离也没再追问,于他而言,或许也有这样的故人,在那一段模糊不清的记忆,纵然相见亦不相识,最终令人惋惜罢了。 “你叫将离?” “嗯。” “你有家人吗?” 听女子这样问,将离突然饶有兴趣地问道,“月儿这是在关心我吗?” “……” 女子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将离又怎么看不出来。这一身红衣只是寻常,但是加上相思引,就很难不让女子生疑。将离并未打算刻意隐瞒。 “既然是月儿救了我,以后月儿就是我的家人!” 女子看了一眼将离,“不怕我连累你就好。” “吃菜!” 将离不以为意。 虽然隔壁住着凌风,秘密留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好在女子还没有发觉。凌风将两人的话全都听了去,看来太子这一招引蛇出洞已然奏效,于是将今日的见闻一一呈报回东宫。 近来,生死门处境艰难,比起将离,楚云倒更关心翠鸢阁的安危,将离作为夜陌的影子,只需在必要之时假扮夜陌,掩人耳目即可,然而这一切楚云并不知情。 “王爷,月姑娘在客栈。” 那日,楚云向宫中的老太妃请安,得知太子从宫外带回一名女子,在宫内行走自如,来时一身白衣,楚云不由地心生疑窦。经过花园,看似无意,却是在打听消息。当时在瑶华宫外,楚云虽没有听见女子的声音,却一眼就发现了树上的女子。亲眼看见她死而复生,楚云欣喜不已,却不敢声张。东宫的视线一直都在生死门,这一次他想再做一次选择,会成全夜陌的心愿,完好无损地让她回到神女峰。 楚云:“下去吧!” “是。” 楚云走向窗边,一眼望去,那间客栈仿佛近在眼前…… 第五章 霓裳 第二日,晴天。客栈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推开了房门。 “月儿早。” “早。” “好巧啊,我就住在你的隔壁。”将离一笑,拉起女子的手,举步下楼,“走,月儿,我们去吃早餐。”女子默默地抽出手跟在后面,前面的人坦诚地笑了笑。 “您二位早。” 伙计向他们打招呼,十分和善。 “早。”将离回道。 女子朝伙计笑了笑算是回礼。 伙计看着两人的背影没入人群里,又打了一个哈欠,“真是奇怪啊……”他揉了揉眼睛,“在哪里见过呢?” 街中丝丝寒风,两人悠悠而行。 “你冷不冷?”女子问道。 将离抚抚手臂,衣衫有些单薄,“有点儿。”说完走过来,揽着女子。 “你干什么?” “这样就不冷了?”一脸娇笑。 “不用了。”女子脸上一丝不适,随即拉开将离的手,“我忘了你没换洗衣裳,去买点吧!” “好。” “走吧!” 女子说完就往前走,将离小赶着跟上偷偷拽住女子的衣袖,生怕走丢一样,这回女子倒没有拒绝。 “我知道有一家店。” 将离凑近女子身边,表现得就像孩童般依赖,借故拉近与女子的距离,他还不打算表明身份。接着,将离带女子去了一间成衣店,“就是这里了。” “这里?” “是啊,我们进去看看。” 这店名叫霓裳间,店内富丽堂皇,挂满绫罗绸缎,或素雅大方,或飘逸仙袂,或中规中矩,或繁琐奢华,形形色色,令人眼花缭乱。 “二位需要什么?” 伙计上前招呼,这时从后堂走出来一位夫人,一身丁香色罗衣,年纪约莫三十,只听伙计唤她阿姐,她让伙计先退下,自己来招呼,看样子她就是店主。 “公子,姑娘快里面请,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们买两件厚衣裳。” “二位这边请。” 店主夫人满脸热情,“这些都是本店最新款的冬衣,不仅保暖御寒,样式还特别新颖,穿上绝没有重样。” 女子点了点头。 店主夫人取下一件衣裳,“姑娘您看看,这绸衣,质地柔软,均匀细腻。”又取下另外几件,“还有这缎衣,纹络清晰,编织精美。您再看看这绫罗,色泽鲜明,轻盈丝薄……本店的衣裳,都是用上好的桑蚕丝织成的,二位看看。” 一旁的两人,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名堂,反倒要被这五颜六色晃晕了,两人相视会心一笑。店主夫人也看出了大概,转而对女子道,“姑娘这一身白衣真是不凡,本店倒珍藏了几套衣裳,正配姑娘气质,”又对身后伙计道,“快去给姑娘取出来。” “是。” 伙计速速掀开大厅里面的门帘走进后堂,片刻便端着几个锦盒出来。店主夫人取出那几套衣裳,捧在手里给两人过目,“这些衣裳啊,还是早些年有位贵客拿来样式,托付小店裁制的,我日夜赶工,花了两个月功夫。可是到了冬天却无人来取,久而久之便搁置了。姑娘看看如何?” “月儿,好看吗?” 这几套衣裳,皆由纨素裁成,白丝缝缭,线头针口皆不见,宛若天成,倒有几分女子自己的手艺。 “嗯。” 女子浅浅一笑,明明是来给将离买衣裳,结果全给自己买了。 店主夫人:“那我就给姑娘包起来了。” 之后,将离才拉着女子给自己挑了几身,“一起送到四方客栈吧!” “好的。” “走吧!” 将离拉着女子就往外走。 “可是……” “公子、姑娘慢走,下次再来。” 店主夫人送两人到门口,望着两人背影,淡淡笑着,这些衣裳适得其主,总算没有辜负自己的心血,便是古人之匠人精神。 “还没付钱呢?” “已经付过了。” 女子没有多想,应该是刚才将离偷偷付了钱。 “月儿,我们去这边。” 在街上逛了一圈,将离也给自己买了些日常用品,全是花花绿绿的,女子觉得很是新鲜。人的品味不尽相同,没有必要区分雅俗高低。当时在店内,将离就换上了一套细花白粉的衣裳,穿在旁人身上或许显得突兀,将离却诠释了什么是人比花娇。 “还有要买的吗?” “暂时没有。” 将离满意地笑了,“我都累了,找个地方休息吧!”委屈巴巴。 于是,他们去了最近的一家茶楼,街上有小贩叫卖冰糖葫芦,不禁吸引了女子的注意力,将离见她满眼期待,于是跑下了楼。 “你去哪?” “马上回来。” 将离跑下楼,从小贩手里买了两串,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他一只手举着一串冰糖葫芦,竟像个孩童一样。 “给。” “谢谢。” 女子转过头吃了一颗,将离望着女子,看着很好吃的样子,自己也吃了一颗,酸甜可口,味道确实不错。 这时,隔壁传来交谈声。 “源家那不孝的公子,前不久可算回来了,满城都传遍了,听说去了南方,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真是荒唐。” “谁说不是呢,这有钱人的想法,咱们是想不明白,一定得吃些苦头,才知道富贵好。” …… 女子静静靠着栏杆,脸上一丝忧色若隐若现。 “月儿在想什么?” “没什么。”又吃了一颗糖葫芦。 将离也跟着吃了一颗,“别担心,人都回来了。” “茶来了……” 伙计上了茶,他们就坐着喝茶。街上的行人不多,马上就入冬了。 “还真冷!” “嗯。” 女子应完就没声了。 感受着四周的光景,一声一啼,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这是独属于闹市里的祥和。小贩的叫卖声、街头的车辇声、茶座的推盏声、鸟群的展翅声,看似杂乱无章,却又秩序井然。 “月儿,我给你唱曲儿吧!我以前可是宫廷最好的乐师。” “嗯。” 可能看出她有心事,将离想让她开心罢了。 “哼哼哼哼……故国千载梦重归,谁人曾记霓裳舞,君不见高楼凭栏,巫山崎岖知如故,岁与冬秋……” 一边用筷子敲击杯子,和着乐。 太阳渐渐有些小了,不时刮起风,一杯茶喝完,两人就回了客栈。 …… 客栈。 “吱嘎……吱嘎……” 房间的窗门前后摇晃着,桌上放着几套新衣,是从霓裳间送来的,正不知道怎么挑选,将离在外面敲着门,“月儿,开开门。” “来了。” 女子起身,把门打开,“怎么了?” 将离上下看了看,“月儿怎么不穿新衣裳?不合身吗?” “没有。” 将离:“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等会儿就知道了,外面风大,先换身衣裳。”说完掩上房门。 她随便挑了一身,和宫中那些衣裳一样,穿起来都很繁琐。将离靠在门边,听着房间的动静,不时询问,“好了吗?” “没,没有。” “怎么了?” 将离推开门,她正站着,才知原来她是被衣裳难住了,便笑着说,“我帮你。” “……” 来不及拒绝,将离就上了手,“这样系过去,加上环佩,绕过来……”熟练地系着长长的腰带,再搭上复杂的配饰。 她低头看着,还是没有学会,对比宫里的衣裳,有过之而不及,宫里有宫人们伺候起居,若没有她们引导,自己也穿不好那些衣裳。 不一会儿,将离整理完毕,“好了。” “谢谢。” “走吧!” 于是携女子出了门。 凌风秘密地跟了一天,见两人出门也跟了去,只是在半路便被人群冲散,便将人跟丢了。 第六章 骤雨 天有些昏暗,几朵乌云正朝这边飘来。没一会儿,将离就带女子乘车来到城外,是那片桃林。 “我们到了。” 将离把女子扶下车,秋风徐徐,萧萧瑟瑟,不似三月灼灼桃花。他们穿过桃林,最后来到一片宽敞的草地。 “怎么带我来这里?” “月儿最近闷坏了吧?” 将离笑了笑,说道:“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常一个人来此处闲逛。”说完从树上折下一截树枝,正值休眠期,修剪之时偶尔有遗漏。 她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 将离继续折着枯枝,笑着说道,“打理干净枯枝,才能开出花来。” “……” 看得出来,将离心思细腻,原来还是个惜花之人。 这时,将离将枯枝扔在一堆,然后停了下来。 “月儿,你知道吗?等到花开,这里就是一片花海,风一吹,花瓣漫天飞舞……”只见将离伸开双手,双眼微闭,垂落下衣袖中的印花,就像风吹着一阵落花,“你看,就像这样……” 是啊,曾几何时,那是她见过最美的风景。只见女子专注地望着树梢,繁花锦簇仿佛就在昨日……正当她走神,将离突然过来拉起她,然后在树间奔跑起来。 “快跑!” 她们追逐着,“咯咯”地笑着,到最后跑累了,跌坐在草地。她望着将离,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月儿,来年,我们一起看花吧!” “……” 她没有应,“其实,我来过这里……” 将离打断说,“那不算,现在是我们的约定了。” “……” 这时,林间飞来一只鸟儿,它盘旋在枝间,不停地拍打着双翅,“啾咪,啾咪”地叫着,吸引了女子的注意力。 “主人,主人。” 是她的错觉吗?这鸟儿仿佛在学语…… 将离看着她,笑了笑说,“月儿喜欢这鸟儿吗?” “嗯。” 她站了起来,缓缓朝那鸟儿走去,鸟儿却不怕生,飞落在枝桠上,探着小脑袋,左顾右盼。将离坐在树下,静静望着女子,也不出声。 “主人,主人。” 鸟儿竟然在说话?女子猜的没错,它正在学语,而且吐字还十分清晰。她觉得很新奇,就要靠近,那鸟儿突然展翅,她只好看着它飞离。 “这就走了,早知就把它抓起来。”将离假装生气道,“哼,算它今日走运,暂且放它一马!” 听的人却当了真,回头说道,“万物皆有灵,怎可困于囚笼?” “月儿说得对!” 她失落地走了回来,刚走两步身后隐约传来一阵喧杂,同时将离快步上前,转身用手将她护在臂弯,像是有什么东西袭来。 “怎么了?” “别动。” “……” 女子分辨出来,那是一阵叽喳声,于是忍不住好奇,回头一望,只见空中飞来一群鸟儿,盘旋着最后落入了桃林。它们在树上徘徊着,像是在向两人发出召唤。将离同样感到意外。于是,女子缓缓走了过去,那些鸟儿不时落在女子身上,“叽叽喳喳”叫了两声,又一一飞离。 “将离,你听。” “什么?” 将离一脸疑惑,只见女子轻挥纨袖,翩然起舞,环佩玎珰作响,引来这群鸟儿,它们开始绕着女子飞。将离站在树旁,显得有些紧张。女子忽然飞上枝头,一群鸟儿也随之而去,似乎此时女子就是它们的首领,将离顿时目瞪口呆,这些鸟儿怎会与她如此亲近?还有刚才那只,怎会突然带来这么多同类…… “将离。” 女子欢快地停在树上,“这些鸟儿能说话,这太神奇了。” “……” 这绝不可能,正当将离疑惑之时,女子已经飞落在他面前,轻轻盈盈,袖间还带过细微的风声,“你相信,是真的,将离……” “……” 将离忽然眼神迷离,而后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那是一个桃花梦境,一袭白衣踏花而至……心底一阵莫名的情愫,他不由自主就迈开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向女子。 “月儿,是你。” 而后谨慎地将女子揽入怀中,怀里的人身体一僵,吓得一时不敢挣脱,将离闭上双眼,仿佛在感受着什么美好的事物。 “你说什么?” 将离的嘴角笑开了花,“我想起来,月儿髪间的味道很好闻……” “什么?” 将离没有回答。她不明所以,刚才的情绪还未平复,心脏也一直奇怪地“怦怦”地跳着舞,这才本能地将人推开。 “将离,你怎么了?” 这时,天边忽然扯出一道口子,一声惊雷鸟群吓得四处乱窜,接着又是连续几道闪电,“咔……轰……隆隆……”便是要下雨了。 “我们回去吧,快!” 她先反应过来,拉起将离就往外跑,一边朝鸟群呼喊道,“你们也快走吧,天要下雨了!” 将离回头望去,跟着鸟群也一一振翅飞走了。 两人跑着跑着,骤然大雨倾盆,眨眼衣服都湿透了,迟早要淋成落汤鸡,于是她对将离说,“闭上眼。” “嗯?” 将离还在失神,女子已经拉上他,脚尖轻点,一跃飞上了树顶,再一跃便飞往至城楼。将离看着女子侧脸,嘴角笑出一弯浅浅的弧度,看了看到脚下,下一秒突然就闭上眼睛,“啊!啊……”惨叫连连。 “别叫,很快就到了。” 须臾之间,两人已经飞过楼阁亭台,最后落下屋檐。来到客栈门口,还是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我们到了,可以睁眼了。” 将离这才睁开双眼,只见女子的发丝正滴着水,顺着锁骨流进衣中,将离忙脱下自己的衣裳盖在女子身上,女子自己倒还没有发觉。 “进去吧!” 女子正要迈步,“等等。”将离突然拦腰将女子抱起,压根儿没考虑什么男女大防。 “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不方便。” “……” 于是两人就这样上楼。 当回到房间女子取下衣裳时,才发现衣裳已经湿透,这才又披上了。 “这雨下得真大。” 将离并没有搭话,而是别过脸去,湿漉漉的头发,沾满雨水的衣衫,紧贴着光滑的肌肤,身体线条显露无疑,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 “先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嗯。” 楼下送来两桶热水,将离顺手试了试水温,然后就回房了。 她仰头躺在浴桶中,客栈的房间重新装修过,格局都变了,雕花的房梁和柱子,华丽的帷幔,还有用作装饰的花瓶。她将头靠在了桶边,水汽蒸腾,泡在温热的水里舒服极了,她干脆闭上眼睛享受起来。 “月儿。” “嗯?” 隔壁传来将离的声音,还有“哗哗”的流水,是在舀水玩儿吧…… “我们当真是飞回来的吗?” “嗯。” “你不知道刚才吓死我了。” “……” 将离:“月儿在林中说,那些鸟儿会说话,是真的吗?” 听将离提起,她又回想到那些场面,一切都太过玄妙,远不止那一只鸟儿,有可能是整个鸟群,当时它们都在说话。难道将离没有听见吗?她不理解,自己与它们素不相识。本就是不合常理之事,她也不打算再提起,免得最后招惹是非,“没有,我跟你说着玩儿的。” “大骗子。” “……” 她总觉得将离有时言辞激烈,就像在闹小孩子脾气,也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承认了吧?” “没有。” 两人就这样隔着墙,一边泡澡一边聊天。雨越下越大,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泥土气息。这样的雨下了几天,两人就呆在客栈,哪也没去。 第七章 归来 源府。 自从源霖从梨州回府,一连整日都浑浑噩噩的,因为禁足的缘故,不仅被人看守起来,连院门也不出去。 “少爷,夫人送来了点心,我给您放桌上了。” “滚!” “是是……” 小厮一溜烟就跑了,跑慢一步又要遭殃了,胳膊肘到现在还疼,还不是被这些东西砸的,不由地在心里抱怨起来,这少爷真是比皇帝还难伺候,要是小郡主还在的话……小厮摇了摇头,这可是府里的禁忌,他想都不敢想了。 “我还是自求多福吧!” 这天,白婵来了源家。 两家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只差个中间人捅破窗户纸。 “夫人,白家小姐到了。” 白婵:“伯母。” 源母:“婵儿来了,来这边坐。” 源母正和玉麝选着绣花样子,白婵来了也帮忙选起来,没一会儿,白云锦和苏合香也来了。 “伯母您看这个。” “嗯。” “这个也好看。” 源母点了点头,两妯娌见白婵选的都很合源母的心意,心想若是将来真的成为一家人,一定能相处融洽。 “白小姐来啦!” 白云锦说着和苏合香走了进来。 “两位姐姐好。” 白婵过来拉过白云锦,也朝苏合香礼貌一笑,苏合香微笑回礼,就往源母那边去了,“母亲,你们在给谁选绣花样子呢?” “不过选几样绣些帕子。”源母说,“兰儿她们可下学了?” “回来了,这会儿不知道又拉着苏苏去哪儿玩了。” 白婵和白云锦在一旁说着话,她们也算同宗,自然也亲热一些,源府除了这里和源霖的院子,白婵再会去的地方就是白云锦那儿。 “姐姐昨天还在念你呢,说不便过府就让我问候了。”白婵说。 白云锦:“哪有什么不便的,以后你要是进了府,可要劳烦她常来,我都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她还好吗?” “挺好的。” 白婵娇羞地低下了头,白云锦知道她女儿家脸皮薄,笑了笑拉着她去了源母那边。源母和苏合香还在挑选,她们也一起参与了。 “听说,那姑娘回来了。”源母好像恍惚之下提了这么一句,“她怎么不来呢?” 白云锦和苏合香并不回答,倒是白婵明显神色一惊,心里已经在意了。 “伯母,您说什么?” 源母笑着看了看白婵,“没什么。” “母亲,我看这些都不错,一会儿我也挑一幅回去帮您绣上。”苏合香打断对话。 “我交给玉麝她们就好了。” “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您不嫌弃就好。”白云锦也这样说。 白婵漫不经心,一会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起身说道,“伯母,您先选着,我去看看源霖。” “去吧!” 源母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和两个儿媳说话。白婵心里想的什么她们都一清二楚,源母不过假装无意传了一句话,果然,白婵听出端倪出去又向源母的丫鬟打听起来,才得知源母早已有了女子的消息,于是便决定去找源霖。 “白小姐好。” “嗯。” 丫鬟们向白婵问好,白婵很快就来到源霖院前,这时几个孩子打闹着跑了过来,她忙退让到一旁以免冲撞了。 “小叔叔变得好凶,刚才可吓坏我了。” “谁叫你乱翻他的东西。” 几个孩子见到白婵,礼貌地问好,“白姑姑好!” “你们好。” 打完招呼他们又走了,“月姐姐回来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 “小叔叔想月姐姐了吗?” “嗯。” …… 见他们走远,白婵这才进去。几个家丁把守在门口,而源霖颓丧地靠在躺椅上,看起来无精打采。她从来没有见过世家哪位公子能为女子这般,贵家公子三妻四妾,多有喜新厌旧的,最好不过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你怎么来了?” 只见源霖一副就要送客的样子,白婵微笑着说,“听伯母说,月姐姐回来了。” “什么?!” 源霖突然立起身来,欣喜之情顿时溢于言表,但是想到这话是源母所说,又是出自白婵之口,下一瞬却犹豫起来。源府对将军府的事讳莫如深,源父又一向顾及府上的颜面,源母怎么会透露女子回来的消息。源霖不禁怀疑这又是一个圈套,就像南国的那封家书。 看出源霖的异样,白婵于是开解起来。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但是这两个月的寻觅,辗转反侧,我想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更不想半途而废,不如趁岁月正好,行值得之事。” 是啊,即便是圈套又如何?源霖豁然开朗。 “谢谢你,白婵。” “不客气。” 白婵很开心,源霖终于肯对她客气,但愿这次能真正帮到他,就像第一次在沚城相遇。在白婵的掩护下,源霖顺利地逃出了府。然后白婵就辞别源母,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夫人,白小姐走了。” “嗯。” 这位母亲可谓用心良苦,知道儿子对家里已经失去信任,所以特意找来白婵,凭白婵与源霖的交情,源母料定白婵会偏向源霖,尽管这件事本不该让白家知晓。衡量了数日,源母才明白,一直以来比起儿子,源家的声名于她到底轻了几分。她知道,只有与过去的事有个了断,儿子才会安心留在家里,不妨让他自己去折腾,她的儿子她最清楚不过,非得撞个头破血流才肯回头。将军府那位小郡主早就不在人世,还需儿子想通才行。 “白家小姐人品贵重,若与霖儿真有缘份,倒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经过这件事,源母也对白婵另眼相看,发自内心地想要接纳白婵。事后源父虽然不同意源母的做法,但近来城中风风雨雨,只好借这个机会向白家说破了。 “白家那边,去好生赔礼吧!” “奴才明白。” 当天虞氏就去了白家,有白婵在一旁帮忙打圆场,白家这才没有过分深究,毕竟相府并非有意放任,加上虞氏亲自登门拜访,最后白家长辈再三嘱咐,切莫失了礼仪体统,此事就算了结。 “宫里最近在挑选名册,你去挑几位世家小姐先预备着,此事不得马虎大意。太子选妃在即,这一次绝不能让人抢占先机。” “是。” 宫里一放出消息,顿时轰动朝堂内外,百官王爵各怀鬼胎。 “最近坊间都在传,将军府遗孤流落民间,还有宫中眼线四处奔走。” “将军府遗孤,说得轻巧,圣上这是要清理朝堂了。”源父深深叹了一口气。 “老爷不必忧心,圣上这些年对老爷信任有加,定不会轻信谗言,老爷不可乱了阵脚。” 源父却沉默起来,显得异常的严肃。自源霖在祠堂而皇之地说出那番话后,源父每日战战兢兢,竟不知儿子已经查出来这么多了,时间久远,明明连尚书府都查不到蛛丝马迹,一想起当年的事情,源父不禁后怕。 “八年了。” 想起儿子的控告,源父又开始惶恐起来,生怕当年的事情抖落出来。 “我真的做错了吗?” 源父在心里默念,这些年也并不是全然心安理得,将军府遗孤一出,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功过是非,不过一个由头。当年,在利弊权衡之下,源家选择了顺应圣心,不知这一次圣心是否还会选择源家,源父茫然不知…… “去,叫两位少爷把人找回来。” 常山:“是。” 论起将军府遗孤,源霖才是最引人注意之人,这几年暗中寻找倒也罢了,就怕这一次招摇过市再闹出风波来。 第八章 再见 这天午后,在四方客栈门前,徘徊着一个人影,这时街上正走来一位衣着明朗的少年,是源霖的小厮长生。 “少爷。” “你怎么来了?” 长生刚得到消息,客栈的那位月姑娘回了歧城。在南方的时候,源霖曾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说那姑娘还活在人世,并且附带了一张画像,因此源霖坚信有一天人会回来。今天早上长生去给源母回话,源母也这样告诉他,因此长生才跟了出来。 “少爷,你说月姑娘会在客栈吗?” “嗯。” 其实源霖也不确定,但脸上看起来满是希冀。 “那少爷怎么不进去?” 长生看着源霖,源霖似乎有些犹豫,是害怕再一次失望吧?经历大喜大悲之后,人的心态总会变的。源霖没有回答长生,于是长生大胆地将源霖朝客栈推了推,“快进去吧!” 源霖点了点头。 “你先回去吧!” “好。” 等长生离开了源霖才踏进客栈。 “源公子您来了。” 客栈的伙计一眼便认出了源霖,城中的贵家公子,凡是他见过的,都将他们的形容记了大半,万一哪天要是不小心冲撞了,他还真吃罪不起,于是忙出来招呼,“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呢?”还是那些熟悉的客套。 “住店。” “好嘞。” 伙计拿出记录账簿走起过场,其实只要有住店的钱,他也不会多问客人的身份。只是对这位源公子记忆尤其深刻,他记得源公子去年在客栈住了一段时间,当时因为办砸了源公子的事,老板罚了他半个月工钱,这回可不能再大意了。 “公子稍等。” 源霖站在柜台旁,柜台后的伙计摩搓着手准备下笔,源家很忐忑,迟疑片刻,问道伙计,“我问你,店里是不是有一位穿白衣裳的姑娘?” 伙计没有多虑,“有的,就在楼上天字五号房。”转眼就办好了手续,“您的房间在天字十号,这是您的钥匙。” 源霖接过钥匙,似乎没有要上楼,伙计见状又说,“请问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 源霖正准备上楼,只是听见客栈门口传来急促的步履声,就没有功夫再多想。还没等伙计招呼,来人已经将源霖唤住了。 源城:“三弟,等等。”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源瑞:“你果然在这里。” 正是源霖的两位哥哥,源霖前脚离开不久,后脚兄弟两就找来了。 源城解释道:“中午我们去给母亲请安,听说你和白家小姐出门散心了。后来父亲下朝回来,知道你擅自出了府,差点把家里都掀翻了。” 源瑞:“是呀!把我们都吓坏了!” 兄弟两人一唱一和,自打回了家源霖就一直低靡不振,有几次差点出事,因此源父就不再让源霖出府。 “怎么,这是要将我绑回去吗?” 源城、源瑞面露窘状,说是也不好,说不是更不好交差。 源城:“你别让我们为难,快跟我们回去吧!” 源霖无动于衷。 源瑞于是上前劝说起来。 “三弟你别多想,父亲也是担心你。不光是父亲,你不知道你走的这几个月,母亲每天都在祠堂祈祷,好不容易才把你盼回来,你又整日在家中置气。可别再让母亲担心了,跟我们回去吧!” 这时楼上,一袭白衣,立在栏边,静若幽兰,不知所思,正望着楼下,另一位红衣公子就走了出来。 “月儿在看什么?” 将离顺着女子的视线望向楼下,只见源家三兄弟正站在大堂,一个不愿走,两个正劝,于是将离问道,“他们是谁?” 女子没有回答,眼前这个身影,再熟悉不过,能在客栈再见到源霖,女子多少有些意外。 “姑娘,你在呢!” 伙计望向楼上,“源公子正要找你,刚好你出来了。” 将离问道:“什么源公子?” “……” 一瞬间,源霖闻声望向女子。 伙计介绍到,“就是这位公子。”然后看向楼上的女子,这才想起来,去年源公子住在客栈,同住的还有一位姑娘,不正是楼上这位姑娘吗?伙计又看了旁边的红衣公子一眼,冷不丁就被一个眼神吓了回来。这几天两人同进同出,现在又来了位源公子,这两位看起来都不是好伺候的主儿,想到这里他突然打住,“对不住,是小人多嘴了……” …… 楼上楼下,四目相望,相顾无言。 …… 见状,源瑞也认出了女子,源城轻轻推了推源霖,“三弟!” “月,月儿……” 源霖回过神来,朝女子走了过去,眼角似乎泛着泪光,“真的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笑容逐渐泛滥。 “嗯。” 明明是再见,可源霖怎么说她还活着,女子不解,难道源霖知道她在沚城的事?可是王府从来没有人提过他,更没有人说他去过王府。 “太好了,你回来了。” 其余的几人就在一旁,看着两人久别重逢这一幕,“月姑娘,三弟一听说你回来就赶来了,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回府吧?” “不了,我……” 这时将离站了出来,“我家月儿哪也不去!” “……” 这么久没有说话,大家差点都忘了在场的还有另一个人,将离这一开口就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于是,将离故意朝女子身边靠了靠。源霖看了看将离,然后又怔怔地看向女子,只因那位公子穿的正是一身红衣裳。 “月姑娘,这位是?”源瑞问道。 “他叫将离。” 她没有多介绍,也不太知道将离的身份。 将离?源霖慌了神,他就是月儿要找的人。看着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源霖顿时心情复杂起来。 将离:“我是月儿的夫君。” 源霖:“……” 源瑞:“月姑娘成亲了?” 源城则看着源霖,只见他一脸彷徨,心中正替源霖担忧。 “没有。”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她正要澄清,这时将离又凑了过来,附耳小声道:“我吓他们的。” 源瑞:“……” 三个人面面相觑,仿佛更加尴尬。 源城:“失礼了。” 源霖的脸色这才由阴转晴,经历了王府的变故,总是有些草木皆兵。 一会儿,门外进来一个人,是源家的家丁。 “大少爷,二少爷……” “何事?”源城问。 家丁先是问候道,“三少爷。” 源霖:“嗯。” 家丁:“老爷让奴才来催三位少爷回家。” 听后,源家两兄弟这才告辞,“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源城说,“月姑娘有空去府里坐坐,苏苏他们常念起你。” “嗯。” 好在刚才家丁进来,打破了尴尬的场面,女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源瑞:“三弟,回家吧。” 源霖点了点头,终于答应跟两个哥哥回家。她还不知道,其实他一直都在沚城,直到她离开后,他才从南方回来。她只是对自己的不辞而别过意不去。 “源霖。” 她叫住了他。 “嗯?” “对不起,那天不辞而别。” 源霖跟着笑了,“没关系,都过去了。” 女子释然道,“嗯。” “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将离瞥了一眼源霖,对女子说道,“月儿,我们也回房休息。” “……” 源霖下意识握紧拳头,迟迟没有挪步。 源瑞:“走了,三弟。” 源霖这才离开。 “原来是这样!” 伙计拍了拍脑袋,“去年中秋,这位姑娘不就在打听一个人,那位红衣公子……看我这记性,差点惹了大事!”心中却嘀咕着流年不利,这下恐怕客栈要不安生了。 第九章 夜话 这一天黄昏,夕阳余晖透过窗,照进客栈。 光影交错,一个人影从过道走来,瞬息人便进了女子的房间,吓得女子抓起茶壶,只见来人一身淡雅的浅水绿衣,还系着一条抹额,是碧玉色。 “姑娘别来无恙。” 女子站起身来,见来人不再靠近,于是慢慢放下了茶壶。 “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可有改变初心?”说完用上帝一般,审度的眼光望了过来。 “初心?” “姑娘可是忘了?” 女子虽然听不明白,内心却生了逃避之意,打量着这个陌生人,天生一双澄澈的眼睛,就如同秋水一样。 “我叫苏情。” 苏子多情,明明一身的气质风流多情,却像一个淡漠之人,无情无心,似乎连笑都透着一种不亲近。 “你怎么会来找我?” “受人之托。” 她正想问受谁人所托,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咚咚咚……” “月儿,你在吗?” 是将离的声音。 来人听到动静,转身飞出窗户,没了踪影,同时将离直接撞了进来,见女子正端端地坐着,还抱着茶壶。 “月儿。” 女子回过神来,“阿离?好奇怪,刚才有一个人。” “怎么了?” “我也没弄明白,他好像走了。” 将离看了一眼窗户,门还敞开着,“果然世风日下,竟然有人入室行窃,月儿以后记得要把窗户关好。” “嗯。” 将离又检查了一番窗门才罢休。 “没事了,先去睡吧!” 天色不早,女子也躺上了床。 夜晚静悄悄的,似乎变成独立于天地之外第二空间。女子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砰……砰……”跳得很有节奏。若是耳朵贴着枕头睡,声音还会更大些。折腾了一会儿,女子慢慢失去兴趣,而后轻轻浅浅就睡着了。 …… “今日我是来与你告别的。” “你要去哪里?” “南国。” “要去多久?” “短则数月,长则一年……” “这一去,路途遥远,你多保重。” “嗯。” …… 女子突然惊醒,这不是梦。 那还是夏天的事情,也是那三个月里她唯一一次见到夜陌,她想起来了。 竹林的那天,夜陌一直在,她虽然在弹琴,但是她感受到了,不仅是夜陌,还有第三个人的气息,但那个人不是雀奴。女子还不知道,第三个人她已经见到了。 …… 在竹林外,楚云、空青,还有王府的管家,前后都来了。他们说着翠鸢阁近来的事情,就是没有提起夜陌,为何没有夜陌的消息?她很想知道,这一阵子夜陌到底在做什么,是什么绊住了他,才使得他两个多月都不来王府。之后,楚云就进来了。 “月姑娘,我们该回去了。” “好。” 她不想楚云担心,就跟着他回去了。从小屋出来,夜陌不见了。她回房间,刚好侍女们都不在,透过纱窗,她看见另外一个身影,而夜陌去而复返,他藏在屋子后面,想必也发现了那个身影,直到看见那个人影走了夜陌才打算离去。 “我知道是你。” 她叫住了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她知道夜陌听见了,可是他却刻意躲了起来,所以她不敢再说一句话,唯恐下一秒他就会在屋外消失。” 过了一会儿,隔着那扇门,夜陌开口对她说道,“今日我是来与姑娘告别的。” “你要去哪里?” “南国。” 她忍不住问道,“要去多久?”万一不会去太久呢?她这样憧憬着。 “短则数月,长则一年……” 怎么会这么久?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那么久,万一等不到他回来怎么办?万一有一天想见他,怎么办?这些想法她都没有告诉他,“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你自己多保重。” 夜陌犹豫着说:“姑娘想必不知,在下身中剧毒,相思一引,记忆全无,过往之事皆已成空,想来至此追思无益,还请姑娘珍重!” “怎么会?” 天山雪得来不易,她不敢相信,夜陌会因此失忆,心中早已失了方寸。夜陌没有再解释,一扇门相隔,她们安静地守着这最后的界线,谁也没有再言语。 这时,一只飞鸟盘旋而来,是一只罕见的蓝胸佛法僧,“错了错了,全错了!”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她从未见过鸟儿还会说话,并且说得这么流利。 “什么全错了?” 听到她搭话,它终于不再重复,展翅飞了过来,“危险,危险,月儿危险。”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两个。” 这是什么意思?她光顾着看它,却没发现早已没了夜陌的身影,而那只鸟儿飞向竹林,仿佛就是跟着夜陌而来,夜陌应该就是去了竹林。她望了望窗外,似乎刚才看见的是夜陌,似乎又不是,越来越模糊……而后一阵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慢慢倒在了桌上,没了意识。 ……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她应该昏了过去,只是醒来什么都不记得。若不是今天这个叫苏情的人突然出现,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王府一别后夜陌就消失了,南国会很远吗?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他真的不打算再见她吗?女子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月儿。” 她正出神,隔壁传来将离的声音:“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 “快睡吧!” 将离欲言又止,今天若不是他出现得及时,指不定就出事了,只有等以后再向女子解释一切。傍晚,凌风一路追着人影出了客栈,最后跟到花街把人跟丢了,这才罢休。 …… 翠鸢阁。 “如何?” “人在客栈,虽然出了点意外,不过话已经带到,王爷放心。” 楚云坐在夜陌的位置,苏情就坐在旁边,空青站在楚云身后,时刻关注着外面的风吹草动,现在翠鸢阁也不一定安全。 “多谢苏公子!” 这位神秘的苏公子,据空青所知,是王府结交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楚云也是这两天得知,苏情曾屡次在宫中施以援手,虽不知苏情为何会帮他,但为了不会让皇宫察到王府,这是唯一两全的办法。 “举手之劳,另外需要提醒王爷,江湖风云变色,王爷小心行事。” “嗯。” “告辞。” 于是空青走到门外,在栏杆旁望了望,看见一个影子飞过屋檐,又进来了。 “王爷,人走了。” “嗯。” 等苏情走后,楚云这才想起问空青,“还有谁在客栈?” 空青:“据属下查探,除了东宫的一个暗影,还有一个叫将离的人,之前对月姑娘颇为照顾。这个将离身手了得,但身份隐藏得极深,属下已经查过,但江湖上查不到他的任何信息,行事作风与夜门主倒有几分相似。” “下去吧!” “是。” 空青走后,楚云在窗边又站了一会儿,当初夜陌就是这样站在窗边,如今他感同身受。在得知了夜陌失忆后,楚云也渐渐理解了他。翠鸢阁与生死门休戚相关,但愿这一次夜陌也能全身而退。 少了生死门的生意往来,翠鸢阁也清闲下来。 不一会儿,芸姑就来了。 “您怎么来了?” “源家夫人中午派了人来,打听月姑娘的下落,看来世人还不清楚王府的事情,这样一想也是好事,王爷不必太担心,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怀疑王妃的身份。” 楚云没有言语。 “天凉了,别站在风里,早些回去吧!” “嗯。” 楚云理了理披风,“我正要回去。”于是离开了窗边。 第十章 惊马 街上人来人往,离开相府以后,源霖直接奔向了客栈。 客栈,女子正在整理房间,最近将离忙碌了几日,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是不停有伙计往客栈送东西,什么山珍海味,金银珠宝,华服锦衣……这样下去只怕要把城中的商铺搬空。 “月儿,这些放在哪里?” “你看着办吧!” 女子清闲惯了,将离不让女子帮忙,生怕她磕了碰了,嘘寒问暖,反倒是越来越殷勤。 “月儿,你的房间喜欢哪种帘子?”将离捡起桌上的布料对比起来。 “嗯,简单一点,清新自然。”女子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说道,“但是遮光透气,正好一觉睡到天亮!” “房间的珠帘呢?” “太吵了。” 自己殿外的铃铛都被自己用棉花塞了起来,开始觉得新鲜,时间久了吵人睡觉。要换成一排排珠子,哪还有清净。 “好。” 正说话,突然“哐”的一声,两人不约而同望了去,正是源霖破门而入。 “月儿。” “源霖,你怎么来了?” “你还在这儿,太好了。”源霖看起来有些激动,“我还担心你又走了。” 将离忽然如临大敌,原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半路上却杀出一个源霖,这般殷勤可知为何。 “进来吧!” “嗯。” 源霖走了进来,见将离也在,不禁冲他瞟了一眼,将离回视一眼,须臾之间,已是一场刀光剑影,而后走向女子身边,问道女子:“月儿,他怎么还在这里?” “我为何要走,我家娘子在这,我当然哪也不去了。” 将离看起来并不欢迎他,又搬出了“未婚夫婿”这个身份,一声“娘子”惹得源霖十分不满,破口就是一句,“登徒子!” “哼!” 两人互不退让。 “月儿,出太阳了,我们出去逛逛吧!”源霖特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等一下。” 她刚想拒绝,已经被源霖拉出了门,将离不甘落后,同时跟了去。 “月儿,等等我。” 将离也拉起女子的衣袖,一左一右,三人就这样拉扯着,别扭地出了门。 一上街,行人就投来异样的目光,大庭广众,哪家的公子与小姐会这样出行,完全不成体统。 “你们放开我。” 女子别扭地抽出两只衣袖,胳膊总算松快了。 源霖:“月儿,我们去城东看杂技。” 将离:“月儿,去城西赏花。” “我说看杂技!” “我说赏花!” 女子:“……” 源霖、将离:“月儿,你说去哪?” 两人意见不和,一个往东,一个非要往西,正争执不下…… 这时,街上忽然吵闹开来,一时打断了源霖和将离的争执,三人都望了过去,吵闹的声音越来越近,只见一驾华丽的马车,正疾驶而来。 “让开……马惊了……” 行人纷纷避开,躲在店铺屋檐下,更有反应慢的弱者避无可避,慌忙之中冲撞摔倒在地,街上顿时一片混乱。 “月儿小心!” “小心!” 源霖和将离同时将女子从街道中拉到商铺的屋檐下,用手护在一旁,人群拥挤,也是以防万一发生踩踏,人流开始涌动,女子已经动不开身,呼喊声顿时嘈杂起来。 “快躲开,往这边走。” “娘,娘……” 街道上,年幼的孩子声声哭喊。 “快让开!”失控马车丝毫不停,径直朝这边冲过来。“娘……”小孩吓得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呜呜……” “快走!” 马车瞬间就要撞过来,胆小的人不由遮住了眼睛,咫尺之遥,就在大家以为悲剧发生之际,忽然出现一个白衣人,手抱起小孩一闪而过,而后只听“哒哒哒……”仓促的马蹄声渐远,众人这才睁开双眼,街道已是空空如也。 “人呢?” “刚才那小孩怎么不见了?” “奇了怪了。” 只见街道拐角的小巷,那白衣人放下孩子,孩子一时似乎忘了哭,只呆呆地站在白衣人身旁,片刻,反应过来“呜呜……”大哭起来,再看那个白衣人,他好像在人群中找些什么。女子也注意到了那个白衣人,似乎还与他对视了一眼。直到孩子的母亲寻声而来,白衣人瞬间就飞上屋檐消失了。 “还好没事!” “刚才可太险了!” “是啊!” 众人始知有惊无险,拥挤的人群渐渐就散开来。 “月儿,刚才没吓到你吧?” “没事。” 将离和源霖这才放开人,而女子还在看着白衣人消失的方向,他的身后似乎跟着两个黑影,一跳一跃,追逐在建筑之间,一去几丈。仰头望去,盘桓而上是一座高楼,隐入云端,在皇城众多的建筑中看起来并不起眼,似有似无地透着一丝神秘。 …… “唉,你们听说了吗?这失控的马车里,坐的可是一位达官贵人。” 这会儿,还有人在讨论刚才的事故,像是几位摇扇子的路人,两人没有太在意,只是跟着也听了那么一耳朵。 “真的吗?” “是啊,想必惊吓不小。” “那辆马车是怎么回事,眨眼间人就没踪影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生死门?” “小点儿声。” 这条街是城中的主道,旁边有城里最大的茶楼,达官贵人来往之处,总能听到些新闻,想来那令人闻声丧胆的生死门一定来头不小,她隐约感受到一股江湖气息。 曾经雪山之行,从雀奴口中得知,夜陌似乎也是江湖中人。这个世界也远比她想象得复杂。她以前只在小说中见过许多奇门暗器,高手云集的武林,稍有不慎就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一入江湖,生死为疆,同为江湖中人的夜陌,现在不知又是什么处境。自那日从桃林回来之后,她几次要问起夜陌的事情,都被将离搪塞了过去。 “月儿。” “嗯?” 见女子发呆的模样,已然出神,将离笑着问道,“月儿也对生死门感兴趣?” 女子这才回过神来,“没,没有。” 源霖倒是不足为奇,生死门已是满城皆知的秘密。将离更是见怪不怪,这些年生死门的“事迹”的确不少,是非黑白,早已不由分说。女子还不知道,路人口中谈虎色变的生死门门主就是她认识的那个夜陌。 这时再看那辆失控的马车,驶向的正是皇宫的方向,多半是一位皇亲国戚,一不小心就卷入了江湖的漩涡。 “月儿,你看。” 源霖用手指了指,原来前面有一家糕点铺,看起来生意很好,从里面排出来长长的队伍。 “这家的桂花糕味道不错,我们一会儿带些回去,晚上当宵夜吃。” “好。” 她们也去了糕点铺,专门定了两盒让人送回客栈。 “月儿想好接下来去哪吗?” 女子摇了摇头,“随便走走吧!” 刚才将离和源霖还在争执,现在干脆哪都不去了。女子虽然困扰,但是不懂如何调解,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闲逛了起来。 “我去前面看看。” 见女子走进人群,源霖和将离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于是达成一致,各退一步,遵从女子的意思。 将离:“走吧!” 源霖:“嗯。” 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女子穿梭在人群中,内心已渐起波澜,身处在这一场繁华之中,她终于幻想出来那一幕又一幕:盛世大唐,不夜长安,风云诡谲;千年帝都,洛阳牡丹,侠义江湖。其实,她有时也有些分不清,这个世界究竟是梦,还是昔日的历史重演…… “月儿。” 将离和源霖走了过来。 女子笑了笑,“走吧!” 第十一章 受伤 从客栈回去后,源霖就被禁足在家,一天早上却趁仆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当仆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跳下了墙根,追都来不及追了。等到今日东窗事发,已经闹得全府上下鸡飞狗跳。 “真是胆大包天!” 源父一下朝就闻讯赶来,知道人跑出府顿时就发起火来,将众人训斥了一顿。管家常山见情况不妙,跟着也在一旁斥责起众人。 “快说!少爷到底去哪了?” 丫鬟家丁低着头,个个神色慌张,都不敢说话。 源父发话:“来人!将院里的人都带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是!” 几位护院打手长杖就绪,看起来个个面目凶狠,看这架势打下这顿板子,怎么都得脱层皮,吓得众人齐齐跪下,不停地求饶,“老爷饶命啊,老爷饶命啊……” “哼!” “老爷饶命啊……” 整个院子顿时呼嚎声混杂,丫鬟皆绿沈衣着,家丁皆赭色衣着,整整跪了两排,免不了又要受一场重罚,皮肉之苦最是难扛,管家常山虽然有意为众人开脱,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违逆源父。 “慢着!” 杖责未行,源霖的两位兄长赶到,见此情形也于心不忍,于是当机立断替众人求情。常山见两位少爷来了,便叫停了责罚。 “先住手!” 源城:“爹,他们只是一时疏忽,才让三弟溜了出去,您就网开一面,饶了他们吧!” “是啊,爹。”源瑞也说,“您别动气,我一会儿就去把三弟找回来。” 丫鬟家丁仿佛看到了救星,护院打手默默将长杖收了起来,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少都有些下不去手,现在只能等源父发话。 源城:“法不责众呀爹,他们都是无辜的,看在平时他们尽忠职守的份上就饶了他们这一次吧!” 源父看着两个儿子,满心欣慰,怒气渐消,“真是不省心!” 于是,常山对丫鬟家丁说:“都下去吧!” “谢老爷开恩,谢两位少爷。” 丫鬟家丁战战兢兢地退出房中,随后源母就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源父:“这个不肖子,趁下人不留神,翻墙逃了出去。”源父虽还有些生气,但语气也算平和。 “翻墙?这还了得!霖儿有没有受伤?”源母顿时神色慌张。 “应该没有。”源父回答。 源母问:“霖儿一连数日不出门,这一大早上又是要去哪里?” 源父不语。 “母亲不必担心,三弟肯定又是找那位姑娘去了。”源瑞说。 源母假装不知情:“什么姑娘?” 源瑞解释说:“您还记得,去年中秋我去找三弟,见他正和一位姑娘在一起,看起来很是要好,那位姑娘又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源母若有所思,这才明白那晚源霖为何会提起上官家的小郡主,心里不禁忧虑起来,“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这次又要闹成什么样。” “夫人不必太过担心。” 源母却开始指责起源父:“老爷平日里对霖儿也太严厉了些,哪怕多担待着点也不至于让他,对这个家如此冷淡……” “夫人,我那都是为了霖儿好。” 鹣鲽情深,平时雷厉风行的源父,在源母面前却表现出十分顺从。源城和源瑞站在一旁,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也插不上,完全一副旁观者的样子。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夫人别动气。” “唉……” 源父这一妥协,源母再也争不起来。旁观的源城这才找到机会说话,“爹、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和二弟就先回去了。” “嗯。” 源父点了点头,“都散了吧!” 于是,院中的人纷纷散去,各自开始忙自己的事情,源瑞带着人出了府,很快就找到了客栈。 “公子打尖儿还是住店?” “伙计,我问你,可有一位源公子住在客栈?” “公子,店里每天客来客往的,小人也记不住了。” 源瑞掏出一块碎银子,“你再仔细想想。”说着递了过去。伙计笑着收过银子,见说话之人和颜悦色,想了想说,“宿字十四房,倒住着一位源公子,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人,他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听说去了一趟天香楼。” “多谢。” 源瑞高兴地出去了。 街上的行人被冲散开来,只见源家的一群人步履急促,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五六个家丁悄悄绕去了后门,随后源瑞再次走进客栈。 源瑞:“你们几个守在后门,别让三弟发现你们,去吧!” “是。” 楼上雅间,源霖正闷头喝茶,只听“吱呀”一声门就被推开了,他抬头看去,源瑞已经踏过门槛。 “三弟,你果然在这里。” 源霖放下茶杯,吃惊地说道:“二,二哥。” 源瑞笑着在旁边坐下,只见桌上正放着食盒,“原来你在这里享用山珍海味呢。” “二哥,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 “是爹让你来的?”几分不悦。 “快跟我回去吧,父亲这次可是真的生气了。” “我不会回去的,你走吧。” 源霖满脸的不开心,源瑞无奈一笑,“看来我只能来硬的了,三弟,得罪了。”说完拖起人就往外面走。 “你放开我……我不回去……” 两人推攘着,一个不走,一个硬拖,就这样争执起来,接着源瑞对楼下的家丁们说道,“来人,带三少爷回家。” “是。” 几个家丁都跑上楼来了,楼梯上发出沉重的脚步声,将楼上几个雅间的客人都吸引了出来。源霖见状就要逃跑,家丁上来就架住了他。围观的客人开始议论起来,源霖挣脱不开一会儿就被架到了楼梯口,几个人在楼梯上拉扯成了一团。源霖还是奋力挣扎着,忽然一个重心不稳,几人都跌了开来。 “啊……” “隆咚……隆咚……” 一声尖叫,两声翻滚声,只见源霖整个人都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伙计和大堂的客人都聚拢过来,源瑞先是吓坏了,忙又跑下了楼,“三弟……” “腿,腿,我的腿,疼,疼……” 源霖故意喊叫起来,其他家丁听见动静也匆忙赶来,一看源霖躺在地上,于是全部人都搭起手,不知从哪找来了肩舆,将源霖抬到上面坐下来。 “快送去医馆!” 家丁们小心翼翼地抬起源霖,“小心别碰着腿了。” “疼……”弱弱呻吟声。 “轻点儿,轻点儿。”源瑞急出一头汗来,“三弟你忍一下,二哥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慢点儿走,小心别晃着了。” “让开,麻烦都让开。” “三弟你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 众人手忙脚乱,只见源霖表情扭曲,无力地望着周围,直到看见女子的身影,这才恢复正常。围观的伙计和客人,一边看着人被抬上街,一边还在议论不休,逐渐都散了去。伙计这才瞧见刚从街上回来的女子,“姑娘你怎么才回来?” “嗯。” 伙计:“你刚才不在,源公子与家人发生争执,一不小心从楼上滚下来,腿上受了伤,已经被抬走送医了。” “……” 伙计:“你不知道刚才有多凶险,这伤筋动骨的,起码也要养上两三个月才能痊愈……”仍然心有余悸。 “嗯。” 女子应了一声就回去了,适才她在街上隐约听见客栈的动静,如今看见源霖受伤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下可受痛了,真是太险了……” 街上行人来往匆忙,伙计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就怕再出什么差错。 第十二章 赌气 源霖在客栈受伤的事情,很快就传回了家里,源父已经派人请来大夫。一行人百般谨慎,终于是进了家门。 “夫人,少爷回来了。” “下去吧。”玉麝这样吩咐,丫鬟却仍然不动,“怎么还不下去?” “三少爷他,……”丫鬟回话,“所以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了。” 玉麝得知消息,于是神色凝重地走向里间。源母正在心诚礼佛,却不知即将听到儿子的噩耗。 源母闻声,也放下了念珠,“三少爷怎么了?” “回夫人,听说三少爷在客栈受了伤,二少爷已经把人带回来了。” 源母听罢,满脸惊慌,一旁的玉麝扶起源母,安慰道:“夫人,您别着急。” “玉麝,扶我过去。” “是,夫人。” 玉麝扶着源母朝门口走去,门外候着三四人,见源母出门而去,亦跟随其后。很快源母带着两个儿媳就来到了源霖的院子,丫鬟家丁也迎了出来。 众人问候道:“夫人。” “人怎么样了?” “老爷在里面。” 这时,府里在一阵忙乱之后渐渐平息下来。源父正坐在源霖的房外,脸色也是不好看,虽不吭声,心里却心疼不已。源瑞一脸愧疚,“都怪我,要是我不拉扯,三弟就不会摔下楼梯,请父亲责罚。” “这事不怪你。” 源瑞听见外面的声音,也出去迎接,“母亲……”源父也站起了身,府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老爷,霖儿,霖儿怎么样了?” “这外面风凉,夫人怎么不好好呆在屋里?大夫已经包扎好了,暂时没有大碍,好在没有伤到筋骨。” “霖儿他……” 源母想问什么,见源父默默地盯着房门看了一眼,大家都坐在外面,心里这才清楚又是闹了不开心。 “母亲,三弟上了药,正在休息。”源城于是对房内的人说道,“三弟,母亲来看你了。” 房中没有回应,谁也没有去敲门,“母亲,三弟只是一时生气才会闭门不见。” 源父狠狠地望了一眼那房门,“这不肖子,由他闹去,你先回去吧!” “霖儿,娘来了,你跟娘说句话好不好?”源母眼角泛红,房中的人依旧闷不吭声,源母开始哽咽起来,抽出手帕擦了擦眼睛,难掩泪水,“霖儿,娘要怎么办才好?” 白云锦安慰说:“母亲,您别伤心,三弟想是在休息,要不我们呆会儿再来吧?”源父转而对丫鬟玉麝说道:“还不扶夫人回去!” “是,老爷。” “娘,咱们先回去吧。”苏合香说。 两个儿媳将源母搀了起来,源母还是依依不舍,源瑞宽慰道:“母亲,没事的,您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在,长生会照顾好三弟的。” 源母望了望房门,收起了泪水对源瑞道,“你们好好看着霖儿,别让他磕着了。” “夫人放心,已经吩咐他们了。”源父说。 “都走吧,让霖儿好好休息。” 于是,在源母离开院子后,大家也跟着散了。最后只留下源瑞和长生守在这里,房间依旧没有一丝动静。 “三弟。” 源瑞小心地推开了房门,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要不是因为自己也不会出事。这会儿房中连个小厮都没有。源霖从楼梯上摔下来,左腿骨折,此刻正躺在床上,一脸怒气。 “二哥怎么还在这里?” “三弟,对不起,是二哥不好,害你受此重伤。” “你走吧!” 他从未见过源霖这样的态度,心中更加愧疚,“好,三弟,你腿刚上药,千万不要乱动,好好养伤,二哥晚上再来看你。”源瑞将房门掩上,只好离开了。 小厮长生这才推门进去。 “你去一趟客栈。” “是。” 长生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源霖叫来仆人,逼问下才知道长生一出门就被扣了下来,直接被带去了源父那里,一顿审问之后得知是偷偷跑去客栈,长生直接被关了起来。源霖知道后恼怒不已,一身的火也不知道如何发泄。当丫鬟们端着饭食走进源霖的房中时,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杂,紧接着便是一声怒吼。 “出去,本少爷叫你们出去!” “少爷,您吃点吧。” “都出去!”说着抓起手边的东西扔过去,胡乱地砸在各个角落。“少爷,老爷说了一定要让你吃东西。”丫鬟的话毫无底气,也只能尽量去完成源父的吩咐。 源霖又是几件东西扔去,“哐当……砰……”几声,只见碗盘摔得稀碎。“少爷……”丫鬟吃痛道,一不小心手被砸开的碎片划了一下,已经在流血了。 “还不走是吧!” 源霖怒火更盛,却找不到东西扔了,又掀开被褥,就要下床去,可吓坏了几个丫鬟,“少爷,不可以,您不能下床啊!” “出去!” “是,奴婢这就走,少爷您别生气了。” 丫鬟们齐齐退下,站在院里外的仆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遭了殃,房间都也不敢去收拾,连源母的丫鬟来都应付了去。 这天下午,源父又对管家说道:“常山,你去,尽快查到那女子的来历。” “是。” 常山明白,源父虽然嘴上严厉,心里对幼子何尝不是多了几分溺爱。这几年任凭源霖在府外胡闹,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源父与夫人文氏一共育有三子,而其他妾室所出子女五六,源霖非贤非长,却是子女中最受宠的。知道源霖流连于客栈是为了一个女子,源父却也没有过多苛责,只是将他禁足在家,一边又帮忙查探那女子的来历。 晚上,源霖还是滴水未进,源母为此心急如焚。 “霖儿还是不吃东西吗?” “夫人,您别着急了,三少爷只是一时脾气,夫人您可别急坏了身子。”玉麝劝慰着。 “玉麝,这么多年了,霖儿怎么还是放不下呢?”知子莫若母,她知道儿子的心结,为此和家里也生了不少芥蒂。 “三少爷对郡主一往情深,自然很难轻易就放下吧!” “唉,霖儿这样不吃不喝下去,可怎么好?” “夫人,玉麝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玉麝,你我主仆多年,还有什么话不能讲的,你说吧。” “夫人还记得去年中秋晚上,三少爷说小郡主回来的话吗?” “嗯,记得。” 想到那位小郡主,源母即怜爱又哀伤,“若是小郡主还在世,如今同霖儿也一般大了。这两天我时常梦到,小郡主拿着一本诗集,模样就像个小先生,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一句一句地教着霖儿,霖儿怎么也不肯认真学。两个人玩闹着,跑到我这里来告状,现在一晃眼都七年了……” 玉麝:“若是咱们把郡主请来,少爷一定能高兴。” 源母明了,“你是说?客栈那位姑娘?” “嗯。” 玉麝点点头。 玉麝这样一提正好随了源母的心思,但是源家家规森严,怎能随便将外面的人带进府中,“若是让老爷知道……” “夫人放心,老爷中午审了三少爷的小厮长生,想是老爷已经知道公主出宫,何况老爷近日忙于朝中事务,对府里事务几乎都不过问。夫人只要让府里的下人守口如瓶,老爷一时是不会知道的。” 源母想了想,“为了霖儿,也只能这样了。你去吩咐,我明日要亲自去聚宝斋,给小公子置办笔墨。” “是,奴婢这就让人备车。” “好,你去吧!” 因此,源母打定了主意。 第十三章 入府 第二天,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撑着伞。 女子在客栈门口收起了伞,她正从外面回来,雨滴打湿了她的裙摆,她提起裙子刚要踏进门槛伙计便上来招呼道,“姑娘回来了。” “嗯。” 她应了一声就要上楼。 “姑娘稍等。”伙计将她唤住,“这位夫人在等您呢。”她看了看大堂的几人,她们都在盯着她,这让她有些不自在。她并认识她们,想必是与源霖的有关。 “你就是霖儿说的月姑娘吧?” “您是?” “我是霖儿的母亲。”源母气语温和,她的旁边还站着四五个丫鬟。此时,源母的丫鬟玉麝走了过来,“姑娘请坐。”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想必姑娘也知道,霖儿他昨天受了伤了……”源母一提起源霖便难过起来,“上午人都好好的,听说还去天香楼,一到客栈就从楼上摔下来了。” “……” 听到芙蓉羹,她不禁自责,原来是因为自己,“他还好吗?” 源母摇了摇头,玉麝给女子倒了一杯茶,“姑娘请用茶。” 她接过茶,只听源母又说,“霖儿如今不吃不喝,谁的劝也听不进去,全家上下已经无计可施了。听闻霖儿和姑娘要好,姑娘能不能去看看他?” “我……” 话还没说完,玉麝就接过话去,“姑娘不必有顾虑,府里的人不会为难姑娘,姑娘只管放心好了。” 女子点了点头,而后对伙计说:“今日下了雨,若是将离回来,麻烦你帮忙煮一碗姜汤。”说完又拿起了雨伞。 伙计:“好的,您放心去吧!” “月姑娘,咱们走吧!” 源母见她同意了,于是便拉着她上了车。在马车里,源母讲着源霖小时候的顽皮事,偶尔也把她逗笑了。 “霖儿小时候最喜欢去池塘,也不摘那些花儿,捡着小石子儿专扔荷叶上的青蛙,吓得它们扑通扑通就跳进水里了。有一回啊,我还记得,他还差点跌进了塘里,脏了一身的泥……” 源母不时悄悄打量起身旁的女子,这位姑娘看起来安静恬淡,骨子里却透出一丝凉薄,自然也是形如浮冰,让人最难接近,心里不免为儿子担忧。 “听霖儿说,姑娘单名一个月字,真是个好名字,不知月姑娘回来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 “姑娘是哪里人士,家里怎么放心姑娘只身在外呢?” 女子摇了摇头,源母这才知道越了界,于是便绕开了话题,“不知月姑娘与霖儿是如何认识的?” “我与他以前并不相识,应该是他认错了人。” “……” 源母也只是试探一问,没想到女子回答得这样干脆利落,一时之间竟让她找不到别的话来,心里只想快点回去,让儿子吃点东西才放心。 “原来是这样,那就辛苦姑娘了。” “您客气了。” 她也不再说话。 一行人很快就入了府,源母自己先回去了,只吩咐玉麝将女子带去源霖的园子,玉麝遣退了院里的丫鬟,留她一个人在院中,过了一会儿,只听房间传来源霖的声音,并不真切。 “月儿怎么样了?” “月姑娘昨天一直在客栈,连门也没有出过,晚饭还是伙计给送上去的,奴才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这天,源霖的小厮长生被放了出来,他这才缓过来几分,不过他还不知道此刻人已经到了院中,正听着他们说话。 “那她有没有问起我?” “这倒没有。” 听了长生的话,源霖开始失落起来,受伤的那只腿怎么也动弹不了,心底又泛起了一团火气。 接着,长生把话说完,“不过后来听伙计说,月姑娘像在找一位公子,奴才问遍了客栈上下,都不知道这位公子的下落。今天月姑娘好像又去找了,天刚亮就出了门,都怪奴才把人跟丢了。” 源霖:“客栈有没有可疑之人?” “没有,客栈生意一般,进进出出都是那几个住客。” “一个人也没有?” “没有。” 源霖已然知晓答案,便没有再追问长生,“月儿,他到底是什么人?比我还重要吗?”一边将头埋进枕头不再有交代。 长生知道源霖心情并不好就识趣地出去了。 这时,女子已经进了大门,在厅中站了一会儿,正好碰见开门出来的长生,长生看清人后一脸吃惊,“月,月姑娘?” “嗯。” 长生:“快里面请。” 她独自走了进去,只见房间满地狼藉,也没有人收拾,然后朝床边走了过去。听见脚步声,刚开始源霖以为是长生,还有些不耐烦,一看才知道是她,“月儿!” 源霖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突然掀开了被褥,一只脚伸了出来,眼见就要下床,却疼得叫了起来,“啊……” 女子走了过去,“别动。”这才将他扶回床上,自己也坐了下来,是有些吃力。 “你怎么来了?” 源霖言语激动,一时握起她的手,一双眼睛也直盯着她看。女子抽出手来,避开他的视线,看了看他的脸,知道他这两天不吃不喝,脸色已经明星有些虚弱。她又低头看了看他的腿,上面缠着厚厚的纱布,心里不免动容。 哪怕是这眉间细微的情绪,只一眼源霖就看出来了,“不疼,真的。”他笑了笑,又盯着她看了一圈,“你的裙子都脏了,外面下雨了,你是不是没撑伞?你等等,我让人给你换一身干净衣裳。” 她摇了摇头,如何又得他这般眷顾,终究做不到心安理得,只开口问他说,“饿不饿?” “饿。” 源霖这才像泄了气的皮球,捂着肚子巴巴地望着女子,一向锦衣玉食,从来也没有像这样饿过肚子,身体又怎么吃得消。 “何苦来。”说完她就要起身,源霖却拉住了她的手,她又看了看他,“怎么了?” “不要走。” “我不走,叫了人就回来。” 源霖这才松了手。 “我口也渴了。” “好。” 于是,她先倒了一杯茶送去,才出门去叫丫鬟。源霖看着女子的背影,竟是止不住的泪水,仿佛所有的疼痛和憋闷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了。 听说源霖要吃东西,府里一下子都忙碌起来,源母听了才踏实了几分。厨房很快就做好了饭菜送来,源霖拉着她一起用饭,吃得津津有味。 “月儿,你吃这个……” “嗯,你也吃……” “还有这个,也很好吃。” 源母来看了两回就走了,只是想了想还是派人去告知了源父一声,源父得知后也没有过多阻拦,只是带话回去告诉源母别宣扬出去,心里一颗石头也落了地。 “霖儿吃了吗?” “吃了。” “这两天相府就先不见客了,你告诉夫人,别再让霖儿胡闹下去了。另外,顺便找人去客栈打听一下,看看夫人今日带回来的姑娘是何来历。” “是。” 常山点了点头,原封不动地将话传给了源母,源母欣然接受。 “这样也好。” 这姑娘一来儿子就吃饭了,也不再闹脾气,但愿以后还能放得下,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 “少爷吃药了吗?” “吃是吃了,只是少爷怎么也不让那姑娘走,二少爷劝了好一会儿,少爷还是拉着那姑娘的衣袖不放。” “吩咐人把少爷隔壁的院子收拾出来,好生招待那位姑娘。” 就这样,女子在源家暂时住了下来,源霖自然开心,也安心养伤了。至此,源家这才平静下来,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第十四章 荷塘 一日小雨,第二天一早就放晴了。在女子居住的院子,来了三四个丫鬟,看起来恭恭敬敬的,十分友善。 “姑娘,少爷吩咐,等姑娘一起用餐。” “嗯。” 丫鬟笑着引她去源霖的院子,虽然她们对这位横空出现的女子十分好奇,也不敢表露出来。这一天下来她们的少爷彷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们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子的少爷,天真热情,还透着几分委曲求全。她们也不敢私下议论,夫人早就吩咐下来,要小心伺候,谁也不得议论。 “姑娘这边走。” 女子点了点头,跟着丫鬟去了。从这以后,她每天都来他的院里看看,每回丫鬟们都早早在院外等她。 “姑娘,少爷说今天想出去走走,让奴婢来叫你。” “嗯。” 天气晴朗,源霖怎么也要拉她去看他家的几亩荷塘,现在明明是秋天,荷花根本不会开放,这让女子很是费解。 “我想出去散散心,一直呆在房间都要发霉了。”源霖央求她,“好不好嘛,月儿,月儿……” 他用着孩童的语气,不停地摇着她的胳膊,让她也无法拒绝,“好。” “月儿最好啦。” 源霖开心地揽上她的肩,她还是觉得别扭,抬手推开了他的手,他呵呵地笑着喊来小厮,“来人,推我出门。” “是。” 她也站起来了,看着长生和两个小厮将他扶到轮椅上,因为行动不便,这是要把他连轮椅一起抬出去。 “当心点,别碰到了。” “姑娘放心吧。” 轮椅晃晃悠悠被抬了起来,她心惊胆跳,一直看他们抬着过了门槛,这时源霖回头笑着对她说,“月儿走啦!” “嗯。” 女子将心收回去也跟上前,小厮们并不言语,只有源霖与她一边走一边聊天。 “月儿,想来你已经知道,我的父亲是当朝丞相,我应该早些告诉你,你相信我不是有意隐瞒。” “没事。” 女子并不知道,源霖向来不屑用家族的权势,震慑人心,更何况后来他自己也明白过来,再高的地位对别人或许有用,对眼前的人却丝毫没有影响力。 “我很高兴,因祸得福。” “……” 看着源霖坐在轮椅的样子,心里还是过意不去,那天她在街上应该早点回客栈,也许那样他就不会受伤。没过一会儿,长生就把源霖推到了荷塘边。 “你看,我们到了。” “嗯。” 长生和小厮摆稳了轮椅,然后就去不远处的亭台里等。 荷塘的水面是一片枯萎,茎叶交错,偶尔可以看见了一株反季的,冒尖儿的荷叶。虽然并不明显,与那几株直愣愣的莲蓬对比一看,的确非常新奇有趣。 源霖:“这一片种的都是荷花,一到夏天水面都是碧绿的荷叶,微风从荷间徐徐吹来,还有一塘盛开的荷花……” 他说着闭上眼睛幻想起来,女子只当他在房间呆太久了,想出来活络一下筋骨,却不知他沉醉其中,“月儿,闻到了吗?这些荷花还有淡淡的香气……” “……” 荷叶都还没长开呢,哪来的荷花香气?她倒是闻见风里有一丝秋桂的清香,淡淡的,沁人心脾。源霖听她没有回答于是睁开眼睛,见女子一脸茫然不由地发笑,“你没有照我说的做吧?” “嗯。” 她承认。 源霖看着女子,许久,荷塘的风撩起女子的长发,他仔细地分辨着她的一颦一笑,开始有些神情恍惚,仿佛似曾相识,“此情此景,你是否觉得有一些熟悉?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没有……” 源霖有些失望,不过只是一瞬,又见女子为难,于是说,“你别放在心上,我无意提起。” “没事。” 她知道源霖的小心翼翼,因为她不喜欢自己被当成另外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人,源霖后来一直也很少再提起。她想他和将军府的那位小郡主以前也常来这里吧,也许在这里有他们十分珍贵的回忆。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你与那位小郡主的事。” 听后源霖笑了起来,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这么久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小郡主的事产生兴趣,于是源霖开始娓娓道来。 “有一年夏天,我刚过完生日,上官叔叔带着月儿来府上找父亲叙事,我和月儿就在这荷塘边看荷花。我记得那时候月儿胆子小,非要我给你抓小青蛙,结果差点掉进了荷塘。当时月儿气极了,拿起小石子就往水里丢,吓得那些青蛙“扑通扑通”四处逃窜,可有趣了……” 说完她们都笑了。 “月儿小时候很喜欢荷花,所以总也不许我摘,可霸道了。将军府没有荷塘,只有很多种满树的院子。上官叔叔常年在外,家中事务又繁忙,就更没功夫管你。一到夏天月儿就喜欢来府上住,一住就是半个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月儿就是府中的小姐……” 这么一想,两人关系的确要好,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难怪源霖对将军府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相亲不相见,倒真是可怜。 “我曾偶然路过沚城,渡口也有许多荷花,可惜没能亲眼看到。” “月儿,你也喜欢荷花的,对吗?” 他停下来看了看她,是啊,她也喜欢荷花,是她怎么也绘不出神韵的荷花。她望着水面,水面的浮萍已经在长了,露出一团一团绿色,若是残荷都被清理干净,看起来定是一汪平静的湖水。 “喜欢。” 听她说了喜欢二字,源霖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月儿,我就知道是你。”说完笑弯了眼睛,甚至溢出了两滴眼泪,这一举动弄得她云里雾里,但多余的话她也不想再说,反正是浇不醒了…… “这些荷花开了是什么颜色?” 源霖抹了抹眼泪,“……是白色。”又笑了起来,还泛着鼻音,“不过粉色和红色也有,要开的迟些,等到明年夏天我们就能看到,你一定喜欢……” “我不常见。” 他们围绕着这塘荷花又聊了很久,也看见从塘中飞过两只白鹤,荷叶下还有灰黑灰黑的鲤鱼,它们灵活地摆动着尾巴,在水中嬉戏追逐…… “源霖。” “嗯?”源霖吃惊地望着她,“月儿,你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看我,这还是第一次。” 她笑了笑,“我不记得了。” “你真是太吝惜了!” “……”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他问道。 她才想起自己也有话要讲,“想来我从未告诉过你我的事情,其实我自小与青山为伴,之前也不曾出过家门,昨日入府探望只为了成全令慈之心,至于将军府的小郡主,将来有机会我也可以帮你找一找。” “……” 源霖微微笑了笑,“这样的话,以后将军府的故事,我就只有埋在心底了。你放心吧,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会开口的。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不管我与你做什么,不管是否与将军府相关,我只当成是为你,再没有第二个人。” “……”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我答应你。” 她知道源霖不想让她有负担,既然来了府里,又何必拘泥于身份,她会留在这里几天,等他的伤开始痊愈再走,就当感念他在客栈那段时间的照顾吧! 见女子正望着荷塘,源霖笑着把手收了回来,既然此路不通,只能另辟蹊径了。一天下来,源霖除了都在纠缠着女子,倒也安分。 第十五章 苏兰 自从荷塘那天回来,源霖便不再提起以前的事情,她们相处融洽,慢慢也都忘了。一天两天,源霖还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丫鬟叫她过去。 “姑娘,少爷吩咐厨房做了新的菜式,请你过去一起尝尝。” “就来了。” …… “姑娘,少爷说庄子上送来了两笼兔子,叫你过去看看。” “嗯。” …… “姑娘,夫人送来了几匹料子,少爷请你过去帮忙挑挑款式。” “好。” …… 丫鬟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往她这边跑,有时只为传一句话,送一样东西,有时只是看看她在做什么。 这天,丫鬟又来了,她们不来她也会每天去看他,他的伤一天一天好起来,她也很高兴。 “姑娘,城里出了新的点心,少爷叫你过去……” “知道了。” 她去见他,也和府里的孩子玩在了一起,一个男孩叫苏苏,一个女孩叫兰儿,他们是源霖两位兄长的孩子。 她去的时候,她们一个坐在圆凳上,一个在源霖的书架旁不知做些什么,样子都十分专注。当时,源霖坐在轮椅上正翻着书,看她来了便把书丢在了桌上。 “月儿,你来了。” “嗯。” 苏苏和兰儿听见声音,一起拥了过来,苏苏:“月姐姐。” 兰儿:“月姐姐。” 她用手稳稳地揽住他们,兰儿在她身上蹭了蹭,她摸了摸兰儿的头,“下学啦?” 兰儿:“嗯。” 苏苏:“我们等你很久了。” “好,去玩吧!” 然后苏苏和兰儿就跑开了,她跟在后面走了进去。源霖将轮椅推到她的身边说:“我给你留了点心。” “好。” 她走到了源霖的身边,他的轮椅怎么也转不过去,平时都是长生推着他走动,自己推起来十分吃力。她说:“我帮你。” “没事。” 源霖又试着推了一下,轮椅还是没有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尴尬,只是望着她笑了。 “我来。” 她说着走到源霖的背后,他回过头来,大方地笑了,“还挺沉的。” 苏苏:“叫你吃那么多。” 苏苏说完看了源霖一眼,又继续玩自己的,她继续推着轮椅,兰儿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也帮着一起推,“我们一起推。” “嗯。” 源霖被推到了桌旁,她也坐了下来,兰儿挨着她坐着,凳子下的一双小脚还够不到地。兰儿嘟了嘟嘴,一对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点心。 “月姐姐,兰儿可以吃吗?” “嗯。” 她将碟子移到了兰儿面前,兰儿也不多拿,就拿了一块儿,然后有滋有味地吃起来了。苏苏在书架上捯饬着源霖的那些小玩意儿,看到兰儿在吃点心,便笑起她的吃相来,“小叔叔,看你这些点心,可馋坏兰儿了。” 她也对苏苏说,“你也吃。” 苏苏:“我不吃,这是小叔叔留给你的,今天早上我们那边有人送过了。” “你再尝一块儿。” “不了,我都吃过了,也就那个味道。” 苏苏怎么也不肯吃,像是源霖交代过他,只见他的眼睛不时地望向源霖,又再瞟一眼兰儿手上的点心,流露出来的是小孩子藏不住的心思。 “哈哈哈……” 源霖忽然大笑起来,也被他的样子逗得不行,她看了源霖一眼又朝苏苏望去,苏苏看起来已经有些委屈。 她朝苏苏招了招手,“过来吧,我刚吃了饭也吃不下这么多,留着不吃完就要丢了,多可惜啊……” 源霖:“来吧。” 听源霖也这样说,苏苏磨蹭了一会儿,于是把手上的木船放回架子,犹豫着走了过来。 “好吧,我们不能浪费了。” “嗯。” 她点头答应,兰儿抓起一块儿递了过去,“哥哥,你尝尝,可好吃了。” 苏苏接了过来也挨着妹妹坐下,“兰儿,婶婶今天给你留了吗?” 兰儿:“嗯,娘都给我一个人吃了。” 苏苏:“那你还这么馋?” 苏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们应该和源霖商量好了,这是点心留给她的,可兰儿经不住点心的诱惑,一来就问了她。 “……不理你了。” 兰儿气鼓鼓地跳下凳子,又把凳子朝她这边移了移,“我和月姐姐坐。” “好。” 苏苏:“那哥哥挨着你。” 苏苏也往这边挪了挪,兰儿顺势靠了过来,脸已经贴在她身上了。她觉得很有趣,随手也拿了一块儿给源霖,又看着她们,“你们下午不去学堂吗?” 苏苏:“先生回家了,今天放假。” 兰儿:“才不是。” 苏苏:“就是,你不许说。”眼看着兰儿就要拆台,于是苏苏这样威胁她,“说了就不带你玩了。” “哦。” 兰儿嘟囔着小嘴,又“吧唧吧唧”地吃起来,看得她也笑了,她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源霖一直在盯着她,手里的点心拿了半天也没动。 “你看我干嘛?” 源霖:“没,没有……” 她:“……” 苏苏:“小叔叔,你怎么不吃呢?” 源霖:“吃。” 这样,四个人才都吃了起来。这会儿,源霖一边吃东西一边不停地打趣苏苏,兰儿也偷偷笑苏苏,弄得他脸红了起来,可怜小小的苏苏,怎么说得过源霖,孩童的模样最是天真无邪。 苏苏:“月姐姐,你以后就在我们家住下了吗?” “当然了。” 源霖抢过苏苏的话,又轻轻敲了一下苏苏的脑袋,“都说不能叫姐姐了,就你记不住。” 苏苏摸了摸头,“……哎哟,干嘛只打我,兰儿也叫了。” “还不是跟你学的。”源霖说。 苏苏:“哼,我就叫,月姐姐月姐姐……”说完就跑了起来,“来打我呀……” 源霖:“你别跑。” 源霖自己推着轮椅也追不上他,他们闹着追着,兰儿专心地和女子吃着点心,不管他们怎么打闹。 兰儿:“月姐姐,你是不是小叔叔的小娘子?”一脸认真的模样。 “什,什么?” “嗯……就是小娘子。” 女子有些诧异,兰儿怎么会想到问她这样的问题,“小娘子是什么?” “小叔叔……,小娘子是什么?” 兰儿放大了声音,源霖听了却狡辩起来,“不是我教的。” “就是小叔叔昨天说的,兰儿都记得,小叔叔还说不让月姐姐知道……” 源霖:“才没有。” 苏苏:“小叔叔是骗子,我也听见了。” …… 源霖:“不是……” “是!” 苏苏朝他做了个鬼脸又跑开了,源霖怎么也追不上他。 “哥哥快跑,快跑……” 兰儿也在这边欢呼,他们追逐打闹的样子让她觉得很温馨,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合群的人,和她们倒相处得很自在。 源霖:“月儿,快帮我抓住他!” 苏苏:“月姐姐不要。” 源霖追不上苏苏便来寻求她的帮助,“快,月儿。” 她左右为难,“你们快别跑了,歇会儿吧……” 苏苏见形势不妙,忙对兰儿说:“兰儿,抱住月姐姐,别让她过来。” “我……” 她还没表态,兰儿便埋头一把将她抱住,“我不让你走的。” “我不动,哪也不去。” 兰儿:“真的?” “真的。”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兰儿这才放开了她,“好吧。” 最后,源霖还是没有追到苏苏,反而出了一头的汗,也像个大孩子,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样子,追着苏苏累了也把一碟点心吃了精光。看着他们,她才细想了起来,自从在歧城住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轻松愉快。她的心里不知不觉有了羁绊,因为这份童真,这份难能可贵的亲情。 第十六章 听戏 后来,因为源霖的腿受伤,各家都来探望,府里又办了宴席致谢,便顾不上女子的事情。源霖不肯让她走,她又多住了两天,好在源家的人待她都很热情。 “姑娘,夫人请了唱戏的班子来府里,少爷请你一起去看戏。” “好。” …… 楼阁搭了戏台,孩子们没有来,想是听一出戏“咿咿呀呀”的也坐不住,她挨着兰儿的母亲坐着,也与她一些说话。 “月姑娘,你看……”兰儿的母亲朝台上指了指,“这个青衣的扮相真俊,她可是城中红极一时的名角儿,许多人家请她一场戏都排不上号,所以母亲特意叫你来看。” “嗯。” 她一边看着也吃起茶来,听说替源霖治伤的大夫来了,所以源霖离开了一会儿,另一边的空位就是他坐的,这两天他已经能下地走动了。 苏合香:“不知道月姑娘喜不喜欢,我们就先点了这一出。” “你们喜欢就好了。” “月姑娘平时在家都看什么戏啊?” “我不看戏。” “这样啊,那一会儿我们可要好好帮月姑娘点一出好戏了。” 苏合香对她笑了笑又去看戏了,方寸之间,演尽了悲欢离合,唱罢了人生百态,人生如戏,都是一出好戏。 “月姑娘家中不听戏,莫不是住在北方草原?”白云锦也望了过来。 “不是的。” “对了,月姑娘,听三弟一直这样唤你,我们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苏合香又问道。 “我没有姓。” “原来是这样啊!” 苏合香不好再多打听,侧过身又专心听戏去了,心里却是纳闷,家里也没查出她的来历,源母这才让她们帮忙问问,好在刚才没有太失礼。 白云锦:“听说月姑娘去年就来过歧城,两次往返,这里是有什么亲戚吗?” 她摇了摇头。 白云锦也和苏合香同样疑惑,听起来她就像无亲无故的孤女,猜测也许是哪家跑出来的姑娘,也不像丫鬟,生得这样好看,莫不是养在家里的姬妾……她越想越不对,若真是谁家的姬妾可就难办了…… 女子也知道源家对她的身份有疑问,换成是她同样也会好奇。府上住了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万一她是什么歹人,别有目的的话谁也不放心,毕竟丞相府可不比寻常人家。不过,女子并不打算说明,就算对源霖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可见源霖不比其他人知道得多。 “月姑娘今年多大了?”白云锦问道。 “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十六。” 白云锦又说道:“十六岁,比三弟还要小两岁呢,过完年三弟就二十了,苏儿他爹这个年纪都成家了……” “嗯。”她轻轻答道。 苏合香八卦起来,“这样一说,兰儿他爹还早成家一年,那时候我刚进门什么也不懂,可闹了不少笑话。” “哈哈哈……” “哈哈,真是年轻不懂事。” 于是,两妯娌都笑起来了。女子坐在一旁,一句话也插不上来,只好望着戏台寻求共鸣。 这时,源母正坐在前面的位子和几位夫人说话,她们也隔了一些距离,这边也听不清她们在聊什么,只是有位夫人不时用目光打量她,也不知为何,好像是丞相的二夫人,她也没太放在心上,继续和她们聊着天。 不一会儿,源霖就回来了。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坐轮椅,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源霖的母亲。他们寒暄了一会儿,最后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你的腿?” 她有些意外。 源霖:“大夫说我可以试着走动了。” 正聊着源母就来了,源母说这几天雨多,路湿地滑,让他千万仔细,还叮嘱他别走太远,还要再小心养些天。源霖一一应着,又偷偷地跟她说:“我早上叫人出去买东西了。天香楼旁边的铺子出了新糕点,对面的糖人儿也换了花样,还有,……” “嗯。” 她点了点头。 源霖的母亲看了看她,似乎有话要问她,可被源霖开口挡了去,“母亲,你去陪几位伯母吧,我们一会儿就走了。” 源母:“好,一定要当心。” 源霖:“知道了。” 源母又回前面坐了,白氏和苏氏两人聊着天也没来打扰她们。源霖有些坐不住,于是问她:“月儿,你还看吗?” “不看了。” “那我们回去吧?” “嗯。” 源霖扶着椅靠站了起来,脚步还有些不稳,她忙过去扶着他,他笑了笑,“我可以的。”也没有拒绝。 “还是小心一点。” “那你可要扶稳,我就靠着你了。” “……” “逗你呢,走啦。” 她们悄悄地出了门,只和两位嫂嫂说了一声。唱戏的声音越来越小,源霖踏着欢快的步子走在草地上,身边有人扶着也忘了母亲的叮嘱。 “月儿,过几天我们上街去,我知道城南新开了几家酒楼,生意越来越红火,那几位厨子的手艺享誉全城,我们一定要去尝尝。” “嗯。” “我们从这走。” 前面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回廊穿过去,一条是沿着园子绕过去。源霖选择了后面一条路,她走着走着觉得熟悉起来,可源府这么大她明明是分不清方向的。 “这条路我们是不是走过了?” 源霖:“你忘了,以前我们来过这里,前面就是荷塘了。” “我不记得了。” 她们走到荷塘也歇了一会儿,水面长满了浮萍,新长的荷叶差不多也有巴掌大了。源霖轻轻推开她的手,自己试着走了两步。他像是故意要来这里,另外一条路明显好走一些,不过他的脚刚好,一下走太多路也不好。 “月儿,以后你想去哪里呢?” “回家吧。” 等源霖的脚痊愈后她就离开,没有过分的不舍,女子早就想明白,离合聚散从来强求不得,不如顺其自然。 源霖:“怎么回去,坐马车吗?” “坐船。” “月儿的家在南方?” 见女子摇了摇头,源霖脸上虽不流露出来,心里却是开心的,既然不在南方,一定也不在王府,他始终坚信,王府之事一定另有隐情,她也一定不是王妃,就算她不告诉自己,源霖也会查出个水落石出来。 “月儿,就算你不告诉我,以后我也会知道,你信吗?” 她摇了摇头,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自己终究不是他要找的人,只是同样都叫“月儿”这个名字,在她反复地强调后,源霖都坚定不移,反而一再向她表明心迹。 “我们回去吧,一会儿糖人儿该化了。” “嗯。” 女子还是扶着源霖,路上滑了几次,让她丝毫也不敢大意。源霖表现得倒很镇定,这条路毕竟是自己选的,他早就知道了这边的道路湿滑,并不好走。 “若是今天母亲说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你不用顾虑太多。” 她才发现,源霖还是这样小心翼翼,他的母亲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两位嫂嫂像在打听她的家世,大概源霖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吧。 “月儿。” “嗯?” 这时,源霖低头看着她说,“我能走了你高兴吗?” “高兴。” 只是源霖不知为什么,突然道起歉,“对不起。” “什么?” 源霖只摇了摇头,心中却在沉思,为何母亲要故意将他支开,也不知道家里的人与她说了什么……见源霖没有继续说明,女子也没有太在意。 “走吧!” “嗯。” 两人并肩走在草丛里,难得这么安静,静得都能听见水滴从枝桠上滑落的声音…… 第十七章 海棠 时间又到了一日早上,天气晴朗,她和平时一样去源霖的院子,去的时候他已经让丫鬟把桌椅搬了出来,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很是享受。 “月儿你来啦。” “嗯。” 她也坐了下来,源霖不知哪里找来那许多话,一刻也停不下来,她只是应着,听他说完一茬儿又一茬儿。 “月儿,你说我们在院子种些花怎么样,下了几场雨,都空荡荡的,太朴素了。” “你想种什么?” “你喜欢的都好。” “我不知道。” 源霖想了想,“昨日我看府里的花匠修剪了几盆海棠,每一盆都结果了,听说开各样颜色的花都有,不如我们就搬两盆种吧?” “嗯。” 女子点了点头,真到了春天,粉色,红色,还有白色,花开似锦,肯定别是一番风景。 源霖说干就干,吩咐了人就去要海棠。没一会儿,花匠就来了,搬来的几盆海棠,果子小巧玲珑,红彤彤的把院子点缀一新。丫鬟们都围了过来,源霖也拉着女子一起欣赏。 “月儿,怎么样?” “还行。” 原以为她眼里的花只有一树寒樱,如今看来这几盆海棠也不错,听说海棠花没有浓烈的香味,花姿洒脱,艳而不俗。若是等到春暖花开,梅花、樱花、梨花,海棠、桃花……这些花看起来都很像,不仔细真让人分不清楚。 “书上说这海棠又叫解语花,名字好听,不过用来比作那些娇羞女子,和月儿不配,月儿还是与荷花最配,月儿觉得呢?” 源霖说完看向她,女子笑了笑,古时候的封建礼教约束女子,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字闺中。不见情郎,心中的话无处诉说,只能向海棠倾诉。女子来去自由,自然与她搭不上边。 “自今意思和谁说,一片春心付海棠。”女子不禁念起诗来。 “月儿还懂诗词呢?真是意外。”源霖好奇道。 女子摇了摇头,“我不过随口一说。”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那些女子也只能听从家里安排,难得与有情人做成眷属。花只是花,她无意多去感慨。 “月儿真谦虚。” 源霖温柔地注视着她,她的身上有许多东西,不自觉地吸引着他,和她相处让他自在,不似以往寡淡的生活,他对每一天都充满了期待。 “为何盯着我?” “因为,月儿的眼睛里有东西。” “什么?” “我看月儿的眼睛里有星星。” 源霖逗趣道,知道是在夸她,女子轻轻地笑了。他的语气很温柔,不像平时那样的孩童语气,更像是成熟稳重的大人,语气间充满了亲昵。女子有些意外,因为源霖的变化这样大,她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 丫鬟小厮闲暇之余聊天,也找个走廊的角落偷偷说起她们,只听她们在小声嘀嘀咕咕。 “那些海棠真好看。” “三少爷对月姑娘可真好。” “这倒是,我看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听说一早三少爷就给月姑娘送了早点,还亲自伺候,那样子真是体贴。” “照这样下去,月姑娘肯定能留在府中了。” “那可不一定,月姑娘这样的身份,又不知到底细,我看老爷不一定会同意。” “三少爷真可怜,连门亲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不还有夫人吗?夫人那么宠三少爷,也许能说服老爷。” 丫鬟小厮聊得津津有味,身为仆人,主子们高兴,她们的日子也好过,自然心里也高兴。 …… 源府,书房。 “霖儿最近如何?” “少爷今日吩咐花匠置了几盆海棠,今天已经搬去院子种了。” “嗯。” 源父沉默片刻,近日府里流言蜚语,越传越离谱,竟传到源霖的终身大事上了,源父难免不放心,“你可见过那姑娘?” “见过了。” 常山知道源父的担忧,“奴才忘了回禀老爷,夫人带回来的那姑娘,府中查了数日也未查出身世,据客栈的人说那姑娘并非本地人士,来歧城不过是为了游玩,少爷也是偶然遇见了。” “你继续说。” “听说,上个月少爷去了将军府,不知怎么两人就遇上了。” “将军府?” “是。” “……” “奴才观察了许多天,那姑娘的眉眼是有些像故郡主,多半是因为这个缘故,少爷才待她不同,不过那姑娘的确生得一副好模样。” 源父叹息道,“难怪了。” “老爷不必忧心,十多年都过去了,少爷迟早会放下的,更何况那姑娘绝不会和上官家有关系,老爷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来历不明,希望老夫的担心是多余的,也罢!”源父摇了摇头,“只要不闹出事来暂且随他去吧!” 是。” 常山会意,源父嘴上严厉,心里对幼子何尝不是多了几分溺爱,这些年任凭他在府外胡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源父与夫人文氏一共育有三子,而其他妾室所出子女五六,源霖非贤非长,却是众多子女中最受宠的。即便知道那姑娘来历不明,源父也没有过多干涉。 “他既然喜欢,留在府里,也未为不可。” “老爷是想?” “这些年霖儿不服管教,不仅荒废了学业,还总是离经叛道,不知所谓,如此下去成何体统。霖儿也不小了,该收心了。你再去查一下那姑娘的来历,就一并交给生死门吧!” “这样也好。” 常山点头道,但愿能让少爷收心,也慢慢对往事释怀,一举两得。但是在源父的眼里,女子的身份低微,并不值得堂堂一国丞相多去关注。 源父:“去叫夫人来。” “是。” 不久,源母就来了,源父放下了公务。源母在一旁坐了下来,心情愉悦,气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开口就是儿子,源父听得倒也开心。 “听说前阵子,小厨房的丫鬟打翻了一盅汤,那汤原是霖儿给那姑娘准备的,结果整个厨房的人都被霖儿赶走了。” 源父只是溺爱地说,“又胡闹了。” “老爷,我看月姑娘不错,不如就让霖儿……” 听出源母的意思,源父随即就表明了态度,“霖儿谈论婚事在即,夫人让那姑娘进府已是不合规矩。若那姑娘家世清白,倒也罢了,若不然日后传出去,岂不是让世家笑话。更何况,霖儿贵为丞相公子,怎堪配区区小家女子。” “这样确实不妥,可是霖儿待她……” 这些日子儿子的变化她看在眼里,她从来没有见儿子那么高兴过,若源父真是为了儿子着想,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夫人可别犯糊涂。” 听后,源母陷入了两难,依照儿子的性子,恐怕不会让那姑娘受委屈。源母知道源父是为了家族利益考量,可若处理不当,一场闹剧在所难免。 “夫人不必劳神,世家的好女子多了去了,霖儿向来喜欢胡闹,我看也并非非那女子不可,指不定何时就回心转意了。” “这么说老爷已有两全之法?” “容我再想想。” “……” “夫人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源父好言相劝,源母并没有宽心,两人都明白,儿子这一次的态度绝非胡闹。源霖对家里的态度毫无察觉,不知未来等待他的姻缘又是哪家海棠般的女子。 “先让霖儿好好养伤,其他事,日后再说,也不急于一时,夫人说呢?” “只能先这样了。” 源母也没有其他办法,毕竟相府不比寻常人家,人言可畏,若是无依无靠,将来又如何在世家之间立足…… 第十八章 家宴 天气渐渐转冷,好在几场雨后,艳阳满天还算合宜。 家里举办宴会,将宴席设在暖阁,听说苏苏他们一早就去了,于是源霖也将她带了过去。 白天,她和源霖在暖阁里坐着,他的伤已经痊愈,可以活动自如了。 “月儿,你吃这个……” “嗯,你也吃……” “还有这个,也很好吃。” 这时,几位少夫人被四五个孩子吵闹着也来了,众人围坐了三四桌,说说笑笑。 “哥哥,你们快来玩呀……”兰儿跑到走廊里抱起一个绣球,兰儿这一喊也勾起了其他几个孩子的玩心。 “月姐姐,咱们踢球去。” 苏儿说完,女子正要起身,却被源霖和夫人们劝阻,“别去,外面冷。” “去嘛去嘛,月姐姐,我们一起玩。”另外几个孩子附和道。 “我们都好久没一起玩了,小叔叔,你就让姐姐去吧。” 苏儿恳求道,孩子们七嘴八舌,夫人们拧不过,叮嘱丫鬟嬷嬷仔细跟着,才让她们一起玩去了。源霖因为有大人在,便只好坐在暖阁看他们玩。 “月姐姐,把球给你。” 兰儿放下球,她们便开始踢起来,先是苏苏为了捡过球,朝她扑了过来,于是孩子们一哄而起纷纷争起了球,丫鬟们互相也玩闹了起来。源母听说大家都聚在一起,在玉麝的搀扶下也来了暖阁,还带着几位夫人,暖阁更加热闹。 “月姐姐,给我给我,……”兰儿捂着小手踉踉跄跄跑了来,苏苏抢先一步,将兰儿挡在身后,“给我……” “谁拿到就是谁的。” 她正要躲避,苏苏突然绊了一下,她赶紧拉住了他,哪只苏苏偷偷将手放进她的衣袖,冷得她一哆嗦,再趁她不注意就把球踢走了,一得逞苏苏便撒脚跑开,哈哈大笑起来。 “别跑……” 她假装追过去,苏苏一边跑一边笑个不停,“妹妹,你们拦住月姐姐。” 兰儿:“好。” “好。” 两个孩子听后,一起跑过来抱住她,她脱不开身,又被两双小手冰得不行,孩子们笑着,她也笑着,笑得快没有了力气。 “你们慢点,别绊倒了。” 源霖在暖阁里嘱咐,一颗心早就飞出去了,源母在一旁剥着橘子,和几位夫人一样也被逗乐了。 “摔不着,你吃你的。” 白云锦笑着说,“你看我们苏苏,我一点儿也不担心。” “你这样怕要捧在手心才好。” 苏合香和白云锦不谋而合,两妯娌开始打趣源霖,其余几位夫人也抿嘴笑了起来。 “……” 源霖有些难为情,“没,没有……” “呵呵……” 两妯娌觉得更是有趣,拉过源母笑着说,“母亲,你看三弟的样子……” “你们啊,就别取笑他了。” “好……” 苏合香应了下来,伸手取了一个橘子剥开分了白云锦一半儿。 “听苏苏说你老笑话他,苏苏说不过你,我这个做婶娘的当然要帮着他了。” “哈哈哈……”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这位姑娘她们在府里不常遇见,连源母都没见过几次,因为源霖从来不让人打扰她,也是怕家里的人为难她吧,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 “大嫂,你又来了。” 源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母亲,源母会心一笑于是帮忙劝和,“云锦,你看你,也像个孩子……” “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下去三弟怕是要带着人走了,这样一来我们不就不热闹了吗?” “你啊……” 大家又看向外面,女子正被兰儿拉着脱不开身,笑得呛了一下也咳嗽起来,源霖放下手里的橘子,对旁边的嬷嬷说,“去拉一下,别让她们摔了。” “是。” 源霖让嬷嬷过来拉她,苏苏却趁嬷嬷一个不注意将球朝她丢了过去,然后踉踉跄跄地想要跑开却差点摔了。嬷嬷忙过去抱住苏苏,自己却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又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别玩了,快回来吧!” 源母担心她们累了出汗着凉,让身边的嬷嬷把她们都叫了回来。源霖呆坐着,丝毫不觉旁边又议论起来。 “哎……”苏合香轻轻推了推白云锦,“你看他,眼睛都看直了。” “今儿个我算是见到了。”白云锦说,“平时在这府里谁也不敢得罪他,总算有人能降住他了。” “说的是,以后家里就热闹咯!” 两妯娌似乎认定眼前的姑娘将来会留在源家,大门大户总有许多礼教束缚,可这姑娘来了大半个月愣是一点都没变,不知世故的模样,让她们觉得十分新鲜。 “三弟,让人去把月姑娘叫回来吧,天凉了别真吹着了。” “嗯。” “月姑娘进来了,兰儿她们也就玩儿不起来了。” 源霖点了点头,朝走廊喊去,“月儿……回来吧,休息一会儿再玩。” “来了……” 大家都玩累了,一叫都过来歇息,暖阁里摆满了瓜果点心,玩闹过后大家的胃口都很好,争着抢着吃起来。 “月儿,这边还有,拿过去吧!” 源霖坐在另一桌,玉麝将桌上的两盘点心,还有剥好的柚子一起端了过来,“月姑娘,吃。” “嗯。”女子接过递给大家,“来,我们吃柚子了。” “我要,我也要,给我一瓣……” 孩子们吃得香,也说起学堂的趣闻来…… “才不是,先生才不是因为我才走的。”苏儿争辩道。 “就是就是。”兰儿不依不饶。 苏儿和兰儿又说起上次先生回家的事情,原来是他们顽皮捣蛋,也不止一个先生跑路了。 “你们别争了。”源霖打断,“吃完东西再聊吧!” 经过刚才的玩闹,她和其他几个孩子也熟起来。 “是大哥和三妹妹一起把先生气走的,他们把先生的书涂成了黑炭……” “姐姐,姐姐泼的墨,我也藏了先生的笔。” “我们把先生的烟斗都烧坏了……” “……” 他们也是源家的孩子,源家上下几百口人,不过一直没有分家,各房各院平时也常走动,家人之间都很和气。 “快别提了,都要羞死人了,以后看哪位先生还敢教你们。” “奶奶,我不要上学,我要和妹妹她们玩。” “我也不要去了,听先生念书坐得都要打瞌睡了。” 几个孩子说着就走到一边了,源霖见有空地儿了这才挪了过来,“月儿,冷吗?” “不冷。” 暖阁里垄了炭火,源霖拉过来几位小姐公子过来说话,女子也慢慢融入进去,偶尔聊上两句。源家人丁兴旺,光女眷就坐了一大屋子,虽然源霖有介绍,她也根本记不住人。丫鬟们不停地进进出出,还有几位夫人围在一桌推牌九,大家都聚在一起消遣。 客厅。 一众男宾正在喝茶,源父应酬之余也问起常山,“暖阁那边如何?” “夫人小姐们都聚齐了,三少爷也去了暖阁。二夫人说晚上宴席就设在那边,这边让您和几位少爷招待。” 源父点了点头,“对了,白老太医上次送来的参,可还在?” “在呢,夫人特意收了起来,说留着以后给三少爷补身体,现在存放在库房。” “嗯。” 源父不露声色,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放置一旁,常山帮着添了茶水。 “奴才听说,白家的大小姐已经入了礼部名册,正待选入宫,白家二小姐也人品贵重,在世家之间颇有好评。”看似无意,实则洞察了源父的心思。 “嗯。” 重阳家宴,暖阁里欢声笑语,源家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也因为不久后,源母的寿辰就要到了。 第十九章 来客 自从宴会那天过后,府里的人有些奇怪,似乎有意讨好女子。女子并没有多在意,马上就到十月了,她和源霖商量了几日,终于决定好离府的日子。 清晨,女子刚起床,打算梳洗就听到门外的丫鬟通报。 “姑娘,二夫人来了。” “进来。” 这让她觉得很是唐突,这个时候,二夫人虞氏突然登门,像是特意绕开源霖,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您坐。” 于是,丫鬟便去倒茶了。 虞氏:“姑娘这里好生雅致,比起我那好了不知多少,不知姑娘住得习不习惯?” “挺好的,不知夫人前来所为何事?” “我只是恰巧路过,来看看姑娘。”虞氏看了看镜前的女子,“姑娘当真生得好模样。” 女子不语,只等她的下文,丫鬟继续梳着头也不与她搭话。 “看着姑娘,不由地让我想起了前阵子,我和大夫人去参加了一场宴会,席中见了一位小姐,和姑娘差不多年岁,相貌端正,举止得体,大夫人很是喜欢。” “您有话不妨直说。” 虞氏笑了笑,“姑娘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最讲究门当户对,锦衣玉食虽好,但一般人家自然……”点到即止,二夫人话锋一转,“哎哟,我只是来找姑娘谈谈心,看我这是说到哪儿了,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不要紧。” 女子一脸平静,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明白,也不是那般不识颜色的人,自然也没想过高攀。 “……” 听了女子的回答,虞氏明显有一丝不悦,明明自己是来给她下马威的,她却无动于衷,果然不是一般女子,不然也不会让霖儿对他魂牵梦萦,气氛有些尴尬,虞氏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起身对女子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姑娘慢慢梳洗。” “二夫人慢走。” 梳头的丫鬟也不去送,女子还是安静的等她把头梳完。 没一会儿,源霖就送来了早点,她简单洗了洗脸就去用餐。 源霖一边盛粥,一边说道:“月儿今天怎么起得晚了?昨晚没睡好吗?” “嗯?没有……” “翠鸢阁派人来说,人还没有消息,月儿别着急,再等一阵子吧!” 在客栈受伤那日,源霖又派人去了一趟客栈,原来将离一早就离开了。翠鸢阁一直没有消息,据悉人不在歧城,也查不到丝毫线索。源霖知道人找起来不易,或许真的希望渺茫。这一段历程,其中的辗转曲折,他深有体会…… “源霖,不用再找了。” “什么?” “不找了。” “真的吗?我没有听错吧,月儿?”源霖有些激动。 “嗯。” 女子看起来很平静,心里还在想着早上的事,虽然虞氏的举止有些冒犯,但说的话句句在理,王侯公卿之家最看重门第,她只是个世外之人,自然要用世俗的眼光顾及留下的人。 源霖拿起勺子,“来,多吃点,我再给你盛点儿。”说着又盛了一些粥。 “这两天我想住回客栈,你帮我跟夫人告别,还有苏苏他们……” “月儿,谁欺负你了?” 源霖气冲冲地就要叫来丫鬟询问,当然他清楚没有人有那个胆子。他只是一时不能无法接受,这一个月她明明过得很开心,他也一度以为她会就这样在源家住下去。 “没有。” 她摇了摇头,不知如何解释,只是态度坚持,源霖最后也扭不过她。 “我这就吩咐人收拾行李,吃完饭我们就走。” “不用了。” 女子一口回绝,源霖有些挫败,“月儿,这是怎么了?” “我想回家了。” “……” 源霖愣了一下,“怎么突然就要回去?” 女子:“已经出来太久。” “那你,还回来吗?” 她已经打算离开,何必再给他空留念想呢。至于夜陌,见与不见他就在那里,不远不近,也许夜陌都不曾想过自己还会再来歧城。 “月儿你告诉我,难道这次,你又要丢下我吗?” “……” 她有些心烦意乱,源霖已经完全把她当成了那位小郡主。同样,女子的沉默也让源霖顿感挫败,这么久了,她还是不肯对他敞开心扉,他开始失落起来。 “月儿,我不问了。” 源霖落寞地放下勺子,推开凳子正准备离桌,哪知凳子一个不稳,桌上的碗就被打翻了,粥洒了一桌。源霖顿时手足无措,懊恼之下逃离了现场,走前还复杂地看了一眼女子。 “姑娘,怎么了?” 旁边的丫鬟见源霖离开,忙走了过来,见桌上的情形,一时也吓坏了,“姑娘别放在心上,三少爷就是这个脾气,他不是有意的……” “没事。” 外面一个丫鬟听见声音也进来了,“怎么回事?” “打翻了一碗粥。” “少爷怎么突然走了?” 这时,另一个丫鬟朝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再提,她一下就明白过来,知道是闹了别扭。 “姑娘千万别在意,这么久了你也知道三少爷,就是性子急了一点,一会儿他就好了。” “是啊是啊,姑娘放宽心,少爷肯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两个丫鬟司空见惯,平常更有甚者,她们努力地安慰着女子。 “没事。” 听女子这样说,丫鬟于是捡起碗,另一个丫鬟拿出手绢替女子擦手,“怎么样?姑娘,有没有烫着?” “没有。” 女子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水边,将手放进盆里洗了洗,一脸平静……她还是第一次见源霖这样,本就是无心之失,可他当时却那般局促与不安,无形之中自己已然“鸠占鹊巢”。尽管不是她的本意,却享受着被人捧入云端的优越。她只想安静地离开,就像来的时候一样。 “我想出去走走。” “好。” 没一会儿,丫鬟找出来几身衣裳,“姑娘先换身衣裳吧!” “嗯。” 她支开丫鬟,换回自己的衣裳,最后就悄悄地离开了。 丫鬟一发现人不见了,马上就去给源霖传话。 “不好了,少爷,月姑娘不见了。” “什么?” “月姑娘不见了。” 听后,源霖一撒脚就跑到女子住在隔壁的院子,丫鬟弄丢了人正在等候发落,“少爷,月姑娘不见了。” “说!” “早上您走了以后,姑娘一个人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说要出去走走,也不让奴婢伺候更衣,等奴婢再去房间人就不见了。” “还不快去找!” 源霖忙冲进房间,见房间里的东西一样不少,只以为女子躲起来了,他开始自责起来。 “月儿,你怎么这么傻?我就是在生自己的气。” 源霖找了他们常去的地方,又去家里的学堂问了一遍,都不见人影。源霖已经急得团团转,最后见无法收场,一个丫鬟这才怯怯地走了进来,回禀说:“少爷,二夫人今天早上来过这里……” “怎么不早说!” “奴婢知错。” “她来做什么?” “二夫人说了一些话,说有位小姐,和姑娘差不多年岁,相貌端正,举止得体,夫人很喜欢……”丫鬟一五一十地禀报,“还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最讲究门当户对,锦衣玉食,不是一般人家能高攀的。当时奴婢见姑娘并没有在意,奴婢也就没有回禀公子。” “混账!” 源霖这才反应过来人早已经离开。他愤怒之下,一脚踢开凳子,于是跑了出去。 “少爷,月姑娘不在府里,听守门的家丁说她半个时辰前就出门了。”长生回话。 “还不去备马!” “是。” 长生忙跟着源霖忙跑了去。 第二十章 离府 源霖快马出了府,一路上也不见人,于是找去了四方客栈。 “源公子。” “看见月儿回来了吗?” “没有啊。”柜台伙计说。 源霖跑出客栈,一把从小厮手中抢过缰绳,飞身上马,“驾!” “源公子,您慢走……” 伙计喊了一声,马儿已经跑远,长生就在后面嘱咐说,“有月姑娘的消息,立刻去丞相府禀报,记住了吗?” “好的,您慢走!” 长生也上马跟了去。 一炷香后,源霖到了天香楼。伙计远远就招呼起来,“公子里面请。” 源霖直接走向了柜台,伙计这才认出人来,“是源公子呀,快楼上请。” “看见一个白衣姑娘了吗?” “这,好像没有。” “你再仔细想想,就是经常和我一起来吃饭的那位姑娘。” 伙计又想了想,“确实没有。” 源霖一脸失望,转身离去,一脚踏出了门槛。 “如果看见了,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到丞相府,公子定有重赏。”长生说着掏出一些银两递给伙计,伙计笑着收下了,“您放心,小人一定时刻留意。” 跟着,长生也走了。 源霖又找遍了他们以前常去的几个地方,除了天香楼,还有一品轩、沁芳居、霓裳间、葳蕤居……都没有女子的消息。 府里的家丁,兵分几路,也在城中各处寻找,一样没有结果。 “少爷,没有。” “少爷,没找到。” …… 源霖骑着马来回踱步,“月儿,你还会去哪呢?”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来一个地方,“翠鸢阁……” 想到人可能会去翠鸢阁,源霖又疾驰而去。 翠鸢阁。 芸姑放下手头的事情接待了他,“源公子怎么有空来了?” “月儿她有没有来过?” 芸姑说:“没有啊,月姑娘这是,不见了?” 源霖不语。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长生:“今天早上用完早餐,月姑娘就出了府,不过她的东西都还在客栈,人应该还在城中,只是我们找遍了都找不到,公子担心是不是人走丢了。” “这就奇怪了。”芸姑思索说,转念又露出笑脸来,“公子先别着急,我这就让人去找。” 源霖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了。” 芸姑:“公子放心。” 源霖这才松了一口气,有翠鸢阁帮忙找人,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于是就离开了翠鸢阁。 “少爷,我们在外面这样找,月姑娘会不会自己回府了?” “是啊,我们不如回府看看。” 长生和另一个小厮这样说,源霖想了想又留下家丁再找一遍,自己只好暂时打道回府。 …… 源府,大门。 远远地长生就询问家丁,“看见月姑娘了吗?” “回少爷,没有。” 源霖跳下马来,进门直接就往内院跑了。 “月儿回来了吗?” “没有。” …… 问了一路家里的人都说没有回来,源霖早已心慌意乱。丫鬟见他着急忙慌的样子也迎了上来,“少爷,没有找到月姑娘吗?” 长生:“没有。” “……” 源霖哪有心思理会,丢下丫鬟就跑回女子的房间,只是来回踱步,“月儿,你还会去哪呢?” “那少爷他?” “出去!” 源霖呆呆地站在房间,空荡荡的房间,人确实是走了,他一下子瘫坐在靠椅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多派些人去找,客栈、酒楼、茶馆、教坊,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找一遍,一个角落都不能落下,记住了吗?” 长生:“是。” 这么一折腾,府里上下全都知道少爷和那位姑娘闹了别扭,那姑娘一气之下离开了源府,而下人们找了一上午人都没把人找回来。 这时,源母正在园中散步,虞氏也在,两人一边散步一边聊着天。 “早知道这样,早上我就不去看月姑娘了。”虞氏这样提起。 源母:“妹妹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 虞氏假装掩饰,源母看虞氏的样子不像随口一提,一定还有什么隐情,“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这,唉……,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老爷让我去找月姑娘,说让我说和说和,霖儿和月姑娘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在府里太张扬恐怕累及两人名声。于是,今天早上我就去找了月姑娘,当时我也没把话挑明,哪知她就听岔了意思。现在一想都是我的错……” 源母:“难怪了……,那姑娘虽然不懂世故,实际上生了一颗玲珑心,你多说一个字她都能听出意思来,难怪她会离开了……” 虞氏故作委屈,“姐姐,对不起,是妹妹说错话了。” 源母并不责怪虞氏,只是叹了叹气,“唉,老爷糊涂。” 虞氏不再多言,知道迟早会事迹暴露,好在已经向源母坦白,不至于引火烧身。这时,玉麝从门外走了进来。 “夫人,二夫人。” 虞氏:“嗯。” 玉麝回禀:“听说,长生回来了。” 源母:“月姑娘呢?” “长生一个人回来的,月姑娘,好像真的走丢了。”玉麝回话时还不太信。 “什么?” 源母更是惊讶,玉麝跟着点了点头,虞氏也是不可思议的样子。 源母:“少爷人呢?” “从回来就去了月姑娘的房间,到现在还没出来呢。不过丫鬟说,少爷看起来没什么事,夫人不必太担心。” 即便如此,源母知道,儿子一定着急坏了,府里的人又派出去了大半,还是没有消息,自己都开始忧心了,何况是儿子。 源母:“吩咐人多留意着少爷,别像上回再出什么乱子了。” 玉麝:“是。” 虞氏:“姐姐,你放心,就算人找不回来,过些时日霖儿自己也会忘了,倒省得以后的流言蜚语……”却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胡说!” 源母并不领情,她知道那姑娘在儿子心中的份量。虞氏有些吃瘪,不再搭话。 源母:“再多派些人去,全城仔仔细细地找,一定要把月姑娘找回来。” 玉麝:“是。” 源家找了大半天,那姑娘仿佛人间蒸发一样,府里的人就是找不到丝毫踪迹。在这下半天,源霖一直愁眉不展,表面上虽然看起来安静,一颗心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这也让身边的人十分不安。 “少爷,听说葳蕤居做了些新鲜玩意儿,要不改天我们去逛逛吧?” “不去!” 这个提议明显不合时宜,没等到源霖发火,长生就进来了,唤了声:“少爷。” “如何?” “没有消息。” 长生回禀,一模一样。 “翠鸢阁呢?” “还没有,少爷,你别担心,月姑娘应该还在城中,不会不告而别。”长生这样安慰他。 源霖想女子一定躲起来,故意不让他找到,也许还在和自己赌气。当然源霖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两人相处的时间,虽然已经不算短暂,但是源霖知道对自己那女子从未有过这些情绪。除了相信人还在城中,源霖也别无他法。眼看已经过去了整天,源霖始终都没有找到女子的音讯。 …… 四方客栈。 伙计:“姑娘,洗漱用物都给您放门口了。” “嗯。” 伙计将东西放下后,又嘱咐道,“这天气转寒,外面呀可冷了,姑娘以后就别上街去,万一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知道了。” 交代完伙计这才走了。 其实,女子离开源府之后,只是回了客栈,同样不曾听说源霖有来过,究竟什么地方出了岔子,谁也不得而知。当然,如果是一个人有意躲着你,就算你踏破铁鞋也找寻不到,哪怕那个人就在距离你不远的地方。 第二十一章 嫌隙 源府,书房。 “老爷,二夫人求见。” “进来。” 家丁在书房外禀报,源父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襟,然后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虞氏这时也走了进来,应该是有所求,只见她笑意盈盈,表现出十分的恭敬。 “老爷。”虞氏唤道。 “何事?” “听世家的夫人们说,宫里正在筹备为公主殿下挑选伴读。” “嗯。”源父答。 “妾身想,诗茵和莘儿这两个孩子,自小就聪慧乖巧,我想让老爷送她们进宫。” 虞氏所指便是她的女儿,在这歧城世家,妾室所生的孩子大多不受喜爱,更别说求一门好婚事。若想为女儿谋出个前程,思前想后唯有入宫这一条路。这样一来,既保证了女儿后半生的荣华,又能对相府有所助益,虞氏猜想源父应该也会权衡。 源父眉头一皱,明显不满,“荒唐!” “老爷,妾身知道这不符合规矩,”虞氏委屈道,“可老爷是丞相,圣上又对老爷如此器重,只要老爷让圣上破例……” 虞氏还未说完,源父突然将书摔在了桌上,“无知!侯爵世家小姐无数,哪轮得到相府庶出的小姐,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你不要脸面,老夫还要脸面!” “可是老爷,您别忘了,霖儿离家出走之事,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指不定哪天就成了闲话家常,到时候老爷您的脸面又该如何?” “放肆!” 源父恶狠狠地盯着这位侧室,似乎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这让他十分不快。虞氏并没有书香小姐的柔弱,反而不卑不亢。 “这么多年,妾身为了老爷巴结了多少官家夫人,为老爷打探了多少官场消息,若不是妾身,老爷在官场上怎会如此顺风顺水,妾身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源父并不为所动,只见虞氏似乎有一肚子委屈,于是源父坐了下来。 虞氏继续说道:“老爷,妾身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只求老爷能为咱们的女儿想想。其实妾身都明白,您不想姐姐去沾染外面那些是非,才让我进的相府,老爷厌弃妾身没关系,可是思颖和歆儿毕竟是老爷的亲骨肉,进了宫对源家也只会有利无害。” 听了虞氏的话,源父的态度似乎有所缓和,“你先下去吧!” 虞氏不安地说:“妾身只是想为老爷分忧,您知道妾身这几年一直很自责,当年不该听了您的话,在年关之前将小郡主赶出了府,要不然现在霖儿也不会闹成这样,姐姐也不会每每想起便郁结难消。看老爷和姐姐这样,妾身实在不忍,这才失了分寸,还请恕罪。” 重阳那日,源家举办家宴,源霖将那女子带到家族众人面前,公开表明态度。源父这才及时制止,趁消息还未传开,让虞氏将人赶出了源府。 虞氏看似面面俱到,实际上带有一丝威胁,若源霖得知那女子离开的真相,只会加深父子两的矛盾,好比火上浇油。虞氏动之以情,威逼利诱,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权衡利弊之下,仕途官场、父子亲情、夫妻和睦,虞氏知道源父会如何抉择。 “先退下吧!” “是。” 目的达成,虞氏便不再多留,“妾身告退。” 源父经过深思熟虑,于是开始计划打点宫中,暂时把心思放在宫中,正好一起预备来年的选秀。正当源父思忖之际,书房内的常山走了出来。 “白家那边一切如常,这半个月白家小姐也少有过府,看来不会传出什么风声。” 源白两家有意联姻在先,若是让白家知道那姑娘住进了府中,拂了白家的面子,到时候源家下不来台,恐怕也会失去白家的助力。 “千万把霖儿看住了,最好让那姑娘走得越远越好。” “是!” 源父想了想,“我看,此事不如就交给生死门吧!” …… 突然“哐”的一声,书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源霖正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书房里的谈话他已经全都听见了。 常山:“少,少爷。” 源霖:“父亲好手段!” 常山忙解释道:“少爷,您误会老爷了。” 源霖顿时嫉恶如仇,“误会,好一个误会!” 这时的源父无心计较,正要挥手让人带走源霖,源霖却突然冲了进来。 “今日我就与父亲好好说说,究竟什么是误会。当年狠心让虞姨娘将月儿赶出府是误会?一封家书将我诓骗回府是误会?就因为父亲的误会,难道这次您还要对月儿痛下毒手吗!” “混账,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忤逆为父!旁的不学好,学会了听人墙角!” “听人墙角?”源霖讥笑道,“我记得,七年前那个晚上,您也是在这书房,滔滔不绝地讨论着将军府灭门惨案,没想到如今您还要故技重施!” “你住口!” “怎么,您怕儿子泄密,要杀了我吗?” “你个不孝子!” 父子俩人互不退让,只见源父从抽屉中掏出的一枚玉佩,“这就是你这些年,一直跟我怄气的东西。” “原来被你拿走了!” 源霖正要抢夺,常山却拦在了源父身侧,“少爷,您冷静一下,老爷他,也有苦衷。” 源霖并不理会,冲着源父吼道:“还给我。” 常山也不敢劝阻。 “还给你,这次看你要如何护得住!”说罢将玉佩重重摔在地上,只听“哐当”一声正砸在源霖的脚下,顿时碎成了五六块,书房似乎都跟着安静了下来。 “……” 源霖只觉心“磴”了一声便再无知觉,只是失魂落魄地蹲下身,将碎掉的玉佩一块一块捡起来,这也让源父更加气愤。源母听闻书房的争吵,趔趔趄趄地赶来,只见地上滴滴鲜血,一直延伸到书房门口。源霖攥紧着玉佩,手被碎片扎破了,仍然不管不顾地走了出来。 “霖儿……” “让他走……这个不孝子,我源家没有他这样的儿子!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老爷啊……” 源母泣不成声,拉着源霖,只见他狠狠地说道:“父亲好自为之!” 态度决绝。 这天晚上,源霖彻底和源父闹开了,多年的倾轧越积越深,最终还是爆发了。 这时,源城兄弟两人也赶了过来,两个孩子不懂事也吵着跟了来,又带来了一群丫鬟和嬷嬷。 “三弟,你这是怎么了?” “三弟你要去哪里?” “小叔叔,你别走……”苏儿抱着源霖的腿,兰儿也跟跑了来,“小叔叔,兰儿不要你走,你说过会带月姐姐一起回来,陪兰儿玩的,呜呜……”兰儿伤心地哭了起来。 “兰儿不哭,小叔叔不走,”源霖蹲下身给兰儿擦干眼泪,安慰她说,“小叔叔去帮兰儿找月姐姐好不好?” “嗯。”兰儿点了点头,“兰儿不哭,兰儿等你回来。” 苏儿年纪较长,懂的事也多一些,“苏儿也会等你回来的,苏儿好好念书,陪着妹妹。” “苏儿乖,带妹妹回去睡觉好不好?” “嗯,那你也要早点回来哦!” 源霖只觉喉间哽咽,答应不出,接着点头涕泣而去。 丫鬟们抽抽噎噎,竟也不能自已,更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大事。源府门口,源母慌张地追了出来,呜咽道:“霖儿……” “娘,儿子不孝,还请您千万珍重。” 源母也是哽咽不成声,明明好不容易把人都盼回来了,却出了这样一场闹剧。与源母告别完源霖就走了,源城跟着追进街道却也没有劝住,转身人便离开了源府。 第二十二章 高烧 天色渐晚。 大雨倾盆,如期而至。 一个人影从雨中淋到了客栈,他直接走进了客栈,取出银钱放在柜台,说了句“住店!”就不再多言,吓得伙计连连哈腰带路,“源公子,您楼上请,楼上请……” 这个人是源霖,全身衣裳湿透,头发披散下来,显得落魄又可怜,一定在这一场雨中发生了什么,心路历程无人能知。 “您里面请!” 伙计将人送进房,多少有些不放心,见隔壁的灯还亮着,于是敲门送了一壶茶,告诉女子说:“姑娘,源家公子又来了,这么大雨也不打伞,现在一个人在房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您要不去看看?小人担心源公子他……” “……” 一听完,女子便站了起来,将离拉了拉她,“月儿,你干什么?” “我去看看。” “那我也去。” 将离和女子一起去到源霖的房间,敲门也没有应,所以直接推了门进去。当时源霖正蜷缩地躺在床上,浑身冻得发抖,女子试着唤了一声。 “源霖。” 没有回应。 “你还好吗?” 女子走近床边,俯身摸了摸源霖的额头,已经烧得滚烫,人还湿答答地躺在床上,女子忙对将离说,“我出去一下,你去拿一套你的衣裳,帮他换上……” 将离点了点头。 于是,女子跑下楼,找伙计打一盆冷水,再送一套干净被褥,之后就自己出门去买药,等回来让伙计帮忙煎好药,端回房间时,将离已经帮源霖换好衣裳,床上的被褥全都换了,源霖的额头敷上了冷毛巾,状态也没有刚才那么糟糕。 “月儿,你终于回来了。” “他怎么样了?” “睡着了。” 女子将药端到床边,将离将人扶了起来,拿过药碗,“我来吧!” “我来喂吧,你扶着就好。” “嗯。” 好在人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喂了一口药还知道吞咽,可能因为口渴,最后源霖喝完了一整碗药。喂完药,将离又将人放回床上,“月儿,去睡吧,我帮你看着他。” “你睡吧,我不困。” “那我陪你。” 将离见她不去睡,自己也不睡,“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回来。”健步如飞。 “嗯。”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临近入冬时节,所以天气转寒。不到片刻,将离再次推门进来,伙计生了一盆炭火,端进来放在桌旁,而将离拿了一壶茶,还有瓜子花生一堆干果,“好了,今晚我们就彻夜长谈吧!” “……” 女子笑了笑,佩服将离的周到,伙计带上门就离开了。将离从床边将她拉起,两人在桌旁坐了下来,开始聊一些天南海北,不着边际的话。 “你就会说笑,鲛人的传说,流传至今,也不见有人类,拿眼泪换珍珠,更别提驯化了。” 将离:“我没有骗你,话本就是这样写的,有趣又玄幻……” …… 不知过了多久,将离突然说,“月儿,跟我讲讲你和他的事吧!” “怎么了?” “那日在酒楼听人说起,他就是你那位朋友吧!” “嗯。” 于是,她回忆着说,“我刚来歧城的时候,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他,一开始我并不认识他,慢慢地我被他的赤诚打动,所以我们便成了朋友……你知道吗,他有一个思念至深之人,可惜不在身边。”女子起身走到床边,似乎在对源霖说,“都会过去的,若心意相通,终归会重逢的……” “你也这么想吗?” 女子点了点头。 床上的人眉宇一蹙,不过瞬息就已平息,一只手垂在床下,掌中裹着的纱布,女子拿起他的手,“他的手怎么了?” “喏,玉佩碎了。” 将离指了指,床头的那枚残玉躺在绢布里,黯淡无光。女子静静看着源霖,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受伤,自己也不知如何才能让他释怀,总归要找到那位郡主,如果还尚在人世,方不辜负源霖这些年的坚守。 “但愿有一日,他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这恐怕不容易。” “自然艰难险阻,需得耗费一番波折,总好比过一生遗憾。” “月儿说得对!” 将离朝女子望了来,女子微微一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于是将源霖的手放进被褥重新掖了掖,走回桌旁。 炉中的炭火烧得旺旺的,房中烘得很暖和,一点也感受不到冷。女子托着下巴,望着源霖,或许他正做着什么美梦,还舍不得醒来,而将离却望着女子。 静谧的房间,偶尔有炭火发出的声响,女子不禁熏起了点点泪花,困意漫生。一抹身影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 “阿离。” 她轻轻唤道。 将离回头一看,“还没睡着吗?” 女子打着哈欠,将离退到门外,瞟了一眼源霖又看着女子,说道:“我去拿床被子,等我一下。” “嗯。” 这天晚上,将离用被褥盖在两人身上,“睡会儿吧!” 女子摇了摇头。 将离又说,“放心吧,他只是发了高烧,睡一觉就好了。” “你先睡吧!” 两人断断续续说着话,结果都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们守了一夜。 第二天,源霖醒了过来。 当时,女子正趴在他的对面睡着,源霖一睁眼便看见了她,昨晚沉沦梦中,冥冥之中有一个影子,一直看着自己,满怀忧思,抚摸着自己的伤口,一点一点将它抚平……其实,源霖一直在逃避,宁愿沉睡不起,如此方不亏负自己十年执着,玉佩碎了一角,他的执念也放下了,积压在心底的石头落了地,是那个满目山河的女子,给他重塑了信念。这一睡,那些过往到此刻才算真正释怀。源霖知道,不论女子是何身份,自将军府前初见那一眼,便已辜负了,甚至不齿以源家相府的权势将她留在身边,好在他还没有错上加错。 “嗯……” 女子咿呀呢喃,应该快醒了,源霖回过神来。 “月儿……” 源霖坐起身,还有些虚弱。 女子闻声醒来,她揉了揉眼睛,“源霖,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我去叫阿离来……” “嗯。” 源霖轻轻应了一声。 虽有千言万语,却不敢说出来,怕吓着她。源霖无意间看到床头的碎玉,他小心地将玉包起来放进床边的抽屉中,一切总要来日方长。 “醒了?” “嗯。” 这时将离推门进来,看来醒了有一会儿,已经洗漱完毕,连衣裳都换了,他的手中抱着一堆东西,“月儿,来洗洗脸吃早餐了。” “嗯。” 女子将身上的被褥抱起来,放进源霖的床上,“你也起来吃早餐吧,我们在隔壁等你!” 源霖点头,“好。”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又看了一眼将离,然后下了床来。 将离已经准备好早餐,昨晚和女子一起守着源霖,将离也没怎么睡,早上又醒这么早做这一切,女子心里也很感激。趁两人在饭桌前等源霖,于是女子对将离说:“阿离,谢谢你,昨晚……” “我的命都是月儿救的,自然要为月儿分忧,别说一个源霖,四个五个,我也应付得来。” 女子只是笑了。 …… 源家大门,一辆马车停在路旁,车外小厮回话,源父得知儿子醒来的消息忧色渐退,吩咐了两句便赶去皇宫。近日皇帝心疾频繁发作,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这皇城恐怕不久就要变天了。皇宫里,凌风将客栈的一切再次传回东宫,那太子最近也是忧心忡忡,现在也无暇顾及女子的事。 第二十三章 来访 这一天早上,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这还是今年第一场雪。 “咚咚咚……” 有人敲门,桌旁三人正吃早餐,将离放下碗筷起身开门,女子和源霖望向门口,门外一青衣女子提着一个包裹也不进来,将离开了门又回到桌旁坐下来吃饭。 “姑娘,我叫连翘,从忘川来。” 源霖:“……” 源霖离开家后,干脆就住进了客栈,虽和将离水火不容,数日相处倒还算和睦,源霖不知女子何时结交了这些朋友。 “忘川。” 女子起身迎至门口,“进来坐吧!” 连翘随女子进门,将离头也不抬,也不提与她们认识。 “姑娘,这些都是婆婆给姑娘带的,里面还有半夏、小茴她们给姑娘捎的东西,姑娘收下吧。”连翘递过包袱。 “请坐。” 女子接过放在桌上,源霖顺手倒了两盏茶。女子端过一杯给连翘,虽然不认识连翘和那两位姑娘,但想着谷中的日子也多了一分温暖。“婆婆还好吗?” “婆婆一切都好,还让我告诉姑娘,请姑娘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什么事,就去找公子。” “忘忧也来了?”女子问。 “嗯,公子也住在这客栈。”连翘回答,“就在对面,姑娘呆会儿过去坐坐吧!” 将离打断,“月儿,粥冷了,先吃吧!” 于是,她问连翘,“你们吃过早餐了吗?” 连翘:“在船上用过了。” 女子对将离和源霖说,“你们先吃,我先过去一下。”说完和连翘一同出门,将离想跟去却被叫了回来。客栈中空,就在对面的房中,忘忧正看着书,廊中两名女子推门而入。 门中走出来两人:“月姑娘。” “你们是……” 连翘介绍道:“这是辛夷大叔和沉香大哥。” 辛夷:“公子在里面,我们先走了。” “嗯。” 女子对他们也没有印象,连翘将她引到客房,便和他们出去了。女子走进房间,忘忧在外面的装扮,原来是一位书生意气的公子。 “月儿来了。” “你怎么会来客栈?” 忘忧:“来城中办事,便小住几日,感受一下都市的繁华。” “原来是这样。” “坐。” “嗯。” 两人相对而坐,忘忧也收起书来。 “月儿何时回家?” “怎么了?” 忘忧:“我以为月儿留恋热闹繁华,忘记回家了。” “不是的。” 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我想请你帮个忙。” 忘忧:“何事?” “我想请你看病。” 芸姑说过世间名医众多,佼佼者无非忘川的老先生和忘忧,因此女子向忘忧说起了夜陌的失忆之症。 “忘忧,你可听过失忆之症?” “……” 忘忧的手似乎僵了一下,只见他将书推向一旁。女子正等待他的回答,手却被忘忧拿了过来,而后忘忧的手便搭在了她的腕上,女子这才知道忘忧误会了,于是收回了手,连忙解释道:“不是我。” “……” 女子:“忘忧,失忆之症可有得治?就是记不起人来,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 “无药可医。” “你听过相思引吗?” “嗯。” 忘忧不经意地望向门外,对面的房门是半开的,对面的人同样看着这边,忘忧又托起医书。 “你听过天山雪吗?是一种相思引的解药,但是服下天山雪以后,中毒的人就失忆了。” “你知道天山雪?” “是之前一位老先生说起,我无意间听到的,这种药材可以解相思引,所以就去了雪山。” “……” 从女子口中说出来如此轻巧,就像随便的一株花草,是座山就能采到,可女子却绝口不提雪山的艰辛。 “天山雪之事牵涉太广,月儿今后还是别再提起,免得落人口实。” “嗯。” 女子点了点头,否则自己也不会被抓进宫去,但当下最重要的是夜陌失忆之事。女子不禁心事重重,“忘忧,失忆之症当真无药可医吗?” “没有。” 忘忧平静地看着书,女子再次陷入沉思。忘忧突然对女子说,“月儿可知,你房间那位公子是何人?” “你说将离?” “嗯。” 据忘忧说,相思引,一毒双蛊,一损俱损,本就无药可救。数年前,将离也曾中过毒,用过许多方法,都未恢复记忆。女子虽然疑惑,但看忘忧的神情不像有假,难怪忘忧刚才望向对面,将离也同样望了过来。 “你认识将离吗?” “嗯。” 忘忧不再言语,又翻了一页书。 她原本打算告知忘忧将离失忆之事,顺便打听一下治疗方法,没想到忘忧却告诉她说,相思引根本无药可解,轻则失去记忆,重则丢掉性命。因为天山雪的缘故,她还惹了一堆麻烦。记得红衣曾经说过,他有位朋友,自幼研习医术,不知那人比起忘忧,医术可是相当?在慢慢搜刮着记忆时,女子的思绪突然清晰起来。 “月儿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忘忧见女子不愿说,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月儿家住何处?” “梨州。” 两人正说着话,将离和源霖就过来了,看来是在房间呆的无聊了。 “月儿……” 忘忧再次放下书,朝将离点了点头,打完了招呼。女子也站起来,给源霖和忘忧介绍道:“这是忘忧,这是源霖……” “源公子。” “忘忧公子。” 趁两人打招呼,于是女子拉过将离,偷偷号了号脉,脉象证实了忘忧所言。原来将离时常言辞怪异,只是单纯失忆而已。将离尚且如此,那么夜陌呢?夜陌会不会因此才一直没有回来?将离疑惑地看着女子,随后女子便拉着将离坐了下来。 “数年不见,源公子家的荷塘如今可还盛开?” “承蒙公子挂念。” 源霖也坐了下来。 “你们怎么认识?” 源霖:“我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幸而有忘忧公子的医治,才性命无虞。没想到今日能在此遇见,看来还真是缘分。” “……” 看起来忘忧比源霖也就大一两岁,想来年少时,忘忧的医术就已十分精湛,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月姑娘,几位公子,请用茶……” 连翘端来茶,源霖坐了一会儿,就下楼让伙计送来一桌茶点水果。 连翘:“离公子,请用茶。” 这位离公子就是将离,出入忘川,是忘忧唯一的朋友。两人相识于山川之间,意气相投,后结交于微末,视彼此为知己。再后来,忘忧幽居深谷多年,将离也不时去忘川拜访。 “这世界还真小,忘忧你说对吧?” 忘忧不语。 将离笑了笑,“我看这次要不是因为月儿,恐怕你就不会来见我,说起来还应该感谢月儿。” 故人重逢。 大家都坐在一处,相谈甚欢。 中午,连翘和其他人出门采买,将离吃着瓜果点心,忘忧坐在一旁喝茶看书,互不打扰。女子没有事做,见源霖在整理房间,就去帮了帮忙,两个房间来回跑,屋里的炭火添了几次,雪越下越大…… 源霖:“月儿,歇会儿吧!” “嗯,差不多好了。” 将离还在忘忧的房间,因为有洁癖,将离不喜欢粉尘的味道,就远远的走开了。见他们忙完,将离就过来了。 “月儿,喝茶。” 将离将茶端给女子。 “谢谢。” “你看,窗外的雪,软绵绵的一团,像不像棉花?” 茶水冒着热气,倒比较衬景。 她们约定下午一起上街逛逛,正好可以在雪里散步,最后决定把忘忧也叫上,免得他一个人呆在客栈太无聊。 第二十四章 出游 下午,一行人上了街。忘忧因为有事要办就在街上与三人分开了。 “月儿,你有什么要买吗?” 将离这样问女子,可女子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要的东西,如果有那就是,万一再被抓进皇宫,不至于太无聊,于是女子突然想到了。 “我想要一把琴。” 将离:“好。” 源霖:“我们去这边看看。” 于是,源霖带着她们去了城里几家乐器店,这些乐器店售卖各种乐器,筝箫琵琶应有尽有。三个人左挑右选,最后走进一家叫“妙律阁”的乐器店。 “几位里面请!” 店里的伙计见三人来势汹汹,神色有些慌张,就怕是来找茬的,尤其看到将离着装怪异,就知这人不好惹的样子。 “您几位要买什么?” “琴。”源霖说。 “几位请这边看,这几把都是店里最名贵的琴,您几位仔细瞧瞧。”伙计将源霖引到放琴的那一角,也不敢多张望。这时,将离也走了过去,伙计恭敬有礼,这位笑意盈盈的公子更让他不安。 “几位可需要帮忙?” “我们自己挑就好,你去忙吧!” 女子正在四处闲看,并不仔细查看,只是随意地拨弄着琴弦,“磴,磴……”或浑浊,或清透…… “这把怎么样?” 源霖拿过琴对比起来,和女子一样不懂优劣。将离倒是看得细致,做工用料,到琴身设计,都一一考察,似乎还是位行家。源霖跟在女子身后,用手挑了挑琴弦,“崆”地一声将伙计招了来,还没开口说话,只见源霖抬了抬手,伙计就退下了。三人将店里的琴看了个遍,还是没有挑到合适的,只得另寻别家。 “几位慢走,下次再来。” 伙计这才松了一口气,生意虽然没有做成,但好歹送走了人。三人在别家都看了看还是没有买,转身又一齐出来了。 “月儿,咱们再逛逛吧!” “嗯。” 源霖:“前面还有两家。” “不着急。” 街上的雪越下越大,茶楼的文人墨客,雅兴之至,在窗中论起诗来。三个人并肩走着,画面十分温馨,几家小姐还投来羡慕的目光。 “你们看雪下大了。” “嗯。” 源霖:“前面就是沁芳居,歇会儿再走吧!” “也好。” 女子点了点头,将离也同意了。 三人一路走着,正好路过一家点心铺,见女子似乎朝那边看了看,于是将离和源霖两人都停下脚步。 “你们先进去,我马上就过来!” 将离抢先一步,去了点心铺。担心将离找不到地方,两人就在原地等候。 此时,在对面的茶楼,忘忧主仆几人正在喝茶,透过窗望去,一家乐器坊时而传来几声筝声,买筝的客人正在试音。忘忧托起茶盏,手微微停了一下,只见雪中立着的女子正在和源霖说话。 “公子,那不是月姑娘吗?”辛夷说着,连翘和沉香也一同望了去,连翘说:“要不要请姑娘上来坐坐。” “嗯。” 忘忧应允。 辛夷下楼请来女子和源霖,于是桌上多了两盏茶。 这座茶楼叫沁芳居,女子打量了一眼,茶楼里都是些文人墨客,也是雅静之处。辛夷将女子带到忘忧坐的小间,女子在忘忧对面坐下,刚好看见楼下“轻音坊”的匾额,这才知道原来忘忧早就看见三人了。 “姑娘请用茶。” “源公子请用茶。” 连翘将茶端给两人。 “谢谢。” 于是,几人就在这闲坐着聊起天来,忘忧一向话少,只在一旁听着,看女子和连翘两人聊得投缘。 “对了,刚才瞧见姑娘进了楼下那家乐器店,不知道姑娘要买什么?”连翘问。 “买一把琴。” “哦。” 连翘点了点头,“姑娘想买什么样的琴?” “称手的就行了。” “我们之事也经过几家店,呆会儿陪姑娘去看看吧?” “好。” 女子和连翘就这样聊起来,听连翘几人讲起忘川的事,其中有两个叫半夏和小茴的姑娘,十分有趣,以前在谷中闹出许多糗事来。女子听着开心,也问起婆婆的近况。辛夷和沉香说,婆婆正忙着过冬的事情,顾不上管谷里的事。几人这看似无意之举,却是有意为之。忘忧主仆一早就在这坐着了,或许就在等女子三人过来。 连翘:“子桑公子呢?” “去买点心了。” 女子说完朝楼下喊到,“阿离,我们在这儿……” 几人透过窗户,正看见将离抱着两包点心进了楼下那家店,见两人不在店里又出来了,刚好走到茶楼隔壁,就被楼上的女子看见了。 将离:“好。” 连翘又吩咐伙计换了壶新茶,给几人又重新倒了一杯。 一会儿,将离就跑了上来…… “月儿,我回来了。” 一边提了提点心,一边走近女子身边,“桂花酥。”说着打开点心,拿出一块递给女子,“尝尝。” “好。” 女子接过,看向将离,“给大家也尝尝吧?”将离不情愿地重新打开一包,分给了忘忧和源霖,“听说味道不错。” 源霖:“谢谢。” 忘忧顺手拿了一块,不经意地向女子递了块手绢,女子接过手绢擦了擦嘴,将离又拿过来一块,“再尝尝这个,这是最近刚出的新口味。” “嗯。” 女子点头接过,回头对源霖说,“是不是和以前的味道一样?” “嗯。” 源霖笑了笑,“还是以前的味道。” 看着女子变得开朗,源霖也很高兴,然后望了望几人,知道几人都真心相待,也慢慢放下敌意,只要女子开心,因何与几人相识已经不重要了。 女子又拿过来一包,给了连翘她们,“你们都尝尝吧?” 连翘:“谢谢姑娘。” 辛夷和沉香也各自拿了一块,连翘接了过来,也和大家一起吃了。 “怎么样?” “好吃。” 其实,将离对源霖并没有敌意,偶尔也主动找他说两句话,一问一答,若是相处得久些肯定聊得来,女子笑着望向窗外,从茶楼远远望去还能看见一座高楼,那楼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看起来十分喜庆。 “源霖,那是什么地方?” 源霖:“哪里?” 女子指了指,源霖顺着女子的手看了去,女子指的正是那座高楼。 源霖:“那是城东的一座藏书楼,有拜帖才能进入,是内阁学士常去的地方。” 同时,连翘也在一旁问道忘忧,“藏书楼,那是什么地方?” “……” 忘忧不语,转头望了一眼将离,将离咽下点心,“月儿想去看看吗?” 女子摇了摇头。 “那我们一会儿再逛逛吧?” “好。” 几人坐了一会儿,一起出了茶楼,辛夷和沉香两人先回了客栈。最后,一行人直接去了楼下那家叫“轻音坊”的店。 “几位快里面请!” 伙计迎到门口,十分热情。 将离:“听说,贵店曾高价出售一把名琴?” “是。” “可有下落?” “时间太久,小人也记不起来,您几位这边看看……” 伙计吩咐人招呼剩下几人,亲自将将离引到放琴一角,一一介绍起来,几人倒也不觉得无聊,全当欣赏乐器。 “月儿。” “嗯?” 源霖过来陪女子打发时间,忘忧坐在一旁,有意无意地看向将离,将离正和伙计摆着龙门阵,他似乎对那把名琴的下落很感兴趣,但伙计以时间过去太久为由,不肯透露买主的身份,最后将离也只能放弃,走了过来。 “走啦!” 将离打断了她们,无功而返,几人又走进了雪中…… 大雪纷飞,佳期如梦。 第二十五章 夜幕 夜幕降临。 雪飘如絮,仍不见停,两个人影顶着风雪先后出了客栈。客栈房间,女子倚在桌边半寐半醒,听着呼呼的风声,街道已是一片白茫茫。等到客栈外都燃起了灯火,也不见将离回来,问了客栈伙计,也都说不见人。 这时,在城中一家酒肆,灯光下映着旌旗的影子,炉中正温着一壶酒,两位公子正促膝长谈,开始叙起旧来。 “这几天如何?” “一切都好,这半个月本公子可是亲自照顾,绝对没有出半点差池。” “那就好。” 忘忧的目光望向了外面,只见一个灯火通明的街道,一个撑伞的背影远去,这个人正是凌风。 “雪山一事尚未了结,东宫已经查出事关生死门,去了一趟梨州更是穷追不舍,王府已经自顾不暇,你还是尽快办完事,将月儿带回忘川吧!” 忘忧:“嗯。” 将离突然想起来,“对了,过两天我要回一趟南国,你照顾好她。” 忘忧:“需要帮忙吗?” “这一次,你恐怕帮不了我。” “怎么?” “两年前,我在南国得知一样东西,最后查到那东西就在琅环阁,查探之时不小心暴露身份,因此招来一些麻烦。” “你去过琅环阁?” “嗯。” 将离点了点头,“本来离成功只差一步,可惜东西被夜陌抢了去。” 忘忧猜测道:“就是在忘川,你提到的那本册子?” “嗯。” 将离接着说:“此次天山雪一事,琅环阁三番四次横加干涉,半个月前雀奴在歧城露面,我本打算借机寻回册子,却不想人又失去行踪。前几日南国传来消息,宫廷发生内乱,秘信召我即刻南下,平息内乱将功折罪,这回可算是想起我来了。正好有一些事情,我需要亲自确认。”脑海中闪过一幕桃林的场景。 “注意安全。” 忘忧平静如常。 “放心。” 将离伸了伸懒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踏出忘川谷。” 忘忧神情黯然。 “我说你,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放不下?” 说起他这位挚友,曾经也有过一位未婚妻子,婚礼前夕却因一场意外没了下落,可他并没有去寻她,就像约定好了一样。忘忧一直没能释怀,如今再算起来,至少也有七八年了。 “如果我是你,便要把她找回来,心从哪里乱的就从哪里解开,也不至于今日这般念念不忘。” “人各有命,谁也强求不来。” 换成以前,忘忧肯定想不明白,要是早知道这个道理,何至于现在落得孑然一身。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嗯。” 将离又撑着伞独自回了客栈。 …… 是夜,一行人披星戴月走进了一家别院,正是琅环阁脚下…… “公子,忘川的人来了。” 这位公子便是忘忧信中的师弟,同时也是琅环阁的主人,十二楼的阁主。因为幼年曾寄养在忘川,一同与忘忧在川谷先生名下受教,虽不算名正言顺的拜师,但与忘忧一直以同门相称。 “听说师尊和卿卿去了梨州?” “嗯。”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开始进入正题。 “师兄,圣体抱恙,太医束手无策,师父他老人家行踪不定,只好请师兄出谷。” 忘忧没有说话。 苏情看着忘忧,幼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学棋练字,读书论道,两人都还是以前的模样,只是一个神态,苏情知道已经得到忘忧的首肯。其实,忘忧也一直在等待苏情的来信。 一会儿,苏情又想起一件事来。 “师兄,几个月前,忘川河畔可曾见过一名落水女子?” 忘忧:“为何这么问?” “几个月前,我意外收到线索,事关北方雪女传闻的真相,最后查到一名女子。那女子不仅采得天山雪,孤身一人还能全身而退,似乎与生死门也有某种关联。据闻,年前生死门蛰伏雪山数月未果,后来那女子深入雪山,因此在草原闹出一场风波。漓王府为了掩人耳目,不惜迎娶那女子为王妃。我本打算借忘川之行前去查探,却不想人在王府离奇逝世,竹筏也不知去向。这一次梨州瘟疫,太子回銮,人却好端端地伴驾进了皇宫。当时,沚城的竹筏顺流而下,我想很有可能经过忘川……” “原来如此。” 虽然忘忧没有承认,苏情已经领会,当今齐越天下,也只有忘川有这样起死回生的医术。 “半个月前人出了宫,一直住在城中一家客栈。虽然看起来不起眼,却有不少眼睛盯着,除了东宫和漓王府,连南国的人都掺合进来了。” 在苏情眼中,这些人要么不怀好意,要么就是另有所图,只是他没想到一向置身事外的南国,也会参与东宫谋划之事。 “你如何打算?” “当下南北局势不稳,若是有人借机推波助澜,我担心朝堂生变……” “穷则思变。” 苏情点了点头。 忘川虽与世隔绝,却对外界之事了如指掌。生死门解毒,还有因天山雪的由来。两个月前,忘川曾送出一封信,后来王府和生死门就来了人,但是丹药也无济于事。原来有人故意封住了女子的经脉,因此才阻止药效发作,造成了死亡的假象。女子却意外流落到忘川,于是,忘川将计就计,告知王府人已经下葬,本打算让一切石沉大海,却没有想到还是在神女峰出了意外…… 两人相继沉默了许久。 “苏情。” 忘忧开口打断了他,他这才回过神来,“嗯?” “你是否还记得,许多年前见过一个姑娘,身穿碧衣小袄,坐在忘川河边?” “师兄说的是……” “若他日再见,不必提起旧事。” “这是何意?” “没什么。” “师兄不必苦恼,知道你用心良苦,我想终有一天,那姑娘会回心转意,师兄放心吧!”苏情安慰道,只是这话连身旁的人听到后,都不由地心惊一蹙,当年不得已而为之,说到底忘忧是不愿让她回想起来,毕竟那些记忆过于沉重,忘忧摇了摇头。 “不记得也好。” “我看,倒是都要像他一样才好,这些年逍遥自在,什么都记不得,还少了许多烦心事。” 意味深长。 …… 四方客栈,下楼的脚步声吵醒柜台的伙计。 “这么晚了,姑娘还要出门吗?” 女子点点头,提着灯笼出了门,等不到人回来,她只好出门去找,找遍了常去的街巷酒楼,不知不觉就出了城。 城外桃林。 月起又沉。 女子倚在树底,昏昏欲睡,树丫上的枯枝互相拍打着,发出“嚓嚓”的声音,时不时掉下来一块积雪。 “夜陌。” 女子忽然从梦中惊醒,似乎感受到一个身影的到来,她在四周望了一眼,眨巴眨巴眼睛却又开始犯困,不知过了多久,一袭红衣落在女子跟前。女子的裙脚沾着雨水,染上了点点泥色,于是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不一会儿,两人就飞进城。 大雨过后,街道被洗了个干净,街上已经空无一人。红衣抱着女子走在铺满青石砖的街上,尽管他的脚步很轻,走了几步还是吵醒了女子。 “你来了。” “醒了。” “我知道你会来。” 女子在红衣的怀里蹭了蹭,“放我下来吧!” “别动。” 女子眨了眨眼,“嗯。” “睡吧!” 红衣温柔地说道,女子打了个哈欠,浅浅入眠。空旷的街道,连空气都变得清新,泠冽而透彻。天地之间,万籁俱寂,仿佛是一片空灵,没有一丝杂扰。 第二十六章 心事 第二天,清晨。 客栈,月字房中,将离凝视着女子,眸中是让人猜不透的情思。自从昨晩从外面回来,早上她就心神不宁。虽不露于色,总能让将离有所察觉。因为将离知道,女子时常在梦中叫着一个名字,昨晚大雪湿了衣裳,将离换下的正是一身红色衣裳。 “我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戌时二刻。” “……” 昨晩从桃林一路回来,尽管自己意识不清,但是耳畔的风声依稀可辨,模糊中就是有一袭红衣,回想过去种种,他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纵然无关风花雪月。这个红衣并不是将离,至于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那么将离呢,将离究竟是谁,又为何刻意接近自己?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仿佛他曾经就是身边最为熟悉之人,自己的感觉不会错,似曾相识就如同故人归来。 没一会儿,源霖就推门进来了。 “月儿。” “嗯。” 源霖关切地看着女子,见女子这一早上心事重重,知道这几个月经历了许多事,回想到自己以前一意孤行,总是拿将军府的旧事困扰着女子,心中顿时不是滋味。 源霖:“你还好吗?” 女子点了点头,然后望向门外,“今天怎么不见忘忧呢?” “昨晚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下一秒当源霖对上将离的目光,目光中传递着什么,源霖领会将离的意思,然后走到女子身边,“我带你下楼走走。” “好。” 女子整理好衣装,于是三人就一同下了楼。 门外。 辛夷禀报:“离公子,有您的信。” “你们等我一下。” 将离拿着信先回房间,没等他忙完,人就已经先走了。 两人去了翠鸢阁。 翠鸢阁,一夜歌舞,满堂杂乱。白天并无客人,伙计们正打扫着,为晚上的营业做准备。 “二位找谁?” “芸姑在吗?” 伙计打量着女子,摇了摇头,以为又是哪家遭难的清白姑娘。 “姑娘稍等。” 芸姑一样在招待源霖的那间客厅接待了女子,只是这次看女子的眼神变了,还对女子嘘寒问暖起来,女子当时并没有在意,直接说起了正事。 “姑娘想寻访名医?” “嗯。” 芸姑笑了笑,“天下名医,不过忘川谷中的师徒两人,只不过他二人,一个行迹无踪,一个概不问诊。” 女子皱着眉头。 源霖正想说话,芸姑上前安慰说,“若是失忆之症,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根治的先例。人平安就好,姑娘还是放宽心吧!” “……” 见芸姑婉拒了自己,她们离开了。 “月儿是在为将离寻医?” “是,也不是。” 街上,两人正说话的时候,突然出现许多士兵,不停地盘查着过往行人,碰上几个胡搅蛮缠的醉汉,人都被带走了。源霖拿出一块令牌,带女子避过了盘问。女子的心中却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听过北方雪女的传闻吗?” 源霖点了点头。 “听闻北方草原,世代信奉雪山,年前一名女子自雪山而降,草原两国:崦之和瀚海,连年征战,千军万马有目共睹,两军将士是以雪女现世,至此化干戈为玉帛,雪女的传闻也传遍大江南北。” 女子这才明白,雪女传闻所为何来,因此楚弋才会将她带进皇宫,想必就是为了破解北方之局。楚弋既然查到了她,那么之前她住在源府之事,肯定也已经了如指掌,不知源霖是否会受到牵连?雪女传闻听起来荒谬,深究起来可大可小,三言两语,全凭掌权者的态度。 “你也相信传闻吗?” 源霖摇了摇头。 “泱泱之国,杀伐决断,黎民苦于战火久矣,无非找个理由停战,月儿既然问,肯定也知道传闻不实。” “若换成你,该如何应对?” “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 女子有些意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差点就被绕了进去。 “说的对!” “月儿,这几个月你去哪了?” 女子想了想,“我在城中呆得无聊,就四处走了走,顺便看了看雪景,又在沚城小住了两个月,实在无聊就回家了。” “六月王府大婚,月儿可曾听闻?” “嗯,听说王妃善解人意,与漓王琴瑟和鸣,两人情深意笃。” 源霖点了点头。 那时,源霖去了一家戏园,打听到一些城中勋贵的家事,最后得知,王府最近刚公布喜讯,漓王爷就要成亲了,王妃还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慢慢,城中都在议论,王府这门姻缘实在不好,源霖倒没觉得不好。 “您说说,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知谁家走了大运……” 有一天,在一个王府送菜的那里,源霖听到一件事。王府的厨子说,府里住着一位贵客,平时就爱吃一碗芙蓉羹,交代今年多留些莲蓬……源霖不禁产生怀疑,于是开始查探王府,最后才知府里的贵客就是女子。现在得知,王府的王妃并不是女子,这下源霖就放心了。 “月儿……” 两人正说话,将离突然跑了过来,吓得女子一个激灵,就差摔上一跤。连翘也跟来了,见源霖也在,然后走向女子:“我以为源公子回家了。” 女子摇了摇头。 因为女子不喜吵闹,将离和源霖便赶走了隔壁的住客,让连翘住了进去,刚好两人都是姑娘家,闲时也唠上两句。 “这城中鱼龙混杂,月姑娘平时走在街上可要当心。” “没事,我会注意的。” 四人在街上又刚好碰见沉香,因为源霖中途有事就暂时分开,于是连翘和沉香就先回了客栈。 一阵甲胄之声,行人纷纷退避,将离将女子带到檐下,一队卫兵形色匆匆而过,似乎是从客栈的方向而来。 “听源霖说,月儿一直在找一位红衣公子,你可记得他是什么模样?” “不记得了。” 将离心底略有些窃喜,只听女子又说,“我只记得他穿着一身红衣裳。” “是吗?” 将离笑得活泼,其中也有侥幸。女子确实想不起来,脑海里只有模糊的印象,连带那张被岁月掩藏的容颜,几乎都快被自己遗忘,只记得神女峰下的一身红衣。女子有些无奈,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了,连人都分辨不出来。 “你又是谁呢?” 看着将离的言行举止,她不禁这样问自己,她看清了将离的容貌,与夜陌并无半点相似,但是世上有一门易容之术,完全可以易容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一样的脉象,一样的红衣,足以让她确定,将离就是去年中秋遇见的人。 “我怎么忘了,我们以前见过,当时你也是这样一身红衣,昏迷不醒,我把你带回了客栈。你中了一种毒,叫相思引,所以才会失去记忆。” 中秋月圆,他们在人群中相遇,一路追逐到城外,言笑之间,那公子举止轻浮,明明说自己叫夜陌,原来他叫将离,还真是会信口开河。其实,她并没有许多话要问,只是希望等见到夜陌,然后一起在这热闹的歧城住上几天,再去沚城看看。 “这城中最高的地方是哪里?” “月儿还记得城东有一座高楼,挂满灯笼,前两天我们在街上见过,高有数十引,就是这城中最高的地方。月儿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 女子神情缥缈,仿佛月笼绢纱,烟笼寒水,大概就是想家了。 “好。” 见女子第一次有所求,将离便欣然应允,无非就是一张拜帖的事。 第二十七章 云阁 这时,在城东的琅环阁,忘忧正在与那位苏阁主对弈,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雀奴。 “阁主,东西拿来了。” 正是一把古琴。 苏情:“嗯。” 忘忧落下一子,“该你了。” 苏情轻轻一笑,正好看出棋局中一处破绽,一边落子。 一边说道:“物归原处吧!” 随侍:“是。” 这把琴就是王府失窃的琴,几个月过去,雀奴最终选择将琴送回原处。 “师兄难得来,这次就在阁中多住几日吧!” “我还有要事。” 两人继续下棋,专心思索棋局。 下完这局棋,趁天还没下雪,忘忧就离开了,临走时,苏情亲自送到门口,似乎有话要交代,但始终没有说出口,两人也就此分别。 …… 这座楼名叫琅环阁,寻常百姓只知道城西多商贾之家,琅环阁是一位大户人家的藏书楼,其实,琅环阁历来辅佐朝堂,以建立盛世为信念,寂寂无闻已有百余年。 楼下的两人已经送上拜帖。 “月儿,到了。” 举头而望,这座高楼平地而起,全靠人力建造,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楼外的飞檐下挂满了灯笼,颜色素雅,碧色、豆绿、翡翠、柳绿、石绿、水绿……看起来都是形形色色的绿色。与其他颜色一样,绿色的色彩词源于大自然,山川湖海,飞禽走兽,花卉植物,自然景观等,包罗万象。加上还有一些诗意的情感词,可谓是丰富多彩,在自然界随处可见。在传统色彩色谱里,绿色的数量仅次于红色系。 “公子,我家阁主吩咐,请公子自便。”接引之人回话。 若非得到许可,常人很难进入琅环阁。 “我们进去吧!” “嗯。” 将离与女子进了大门,两人只是普通的访客。 这是一座楼中楼,四面筑起了宏伟的书墙,规整有序,收藏着车载斗量的典籍,恒河沙数。踏入楼中,女子就被这壮观的场面吸引,仿佛置身于一片浩瀚书海。 琅环阁共有十二层,将离带着女子一层一层登上第八层,藏书反而越来越少,稀稀落落的书架,布局也更开阔。女子不知,琅环阁每上一层,藏着的典籍就越珍贵,绝非表面藏书纳卷的假象。最高的第十二层叫做云阁,云阁藏着怎样的秘密,就连将离无从知晓,因为第九层往上便不对外开放。 两人只能上到八层,飞悬在空中的楼阁,存放密案之处,角落里是看不见的影子,守卫森严。 “吱呀……”一声,大门被将离推开,女子跟上将离走了进去,里面还有一扇门,两人左右推开这扇门,只见一间雅厅,宽敞明亮,专门供人赏景之处。 “月儿,我们到了。” “嗯。” 女子走向雕栏,全城的景色尽收眼底,十里长街,亭台楼阁,轩榭廊舫,一片祥和……同样在女子脸上,也是难得一见的安然。她望着脚下的风景,渐渐出了神。这里似乎有神女峰的影子,不再只是话本上的都城,朱门彩楼,纵横长街,繁华似锦,处处新奇有趣,却陌生得只是一座冰冷的城池。 “月儿可喜欢这里?” “喜欢。” 女子没有回头,认真地感受着这座城中的每一处烟火,就同在神女峰一样,酒旗旌幡,或喧嚣或肃静,这才是心中所向往的世界。 “你看,城外那片桃林。” “嗯。” 从琅环阁望去,桃林是小小的一片,等到花开应该能看到,那一角风景是与众不同的,光凭颜色就能区分开来。 “南国,可有桃花?” 将离突然回想到桃林那次,夜陌莫名就说了这一句话。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夜陌就已经决定南下,南国宫廷突生发生内乱,难道是因为夜陌?在慢慢理清头绪后,将离已经有了答案,他怎么也想不到夜陌会算计上南国。 “阿离,你会弹琴吗?” “……” 将离知道女子这是在怀念谁,在女子离开的那天,夜陌曾在翠鸢阁奏过琴,是一曲晦涩艰深的谱子,当时楚云也在。后来在沚城王府,若不是楚云有意为之,用琴声将女子引入王府,就不会有后来雪山的种种。难道说……他突然有一个猜测,一个让人后怕的猜测,如果当初夜陌就是有意纵容楚云,那么在整个事件中,王府充其量只是一个幌子。夜陌究竟在扮演怎样的角色,才不惜以她的生命为代价…… “月儿想听琴曲,我去教坊为你寻一位技艺娴熟的乐人来。” 女子摇了摇头。 将离看着女子,尽是不忍,若不是自己将她引去桃林,谎称自己是夜陌,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三月一场桃花,差点让女子没了命,将离现在回想起来,到底做不到无愧于心。 “月儿。” “嗯?” “我可能要离开几天,若你在歧城住腻了,就去忘川住几天,忘忧会照顾你。等来年开了春,忘川的蝶谷百花盛开,我就回来了。” “我知道了。” 女子没有多问,难得将离这么沉静,平时看起来放荡不羁,但终归不是好逸恶劳之人。作为忘忧唯一的朋友,又岂是流连翠鸢阁的闲人,她再糊涂也明白,只是将离的出现太过巧合,当时她根本来不及分辨。 见女子反应平静,将离却有些失落。 “月儿难道就不担心吗?” “我知道你并非柔弱公子,遇事一定也能自保。” “……” 将离有些吃惊,这些天小心谨慎,就连客栈的眼线都没来得及清理,唯恐女子看出异样,女子这一说倒让将离不安起来。将离猜测一定是昨晚使用轻功暴露了身份,加上忘忧告诉他,女子在打听失忆之症和中毒之事,将离知道可能隐瞒不下去。 “你都知道了?” “嗯。” 回想到在翠鸢阁再见到夜陌时,夜陌的举止冷漠,对比在桃林初见的嬉笑模样,确实天差地别。只因当时有人假扮了夜陌,而这个人就是将离。原来当时那只蓝兄佛法僧说的两个,是指两个夜陌。现如今这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将离:“你不怪我吗?” 女子摇了摇头。 将离没有言明,他知道她心中所想,可是他不敢多问,若是她知道真相会怎样,他宁愿瞒着女子,至少在她心里有一些回忆是美好的,这一去前途未卜,好在还有忘川能护她周全。 “月儿,谢谢你。” “跟我客气什么。” 女子并不知道,雪山一路而来,将离也是一路相伴,起因经过将离早已记不起,却始终不曾忘记,桃花三月的约定,即便那是女子许与夜陌的,何曾不是他的寄托,在生与死之间挣扎时,他也曾将一丝希望寄予在女子身上,幸而最终得偿所愿。 …… 这时,琅环阁下,一行人走了进来。 在客栈没有等到人,老先生只好央求忘忧帮忙找人,几人在街上找了许久,最后才找来这个地方。老先生虽然没有说明,忘忧还是猜出来和天山雪有关,这件事正好再和苏情商讨一下,也许能从阁中找到线索。 “人在哪呢?” 辛夷:“已经去请了。” 沉香:“先生为何非要见月姑娘?” “唉,你们不懂。” “……” 沉香语塞,正是不懂才要问。心里虽然嘀咕,也不能说出来。 …… 琅环阁上,女子正吹着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离公子,楼下有位先生找。” 将离回过头来,“月儿,在这儿等我回来。” 女子轻轻应了一声:“嗯。” 于是,将离就先下了楼。 第二十八章 苏情 琅环阁。 有位老先生正在大厅等候,他就是川谷先生。只见将离从楼上走了下来,他已经从沉香那里知道老先生的来意。 “老先生不进宫去,这时候来琅环阁,不知所为何事?” 老先生:“老阁主可在?” “听说不在。” “那位姑娘呢?” 将离:“您说月儿?” “是月姑娘。” 老先生捋了捋胡须,看样子似乎有什么隐情,于是将离坐了下来。 …… 琅环阁中,突然响起一阵乐音,女子未见将离回来,于是循声而去。 正是在对面的房间。 这是一间空旷的居室,大厅正中央,一位青白衣衫的男子,席地而坐,卧箜篌,只留下一个背影。 乐音清越空灵,泠泠似清泉,浮泛如仙乐,仿佛让人身临仙宫。 这时,女子再次见到那只飞鸟,一只蓝兄佛法僧,此时它正盘桓在窗外,它像是观察着弹奏之人,“主人,主人”地叫着,看来在王府那一次也并非偶然。 “姑娘别来无恙。” 乐音停时,女子这才认出来,弹奏之人就是那个叫“苏情”的人。这只飞鸟便是苏情所养,女子能在王府见到,只因当时它就是跟随苏情而去。 “是你。” 微风拂起月纱幔帐,只见苏情正抚摸着那架箜篌,丝毫没有留意女子。 “这首乐曲叫采撷。” 苏情介绍道,“原本是一首琴曲,阁中近日偶然寻回一把名琴。不知姑娘可愿弹奏一曲?”说完望向琴案上的琴。 女子认出来,那把琴正是自己在王府用过的琴,因为琴身有一道划痕,是她不小心磕到的,她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这琴你从何而来?” “沚城王府。” 这把琴流落在外多年,被夜陌收藏在生死门,最后伴随着女子的南去进入王府。后来女子意外“离世”,这把琴就被雀奴带到碧云楼。在这位苏阁主的许可下,已经物归原处。 “你认识楚云?” “点头之交。” “客栈那次是……” 苏情点了点头。 原来苏情是受楚云所托,皇宫花园那次,楚云不动声色地路过瑶华宫,女子还以为楚云没有看见自己,没想到出宫后,楚云特地安排了人来客栈,肯定是担心自己有危险,所以才让苏情前去提醒。 “姑娘怎会来此处?” “是我一个朋友。” “原来是他。” 苏情望着女子,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老阁主如今虽不在,但女子身份特殊,此时擅自闯进来,恐怕并非明智之举。 “阁中风大,姑娘若无要事,还是尽快回去吧!” “嗯。” 女子知道苏情是好心提醒,楼阁内表面看似平静,却暗藏玄机,就比如在进门的位置,斜对着一只书架,书架上的典集稀松平常,却透着光线,里面一定有暗格,暗格里藏着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主人,主人……” 那只蓝胸佛法僧又飞了进来,女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只飞鸟便飞了进来,随后落在了女子的掌中,像是久违的重逢。 “姑娘喜欢这鸟儿?” “嗯。” 女子抚摸着飞羽,小脑袋一探一探的,像是在与她玩耍,“这鸟儿活泼好动,挺招人喜欢的。” “是吗?” 苏情见有人对自己养的宠物这样夸赞,也颇有成就感,接着起身走到书架旁,开始自己翻阅书籍。女子则望向了那把琴,还有些怀念。 “我曾弹过一首曲子,只是那曲子需要琴台,如果有一天,能让我再用一下这把琴吗?” “琴台?” “嗯。” 苏情:“乐意之至。” 这只飞鸟听着两人说话,开始在女子的肩上跳来跳去,像是被冷落了一样,故意想引起女子的注意。 “鸟儿,别闹。” “……” 听了女子的话,那鸟儿果然安分下来。苏情疑惑不解,就是自己,也做不到让它令行禁止。苏情顺手将书桌上的一本旧书拿了过来。 “姑娘可否看看这本书?” 女子虽不明白,但也接过书来。 这本书叫《苍冥遗录》,许多书页都已泛黄,年代古老。她随手翻了翻,书里的内容不仅措辞复杂,艰深晦涩,使用的文字还是大篆。 “古人的文字真难理解。” 她应该庆幸还好不是刻石文字,不然哪里搬得动。看着卷翘的书页,女子不禁产生好奇,想必平时也没少人翻。 这本书籍看似名不经传,内容却丰富多彩。它记载了各种秘术杂谈,除了古代常见的占星,卜筮,奇门遁甲,太乙神数等,还有许多类似的内容,大都是借鉴了阴阳五行和《易经》。在《素问》第一篇,《上古天真论》就说“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而这术数的根源就是《易经》。因此,女子感叹于写书人的想象力丰富,同时还将古人的智慧应用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然而,有一些内容却是她从未接触过的,甚至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苏情:“书中收录,尚有一门叫鸟语的秘术,记载曰:飞禽善羽,能通人性。诱之有道,可知地理。伏羲斫琴,乃有七弦。循声有方,神兵天降。” 这些文字就像天方夜谭,下方还附带了一张残破的琴谱。 女子记得鸟语一词是出自《鸟类语言辞典》,鸟语是鸟的语言。相传孔老夫子的七十二贤中,就有个识鸟语的,复姓公冶,还是个打柴郎。但是,书中的秘术是通过乐器召唤,从而与鸟类交流。虽然无处查证,但若是真的,也不失为一桩奇闻趣事。 苏情:“不知姑娘有何见解?” “世间万物,飞禽走兽,都是有灵性的,就如公子今日所奏之曲,只要用心倾听,就能感受到曲中的真意。”女子真诚地说。 “姑娘果真这样认为?” “自然。” 虽然匪夷所思,女子也只是一笑了之。 两人接着便饮起茶来,再谈起书里的内容,苏情都是侃侃而谈,竟比女子想象得学识渊博,说到深奥之处也能详尽解答。如今对比起自己平时看的那些杂书,女子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什么冬凛之花,夏枯之草,更是荒诞可笑。 …… 楼下,两人正在交谈。 老先生:“说起相思引,王府那白衣女子莫非就是这位月姑娘?” “……” 两人面面相觑。 老先生心领神会:“当日老夫也是一时情急,怎知这姑娘一片痴心,竟真的上了雪山,老夫愧不当初,险些酿成大错,不知现在是否方便一见?” “月儿正在楼上看书,恐怕还要小半个时辰才能下来。”将离拒绝道,“不如老先生改天再见吧!” “宫中催得急,既如此,老夫就不多打扰。” 将离请求道:“雪山之事,还请老先生守口如瓶,尤其与宫廷有关之人。” “放心吧!” 老先生心中明了,与他说得上话,又与宫廷有关之人,无非楼中这位苏阁主。苏阁主与东宫志同道合,来日自然不会放弃追查下去。 “忘忧那小子倒会躲清静,还得老夫去皇宫趟这趟浑水,替我转告他,既然来了就带上月姑娘好好在城中玩几天。” “嗯。” 等老先生离开后,将离才上了楼。 …… 琅环阁。 “月儿。” 苏情听见人回来便隐去了身影。 将离推门进来,见女子睡得正香,将离走到桌边坐下,看着女子安静的模样,并没有吵扰。 “月儿,回去啦!” 等女子醒来时,人已经在客栈,老先生进了宫,街上的卫兵都撤去了,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第二十九章 错过 琅环阁,等将离抱着睡梦中的女子离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找了来。 楚云:“人什么时候走的?” “有半个时辰了。” 一得到消息,楚云就赶来了这里,得知女子已经离开,楚云很是失落,知道人平安无事,都没能见上一面。原本楚云为了早点见到人抄了近路,不想就这样错过,想到路上遇见宫中卫兵,楚云已经开始担忧起来。 “她可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 苏情并未告知楚云,女子偶然走进琅环阁,而非他刻意安排,“楼中藏书丰富,她倒是翻了两本。” 两个月前,楚云曾来过琅环阁,寻求医治失忆之法。所以,苏情对夜陌失忆之事略有所耳闻。苏情能猜出来,这女子对生死门和王府,甚至宫中都十分重要。 “客栈那边来信,人已经回去。” 这是苏情刚收到的消息,他也告诉了楚云。 “平安就好。” 几天前,苏情就问明北去寻药之事,不过对于女子和夜陌是如何相识,楚云却只字未提。这件事情夜陌只告诉过楚云,现在夜陌已经失忆,世上再没有人知道经过。 “夜门主近况如何?” 楚云摇了摇头,“本王一直不解,他为何一直执着于那段过往,这回失忆反而都忘了?” “……” 楚云:“说来也奇怪,别的事情倒是记得清楚,只要关于……”她?是因为她?楚云忽然想了明白,神女峰,天山雪,桃林……这一切都是和她有关的事情,“难道说,这才是相思引真正的用意?” “嗯。” 苏情点了点头。 相思一引枉断情,但绝大多数人都未曾体会,只因在毒发前就已身死,像夜陌这样幸运的屈指可数。 “王爷可知道,客栈有一位红衣公子,这些天一直在纠缠着王妃?” “苏公子指的是那位叫将离的公子?” “不错。” “本王查过,他的身份确实不明,苏公子为何提起他?” “王爷不觉得,那人的言行举止很像一个人?” 苏情这样一提醒,楚云想起空青曾提到他与夜陌有些相像,“这是何意?” “江湖中人都忌惮生死门,夜门主只手遮天,这些年更是过为已甚,难道王爷就不好奇,夜门主如何能躲过江湖追杀,安然度过这无数个暗夜?” “影子?” 苏情默认。 得知真相后,楚云大吃一惊,夜陌竟藏得隐蔽,若非失忆后的夜陌性情大变,他甚至都无从怀疑,原来当时在王府的人并非夜陌。一个人就算失忆,也不可能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如果王府的人是这个叫将离的影子,那么真正的夜陌早就不在翠鸢阁,难怪将离会突然接近女子,一定是夜陌的安排。 “他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无药可医。” “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能令人恢复记忆的药吗?” “有。” 苏情平淡地说道,“如果服下能让人失去记忆的药,有解药自然能恢复记忆。不过夜门主并非因为服药才失忆,恐怕此生只能抱憾而终,纵然擦肩而过……” 楚云不禁泛起愁思来。 这时,书房外,有人传话。 “公子,老阁主来信说已经启程,小小姐偶感风寒,不宜出门,所以就暂时留了下来。” 苏情听后便要离开,于是对楚云说道,“我先走了,王爷请自便。” “嗯。” 楚云也出了门,独自徘徊在阑干中,竹筏会出现在忘川,是因为楚云沿途安排,女子一息尚存,这世上如果还有人能救她,便只有忘川的那位公子,听闻忘川有起死回生的医术,在查证之后,楚云这才冒险将人送去忘川。 …… 这时,在城外江面,只见一个黑衣人拿着画像走出船舱,她就是失踪的雀奴。雀奴点燃画像在船头生起一盆火,然后从袖口拿出来一本册子,虽然有一些犹豫,还是将册子丢进了火盆,焚烧殆尽…… “姐姐,这些年我听从你的命令跟随公子,一直暗中寻访她的行迹。公子命我卧底生死门找回这本册子,半年为限。但是,我不能让它重见天日,因为姐姐的心愿在神女峰。没了它交差,我不知道未来等待我的是什么。我只知道她是你不惜付出生命也要守护之人,我也会用生命守护。” 雀奴的眼角隐约沁出了泪来,“姐姐,你放心吧!我去见过她了,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你的影子。七年了,虽做不到为你报仇雪恨,但是那些伤你害你,欺你瞒你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安息吧……” 雀奴的言语中充满了仇恨,而后拿出一瓶药,便一脚将灰烬踢入江中,“咕咚”一声火盆就沉入了江底,似乎她与那女子早有渊源,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更惊人的举动,谁也不知道。 水中一个人影正潜在船边,随后深吸一口气游向了远方。 …… 琅环阁,苏情处理好阁里的事务,知道楚云还没有离开,就过来了。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楚云和夜陌来,哪怕是假扮成夜陌的将离,两人长得并不十分相像,只是将离取了有助于易容的药粉,再加上从忘川得到的易容之术,所以才没有被察觉,即便在王府的潭水里泡上三天两夜。 “王爷可还记得子桑一族?” 楚云不解地看向苏情,这是一段朝堂内外都讳莫如深的往事,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 “据闻当年先帝听信谗言,执意寻求长生之术。凡有劝谏的大臣皆遭贬黜,一夕之间轰动朝堂,其中牵连甚广,齐越国体也因此元气大伤,而这子桑一族便是最大的受害者。” 苏情回归正题,于是将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楚云。 “王爷不知,这位伶人复姓子桑,便是子桑一族的后人,多年蛰伏在生死门,此次突然现身不知又有何目的,王爷还是要防范于未然。” 楚云:“苏公子这是何意?” “早年子桑一族奉命前往异域,为先帝寻求长生之术,最后在漠疆荒原寻得一纸配方。这配方囊括了天下奇珍药草,只有一味天山雪,子桑族人苦寻多年无果。先帝对炼丹之术势在必得,雪山之行前赴后继,无数子桑族人葬身雪山,子桑一族因此凋零,百年家族世代经营,付之东流,若是有人试图重蹈覆辙,我担心朝堂生变……” 楚云明显神色慌张,“天山雪……” 苏情点了点头,“若是王妃真能采得天山雪,不知是否清楚雪山的位置,还能找到当年先帝……” “苏公子言重了。” 楚云突然打断了他,变得严肃起来,若是将来无法全身而退,也要尽最后一点力量保全她。 “苏某知王爷行事磊落,并非一般的贪生之辈,定然也心系天下,不曾忘记昔日朝堂乱象。” “此事不必再提!” 见楚云态度果决,苏情只好作罢。 楚云大概也猜到了苏情的身份。早就听闻东宫有贤士辅佐,即便幼年心疾缠身,依旧能稳坐太子之位,想必就是眼前这位心系社稷的苏公子。 “本王知道苏公子所谋何事,皇宫戒备森严,连本王的人都折损过半,暗卫洞察力敏锐,宫墙内外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天子的眼睛,苏公子还是不要操之过急。” “王爷果然是聪明之人。” 苏情笑了笑,专心地看着那本《苍冥遗录》,似乎有了新的灵感。 “告辞。” “不送。” 等楚云离开后,苏情望向了窗外,风吹着帷幔,那只蓝兄佛法僧又飞了回来…… 第三十章 失踪 长街上,行人来去匆匆。 “听说了吗,源家的公子不见了?” “哪位公子啊?” “还有哪位公子,当然是源家三公子。” “听说相府到处都找不到人,现在闹得满城风雨。” 几位客人谈论着,也不避讳。外面传言源霖失踪了,一连数日都不见踪影,过往的行人谈论了一下午。从琅环阁回来时,源霖的确不在房间,听说这件事后,女子打算去找源霖,正准备出门,就被忘忧和将离撞见了。 忘忧:“月儿要去哪?” “我出去走走。” 将离:“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 将离:“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女子点了点头,若是源家都找不到源霖,那他只会去一个地方。 将军府。 于是,女子去了将军府的旧宅,最后找到了源霖……当时他正站在树底,整个人看起来惆怅不已。 “月儿,霖哥哥对不起你。” 掌中是一枚玉佩,于是交叠在胸前,这枚玉佩原本是有一对,正好合成一轮满月。 “我早该知道。” 其实,源霖只是在回忆一件事:七年前的一个晚上,他无意间听到父亲的谈话,因此得知将军府灭门的真相,他一时无法接受,所以那天他躲来了将军府。 …… 一袭白衣落在了树上,就像下凡的天女,清冷孤傲…… “你还好吗?” “不用你管!” 少年源霖擦了擦脸,脸上还有泪水的痕迹,刚才白衣女子见树下有个少年哭得死去活来,便飞了过来。 “你的家人在找你。” 少年不语。 白衣女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说吗?” “你走开。” 少年虽然这样说,语气却缓和了许多,他背靠着树干,坐直了起来。白衣女子也在树上坐了下来,她没有再问,于是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个树下,一个树上,互不打扰。 “啾啾……” 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鸟叫,这破败的院子竟然还有鸟儿,女子寻声望去,果然在屋檐下有一个鸟窝,那鸟儿很警惕,“啾啾”地叫个不停也不进窝。 女子突然问少年:“你没找到她吗?” 少年:“没有。” 这时,女子看了那鸟儿一眼,对少年说道:“要我帮忙吗?” 少年:“不用了。” 无人察觉,那鸟儿朝女子飞了过来,落在了她的指尖。 “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找一个人。” 少年:“那你找到他了吗?” 女子:“找到了。” 少年有些羡慕她,自己要找的人却再也无法找到。只见女子折下一枝树叶,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将鸟儿放回空中,等少年再望向女子时,她正在玩弄手中的树叶。 “我要回去了。” 女子:“再等等吧!” 少年:“怎么了?” “我的鸟儿不见了。” 约莫过了两炷香,刚才那只鸟儿又飞进树冠,“啾啾”地叫了几声之后就飞回了窝。于是,女子从树上落了下来,源霖起身站了起来。 女子:“可以走了。” “嗯。” 少年带着女子一同从小门出去,也没有人注意将军府还有人出入。街上很安静,少年的心情似乎变好了。 “会找到的。” “……” 少年停下脚步,以为女子又在安慰他,便没有太放在心上,“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又勾起伤心,“她已经不在了。” “是吗?” 女子平淡一语,“也许还在人世呢!” 少年不解,带着诧异。 女子笑了笑,“别再躲起来,你的家人会担心的。”说完转身走进人群,在月光下渐行渐远。望着远去的背影,少年的悲伤渐渐变成希望…… …… 回忆结束。 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王府离世后,女子的再次出现,源霖不得不认清现实,没有人能死而复生,一直都是那白衣女子。 “你真的不是月儿。” “……” 听后,墙上的女子欣慰地走了。 源霖没有察觉女子的到来,在树下站了很久,直到天黑才离开。这一举动只因白天在街上,那位匿名人士又出现了,源霖见到真人后,不由地大声嗟叹,一番话更是让他醍醐灌顶。 …… 沁芳居。 “源公子,这边请!” 源霖被带到了二楼,单间雅座,斗笠下的目光不时在楼宇间回望,一身漆黑让人猜不出喜怒哀愁,指间一枚陨铁戒指,散发着幽深的光芒。 伙计:“源公子请便!”送完人伙计就下了楼。 源霖走近,“你是?” “坐。” 冰冷的声音,不喜不悲,那人吐出一个字来,亲自斟上了茶。 源霖坐了下来。 “既然相约,阁下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你确定?” 语气让人不寒而栗,源霖犹豫道,“阁下行走江湖,我也不是有意为难,只是取信于人,总得留下点什么。” “罗刹梵音,生死无门。” “你是生死门的人?” 透过斗笠的缝隙,源霖隐约看见他的容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你找我何事?” 那人将茶推到源霖面前,道:“明德八年,将军府灭门,无一幸免。” 源霖顿时感觉到一丝恐惧,“你究竟是何人?” 传闻生死门豢养了许多杀手,无一不是手段狠辣,尤其以生死门门主为最。那枚陨铁戒指就是信物,他曾见过前任门主就带着这样一枚戒指。 “你是生死门门主?” 见黑衣人没有否认,源霖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源霖顿时诧异,没想到暗中帮助自己的竟然是生死门门主,江湖上喊打喊杀,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谈论着他最不愿记起的往事。 “你也知道将军府?” 黑衣人的态度已然说明一切,源霖开始露怯,“无一幸免,可是你也说过月儿她还活着……” “上官月已死。” “不……” “当年源公子出入生死门,所求一纸真相,可曾见到有人生还?心死寂灭之时,又是何人将你拉出深渊?八年光阴,纵然她已忘却,可容颜未改,你也绝不应该。难道你当真认不出她并非上官月?” “她,她是,难道她是……”源霖忐忑地问道,他的小郡主月儿已经不在人世,她是谁,源霖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比起让小郡主复生,这世上还有更困难之事,自然难如登天。 “空有耄耋之愿,欺人之谈。” 听完,源霖渐渐失控,“你认识她?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和她的事?” “夜陌。” 夜陌只回答了一个问题,也不再对源霖隐藏身份,从送与源霖的匿名信来看,他知道女子尚在人世。自南国回城已有数日,却一直没有露面。那日长街惊马,出手搭救的白衣人就是夜陌,而马车里坐着的人便是楚云。 “是你,竟然是你,我记得你。你为何不敢去见她?” 源霖这是在为女子不平,一直将目光放在将离身上,原来他才是要找的那个人。难怪源霖觉得熟悉,大雪那夜,送女子回客栈的也不是将离。所以第二天女子心事重重,她也发现了。 “明月清风,虽心之所往,却非世人所及,亦能左右。望源公子自知,自明。” 桌面的茶已经凉透,夜陌起身离开,最后留下两句话就在沁芳居消失了。 那天晚上,源霖想起了许多事情,唯独没有离开将军府。 …… 四方客栈。 “月儿,你终于回来了。” 将离迎了上去,一边掸着女子肩上的雪花,一边望向身后,“源霖呢?” “他今晚恐怕不回来了。” “早点睡吧!” “嗯。” 忘忧也一直在等她回来。 第三十一章 探望 一夜风雪,满树银装。 源霖一直住在客栈,也许一开始只是冲动,等渐渐冷静下来,便开始心生愧意,不应该对家中的事置若罔闻。昨天,源霖的哥哥让人来送信,信中说源母病了,前些天染了风寒。源霖一夜未眠,天一亮便赶回了源府。 在源府外徘徊了许久,源霖终于看见源父出门,他想趁父亲上朝的时候,偷偷回去探望母亲。困于一时拉不下面子,源霖既不想撞见父亲,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正犹豫之际,却见女子来了。 “月儿,你怎么来了?” “阿离他们打赌说你进不去,你果然还在外面。” “……” 源霖有些难为情,进自己的家都要这般犹疑了。 “你先回去吧,外面冷。”说着将女子的披风理了理。 “你看。” 只见女子指了指后门的方向,源霖会意。等他们走到后门才发现,家丁丝毫不懈怠,明目张胆地过去肯定会被发现。源霖只得打翻墙的主意,只是墙有十多尺高,院墙外面没有梯子,也没有大树可以攀登,他一时也着急起来。 “从这边走吧!” 女子说着带源霖去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源霖看了看附近,刚想说这里的墙一样高,却见女子直接上手抓住了他,他一时失措不知言语,忽然只觉双脚离地,瞬息便越过了墙头,两人就朝母亲的院子飞了去。 “月儿。” 源霖惊悸不安,没想到女子轻功了得,轻易就将自己带飞起来。 “嘘。” 女子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弹指之间两人便落在了院中,那是一个无人的角落,见状于是女子对源霖说:“去吧!” “好。” 源霖溜进源母的房间,还是被源母身边的几个丫鬟撞见了,“少……少爷……”丫鬟惊呼道。 “外面怎么了?” 玉麝在里间询问,丫鬟进来回禀,“夫人,少爷回来了。” 源母听见儿子回来了,激动得就要起身,玉麝却将她拦住,“夫人您小心。” 此时,源霖已经走进来,看见卧病在床的母亲,心疼地唤了一声,“母亲。” “霖儿。” 源母笑容满面,“你回来了,快过来让我看看。” “您好些了吗?” “我没事,染了些风寒,跟母亲说说,这些天你都是怎么过的?你呀你,出门也不带个小厮,冒雨就跑了出去……” “母亲,我很好,您别担心我。” 见儿子回来,源母满心欣慰,慢慢也有了精神,就让玉麝去吩咐厨房准备午饭。 “我不吃饭了。” “怎么了?” 源霖犹豫了一下,“坐一会儿,我就走了。” “外面天寒地冻的,回来了就在家住着吧!”源母拉着源霖的手,“你父亲就是嘴上厉害,其实这些天都盼着你回来。”源母以为源霖还在顾及源父,毕竟父子俩人都好面子,谁也不肯低头。 …… 这时,在院子的角落,女子来回踱着步,一双手不停地搓着,脚冻也得都有些发木。碰巧源家的晚辈来给源母请安,见她们走进院子,女子忙蹲下身躲在花丛后面,也来不及通知源霖,只看见她们都进了屋,里面又传来一阵谈话声。女子开始蹦蹦跳跳,一边取暖,也不至于太无聊。 “月姐姐!” “……” 女子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一个小女孩儿正在花丛旁盯着自己,“嘘!”女子轻轻噤声道,看了看周围,还好没有他人。 “月姐姐,真的是你!” “你是兰儿?” “嗯。” 兰儿开心地走了过来,“你为什么躲在这里?” “我……” 这怎么解释,翻墙总归不好。 “小叔叔回来了,我就知道月姐姐一定也回来了。”兰儿走到花丛后面牵起女子的手,她的手小小的,却很温暖,“小叔叔说过,会带月姐姐一起回来。” 女子缩了缩手,怕传了寒气给他,“兰儿快进去,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为什么?” “因为我在和小叔叔……” 女子还没说完,源霖就出来了,“月儿,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 “小叔叔。” “嗯。” 源霖将兰儿抱了起来。 女子问道,“夫人还好吗?” “嗯。” 她们带着兰儿进了房间,里面坐了许多人,白家小姐也来探望源母,今天源霖能回来她也很高兴,只是在女子进来的时候,多少有些意外。白家小姐一眼就认出了女子,这阵子她去过两次客栈,看见源霖和女子在一起,并非完全无动于衷,但是既然选择了成全,她就只能继续下去。 “夫人。” “月姑娘来了。” 源母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尽管儿子因为这女子和家里闹了不少,源母从来没有迁怒于女子。二夫人虞氏也在,还有白云锦、苏合香,以及虞氏的两个女儿,诗茵和莘儿,和其他几位女子并不熟悉的小姐、侧夫人。 “快坐。” 苏合香忙起身拉过女子,虞氏的脸明显沉了一下,又不好表露,也跟着做出欢颜之态,毕竟当初是自己变相赶走了女子。 “月姑娘回来了。” 白云锦也过去打招呼,只听虞氏打断道,“月姑娘这么久去哪了?怎么也没来个信?害得我们一家人好找。”笑里藏刀,话说出来不着痕迹。 “姨娘。” 源霖抢过话,“还好月儿回来了。” “……” 虞氏哑口无言。 源霖知道虞氏做了什么,虽然平时虞氏待她不坏,但因为故意责问女子,源霖现在态度也不好。虞氏勉强一笑,对源霖并无成见,只握着两个女儿的手。源母见状于是缓和道,“好了,都回来就好了,霖儿,带月姑娘坐吧!” 源霖:“嗯。” 女子坐了下来,兰儿靠在女子身边,丫鬟又沏了茶,送来了暖炉。 源霖:“月儿喝茶,暖暖手。”说着从丫鬟手中拿过暖炉,也挨着女子坐下来。 “……” 白家小姐将源霖的举动看在眼里,端着茶杯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处境多少有些尴尬,其余人自然也察觉到了。源霖将暖炉放在了女子手中,倒没有注意到这些,依旧我行我素。几位夫人的面色为难,不约而同地望向这两个姑娘。 这时,白云锦走到白家小姐身边,向女子介绍起来,“月姑娘,这是太医署白家的二小姐,你们还没有见过,婵儿,这位就是月姑娘……”再多也不好介绍。 “月姐姐,以前常听源霖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你了。”白家小姐主动打起招呼。 女子回礼一笑,白家小姐落落大方,看起来温柔体贴,应该是个不错的姑娘。 “月儿,你还冷吗?” “不冷了。” 女子放下暖炉,兰儿见她手上空了,于是从果盘里翻出最大的橘子来,“月姐姐,我要吃橘子。” “好。” “拿过来,我给你剥。” 源霖拿过兰儿手中的橘子,“兰儿都是小大人了,以后要学会自己动手。” 兰儿噘了噘嘴,“我才不要,橘子皮的味道很奇怪。” “兰儿,哥哥去哪了?” “哥哥在做功课,先生罚抄书了,不抄完不许下学,嘻嘻……兰儿就很乖,上课不捣蛋,认真听先生话……” 兰儿一下就有许多话说,就像阔别已久的小友,源霖剥好橘子掰成两半,分给了她和兰儿,三个人开始说着自己的话,也不去管其他人。 “哥哥不知道你们回来,现在肯定很后悔,没来奶奶这儿……” 其他人在一旁聊着家常,源母就只在榻上暖着,看到儿子心情也好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身份 中午,暖阁摆了席,大家干脆就在这里用饭。 “白小姐吃菜。” 虞氏替白家小姐夹着菜,源母因为生病就没有一起入席,在榻旁单独支了一张小桌,招待客人就由虞氏代劳。白家小姐不觉又把目光投向了源霖,他正在给女子夹菜,女子正和兰儿说话,看起来就像一家人。白家小姐原本以为自己心境豁达,没想到做起来不易,见此情景难免有些食之无味。 “多吃点。” 苏合香也夹了一块菜给女子,又对女儿说道,“兰儿,别缠着你月姐姐,让月姐姐好好吃饭。” “知道啦!” 兰儿抱着碗,像被大人打扰了自己和玩伴的时光,源霖拉了拉兰儿的衣袖,“不管她们,我们自己吃,来,我给你盛汤。” “你看她们。” 苏合香无奈地笑了笑,白云锦也跟着笑了,“妹妹,你也多吃点,别管他们小孩子的事情,我给你夹菜。” “嗯,白姐姐也吃。” “兰儿,还好你哥哥没过来,不然你们在一块儿有得热闹,估计你月姐姐都忙不过来了。” “没事。” 女子说完继续给兰儿夹菜,接着只顾用饭,席间很少再与人言语。 这时,两位小姐坐不住了。 “白姐姐,你不知道,她之前就缠着我们三哥哥。”诗茵突然打破安静,哪壶不开提哪壶,莘儿跟着小声说,“是呀,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她,母亲说她山野出身,配不上我们丞相府。” “……” 两位小姐一唱一和,白家小姐出身名门,又是府中的客人,自然要偏向于她,话里也有一些为白家小姐打抱不平的意味,只是女子根本没在意,众人倒也有几分佩服她的淡薄。 “你们胡说什么!” 反倒是源霖,一听就生了怒气,“不会说话就吃你们的菜!” “……” “霖儿。” 源母劝道,虞氏也假笑着说,“霖儿,两个妹妹还小,不懂事说了胡话,你多担待。”又给白家小姐赔礼道,“让白小姐见笑了。”对一旁的女子却是视若无睹,这时拿出那句一丘之貉,形容母女三人倒也恰如其分,只是两个女儿精明不足,也学不全虞氏的体统。 “二夫人言重了。” 白家小姐也有些难做,明知两位小姐是在讨好自己,却惹得源霖不高兴,女子似乎置身事外,完全不看源家人的脸色,因为有源霖为她遮风挡雨,白家小姐这样想,更是无地自容。 女眷们都看出白家小姐的异样,包括其他几位不怎么说得上话的夫人,一个与自己有婚约在身的少爷却对别的女子百般维护,自然不会开心到哪里去。 “婵儿,多吃点。” 白云锦说,苏合香也对女子那边说,“你们也吃,月姑娘别客气……” 女子点了点头,正撞上源霖的目光,不知源霖看了自己多久,“月儿,你放心。” “什么?” 女子不解,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再糊涂的人也能看得出来,这位白家小姐是什么身份,吃完饭还是早点脱身为好,早知这样就带上将离一起来了。 源霖:“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 女子并不觉得委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切理所应当,现在委屈的应该是白家小姐,只是源霖……女子已经尽量在避嫌,把注意力放在兰儿这边,好让源霖可以吃自己的饭。 兰儿:“月姐姐,你还记得我们一起蹴鞠吗?” “嗯。” “今天下雪了,我们去打雪仗吧!我去把哥哥他们叫来……” 兰儿开心地包了一口菜,只想吃了饭好玩耍。 源霖泼起了冷水,“天这么冷,玩什么雪,太阳肯定把雪都晒化了。”想了想又对兰儿说,“不然把苏苏叫来,我们去堆积木?” “好呀!” 兰儿吃着菜话也说不清楚,不过看得出她很高兴,在这样的富贵大家,连玩耍都是被约束的,平时除了源霖谁也不敢打破常规,孩子们自然也少了许多游戏乐趣。 “慢点吃。” 女子笑了笑,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她就回去了,将离和忘忧还在等她,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谋划着怎么赔他们赌注。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份”,呆在源家总让她有些尴尬,万一叫人传出去,给源霖惹了麻烦就难办了。 这一个中午,太阳果真将雪都晒化了。 源霖搜罗出一堆积木,苏苏和其他孩子都来了,一人一块,堆起了高高一摞,中间坍塌了几次,大家都很有耐心。 “月姐姐,该你了。” 苏苏:“慢慢放,看我这样……” …… 偏厅正玩得热闹,管家常山突然进来,命嬷嬷们把孩子们都领走,听说宫里来圣旨了,点名要府里这位月姑娘接旨……正厅的女眷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是呀……” “会不会出事了?” “不知道呀!” …… 议论纷纷。 虞氏质疑道,“常管家,你没有听错吧?宫里来圣旨,确定不是叫两位小姐,或者白家小姐?” 常山一脸严肃,“奴才只是按照老爷的吩咐通传,其余一概不知。” “别说了,都过去吧!” 源母这样说道,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拖着病体,由白云锦和苏合香扶了起来,吩咐几个嬷嬷:“你们也别站着了,去叫霖儿和月姑娘。” “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思茵和莘儿一边嘀咕,“就知道是个祸害。”一边也跟了去。 …… “月姑娘,三少爷,宫里来旨意了,请跟老奴们走吧!” 源霖:“嗯。” 女子顿了一会儿,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和源霖跟上前面一行人,走在最后面,源霖抚了抚女子的肩膀,似乎在宽慰她,看起来很淡定。女子知道前面意味着什么,只祈祷那道圣旨不会迁怒源家。 “走吧!” 一行人去了前院,院子里站着宫人和侍卫,他们将前院围了起来。只见地上跪着许多人,连源父也在其中,战战兢兢。宫人们突然跪了下去,俯首帖耳,他们齐齐唤道,“请公主回宫。” 见阵势浩大,众人吓得纷纷跪下,只有女子走了出来。源霖想要跟过去,走到一半被源父拽住了衣角,示意他也跪下。源霖怔怔地站在原地,宫人们也顾不上去管他,直接走到女子身边,左右搀扶着女子,面向众人严声道:“尔等还不见过公主!” 源父带头叩道,“给公主请安,公主千岁……” “……” 见状,众人更是大惊失色,“给公主请安……” 宫人:“请公主上轿。” 轿撵在一旁候着,女子没办法公然抗旨,毕竟这是源家。她看见苏苏和兰儿从侧院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大群嬷嬷丫鬟。她看见白家小姐,远远地看着源霖,似乎也看了自己一眼。刚才还在一起说笑的众人,此时皆俯首于地,这场面让女子觉得自己面目狰狞。 女子:“回宫。” 源霖才知道她这是要走了,这次他没有闹,只是看女子上了轿撵,变得沉着起来。 “起轿……” 宫人们抬着轿撵穿过院门,源父拉了拉源霖的手,源霖看了看源父,父子两的隔阂仿佛在这一瞬间消除。一行人跟着轿撵走过花丛,又绕过照壁,浩浩荡荡地走到源府大门。 “源霖。” 轿撵上的女子唤了一声,宫人掀开帘子,源霖忙上前唤了一声,“月儿。” 女子:“叫他们别等我了。” “嗯。” 宫人放下帘子,源霖就这样看着轿撵在雪地里远去,一直消失在街角。 第三十三章 公主 丞相府附近,某个街口,一辆马车早早地候在那里,紧接着就进了皇宫。 公主轿辇回宫的这天,楚弋盛装出席瑶华宫,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朝服,紧随其后的还有礼部官员和一众宫人。 “太子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姑娘近来无恙?” “挺好的。” 楚弋笑着看着她,与往常不同,看起来有几分虚情假意。 这时礼部官员站了出来。 “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嗯。” 内侍退至一旁,跪成了两排,礼部官员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接着拿出一道明晃晃的圣旨,庄重地宣道:“今有将军府遗孤上官月,清闲贞静……” 一纸空文,她成了将军府遗孤。皇恩浩荡,她被皇帝收为义女,册封为懿德公主。 “公主?” 楚弋点了点头,默认册封这一出就是出自他手,她自然清楚,事出反常必有妖,作为权谋者,不知又在筹谋着什么,但不管是什么,都一定会将她这位来历不明的“公主”推向风口浪尖。 “你想让我做什么?” “本宫听说,皇妹与相府的公子交情不浅,可否与皇兄说说,皇妹与相府公子是如何相识的?” 口吻就像一位兄长,明显是在探底,或者也有威胁,正好抓住相府的把柄,治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太子日理万机,想必不会对这些小事感兴趣,若没有其他事,我就不多陪了。” “是本宫僭越了。” 楚弋欲言又止,这时东宫的内侍进来传话,先是唤了一声“公主千岁”,而后近身上前对楚弋说道,“殿下,已经安排好了。” “嗯。” 内侍退至一旁。 楚弋接着说道:“昔日赠药之恩,本宫铭记于心。今日之举,实属无奈。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不过姑娘放心,自此以后,本宫定待姑娘如胞妹,勿敢有忘。礼部查了黄历,册封大典定在下个月月初,本宫会亲自出席。” 见她无动于衷,楚弋只好离开。 “公主,早些休息吧!” 内侍行了礼,留下一众宫人,礼部官员也跟着去了。 …… 齐越都邑,寒冬腊月,较往年多几分繁忙。北方草原的势力也渐渐深入齐越,惊动了皇城中的皇帝。 “父皇,已经查出来了。” 太子将消息告知皇帝,皇帝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北方之事再次搬上了朝堂,“已过了数月,众卿可有良策否?” “启奏圣上,微臣以为,为今之计当与南嵇联盟,抗崦之,邗海之力,而保圣上齐越江山永固。”丞相奏言。 “微臣赞同丞相之策。” “臣等附议。” 皇帝楚冀望一眼堂下众臣,引首之人正是丞相妻兄,其余皆是丞相之派,皇帝不明一笑,“太尉可有良策?” “圣上,臣以为不然,崦之虽与齐越有过节,继续硬碰硬,绝非长久之计。臣以为圣上当不计前嫌,主动与之修好,方可保北方一世安宁。” “臣等以太尉之策为是。”几名官员一齐进言。 “圣上,那崦之自十年前与齐越一战,积怨已深,虽有协议互不侵犯,然崦之拉拢邗海,定是对齐越不怀好意,望圣上尽早打算。” “文尚书所言非也,崦之邗海冲突百年,如今冰释前嫌,乃是北方民众之福,况十年来崦之信守承诺,秋毫无犯,我等怎可以一己凭断,妄自揣测崦之用心。” “杜尚书此言差异,崦之仅借虚空预言便了了冲突,足以见其居心叵测。” “秦大人怎知那预言是假,难不成有所证实?” “你……” 皇帝端坐高堂,堂下争论不休,双方各据其是,分别以丞相、太尉为首。也有司徒、太史等,素来持己之见,就事论事。 “众卿一心为国,朕心甚慰,南嵇尚可结交,北国之策有待商议。众卿辛劳,今日便议到此。”皇帝和颜悦色道,实则心中已有对策。 百官跪礼,一日早朝便散了。 …… 东宫。 太子太师已恭候多时,楚弋商议完政事,就去了瑶华宫。女子对楚弋的态度依然不冷不热。 “太子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皇妹近来无恙?” “挺好的。” “本宫就是来看望一下皇妹,不过还真有一桩大事,要与皇妹商议。” 女子回应道:“何事?” “近来北方动荡,草原局势瞬息变化,想必皇妹已经有所耳闻。”楚弋看了看女子的反应,然后庄重地说道,“齐越欲与崦之和亲,不知皇妹可愿北去?” “不愿。” 女子拒绝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等了这么久,楚弋终于决定,将她这位公主摆上台面,面对的不仅是朝堂,还有来自四海五洲的大国。作为公主,女子当然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是,楚弋没有想到女子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公主的殊荣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谁又能拒绝前拥后簇,被千万人臣服的地位。 “皇兄知道北地贫寒,不忍皇妹舍身取义,当下局势所迫……” 楚弋没有继续说下去,女子原以为他会拿源家大做文章,倒是小瞧他了,能坐上太子之位自然有过人的智谋。 “他日家国平定,本宫自当亲往草原,迎回皇妹……” “……” 无非又是怀柔之策。 楚弋并不相信雪女的传闻,既然雪女对草原如此重要,他不妨把雪女送回草原,这样不仅结交了草原,还可以引出她背后的势力。不管女子是否牵涉其中,也可借此机会让女子抽身而退。更重要的是,他的父皇老了,他也是时候未雨绸缪了。 “皇妹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家国天下,并不是一言即可了之。” 太子亲自来当说客,想必朝堂上圣意已定,当然女子并不会坐以待毙。若只是和亲,她大可虚与委蛇,等到和亲途中,随便寻一处悬崖绝壁,纵身一跳也可逃出生天。等一回到神女峰,充耳不闻尘世事,谁又能寻到她的踪迹。不过,从楚弋的态度来看,想必他也左右不了局面,语气中透露出无措,听起来更多像是请求,即便女子不置可否,也丝毫不会影响整个计划。 “宫中挑了伴读,过些天就会入宫,皇妹好生学习六艺,莫辜负皇兄今日苦心。” 楚弋游说不成,只好暂时离开瑶华宫。 东宫。 “凌风,从今日起,你便不再受制于本宫,本宫将解除你的暗卫身份。” “是。” “以后你便跟着公主,你的去留由公主决定。” “是。” 公主寝殿,凌风正来报道,这让女子感到很意外。 “你以后都跟着我吗?”女子问道。 “是,公主。”凌风回答。 凌风不再呆在房梁上,也不再一声不吭。 “凌风,客栈有消息吗?” “没有。” 自从她进宫那天,她便失去了外面的消息,听凌风说忘忧不在客栈,他也没有见过将离。客栈的人说将离也已经离开客栈,至于人去了哪里,客栈里的人谁也不知道。 “公主千岁。” 女子的思绪被打断,“起来吧!” “奴婢是新来的宫人。” 回宫不过三四天,瑶华宫的宫人倒是换了一批又一批,唯独不变的是千篇一律的礼法,在这宫墙之下,女子已经见怪不怪,到现在习以为常。 “公主,明日之后,各宫的贵人都要来拜见,养好精神才能应付。” “知道了。” 宫中几位太妃,乃至皇后贵妃都深出简出,也顾不上她这种小角色,费不着她上门自讨没趣,无非就是其他妃子之类的,来瑶华宫走个过场。 第三十四章 伴读 瑶华宫门庭若市,公主回宫了,探望的人纷至沓来,一天也不曾间断,听宫人们说,内殿的火炉连着烧了一个月,客人总是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 “禀公主,圣上为公主选的伴读已经到了。” 女子靠在软塌上,还在剥着橘子。 “让她们进来吧!”她身边的宫人说道,“公主,把橘子给我。” 宫人示意她注意形态,听了她的话于是给了她,她觉得有些无趣。其实,宫人只是因为橘子多食会上火,她今日已经吃了好几个了,这才不让他再吃了。 “拜见公主,公主妆安……” 四名小姐一齐见礼,她们皆衣着华服,眉清目秀。她们分别是太尉家的小姐杜若雪、石太师家的孙小姐石婉儿和木尚书家的小姐木槿、白太医家的孙小姐白芷,白芷也正是白婵的长姐。 “我是杜若雪。” “我是石婉儿。” “我是木槿。” “我是白芷。” 她们一一介绍着自己的名字,不过接下来的时间,她们将陪伴公主学习六艺。和亲的圣旨已经下来了,等来年天变暖的时候公主就要北去。当然,她们看起来好像并不关心公主,只是太子时常来公主寝殿。不过确定的是,她们都带着家族的使命入了宫,意图不一。木家和白家一样,家中都有三个女儿,木槿和木蓝是堂姐妹,家中还有一个叫木莲的小妹,此次选上公主伴读,都是为了今后竞选太子妃铺路…… 在宫中的日子,一言一行都在监视中,瑶华宫也不例外,伴读这段时间,几位小姐都恪守本分,明哲保身,进退自如。 夜深人静,公主大殿空荡荡地,几位小姐都歇下了,守夜的宫人也安静得很。女子独自坐在床上,床前的火盆烧得红彤彤的,木炭不时发出呲呲的声音。她望了望这张床,床的内侧是长长的帷帐,里面隔出了一部分,是贴身宫人睡的地方,她也睡着了吧。女子抱着双腿,有些无助。 “公主,您怎么了?”宫人掀开帷幔,她爬了过来,将女子的被子捂在身上,“别着凉了。” 女子没有想到宫人会醒,好像每次她失眠身旁的宫人都会在第一时间醒过来,“我没事。” “公主渴了吗?” 她摇了摇头,宫人摸了摸她的手,“怎么这么冷。”说着将她的手放进被窝,又对帐外唤道,“来人。” 殿外守夜的宫人闻声进来,静静听候吩咐。 “加两盆火来,再备些点心茶水。” “是。” 女子的起居都是这位宫人负责的,听说也是新入宫不久,却总能将她的起居照料得很好。宫人穿好自己的外套,很快守夜的几个宫人就把东西都送了进来,宫人让她吃了些点心才伺候她睡下,之后守夜的宫人又退了出去。 “公主睡吧!” 宫人睡在她的身旁,让人感到安心,女子慢慢合上了眼。 第二天,楚弋来了。 宫里的师父正在教习骑马,几位小姐在宫人的搀扶下上了马,她们之前也有学习过骑射,陪练绰绰有余,因此表现得都很从容。最后,女子也由宫人搀扶着双脚踩在马镫上坐了上去。楚弋就在一旁看着,像个监察。 “皇妹初来乍到,但学业繁重,还得辛苦皇妹。” 她并不回应,知道是客套话,只是眼前的难关该怎么度过,才是她最关心的。宫中的马差不多都有六尺高,女子双手紧握着缰绳,有些紧张。 “公主别怕。” 宫人鼓励道,女子点了点头,无意中发现她竟比一般宫人都要高,此刻宫人站在马儿的旁边,都快有马儿高了,顿时让她有了安全感。 学了一会儿,大家都开始自己骑着马散步了。几位宗室小姐和皇子也前来围观,想着一睹这位新公主的风采,没想到这位新公主的表现却不尽人意。 “众位皇妹皇弟,本宫看久坐这教场甚是无趣,不知众位皇妹皇弟可有兴致赛上一场?” 这时,太子忽然提议赛马,果然几位公主皇子都跃跃欲试,似乎忘记了还是严寒天气。女子直接弃权了,她在宫人的陪伴下回了大帐,看着几位小姐和皇子骑着马在场上奔跑,英姿飒爽,也让她羡慕不已,或许这才是她们最自由的姿态。 “十七皇妹怎么不去比赛呢?”楚弋走了进来,“今天的彩头颇丰,皇妹不试上一试?” 皇族公主皇子比例悬殊,到楚弋这一代,也只有她这一个成年的冒牌公主,对比来说,地位总不会低到哪里去。 “冷。” 楚弋又笑了笑,“听说昨晚皇妹没有睡好,是有什么心事吗,不妨与皇兄说说?” “没有。”她对楚弋一直很冷淡,尽管他多次向自己示好。若不是他的威胁,她也不会被囚困在这皇宫。女子说完朝帐外走去,自己上了马。 “公主。” 宫人跟了去。 楚弋看着女子自己挥着马鞭,马蹄溅起了草屑,哒哒哒地驰骋起来,她似乎很生气,很快便追上了那几位小姐,不过她并不想争夺彩头,而是调转马头往出口疾驶而去。见状楚弋也飞身上了马,追赶而去。 女子头也不回,同时凌风也策马追了上来,女子握紧缰绳,只是恐惧心作祟,万一真摔下马,还有轻功救急,想到这里女子完全放松下来。 楚弋和凌风紧追其后,赛马的几位小姐和皇子顾不上分心,已经跑到第二圈,女子的马正好从队伍穿了过去。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教场,瑶华宫的宫人们和楚弋的内侍们跟了一群,场面一度失控。 “吁……” 女子忽然停了下来,随后楚弋也追了上来,女子拉动缰绳,马儿扬起前蹄,而后掉转马头,“怎么,怕我逃跑吗?”却是满脸笑意。 “吁……” 楚弋丢掉缰绳,翻身而下,“下来!” 宫人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生怕降罪于身。凌风忙牵过马,正要靠近宫人却奔跑过来,来不及说话楚弋却甩起了衣袖…… 看得出来,楚弋有些气愤,“胡闹!” 只是女子并不理会,“驾……”又骑着马回去了,这一下她倒是真学会了骑马,有轻功基础自然不难掌控。宫人们忙将她扶下马,看着也受到了惊吓。 这时几位小姐和皇子跑了几圈,也到了终点,在风中跑了这么久,还是那么端庄大方,这才应该是大家女子的样子。虽然不光是为了楚弋的彩头,起码比她这个公主强上百倍。 “公主,这是您的。” “啊嚏……” 石太师家的孙小姐忽然打了个喷嚏,跟着其他几位小姐也接连打起了喷嚏,这一赛马,她们都受了风寒,太子礼貌致歉,但为了不传染给公主,还是把人都送回了家。但是没隔几天,女子就受寒了,这一病就快到年尾了。 东宫。 “公主那边可有新线索?” “尚无。”龙叶回答。 楚弋密切关注着瑶华宫的一切,却寻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罢了。” 楚弋最终打消了念头。 自从公主回宫之后,人哪儿也不去,也算安分守己。倒是有不少人靠近公主殿,图谋不轨。好在凌风敏觉,都一一识破,或许让他们铤而走险的不是公主,而是将军府遗孤这个身份。就拿那四位小姐和宗室小姐来说,除了想攀附太子之外,她们还试图调查公主的来历。楚弋专门选了一个风雪天气,假借赛马之由让她们染上风寒,贵家女子大多体弱,正好被送楚弋送出了宫。 第三十五章 宫宴 公主册封大典,礼部尚书亲自主持,宫中只有皇后和老太妃出席。皇帝因为政务繁忙未曾露面,楚弋领着她授了印。这一举动既彰显了隆恩,又在皇室中立了威,自此她名正言顺地成了皇室公主。 克己复礼,慎独而行。 她算是彻底失去了自由,她低估了宫中的礼节,没完没了仿佛没有休止。 不久后,宫中举办了一次宫宴,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受邀出席,场面十分隆重。 后宫佳丽三千,子嗣绵延。 为了博得皇帝的欢心,年长的公主皇子们纷纷献艺,年幼的便软软糯糯地说些万福金安的祝祷词。有些存在感低的,连皇帝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这些血脉。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那位皇帝坐在离人群最远的地方,没有几个人能看清他的龙颜,只隐约感觉有些年老。 “圣上,这位就是懿德公主。” 皇帝身边的宫人指了指,皇帝只是朝殿下望了一眼,便没有任何言语。一场宫宴竟是意外地和谐,没有人刻意提起这位新来的公主,也没有人让她叩谢隆恩。宫人不停地给她夹着菜,席间除了楚弋看了她两次,再无人与她交流。举行宫宴的大殿分为里外两处,皇族宗室、大臣权贵分开而坐,中间横着两根大柱子,殿内显得格外空旷。 宫乐声声,皇子公主献罢,继而不少宗室大臣之女也毛遂自荐。不似刚才皇子公主表演时那般严肃,一板一眼,大殿内的氛围开始活跃起来。 “臣女石婉儿、杜若雪叩祈圣安。” 石婉儿演奏了一曲古筝,杜若雪则跳了一段舞。对于别人家的女儿,老皇帝不吝溢美之词,二人的表演也博得满堂掌声。 “臣女白芷、木槿恭请圣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木槿作画,白芷题字,相得益彰,又是一副佳作。 这几位小姐都是太子妃候选人,之前作为公主伴读入宫,她们已学会宫规礼仪,后宫需要的是以和为贵。 “诸位爱卿教女有方,今日一见果真才华横溢,哪像寡人这些儿女啊,整日只知道贪玩儿。” “圣上谬赞,臣等愧不敢当。” “杜太尉谦虚了,杜小姐美名在外,京中都传闻,杜小姐的才貌堪比当年懿德长公主,颇有我皇室风范。” “臣惶恐。” 这要是换成以前,得到皇帝的夸赞,杜太尉肯定已经欣喜不已,昔日的懿德长公主盛名在外,京中无出其右。可现在杜太尉却忐忑不安起来,新册封的公主封号也叫“懿德”,听闻还是将军府遗孤,这以后谁还敢再与公主相提并论。 这时,杜太尉身后的文官灵机一动,突然站出来解围道,“圣上不知,这要说起美名在外,源相家的三公子才应当之无愧,京中都知道,源三公子流连市井街巷,与一客栈女子相交甚秘。” “……” 好一个围魏救赵,矛头顿时指向了源丞相,源丞相起身正欲请罪,太子楚弋站了起来。 “刘大人所说的客栈女子可是本宫的十七皇妹?” “这……” 这位刘大人顿时语塞,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臣该死,是臣失察,一时听信了谣言。”而后战战兢兢地跪在殿前。 源野:“臣教子无方。” 皇帝楚冀扫了扫整个大殿,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当真是圣心难测。太子楚弋隔岸观火,源相以退为进,胜券在握。 “想必诸位大人都误会了,之前皇妹流落民间,也曾下榻于京中客栈。源家三公子与皇妹自幼相识,这一次也是多亏有源家三公子本宫才能寻回皇妹。” 源野:“犬子鲁莽,未能及时回禀,还望圣上和殿下恕罪。” 皇帝终于发话,“源相言中了,令郎慧眼如炬,理应嘉奖,就赐黄金百两,锦缎十匹,珍珠两斛……诸位爱卿可有异义?” 众大臣:“圣上圣明。” 源野:“谢圣上隆恩。” 杜太尉和源丞相互相望了一眼,自入朝为官,两派就不对付,眼下胜负已分。 杜家小姐见父亲吃瘪,气不过于是对旁边的小姐说了什么。不一会儿,旁边的小姐躬身请求道:“臣女无才,听闻懿德公主品学兼优,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 品学兼优,作为公主伴读的几位小姐谁不知道,公主不学无术,除了会骑马,恐怕一无是处。 “是呀,父皇,十七皇妹刚进宫中,儿臣们也想向皇妹学习一二。”其中几位公主也附和起来。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位正在用餐的公主,恍若置身事外,丝毫不知大殿内的唇枪舌战。 宫人小声道:“公主。” “嗯?” 女子一脸茫然,望了一眼宫人,而后又望向高位上的皇帝和楚弋。楚弋似乎抬了抬手,宫人这才附耳提醒,看来该来的还是躲不掉。正当她举棋不定,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 “漓王、郁王、忘忧公子、苏公子、源公子到……” 五个人同时进殿,姗姗来迟,众人的焦点也挪了过去。 楚冀:“内殿赐座。” 宫人:“内殿赐座……” 这时几位宫人朝她走了过来,“懿德公主,叨扰了。” 宫人在她的身后临时安排了座位。她第一眼看见的是楚云,然后就是源霖说的那位“枯木逢春”郁王爷,看起来身体健硕,很难想象他以前病怏怏的样子。忘忧是代替川谷先生赴宴,苏情是受楚弋邀请,而源霖是跟随源父前来的。 拜见皇帝后,几人同时落座。 楚云:“适才在殿外听闻十七公主要表演才艺,不知臣弟和几位公子可有扰了皇兄的雅兴?” 楚冀:“你来得正好。” 楚云和苏情本就在受邀之列,距离皇帝的主位都不算太远。 苏情提议道:“今日宴会乃是公主的庆贺之宴,臣等失礼来迟,不如让臣等与公主一同献艺,就当向公主赔罪了。” “……” 这么说她才是今天宫宴的主角,难怪几位皇子公主那般踊跃,原来一开始就是为了抢风头。加上几位小姐珠玉在前,再让她骑虎难下。在外臣面前失了皇家颜面,估计皇帝也会怪罪于她,好一个争风吃醋。 楚冀:“苏公子盛情难却,不知忘忧公子和源公子意下如何?” 忘忧:“无妨。” 源霖:“是。” 楚郁则是默不作声。 看来这一场献艺在所难免,只好赶鸭子上架。 宫人谨慎地询问道:“公主?” 她小声向宫人说明要准备的东西,宫人随即领会。 “是。” 楚冀:“郁儿,你也去帮忙准备吧!” “是,父皇。” 没想到会有漓王和几位公子救场,尤其几位公主和世家小姐,已经有些挫败,但又不敢表露出来。 楚弋隐约松了一口气,再看向大殿,一切都很平静,她回头看了一眼,苏情端起酒杯等待献艺,楚云夹了两筷子菜,忘忧安然地坐着,只有源霖担忧地看着她。 楚冀:“忘忧公子,这几日宫中可还住得习惯?” 忘忧:“承蒙圣上款待,不才特来代家师谢恩。” “嗯。” 皇帝笑了笑。朝堂上下皆知,川谷老先生乃是皇帝的座上宾。与太医署相比,还有过之而不及。只是在瑶华宫关得太久,忘忧什么时候进宫的,她倒不知道。席中的白老太医喜忧参半,白家两位小姐:白芷和白婵也在宫宴上,比起京中其他世家,白家似乎更低调一些。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都在翘首以盼,一睹这几位公子的风姿。 第三十六章 才艺 不一会儿,楚郁和宫人将一应乐器齐齐地备了来。 宫人请示皇帝。 皇帝:“诸位,请。” 几位公子依次入殿,箜篌、玉箫、笛子、琴、勋、剑…… 楚云走到琴桌旁坐下,源霖看了一眼女子拿起笛子站在屏风外,楚郁拿起玉箫和那只勋走到忘忧身边。苏情架好了箜篌,最后还剩一把剑。公主出身武将世家,正当大家猜测是要在殿前舞剑,楚弋走下殿来。 “十七皇妹初来乍到,对宫中环境不甚熟悉,本宫愿舞剑作陪。”说罢拿起剑来。 “难道公主与杜小姐一样……” 众人议论纷纷,源霖小心走了过来,几人已经定好了要演奏的曲子,“月儿,要不然我去向圣上求情……” “没事。” 她笑了笑,只是想让他安心,除了源霖之外,其余的几人都气定神闲,看来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只见一张三尺高,四尺长的屏风抬了上来,众人皆不明所以,“这……” 楚弋并不知情,又见屏风空白一片,与众人同时猜想到,这是要在屏风上作画。哪知紧接着宫人又抬来一张长桌,放在距离屏风三四丈外,桌上整整齐齐地铺满了无数根已经穿上线的绣花针…… “公主这是要在殿上绣花?” “这屏风少说也有两尺,怕是十个绣工今日也绣不完吧?” 宫人又将一只香炉端了上来,女子全程都在整理针线,没有丝毫理会。 “一柱香功夫绣完一幅屏风,这公主也太狂妄了!” 议论声起,有的是看笑话的,只等人出尽洋相,然后如何落井下石,这宫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几位德高位重的大臣和宗亲则端坐在一旁观望着。由于整张屏风隔断了内殿,宫人派人将屏风外的究竟呈至殿上,皇帝虽然也有些诧异,但也不置可否。 “月儿,你……” “过去吧!” 源霖不安地走到一旁,除了苏情和太子楚弋,其余几人都在屏风外面。楚云调了调琴弦,明显有些紧张,但又不能在殿上表露出来。忘忧理了理衣袖,楚郁已经摆好了姿势。 透过屏风,她正对着殿上的龙椅,左右宫人齐齐退下,而后殿上传来一声,“公主殿下,请开始吧!” “漓王殿下,请为我奏琴……” “……” 楚云恍惚了一瞬,而后点头示意,屏风外的几人眼神确认,于是她双手捻起两枚针线,一切准备就绪。 “磴……,磴……” 琴声起,而后箫声入,女子随意地丢出两枚绣花针,瞬息刺进屏风“嗖”地一声拉着线,箜篌引,剑舞出,一个回首,两枚绣花针仿佛注入了灵魂般,突然调转方向…… “这……” 殿内噤若寒蝉,女子弯腰向后仰去又拾起两枚绣花针,手指接住飞回的两枚时,指间的另外两枚已经飞出……勋声入耳,笛声利落干脆地加入合奏。 “呜……,呜呜……” 这时,女子一个转身伸手拈起两排绣花针,动作敏捷地刺入屏风,针线的声音融入乐曲中,众人已经是目瞪口呆。慢慢地,伴随着曲调越来越急凑,屏风上的针线也越来越密集,三四丈开外的场地顿时成了女子的舞台。女子轻点脚尖,摇曳的身姿如弱柳扶风,数不清的针线与她共舞。这些绣花针不是注入了灵魂,而是由女子的内力操控,指尖涌出的内力如同一道道指令,就算飞花摘叶又有何难?桌上的针线已经所剩无几,经纬交织,每一枚绣花针都有各自的轨道。屏风上隐约有了些许楞廓,女子安然自若。 几位公子的目光都停留在女子身上,箫声歇,忘忧看起来颇有些自豪。勋声停,楚郁也在曲中仿佛找回了自我,不再是朝堂上唯唯诺诺的皇子。楚云的心中有许多疑问和震撼,但也在回想起那个叫神女峰的地方时画上了句号。源霖则是小心翼翼地没有漏掉一个音符,手上的竹笛就是他的全部,这一场表演不容有失。箜篌的曲风与华贵典雅的宫殿最相衬,空灵飘渺,仿佛让人置身另一个空间,忘却了忧思。 半柱香过去。 众人似乎还未回神来,屏风内是太子舞剑的身影,屏风外是女子的舞姿。针线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每一个舞步都是在屏风上作画。勾勒出来的线条,模糊可以看见有雪景,就如殿下此时正下起的大雪。如此对比之下,太子的剑舞也逊色起来,更别提之前的表演。 宫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不知是紧张还是惊吓,而后笑意盈盈地望向皇帝。皇帝皱着眉头,一会儿又舒展开来,看起来同样神色复杂。 屏风上的线条节奏不一,一副隐藏在空白之下的画卷渐渐浮现出来,这时已经很少有人再去注意女子的双手。只待这一炷香燃尽,答案揭晓,大家静静地享受着乐曲,欣赏着舞姿。 一炷香还剩下四分之一,源霖终于放下了竹笛,他没有挪步,望着屏风最终将目光聚焦在女子身上,这一刻大殿只剩下他与女子两人,流露出来的是爱意,也是理不清的眷念。女子回眸一笑,像是在向源霖表达谢意,紧接着一个飞旋,指尖接住几枚用完的绣花针,再一个空翻针已经放回桌上。源霖终于可以放下担忧。 “磴,磴……” 琴曲的旋律开始慢下来,苏情的箜篌接近尾声,此时的太子楚弋已是大汗淋漓,原本面向着龙椅,现在也在殿内游走起来,剑指的方向也面向屏风。他并不能看清女子的身影,只能凭借着屏风上的图案想象,另一面的人正用怎样的动作完成这一笔,浓墨重彩,红梅傲雪,是宫墙内少有的景色。 香炉里的香灰一点一点掉落,桌旁的身姿带起一阵微风,吹亮了香头,比起自然燃烧快了一些。女子轻挥衣袖,掌中收起数十枚针,再一挥又是一把,放完之后又重新来过,舞姿翩翩,却没有重复的动作。最后伴随着一声箫声再度奏响,琴声戛然而止,余韵幽长…… 箜篌叮咚谢幕,勋声,笛声,剑声……针落桌,香燃尽,最终箫声也停了下来,一切归于平静。 女子纵身跃过屏风,仿佛还有风声。 千里江山,银装素裹,皑皑白雪,簇簇红梅,这就是屏风上铺陈的画卷。没有多余的赘叙,画卷中似乎正下着鹅毛大雪,卷外的人也能感觉到凛冽的寒风。 “啾啾……” 一声清脆的鸟叫声,殿外忽然飞来一只飞鸟,是那只蓝胸佛法僧,头顶还带着几片雪花。飞鸟停在屏风上,抖了抖身体,将头顶的雪花抖落在屏风,融入画中,教人难辨真假,题名曰《千里江山图》。殿内顿时掌声一片,宫人上前将屏风抬近殿前,飞鸟落在了女子肩上,也像是在赞赏。 “小女不才,谨以此图,恭祁,国泰民安,瑞雪丰年。” “好!不愧是寡人的公主,果然别出心裁,赏!”皇帝龙颜大悦,“赏黄金万两,良田千顷,锦帛百匹,珠玉十箱,另赐京中府邸一座。”当下皇帝就让人将屏风放进了御书房。 众人一改之前的态度,跟着纷纷附和起来,“公主果真是才艺无双啊,别说是在京中,恐怕这天下都无人能及。” “是啊是啊……” “公主忧国忧民,真是我朝的幸事,恭贺圣上,庆贺圣上……” …… 几位公子相视一笑,这一场表演合作得天衣无缝,最终完美落幕…… 第三十七章 附和 这一场宫宴,皇帝才是真正的赢家,册封将军府遗孤一事本就众口铄金,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皇帝才大张旗鼓举办了宴会。果然,宴会开场就引来不少议论。 “恭贺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宫人:“免礼。” “杜太尉,这下懿德公主可与诸位小姐赐教啊?” 这位卫国公并非皇族,只因曾力排众议拥护了当今皇帝,一生荣华富贵,在朝中也是出了名的世故圆滑,这一发言其余官员也跟着附和起来。 “今日头筹,公主殿下当之无愧。” 杜太尉:“老臣惶恐,臣女劣技拙艺,贻笑大方,还请圣上恕罪。” “无妨,无妨。杜小姐知书达礼,性格直爽,寡人甚是喜欢。” 杜家小姐杜若雪原本只是想借相府与公主的关系为父亲出头,未曾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听到皇帝的夸赞,又想到家中的教诲,不禁自惭形秽起来。 皇帝笑逐言开,倒真像有几分自得,紧接着对群臣道:“昔日将军府战功赫赫,懿德公主作为将军府唯一的遗孤,就连太子也要礼让三分,日后还望众爱卿谨言慎行。”不怒自威。 众人齐声高呼:“臣等谨记在心。” “臣妾谨记于心。” “儿臣谨记于心。” 懿德公主不仅才华出众,惊艳四座,更是心系家国天下,以德配位,皇宫内外再无人敢非议。 楚弋:“父皇英名。” 楚云、楚郁、忘忧、苏情、源霖也一起走上前来,“圣上英名。” 皇帝点了点头,“此次作得这幅千里江山图,诸位与公主齐心协力,寡人也重重有赏。” 楚云、楚郁、忘忧、苏情、源霖:“谢圣上。” 宫人收去殿内的乐器和桌子,太子和公主暂时离开更衣。皇帝命人从库房搬来了进贡的美酒,舞姬纷纷入殿,丝竹管弦,再次将宫宴推向了高潮。 “诸位爱卿不必拘礼,今日与寡人一醉方休。” 推杯换盏,醉眼迷离。 大雪纷飞,宫墙上一片白茫茫,等到喧哗声起,皇子公主,公子小姐们在殿内玩闹时,她已经离开了大殿。 这时,忘忧和苏情离开殿内,不一会儿就追上女子。 “公主殿下留步。” 女子回头,“苏公子?忘忧,你们怎么出来了?” “师兄不喜欢应酬。” 她点了点头,这的确不像忘忧喜欢的场合,“刚才谢谢你们。” 苏情:“公主殿下言重了,就算没有我与师兄,想必公主殿下也能独善其身。公主殿下不怪罪我与师兄多此一举就好。” “怎会。” 听闻老先生昨夜宿醉,原本老先生应该参加的宫宴,只好由忘忧代替出席。 她看了看忘忧,于是问道:“忘忧,将离呢?” “已经走了,在你入宫后不久,去了南国,要几个月才回来。他可有与你说过?” “嗯。” 忘忧:“去更衣吧,别着了凉。” 苏情吹了一个口哨,那只蓝胸佛法僧就飞了过来。她与飞鸟相视一笑,而后与忘忧和苏情分开去了偏殿。 …… 大殿内外开始走动起来,等她更完衣回到宴会时忘忧和苏情已经离开。源霖在和白家小姐聊天。楚云在独自饮酒,本想过去说说话,但碍于楚弋在场,她只好作罢,干坐着也饮了两杯。几位皇子公主,还有世家小姐都一一来敬酒,无非就是一些恭维的话。 “十七皇妹。” 楚郁走了过来,手中还端着一壶酒,刚才人多忙于应酬,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多亏他们的合奏,意外地默契十足,那一幅屏风才没有出错。 “楚郁。” 楚郁笑了笑,“是。” “谢谢王爷。” 楚郁将酒斟满,“皇妹技压群芳,我等不过是锦上添花。” 她接过酒,饮完。 “听说王府有一棵古木,现在枝繁叶茂一定十分壮观吧?” 楚郁看她就像一脸八卦的样子,于是邀请道:“王府粗陋,不比皇宫金碧辉煌,皇妹如果不嫌弃,有空可去逛逛。” “好。” 正说话,杜家小姐走了过来。 “公主殿下,臣女有礼。” “杜小姐。” “今晚多有得罪,是臣女浅薄无知,冒犯了公主殿下,特来像公主殿下赔罪。”杜若雪诚恳地说。 她摇了摇头。 “杜小姐何罪之有,今日就算没有杜小姐,也难保他日没有旁人,一劳永逸岂不是更好。” 杜若雪浅浅一笑,“是。”而后饮下一杯酒,行完礼就走了。 楚郁:“皇妹果然聪明大度。” “……” 送走杜家小姐,又来一位木家小姐,从刚才进殿,木家小姐就一直盯着她,她倒是在宫中从未见过她。 “公主殿下,我叫木蓝,公主的伴读木槿是我的堂姐。” “你好。” 木蓝:“公主今日的屏风,绣得可真是栩栩如生,我和几位小姐都在说,以后想请公主教教我们呢!公主以前可曾在何处学过女红?” “……” 楚郁:“木小姐,公主有些累了。” 木蓝:“那好吧,公主,木蓝告退。”还有些依依不舍。 “公主见谅,小妹唐突了。” 木槿过来拉走木蓝。 “谢谢。” 楚郁:“不客气。” 她不善交际,也应付不来,所以很感激楚郁替他解围。源霖始终没有过来,就像是有意避嫌。 “怎么不去给公主敬酒?”白婵问道,见源霖接连得到两次赏赐,她也很高兴,以后再也没人敢说源霖是纨绔公子。 “不用了。” 源霖得知公主献艺的缘由,心中充满愧疚,唯恐因为自己的关系再给女子添乱。如今地位玄虚,他也不敢妄动,只因他十分清楚,女子并不是将军府遗孤。 “要不然我去?” “婵儿。” 源霖想要叫住白婵。白芷已经挽着白婵的手走了,二人也来到女子面前。 白芷:“公主殿下,这是臣妹白婵,乃是源家公子的朋友,源家公子不便过来,所以让臣妹代劳,来向公主殿下庆贺。” “嗯?” 楚郁:“源霖。” 女子反应过来,“多谢。” 举杯共饮。 与此同时,楚弋也更衣回来,正欲去向女子庆贺,皇帝派了人来传话。楚弋放下酒杯,走向皇帝身边。 “父皇。” “嗯。” 皇帝慈目相对,对殿内道:“今晚天降瑞雪,宫内处处笙歌,诸位公子小姐想来独坐无趣,不如就让太子陪同,去赏赏这宫墙雪景。” 公子小姐们:“是。” 楚冀:“十七公主也去吧!” 楚郁:“是。” 楚郁拿过她手中的酒杯,“这殿内酒气熏天,皇妹出去走走吧!” “嗯。” 太子在前,皇子公主在后,木家小姐木槿、杜家小姐杜若雪、白家小姐白芷、石家小姐石婉儿,以这四位小姐为首,世家的公子小姐相继出了大殿。 源霖默默一个人走在殿外,低着头略显失意。直到女子走过去,他也没有发现,正摩挲着衣袖发呆。 “源霖。” “月,月儿……” “今天谢谢你。” “……” 源霖愣了神,与其他几位公子相比,他根本微不足道,更何况还有太子,“能与月儿并肩同行,我求之不得。” 烟花漫天,绚烂夺目。 “在宫中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 源霖:“刚才那位就是卫国公,月儿还记得吗?” “他家有仙鹤,还有美酒。” 源霖释怀地笑了。爆竹声声,落下一场雪花,是今夜宫墙上独特的景色。 这一场宫宴直到很晚才结束。 自此坊间都在传闻,新册封的公主性温柔谨素,常逊言恭色,颇有昔日懿德公主练达事体之风范。 第三十八章 赏赐 瑶华宫热闹如初。 皇子公主,后宫妃嫔三天两头地跑,宫内宫外的奇珍异宝,一箱两箱地往瑶华宫里搬,宫人们总是不厌其烦。 “公主殿下,这是圣上的赏赐和宫宴上百官的贺礼,奴才给您送来了,这是礼物清单,请公主殿下过目。” “不用了。” 宫人分别拿了两张单子,而后与这阵子收到的礼物名单放在了一起,已经快有一盒子。可笑的是,一纸空文就让她这位假公主敛财无数,横行霸道。 “太子殿下到……” 宫人们:“恭迎殿下。” 自从宫宴之后,楚弋出入瑶华宫也更频繁。北国与礼部已经订好和亲日期,就在开春后的三月。三月就是她逃离皇宫,重返神女峰的时候。女子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规划着逃跑路线,地点已经挑选得差不多,或者在城外的断崖,或者在梨州的山涧。两处都是险要之地,水流湍急,一旦坠下去绝无生还可能,不由得送亲队伍不相信。因此,女子这才在宫中有了盼头。 和亲之后,就是楚弋选妃之日,异国公主尚不在列,无非就是朝中大臣之女。闲来无事,她也在宫墙脚下赌两个小钱,都说石太师家的婉儿小姐活泼可爱,素来最得太子欢心。她倒觉得木尚书家的木槿小姐端庄淑惠,坐在楚弋身边最相称。 “皇妹在做什么?” “打发时间。” “父皇赐了皇妹一座宅子,听闻就在城西,工部命人夜以继日地赶图,开春就能开工。本宫把图纸带来了,皇妹可想看看?” “不用了。” 明知道和亲已成定局,还要大费周章修一座宅子,真是猜不透皇家的心思。 “殿内这些都是文武百官的贺礼吗?” “不全是。” 楚弋靠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熟练地剥开果盘中的橘子,分成两半,然后递了一半过来,“本宫送给皇妹的礼物,皇妹可曾拿出来瞧瞧?” “……” 她接过橘子,想起楚弋在宫宴上舞剑救场,倒也懒得再计较那些恩怨。至于楚弋送的礼物,到最后离开皇宫她也没有拿出来看过。 “本宫的心意,果然还是入不了皇妹的眼。” 楚弋略显遗憾。 殿中燃着木炭烧裂的声响,两名小宫娥扇着火,晕晕沉沉,不热闹的时候,瑶华宫也只是再无聊不过的宫殿。 “今日朝堂百官齐心协力,纷纷为将军府正名,当年一场大火烧得蹊跷,父皇有心重查旧案,还将军府和皇妹一个公道。他日真相大白,要数丞相府功劳最大,保不齐源家几位公子仕途顺利,为国之栋梁。本宫也是最近才听说,皇妹与源家三公子原来青梅竹马,两家还曾定下婚约,这几日朝堂商议和亲事宜,不知源相可会因爱子情深而怪罪本宫。” 她虽不懂朝堂弄权,帝王之术,但也清楚楚弋话里话外指向源家,源家与将军府乃是故交,一定知道当年一些事情。 “若是源家三公子不忘青梅之情,不舍皇妹离开,求源相上书父皇,皇妹觉得父皇又该如何决断?” 君无戏言,若是源家阻挠和亲,龙颜不悦,恐怕到时候迁怒的不止源家,还有与源家相交的一众官吏。如果只是和亲,大可随便封一个不相干的公主,为何偏偏是将军府遗孤,现在看来老皇帝的目标很明显就是源家。 “我与源霖只是朋友。” 楚弋笑了笑,“是本宫想太多了。” 这时,宫人送来热茶和点心,楚弋有意无意地观察起瑶华宫,而后随和地接过宫人手中的热茶。 “宫宴那日,皇妹大放异彩,皇叔以琴相奏,配合得恰到好处,就连本宫也自愧不如。从未见皇叔在宫中演奏,没想到这一次会屈尊。本宫一直在想,难道和源家公子一样,皇叔和皇妹也有旧交情?” “既然和亲已成定局,太子殿下又何必再拐弯抹角地试探,留瑶华宫几天清净,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楚弋理亏在先,一提到和亲顿时就吃瘪了,或许只是出于好奇,这才触了女子的霉头。 “皇妹别生气,这次父皇赏赐了皇叔在宫中自由行走,皇妹改日也去见见皇叔。皇叔的王妃新丧不久,正是需要亲人宽慰,真是不幸……” “……” 她不由地感叹,王府中人都说楚云与王妃琴瑟和鸣,没想到新婚短短几个月,王妃就去世了,楚云一定悲痛不已,宫宴那日自己还让他在殿前奏琴,想到这里她只觉得歉疚。 “漓王爷,怎么没听宫人提起过,他是宫中哪位太妃所生?” “皇叔生母芸贵妃去世得早,宫里有位郑太妃昔日照顾了皇叔几日,皇叔进宫请安都在郑太妃的宫中。” 记得册封典礼,这位郑太妃也曾出席,和蔼可亲,不知这些年可曾填补楚云的思母之情,那位芸贵妃……芸?芸姑……她突然意识到,翠鸢阁那位八面玲珑的老板娘,像是一直在为夜陌办事,楚云和夜陌走得近,一定时常出入翠鸢阁,看起来合情合理。可是她忽略了一点,芸姑的名字与楚云同音,这决对不是巧合。此时她有些惊愕,楚云究竟背负着怎样的秘密在宫中行走,又是如何地谨小慎微。 “这些年朝堂上奏折,都说皇叔与生死门交往过甚,虽然皇叔行事磊落,父皇顾及皇家名声,不得不端本正源。父皇终究还是顾及手足之情的,本宫选妃之时,父皇打算一起为皇叔挑选一位新王妃。本宫与皇叔自小玩在一起,皇爷爷还在时,总是夸赞皇叔学业进步,让本宫作为榜样……”楚弋渐渐地回忆起来,似乎流露出几分亲情。 皇家亲情淡薄,作为儿时的玩伴,已无叔侄之别,现在还是免不了猜忌。她不明白两人的经历,也无法体会其中的纠葛。曾经在神女峰,红衣问过她可有心愿,她也只会玩笑地说一句天下太平,对于世间之事,她从未认真思考过,放眼不过与她无关。 “宫宴上虽然屏风相隔,本宫似乎看到幼时皇叔的样子,还得感谢皇妹。若皇爷爷在天有灵,一定会开心的!” 楚弋自言自语,仿佛陷入了矛盾,一面是朝堂权谋,一面是无法磨灭的自我,正处在对立的两面,即便是偶尔苏醒的意识,也足以扰乱他的心绪。 “皇叔也好,皇妹也罢,本宫都不希望与生死门有任何瓜葛,皇妹可明白本宫的心意?” 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再有三个月她就会远离尘嚣,久居神女峰。 在宫外时,偶尔,她也在茶楼听一些江湖上的事聊以自娱,比如楚弋言之凿凿与她脱不了干系的生死门。 以茶客的口吻说,生死门就是江湖中的一大祸害,加官晋爵的投名状,官匪连年围剿都以失败告终。近年来北方的动荡都是生死门一手策划,目的就是搅乱朝局。据说在八年前,生死门就曾裹挟北方的一位王爷谋反。清平世界,她不明白这样的江湖组织究竟出于何种目的才会与天下为敌,但是蚍蜉撼树,大都下场堪堪。 可是,“为何是生死门?” 提起生死门,楚弋顿时一改常态。 “哼!蝇营狗苟,无非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楚弋轻蔑道,似乎二者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女子没有再问,心中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扼杀在严寒中,懒得再去思考。 白天瑶华宫很少关宫门,只有到晚上无人问津才算安静下来。 第三十九章 除夕 楚弋依然是瑶华宫的常客,楚云没有进宫,她也没有去郑太妃的宫中。楚郁倒是进宫了一次,听说由于那次宫宴的表现,这么多年终于得到老皇帝的认可,老皇帝将年节的事宜交由他处理。至于忘忧,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去看他,因为担心她之后的计划会牵连到忘川。 再后来,就到了除夕。 宫中的烟花放了两个时辰,各宫断断续续地,这一次只是安排了家宴,所以人不算太多。楚云并没有出席,听宫人通传应该是陪着老太妃在宫中过年。 “公主过年好。” “过年好!” 楚郁说起宫中赐菜的旧礼,源家赐了一道四喜丸子,因其色、香、味俱全,寓意人生福、禄、寿、喜四大喜事。常用于宴席中的压轴菜,以取其吉祥之意。这道菜原本是北方的名菜,现在却成为京中最受欢迎的菜肴之一,而源家祖居就是北方的郯城。 年头年尾,就这一次团圆饭,老皇帝还不忘旁敲侧击,自古权臣不好当,哪一个不是如屡薄冰。只是她想起了源霖,想起了苏苏和兰儿他们,万一哪天源家遭遇不测,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公主过年好。” “过年好。” 家宴上人人都在祝福,她却感受到在宫中从未有过的压抑。看着那位老皇帝和楚弋的笑脸,她不愿再虚与委蛇,于是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席。 御花园的小径,曲直幽长,偶尔经过一队值夜的巡逻侍卫,询问是否需要提灯送她回宫。几盏宫灯照亮着脚下的路,夜空的云层掩遮着月光,她一直沿着小径走到御花园的尽头。 一间花房半敞开着,她打算歇歇脚,于是在花房门口坐了下来。这时忽然刮起一阵风,仿佛就从她的脸庞一闪而过,而后吹灭了左右的宫灯。下一瞬,房顶闪过几个暗卫的影子,他们并不没有靠近花房。 “咳……” 一声低沉的咳嗽,尽管声音很小,但周围非常寂静,所以她听得一清二楚。暗卫不会平白无故经过此处。她起身站了起来,花房内似乎钻进了一个漆黑的身影。 “哐当……” 这个身影碰到了花架,发出很轻微的声响。她摸着暗淡的月光往里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看清。大雪天夜黑风高,穿着夜行衣出现在皇宫,绕道来这花房,多半是为了躲开侍卫和暗影。她没有进去,只是拉上了花房的门,接着就离开了。但愿他能借着黑夜的掩护平安出宫。 “公主。” “凌风?你怎么来了?” “宫人送信说公主独自离席,太子殿下命属下前来迎接公主。” “走吧!” 听闻皇宫的暗影耳听八方,不知凌风有没有察觉到花房的动静。她庆幸地是那天没有与楚云相认,不然又要被楚弋拿出来大做文章。后来她才知道,那日脱口而出的那半个“楚”字,其实并非是凌风没有听见,只是他当时没有回禀东宫,因此楚弋才没有将女子与王府牵连到一起。 “你可知忘忧公子住在何处?” 凌风:“在承兴院。” “近日宫中不太平,公主切莫再随意走动。” “怎么了?” “宫中进了刺客。” “什么时候?” “宫宴之日,在太子殿下和公主出殿赏雪之时,影卫搜查过一遍,今日才发现人还在宫中。” “生死门?” “公主最好不要打听。” 凌风没有否认。 皇宫戒备森严,专门挑宫宴人多忙乱时闯入,又在宫中隐藏了这么久,神不知鬼不觉,这倒也很像生死门的做派。 “带我去承兴院吧!” “是。” 凌风领着她去了皇宫西侧,承兴院与太医署隔了一道宫墙,几位轮值的太医正与川谷先生探讨医道,没有过年的热闹,而忘忧在房间看书。 宫人对她的到来十分意外,对内大声通报道:“公主殿下到……” 几位太医和川谷先生停了下来,起身相迎,“公主殿下千安。” “不必拘礼。” 她也学着宫人的样子,欢欢喜喜地道一句,“过年好。” “公主过年好。” 老先生与几位太医兴趣相投,才从太医署回来,已经吃过年夜饭了。 “公主这么晚来,不知有何吩咐?” 凌风跟着进了大厅,像是刚才在检查周围的环境。 “我找忘忧。” 川谷先生:“在房间呢!” 在宫中这阵子,忘忧足不出户,除了老先生外,他没有认识的人。比起她来,又不自在多少。苏情与忘忧虽有同门之宜,毕竟是东宫的人,不便出入程兴院。 她去了忘忧的房间,留下凌风在大厅等候。 “忘忧。” “月儿来了。” “过年好。” “月儿过年好。” 她看了看房间,正摆着一桌菜,其中也有老皇帝赐下的菜肴,是一道莲藕蒸肉,用的盘子不同,所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你还没吃饭?” “嗯。” 忘忧放下书,“月儿走了一路应该也快饿了,坐下来陪我再吃点?” “……” 她点了点头。 忘川也有一田荷塘,打理得很茂盛。婆婆有一回带她从荷塘经过,在荷塘对面,她看见了忘忧的住处,幽雅恬静。自幼远离喧嚣的忘忧,何故要困于宫中,她有些感慨他的处境,就像此时置身迷局的自己,进退维谷。 “听刚才老生生与几位太医交流,像是在研究老皇帝的病情,并不乐观。” 忘忧送来手帕,“擦擦手。” “嗯。” 她接过手帕,“你们是不是一时出不了宫了?” 忘忧没有回答。 她将用过的手帕放到一旁,看着忘忧拿起已经摆好的碗筷,夹了菜过来。 “吃菜。” “豌豆黄、栗子糕,膳房还给做了这些点心,看来你的待遇不错。” “比起月儿来,为师还是远远不及……”说完下一秒,忘忧才意识到说错话,他并没有纠正,“吃吧!” “嗯。” 她吃得开心,也爱唠起家常,“你收过徒弟吗?” “收过。” 在忘川时,忘忧也曾玩笑地提起过一次让她叫一声师父。那位不见了的姑娘,看来是真的。 “那她去哪了?” “多半是贪玩迷了路,忘了回家吧!” 忘忧看起来很淡定,徒弟走丢了也不担心,就像笃定人一定会回来。不过这也是好事,看不透想不开,岂不是要日日忧心。 “苏情呢?也是忘川的人吗?” “他幼年曾在忘川住过一阵子。” 从忘忧口中得知,苏情出身梨州西边的眉州苏氏,原本也是世家大族,只是家道中落。碧云楼在朝堂之外,又得东宫重用,修书也好,为官也罢,都有一方天地。 “连翘她们呢?” “回忘川了。” “我忘了,这里是宫中。如果你需要帮忙,就托人来瑶华宫。” “嗯。” 忘忧笑了,“月儿开心就好,这宫里也不是久留之地,以后不一定还能来。” 她有些意外,就像被猜中了心思,但转念一想,忘忧应该说的是和亲之事,宫中消息传得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 “说的对!” 忘忧盛了一碗汤,递了过来,“月儿尝尝,排骨汤。” “好。” 一边吃着年夜饭,一边聊着天,这才像过节的样子。中途老先生来过一次,问忘忧拿了一本书,就和几位太医探讨去了。凌风在大厅烤火,怕他一个人太无聊,就拖老先生带了一盘点心过去。 除夕夜,她在承兴院呆到了很晚,守完岁就睡着了,最后还是凌风将她带回的瑶华宫,怀中揣着压岁钱,只知道是很完整的一个年。 第四十章 战争 一年前…… 北方草原,一片苍茫。 一座雪山,静静躺在原上,人们称它为天山,其实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冇山,这座雪山承载了草原的信仰,其中一条长河发源于此,滔滔不竭。 雪山之下,此时一场战争,正在草原上演…… 金戈铁马,钩戟沉沙,北风怒号,角声震天。两军对峙,蓄势待发。两军阵前,倏忽,一道白影冲入战场,三军一头雾水,声势减弱,只见策马之人手无寸铁,亦无盔甲护体。俄而,缰绳轻掷,白衣腾空而起,云雾之中,已去千里。众军瞠目,皆弃手中器械,又见大雪纷飞,竟相顾涕泗横流。 “雪女回归之日,战争终止之时。”百年预言,终成真。两军偃旗息鼓,鸣金收兵。自古传闻,冇山雪女,守护着这片辽阔的草原,然几百年前草原一分为二,从此战乱连连。众人皆以为雪女已逝,不再眷顾原上众生。如今雪女重现,草原夕日和谐重修有望,他们岂能不动容。 这一场战争就此停息,崦之、邗海各自带兵回营,以图将来。 雪山之巅,淡淡白影,一株银花,熠熠生辉。那白衣摘下覆眼白纱,将这银花连根拔起。她凝望着四周皆白雪覆盖,唯独这里一片芳草地,百花齐放,艳丽无比。只是在那银花被摘下的一瞬间也被冰封起来,女子这才感觉举步维艰,她将白纱覆在眼上摇摇晃晃地飞下了雪山。 雪山之下,两军再次见证了那一幕,因此战局顿时扭转,一夕之间,战火归于沉寂。 这座大山立于平原之中,终年积雪,千年不化,高不可上。此时,雪山脚下,已不见刀光剑影,唯风声凌厉。不日,两国互遣来使,约见于冇山之下,共同祭祀雪山,祈求草原和平,再修万世和融。很快消息传至四方,当权者无不震撼,区区雪女,何德何能,化了百年干戈。与此同时,雪山周围,不速之客也纷至沓来。 这一场战争,原本是临安侯府蓄谋挑起的,用意是将战火引至齐越边境的苍丘,如今却功亏一篑,静候亲笔书信寻求生死门的协助,更是将那破坏他们大计的女子视为眼中钉。 临安,侯府。 “侯爷,如今可如何是好?” 突生变故,谋士始料未及,这场战争他们筹谋了这几个月,终于煽动起来却被风吹灭一般,如此轻而易举就熄了烽烟。他们功败垂成,反而成就了草原的和平。 “可有查探到具体消息?” “尚无。” “歧城可有回信?” “尚无。” 殷候思度,若不是有人亲眼所见,他定不会相信会有如此惊奇之举,这让他想到雪山下那些暗影。传闻是从雪山传出来的,而那些暗影聚集之地正好靠近雪山,也是他们的消息来源,“莫不是他们有意设计?” “侯爷你说什么?” “诸位可还记得这些年,生死门一直在招募轻功了得之人,三个月前又频繁在北方一带活动?” 众人点了点头,也跟着联想起来。 “这倒像是生死门的作风,看似枝末生根之事,确实就发生在眼前。” “煎水作冰,敲冰求火,怪哉怪哉。” …… “侯爷所说的有意设计又是何意?” “歧城的翠鸢阁,就曾出现一位白衣女子,而那位白衣女子又恰巧出现在那谣言散播之地,对此诸位可有见解?” “这……侯爷是说,生死门在替咱们做局,还是说他们存有异心?” “老夫也不确定。” 众人又商讨一番,只待生死门回信,再做分析。因为生死门的态度略显怠慢,此时殷候对生死门已心存芥蒂。 歧城,生死门。 夜陌已知晓雪山的事情,也知道战争停息,两国更是修来百年的和平,而这一切都要归因于女子的举动。各方势力都对她虎视眈眈,他不仅没能让她避开北方的纷争,反而还卷进去成为了众矢之的。 天下局势已定百年,其中大国不过几个,齐越居中,北有崦之、邗海,南有南嵇,西为漠疆,其余小国在各国的夹缝中生存,或依附于这几个大国。其中齐越国力最盛,崦之、邗海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南嵇虽小,凭借有利地势也得一方势力,漠疆乃是在一片荒漠之中,鲜与他国往来。 崦之、邗海本为一体,后草原一分为二,自此冲突不断。草原上有一座雪山,传说上面住着雪女,自古恩泽草原生灵,草原不再和平是因雪女不再庇护原上众生。于是又有了一个传说,雪女重现之日,战争之时。月后,崦之、邗海共同祭祀雪山,祈求百年和平,签订盟约,自此双方不再发动战争。 从这以后,草原和平,崦之与齐越边境的小纷争却是时有发生。齐越主动派遣使臣北去与崦之谈判,欲说明利害,交换条件,以求北方安宁,但仍筹谋与南嵇联姻以求强大。 雪女的传闻或许不真,终将止于智者,可草原却煞有介事,百姓尚且议论不已,何况朝堂。 崦之和邗海,临安,皇宫,雀阁……各方势力都在查探雪山一事的原委,分明各有所图。好在女子的来历尚且鲜为世人所知,否则不仅是破坏与静候府的合作,连生死门也将面临重重危险。 早在数年之前,生死门和临安侯府就搭上了线,一直隐秘合作。现在雪山传闻一闹,夜陌的计划被女子打乱,静侯府那边不知如何继续下一步计划,只得几次三番来寻求生死门的帮助。 “门主,临安那边来人了。” “不见!” 夜陌以尚未查明为由,对临安的人都避而不见,静候府失了颜面,只能靠别处寻找线索。 “门主,有雀奴和一路人马保护,定不会将姑娘的行踪暴露。” “将雀阁沿途的势力都派出去,另外让将离将她带回忘川,决不能让她回歧城。”夜陌谨慎地对罗刹说道。 “门主,姑娘也许已经找到解药了,为何不让她直接回来,反而要去忘川?”罗刹反问。 “照我说的去做!” “是。” …… 他们难得见夜陌发一次脾气,想是那姑娘极为重要,就连他身上的毒也不顾了。 “临安那边该如何回复?”罗刹问。 “让他等着!” “是。” 雀阁封锁了雪山的消息,加之当日女子与两军距离甚远,无人看清女子的长相,所以还无人知晓女子的线索。 在离开王府时,将离也着来了北方,但因为行程原因,中途逗留了几日,所以没有赶上雀奴的马车。 草原上已没有女子的影子,雀奴重新雇了一辆马车,两人正赶回歧城。 这辆马车,同样是生死门暗中安排好的。女子坐在马车里,手里抱着一个匣子,她搂得紧紧的,生怕被人抢了去。这一路上,女子对所有的人都戒备起来,尤其是坐在马车前头的赶车人,样子凶神恶煞的,一点也不像寻常做生意的车夫。不仅如此,赶车的人还不时打量自己的匣子,莫不是要起有歹意,女子越想越害怕,不由地将身体坐直了起来。 “姑娘,咱们今晚进城歇一宿,明早再赶路,您看如何?” “嗯。” 嘴上虽这么说着,只不敢让赶车人看出异样来。马车进了城,第二天女子就找了别的车,一早拉起睡梦中的雀奴就南去了。 “姑娘,您坐稳了。” 当然,这也是生死门的人,雀奴和这位车夫一路上也更谨慎了,这才没让女子察觉出来。 第四十一章 和亲 开春,和亲之日,朝堂之上,百官肃立。 女子一身火红的嫁衣,宫人的祝祷之词,声声洪亮。她看着满堂亲贵,个个笑逐颜开,似乎从此便可天下太平,继续享受他们的荣华富贵,坐在最高处的那位皇帝也十分得意。 “天下安危,岂是我一介女子可以左右的。”女子冷笑一声,嫁衣散落,钿头银篦摔碎在地,声音清脆。 “大胆女子!” 堂下众人见状立马改了颜色。 “公主的身份何其高贵,怎可如此不知好歹。” “选择和亲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 满堂议论不休,许是知道她一个被灭门的遗孤,无依无靠罢了;又或是怕她再掀开当年将军府的真相,毕竟这里的许多人都曾是那场阴谋的帮凶。皇帝忽然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殿内的气氛变得异常严肃。百官战战兢兢,不再议论。侍卫聚精会神随时等候皇帝发号施令,凌风站在楚弋身旁,正听候着他的差遣,是她糊涂了。 “放肆,尔等怎可妄议公主。”太子对百官怒声道,殿外的重重侍卫,进退两难,只见女子一步一步走出大殿。 “大胆!” “快拦住她!” 楚云也在殿内,他担忧地看着她,似乎在摇头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侍卫一重一重地围了过来,女子忽然飞上宫墙,眨眼间没了踪影。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皇帝遣散百官,留近侍几人,“既不可为己所用,便留她不得。” “殿下那边……” “交给生死门。” “诺。” 和亲的提议是楚弋上奏皇帝的,对于神女峰下的事情,楚弋一字不漏的呈报给了皇帝,皇帝也接受了他这个提议。若是百官细究,势必对太子不利。至于将军府遗孤这个身份,皇帝的用意不过是为了警告一下当年那些官员。自从崦之、邗海谈和,他们就蠢蠢欲动,试图拉拢其他皇子。皇帝已经百病缠身,又上了年纪,他也是时候开始为太子扫清障碍了,就像当年他的父皇一样。 很快,公主出逃的消息就传遍了皇城。源霖正在城门十里,他背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的是一套侍卫的衣服,他原本打算混进宫中的队伍,借机会将女子带走,从此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听说了吗,公主不见了。” “可不是嘛,这贼人胆子也太大了。” “绑架公主的罪可不小啊,就算人找回来,也……” 一队行人从源霖的身旁经过,源霖听罢忙上马赶回城去。街头巷尾都在窃窃私语,一队一队的侍卫,他们在城里的各个角落搜寻,看见有议论的人就抓起来问,很快便没有人敢名目张大地议论了。源霖先是去了四方客栈,却发现那里已经被重兵把守,客栈的客人纷纷被赶了出来。客栈门口的伙计看了源霖一眼,源霖马上调转马头,朝源府的方向去了。 源府,书房。 那日,公主的轿撵刚走,源父才收到宫里的消息,这位公主就是将军府的遗孤,至于真假他无从查证,可若是当年的事情被揭露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源家。 “你亲自去一趟生死门!” “奴才明白。” “务必除之!” 因为源霖负伤,那女子在源府住过一阵子。那时源父还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任凭她在府中逗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源霖和女子走得近,稍稍一查就查出来了。单凭这一点,源家也难脱干系。利害攸关,他只希望源霖不再惹出祸来。 “千万把霖儿看好了。” “是!” …… 突然“哐”的一声,书房的大门被撞开来,源霖正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书房里的谈话他已经全都听见了。 “父亲,这次你又要痛下毒手吗!” “混账,谁让你来的!” “我记得,七年前那个晚上,您也是在这书房,讨论着将军府灭门惨案,如今您又要故技重施!” “你住口!” “怎么,您怕儿子泄密,也要杀了我吗?” “你个不孝子!” 知道行计暴露,只见源父从抽屉中掏出的一枚玉佩摔在地上,只听“哐当”一声,玉佩碎成了五六块,正砸在源霖的脚下,“这就是你这些年,一直跟我怄气的东西,这次看你要如何护住!” 源霖并不搭理,他蹲下身,将碎掉的玉佩一块一块捡起来,这也让源父更加气愤。 “滚!” “父亲好自为之!” 态度决绝。 这天晚上,源霖彻底和源父闹开了,多年的倾轧越积越深,最终还是爆发了。 常山也不敢劝阻。 只见地上滴滴鲜血,一直延伸到祠堂外面。源霖攥紧着玉佩,手被碎片扎破了,仍然不管不顾地离去了。源母趔趔趄趄赶去书房,已经不见人了。 “小叔叔,你别走……” 苏苏抱着源霖的腿,兰儿也跟跑了来,“小叔叔,兰儿不要你走,你说过会带月姐姐一起回来,陪兰儿玩的,呜呜……”兰儿伤心地哭了起来。 “兰儿不哭,我不走,”源霖蹲下身给兰儿擦干眼泪,安慰她说,“我去帮兰儿找月姐姐好不好?” 兰儿点了点头,“嗯,兰儿等你回来。” 苏苏年纪较长,懂的事多也多一些,“苏苏会陪着妹妹。” “小叔叔,早点回来哦!” “嗯。” 源霖只觉喉间哽咽,答应不出,转身便朝大门疾步而去。 翠鸢阁。 翠鸢阁,芸姑收到消息后直接去找了夜陌,没错,真正的夜陌回来了。过去的数月没有人知道夜陌去了哪里,也许就像女子记忆中一样,是真的去了南国。 “不见!” 夜陌一脸冷漠。 楚云收到回复时,同样也是气愤不已,“再去!” “嗯。” 这回传话的还是芸姑,这次事态严重,她一清二楚,只希望能劝动夜陌,改变注意。 “门主,确实是十分要紧的事,您还是见见吧!” “我说下去!” 夜陌的态度冷若冰霜,就像当初女子病危时,楚云不停地往翠鸢阁送信一样,夜陌的态度至终果决到底。 楚云气得直接找上了门。 “夜陌!” 楚云一进来就告知女子失踪的消息,而夜陌也坦然地告诉楚云,源府买凶杀人的行径,楚云顿时惊慌失措,未曾想到源家才是最大的阴谋者。 “你不能伤害她,你知道她是本王的王妃……” 但夜陌并不为所动,终于,楚云说出了如何在王府设计女子,女子如何为夜陌寻药几乎断送了性命,种种…… “两年前,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你不该再将王府牵扯进去。” “是你……” 楚云不禁倒退了一步,没想到自己也被他骗了,女子在王府突然离世,原来是出自夜陌之手,“湖心亭里,翠鸢阁上,还有桃林,你的悲恸都是假的吗?” “自然。” 夜陌冷漠地说道,不带一丝感情。 楚云顿时觉得寒心,也知当年夜家之祸皆因皇权而起,可这么多年他一直视夜陌为至亲之人,倾尽全力助他夺得生死门,又帮他寻找解药……想到解药一事,楚云顿时懊恼不已,当时他没有其他选择,现在也一样,他必须救下女子。 “我出双倍的钱。” 楚云抓着最后一丝希望。 “你买不起。” 夜陌冷言,楚云身体一倾,瘫坐在椅子上,知道夜陌已下定决心,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一想到生死门的狠辣手段,内心便已被恐惧占据,身体也不由支配。 “夜陌,你好狠的心!” 楚云跟着冲出了翠鸢阁。 第四十二章 追杀 东宫,楚弋遣散宫人,只留下凌风一人,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从这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他。很多人说,凌风是公主的侍卫,公主出逃他难辞其咎,已经被秘密处置了。 正当太子辗转反侧之际,正好走进了一位宫人。 “殿下,漓王要见您。” “更衣。”楚弋让宫人为自己更衣,他好像一直在等楚云,“皇叔终于来了。” 宫人将人带了进来,楚云的到来无异于宣告,他和女子之间有所牵连。但是,楚弋并没有追究往事,公主一夜之间从瑶华宫失踪,任何一点线索都至关重要,楚云来见他的目的也正是他所需要的消息。 “月儿有危险!” 楚弋淡定地说道:“这么多年了,皇叔还是第一次对本宫坦诚相待,本宫甚是欣慰!”并非落井下石,而是在掩饰内心的慌乱。 “去救她!” “皇叔放心,皇妹的安危,本宫定会护她周全。” 至于原因,两人都心照不宣。 …… 四方客栈。 一抹白衣悄然而逝,黑暗的角落里,那些影子异常兴奋。 “我们的人埋伏了这么久,没想到她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些杀手锁定了女子的行踪,他们从四方客栈一路跟踪到了翠鸢阁,客栈的重兵还没有被调回,他们才没有机会下手。杀手们盘桓在女子身边的屋顶,飞来飞去就像麻雀一样在伺机猎食。 三月桃花,转眼就到花期了。 女子从客栈醒来之时,才发现皇宫的侍卫先到了,而客栈根本没有将离的影子。在离开皇宫后,女子才知道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危险正在步步逼近,女子庆幸将离没有和自己在一起,不然也难逃危险,可是她接下来要去哪里呢?最后女子去了翠鸢阁,混进乐人的队伍…… “磴……磴……” 阁中传来古琴的乐音,屏风后坐的是一位碧衣女子,白纱遮面,弦上娴熟的指法,游刃有余……琴声幽幽,如清泉石上流,如银瓶初乍,一曲终了,女子也没有等到识曲之人。 最后,女子只好放弃。 正要起身离开,一位醉酒的公子在小厮的搀扶下撞进了大堂,透过屏风,他似乎看清了女子的身影,嘴里却说着胡话,“月儿……月儿……” 女子放下古琴,眼看人就要撞上,楼上的青沅出来打断,“源公子。” “嗝……嗯……” 看着源霖醉得一塌糊涂,女子松了一口气,终究不忍看他颓废度日,于是劝说道:“公子自当勤勉,他日才能庇护重要之人。” “……” 抓着酒瓶的手微微一滑,倒了一身,“酒呢?拿酒来……”不知是洒的酒,还是酒气上身,他的脸庞竟挂着两行银线,只见女子已经转身离去。 起初,夜陌只当是一单酬劳丰厚的生意,并没放在心上,和平常一样,不出两天,这单交易就完成了,或许更快。只是生死门派了许多暗影,都无法追踪女子行迹,自然也惊动了生死门的主人。 一夕之间,生死门的暗影倾巢出动。 早在女子来翠鸢阁询问夜陌的消息时,芸姑就告知了夜陌。夜陌虽然失了记忆,却是知道许多事情。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位公主就是楚云已故的王妃,现在人却好端端地回来了,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夜陌并不关心。他在意的是,只要那女子活着,早晚会牵连楚云,要搭上翠鸢阁不说,还有生死门,甚至还要连累到整个王府。 “魅影,去将那尾巴处理了。” “是。” 魅刹和魅影,是生死门的杀手。 夜陌说的尾巴自然是将离,皇宫似乎也想通过生死门的人找到那女子,当然,夜陌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好在有眼线一直潜伏在宫里,还不能阻拦生死门行事。 …… 入夜时分,一抹白影悄然划过天际,再不见踪影。 “公子,雀奴该死!”雀奴立在门外,面无表情。 “说!” “姑娘跟丢了。” 只听“咔嚓”一声,一阵掌风袭来顿时将门窗击碎,雀奴身体一倾骤然向后退了几步,只见她倒靠在栏杆上,吐出一口血来,她的样子很痛苦。雀奴一路跟着女子出了客栈,只是女子不用借助太多的房檐瓦角到底快些,还没出城雀奴便把人跟丢了。 “你当然该死!” 雀奴:“……” 感觉的不是疼痛,而是…… 只见一袭红衣朝雀奴步步走了出来,他如地狱修罗一般妖冶,令人望而生畏。雀奴挣扎着站起来,眼中充满惧怖,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进,任务失败,等待她的便是处决。忽然一只鸟儿落在了栏杆上,那红衣回眸,杀意隐去,便只见瞬息一道红色影子几步飞下了楼。雀奴握了握拳,这才逃过一劫,紧接着飞下去一道黑色影子。 “你们来晚了。” 不久后,川谷先生和忘忧也来了碧云楼,只是苏情告诉二人,女子失去音讯,将离一早就离开了。 “还是来晚了一步。” 川谷先生有些惋惜,忘忧却担忧起来,他们的离开很突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否则今日将离便不会来云阁。 “公主逃婚了。” “……” …… 四方客栈。 将离赶回客栈,没有见到女子,反而等到了忘忧,知道人从碧云楼回来,忘忧便来找了将离,像是兴师问罪。 “你去了云阁?” 将离:“他能救她。” “你这是何意?” “你无需知道。” 将离语气叛逆,一早就将女子的来历查了个遍,即使没有太多信息,也足够让他知道她从哪来,在这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仅凭这些蛛丝马迹都能查出许多来。 忘忧:“阿离。” “因为神女峰。” 将离肯定地说道,加上女子之前提起过相思引,和忘忧这几个月反常的行为,他也猜出了大概,“月,梨州亶山,神女峰,忘川,云阁……” “……” 忘忧不置可否,多年足不出户,因为女子的出现就破了例,将离很难不联想到云阁,当年他叛离出雀阁,就是为了查探天山雪,因此得知了云阁的存在,还有云雀二阁背后隐藏的秘密。 “你最好保证她平安无事。” “我有分寸。” 将离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云阁的老阁主,地位尊崇,在齐越至高无上,而是因为那位深藏不露的苏公子。 雀奴:“公子。” “人在何处?” “翠鸢阁。” “该死!” 将离不顾天下着雨,拿起伞随即离开了客栈。 …… 夜雨滂沱,正当女子踏出翠鸢阁,忽然一枚暗器射了过来,暗器擦过女子的耳垂,生生地定在柱子上,女子于是反应过来,瞬息飞上屋顶。 “追!” 杀手们正要追上屋顶的时候,忽然杀出了一个黑衣人,他身手了得拦住了杀手的去路,一连杀死了他们三四个人,这个人是凌风。 “走!”凌风喊道。 女子脱身,去了残破的将军府,雨停下来后,她就蹲在那个枯朽的树底,只想等到天明。她不知道源霖也冒雨来了这里,只是黑夜中有两个黑衣人发现了他,源霖为了她不被发现自己将人引开了。 皇宫的侍卫随后赶到,但是一明一暗,根本无法抗衡,东宫已经乱成一团,龙叶只好不停地派人打探宫外的消息。 生死门的杀手,如一张罗网,越缩越小,天刚亮就发现了女子的行踪。他们伺机而动,准备展开了最后一场围杀,势必一击致命,在这之前他们需要确保,一切万无一失。 第四十三章 断崖 清晨,城郊数里,女子一路逃跑,总也甩不掉那些追杀的人。她逃出了城,穿过那片桃林,去年,将离还和她约定一起来看桃花,没想到如今花都开好了。黑衣人一步一步靠近,她已经逃到了桃林的尽头。 这里是一处断崖,几枝苍翠的树丫从崖下冒出枝叶来。 白衣女子正被逼到绝境,数十个黑衣人将她围住,其中一人手持一双匕首正舔着刀口,十分吓人。他们像在打量猎物一般,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只待收网便可顺利交差。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若是跳下去,凭自己的轻功或许她还能逃过一劫,正想着却见黑衣人纷纷让道,一袭红衣从后面走上前来,他戴着和阿离一样的面具,不过她认得他的眼睛。 “夜陌?” 红衣人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等女子反应过来,便一掌袭去,正中女子心脏,只见她瞬间吐出一口鲜血,红衣身形一转生怕弄脏了自己的衣服,冷眼看着目标被击飞,而后挂在悬崖的树上,流下的鲜血染了一身白衣,于是红衣肆虐一笑。 “都撤了。” 只见数十个黑衣人一闪而逝,红衣人拍了拍衣袖,那一掌足以致命,等到血气被太阳蒸发,不久便会引来动物争食。他心生疑惑,刚才竟丝毫感觉不到女子的内力,那么她是如何飞上那万丈雪山,又是如何忍受极寒为自己寻药的?就在红衣思考之时,挂在树枝上的女子仿佛动了动。 “看在你寻药有功留你个全尸罢。”说完挥掌一击,树枝咔嚓一声就被掌风折断,女子便掉落下去。 “为什么?” 女子的声音很小,红衣人心里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她竟然还没有死,他情不自禁地迈开脚步,就在一瞬楚云赶来飞下悬崖托住女子,“月儿……” 红衣人走到悬崖边,看着女子的坠入万丈深渊,脑海顿时剧烈作痛,他随即跳下拉起楚云,将二人甩上悬崖,然后自己也飞了上来。 “月儿。” 楚云抱着女子坐在地上,却被红衣人推开,红衣人伸手封住女子几处穴道,然后盘膝运气将自己的内力渡了些给她,只见女子渐渐醒了过来。红衣人瘫坐在一旁,他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女子。 “月,”楚云欣喜地将女子抱在怀里,“姑娘,你没事吧?”当着她的面,楚云从来只称呼她姑娘。 这时,忘忧和将离也赶了来,他们先后推开楚云,将女子左右护着,忘忧检查着女子的伤势,将离更是心疼不已,“月儿,不怕了不怕了。”颤抖着双手替女子擦去血迹。 忘忧:“月儿,你还好吗?” 女子摇了摇头。 将离将女子交给忘忧,挥掌便向红衣人袭去。 “我杀了你!” 红衣人在一瞬间反应过来,顺势躲避开来,打空的掌风生生劈断了桃枝,击落了一树桃花。于是,两人缠斗起来,顿时桃花漫天,你来我往之间,谁也占不到上风,生死只在一线,两人都丝毫不减功力。 凌风也很快赶到桃林,加入了将离的阵营,随之而来的是各路杀手,还有宫中的侍卫,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打杀声响彻整个桃林。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从天而降,大喊了一声:“住手!”只在一挥掌,双方便落得两败俱伤,齐齐败下阵来。 刹那之后,将离和红衣人停下打斗,同时朝老者飞了过去,像是有默契一般,转而统一阵营,蓄力攻向老者。以一敌二,老者从容不迫,几个回合下来,两人根本无法近身,倒下的一干人甚至都不知这老者是敌是友。 楚云:“月儿,你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变故,女子已经麻木,她回头呆呆地看了一眼楚云,又看向那战场上的红衣人,除了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他却半点也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夜陌,就像他戴的那银白色面具一样,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气。 “王爷请自重!” 忘忧一改往日的和善,将楚云拒之于身外。楚云只有站在一旁,心中却开始担心起夜陌来,局面一度处于失控状态,情况也越来越复杂。 “呜……” 突然女子吐出一口鲜血,呛的她连连咳嗽,刚才那一掌已经让她身受重伤,只是这时才发作起来。 “阿离!” 忘忧一边帮女子清理,一边朝将离呼唤了一声,而楚云见女子情况危急,也在这时叫住了红衣人,“夜陌,住手!” “丫头!” 白发老人一挥衣袖。 两人及时收手,只见女子脸色苍白,加上受到惊吓,整个人都变得呆滞,神志不全,一双眼眸了无生机。 “月儿!” 将离立马飞了过来,那白发老人也是,随后便是凌风,三人按照红衣人之前的做法,依次给女子渡了内力。 “你到底是谁?” 只见女子立起了身,红衣人却背过身去,冷声道,“你们走吧!” “你到底是谁?” 她发疯了一样朝他大喊,将离抱了抱紧她,除了楚云和凌风,几人同时望向了红衣人。 红衣人果决地摘下面具,然后回过头来,没错,他明明就是夜陌,却始终一脸冰冷。正如当年,在翠鸢阁见他时,这样的夜陌她也就见过那一次,却让她至今无法释怀。 “夜陌,为什么?!” 她甚至不想再叫这个名字。将离攥了攥拳头,也跟着痛恶起来。 “你还要装到何时?” 听到将离的质问,夜陌明显紧张起来。 将离:“为何不告诉她,从一开始你就机关算尽,你究竟在怕什么?” 楚云:“……” “你到底是谁?” “姑娘一开始就错了,我并不是姑娘要找的人。”夜陌冷言。 “怎么会?” 女子仔细看着夜陌,仿佛丢了魂,分明就是这个模样。楚云一脸悔恨,他就不该再让夜陌接近她,多希望自己早就将一切都告诉她,眼前的夜陌已经不是她当年见过的那个人。 夜陌说:“在下只是因为姑娘轻功了得,才故意接近,目的不过是想让姑娘去找天山雪。”轻描淡写。 “夜陌住口!” 楚云更加自责。 “我不信。”女子慢慢爬起来,手脚无措,将离和忘忧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女子全然忘了疼痛,“不信。” “事实如此。” “姑娘!” 楚云走上前去,却被将离推开了,“走开!” 女子独自走近夜陌,拿过夜陌的面具,狰狞地大笑起来,然后甩手将面具扔下悬崖,“你为什么要骗我?” 夜陌眼也不眨,“多谢姑娘的寻药之恩,在下将来定会报答姑娘。” “哈哈……” 女子肆意地笑着,“报答,又是报答,一个楚弋还不够,现在连你也要骗我!” “对不起,姑娘……” 楚云朝女子伸出手,“跟我回去,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他只是失忆了……” “我不信!” 怒火攻心,女子倒了过去,好在忘忧接住了,夜陌依旧无动于衷,只留下一个淡漠的背影,从始至终让人看不清表情。 “不信。” 早已没了魂魄,女子捂着耳朵,一直在重复一句话,“不怪你,我不怪你……”一边说着离开了断崖。 “月儿……” “丫头。” 于是,将离、忘忧、凌风三人就提步追了去。 “夜门主,好手段!” 白发老者说完随后离去。 夜陌站在悬崖上,一身红色锦衣被风掀起,他负手而立,看着女子孱弱不堪地走下山坡,走进了桃花深处,她似乎说了些什么,声音很凄婉。 第四十四章 断思 这座悬崖,叫作断思崖,悬崖上的人一动也不动,直到起了一阵风。风将山坡上的桃花吹了过来,他伸手抓住了一片,然后狰狞地笑了起来,眼角笑出了泪。他恢复了记忆,就在女子掉下悬崖的那一瞬间,原来他不以为意的点滴,如今却如利刃一样,一片一片割着自己的心。 …… 三年前。 “咚……咚……”伴随钟声,女子守着床上的夜陌入了眠。 神女峰之上,一座宫殿,一汪潭水。一树古樱,几人合抱之粗,千枝万桠,挤满小花。 黄昏,夜陌醒了,听着琴声出了门。树底,女子一衣白裳,樱花絮絮地落下来,不时落两片在琴弦上。 “姑娘救了我?” “我也只是路过。” 女子似笑非笑,夜陌眉宇紧蹙,眼中一丝情绪转瞬即逝。 “姑娘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什么?” “问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你若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问了岂不无趣。”女子语气温和,脸上带着微笑,手指轻点,清风入弦。“既来之,则安之。” 夜陌从她身旁走过,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反倒安心了。他坐在秋千上,也荡起秋千来。 “这曲子可有名字?” “无名。” 这不是册子里记载的故事,而是夜陌的亲身经历。 他打量着青石桌上的瑶琴,它静静躺着,仿佛自岁月伊始便在那了。只是他在接下来的许多天里,把这里的活儿干了个遍,洗衣做饭,挑水打扫,葡萄藤上的葡萄做成了酒,园子也松土种上了过冬的菜。 夜晚,夜陌换上了她新做的衣裳从门口款款而来, “姑娘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白衣公子温如玉,不若秋风三分寒。 “记不清了。” 她拿着一本书,翻过一页,书纸已泛黄。她有一间屋子的书,对了,她还有一间屋子的布料,一地窖的粮食,还有葡萄酒。他也取出一瓶,“来,喝酒。” 她放下书,笑了笑,“好。” “姑娘可有名字?” 她摇摇头。 “以后你就叫月,我叫你月儿可好?” 她不语,接过酒杯。她有兴致的时候也画一幅夏荷,只是总少了一丝神韵。 “姑娘何不去外面看看?” “外面?世间种种,不过尔尔,又有何可看。” “我敬你一杯,多谢姑娘相救。” “我也只是路过。”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对饮,明月当空。 许多天后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他学着她的样子弹起了那首无名曲。她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越晃越越高,忽然她灵机一动,停下来。 “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啊。” 夜陌依旧穿着白衣,看着她慢慢走向崖边,他停下手指,忽然见她张开双臂,她笑了笑,“这里,有路。” “小心。”只见她向后仰去,一瞬之间他从树下移动到崖边拉起她的手。 “哈哈,被我骗了吧。” 他惊魂未定。 “胡闹。” 许是太阳太大,夜陌吓得满头大汗,“好了,没事啦。”她抽出手给他擦了擦,“哈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来的那几天他翻遍了屋前屋后,甚至连屋顶地窖都找过了,始终没有找到出去的路,也不见她出去过,渐渐他便淡忘了。 “你想知道这里的路在何处吗?” “嗯。” “这个,”她想了想,“我们下一局棋,你要是赢了,我就告诉你可好?” 他点头算是答应了,于是,树下摆了一盘棋,黑白子起落,那天连着下了许多局,他都是输多赢少,在峰上住的久了,所以连棋艺都退了步。 最后一次与女子下棋,他还是输了,但是他明白了真正的原因,他早已忘却生死,纵然万劫不复,轮回之中,也想留住那一段岁月。就如同册子中记载,今生的执念,哪怕有一丝希望,也想在来世再与她相见。 可是, “明天,我送你出去。” “嗯。” 风卷起落花漫天飞舞,她说这是山樱,花开到两季,晚秋才落尽,常年不见寸绿。 她笑得很开心,不再说话。 第二天,她收拾了包袱,里面包着的是夜陌穿的那套白色衣裳,是她给他做的换洗衣裳。门前,夜陌换回自己的衣服,等候着她,他接过她的包袱,她又拿了一条白色的丝带,“遮上眼睛。” 他点点头,接过覆在眼上,眼前一片白色。 “闭上眼睛。” 她拦上他的腰,忽然纵身跃过草地,坠入万丈悬崖。裙带飞舞,青丝缠绕,耳旁唯风声簌簌。“若是我还能回来……” “别说话。”她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快到了。” 约莫一炷香功夫,两人缓缓落地。她松开手,周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夜陌忙扯下丝带,却见女子消失在树林,“再不要来了……” “月儿……” 林中女子闻声已相去甚远。林外秋割已过,道旁的夜陌愣了许久,回过神来,这才恍若隔世。 …… 是夜,翠鸢阁,琴声很轻很轻,夜已经很深了。 “姑娘已经安顿好了。” “嗯。” 芸姑正在与夜陌说话,夜陌面无表情,那年神女峰上,她也曾白衣不染,敛起两袖清风。楼下,源霖喝得酩酊大醉,这时,一位青衣女子过来扶起他,她便是青沅,“公子当心。” “走开……”源霖将人推开,自己扶着栏杆又仰头往口中倒了一口酒,青沅不由地生出十分怜悯来,初见公子时他一身的放荡不羁,如今却这般颓废模样。 “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她又去了哪里?” 源霖拿酒壶的手指了指琴师,又抱起酒壶咕咕地喝起来,将一壶酒一饮而尽。青纱帐后,琴声歇了,那位琴师起身,抱琴而去。 “公子自当勤勉,有朝一日,也能护她周全。”源霖愣了一下,模糊之中,纱帐后的姑娘也一身白衣,她似乎看了看他,然后上楼去了。 “等等。”源霖借着酒气,“你的琴声难听死了,怎么敢来歧城丢人现眼……”他望着她的背影,没有追上去,也没有打听这位姑娘,只是从这之后他再也没来过翠鸢阁。青沅也注意到了那位琴师,她带着面纱,穿着很素净,弹的琴却很好听。 “公子,您醉了,我扶您去休息。” “我没醉,我还能喝……”也没有再拒绝她,青沅将源霖扶上了楼,那琴师已经不见了,她察觉到源霖的目光一直在周围巡视着,他确是没有醉。 “公子走吧,奴家今天身体不适,不便接客。”青沅假装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帮源霖脱身,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帮他,源霖这才离开。 谁也没有见过那琴师的真容,听说她并不是翠鸢阁的人,当晚就没了踪迹。 第四十五章 战争 一年前…… 北方草原,一片苍茫。 一座雪山,静静躺在原上,人们称它为天山,其实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冇山,这座雪山承载了草原的信仰,其中一条长河发源于此,滔滔不竭。 雪山之下,此时一场战争,正在草原上演…… 金戈铁马,钩戟沉沙,北风怒号,角声震天。两军对峙,蓄势待发。两军阵前,倏忽,一道白影冲入战场,三军一头雾水,声势减弱,只见策马之人手无寸铁,亦无盔甲护体。俄而,缰绳轻掷,白衣腾空而起,云雾之中,已去千里。众军瞠目,皆弃手中器械,又见大雪纷飞,竟相顾涕泗横流。 “雪女回归之日,战争终止之时。”百年预言,终成真。两军偃旗息鼓,鸣金收兵。自古传闻,冇山雪女,守护着这片辽阔的草原,然几百年前草原一分为二,从此战乱连连。众人皆以为雪女已逝,不再眷顾原上众生。如今雪女重现,草原夕日和谐重修有望,他们岂能不动容。 这一场战争就此停息,崦之、邗海各自带兵回营,以图将来。 雪山之巅,淡淡白影,一株银花,熠熠生辉。那白衣摘下覆眼白纱,将这银花连根拔起。她凝望着四周皆白雪覆盖,唯独这里一片芳草地,百花齐放,艳丽无比。只是在那银花被摘下的一瞬间也被冰封起来,女子这才感觉举步维艰,她将白纱覆在眼上摇摇晃晃地飞下了雪山。 雪山之下,两军再次见证了那一幕,因此战局顿时扭转,一夕之间,战火归于沉寂。 这座大山立于平原之中,终年积雪,千年不化,高不可上。此时,雪山脚下,已不见刀光剑影,唯风声凌厉。不日,两国互遣来使,约见于冇山之下,共同祭祀雪山,祈求草原和平,再修万世和融。很快消息传至四方,当权者无不震撼,区区雪女,何德何能,化了百年干戈。与此同时,雪山周围,不速之客也纷至沓来。 这一场战争,原本是临安侯府蓄谋挑起的,用意是将战火引至齐越边境的苍丘,如今却功亏一篑,静候亲笔书信寻求生死门的协助,更是将那破坏他们大计的女子视为眼中钉。 临安,侯府。 “侯爷,如今可如何是好?” 突生变故,谋士始料未及,这场战争他们筹谋了这几个月,终于煽动起来却被风吹灭一般,如此轻而易举就熄了烽烟。他们功败垂成,反而成就了草原的和平。 “可有查探到具体消息?” “尚无。” “歧城可有回信?” “尚无。” 殷候思度,若不是有人亲眼所见,他定不会相信会有如此惊奇之举,这让他想到雪山下那些暗影。传闻是从雪山传出来的,而那些暗影聚集之地正好靠近雪山,也是他们的消息来源,“莫不是他们有意设计?” “侯爷你说什么?” “诸位可还记得这些年,生死门一直在招募轻功了得之人,三个月前又频繁在北方一带活动?” 众人点了点头,也跟着联想起来。 “这倒像是生死门的作风,看似枝末生根之事,确实就发生在眼前。” “煎水作冰,敲冰求火,怪哉怪哉。” …… “侯爷所说的有意设计又是何意?” “歧城的翠鸢阁,就曾出现一位白衣女子,而那位白衣女子又恰巧出现在那谣言散播之地,对此诸位可有见解?” “这……侯爷是说,生死门在替咱们做局,还是说他们存有异心?” “老夫也不确定。” 众人又商讨一番,只待生死门回信,再做分析。因为生死门的态度略显怠慢,此时殷候对生死门已心存芥蒂。 歧城,生死门。 夜陌已知晓雪山的事情,也知道战争停息,两国更是修来百年的和平,而这一切都要归因于女子的举动。各方势力都对她虎视眈眈,他不仅没能让她避开北方的纷争,反而还卷进去成为了众矢之的。 天下局势已定百年,其中大国不过几个,齐越居中,北有崦之、邗海,南有南嵇,西为漠疆,其余小国在各国的夹缝中生存,或依附于这几个大国。其中齐越国力最盛,崦之、邗海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南嵇虽小,凭借有利地势也得一方势力,漠疆乃是在一片荒漠之中,鲜与他国往来。 崦之、邗海本为一体,后草原一分为二,自此冲突不断。草原上有一座雪山,传说上面住着雪女,自古恩泽草原生灵,草原不再和平是因雪女不再庇护原上众生。于是又有了一个传说,雪女重现之日,战争之时。月后,崦之、邗海共同祭祀雪山,祈求百年和平,签订盟约,自此双方不再发动战争。 从这以后,草原和平,崦之与齐越边境的小纷争却是时有发生。齐越主动派遣使臣北去与崦之谈判,欲说明利害,交换条件,以求北方安宁,但仍筹谋与南嵇联姻以求强大。 雪女的传闻或许不真,终将止于智者,可草原却煞有介事,百姓尚且议论不已,何况朝堂。 崦之和邗海,临安,皇宫,雀阁……各方势力都在查探雪山一事的原委,分明各有所图。好在女子的来历尚且鲜为世人所知,否则不仅是破坏与静候府的合作,连生死门也将面临重重危险。 早在数年之前,生死门和临安侯府就搭上了线,一直隐秘合作。现在雪山传闻一闹,夜陌的计划被女子打乱,静侯府那边不知如何继续下一步计划,只得几次三番来寻求生死门的帮助。 “门主,临安那边来人了。” “不见!” 夜陌以尚未查明为由,对临安的人都避而不见,静候府失了颜面,只能靠别处寻找线索。 “门主,有雀奴和一路人马保护,定不会将姑娘的行踪暴露。” “将雀阁沿途的势力都派出去,另外让将离将她带回忘川,决不能让她回歧城。”夜陌谨慎地对罗刹说道。 “门主,姑娘也许已经找到解药了,为何不让她直接回来,反而要去忘川?”罗刹反问。 “照我说的去做!” “是。” …… 他们难得见夜陌发一次脾气,想是那姑娘极为重要,就连他身上的毒也不顾了。 “临安那边该如何回复?”罗刹问。 “让他等着!” “是。” 雀阁封锁了雪山的消息,加之当日女子与两军距离甚远,无人看清女子的长相,所以还无人知晓女子的线索。 在离开王府时,将离也着来了北方,但因为行程原因,中途逗留了几日,所以没有赶上雀奴的马车。 草原上已没有女子的影子,雀奴重新雇了一辆马车,两人正赶回歧城。 这辆马车,同样是生死门暗中安排好的。女子坐在马车里,手里抱着一个匣子,她搂得紧紧的,生怕被人抢了去。这一路上,女子对所有的人都戒备起来,尤其是坐在马车前头的赶车人,样子凶神恶煞的,一点也不像寻常做生意的车夫。不仅如此,赶车的人还不时打量自己的匣子,莫不是要起有歹意,女子越想越害怕,不由地将身体坐直了起来。 “姑娘,咱们今晚进城歇一宿,明早再赶路,您看如何?” “嗯。” 嘴上虽这么说着,只不敢让赶车人看出异样来。马车进了城,第二天女子就找了别的车,一早拉起睡梦中的雀奴就南去了。 “姑娘,您坐稳了。” 当然,这也是生死门的人,雀奴和这位车夫一路上也更谨慎了,这才没让女子察觉出来。 第四十六章 幻梦 这天晚上,碧云楼上的女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就有一本叫《苍冥遗录》的书,还有一树零零落落的山樱花…… “有曲如斯,愿君采撷。” 女子拿起书,粗略地看了一遍谱子,然后从书房把琴抱了出来,四下无人正好试验一番,说不定能勘破什么天机。 “试试吧!” 她望了望室内,内心顿时激起一阵新奇感。默念了一遍琴谱,女子便开始弹奏,只听琴声一响,坚实有力,仿佛山崩地裂,气势宏伟。没一会儿,旋律越来越急凑,她的内心也跟着忐忑起来。这时,她看见树上有鸟儿的影子,她似乎看到了希望,他无比期待接下来它会有什么反应。 “鸟儿,你真的通人性吗?” 女子巴巴地望着它,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乐谱渐渐弹了一大半,可什么也没有发生。它们真的只是在歇脚,并没有像书中描述一样,叽叽喳喳反而有些聒噪。她的心一点点落回低谷,弹完整首曲子才罢休,“真的只是志异杂谈吗?” 女子抬头望向樱花。 “嗖嗖嗖……” 什么声音?她环顾着四周,只见天空飞来几只飞鸟,它们盘桓在古樱的花冠周围,体型各异还是不同的品种。 “请问,是你在跟我说话吗?” 一个奇特的声音从花冠传来,于是她飞上了树,身旁刚好飞过一只白鸟。再一看,只有刚才这只鸟从头到尾一身雪白,与鸟群形成了鲜明对比。直觉告诉她,应该就是它了。 “你在跟我说话吗?” “……” “是你吗?” “嗯。” 它的声音很清脆,又带着一丝沉稳。女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分明是一只鸟儿,却在和自己交流,可以说是破天荒了。 “你过来,让我看看。” “……” 话说完,鸟儿就飞到了面前,那是一只白色的鸦雀。它舞着翅膀,轻巧地落在她的手臂,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似乎在观察她。体长约六寸,身材圆滚滚的,加上短厚的嘴型更是憨态可掬。 于是,她问它:“你可有名字?” “般若。” 她有些激动,般若,这名字有些奥义,不知它是否鸟如其名,拥有认知事物本源的智慧。她笑着又问它说,“般若,你怎么会来神女峰?你的同伴呢?” “它们可不敢靠近那个地方。” “这是为什么?” “各族都有禁令,凡是我鸟族皆不得靠近神女峰,除非是得到召唤,如有违背必受严惩。据说,百余年前峰上住了一个人类,因为他的贪婪利用,我族人惨遭戕害,一度濒临灭绝,因此有了这道禁令。” “你们还有这种规定?看来我这还真是块宝地。难怪我一直觉得这地方寻常得不一般,哈哈……那现在你们的禁令解除了吗?” “当然没有。” “你来这里不怕惩罚吗?” “我只是来探望一下邻居。当然,我可不是胆小。我一直住在下面的山谷,本来就不喜欢这种高的地方。况且,我又没被其他同类发现,自然不算违背禁令。” “好,我的新邻居。” 她自然不希望它受罚,顺便也给它一个台阶,免得辜负了它的心意。不过,她承认大多数鸟类都不安静,只见它们活泼地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对这棵树充满了好奇。 “你这棵树叫寒樱。” “你怎么知道?” 它说:“我也是问了族中的长辈,是它们告诉我的,听说这棵树的寿命长达上万年,难怪这样高大。” “长得再大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也不见结果,我一直砍来当柴火,前不久我还让人砍了一大堆……” “……” 它多少有些诧异。这时,女子突然想起来一件正事,这阵子她一直在研究养生的药方,但书中记载的都如出一辙。她看着般若突发奇想,“般若,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能健身养性,延年益寿呢?”这个问题更像是刁难。 “我想想……” 女子的心情忐忑,虽并未抱太大希望,还是莫名有些期许,却听它说,“好像没有。” “……” 意料之中。 “你等等。” 它忽然振翅飞了起来,她隐约听到鸟声,声音很小,像在讨论,听起来般若还是个小头领。一会儿,般若又飞了过来,谨慎地说了三个字,“雪天明。” “雪天明?那是什么?” 般若说:“听闻,在北国雪山,极寒之处,有一冰雪消融,绿草如茵所在,唯有一株花,晶莹明丽,终年不谢,是集天地之精华,采日月之灵气而生,食之蕊有益身体,亦可解百毒。” “这也太神奇了!”她欣喜地补充问道,“若是体弱多病,吃了能管用吗?” “当然了,那可是世间奇药。” “太好了,谢谢你。” “不客气。” 女子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时竟不知怎么谢它才好,般若也乐得围着女子飞。 “不好,有人来了。” 正当女子沉浸在喜悦中,般若忽然慌张地叫了一声,然后眨眼就飞进树冠躲了起来。同时,整个鸟群都迅速飞散开来,就像落荒而逃似的,她很是诧异。 “……” 女子低头一看,一袭白衣正从走廊下经过,一会儿见危机解除,般若又飞了过来。 “我们该走了。” “……” 然后它自顾自地飞了起来,对剩下的鸟儿说了一句,“大家都散了吧!” “再会。” “谢谢你们。” 她目送着它们离开,直到看着它们都飞进云层不见了。于是,女子望着脚下,站在这云巅之上,女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学海尚且无涯,更何况这天地间的奥秘,对比之下,她的见识何其短浅,认知又多么有限。 这时,那位白衣公子又回来了,他在廊中停了一会儿,又走下台阶,好像在找她,于是女子大声唤了一声:“喂,我在这儿!” 闻声,白衣公子寻了来,而后目瞪口呆地望着树上的女子。 “姑娘,你怎么上树了?” “昂。” “刚才姑娘在和谁说话吗?” “没,没有啊,我刚才看见这上面有一只鸟儿,自言自语呢!”女子偷笑起来,般若早就飞远了。 “树上那么高,你小心些!” 树上的人静立无声,树下的公子若是靠近一些,一定可以看见女子的双脚是飘在樱花上的,他不过是白担心一场。 “你要上来看看吗?这上面的风景美极了。”她提议说。 “好呀!可是……” 树下的公子正“可是”,女子突然飞了下去,瞬间揽起他的腰,他刚感觉到脚下腾空,下一秒人已飞上了树梢,顿时将山河尽收眼底,“姑,姑娘,原来你会轻功!” 女子笑而不语。 “怎么样?” “什,什么?” 白衣公子扶着树干,稳稳地站在树上,看起来受到了惊吓。女子只是坐了下来,垂着双脚,轻轻晃了起来,“风景呀?” “山川秀丽,一览无余。” “嗯。” 他不禁感叹起来,“原来这神女峰真的没有路。” “我没骗你吧!” 白衣公子笑了笑,伸手抚摸起花枝。 “姑娘说这叫寒樱,花开两季,更多在仲秋。可是你不知道,这些花也能结果,在来年春天也能长满绿叶。” 白衣公子言之凿凿,仿佛胸有成竹。她无心分辩,迟早他都是要走的,自然等不到春天。虽然不舍,也不能拿他的身体开玩笑。加上今天般若的出现,她最后的愿望也完成了。 …… 空中楼阁,梦中之梦,原本应该很长,却只有这一段…… 第四十七章 望川 四目相对,良久。 “阿离,什么都不要问,好吗?” “嗯。” “去南国吧,我在忘川等你回来……” “好。” 将离这样回应,只见女子莞尔一笑,这时将离忽然抬起手点了她的睡穴,女子身体一软便倒在了将离的怀里。他突然想改变主意,他不想再回南国,也许真的距离太远了。将离拦腰将女子抱起,然后走进旁边的房间,那是一所女儿家的闺房。他抱着女子走向床的位置,然后将女子放在床上,最后盖好被子。 “月儿,等我回来。” 将离于是对着空气说道:“雀奴!” “是,公子。” 一个女声应声而入,雀奴知道她的主人已经恢复记忆,至少想起她的存在,雀奴知道她应该守在床边,守着这位昏睡中的女子。于是,将离健步如飞地出了门,随即大门就被合上了。 将离走后,雀奴就一直守在床边,虽然看起来一脸冷漠,但对这位朝夕相伴了数月的女子,不能说是毫无感情。雀奴是雀阁的暗影,也是众多被叫做雀奴的暗影之一,她们都没有自己的名字。雀阁的所有暗影都称作雀奴,他们被以号列之,如此区分开来。 碧云楼,大厅。 川谷先生又来了,还带上了忘忧。老阁主依然抽不开空,苏情事不关己,拦住了将离让他自己去应付。川谷先生见将离不情不愿,只好道明来意。 “罢了罢了。” 于是,将离和忘忧两人便听川谷先生说起了一段往事。 “这件事还要从忘川的由来说起,当年家祖于潦倒之际逢一位贵人相助,在那片山谷建舍立室,潜心研习医术。那贵人身中奇毒,虽有解毒之法,却无人能寻来解药。他常年住在谷中的竹林,纵使有白玉床护体,也阻挡不了毒发,最终落得双目失明,五感尽失。在万念俱灰之际,那位贵人便将一段过往告知,说曾遇见一位世外女子,两人相处甚悦,他更是早已倾心相许,奈何毒未解,只得分别。至此再没有寻到那女子,终是抱憾而去,临终时嘱咐将望川从此改名忘川。” “忘川?” 忘忧疑问道,这个故事他也从来没听长辈说起过。将离却没有太在意,因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之事,总有一些巧妙的构思。 “嗯。” 老先生点了点头,向两人解释道:“忘川,望川,原来只是一个仰望的“望”字。” “望……” 将离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同时,忘忧也想到了:“望川……望川谷中月,望字……” “望什么月?” 老人并没有听得太清楚,却只是看着将离两人陷入思考,并且都面带疑色,他也跟着疑惑起来,“你二人是不是知道什么?” 忘忧摇头不语,将离收起情绪,招手示意下人倒了茶。他端起茶杯细细斟酌了一番,仍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这和我家月儿有什么关系?” 川谷先生并未在意将离举止反常,也只有忘忧知道,将离在极力掩饰什么,而且与老先生所说之事密切相关。相比之下,忘忧对女子的来历已经不再好奇,比起来历,也许他更在意那些眼所能及的事情。 “那贵人曾留下了一幅画。” 川谷先生说,“没想到画中女子的模样,和客栈这位姑娘生得是一模一样,所以老夫才突然想了起来。” 将离:“这又能说明什么?我家月儿年岁不过十六,听老先生的这段故事都不知几百年了,难不成我家月儿也活了上百岁……” “……” 川谷先生见将离似乎有些不悦,忙解释说:“老夫并于他意,若那位姑娘是其后人,寻根问源,他日忘川自当照拂一二。” “……” 将离听后这才知道川谷先生的用意,表面上不以为意,心里却无法不去和那女子联想到一起去,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忘忧似乎也有些好奇,他曾经见过那副画,就挂在忘川的竹林,那间木屋里还有其他陈设,都是以前的旧物。他一早就知道,画上除了女子的画像,还有几句话,那是将离从雀阁费了一番功夫才查出来的解毒之法。 “那画中还题了几句词。”川谷先生说。 将离:“是什么?” “若得雪天明,相思尚可引。望川谷中月,神女峰上人。” “……” 将离再次陷入沉思,相思引的解毒之法就藏在这两句话中,他费了许多年功夫才从查出来,川谷先生却轻易地就在忘川找到了。他早知忘川和云阁渊源颇深,却是来源于此。 “月儿,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云阁和雀阁的创始者便是那位忘川的贵人,故此历代云雀两阁都与忘川有几分往来。忘忧并不惊讶,似乎对这一切早就了然于胸。 “宫中情况如何?” 川谷先生:“和亲之事,现已交由云阁,老阁主尚未决断,老夫这才逃了出来。” 忘川一向不问世事,现在掺合进来,事情已然发生转机。 于是,川谷先生对将离说,“这次,你义父他老人家出山了吧?” “嗯。” 忘忧也知道此事,几日前苏情曾向他提起,有位高人能拯救女子于危难之际,这位高人便是雀阁老阁主。 川谷先生:“算一算,我们三个老家伙,有二十多年没聚在一起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老先生独自感叹,旁边两人正沉思着,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块儿。 雀阁老阁主闭关数年,若非受苏情之邀,闻讯出关,那其中一定暗藏玄机,想必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你们坐,老夫出去转转。” 无人搭话,川谷先生觉着无趣,走时又想起来问道,“对了,刚才这天上黑压压的,又有琴声,是发生了何事?” “……” 未得到答案,老先生也就出门走了。 见将离面色沉重,忘忧已有答案,早见那日女子在街上逗留,进了乐器坊,她一直想买一把琴,虽不确定那琴声是由女子弹奏,不过这异象发生在碧云楼上空,势必会引起别人对云阁的注意,但愿苏情和将离能应付好这一切,忘忧心中一缕忧思油然而生。 将离:“我先走了。” “嗯。” 街上往来的行人还在议论着这天上的异象,夜色浓,百鸟归巢。 因为今晚的状况,云阁也十分地忙碌,楼上楼下不断有人往来。 “公子,离公子走了。” 苏情:“他倒好,留下这么大个烂摊子。” “老阁主交代说,这段时间抽不开空,要与雀阁和忘川的两位老前辈好好叙旧,阁中事务,一切皆由公子定夺。” 云阁的左右执事皆立于门外,分别名苍术、莪术,此二人专司内外事务。这位老阁主对云阁的大小事务一概不问,阁中之事早就全权交由苏情处理了。 这时,酒坊的三位老者,正在畅饮叙话。 “这回宫中乱了套,你要如何处理?” “小老儿早就不管事了,二位老哥哥这次来,就多住几天吧!”正是神女峰下的老人。 “……” 川谷先生:“你没听说大街小巷都在传,什么百鸟朝凰?” 老阁主:“没有,那是什么?” 雀阁的老阁主:“就是你那碧云楼飞来了许多鸟儿。” 川谷先生:“有印象了?” 老阁主点了点头。 忘忧离开碧云楼,也找来了酒坊,听着三位长者交谈,全程默不作声。忘忧知道女子就在碧云楼,老阁主为了不透露女子的行踪,因此对外界的谣言充耳不闻,当然不只是为了明哲保身。 第四十八章 劝说 临安。 这个夏天,夜陌亲自去了临安,静候见他亲自前来便放下了成见,毕竟他们已经一起谋划了这么多年了。 一干人正在商讨起兵大计,只等六月静候便要进军都邑,谋取皇位。他们正在筹谋如何潜入歧城城郊,以及如何应付城中的大小布防,如何躲过皇城的眼线,几时行事,几刻进城…… “咚咚咚……” “何事?” “少爷来了。” 众人禁声,此时,只见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他便是静候爷的独子,楚郁。 “拜见父亲。” “嗯,回来了?” 静候爷看了他一眼,从容地说道。他的儿子还不知道他们在谋划的事情,静候爷还不想他参与其中,万一事迹败露也要保全他姜家的最后一丝血脉。楚郁看了满堂的人一眼,也猜出来他的父亲有大事商议,他恭敬地看着老候爷。 “是,给父亲请安。” “去吧。” “儿子告退。” 楚郁走后,他们又继续商议起来,最难的还是如何在皇城不注意的情况下,将侯府的这些兵力搬到歧城附近。从临安到歧城,快的话也要两日行程,这么多人势必会被人察觉。最后采纳了一个谋士的提议,选在太子封妃的时候进城,到时候会有各国使臣来贺喜,他们便混入各国使臣的队伍之中,使臣的队伍并不进城,只在城外驻扎。他们正好潜伏在城外,等到夜晚宫宴开始的时候,一旦生死门开始行动,他们便可万无一失。 一场商议就这样结束了。夜陌无心逗留,当天就南下了。 翠鸢阁。 几人正在等候。 “芸姑,周先生来了。” “退下吧!” 遣退左右和禀报的人,芸姑走了进来,这位周先生正是雀阁掌事人,只听他对芸姑说:“坐吧!” “先生突然拜访,不知有何要事?”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 许多年前,芸姑还是先帝楚洵的妃子,那一年先帝大寿他有幸入宫参加寿宴,在寿宴上他见到了当时还是贵妃的芸姑,并对她一见倾心。后来先帝为了给太子铺路,对贵妃母家下手,她也因此遭人暗算。在这位周先生的帮助下,她才逃出了皇宫,她的儿子楚云也才得以受封迁往沚城。 “临安生变,听说生死门也想分一杯羹,之前南国的事,我已经放过他一马,你最好奉劝他一句,小心贪心不足,赔了夫人又折兵。” 芸姑这才紧张起来。 自从夜陌加入生死门以后,芸姑便对夜陌照顾有加,还为了他几次去南国。夜陌能夺得生死门,除了有楚云的帮助,少不了这位周先生的助力,至于夜陌的身份,这位雀阁掌事人和芸姑都心照不宣。 因为生死门横插一脚,雀阁和临安的生意差点告吹,这位雀阁掌事人碍于芸姑的关系,就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这位雀阁掌事人看芸姑的眼神,似乎于心不忍。 “你放心,这是生死门与临安的事,我不会插手。” “知道了。” 这位先生还想说什么,芸姑已经打算离开,她只想去劝阻夜陌,“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临安侯府的计划,万一败露一定会查出生死门,若是再深入调查,说不定就查出沚城来了。 一个院落里,那些暗影们已经在商议如何获取那份名单,他们都穿一样的衣服,纵然在白天也是一身乌黑的夜行衣,待天一黑他们就要去实施任务了。 现在是四月中旬,太子选妃是在六月二十,待选的小姐公主已经全部进宫。各国观礼的使者要到大典那天才进宫,他们带着为数不多的人马都陆陆续续往城里的行馆赶来,这些人马不能进城,只能驻扎在城外的营帐。生死门要做的就是和雀阁兵分两路,一路潜入皇城窃取名单,一路去城外探听实情。他们商量好计划,各自分了工,便回去休息。 芸姑派人将夜陌请了来,然后将他带到翠鸢阁隔壁的阁楼,这就是上次女子撞见夜陌的地方。芸姑在小厅里坐着,她不停地绞着手绢,既然左右不了那位先生的决定,她只能尽量劝阻夜陌。 夜陌来了。 “找我有何事?” “先坐。” 芸姑见夜陌来,示意他坐下。见芸姑态度严肃,夜陌大概猜到芸姑叫他来是为了这次的任务,只听芸姑开口劝说道,“陌儿,这次听姑姑的话,退出临安的计划吧!” “您不用劝我。” “陌儿,你怎么不听姑姑的话呢,咱们夜家就剩你了,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死去的爷爷和父亲交代啊……”芸姑带着哭腔,“陌儿……” “我自有分寸。” 夜陌知道芸姑的良苦用心,在过去的十年,他经历过的痛苦,一点也不比相思引轻。他流落街头,遭受非人的待遇,如蝼蚁一样。他加入生死门,通过炼狱般的训练,步步为营,甚至不惜以命相搏,费尽心机才谋出一条生路。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芸姑擦了擦脸,她慢慢调整自己的情绪,试图向夜陌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芸姑和雀阁那位掌事人都不知道,生死门早就与临安合作了,又怎会让雀阁倒插一脚,因此才提前设计让雀阁后院起火,自顾不暇,只待时机成熟,雀阁便是生死门的囊中之物。 “太子选妃在即,各国使团已经来齐,临安那边要获取使者名单,破坏选妃大典,这些你都知道吗?” 听完芸姑的话,夜陌并没有很惊讶。芸姑早就知道生死门这次任务特殊,一般人要使者名单有何用,除非是有更大的阴谋。虽然在这之前,芸姑并不知道这次分给生死门的任务具体是什么,但是临安侯府的杀手本就穷凶极恶,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破坏选妃大典,听起来也不足为奇。 “这次的使团队伍,都有重兵护送,你这是让门中的暗影去送死!” 芸姑又说,“万一事迹败露,势必会引来皇宫的追杀。若是他们的谋划侥幸成功,鸟尽弓藏,下一步他们要对付的就是你,你好好想想,生死门这样的势力,当下尚且难以立足,何况是临安侯府?” “您多虑了。” 夜陌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这样一笔交易显然也会带来一笔天价的报酬,雀阁那位自然不计风险。在雀阁的掌事人眼里,生死门这些人不过是他为达目的的工具,无论成败他们都难脱干系。 “你当真要谋反吗?” “……” 谋反又如何?夜陌态度坚决,生死门为世人所不容,遭人唾弃,夜陌并不在意,只因夜家满门的血海之仇,他一刻也不曾忘记。芸姑却是自责不已。 “夜家,和月姑娘在王府这些事,你还在怪我,对吗?” 夜陌不语。 “我当真不知,云儿会娶她为妃。” 夜陌脸色一变,“您言重了,她乃宫廷亲封的懿德公主,我只是榜上通缉的江湖刺客。前尘旧事,姑姑还是慎言!” “就算是为了她……” 芸姑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夜陌,希望他能改变主意,不过夜陌看着并不为所动。 “陌儿!” “您保重。” 夜陌态度决绝,起身而去。芸姑追到门口只望着他的背影,脸上解不开的愁容,就是自己的儿子他也不曾如此忧心。两人的交谈就这样结束,夜陌离开了,他要为临安实施这第一步计划。 楚云:“母亲。” 母子两人,心中装的都是夜陌之事,都不敢袒露出来。 第四十九章 惊雀 碧楼云阁。 “阿离。” “嗯?” “瑶华宫里那位宫人,是你对吗?我早就该认出来了。” “……” “谢谢。” 深宫高墙,阴谋算计,将离只是不放心将女子交给忘忧,这才男扮女装混进宫去,在瑶华宫做了几个月贴身宫人。因此耽搁了行程。 女子在桃林身负重伤,为了躲避江湖和朝堂的追杀,将离才将人带来了云阁。 “月儿。” “嗯。” 将离望着女子的背影,情不自禁地走向女子,伸手将女子抱在怀里,而后温暖一笑,久违的相拥,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一刻倾斜,汇聚成急流。 “不怕了。” “……” 时间仿佛定住了一般,分明见女子落了两滴泪,不知是感动,还是悲伤,只听她在窗边默默念着:“我又岂是怯弱之人,只是不该把你们牵扯进来……” “该与不该,就算是修罗场,我也一定会去救你。若有来生……” “说什么来生,我能上得了雪山,这次也一定能让你们全身而退,一切因我而起……” “月儿,你千万别做傻事!” “不会了。” 将离因此下定决心,哪怕是用尽雀阁最后的势力,也要护女子周全。 雀阁,乃是江湖最大的暗势力,至今历史已无从考究。世人言及雀阁,同生死门一样,多有忌惮,两者一明一暗。雀阁以收集情报而闻名于世,上至权贵祗侯、天潢贵胄,下至土豪劣绅、市井百姓,只要雀阁出马,皆无所遁形,朝廷宫闱、商铺客舍、秦楼楚馆,凡是人之聚集之地,皆不乏其迹影。 生死门也好,齐越宫廷也罢。 许久,将离才放开女子,空气中尚可闻到女子的发香,一丝一缕,沁入心脾。女子早已抹去泪水,她转身走到琴桌旁坐下,她抚了抚琴。将离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只见女子抬起双手,指尖触弦,琴声起,悠悠扬扬…… 将离倚着窗台凝视着女子,不是在翠鸢阁的那一跌落,而是桃林初见便早已情根深种,将离不断回想着这些天与女子的点点滴滴。 “噔,噔噔……” 倏而琴声似乎有什么不同,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它穿透云端,让夜色渐渐有了异象,卷来一团团乌云,越来越近。 “月儿。” 将离轻轻唤了一声,回头只见女子泰然自若,他明显感觉到有一些异样。这时,苏情突然匆匆赶来,他身后那只蓝兄佛法僧,此时也躁动不安,得知一切的源头便是女子所奏的琴曲。于是,苏情抚摩着那鸟儿的羽毛,捧着手伸向窗外,“去吧!” 这只蓝兄佛法僧眨眼间就飞了出去。 “苏情。” “将离。”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看起来水火不容。 没一会儿,歧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都渐渐察觉到了。 “快看,天上!” “唉,你们看,那边天上那是些什么?” 一个中年人对旁边的行人说道,那些行人听后纷纷抬头望去,果然看见天上一团一团的乌云压顶而来。行人都停下脚步,议论起来。 “像是乌云。” “不对,怎么飘得那么快。” “莫不是有妖魔作祟?” “别瞎说。” …… 此时,家家户户的人都从巷里出来了,指指点点,只见那团团乌云正朝城里飘来,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又惊又叹。 “天呐,这真是百年不遇啊!” “难道是天神显灵了!” “神灵莫怪,神灵莫怪……” …… 不一会儿,天上又传来噪声,众人惊慌失措,又匆忙避在屋檐下观看,有人捂着耳朵,有人长大嘴巴,还有人躲在角落里头上顶着盖子。天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许多人关上了大门从窗缝儿里面偷看,就连城里的乞丐们也从墙角挪了挪地儿。胆小的人们纷纷拜起佛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别说话,快进来!” “快看,是鸟儿!” “这声音,确实是鸟叫声,难怪这么吵。” “好多的鸟儿,朝城西飞去了。” …… 歧城已然炸开了锅,天上飘的确实是鸟儿,只是因为天色太暗的原因所以看起来就像一团一团的乌云。 …… 碧云楼上,女子还在低头抚琴,将离转身望向窗外,只见成千上万只飞雀朝碧云楼飞来,它们盘旋在碧云楼周围叫个不停。将离也不由地被这场面震撼,当她再看向女子时,琴声戛然而止,他忙过去将女子护在身后。 “月儿。” “没事。” 将离有些惊慌,女子将琴放在一旁,这才发现空中的异象,无疑就是她的琴声引来的这些飞雀。女子起身走向窗边,碧云楼周围的飞雀也慢慢安静下来。 “雀阁,如雀之阁,凡飞雀所及之处,还有什么不可探知。难道这就是雀阁的秘密吗?” 苏情似有所思,转而望向女子,还有桌上那本《苍冥遗录》,就放在醒目的位置,这本书正是雀阁的密案,苏情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你到底是谁?看来云雀阁和你有关的那个人也不简单。” …… 碧云楼下,行人更是铆足了精神,一刻也没有错过这空前的奇景。 “你们听,好像没声儿了。” “对。” …… 天上渐渐连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都没有了,那些云雀落在楼阁各处,其中一只白色云雀就落在了窗台上,女子刚伸出手那云雀就飞落在了她的手上,它啾啾地叫着也不害怕。将离也走进女子,只见女子对着那云雀喃喃细语,又侧耳亲听。他没有打扰,安静地看着女子和那只云雀,那只云雀探着脑袋在女子的耳畔叫了几声便飞走了。它在群鸟之间回旋飞翔,引得鸟儿们又叽叽喳喳吵闹起来。 “这……” “别出声。” 将离禁声,女子神情十分认真,不一会儿周围又安静下来,那只云雀又飞了回来,它啾啾地叫了两声。只见女子将那只鸟儿托在手中,然后靠近耳旁,仿佛是在听它说话。将离立在窗边,看着女子放下鸟儿,抚摸着它的翅膀。 “去吧。” 女子对它轻轻说了一声,鸟儿便飞走了,周围的鸟儿也一一展翅飞起,转眼连拍打翅膀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它们飞向四面八方最终消失不见。女子这才回头,她对将离莞尔一笑。此时的将离,如泥塑木雕,也不发声。 …… “走了。” “快出来看,都飞走了。” “真的走了,虚惊一场。” “没事没事,大家各自忙去吧。” …… 城中又炸开了锅,人们纷纷走出大门,站在大街上举头仰望,不停地议论。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呢?” “走了,还要做生意呢。” “回去睡觉了。” …… 碧云楼上,将离回想着刚才的场景,原来在桃林那次并非偶然……那些飞雀由琴声吸引而来,女子一声令下又齐齐飞走,片刻不见踪影。将离望着女子,咫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天河,是他无法触及之处。 “主人,主人。” 那只蓝胸佛法僧又飞了回来,女子回到桌旁,收起那本《苍冥遗录》,将目光投向了窗棂上落脚的飞鸟。 “天地万物,各行其道,毋悖于时,自然法则。” “……” 一阵大风刮来,飞鸟又回到苏情身边,苏情似乎理解了女子话中的深意。 “应是如此。” “谢谢你的琴。” 苏情:“举手之劳。” 于是便离开了。 “笨鸟,走啦! 见将离失神的模样,女子过去唤道:“阿离。” “月儿。” “我没事,你放心吧!” 第五十章 密谋 翠鸢阁。 自桃林回来,夜陌就极少现身,生死门藏得隐蔽。这个时候罗刹、梵修两人却同时出现了,势必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门主,临安那边想见您。” 临安乃歧城北方一座富庶的城池,乃是当年一位皇室公主的封地。公主成婚之后便迁入临安,而公主的驸马,一位亡国的皇子,被齐越俘虏成亲。现如今,公主府变成了静侯府,由一位年近五十的后人继承爵位,这位静候爷一心复国,并为此图谋了半生。他一早就拉拢了生死门,双方计划了数月,静侯府与生死门,一明一暗,伺机而动。 “暂停计划。” “是。” 夜陌正为桃林之事愁闷,无暇顾及其他,罗刹和梵修得到指令便去给临安回信。 这些年生死门的势力不断渗入朝堂内外,对掌权者而言绝对是致命的威胁,而对静候府来说却是一股不小的助力。那位亡国皇子的后代皆冠楚姓,朝堂之中根本无人怀疑这位静候爷的野心,毕竟皇家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各人自然高枕无忧。 临安的事情,夜陌尚且不用太操心,可翠鸢阁四处也打探不到女子的消息,楚云急得团团转,一时方寸大乱,竟无计可施。生死门的探子们也提心吊胆,稍有不慎命不保矣。 半月探寻女子踪迹不得,夜陌只好等候消息,转而去了静候府。 歧城以北,临安。 罗刹正和侯府的一干人等说完夜陌的谋划。静候府原本还愁发兵没有噱头,若被当成乱臣贼子,反而不得民心支持,如今谣言四起,正好趁热打铁。其实,这些谣言都是临安侯府散播出去的,还趁乱让人挖了皇宫的墙角。近来侯府又煽动了北方不少势力,滋生事端,各国之间摩擦不断。齐越正处理着那些纷争,商榷如何稳定边疆的局势,如今除了这样异象和传言,势必焦头烂额。静候府正好乘其不备,一举攻进皇城,擒捉了老皇帝,改朝换代。 “秒啊,阁下这招真是秒啊,本候也自叹不及,他日本候若是坐稳了这江山,定不会忘记阁下的功劳。”这位静候爷信心满满地说,“本候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十几年了。” 大殿内,除了他们几人,还有静候的十多位谋士和亲信。 “北方那边的动静再闹大些,最好将战火引到苍丘城。”一位谋士这样说,“如若苍丘附近的屯兵都吸引过去,路途遥远,到时候肯定来不及支援。” 静候点了点头。 “崦之和邗海历史冲突不断,尚有芥蒂,不如再利用一下这两股势力?”另一个谋士说,“趁乱之际,咱们正好发兵南下直入歧城。”他顺势做了一个挥手的姿势,言辞有些激动。 “好计策!”静候捋了捋胡须,又对夜陌说:“依诸位看,咱们下一步是不是该在皇城施兵布阵了。” “生死门的势力负责在城中制造暴乱,处理歧城的卫兵,其他的事不会参与,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有劳诸位了。” 静候拱手称谢,其余的人相视点头肯定,其中一人说:“到时候,侯爷的兵力就埋伏在城外,待城中起事之后便以镇压暴乱为由,挥兵进城,直捣皇城。” 众人商量着,只等北方成事了,随时便可实施这最后一步计划。一场阴谋正在北方草原秘密进行,皇城深处对边关的风吹草动尚不知情,正忙着为太子选妃的大礼筹备着,那位太子因早年身上有疾,初涉朝政,自然不能高枕无忧。 夜陌单方面暂停了计划,临安侯府也是之后才收到信,因为女子的事,夜陌便留在了翠鸢阁。生死门的势力一样遍布天南地北,只查出女子尚未出城,仍旧查不出下落。楚云也来打探女子的消息,夜陌几次都闭门不见。 今天,楚云又来了,他正在翠鸢阁的后院,由梵修将他带到了夜陌的住处。 “王爷,门主在楼上等您。” 梵修将楚云带到门口,不再进去,吩咐里面的人说:“带王爷上楼。” “王爷跟我来。” 楚云踏进了门槛,跟着里面的人上了楼去。 风吹阑干,凭栏而望。 “门主,梨州来信,姑娘下落不明。” 夜陌身体微倾,眼神若呆滞一般,忽而闷哼一声,捂住心口,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城外那一战,他和将离两人联手,与那位老者都难分伯仲。对夜陌说,那位老者无疑是最大的威胁。夜陌望着城外桃林的方向,风迎面吹来,冷不丁地呛了一口风,他只是咳嗽了一下,便呛得一脸通红。 “门主放心,北方已经安排好人手,一旦临安有消息,咱们的人就能行动,确保万无一失。” 这时,楚云已被带到了门外,只听有人敲门,“咚咚咚。” “下去。”夜陌对身旁的人说。 “是。” 门被外面的人推开,楚云走了进来,里面的人出去,其余的人都下了楼,房间中只有他和夜陌两人。 “她到底人在何处?” 夜陌拒绝了楚云所托,在桃林对那女子赶尽杀绝,更何况那女子还是楚云名义上的王妃,这件事夜陌始终理亏,怪不得楚云兴师问罪。 “那天城东的异象,是否和你有关?”楚云追问道,“你究竟筹谋何事?” “……” 夜陌的沉默,楚云也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刺杀和亲公主,勾结诸侯,无异于谋反。 “你真要这么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楚云并不劝夜陌,血海深仇,一朝一夕,早已刻入骨髓,楚云深知夜陌的心境。只见楚云从袖口拿出一张药方递给夜陌,“这是治内伤的药方,找人配制即可。” “嗯。”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话中之意,两人心知肚明。 夜陌依旧波澜不惊,最后对楚云说,“若是找到人,我会送回忘川。” “好自为之。” 楚云说完就走了,以后的歧城也不太平,只有去忘川,才能让她避开这些纷乱,他才能确保她平安无恙。楚云相信那时忘忧会照顾好她。 “……” 这便是夜陌和楚云最后一次相见,连道别都未来得及。 半个月后,生死门在苍丘部署了暗影,夜陌便再也没回头之路,罗刹也得令启程去了北方。 “门主,临安那边已挑起北方纷争,近日草原战乱不断,不日将有一场大战。” 此时,又有人来报:“门主,雀阁的人已经出动,南方的暗影已经做好准备,沿途也已安排好人手。” 夜陌说:“让梵修加派人手,务必一举拿下,绝不能再有差池!” “是。” 那三个月,夜陌亲自在南方坐阵,不断地瓦解雀阁的势力,雀阁内部无人管理,日渐分崩离析。将离在歧城逗留得越久,雀阁失守就是早晚的事。 夜陌:“可有找到将离?” 因为有相思引,夜陌尚有胜算,通过控制将离,利用雀阁的势力。这一步棋,夜陌准备了三年,但是相思引一解开,夜陌就只有另图他法。 “桃林一战之后,将离销声匿迹,近日有人在北方发现他的行踪。” “临安?” “门主猜的没错,正是静候府,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侯爷?” “不必。” “那翠鸢阁和王府那边……” “生死门早已与翠鸢阁没有瓜葛,以后与王府有关之事,亦无需再来禀报……” 夜陌这是打算与王府彻底划清界限,他始终没有放弃复仇计划。 “是。” 齐越南北,一场阴谋正在酝酿…… 第一章 如秋 神女峰,秋。 雾林,一袭红衣闯进迷雾之中,没一会儿便昏迷了过去。不久,落下来一名白衣女子,她扶起红衣飞上了神女峰。 “这衣服……”女子将人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刚才怎么没发觉,难到是我这样穿的缘故?我曾在那年华见过种种古装,却唯独没见过这样的。”她有些期待他的醒来。 “咚……咚……”钟声从远山传来,断断续续。 晚上,女子守在床边,不知何时悄悄入了眠,床上的人仍合着眼。 第二天,清晨。 “咚……咚……”女子慵懒地睁开眼,许是被这声音吵醒的,床上的人仍是昏迷的。已经天亮了,女子起身,推开门,又是晴朗的一天。 清风徐徐,风声撩起风铃,“叮铃……叮铃……”又吹散瓦上腾腾白烟,拂落点点孤瓣。 隐约窸窣,床上的人慢慢醒来,见房中陈设略有些惊讶,没过一会儿便恢复了平静,此处应是女儿闺所,妆台衣橱依墙而立,布置虽简却不失雅致,那人立起身散落一身红衣,门是敞开的,外面传来细细声响,红衣寻声而去。 “来吃点东西吧。” 红衣站在门口,桌旁正坐着一名女子,女子身穿一身白衣,发中一条白丝带捆了半束长发,衣着打扮不同常人,别有清丽之姿,尤其一双眼睛,未点已明。女子放下碗筷,又摆了一副碗筷,盛着碗清粥,红衣回过神走到桌边,在女子对面坐下,桌上一盅清粥,两碟小菜,还剩着许多,女子把碗放在红衣面前也坐下来继续吃着,红衣亦端起碗,“你救了我?” “我也只是路过。” 女子似笑非笑,红衣眉宇浅蹙,眼中一丝情绪转瞬即逝,舀了勺粥送进嘴里,又扫了周围一眼,这一室亦少摆设,却宽敞不少,门外一片草地,尽头架几弯藤蔓,菜畦小舍相邻,并无特别,红衣笑了笑,安静地吃着东西,对面女子漫不经心,不一会儿就放下了碗筷。 “吃好了就把桌子收了,出门右走是厨房。” 红衣愣了一下,见女子起身出门了才放下碗筷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玉丸和着茶水服下,过后才收了碗筷盘勺盅端出门去,眼睛打量了外面两眼右走进了厨房。 不时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也引得女子一笑,想来还是新手。女子从针篓翻出丝线解着一根,穿上针打了个结儿,又低下头理了理布,手指拈起针引了线,继续做着衣裳。 没一会儿,他就洗好了碗,他理着衣袖正踏出门槛,只见漫天飘落着花瓣,红衣停了一瞬走入花海,伸手接了两片在掌中。原来就在厨房旁长着几棵樱树,奇怪的是,如今已是深秋了,树上还是满枝樱花,密密匝匝不见寸叶。樱花下摆着石桌,桌旁却只有一只凳子。不远处有一架秋千,红衣绕过秋千便走到了草坪尽头。他倒吸了一口气,脚下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遮了视线。 红衣回过头,只见身后两扇大门穿过大厅相对而开,视野很开阔,他没有进去。他怀着好奇心又走到另一头,一汪潭水清明如许,深不见底。水面浮着一层花瓣,沿着低处流下崖壁,分明不见源头,莫不是从潭地冒出来的水? 红衣沿着水边走了小半就绕回他出门的那片草地,这里有一扇较小的门,和厨房的门一样大小,它们分别在大门的左右。门里正有白衣女子,于是迈上台阶,里面是绣房,墙边设木架橱柜,架上堆满布匹,倒可开家布庄了。房中间摆张青木桌子,桌子上针篓素绢,女子坐在桌旁的榻里缝缝缭缭。 “请问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并不进去,倚在了门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你就当是在梦里,也许就安心了。”女子专心做着活儿,也不看他,“对了,你去把缸里的水挑满,不要溅到地上。”她很是自然地吩咐着他。 他又愣了,想自己平日里锦衣玉食,哪里沾过阳春水。他出了门,从厨房提着两只水桶出来,从水潭里打水挑回去,来来回回在走廊中往返,几趟之后就把缸里的水挑满了。 “请问姑娘是一个人住吗?” “嗯。” 两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红衣始终没有获得一句有用的话,从她的言语中也只能看出她只是一个在此隐居的人。他不解的是她不仅不知世事,连自己的身世竟都说不清楚。女子也不问他的来历,两人一聊就到了下午,响起了暮钟,这钟声早晚响一次。 “时候不早了,去生火吧,我做完就来。”女子告诉他,却不知他从来没有进过厨房,今早还是头一遭。 “姑娘……”他面有难色,也被女子看出来了,于是女子收了手里的活儿,同他一起去做晚饭。女子从生火教起,到如何做饭……饭快熟了的时候才去摘菜。厨房里的人不慌不忙,正往灶膛一个劲儿添柴火,锅里开始发出呲呲声,又冒起热气。他闻着饭香,颇为自豪,起身走到门口对菜畦的女子说道,“姑娘,饭快熟了……” “来了……你看着点火,别烧糊了。” “火……”他似有所觉提步回到灶后,慌忙地把火扑熄,这才挽回一锅饭。 女子提着菜篮走到水边,旁边放着只木桶,她用桶打了水洗菜。水面烟雾缥缈,一阵风拂过就散了,再一会儿就聚了来。女子一遍洗过将水拿去浇菜,还是菜苗,都是几天前刚种下的。浇了水就能长好,她想着,一瓢一瓢小心翼翼。女子把菜洗干净之后就回去了,一手提篮一手提着桶,厨房里的人忙迎到草地,将桶接了去。 “饭可熟了?” “嗯。”他志得意满。适才,他偷偷掀开了锅盖,确认无误。 “一回生二回熟,以后你就可以自己做饭了。” “……”如一盆凉水浇在他的头上,原来她是想以后都让自己做饭了,失策啊,实在是失策,“多谢姑娘教导。”分明口是心非。 “不客气。” 斜阳里两抹身影拉得长长的,走进厨房去。炊烟袅袅,灶前灶后,两抹身影,一红一白,一静一动。是夜,晚饭用了,屋外一片通明,只因多点了两盏烛火,风也歇了,静悄悄的。 第二章 归园 翌日,晴空万里无云,阳光下的白衣公子,衣袖挽得高高的,正洗好自己换下的衣裳。此时他身上穿的,是女子的衣裳,只是小了点,并不会显得突兀。草坪里架着竹竿,竹竿上晾着衣裳,正滴着水,他的衣衫亦是湿哒哒一片。此时门口,女子又抱了一箩衣物出来,脸上分明得意模样。 “把这些也洗了吧,都是过冬的衣裳被单,赶晴天好晒,给……” “这些都是……”语气无奈,只得接着,“唉……好歹我也是征战沙场的人,到了这里却顾不得身份。又是劈柴做饭,又是扫地洗衣……”他嘀嘀咕咕地放下衣物走到菜畦边,田埂上几弯藤蔓叶子已经枯黄,最边上种了一排葡萄,垄外云里若隐若现可见山峰。他从架上的藤里摘了颗葡萄放进嘴中,这才感觉轻松了许多。 菜畦里,女子正提着锄头平土,地里种满蔬菜,还有小块儿地里长着青苗,才两三片叶子。这一菜畦的菜摘了又种,种了又摘,到了冬天也就不种了,剩下的足以吃到来年冬天。女子对这样自给自足的生活很知足。 “姑娘,这些都是什么菜?” “这里的是白菜,还有萝卜,那里是胡萝卜,大蒜,包菜,芹菜,香菜,最外面是葱蒜和韭菜。”女子信手拈来,“都是些时令蔬菜,到了来年天变暖的时候,又可以种些瓜豆,黄瓜,丝瓜,冬瓜,南瓜,西瓜,茄子,四季豆,扁豆……”她似乎很期待来年,“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西瓜……” 藤架旁的人安静听着,知道不知道的也听了许多,算是长了点见识。他回到草坪中去,准备开始洗衣裳了,他挽了挽衣袖,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两人互不干扰,一人理着菜地,一人洗着冬衣。渐渐,湿衣服晾满了几根竹竿,女子理好菜地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书房里,女子正在书架中翻找着,一层又一层,都不是要找的那卷。书架旁一人端坐着,目光不是望一眼周遭。这是一间与女子闺房左右相对并且大小差不多的书房,陈设风格亦是相似。三面墙边都立着书架,架上千书万卷,筑成了书墙。独窗前一面墙唯设书架,墙上挂着几幅水墨丹青图,墙下摆几张小桌,桌上放些物什,其中一把瑶琴。书房里两人,皆不言语。那窗外淅淅沥沥,仍不见停。 “姑娘在找什么,我能帮上忙吗?”那人又望一眼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桌设于中间,周围却不拥挤。他起身走到窗前,翻了翻桌上的物什,不禁伸手抚了抚那琴,手指轻拨了琴弦一下,只听“峥崆”一声,发出浑重的声响。 “别碰……”女子忽然转过身,言辞里有些不悦,他一脸无辜,却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被抓了个正着。他收回手,规规矩矩地走到书桌旁,望了一眼女子才坐下。女子继续翻找着书,从一头找到另一头。 “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你说什么?” “这些书……” “你若是闲着无事,去把廊上的落花扫了,别来吵我。” “遵命。” 那人虽无奈却愿遵照女子的话去做,毕竟她不曾让自己为难?他利落地起身理好桌上的东西,桌上的东西却并未弄乱过,女子始终没有看一眼,他只好怏怏而去。 走廊上,一片银白,就如下了一宿的雪,垫起厚厚一层,廊上也盖了薄薄一层。他推开前门带起两片落瓣,望着眼前之景迟疑片刻,何时落了这些花?他拄着笤帚扫到檐外,草地上也不见寸绿,树上的樱花淡了许多,依旧有一片没一片地落着。 “找到了。” “姑娘找到什么了?” “书。”女子似乎不是很想说话,窗里窗外,没有过多交流。那人提起笤帚靠在窗前,甩手掸去窗格上的花瓣。女子手中拿着书在桌旁坐下,“记得四边廊子都扫干净。” “好。”他走两步又停下,见里面没什么动静了,才转过另一廊去,他感叹道,“这世外之人倒也好学。” 书房,女子静静坐着,翻过一页又一页,都只是粗略看一眼,脸上不着一丝情绪。窗外,已不见那人身影,他自己找乐去了。天蓝地远,清风拂过檐角,风铃儿左右摇晃,没有声响。 在厨房的角落,一抹白影摸进地窖。他从第一次进这个门就发现了这个入口,一直没有闲下来。趁女子看书的功夫,他正好下来一探究竟。他点燃了烛火,四周清晰起来。 地窖的墙边立着排排木架,分别放些器皿用物。木架下设了一排柜子,柜子里面放的东西也差不多,只是更精细些。这里还有两扇小门,一扇门里散发出来淡淡酒香,他闻着酒香推开门,里面是酒窖。墙边亦是木架,架上的瓶子数不胜数,都装着深红汁液,想是畦边藤上的葡萄酿的。他取下一瓶晃了晃又放了回去,找个机会要一两瓶喝喝,他扫了一眼周围打定主意,于是合上门进了另一扇门。只见这一间,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仓。他揭开一口小仓,仓内装着白米,又揭开其他几口,都储着五谷,却都不想囤积多年所留,便是今秋的收成也不过。他一一盖上盖子,此处看似与世隔绝,日需用物,应有尽有,不禁惊叹。 这地窖大小足有整个房子七八分,先不说她的那些用物做工精细,也不说女子闺房乃至各处一样风格的设计,单是这些粮食之多,她一个人也足以吃上百年。究竟是怎样的人力物力才造就了这一方所在?他百思不解,或许就像她说的,权当在梦里更能接受一些。他又在四处看了看,他原以为这里面会有出路,却不想让自己更加迷茫了,他不再多想灭了烛火出去了。 满园秋樱,万里云海,注定此处非比寻常。 女子仍看着书,草坪里躺着的那位公子似乎睡着了,几排竹竿上的衣裳轻轻飘了起来,清风了无痕。 第三章 田居 日复一日,他始终没有找到出去的路,也不提离开,女子也乐得清闲。这些日,两人朝夕相处,彼此都已习惯。他每日早早起来做好饭,坐在屋外等着女子醒来,待两人用完饭又收拾桌子。晴天,便在院中漫步,偶尔洗洗晾晾,在园里锄锄草,摘摘藤上剩的葡萄;有时也拿一卷书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雨天便呆在屋里,同女子下下棋,作作画,或安静坐着,看女子坐着针线;或坐在廊边听女子哼一支小曲儿,品一盏清茶,话两段佳话。 “你在画什么?” “荷花。” 女子聚精会神地描着,似身临其境,一塘荷田,伸手犹可采来,“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风荷举。”女子莞尔一笑,停笔浅蘸墨,指尖轻触一笔。 “姑娘可曾去过外面?” “不曾去过。” “姑娘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世事无常,徒惹一身浮沉罢了。” 那人一身红裳,发丝半束,将她的衣袖收了收,免得沾了墨水。女子举头望一眼他,恬然一笑,又继续画着,双眸对着那荷花,忽而凝眉,忽而浅思。那人静立一旁,提袖研磨,眼眸里荡起层层涟漪。 “画好了。” 没一会儿,女子就画好了。她放下笔轻轻吹了吹画,又托起画对着窗,阳光透过画纸,映在女子脸庞,女子满意一笑,看了许久才放下。一旁红衣却是一笑,移了移墨台,白衣未染。 “嗯。” 忽而,女子峨眉轻拧,手指在画中游走,片刻收回手,搭在另一只手上,相交而握,双眸凝视着画,荷叶田田,鱼戏水间。那人将桌子收拾整齐,只是再看到那画时,不免有些悢然之色。画虽细腻逼真,却总少了一丝灵气。 “其实和你画的一样。” 女子却将画卷了起来,放进一旁的玉瓶里,也难掩她眉间的那一丝失落了。那人翻了玉瓶,里面大大小小也放了不少。尽管画得不好,女子也从不丢弃,最多收起来不再看它们了。 “外面好玩的地方太多了,若你喜欢清静,去沚城最好,那里有一条江经过,可泛舟江面,一边赏景一边作画。若是雪天还可备些炭火,垂钓寒江舫舷,再带一壶好酒,雪中的鳜鱼体肥肉厚,最是鲜美。若你喜欢热闹,可以去歧城小住,世上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都邑歧城……” 骤然风生,风铃声叮铃叮铃,秋千也吱嘎吱嘎响了起来。女子突然起身,他也放下手中的东西跟了出去。 “你去收衣服。” 女子说罢来到屋前,石桌上晒着几卷书,已经被风翻过大半。满树银花,难敌秋风,零落殆尽。女子不觉走到树下,去捧了一捧花,又放回风中,直到它们飘得不见了,才转身收了书去。 是夜,月光之下,青石桌旁,一衣白裳。桌上放着一把瑶琴,樱花絮絮地落着,不时落两瓣在琴弦。女子抬起双手,玉指轻点,清风入弦,绝去尘器。琴声绕梁,一袭白衣穿过长厅从大门款款而来,他停在檐下,静静听着一曲终了。 “这曲可有名?” “无名。” 白衣公子温如玉,不若秋风三分寒。 “姑娘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记不清了。”她淡淡地说道,又抬起手弹了起来,琴音行云流水。她终究看不过去,给他做好了一身新衣裳。他从她身旁走过,在秋千上坐了下来。 “姑娘为何不去外面看看?” “外面?” “嗯。”他在期待什么,她似乎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一丝兴趣,似乎又从未动容,琴声依旧,女子浅浅笑着,安坐于樱花下,指间弦幽鸣。 “世间种种,不过尔尔,又有何可看?” 秋千上,白衣端坐,侧耳倾听,不时看一眼女子,一曲终了又一曲,女子却不时望一眼空中月,一夜无风。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女子向来随心所欲,这会儿正好眠,门外一人来回踱着,轻手轻脚,许久又在桌旁坐下,倒了一杯冷茶方掏出瓷瓶取出一粒玉丸服下,也端起茶一饮而尽。他看了看瓶子,瓶中玉丸已所剩无几,不禁眉宇紧蹙。于是,他收起瓶子又起身走到女子的房门,抬手扣了两下,只听房间里面渐渐有了动静。 天气有些闷热,他叫醒女子便出门纳凉去了,他立在崖边,任风吹起发带撩拨着自己的脸庞。 “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闻声回过头,女子正朝这边走来,风卷起女子的衣袂,飘飘若飞,他看出了神。女子靠近他,左右看了看,脸上不明笑意。 “你有心事。” 她肯定地说着,他猛地收回视线不禁后退了一步,突然脚下不稳身体摇摇欲坠,好在女子拉了他一把,才将人拖进草地,那人的脸泛起红晕。 “多谢姑娘相救。” “不用谢。” 两人相视,他的眼神闪烁。 “姑娘可有……名字?” 女子淡然一笑,转身走到崖边,不见形容。那人盯着女子背影不自觉迈开脚,一步一步,悄然靠近,又怕惊了女子,静动不是,犹豫一瞬还是停了下来。 “许是有的吧。”听了女子的话,他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难受,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如何回应她。女子缓缓回过头来,笑得暖暖的,“我都忘了。” “外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请问姑娘,这里的路,在何处?”问完之后他有些后悔,他从来没有过这些情愫,就在遇见她之后它们全部都涌了出现,他一时无法招架。 “你想走了。” 他没有回答,女子也没有再多说了。她看着他,他的视线闪避着,只见东方缥缈间,探出一轮红日。 “那片山林,叫亶山。”他指了指方向,“是钟声,那日我昏迷的山林也能听见钟声,而四周的高峰只有一座,那峰立于亶山的密林深处,就是姑娘住的地方。” 女子没有回应,她回书房看书去了,他站了一会儿也回去做饭去了,不再提起。 “咚……咚……” 朝阳生晖,晨钟尚鸣。 第四章 明月 月夜如昼,山樱树下,一盏烛火,女子侧身而坐,手中执一卷书,书纸已泛黄,手指托着书纸,翻过一页有一页,不觉肩上落了几片玉瓣。 “来,喝酒,你都看了一天的书了,歇会儿。”他从地窖取出一瓶酒,当然先征得了她的同意,另一只手拿着两只酒杯。 她放下书,笑了笑,“好。” 他倒了两杯,两人就这样干喝了起来,几杯子下肚都有些迷糊了。他又取来了几瓶酒,直接坐在秋千上喝了起来,喝完一口就荡起秋千来,“姑娘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什么?” “问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你若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问了岂不无趣。”女子说着醉话,“唔……”又喝了一口,“既来之,则,则安之。” 他看了一眼女子,又看了看她的影子,于是抬头赏起了月。“今天的月亮好圆啊……”他想喊她一声,却才知道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以后你就叫月,我叫你月儿可好?” 她不语,明明如月,不知始终,是这个意思吗?只见那人抱着酒瓶又喝了起来,秋千越荡越高。她也抱着酒瓶喝了一口,“这酒怎么越喝越多,像水一样,唔……” “月儿……月儿……”他大喊道,是真的醉了吧。 地上已经丢了七八个酒瓶,石桌上的白烛滴着最后一段泪,书中的字迹渐渐模糊。两人已经喝到了树下,跳起舞来,直到跳累了才坐下来,他们靠在树下相互依偎着慢慢睡了去。 第二天,谁也记不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一如既往。 不知何时,天空乌云密布,俄而,一道亮光,天被扯开了一道口子,便听“咔……轰……隆隆……”几声巨响。又听“叮铃叮铃……”,“嘎吱嘎吱……”乱成了一团。顷刻之间,大雨滂沱,“嗒嗒……嗒嗒……”片刻屋檐上就撒下一排雨帘,“嗒嗒嗒……轰……隆……” 不一会儿,廊角摆了一只小桌,桌上一壶热茶,半盏未饮。 女子坐在檐下,轻轻晃着一双脚,走廊高出地面数尺,檐角也探出了许多距离,也不怕会淋到雨了。她又端起茶杯小抿一口,不禁哼起曲儿来,不觉茶已微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依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另一人从大门走了来,想要说些什么又无从说起,几番摩挲着手指,不知要如何,就这样静静听女子哼完了一整首曲子。 “你的毒可有解了?”女子头也不抬,又倒了一杯茶,语气略冷淡。这样的语气让他心伤,对于她会知道自己中毒的事也不那么吃惊,他只是摇了摇头。 “姑娘可懂医术?” “当时,你在林中昏迷不醒,内伤外伤均无,脉象却沉浮不定,除了中毒外,我也想不出其他了。”女子又抿了一口。 “原来是这样。”他走到小桌旁旁坐下,这么多年,他也只是凭一丸药勉强把毒压住,不增不减。若是不再服药,长此以往,难免会遭到反噬。算一下时间,再有几天,又到发作的日子了。他的药已经吃完了,再不回去恐怕性命难保。 “你都看见了,”女子望了望厨房,“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说的是地窖的事吧,女子又看了一眼他,“你若是能多呆一阵,说不定这毒就有解了。” “姑娘的意思是?” “我若告诉你,要你一直住在这里,”女子笑了笑,“你定是不愿意。” “我……” 女子自顾自地说着,“曾经,在一本不知名的古籍里,我无意翻到过,这种毒叫相思引,名字倒是矫情。”她将杯子朝他这边推了推,他自觉的倒满了茶。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这么心有灵犀了,女子继续说道,“它毒发之时,只会让人昏迷,每毒发一次,毒素就在血脉里积累一分,慢慢吞噬全身经脉,让人四肢俱废,五官尽失。” “姑娘可知解毒之法?” “书中说,若是中了这种毒,便是无解。” 他一直在寻找解毒之法,一直怀着渺茫的希望,此刻,她一下子告诉了答案,仿佛就给他定了死刑。他开始绝望……只听女子说。 “只是,万物都要遵循自然之法,相生相克。” 他不再言语。 “这里不同于常处,想是有什么不同。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书中也这样说。”她说完对他笑了笑。 “……” 红衣知道是在安慰他,也知道这些天,她常一个人在看书,现在回想起来她就是在寻找解毒之法,原来她早就为他做了许多。他渐渐也明白了那些情愫,都是关于她的。就在那日,他掉下悬崖的那一瞬间,他从未有过的恐惧,恐惧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他怕一掉下去便再也见不到她了。想到这里,他轻轻舒了一口气。 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听着这场雨落。 这场雨下到哺时才停,还出了太阳。山头之间竟架起了一弯彩虹,女子起身倚在柱子上,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等待风起虹散才收拾东西进屋。 晚上,还能听见风声,吹动风铃一直叮铃叮铃的。 “姑娘睡了吗?” 屋中早灭了火烛,一墙之隔,那人辗转反侧。 “没有,太吵了。” “我给姑娘讲个故事,好吗?” “嗯。” 顷刻之间,大雨滂沱,“嗒嗒……嗒嗒……”片刻屋檐上就撒下一帘雨水,“嗒嗒嗒……轰……隆……”绣房软塌之中,那人侧过身对着墙壁,枕了枕手。 “曾经,有一片森林,森林里生活着形形色色的动物,它们在老虎和狮子的带领下生活和谐。那片森林也一度成为飞禽走兽们栖居的乐土,谁也不在乎是老虎称王还是狮子为首,它们轮流掌管着森林,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森林外面来了一群狼,他们居然对森林虎视眈眈,动物们常年生活在安乐之中,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对。最后老虎和狮子商议,由老虎带领强壮的动物们与狼群抗争,狮子则引领老弱退到森林深处。尽管老虎勇猛善战,将老虎赶出了森林,但是不久之后,狼群卷土重来,并扬言要老虎血债血偿。之前一战,森林毁灭大半,再战也许尽毁,于是……。” 没有等他说完故事,女子就已经睡着了,或许他说完了,给自己一个人听。 第五章 雀泛 今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女子没有事情让他做,他乐得清闲。他学着她的样子弹起了那首无名曲。女子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越晃越越高,忽然她灵机一动,停下来。 “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啊。” 他看着她慢慢走向崖边,他停下手指,倏而,女子轻轻伸开双手,任风撩起长发拂过脸庞。崖边风刮得正紧,稍不留神就跌下去了。那人伸出手去,只见女子闭上了双眸,“这里……”他忙喊道,“小心。” “有路。”女子忽然向后仰去倒下悬崖,一瞬之间他从树下移动到崖边,奋力向前一倾也跳下悬崖,他拼命地抓住女子的手,另一只手抓着悬崖上的树干,就在这一瞬之间两人就跌落了几丈。 “别放手。”他极力让自己靠着崖壁,尽量节省力气。女子任他抓着自己,也不挣扎。许是今天的太阳太大了,她看见他的额头出了很多汗,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手腕。她开始后悔了,她本不该戏耍于他。此时,他猛地发力一把拉起女子,脚借着崖壁的支撑,飞了上去。他把女子揽在怀里,脸色苍白,惊魂未定。 “哈哈,被我骗了吧。” 他放开她,后退了一步,“胡闹!”她第一次见他发火,吓得呆在了原地。“有没有那里疼?”他关切地问道,“有没有碰到什么地方?” “我没事。”却看见他的手掌,都勒出血痕来了。她想要说声对不起,却哽咽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风愈发刮得紧了,又扫落了一树樱花,八方飘落而散。两人回了房,早饭后,女子在书房看着书,他将厨房的柴都劈了,把房间都打扫了一遍。 有天黄昏,他又问了她一次,“这里的路在哪里?” “这个,”她想了想,“我们下一局棋,你要是赢了,我就送你离开可好?” 他点头算是答应了,于是,树下摆了一盘棋,黑白子起落,最后是他赢了。 “明天,我送你出去。” “嗯。” 这回,女子自己去地窖取来了十几瓶酒,把他灌醉了。 夕阳里,秋千仍是悠悠而动,是有白衣,他躺在秋千上睡得很沉。女子特意唤了他几次,确定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那峰立于深山密林之中,就是姑娘住的地方。那片山林,叫亶山。” 女子心里想的是这句话,她又默念了一遍,似乎是怕自己忘记。那石桌上的瑶琴仿佛在这里躺了千百年,第一次,站在这山峰之巅,让她感到一种无处可归的孤独。许久,她才回到桌旁坐下,夕阳里的女子,羽衣轻舞。倏而,琴声起,响彻云端,只见苍穹之中突显异象,千层万里云间,重重黑风席卷而来,四面八方瞬息暗淡。黑风又化彩云,这清净之所平添了几分聒噪。 秋千上的人缓缓起身,一念之间,走近女子,瑶琴之间,十指若弦,清风勿殇。五彩云朵,乘风而即,却是百鸟齐鸣,朝凰之相。女子仿佛在听着百鸟之辞,琴声骤止,他将女子护在袖后,成千上万的飞禽落在四处,古树枝丫,琉璃瓦檐,寒潭泗坻,花丛草地,星罗棋布,渐渐静了。 女子没有想到他会醒过来,明明他喝了那么多酒,既然被看见了她也不多做解释。其实,他早就看出来她的异样,她故意灌醉自己,他假装醉了过去。刚才这一幕却是始料未及,如果有人告诉她这个世界有神明,他一定会相信的。琴声戛然而止,女子安然若素,起身望着枝头。 “雪天明蕊。” 女子温和一语,忽而又伸出左手,一只白色的雀鸟飞离枝丫落在女子指尖,它叽叽地叫了两声,探着脑袋看着女子,四周的鸟儿也都探着脑袋看着女子,仿佛在等她的发号施令。女子轻轻托起这只雀鸟放回空中,再长袖一挥,一阵宣杂,白鸟成群离去。女子又坐了下来,掸去琴上的落花。 “姑娘究竟是何人?” 他看着她,始知一切都是真实。女子抬头望一眼他,又望着夕阳。 “若得雪天明,相思尚可引。望川谷中月,神女峰上人。”说完那一袭白衣已飞上樱花树冠,将山河尽收眼底。 树下的人静立无声,他若是靠近一些看,一定可以看见女子的双脚是飘在樱花上的,她露出一丝的笑容,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雪天明,你只需记得这一样,北国雪山,极寒之处,有一冰雪消融,绿草如茵所在,唯有一株花,晶莹明丽,终年不谢,是集天地之精华,采日月之灵气而生,食之蕊可益身体,亦可解百毒。” “多谢姑娘,在下即将离去,若他日得毒解,定重归于此,许姑娘终生相伴,矢志不渝。” 树下的人望着树上的人,女子举目无情,只一张冷月似的脸庞。 此去经年,花月无期。 第二天清晨,他又换回了自己的一身红衣,女子从袖中取一条白丝带递给红衣,“覆在眼上。” 红衣接过迟迟没有动,女子踮起脚尖,双手绕过红衣脸庞,将丝带轻轻系上,红衣欲言又止。 “眼睛闭上。” 红衣照做,女子伸手揽住其腰,忽而纵身一跃,跌落下万丈悬崖。裙带飞舞,青丝缠绕,唯听耳旁风声,所见本是一片漆黑,睁眼更是一片茫然。 “这些天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告诉别人。” “我答应你。” 约莫一炷香功夫,两人缓缓落地,红衣忙扯下丝带,重见光明,眼前便是山林边缘,林外一条大道,道旁几亩稻田,秋收已割,于是又回头看着女子,却见女子脚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再不要来了。”说罢脚已离地飞升而去。 红衣追进林中,遮天蔽日早不见女子踪影,他急得四处打转,忽然大喊了一声,“月儿……” 林中女子闻声去得更远。道旁红衣楞了许久,回过神来,恍若隔世。 又是一日好晴天,阳光照满山川,已是晚秋。 第六章 采药 亶山之巅,云雾深处,一座宫殿,独立其上。宫殿一侧,七八樱木,一抱之粗,千枝万桠,挤满白花,树下一石桌、一石凳,架一架秋千。宫殿另一侧,唯有一潭,清澈见底,深不可测。殿前一片开阔,芳草密布,丛丛小花;殿后亦如此,只多一畦、一小舍。宫殿木造结构,高低数尺,廊边却不设栏杆,屋檐四角系一只风铃,相同模样。 亶山脚下,一片山谷,布满花草,蜂蝶成群,追逐其中。山崖上,稀疏樵木,奇花异草,多青苔覆盖。山阴,一条激流,群山巍峨,延绵起伏。山谷之外,重重山林,更有一处,浓雾缭绕,鲜有雾散。放眼望去,深山密林之中,一峰傲然独立,直耸入云,高不可上。 许多年后,山樱树下,女子依旧一袭白衣。 “咚……咚……”远山传来钟声,女子浅浅一笑,倏忽玉足轻点,芳草尽头,碧云天里,羽衣轻舞,缓缓坠落,缀入枯枝残叶里。女子俯下身,拾起一根枯枝,拿在手中,又走几步,拾了枯枒抱在怀里,漫漫无踪。骤然风起,卷起漫天黄叶,撩动白羽衣,女子停下脚步,捋捋耳旁乱发,不觉已走远,眼前一片雾茫茫,女子低头一望,怀里已一抱枯柴,遂转身悠悠而去。 夕阳西下,白鸟归巢。女子推开门,将柴禾放在灶后,方挽起衣袖舀一瓢水,把手洗净擦干,又往锅里添了两瓢水。不时,灶前灶后,白衣穿梭其间,瓦上一缕青烟。渐渐,夜色暗淡下来,房中点起烛火,把整个屋子照得通明。灯下女子,端着饭食,静静吃着,桌上两碟小菜、一碗清汤已去了大半,屋外月正悄悄爬上树梢。 月夜如昼,山樱树下,一盏烛火,女子侧身而坐,手执书卷靠近火光,书纸已泛黄,女子轻轻托着书页,一页又一页翻过,不觉玉肩落几片落花,只见白烛泪滴尽。女子抬头,月已下沉,合上书卷,起身托着烛台,方回屋去了。一会儿,屋里烛火熄灭。 翌日,晨钟鸣起,青铜镜前,女子换一衣浅装,一绾青丝,两黛蛾眉,镜妆桌上,一把檀木梳,已有了些磨损。女子起身,理理衣裙,推开门朝外走去。倏尔苑廊尽头,琉璃瓦间,袅袅炊烟。朝食已过,绣房之中,女子坐在桌旁,怀里几方白纨,手中新针引线,缝缝缭缭,只是屋里略有些暗。 午时风起,片刻狂风大作,屋檐下的风铃,“叮铃叮铃……”院里的秋千架,“吱嘎……吱嘎……”女子放下针线,走出门,只见漫天樱花飞舞,俄而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咔……轰……隆隆……”顷刻间,大雨落下,“嗒嗒……嗒嗒……”女子将门掩实,穿过堂中,行至屋前,檐上已挂起一排水帘,“嗒嗒嗒嗒……” 廊边摆一只小桌,桌上一壶清茶,半盏未饮。女子静静坐着,瓦间雨声不弱分毫,院中一地落花,水面也浮起一层,顺着低处流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依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女子不禁哼起曲儿,轻晃双足,倏尔女子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又放下,不觉茶已微凉。 霪雨霏霏,直至哺时,雨方停。西山一抹残阳,水面水汽氤氲,隐约一弯虹,女子倚在廊角柱上,抬起手指在空中比划,许久,待风起虹散,转身而去。 “嘣……啪……”空中炸开几朵烟花,一片绚烂。 神女峰上,女子走下台阶,雨刚停不久,草上还沾有雨水,雨水渗进了鞋边,烟花仍未散去,女子飞下谷去。 她摘了一片树叶,用树叶轻轻吹出一首曲子,不一会儿林中飞来一只白色的小鸟,女子一挥衣袖,追着那鸟儿穿过迷雾,鸟儿落在树枝上,女子也落地,只见树下一人戴着银白色面具,他斜靠在树干,浑身湿透,一动不动。 “醒醒……”女子轻声唤着。 片刻,那人慢慢睁眼。 “你还好吗?”她问道。 “嗯。”他答道,手扶着树干,挣扎起身,环顾四周,依旧迷雾茫茫,“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山中采药人,今日大雨,不想误入了此处。” 他打量一眼女子,见她一身白衣,无一处沾染,只鞋边淡淡水迹,又见她言语平淡,不着形容,“姑娘可知如何走出这里?” 女子抬头望向枝头,他也跟着望了去,树枝上一只鸟儿,不时探过脑袋,望一眼树下,叽叽喳喳个不停,于是听她对那鸟儿道,“带他出去吧。”只见鸟儿突然展翅飞走。 那鸟儿似乎能听懂她的话,他正要举步,“姑娘,在下还有一事相求,”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小纸,皱皱巴巴,“不知姑娘可认识画上的药草?”说着打开递了过去。 女子接过画纸,看了一眼,画迹有些模糊,“是萆荔吗?” 萆荔,书中记载,此草状如乌韭,而生于石上,亦缘木而生,食之已心痛。 “对,姑娘可知哪里可以采到此药?” 女子细想一下,前几天也有人来寻药,她将画纸还给那人,“那边山崖有几株。” 他正想打听,又听她说,“你在此等候便可。” 女子渐渐消失在雾里,雾里的树干若隐若现。鸟儿又回来了,依然停在枝头,蹿来蹿去。 不远处,女子停足,飞出雾林,一会儿便飞上了山崖寻找那草药。不一会儿便在崖穴里找到一株,这药草叶坚草质,通体光滑。女子伸出左手,佯装碰那株草,一条大蛇探出脑袋,吐着杏子,一口咬住女子左手,女子闷哼一声,伸出右手将草连根拔下,挥手甩掉大蛇,向后仰去,身形一转向林中飞去。 他呆在原地,约莫一炷香,雾中走来一抹白影,他快步上前,女子将药草递了过去,他接过确认无误,“多谢姑娘。” “不客气。” 他望着她,她左手背在身后,脸色似乎不对,“姑娘你没事吧?” “跟它去吧。”她看了一眼那鸟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他一把扶过女子,只见她袖间一片猩红,他掀开衣袖,她的手腕还在流血,两排牙印,深入血肉,他忙掏出止血药,涂抹在伤处,又撕下自己的一方衣角,将她的手腕捆了起来。 那白鸟似有灵性般,一直朝着他叫个不停,他抱起女子,白鸟见状朝雾中飞去,他紧随其后出了山林。 第七章 幽谷 数日后,那眼眸慢慢睁开,周遭却一片陌生。女子掀开被褥,依然是白衣加身,却多几分繁琐。女子伸了伸手,左手腕裹着纱布,隐隐作痛。这才记起一些,女子扶着床挣扎着起了身,床下的鞋也换了一双新的,她穿上鞋寻到门口,阳光很刺眼,她不禁侧过头去。 这是女子第一次离开亶山,踏入外面的世界。这里叫忘川,林中的那位公子便是忘忧,这个秋天也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女子在谷中漫步,远处一位老人,她双鬓斑白,身子有些不稳。老人手中拿着一件衣裳,颤颤巍巍地走来,她面带笑容地说道:“姑娘醒了。”女子回头,老人走进女子伸手握住她的手,只见女子面色红润,目光有神,一头长发披散在双肩,身体看起来有些瘦肉,一身白衣裳更称三分。老人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女子的额头,又握紧女子的手,“姑娘醒过来就好了,醒过来就好了。” “这位婆婆,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女子浅浅笑着,眼前的姥姥满面慈祥,脸上布满了皱纹,只是看着老人的白发女子莫名不忍,又如相识一般,却是记不得。 “这里是忘川谷,姑娘在谷中已经睡了五日了,不知道才是。来,先把衣裳穿上。”老人说着把衣裳给女子披上,“小心着手,姑娘原来的衣裳破了,这身是公子特意吩咐做的,只是比不得外面的活儿细,姑娘莫要嫌弃。” “婆婆哪里话,有劳您了。”女子福着身子,老人正将衣裳里面的头发托出来整理好,女子这才站直,看着老人给自己系着衣带,“婆婆,我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了,外面风凉,咱们回屋,边走边说,来……”老人扶着女子慢慢回屋,女子反过来搀着老人,老人笑了笑,说:“半个多月前,公子外出寻药,在山中昏迷遇到了姑娘,幸好遇见姑娘才在山中脱险。也多亏了姑娘的帮忙才采到药,当时姑娘身中剧毒昏迷不醒,公子只好把姑娘带回谷中医治。听公子说,姑娘中的是虺毒,能活着已经是万幸。”老人一路走来将这半个多月来的事情一一说与女子,没多久两人已走到房门外,“姑娘小心门槛儿。”两人踏进房中,老人又说,“一会儿我替姑娘梳梳头,再洗了脸就用饭,来,坐下。” 女子在妆台前坐着,老人拿过木梳,一梳一梳地将头发梳顺,女子只感觉梳齿在发间游走,酥酥麻麻的,人也舒服了许多,连手腕上的疼痛也暂时忘了去,“婆婆,带我来的公子有没有说,我们从哪里来的?” “听说是梨州,对了,公子交代说,姑娘失血过多,就是醒过来也得好生养些时日才能好全。姑娘就在谷中安心住着,不要着急回去。公子有要紧的事昨日出门了,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到时候再让公子给姑娘好好看看,要好利索了才是。”老人放下梳子,托起一束头发绾着,只见镜子里的女子神色如常,也不说话。老人又笑着说:“姑娘往后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若是在房间呆得闷了就出去走走,只是别走远了。这山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迷了路就不好了。”老人望着镜子笑了笑,伸手从妆盒里取出一只簪子,“姑娘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女子安静坐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头上绾起了发髻,形似堕马,用一只白玉簪子固定起来,身后的长发垂至腰间,乌黑柔顺。铜镜里的人淡淡笑了,已不知芳华。 “婆婆。”门外两名青衣姑娘端着洗漱用物走了进来,她们相似衣着,一样打扮,容貌清秀,皆不过十一二岁。她们望着女子微微一笑,女子起身回礼一笑。 “这是半夏和小茴,都是自小在谷里长大的,姑娘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吩咐她们两。”老人示意半夏和小茴放下东西,又走到女子跟前帮女子挽起衣袖,“姑娘,洗洗脸,来。” “嗯。” 女子走近,把手伸进盆里,老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护着女子受伤的手,半夏拧了帕子替女子擦脸,小茴站在女子身后托着她的头发。女子弯着腰,用手指点了点纱布。 “姑娘别碰,小心弄疼伤口。再过些时辰就该换药了。”老人拿过女子的手不让她再动,又对半夏和小茴说,“先去把饭菜端来,用过饭再把公子备好的药取来给姑娘换上,要好生伺候。” “是。”半夏、小茴一齐回道。 半夏递着帕子,老人接过给女子擦干手,又见女子浅衣素面,于是拉着女子在镜桌前坐下,轻施粉黛淡画眉,女子只凭老人弄着。半夏和小茴整理了东西出去,不一会儿又端来饭菜布在桌上。 “姑娘,吃饭了,来。”老人将女子扶过来坐下,将筷子递到女子手中,女子试图端起碗,却使不上劲,“姑娘左手不方便,碗就放在桌上吧,来,小心手……”女子看了看她们都不坐下,老人又解释说:“我们早就吃过了,这是厨房专门给姑娘做的,都是补血养神的菜,来姑娘吃吧。” 老人夹着菜,女子左手扶着碗,右手拿起筷子夹了块儿菜送进口中,半夏、小茴静静站在一旁也不入座,老人坐在一旁盛汤。女子时而用筷子吃菜时而换起勺子舀汤,想是多日未进食,吃相有些仓促,惹得老人、半夏和小茴轻轻笑了起来,女子丝毫没有察觉,只埋头吃饭。 “姑娘多吃点,厨房还有呢。” “嗯。”女子嘴里含着菜,老人又盛过来小半碗米饭,多夹了些菜。这一顿饭,老人的双手都没有歇过,直到女子用完饭她才领着半夏和小茴出了房间。女子理了理思绪,记得自己在山里遇见的那个人,替他采药,手被蛇咬,流了许多血,她晕倒了,然后就被带来了这里。“梨州。”那就是她住的地方了,可她要怎么回去呢?女子沉思着起身走到门口,只见四周屋舍相接,苑廊曲折环绕。 这才是女子第一次来忘川,所以后来,女子再来忘川的时候却全不记得这里,这才让大家都觉得很吃惊。 第八章 初愈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门外凉风习习,院子里长了一棵枫树,枝干挺拔,一树红叶窸窣作响,不时落下一两片,落在树根,铺了一袭火红……这让女子想到那年秋天,他一袭红衣铺在秋叶之上,十分好看。女子不禁迈出门缓缓走到枫树底,女子想了想,忽然一阵飓风,地上的枫叶一扫而起,女子不禁打了个寒噤,树桠和叶子沙沙摇个不停。 “姑娘,换药了。” 半夏正从廊子那头走来,她的手中端着托盘,女子闻声转过头去,和半夏一同进了房间。半夏将托盘放在桌上,托盘里面放着纱布,一剂草药,几只小瓶。女子在桌旁坐下,把左手放在桌上。半夏帮着女子把把手腕上的纱布取了下来,一圈一圈地揭开,纱布上沾着黑乎乎的药汁,女子逐渐感觉到手腕上的伤口在作痛。半夏将纱布放在一旁,轻轻将药渣捻下来,逐渐露出伤口,伤口暗暗发紫,牙印深入骨髓,已在愈合。 “姑娘这伤得好好养着,以后才不会落下病根。尤其是这几天,千万不要让伤口沾水,也不要随便用手去碰它,姑娘多注意些。” “嗯。” 半夏打开小瓶,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女子蹙了蹙眉,疼得手腕都有些发抖了。半夏更是小心翼翼,又将其他药粉涂了些上去,才把草药敷上,又听她一边缠纱布一边说:“姑娘的体质异于常人,我想再过十天半个月这伤就能好了。而且,公子的药有奇效,姑娘也不用多担心。” “那位公子去哪了?” “听婆婆说,公子带着辛夷大叔、沉香大哥,还有连翘姐姐去歧城了。要一个月后才回来,姑娘安心养伤吧。”半夏一层一层地缠着纱布,渗了淡淡的药汁出来,直到缠了许多层才打结儿系上。半夏包扎好便放下了女子的手,将取下来的东西收进托盘里。 “歧城……”女子盯着手腕的纱布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帮忙,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差点打翻了药瓶,还好里面的药粉没有撒出来。半夏一一收拾了,交代几句便要离开,却听女子开口说:“请问半夏姑娘,你知道梨州在哪里吗?” 半夏放下托盘走到女子跟前儿,抬头望了一眼女子又低下头去,她有些失望,“半夏不知。半夏和小茴自打住进了谷中便没有出去过,对外面的事情也知道得很少,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在何处。” 女子双手相握,始终一脸平淡。 “这谷中还有什么人吗?” 半夏走进桌子坐下,女子从茶盘中取出杯子倒了一杯茶给半夏,半夏也拉着女子坐了下来。半夏端起茶杯一动不动,仿佛在思考。只见片刻她才饮了一小口,笑逐颜开道:“这里除了我们和婆婆,公子,还有川谷先生,川谷先生游历四方,见多识广,一定知道姑娘说的地方。”半夏有些激动,不自觉搭上了女子的手,女子神情飘散,也不知听见半夏的话没有。半夏以为自己举止失仪,悄悄收回手站了起来,只站在一旁唤了一声,“姑娘。” “嗯?”女子微微抬头,对半夏笑了笑,才知道自己走了神。半夏这才放心,于是告知了女子川谷先生便是忘忧的师父,他如今已是期颐之年,性情古怪,难知行踪。女子才知从川谷先生那里打听或许更难知道了,半夏又拉起女子聊了许久才走。 下午,女子独自出门散步。忘川谷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儿声音,女子转着转着便走进了一片竹林。她沿着小径走进竹林深处,只见眼前一座小木屋,透过窗户还可以看见淡淡的白光,女子停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女子缓缓走上台阶推开了房门,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这个屋子只有一间,有半亩方田大小,正中央一汪潭水,水中种着几株莲花,亭亭玉立。莲叶上一团水珠,慢慢溢出从叶子上滑落,答的一声滴在水里。水潭边一张白玉床,缕缕寒烟。女子走进缭绕之中,打量着四周,墙上五六颗明玉珠,闪着微弱的光晖。女子在床上坐下,只觉一丝丝暖气注入体内,手腕的伤口酥酥的仿佛也在愈合。莲叶间的水偶尔落下发出水滴声,阳光也将竹枝的影子投映在窗户上,摇摇曳曳。 忽然一阵琴声,女子起身踏出门外,只见竹林里一身白衣飘飘,雾气太浓,女子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却听他唤她一声:“月儿……” 这琴声,和自己弹的那首无名曲一模一样。 “我们许是前世相识?” “七世轮回,相见有日,莫失莫忘。”那抚琴人道罢,隐在雾里。周遭顿时化作一片虚无,竹林木屋皆不见,女子冲进雾里,不知所措。 “谁。” 玉床上的人骤然惊醒,才知一切是梦,也不知何时在这里睡着了。她只觉手腕一阵疼痛,原来自己正枕着受伤的左手,女子坐起身来,手腕上的纱布被压得渗出了一团药汁,疼痛正在发作。女子慢慢拆开纱布。 “葎草、半边莲、东风草、两面针、大叶七星剑、七叶一枝花……全是治被蛇咬伤的草药,怎么会有人将几样都混在一起入药呢?” 女子检查了一下伤口,已有些浮肿,也只好重新包扎起来。周围空荡荡的,布置得很简单,想是什么特别的所在。女子似乎感到自己的举止唐突了,这才理了理衣裳出了这座木屋。 竹影婆娑,间或窜进一阵风来,摇的竹林沙沙作响,更是清冷。女子行迹漫漫,飘然自在,独自一人总是轻松的,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无拘无束才好,女子淡淡一笑。 这座小木屋,安静得像个熟睡的孩子,女子偶尔加快步伐,脚下的草丛软绵绵的,不时跳出来一只昆虫趴在女子的衣裙上,女子俯身伸手掸开,又渐渐走远。 忘川虽然与世隔绝,但是每个人都过得悠闲自在,她们或打理药草,或晒药制药,或做些杂活儿,婆婆是她们之中年纪最长的,川谷先生和忘忧不在的时候,谷里一切事宜都听从婆婆的安排。半夏和小茴是婆婆身边的丫头,这些天都被婆婆唤来照顾女子了,女子的伤也渐渐也好了起来。 第九章 来信 夜晚,山头一轮璧月,水间一方倒影。 女子坐在廊边,垂着双脚,也触不到水面。她不时扯一片树叶丢进水里,月光下的水中偶尔可见游过一条小鱼,转转悠悠,又猛不丁地游进廊下,再不见踪影。 “姑娘,婆婆叫你呢。”小茴正从女子身后的走廊走来,她随即起身放下衣袖,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两天了,现在只有淡淡的乌痕。小茴走进女子的身边,挽过女子的胳膊,欣喜异常。 “你怎么了?” “小茴没事,是婆婆,婆婆说公子有消息了,让小茴来叫你。” “真的吗?” “真的,这回小茴没骗你,一会儿见了婆婆就知道啦,咱们快走吧,婆婆和半夏还在等着呢。” “我信你。” 这些天朝夕相处,女子和半夏、小茴也都熟识了。她们同吃同住,还一起去谷中玩耍。小茴年纪小些,也顽皮些,经常说些玩笑话。 “小茴每次说什么姑娘都信,害得小茴都不敢说谎了。” “是吗?” “嗯嗯。”小茴忙点了点头。 女子笑了笑,只见小茴一脸真诚,小茴挽着女子朝婆婆的房间走去。婆婆的房中,桌上放着一封拆开的信。半夏正和婆婆说话,也没有其他人。 “姑娘会是什么人呢?为何公子还特意修书回来?以前公子就是一年不回来也不见有信,这回出门不过半月倒写起了信来,真是奇怪……”半夏浅思,“一定是姑娘在在谷中的缘故。” “姑娘伤得这么重,公子是医者,何况还是因为公子才伤的,放心不下也是理所当然。” 半夏拿起剪刀剪短了烛心,屋里又亮了一些。婆婆抱着针篓理着丝线,一根一根绾起来。半夏放下剪刀也拈起一根线绾着,不时望一眼门外。 “最近天儿冷,明儿早上去库里取两匹绸缎,该给姑娘做两身厚衣裳了。”婆婆吩咐道。 “半夏记住了。”半夏已绾起来一根了,“对了,婆婆,您有没有注意姑娘自己的那身衣裳?不管是针线,还是布料,半夏都不曾见过,婆婆您见过没有?” “我也没见过,几十年没去过外面了,见的东西是越来越少了。”老人叹了叹气,双手靠近烛火一些,照出满手老茧,额头的皱纹也深了些。老人眨了眨眼,挤出两眶泪花,半夏忙抽出手帕给老人擦干,老人握着半夏的手笑了笑。 “婆婆,您歇会儿吧,剩下的半夏来做就好了,快放下吧。” “唉,老了老了……”老人扶着桌沿颤颤地站了起身,她抚摸了一下半夏的肩自己朝门口走去,“我去看看她们到哪了。” 此时,屋檐下的那两人,正有说有笑。 “……姑娘,小茴跟你说啊,春天的时候,蝶谷到处都是蝴蝶,草坪里开满了花儿,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等过了冬天小茴就带姑娘去蝶谷玩,再叫上半夏,还有连翘姐姐和沉香哥哥他们,一定很热闹,姑娘说好吗?” 女子看了小茴一眼并没有回答,小茴依旧挽着女子的胳膊,嘴上没有听过,她差不多都要把自己这十几年的经历都说遍了。女子静静听着,不时微微一笑。 “对了,有一个地方小茴没去过,小茴不敢去。” “什么地方?” “小茴不敢说。” “是吗?”女子不禁笑了起来,“还有你不敢说的地方呢?” 小茴望了望四周,又凑近了些,她欲说还休。女子看了看小茴,又低头走着。她知道小茴性格活泼,也从来藏不住话,时常逗得大家乐呵呵的,与初见时的样子判若两人。果然小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 “那是一片竹林,密密丛丛的竹子遮住了阳光,黑乎乎的,连风都吹不进去。就是靠近一些都觉得冷飕飕的,特别是到了晚上,就像现在这个时候,风吹的厉害,呜……呜……姑娘怕不怕?”小茴静静挨着女子,“不止这样,有时候还有箫声,一吹就到半夜……” “是吗?”女子随口应了一声,心里琢磨不会是她上次去的那片竹林吧,只是冷了一些也并不可怕,“走吧。” 转眼两人就到了,老人扶着门框左顾右盼,廊上点了两盏灯,院子照得很亮,尤其是那颗枫树在月光下更加耀眼。老人见两人来了也迎下台阶。 “婆婆,外面这么凉,您怎么出来了?” “婆婆,咱们回屋吧。” “没事,咱们回屋。” 女子和小茴左右搀扶着老人走进房间,正撞见半夏。半夏见老人出去好一会儿还没回来,放心不下就出来看看,现在又一同进了门。大家都在桌旁坐下,小茴倒了茶也递给女子一杯,女子端起茶杯正要言语婆婆先开口问道,“姑娘的手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 “婆婆,快跟姑娘说说公子的事吧,小茴也想知道。” “是呢,半夏也想听听。” 女子也很好奇会是什么事情。 “好。”老人慈祥地看了看三人,“信上说,公子有事耽搁了,恐怕还要一个月才能回来,若是姑娘想去找公子,可以去歧城。” “歧城?”女子在心里想着,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地方了,以前那个人也和她提起歧城,说是个很热闹的地方。“热闹吗?” “婆婆,歧城在哪里,离这里远吗?”半夏好奇地问道,小茴也是一脸期待。 “你们两也想出去了吗?”半夏和小茴低头不语,老人笑了笑,又说,“歧城啊,从谷里出去,约莫四五天的路程呢……”她说着怎么去歧城,还说起沿途那些半夏和小茴听也没听过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奇闻,哪里有什么奇观…… 女子安静地坐在一旁,时而端起茶杯喝一口茶,时而理理衣袖,时而看一眼烛火,时而望一眼窗外……看似心不在焉,却是将路线记了清楚。 窗外偶尔刮一阵风,吹得窗户嘎吱一声,院子里的枫叶也落了下来,月光照得正是明亮。 第十章 离川 新的一天清晨,阳光明媚。 早饭用后,女子在半夏、小茴的陪伴之下四处转悠。虽也入秋,谷中仍有许多花草,临寒而不枯。三人走在花草从中,衣裙扫起只只蜂蝶。 “姑娘衣裳单薄,昨天晚上婆婆让半夏给姑娘裁衣裳,一会儿回去,姑娘就随半夏回去挑两匹绸缎吧。”半夏说完,小茴也很羡慕,只见她走到半夏和女子中间同时挽过两人的胳膊,嬉笑地说道:“半夏姐姐,小茴什么时候才能穿上姐姐的新衣裳啊?” 小茴从来只叫半夏的名字,可见是想要那身新衣裳了。半夏和女子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小茴和半夏一同长大,一同受老人教习礼仪女红,只是小茴厌其繁琐从不肯学习,至今不通一针半线。 “放心吧,怎么能少了你的,等给姑娘的做好了就给你做。” “多谢半夏姐姐,如此我们这就回去开始做吧,小茴和姑娘都去帮忙打下手,岂不好?” “好,姑娘,我们回去吧。” “嗯。” 三人说完就回屋,各自挑了些布匹。女子原是会针线的,也取了布来做起衣裳。接下来的几日她们都在屋里做着衣裳,玩玩笑笑,经常就桌而坐,秉烛待旦。 这些天,女子脑海里一直有个想法,总是挥之不去。她躺在床上,看着窗户上映着的枫叶影子,她想离开了,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几日后,衣裳都做好了,女子和小茴都试了半夏做的新衣裳,都很合身。女子从柜子里取出刚做好的衣裳,递给半夏和小茴,“这两身衣裳是给半夏和小茴你们的。” “谢谢姑娘。”半夏和小茴相继接过衣裳,“原来姑娘是给我们做的呢。” “嗯。”看着半夏和小茴都很开心,女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有劳两位姑娘这些天的照顾……” “姑娘怎么客套起来了?”小茴说。 “姑娘不要这么见外,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半夏说。 “我想过两天就离开谷里……” 半夏和小茴都一头雾水,何故突然请辞,又不过几天做了两人的衣裳,她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同时看着女子,只见女子肯定地点了点头。小茴忙起女子的手,“姑娘为什么要走?就住在这里不好吗?”她一脸不依,一双眼睛眨也不眨。 “姑娘突然这是怎么了?”半夏也走到女子身边,小茴只拉起女子的手摇着,“不要走嘛,姑娘,好不好……” 女子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姑娘的手刚好,此时出行多有不便,不如多住几天,等公子他们回来……” “是啊姑娘,小茴想,公子回来也想看到姑娘的,小茴记得当时公子亲自抱着姑娘下了车……” “小茴……” “半夏你打断我做什么,本来就是嘛,谷里从没来过外人,姑娘一定是公子很重要的人……” 她们又说了许多挽留的话,只是女子去意已决,两人也是没有他法。 又一天,夜晚,西窗烛,轻声细语。女子向老人道明去意,也给老人做了一身衣裳。女子向老人表达这些天她对女子收留照料的谢意,又安抚好老人的担忧之心,最后还是说服了老人。老人虽然不舍,也知道自己留不住女子,于是吩咐半夏、小茴打点行李,又交代了许多才不再说离去之事。 女子在谷中住了这么久,大家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是因为连她自己也想不起来了,更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故此大家都多有担心。 “姑娘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吗?”老人又担忧起来。 女子抚摸着桌上的新衣裳,想着明天就要走了,她犹豫了一念,又见老人忧思不已,心中实在不忍。忽然一缕风钻进门缝里,吹斜了火烛,女子起身将门掩实关紧。她一直记得以前有个人说,她以后就叫月,明月的月。女子回眸一笑,“婆婆,我单名一个月字,婆婆叫我月儿就好了。” “月儿……好,想起来就好。”婆婆激动得说道,她拿起桌上的衣裳左右看了看,女子也走到老人身边,“婆婆试试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我一会儿拿回去再改改。” “好,难为姑娘有心。” “婆婆来,”这是女子第一次给老人做衣裳,听了老人的话不免有些愧疚,“您慢些。” “好。” 老人穿好衣裳,自是合身,就穿着和女子聊到了三更天。 见天色已晚,女子这才请安回去睡觉,老人将女子送到走廊外,月下忘川,不时又刮了一阵秋风,“呼……呼……” 慢慢,女子已经走远,老人还不肯回去,她掖了掖衣领,依然望着女子的背影。 “天冷了,姑娘多添些衣裳……”老人远远地说道,女子停下脚步此时却有些不敢回头,多日朝夕相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然聚散有时,相见无日,她也不敢轻下承诺。一息之后,女子提着灯笼转过身来,她轻轻点头,“婆婆保重。” “去吧。”老人欲言又止,女子也不忍老人一直站在风里,应了一声“嗯。” 说完又转身而去,廊边的老人静静望着,女子渐渐没入月色,似乎消失一般再也不见踪影。老人这才回屋,她将门关得紧紧的,片刻,房中的烛火被吹灭了。 第二天,卯时刚到,女子便起了床,她换回自己的衣裳,脱去发间的玉簪,一条丝带将头发绾起半束来。房间外,半夏和小茴拿着包袱正走进来,看见女子打扮也不再说了,只简单收了些东西,再加上老人吩咐带的东西和两人给的东西满满装了一大包袱。女子也没有推辞全都收了起来,准备完毕,方由两人引着出了房间。 天尚未大明,半夏、小茴一前一后,手中各提一只灯笼,女子走在中间,三人一路走一路说着离别的话。女子在谷中住了月余,平日里也少言语,却得盛情相待,感激于心,也是不舍。三人又聊些这谷里的四时之别,不知不觉便到了路口,三人都停了下来。 “月姑娘,我们就送你到这了。”半夏说。 “要回来看我们哦。”小茴哽咽道。 这时天已经亮了,女子接过包袱,“你们保重。” “你也是。” 女子将包袱背在肩上,举步而去,前面的路虽然迷茫,她却满怀着希望,或许她还能再见到他,一起去看看歧城的热闹呢。 第十一章 入世 夕阳西下,一抹淡淡的身影朝城门走了过来。 “歧城。” 女子抬头念了一下城门上的两个字,她还依稀记得,“世上最热闹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 女子踏进城门,只见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屋舍楼阁,鳞次栉比。 她穿过人群,所到之处,吆喝声、车马声。一片喧嚷。城中景象,尽示生活百态,女子身临其中方知一切是真,对于眼前所见,更是觉得新奇无比,不禁凑上前左瞧右看。街道小巷,交错相接。女子也从包袱里掏出银子买些零食边走边吃,街上的大家女子无非买些胭脂水粉、布匹首饰,她望一眼她们又继续逛着,渐渐天已擦黑。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哎……”女子听着吆喝声寻去,那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经过一家店门也挤了进去,“好吃的冰糖葫芦……又酸又甜哎……”女子手里的零食已吃了大半,于是撵上那小贩买了两串,举着冰糖葫芦就跑开了。 “姑娘,找你钱……”小贩手里拿着些细碎银子,再望去人已不见了影子。 “姑娘,来买点胭脂吧?” “姑娘,看看我们家的布……” “姑娘……” …… 摊铺里的商人不时招呼道,女子只摇摇头就走了,她眼见天就要黑了,落脚无所,于是四处寻找客栈。女子所带的东西不多,若在城中小住一两月还可节俭度日。 她找了一家不太显眼的客栈,办好入住事宜取了钥匙上楼去了,“月?”刚巧不巧,女子住的这间客房便是月字房,月字五号房。女子看着门上的标记,楼上客房皆依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排序。月字五号房排在尽头,女子进去便关上了房门,走进床边将包袱放在枕头下面,这才合衣而寝,十分谨慎。 第二天,白天,女子出门,她漫漫地走着,一路走来见闻许多,已没有初到时的新奇。她沿着一条僻静的小巷走了过去,巷子对面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街道上一处高宅,匾额上正是“将军府”,上面布满了蛛丝灰尘,恐怕也是生了变故吧?女子绕道宅后,见四下无人之际跃进高墙之内,正如门楣所见,里面也是一片荒凉。女子在屋顶飞来飞去,不觉也有些乐趣。 宅中的一所院落,花草丛生,唯有一棵大树,树高干粗,枝繁叶茂。女子朝那大树飞去,只见树底隐约有一个人影,她小心地落在了大树旁的屋顶上,又趁那人不注意飞进树荫里藏起来。只见树下站着一位少年,他干巴巴地望着树上,“月儿,你下来,上面危险……” 女子差点吓得摔下去,他莫不是在叫自己?这个少年他不曾见过。 “你再不下来我走了……”那少年转身欲去,周围却无他人。女子看着这宅院,破败不堪,哪里有高门大院昔日的热闹。正要听个究竟,却见那少年猛地回过头来,他盯着女子的方向,忽然大哭起来,“月儿……呜呜……呜……我好想你……”他越哭越清醒,言辞恳切。 女子不免也被感染了,她仿佛看到树上有一个穿着鸭黄色的小女孩,她伏在树上,不时探着小脑袋朝那少年做着鬼脸,枝桠晃了又晃,她就是藏在了树荫。 “月儿……”他不停地叫着这个名字,女子此时很希望树上的小女孩能伸出一只小手来,然后对这少年说,“我就下来了,你别哭,你看,我下来了……”然后滑下树干,和他一起去玩耍。 这位少年,便是年少的源霖,不过七八岁。源霖哭了好一会儿,才偷偷从小门摸了出去,女子一路跟着他。却见他去了一家青楼,正是叫翠鸢阁。翠鸢阁的老板是芸姑,她笑意盈盈地招待了这位孩童模样的源公子。 “公子今日来又是为何事?” “找人。” “公子这边请。”芸姑上前道,过去来往自然不为寻花问柳,芸姑自是明白,“去给公子倒茶来。” 女子小心翼翼地跟了去,芸姑带着源霖绕过回廊,进了一间不如外面热闹的客房。源霖径直在书桌旁坐下,芸姑备好笔墨砚台,只见源霖取出一张白纸铺平,轻车熟路地画起了一张人物像。芸姑笑了笑,贵门子弟,多有不学无术的,这位源公子看似顽劣,却没落下一点功课,举止全一副大人做派。 “今年她六岁了,容貌定也是不同了,多留意将军府附近。至于酬劳,改日本公子会让人送来,一并了清这一年的账目。” “是,公子再坐坐,我这就托人去办,尽早给公子找到人,公子先请自便。”芸姑说完离去,源霖坐在房中,满是希冀。女子看见有人经过,便偷偷躲了起来。 翠鸢阁外的大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各有归处。 “现在没人了,你出来吧,都跟了一路了。”源霖朝女子说道,女子才知道自己早就被发现了,只好挫败地走了出去。 “你姓源,你叫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或许我可以帮你。”女子试探道。 “你叫什么名字?”源霖反问。 “月,明月的月。” 源霖看着走进来的女子,巧合的是她们确实是一个名字,只不过她们的姓氏不同,“你姓什么?” 女子摇了摇头,“无姓。” “源霖。”源霖说着自己的名字,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 “将军府是怎么回事?” 源霖没有想到女子会开门见山地问起将军府,不过他也没有隐瞒,这还是他第一次愿意和别人说起将军府的事情,“他们都搬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 女子以为,那个名叫月儿的女孩只是源霖要好的玩伴,她们一家只是搬去很远的地方了,源霖很想她,找不到她的音讯了。 “小孩子家家的还是早些回家吧。”女子看着他小小年纪,却比许多大人还要成熟。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语气却像一位长辈。 “你不回家?”源霖反问道,却见女子黯然神伤,源霖并不知道女子连自己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他冷冷地说道:“多管闲事。” 源霖不管女子,说完自己离开了。他也并不指望女子能帮到他。 女子这才怏怏地出门,歧城这么大,她要找的人又在哪里呢? 第十二章 公子 天渐渐黑了,女子失神一般地下了楼。 “唔……”身后一人喝得酩酊大醉,“唔,唔……喝……”那人身子一倾就倒在了女子的身上,女子被压得支撑不住,两人就这样朝楼梯下倒了下去。女子闭上眼睛,正要用轻功托住那人时,却见那人反手搂住了女子的腰,两人缓缓落在了大厅的舞台上,引来一众宾客姑娘围观。女子抬头望着那人,他冰肌玉骨,花容玉貌,“姑娘没事吧?”引得众人一阵唏嘘。女子顿时羞红了脸,一把推开那人朝门外跑去。 “这公子又俘获了哪家姑娘的芳心,真是了不得啊。” “寻常人家的姑娘来这做什么,多半是阁中的姑娘。” “你看清楚了吗,那姑娘生得如何?” “没太看清楚,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 …… “闭嘴。”那人不慌不忙地说道,不怒自威。这人叫夜陌,十七八岁的样子,他是翠鸢阁里的常客,风流多情,名声在外,在场的人多为那女子感到惋惜,也有不少姑娘羡慕这女子。 这晚,女子辗转反侧,脑海里那人的影子挥之不去,他一身素红色衣裳,像极了那年神女峰上的那个人。可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他的模样,会是他吗?女子翻来覆去,终于在子时的更声敲响后渐渐睡着了。第二天晚上,亦是如此。 黎明,床上的人开始有了动静,忽又立起身,似乎哪里不对。只见床边正趴着一人,闻声亦惊醒。 “月儿醒了。” “是你!”女子记得两日前的夜晚,在翠鸢阁那宽敞的楼梯上碰见一个醉酒的公子,却不知此时他为何出现在自己房中,女子望一眼夜陌,她掀开被褥,下床穿上鞋,忙朝门外走了两步,“你在这里做什么?” “月儿,我来找你了,你不高兴吗?” “你出去。” 夜陌默默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女子,掩门出去了。昨夜,翠鸢阁将女子在这家客栈的信息告知了夜陌,夜陌便连夜寻来了,又轻而易举地得知了女子的房间,再多给了伙计几两银子让其保密。至于原因,当然并不是一见钟情那么简单。夜陌摇着扇子得逞一笑。一会儿,伙计送来洗漱用物,楼下已备好早餐,女子梳理好就下了楼,夜陌正在楼下等她吃饭。 “月儿下来了,来吃点早餐吧。”夜陌笑着迎上前去,拉着女子在桌旁坐下,准备用食,“月儿饿了吧,快吃吧。” “公子找我何事?” “月儿先吃东西,来……” “我不认识公子,公子还是请回吧。”女子一脸冷淡,夜陌却是自来熟,被女子拒绝也看不出来他有多难为情。 “前天晚上,我冲撞了月儿,特来给月儿赔罪呢。” “没关系。” 女子并不是恼他,反而看着他的笑脸有些心慌,也不知哪来的情愫。夜陌看女子看自己的眼神回避不明一笑。女子大口喝完一碗清粥就出门了,步履匆忙,夜陌也跟了去。 “月儿等等我……” 街上两人一路闲逛着,女子同这两日一样漫无目的的,似乎又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身后之人念念叨叨,女子却不怎么搭理他。她们停下脚步也看看街头卖艺,也买两串冰糖葫芦吃。夜陌看了一眼女子,忽然灵机一动消失在人群里,等女子见人不见了忙在人群里翻找起来,只听人声鼎沸,哪也找不着他,她不知为何有些着急。 “我叫夜陌,月儿。” 夜陌忽然从人群里跑了过来,女子轻轻松了一口气,却不知全被他掌握在手里,夜陌胜券在握,凭他的姿色还没有他得不到的姑娘。 “夜陌。”女子唤了一声,有些怯弱,“你别乱走。”可说完就脸红起来,他们无亲无故,自己凭什么要他呆在自己身边。 “知道了。”夜陌笑着凝视着女子,女子的视线再次逃避开,这让夜陌更加确信,眼前的这位姑娘已经坠入他的眼眸里了。“以后我跟着月儿就好了。” “走了。” 女子走了一会儿却不见夜陌跟上,回头才见夜陌身体摇摇晃晃,倒了下去。女子忙跑了回去,将人扶在自己的膝上,见他的神色安然,女子伸手给他把了把脉,她的手颤抖着,他的脉象竟一模一样,女子有些激动,此时的夜陌一点也不痛苦。行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快找大夫吧。”“这是你什么人啊?”“来人帮帮忙,都别看着了。”……七嘴八舌,女子十分淡定。 “麻烦您帮忙找辆马车。”女子对旁边的一位老者说道。老者点头答应,不一会儿便有人赶着马车停在她们身边,行人纷纷让道,又有几位好心人将人抬上了马车,女子这才道谢离开。 马车里,女子抱着夜陌,她将手伸进夜陌的怀里探了探,果然摸到了一个瓶子。女子打开瓶子,倒出里面的玉丸在手心,她闻了闻,却是一样,于是掰开夜陌的嘴把药喂了进去让他吞下。此时的女子手还是颤抖的,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他,一样的脉象,一样的丸药,一身红衣,这让女子几乎确定。她不禁抱了抱紧他,怀里的人似乎有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女子又笑着睡去了。 夜陌就这样在客栈睡了一天,女子只想等他醒来,她并不是有很多话要和他说,她只是期待他的醒来,期待他们在这热闹的歧城逛上几天,再去沚城看看。深夜,夜陌从床上醒来,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药,然后倒出一粒和水吃下,他笑了笑朝女子走去,女子正趴在桌子旁睡着了。夜陌将女子抱上自己的床,盖上被子这才去女子的房间睡。他躺在床上,回忆着那天在翠鸢阁里的事情。 那天,夜陌正从房中醒来,推开窗户却正见女子飞了过来,她身轻如燕,来去自如,这不由引起了他的注意。当他假借醉酒靠近女子时,他感觉到了女子将手托着自己的腰似乎要救自己,可是在场那么多人他不想让她暴露,于是借机将她救了下来。他只是对她笑着,竟让她羞红了脸,这更让他对她有了兴趣。夜陌想着,也开心地闭上了眼。 第十三章 失忆 第二天,隅中,女子醒来,桌上摆着吃食,还冒着热气。她出去推开隔壁的门,床榻空空,夜陌并不在房中,于是又匆忙下楼,街上人流涌动,却不见有身穿红衣裳的人,女子有些惊慌,转身正撞进一人怀里。 “娘子在找我吗?” 女子抬头,虚惊一场,“你叫我什么?” “娘子。”夜陌伸手将女子揽在怀里。 “你没事吧?” “娘子一大清早怎么迷糊起来了,为夫新衣都还没有换下,娘子说这样的话多不吉利,一会儿为夫可要罚娘子。” 女子推开夜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并无异常,又见夜陌一脸的不依不饶,女子伸手贴上他的额头,再用另一只手贴着自己的额头,也无明显差别。女子不禁蹙眉,慢慢收回手,双手紧握着,莫不是吃错了药?夜陌看着女子哭笑不得。 “娘子,为夫饿了。” “你上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娘子生气了?” 夜陌拉着女子的手,宠溺一笑,女子不知所措,一言不语。街上行人望一眼二人皆摇头经过,又是哪家新婚公子携佳人私奔。夜陌看着女子忽然拉起她在人群中奔跑起来,女子慢慢感觉轻松了许多。 一品轩里,两三个伙计举着托盘推门而入,“二位客官,菜来了……” “……天香鲍鱼、糖醋荷藕、虾子冬笋、罐焖鱼唇、芜爆散丹、龙舟鳜鱼、挂炉山鸡、花菇鹅掌、莲蓬豆腐、慧仁米粥。另外还有点心茶食,待客官用完饭再上。菜都齐了,二位慢用。” 伙计端着空托盘退去,桌上盘簋盅盂,荤素冷热,五花八门,挤满一桌。 “娘子吃饭了,来……” 夜陌不停地夹着菜,满尖儿一碗端给女子,女子静静吃着,食不甘味。两人相邻而作,女子靠在窗边,夜陌正对着窗。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娘子又在说胡话了,为夫好好的,没有生病,娘子不要担心。”说着替女子擦去嘴角的饭粒,女子回过神来,长舒了一口气,笑了笑不再多想,夜陌又夹了许多菜来。 “你还记得什么?” “都记得呢,昨日我与娘子洞房花烛,山盟海誓……” “你叫夜陌,我们是在翠鸢阁相遇的。” “嗯。”夜陌点了点头,女子又说道,“还有,我们以前认识。”女子的话让夜陌有了兴趣,仿佛是意外收获。只听女子说:“那时你也是穿了一身红衣裳,昏迷不醒,是我把你带回去的。对了,你中毒了,叫相思引。” 这完全出乎了夜陌的意料之外,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而且还能那么清楚地知道种的何种毒。人可以认错,毒绝对不会错,相思引除了忘川的那两位还没有人能诊断出来。夜陌依旧笑着,看来这次自己是捡到宝了,“娘子,为夫记住了,以后跟着娘子,娘子去哪我就去哪。” “我不是你娘子。” “娘子为何又生气了?” “你……”女子不再多辩解,“对了,咱们带够钱了吗?” “够,为夫出门之前从娘子包袱里翻出了一张银票,在这里,给娘子保管。” 女子接过银票,又埋头吃着,那些银票都是从忘川带出来的,也没有其他用处,看着夜陌吃得笑容满面,便没了计较。他又失忆了,先带他看看大夫吧。夜陌一切都顺着女子,接下来的几日,她都携夜陌在城中问医,大夫们不仅连失忆之因诊断不出,还说失忆之症难治。 医馆,一位年迈的大夫正把着脉,却捋着白发发的胡子不时摇起头来。 “娘子,我们可说好了,这是最后一家,不许反悔。” “别说话。” 夜陌只盯着身旁的女子,女子眼中一丝期许,渺茫无迹。大夫收回手,又检查了一番,始终无果。夜陌若无其事地坐着,正弄着女子的衣袖,饶有兴趣。 “大夫,他怎么样了?” “夫人,请恕老夫不才,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有劳了。” 女子取了些银子递过去,大夫起身拱手相拒,概不接受。女子也不多让,托起夜陌便出了门。她还是不肯放弃,城中医馆又看了很多家,最终还是没有结果。女子多杀有些不安。回去这一路上,她都心不在焉,耳旁吵吵闹闹地,不知何时没了声。女子反应过来早不见夜陌的影子,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四处寻找。 人海之中,一抹白影穿梭其中,太阳渐渐沉下瓦檐。 “娘子……” 女子回过头来,夜陌正带着一个面具,吓了女子一跳。 “你去哪了?” “给,这是你的。” 夜陌将另一只手上的面具递给女子,原来他偷偷跑开是去买面具了。 “别乱跑。” 他只是失忆了,女子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把他当成小孩子了,她还是想要治好他。第二天,女子决定去找芸姑。 翠鸢阁,一夜歌舞,满堂杂乱。白天并无客人,伙计们正打扫着,为晚上的营业做准备。 “姑娘找谁?” “芸姑在吗?” 伙计打量着女子,摇了摇头,以为又是哪家遭难的清白姑娘……“姑娘稍等。”芸姑一样在招待源霖的那间客厅接待了两人,她也是见上次源霖托芸姑找人,才想到或许芸姑可以帮她找到天下的名医。芸姑和她互相嘘寒问暖一番,便直接进入正题。 “他失忆了,我想请芸姑帮忙。” “姑娘想寻访名医?” “嗯。” 芸姑笑了笑,“天下名医,不过川谷先生和他的徒弟两人,只不过他们一个行迹无踪,一个概不问诊,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 女子皱着眉头,夜陌安慰她道,“娘子,无碍,我这样也挺好的。”芸姑见状,又说,“据我所知,失忆之症,还没有根治的先例。也好在公子平安无事,姑娘还是放宽心吧。” 寻医无果,女子对夜陌的失忆也渐渐释怀了,又拾回了两人原来的和谐。 “娘子,娘子,娘子……” “夜陌!” “娘子害羞了,娘子,娘子。” 两人整日呆在一块儿,同进同出,只有夜陌,仍坚信这朝夕相对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妻子,女子多次劝明,终不能让其改口。 第十四章 失踪 长街上,行人来去匆匆。 “听说了吗,源家的公子不见了?” “哪位公子啊?” “还能是哪位公子,源家三公子呗。” “听说相府现在哪里都找不到人,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 客栈的几位客人谈论着,也不避讳。源霖失踪了,这个事情已经被过往的人谈论一整天了。却不知此时,源霖正躲在将军府后院哭得死去活来。女子正下楼准备出门,正被伙计和将离撞见。 “姑娘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伙计问。 “嗯。” “娘子要去哪,不如让我陪你一起去吧?”将离说。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早点休息。” “娘子一个人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女子点了点头,独自一人出了客栈。她先是去了翠鸢阁,然后去了将军府破旧的府邸。女子落在了后院的树上,她是来找源霖的,果然见他跌坐在树底,他好像哭过了,脸上还有泪水的痕迹。 “你还好吗?” “不用你管。”源霖擦了擦脸。 “你家里的人在找你。” 源霖不语。 “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说吗?” “你走开。”源霖虽然这样说,语气却缓和了许多,他背靠着树干,坐直了起来。女子也在树上坐了下来,她没有再问,于是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个树下,一个树上,互不打扰。 “啾啾……”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鸟叫,这破败的院子里竟然还有鸟儿,女子寻声望去,果然在屋檐下有一个小小的鸟窝,那鸟儿很警惕,“啾啾”地叫个不停也不进去。 “你没找到她吗?” “没有。” 女子看了那鸟儿一眼,对源霖说道:“要我帮你吗?” “不用了。” 无人察觉,那鸟儿朝女子飞了过来,落在了她的指尖。 “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找一个人。” “那你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 源霖有些羡慕她,自己要找的人却再也找不到了。他从翠鸢阁买到了消息,查证了将军府灭门的真相,一时之间根本没办法接受,才躲在这里。源霖折下一枝树叶,女子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将鸟儿放回空中,等源霖望向女子时,她正玩弄着手旁的树叶。 “我要回去了。” “再等等吧。” “嗯。” 又约莫两炷香,刚才那只鸟儿又飞进树叶中,“啾啾”叫了几声之后就飞回窝里去了。女子从树上落了下来,源霖起身丢掉手里的树叶。 “走了。”女子说。 “嗯。” 这次他们一同从将军府的小门出去的,也没有人注意这里还有人出入。街上很安静,源霖的心情似乎平和了许多。 “会找到的。” 源霖停下脚步,以为是女子又在安慰自己,于是没有太放在心上,“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又勾起伤心,“她已经不在了。”不知为何,他还是向女子说出了自己所知的真相。 “是吗?”女子平淡一语,“也许还在人世呢。” “嗯。” 女子笑了笑,“我从这边走,你呢?” “我从这边回家。” 两人走到了岔路口,分道扬镳。 “别再躲起来了,你的家人会担心的。” 源霖没有回答,“路上黑,注意脚下。” “嗯。” 女子走进人群,源霖看着她的背影,渐渐释怀。源家几个的家丁正好在人群中看见了他,源霖朝他们那边走去,此时已不见女子身影。 “少爷,奴才可找到您了。” “回去吧。” “奴才这就去叫车。” “不用了。” 源霖提步而去,家丁跟了去。 夜晚,客栈,柜台伙计正打瞌睡,楼上偶尔下来一位住客要茶要水,伙计小心应着,醒了神又取出账簿,嗒嗒地敲起算盘来。客栈外,一辆马车悠悠驶来,最后停在了客栈门口,一起四人,为首一人前来敲门。 “来了……”伙计稍后打开门,见四位客人忙迎了出去,“几位里面请。” “请问伙计,店里可住了一位白衣姑娘?” “这?” “快说!” “几位见谅,这是客人的隐私,恕小人不便相告。” “算了,我们要住店,去安排三间上房。” “是,几位楼上请。” 伙计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个月真是没翻黄历,遇到的都是这么难缠的客人。他领着四人上楼去了,那四人三男一女,分居三室,其中一间宿字房正与月字五号房相对,住进去的是一位不说话的公子。另外那名姑娘住在一间,剩余两人住另一间,这两间是挨着的,都离宿字房较远。伙计安排好住宿这才下楼,客房里鲜有烛光,客人们都睡下了。 “公子,要不要我和沉香去查看一番?” “不必。” “对了公子,婆婆来信,说川谷先生回谷了,还有那位姑娘单名一个月字。” 这四人便是忘忧一行人,另外那位脾气比较火爆的是辛夷,还有一位叫沉香,那位姑娘叫连翘,他们还没有见过那位苏醒的女子。忘忧从桌上拿过一本书,翻开看起了书。见忘忧不再言语,辛夷他们三人识趣地离开了。 此时,客栈门口不远处,一个人影左顾右盼,打量着过往穿白衣裳的姑娘,却都不是。夜陌正在等女子回来,他也看见了客栈刚进去的忘忧几人,不由地笑了笑。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人群中看见了女子朝这边走来,他一看见她的身影就跑了过去。 “娘子,你去哪了?” “去散步了。” 夜陌笑着拉过女子的手,女子还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怕就此一眼就沦陷进去。 “走啦,我都困了。” “嗯。” 两人说着进了客栈,走上楼。 “要不,今晚我和娘子一起睡?” “不要。” 女子的脸泛起红晕,惹得夜陌又笑了起来,见女子已经进房间关上门,他才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将离又望了对面的房间一眼,只见房间里的烛火还是亮的,他眨了眨眼睛关上门像是困极了。对面房间,忘忧也放下书吹灭火烛准备睡了。 这一晚,几人都难以入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隐而不发。 第十五章 来访 第二天,天亮。 “咚咚咚……” 有人敲门,桌旁两人正吃早餐,夜陌放下碗筷起身开门,女子亦望向门口,门外一青衣女子提着一个包裹也不进来,夜陌开了门又回到桌旁坐下来吃饭。 “姑娘,我叫连翘,从忘川来。” “娘子,忘川是什么地方?” “忘川……”女子起身迎至门口,“请进来坐吧。” 夜陌头也不抬,连翘随女子进门。 “姑娘,这些都是婆婆给姑娘带来的,里面还有半夏、小茴她们给姑娘捎的东西,姑娘收下吧。”连翘递过包袱。 女子接过放在桌上,夜陌拉着女子坐下来,顺手倒了两盏茶。女子端过一杯给连翘,想着谷中的日子,她看到连翘也多了一分温暖。“婆婆还好吗?” “姑娘放心,婆婆一切都好。婆婆让连翘告诉姑娘,请姑娘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什么事,就去找公子。” “他也来了?”女子问。 “嗯,公子也住在这客栈。”连翘回答。 “娘子,粥冷了,快吃吧。”夜陌打断。 “你先吃,我先过去一下。”女子和连翘一同出门,夜陌欲跟去却被叫了回来。月字房对面的房中,忘忧正看着书,廊中两名女子推门而入。 “姑娘别来无恙。” 连翘将女子引到客房便走了,此时只有女子和忘忧两人。这是女子第一次看见忘忧的样子,原来那张冰冷的面具下藏着的是一位书生意气的公子,他看起来和夜陌差不多大。 “打扰了,我想请公子看病。” 两人相对而坐,忘忧收起书,不经意望了一眼女子的手腕,女子忙说明了夜陌的失忆之症。忘忧望向门外,对面的房门是半开的,对面的人同样看着这边,忘忧又托起医书。 “姑娘何时回家?” “公子此言何意?” “那日幸得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才脱离困境,却连累身受重伤,姑娘背井离乡。在下心中过意不去,想亲自送姑娘回家,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公子不必介意。”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家住何处?” “神女峰。” 女子不以为意,早在雾林她就告诉忘忧自己是山中的采药人,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不对,应该说是在神女峰上。” “神女峰上人……”忘忧的手似乎僵了一下,“姑娘可听过相思引?” “听过。”女子渐渐生疑,忘忧怎么会知道这句话,女子不禁将手搭在忘忧的手腕上。忘忧除了有些紧张也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女子这才收回手,“不是你。” “姑娘这是?” 女子想到夜陌,那句话她曾经告诉过夜陌,他失忆了,他不该记得那句话?莫非是以前,夜陌和忘忧也认识,那夜陌又为何会失忆? 忘忧也没有想到女子会给自己把脉,见她面有疑色,疑问:“姑娘这是为何?” “谁中了相思引?” 女子突然发问,忘忧迟疑未决,不露于色,“夜陌。”女子明明知道会有他,心里却还是被刺痛了一下。忘忧见女子眉间之态,全不似初遇时的样子。那时她是全然超然物外,举止之间都有一分自若,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人事能牵绊她。同样的一身白衣,如今却多了几分惆怅,忘忧有些自责。 “你知道如何解毒吗?”女子问。 “不知。” 忘忧平静地看着书,女子再次陷入沉思。 “他没有失忆。” “没有失忆……你怎么知道?”她更像是自言自语,心里想的却还是解毒的事情,慢慢搜刮着记忆,试图寻找出些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忘忧不语,又翻了一页书。 “你们认识吗?” 女子过来也是打算让忘忧给夜陌治疗失忆之症的,却没想到直接告诉她夜陌没有失忆,他们这两天并没有见过,除非是以前就认识,这才想着和忘忧确认一下。 “认识。” 忘忧依旧很平静,夜陌坐在对面的房间,他正望着这边。 “我都知道了,你没有失忆。” 女子朝对夜陌大声说道,果然他听后一溜烟就跑了过来。夜陌拉起女子,朝忘忧那边的房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又笑着对女子解释,“娘子你听我解释啊,娘子你别不理我啊,娘子我错了,对不起,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根本没有给女子说话的机会,夜陌终于停下来,他央求的样子十分滑稽。 “你说吧。”女子开口。 夜陌一脸喜色,“事情是这样的,那日深夜我一个人出门给娘子买吃的,却不想被一群市井无奈撞见了,他们见了我就要抢夺我的钱财,还要打我,我逃了很久才跑掉。回来那天晚上我就做了噩梦,第二天起来就忘记了很多事情……” 女子听他一个人说了一大通,也无心辨真假。 “我也是今天才记起来的,早上又住进了一位十分可疑的人,就是他。”夜陌顺手指向对门,”我以为是那些人来抓我了,一害怕就忘记跟你说了,我刚才本来要跟你说的,可是你又出去了,事情就是这样,娘子你原谅我好不好,嗯?嗯?” “你没有错,喝口茶吧。” “娘子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只是以后别再这样叫我了。” “嗯。” 夜陌端起茶盏认真地喝了一大口,忘忧若无其事地翻着书。女子看着夜陌,失忆之事总算了结了,不对,那之前的记忆呢?“夜陌,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以前?”他仿佛在思考。 女子期待着,就等夜陌说神女峰的事情,那是他们第一次再见。忘忧看了一眼女子,又翻了一页。 “对不起,娘子还在怪我没有回去找你吗?” “没关系。”女子开心的笑了,是了,那时夜陌说毒解了会回去的,只是现在他的毒还没有解,她也不怪他。女子信以为真,作为旁观者的忘忧,却合上了书。忘忧知道夜陌在说谎,他看她的眼神出卖了他,夜陌一直在揣测,并且想要逃避这个问题。夜陌看忘忧的眼神充满敌意,不知是因为忘忧拆穿了他,还是怕他再一次拆穿他。 “娘子我们回去吧。” “嗯。”女子又对忘忧说,“我们先走了。” 忘忧不语,夜陌转身拉着女子离开了。走廊外,夜陌又回头看了一眼忘忧,只见忘忧望了望窗外,面无表情。从客栈这里远远望去还能看见一座高楼,那楼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在夜色中看起来十分诡异。 第十六章 买琴 这些天,夜陌只带着女子在城里游玩,有时撞见忘忧也不跟他多说话。最近,女子想起要买一把琴,夜陌便带她去城里几家乐器坊挑选。两人挑着挑着便到了一家叫“妙律阁”的店里,这店里并不只售琴,筝箫琵琶一应乐器应有尽有。伙计刚上前来便被夜陌打发走了,女子正在四处看着,也不仔细查看它们。 “娘子,不合适的话咱们再逛逛,不着急的。”夜陌跟在身后,用手挑了挑琴弦,“崆”地一声响将伙计又引了来,“客官……”伙计话还没说完,只见夜陌抬了抬手,他便识趣地退下了。女子将店里的琴都看了个遍,还是没有挑到合适的,只得另寻别家。 “娘子,前面还有一家,咱们再看看。” “嗯。” 两人一路走着,就要到前面那家了,忽然听有人叫卖点心吃食,夜陌见女子似乎朝那边看了看,于是会意,“娘子,等我一会儿,你先进去吧。” “好。” 女子独自走了过去,见女子走远了,夜陌便走开了。此时,对面的茶楼里,忘忧几人正坐着喝茶,透过窗望去,可以看见一家乐器坊时而可以听见几声筝声,买筝的客人正在试音。忘忧托起茶盏,手微微停了一下,只见女子走了进去,没过多久就出来了。 “公子,那不是月姑娘吗?”辛夷说着,连翘和沉香也一同望了去,连翘说:“要不要请姑娘上来坐坐。” “嗯。” 辛夷下楼请女子上楼,于是桌上多了一盏茶。 这座茶楼叫沁芳居,女子打量了一眼,茶楼里都是些文人墨客,也是雅静之处。辛夷将女子带到忘忧坐的的小间,女子在忘忧对面坐下刚好看见楼下“轻音坊”的匾额,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看见自己了。 “姑娘请用茶。”连翘将茶端给女子。 “谢谢。” 于是,几人就在这闲坐着聊起天来,忘忧一向话少,只在一旁听着,看她们两个聊得投缘。 “对了,刚才瞧见姑娘进了那家的店里,不知道姑娘要买什么?”连翘问。 “买一把琴。” “哦。”连翘点了点头,“姑娘想买什么样的琴?” “称手的就行了。” “我也见过几家店,改日我陪姑娘也去看看吧?” “好。” 女子和连翘就这样聊了起来,也听连翘她们讲起忘川的事,女子也很乐意听。谁也不知道,这看似无意之举,却是有意为之。忘忧他们一早就在这坐着了,或许就在等他们过来。 “姑娘何时回家?”忘忧问女子,女子却不知他为何突然关心起自己的去留来,又他说,“姑娘不如与我们一同回忘川?” “公子此言何意?” 忘忧见女子思忖之色,又解释说:“那日幸得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才脱离困境,却连累身受重伤,姑娘背井离乡。在下心中过意不去,想亲自送姑娘回家,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女子这才明了,“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公子不必介意。”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家住何处?” “神女峰。”她不以为意,早在雾林她就告诉忘忧自己是山中的采药人,如今没有必要再隐瞒。女子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腕,想起了什么又不言语,一切都被忘忧看在眼里,他也只不说明,只见她慢慢放下了手,说:“公子可有听过相思引?” “相思引?”忘忧的手似乎僵了一下,“没有。” 女子本来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听他这样说还是有些失望,她早见他治好了自己的手伤,万一他也会知道相思引,想着这才问他。女子不再多想,又将话题转移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快了。”忘忧回答。 “姑娘以后若是想起我们来了,别忘了回忘川看看。”连翘这样说。 “我会的。”女子笑着说,忘川是她挂念的地方,在她心底终究是特别的存在。她们难得像现在这么安静地坐着,心里也多了几分平和。 此时,夜陌正走在楼下的街上,他抱着两包点心进了刚才的那家店,见女子不在店里打听着也来了茶楼。连翘又吩咐伙计唤了壶新茶,给几人又重新倒了一杯。 “娘子,我回来了。”夜陌走了进来一边将点心放下一边在女子身边坐下,“你们在聊什么?”说着打开点心。 “没什么,你买了什么?” “给,桂花酥。”夜陌拿出一块给了女子,“你尝尝?” “好。”女子接过又看了看夜陌,夜陌又不情愿地打开一包,给了连翘她们,“你们也尝尝吧?” “谢谢公子。”辛夷和沉香也各自拿了一块吃,连翘说着给忘忧取了一块,“公子尝尝。”忘忧接了过来,也和大家一起吃了。 “怎么样?” “好吃。” 夜陌对忘忧也不再那么排斥,偶尔也找他说两句话,一问一答,若是相处久些也能聊得来,女子笑了笑望了望窗外,从这里远远望去还能看见一座高楼,那楼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看起来十分神秘。 “那里是什么地方?” “姑娘说的哪里?” 女子指了指,连翘顺着女子的手看了去,也看见了那高楼,“不知道,公子知道吗?” 忘忧摇了摇头,他又望向夜陌,夜陌咽下点心,“是一座书楼,娘子想去看看吗?” “不去了,我们一会儿再去逛逛吧?” “好。” 他们坐了一会儿,一起出了茶楼,都陪着女子去买琴。几家店的伙计见他们这一行人的样子,都有些心慌,就怕是来找茬的,尤其是看到夜陌那一身绯红的衣裳,就知道这人不好惹的样子。 “您几位要买什么?” “琴。”夜陌说。 “您这边看,这几把都是店里最名贵的琴,您看看。”伙计将他们引到放琴的那一角,也不敢多张望。忘忧也帮忙挑了起来,伙计才知道一脸冷漠的忘忧更让他不安。他们都看了看还是没有买,转身又一齐出去了。 “几位慢走,下次再来。”伙计这才送了一口气,生意虽然没有做成,但好歹送走了他们。 他们又逛了两家才回去,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 第十七章 生病 这一天,阳光明媚,冬日里暖了许多,大街上的人都精神起来。年关将近,歧城更加繁忙,各家门口人进人出的,总有事做。每日尚且如此,店家自然生意不错,年年有余。 “娘子,那我先走了,等我回来吃午饭。” “嗯。” 客栈门口,女子目送夜陌离开了,因为什么事她倒没有多问。夜陌刚走一会儿,忘忧也出了客栈。 客栈,女子见夜陌和忘忧都出去了,她也决定再去街上看看,好歹挑一把琴回来。 “姑娘,你要去哪?” “出去走走。”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了,告诉他们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嗯。” 女子和连翘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连翘白天无事就做做针线,也去忘忧的房间整理一下,或者看一下忘忧的医书。 “连翘也看书呢?” 沉香从门外经过刚好看见连翘坐着看书,连翘忙合上书放回桌上,“公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 此时,忘忧正往一家书楼去,这家书楼便是他们前几天在茶楼瞧见的那座挂满灯笼的高楼。许是要过年的缘故,那层层叠叠的灯笼在阳光下尤为明丽,白天看着十分喜庆。 书楼里,一袭绯色,靠窗而立,任风撩起长发,也不见形容。 “药配好了,按时服用。” 另一人,一身月白绸衣,手执一柄纨扇,长发半束。他们便是夜陌和忘忧。 “有劳了。” “你告诉了她?”忘忧冷言。 “没有。” “她买琴作何用?” “不知道。” 两人却是早已相识,有意隐瞒女子罢了。客栈里,连翘和沉香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时常还能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和隔壁房间的谈话声。 “听说源家的公子生病了。” “可不是吗?” 客栈的人这样议论,源霖回家不过几日就生病了,又让一家人忧愁起来。源家祠堂,一妇人跪在堂下,虔诚无比。 “源家的列祖列宗在上,妇人源文氏在此请愿,求列祖列宗保佑霖儿无病无难,平平安安,早日放下心结。源家所有的罪过,就让妇人一人承担。求列祖列宗保佑,求列祖列宗保佑。” 源霖的母亲双手合十,双眼微启,手执佛珠,一身素装,头上供奉的是源家的先人。源母又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添了三炷香。偌大的祠堂,就只有她一人。门外的三四个丫鬟不敢张望,也是一脸虔诚。 “夫人。” “去少爷院里吧。” “是。” 源母携丫鬟玉麝等人离开祠堂。园中另一妇人和丫鬟们匆匆而来,两行人很快相遇。那妇人一脸忧色,面容急切。源母见状加快了脚步,两人并肩而行,一路言语。 “霖儿现在怎么样了?” “适才太医已经瞧过了,说霖儿是心病久积,於结不消,再加上这两日滴水未进,才会突然昏厥。长此以往,怕是……” “妹妹,霖儿若是……” “姐姐先别着急,老爷和太医们正在想办法,霖儿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说话的夫人便是是源父的侧室云氏。 “霖儿还是不吃不喝吗?” “是啊,怎么都喂不进去,太医们都没有办法。只有等霖儿自己,慢慢解开心结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也去探望了源霖,这时的源霖还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尽显虚弱之态,对身边的人事全无知觉。在源家的书房,常山正和源父汇报事宜,源父也是面色凝重,几日来一点好转没有,反而愈加恶化了。 “回老爷,太医们都送走了。另外,白大夫也安排在西厢房住下了。” 白家与源家乃是世交,平时府里的少爷们有些小病都请白大夫过门,如今源霖昏迷不醒白大夫便是直接住了下来。 “还没有查到忘川的那位公子在何处落脚吗?” “还在寻找。” “多派些人去,不论如何一定要请来。” “是。”管家匆忙离去,源父暗自叹息,只等请来忘忧再做打算了。 午时将至,女子还在街上转悠着,她进了几家琴店,都是空手出来的。在街上又听说源霖病了,城中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源家只好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看,女子这才回客栈。忘忧和夜陌正坐在客栈的大堂喝茶,他们似乎在等她。 “娘子去哪了?” 夜陌明明知晓女子的行踪,却还是这样问着,这让忘忧有些不悦,他看女子的样子似乎有心事,只挥了一下手示意连翘,连翘便走过去对女子说,“公子正好要出门给丞相的公子看病,听说相府十分地气派,姑娘也一起去看看吗?” “好。” 女子回来本来也是想让忘忧去看看的,没想到他们已经要走了。可他们一身红衣,一身白衣,这样去丞相府未免太招摇了,女子不想引起人注意。于是夜陌想了个办法,把他和女子易容成了药童,再带上辛夷,四人一起去了相府。 源家寻医无门,听闻川谷先生的徒弟在城中逗留,于是派了许多人才找到他的住处,这才去客栈请他入府。夜陌和女子在一旁看着忘忧诊脉施针,足足用了一炷香功夫,经过忘忧的一番医治源霖的气色也慢慢好了起来。 “公子,犬子的身体?” “无碍。” “那就有劳公子了。” 源父毕恭毕敬,忘忧却十分冷淡。大家也离开了床边,丫鬟们在一旁谨慎地伺候着,夜陌围在女子身边不停地吃着水果点心,忘忧坐在一旁喝着茶也不管他们,他们一点也不像是守规矩的药童。好在有忘忧的面子,源家的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老夫就不打扰公子了。” “请便。” 源父离开了源霖的床边,只留下他们几人和源霖的丫鬟们,后来忘忧和夜陌,还有辛夷都回源家安排的院子了,他们像是故意留下了女子一个人。 “小公子,天不早了,您去歇息吧。” “你们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是。” 丫鬟们这么称呼女子,这让她觉得有些好笑。女子望了一眼源霖,趴在一旁也合上了眼。不知何时,天下起了雪,一下就是一天一夜。 第十八章 苏醒 天亮,源霖醒了过来。 “月儿!” 源霖坐起身,吓了一头虚汗。 “少爷您怎么了?” 一群人正浩浩荡荡往源霖的院子走来。在相反的方向,女子正在雪地里走着,鞋底发出嚓嚓的声音,她正向夜陌他们住的地方走去。 丞相府大门,源父正坐在马车里准备去上早朝,从管家那得知源霖醒了这才放心离开。门口的家丁见马车走远这才进府。 “常管家,听说那忘忧公子医术了得,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您说宫里的传闻会不会是真的?” “什么传闻?”管家有些不耐烦。 “您还不知道呢,这两天坊间都在传,说太子天生的心疾竟然治好了,而为太子诊治的人正是咱们府上的忘忧公子。” 管家瞪了那家丁一眼,“记住了,公子在府上的事情切不可外传,否则家法伺候!” “是是,小的记住了。” 源家的大夫人文氏和二夫人云氏,还有那位白大夫和他的孙女都一同来看源霖,见源霖恢复了神志都很高兴。一屋子的人都围着源霖转,除了他们几个人。白大夫本来想去隔壁和忘忧说话,却被辛夷拦了去,白大夫碰了钉子也就出去了。外面的隔间,源家两位夫人正和白家小姐聊着天,屋里的炭添了又添,她们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白家世代行医,在城中本就算得上大家。这一代又入朝做了官,更与源家交好,关系就好比当年上官家和源家一样。那位白小姐便是白婵,两家有意撮合她和源霖,如此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不过白家小姐这时不过六岁,对世事还懵懂无知,只当来吃酒。 这一天,丞相府来了许多人,一波未走一波又来,都是听闻丞相公子大病初愈前来探望的。谁都知道源家有权有势,丞相唯独对这个儿子无比宠爱,他们也带了家眷来,正由源家几位夫人陪着,另一边源父和正和客人们喝着茶。早在下朝之后,源父就去见了忘忧,道明谢意又送了许多谢礼,夜陌都一一收下了。 “娘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这丞相可真小气,几百两银子就把我们打发了,亏得娘子这两天连觉都没睡好,娘子说……” 却见女子已经靠在桌上睡着了,夜陌伸手从衣架上取下披风盖在女子身上。一旁的忘忧看了一眼女子又继续看着书。屋里又安静了下来,此时已是下午,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雪,在屋里都能听见沙沙的声音。 “你打算一直以这副样子面对她?” 忘忧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书,夜陌的面容微微僵了一下,“等到那一天,我也放心把她交给你了。” “你……” 夜陌反将一军,忘忧有些恼怒。 “堂堂天下第一名医,竟会屈尊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治病,难道是因为我的面子?”夜陌笑了,“忘川,如果她愿意,会是最好的归宿。” “忘川,归宿?”忘忧想着也冷静下来,“查到她的来历了吗?” 从这些天的相处,他们也只知道女子住在神女峰上,她对自己的过去竟一无所知,她只是一心想为夜陌寻找解药,他们看在眼里,怎么不会动容。 “毫无头绪,就像这世上从来没有她来过一样。” “只有她才能找到解药。”忘忧说了一句又继续看书。 “这世间若真有解药,我又怎会有今日。你以后别再跟她说起了。万一她有什么差池,别怪我不顾多年的交情。” 女子忽然动了动,夜陌跟着紧张起来,只是女子换了个姿势靠着,夜陌不禁笑了笑。忘忧始终冷如寒冰,千年不化,两人至此不再言语。 晚上,源家齐聚一堂,共坐一席。一为庆贺源霖苏醒,身体痊愈,二为表达对忘忧的感谢。席间又有奏乐跳舞的,用屏风隔开,只女子一人看着,也接不上话。源家因为忘忧对女子和夜陌的态度,也没有把他们当成仆人,在席上也安排了座位,两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并无人关注。 “来,忘忧公子,老夫敬你一杯。”源父也客套起来,“多谢公子不辞辛劳前来为犬子治病。” “不客气。” 忘忧举杯同饮。 “霖儿,你也应该给公子敬一杯酒,若不是公子妙手回春,这会儿你怕是还醒不过来。” 源霖听了源父的话,也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多谢公子。” “嗯。” “来,大家都别客气,吃菜吃菜……” …… 女子被夜陌易容得连源霖都没有认出她来,他只和夜陌不时对望一眼,源父和白大夫说着话,源母给白家小姐夹菜,云氏则坐在女子身边。女子挨着夜陌,自有夜陌夹菜,夜陌旁边的忘忧一直漠不关心,白大夫几次想搭话都没有开口。其余的人坐在另外几桌,吃吃喝喝和他们也不相干。这一顿饭直到入更才散,雪到底没有停。 “一定是她。” 源霖徘徊在雪地里,倒吓坏了丫鬟。 “少爷您怎么了?” 正好遇见源家大公子源城来看源霖,“三弟你怎么了?” “大哥,我没事。” “回房间吧,外面冷。” 于是才回了房间,源霖依旧坐立不安,只因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影子,在他昏迷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她,她一直守在自己的床边,她看着自己似乎告诉他要快点醒过来。这天晚上,源霖三番五次地去隔壁院子,都被拒之门外。 “源公子,我家公子不便见客。”辛夷拒绝道。 “少爷,咱回去吧,忘忧公子这会儿应该睡下了。”源霖的小厮劝道。 “我知道是你来了。” 源霖朝里面大喊,却被小厮拉着,“少爷,谁来了?” “你若不便见我,我也只当是你。” “少爷您别吓奴才啊。” 雪地里除了他们自己的脚印,谁也没有出来,源霖无奈地离开了忘忧的院子。房间里面,除了女子,其他两人都还没睡,只觉的外面十分吵闹。 第二天天一亮,夜陌就叫醒了忘忧,又抱了还在熟睡的女子,也不去请辞。府门外,辛夷正停着马车,三人上了马车就这样离开了丞相府。 第十九章 痊愈 忘忧离开相府以后,源家又来了人道谢。源霖也来过客栈,不过都没有见到人,一天不见停地往客栈跑。 “月儿。” 源霖破门而入,见夜陌也在,不禁冲他瞟了一眼,他走向女子,“喂,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哪里来的小破孩。” 夜陌似乎并不欢迎他。可他已经赶走了隔壁的住客自己住了进去,就这样和夜陌一左一右住在女子的隔壁,因女子不喜吵闹,故此相安无事。 “喂,出太阳了,我们出去玩吧。”源霖特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径直拉起女子出了门,“走了。” “等等。” 源霖也不管夜陌,夜陌只好跟在后面。三人在走廊又刚好碰见忘忧他们,于是一同出了客栈。走了不久后,便和忘忧一行人分开了,而女子走了一会儿也和夜陌、源霖走散了。 这一天,天气有些干燥,冰雪似乎都要化了。 “都怪你,把人弄丢了吧!”源霖很是气愤。 “怎么能怪我,不是你吵着要去买什么酥娘子会不见了?” “你再说一次!” 源霖每次听夜陌叫“娘子”都很生气,夜陌也没想到自己会和一个小孩子争风吃醋,“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 “哼!” 夜陌被源霖推开,也只好随他去了。女子与两人走散,独自一人回了客栈,刚好忘忧他们也回来了,于是她便去找他说了会儿话。 “姑娘如何知道相思引?” “从一本书上看到的。” “姑娘可听过这样一句话?”忘忧问女子,“若得雪天明,相思尚可引。” “听过。”女子渐渐生疑,忘忧怎么会知道这句话,女子不禁将手搭在忘忧的手腕上。忘忧除了有些紧张也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女子这才收回手,“不是你。” “姑娘这是?”忘忧也没有想到女子会给自己把脉,见她面有疑色,疑问:“姑娘这是为何?” 女子摇了摇头,却是不解,这句话她只告诉过夜陌,他失忆了,他不该还能记得。莫非是以前,夜陌告诉过别人?又或者他和忘忧一早就认识了,那夜陌又为何会失忆? “谁中了相思引?”女子突然发问,忘忧迟疑未决,不露于色,只道出了,“夜陌。” 她明明知道会有夜陌,心里却还是被刺痛了一下,“你知道如何解毒吗?”女子说完才想起来早就问过他一回,当时忘忧说并不知道相思引。 “不知。” “你们认识吗?”那话忘忧怎么会知道的,或许就是夜陌告诉他的,她想和忘忧确认一下。 “认识。” 忘忧见女子眉间之态,全不似初遇时的样子。那时她是全然超然物外,举止之间都有一分自若,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人事能牵绊她。同样的一身白衣,如今却多了几分惆怅,忘忧有些自责。 “他没有失忆。” “没有失忆……你怎么知道?”她更像是自言自语,心里想的却还是解毒的事情。 忘忧似乎有话要说,却听有人敲门,“咚咚咚……”夜陌和源霖因为在街上找不到女子就回客栈了,正来找她。源霖要回去了,来找女子道别。此时,源家的马车正在客栈门口等着他,女子和夜陌送源霖到了街上。 “喂,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玩。” “嗯。”女子点了点头。 “别来了,我们才不欢迎你。”夜陌说着拉拢女子,“来了也不见你。” “哼,就你事多。”源霖朝夜陌瞟了一眼,又对女子说,“明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好。” “少爷,上车吧。”家丁扶着源霖上了马车,女子见他们走了和夜陌也回去了。忘忧推开门,他正望着女子的房间,房间里女子正和夜陌说话。 “我都知道了,你没有失忆。” 女子平静地说,夜陌一听差点失手打碎了杯子,也不管洒了一桌的茶,只拉起女子的手,“娘子你听我解释啊……”根本没有给女子说话的机会,“……娘子你别不理我啊,娘子我错了,对不起,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夜陌终于停下来,他央求的样子十分滑稽。 “你说吧。” 夜陌一脸喜色,“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我出门给娘子买吃的,却不想被一群市井无奈撞见了,他们见了我就要抢夺我的钱财,还要打我,我逃了很久才跑掉……回来那天晚上我就做了噩梦,第二天起来就忘记了很多事情……” 女子听他一个人说了一大通,也无心辨真假。 “我也是这几天才记起来的,前几天客栈又来了许多可疑的人,就在那边。”夜陌顺手指向对门,”我以为是那些人来抓我了,一害怕就忘记跟你说了。我本来要跟你说的,可是我又忘了,事情就是这样,娘子你原谅我好不好,嗯?嗯?” “我不怪你,喝口茶吧。” “娘子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只是以后别再这样叫我了。” “嗯。” 夜陌端起茶盏认真地喝了一大口,女子看着夜陌,失忆之事总算了结了,只剩下找解药了,“夜陌,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以前?”他仿佛在思考。 “嗯。”女子期待着,就等夜陌说神女峰的时候,他们第一次遇见。夜陌看了一眼女子,“对不起,娘子还在怪我没有回去找你吗?” “没关系。”女子开心的笑了,那时夜陌说毒解了会回去的,她也不怪他。 此时,忘忧正在门外,作为旁观者听了一切。他知道夜陌在说谎,他看女子的眼神出卖了他。夜陌一直在揣测女子的想法,也试图逃避这个问题。夜陌也发现了忘忧在门外,他看忘忧的眼神充满敌意,不知是因为忘忧拆穿了他,还是怕他再一次拆穿他。 “你怎么来了?” “无事。” 忘忧又转身离开了,女子看着他的背影也摸不着头脑,好在了了一桩心事也不做它想。夜陌笑着看了看女子,又望了窗外,从客栈这里远远望去正好也能看见那一座高楼,楼上的灯笼都亮了起来,在夜色中看起来有些诡异。 第二十章 琴台 第二天,清晨。客栈,月字房中,女子凝视着夜陌,眸中是让人猜不透的情思。自从从相府回来,她就心神不宁,虽不露于色,总能让夜陌有所察觉,而夜陌也都不问。女子决定不管如何,也要买一把琴了。 “夜陌,你可知这城里最高的地方是哪里?” “听说在城西有一座楼阁,高有数十引,应该算是城中最高的地方了。对了,就是娘子上次看到的那座,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相思引,只是那曲子需要琴台。” “相思引?琴台?” “夜陌,带我去吧。” 夜陌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她的神容缥缈,仿佛月笼绢纱,烟笼寒水。他也猜测出来了,定是和自己中的毒有关,又不敢细问。 “娘子……” “我知道你有办法。” 夜陌有些吃惊,想这些天小心谨慎,就连身边的暗影都未惊动,唯恐她看出什么异样来,不想此时她这一句话倒让自己不安起来。 “娘子还记得什么时候……是何时,我与娘子相识的?” “我不记得了。”女子有些无奈,夜陌心底暗喜,又听她说,“我想不起来了,除了知道你喜欢穿着一身红衣裳……” 女子笑得活泼,这是夜陌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笑。她确实想不起来了,他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有零星的记忆,连带那被岁月掩藏的容颜,只记得他穿着一身红衣裳。自从她看见源霖昏迷不醒,她就开始害怕,害怕哪天夜陌也会那样躺在床上,害怕他再也不会醒来。 这日,夜陌安抚好女子,便去找了忘忧,像是兴师问罪。 “为何又告诉了她?” “她能救你。”忘忧冷言。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夜陌戏谑语气,一早就将女子的来历查了个遍,即使没有太多信息,也足够让他知道她从哪来,在这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事,仅凭这些蛛丝马迹他也能查出许多来。再加上女子说起过相思引,和她这些天反常的行为,他也猜出了大概,“月,梨州亶山,神女峰,忘川……” “你最好护她平安无事。”忘忧的话更像是警告。 “自然。”夜陌却十分自信,“这世上还没有雀阁护不了的人。” 夜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的身份便是这雀阁的少主,故此也不难护住女子一人平安。 雀阁,乃是江湖最大的暗势力,至今历史已无从考究。世人言及雀阁,多有忌惮。雀阁以收集情报而闻名于世,上至权贵祗侯、天潢贵胄,下至土豪劣绅、市井百姓,只要雀阁出马,皆无所遁形,朝廷宫闱、商铺客舍、秦楼楚馆,凡是人之聚集之地,皆不乏其迹影。 门外,辛夷禀报:“公子,老先生来了。” “我走了。”夜陌请辞。 川谷老先生正从对面走来,女子推门而出,正与门外的这位白发老者擦肩而过,她没一会儿就下了楼。夜陌也遇上了川谷先生,问了一声好便追女子去了。川谷先生进了忘忧的房间,在夜陌刚才的座位坐下,拿过茶盏也倒一口茶喝,却像是一位老顽童。 “好小子,我道你许久不归有什么要紧事,原来是来找人家好姑娘,早知道为师就在家过年了。” 忘忧不语。 “那人还没死呢?”老人放下茶盏,忽又望了一眼门外,连夜陌也走远了。他似乎想起什么又摇摇头,不禁又望了出去“忘忧小子,那姑娘是从忘川来的罢?”又变得一本正经,“她家住在哪里,家中都有什么人?” “不知。” 老人回想起刚才经过时见到的女子容颜,忽然一拍桌子,“像,太像了……”他又变得感伤起来,“天底下竟有这么像的人……” 忘忧不解。 “走,带我去找那姑娘。” 忘忧就这样被老人拖了起来,生拉硬拽地也将门口的辛夷带下了楼,正好在街上遇见连翘,“先生去哪?” “刚才那位姑娘呢?” “什么姑娘?”连翘不知。 “就是对门住的那姑娘?” “哦,先生说的是月姑娘啊。” “人呢?” “月姑娘和夜公子刚上街去了,不知道要去哪。” 听了连翘的话,川谷先生这才回客栈,就坐在忘忧的房间等女子回来,他再去找她询问一番。源霖也来了客栈,可天都要黑了也不见他们回来,这才回家。川谷先生只好央求忘忧去找他们,一行人这才出了客栈。 街上,两人并肩走着,一路上只听夜陌不停地跟女子说话。 “夜陌,我要走了。” “我知道了。” 夜陌没有多问,难得他这么冷静。他知道女子一直在给自己找解药,可是他不敢多问,若是她知道真相会怎样,他宁愿瞒着女子,至少他在她心里是不同的,前途未卜,他会护她周全。 “你要等我回来。” “……”夜陌心里一酸,再想不出多余的话了,“好。” 他要带女子去城西,他要带她去看看这歧城最高的地方。这座楼的名字叫云阁。两人就这样走到了云阁楼下,女子举头而望,只见眼前这座楼阁高耸如飞,楼上点满了灯笼,如梦如幻。全靠人力所造,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 “我们进去吧。” “嗯。” 夜陌拉着女子的手进了大门,这里是歧城雀阁所在之地。夜陌已经仔细安排好一切,他想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也绝不会让女子牵扯进去。一般人只知道城西多商贾之家,云阁只是一家大户人家的书楼。 不远处,忘忧正带着老人匆匆而来,在客栈没有等到女子回来,他便想到了这里。 “先生慢点走,小心脚下。” “在哪呢?” “快到了。” “先生为何非要见月姑娘呢?” “唉,你们不知道。” “……”辛夷语塞,“正是不知道才要问。”心里虽然默念着,也不能说出来。 川谷先生虽然没有和他们说明为什么要来找女子,忘忧还是猜想出来这也许和那相思引有关,到了云阁也正好可以和夜陌商讨一下,看能否从雀阁找到一些线索。 一行人就这样匆匆地走来了。 第二十一章 云雀 云阁,夜陌带着女子一层一层登上最高层,这座楼一共有十二层。女子不知,云阁每上一层楼,里面藏着的秘密就越深,绝非表面藏书纳卷的样子。而那最高的第十二层藏着怎样的秘密,就连夜陌也不知晓,他也只是有资格进入的两人之一,另一位便是那位老阁主,夜陌的义父。 “吱呀……”一声,门被夜陌推开,女子随他走了进去。这里只是像是一厅,里面还有一扇大门,两人前后推门进去了。 “娘子,我们到了。” 女子却愣在了原地,眼前之景却是无比熟悉,布局陈设竟然和自己住的地方一模一样。女子不禁一一推开左右的两扇门,一间是书房,一间是睡觉的闺房,布置都几乎一样。女子彻底呆住了,她从来不知道他将自己住的地方搬到了歧城,女子抚摸着桌上的那把琴。 “这琴叫此君。”夜陌介绍道,他知道这些天她一直在找一把琴。 “这些都是你准备的吗?” 夜陌浅思,这琴自来就有,为何她看起来很熟悉这里,莫非她和阁中的什么人有关系,难怪他也查不出来她的来历,说不定是那人有意将她的信息抹去了。 “娘子可喜欢这里?” “喜欢。” 女子推开窗,歧城的夜景尽收眼底,万家灯火,一片祥和。夜陌望着女子的背影出了神,他情不自禁地走向女子,伸手将女子抱在怀里,他温暖一笑,“娘子,若有来生,我一定去找你。” “嗯。” 时间仿佛定住了一般,分明见女子落了两行泪,不知是感动,还是伤心,她只在心里默默念着:“说什么来生,我会救你一次,这次我也一定会救你。” 许久,夜陌才放开女子,空气中尚可闻到女子的发香,一丝一缕,沁入心脾。女子早已抹去泪水,她转身走到琴桌旁坐下,她抚了抚琴。夜陌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只见女子抬起双手,指尖触弦,琴声起,悠悠扬扬。他倚着窗台凝视着女子,亦早在翠鸢阁那一回眸情根深种,他不断回想着这些天与女子的点点滴滴。倏而琴声似乎有什么不同,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它穿透云端,让夜色渐渐有了异象,卷来一团团乌云,越来越近。 “娘子。”他轻轻唤了一声,回头只见女子安然自若。 歧城大街小巷,人们也渐渐察觉了。 “快看,天上!” “唉,你们看,那边天上那是些什么?” 一个中年人对旁边的行人说道,那些行人听后纷纷抬头望去,果然看见天上一团一团的乌云压顶而来。行人都停下脚步,议论起来。 “像是乌云。” “不对,怎么飘得那么快。” “莫不是什么妖魔作祟?” “别瞎说。” …… 此时,家家户户的人都从巷里出来了,指指点点,只见那团团乌云正朝城里飘来,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又惊又叹。 “天呐,这真是百年不遇啊。” “难道是天神显灵了!” “神灵莫怪,神灵莫怪……” …… 不一会儿,天上又传来噪声,众人惊慌失措,又匆忙避在屋檐下观看,有人捂着耳朵,有人长大嘴巴,还有人躲在角落里头上顶着盖子。天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许多人关上了大门从窗缝儿里面偷看,就连城里的乞丐们也从墙角挪了挪地儿。胆小的人们纷纷拜起佛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别说话,快进来。” “快看,是鸟儿!” “这声音,确实是鸟叫声,难怪这么吵。” “好多的鸟儿,朝城西那边飞去了。” …… 歧城已然炸开了锅,天上飘的确实是鸟儿,只是因为天色太暗的原因所以看起来就像一团一团的乌云。云阁上,女子还在弹琴,夜陌转身望向窗外,只见成千上万只飞雀朝云阁飞来,它们盘旋在云阁周围叫个不停。夜陌也不由地被震撼,当她再看向女子时,琴声戛然而止,他忙过去将女子护在身后。 “娘子。” “没事。” 夜陌有些惊慌,女子将琴放在一旁,无疑就是她的琴声引来的这些飞雀。女子起身走向窗口,云阁周围的飞雀也慢慢安静下来。 云阁楼下的人更是铆足了精神,一刻也没有错过这空前的奇景。 “你们听,好像没声儿了。” “对。” …… 天上渐渐连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都没有了,那些云雀落在楼阁各处,其中一只白色云雀就落在了窗台上,女子刚伸出手那云雀就飞落在了她的手上,它啾啾地叫着也不害怕。夜陌也走进女子,只见女子对着那云雀喃喃细语,又侧耳亲听。他没有打扰,安静地看着女子和那只云雀,那只云雀探着脑袋在女子的耳畔叫了几声便飞走了。它在群鸟之间回旋飞翔,引得鸟儿们又叽叽喳喳吵闹起来。 “这……” “别出声。” 夜陌禁声,女子神情十分认真,不一会儿周围又安静下来,那只云雀又飞了回来,它啾啾地叫了两声。只见女子将那只鸟儿托在手中,然后靠近耳旁,仿佛是在听它说话。夜陌立在窗边,看着女子放下鸟儿,抚摸着它的翅膀。 “去吧。” 女子对它轻轻说了一声,鸟儿便飞走了,周围的鸟儿也一一展翅飞起,转眼连拍打翅膀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它们飞向四面八方最终消失不见。女子这才回头,她对夜陌莞尔一笑。此时的夜陌,如泥塑木雕,也不发声。 “走了。” “快出来看,都飞走了。” “真的走了,虚惊一场。” “没事没事,大家各自忙去吧。” …… 城中又炸开了锅,人们纷纷走出大门,站在大街上举头仰望,不停地议论。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呢?” “走了,还要做生意呢。” “回去睡觉了。” …… 云阁上,女子望着远方似有所思。 夜陌还在回想女子的一举一动,他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些飞雀由琴声吸引而来,女子一声令下又齐齐飞走,片刻不见踪影。他望着女子,又看了看周围的陈设,沉思起来。 “雀阁,如雀之阁,凡飞雀所及之处,还有什么不可探知。难道这就是雀阁的秘密吗?她到底是谁?看来雀阁和她有关的那个人也不简单。” 第二十二章 求见 这一切,夜陌百思不得其解,只见女子望着远方出神,她仿佛在寻找什么,又或者是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引起了她的注意。 “夜陌,你看城外是不是有一片桃林。” 女子指了指远方,夜陌这才收起心思。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女子似乎有心事,夜陌又对女子说道:“等到来年,那城外就会开满桃花,在这里也能看见。那是一片花海,好看极了。”听完他的话女子回过头来,夜陌低头对她笑起来,“明年等花开了,我就带你去。” 女子点了点头,认真地说,“三月的时候,记得在桃花底下等我回来。” 四目相对,许久。 “我答应你。” 夜陌这样回应她,只见女子莞尔一笑,这时夜陌忽然抬起手点了她的睡穴,女子身体一软便倒在了夜陌的怀里。他改变想法了,他不想让她离开了,一刻也不想。夜陌拦腰将女子抱起,然后走进旁边的房间,那是一所女儿家的闺房。他抱着女子走向床的位置,此时窗外传来了脚步声。 “公子,忘忧公子来了。”楼下上来人禀报。 夜陌将女子放在床上,然后盖好被子,才对着空气说道:“雀奴!” “是,公子。”一个女声这样回应,于是,夜陌走出门外,随即大门就被这位被夜陌唤作雀奴的女子合上了。 夜陌走后,雀奴就一直守在门口,她一脸冷漠,毫无感情。她是雀阁的暗影,她们都没有自己的名字。雀阁的所有暗影都被唤作雀奴,他们被以号列之,如此区分开来。 楼下,忘忧和川谷两人正在大厅等候,只见夜陌从楼上走了下来,他已经从暗影那里知道他们的来意。 “老先生想见我家娘子?”夜陌一脸审度。 “是啊。” 川谷先生捋捋胡须,似乎有什么隐情,忘忧始终一言不发。此时,夜陌也坐了下来。 “不知所为何事?” “罢了罢了。” 老先生又摇头作罢,只好道明真相。于是,夜陌和忘忧两人便听川谷先生说起了一段往事。 “此事要从忘川的由来说起,当年家祖逢潦倒之际得一位贵人相助,在那山谷建舍立室,潜心研习医术。那贵人身中奇毒,虽有解毒之法,却无人能寻来解药。他常年住在谷中的竹林里,纵使由白玉床护体,也阻挡不了毒发,最终双目失明,五感尽失。他万念俱灰之际将一段过往告知,说曾遇见一位世外女子,两人相处甚悦,他更是早已倾心相许,奈何毒未解,只得分别。至此再没有寻到那女子,终是抱憾而去,临终时嘱咐将望川从此改名忘川。” “忘川?”忘忧疑问道,这个故事他也从来没听长辈说起过。夜陌却没有太在意。老先生点了点头,向两人解释道:“忘川,望川,原来只是一个仰望的望字。” “望……”夜陌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同时,忘忧也想到了:“望川……望川谷中月,望字……” “什么月?”川谷并没有听得太清楚,却只是看着夜陌两人陷入思考,面有疑色,他也跟着疑惑起来,“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忘忧摇头不语,夜陌收起情绪,招手示意下人倒了茶,他端起茶杯细细斟酌了一番,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这和我家娘子有什么关系?” 川谷先生并不在意他这样的举止,也只有忘忧知道夜陌只是在极力掩饰。相比夜陌,忘忧对女子的来历已经不再好奇了,比起来历,他更在意那些眼所能及的事情。 “那贵人曾留下了一幅画。”川谷先生说,“没想到画中女子的模样,和这位姑娘生得是一模一样,所以老夫才想了起来。” “这又能说明什么?我家娘子年纪不过二八,听老先生的故事也有几百年了。” 川谷先生见夜陌似乎有些不悦,忙解释说:“若那小姑娘是其后人,忘川自当照拂一二。” 夜陌听后这才知道川谷先生的用意,表面上不以为意,心里却无法不去和那女子联系到一起去,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忘忧似乎也有些好奇了,他也曾见过那副画,就挂在忘川的竹林里,那间木屋里面还有其他的陈设,也都是以前的旧物。他一早就知道了,画上除了女子的画像,还有几句话,那是夜陌从雀阁费了一番功夫才查出来的解毒之法。 “那画中还题了几句话。”川谷先生说。 “什么话?”夜陌问道。 “若得雪天明,相思尚可引。望川谷中月,神女峰上人。” 夜陌再次陷入沉思,相思引的解毒之法就藏在这两句话中,他费了许多年功夫才从雀阁查出来,川谷先生却轻易地就在忘川找到了。他早知忘川和雀阁渊源颇深,却是来源于此。雀阁的创始者便是那位忘川的贵人,故此历代雀阁的主人都与忘川有几分往来。忘忧并不惊讶,他对这一切早就了然于胸。 “不知,可否让那姑娘出来一见?” “我家娘子已经睡下了。”夜陌拒绝道,“先生改日再来吧。” “既如此,老夫就不多打扰。”川谷先生又问道,“对了,适才见这楼顶黑压压的,又有琴声,是发生了何事?” “无事,天色不早了,老先生请回吧。” 夜陌面色沉重,忘忧早见那日女子在街上逗留,进了轻音坊,她一直想买一把琴,但是他也不确定那琴声是不是女子弹奏的。不过这异象发生在雀阁上方,势必会引起别人对雀阁的注意,但愿夜陌能应付好这一切,忘忧心中一缕忧丝油然而生。 “告辞。” “不送。” 忘忧临走之时,对夜陌说:“别忘了你的承诺。” “我知道。” 夜陌目送忘忧师徒离去,便上了楼去。此时,街上往来的行人还在议论着这天上的异象,夜色浓,百鸟归巢。 云阁上,夜陌也走到了顶,雀奴见夜陌回来便推开了门。夜陌走了进去,床上的女子睡得正香,夜陌走到床边坐下,他看着女子安静的样子,不禁笑了。他伸手抚摸着女子的额头,“你是谁呢?” 这夜,夜陌就靠在了女子的身边睡了一晚。 第二十三章 谣言 黎明时,一抹白影悄然划过天际,再不见踪影。 “公子,雀奴该死!”雀奴立在门外,面无表情。 “说!” “姑娘跟丢了。” 只听“咔嚓”一声,一阵掌风袭来顿时将门窗击碎,雀奴身体一倾骤然向后退了几步,只见她倒靠在栏杆上,吐出一口血来,她的样子很痛苦。雀奴一路跟着女子下了楼,只是女子不用借助太多的房檐瓦角到底快些,还没出城雀奴便把人跟丢了。 此时,一袭红衣朝雀奴走了出来,他如地狱修罗一般妖冶,令人生畏。雀奴挣扎着站起来,眼中充满惧怖,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进,任务失败,等待她的便是处决。忽然一只鸟儿落在了栏杆上,那红衣回眸,杀意隐去,便只见瞬息一道红色影子几步飞下了楼。雀奴握了握拳,这才逃过一劫,云阁紧接着飞下去一道黑色影子。 此时,川谷先生又和忘忧来了雀阁,只是苍术告诉二人,夜陌和女子一早就离开了。 “还是来晚了一步。” 川谷先生有些惋惜,忘忧却担忧起来,他们的离开很突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街上吵闹开来,这也引起了川谷先生的注意,只听有人在议论。 “你们昨晚也看见了吧?” “是啊,太吓人了。” “现如今我家后院还有几片羽毛呢。” …… 早市的小贩已经上街准备开张了,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白来一趟。” “嗯。” 忘忧有些心不在焉,差点迎面撞上了那挑菜的担夫。 “公子看路。”担夫嗔怪,“留心脚下。” “公子您没事吧?”辛夷关切地问道。 “没事。” “小心些。” 几人继续走着,只见小摊上,又有人议论起来。 “听说,有游方道士测了一卦,卦上说是祥瑞之象,昨晚那些飞鸟倾巢而出,乃是百鸟朝凰之举。” 川谷先生说,“奇了,这种景象为师也是闻所未闻啊。” 忘忧也不搭话,几人从小摊经过,回客栈去了。 “我也听说了……”小摊旁的又一人说,“听说歧城是出了一位百年难见的凰者,得此凰者必得天下。” 此时,又有人围了过来,他看了四周,声音小了许多,“果真?我听说昨晚皇城的墙塌了一方。”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啊。” “莫非真如传闻天下要大乱了。” “嘘……”一人禁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 一夜之间,歧城像炸了锅一样,只因昨晚天上的异象。于是便有人传说这是天降祥瑞,是百鸟朝凰之象。又有谣言,说天下即将大乱,得此凰者必得天下。歧城之西,一下聚集了各方势力,只是云阁向来悄无声息,尚且无人接近。 皇城深处,太子东宫,宫人领着一位太医走了进来,大殿中间挂着一帘帷帐,帷帐外面候着十几位宫人,皆不见里面的情形。 “殿下,太医来了。”宫人通报。 “进来。” 帷帐后面传来另一个宫人的声音,太医走进帷帐里面,宫人静候在帐外,丝毫不敢怠慢。不一会儿,只听里面传来太医的声音,“殿下已无大碍,可以安心了。” “有劳太医。”宫人说。 “老臣告退。” 太医又退了出来,由宫人送出大门。 “百鸟朝凰?宫墙坍塌?”帷帐里面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又听里面的宫人回答:“是。” “城西是什么地方?”老者问。 “多为商贾之家,并无特别。” “近来可以异常?” “昨日之前并无异常,只昨晚事发之后,聚集了不少江湖势力。” “看来,是有人要在这歧城兴风作浪了。” “奴才已派人去查探,尚无进展。” …… 全程只听见这老者和宫人的对话,并不见那太子发声。此时,殿外又有宫人进来,它跪在帷帐之外禀报:“启禀太子,宫外未寻到公子踪影。” 忘忧为太子诊病,如今太子痊愈,理应答谢于他。太子派人去请他进宫,却没有找到忘忧的身影,这才来报。忘忧和川谷其实就在歧城的客栈,不过是特意隐藏了行踪,无暇分身罢了。 “再找。”里间的宫人说。 “是。”这位宫人又退去。 太子东宫,这些宫人一天进进出出,也不少的事情。此时,雀阁因为女子的失踪也十分地忙碌,楼上楼下不断有人往来。夜陌先回了客栈,又去了他们常去的地方,都不见女子身影。这才匆忙回来听候消息,雀阁歧城附近的探子已全部出动,正在汇报。 “少主,城中没有线索。” “少主,城外尚未发现踪迹。” “少主,水路船只没有见到。” “少主,官道也没有。” …… 八方据点,一无音讯。雀阁的左右执事皆立于门外,分别名苍术、莪术,此二人专司内外事务。雀阁的老阁主对雀阁的大小事务一概不问,他早就全权交由夜陌处理了。这个时候苍术、莪术两人又同时出现,势必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少主,临安那边想见您。” 临安乃歧城北方一座富庶的城池,乃是当年一位皇室公主的封地。公主成婚之后便迁入临安,而公主的驸马,一位亡国的皇子,被齐越俘虏成亲。现如今,公主府变成了静侯府,由一位年近五十的后人继承爵位,这位楚静候爷一心复国,并为此图谋了多年。他一早拉拢雀阁,与雀阁一明一暗,伺机而动。 “计划不变。” “是。” 夜陌正为女子的事情愁闷,无暇顾及其他,苍术和莪术得到指令便去给临安回信。 这些年雀阁的势力不断渗入朝堂内外,对掌权者而言绝对是致命的威胁,而对静候府来说却是一股不小的助力。那位亡国皇子的后代皆冠楚姓,朝堂之中根本无人怀疑这位静候的野心,毕竟皇家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各人自然高枕无忧。 临安的事情夜陌尚且不放在心上,可雀阁哪里也打探不到女子的消息,夜陌急得团团转,一时方寸大乱,竟无计可施。雀阁的探子们也提心吊胆,稍有不慎命不保矣。 第二十四章 密谋 夜陌半月探寻女子踪迹不得,只好等消息,转而去了静候府。 歧城以北,临安。 莪术正和侯府的一干人等说完夜陌的谋划。静候府原本还愁发兵没有噱头,势必被当成乱臣贼子不得民心支持,如今有了这谣言正好将计就计。其实,这些谣言都是雀阁散播出去的。雀阁近来煽动了北方不少势力,滋生事端,各国之间摩擦不断。齐越正处理着那些纷争,商榷如何稳定边疆的局势,如今除了这样异象和传言,势必焦头烂额。静候府正好乘其不备,一举攻进皇城,擒捉了皇帝,改朝换代。 “秒啊,阁下这招真是秒啊,本候也自叹不及,他日本候若是坐稳了这江山,定不会忘记阁下的功劳。”这位静候爷信心满满地说,“本候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十几年了。” 夜陌戴着面具,并不言语。莪术站在夜陌身边,也是一脸冷漠。大殿内,除了他们几人,还有静候的十多位谋士和亲信。 “北方那边的动静再闹大些,最好将战火引到苍丘城。”一位谋士这样说,“最好将齐越苍丘附近的屯兵都吸引过去,路途遥远,到时候定来不及支援。” 静候点了点头。 “对了,崦之和邗海历史冲突不断,不如利用一下这两股势力?”另一个谋士说,“趁乱之际,咱们正好发兵南下直入歧城。”他顺势做了一个挥手的姿势,言辞有些激动。 “好计策!”静候捋了捋胡须,又对夜陌说:“依阁下看,咱们下一步是不是该在皇城施兵布阵了。” 莪术说:“我们的势力只负责在城中制造暴乱,处理歧城的卫兵,其他的事不会参与。” “有劳阁下了。”静候拱手称谢,其余的人相视点头肯定,其中一人说:“到时候,侯爷的兵力就埋伏在城外,待城中起事之后便以镇压暴乱为由,挥兵进城,直捣皇城。” 众人商量着,只等北方成事了,随时便可实施这最后一步计划。一场阴谋正在北方草原秘密进行,皇城深处对边关的风吹草动尚不知情,正忙着为太子选妃的大礼筹备着,那位太子因早年身上有疾至今尚未参与朝政,也乐得高枕无忧。 夜陌从临安回来之后,便留在了云阁。雀阁的势力遍布天南地北,也只查出女子往北方去了,下落仍旧不明。忘忧听闻夜陌回来后,也来打探女子的消息,夜陌几次都闭门不见。今天,忘忧又来了,他正在雀阁的后院,由苍术将他带到了云阁楼下。 “公子,少主在楼上等您。”苍术将忘忧带到门口,不再进去。他对里面的人吩咐说:“带公子上楼。” “公子跟我来。” 忘忧踏进了门槛,跟着里面的人上了楼去。 碧楼云阁,凭栏而望。 “少主,梨州来信,姑娘下落不明。” 夜陌身体微倾,眼神若呆滞一般,忽而闷哼一声,捂住心口,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女子只对夜陌说来年三月在城外桃林等他,可是三月之期还尚早。夜陌望着城外桃林的方向,风迎面吹来,冷不丁地呛了一口风,他连连咳嗽,又呛得一脸通红。 “少主放心,北方一路上都已安排好人手,一旦有姑娘消息,就会即刻来信,一定护姑娘平安归来。” 北方此时正一片混乱,夜陌一想到这里更是忧心不已。忘忧已被带到了门外,只听有人敲门,“咚咚咚。” “下去。”夜陌对身旁的人说。 “是。” 门被外面的人推开,忘忧走了进来,里面的人出了去,其余的人都下楼去了,房间中只有他和夜陌两人。 “她到底去了哪里?” “北方。” 忘忧略有兴师问罪之态,夜陌负了忘忧所托,对他也是心有亏欠,更何况那女子还是他心上之人,想及此处越是愧疚。 “那天云阁上方的异象,是否和她有关?”忘忧追问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如你所见,她不辞而别。” 听了夜陌的话,忘忧也肯定了,他从袖口拿出一张药方递给夜陌,他说:“这是药方,找人配制即可。” “嗯。”夜陌犹豫了一下,“她说三月会回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人心知肚明,女子是去给夜陌寻找解药了。夜陌也知道忘忧将药方交给他便是要离开歧城了,忘忧要去找她了。 “等候雀阁的消息。”夜陌对忘忧说,“若是找到她,便把他带回忘川吧。” 一旦了有了女子的消息他便会让人通知忘忧,以后的歧城也不太平了,只有去忘川,她才能避开这些纷乱,他才能确保她平安无恙。夜陌相信忘忧会照顾好她的。 “保重。” 忘忧说完便走了,若他等不到他们回来,这便是最后一次相见,夜陌连道别都未来得及。这天忘忧便和辛夷、沉香离开了歧城,连翘回了忘川,川谷先生也云游四海去了。半个月后,雀阁在苍丘得到了女子的行踪,从这之后便再也没将人跟丢,雀奴也得夜陌令即刻启程去了北方。 “少主,姑娘在苍丘要去草原,马车已经备好,沿途已安排好人手。” 此时,又有人来报:“少主,临安那边已挑起北方纷争,近日草原战乱不断,不日将有一场大战。” 苍术说:“让雀奴加派人手,务必保护好姑娘,不容有丝毫差池。” “是。” 夜陌的毒一日比一日严重,就算有忘忧的药方,也只能勉强缓解痛苦,并没有压制的功效了。见夜陌的身体每况愈下,苍术、莪术两人尽力为他分忧。忘忧这时已过了梨州,得到雀阁传来的消息正往北方草原赶去。 女子离去已近两个月,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终于到了齐越边境。 “姑娘,坐好了。”车夫提醒道,马车起驾出城。女子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她只知自己要去的是北方草原。那里有一座雪山,雪天明便生长在雪山的极寒之处,只需采得一朵,便可解夜陌的毒。 此时的草原,一场战争正在酝酿…… 第二十五章 战争 “公子,歧城来信,人在崦之境内了。”沉香将信拿给忘忧,辛夷驾着车,连日奔波面有风霜,“公子,前面有一家客栈,咱们就在这里歇脚,明日一早再赶路。” “嗯。” 忘忧将信拿在手中又读了一遍,打开一旁的匣子放了进去,匣子里多多少少已经存了几十封信了。沉香坐在一旁,颠簸得也有疲惫之色。 “公子,还有半个多月行程就到了,有雀阁在姑娘会没事的。”沉香安慰忘忧,忘忧仍旧忧思难解,北方并不太平,他只盼早日见到女子,照夜陌的交代将她平安带回忘川。 马车在前面的客栈停下,辛夷打点了一切,便带忘忧去了客房。他和沉香也回了房。客栈的一间房内,忘忧靠上床就睡着了。他没有时间忧心,只有养好精神才能早日赶到北方。 北方草原,一片苍茫。 此时一场战争,正在草原上演…… 金戈铁马,钩戟沉沙,北风怒号,角声震天。两军对峙,蓄势待发。两军阵前,倏忽,一道白影冲入战场,三军一头雾水,声势减弱,只见策马之人手无寸铁,亦无盔甲护体。俄而,缰绳轻掷,白衣腾空而起,云雾之中,已去千里。众军瞠目,皆弃手中器械,又见大雪纷飞,竟相顾涕泗横流。 “雪女回归之日,战争终止之时。”百年预言,终成真。两军偃旗息鼓,鸣金收兵。自古传闻,冇山雪女,守护着这片辽阔的草原,然几百年前草原一分为二,从此战乱连连。众人皆以为雪女已逝,不再眷顾原上众生。如今雪女重现,草原夕日和谐重修有望,他们岂能不动容。 这一场战争就此停息,崦之、邗海各自带兵回营,以图将来。 雪山之巅,淡淡白影,一株银花,熠熠生辉。那白衣摘下覆眼白纱,将这银花连根拔起。她凝望着四周皆白雪覆盖,唯独这里一片芳草地,百花齐放,艳丽无比。只是在那银花被摘下的一瞬间也被冰封起来,女子这才感觉举步维艰,她将白纱覆在眼上摇摇晃晃地飞下了雪山。 这座大山立于平原之中,终年积雪,千年不化,高不可上。此时,雪山脚下,已不见刀光剑影,唯风声凌厉。不日,两国互遣来使,约见于冇山之下,共同祭祀雪山,祈求草原和平,再修万世和融。很快消息传至四方,当权者无不震撼,区区雪女,何德何能,化了百年干戈。与此同时,雪山周围,不速之客也纷至沓来。 这一场战争,原本是临安侯府蓄谋挑起的,用意是将战火引至齐越边境的苍丘,如今却功亏一篑,静候亲笔书信寻求雀阁协助,更是将那破坏他们大计的女子视为眼中钉。 临安,侯府。 “侯爷,如今可如何是好?” 突生变故,谋士始料未及,这场战争他们筹谋了这几个月,终于煽动起来却被风吹灭一般,如此轻而易举就熄了烽烟。他们功败垂成,反而成就了草原的和平。 “可有查探到具体消息?” “尚无。” “歧城可有回信?” “尚无。” 殷候思度,若不是有人亲眼所见,他定不会相信会有如此惊奇之举,这让他想到歧城的那场异象。谣言是从歧城传出来的,而那异象聚集之地正好靠近那云阁,也是他们的消息来源,“莫不是他们有意设计?” “侯爷你说什么?” “诸位可还记得歧城天降的异象?” 众人点了点头,也跟着回想起来。 “那异象倒和北方有些相似,看似枝末生根之事,确实就发生在眼前。” “煎水作冰,敲冰求火,怪哉怪哉。” …… “侯爷所说的有意设计又是何意?” “歧城的异象就发生在那谣言散播之地,诸位可有见解?” “这……侯爷是说,他们存有异心?” “老夫也不确定。” 众人又商讨一番,只待雀阁回信,再做分析。此时,殷候对雀阁已心存芥蒂。 歧城,云阁。 夜陌已知晓雪山的事情,也知道战争停息,两国更是修来百年的和平,而这一切都要归因女子的举动。各方势力都对她虎视眈眈,他不仅没能让她避开北方的纷争,反而还卷了进去成为了众矢之的。崦之和邗海,临安,皇宫,生死门……各方势力都在查探事情原委,各有所图。好在雀阁尚且鲜为世人所知,否则不仅是静候府的计划,连她也会面临一重又一重未知的危险。 “少主,有雀奴和一路人马保护,定不会将姑娘的行踪暴露。” “将雀阁沿途的势力都派出去,另外让忘忧将她带回忘川,决不能让她回歧城。”夜陌谨慎地对苍术说道。 “少主,姑娘也许已经找到解药了,为何不让她直接回来,反而要去忘川?”莪术反问。 “照我说的去做!” “是。” …… 他们难得见夜陌发一次脾气,想是那姑娘极为重要,就连他身上的毒也不顾了。 “临安那边该如何回复?”苍术问。 “让他等着!” “是。” 雀阁封锁了雪山的消息,加之当日女子与两军距离甚远,无人看清女子的长相,所以还无人知晓女子一丝的线索。夜陌更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威胁,此时,忘忧和女子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再有半个月忘忧就能见到她了。 草原上已没有女子的影子,她又雇了一辆马车,赶回歧城。这辆马车,同样也是雀阁暗中安排好的。女子坐在马车里,手里抱着一个匣子,她搂得紧紧的,生怕被人抢了去。她对这一路上的人都戒备起来,尤其是坐在马车前头的赶车人,他的样子凶神恶煞的,一点也不像寻常做生意的车夫。不仅如此,他还不时打量着自己的匣子,莫不是要起有歹意,女子越想越害怕,不由地坐直了起来。 “姑娘,咱们今晚进城歇一宿,明早再赶路,您看如何?” “嗯。”嘴里虽这么说着,只不敢让他看出异样来。于是,她第二天就找了别的车南去。 当然,这也是雀阁的人,这位车夫一路上也更谨慎了,这才没让女子察觉出来。 第二十六章 传闻 静候府的计划被女子打乱,不知如何继续下一步计划,只得几次三番来寻求雀阁的帮助。 歧城,云阁。 “少主,临安那边来人了。” “不见!” 雀阁以尚未查明为由,也都避而不见。静候只能从别处寻找线索,他们的人去了翠鸢阁,那里是生死门的势力范围,生死门在江湖的地位众所周知。此时的生死门门主,是一位不惑之年的杀手,他也曾亲自出马处理那些棘手的目标。 “门主,有人买雪山的消息。” 芸姑对那位门主说,她便是翠鸢阁的老板,也是生死门的中间人。那位门主皱了皱眉头,近来许多人都要买这条消息,可是生死门的暗影却一无所获,因此错过了这许多笔生意。他不由地又想起那日歧城的异象,生死门当时也派人去查探了,只是那座楼阁周围盘旋着许多暗影,让他的人无从下手。那座楼阁叫云阁,只有他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那就是雀阁所在之地。 “雀阁,云阁。” 他意味深长地说出了这四个字,这鲜为人知的势力不巧他也知道,不过生死门还无力与之抗衡,他也不打算引火上身。芸姑并不应答,只见他朝芸姑挥了挥手,不言而喻,芸姑点头离去。 临安的计划就此搁置不前,一边等北方和雀阁打探消息,一边商讨下一步计划。 天气一天天变冷,这个年末一点也不平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歧城的谣言或许不真,终将止于智者,可北方雪女的传闻却煞有介事,百姓尚且议论不已,何况朝堂。 寒冬腊月,齐越皇宫,较往日多几分繁忙。这一日早朝,本已接近了尾声,皇帝又提起北方的事来。百官对此事也早有耳闻,却无人查得真相,对这传闻也各有态度。 “已过了数日,众卿可有良策否?” 皇帝楚冀高坐明堂,百步之内,唯近侍几人,他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不卑不亢。朝堂之下,群臣分开站立成几排,毕恭毕敬,气氛有些严肃。 “启奏圣上,微臣以为,为今之计当与南嵇联盟,抗崦之,邗海之力,而保圣上齐越江山永固。”丞相源野奏言。 “微臣赞同丞相之策。”此时,一位官员上前附言,紧接其后,又有几位官员站了出来。 “臣等附议。”一齐附和。 皇帝望一眼堂下众臣,引首之人正是丞相妻兄尚书文元,其余皆是丞相之派,皇帝不明一笑,“太尉可有良策?” “圣上,臣以为不然,崦之虽与齐越有过节,继续硬碰硬,绝非长久之计。臣以为圣上当不计前嫌,主动与之修好,方可保北方一世安宁。”太尉杜衡上言。 “臣等以太尉之策为是。”几名官员一齐进言。 “圣上,那崦之自十几年前与齐越一战,积怨已深,虽有协议互不侵犯,然崦之拉拢邗海,定是对齐越不怀好意,望圣上尽早打算。”尚书文元异议。 “文尚书所言非也,崦之邗海冲突百年,如今冰释前嫌,乃是北方民众之福,况十年来崦之信守承诺,秋毫无犯,我等怎可以一己凭断,妄自揣测崦之用心。”此人是六部之一的兵部尚书杜仲,也是太尉杜家的宗亲。 “杜尚书此言差异,崦之仅借虚空预言便了了冲突,足以见其居心叵测。”礼部侍郎秦艽这样说。 “秦大人怎知那预言是假,难不成有所证实?”杜仲与之辩解。 “你……”尚书秦艽哑口无言。 …… 皇帝端坐高堂,堂下争论不休,双方各据其是,分别以丞相、太尉为首。也有司徒、太史等,素来持己之见,就事论事。 “众卿一心为国,朕心甚慰,南嵇尚可结交,北国之策有待商议。众卿辛劳,今日便议到此。”皇帝和颜悦色道,实则早有应对之策,不过探下虚实,看到双方势均力敌,皇帝也喜闻乐见。 宫人对着堂下高声大呼:“散朝……退……” “臣等告退。” 百官跪礼,一日早朝便散了。 天下局势已定百年,其中大国不过几个,齐越居中,北有崦之、邗海,南有南嵇,西为漠疆,其余小国在各国的夹缝中生存,或依附于这几个大国。其中齐越国力最盛,崦之、邗海是一片辽阔的草原,南嵇虽小,凭借有利地势也得一方势力,漠疆乃是在一片荒漠之中,鲜与他国往来。 崦之、邗海本为一体,后草原一分为二,自此冲突不断。草原上有一座雪山,传说上面住着雪女,自古恩泽草原生灵,草原不再和平是因雪女不再庇护原上众生。于是又有了一个传说,雪女重现之日,战争之时。月后,崦之、邗海共同祭祀雪山,祈求百年和平,签订盟约,自此双方不再发动战争。 从这以后,草原和平,崦之与齐越边境的小纷争却是时有发生。齐越主动派遣使臣北去与崦之谈判,欲说明利害,交换条件,以求北方安宁,但仍筹谋与南嵇联姻以求强大。 东宫,多几分明快。 “殿下,圣上欲与南嵇修好,殿下选妃在即,恐免不了联姻之举。” “本宫早已知晓,太师可有听闻雪女之事?” “老夫确实有耳闻,不过连生死门都未查出蛛丝马迹,想来终究不过传言。”太子太师已年耄耋,皇帝因其德才,特请于东宫授教。 “将人都撤了。” “是。”说话之人与太子年纪相若,乃太子近侍龙叶。 “殿下这是?” “太师放心,万丈雪山,来去自如,究竟何方神圣,好奇的估计也不只本宫。” 楚弋神色自若,太师笑着点了点头,龙叶随后出了大殿。太子虽未涉政,对朝堂之事却了如指掌,可见他不是庸碌之辈。宫墙瓦上,一片银白,尤为耀眼。他温和一笑,短短几个月,楚弋便对生活有了不一样的看法,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位为太子医治的忘川神医。 云阁的瓦檐也积了厚厚一层雪,挂在楼上的灯笼看起来更多几分过年的喜庆。 “少主,雀奴来信,已经接到姑娘,不日就将和忘忧公子碰头。” 云阁里,夜陌除了每日等待雀奴传回的消息,便是靠在窗前遥望着城外的方向,那是桃林的方向,也是回城的方向。 第二十七章 回程 官道上,两辆马车迎面遇上,前后停了下来。一辆马车是雀奴和雀阁的人驾着车,车里坐的是女子,她还不知雀奴她们的身份,只当是寻常的车夫。另一辆车坐的是辛夷和忘忧。辛夷将忘忧扶下马车,雀奴将车帘掀开,女子正抱着一个匣子。 “怎么了?” “姑娘,这前面有辆车将路挡住了。”雀奴说。 只见忘忧走了过来,女子心中思考,他的出现也太过巧合。 “忘忧?怎么是你们?” 女子出来询问,辛夷上前打招呼:“姑娘一路可好?” “很好,你们怎么来了?” 忘忧并不答应,直接将女子抱了下来,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 “跟我回去。” 忘忧将女子抱上自己的车,她还来不及问明白,辛夷也坐了上来将马车掉头驾驶而去。另一辆马车,雀奴也上车跟在后面。马车晃晃荡荡,女子两只手将匣子抱在怀里,就怕被晃坏了。忘忧盯着女子,又看了看她的匣子,他猜测里面装的应该是解药。见忘忧盯着自己的匣子,女子有些心慌。 “你做什么?” “这里面是什么?” “一朵花。” “是解药?” “……” 忘忧几乎肯定,女子不知如何回答,她并不想别人知道那是什么,在她见到夜陌只前,她不想有任何差错。忘忧见她如此重视这个匣子,便不再打听。 “跟我回忘川。” “不要。” “夜陌叫我带你回去。” 女子不解,她明明和夜陌约定好在歧城相见。她察觉到了马车的走的路线偏离了回歧城的路线,这个路线去忘川更近。她抱了抱匣子,然后起身,“让我下去。” 忘忧直接将她拉了下来,她跌坐在忘忧的身旁。女子挣脱着,忘忧一只手将女子揽在怀里,任凭她挣扎着也不放开,慢慢女子也安静了下来。 “夜陌怎么了?” “他很好。” “你让我下车,我要回去见他。” “回忘川,我让他来忘川。” “不要。” “没有商量的余地。” 女子见好说不成恼羞成怒,“你凭什么左右我的来去?”忘忧不语,她更加恼怒:“整天摆着这冰冷的样子,谁愿意跟你回忘川。” 辛夷听见马车里的争吵,掀开车帘查看,只见忘忧揽着女子,女子抱着匣子,两人僵持不下,一直保持着这幅姿态。辛夷识趣地放下车帘继续赶车。雀奴听见前面车里的动静纵身飞上了车,落在辛夷身边,她忙掀开车帘。 “姑娘,你怎么了?” “我要下车。” 女子没有心思想她为什么突然坐在这辆车上了,她只想回歧城。雀奴面有难色,手一直托着车帘,她看了一眼忘忧,忘忧一脸冷漠。 “姑娘……” “你让他们放我下车。” 雀奴点了点头,对辛夷说:“停车。” 辛夷并不听雀奴的话,他只听令于忘忧。雀奴见状要去抢缰绳,辛夷用掌将她的手推开,一来二去两人过了招,马车有些颠簸起来。 “你们别打了。” 忘忧只将女子护在身旁,对外面的事情不管不顾。雀奴和辛夷争抢着缰绳,难分胜负。女子突然拉起忘忧的手咬了一口,这才挣脱掀开车帘。忘忧拉她不住,女子已出了马车,夜陌随后出去。 “吁……” 辛夷见状将马停了下来,雀奴跳下马车伸手去扶女子,却见忘忧就要靠近女子于是要去阻拦,混乱之下女子转身飞走。雀奴忙飞了去,忘忧紧随其后,辛夷也丢下缰绳跟了去。 女子飞进林子里,不一会儿,便不见女身影。雀奴停了下来,忘忧和辛夷也落在了树下,只望着眼前的树林。 “公子,这……” 雀奴随即抽出一支信号弹,朝天空放去。 “回歧城!” 忘忧转身朝官道而去,他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为,他早知道她能轻易地从山崖取来药草,逃走也是轻而易举的。如今她独自离开,自己早应该陪着她一起回去,或许还能一路护她周全。很快,夜陌也收到了雀奴的消息。 “少主,雀奴来信,姑娘不见了。” “什么?” “姑娘不愿意去忘川,途中自己走了。雀阁没有找到姑娘的行踪。” …… 夜陌听后昏迷了过去,吓得苍术忙将人扶上了软塌,又取出药来给夜陌服下,夜陌始终没有醒来。至此,雀阁再也没有寻到女子的踪迹,忘忧也是正匆忙赶回歧城。 “公子,咱们要不在沿途的城镇打听一下?” “不用。” 女子在雪山已经引起多方势力的注意,他们公然打听她的下落,无意会给她带来危险。除此之外,她现在还带着解药,若是被人发觉,势必会引起纷抢。他们只需赶回歧城,况且,还有雀阁的人在暗处寻找线索,这就足够了。 “老先生在哪?” “在南方。” “写信让他回歧城。” “是。” 忘忧这样跟辛夷吩咐,如果真有什么意外,有老先生在他也多一分帮助。夜陌没有女子的消息,人也虚弱了,他每天靠在窗前,凝望着远方。 “少主放心,姑娘很快就会回来了。” 苍术和莪术也为之动容,他们除了等待也没有其他办法,等过了年,就到春天了。 春天,夜陌开始出门了,他去了城外,城外的桃枝上还有些积雪。夜陌从头上的树桠上折了一枝桃枝,上面已经有了一点绿色。他用手指碰了碰它,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意。 “月儿,你会回来的,对吗?” 这里,除了林间的风,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夜陌俯身将桃枝插进泥土里,冰雪消融之后,它也会发芽生根,然后在暖春里开出两朵花来。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夜陌的手扶着树干,怎么也站不起来,忽然倒了下去。 一袭红衣跌在树底,此时一个暗影飞了过来,他从怀里取出一瓶药,给夜陌喂了一粒,然后便扶起夜陌朝桃林外走去,那里一辆马车正候在路旁。 此时,临安北方的一家客栈,一位白衣女子背着一个包裹,出门上了车,回程的路也越来越近。 第二十八章 三月 歧城的桃林,终于在三月来临的时候,将桃花开满了整片桃林。在这之前夜陌每日都守在桃林,等待桃花打苞、绽放。这一天,一袭羽衣随风飘舞,女子踏花而至。树下之人一动不动,绯红的衣袍铺在落花之中,仿佛映在了画中,风再吹一下就要被吹走了。他极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想唤一声却再也没有力气。 “夜陌。” 女子唤他的名字,夜陌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了这几个月唯一的一丝悦色。女子取出怀里的匣子,打开它拿出里面的那株花,她伸手摘下它的花蕊,看着它慢慢变成团团的一滴,露珠模样,晶莹剔透。女子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这是极寒之物,寒气瞬息沁入经骨,花蕊散尽寒气由透明变成透绿,这就是雪天明蕊。于是,女子才将雪蕊给夜陌服下,夜陌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他的毒解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桃林忽然刮起一阵风,吹落一林子的桃花,十分应景。花海中的两人互相依偎着,欣赏着这一大片盛开的桃花。 “月儿,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大概很多年之前的故事了。” “我想再听你说一遍。”这一次他会牢记于心,成为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娘子。” 女子笑了笑,他还是没有改口。她背靠着树坐了坐直,与夜陌挨着肩,便开始说起来,“有一天,我出门散心,遇见一个昏迷的人,他穿着一身红衣,样子好看极了,然后我就把他带回了家……”她搜刮着脑中的记忆,说到动情之处不由地笑了起来。“……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于是那天我就告诉他说,这里是有路的……” 夜陌耐心地听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全把那人想成自己。他很想把女子抱在怀里,可是莫名地有些心虚,他抬起手来又无处安放,握了握拳头索性放下。 “月儿,我们以后去哪里?” “沚城,然后一路南下去南国,再往西去大漠,最后去北边,去崦之草原……” “好。” 来日方长,夜陌想到以后的生活眼里藏不住的温暖。夜陌毒解之后,忘忧没有见到女子,他已经决定回去了。这一天,他们聊了许久。下午,忘忧也来了,他带着辛夷匆匆忙忙赶来,只是看着夜陌和女子在说话便没有打扰他们。 后来,女子跟着夜陌回了云阁,忘忧也回客栈住下了。他也来了云阁两次,女子却不怎么愿见他,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忘忧和女子都没有说上一句话。源霖倒是去客栈打听过几次她回来没有,忘忧对他也是视而不见。 这天,他们又去了城外的桃林,满园桃花争芳吐妍。 巳时,晴,无风,夜陌和女子在树底坐着,不远处正有许多果农在清理杂草和枯枝,他们悉心照料这些桃树开花结果,等到果实长熟摘了也好去街上卖,这是他们下半年的生计来源。 “他们会赶我们走吗?” “不会的,咱们又没有摘他家的花,只是坐坐,不要紧的。” “嗯。” “不然,等桃子成熟了,咱们多买几斤回去,也算照顾他们家生意了。” “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桃子呢?” “七月份,入秋的时候。” 女子点了点头。 “月儿,冷吗?”夜陌问。 “不冷。”女子有些不懂,现在天气已经暖和了,也没有风,于是又问夜陌:“你冷吗?” 夜陌摇了摇头,伸手将女子揽入怀里,“有娘子在,就是冬天也不冷的。”女子也笑得暖暖的,她喜欢和夜陌在一起,一起说话,一起逛街,一起看星星,一起坐在这里……她喜欢看着他笑,喜欢听他说话的声音,只是安静待着也好…… “夜陌。” “嗯?” “我们会成亲吗?” 夜陌愣了一下,她怎么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呢,这话应该他先说的,夜陌笑了笑,抱了抱紧她,他说:“会的。” 女子在夜陌的怀里蹭了蹭,只轻轻应了一声,“嗯。”缱绻之情,溢于言表。她又和夜陌说起草原上的风光,蓝天白云,歌声牧马…… “夜陌,你会骑马吗?” “会的,等天再暖和些我就带你去城郊逛逛?” “好啊,不过我不太会骑马。” “我带着你。” 他想到了她在草原上骑着马冲进了两军阵前,那时候她一定很害怕吧,夜陌很是心疼。以后,他会带着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一定不会再让她一个人了。 晚上,夜陌站在云阁的楼顶,欣赏着这满城烟火。他听着女子的琴声,不由地笑开了花。 “夜陌,快下来。” “来了。” 于是,夜陌飞下了楼顶。 “你去楼上做什么?” “看星星啊。”夜陌笑着回答,“给月儿看看明天天气如何。” “那,明天是晴天还是阴天呢?” “是晴天。” 女子呵呵地笑了起来,“瞎说。” “不骗你。” 夜陌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他抚了抚她面前的琴弦,就是这把琴将那些飞雀引来的。这个时候已经很少有人谈起凰女和雪女的事情,举国上下正好对太子选妃的事情津津乐道,再提起来也无非天有异象,人有眼浊。齐越传出了一位凰者,他们也不甘落后,编造了一个什么雪女,当然其中少不了雀阁出的一份力。 雀奴敲了敲门,“公子,姑娘该睡觉了。” 夜陌笑了笑,“她倒是比我关心你。” 自从女子回来以后,雀奴与女子便形影不离,就连睡觉都在一个房间。女子听夜陌说,雀奴是年幼的时候就来这里了,她无亲无故,身世也十分可怜。 “嗯。” “你怎么能说嗯呢?”夜陌说着就要去挠她痒痒,“嗯呢?”女子忍不住笑忙起身跑了,夜陌追了去,“明明我才是最关心你的,别跑。” 雀奴站在门外也不打断他们,听两人玩得开心便下楼去了。 “你别追我。” “别跑,让我抓住你。” “不要。” 两人在房间里追逐打闹着,呵呵地笑个不停。 第二十九章 沁芳 这天,忘忧来找了夜陌,他说明来意,便是想见女子一面,夜陌婉拒。他在途中没能将女子带回忘川,这次夜陌也不会让她再离开了。 “她还好吗?” “好。”夜陌认真地说,这些时日夜陌与女子朝夕相对,他的毒也完全解了,他们都很开心。 “她的身体可有何异样?” 忘忧似乎无意提起,夜陌也只她这几个月的奔波劳苦,他已经让大夫瞧过几次了,确定她的身体安好无恙,因此才放心地拒绝了忘忧的拜访。 “没有。”夜陌又说,“听说你要回去了?” “在走之前我想再见她一面,今日下午我在沁芳居等她。” 在这之前,忘忧已经说过想见女子一面,只是被夜陌以她近日不愿出门搪塞过去了。现在他又说了一遍,还说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夜陌沉默不语,只把玩着手里的扇子。他对忘忧心存感激,但在女子的去留上他绝对不会退让。 “那雪山乃是极寒之地,她一介弱女子如何经得住?”忘忧话里有话,“你我都知道,近日城里不太平,风雨欲来,不如让她跟我回忘川。” “我不能决定她的去留。”夜陌犹豫,他应该让忘忧再给她查看一下,这样也好让自己安心,万一有什么……夜陌不敢想万一,但是让忘忧带她回忘川,他绝不会同意的。最终,他答应了忘忧的请求,“我会转告她的。” “告辞。”忘忧这才离开,临走时又嘱咐夜陌,“我在沁芳居等她。” “慢走。” 夜陌让人将话带给雀奴,再由雀奴告知女子,至于她是否会去,就看她的意愿了。这会儿她正在楼上看书,云阁一楼的书也够她翻上一阵子了。雀奴得到传话上楼去找了女子。 雀奴说:“姑娘,忘忧公子约您今日在沁芳居见面。” “知道了。” 沁芳居,她记得那是一家茶楼,他们以前也去过的,忘忧下午会在那里等她。雀奴说完这些就走了,她前些天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她,所以都不和她呆在一块儿。下午,女子与夜陌说了一声就去沁芳居了,忘忧已经在哪里等她了。他是一个人来的,辛夷和沉香都不在,他又叫了一壶茶,伙计将茶送上来便走了。 女子在忘忧对面坐着,忘忧将茶端给她。 “喝茶。” “好。” 她接了过来,忘忧也端起杯子喝起了茶,也没有再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毕竟之前在回来的途中,他们还有过一次激烈的争执。那时,忘忧带她回忘川也是受夜陌所托,她也没有问缘由就朝他发了火,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是自己冲动了。忘忧那么做也是为了她好,她也不好再提起,只觉得空气有些安静。 许久,忘忧放下茶杯,他说,“我要回去了。” “嗯。” “姑娘可愿与我回忘川?” 女子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这么说,只是摇了摇头。忘忧没有过多地失望,仿佛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又问:“姑娘的名字没有姓吗?” “没有。” “你可有家人?” “没有。” 忘忧就像连翘和她平日里闲聊一般,也说起一些家常的话题。他们聊天的氛围变得轻松了,虽然忘忧始终不提之前的事,女子也不在意了,在她心里什么都没有夜陌的身体重要,他没事了一切都好了。女子一一回答了忘忧的问题,也和他聊起忘川的现状。 茶楼偶尔也有吹笙奏琴的,却不十分冷清。 “手伸出来,我给姑娘把一下脉。”忘忧放下杯子站了起来,朝她走了过来。 “嗯。” 她还是不懂,只照他的话做,将手放上了桌。忘忧站在她的身旁,将手指覆在女子的手腕,枕着她的脉搏。女子看了看手,又抬头看忘忧,他的样子十分严肃,眉宇之间自有一份从容,她也不吵。忘忧诊了一会儿便收了手,又去对面坐下。 “怎么了?” “无碍。” 此时,伙计在门外问候,“两位客官,茶凉了,我给两位换一壶来。” “嗯。”忘忧回答。 伙计举着茶盘换下一壶热的来,端着那壶冷的便走了。 “姑娘为何会来歧城?” “听说歧城很热闹,想来看看。” 忘忧当然知道,她不是来找他的,看她和夜陌相处的样子,应该早就认识了。 “你们认识多久了?” “谁?”女子疑问。 “他。” 女子会意,他说的是夜陌,只是摇了摇头,又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或许聊天就是这样,也要问一下对方的事情,可她却没有什么想问忘忧。 “我记不清了。” 忘忧又问了一些她以前的事情,从女子的言行中,他察觉出失忆的不是夜陌,而是她。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就连她对夜陌都几乎没有记忆。可是,她又是如何确定夜陌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忘忧疑问,“姑娘如何确定找的是他?” 女子不解。 “为什么偏偏是他?” “什么?” “没什么,在下失言了。” “你今天很奇怪。” 忘忧又喝了一口茶,也不回答。 女子还是费解,平时他们在一起话也不多,为什么今天对夜陌的事情这么感兴趣。她想罢也端起茶杯来,又望了一眼这茶楼,只见对面小间的角落里正坐着一位红衣公子。她笑了笑,夜陌还是跟来了。 忘忧也顺着她的视线望了去,也瞧见了夜陌,又见女子被他吸引了注意力,这时忘忧站了起来,他朝女子走了过来。 “怎么了?”女子回过神来,却被忘忧搂进了怀里,她呆坐着,弱弱说了一声,“你?” 忘忧的脸有些僵硬,他的胸口贴着女子的头,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越来越快,他猛地放开了女子。女子一头雾水,只见夜陌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一掌推开了他。 “夜陌。” 忘忧的脸有些绯红,眼神闪烁。 “我们走。” 夜陌直接拉起女子下楼去了。 忘忧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从窗边看见女子消失在人海里才慢慢反应过来。 这一见就这么不欢而散,女子和夜陌回去谁也没有说起今天的事情。这天晚上,倒是忘忧失眠了。 第三十章 辞别 第二天清晨,忘忧前来向夜陌请辞。两人在房间聊了许久,夜陌才将忘忧送到大门,谁也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云阁十二楼,传出悠悠的琴声,忘忧和夜陌静静听着,难得的平静。 “希望你护好她。” “这是自然。” 忘忧望着云阁,他知道会有一场变故,近来城中暗流涌动,这些势力博弈,随时打破平静,由暗到明。他已经打算回忘川,为夜陌解毒本就是他唯一留下来的目的,如今他也了了最后一桩心事。如果她愿意,忘川一直等她回去。他的师父也很想从女子那里知晓忘川那位故人与她的关系。 “有时间带她来忘川。” “一定。” 夜陌也盯着楼上看,一会儿琴声停了,才向忘忧道别,“保重。” “嗯。”忘忧握了握扇柄。 云阁,女子走到窗边,看着忘忧出了大门,她不由地想起婆婆,小茴、半夏她们,也对忘忧之前的失礼释然了。大门外的街上,辛夷他们已经候着准备随时出发。他们走了这里再也没有忘川的念想,一阵离别之情油然而生。 夜陌没有告诉女子忘忧今日离开,他是存了私心的,今后她的身边只有他一人便好。 “公子,上车了。” 沉香放好凳子,女子忽然跃出窗户,飞下了云阁,飘落在马车前。辛夷和沉香两人对从天而降的女子大吃一惊,忘忧正要上车也回过头来,他看着女子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倒是夜陌跑了出来唤了一声,“月儿。”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夜陌,又看向忘忧一行人,“公子,回去替我向婆婆问好。” 忘忧听着这声“公子”有些不习惯,只说了一句,“姑娘保重。” “保重。” 忘忧这才上车离去。 “娘子,咱们回去吧。” “好。” 夜陌也拉着女子回去了。 这天,云阁请了大夫来要给雀奴诊脉,因为她之前染了风寒,养了这些天,这会儿大夫正进门复诊。 夜陌正带着女子在院子里散步,这里种了一棵白玉兰,高约五十尺。两人正走到树下,一片花瓣从他们的头顶飘了下来,落在了夜陌的脚下。夜陌没有留意正要走,却见女子停下了脚步。她抬头望了去,只见树上开满了玉兰花,洁白如玉、晶莹皎洁,在树底都还能闻见它们的清香。 这时,夜陌从低枝上折了一枝,凑近鼻子闻了一闻又递过去给她,“给。” 女子接过花来看了看,便拿在了手里,“雀奴的风寒可好了吗?” “好了。” “那就好。”女子走了两步,又说,“让大夫也给你瞧瞧,看看你的身体都好了没有。” “好,月儿陪我一起去吧?” “嗯。” 两人说着便去找那位大夫。他正在楼下大厅,他们进去的时候他刚好给雀奴诊好脉,夜陌拉着女子在一旁坐了下来。 “姑娘。”雀奴问候,大夫见他们进来也迎了去,“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家娘子不放心,麻烦您再给我看一下。”说着将手搭在了桌面,只等大夫过来。 “是。” 夜陌坐着,大夫号了号脉,点头对女子说道:“姑娘放心,已经全好了。” “没事了,这下娘子放心了。”夜陌看着身旁的女子,“不然,也给娘子看看?” “不用看,我很好,别麻烦了。”女子婉拒,昨天忘忧已经给她看过了,想到这里又想起他们来,也不知道他们的车走到哪里了。 “一点也不麻烦,姑娘将手伸出来让老夫看看吧。”大夫说完,雀奴从一旁的托盘里取出一块方巾来,“姑娘伸手吧。” 女子不决。 “没事的。” 夜陌拽了拽她的胳膊,女子伸出手来,雀奴用方巾遮住女子的手腕,大夫也诊起脉来。雀奴盯着她的手,看得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夜陌不时把玩着桌上的茶具,倒没那么在意。 没一会儿,大夫收手,雀奴将方巾收了起来,帮女子理好衣袖,她问:“如何?” “并无大碍。” 夜陌不再玩了,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没事了,娘子,咱们玩去。” “嗯。” 女子还没动身便被夜陌拉了起来,“走吧。”夜陌就这样拉着女子走了。雀奴见两人离开也送走了大夫。 这天,他们又在外面逛了半天,到下午才回来。夜陌叫来了雀奴,询问具体。 “公子,大夫说,姑娘身体安好,并无异样。” “照顾好她。”夜陌嘱咐。 “是。” 忘忧临走时再次提醒,那解药毕竟是雪山的极寒之物,她的身体柔弱,比不得男儿,让夜陌时刻留意。虽然他知道忘忧已经确认过了,还是让大夫来诊了一次脉,如今两次确认女子无恙夜陌也放心了。 “去吧。” 雀奴这才去找女子。 这天晚上,夜陌在云阁的楼顶站着,他背着双手,漫天星辰迢迢相望。他扫了脚下一眼,又望向皇城深处,那里灯火通明,不久之后在那里一切都将结束。一会儿,女子也爬上了楼顶,她坐在瓦上,将全城的夜景尽收眼底。 “月儿怎么上来了?” 夜陌走到她的身旁也坐了下来,女子靠在他的肩膀,笑着说,“也学你看看星星。” “那月儿可看出来明天是晴天还是雨天?” “我看不出来。” “你看那些星星,就像棋子一样,布满了天空……”夜陌抬手东指西点,又低头对女子说,“明天是晴天。” 两人相视都笑了,又依偎着欣赏夜景。 “月儿,近日我要出一趟远门。” 女子点了点头。 “外面有些生意,要几天才能回来。” “知道了。” 夜陌笑着又说,“等我回来,天气再暖和一些,我们去骑马,我说过要带你去的。” “嗯。” “夏天过去了,我们也回神女峰看看,好吗?” “好。” 他们又聊了许久才下去睡觉。第二天,天还没亮夜陌就起了,等女子醒来的时候,夜陌已经出门了。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雀奴就来了。 “姑娘,坐下吧。” “嗯。” 雀奴告诉她夜陌几天就回来了,女子也不打听他的事,偶尔也和雀奴上街散散心。 第三十一章 夏荷 暖春,晴。 女子在云阁也住了一阵子了,云阁安静得让她几次醒来都以为在神女峰上,夜陌说打理好生意等天气再暖和些的时候就回神女峰去,可惜今年的园子无人打理酿不成葡萄酒。 “雀儿啊雀儿,你可知道我的葡萄藤抽新芽了吗?”女子问檐角的鸟儿,鸟儿喳喳叫着,四周张望,又叫了几声。女子笑了笑,对那鸟儿说道:“我才不信。” 她也弹弹琴,那把叫做此君的琴很称手。雀奴每日伴在身边,她虽不喜言语,女子和她相处也不觉得枯燥。雀奴还陪着她去街上闲逛,有一次她还遇见了源霖,他说什么也要让她去他家后园赏荷花,这个季节还不是荷花开的时候,所以很稀奇。 “姑娘,相府里人多,怕冲撞了……”雀奴还没说完,便被源霖抢了话去,“我们悄悄地回去,不让人看见就好了。” 女子见雀奴有所顾忌,本想作罢,又忍不住想去看看这个时候的荷花是什么样子的。 “喂,去不去?”源霖催促道,“别这么婆婆妈妈的,都这么大人了。” “好。”女子答应,雀奴想要劝阻却被女子叫了回去,“雀奴,你先回去吧,我早点回来。” “姑娘……” 源霖已经拉着女子走了。 “你回去吧。” 于是女子和源霖去了丞相府,他们一同坐在水榭,说起近日城中的趣事,也说起了将军府的事情。 “两年多前,先帝还在位,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将军府本世代蒙皇恩,更有平定西北战乱的军功,先帝也对将军府器重有加,不仅赏赐无数,亲笔提匾,还封了月儿为郡主,一时无上殊荣。”源霖始终握着手中的玉,“那时,将军却请旨前往塞北镇守,先帝应允,特准家属同行。于是将军府遣散仆丁,举家迁移。后来,边关传来消息,将军一行遭遇山寇埋伏,寡不敌众,百余条性命皆丧于荒郊野岭。再后来,先帝驾崩,圣上初登大宝,人心惶惶,此事便草草了之。将军府也就此没落,成了今日无人问津的境况。” “翠鸢阁,有她的消息吗?” “没有。” “她一定会回来的。” 源霖话又变少了,他从手边捡了一颗石子丢进池塘里,池塘里的鲤鱼被吓得躲进了荷叶下面。女子望着这满池塘的荷花,确实比她想象中的样子好看。荷花的颜色或淡雅或浓厚,高高低低的,在水中亭亭玉立;它们的姿态或开或合,或独立水中,或与荷叶相拥,都十分美好。 “喂。” “怎么了?” “你听过百鸟朝凰的传闻吗?” “没有,那是什么?” “就是飞来了很多鸟儿。” 女子点了点头。 “那北方雪女的事情呢?” 女子摇摇头。 “听说北方雪山上有一位雪女,崦之和瀚海因为她的出现连仗都不了,不过我觉得是假的。” “那是因为什么?” “不想打了就找个理由讲和呗,这都不懂,真笨。”源霖说着又丢了一颗石子,“再过两个月,我大哥就成亲了,到时候全歧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贺喜,很热闹的,你来吗?” “不来,我要回家了。” “回家?和你相公一起吗?” “嗯。” 女子并没有否认,源霖一个小孩子,与他解释他也不一定能明白。源霖看了看她,又挠了挠头,伸手将手边的荷花捞了过来,然后将根茎折断拿了上来。 “给你。” “谢谢。” 这是一朵开好的荷花,它是淡粉色的,花瓣上的纹路清晰分明。花蕊是黄色的,花粉落在花心周围,已经被蜜蜂采过蜜了,女子拿在手里闻了闻,还有淡淡的香味。 “你几岁?”源霖又问。 “不知道,问这个做什么?” “我今年满八岁,等我八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就一样老了。” “哈哈哈……”女子被源霖逗乐,“小孩子家家的胡话,我才不会老呢。” “略略略。”源霖朝她做了个鬼脸,“哦哦……你要变成老太婆了。”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丞相府还是有些吵闹。 “不如我们去翠鸢阁吧?”女子提议道。 “嗯。” 于是,源霖和女子就出府去了翠鸢阁。不过她们来的不巧,芸姑有事忙,没空闲招待他们,他们只好自己转了转。 翠鸢阁临街的一面是很大的两层楼阁,后面是院子,和一般人住的地方差不多。他们转悠着就到了后院,也就四处看看。前面的院子里似乎有人在说话,听声音好像是芸姑。他们也扒着墙脚听了起来。 “情儿,别任性了,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芸姑说。 “您别管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我自有分寸。” “你听我的话,那些都是嗜血的魔鬼,你早些离开吧。” “这两年都过来了,我不会走的。” 芸姑劝说少年不听,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劝他说,“你去沚城也比留在这里好,你们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我已经打算留下来了,您别劝我了。” …… 两人听了许久也没听出个名堂来,觉得无趣又走开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 “去街上逛逛。” “也好。” 他们又去街上玩了半天,在大街小巷东串西跑,源霖将他平日里常去玩的地方都跑遍了,女子也很久没有出来这么散心了。 “你们家的荷花也有这么好看吗?” “什么?” “你们家没有荷花吗?” 女子摇了摇头。 “那你家有什么?” “也有花的。” “那是什么花?” “樱花,一大棵樱花,开起来也很好看。” “你不喜欢荷花吗?” “喜欢。” “那为什么不种些呢?” “……”女子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他了,“没有池塘。” “你们家很穷吗?” “……”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成亲?” “……” 女子呆在了原地,他倒看起来还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喂,走啦。” 这天,他们在街上分别,也带些小玩意儿各自回家。从那以后,源霖也偶尔来找她玩,只是她很少出门了,想是天气渐暖她老是容易犯困。 第三十二章 骑马 夜陌去了临安,殷候见他亲自前来便放下了戒备,毕竟他们已经一起谋划了这么多年了。 一干人正在商讨起兵大计,只等六月殷候便要进军都邑,谋取皇位。他们正在筹谋如何潜入歧城城郊,以及如何应付城中的大小布防,如何躲过皇城的眼线,几时行事,几刻进城…… “咚咚咚……” “何事?” “少爷来了。” 众人禁声,此时,只见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他便是殷候爷的独子,楚郁。 “拜见父亲。” “嗯,回来了?” 殷候爷看了他一眼,从容地说道。他的儿子还不知道他们在谋划的事情,殷候爷还不想他参与其中,万一事迹败露也要保全他姜家的最后一丝血脉。楚郁看了满堂的人一眼,也猜出来他的父亲有大事商议,他恭敬地看着殷候。 “是,给父亲请安。” “去吧。” “儿子告退。” 楚郁走后,他们又继续商议起来,最难的还是如何在皇城不注意的情况下,将侯府的这些兵力搬到歧城附近。从临安到歧城,快的话也要两日行程,这么多人势必会被人察觉。最后采纳了一个谋士的提议,选在太子封妃的时候进城,到时候会有各国使臣来贺喜,他们便混入各国使臣的队伍之中,使臣的队伍并不进城,只在城外驻扎。他们正好潜伏在城外,等到夜晚宫宴开始的时候,一旦雀阁开始行动,他们便可万无一失。 一场商议就这样结束了。夜陌无心逗留,当天就南下了。第二天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女子已经睡下了。 自从夜陌回来后,便每日和女子如影随形。这些天来,歧城之中暗流涌动,夜陌正搅动着这一潭浑水,城里也越来越混乱。女子对雀阁的事情一无所知,两人只乐得清闲。 天气晴朗,夜陌带着女子去了草场,就在城外数十里,那是贵家子弟平时遛马的地方。虽比不上北方草原,也是一片辽阔。 他们是坐马车来的,草场的人将他们的马车牵到一旁安置,放眼望去除了养马的人并没有其他人。夜陌在马厩里挑了一匹马,然后将女子扶上马,自己也纵身上马。夜陌将女子抱在怀里,慢慢将马骑出了栅栏。 “我们走了。” “嗯。” 女子坐在前面,夜陌手握着缰绳,带着女子在草原上奔跑起来,他一脸的高兴,在女子的耳畔说着,“月儿,等我忙完这一阵,咱们就成亲。” “嗯。”她开心极了。 “我们去忘川吧,那是个清净的地方,我们就在那里成亲好吗?” 女子没有回答,她听着风声呼呼作响,阳光也有些刺眼,她有些头晕起来。 “娘子说好不好?” 许是风声的缘故,她没有听清楚夜陌说什么,只隐约听见成亲、忘川两个字,便应了一声“好。” 夜陌带着女子快马跑到了草场腹地,在这里看起周围的风景来也和草原差不了许多,视野一片开阔,令人心情愉悦。 “月儿,你喜欢荷花吗?以后我们也种上一湖,等花开了我们就划船去湖心,摘几朵好看的,拿回来炖鸡吃……不然用来做馅儿,摊煎饼如何?” “嗯。” 她的声音很轻,夜陌有些疑思,才回想这一会儿她似乎话也少了。 “月儿?” 他又唤了她一声,女子眨了眨眼睛,想唤他一声怎么提不起精神了。夜陌听不见她回应,这才察觉出异样来。 “吁……”他忙将马停了下来,“月儿你怎么了?” “困。” 她昏昏沉沉的,夜陌将她打横抱了过来。她的样子十分虚弱,夜陌抬手覆在她的额头,并无发热,又将手搭在女子手腕,却几乎没了脉搏。 “驾!”夜陌慌张之下纵马返回,连马车都来不及换就直接回城去了。 “公子小心些,这边。” 夜陌将女子抱进医馆,几人招呼着将女子放在榻上,大夫看着女子的神态,把了把脉,只摇头叹息。 “大夫……”雀奴想问,大夫却说,“没救了。”说完吓了雀奴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夜陌拦腰将女子抱起,出门就上了马车。雀奴也跟着坐了上去,车夫驾着车回云阁去了。 马车里,夜陌面如死灰,只紧紧抱着女子,仿佛在哄着睡梦中的孩子。此时,马车前迎面骑来一匹马,他的手里拿着一封信,只将它交给了雀奴,雀奴打开,禀告夜陌:“公子,川谷先生在沚城,已经传信过去了。” 这一天女子都没有醒过来,云阁进进出出都是城里的大夫,都说病人精神耗损,回天乏术,劝主人家尽早料理后事。雀奴愁容不褪,“公子,先生明日一早就回来了。” 夜陌一直守在女子的身边,片刻不离,一夜不曾合眼。第二天,女子先醒了,察觉到她的动静,只听一声“月儿。”夜陌骤然惊醒,见女子醒着,这才坐起了身,“月儿你醒了。” “嗯。”她笑了笑,“你怎么睡这儿了?” 夜陌抚摸着女子的脸颊,“早起看你这阳光不错,就来坐坐,不想就睡着了。” “晚上没睡好吧?” “嗯。” 女子想起身却没有力气,想是昨天受了风,她想了想,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是怎么回来的,“昨天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夜陌将女子的手握在手里,笑着说:“还说呢,昨天明明好好的骑马,你在马上都睡着了,害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你带回来。” “哈哈。”女子笑了笑,“对不起嘛,我太困了。” “我们再睡会儿吧。”夜陌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捂了捂紧,“睡吧。” “嗯。” 她只觉得眼皮很重,抬不起力气,她还想叫夜陌回去睡,却见他也趴在了一旁,话没有说她也就睡了去。 这时,夜陌又抬起了头,笑容逐渐消失,又露出了悲怆之色,只看着熟睡的女子怎么也平息不了。女子睡醒了以后,坐了不过一个时辰又昏迷了,睡的时间也更长了。 夜陌送信去了忘川,忘忧还在书房查阅资料,关于那雪山和相思引的资料,他并没有见过那解药,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大概就是雪天明。 第三十三章 雀奴 傍晚,女子醒了过来。 “姑娘你醒了。” “嗯。”女子四处望了望,“夜陌呢?” “公子有事出去了。” 雀奴看女子想要起床,忙过去帮忙扶她,她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为什么还是困?” “姑娘受了些风,染了风寒了,养几天就没事了。” “嗯。”她按了按头,隐隐有一丝疼痛,和她以前受凉的时候一样,她想多睡一会儿就好了,眼睛却不听使唤地又闭上了。 “姑,姑娘。”雀奴唤了唤她,她靠在床头已经没有了意识,“姑娘。” 这才将她放了下去睡着,女子睡醒了以后,坐了不过一个时辰又昏迷了,睡的时间也更长了。她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了,就算是坐着也支撑不住。亥时初,夜陌将川谷先生带了回来,川谷先生诊脉的结果也是一样。 忘忧收到歧城的信,正通宵达旦地翻阅着那许多的医书,满屋子的书被翻得七零八落,杂乱无序。 第二天,川谷先生又来探望女子,他想询问一下她在雪山上经历了什么,知道病因才好查找出救治方法。夜陌和雀奴正守在床边,她还是没有醒来。 “先生,姑娘一直没有没有醒,您再想想办法吧。”雀奴说。 川谷先生叹息,几度思度后只开了一味缓解痛苦的药,这药能让女子昏睡,而不用醒着受累。 “每隔两三天给她服用一次,切不可频繁用药,否则就真的醒不过来了。”先生交代雀奴。 “是。” 雀奴拿着他开的药方出去配药,夜陌将川谷先生叫了出去,他们站在栏杆边,交谈起来。 “先生,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川谷先生摇着头,“尽早打算吧。” “若是……” “公子说什么?” 夜陌眺望着满城灯火,“若是将我的内力渡给她呢?” “内力,老夫想想。”川谷先生思忖片刻,“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可你失了内力……” 云阁上的风吹动瓦檐的灯笼,烛光也跟着晃了起来。烛光映在夜陌的脸上,他眉头紧锁,额前的发丝也被风撩起了一缕。 “她受了内力,能否护住心脉?”夜陌说。 “怕也只能暂时拖些时日。” 两人又沉默,雀奴正走到云阁楼下,她将药方交给了苍术,苍术接过后匆匆出了院子。于是,雀奴又上楼来了,夜陌回过头来,拜托川谷先生,“有劳您留在阁中照看了。” “嗯。” 夜陌转身进了房间,川谷先生又多站了一会儿,雀奴没一会儿就上来了,两人才一起进去。 “公子,已经让执事配药了。” 夜陌没有回她,雀奴似乎很关心女子,不像是因为他的命令,她总是不经意地为女子做一些事情,夜陌也才放心将她交给雀奴。 初夏,女子也不上街了,也不去弄琴了,整日只和来来去去的鸟儿说话。夜陌很少来这里,每每见他,他都和往常一样嬉笑轻漫。她也不提回家的事情,她总是懒懒的哪也不想去了,慢慢地连夜陌也不来了。 “夜陌呢?” “公子出远门了。” 女子点了点头,夜陌又走了,也没有和她打声招呼。她不知道的是,她最后一次见他已经是很多天以前的事了。 这一天,黄昏,女子趴在桌子上打盹儿,雀奴以为她睡着了,给她盖了身披风。可是雀奴却没有走开,她在女子的身旁坐了下来,女子感觉她今天不一样,她以往从来不会自己坐的。雀奴慢慢伸手碰了碰女子的额头,她竟然唤了一声:“姑姑。” “你叫我什么?”女子一下清醒,“你?” “姑,姑娘。”雀奴忙收回手,“你醒了。”她准备起身,犹豫了一会儿又坐了下来,她看着女子时不禁泛起泪水,“姑姑。” “你叫我姑姑?”女子丝毫也记不起来,后来在神女峰下她遇见的人太多了。雀奴的眼泪一下子泛滥,女子不知所措忙用衣袖给她擦眼泪,“别哭别哭,对不起,我……” 雀奴摇摇头,她握住女子的手,抽泣了好一会儿才好。于是,女子便听起雀奴的那段故事。 …… 有一个冬天,神女峰下的山林,一只大狼叼着一个襁褓,它将襁褓一同放进老树下的狼窝。狼窝里面还有三只狼崽,冻得嗷嗷直叫,襁褓中的婴孩也跟着哭起来。林中,白衣放下手中的干柴,寻声而来发现了它们。那只大狼腿上有伤,可能是在丛林边缘误入了猎人的陷阱,这才被兽夹咬伤了腿,它又不知从从那户村民家叼来了这个孩子。女子将手伸进洞里掏出孩子时,襁褓已经脏烂不堪,她其实是大狼捡来的孩子。 “跟我回家好不好?” 大狼龇牙咧嘴,咬了女子一口才相信她并无恶意,然后便是狼趴在女子的胳膊上,她抱着孩子和狼崽们回了神女峰。 等到天下起大雪的时候,孩子已经会爬了,狼崽们也在屋子里打滚,大狼就在火盆旁打瞌睡。女子跟她们生活了整个冬天,春天,孩子已经会咿咿呀呀叫着“狼,小狼”了。狼归于林,孩子被送往山中的猎户抚养,后几经辗转到了雀阁。 …… “姑姑,其实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就认出你了。” 女子有些疑惑。 “我受公子之命,暗中保护你。那天,你和公子相遇,从翠鸢阁离开的时候我就跟着你了。”从歧城到崦之,又从崦之回歧城,这一路都是雀奴暗中保护女子。“姑姑,这些年,你一点都没变。” 两人看着彼此笑得温暖。 “你过得还好吗?”女子问。 “还好,六岁那年我在林子里见过你一次,后来家中长辈辞世,我便到了这里。” 这其中的艰辛,雀奴并不对女子说。女子还不知道自己所处何处,也不知道雀奴是雀阁的暗影,更不知道夜陌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住在这城西的商人,做一些要紧的生意。 “雀奴,后来你有回去过吗?” “公子生意忙,我也一直没有时间回去。” “嗯。” 雀奴又和女子说起夜陌的事情来,只说他这次出门要一阵子才能回来,让她安心住在云阁,这才将女子安抚好。 第三十四章 寻药 夜陌南下了,去了南方。那里是雀阁的总部,那里也有一座和云阁相似的楼阁,只不过规模要大上许多倍,也没有挂那些大红色的灯笼,更像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藏书阁。这里也是那位老阁主所在的地方,此时,他正在院子里靠在躺椅上晒太阳,夜陌走了进来。 “义父。” “回来了。” 他背对着夜陌,始终没有回头。他便是夜陌的义父,雀阁的老阁主,也是他给夜陌种下的相思引。据说每一任阁主在挑选继承人时,都会给他种下这种毒药,这是雀阁的规矩。但是这位老阁主,却凭一己之力躲过了相思引,他也是雀阁迄今为止活得最久的一位阁主。 “嗯。” “若得雪天明,相思尚可引,望川谷中月,神女峰上人。” 他这是告诉夜陌,这种毒叫相思引,解药只有一种,雪天明蕊,据这位老阁主所知,雪天明也就是天山雪,一种生长在极寒之地的花。至于后面两句,望川谷和神女峰两个地方,应该对获取天山雪会有什么帮助。他至今还未参透其中的奥秘,殊不知夜陌已经解了毒,一直隐瞒着他罢了。 “谢义父。” “听说你最近和一位姑娘在一起,还误了临安的生意?”他回过头来,只见夜陌一头银丝,他又继续说:“我早就不管你们这些事情了,只是你不该如此儿女情长。” “求义父救她。”言辞恳切。 “我也没有办法。” 夜陌慌了神,又走到老阁主的面前,问他:“义父可知相思引的由来。” 老阁主对雀阁的事一概不过问,也并不十分清楚夜陌身上近来发生的事情,只是无意听雀阁的人说起起一些,他们说起夜陌的身边有那么一位姑娘,让夜陌十分上心的姑娘。但是,雀阁这样的势力,是不容拘泥于儿女私情的,任何感情对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存在,只有做到断情绝欲,才能守护雀阁的百年基业和那不为人知的使命。他从小就这样训练夜陌,也将他放在烟花之地,温柔乡里,胭脂女儿尚且不为所动,何况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些年他一直做得很好,所以这位老阁主才安心将雀阁交给夜陌。 “只说这毒从大漠带来的,具体也不得而知。” “义父刚才所说的解毒之法,也是从那大漠查知的吗?” 老阁主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否定的意思还是不知道,他只说:“若是你想知道更多,不妨亲自去一趟漠疆。” “是。” 相思引从漠疆带来的,只有去查明他的具体来历,才能知晓关于它的解药,和寒症的事情,他一定能找到治疗寒症的方法。 “去吧。”老阁主闭上眼睛摇起来躺椅,享受着这大好的天气,阳光照得人十分舒畅。 夜陌就此离开,带领数十人马一路向西而去。几日前,夜陌决定将自己的内力渡一些给女子,然后自己去寻找救治方法。 这天,天刚暗下来的时候,房间只有夜陌、雀奴和川谷先生三人。夜陌坐在床边将女子扶了起来,他一只手撑着她的身体,一只手提神凝气,挥掌将自己体内的内力渡给女子,女子那时全无知觉。 “公子当心些,莫要乱了心神。” 川谷先生提醒他,雀奴在一旁候着,也愁眉不展。夜陌渐渐有些体力不支,额头上渗出来一颗颗的汗珠,滚落进了衣襟里,他咽了咽口水,表情像是十分痛苦。 川谷先生又提醒道,“公子,适可而止,否则你也承受不住啊。”却仍不见夜陌收手,雀奴在一旁也为他捏了一把冷汗,纵然平日对他许多的畏惧,当她看见夜陌为了女子不惜舍了自己一身的内力时,也都忘记了。 “公子……”川谷先生不敢多打扰他,一旦分心也十分危险,恐怕到时又多送了一条命,只能摇头叹息。 夜陌的身体晃了晃,他的衣襟都湿透了,两鬓的头发染了汗水都贴在了脸上,只见女子渐渐有了气色。雀奴和川谷先生看着女子有些好转都面露喜色。这时,夜陌一脸苍白,他的头发一丝一缕地染了霜色,没一会儿便变成了雪白,终于支撑不住倒靠在了女子身旁。雀奴先跑了过去,她扶着女子将她放回了床上。川谷先生看了看夜陌,便叫人来把他抬走了。 “先生。” “暂时无碍。” 川谷先生说完跟在夜陌的后面离开了,雀奴留下来照看女子,夜陌的内力也算暂时护住了她。 深夜,夜陌苏醒了,只是叫来了苍术,吩咐他说:“送信去临安,计划暂停。” “是。” 于是,夜陌便带着莪术离开了。 苍茫的大漠,一行人披着披风带着斗笠,他们将脸捂得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脚下的行路十分艰难,这深入大漠腹地的路无人知晓。他们请了漠疆边陲一个小国家的商队领路,这些商人常年往来大漠和齐越之间,也只知道大概的方向。骆驼和马匹载着这一群人,小心翼翼地前行。风卷尘沙起,黄沙漫天,他们随手拿起遮挡之物护着眼睛,以防风沙迷了眼。 “公子,这风沙越来越大了,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抵达前面的山谷里,不然等这风沙掩埋了脚下的这条路,咱们明天就难找到方向了。”商队的首领这样说。 “少主,看来咱们只能加速行进了。”莪术对夜陌说。 “嗯。” 夜陌回答,他又扶了扶斗笠,上面还嵌着沙子,他的脸被风沙刮了一道细细的口子,原本白皙的皮肤经过这几日风吹日晒也有些暗沉了。莪术和其他的暗影们也是一样,模样都有些狼狈,有的人的嘴唇都是皲裂的,眼睛进了沙子揉得满是血丝。商队的人们前后分成两部分,将莪术一行人护在中间。 “公子,如何?”莪术身边便是那位商队首领,他提高了嗓音,正等着他们的决定,只听莪术对大部队说:“加速前进。” “快,都握好缰绳,跟紧了。”商队首领对后面的人说,于是大家又匆忙往前走。 大漠,黄昏,夕阳。 第三十五章 交易 歧城以北,殷候突然被苍术告知,他们的计划将中途暂停,待时而动。谋士们听后纷纷坐了起来,面面相觑,一时无法接受。 “我们筹谋了这么多年,为何在这个时候停滞不前?” “是啊,怎么突然停止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啊。” “难道你家公子还有什么顾虑?” …… 突生变故,静候爷也是措手不及。 “阁下这是为何?” 苍术说:“北方战乱刚刚平息,齐越还十分警惕,此时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殷候细想也不无道理,可是万事俱备,只待太子选妃之际起事便可挥兵南下,突然被告知他们要终止计划,殷候一时还难以接受,“容老夫想想。” “阁下说的也有道理,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拖下去迟早会暴露的,正所谓夜长梦多啊……” “咱们只要再谨慎谋划,一定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啊,侯爷。” …… 谋士们纷纷表明态度,殷候衡量之下还是决定继续计划,“公子现在何处,老夫想亲自与公子商讨一下,不知可否方便?” “侯爷还是养精蓄锐,安心等待吧。” 殷候见苍术一语回绝,只能暂时妥协,“老夫静候佳音,一切都仰仗雀阁了。” “侯爷。” “侯爷,不可啊。” “侯爷三思啊。” 众人劝阻殷候,苍术却站起身来,他们又想拦下苍术从中斡旋,“阁下……” “告辞。” 于是,苍术便带着随行几人踏出了大门,殷候吩咐亲信前去相送,只说了一句,“阁下慢走。” 谋士和亲信们仍是无可奈何。 “侯爷!” “此时还有待商议,各位今日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侯爷!” “是。” 殷候虽然不甘心,也知道其中缘由并不是苍术说的这么简单,但若是没有雀阁的帮助,他们成不了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夏天来了,他就要错过这个机会了。 从这以后,临安每隔几日就派人去歧城询问消息,是否可以继续实施计划,他们也越来越心急。 云阁楼下,灯火未歇。 “执事,临安又来人了。” “让他们继续等消息。” “是。” 殷候的使者几次三番去歧城拜访苍术,都只得到一个信息,那就是“等候”二字,殷候因为雀阁冷淡的态度也渐渐对夜陌灰心丧气,他也早就有心另做筹谋,只是还未公之于人。 正午,临安,殷候府。 一干谋士和亲信正在商议,他们知道候爷虽然口上说着等雀阁的消息,其实也并没有死心,太子选妃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一旦错过这个时机就很难再等到了,这也是候府众人一致的想法。 “侯爷,这样看就要到太子选妃了,咱们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殷候不语。 “歧城那边可信吗?”有人质疑起来,“会不会已经临阵脱逃了?” “咱们和他们共事这么多年了,应该不至于丢下咱们,更何况咱们给他们的报酬不菲,还没有拿到钱他们怎么会逃走。” “这还真就难说了,况且他们的来路咱们至今都不清楚。” …… 众人议论纷纷,殷候还拿不定注意,他虽然见识过雀阁的办事能力,也从来不知道他们背后究竟是什么势力,若说起信任,这也不过是一笔交易。 “侯爷,咱们都谋划了这么多年,难道您就这样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吗?” “可是没有他们的协助,就少了人铺路。” 殷候虽然想继续实施计划,又无可奈何。 “难道除了他们就没有其他人能助咱们能成事吗?” 众人又陷入了沉思,忽然有谋士恍然大悟地说,“有。” “您请说。” 殷候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其他人也洗耳恭听,只听那谋士开口说:“江湖上无人不知,生死门办事果决。他们心狠手辣,只要出得起钱,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了的。” “生死门?” “咱们上次倒是和它有过一次接触,可他们也没有办成事。” “那消息江湖上就没有打探出来的,这也情有可原。”这谋士分辨道,“侯爷您看呢?” …… 众人最后商定,暂且不管雀阁,转而和生死门搭线,谋定以后便派人去歧城和生死门的人交涉。生死门都是些亡命之徒,门主更是狠绝果断,直接接下了这笔交易。殷候府照原来的计划一步步实施,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像生死门这样的势力丝毫没有江湖道义可言,与它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生死门又在翠鸢阁接见了临安的使者,使者前来送信,他们将在在六月二十,太子选妃晚宴的时候实施计划。不过为了证明生死门的实力,他们需要获取各国使者来贺的人马信息,并将临安的人安插进去,以此混进皇城。 “门主,这可是谋反啊。” “不用你提醒,我自有分寸。” 计划一旦开始就难以抽身,成则成矣,若是败了不仅生死门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恐怕他们也自身难保。 “是。” “不许走漏一点风声,这次的任务就交给那群新人。” 生死门的门主,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他姓周,乃是南国的皇室中人,也是如今南国皇帝的异母兄弟,他原本有机会谋夺南国江山,却自导自演了一场身亡借此从南国脱身,从此一直蛰伏在齐越。 “是。”他是门主,决断自有他的考量,作为部下,他也只能服从门主下达的任何命令。于是,当天他便将这个任务分派给了这些新人,也作为生死门杀手晋级的一次考验。 “你们听好了,这次的任务,你们各凭本事,只有成功的人才有机会成为新一批的杀手,对你们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暴露身份。” “是。” “我再强调一遍,若是暴露了,即便完成了任务你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是。” 这些都是生死门训练了两年多的新人,他们的年纪皆不过十二,个个眼神狠厉,已然被培养成了生死门的杀人工具。 翠鸢阁隔壁的宅院里,那位门主正悠闲地喝着茶。临安侯府,殷候收到生死门的消息,这才满意地一笑。 生死门的一场计划就此拉开序幕。 第三十六章 苦心 翠鸢阁后院,几人正商议完毕。 “门主,芸姑来了。” “退下吧。”他遣退左右和禀报的人,芸姑走了进来,他对芸姑说:“坐吧。” 芸姑正襟危坐,“门主,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芸姑也不接他的话,他习以为常,又说起一件事来,“他也在这次计划之中。” 芸姑有些惊慌,“能不能别让他去?” “既然他执意要留下,就必须接受训练。” 他说的便是那名被芸姑唤作“情儿”的少年,自从他从生死门分舵来歧城之后,芸姑便对他照顾有加,还为了他几次来找他,至于他的身份他和芸姑都心照不宣。 两人坐了一会儿也没有再交流,芸姑正忧心,他看着芸姑也于心不忍。 许多年前,芸姑还是先帝楚洵的妃子,那一年先帝大寿他有幸入宫参加寿宴,在寿宴上他见到了当时还是贵妃的芸姑,并对她一见倾心。后来先帝为了给太子铺路,对贵妃母家下手,她也因此遭人暗算。在这位生死门门主的帮助下,她才逃出了皇宫,她的儿子楚云也才得以受封迁往沚城。 但这一切在芸姑看来都只是一场交易,她答应他留在歧城,为他处理生死门的事情,而生死门也要庇护楚云,保证他平安无事。生死门与临安侯府的计划,万一败露一定会查出翠鸢阁,若是再深入调查,说不定就查出沚城来了。 “没有其他办法吗?”芸姑问。 “这是生死门的规矩,我不能再破例。”这位门主还想说什么又犹豫了,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芸姑。 “知道了。”此时芸姑却只想快点去劝阻那位少年,“要是您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他看着她的一颦一蹙,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对自己如此冷淡,明明那位老皇帝对她无情无义,他已经死了,为何她还不能敞开自己的心扉。 “芸儿……”她没有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位门主见芸姑这样的态度有些气急败坏,直接唤了她的名字,“苏芸!” 芸姑知道他对自己有情,可她早已心如死灰。她与先帝感情甚笃,最后却遭背叛,招来了灭族之祸。因为自己的关系,她对苏家更是满怀愧疚,也一直无法原谅自己。现在她一心只想保护儿子和苏家唯一的血脉。 他叫苏情,是苏家灭门之难中唯一的幸存者,苏情几经辗转加入了生死门,来歧城之才得与芸姑相认。生死门的一个院落里,那些新人们已经在商议如何获取那份名单,其中也有苏情,他也在他们中间并不显眼。他们都穿一样的衣服,纵然在白天也是一身乌黑的夜行衣,待天一黑他们就要去实施任务了。 现在是月初,太子选妃是在六月二十,各家待选的小姐公主已经全部进宫了。各国观礼的使者要到大典那天才进宫,他们带着为数不多的人马都陆陆续续往城里的行馆赶来,这些人马不能进城,只能驻扎在城外的营帐。苏情他们要做的就是兵分两路,一路潜入皇城窃取名单,一路去城外探听实情。 他们商量好计划,各自分了工,便回去休息。芸姑派人将苏情喊了出来,秘密将他带到芸姑的后院,这就是上次源霖和女子偷听的院子。芸姑在小厅里坐着,她不停地绞着手绢,既然左右不了那位门主的决定,她只能尽量劝阻苏情。 苏情独自一人进来了,他对芸姑说,“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坐。”芸姑见苏情来,示意他坐下。苏情也猜到了芸姑叫他来是为了这次的任务,只听芸姑恳求地说道,“情儿,你听姑姑的话,离开这里吧。” “姑姑,您别再劝我了。” “情儿,你怎么不听姑姑的话呢,咱们苏家就剩你了,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姑姑怎么跟你死去的爷爷和父亲交代啊……”芸姑带着哭腔,“情儿……” “您别担心,我会小心的。” 苏情知道芸姑的良苦用心,只是他不愿意躲在姑姑的庇护之下,在过去的两年,他经历了炼狱般的训练,费尽千辛万苦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苏情只想抓住这次机会挣出一条生路,甚至不惜以命相搏。苏家的仇恨他一刻也不曾忘记。 “你知道这次你们要做的是什么吗?”芸姑擦了擦脸,她慢慢调整自己的情绪,试图向苏情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是机密。” 苏情概不透露,这是门中的规矩。芸姑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要谋反。” “……” 听完芸姑的话,苏情并没有很惊讶。他早就知道这次任务非同一般,一般人要使者名单有何用,除非是有更大的阴谋。虽然在这之前他并不知道这次生死门具体要做什么,但是生死门无恶不作,且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参与谋反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你知道吗,你这是去送死?”芸姑又说,“万一事迹败露,你们势必会引来皇宫的追杀。若是成功了,他们下一步要对付的就是你们,他们怎么会允许生死门这样的势力在新朝立足。” “姑姑多虑了。” 苏情也自然明白这里面的利害,这样一笔交易显然也会带来一笔天价的报酬,那位门主自然不计风险。他也知道在那位门主他眼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他用来实现目的的工具,无论成败他们都难脱干系。 芸姑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苏情,希望他能改变主意,不过他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 “情儿!” “您保重。” 苏情态度坚定,起身而去。芸姑追到门口只望着他的背影,脸上解不开的愁容,就是自己的儿子他也不曾如此忧心。两人的交谈就这样结束,苏情离开了,他们正为生死门实施这第一步计划。 夜幕降临,翠鸢阁歌舞升平,此时在它的不远处,三四十名黑衣人,一分为二,分别朝城外和皇城的方向去了。 第三十七章 不归 歧城,一切照旧,百姓们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正一步步靠近,家家户户正对太子选妃的事情津津乐道。 “听说这次太子选妃,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只要府上有适龄小姐都可以送进宫待选。” “不仅这样,其他国家的公主也要来歧城,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啊。” “你又是从哪道听旁说的?” 茶馆里,几人正在交流。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还有假,除了南嵇,其他国家的公主差不多都来了,连崦之、邗海两位嫡亲的公主今日一早也都进城了,那阵仗,可了不得。” “那漠疆呢?” “漠疆就算了,谁也没见过他们长什么样子,别说太子选妃,就是哪天齐越没了都不见得会出来。” “嘘,话可不能乱说。”那人禁声,“你们还记得上次那百鸟朝凰的传言吗?” “记得,当时还有不少人被抓去盘问呢,可折腾了一阵子。” …… “你们看。” 茶楼的几人纷纷望向了街上,只见人群里穿过几位衣着华贵的异族公子小姐,他们在丫鬟小厮的拥簇下走进了斜对面的酒楼,想是也来围观这选妃盛况。 “我们就在这里吃午饭吧?” “也好。” “请。” …… “公子、小姐快里面请。” 酒楼的伙计招呼起来,里面坐满了客人,只剩下一两个空余的桌子。歧城的大小街道打扫一新,也开始布置起来,渐渐都挂起来红绸子和红灯笼。 此时,客栈门口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抬头望了望,只见两边的横梁上都挂上了绸子,连匾额上的“四方客栈”几个字也被擦洗得一尘不染,不知道还以为是客栈刚开业。 “源公子您又来了?” “她回来了吗?” “还没呢。” 源霖前脚刚踏进门槛,后脚便离开了。自从那天赏荷之后,他再也没见她,他想也许她已经回家了,凭他们的交情怎么也要告个别,他越想越生气,“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尽管他这样说,还是一边走一边打量起街上往来的行人,这几天城里人确实多了起来,他想这么热闹她或许会回来呢,不如明天再去客栈看看。 街上的小摊边,聚集了一堆人,他们衣着打扮也不同这里的人,对城里的一切都很新奇。 “你们快来看啊,这些东西好别致……” 一位公子这样说,小摊上摆满了各种小玩意儿,其中一位小姐凑近摊上东翻西看,她拿起一只风车回头问身旁的公子,“这是什么?” “这是风车,还有这些小人儿是玩偶……” “小姐,买一个玩偶吧。”小贩将手里的玩偶向过往的行人推销起来,“您看看,多好看的玩偶。” 他们也都捡了自己喜欢的几样买了去。 “这里真热闹。” “早在家说带你来你还不来呢,怎么样,好玩吧?” …… 齐越以西,大漠深处。一行人经过这么多天的行程,一路翻过山丘和沙漠,终于见到了绿洲,再深入绿洲便是一片生机。这一行人继续前行就在前方看见了一座城,他们决定在城里暂时落脚。一行人加快速度行进,于是赶在天黑之前进了城。 这里和齐越的样子并无太大区别,城池村舍坐落有序,道路街巷四通八达。这里便是大漠腹地,漠疆子民分布的地方。他们几乎自给自足,只不多与其他国家往来。 客栈里,莪术正与夜陌汇报歧城的事情。 “少主,临安那边要动手了。” “这次是谁?” “生死门。” 夜陌对临安的事情并不关心,只因侯府与雀阁有那么一些渊源,他才决定与之谋事。成与败,都与雀阁没有太大的关系,也对雀阁造不成任何威胁。其实,临安那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没有逃过雀阁的眼线,苍术也从歧城将这些消息传给了莪术,由莪术禀报给夜陌。 “明日一早继续赶路。” “是。” 雀阁在漠疆有自己的据点,不久后就会有人前来接应。根据他们收集到的资料,几十年前,皇庭里便有人被下过相思引这种毒。夜陌一行要去的便是在日落西方的那座皇庭,他们要在在那里查探相思引的资料,与他们一起的商队也将那里卸下货物,然后等他们办好事之后再带领他们返回齐越边境。 齐越,生死门已经成功为临安侯府获取了各国使者的名单,这时也已经送到了临安。侯府里的那位候爷手里正拿着这份名单,他满意一笑,看来这次没有找错人,他的计划也可继续实施了。 翠鸢阁,芸姑坐在房间苦等,苏情自从出去执行这次任务一直没有回来,她再也坐不住了于是决定去找那位门主。他似乎猜到芸姑迟早会来找他,这几天都在客厅里等她。此时,客厅外的下人们都纷纷离开,只见芸姑走了进来。 “门主。” “坐。”说着将事先预备的茶水给芸姑倒了一杯,芸姑也不坐下,他将茶端给芸姑,“喝茶。” “他在哪里?” “在出行任务时,本就生死有命,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他看起来毫不在乎,只端起茶杯品起了茶来。芸姑见状也坐了下来,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也喝起茶。 “你不求我帮你找找?” 芸姑不语,自顾自地饮茶。这位门主却放下了茶,他想了想,他怎么忘记了她的脾气,若他还是按兵不动,恐怕她就要以生死门的事情威胁于他了,他想着不禁笑了笑。 两人都不言语,又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先说了话,“看在你的面子,我也帮你打听一下。” “天色不早了,门主早点休息。” 芸姑说完便离去了。 夜深,云阁,女子已经睡下了,雀奴睡在她的隔壁,也是为了方便照顾她的起居。 “雀奴,夜陌回来了吗?” “还没有,公子出门才不过十天呢,姑姑别着急。” 雀奴有意隐瞒女子,女子心里所知的一天实际上短则两三天,长则五六天,此时距离夜陌出门已经快两个月了。 “姑姑睡吧。” “嗯。” 两人说着都合上了眼,一夜无风。 第三十八章 起事 一天,窗外传来一声巨响,女子看了去,只见一团烟花在空中炸开,十分绚烂。 “外面放烟花了。” “是呢,今天是太子选妃的日子,各国的使臣都来拜谒了,这是礼炮声。” “雀奴,我想出去走走。”女子有些好奇,太子选妃,她还没见过这样的盛况。 “姑娘,公子吩咐,最近不要出门,外面人多拥挤,怕撞到姑娘。” “扶我到窗边看看好吗?” “好。” 女子靠在窗户旁,看着那皇城深处点燃一筒又一筒的烟花,将皇城的上空染了个五颜六色。她静静地看着烟花,她憧憬着她和夜陌成亲的那天,也要放许多的烟花,一定比这些还要好看。 “雀儿,夜陌还回来吗?” “公子会回来了的,等处理好外面的生意就回来了,姑姑不要着急。” 女子摇摇头,“雀儿,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生病了?” 只是受了些寒,不打紧的。”雀奴不忍告诉女子真相,她染了极寒,这两个月来全凭那些药勉强支撑,她一日比一日虚弱。女子也不知道夜陌正在寻找治疗之法,正是因为这样才暂停与临安的计划。 此时,夕阳的余晖里,一只白色的信鸽飞越沙漠,躲过雄鹰的猎食,正将信送往大漠深处。 入夜,歧城一条巷子里,黑衣人点燃了一枚信号弹,升上了天。同时,城中几处响起了打杀声,不一会儿又一枚信号弹在黑夜里炸开,皇宫的烟花声掩盖了它的声响,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此时,在距离城外几里地的林子里,几千人的军队一涌而出,他们举着兵器正朝城门的方向奔来,为首之人便是殷候爷,他披甲戴盔,亲自上阵。他身旁的亲信门个个自得,筹谋多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只等大展宏图。 “驾……驾……” 却不知即将等待他们的便是早已埋伏在林外多出几倍的士兵,他们严阵以待,只等叛军靠近便将其一举歼灭。生死门最终出卖了他们,城里那些打杀声不过是守备的卫兵们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生死门的人马已经拿了皇宫的好处悉数撤离出了城。 “侯爷,不好了,快撤!”一个身负重伤的谋士快马来报信,等殷候一干人收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成千上万的士兵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不由分说直接兵刃相向,顿时刀光剑影,打杀声震耳欲聋,这里沦为了一片厮杀的战场。这些声音并没有传到皇城,此时皇城还放着无数的烟花,人们都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津津乐道。叛军不敌,节节退败,血流成河。 “侯爷,快走!” “快带侯爷走!” “快走啊,侯爷……” …… 说话的这些亲信没一会儿就被利剑刺穿了身体,一一倒下,事出突然,这位殷候爷除了抵挡也不知后计,眼看着自己的军队被剿杀殆尽。于是心一横,掉转马头,大喊了一声,“走!”随行不过数十人的队伍,他们朝林子深处逃窜而去。 “追!” 剩余的叛军抵挡不住,皇帝的军队就这样踏着他们的尸体追了去,身后留下的除了堆积成山的尸体,再无一条活命。 此时,皇宫正举办着宫宴,载歌载舞,宫人将这消息告知了皇帝,皇帝举起酒杯又若无其事地与堂下的宾客们喝起酒来,太子身侧坐着两位妃子,正含羞一笑。城郊,殷候的残余人马已被追上的士兵包围起来,不一会儿,除了殷候其余人全被被杀,殷候也被打下了马,他眼看着无路可逃,挥剑便要自裁,却被飞来的一只箭拦下,然后直接就被卸了盔甲扣押了起来。 翠鸢阁,芸姑丢下客人匆匆往后院去了。苏情回来了,他来向芸姑报平安。 “情儿!” “姑姑。” “你去哪了?”芸姑忙拉过苏情,左右看了一圈,确认毫发无损,“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把我急坏了。” “姑姑放心,我没事。” “你是不是……”芸姑想问他这几天的失踪是不是和生死门的那些计划有关,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又没有问出口,“快进去,别站在外面了。” “姑姑,我前几天见到楚云了。” “是吗,他还好吗?” “挺好的。” 夜陌消失的这几天去了皇宫,楚云因为参加太子的典礼也入了宫,这也是隔了这么久两人第一次相见。芸姑自然也能猜到,苏情只有在皇宫才有机会看见楚云,更是猜测这次生死门不声不响就撤离了一定有什么变故。 临安败了,此时的殷候府也早已人去楼空,还有被抄家的痕迹,起事、围剿、抄家、这一切都在同时进行。殷候在出发之前就留了后路,万一事迹败露便叫人秘密护送一家大小前往北方,却没想到真的失败了。这筹谋了十几年的大计就这样付诸东流,等他想明白是生死门的临阵倒戈之时,他已经在牢狱之中了。 夜尽天明,歧城的百姓都没有察觉到昨晚的叛乱,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那些尸体已经被秘密处理了,就连使臣们也蒙在鼓里,从始至终也不知道跟在他们后面那些商人打扮的人便是这些叛乱的势力。皇帝正应付着各国使臣,尚且没有发落,只是将人严加看守起来。 不久,临安战败的消息也传到了大漠,夜陌并没有一丝情绪,仿佛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这也并不会对雀阁造成太多的损失,只是留着殷候府始终对雀阁有所威胁,尽管微乎其微,他也不会再留它了。 “斩草除根。” “是。” 于此同时,生死门也派去了杀手,它的倒戈势必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务必将殷候府所有相关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最后还是生死门的人快了一步,他们在北方的边境追上了殷候府一行逃跑的家眷。这些杀手不管妇孺老幼,一一残杀,毫不留情。他们清点着侯府的亲眷,却发现少了一人,少的便是殷候的儿子楚郁,杀手们即刻将消息送回生死门。生死门几番查探,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这个夏天也在几天后悄然而逝。 第三十九章 回还 “雀奴,夜陌什么时候回来?” 女子坐在床上,雀奴在一旁倒茶,她回头看了看女子,女子正盯着窗外入神。 “姑姑,快了,你别着急。”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袖口里取出一瓶药,倒了一小粒到茶杯,晃了晃将它溶化进去,这才端过来给女子,“姑姑,喝口水吧。” “嗯。” “慢点儿,别呛着了。” 茶还冒着热气,女子接过喝了一口,雀奴又接了过去。她这一觉睡了三天,自己却全然不知,只觉身体乏力,她就这样一天一天等着夜陌回来。 “我再睡会儿,他回来了一定叫醒我。” “嗯,姑姑睡吧。” 女子躺了下去,雀奴盖好被子,用手轻轻拍着她,女子慢慢睡了去。她还不知道这些天雀奴一直在自己的茶水里放了药,雀奴每次都很谨慎,或直接倒好了再端进来,或在女子醒来之前就放好了,也或者就像这次一样,背对着她就放好了。女子的感官都弱化了,她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扇窗户,只是因为那里有夜陌的消息。 漠疆,蓝天上一只信鸽飞下了云端,飞进了一家书楼,那里面还养着数十只一样的信鸽。这时,书楼里的人取下信鸽脚上的信筒,加快脚步朝楼上走去。夜陌和莪术两人正在查看那些资料,不日就将潜入皇庭。 “公子,歧城的信。” 来人将信交给莪术便离开了。 “少主,雀奴来信。” “念。” “姑娘安好,盼君回还。” 纸条上只有这八个字,莪术读完便将信烧掉,夜陌并无指示,两人继续翻阅。 几天前,夜陌带着莪术潜入了皇庭,他们易容成宫人的模样去了皇室的史阁,会见了负责管理史阁的史官。从史官的口中得知,的确有那么一种毒药,是前朝皇室研制出来用以约束权臣的,它是取人的心头之血,和入百种剧毒之中制成的一粒滴红的药丸,史书记载并无解药,由于年代过于久远真假也无从考究了。不过,几十年前,那位被下毒的皇室中人,又秘密研制出了一种丹药,据说那丹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不过只有两颗。当时他被政敌暗中陷害,服用了丹药之后便逃走了,不知下落。夜陌虽然还是没有找到相思引的具体由来,好歹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一种药能令人起死回生,又继续查探那丹药的线索和那人的去向。 终于,经过这些天的查探,夜陌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当时那被人陷害的是一位皇子,有书记载他逃去了齐越,若是真的另一颗丹药说不定就在齐越。夜陌立即命莪术将消息送回雀阁,即刻在歧城全范围搜寻那人的线索和那丹药的下落。 “来人,将这封信送回歧城。” “是。” 莪术将信递给了来人,他拿着信绑在鸽子的脚上,然后将鸽子放回了天空。 夜陌站在书楼的窗户旁边看着天空的那只鸽子越飞越远,转身丢掉了手里的书。皇庭那边也许还有有用的线索,可他不能再等了,于是当天就启程回齐越了。那商队也一直在待命,回去的骆驼什么也没有带,也是为了速度能快一些。夜陌的人马之中,驮着几笼鸽子,以便每日传递消息。 “公子,这些鸽子你们准备带回去吗?”商队里一位骑着骆驼的商人担忧起来,这一路风沙估计这些鸽子也存活不了几只,他不知道的是他们每天都会放一只出去,直到赶到下一个据点。大漠收不到别处的来信,只能依靠这种办法来向外面传递消息。 “不该问的少问,专心赶路吧。”商队首领提醒他,夜陌和莪术等人也并不理睬他们,一路也几乎没有别的交流,只一心赶路。 不久后,云阁收到夜陌的来信,夜陌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女子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她自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除了等待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想回神女峰了。 “雀儿,你想家吗?” “想。” 雀奴也忍不住泪水,她默默地转过了身去。 “我也想家了。” 女子凄然的语气,还有对那迟迟不归的人深深的眷念。她想念在神女峰上平静的日子,没有等到夜陌的回来,女子决定回家了,有雀奴相陪,一路平安。 几天后,在距离神女峰下游很远的河面上,一艘船逆流而上,两个船夫撑着船也很吃力。船头上站的那人便是夜陌,夜陌问船夫:“现在是几月了?” “公子,七月了。” “到歧城要多久?” “一个多月。” 夜陌丢掉手中的杯子,“在前面渡口停船。” “是。” 夜陌在神女峰附近的渡口靠了岸,他知道雀奴已经带女子离开歧城了。夜陌每日都会收到雀奴的来信,他决定在忘川与她们会和,雀阁已经查出来那药的下落了。 神女峰下的山林名叫亶山,入秋的亶山和往年一样,叶子簌簌地落着,铺满了整片树林。山下的村民也进山砍些过冬的柴火,挑着沉甸甸的一担子,晃悠悠地走上一段路才稍微小歇,担子也不放下,只一只手扶着肩上的担子,一只手擦擦额头的汗水,再侧过身来换换肩。不经意间也抬头望一眼神女峰,神女峰千百年风雨还是那样静谧,连风都听不见,浮云环着山腰,还能看见崖间秋色。 山崖上流水叮咚作响,流水从石缝里渗出来,又贴着山崖留下,细细一股汇入山下的河流。河流两岸回荡着清脆的鸟叫声,声声入耳。在河流遥远的上游,一只小船就要靠岸,船上的人侧身坐着,将手伸进水里,流水从指间分开又聚在一起,乱了水面的倒影。 “姑姑,别玩水,水凉。”雀奴将女子的手拿了上来,用手帕擦了擦干,“我们快到忘川了。” “我不冷。” 女子说着打了个哈欠,慢慢靠在雀奴的身上睡着了。雀奴看着女子睡得正香,也不叫醒,她哽咽道:“睡吧。” 这些天,她连夜陌也不打听了,雀奴每每看着女子昏睡都忍不住满心忧伤。她只希望夜陌早日找到治疗的方法,或许忘川那边已经有了办法,雀奴期待着,她让船夫又划快了一些。 小船顺流而下,水面微风,正好入眠。 第四十章 辞世 第二天清晨,雀奴她们的船已经到忘川的上游了。女子还在睡着,雀奴看着太阳都出来了,于是想要唤醒女子。 “姑姑……”雀奴唤了女子一声,又一声,“姑姑……”雀奴摇了摇她,女子还是没有反应,雀奴一下慌了神,她大喊了一声,“姑姑!” “姑娘,怎么了?”船夫问雀奴。 “快,去忘川!” “是。” 此时女子已然没了气息,雀奴抱着女子,手不停地颤抖着,她喊破了嗓子“快点!快点!” “是。” 船上的几人都来划桨,雀奴没有带女子回神女峰,她们的船在中途去了忘川。此时,夜陌的船到梨州了,船夫看着船上的人睡得正香,也不敢去叫醒,他的手里正拿着雀阁的信。夜陌睡了好一会儿才醒了来,“到哪了?” “公子,到梨州了。” “从这到歧城要多久?” “快的话半个多月。” “公子,信。”另一人走了过来将信递给夜陌,这是雀奴给夜陌送来的信,上面写着女子去世的消息。夜陌看完后将信丢进了水里,然后从身上取了一锭银子给船夫,“在前面渡口停船,快马回歧城。” “是。” “叫雀奴尽快赶回来。” “是。” 此时的夜陌,也已然失去记忆。雀奴将女子的尸体送往忘川后,得到夜陌的命令也乘船回歧城了。 云阁,夜陌独自一人呆在女子的房间里,空荡荡的房间,和被风掀起的帷幔,似乎从来没有人在这里住过。雀奴是第一个将女子的事情告诉夜陌的人,除了她年幼在神女峰上的事情,其他所有的事情雀奴都告诉了夜陌,夜陌也从其他人那里获知了这些消息。即便如此,他终究是失忆了,只是知道那女子为自己解了毒,不幸身亡,自己也在为她寻找救治的方法。夜陌的失忆,让寻找那起死回生丹药的事情也就此告一段落。 “姑娘说,她不想让公子回来看见她生病样子,她不想你难过,所以才要回家。”雀奴对夜陌的突然失忆也很惊讶,不过他确实记不起来了,不然他怎么会不去忘川,可是为什么他偏偏就失忆了,她越想越伤心,为那已不在人世的女子伤心,“我知道,姑娘更不想你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苍术和莪术站在一旁,也只是叹息。夜陌没有在意,也只是惊讶,雀奴一个暗影什么时候也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了,他的失忆究竟是错过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他也不知,自从女子病了之后,他的性格也变得阴郁,渐渐变得冷漠,这次失忆之后彻底变成了一副千年冰山不化的样子。 不久后,夜陌收到了忘忧的信,他还是去了忘川。 “公子,这边请。”辛夷有些愤然之色,他也不顾夜陌自己上前走了。 夜陌来忘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被带到了忘忧的书房,书房里只有忘忧一个人。忘忧又告诉了夜陌他所知道的关于女子的一切,夜陌听了仍旧无动于衷。从他所知道的情况来看,那女子或许是深爱着自己,然后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至于自己,自己应该也是喜欢着她,他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他一点也不伤心,只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惋惜。 “你分明承诺会护她周全。” 忘忧背对着夜陌,他没有看到夜陌一脸的冷淡,尽管他早已知晓一切,他也还是想不起来,夜陌试探一问,“人在哪里?” “她死了,死在了来忘川的船上,她死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忘忧说着又回过头来,他盯着夜陌;“她是因为你才死的……” 夜陌安静地听着忘忧的问罪,从忘忧幽怨的眼神他也明白了,忘忧对那女子有情,所以才会以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他们都是怎么了,雀奴的反常,忘忧的悲伤,还有苍术和莪术的叹息,难道自己忘了一个人会这么让人无法接受吗,夜陌默默思忖起来。他也想见见那女子了,看看他不应该忘记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尸体在哪里?”夜陌问忘忧。 忘忧不语,他也知道夜陌失忆了,相思引一旦解毒就会失去记忆,所为相思,便是心里最牵绊的那个人,作为相思之引才成全了这一味完整的相思引。夜陌的失忆,忘忧不知道将女子的死归咎于谁,或许是自己,如果他一早就把她送回神女峰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了。 “竹林。” 他还是告诉了夜陌,夜陌听后独自一人去了竹林,竹林到处都挂满了白布,半夏和小茴正守在那里,十分悲恸。她们守着床上的女子,早听闻这片竹林很恐怖,此时的她们竟一点也不觉得恐惧,此时她们的恐惧已经被悲伤覆盖了。 “月姐姐,呜呜……你醒过来看看我们好不好,呜呜……” “呜呜……” 半夏和小茴在哭泣着,掩不住的泪水。婆婆坐在一旁,眼睛红肿着,布满血丝,早已泣不成声,明明好好的一个人却这样没了。夜陌走了进来,他走进女子的床边,看着女子睡得安详,没有丝毫痛苦。他伸手碰了一下女子的脸颊,也还是想不起来丝毫。这女子的身上竟无半点世俗之气,仿佛她从来不属于这红尘之间,像是久居世外,若非世外之人又怎会解了自己的毒,他曾费尽心机也只得两句参不透的话。夜陌的眼中是一片冰冷,他的一身绯色和这满屋子的白缎格格不入。忘忧也来了,他也走进床边,和夜陌一左一右站着,他们的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女子。 “她就在这里,再也不会醒了。” 忘忧悲痛欲绝,当忘忧从船上抱着女子走回谷里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每天都在盼望她回来,他明明就要找到办法医治她了,可当他终于等到她回来的时候人却没了气息。忘忧将女子放在这竹林的玉床上,她有白玉护体,他幻想着哪一天她就自己醒过来了,作为医者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 夜陌只说了一句,“抱歉。”便离开了忘川。 女子就这样在忘川沉睡了,她没有等到夜陌,也没有回到神女峰。 第一章 思秋 这年秋天,凉风习习,也带来了一种相思,它隐隐缠绕上了心头,令人无计消除。 这是一个阴雨的天气,水雾一样的雨从天空上喷洒下来,不似骤雨下的那般酣畅淋漓,它既不剧烈,也不洒脱。它就是这样薄薄的一层,一层一层地洒在山川河流。忘川的渡口边,瓦檐边缘的水好不容易聚成了一滴又落了下来。它滴落在河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清脆悦耳。 谷里的一间小屋,香炉里的烟一缕一缕地从炉顶上的小缝间冒了出来,烟是浓浓的白色,升起后又逐渐淡去最后消失不见了。这些香散发出一种浑重的檀香味,檀香的味道将炉鼎里其他几种轻微的味道都掩盖了,让人很难把它们一一分辨出来。 忘忧正沐浴完毕,辛夷取来里衣给他穿上免得着凉,又拿起木梳为他梳理头发,梳理完毕才穿好外面的两件衣裳,一切都完成了。沉香为他取来玉箫,辛夷为他递过纸伞,忘忧接过后便出了门。 他们知道他家公子又要去看望那位姑娘了,在去之前他都要焚香沐浴,不仅是这样,早在几天之前他就开始食素吃斋,显得十分庄重。他家公子以前从来都不是信佛重道的人,自从那位姑娘没了之后他竟迷信了起来。 忘忧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辛夷的沉香的视线里他们才离开这里,两人不禁叹息起来。 “我们也走吧。”辛夷说。 “真希望有一天月姑娘能醒过来。” “半夏她们都这么希望,可是这么久过去了,除了有玉床护体……” 两人边聊边走,平时当着其他的人面他们是不会这么议论的,尤其是当着忘忧的面,大家心知肚明这是忘川不能议论的事情。 忘忧去了竹林,门口立着他的伞,伞尖儿还有水滑落下来。他走进屋子,只见一张玉床温润洁白,那玉床上的女子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她的一点也没有变化。他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他盯着她的眉目之间看,似乎在用目光向她传达着什么话,无声无言。 许久,忘忧才拿起玉箫吹奏起来,箫声呜呜咽咽,雨中的竹林混淆不清,若梦若幻。 他的记忆回到了那年秋雨,他为了寻找一味药材只身进了亶山。也是一场秋雨,他迷失在了浓雾里,大雨初歇,她一身白色素衣纤尘不染,悬崖峭壁,来去无踪。她为他采来了那株草药,她的手受了重伤却隐忍着剧痛只让他离去,他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人能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这般施以援手。 他还记得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她说:“我是山中采药人,今日大雨,不想误入了此处。” 她认出了那株药草,告诉他,“你在此等候便可。” 他向她道谢,她说,“不客气。” “跟它去吧。” …… 亶山的那片山林古老而又神秘,古老是因为随处可见参天老树,它们的枝干长满了青苔,连树根也裸露在了地面。胳膊一般粗的藤蔓从树桠上面垂了下来,抑或相互缠绕在一起,盘根错节。亶山的古老本就给它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在它的深处更有一片浓雾弥漫的地方,让人不禁想冲散那些迷雾一探究竟。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揭开它的这层神秘面纱,而她的出现更增添了它的神秘色彩。 他也曾幻想她真如亶山一般,不仅神秘还拥有古老的寿命,不过她终究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会受伤会生病,不幸的是她连寿命都不及一般人。 箫声停,忘忧一只手拿着箫,一只手在床舷边游回,也不知道她还能再听见他的箫声吗?这样的阴雨天气,也难免让人生起惆怅。自古越是清心寡欲的人,一旦动了心,便成了最是可怜之人,更何况那些起了私心而不得之人。 自从女子辞世,忘忧就这样守在她的身边,不管天晴还是下雨,日复一日。他的住所和这座木屋隔得并不远,就是他有时候从梦中惊醒也会来这里看看她,他梦见她醒了,他梦见她在叫他的名字。 “公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 辛夷和沉香几次从房间出来询问,忘忧都不回答。他们看着忘忧举着雨伞走出门来,他们也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习惯性这么问他,问完之后还是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这一晚,忘忧也梦见她落了水,在水里不停地挣扎,他跳入水里怎么也抓不住她的手,她越沉越低。睡梦中的人儿也在不停地挣扎,他的额头急出了汗水来。 “月儿!” 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只看见床上的帐顶,再看看这个房间,除了映在窗纸上的月影在摇曳什么也没有。他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下床穿好鞋子,披上衣裳出了门,每当这个时候他只有去竹林看看那女子才能静下心来。 辛夷也听见了动静,这次他没有起床,沉香也没有出来。忘川的人大概都知道了,他们的公子经常睡不好觉,一失眠总爱往那片竹林跑。 “公子,姑娘已经没了,你要保重身体。”辛夷和沉香时常这样劝他,婆婆也劝过他,可谁的话他也不听。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往竹林跑,或许还在期望着那沉睡的女子有一天会醒过来。 这年秋天,一直是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就连那些茂盛的叶子也经不起这样的软磨硬泡,逐渐凋落起来。歧城那一片桃林,树叶落到树底变成枯黄,叶子有绿沈和枯黄两种颜色,上下各半,区分分明。从这一片黄绿之间望去,还能看见城中的景象,只有城西的那一座云阁高耸独立,尤为突出。若再看近些,还能看见云阁的楼上隐约有一袭绯色立在窗边,就是这样的距离也还是隔得太远了,总不见他的形容。 “公子,忘川来信。” “念。” “尚未研制出来。” 夜陌一直在拜托忘忧研究相思引的配方,他关心的不是解药,而是如何配制,但由于年代久远很多药材已经无从获取了。雀奴看着夜陌冷如冰川,他从来没有提起过那女子,雀阁的一切似乎还是和往常一样。夜陌一心放在处理雀阁的事情上,也开始亲力亲为了。 第二章 灭口 中秋,距离临安谋反已经快两个月了,殷候一直被皇帝秘密关押了起来。太子选妃大殿后,各国使者陆续离开歧城,皇帝才发落殷候,谋反之罪罪应株连九族,皇帝已经下旨秋后处决。 大牢里,殷候爷看起来神志有些不清,除了痛哭自己的家人,便是对生死门破口大骂。 “来人,我要见皇帝!” “姓周的,你不得好死!” “来人啊,你们都聋了瞎了吗?” …… 殷候每天都在牢狱中大喊大闹,吵得狱卒们不得安生。难得一个死囚,狱卒们还好吃好喝地伺候他,为的是皇帝念及殷候祖上的那位公主,故此对殷候加以善待,下令不能对其施加任何刑罚直到临终,狱卒们丝毫不敢苛待于他。 “侯爷,您可别折腾了,圣上的圣旨已经下来了,您都没几天活头了,还费这劲干嘛?” “竖子!” 狱卒们偶尔无法忍受也抱怨几句,最后也随他去了。 “郁儿,我可怜的孩子,是为父对不起你啊!” “生死门这些小人,迟早有一天你们也会被皇帝铲除的,你们别高兴的太早!” 殷候爷在牢狱里听说一家上下惨遭毒手,自然是痛心不已,不过他并没有后悔自己的行为,只是恨自己选错了合作对象。若是没有找生死门共事,若是按兵不动耐心等待雀阁的消息会不会现在就是就不同的结局了。他曾想过无数次,除了这一切都归咎于生死门的背叛,除了将心中的仇恨记在生死门的头上,他也没有其他的发泄方式了。早在他想明白起事兵败是生死门的背叛之后,他就想鱼死网破,供出生死门,奈何生死门早已和皇宫串通一气,自己也被摆了一道,更是气愤难平。 这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生死门的人也全部潜回了歧城。此时,这位门主正收到北方的消息,他们仍旧没有找到殷候逃走的儿子楚郁。不过,有人发现在山崖下发现了几具尸体,按照身形猜测或许就是楚郁和他的随行护卫,生死门还不能完全肯定。 这位门主之前还想从殷候的口中知道楚郁的下落,可从牢狱的消息来看他也一无所知,再留下他也没有必要了。 “来人!” “门主有何吩咐。” “不留活口。” “是。” 后来,生死门虽然一直没有关于楚郁明确的消息,但是经过仵作验明,那些尸体确定就是楚郁的护卫,而剩下的那具尸体身形特征也和楚郁十分相像,他们也就此定论,他就是楚郁,因此生死门也放弃了对楚郁的追杀。 此时,皇宫,在太子的东宫,一位宫人打扮的少年正跪在地上,他就是殷候的儿子楚郁。 “求殿下相救。” 楚郁一心想救父亲,不顾风险贸然前来,太子只能不动声色地接见了他。他在皇宫的事情,除了太子身边的人,就连皇帝也不知情。他被太子秘密地安置在自己的宫里,也是太子在他逃亡的途中将他救了回来,他这才幸免于难。 “本宫也只能尽量保全你。” 太子与楚郁略有些交情,楚郁并没有参与谋反,对父亲的不臣之举至今还不明所以,他一直被殷候爷蒙在鼓里,太子也是明白这一点,才冒险搭救。而楚郁一心只想救他的父亲,只能另图他计。他打算潜入天牢救出父亲,他也知道希望渺茫,只能冒险一试。 牢狱内外守备森严,尤其是关押殷候爷的地方,生死门还是混进大牢悄无声息地将殷候除掉了。为此,皇帝盛怒,查无可查,最后不了了之。 “殿下,宫外来信了。” “传。” 此时,一位宫人出门将另一位宫人引了进来,这位宫人的消息也是从宫外探子那里得到的,他只是负责传达。 “殿下,公子这几日都在城中的青楼逗留。” 宫人向太子汇报,太子也知道在这之前楚郁的举动,他私自混出了宫去,又在匆忙之中交涉了歧城里的江湖势力,他几番阻止不成,好在有人先下手了。殷候之死是必然的,太子不想楚郁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传信,让他早日回宫。” “是。” 太子施令,宫人退出大殿。太子的口信经过层层宫门,终于传出了宫外,楚郁得到口信时也带回了口信,他说“多谢殿下眷顾,在下办好事后即可就回,麻烦您向殿下传达。” “是。” 这名探子看起来只是寻常百姓,其实在这歧城之中像他这样的看起来平凡无奇的人还有许多都是各方势力的眼线。楚郁也是近来才明白歧城之中鱼龙混杂,稍有不慎就会暴露自己,行事只得加倍小心。 这天晚上,楚郁去了翠鸢阁,前几天也在别家逗留,为的是不让人发现他来翠鸢阁别有目的。 “哟,您来了,快里边请。”伙计上前招呼,楚郁打量了伙计一样踏进门去。他装扮成一个粗糙的中年人,两腮的胡须杂乱无章,一身长衫染了点点污渍,不修边幅的样子让人一点也认不出来。按照他的吩咐,伙计将他带进了楼上的一个包间,也学其他客人点了美酒佳肴,美人在怀,楚郁欣赏着楼下的曼妙舞姿和莺莺燕燕,无意之间也打量着其他地方。 “公子,来,喝酒……” “来嘛,公子,奴家喂你……” …… 楚郁左拥右抱,也装作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 “喝。” 他没有等到自己行动的那一天,便从太子的口中得知父亲已经在牢中被人暗杀了,他痛苦却又无助,他唯一的亲人就这样没了。父亲死后,他也从江湖中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就在今年春末夏初的时候,候府与歧城的某些势力频繁往来,其中最主要的接头地点便是在这家家叫翠鸢阁的青楼,它一定和谋杀父亲的那些杀手脱不了干系。他准备从翠鸢阁查起,势必要有朝一日查明真相。 “公子,您的酒量真好,来再饮一杯。” “好,我们一起喝。” …… 楚郁和翠鸢阁的姑娘们饮酒作乐,醉后便留宿在这里。等到天亮了,他才离开。从这以后,楚郁隔三差五就会来找几个姑娘“享乐”一番,都快成了这里的熟客。 第三章 查探 翠鸢阁里经常聚集了多方势力,有在朝官员也有江湖人士,比如说众所周知的生死门,皇帝也奈何不了它。谋反这么大的事情,一般的小势力必定成不了事,他也查过歧城的那些势力,不是没有怀疑过生死门,只是没有明确的证据,也一直没有进展。 “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走。” 街上,太子的人将楚郁带回皇宫。楚郁知道太子一定有什么新线索了,他在皇宫门口换上宫人的服装,另一位宫人正在等他。他学着宫人的样子低头前行,例行检查的侍卫们确认无误才放行。楚郁谨慎地跟在宫人的后面一言不发,就这样安全地进了宫。 东宫,太子派人将楚郁从宫人那里带了来。一切寒暄后,太子向楚郁透露两个多月前皇宫确实来了一个神秘的江湖人士,据他猜测那人就是那前来告密之人。太子曾派人跟踪过他,最后人是在城东消失的。楚郁原来仅有的线索就是翠鸢阁,而翠鸢阁恰好就是在城东的方向,翠鸢阁和那名在城东消失的神秘人,他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殿下可有听说过生死门?” “听过,据说是一个江湖上的杀手组织,本宫也从未与他们接触过,你是不是查出来什么了?” 楚郁又向太子说起生死门,和太子的交谈中可知他对生死门的了解并不比楚郁多。 “本宫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生死门的人。” “多谢殿下告知。” 不过,既然太子又刻意提起它,必定不是这么简单。楚郁从此将生死门这个名字记了下来,以后便开始往这个方向查起。如果是生死门所为,那么灭他满门的背后之人也一定和生死门脱不了干系。楚郁皱着眉头,变得十分严肃。 太子看楚郁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禁感慨起来,“前几天父皇向我提起了你,也说起本宫与你儿时一起读书,现在想起真是怀念那个时候,无忧无虑。” “多谢殿下眷顾,楚郁感激不尽。” 从这以后,楚郁还是去翠鸢阁继续查探,也偶尔进宫与太子交涉。在太子的帮助下,他也渐渐查出了一些眉目,生死门的人时常在翠鸢阁出没,来无影去无踪。江湖上找生死门办事也都会聚集在翠鸢阁,并且往来神秘。 翠鸢阁门口,人来人往,夜晚出来作乐的人们也在挑选去处,他们留恋于酒池肉林,整日过着奢侈糜烂的生活。这一条街都和翠鸢阁一样,要到天黑才开门挂起灯笼,花花绿绿的灯火里传出一阵阵器乐之声,到处都弥漫着一种浮而不实的气息。 一位客人正踏进翠鸢阁的大门,几位伙计在门口站着,他们也随时准备迎接客人。 “客官您来了,里面请。” “今天可有什么新鲜曲子?” “有的,您进去瞧瞧?” “还跟爷打哑谜,滑头。” …… 翠鸢阁楼上的一个包间,楚郁看着楼下的客人走了进来,一般都只有这些伙计出面迎客,这里的老板娘从不露面。今天他遣散了姑娘,想潜入后堂一探究竟。楚郁假借醉酒误入,还没走出后堂的门便被伙计拦了下来。 “放开我,唔……” “公子,您喝醉了,这里不是客房。” “让我进去,唔……别扶我,我没醉。”他用手推开伙计,虽然嘴里说着醉话,心里却十分清醒,“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不让人进去呢?” “公子,这里面是厨房,都是油烟之气,别熏着您了。” “我就要进去。” 他说着就要往里面闯,伙计又向旁边的两名伙计使眼色,让他们过来一起阻拦,哪知楚郁趁其不备将他推在了一旁。 “别,公子。” 伙计几番拦阻无果,只得任由楚郁踏了进去,才跟在身后免得他摔倒了。翠鸢阁的后堂最近的一间便是厨房,厨子们或切菜,或烹饪,忙得不可开交。倒是灶后的那两名伙夫,看起来很是悠闲,烧火之余还帮忙温酒,留下的功夫也一起聊聊天。厨房里正为客人们准备着美酒佳肴,切菜声,翻炒声,交谈声,一片嘈杂。 楚郁在伙计的陪同下将这后堂转了个遍,连杂物间都进去了,还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伙计十分耐烦,这也不是第一次有客人闯进来,他已经能够应付自如了。 “生死门。” 楚郁几经考量之下,还是决定冒险进宫向太子寻求帮助。太子那边并没有新线索,只是提醒他要注意安全。他也在宫门察觉出一丝异样,这次的检查比平时都要繁琐。那侍卫反复打量着他,又叫来其他的侍卫们,他们把通行证比对了几遍最后才勉强放行。不仅如此,入宫之后还不时有宫人盯着他,等他望过去的时候他们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父皇又提起你了,恐怕是有所察觉,你出入一定要小心。” 太子提醒楚郁,楚郁也开始惶恐不安。 “谢殿下提醒,我会当心的。” “放心,本宫一定想办法护你周全。” 楚郁思虑再三,为今之计便是先设法安身,他打算投靠太子,再徐徐图之。 “请殿下帮助查明真相,在下必定为太子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楚郁屈膝跪下,太子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他只笑着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你暂且先留在宫里,本宫会派人去查探,等到有了新线索你再出宫也不迟。” 楚郁听从太子的安排,从此留在了皇宫,一直没有出宫。不久后,宫人前来向太子汇报消息,十七王爷将不久于人世。这位王爷是太子的异母兄弟,听闻这位王爷常年多病并不出府门,外人都不知道他的容貌,所以楚郁并不知道他。若无人提起,就连皇帝也大概记不得还有这样一个儿子,他在众多的皇子之中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而太子要楚郁做的就是顶替这位不起眼的王爷,王府那一干知情的人早已被太子悄无声息地换成了自己的人。至于用意还无人知晓,更像是一场谋划了多年的大计。 楚郁一切听从太子的吩咐,从此他便以这位王爷的身份安居于王府,便再也没有出门了。 第四章 隐患 翠鸢阁,苏情又要出任务了,他正在向芸姑辞别,芸姑遣退松音和几个侍女,她十分谨慎。 “姑姑,我这次要去南方一趟。” “这次要去多久?” “快的话一个月。” “一定要小心,别像上次一样了。” 苏情不语,他便是生死门派去与皇宫那名神秘人。他用临安侯府谋反的消息与皇帝做了一笔交易,皇帝答应平定叛乱之后给苏情一笔不菲的酬劳,苏情也不负那位门主所托,成功地与皇帝达成了交易。苏情经过这一次考验也成功晋升为生死门的杀手。 “您知道临安的事情吗?” “还知道一些,也过去这么久了。” 苏情向芸姑打听临安谋反的事情,也是因为临安突然与生死门合作,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由。临安一开始选择的并不是生死门,可事情败露之后那些势力却一点也没有暴露,这也引起了苏情的好奇心。芸姑对临安的事情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毕竟很多事情生死门都要经过翠鸢阁的手才能实现。 “除了生死门,还有其他人参与吗?” “嗯。”芸姑点了点头,也不多过问,她想苏情既然问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其实开始,临安找的并不是生死门,听说是一个叫雀阁的组织。” “雀阁?” 苏情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芸姑也只是无意间听那位门主提起过一回,“生死门原来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势力,后来就是从这个雀阁脱离出来的。” “临安为何突然放弃了雀阁,转而找到了生死门?”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是雀阁单方面暂停的,临安那边等不及了才找到生死门。”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生死门的倒戈,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也正是她所希望的结果。经此一事,她更觉得在那位门主眼里毫无信义可言,不讲信义的人最为危险,芸姑却更担心起苏情的处境了。 “您知道雀阁的信息吗?” “只是听闻雀阁的势力十分神秘,几乎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这些年生死门也从未接触过雀阁,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雀阁是创立生死门的地方,若是它没有放弃和临安的合作,今天的歧城又是怎样的光景,苏情突然对雀阁好奇起来,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接触一下这个雀阁。 “那他们可有据点?”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苏情将雀阁暂且放在一边,这才又回归正题,向芸姑说起出门的事情。 “姑姑,这次任务我会经过沚城,您要不要见他一面?” “不用了,免得节外生枝。” 苏情说的是楚云,他可以和芸姑一起南下。芸姑虽然念子心切,但是为了楚云的安全着想她还是决定不见他。她与儿子一年也见不上一面,她隐忍至今,更大的威胁还是翠鸢阁和生死门的关系,她不想她的儿子和生死门扯上一丝关系。 “那您保重。” 苏情只能安慰芸姑,他看着芸姑的样子,暗自下定决心,终有一天他会保护好芸姑和楚云。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和能力是远远做不到的,从他经历皇宫的那一场凶险后,一个想法就在他的心底萌生,为此他需要收起锋芒,谨慎经营。 “我没关系,倒是你,你现在的处境和以前不同了,行事一定要更加小心才是。” “我知道了。”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商量,我去向门主说,别自己扛着,这些事情都不是儿戏。” 芸姑知道苏情如今已经是生死门的杀手了,作为杀手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除了生死门的约束,还会结下不少仇家,甚至会来自同门的残杀,无论是那种,都凶险万分。 “您放心吧。” 苏情走后,芸姑依旧帮着生死门打理着生意,她每天提心吊胆,十分担心苏情的安危。 没有人知道,皇宫的那一趟险象环生,到现在苏情的背上还有几道箭伤。当他拿过皇帝给的那些银票踏出大门,没走几步便被禁军包围了起来,皇帝出尔反尔,不肯留他的活口。他一路飞檐走壁,脚下却飞来密密麻麻的弓箭,尽管他迅速躲闪掉了前面几轮攻击还是中了几箭。他被禁军射了下来,只能撑着身上的伤痛逃跑,他几乎被逼入绝境,好在他遇见了楚云,在楚云的帮助之下才逃离皇宫。至于皇帝答应给他的那笔报酬,是他费了许多功夫才从别处取来的,因此才晚回来了那些天。 “门主,这次任务还是交给苏情去办吗?” “嗯。” 这位门主自从苏情从皇宫活着回来之后,生死门但凡有棘手的任务都交给苏情处理。他并不是看中苏情的能力,只因为苏情的存在早已经让这位门主惶惶不安。 两年前,在他从死人堆里遇见苏情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就是一只狼崽子,待他长大了势必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不过经过这两年的观察,他发对苏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危险,有朝一日恐怕连自己也无法掌控,他早有打算除掉苏情。后来因为芸姑的关系,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门主,要不然咱们趁这次机会直接让人半路把它解决了?” 这位门主的手下们也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于是有人开始为他出谋划策。这位门主要杀他不是困难的事情,只是这样一来又不知如何向芸姑交代。 “不妥。” 他一早预料以皇帝的行事作风,不管告密的人是谁都会被灭口,他要的就是苏情有去无回。从那以后,他便开始打着自己的算盘,若是苏情在执行任务时不幸丧命就不用他亲自动手了,他也好向芸姑交代。只是不管多危险的任务,苏情每次都能成功完成。 “不然咱们就用毒,神不知鬼不觉?” “用毒这样的伎俩,生死门一查就查出来了,也不妥。” 虽然生死门是他做主,但是这些年芸姑也培养了不少自己的势力,苏情若是出事,芸姑肯定会动用她在生死门的势力一查到底。他思前想后,都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五章 端倪 这一年转眼就到了冬天,忘川下了一场大雪,大地山川银装素裹,一切都仿佛被定格了,只有那条河流还在缓缓流淌。 渡口,忘忧正向西望去,那是神女峰的方向,这些天他一直想再回神女峰看看。他想看看她生活的地方,也许他能在那里找到什么办法来。他觉得她并没有离开,只是睡着了,思念一天天累积,他已经不能满足于守着她的躯体,他要的是她能活过来,活蹦乱跳地站在他面前。 他不断回想起他们初遇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那些感觉都还在心间,他的心越来越沉,沉得他快撑不下去了。他忽然一下子靠了下去,好在用手扶住了柱子。他表情悢然,就像此时在白雪之中彷徨的那鸟儿,形单影只。 “啾啾,啾,啾啾……” 它不停地叫着,也不知是冻了还是饿了,忘忧听见它的声音朝它望去,它飞了一会儿却钻进山林之间再也不见了。他忽然立起身来,仿佛想到了什么,神色也有些许缓和,逐渐恢复了平静。 “那只鸟?” 他想到的是那天遇见女子的时候,她的身边有一只鸟儿,它仿佛有灵性一般带着他们出了雾林。不是,应该说它本来能听懂她的话。那么,在云阁的时候,那些鸟儿和琴声会不会也是她?那天她就在云阁,而且她之前一直想要买一把琴……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一个画面,她的琴声引来了亶山的那只白色鸟儿,这一次她仿佛真的活过来了,或者说从未离去,她远比自己看到的神秘。 从这以后,这个画面就一直浮现在他的梦里。 “辛夷,将这封信送到歧城。” “好的,公子。” 忘忧写了一封信,不是平时信鸽脚上的那一小张纸条,这次是要通过忘川的船夫将信带到歧城,辛夷拿过信后亲自交给了船夫。不管如何他都要查明真相,除了那些真相,他更期待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如果能找到这世上能令人起死回生的药来,她就能醒过来了。 尽管他的想象力足够丰富,那位女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躺在竹林的小屋里,没有一点变化。当初,相思引的毒也说无药可解,她却做到了,事实证明天外尚有天,他不应该就这么放弃了。还没有等到歧城的回信,他决定这次亲自去一趟歧城。 歧城给忘川的回信前一天离开,忘忧第二天就到了云阁,夜陌亲自接待了他。他们穿过云阁下的院落,也从那棵白玉兰树下走过,树枝上连一张叶子也没有了。曾几何时,它的花朵洁白美丽,周围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清香,那时夜陌还和那女子在这树底逗留了一会儿,如果他能想起来,也一定会睹物思人。 忘忧在信中已经说明来意,他想知道那女子在歧城经历的一切事情,夜陌将雀阁查到的全部信息在这一路上都说了清楚。不仅这样,夜陌还让人找来雀奴,再做细说。他想知道女子的信息,而雀奴是当初负责照顾女子的人,从她这里知道的远比雀阁能查到的要多。 “你是雀奴?” “是。” 忘忧和夜陌左右坐着,他对雀奴说,“坐吧。” 雀奴不明所以,在他们的下座坐了下来。 “我想让你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从与她接触,再到后来去忘川,一个字都不要落下。” 忘忧很是严肃,雀奴看向夜陌,夜陌点了点头。 “是。” 一切说来都话长了……从翠鸢阁夜陌和女子初见,到他们同住四方客栈,再到夜陌假装失忆,还有源霖的出现……雀奴一边回忆一边陈述,一直说到女子从云阁含恨离去,最后在船上去世被她带到了忘川,她说得十分详细,几乎是一字不落。夜陌也跟着忘忧完整地听了一遍,他的心中也和忘忧一样疑团重重,不过少了忘忧对女子的那些情愫。 “你家公子和她以前是否真的相识?” “公子以前和姑,姑娘并不认识。”雀奴差点就将女子说成姑姑了,“是姑娘认错人了。” 雀奴以前一直跟在夜陌的身边,对于他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夜陌和忘忧都心知肚明,她为夜陌寻找解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冒充了她的那位故人,除了她认错了人,他的冒名顶替如今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卑鄙。 “那天晚上,云阁的琴声是不是她?” “是。” “天上的异象也是因为她?” “是姑娘弹琴引来了那些鸟儿。” 按照夜陌的吩咐,雀奴对女子的事情知无不言。忘忧确定了这件事情,她就是在这第二天离开云阁的,她引来鸟儿一定是为了获取解药的线索。如果他也能像她一样学会那首曲子,会不会也能召唤来那些鸟禽? “你知道她弹奏的琴谱吗?”他见雀奴似乎有什么疑问,于是又问,“那天晚上她弹的曲子,琴谱是什么样的你还记得吗?” “我不知道,当时只有公子离得近,听得仔细一些……”雀奴这样回答他,她明知道夜陌不可能记得,才察觉自己失言了。 夜陌对这异象也略有耳闻,若不是那女子已经逝世,他肯定会继续追查下去,这关乎到雀阁的由来,其中甚至隐藏了更多的秘密。这一切疑问归根究底还是源于那女子的身份,既然已无从查起他也不再记挂。 “你还知道别的事情吗?” “不知。” “辛苦你了。” 雀奴不语,忘忧转而看了一眼夜陌,他始终一言不发,“你知道吗,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腐坏了。” “什么?” 雀奴轻轻说了一声,脸上怎么也掩藏不了这些伤心之色,她谨慎地抬头望了一眼,好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她。夜陌正看着忘忧,却不见忘忧伤心,他也许只是故意说与自己听,可他一点记忆也没有恢复。忘忧从夜陌那里收回视线,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雀奴。他知道从夜陌那里根本得不到什么线索,可见他一脸的平静,他到底有些失望了。 “你先去忙吧,我想单独问她一些事情。” “嗯。” 夜陌点头答应,然后便离开了。 第六章 探知 雀奴起身送走夜陌又坐回椅子上,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她开始有些慌张起来。 “听说以前你很照顾她。” “一切都是按照公子的吩咐。” 忘忧一早就捕捉到了她极力隐藏的那些情绪,他说那些话只是试探一下她。在这之前,他就向夜陌问过雀奴的事情,她对女子的事情表现出的反常,让他猜测她一定还隐瞒了什么事情。他也可以肯定的是雀奴一定很在乎她。 “你想她活过来吗?” “想。” “你还知道别的事情对吗?” “我,我不知道。”雀奴吞吞吐吐地说道,她的眼神闪烁,“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 “我在想办法让她醒过来,需要你的帮助。” 于是,忘忧就开门见山地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果然雀奴被打动了,她不再回避自己的目光。雀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的双眼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牢牢地凝视着忘忧。 “相信我。” “……您真的能救活姑,姑娘吗?” “我会尽力的。” 雀奴选择相信忘忧,她彻底放下了防备,只听她缓缓开口,“我和姑姑很多年前就认识了。” “姑姑?” “是。”雀奴肯定,“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被丢弃在亶山,是姑姑把我救回去的……” 忘忧疑惑不解,雀奴的年纪看起来比她还要大上几岁的样子,十几年前她又是如何救起雀奴的?雀奴又说到了神女峰,说到了她们和那几只狼的故事,他越听越糊涂了。 “……我知道您的疑惑,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化,但她就是当年的姑姑。” “你真的确定吗?” “我确定。”雀奴又说,“姑姑和雀阁似乎也有一些关联,自从发生了那次异象,公子就一直在查雀阁的由来……” 雀奴说起雀阁和神女峰的联系,对神女峰上的记忆她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关于雀阁她也只是跟着夜陌听了一些。 “我告诉您这些,也许是因为真的还有办法能救活姑姑,我也知道姑姑她并不是常人。” “我知道了。” “请您一定要救活姑姑。” 雀奴言辞恳切,她还要再说什么又犹豫了,忘忧也明白她的心思,他说,“我会尽力而为的。今天我们的谈话,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你也大可放心。” “多谢公子。” “是我应该谢谢你,多谢你的坦诚相告。” “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天,两人谈话结束之后已经天黑了。夜陌又带着忘忧去了云阁上面,他们去了女子住的地方。这还是雀阁的禁地,一般人是不能靠近的,因为他们的关系非比一般夜陌才带他来的,忘忧查看着房间的一帘一幔,确实不同于一般人的居所。他在房间里还看到了一把琴,它就是女子弹过的那把琴,他走了过去,它摆在桌子上,一尘不染。忘忧触摸着琴身不禁感伤起来,她就是在这里度过最后的那些时光的,他应该来这里陪着她,陪她一起度过那些痛苦和无望。 “听说几十年前从漠疆流传出来一种丹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至于具体信息,雀阁也无能为力。” “什么?” “我会让人把之前的资料整理好送去忘川的,那丹药或许还有一颗,就在齐越。” 夜陌对他说出了丹药的事情,这也是他不辞辛苦去大漠的目的,如果还有人能找到它对自己也是一种慰藉。忘忧坐在琴桌旁边,抚摸着那些琴弦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夜陌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又回到房中坐了下来。 “不用研究那张配方了。” “嗯。” 这毒已经让他到了今天的境地,至此便不要再出现于人世,这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是徒增了忘忧的负担。忘忧最后离开了云阁,夜陌也没有询问他的去向。 第二天,忘忧路过了沁芳居,路过了妙律坊,也路过了一品轩,最后走到了四方客栈。他没有进去,倒是正碰见源霖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是忘忧公子?”源霖大吃一惊,他匆忙走到他的面前和他打起招呼,“忘忧,真的是你!” “嗯,源公子。” “她呢?”源霖四处张望了一遍,“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忘忧不语。 “她真的和相公回家了?”源霖还不知道女子的事情,若是知道了指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子,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内心比起大人们来脆弱了许多。源霖看忘忧的态度,又失望起来,“看来真的没回来。” “我先告辞了。” 源霖呆呆地站在街上,忘忧转身离去,他并不打算与他过多地交流。源霖见忘忧走了才反应过来,他朝忘忧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她还好吗?” 忘忧没有回答,于是,源霖也怏怏地走开了。这时,客栈的伙计忽然追了出来,“公子,您的东西忘了……” 源霖回过头来,只见伙计的手中提了两包点心,都是他一早从八宝斋买来的。客栈的伙计气喘吁吁,受累跑了这一趟。源霖每次来都会带些东西,吃的玩的,小孩子家总离不开这些。 “公子,您的东西落下了。” 伙计追上了源霖,源霖拿过点心,又叮嘱了两句,“有消息记得来通知我,别忘了。” “知道了,您慢走。” 伙计摸了摸脑袋便乐呵呵地回去了,源霖也慢慢走远,等他又走了两步回过神时,再也找不到忘忧的影子了。 “怎么不问他呢?”他开始懊恼起来,“真笨啊,怎么比她还笨了。” 这天他将这一条街从头走到了尾,谁也没有遇见。忘忧与源霖分离后,他的船也离开歧城漂向了忘川,他从雀阁带回了一些资料,剩下的整理完毕也会随后送来,他专心研究起那些资料,希望能从中获取更多的线索。 船上,沉香坐在忘忧的旁边,正打着瞌睡,这时辛夷倒了茶来。 “公子,您歇会儿再看吧。” “无碍。” 他一边喝茶一边研读,辛夷倒了几次茶来,忘忧都一直没有停过。船一路西去,这个冬天也即将接近尾声。 第七章 取信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生死门,那位门主眼看着苏情一天天逐渐羽翼丰满,他越来越坐不住了。苏情就像一根倒刺,扎在他的心上,如若不早日拔除始终是一个隐患,若是就这样拔了难免会伤到芸姑,自己的心也会因此刺痛。任由它生长起来,一定会变成大患,他必须在它扎得更深之前将这根倒刺拔掉。 这个三月,这位门主终于没有耐心了,他决定要对苏情下手了。 “苏情一定不能留,属下一定能将他的人头带回来。门主还是早下决心为好,千万不要要因小失大啊。” “你知道什么!” 他怒声一喝,吓得说话的人不敢出声。他们都知道这位门主和芸姑的关系特殊,而芸姑又一直袒护着苏情,这让他们也很为难。这时,他身旁的人两眼放光,他似乎想到了一条妙计。 “门主,早些年听说生死门有一种毒药,一旦中毒就会在几年之间四肢俱废、五感尽失,直到渐渐死去,因此杀人无无形。” 这位门主听后如同醍醐灌顶,若是他自愿服下毒药就与他无关了,况且那毒短时间不会发作,等到最后显形的时候就算被人察觉出来,也一定不知道是他所为,如此他便可以自证清白了。 “什么毒这么厉害?” “我们怎么没有听过。” 有两人议论起来。 “你倒提醒了我。”两人一拍即合,“来人,立刻去密室。” “是,属下这就亲自派人去密室寻找。” 生死门虽然没有毒药的配方,但是密室里还有一些存货,这是当年那些门主为了约束杀手预备下来的,正好为他所用。不久之后,就有人将药送了来。 “门主,找到了。” “拿过来。” “是。” 他接过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来,亲自装进另外一个瓶子里,十分得意地摇晃起瓶子,现在他就要把这毒药用在苏情的身上了,“去叫苏情来。” “是。” “千万不能走露了风声。”他说着将这瓶药藏进了自己的身上,又吩咐道,“尤其是翠鸢阁那边。” “是。” 他还是顾及着芸姑,他知道苏情在芸姑心中的分量,也知道自己在芸姑心里的位置,这让他不敢走漏一点消息。 翠鸢阁对那位门主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毫不知情,但苏情对他的举动却了如指掌。此时他的身边已经有苏情的眼线,早在他派人去密室的时候就有人将消息禀报给了苏情,这位门主还一无所知。尽管苏情知道了这位门主的意图,现在要动手脚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是黄昏,还是一个阴雨天气,芸姑在房中坐立不安,她派人去了苏情那里,并没有异常。可她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却又理不出头绪。 没一会儿,苏情就被这位门主叫了来。 “门主。” “你来了。” 苏情按兵不动,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他表面上笑意盈盈,心里却恨不得杀了他。这一年,苏情明里暗里也与他斡旋多回,谁也没有撕破这层窗户纸。 “这一年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确实是我门中不可多得人才。”他又说,“只是,许多人私下向我透露,你一直在拉拢人心,试图不轨。” “门主多虑了。” “我也知道你一直与翠鸢阁关系不浅,这些言论并非空穴来风,让我也很再难相信你。” 他倒是言简意赅,苏情依旧不语。两人都知道芸姑在他们之间的位置,所以苏情知道他不会明目张胆地处决自己,只能假借其他的力量。 “这里有一颗药,若是你吃了它,我就相信你。不仅如此,本门主以后必定对你委以重任,不再生疑。”他肯定地说道。 这时,一位手下将一个瓶子拿到苏情的面前,苏情看了一眼药瓶犹豫起来,又望向这位门主。他的犹豫不过是为了迷惑他面前坐的那个人,果然这位门主见苏情犹豫的样子不怀好意地笑了。 “本门主言出必行,就看你的选择了。” “是。” 苏情接过药瓶,直接打开倒出药来,此时那门主得逞一笑。为了取得他的信任苏情只能这么做,那门主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苏情,看着他将药吞了下去,于是肆意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哈哈哈……” 苏情站在堂下,一脸严肃,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这位门主看着他又满意地点了点头,总算有机会除掉这个心头大患了,最多再让他活个三四年,他为自己的明智之举不禁暗自称叹。 “这并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为了试探于你,下去吧。” “属下告退。” 苏情拱手告退,又被叫停,“这件事情出了这个门我希望不要再有人知道了。” “是。” 从这以后,苏情还是会接到一些凶险的任务,只是少了生死门派去的绊脚石。这位门主对苏情还是有所防备,只有等苏情哪天真的死了他才会高枕无忧,在这之前他还是需要秘密地监视着苏情的一举一动,以防他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再与他来个鱼死网破。 芸姑始终不安,她叫来了苏情,她向他打听沚城这几日的事情,从苏情那里得知楚云在沚城一切安好这才放心。芸姑也可以派人去打探消息,只是她更信任苏情。楚云平安无事,她更应该担心的其实是苏情。他就在她的身边,看起来也没有异常,芸姑这才没有疑心。 自从苏情服用了毒药后,那位门主的手下每隔几天就会向他汇报苏情的近况。 “门主,没有异常。” “门主,一切正常。” “门主……” 一切正常,久而久之他也慢慢放下了戒备。 此时,苏情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雀阁的身上,他的眼线查明了密室里的那些毒药都是存放了许多年,很多还是前几任门主留下来的。根据他查到的线索,生死门脱离雀阁不过几十年,那些毒药多半是从雀阁那边得到的,他要查的是他所服用的这种毒药。 春去夏来,一场大雨也如约而至,这一场雨将城外的桃花打落了一地,落花成泥,枝头渐渐长出了一丁点指头大小的果实。 第八章 交涉 苏情的动作也被雀阁察觉了,莪术一直在派人暗中查探他的目的,已经查到生死门了。 “少主,生死门最近一直在四处查探雀阁,据属下分析,并不是生死门那位门主的意思。” “继续说。” “生死门最近有一位杀手崭露头角,他叫苏情,那位门主忌惮他日益壮大,给他准备了一种毒药,这个杀手为了取得信任也是当面服下了那毒药。” “苏情?” “苏情正是这个杀手的名字。” 夜陌看起来并不是很关心,整个生死门尚且对雀阁还造不成多大威胁,何况一个势单力孤的杀手。莪术似乎还没有说到重点,又听他说,“不过少主,他服下的毒药就是您当初中的毒,他会不会想从雀阁获取解药?” “解药。”夜陌轻蔑一笑,那女子死后这世上哪还有什么解药,“不必理会。” “是。” 莪术向夜陌禀报完毕便出去了,这时,苍术又进来了,“少主,新的资料都送到忘川了。” “知道了。” 夜陌的用意不过是为了给忘忧一丝希望,哪怕只有这一丝希望也总比他一直沉浸在回忆里好。 忘川,竹林的木屋内灯火摇曳,正将一个人的影子照在纱窗上,他手里拿着一卷书,不时翻动起来。忘忧自从歧城回来便频繁地来这竹林,雀奴的话让他坚信眼前的女子不会就这么睡去,她能保持十多年容颜不变就证明她并非凡人。而夜陌的那些资料,也让他有了希望让她苏醒过来。 夜陌对忘川这一切都全然无知,当然或许他也并不关心。倒是雀奴还每日等着能收到忘川的来信,忘川的信很久没有送出去了。 “少主,生死门那边有动静了。” “说。” “苏情一直在让沚城打听川谷先生的行踪,也暗中派了许多人,那些人正明目张胆地向江湖各大门派打听起雀阁。” “他这是要敲山震虎吗?” “如此声张,势必会让江湖的人都知道雀阁的存在,那些人已经被我们秘密处理了,不过接下来如何行事,属下还需要少主的指示。” “既然他要找雀阁,就让他找,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意欲何为。”夜陌冷言,“派些人去,看他能有多少本钱。” “是,属下这就去办。” 雀阁派出了一队人马,将苏情约在了城外,苏情也只带了几个亲信。 “你就是苏情?” “你们就是雀阁的人?” 苏情反问,果然雀阁再隐秘也经不起他这么大张旗鼓地传开,他只是想从雀阁获取一些关于那毒药的线索,只有交涉之后才知道对方的实力。双方相互确认身份后,也不多费口舌,他们都直截了当表明来意。 “我无意冒犯贵阁,只是你们过于隐秘,才出其下策。想必你们已经查出了我的底细,今天我来也是想和你们做一笔交易。” “洗耳恭听。” “听闻早些年生死门从贵阁脱离,曾带走了不少稀世奇毒,我想知道的是其中一种,这种毒药一旦服用之后就会渐渐世人四肢俱废、五感尽失,最后杀人于无形。” “消息是有,就看阁下出多少价钱了。” “全凭贵阁要价。” “如此我便回去与我家主人细说,你且耐心等候。” “静候佳音。” 双方都干脆利落,交涉完毕就此分道扬镳。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派了人跟踪对方,结果都是没有成功。苏情的心中不禁生了一丝棋逢对手的快感,他的人虽然没有追踪到雀阁的具体位置,但最后还是达成了交易。双方若真交起手来,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恐怕也难分上下,苏情对雀阁更加好奇起来。 雀阁的暗影们将消息带回云阁,夜陌隐约也有些气愤,却不露于色,“任凭要价,他倒是口气不小。” “少主打算如何处理?” “若是都能用钱解决问题,岂不是便宜了他。哪有这么容易,让他等着。” “是。” 莪术又让人去告诉苏情,雀阁已经着手在查了,他只需要耐心等候,也要等事成之后再谈价格。苏情此时正在拉拢自己的势力,也无暇分身,双方就此达成共识。生死门的那位门主近来高枕无忧,殊不知自己的势力正一点一点被他人蚕食。 夜陌又让人送信去了忘川,信上说关于那丹药雀阁已经了新的线索,需要忘忧来歧城面谈,他还想告诉他相思引又重新出现了。 夏天,云阁下的那棵玉兰已经全部绽放了,洁白无瑕,花香浓郁。忘忧来了,他们没有进房间,只站在风里,闻着花香。 “生死门,有人中了相思引,正在寻找解药,可能不久就会找上忘川,你要小心。” “嗯。” “还有最新的线索,那人最后是在齐越出现的,那颗丹药很有可能还在皇宫,我还在查探。” 忘忧看着这些玉兰花,它们的颜色像极了女子的那一身衣裳,现在他又多了一丝希望。 “如果她能活过来,你要怎么处理?” “她的事情与我无关。” 夜陌的回答很冷淡,这也是忘忧第一次向夜陌问起女子,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他的想法,现在他知道了。可夜陌也曾经为了拯救女子而付出了他全部的努力,他的一头银丝便是见证。风呼呼地从树梢吹过,忘忧和夜陌就这样站在树底,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谁都没有再言语。 黄昏的时候,忘忧离开了歧城。此时,沚城以南的河流上,两艘船越靠越近,一艘顺流而下,一艘逆流而上。其中一艘坐的忘忧,他正秉烛看着雀阁给的那些资料。 “公子,前面有船朝我们靠过来了。”船夫回头对忘忧说,“您看怎么处理?” “不必理会。” “好。” 船夫绕开它的航线,试图让两艘船错开来,却没想那艘船越凑越近,两艘船就这样撞上了。辛夷和沉香顿时警惕起来,船的晃动也带动了蜡烛,这一倾斜正将一滴烛泪滴在忘忧手上的信纸上,忘忧收起那些资料起身放进了桌旁的柜子。 “实在抱歉,不小心撞上您的船了,我这就划走。”那艘船上的船夫这样道歉,辛夷没有计较。这就像一场意外,他们的船又回归了正常的路线。 第九章 线索 江面上,两艘船的距离越来越远,一艘北下向西而去,一艘径直南上回歧。 “公子,刚刚明明有机会见到他的,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还是小心为妙。” 苏情这样和手下的这位船夫说,他也不能确保他的船上没有那位门主的眼线。他又秘密地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沚城,他并不打算在那里靠岸。自从取得那位门主的信任后,他的行踪更加隐蔽起来。 他知道自己身中剧毒,他对这毒一无所知,城中的大夫也都诊断不出来,这让他很被动。直到后来,他知道了雀阁,也知道了忘川。不仅如此,他还与雀阁达成了交易,也亲眼见过了忘川的那位忘忧的医者。尽管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他还是不能明目张胆地行动,只能送信去了沚城让楚云帮忙留意。 翠鸢阁,芸姑正在给苏情做新衣裳,一针一线都十分用心,她将对楚云的那份爱也放在了苏情的身上,母子常年不能相见,她也只能默默忍受。 “松音,情儿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 松音是芸姑的侍女,也是她告诉芸姑苏情前些天出门了,而苏情在第二天就回来了。 沚城,漓王府。 楚云刚看完苏情的信,信中并没有告诉他夜陌中毒的事情,只是让他多留意忘川。他也听说过忘川这个名字,还是太子心疾复发的时候,正是从忘川来的一位医者治好了楚弋的心疾。他猜想夜陌要他留意忘川,除了治病便是制毒,无论是哪种,以他现在的身份实施起来都十分危险。 “放心吧。”楚云喃喃自语,他将信看完后便放在烛火上烧成了灰烬。他不禁又想起歧城的母亲,她为了自己隐忍至今,总有一天他会成长起来,保护母亲和夜陌。 “王爷,你说什么,奴才没有听清楚。” “没你的事。” “奴才多嘴。” 旁边的仆人一头雾水,楚云若无其事地看起了书来,这位仆人又安静地呆在一旁随时等候吩咐。 几天后,忘忧的船也回到了忘川。他又将那些资料重新研读了两遍,希望从中获取其他的线索。忘忧一边寻找线索一边守着女子,尽管他足够仔细,还是没有找出有用的东西来,他只能盼望着早一天收到夜陌的来信。 在歧城,雀阁也确实从皇宫查到了新的线索,并且与希望越来越近。夜陌从皇宫那里查知,十几年前这颗起死回生的丹药还出现在了先皇帝楚洵的寝殿。当时,有宫人亲眼见过先皇帝在病重时从锦盒里取出来这枚丹药,不过他并没有自己服用而是又隐秘地藏起来了。这名将这件事告诉了其他宫人,这颗丹药的存在便在宫人之间相互传了开来,不久之后先皇帝驾崩,所有知情的人都给先皇帝陪葬了。先帝并是否将这颗丹药留给现在的皇帝楚冀,还有待查探。 云阁,苍术又吩咐人在雀阁查找了楚洵驾崩前后三年所有的记录,他们把这些书摞成厚厚的三四堆,收集完成之后再一一整理,最后搬出了这座藏书楼。这些书被搬到了院子里的一个房间,另一批人正等在那里,他们要负责将这些书全部翻阅完,并且要找到有用的线索。他们一边查找一边记录,这些记录最后是要被整理起来再供苍术查看,苍术看后再上报给夜陌。这二十余人埋着头翻阅了一个月才全部完成,最后只整理出了一张信纸的内容。 正堂,左右执事正在和他们商量关于丹药的下落,他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寻找到这颗丹药。这是雀阁继临安之后最大的任务,临安的事情半途而废,这次他们不能再失败了,每个人都铆足了精神。 “安平三十一年,前丞相苏家遭人构陷,先帝以结党营私之罪灭其满门。在这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情,苏贵妃因病去世,当时生死门的人频繁出入皇宫,经过查探正是这生死门设计了一场假死局将苏贵妃带出了皇宫。而先帝一直和生死门的人来往神秘,不仅是苏家,就连上官家也是借生死门之手除掉的。但是,这位先帝和苏贵妃感情深厚,他一早知道要铲除苏家,所以指示生死门提前将苏贵妃救出了宫。安平三十二年冬,先帝病重之时曾取出那枚丹药,后又让人秘密藏了起来,安平三十三年春先帝驾崩,因此丹药的下落也成了一个迷。” “这之间的两个月,生死门的人频繁出入皇宫,而在先帝驾崩的七天前,那位门主亲自进了一次宫,之后生死门便再也没有出现在皇宫。” “我们还查到生死门一直盘踞在翠鸢阁,而翠鸢阁的芸姑就是当年的苏贵妃,生死门一直在背后保护这位苏贵妃。还有上次那位四处打听雀阁的苏情,他就是苏家的遗孤,也在天福元年投入了生死门门下。” “所以,据我们猜测,那丹药的下落一定和生死门有关。” “安平”、“天福”分别是是先帝楚洵和皇帝楚冀的年号,苏家和上官家的灭门惨案都是先帝为了给楚冀铺路一手策划的。这几名暗影正在与苍术、莪术分析,他们与左右执事年纪相当,都是这里最杰出的暗影。苍术和莪术又拿起这一纸线索看了两遍,两人最后商讨下来的结论和他们的猜测几乎没有出入,这才将结果告诉夜陌。 “少主,要送信去忘川吗?” “暂时不用。” “是。” 夜陌并没有将这个线索告诉忘忧,他准备从生死门继续查下去。因为苏情与雀阁还有一没有未达成的交易,他正好可以把苏情作为突破口深入生死门,等有了最终的结果再告诉忘忧。 不久后,苏情在翠鸢阁收到了雀阁的第一封消息,消息称关于那毒药已经查到眉目了,让他继续等待,苏情看完消息后露出一丝笑意。 “雀阁,我果然没有看错。” 苏情将信烧掉,然后又写了一封回信。 “来人!将这封信送去城外。” “是。” 城外的这片桃林就是他们的联络地点,苏情的信成功地送到雀阁的手里。这时的桃子比一个壮汉的拳头还要大,不要一个月就可以成熟了。 第十章 季夏 季夏三月,腐草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 一艘船正漂向忘川,雨下得很大,滴嗒嗒地打在船篷顶,伴随着电闪雷鸣,船也摇得不稳起来。 “公子,雨越下越大了,咱们靠岸等雨停了再走吧?” “嗯。” 船上坐的是忘忧他们,他们的船是从梨州回来了。此时,山上的雨水都流入江中,水流越来越急,让他们这艘逆流而上的船行进更加艰难。夜陌一直没有送信来忘川,忘忧便趁这个空闲去了一趟神女峰。他重新踏进了那片山林,不过没能穿过那片迷雾,也没有找到女子住的地方。船被撑到岸边停住,忘忧这一路都愁眉不展,这一趟算是无功而返。 “歧城有信吗?” “还没有。” 雨水的声音将他们的谈话声减弱了,风也呼呼地钻进船内,忘忧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的月白长衫在这个雨天显得很单薄。辛夷打开柜子取出一件外套,柜子里还有一张银白色的面具。这张面具上面雕刻着云纹,细腻而生动。它便是他和女子初遇时戴的,忘忧一直把它保管得很好。 “公子,披上吧。” 辛夷也将他照顾得很好,沉香这时在一旁烹茶,这一下雨天格外地冷了起来,喝杯热茶也暖暖身子。他们几乎没有离开过忘忧的身边,每次出门也都是两人跟着,唯一一次例外就是那次去歧城。那时女子在歧城,忘忧为了方便才带了连翘去。他的心思,辛夷和沉香一早就察觉了,从他将重伤的她抱出亶山的时候,他们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公子举止失去了常态。忘忧自己却后知后觉,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公子,喝茶。” 沉香连茶带炉子都端来了,正好可以取暖。辛夷提下茶壶给忘忧倒了一杯,又给他们自己倒了一杯,两人聊起天。 “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 “慢慢等吧。” “歧城好久没来信了,要不要咱们写封信去催催?” “说不定是遇见棘手的事情了,我看咱们还是耐心等吧,公子您说呢?” “等吧。” …… 一杯茶后,沉香从船尾找来鱼竿,一边等雨停一边钓起鱼来。辛夷和忘忧坐在船内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这一场雨下到了黄昏,他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歧城,果农们在桃林里采摘完那些已经熟了的桃子,他们挑着满满的一担也回家去了。树叶的雨水已经干了,鞋子踩在地上还会浸些水,这时两名黑衣人不约而同钻进了桃林。他们是雀阁和生死门派来的接头人,正在传递消息。他们谁也不和谁说话,交换了手里的信件就离开了。 这一段时间,苏情都在培养自己的势力,早一天摆脱生死门的桎梏,他也可以专心于毒药的事情。他并不怕死,只是他还没有给芸姑和楚云他们留好退路,他想必要的时候或许还可以借助一下雀阁的力量。但是,雀阁远比苏情想象的要高深莫测,那毒药的具体信息迟迟没有交到他的手里只是别有目的罢了。 夜陌一边与苏情沟通毒药的事情,一边不动声色地调查着生死门。生死门那位门主的底细也被雀阁翻出来了,就连他对芸姑的心存爱慕也被雀阁知道得一清二楚,为此他不惜放弃南国江山又花重金买下杀手夺取生死门的主位。他更是与先帝串通一气,做下了一桩桩血案。芸姑若是知道她满门倾覆全是出自他的策划,不知道还会不会为他经营翠鸢阁。夜陌已经有了计划,他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苏情,反正他也在谋划夺权,他只是再加一把大火,到时候两败俱伤,那丹药势必会重新浮出水面。 “来人。” “少主。” “苏家灭门的真相也是时候告诉他了。” “是,我亲自去办。” 莪术亲自操笔,一封信言简意赅地写了个清楚,当夜就派人秘密送去了翠鸢阁。一个黑衣人正飞下屋檐,将信从窗户扔了进去。苏情听见动静第一时间醒了过来,信还没落桌便被他接住了,不过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点亮了烛火,拆开信读了起来,表情越来越凝重,一下子十分愤怒起来。信上有理有据,苏家数百余条无辜的性命就这样葬送了,而他每天还任由他的仇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苏情愤然扼腕之下一掌击碎了桌上的茶具,信也被他捏成一团,不用多久他就可以为苏家报仇雪恨了,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来人!” “是。” 两名黑衣人随后出现,苏情站在房间,连鞋都没有穿,满腔的悲愤难以平复。 “吩咐下去,加快速度。” “是。” 他们分别叫罗刹、梵修,是和苏情前后加入生死门的,他们都是杀手,而现在他们都被苏情笼络成了自己的势力。苏情正在培养自己的势力,较之前他们所受到的训练更加严苛。现在,他等不及了,可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要隐忍,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发生了何事?” 罗刹问,他和梵修一进门就看到了他光脚的样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们从来没有看见他这么失措。苏情慢慢冷静下来,他决定自己再查探一番,那送信的人又是什么身份,这一切又是受谁指使,他有什么目的。一切都没有证实,他不应该这么冲动。 “去查一下今天晚上是否有可疑的人出入。” “是。”罗刹回答。 “还有,你们再去查一下那姓周的来历,务必查清楚。” “放心。” “今晚的事情,一定不能让姑姑知道,你们一定要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能提。” “我们知道了。”罗刹说。 “还有其他的吩咐吗?”梵修问。 “你们去睡吧。” 罗刹和梵修看了看苏情衣衫不整的样子都出去了,苏情回到床上又摊开那封信,不论如何他迟早都会了结了他。苏情再也没有睡着,又将他的计划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确认找不出一丝纰漏才勉强合上眼。 这一晚,忘川的灯火也未灭,房间却不见忘忧的身影。他又去了竹林,这会儿正趴在女子的肩旁睡了。 第十一章 人情 苏情撑起伞走进雨夜里,他走出翠鸢阁,走在长街上,又走进深巷里,他去了苏家的旧宅。这座宅子没有像将军府那样败落,可也变成了别人家的宅院。门上的灯笼很亮,守夜的仆人正在打瞌睡,因为雨声的缘故也没有听见有人来了。伞下的人很平静,只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又拐进深巷,绕回长街,雨也越下越大了。他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芸姑在楼上看见他了,他这么晚还出门她不放心于是也追了来。 “情儿。” “姑姑。” “你怎么了?” 苏情不能告诉他已经知道的事情,芸姑心里想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就这样站在街上对望着,芸姑知道从这个方向走就是去苏家的路,他以前一直很小心从来没有回过家,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苏情没有回答她,他走了过来。 “您怎么出来了?” “没事了,雨大了,我们回去吧。” 她们并肩走着,雨水滴打在地上溅湿了鞋面,也打湿了裙边。空气中夹杂着尘土的味道,浓烈还有一丝刺鼻,就像是被太阳曝晒了两个月突然浸泡在雨里,那些气味一下子就迸发出来了。这是雨的味道,也是砖瓦石块的味道。 “姑姑。” “嗯?” “您不要担心。” 芸姑听到他的宽慰,不由心酸起来,若是没有那场灾祸,他一定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每天跟在她的父亲身后玩闹,他们爷孙两关系最好了。她不禁又想起她的父亲和几位哥哥,还有她的几个嫂子和侄子们……那时的苏家充满了一片天伦之乐,如今却是有一座空壳也归不得了。 “嗯。” 许久,芸姑才哽咽地回了一声,苏情看了芸姑一眼也不再说话。以前他总觉得姑姑不好亲近,也是碍于她的身份地位,他从来不与她多说话,每次姑姑回家他都躲在爷爷的身旁也不爱理她。如今时过境迁,在这歧城也只有他们相依为命了。他知道姑姑待他比楚云还要用心,他一定不会辜负姑姑的这一份心。 这一场雨后,谁也没有再提这晚的事情。苏情查了当年苏家灭门的真相,结果正如那张信上所说的,生死门应先帝授意做下了一切。他也查明那位门主的来历,将来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不过,他并没有查到那送信的人,不管对方是谁,他绝不会让他破坏自己的计划。苏情得知真相后,一直韬光养晦,只等将来报仇雪恨。 立秋七月,凉风至,白露生,寒蝉鸣。 “芸姑,门主找您。” “好,走吧。” 翠鸢阁,芸姑被那位门主叫了去,他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和芸姑商量。这一单生意是在临安,临安侯府事情败露之后便留下了这座府邸,现在皇帝将这座府邸赐给了新上任的知府,临安原来的知府因为监察不利已被降职查办。这单生意就是这位新上任的知府,他也是当年联名弹劾苏丞相的官员之一。 “苏情最近怎么样?” “他很好。” “这单生意,我想让苏情去。” 芸姑将单子接了过来,有人要买他的命,生死门的杀手要在半路将他截杀,并没有多少难度。她知道他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将这单生意交给苏情。她也至今都不知道苏情中毒的事情,这位门主和苏情都同时瞒着她。自从苏情服毒后,这位门主三天两头就对芸姑嘘寒问暖,而芸姑对他反而越来越冷淡了。 “我这就去办。” “你没有其他话要和我说吗?” “没有。” “芸儿,我到底要怎么做……” “门主言重了,我先走了。” “等等……” 他将芸姑叫住,明明想发火却怎么也酝酿不起来,他的用心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自知心中对她有愧却是大势所逼,好歹她平安无事。他摇了摇头,像是看清了现实,无奈地说道,“去吧。” 于是,芸姑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天,苏情接了单子一路尾随那官员的车马,他们在天黑之前留宿在途中的客栈。他单枪匹马,在天黑之后潜入房间,那官员正打着鼾声,他大腹便便平躺在床上,身边还睡着他那位娇妾,这会儿指不定还在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此时在房间里还能听见窗外的虫鸣和蛙叫的声音,苏情从腰后掏出一双匕首。 这双匕首形状不同,都只开了四指宽的单刃,锋利无比。匕刃呈现一弯弧度,刃尾状如倒刺,匕身呈火焰纹状。这两把匕首,一把呈镂空状,与另一把的阴阳契合,刚好合成一把新的匕首。 苏情双手握着匕首向目标移步,几乎就在一瞬之间闪现在床边,一念手起刀落,目标的脖子就被两把匕首从中间一字划开。目标一口就断了气,甚至连叫声都没有。苏情在被子上擦净匕首上的血迹,又收回腰后的刃鞘,然后从窗户脱了身。一滩血迹在床上越流越宽,那尸体旁边的人触碰到身旁的温热,醒来见这惨状大喊了一声便晕过去了。 此时,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客栈飞了出来,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 从这以后,那位门主时常做这样的顺水人情,好像一切又在他的掌握之中了,他为此踌躇满志。殊不知,这只是一个开始,在未来的某天剩下的那些参与迫害苏家的人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了。当然还不是现在,在这之前苏情不能让生死门察觉他的异样,他还需要极力隐忍。 七月底,鹰乃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 “少主,忘川来信了。” 夜陌接过莪术拿来的信,忘忧在信中询问事情的进展,夜陌读过信后还是没有打算告诉他。一开始因为希望渺茫,他不愿意放弃,也告诉了忘忧,多一个人守着这希望似乎就没有那么遥远了。现在真的有了线索,他却紧张起来,他害怕希望落空,只想自己确认。他不想忘忧失望,更不想自己失望。 “少主,如何回复?” “等。” 这天,雀阁的信鸽飞向忘川,忘忧在几天后收到了信件,他满怀希望,又失望了。这些天他饱受折磨,马上就要到她的忌日了,他忧心如焚,郁郁寡欢。 第十二章 生死 白露八月,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就是这样的一个清晨,女子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忘忧第一个发现了她,当时她只是在梦里妮妮呓语,忘忧甩手扔掉玉箫凑近她的脸庞。这次他并没有幻听,她不仅有了呼吸还在说着梦话,虽然听不分明,她确实是醒了。 “月儿。”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别怕,我在这里。”他几乎哽咽得说不出来,眼角已然沁出热泪。女子没有完全苏醒,忘忧将女子抱了回去。 他昨晚一夜未回,辛夷听见动静于是起了床。 “公子,您这是?” 这时,沉香也从隔壁的房间打开了门,见女子抱着女子也十分吃惊。 “公子,您怎么把姑娘抱回来了?” 辛夷和沉香都凑了上去,想是他家公子疯魔了,正要劝导却见忘忧怀里的女子皱了皱眉头,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住了。忘忧抱着女子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们这才擦了擦眼睛忙跟了过去。 “这?” “公子?” 忘忧却把门关上了,他从来不喜过分吵闹。辛夷和沉香这下真的反应过来了,这位姑娘是真的死而复生了,他们一时欣喜竟不知说什么好,只向外面跑开了去。 忘川的早晨一切照旧,大家各自忙起来,见辛夷和沉香一路冲撞地跑来,都不明所以。 “姑娘醒了!” “姑娘醒了!” “你说什么?” “月姑娘醒了,快去告诉婆婆她们。” “真的吗?” “真的醒了。” “太好了,快,咱们去告诉婆婆。” 她们互相传开,连翘听后忙向忘忧的房间跑去。这时,半夏和小茴正在给婆婆梳洗,没过一会儿她们也听见了外面的吵闹。 “婆婆,我出去看看。” “嗯。” 小茴出门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忘川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她刚出门走下台阶就和来人撞了个满怀,“佩兰姐,怎么了?” “姑娘……”被小茴叫做佩兰这名女子正气喘吁吁,她扶着小茴的胳膊暂做喘息,“姑娘她……” “什么姑娘?” 佩兰朝她挥了挥手,小茴扶着她进了门,她慢慢缓了过来。婆婆和半夏见她来了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见她一脸欣喜,“婆婆,姑娘醒过来了。” “什么?” “什么?” 婆婆和半夏不约而同地说出口,小茴也难以置信,“真的吗?” “是真的,辛夷和沉香一早就来传话了。” 婆婆、半夏和小茴同样也是热泪盈眶,内心却是欣喜若狂,“快,带我们去看看。” “姑娘在公子的房中,这会儿还在睡觉呢。” “睡觉好,睡觉好,我们过去看一眼。” “好。” 婆婆在半夏和佩兰的搀扶下也赶到了忘忧的房间外面,忘忧听见是婆婆来了这才开门。 “听说姑娘醒了?” “嗯。” 婆婆和半夏她们进去看了女子一眼,她这回是真的睡着了,还睡得很香,婆婆抚摸着女子的脸颊又喜极而泣。半夏和小茴也拉着女子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就怕吵到女子。佩兰远远地看着女子,之前那些要来看望的人都被辛夷和沉香拦在了外面。忘忧打着呵欠,也还是止不住困意,佩兰这才过去扶起婆婆,小声说道,“婆婆,咱们出去吧,让姑娘再睡一会儿。” “好,好。” 婆婆带着半夏她们出去了,又向辛夷他们叮嘱了许多才离开。忘忧又合上了门,他只趴在女子的身旁睡了会儿,几次惊醒,他以为这一切还是梦,直到他确认女子确实已经醒了才又安心睡了。 女子醒了,大家除了欣喜,还不禁惊叹起忘忧的医术,他的医术高明至此,竟然能令女子起死回生。对此,忘忧并不否认,只有这样才能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女子的身世始终是个谜,如今她醒了比什么都重要。 “忘,忘忧?”女子眨了眨眼睛,她的床边正趴着一个人,她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忘忧。” 忘忧闻声醒来,“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了?”女子揉了揉额头,她还有些迷糊,“我怎么到这来了?” “你们的船路过这里。” 忘忧不想说起太多,女子爬起了床,还有些头晕,忘忧扶着她走出了门,女子见门外的景色知道现在还是秋天,她想自己睡的时间应该没有很久,她不知道已经过去了一年了。 “夜陌回来了吗?” “……”忘忧的脑袋一片空白,就算历经生死她还是忘不了他吗?他要怎么办才好,要不要告诉夜陌呢?忘忧一时无措。 “他怎么了?” “他没事。”忘忧安抚着女子,他笑着对她说,“他快回来了。” “那就好。” 女子冲他笑了笑,忘忧暗暗攥紧拳头,她的心里也许就只有他一人,他不甘心。难道又要向上次一样任由她去歧城,她已经死过一回了,谁也不知道下次他还有没有这么幸运……他不敢再多想,他只想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护她一生平安。 “月姐姐,月姐姐!”小茴朝她扑了过来,半夏也跟在小茴后面跑了过来,“月姑娘,你醒了。” “嗯,你们还好吗?” “我们很好,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哈哈,我没事的。” 小茴和半夏将女子抱在怀里,三人相拥着说些久别重逢的话,女子却始终没有察觉自己这一睡到底睡了多久。 “公子,我拦不住她们两。”沉香也跑了过来,他告诉忘忧,半夏和小茴是趁他不注意溜进来的,他确实已经尽力了。 “我们去婆婆那,别听他在这唠叨了。” 于是,小茴和半夏就拉着女子去了婆婆那里,婆婆见女子来了起身相迎,“姑娘来了。” “嗯,婆婆在做什么呢?” “哪里能做什么,不过剪些鞋样子打发时间罢了。” “我看看。”小茴拿起那些剪好的鞋样子,瞧了起来,半夏和女子分别在婆婆的身边坐了下来,小茴比划着大小,“这是给月姐姐的吧?” “就你眼尖。”半夏打趣起她来,“是不是又看上了?” 小茴呵呵笑着也不反驳,婆婆和女子也跟着笑起来,在她们的眼里一切都不需要过多言语来表达,忘川又变回了以前欢声笑语的样子。 第十三章 中秋 小茴她们从仓库取来了许多东西,正帮女子布置着房间,她们一边干活一边玩闹。 “月姐姐,马上要过中秋了,咱们也把房子布置一下,看起来多喜庆。” “嗯。” 这还是女子第一次和她们一起过节,她们决定一会儿再去仓库取些过节用的物件。 “这个花瓶放这里,明天我们去采些花插进来。” “知道了。” “妆奁放哪?” “我看看。” …… 她们正玩得开心,辛夷来叫她,说忘忧找她。 “你们等我,我就回来了。” “去吧。” 忘忧在竹林,辛夷将她送到屋外就走了,女子推门进去,她想一定有夜陌的消息了。 “你找我?” “过来坐吧。” 桌上已经倒好了两杯茶,都还没有动过,女子在一边坐了下来,忘忧也坐在她的对面,他将茶端给她,“喝茶。” “嗯。”女子接过喝了一口,“怎么了?” “我想和你说说夜陌的事情。” “嗯。” 女子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样子。忘忧有些不忍,但还是告诉了她真相,“夜陌失忆了。” “又失忆了。” “这次是真的。” 女子不语。 “他把你忘了,也不会再来找你了。” 女子摇着头,字字句句如同针一般扎在她的心上,顿时泪如雨下,连连摇着头。 “我也救不了他。” 忘忧也知道这些话对她来说有多残忍,可他不能一直隐瞒她,这几天他吩咐谷里的人不许提起这一年的事情,只让女子认为自己还是在去年的秋天。女子颤抖地端起茶杯,凑近嘴边一饮而尽,她咽了咽心还是狂跳不止,久久不能平复。 “你应该知道真相。” 忘忧伸手过去拿下她攥在手里的杯子,她的手还在颤抖,不禁又打了一个寒噤。忘忧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女子的身上,“别着凉了,我们回去吧。” “没,没事。” 她吞吞吐吐地只说出了这几个字来,她从来不知道竹林到房间的距离那么远,女子一路脚步虚浮,任由忘忧将她扶了回去。她回去之后只回房间睡了一觉,她紧闭房门,谁也不知道她在房间里有没有睡着,忘忧一直徘徊在她的门外,直到女子醒来。 “月儿,你醒了。” “嗯。” 女子淡淡一笑,她仿佛没事了一般,一切又恢复之前的样子,只是女子这次醒来莫名其妙也失了记忆。她开始只是忘了在歧城经历的一切,渐渐连忘川和神女峰的事情也忘记了许多。 尽管这样,这个中秋她们还是过得很开心,晚饭过后她们就坐在院子里赏起月亮,今天天气不错,晚上的月亮也很圆。她们围坐一桌,桌上摆着各色水果和点心,还有各种各样的月饼,它们形状表皮不一,口味也不相同,有甜有咸。 “你这是什么口味的?” “桂花的。” “我这个是豆沙。” 这些月饼馅儿,除了桂花馅儿和豆沙馅儿,还有五仁、芝麻、莲蓉、冰糖、蛋黄等。 “月姐姐,这个给你。”小茴拿过一块月饼,她们一直在挑选不一样口味的月饼,找到了不同的就一起品尝。“这个好像有肉,你尝尝。” 女子接过去尝了一口,她也尝不出来是什么肉,只是都很好吃,“婆婆要尝尝吗?” “你们吃,我都吃饱了。”婆婆又将新送来的一碟放在她们面前,“这些看起来是不一样的,你们再尝尝。” “肉月饼,好吃吗?”半夏好奇起问起来,“我从来没吃过这种月饼。” “好吃,给。” 女子也选了一块一样的递给半夏,小茴又开始品尝起来这一盘新的口味,嘴里又在说着话差点呛到了,她一边喝水支支吾吾说个不停,看她着急的样子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别急,我们又不跟你抢。” 小茴喝好水,也把手里的月饼吃完了,她满足的拍了拍肚子,“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中秋了,以前我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多口味的月饼。” “我们都是沾了月姐姐的光,以后你可要对她好点,不许再眼红月姐姐的东西了。” “嗯嗯,我让月姐姐分我一点就好了。” “哈哈哈……” “……” 大家又被小茴逗笑了,她总能让大家笑得很开心。她就像个懵懂的小姑娘,单纯又活泼,好像没有什么烦恼。半夏有时候也会羡慕她,比起小茴,半夏更像是知书达理的样子。连翘、佩兰她们在一起聊天,并不和小茴她们玩闹,她们才像是大人的模样,恪守本分,做事也有分有寸。辛夷、沉香,还有其他人他们坐在另一桌,也是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公子呢?”连翘问。 “刚才回去了。”婆婆说。 忘忧是坐在婆婆这桌的,反而是女子和小茴她们都没有注意,也不知道忘忧是什么时候走的。 “中秋过了还有什么节日?”小茴思考起来,她有些等不及了,过节似乎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情。 “再就是重阳了。” “重阳咱们做什么?” “重阳的时候咱们要登高辞青,插茱萸,赏菊花,喝菊花酒。”婆婆向她介绍起来。 “那有什么吃的吗?” “哈哈哈……” “这才是你关心的吧?” “哈哈哈……” 她们又笑了起来,婆婆说,“知道你爱吃,到时候做了重阳糕,你可要多吃点才行。” “哈哈……我想起来了,去年咱们吃过的,用糙干果和蜜饯干果做的花糕,月姐姐你不知道,那些……” “别说了,到时候有你吃的。”半夏打断她,婆婆笑着看了看女子,又拿了些水果给她,“姑娘再吃点吧。” “嗯。” 大家又聊起别的话题,都十分轻松。 这时,忘忧独自一人呆在书房,他在写信,写写丢丢,费了一地的纸张,终究没有将信送出忘川。 “咚咚咚。” “进来。” “公子,大家都在聊天,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快过去吧。” “嗯。” 辛夷又将忘忧叫了过去,他也和她们聊聊天,她们也拿他和女子开起玩笑,甚至问他们什么时候办喜酒,忘忧都只是一笑了之。大家坐到了夜深才散场,这年的中秋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过去了。 第十四章 迷谷 女子的记忆一天一天消失,她已经很久没有问过忘忧以前的事情了,忘忧也不想让夜陌知道女子醒了。中秋以后,忘忧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内心不断地在挣扎,他应该告诉夜陌的,夜陌也失忆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公子,姑娘今天吃饭的时候把半夏和小茴叫错了名字。” “嗯。” “公子不想想办法吗?” 忘忧不语。 “要不要我们告诉姑娘她失忆了。” “谁也不许提半个字,你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我去告诉她们。” 因此,大家对女子失忆的事情都闭口不提,只是小心照看。没过两天,忘忧就收到了夜陌的来信。信上说关于那颗丹药雀阁已经了新的线索,需要忘忧去歧城一趟。忘忧读过信后犹豫了半个时辰,若是不去一定会把女子苏醒的事情暴露出来,若是去了他也不能再隐瞒了,他又该如何和夜陌说明女子醒来又失忆的事情。 “公子,姑娘一个人出门了,说什么也不让半夏和小茴跟着,她好像感觉到自己失忆了。” “她在哪?” “朝山谷的方向去了,应该还没有走远,公子去看看吧。” “嗯。” 这天,忘忧去看了女子,她一个人在谷里散步,她看起来似乎迷路了,站在原地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方向。这时,她看见忘忧来了,她慌忙地跑了过去。 “你?”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忘忧的名字,“我走得太远了,记不住路了。” “我带你回去。” 她笑了笑,“对不起,我忘了你叫什么。” “我叫忘忧。” “忘忧。”女子又想了想,说,“我记住了。” “没关系。” “我们回去吧。”她不敢多逛了,怕忘忧走了他就真的回不去了,“你怎么来这里了?” “来走走,你呢?” “我来找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她使劲地搜刮着记忆,那是个什么地方呢,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不记得了。” 女子要找的其实就是那片竹林,她第一次来忘川的时候就去过那里。忘忧看着女子的样子终是不忍,他决定尽早去一趟歧城。这一去他还要将女子苏醒的事情告诉夜陌吗?有许多的顾虑可他还是要去,只能到时候再决定了。 “走吧。” “嗯。” 两人就这样走了回去。 秋末,一袭藕色,呆立在风中,一脸茫然。风愈刮愈紧,女子不禁打了个寒颤,方回过神。 “这里又是哪里。” 绕过回廊,又是回廊,苑廊交错,不管走到哪里始终都可以看见四周的崇山峻岭。 “姑娘好。”廊中走过两个青衣女子。 女子望一眼她们,点了点头,继续走着,又穿过一条走廊才走到尽头。脚下一条溪流,不时游过一条小鱼,钻进廊下。女子在廊边坐下,双脚垂下,也触不到水面,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内心渐渐平静。 “姑娘在这儿呢?饭备好了,回屋吧。” 女子回头,一位青衣女子正走过来。 “姑娘这边走。”青衣女子指着方向,见女子先走后,才跟着走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之前的屋里,桌上已摆好饭菜。 “姑娘坐,这是厨房特意给姑娘做的饭菜,以前姑娘最爱吃了。”说着将女子扶着坐下,盛一碗饭,把碗筷递到女子手中,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好在大家都没有注意。 “有劳了,你也吃。” “奴婢已经用过饭了,姑娘吃吧。”说着,又舀了小碗汤给女子,“姑娘喝汤。”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让奴婢来吧。”说罢夹了几筷菜,放在女子面前的空盘里,“姑娘吃菜。” 女子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又放下,“我有事想请问你。” “什么事,姑娘问吧。” “姑娘,带我来的可是一位公子?” “是啊,是公子带姑娘来的,怎么了?” “那位公子人呢?” “公子前几天出去了,临行时嘱托奴婢们,好好照顾姑娘,让姑娘把伤养好。” “那公子可有提起我们从何处来?” “这倒没有。” “那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姑娘怎么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公子说要十几天才回来。” “对了,奴婢记得公子,好像提起过歧城,公子说不定就去了哪儿。” 女子端起碗,静静吃着,手微微有些颤抖,等她看向手腕时却完好无损。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忘川。”青衣女子在一旁夹着菜,也不再多说,饭后,她收拾了桌子,端出屋外。 女子坐在桌旁,她伸出左手,确实没有受伤的痕迹,她明明记得自己被蛇咬伤了。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女子回头,只见三四女子,皆着青衣,在门口停下,手中都端着托盘,满满一盘物什。 “姑娘的东西备好了。”其中一人开口道。 “进来吧。” 这时刚才那位青衣女子又从旁边走了进来,另外的三四人也跟着她进来了。 “是。” 四人随后踏过门坎,来到屋里,站在一旁,为首的这位青衣女子走到她的身旁,说道:“姑娘,这是公子为姑娘准备的衣物、首饰。” 女子亦起身,望一眼盘中,衣服鞋子,绫罗绸缎、珠钗耳坠、项链手镯,金银玉器、一一俱全。 “这些……”她欲言又止。 “这些都是给姑娘准备的,姑娘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的,告诉奴婢,我们再去置办。”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我都用不着,麻烦你们再端回去吧。” “姑娘……这些都是公子专门为姑娘准备的,公子再三嘱咐,好好照顾姑娘,还请姑娘收下这些东西。”她走到女子身旁,低头道。 “都放下去吧。” “是。”说罢四位女子放了东西然后出了门。 “天色也不早了,姑娘,也早点休息吧。” “奴婢伺候姑娘就寝。”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姑娘让奴婢来吧。” 女子拒绝不过,只得劳烦她们帮忙。她不知道的是,伺候她的这位青衣女子正是连翘,其余四人分别是半夏、小茴,茯苓和佩兰。女子却一点也记不起来了,而忘忧犹豫了这些天还是决定在她彻底失忆之前再去一趟歧城。 第十五章 相告 云阁下的那棵玉兰已经全部凋谢了,夜陌和忘忧就站在这棵树底,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这时吹过一阵凉风,两人都收起了神思。 “我查到了最新的线索,那颗丹药没有在皇宫,很有可能是在生死门。” 在正常的情况下,这对忘忧来说应该是一个好消息,可他没有表现出一点欣喜的样子,反而陷入了沉思…… 他明明知道她已经不在了,起死回生,他也相信这世上有这样一种药吗?过去了这么多年,若真的有这种药,还在皇宫早被那些皇帝们服用了。他知道皇家多有患心疾英年早逝者,怎么分析它都不可能还被留到现在等着旁人去取。尽管如此,在这之前他也一直希望能找到那颗丹药让她过来,那么夜陌呢,他一直在寻找那丹药又是为了什么?这让他没有办法不往其他的地方想…… “如果我告诉你她醒过来了,你会怎么做?” “什么?” 夜陌言辞有些激动,忘忧看着他的样子再一次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极力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夜陌从忘忧看他的眼神中察觉到自己刚才举止失态了,于是变回一副冰冷的样子。却见忘忧闭上了眼睛,他的神情似乎很痛苦。 “你从未放弃过她对吗?” “……” 夜陌不知如何回答,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做一切最多不过是为了帮他,要说放弃……早在他失忆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他甚至都没有给自己选择的机会。 “你很在意她对不对?”忘忧追问道。 夜陌似乎没有听完他的问题,忽然迎面吹来一阵狂风,风卷起落叶和尘埃,他抬手用衣袖挡住眼睛,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尘迷了眼。忘忧却没有丝毫在意,依旧保持着原来的站姿。只见风扫起院子里的落叶,风停了,这些叶子都被扫进那些角落了,堆成一堆又一堆。这里每天都有人打扫,只是这些叶子还要落上几个月才能落尽。 “这里风大,我们进去。”夜陌说。 “嗯。” 两人回到正堂,来人奉了茶就走了。 “不用再找了。” 从忘忧的话里夜陌已然知道那女子确实已经醒了,他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能令人起死回生,十分好奇起来,“你怎么救活她的?” 这时,雀奴来了。 “公子。” “何事?” “属下想问忘忧公子,姑娘怎么样了?”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她已经醒了。”忘忧回答。 雀奴听后一下子笑了出来,不禁也落了泪,她想再问些什么怎么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担心,她现在很好。”忘忧安抚她说。 她点了点头,还是收不住泪水。 “没事了,你放心吧。” “嗯。”雀奴低头回答,这时夜陌对她说,“下去吧。” “是。” 雀奴走了,又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忘忧对雀奴说的这些话,同时也在说给夜陌听。夜陌此时已经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其实,刚才夜陌听见忘忧的问题了,当时也是无从作答,这才遮掩过去。他知道忘忧对女子的态度,纵然他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再表现出来了。 “早在之前你就问过了,如果她能活过来,我要怎么处理。我早就说过了,她的事情已经与我无关,所以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 夜陌再一次向他作出了承诺,忘忧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了,他为了自己的私心不惜将他们再一次拆散了。他开始自责起来,他应该早一点告诉他。 “公子,忘川的信。” 莪术进来将信交给夜陌,夜陌没有拆开转交给了忘忧。忘忧打开了看了起来,他愁眉不展,“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 “无碍。” “她失忆了。” “……” 忘忧将信递给夜陌,信上说女子已经全部失忆了,连忘川都不记得了,甚至连她从哪里来都忘记了。夜陌的心不由地被刺痛了一下,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是痛吗?是难受吗?他不知道,他只是认真地想了一个问题,如果连那些曾经的画面都不再记得,两颗心相恋又会有多少年。 “你要不要和我回一趟忘川?” “不必了。” 他们都知道失忆之症无药可治,不然他也不会一直一点记忆都想不起来。夜陌知道忘忧会照顾好她的,见或不见都不会改变他的想法,就像他的义父所说,他不该儿女情长。忘忧已然知道夜陌心里的想法,而他自己却始终没能正视自己的心,也因此错过了他内心深处那些最真实的想法。 “你放心吧。”忘忧说,“我会照顾好她的。” 夜陌没有回答。 “如果你愿意,我会在忘川等你。” 夜陌不语,忘忧也没有再说话。他们都端起了茶杯,茶已经微微有些凉了。夜陌连他是怎么救活女子都没有再问,而忘忧本来还想打听一下生死门那中毒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因为相思引的缘故他终究没有问夜陌,只要忘川和她平安他也不想再关心其他的事情了。他最后又喝了一口茶,于是准备离开了。 “我先走了。” 两人同时起身,忘忧走在前面,夜陌相送,他将忘忧送出了门,这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现在的性格和忘忧以前一模一样,就是这样的冷如冰山。 “就送到这里吧,我走了。” “嗯。” “明日一早我就回去了。” 忘忧临走时对夜陌这样说,夜陌点了一下头回应他,自然也明白他话里的话。夜陌看着忘忧走远了才转身回去。忘忧离开后,与辛夷和沉香在一家客栈会合,他们准备买点东西就收拾行李了。 “公子,您要买什么,交给我们办就好了,何必自己亲自出来这一趟。” “是啊,外面的风这么大,别吹凉了。” “走吧。” 从忘川到歧城路途遥远,也许以后没有什么机会来这里了,他想在这里买些东西给她带回去。忘忧的心思,辛夷和沉香在他进第一家点心铺子的时候就猜到了,他们都满心希望她们能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这一路的艰辛,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九月了,他算好了日子,在重阳之前就能回到忘川,不止重阳,以后的每一个节日他都会陪她一起度过…… 第十六章 师徒 忘忧离开了半个多月,又返回了忘川。那天,女子换了一身青色衣裳,也和半夏她们去渡口迎接忘川的船。 “公子回来了。” “嗯。” 婆婆和船头的辛夷打招呼,半夏和小茴也去帮忙拿行李,女子也跟在她们的身后来到渡口的船边。船慢慢靠岸,只见从船里走出来一位公子,她望着船上的公子心里不由地生起了两分亲切之感。 “月儿。” “你认识我?” 此时,女子已经一点也记不起他来了。 “嗯。” “听半夏她们说,我一直住在这里,可是我都想不起来了。” 忘忧下了船,他拉过女子,“你上次从山崖上摔了下来,不小心碰到了头,所以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嗯,她们也跟我说过,可是以前的事情,半夏她们不知道,婆婆也记不清了,我想知道。” “我都告诉你。” 婆婆很是担忧,示意半夏她们先回去,其余人也上船去帮忙卸行李了。 “回去吧,我们慢慢说。” “好。” 忘忧也拉着女子回去了,慢慢也不见婆婆她们的身影了。女子不时地抬头看他,似乎一切都要明了了。忘忧一路上也都看着女子,他一早就交代了婆婆她们,她们对于女子的过去只字不提,一切还是要他自己亲自对她说。 “小心脚下。” “嗯。” 忘忧提醒着女子,就怕摔了。两人就这样回了谷,绕过几条回廊也到了忘忧的书房。 “我们到了。”忘忧推开了门,女子跟着他迈进了门,又停下脚步来环顾起周围的环境,这里布置得清新淡雅,也整理得井井有条,空气里还有一丝丝的墨香。 “进来吧。”忘忧回过头来对她说,“过来坐。” “嗯。” 女子走近室中的桌旁,和忘忧坐了下来,只听他说,“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看。” 她照做,看着忘忧给自把脉。她知道他是医者,可为什么要给自己把脉呢,她不明白。他很认真,明明自己什么事也没有。他的手指覆在自己的脉搏上,很轻很轻,她还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暖。她感受着这温暖的触感,心里多了一分安详。 他收回手,将她的衣袖放了下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事,女子又见他笑着说,“月儿想知道什么呢?” “我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月儿,很小的时候就来这里了。那时候你还在襁褓,被人用木盆放在了这条江中,正好漂到了忘川,是婆婆从江边将你捡回去的,从此你便在这里长大。” “原来是这样。”女子点了点头,原来她和半夏小茴她们一样,都是这里的丫头,可为什么她感觉她们待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也从来不让她干活,她更像是这里的客人。 “月儿还想知道什么吗?” “我和你,”女子停顿了一下,“是什么关系?”她试探地问道。 “你一直跟着我学习医术,我们……”忘忧犹豫了,他不该欺骗她,如果可以,他会告诉她在这忘川他一直给她留了一个位置。“我们是师徒。” 女子似有所觉,“听说你的医术很好,我原来也想跟你学医的。” “是吗,那月儿还记得你要学医是为什么吗?” “我想救……”她想了想,“救谁呢?我不知道,也许等我学会了就能想起来了。” “嗯。” 忘忧心里知道她想救的那个人是谁,不过他再也不会告诉她了。从这以后,她们便以师徒的身份在这忘川生活下去,她也是忘忧唯一的徒弟。这次回来以后忘忧便很少出谷了,或教女子识草认药,或闭门钻研医术。 “师父,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师父,你姓什么?” “无姓。” “那你有亲人吗?” “没有。” “无亲无故,也是很可怜了。” “有月儿在身边,一点也不可怜。” “那是。” 两人相视一笑,她似乎总有很多的问题,忘忧也不恼,从来都是耐心地回答着她的这些问题。说来也奇怪,她很少再问起自己的事情,倒是对他的事情很好奇。忘忧虽表面不在意,心里其实是开心的,他愿意告诉她自己的事情,但从来不表现出来他对她的情感。 “师父,你上次带回来的冰糖葫芦哪里买的?” “在城里买的。”忘忧说着放下手里的书,不由地笑了,“怎么,这么久了你还记着冰糖葫芦呢?” “没有,我就问问。” 忘忧不再打趣她了,“月儿想不想进城去玩玩?” “不去。”女子摇头拒绝,又认真地盯着自己的书看,“我还要看书呢。” “好,不打扰你看书。”忘忧看着女子看书的样子,不由生出几分心疼来,有他在哪里还需要她这么认真,只要她想救的人他也一定会帮她,不管是谁,“哪里要你费心了。”他的声音很小,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女子也没有听清楚。 “师父说什么?” “没什么。” 女子已经快看完一本药草集了,忘忧告诉她要从识药草开始学起,过段时间就带她去认这些药草,师徒俩相处也很融洽。几天后,忘忧出了一趟门,听说要去城里办事。女子没有多问,只是没几天他又回来了,还带了很多好吃的,就有她无意间提起的那冰糖葫芦…… 这天,她也把半夏她们叫了过来,每个人都举着一串冰糖葫芦,十分开心。 “师父,我手上的伤疤怎么没有了?” 忘忧正在喝茶,他放下茶杯,“什么伤疤?” “就是月姐姐以前受伤的时候……”小茴提醒道,仿佛又觉得说错了话,又咽了回去。 “抹了药自然就好了。”忘忧说。 女子点点头,一边吃着冰糖葫芦一边又继续翻起手上的这本药草集。小茴在一旁看了一眼半夏才知有惊无险,两人又安静地吃了起来,还好公子没有怪罪,不然又少不了要受罚了。 “别冷着了,坐在火边来。” “我不冷。” 这年冬天已经落了几场雪了,书房里垄着炭火,半夏她们从来没让火熄过,总是小心翼翼地照看着这里,也不出去玩了。 “月姐姐快过来,这里还有好多吃的呢。” “好吧。” 从这以后,大家都不再提起她过去的事情了,而她除了和忘忧呆在一起看这些书籍就是半夏她们在谷里玩耍,日子也过得惬意。 第十七章 身世 忘川,竹林。 女子推开木屋的小门,里面谁也没有。那些东西也被忘忧叫人收了起来,屋里除了简单的陈设,便只有一张玉床。这张床,夏天是冰凉的,而到了冷的时候就是暖的。这些天,她总喜欢来这里,不知道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了。她喜欢躺在这床上,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感受着它的温暖,就这样在床上睡着了。 一衣红裳推开门,他朝女子走了过来,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宠溺地唤道,“娘子……” 女子醒了,她看着他的样子似乎很熟悉,又很陌生,她问他,“你是谁?” “我是相公啊。” “相公是谁?” 她莫名其妙又睡着了,又听见他在说,“别睡了,快醒醒,我们说好一起去看桃花呢。”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红衣看她又睡着了于是也走了,他越走越远……这只是她的一个梦,等她醒来却再也记不起来了。 这一天,忘川有船回来了,船上坐的是川谷老先生。川谷先生是从南国回来的,他还是想知道女子的身份,只是忘忧一直拒绝和老先生说女子的事情。 忘忧的书房,师徒两人正在交谈。 “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若得雪天明,相思尚可引。望川谷中月,神女峰上人。老夫去雀阁查证,这确是关于相思引的解毒之法。根据你师祖猜测,这话应该是那世外女子所言。忘忧小子,你可明白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川谷先生说。 “月。” “正是这个月字,可想而知,那位贵人之所以将这里取名望川,是早已得知那解毒之言。你那位徒弟又是从梨州来,由此可见,她和那世外的女子必定关系匪浅。”川谷先生说的这些,忘忧早就猜测出来了,“根据此次从南国查到的线索,为师几乎也确认了那位贵人就是雀阁的创始人。据说他是从漠疆来,可惜的是年岁太远,他的资料已无从查起。” 尽管如此,忘忧还是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来,尽管他还记得那日云阁上发生的事情,他当时也看见那位女子用琴声引来的群鸟。 “为师想,她们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老先生猜测到,这个猜测完全出乎了忘忧的意料之外,也是他几乎无法接受的,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即使如您所言,仔细算来,忘川谷和雀阁也有几百年历史,难道她也有几百岁了?” “这……为师也只是猜测。”老先生又说道,“如此算来,两人也至少隔了五六代,确实不应该……” 忘忧有意无意地翻着女子这些天画的药草图,似乎对老先生的话不是很关心。他确实不在意女子的过去,有她现在的生活就足够了。 “听说那人也中了相思引,不知道活了多久?” “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唉,可惜了。” “不到二十岁,竟能独自一人创立起雀阁,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忘忧平静地说道。 “是啊。”川谷先生也点头称是。 这一趟南下,那女子的身份之谜还是没有进展。 “不如把那丫头叫来,再问问?”川谷先生说。 忘忧合上图册,颜色不悦,“她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川谷先生也看出来了,忘忧待女子与旁人不同,这份师徒之情也是旁人所不及的。川谷先生之前回谷是见过女子的,他也想亲自去问一下她的身世,不过被忘忧阻拦了,他还没能单独和女子说上话。 “今天怎么没有看见那丫头呢?”川谷先生说。 “许是又在哪玩去了。”忘忧笑了笑,又无意对老先生提起,“您研究得如何了?他还能记起来吗?” “尚无进展。”老先生摇头说道,忘忧说的是夜陌,夜陌之前也在让老先生研究恢复记忆的方法。 “为师还真没遇见过他这种失忆,什么不好忘,单单就忘记了那一个人。”川谷先生却没太多的兴趣,“够为师琢磨一阵子了。” 忘忧并不语。 “听说这毒从漠疆带来了,现如今连生死门都在用这毒约束杀手,也不知道谁还能像他一样幸运了。”老先生意味深长,夜陌的毒便是雀阁为了约束他种下的。那位老阁主非邪非正,连夜陌也猜不透他的想法。“生死门有这毒也不足为奇,十几年前它还是雀阁的势力。不过也奇怪,雀阁怎么会放任生死门就这样脱离了?” 忘忧并不关心。 川谷先生摇了摇头,“还是忘川好啊,在外面呆久了都快忘了家里的饭是什么味道了。” 不一会儿,婆婆来找川谷先生,忘忧看着书。川谷先生走后,忘忧也出了门。 “她在哪里?”忘忧若无其事地说。 “姑娘应该在竹林。”辛夷回答。 “嗯。” 忘忧离去,辛夷没有跟去,不言而喻。 竹林,女子睡着了。 忘忧找到了她,他现在也只当她是自己那个迷糊的小徒弟,失忆的人看起来都呆呆笨笨的,丢了魂魄一样。他将女子抱了起来,她睡得很沉,眉眼之间没有一丝纷扰。 “师父。”女子咿呀耳语。 “月儿。”忘忧已经很久没有唤她的名字,他想到夜陌,以前唤她娘子,也许他再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愫才能叫得这么亲昵,忘忧有些同情他了。 “唔。”女子又睡了去。 忘忧笑了笑,“也只有你师父我愿意陪着你,换成别人肯定要累坏了。不过,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把你抱回去了。” 女子穿一衣酡颜小袄,称着她的脸颊,更添几分醉色,自从她换下那身白衣,便再也没有穿过。这些衣裳都是忘忧帮她挑的,穿起来看起来更像是忘川的人。 “公子,婆婆叫你们了。” “来了。” 半夏在不远处喊着,忘忧抱着女子,情不自禁地笑了。 川谷先生回来了,婆婆很高兴,也让半夏她们多玩了几天,女子才知道忘川也做药材生意,不然怎么养活这么多人呢。川谷先生是回来过年的,女子依旧无所事事,忘忧也不要求她看书,她倒是越来越喜欢往那片竹林跑了。 第十八章 依耐 这天下了一场大雪,大家也开始布置起来了,转眼已经到年底了,她们都在忙着准备过节了。 女子从婆婆那里来,半夏她们都很忙,她只能来找忘忧说话了,到了他这里却发现他也在忙着写些什么东西,也只有她这么无所事事了。 “师父,你在写什么?” “春联。” “这么多地方要贴,可要写到什么时候……” “一会儿就好了。”忘忧正站着写完一张,也拿过来给女子看看,“看好了去放在旁边。” “嗯。” 她也不知道他写的好还是不好,看了一遍就放下了,也走过来帮他研起磨来,“师父,后院的那片竹林是什么地方?” “竹林?” “就是里面有个小木屋的竹林。” 忘忧只是在想怎么回答她,女子以为他没有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又仔细地告诉了他。 “那是我夏天乘凉的地方。” “哦。” 忘川被大家布置一新,这个春节大家过得很热闹,她们还收到了婆婆和川谷先生的压岁钱。过了年,天气一天天变暖,川谷先生也待不住,住一阵子就走了,忘川还是原来的样子。 春天了,女子也和小茴、半夏去蝶谷玩,山谷里成千上万只蝴蝶,五颜六色的,翩翩起舞。那天她们学着蝴蝶的样子在花丛里跳起舞来,也躺在草坪里看着蝴蝶落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吓得它们全部都飞走了,都觉得十分有趣。中午,三人在蝶谷玩累了也就回来了,一路上欢声笑语。 “对了,有一个地方,我没去过,也不敢去。”女子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来。 “什么地方啊?”半夏问。 “那个地方只有我师父去过,”女子四周望了望,又靠近了些,“就是那片竹林,竹子密得连风都钻不进,那天我只靠近了一些都觉得冷森森的,特别是到了晚上,黑乎乎的,风又吹得厉害,呜……呜……”女子紧紧靠着半夏,又对她们说:“听先生说,竹林里面以前住了一个什么人,那个人得了一种罕见的病,活了不过二十岁,呜……怕不怕?” “怕……”半夏假装说怕,小茴却“啊”地一声吓得女子差点跌倒了。 “哈哈哈……” “吓死我了你们,没骗你,真的。”女子说。 “走吧走吧,我们待会儿也去吓吓她们。”半夏说。 “嗯嗯。”小茴很激动,她平时最爱做这些吓人的小把戏了。半夏又笑了笑,“其实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们之前还去过。” “真的吗?”女子问。 “嗯,一点也不怕。” 小茴回过头来看着女子,“我记得了,你是不是去过了,我记得那天还是公子把你抱回来的呢,哈哈哈……” “小茴。”半夏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小茴捂了捂嘴似乎说错话了,“对不起嘛,我下次不敢了,千万别告诉公子。” “没事,师父不会介意的。” 女子安慰她们,小茴和半夏却从来没感觉她们的公子是那和善的人,也只有女子觉得忘忧性格温和,在小茴她们面前依然是原来那副冰冷的样子。 “……” “走了。” 忘川果然还是春天的时候最好看,女子在这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有朋友,有亲人,还有师父。这个春天,她们几乎走过了忘川的每一个角落,也惹来其他人的羡慕,有时大家也成群结伴一起去山里玩耍。 一年三春,这已经是第三春了,女子一衣柳色,更添几分春色。 “月儿,明天我要出一趟远门,你乖乖等我回来。” “去哪里?” “进城办点事情。” “师父是不是又要买好吃的去了?” “哈哈,月儿真聪明。” “师父要什么时候回来?” “半个多月吧。” “这么久……” “月儿放心,我会早点回来的。” 第二天,女子也和大家送忘忧去渡口,他出门的次数并不多,也从来不带她出去,对于外面的世界她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好奇,就像谷里的半夏、小茴一样。不过她们都有自己的事情,也不多管她,自己倒像是游手好闲。 “师父,你要早点回来。” “嗯,你们回去吧。” 忘忧走了,当女子数到第七天的时候,她就开始在渡口等他回来了。她一个人划着水,依靠在柱子上,望着平静的江水,并无多少思绪。婆婆拿着篮子,正从岸边的草坪走来,女子一眼就看到她了,她挥手喊了一声:“婆婆。” “月儿,又在等你师父呢?” “嗯。” “别等了,回去吧,你师父还要两天才回来呢。” “师父说会早点回来的,说不定今天就回来了呢,我要在这里等他。” “那你慢慢等吧,我先去忙了。” “好。” 女子每次都会这样等忘忧回来,婆婆已经见怪不怪了。对于自己身世的无知,对于过去记忆的空白,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也只有忘忧能告诉她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女子从来没有问过婆婆,她是怎么从江边把自己捡回来的,她感觉不是真的,更怕的是大家拿她取笑。 一衣翠衣就这样坐在渡口,一坐就是一天。 第十四天的清晨,忘忧的船回来了,云阁也人去楼空了,他是去给夜陌送行了。女子对雀阁始终一无所知,她只是关心忘忧回来了,他会在谷里呆到夏天,在这之前再也不出去了。忘忧的船带了许多外面的玩意儿,吃的玩的,这把大家都乐坏了。 “月姐姐,这个送给我吧?”小茴拿着一个风车,呼呼地吹着它转了起来。 “给你。” 忘忧一点也不像以前一般的冷淡,他的性格变得温和了,话也多了,有时还和女子说起外面的趣闻。 “半夏,你喜欢什么?” 女子问她,半夏正看着那些玩意儿,也觉得十分新奇。不过其他人,似乎很怕忘忧,也不怎么和她玩闹,总是姑娘姑娘地叫她,让她觉得很陌生,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这个人偶挺好看的。” “那给你人偶。” 她整理着这些大包小包的东西,和她们分享起来,不时也偷偷地看一眼忘忧。他只认真地看着自己的书,也不管她们怎么吵闹。自从忘忧这次回来以后,他也感觉到女子对自己越来越依赖,心里自然也是十分高兴。 第十九章 约见 一个月前,在歧城的桃林,一位红衣少年正来赴约,他等了一会儿,只见一袭绯色从桃花深处走了出来,他们就是苏情和夜陌。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穿了这一身红色,一个朴素淡雅,一个华丽庄重,只是夜陌还戴着一面银白色的面具,让人看不出容颜来。 “阁下为何带着面具?” “自然是为了方便。”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夜陌在雀阁这么久的交涉下,也欣赏起苏情的能力来,不免想一睹真容。苏情筹谋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希望,他的势力一天天壮大,也足够与那位门主的势力匹敌了,而他又可以把心思放在解毒的事情上了。 “请说吧。” “那毒确实是从雀阁流落出去的,不过……” 苏情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也丝毫不露于色,“不过什么?” “雀阁并没有任何记载。” “知道了,难为阁下还亲自跑一趟。”他也大概猜出他的身份来了,一定是雀阁什么重要的人物,不过他能亲自来赴约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川谷先生近日在南方游历,你不妨去南方寻医问药。”夜陌早已经和川谷先生打好了招呼,只让他尽量和苏情周旋。这也是他们之间的一笔交易,夜陌以女子身世为条件让川谷先生为苏情医治,而川谷先生此刻正在沚城等人找上门来。 “阁下还没有说要什么酬劳。” “我自然会帮你查出解药的下落,你不用这么心急。” 看似答非所问,却是暗自较量。 “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苏情也对夜陌多了一分信任,虽然他的城府深不可测,他相信雀阁有这个实力,何况他们早已经达成了交易。 “作为见面礼,在下也告诉阁下一个好消息。” 夜陌不语。 “在生死门之前,曾有一股秘密实力参与临安谋反一事,皇宫已经有所察觉了。” 苏情意味深长地说着,并不点破。夜陌也不以为意,雀阁早已经得到消息了,这告密之人除了生死门那位门主也没有其他人了。生死门迫于皇权的震慑只得供出云阁所在,不过还没有让人知道雀阁的存在,近日来云阁附近也聚集了不少探子,这让夜陌很愤怒。 “筹谋了这么久,难道还需要帮忙?” “阁下以为,我这是想借刀杀人?不,这只是为了表达对我们合作的诚意。” “是我小看你了。” “哪里。” 两人一番较量下来,却是不相上下。这一桃林的花也盛开了,他们也不约而同地享受起这片美好和宁静。 “这里的桃花确实比别处开得好。” “嗯。” 夜陌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回答他,不免也认可了他,除了忘忧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其他的人这么交心了。此时的苏情何尝不是把他当成了知己,或许只是这在这桃林,或许只在这一瞬间,但事实如此。 “歧城已经不安全了,你还是尽早打算吧。” 夜陌没有回答,苏情没有再称呼他为阁下,他对他的态度无形之中已经转变了,因为同时沉浸在这一片花海,他们之间的顾虑和猜忌也烟消云散了。苏情踮脚飞上了枝头,无声地欣赏着这一望无际的桃花。夜陌站在树下,他伸手折了一朵花放在手掌也看得入神。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这天黄昏的光影与这片桃色十分相称。 这天他们回去以后,各有打算。夜陌送了一封信去忘川,云阁确实已经不安全了,只要有人进去就一定会翻出那些数不胜数的情报,这样一来也势必会暴露,雀阁已经打算从歧城撤离了。苏情则让楚云将川谷先生请去了漓王府,随后也亲自去了沚城。 在沚城的漓王府,苏情也像楚云说出了自己中毒的事情,川谷先生替他诊治了一番,也没有诊出具体的毒来。这也在苏情的衣料之中,他没有因此而失落,反而是楚云,当他得知夜陌中毒的事情之后就开始忧心起来。 “公子可有觉出什么异常?”川谷先生问苏情。 “没有。” “奇怪了,这不像是中毒的症状啊。” “听说这种毒会在几年之间慢慢发作,从而让人四肢俱废、五感尽失,最后杀人无无形。” 川谷先生点了点头,“老夫会尽力而为的。” “有劳您了。” “那老夫就先下去了。” 楚云吩咐人将川谷先生带了下去,川谷先生也在王府住了下来,万一苏情哪天毒发还能及时赶去相救。 “你不必如此忧心。” “是什么人给你下毒?”楚云愤然地问道,心里已经猜到许多,从母亲的来信他就知道那位门主处处刁难于他,他也一直劝苏情离开生死门,可没想到还是成了现在的境况。 “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楚云不再追问,只从身上掏出了一块令牌来递给苏情,“这是我的暗卫,希望能帮上你。” 苏情没有拒绝,他需要确保万无一失,临走时楚云又交给了他一些钱财以备不时之需,苏情都默默接受了。 这天,沚城下游两艘船迎面相遇,夜陌和忘忧同时从船上走了出来,此去南国路途遥远,也许他们要很久才能再见了,忘忧还是决定来送他一程。两人回了夜陌的船中坐了下来,他们都遣退了左右,相对而坐。 “什么时候再回来?” “不一定。” 忘忧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事态一定十分严重才会从歧城迁移回南国。早在那年天降异象的时候云阁就差点暴露,如今只需要证据确凿皇帝就可以做出实际行动了,为了让雀阁不被发现夜陌只能悄无声息地撤离。 “不去忘川看看她吗?” “照顾好她。” 夜陌这样也算是拒绝了他,他很久以前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此生也定不会与她相见。忘忧也知道他对女子并没有忘情,只是想成全于他,夜陌的心意他也明了,只是他想这应该由她来决定,而不是让他们就这么轻易地决定了。夜陌却一直没有接受他的心意,他也不再强求了。 “不要再让她去歧城。”夜陌说。 “嗯。” 云阁已然暴露,若是她再出现在歧城,万一被人查出她来一定十分危险。忘忧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从来不让女子出门,就是为了不让有心之人知道她的存在,云阁异象,草原雪山,哪一件都足以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他也不会让这样的可能发生。 这是夜陌最后对忘忧的交代,两人就这样分别了。夜陌的船南下了,忘忧也返程在途中的小城里买了东西就回去了。 第二十章 迷雾 这年夏天,忘忧决定再去一趟神女峰,关于女子的身世,他想从亶山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师父,为什么不带我去?” “太远了,我怕你辛苦。” “我不怕辛苦。” “月儿听话,等我回来。” 女子依依不舍,她不想离开他了,她不要那些吃的和玩的了。她很害怕这样漫长的等待,每次他出门她都害怕等不到他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一直有这样的恐惧。 “师父,早点回来……” “嗯。” 忘忧看着女子的神情不免有些心酸起来,不管结果如何这也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他也不会去查探了,只安心在忘川陪着她。他吩咐了婆婆她们好生照顾她,不管她有什么要求都要满足她,可她到底没有什么要求,只期盼着忘忧能早一天回来…… “师父……” “嗯。” “一定早点回来。” 忘忧忍不住将女子抱进怀里,他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旁观的几人也难免为之动容。 “我就在这等你,哪也不去。” 女子轻轻地说着,不禁也哭了,这是她失忆之后第一次哭,此时的她深深体会到了这离别之苦,只想一直被他抱在怀里,希望他哪也去不了了。 许久,婆婆才对女子说,“你师父该走了,不然天黑之前就到不了城里的客栈了。” 忘忧这才将女子放开,才发现她哭了,是为自己哭了,他心里更不好受。他用手抹去她的泪痕,“月儿乖,和她们先回去吧。” “半夏,你们带姑娘先回去。”婆婆吩咐半夏和小茴。 “嗯。”半夏过来挽起女子的手,“咱们回去吧,今天咱们还没给那些药草浇水呢。” 女子看着忘忧,怎么也不愿离开。小茴也过来挽着女子的胳膊,“走了月姐姐,这么大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我都要笑你了。” “哼。” 女子朝小茴做了个鬼脸,这才和她们回去,忘忧一直盯着女子的背影。 “公子,咱们也走了。”沉香对忘忧说。 “路上可小心些。”婆婆交代他们。 “您放心吧。” 辛夷说着帮船夫解开了纤绳,沉香这才和忘忧上了船去,忘川的船就这样顺流而下,越行越远…… 南国,夜陌的船也靠了岸,一行人也回了雀阁总部。那位老阁主并没有派人来迎接他,还是坐在自己的小院里悠闲地打盹儿。夜陌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向他请安。 “义父。” “回来了。” “嗯。” “回来就好。” 他并没有把歧城的事情放在心上,偌大的雀阁少了那区区的一座楼还不至于会怎么样。夜陌回来以后,南国的事情也都交到他手上了。南国也有一座云阁,只是那最高的一层楼是空置的,布局正好也是一模一样。夜陌也将他从歧城十二楼里带回来的那些物件原封不动地安置了上去,一切也没有丝毫不同。 “义父,雀阁的由来是否和神女峰有关?”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我记得早些年,义父曾派我去神女峰执行过一次任务,中途却被人追杀进了一片雾林……” “那你可有什么发现?” “还没有,只是那雾林十分古怪,我在里面转了几个时辰才走出来。” 老阁主坐了起身,又对夜陌说,“坐吧。” 夜陌也在一旁坐了下来,他知道老阁主一定知道些什么,神女峰那次的任务十分简单,完全不用他去,可为什么选中了他,他一直不明白其中的用意。 “如果我告诉你,那些追杀你的人是雀阁派去的呢?” “什么?” “是我派去的。” “这是为何?” 当时追杀他的人有百余人,他一心想着完成任务并没有与他们纠缠,难怪他们看他进了雾林就没有再追下去,原来他们并没有打算要伤他,更像是故意要将他逼进那片雾林…… “以后你就知道了。” 夜陌没有再问。 “与我说说你这两年的事情。” “我不明白义父的意思。” “听说她已经不在了……” “嗯。” 夜陌这样回答,没有告诉他女子尚在人世,无关于信任,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存在,这也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这些年难为你了。”老阁主看出来夜陌并不想与自己多交谈,他也还不知道夜陌已经解毒了,只想着或许再过几年他就能去陪她了,不由惋惜起来,“那解药就在神女峰。” “原来是这样。” 原来雀阁设计让他误入神女峰是和解药有关系,一切似乎又通了,关于那解药的两句话,其中一句便是那“神女峰上人”,与其说是去寻找解药,更像是在找人,他让他找的人会不会就是和那女子有关呢,夜陌也决定再去一趟神女峰。 不久后,夜陌也到了神女峰下,他在梨州城也得知了忘忧也来了这里,于是当天就去找他了。忘忧已经去亶山了,此时正困在那片迷雾里,辛夷和沉香跟在他的左右也十分焦急,他们已经在这里面困了一天一夜了。虽然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带足了干粮和水,还有一些常用的药,但是置身于这未知的危险之中也不免惊慌起来。 “公子,咱们又回到原地了,你看这个标记。” “先休息一会儿吧。” “是。” 他们就这样靠在树下坐了起来,这片雾林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大,他们已经转回来几趟了,他们勉强能看见的只有这一两丈距离,不时还会窜出来那些蛇虫鼠蚁,多半是有剧毒的,这让他们丝毫不敢懈怠。这时,隐约出现了一抹红影,忘忧警惕起来…… “公子,好像有人。” “嗯。” 他们站了起来,并不移动,待人走进,才知道是夜陌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 “来查一些事情。” 多了几个人同行,也就多了一分安全,忘忧看着夜陌也慢慢安下心来。他们都有着共同的目标,就是穿过这片迷雾,去那神女峰下,他们都想查知关于那女子的身世。 “公子,这雾太大了,还不到时候,您看?” “原地休息。” “是。” 夜陌事先从亶山下那座村子里查到了这雾林的秘密,这里并不是常年浓雾笼罩,但是具体的规律他们并不外传,只说今晚会有两个时辰会雾散,他们便在这里等着雾散再一探究竟。 第二十一章 雾隐 迷雾之中,一群人都安静地等待着浓雾消散,在这样的环境不免有些压抑。 夜陌看着这些浓雾,就如同他心中的迷云一样,他只想早一天拨云见日,于是又开口问起忘忧,“你问过她吗?” “没有,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忘忧坐在夜陌的旁边,不时也聊一句。夜陌也从来没有这么问起过女子的事情,他一直在逃避她却在不经意间拉近了与她的距离,这让他没有办法不去了解关于她的一切事情。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放下心里的顾虑,他不希望因此而影响到忘忧对她的感情。忘忧也明白他的心思,于是才先说了出来,“你还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用什么方法救活了她?” 夜陌目不转睛地看着忘忧,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苦衷。忘忧自然也是明白的,他忍了这么久,其实心里一直是好奇的,只是从来不开口问他。 “我什么也没有做。” “她明明已经……” “她明明已经没有气息了,可就是过了这一年就醒过来了。” 两人相继沉默,或许他们心里都有了一个猜测,自从川谷先生对忘忧说了那些话,自从老阁主对夜陌说了那些事……他们都一直在猜测那女子的身世,几乎就是他们猜测的那样,只要再证实一切都有了缘由…… “我们是不是都错了?”夜陌有些忧伤。 “或许吧。”忘忧亦然。 夜幕降临,他们纷纷燃起了火把,又过了一炷香功夫,月光穿透浓雾也将这千丝万缕的雾气冲散开来,浓雾慢慢消散,周围也逐渐清晰起来。这是一片古老的森林,雾隐雾生,也成了神女峰的一道屏障。他们也朝里走去,这片浓雾将山林切开,一片是寻常的山林,一片是不知年代的丛林,连许多植被都是他们不常见的,他们更期待神女峰下的景色。 月光照亮着脚下的路,半个多时辰后,他们终于走到了丛林的尽头,视野一片开阔。他们的前方是一片广阔的山谷,山谷的边际便是那神女峰。 “我们到了。” “到了。” 一行人都十分开心,在丛林中困了这么久终于重见天日了。夜陌和忘忧同时抬头向神女峰望去,只见它高耸入云。他们又继续行进,又花费了几刻钟才走到山峰脚下,这里四处都是悬崖峭壁,并没有路可以攀登。 “公子,这里什么都没有啊。”辛夷疑问。 “你们注意安全。” 只听夜陌说了一声就用轻功踏上了那些突出的岩石,瞬息之间又跳上了一棵小树,眨眼之间又上了几步……“如果有什么也是在这峰上了……” 忘忧说完也跟在夜陌身后飞了上去,与此同时夜陌手下的几人也找了各自的路线开始攀登。 “什么?”沉香寻问,他们都没有听清忘忧说了什么,辛夷摇了摇头说,“我们也上去吧。” “公子小心一点。” 沉香朝山峰大声喊了一声,也跟着辛夷上去了。从远处看,他们的速度渐渐放缓,直到最后停滞不前,似乎没有去路了。又见几人从腰上掏出绳索,用力甩上了上方的岩石树木,他们又借助绳索的力量开始往上面爬。忘忧已经和夜陌在一样的高度了,他们左右各一根绳索。 “小心。” “你也是。” 夜陌嘱咐完忘忧就先上去了,辛夷也差不多上来了,他试了试绳索确保牢固之后才让忘忧抓住,忘忧随后跟了去。 “公子抓稳了。” “嗯。” 他们都很吃力,而且越往上去可供爪扣的地方就越少了,他们这么多人不可能再全部上行了。这已经过去两刻钟了,他们爬了还不到一小半,再耽搁下去恐怕那些雾又要生出来了。 “你们先下去。” “公子千万小心。” 只忘忧和夜陌两人继续攀登,其余人慢慢往下滑,这更像一场持久的任务,而他们的目标就是这座山峰,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到达峰顶一探究竟。忘忧慢慢感觉没有了力气,他只能让自己不掉落下去,再没有力气往上爬了,他抬头看了看他的上方已经没有落脚点了,而他的绳索也被磨断了一小根,此时他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 “夜陌,你小心。” “照顾好自己。” 夜陌正踩在一颗树干上,他背靠着峭壁,脚下是万丈深渊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夜陌,这次回去,”忘忧歇了一口气,又说,“答应我,去看看她。” “你先下去吧。”夜陌没有回答他,他应该要去看她了,也为这一趟神女峰之行。他将脚下树干上的绳索拉了上来,用尽全力甩上了上方的岩石缝抓牢,“下去与他们会合。” “我在这等你,你注意安全,不要勉强。”他决定放弃了,他不能出任何意外,他答应她会早点回去的。 夜陌又抓着绳索往上爬了去,其实他已经很吃力了。忘忧同样也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渐渐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又爬上去了一大段距离。他将绳索捆在自己的腰上,不停地喘息起来,他只觉得有些头晕起来,再也无法抬头往上面看了,那些月光就让他睁不开眼来,他一拳锤在石壁上,“该死!” 他不免有些挫败,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只好抓紧绳索往下一步步滑落,而且忘忧还在下面等他,他也支撑不了太久。这下去的路远比上来要容易,他不需要耗费太多的力气,感受着身体坠落的轻松,没多久就和忘忧会合了。 “你还好吗?” 忘忧闻声睁了睁眼,他就快体力不支了,“没事。” “下去吧。” “小心点。” 两人缓慢地下行,不到一刻钟就回到了地面,辛夷和沉香忙将忘忧接了下去,夜陌那边也是如此。他们在下面已经修整好了,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都十分着急,那雾散只有两个时辰,眼看就要到时辰了。 “公子,再不走就要起雾了。”夜陌的手下提醒道,夜陌两人已经没有时间休息了。 “走吧。” “公子……”辛夷和沉香扶着忘忧,他很虚弱,已经没了体力。他们都很担心他的身体。 “走。” 忘忧任由他们扶着快步离去,夜陌几人也在一旁照看着,他们几乎是跑的,终于是到了丛林边缘。忘忧和夜陌都回头望了一眼,随后用轻功踏上了树桠,也为了节省时间,一行人就这样穿梭在树枝之间,迅速地朝雾林那边飞去。 雾散雾聚,这片山林又恢复了常态,众人在雾林那头歇息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第二十二章 桎梏 生死门向皇帝透露了云阁,皇帝派去的那些探子虽然行动隐秘还是扑了个空,探子查完之后发现云阁只是一座普通的书楼,并没有一点异常。皇帝还有些恼怒,误以为是生死门为了交差敷衍了事,并不听他多分辨。这位门主刚被皇帝数落了一顿,此时也是一肚子火气,没想到搬起石头反而砸了自己的脚,庆幸的是他给自己留了余地,并没有说出雀阁的存在,否则现在就不是一顿责难这么简单了。 齐越皇城,太子东宫,楚弋也听闻了云阁的事情,自然也查清楚了生死门一直和皇帝有所往来。于是,楚弋将查到的事情写信告知了王府里的楚郁。王府,这位王爷正在花园和自己下棋,仆人正将书信送来。 “王爷,信。” “放下吧。” 楚郁不以为意,他早就已经查明了生死门就是那告密之人,也知道生死门和皇帝暗中早已勾结在一起,大牢里那灭口的杀手是生死门的人,是否也有皇帝的旨意呢,他很难不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可侯府的举动是谋反,他除了向生死门寻仇并不能明目张胆地为侯府做什么,以他现在的处境,能保全自己已是万幸。太子的好心也并不单纯,他更像是他的一个傀儡,只等哪天时机成熟就会让他上场了。 “王爷,殿下说让您亲自查看。” 这位仆人的语气里有一丝威胁,他是太子的人,这王府里几乎都是东宫的眼线,他已经足够谨慎才查到那些线索。 “拿过来。” “是。” 仆人将信件双手奉上,楚郁放下手里的棋子拆开信封,信上的内容他并不陌生,太子的消息总是会迟来那么十天半个月,在故意拖延的这些时间又在谋划什么罢,楚郁懒得去想。他只想早日揪出生死门,早日为父报仇,至于以后,天大地大,总有他的容身之所,他已经厌恶了这王府暗无天日的生活。 “下去吧。” “是。” 仆人偷偷地打量了一眼楚郁的神情,这些反应都是需要他一一向太子禀明的。楚郁将信收回信封放在一旁又拈起一颗白子下在棋盘之中,又捡起旁边的两颗死棋,始终一脸平静。仆人这才退下,他头也不回也不管仆人的举动,他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这盘棋究竟要怎么下,还得看这下棋之人的心思,太子是这下棋之人,他何尝又不是,只看谁棋高一招了。太子看似占尽优势,而他却是孤立无援,但是有一句话叫做绝处逢生,越是身处绝境求生的欲望也越是强烈。如今只等对方如何落子了…… 东宫,宫人正将王府的消息传回来。 “殿下,信送到了。” “他怎么说?” “王爷在下棋,并没有说什么。” 楚弋思忖了片刻,他只要还想着报仇就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也知道他并不是表面的顺从,算起来皇家还是他的仇人。 “生死门那边可有新线索?”楚弋问。 “回殿下,生死门近来行事低调,只打理着歧城几家商铺。” “倒是学会收敛了。” 生死门是皇帝笼络的势力,若是任其壮大等到他继位的那一天也不知道是助力还是威胁,皇帝健在他还不能动它,但也不能放松对生死门的警惕。东宫的这一干谋士早已经为他的将来筹谋了一条又一条的计划,而太子现在还不能显山露水,否则被皇帝察觉出来指不定生出什么变故来,自古君王的心思没人能揣测得透。 “殿下,派去云阁那边的人要召回来吗?” “你们的想法呢?” “奴才认为圣上已经收手了殿下也没有必要再查下去了,万一被人察觉让圣上知道了势必对殿下不利。为了避免节外生机,奴才认为殿下也可以暂时放弃了。” “若是他们真的存在,迟早也会露出马脚,咱们尽可静观其变。” 一位宫人和一个谋臣都建议不再追查,这还需要太子自己做决定。太子点了点头,“那就撤了吧。” “是,奴才这就去办。” 宫人告退。 “另外,王府的人也不用看得那么紧了。” “是。” 又一位宫人退下,其余人也懂太子的用意,楚郁只是东宫的一颗棋子,还没到落子的时候若是早早攥在手心反而会适得其反,放在自己棋笥的棋子怎么下都是自己的棋子。王府还不到出场的时候,不妨先放松对楚郁的控制,这样既可以避免楚郁被逼急了反扑也可以不被旁人察觉。 “殿下英明。” …… 几人这样附和起来,太子对他们的恭维并不放在心上,早已经司空见惯了。不管是生死门还是那些神秘势力,都有迹可循,楚弋处理起来也并不困难。一直让楚弋放在心上的就是那年歧城的异象和草原的那名雪女,这两桩事都非人力可及,倒让他既好奇又不知所措。他还从来没有这样为难过,他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两年前…… 那天晚上,东宫还是灯火通明,宫人们都在窃窃私语。 “外面何事喧哗?”殿内的宫人责备起外面的宫人,“当差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规矩!” 此时从门外进来一位小宫人,战战兢兢地回复,“回禀公公,城内忽然天降异象,故此奴才们才多说了两句。” “什么异象?” “像是乌云,又像是鸟群,奴才看不分明。” 小宫人刚回完话,外面更加嘈杂,也引得这位宫人出去想看个究竟。这时,帷幔内的人影动了动,他侧身望了望窗外,近身伺候的宫人察觉他的心思忙去打开了窗门。从窗口望去,一团一团地黑云压顶而来,聚集在一堆在夜幕之中停留了许久才一一散去。 “殿下,宫外的人来报,今夜城中忽然天降异象,甚是诡异。” 楚弋还站在窗户旁边,他已经亲眼目睹了,只是后来没有查出任何蛛丝马迹。若是这世间还有能凌驾于人力之上的力量,那便是天地之力,只能顺应自然……他在面对这异象之时内心惶惶无措,产生这种心理让他很不安,总觉得有一种更大的威胁将在未来与他不期而遇。 宫人们见楚弋陷入了沉思,挥手遣散了其余人,他们也不再打扰悄然离去。 第二十三章 母子 生死门自从被皇帝数落之后便一心经商,苏情已经在做最后的布局了,他的计划就定在这个秋天。 这天楚云来歧城参加太后的寿宴,也出宫来了翠鸢阁,芸姑见儿子来了既惊喜又担心。苏情秘密将楚云带到了翠鸢阁的后院,芸姑随后也来了。 “松音,你就在院外看着。” “好。” 芸姑为了安全起见又吩咐松音帮忙望风,其实苏情已经做好了安排。楚云正在房中焦急地等待,他已经很久没有与母亲见面了。“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芸姑走了进来。 “母亲。” “云儿!” 两人走近握着彼此的手,神色激动,芸姑更是激动得落了泪。 “母亲,儿子不孝,让母亲受苦了。” 楚云看着芸姑的样子愧疚不已,芸姑连连摇头心里有千言万语也再也说不来了,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楚云也跟着沁湿了眼眶,他扶着芸姑过去坐了下来,取过她的手绢替她擦拭着泪水,自己也是落了两滴泪水。 “母亲,您别哭,儿子一切都好。” 芸姑点了点头,含泪看着楚云,不停地抚摸着他的手,她日思夜盼的儿子此时就在她的眼前怎么能让她不高兴。苏情默默走了出去,留他们母子团聚,这么久了她们终于见了一面,苏情心里也是五味陈杂。楚云慢慢安抚好芸姑,两人这才说起话来。 “母亲,您身体还好吗?” “好,我都好。” “儿子对不起您。” “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和情儿。” “不是母亲的错,都过去了,母亲不要再挂怀了。” “嗯。” 芸姑还在为苏家的事情而自责,而楚云则想着自己在沚城享受着荣华富贵,母亲却在这歧城还要每天委曲求全不经又难过起来。芸姑原名苏秋芸,是苏家唯一的女儿,苏老丞相的幼女,苏情的姑母。如今也只有三人相依为命。苏情已经向楚云交代过了,中毒的事情不要告诉芸姑,所以楚云也并不提起,两人只说些家常。 “云儿,这些年你在沚城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沚城什么都好,就是和歧城距离有些远,母亲和儿子回沚城吧?” “我在这里很好,还有情儿陪着,你不要记挂我。” “可是……” “云儿放心吧,我没事的。” 楚云顾虑生死门,也是为了芸姑的安全着想,芸姑有自己的打算和坚持,说什么也不肯和他去沚城。楚云这些年也一直在劝说她,都未能改变她的想法。现在苏情又在这里,芸姑是更不可能离开了。楚云只希望苏情能帮自己照顾好母亲,而他也会尽全力帮助苏情早日肃清障碍,也让他的母亲不用再受人辖制。 “对了,情儿呢?” “刚才还在这里,出去了吧。” 他们都没有察觉苏情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母子重逢情深意切难免忽略了苏情。苏情已经走出了翠鸢阁,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不免也感伤起来。他的生活不该是这样的,他的母亲临终之前还大声唤着他的名字,那天刑场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他钻进前排亲眼看见他的父亲、爷爷还有叔伯们肩上负着枷锁,那些血腥残忍如噩梦一般的画面几乎每一天都浮现在他的脑海…… 苏情荡荡悠悠又走到了苏府的大门,恍惚之中他仿佛看见了他的亲人正向他招手…… “哥哥,你回来了。”他最小的弟弟不过四岁,已经喜欢跟着他们一起玩耍了。 “情儿,你去哪了,你母亲一直在找你,快进来……”他看见了他的父亲,他正笑着等着自己回去,还有他的母亲…… “你这小子一天就知道乱跑,看我不去告诉你爷爷。”他的叔叔最是严厉了,总爱拿起书考他的功课。 他的爷爷一把年纪了早就该辞官了,还心系着这齐越天下,“情儿,将来你长大了一定要像你父亲一样为国尽忠,为民谋福。” …… 苏情呆站在原地,他多想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只是他看着门口的家丁取下了灯笼,这灯笼已经不是写着苏字的那盏了。家丁也看到了他,他放下了灯笼正要过来搭话苏情却转身走了,这才继续换起灯笼里的蜡烛。苏情走了两步不舍地又回头望了一眼,门内一片明亮,他仿佛看到了他们的院子…… “情儿,娘给你做了新衣裳,来试试合不合身……” “娘。” 苏情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一直极力克制的情绪,也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娘,您看这个人哭了。” “别看了,咱们快些回去,你爹爹还在等我们呢。” “这么大个人了还哭,羞羞羞。” 这时,一对母子从门前走了过去,那孩童还冲着苏情做了一个鬼脸。苏情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跑进了黑暗,他也不过还是个少年。 翠鸢阁,楚云还在和芸姑聊天,两人也备了一桌饭菜正等苏情回来。松音派人在街上寻到了苏情,苏情也是要回去的。 “云儿,你也再劝劝情儿,让他和你回沚城,娘实在放心不下他。” “儿子会的。” “还有,以后你不要再这么莽撞了,别来这里了。” “娘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楚云一直让芸姑放宽心,自己来之前已经妥善安排了,可芸姑还是无法安心。若是没有生死门了她也许就去沚城盘一间铺子做点小生意也守着儿子,再把苏情也叫过去帮忙,他们就在沚城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哪里也不去了。可是这谈何容易,这是她欠生死门的,也是她应该承受这母子分离之苦。 “姑姑。” 苏情回来了,也打断了芸姑的愁思。楚云起身迎了出来,桌上一桌饭菜是刚备好的,都是估摸着苏情什么时候回来才预备的。 “你回来了。” “快进来,吃饭了。” “嗯。” 三人就这样坐在房中用晚饭,这也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芸姑让人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就像过节一样。苏情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也在饭桌上和楚云母子谈笑,却怎么也消除不了心中那一丝一缕的伤情。这天晚饭后,楚云也就离开了,苏情又继续思考起自己的计划。 第二十四章 坦露 “门主,人走了。” “下去吧。” 这位门主自从从皇宫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也不去打扰芸姑了,似乎在皇宫遭遇了什么。他抱着酒壶灌着自己,喝得稀里糊涂也说起酒话。 “芸儿,皇帝知道你还活着,他威胁我,我只能说出云阁。可是芸儿,他们不会放过我,皇帝也不会放过我了,他一定要从我这里查出你的下落。芸儿,我该怎么办……” 他又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一壶酒喝完又提起另一壶,“我对不起你,唔……”喝了一口又含糊不清地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该死,你原谅我好不好?” 这位门主不知道自己已经醉了,也不知道芸姑还不知道他对苏家做的这一切。即便他不做,也会有别人,这是苏家的劫数,是先帝一早就谋划好了。皇宫之所以会知道苏贵妃还活着,是因为雀阁在皇宫查那颗丹药的时候惊动了皇帝,皇帝也顺着雀阁的思路查到了生死门,也查到了苏贵妃之死和这其中的端倪。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宫是皇帝经营了几十年的地方,任何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的眼线。 “咚咚咚”有人敲门,也不进来,只说,“门主,皇宫那边又来信了。” “滚!”他将手边的酒壶朝门外砸去,吓得外面的人愣在了原地,他们的这位门主还从来没有这般心烦意乱。他又一手推掉了满桌子的东西,“都给我滚!” 只听一阵哐当声,门外的人便识趣地走了。这位门主又从身后的桌子上抱来两壶酒,将自己灌得彻底不省人事。他房中的几个暗影一刻也不敢松懈,最怕这时候出现意外。他们已经见过不少人来刺杀这位门主,多半是来寻仇的,都被他们处理掉了。这间房间周围布满了暗影,就像一张罗网,他们日夜轮换,严密地将里面的人保护起来,让外面的那些杀手毫无可趁之机。 这天晚上,忘忧和夜陌的船已经下了梨州,正停在岸边休息。两间相邻的房间,床上的人辗转反侧都没有睡着,他们躺了一会儿干脆起了床。两人都同时推开门走出房间走到了船头。夏虫通宵通宵地叫个不停,实在也让人很难入眠。江面上映着月亮的倒影,船上的灯火也照亮了水面,波光粼粼。 “你一定要查下去吗?” 忘忧问夜陌,夜陌没有回答,他只望着水面的倒影,看起来和这江面一样平静。 “那天她醒来的时候不记得已经过去了一年,她还在等你。”忘忧也很平静,“是我告诉她你失忆了,她知道你把她忘了很伤心。” “嗯。” 夜陌轻轻嗯了这一声,也没有其他的回答。忘忧忽然眼神闪烁起来,似乎变得很痛苦。夜陌看了他一眼,也似乎知道很多事情的样子。这时,忘忧也回过头来看着夜陌,两人就这样对视起来。 “是我给……” “我知道。” 两人几乎同时说了出来,夜陌像是在安慰忘忧,而忘忧却摇了摇头,他的表情确实很痛苦。 “她当时很伤心,是我给她吃了药,她吃了药才失忆的。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我没能把她照顾好。” 夜陌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又抬头看起月亮。这些话憋在忘忧的心里太久了,这件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底,压得他快窒息了。他每次听她叫着自己师父,师父,他的心里便更加愧疚和自责。忘忧只是做了他当时能做的,他好不容易等到她活过来了,他害怕再一次失去她。夜陌一直望着这月亮,他闭上了双眼,似乎也有心事。 “她不会怪你的。”夜陌说。 “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也像你说的一样,不会怪我。”忘忧在心里轻轻地问道,只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会再查下去了。” 夜陌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会再查女子的身世,自然也不会再与她相见了。忘忧没有想到他就这样放弃了,他分明很在意她的身世。夜陌只是明白了忘忧一直以来的良苦用心,他不会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他借着查雀阁去神女峰,不过是想借故接近她,他明明已经决定不再见她,可是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心。 “这一世,我只要她这一生一世呆在我身边。如果还有来生,我一定把她还给你。” “嗯。” 这就像是两人之间无声的对白,又像是他们无形之中达成了一个约定。这晚的月亮就像一枚弯刀,若是掉下来一定会伤到这些正在抬头赏月的人,他们也是无辜的,只是它过分美丽,让人忍不住想把它藏进眼眸。 “回去睡吧。” “走吧。” 他们都回去睡了。夜陌是在下一个渡口离开的,忘忧也上了岸去城里采买了一些东西才走。忘川的宁静在一阵蝉鸣声中打破,趁着天气晴朗大家都把仓库里的布匹书纸之类的拿出来晒一晒,一忙碌起来反而充实了。 “月姐姐呢?” “又去等公子了。”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 “月姐姐这些天连书都不看了,晚上总是一个人呆在公子的房间,我还看见她偷偷哭了,哭得可伤心了。” “公子明明知道月姐姐离不开他,还要出这么远的门,这都走了一个多月了,再不回来咱们也没有办法了。” “不然咱们明天去后山采药,也带月姐姐散散心。” “也行。” 她们几人这样商定,一一摊开这些布匹摆在桌子上,铺成满满一大片,往年是没有这些存货的,只是去年多采买了一些,可她又能穿多少身衣裳。这忘川的每一人似乎都在围着女子一个人转,但愿有一天她也能明白忘忧对她不只有师徒之情,才不辜负她们为她的这一片心意。 渡口,一衣樱草色,她脱掉了鞋子把脚伸进了水里,划着水哗哗地发出水声。她的两只手撑在渡口的木板上,越划越起劲,用脚尖将水浇到了几丈外的水面,就像下了大滴大滴的雨,可是她看起来似乎并不开心。 “臭师父,坏师父……” 女子念念有词,将情绪都发泄在这水上,已经溅湿一片裙脚,她还是每天坐在这里等着忘川的船回来。 第二十五章 归来 夏天接近尾声的时候忘忧回来了,在这之前女子哪也不去,她拒绝了小茴带她去山上采药,也拒绝了帮她们的草药浇水施肥…… “师父!” 女子忙坐了起来,她看见船的影子了,她朝江面大声呼唤,“师父……师父……” 船越来越近,船上的人听见声音也走了出来,他也朝她挥手。 “公子,是月姑娘。” “嗯。” 忘忧看着女子手舞足蹈的样子不禁也被逗乐了。 “师父……” “你小心别摔了……” 两人就这样隔着江面呼喊起来,也把辛夷他们乐坏了,就像是那些山上对歌的,看起来十分有趣。女子挥着双手,忘忧也朝她挥手,差点就跳起来了,十足不像个成熟稳重的大人。船越近女子也越激动,差点就摔进水里了,还好她反应了过来。 “月儿,你别动,危险。” 忘忧也捏了一把冷汗。 “师父,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女子忽然踮起了脚尖,下一瞬便腾空而起,船上的人都吓坏了,只见女子从江面飞过一弯弧度轻轻地落在了船头,一双手已经抱上了忘忧的脖子。 “月儿。” “嗯。” 忘忧也将她抱了起来,久别的重逢,两人都很珍惜。女子更是不撒手,任凭他们将船靠了岸。 “我们回家了。” “好。” 忘忧直接将女子抱了起来,抱下了船,抱上了渡口,抱回了谷里……留船上的几人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女子用这轻功了,自从她失忆之后她就忘了自己还会轻功,也算意外的惊喜。女子也只是在情急之下潜意识用了出来,或许她真的太开心了。 “月儿一直在等我吗?” “嗯。” “那你的功课有没有落下?” “落下了。” 她也并不找借口,倒让忘忧不知道如何了,只是被她坦率的表情逗笑了。忘忧将女子抱回了谷,大家纷纷朝她们打起了招呼。 “公子回来了。” “嗯。” 半夏和婆婆她们正在打理着院子的花草,看见人来也都走了过来,过也为忘忧抱着她的样子吃了一惊,都不禁笑了起来。 “婆婆,师父回来了。”女子对婆婆说道,“船上还带回来好多东西呢。” “可算是等到了。” “哈哈哈……”小茴和半夏相视一眼,忍不住都笑出了声,“这么大人了还要抱着,哈哈哈……” “才没有。”女子反驳。 “月姐姐你下来吧,公子也该累了。” “师父,你累吗?” “不累。” 女子又朝她们做了个鬼脸,看起来是有几分得意,又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忘忧对着怀里的女子宠溺一笑,又继续往正堂走去了。 “月儿怎么知道船上带了很多吃的,难不成是闻见了?” “哈哈,我猜的。” “还是为师教得好。” “什么意思?” “夸你呢。” “嗯。” 忘忧将女子抱进正堂,放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么热的天气他的额头也出了两滴汗水。女子正给他倒了水,水已经凉了,正好可以解渴。 “师父,喝茶。” “好。” 她看忘忧端起来喝了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嗯啊。”一口气将一整杯都喝了下去。忘忧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他都会一直陪着她。 “师父,我最近做了一个有趣的梦。” “什么梦,说给我听听。” 忘忧在女子身旁坐了下来,女子放下茶杯抿了抿嘴唇,像是要开始讲故事了。 “我梦见了一个人,我们一起去山上采蜂蜜,结果他的脸被蜜蜂蛰了一个大包,哈哈……样子可丑了。” “嗯。” “他非要去动人家最大的那扇蜂蜜,可把它们惹恼了,我就跟他说取一小块就好了,他非不听……” 忘忧耐心地听着她的梦,看着她思考的样子不觉心都陷进去了,她的一颦一笑都触动着他,他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她其他更珍贵的了。忘忧觉得这一切也像一个梦,他沉浸在他和她的这梦里,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师父,你在听我说吗?” “嗯?在听,你继续说。” “我们还养了兔子,他住的地方和咱们这里一模一样哦,我们一起去挖了笋子……”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想想,他看起来傻傻的,明明和师父差不多大却头发都白了……对,头发白了,就是这个样子。” “头发白了……” “嗯。” 忘忧不禁想起了夜陌,她梦见的那个人会是他吗,他没有继续问他,只是这天也带她去山里抓了两只兔子。有了兔子女子也不爱再看书了,她早已经把要学医救人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忘忧也并要求她做功课,本来也只是她一时兴起的话。他也带她去山里找些什么花草果子,也带她去水边钓钓鱼划划水,一天也十分清闲。 “师父,他们都说你喜欢我。” “什么?”忘忧差点丢了鱼竿,“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他们都这么说。” 女子用石头将鱼竿压着,自己躺在草地上闭目养神,也学会了偷懒。忘忧也学着她的样子压好鱼竿,在她的旁边躺了下来。 “月儿喜欢我吗?” “喜欢。” 忘忧笑了笑,“我也喜欢你。” “可是师父,他们说你喜欢我了就不能做师父了,我不明白。” “月儿不明白,师父也不明白。” “哈哈,师父也变笨了。” 忘忧侧过脸来看着女子,“月儿。” “嗯。” “你愿意只喜欢师父一个人吗?” 女子睁开了眼睛,也侧过脸看着他,“为什么?” “那月儿还喜欢其他人吗?” “喜欢,婆婆她们对我都很好。” “哈哈哈……”忘忧大笑起来,原来是自己白担心一场,看着女子一脸懵懂的神情又哭笑不得,“只要月儿喜欢师父就好了。” “嗯。” “那我们说好了就不许反悔了。” “好。” 女子又侧过脸去闭上了眼睛,忘忧感受着这淡淡的青草香味,一时也忘了还有鱼竿在草丛边。他始终没有告诉她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什么才是不能做师父了,以她现在的认知是不会体会到的,他也并不强求。这年夏天就在他们的玩闹之中过去了,他们又迎来了一个秋天,一个全新的秋天…… 第二十六章 客人 七月的某一个晴天,女子正在院子里喂兔子,忘忧坐在屋里看书,半夏、小茴、辛夷和沉香他们都不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月姑娘喂兔子呢?” “嗯。” 这时,泽兰和佩兰两姐妹穿过院子像是往山谷的方向去了,不一会儿茯苓带着子苓也过去了,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女子继续喂着两只兔子,一张菜叶一张菜叶地看着它们吃得差不多了又放进去一张干净的,十分耐心。 “师父,她们都去哪了?”女子朝屋里的忘忧问道。 “多半是看热闹去了。” “有什么热闹?” 一听有热闹看她也开始坐不住了。 “今天来了客人,月儿要去的话把兔子喂完再去。” “好。” 她把篮子里的菜叶都拿了出来,一只手拿一半分别给两只兔子吃,她又看见很多人从她的眼前走过去了,她开始心急了,“师父,我回来再喂好吗?” “月姑娘怎么不去玩?” “还在喂兔子呢?” 忘忧还没有回答,天冬和百部就和她打起招呼,还有决明、及巳他们也来了,平时他们都忙着料理草药从来不出来玩,今天也都出来了,她觉得很奇怪,一定是很热闹的事情。 “你们去哪?”女子问道。 “去蝶谷,木大哥他们家来人了,月姑娘不去看看吗?”及巳说。 “你们先去吧,我喂完兔子就来。” “那你可要快点了,说不定一会儿他们就走了。”决明这样说。 “嗯。” “我们先走了。” 看着他们走了女子更加焦急,也不放下菜叶,只盯着两只兔子,它们吃的太慢了,“师父,我可以先去玩吗?” “嗯。” 女子赶紧将菜叶丢进笼子里,站起来就往外跑。忘忧放下书笑了笑,也走了出来。 这天,木通的妹妹木莲带着他的未婚妻丁香,还有几个仆从来谷里探望他,哪知丁香和木通两人中间起了争执,木香生气之下跑了出去,木通追到了山谷。那会儿女子正在屋里和忘忧聊天并没有看到,忘忧倒是看到了只是叫女子去喂兔子,他本来就不想她掺和到这些爱恨情仇里面去。 山谷里聚集了一大堆人,半夏、小茴她们也都在那里,只见人群之中正围着四五个人,她们就是木家的人了。 “哥哥,这么多年了嫂子一直在等你,你怎么能说解除婚约呢?” “蓝儿,你还小,你不懂哥哥的意思。” “我都懂,哥哥你太自私了。” …… 木蓝和木通吵了起来,丁香在一旁小声抽泣起来,两个丫鬟挽着她的手,泽兰和佩兰也在一旁安慰她。 “丁小姐你先别哭,我们都会帮你的。” “是啊,你们的事情我们也明白了大半,这本来就是木大哥做得不多,让你受委屈了。” “你别哭了,我们会好好劝木大哥的。”连翘说。 “别哭了,丁小姐。” 茯苓也在安慰,子苓和半夏、小茴只是站在后面看着,百部和天冬则拉着木通,及巳和决明也拦在一旁,他好像要逃跑,辛夷和沉香也在一旁。几人就这样僵持着,大家一边劝说一边也在想办法。事情是因为这位丁小姐千里迢迢从歧城来见木通,两人原本就是有婚约在身,木通这么多年一直在忘川,婚期一推再推。丁小姐也理解他这么多年一直等着木通,现在他却说要解除婚约,丁小姐伤心之下就跑了出来。 “木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也不能说这样的话来。”辛夷说,沉香也指责起木通来,“你做得太过分了。” 他们不免也有些意气用事,比起辛夷和沉香,百部和天冬两人年纪较长,也理智一些。 “木大哥,我们知道你不愿意让丁小姐远离父母来这里,可是你也不能直接就要接触婚约啊。” “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的,看你闹的。” …… 听了大家的话木通也觉得理亏了,不再说话。木蓝还是怒气未消,不再和他说话过来拉起丁香就要走。 “嫂子咱们走。” “蓝儿……”丁香有些犹豫。 “嫂子你还理他干嘛,咱们再也不来了。” “可是……” 木蓝怎么也要拉着丁香回去,泽兰她们也开始劝起来,她们都希望她们能和好,而且从歧城到这里路途遥远,她们就这样回去也让人不放心。 “木小姐你们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吧,这一路颠簸也需要休息。” “木小姐咱们先回去,玩几天再说吧。” “是啊,不要着急。” …… 木蓝慢慢冷静下来,她们来就是要劝说木通回去履行婚约的,不能这么意气行事,毕竟这关系到丁香的终身大事,她只能尽全力劝说怎么能说走就走。而且,丁香是不愿意回去的,她也变得理智起来了。大家也看得清楚,事情也不是到了没有回旋的余地。 “木小姐,听我们的吧。” “嫂子,你决定好了。”木蓝说。 “蓝儿。” 丁香还想说什么便被佩兰拉走了,泽兰也拉起木蓝,“走了,我们回去了。” 两个丫鬟也跟着走了,茯苓、子苓,半夏、小茴,还有连翘随后也离开了。百部和天冬放开木通,及巳和决明也不再拦了。 “咱们也回去了。” “走吧。” 剩下的几人也走了,留木通一个人站在这里,他本来也是打算一直在忘川生活,忘川不比歧城,丁小姐金尊玉贵他不忍心她来这里吃苦。可是,他没能明白她的心意,她愿意等他这么多年,也早就决定跟随他来这里了,他一直没有明白罢了。 沉香走了两步才发现木通没有跟上来,于是回头对他说,“木大哥,走了。” “让他一个人好好想想吧,咱们先回去。”天冬说。 沉香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也离开了。这本来就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木通有他的顾虑,丁香有自己的坚持,原本僵持不下的事情这么一闹说不定还真有了转机,有情之人终将做成一对眷属。旁观者清,现在也只等他想通了,木通也在开始说服自己了。 “香儿,对不起。” 木通懊恼起来,他望了望回去的方向,丁香和木蓝她们一行人已经走远了,连百部他们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第二十七章 委屈 两队人就这样又回了庄子,正好在大门碰见女子跑了出来,她停下了脚步,看来是错过了。 “月姑娘,你怎么来了?”泽兰问女子。 “你们要回去了吗?” “是啊。” “回去了,看你跑得这么急,一定累坏了吧。” “回去吧。” …… 半夏和小茴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挽起女子的胳膊,“走啦走啦。” “好吧。” 木蓝和丁香她们也打量一眼女子,从女子的衣着打扮也看出来她和其他人的身份不一样,不禁也有些好奇起来。女子也侧过头看看她们,“你们就是今天来的客人吗?” “我叫木蓝,她是我嫂子,我们来看哥哥。”木蓝说。 “你们是木大哥的家人吧?” “嗯。”丁香回答。 “月姑娘今天在做什么呢?”连翘问。 “师父叫我喂兔子。” 女子又看了看她们,她们似乎不太高兴,她们怎么了,女子也好奇起来,她小声地问起半夏,“她们怎么了?” “公子今天在干嘛呢?” 半夏还没回答茯苓就开口问女子。 “在看书呢。” 小茴拉过女子在她的耳边轻轻说着话,“她们吵架了,丁姐姐都哭了……” 女子点了点头。 泽兰她们正和丁香、木蓝说话,也没有留意她们。 “她们本来要成亲的,可是木大哥不愿意,丁姐姐都找来了,你不知道木大哥可坏了,把丁姐姐都气哭了……” 半夏看着两人的举动不免有些失礼,于是伸手从女子背后拉了拉小茴的衣裳,示意她不要议论了。小茴也会意,怏怏地侧过头去了。女子也没有再问了,她又看了看丁香,她看起来还是不开心,女子也跟着有些不开心了。半夏和小茴这一路上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了。丁香和木蓝被她们带去客厅了,女子没有跟去,只是又一个人回去了。 “月姐姐,你怎么走了?”小茴追了出来。 “师父在等我回去喂兔子。” “那我跟你一起去。” “嗯。” 小茴和女子回去的时候忘忧不在屋里,兔子已经喂好了,忘忧在她走之后就出来帮她收场了。女子将兔子提进去放在了桌上,也和小茴逗着兔子玩。 “丁姐姐怎么哭了?”她还在念念不忘。 “因为木大哥,木大哥说要和她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成亲了。” “成亲又是什么?” “……”小茴也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她从来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成亲就是两个人拜堂成亲,成为一家人,然后生孩子……”小茴耐心地告诉女子,其实她知道的也并不多,这些都是平时和她们在一起听来的。 “……” 不过女子自从失了忆,认知就和孩童无异,也从来没人教她这些,她自然也是理解不了的。 “……以后你也会和公子成亲的。” 女子一脸懵懂地看着小茴,小茴害羞地笑了笑又低头逗起兔子了。这两只兔子看起来也是一对,它们耳鬓厮磨着,被她逗着也不急眼。女子看了两眼兔子,又拿过忘忧刚才放下的书,书上有许多她不认识的生僻字,她翻了两页就放在一旁了。 “月姐姐。” “嗯?”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天冬哥哥喜欢泽兰姐姐,还有百部哥哥也喜欢佩兰姐姐。”就像女孩子之间说着这些小秘密一样,小茴又偷乐了起来,“半夏告诉我的,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许告诉别人啊。” “嗯。”女子承诺。 “月姐姐,你喜欢公子吗?” “喜欢。” “哈哈哈……” 小茴捂着嘴轻轻笑起来,看起来十分可爱。女子却是一头雾水,她也听她们说过忘忧喜欢她,所以她并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不知道为什么小茴会笑她。 “你笑什么?” “羞羞羞……” “……” “哈哈……” 看着小茴不停地笑自己,女子有些不开心了,她干脆就不理她了,起身就走到旁边坐下了。 “月姐姐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当然知道。”女子竭力辩解,“我还喜欢婆婆,喜欢半夏,我不要喜欢你了。” “哈哈哈……不是的,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说的是像天冬哥哥喜欢泽兰姐姐那样的喜欢。” “……” “就是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喜欢,会成亲的喜欢,你懂吗?”小茴望着女子,她此时就像看一个小孩子一般看着女子,看女子一脸无知的样子,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我也不要理你了。” 女子生气地跑了出去,小茴忙追了出去。 “月姐姐你去哪,你等等我。” 这时忘忧正好回来,女子在院子和他撞了个正怀,“月儿。”女子也不理他又朝外面跑了。 “月姐姐,对不起,你别跑了。”小茴追出来看见忘忧又站住了,她看着忘忧一脸严肃的样子害怕起来,“公,公子。” “她怎么了?”忘忧冷声地问道。 “我……” 小茴还没说完忘忧就跟着追了出去,女子跑出了院子跑到了院子后面的竹林,忘忧这才追上她,她看起来很不开心。 “月儿,你怎么了?”忘忧拉住了她,女子也不说话挣脱开来又被忘忧拉进了怀里,“月儿,告诉我你怎么了。” 她还是不说话只顾挣扎起来,忘忧第一次见她这样,他一时也无措起来,只将她抱了抱紧,十分心疼,“月儿,没事的,没事……” “呜呜……”女子本来还忍着情绪,被忘忧这么一说忽然就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 “月儿不哭,没事的,师父在这里,没事……” 女子反而越哭越大声,越来越伤心了,忘忧抚摸着她的头不停地安慰女子,“没事了,是师父不好,师父让你受欺负了,师父不好,月儿不哭……不哭……” “呜呜呜……” 忘忧看着怀里的女子抽搐着,也拧紧了眉头,更是心疼不已,“不哭了,师父帮你罚她,让她还欺负月儿,乖,不哭了……” 女子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已经哭花了脸,眼睛都哭得通红了,抽泣声慢慢弱了,她也将忘忧抱了抱紧,似乎得到了安慰,只是她哭得很累了。忘忧将她放开从怀里掏出手绢给她擦拭着泪水,“没事了,没事了……”他随身都带着手绢,因为女子总是一不小心就弄脏了衣裳。 女子第一次也知道了什么是伤心,什么是委屈,也知道她和她们不一样,她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十八章 游园 这天,忘忧将女子从竹林抱了回去,抱到了自己的房间,女子一整天也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出门。忘忧也一直在房间陪着她,他也还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小茴和半夏几次来都被辛夷和沉香挡在了外面,因为忘忧吩咐不让人打扰。 晚上,女子在忘忧的床上睡的觉,忘忧也陪着她睡在了旁边,他握着女子的手感受着她的体温,心里满是爱怜,他害怕这一放开她就会受伤。他一直把她保护得很好,他不让她们和她说以前的事情,也不让她们提起歧城,甚至过多的交流,他知道她接受不了那么多的信息。今天是他大意了,他也自责起来。 这天晚上,小茴和半夏都没有睡着,因为白天的事情,小茴和半夏将来龙去脉都说了,她把女子惹生气肯定免不了一顿责罚,她还在害怕。 “半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月姐姐会生气……” “我知道,不怪你。” 她们睡在一个房间,有什么事情也一起分担,她们的感情亲如姐妹。 “我知道公子今天也很生气,他当时都没有听我说就走了。” “没事的。” “你说月姐姐还会理我吗?” “别想了,睡吧。” …… 小茴念念叨叨,半夏也迷迷糊糊地回应着她,慢慢地两人都困得睡着了。 第二天,忘忧从小茴那里得知了原委,女子睡了一觉也懒得去想了,她像是费尽了思虑只觉得很累。当小茴来道歉的时候她原谅了她,也觉得是自己太小气了,于是两个人又和好了,忘忧也没有责罚小茴,反而害得半夏担心了一早上。 这天,婆婆也来了,听说她们昨天闹了不愉快也来劝解,才知她们已经和好了,又教导了两句才离开。木蓝和丁香还在这里,婆婆需要去招待,只让茯苓来看了两次。婆婆虽然知道有忘忧在出不了什么事,还是有些不放心。 “婆婆,我去看过了,她们都很好,您就别担心了。” “你也去吧。” “嗯。” 婆婆刚从木蓝她们那里回来,听说她们昨天也起了争执又把木通叫来劝导了一番。丁香和木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们沟通之后也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只是未来要怎么办他们还需要商量,这会儿正聊起天来。木蓝倒落得一个人无聊起来,她决定出去走走,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 “木小姐也出来走走啊。” 她刚好遇见连翘进过,于是打起了招呼。 “嗯。” “需要我陪您转转吗?别迷路了。” “不好打扰你,你去忙吧。” “这会儿也没事做,我带你们走走吧。” “好,那麻烦你了。” 连翘带着木蓝两人在这庄子转了起来,三三两两的屋舍,回廊相接,山水之间也别有意境。 “这些小桥是去年建的,公子特意从江边引了水,那里还有一架十分大的水车。” “小姐你看,水底好像有鱼。” “在哪儿?” “那儿,快看。” 丫鬟和木蓝正看着桥底的红鲤鱼钻进石缝去了,不一会儿又别处钻出来两条,它们嬉戏在水间十分有趣。连翘也在一旁和她们观赏起来,这些地方她几乎都转遍了,好像怎么也看不够,这里就是她们的家,她很喜欢这里。 “你们小心些,水边滑,别走得太近了。” “没事的。” 三人在水边看了一会儿才走,一路看着这些花草树木也一路聊着天。 “连翘姐姐,你们这里的月姑娘是什么人啊?” “月姑娘是公子的徒弟。” “徒弟?你们公子还收徒弟吗?” “是了,公子就姑娘一个徒弟。” 木蓝点了点头,又问,“月姑娘是哪里的人?” 连翘摇了摇头,“我们再去荷塘看看吧?” “好。” 木蓝看连翘的神情知道她不便相告了,也不再问了,三人转过回廊走下了草坪,又穿过几丛花草才来到荷塘。荷塘边上有一座亭子,她们决定过去那边坐坐。 “这些莲藕也是新种的吗?” “荷塘是前年夏天动工挖的,莲藕是去年就种的,这个季节正是结藕的时候,木小姐多住些天,我们也让木大哥挖些新鲜的尝尝。” “好。连翘姐姐叫我蓝儿就好了,以后蓝儿就要打扰你们了。” “你们能来我们都很开心,木大哥常说起你们。” 木通是忘川的管事,大小事务除了婆婆就是他在打理了,因此常年也不回家去。 “哥哥,哥哥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好,我们都很尊敬他,其实这里挺好的……”连翘并不说破,她在劝木蓝让丁香留下来。木蓝也懂她的意思,其实不用她劝,丁香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以后哥哥也麻烦你们了。” “蓝儿客气了,都是木大哥经常照顾我们。” 她们走到荷塘这里也不打算再逛了,就坐在这里聊天。这一片荷叶几乎都干枯了,还留着一两朵莲蓬,偶尔也引来一只鸟儿停在上面,啾啾地叫着跳上几下又飞走了。从亭子望去,正好可以看见忘忧那间侧院,院子里几个身影正在追逐打闹,木蓝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连翘姐姐,那边是什么地方?”木蓝抬手朝院子的方向指了指,“她们在那里做什么?” “那是公子的院子,应该是半夏她们在和月姑娘玩闹。” “月姑娘也住在那里吗?” “姑娘住在隔壁的院子,不住在公子的院子,不过也隔得很近,几步路就到了。” 连翘看了看木蓝,她似乎看入迷了,她看着她们的身影也羡慕起来。木蓝回过头也看了看连翘,她笑了笑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只笑而不语。这时,院子里出现了一个身影,他一衣白衣翩翩,举止文雅,仿若谪仙一般的人,木蓝想他就是她们的公子了。连翘也看得出神,只见他俯身伸手掸去女子肩上的落叶,又端来一杯茶水给她,等她喝完又接着杯子走了。 “连翘姐姐。” “嗯。” 两人同样都被这画面触动了。 “咱们也去找月姑娘玩吧?” “这两天恐怕不行,公子吩咐不让人打扰姑娘,蓝儿再等两天吧。” “怎么了?” 连翘摇了摇头,木蓝也看出来她的为难,似乎大家都不愿意透露这位月姑娘的事情,看起来他们公子很重视她。木蓝也想多呆几天了,也正好给哥哥和嫂子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这天以后,她们就留了下来。 第二十九章 采藕 这天天气晴朗,忘川开始挖藕了,池塘里下去了三四个人,木蓝、丁香、连翘三人也来了。她们坐在这亭子里看他们干活,石桌上摆了茶水点心,她们一边聊天也一边吃块儿点心。丁香已经和木通和好如初了,她们打算回去成亲后就回忘川生活。木蓝也为她们高兴,以后也可以时常来这里看望她们,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对那日在这里看见的公子念念不忘,这些天也一直没有见到他们。木蓝又望了望池塘那边的侧院,他们今天好像不在院子里,又去哪了呢,木蓝不禁想得出神…… “连翘,今天怎么没见公子他们呢?”池塘里的决明问连翘,他正弯腰在淤泥里掏着莲藕,看起来很是费劲。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带月姑娘出去了。”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池塘里的决明几人自己聊着天,也不时和她们说话。 “嫂子,你和哥哥什么时候回去?” “等你哥哥忙完这几天吧,我们都打算好了,公子也同意了。” “嗯。” 木蓝回答,木通已经回禀了忘忧要带丁香在忘川住下,忘忧同意了。丁香以后也和连翘她们一样了,忘川是不留外人了,自然她也不能带丫鬟和婆子们,还要帮着婆婆打理谷里的事情。这对于她这样一个大家闺秀来说算是要吃苦了,只是她想着能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她也就知足了。丁香看了看池塘里的木通,幸福地笑了。她又收回视线来看木蓝和连翘,她发现她们都同时望着一个方向,那院子里什么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她们两在看什么。 “蓝儿,你们在看什么呢?” “啊?没,没什么……”木蓝猛地回过头来,就怕暴露自己的心思。连翘变现得很自然,“那是公子的院子,也不知道月姑娘她们今天都去哪了。” “今天天气好,许是出去散步了。”丁香说。 “嫂子,我想去别处走走,你和连翘姐姐就在这里说说话吧?”木蓝见谁也不在院子里也无心逗留了。 “去吧,别走太远了。” “嗯。” 丁香也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交代她两句就让她走了。没一会儿,池塘里的几人就挖了一大筐莲藕,也够吃一两顿了,于是就上来回去了。丁香和连翘也就跟着他们回去了。木蓝一个人转转悠悠也出了庄子,她走到了那天大家都在的这片山谷,现在一个人走起来才发现山谷这么大,那天她顾着和哥哥说话也没有太留意。木蓝慢慢向山谷深处走去,只见那边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嬉闹,她快步走了过去。 山谷里,半夏和小茴正在草丛边打闹,忘忧和女子坐在一旁正在聊天,画面看起来十分和谐。 “月儿今年过年想要什么礼物?” “我想想。” “今年可要好好想想了,别像去年一样一盘饺子就被我打发了,哈哈……” “今年吃了饺子还能要别的礼物吗?” “自然了,月儿要什么都可以。” “那我就要……” “要什么?” 女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了,明明刚才还记得,“师父……” “嗯?”忘忧见她似乎有别的话要说,却又犹豫了起来。他看出来这几天她变了许多,变得知事了,也安静了许多,这样的变化让他有些慌乱,他害怕猜不到她的心思,也害怕有一天她不再依赖自己了…… “师父,你说歧城是什么样子呢?” “什么,歧城吗?” “嗯,小茴说木大哥她们要回家了,回歧城去。” 忘忧明白了她为什么这样问,“歧城,我想想。”只见女子一脸期待的望着他,于是他说,“歧城很热闹,有很多人,还有很多房子……”他尽可能简单地说与她,“还有很多卖东西的……” “师父也去过吗?” “去过。” “婆婆也去过吗?” “婆婆和月儿一样哪也不去。” “那茯苓和连翘她们呢?” 女子绕着圈儿地问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想问什么,或许也只是出于好奇心。忘忧不免有些想笑,又耐心地告诉了她,“她们都没去过,也和月儿一样。” “是这样……”女子陷入了思考,“明明半夏说连翘去过歧城的,师父为什么又说没有呢?” 忘忧还想说些什么,这时木蓝走了过来,半夏和小茴也停止了打闹,上去和她打起招呼。 “木姐姐怎么来了?” “我来散散步,没想到碰到你们了。” 女子还在思索,也没有留意来人。木蓝走近忘忧的身边,“公子好。” “嗯。” 忘忧回应了她一句并不多说,木蓝看了看他又看向女子,她正靠在忘忧的胳膊上似乎在想什么,木蓝也与她打了声招呼,“月姑娘。” “嗯?你好。”她回过神来,又被小茴来了起来,“月姐姐,我刚才看见好大一只蛐蛐,我们去找找。” “嗯。” 半夏看她们走了也呆不住,朝木蓝笑了笑也跟了去。此时,便只有木蓝和忘忧两人还在这里,木蓝有些慌乱,也学着女子的样子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她感受着草坪温软的触感,又偷偷看了一眼忘忧,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忘忧也没有在意她的举措,只是视线跟随着女子也飘向了草丛,她们正趴在草丛边上听蛐蛐的声音,寻着动静又扑进了草丛里,一下两下这才抓住了它。 “我抓到了,你们快看,就在我手里,好大一只呢。” “我看看。” “小心别让它跑了。” “这里,我松开了,小茴,给你。” 半夏和小茴都凑近了,女子小心翼翼地伸开手掌然后扣在了小茴的手中,小茴抓住了它便拿在手里给半夏看,“你看。” “咱们回去找个罐子。” “嗯……” 她们说着就跑了,也顾不上木蓝和忘忧了。木蓝不时偷看忘忧两眼,只是他看着她们走了也跟着站了起来,木蓝这才回过神来,这一会儿两人竟然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回去吧。”忘忧说。 “嗯。” 忘忧走在前面,木蓝跟在后面,一路上只盯着忘忧的背影,心里却是小鹿乱撞,尽管他没有注意自己能这样和他单独呆在一起她就已经很开心了。这天采了藕,她本来以为自己是客人能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饭,才知道他从来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只有婆婆陪着她们,木蓝不免有些失望。 第三十章 心事 忘忧只和女子在自己的房中用饭,今天挖了新藕,他们也多了几道菜,一道莲藕炖排骨,一道糯米桂花藕,还有一碟香酥炸藕盒和一盘炒脆藕,加上其他的桌上也有七八道菜,不过都是用小盘子盛装的,差不多是两个人吃的份量。厨房送完饭摆好了碗筷也把半夏和辛夷他们叫去吃饭了,女子本来还和小茴在斗蛐蛐,还有些依依不舍。 “过来先吃饭了。”忘忧已经盛好了饭和汤,女子还坐在一边抱着罐子里的蛐蛐,舍不得放下,“今天有莲藕汤,来尝尝。” “来了。” 女子听了忘忧的话这才走到桌旁坐下,两个人就这样吃起饭来,饭桌看起来有些冷清。忘忧给女子夹着菜,她还是不怎么爱说话,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他才发现只有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会这样,他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这也让他很不习惯。 “月儿,吃这个。”他给她夹了一块藕盒,她夹起来送进嘴里也没有理她,他忍不住问了起来,“月儿不想和我说话了?” “没有。”她一边咀嚼着一边舀了一勺汤,然后喝了汤自己夹起菜来吃,也不看他。 “一定是了。” 女子不语。 “也不知道哪里得罪我家月儿了,这可怎么办啊……”他假装叹息,也舀了一勺汤喂进嘴里,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对面的人一眼,又笑着说:“没人和我说话了,我可要闷坏了。” 女子似乎微微抬了一下头。 “可惜过两天城里就来送东西了,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没人要,我只能让他们用船都带回去了。” “什么东西?” “就是一些蜜饯儿果子和糕点,还有一些城里新出的玩偶,上回你们不是把陀螺玩丢了吗,听说船上带回来好几个,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要了。” “要。”女子两眼放光,“还有呢?” 忘忧也跟着笑了,“还有,我想想。”她果然很期待,“好像有一只玩具鸟,一个八卦锁……” “有风筝吗?” “有。” 女子听了以后开始认真地吃起饭来,她想忘川的船能早点回来就好了。忘忧见女子被打动了也满意地拿起了筷子,又给女子夹起菜来,“吃块红烧肉。” “嗯。”她想了想也给忘忧夹了一块,“师父也吃。” “好。” 忘忧将红烧肉放进嘴里也觉得十分美味,两人这样算是讲和了,可他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理自己,或许他可以去问问半夏她们,这几天也不知道她们同她讲了什么话,让她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这样下去憋在心里可不好。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天她生气的原因,她从来没有那么伤心过,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帮她解开心结。 “月儿。” “嗯?” “你知道吗,我不会捉蛐蛐,也不会玩陀螺,更不能像月儿一样能从渡口飞到船上来……月儿会的很多东西我都不会,就连月儿认为最简单的九连环我都解不开,我……” 忘忧表现得有些伤心,他想站在女子的角度和她交流,他想告诉她他也有不懂不会的东西,大家也都是一样,她也没有哪里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真的吗?” “嗯。”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女子开始对他笑了,“师父你别伤心,我会教你的。” “好。”忘忧也笑了起来。 两人又继续吃起饭来,你一言我一语也聊开了。只是接下来女子问了一个不算奇怪的问题,却让忘忧差点被嘴里的饭菜呛到了。 “师父,我们不要成亲好吗?” “什么?” 女子放下碗筷十分严肃,“我们不要成亲了。” “……”忘忧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他们什么时候说要成亲了,他想都不敢想,“月儿不想和我成亲吗?”他试探地问道。 “不想。” 她像是郑重地告知他一般,忘忧听了还是有些难过,于是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成亲要生小孩子。” “……” “我不要。”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没谁告诉我。” 他想也知道除了小茴和半夏也没有其他人了,她多半是怕向上次一样她们差点就被他责罚了,忘忧倒是开始憧憬起来,成亲,他也该好好想想了,既然他们要互相陪伴一生,他和她的终身大事也是时候筹办起来了,“月儿,我跟你说,成亲不一定要生小孩子。” “嗯?” “我们也可以不要小孩子。” 这似乎颠倒了她的认知,“可小……明明说成亲就是会生孩子的。”她差点就说出了小茴的名字,还好她支吾了一下,可是她应该相信谁呢,她又开始犯难了。 “你看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他们是不是也没有小孩子?” “……嗯。” “那就是了。” 女子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忘忧劝解好了她又开始计划起来,“月儿,我们成亲吧,等明年春天的时候,就在这里成亲,好吗?” “小茴说以后我会和师父成亲,可是我不知道我们应该要成亲吗?” “要的,月儿,成了亲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女子开始摇起头来,“我不明白。” “月儿以后就明白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分开了。” 忘忧有些激动,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婆婆商量,可是看着女子不解的样子他又有些苦闷,他这样算是欺骗吗,他的心也跟着女子乱了起来,手里的碗筷停在半空中好一会儿了都没有动作。 “师父,你不吃了吗?” “吃,咱们慢慢来,不着急的。” “嗯。”她却想到了别的地方,“成亲,忘川……”她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他对她说,“月儿,等我忙完这一阵,咱们就成亲。”他还说,“我们去忘川吧,那是个清净的地方,我们就在那里成亲好吗?” “好。”她情不自禁地回应着这个声音。 忘忧却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一时也消除了心中的苦闷转而高兴起来,“嗯,那我们就说好了。” 女子心不在焉地端起碗来又继续吃着,总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她的心里很乱,似乎有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是谁跟她说话了,为什么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又生了很多的心事来,也让她苦恼难解。 “月儿,再吃点这个桂花藕,可香了。” “嗯。” 桂花和藕都很香,只是她这会儿吃不出它们的味道了。这一顿饭又多吃了好一会儿功夫…… 第三十一章 心思 没过两天,忘川就彻底传开了,都说他们的公子要成亲了,婆婆还和木通商议着要筹备婚礼要用的物品了,礼单都列了好几张纸。从秋天到明天春天,差不多还有五个月时间,照平常人家的婚礼习俗来时间还有些赶,他们的事情总算定了下来婆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女子喂好了兔子独自一人走出了院子,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今天半夏和小茴只来玩了一会儿就走了,说是这一阵子会很忙,因为她和师父成亲的事情。 “月姑娘,恭喜啊。”辛夷和沉香异口同声地说道, “嗯。” 半夏她们也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她们都很开心,她的师父也在一旁偷偷地笑了,只是后来也和她们走了。女子百无聊赖地走出了大门,随便选了一条路走去。 “月姑娘你去哪呢?” “我就走走。” 她又遇见了茯苓和子苓,她们也和她说着一样的事情。 “听说你和公子要成亲了,恭喜啊。” “嗯。” 说起成亲,她昨天晚上还梦见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大红衣裳,就和她们说的成亲一样,不过她没有看清楚他是不是师父,如果成亲就是那个样子的话她想她也会很开心的。 茯苓和子苓走了之后,她还遇见了伺候木蓝的两个丫鬟,她们正从丁香的房里出来,要去木蓝那里伺候。于是,她也跟在了她们后面,想去找木蓝玩一会儿,那天她只顾着和小茴她们抓蛐蛐都没和她说上话,不知道她一般都玩什么,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吗,她想着也走到了门口。这时一个丫鬟从房间走了出来,“月姑娘来了,里面坐。” “嗯。” 她走了进去,木蓝也站了起来,“月姑娘。” “你在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就是写了两个字。”木蓝也招呼起她来,“月姑娘这里坐吧。” “嗯。” 另一个丫鬟倒了茶来,也给木蓝倒了一杯,木蓝跟着在一旁坐了下来,“喝茶。” “好。”女子端起茶杯望了望她的房间,那边的书桌上还有刚研磨的墨,还有几幅字,角落里还有一团废纸,像是忘记收拾了。“你们怎么不出去玩呢?” “大家今天都很忙,怕出门冲撞了她们。” “没关系的,忘川平时没有这么忙的,最多也就忙几天,我都不知道找谁玩了。” “哈哈,是吗。”木蓝又说,“听说月姑娘要和忘忧公子成亲了,大家都在筹备,可要忙一阵子了。” “嗯。”她想了想,又问木蓝,“你们歧城也这样成亲吗?” “什么?”木蓝不解。 两个丫鬟见她们两人说话也都走开了,女子双手捧着茶盏又问,“木大哥和丁香姐姐成亲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应该也差不多,不过哥哥和嫂子好像不是很在乎这些繁琐的礼节,他们都很爱对方,只要能在一起就很幸福了。” 女子听着木蓝的话又陷入了沉思,“什么是很爱对方,不是喜欢吗?” “月姑娘说什么?” 木蓝并没有听清楚她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她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我能看看你写的字吗?” “好。” 于是,木蓝带着她去了书桌那里,纸上的墨迹已经干了,上面只写了两行小字,小巧又秀气。女子拿起纸来,也认不全这些字,“你写的真好。” “哪里,我只是闲来无事随便写了两个字,让你见笑了。” “能把它送给我吗?” 女子看得入神,木蓝也没有想到她会喜欢自己的字,只是那些字……只见上面写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木蓝有些犹豫,原本是自己胡思乱想写的,与其自己这样遮掩不如坦荡一些,“你喜欢的话就给你了。” “好,谢谢你。”女子如获珍宝一样拿在手里便不放下了,她从来写不来这样好看的字。女子又看到了桌上的几本书,她很羡慕木蓝,她不仅会写字还能看这么多书。 “月姑娘平时也写字吗?” 女子摇了摇头。 “忘忧公子也教你背医书吗?” “也没有。” 木蓝笑着拉过女子,“别站着了,我们过去坐吧。” “好。” “对了,忘了恭喜你们了。” “没关系。” 这时,丫鬟进来说忘忧来了,他在门外等她,叫她回去。木蓝想他是为了回避她才不进来的,看着他们的婚礼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她只想离开这里,也早日结束她这一场无源头的单相思。 “那我走了。” “你慢走。” 木蓝将女子送到门外,看着忘忧牵着女子的手走了,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像他这样的人换成别人也会和她一样身陷其中吧,她有些忧伤起来。木蓝回到书桌又写了两个字,心烦意乱之下将纸又揉成一团,随手就丢在了一旁。两个丫鬟看着木蓝的样子也不好多劝导,只默默捡起纸团收拾了干净。 这边,忘忧也带着女子回去了。 “你拿的什么?” “是我向木蓝要的字,师父帮我看看,我有几个字不会念。”女子将手上的纸拿给忘忧,“师父,给。” “我看看。”忘忧看了两眼,似乎又没了兴趣,“月儿要来做什么?” “她写的好看。” “我回去帮你多写几张,以后不许拿别人的东西了。” “好吧。” 忘忧拉着女子继续走了,字也没还给她。他们穿过回廊走到花园,正好又在灌木丛里看见两只鸟儿,叽叽喳喳地互相啄着羽毛,看起来是恩爱的样子。女子被两只鸟儿吸引了注意力,忘忧也等着她一起看了起来。 “鸟儿,过来。”女子伸着手招唤道,忘忧看着她的样子也不由地笑了起来,他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觉得十分有趣。女子却是不依,“师父打我干什么?” “你叫它们干什么,你看它们能应你吗?” “哼。” 女子气鼓鼓地走了,忘忧追了上来,“好了,我错了。” “臭师父。” “我也让你敲一下好吗?给你赔罪。” 忘忧作势低下了头,女子勾起手指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头,“也给你吃栗子。” “哎呀,好疼啊,下次再也不敢了。” “哈哈哈……” 女子这才开心起来,忘忧笑着看着她,若无其事地回头看了看,只见那两只鸟儿似乎正朝他们这边飞过来,被他这样一看又吓走了。他又回过头来看着女子,虽然笑着却又想起了别的,“它们真的能听懂你的话吗?”没走一回儿,女子就撒开了他的手,自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忘忧忙追了去,仿佛这一跑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第三十二章 桃夭 “月儿,你慢点,别摔了。” “嗯。” 忘忧追上女子把她牵住了,这一路上再也没有放开她的手。这天他们回去以后,忘忧也让她研起了磨,自己也在书桌旁坐了下来,笔下也写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诗句来,还有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师父,你写完了吗,我手都磨酸了。” “好了。”忘忧停下笔,将最后一张拿了起来,上面写的是《诗经·周南·桃夭》上的诗句,他将字拿给女子,“月儿看看?” 女子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我不会念。” “那我念一句月儿也念一句好吗?” “嗯。” 忘忧将女子揽在了怀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 女子跟着一句一句地念了起来,不过她也并不懂这些意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多么美好的诗句,桃花盛开了,新嫁娘抹上了胭脂,然后盖上大红的盖头,伴随着鞭炮礼乐声坐上了花轿……还有小街小巷的孩童们都出来了,他们也欢呼着一路上跟着花轿,从新娘家跟到了新郎家。客人们也都来了,在他们的祝贺声中新郎将这位新娘子接进了家门…… “师父,这些诗是说桃花的吗?” “月儿说是就是。”忘忧宠溺地说道。 “我们忘川有梅花、梨花、樱花、桂花、石榴花……怎么就没有桃花呢?” “……”忘忧想了想,“原来是有的,后来被风吹断了就不长了。难不成月儿又想吃桃子了?” “没有。” 忘川原来是有几棵桃树的,忘忧早就命人砍掉了,他也不指望吃什么桃子,只是忘川的四季水果都从外面采买,也不缺这几棵桃树,他就是不想她与以前的人和物有任何接触。他也只有这一点私心,他还得谢他成全了他。忘忧并没有打算将他们的喜帖送去南国,因为他不想有任何变故。没有夜陌,她们会过得很好,谁也不能再把她从自己的身边抢走了。 “师父,桃花是什么样子的?” “和梅花差不多,就是开的时候会长叶子。” “梅花开的时候没有叶子吗?” “没有的。” 女子点了点头,然后从他的怀里走了出来,忘忧也放下了字,然后走到一旁拿起女子讨要来的字点燃火折子烧了起来。 “师父你做什么,你烧它干嘛,这是木蓝给我的。”女子过去就要抢,却被忘忧拦了下来,她看着这些字被烧成了灰烬,也是十分不解,“这是我的,看你都烧没了……” “烧了我再给你写几张。” “不要了,你已经写了很多了。” 忘忧双手抱住女子的胳膊,他认真地看着她,说,“月儿,别人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谁?” “就是你去别人那里玩的时候,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没有啊,我就问木蓝要了这幅字,然后和她说起了木大哥和丁香姐姐成亲的事情。” “以后谁的话都不能相信,只能听我的话知道吗?” 女子还是不懂,可看忘忧的样子不像是玩笑话,“师父不喜欢她们吗?” “嗯,月儿要记住,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我记住了。” 忘忧这才放开她,随她和兔子玩闹去了,他又将刚才写的这些字都整理了起来,然后收进了匣子里,和那张银白色的面具一起保存了起来。那张面具就是她们初见时戴的,后来他慢慢明白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对她一见倾心,自此再也收不回来了。忘忧看着女子蹲在兔子旁边,也学着它们的样子啃着手里的苹果,两颗门牙就像兔子的牙齿一样,活泼可爱。 “月儿,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欢喜,此生不变。”忘忧默默地在心底说道。 女子一边吃着苹果,一边和兔子说起话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灼灼其华……”她转头又忘了,于是扭过头来问起忘忧,“师父下一句是什么?”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忘忧说完,女子又对兔子说道,“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忘忧主动提示下一句,女子重复着说与兔子听,“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笼子里两双圆溜溜的眼睛瞅了瞅女子,又嗅起了周围的空气,几根胡须还一动一动的,对着兔子念诗经这还是头一遭了。忘忧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来看着,一边也接着下一句。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它们好像没有在听了,“你们认真听,我明天还要来考你们的,背不出来就不给你们喂吃的了,就丢在笼子里,脏脏的一点也不好吃。”两只兔子也是无辜,又听女子说,“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女子说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像话嘛,好兔子。”不过她也只敢说说,并不敢把手伸进笼子去,上次还被其中的一只咬了一下,到现在都还有阴影。 “师父,它们没有名字吗?” “有啊,有一只就叫月儿。” “有一只才叫忘忧。”女子生气地说道,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他的名字,“忘忧忘忧忘忧……” “那就这么叫吧。”他反而高兴起来,他不禁想起来她以前也这样叫他的名字,只是那次他劫了她的马车他便不这么叫了,他还记得她当时说“整天摆着这冰冷的样子,谁愿意跟你回忘川。”忘忧不禁又笑了起来,他以前确实太冷淡了。 “臭师父,整天想着打趣我。”她说着就要出去。 “你去哪?” “我去找半夏她们了。” “别去,她们都忙着呢。” 忘忧把她叫了回来,女子从书架上抱出来那些玩具干脆就放在他面前,也不给他放书的地方,这里面还有一只饮水鸟和一个八卦锁,都是刚从城里带回来的,女子开始自己捣鼓起来了,也不再去想什么桃之夭夭了…… 第三十三章 九月 九月的一个晴天,临近忘川的一个小镇上几位客人正入住,小镇外的山坡上一袭绯色正望着远处的山峦。蓝天万里无云,山峦之间正是忘川坐落的位置。这些天,镇上不断有忘川的船只来往,听商家们说忘川要办喜事了,他们正在采买物品。夜陌自从和忘忧分开后一直没有回南国,他从陆路来到了忘川上游的这个镇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犹豫不决,一再违背自己的承诺。 “我还有选择的机会吗?”他问自己,脑海中一直闪现着女子躺在玉床上的画面,他想唤她一声,听说她的名字叫月,他应该是要唤她月儿,“月儿,你还好吗?”他从来没有把一个人的名字记得这么深刻,也从来没有一个人为他不惜性命。他本来是不能体会的,直到他看见忘忧为了她费尽心力,他才知道爱慕一个人才以至此。他想见她一面,想把她带回南国,云阁下的那片桃林在阳春就盛开了,他想和她一起看明天的桃花…… 这时,阳光下有两个模糊的人影正走出忘川的庄子,他们像是往山林的方向去了。 秋枫似火,树底下不时跳出来几只松鼠,它们拾捡着落叶中的坚果,捡了一颗又偷偷地在地上刨起坑藏了起来。但是很多松鼠都会选择偷坚果而不是自己寻找,往往看见了藏坚果的地方就去抢夺,也因此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斗。这时也有聪明的松鼠将辛苦得来的坚果藏进树洞里,等到冬雪来临的时候再根据自己的记忆挖出来食用,幸好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存粮。 “师父,快来看,这有好多松鼠。” 一衣鸭黄身后背着小背篓,也蹦蹦跳跳钻进山林里,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根树枝,正挑着地上的落叶。山林里发出树叶摩挲的声音,树影也轻轻摇曳起来。一衣荼白肩上扛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手里还拿着一把砍柴刀,现在正是板栗成熟的季节,他们是来打林子里的板栗。女子的小背篓里还放着两只生火用的火钳,也用来捡板栗。 他们走近一棵榛子树下,刚才还在这里的松鼠们听见动静早就蹿上树干不见了。 “它们都跑了……” “看到了。” 女子也弯腰捡几颗榛子捧在手里,忘忧也帮忙用竹竿在树上敲了几颗下来。他们捡完也放进背篓里,她的背篓很精致,榛子的果实很小也掉不出去。落叶上也有板栗刺,应该是松鼠们搬到这里来的,女子用树枝拨了过来,不过一颗板栗也没有。 “师父,你看,有板栗刺,是空的。” “就在前面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几个松鼠吃完了,我们快走吧。” “你慢点,它们也不跟你抢了,别着急。” 两人转了没一会儿就找到了那棵板栗树,女子放下了背篓,忘忧也放下了刀和竹竿,都站在树下仰望起来,板栗树不算很高,枝叶之间结满了绿绿刺球,低桠上的几颗都开始炸裂开了。他们要爬到树上才能将树顶的板栗打下来,忘忧轻功上了树,女子在树底把竹竿递了上来,然后就站远了。 “别站过来,就在那边等着。” “嗯。” 忘忧一竿一竿地敲着树上的果实,也发出不小的声响,一个一个的刺球掉在了落叶中,有的直接将板栗摔了出来。女子抬头看得脖子都酸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去捡一颗剥开吃起来,可又怕被砸到脑袋,这些刺扎在手上就很疼了。 “师父,右边还有好多,你小心别掉下来了。” “没事的,你再等一会儿。”忘忧说着伸手折断了一小截枝桠,将枝桠上的板栗丢在了女子附近,女子开心地跑了过去,他又提醒她说,“别用手拿,找个大点的树枝敲出来。” “嗯。” 女子拾来树枝小心翼翼地将板栗敲了出来,开心捡起来放进兜里,也直接用牙齿啃破一颗再拿在手上剥开吃了起来,“好甜啊……”说着抬头对树上的人说,“师父别打了,下来先尝尝。”又吧唧吧唧地吃起来了。 “我再打几颗就下来了,你先吃吧。” 忘忧继续敲打着树上的板栗,女子坐在树下又剥了一颗,吃完又拿出了剩下的几颗,没一会儿就吃完了。这时地上已经铺满了大大小小百来于个板栗球,忘忧也从树上跳下来了,于是女子也过去捡起了板栗球。 “小心点,别踩到了。” “嗯。” 他们用火钳一个一个地捡起背篓里,也装了满满一背篓,女子十分开心地拾起一颗一颗掉落出来的板栗果实,全部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沉甸甸地一袋用绳子系上了也放进背篓。忘忧收拾好工具背上背篓才和女子回去。 山中还有鸟儿的叫声,那些松鼠见人走后又跳了出来在落叶中寻找遗落的板栗,找到一颗便直接啃着吃了,两个人影也慢慢消失在了树林。 “师父,给你。” 女子在路上也剥几颗给忘忧,他背着背篓又扛着竹竿也不方便剥,接过女子的板栗直接喂进嘴里,也不管她是怎么剥开的,吃起来也很开心。 “甜吗?” “甜。” 女子又从衣服兜里拿出来两颗给自己剥起来,这一路上两人都把兜里的板栗吃光了。她们回去后,辛夷和沉香也帮忙取出板栗,取完后也拿出一些给厨房,做了一盘糖炒栗子,这天午饭还做了一道栗子烧鸡,晚上还多了一碟儿板栗酥。 忘川也只有她们这里会有这些吃食,一年到头这里的水果点心就没有断过,除了一些应季的水果,还有这些点心酥糕,什么山楂糕,桂花糕、绿豆糕、红豆糕、豌豆黄、山药糕、芋头糕、千层油糕、南瓜凉糕、脆皮马蹄糕……还有梅花酥、枣泥酥、桃酥、荷花酥、板栗饼、芝麻卷儿、牛轧糖、糯米糍、小麻花、油酥饼……凡是外面有的,这里都一应俱全。先不说正餐上的菜肴,光除了这些平时吃的点心零食,还有早餐桌上那些令人举箸不停的饺子和包子,比如鲜虾饺、翡翠干贝蒸饺、锦绣鱼翅饺、香椿鲑鱼水晶饺、鸭肉咸菜汤饺、香炸海鲜饺……叉烧包、小笼汤包、生煎包、灌汤包、水晶包、破酥包、三角包……当然也还有烧麦,馒头和一些粥饼面条之类的,忘川的厨子们每天都做着五花八门的吃食,也做得有一年多了。 第三十四章 秋趣 早上,厨房又用剩余的板栗做了两碗栗子粥,还送来了两碟儿包子、一碟儿葱油饼和一碟儿杂粮煎饼,另外加上一大只五香牛肉锅贴?。这两碟包子分别只有两只咸蛋黄肉包和两只红豆芋头三角包,两种饼也都只有两个,都是按照两个人的份量送的。 “师父,咱们的板栗还有吗?” “嗯。” “在哪里?” “你不是说要留着过年吃吗,我就放在侧院的簸箕里了,等晒干再保存起来给你留着。” “我再拿点儿。” “嗯。” 忘忧看女子的包子吃得差不多了又掰了一块锅贴给她,“这是新口味的,尝尝。” “昂。”女子一边接过一边喝了一口粥,“板栗好吃。” “多吃点。”忘忧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也端起粥喝了起来,她从来不挑食,倒是很好好养活。 忘川也养了两只奶牛和几只山羊,免得还要出去采买,桌上还有两杯热腾腾的牛奶。女子就着粥把锅贴吃完了,看牛奶还是烫的就放下了。 “月儿,再吃点。” “不吃了。”说着就离开了餐桌,又取出她的八卦锁,“我出去玩一会儿就回来。” “这么早你要去哪?”忘忧也放下了筷子,女子已经出了门,他又喊了一句,“回来喝口牛奶再去……” “不要。” 看着女子进了侧院忘忧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夹了一只包子放在面前的碟子里,今天的早餐又剩下了两只饼和一杯牛奶。女子从侧院的簸箕中捧了两捧板栗放进衣服兜里,于是就出去了。忘忧看见她从侧院出来就知道她又是去和别人吃板栗了,她们打的板栗昨天中午就吃完了,那些还是下午辛夷和沉香他们带人去重新打的,女子还被蒙在鼓里。 “别走远了,早点回来。”忘忧交代她。 “哎……” 女子应了一声就跑不见了,半夏和小茴这几天都没有时间玩,她要去找木蓝了。木蓝和丁香原本打算中秋过后就离开的,后来木通决定忙完这一阵再送她们回歧城,顺便忘川的船也要去那里采买一些东西,因此她们就留了下来。 “月姑娘早。” “你们早。” 木蓝的丫鬟正收拾好桌子将餐具端去厨房,丁香也一般不在木蓝这里,她已经开始帮着木通打理谷中的一些事务了。婆婆也轻松了许多,光是谷里的药材生意就已经很忙了,还有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每天的起居饮食都乱不得分寸。木通主要负责这些生意,丁香不太懂生意上的事情就去帮婆婆的忙,正好也帮着筹备明年春天的婚事。她也乐在其中,不久她也要成亲了,因此时常留下木蓝一个人。 “木蓝。” “月儿来了。” “嗯。” 木蓝刚吃完早餐也准备出来消消食,正好在门口遇见了女子。这些天她们两常在一起玩,也熟了起来。女子从兜里掏出了板栗捧给木蓝,木蓝双手接了过来。 “昨天你已经给过我许多,你留着自己吃就好了。” “我还有。” “喝茶吗?” 女子摇了摇头,“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呢?” “我想想。”木蓝将这一捧板栗也放进了兜里,“我们去山上玩吧,听说子苓和及巳今天要去放羊,我们和她们一起去。” “嗯嗯。” “走吧。” 两人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手挽着手又出去了。刚好在半路上遇见连翘要去找婆婆,木蓝就让连翘和丁香说一声,免得大家不知道她们去哪了。连翘交代了两句她们便去找子苓了,子苓和及巳已经把山羊赶出羊圈了,她们也帮忙赶起羊来。旁边圈里的两只奶牛哞哞地叫着,看起来也很羡慕这几只山羊能出门散步。它们一般都是圈养起来的,天晴的时候也轮流放出去吃吃新鲜的草。子苓年纪较小,也呆不住就常被茯苓叫去放牛放羊,及巳就和她一起搭档,两人经常在山上玩到傍晚才回来吃饭。 她们四人将羊赶出了山谷,赶上了山坡就坐下来玩了。木蓝和女子也把板栗拿出来和她们分享,及巳从树上打了些野枣和山楂放在草坪中,几人围坐一团,一边吃着一边聊天。木蓝从来没有像在忘川这么玩过,原本她还有些拘谨只是在庄子里走走,和女子这些天相处起来也彻底打开了心扉。 “子苓,小茴她们这几天在忙什么呢?” “听姐姐说,她和半夏正帮着绣娘选衣裳料子,还要整理那些丝线,姐姐和佩兰姐姐她们还要织布,可忙了。” “为什么不直接从外面买布呢?这样多费功夫啊。”木蓝说着放下手里的山楂,又看着女子抓了两颗,“月儿这个好酸,少吃点。” 女子点头少拿了一颗又看着子苓,子苓吃着野枣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子苓,你姐姐她们是给月姑娘和公子织的吧?”及巳问。 “不知道。” “昨天嫂子还说彩礼清单上有十几套衣裳和几套被褥,够她们忙一阵子了。” “还是我们好,放放羊、放放牛轻松多了,还能玩一整天。” “哈哈,等到你成亲的时候比这还要忙呢。”木蓝笑着说。 及巳扭头看着子苓,不明一笑,“还早呢。”子苓只剥着板栗,样子十分认真,这时及巳将她的板栗拿了过来,“我帮你剥。” “先学着吧。”木蓝说。 “嗯。” 木蓝对忘忧的爱恋在这几天的玩闹之中也无疾而终了,她也不再苦闷,也明白了所有的爱恋应该要两个人都彼此倾慕才会有结果,现在她也和大家一样真心祝福她们能在一起。木蓝也拿起一颗枣喂进嘴里,女子被这山楂酸得眼睛都眯了,嘶地一声叫了出来,“太酸了。” 子苓和及巳忍不住笑了起来,木蓝也笑了起来,“哈哈,叫你少吃点了,快吃颗枣解解味。” “嗯。” 她们就坐在山坡上聊了起来,那几只山羊吃着草也不跑远,给她们省了不少事。 “你们今天早上吃了栗子粥吗?” “没有啊,哪里来的?”子苓想了想,“我们都吃的紫米粥和葱油饼,对吧?” “嗯,总共就那一点板栗,哪有我们的。”及巳又给子苓剥了一颗板栗,“不然我们也去山林打板栗吧?” 女子并没有多想,转头看向木蓝,“木蓝你去吗?” “羊怎么办?”木蓝也被这个主意打动了,她又看向子苓,子苓也说,“是啊,羊跑了怎么办?” “我们一会儿再过来牵,跑不远的。”及巳说。 “那好吧。” 木蓝和子苓也同意了,于是她们就丢下了山羊,又去山林打板栗了。 第三十五章 秘密 她们钻进了山林,重新找了一颗板栗树,也找了一根长树枝。及巳爬上了树,剩下的三人就在树底等着,子苓和木蓝都神色激动。 “那边,那边,快打。”子苓对树上的及巳喊道,一个一个的板栗球从树上掉了下来,木蓝也看得入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树上的板栗呢,原来长这个样子。” “昨天我和师父两个人来的,师父也爬上树了,他拿着竹竿的样子可好笑了,就像在捅马蜂窝一样,哈哈……” “哈哈哈……” 木蓝和子苓也笑了起来。 “木蓝你会爬树吗?” “不会。”木蓝吃惊地回答,她连山里都没去过,别说爬树了,更何况哪里有女孩子爬树的,连那些男孩子也都规规矩矩的。她也是来了这里才知道原来她们并不和她一样呆在家里那么枯燥,“家里的长辈不许。” “你们会回去吗?”子苓问。 “嗯,最多还有半个月我们就要回家了。”她也不舍起来。 “你家里要你们回去了吗?” “我们出来太久了,要回去的。” 女子低头弄着自己的裙子似乎有些不开心,又抬头看起木蓝,“那你们还来吗?” “哥哥在这里,嫂嫂可能还会来。”木蓝说完又摇了摇头,“我就不知道了。” 子苓和女子都低下了头,她们对其他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分别还不习惯,“我以为你们会住下来。” 木蓝听着子苓的话也沉默了,树上的及巳听着树下安静了起来,也纳闷了,“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打你的板栗。”子苓回答他。 “知道了。” 及巳认真地敲打着枝叶,地上不一会儿就落满了板栗球,她们也过去看了看,差不多够了就让他下来了。于是,及巳和子苓就直接用脚将板栗子搓了出来,木蓝和女子也学着取起板栗,慢慢也把刚才的不开心抛到脑后了。这些板栗被及巳用衣服兜了起来,她们也费了一会儿功夫才全部弄出来。 “走了。” “嗯。” 及巳在前面带路,子苓跟在他后面,木蓝和女子并肩走着,也被林子里的松鼠和鸟儿吸引了注意力,这一切对木蓝来说都是新奇的。 “我们要生吃吗?”子苓问。 “煮一下会更好吃,一会儿要吃午饭了,我们先去把羊赶回去,然后偷偷去厨房煮了。”及巳提议说。 “好。” 及巳又对木蓝和女子说,“你们一会儿吃完饭就来厨房找我们,别让其他人知道。” “嗯。” 她们也笑着答应。四人就这样又回了山坡,几只羊也没有跑远,她们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也开开心心地赶着羊回去了。木蓝的两个丫鬟找了来,她们看着她的样子都吓了一跳,这还是她们那个知书识礼的小姐吗,“小,小姐。” “你们来做什么?” “吃午饭了。” “回去吧。” 两个丫鬟也跟在了她们的身后,两人对望了一眼噗嗤一声都笑了,原来是木蓝头后的发髻上沾了一片树叶,肯定又是和她们玩疯了。她们早就看到了木蓝沾满泥土的裙子,又看她们几人的样子也差不多,忍不住又轻轻笑了起来。木蓝和女子也并没有注意到,只是一路上赶着羊有说有笑。几人在进了庄子后就分开了,子苓和及巳一道,女子和木蓝她们顺路走了一段也分开了。 “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她刚进院子就喊了起来。忘忧已经坐在饭桌旁等着她了,见她灰头土面的样子并没有感到意外,“回来了?” “嗯。” “听说今天去放羊了?” “对呀,我和木蓝都去了。” “去洗洗脸吃饭了。” “嗯。” 水已经在一边备好了,他早就知道她要回来了,“今天做了你喜欢的鸭子和螃蟹……” “我来了。” 女子擦了擦脸就甩掉了毛巾,玩了半天也饿了。忘忧盛好饭,又盛了汤,“吃吧。” 桌上一道干锅香芹麻辣蟹,一道脆皮烤鸭,一道虾仁莲藕,一道清蒸山药肉丸,一道三鲜南瓜盅,还有一道排骨汤。忘忧掰了一只鸭腿放在女子面前的空盘中,女子夹了一只螃蟹正用手吃着,看着盘子里的鸭腿都忙不过来了,“师父,我们今天打板栗去了。” “嗯。”忘忧擦了擦手又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颗虾仁,“玩得开心吗?” “开心,及巳还上树了。”她放下螃蟹壳,另一只手又抓起了鸭腿,“我怕高就和她们在树下玩。” “你怎么空手回来了?怎么板栗都吃光了?” 女子摇了摇头,“秘密。”又继续啃起鸭腿。忘忧将几道菜都夹了一遍才自己吃起来,他已经习惯这样用餐了。以前他都是一个人吃饭,也从来不知道吃饭还有这些乐趣,看着面前的人吃了一嘴的油也笑了起来,于是放下筷子拿了一方干净的手绢给她擦了干净。女子呵呵地对她笑了一下又继续吃了起来,她们都习以为常了。 “我再给你掰一只,还要吗?” 女子摇了摇头,伸过手让忘忧给自己擦了起来,“我要快点吃好饭。” “还要去哪里?” “不告诉你。” 忘忧也不追问了,女子收回手拿着筷子没一会儿就把盘子里的菜吃光了,又多夹了两颗山药肉丸和着米饭吃了起来,嘴里包了一大口嚼了好几下才咽下去。 “把汤喝了。” “嗯。” “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鸭子。”女子说着又喝了一大口汤,“还有小泥鳅。” “慢点吃,她们也还在吃饭,你这么早过去还要等呢。”听了忘忧的话女子又夹了一只螃蟹,忘忧这才继续吃起来,“那边的桌子上有马蹄雪梨,专门给你留的。” “谢谢师父。”她又开心地去端了过来,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忘忧又添了一碗饭,不过还是没等他吃完饭她就跑出去了,“师父我走了。” “你慢点跑。” “知道了。” 忘忧吃过饭后就把晚饭的食谱送去了厨房,糯米八宝鸭、干煸泥鳅、清蒸鲫鱼灌肉、红烧四喜丸子、糖醋杏鲍菇、百合雪梨汤,有时没有食谱厨房也自己看着做几样,已经不厌其烦。 第三十六章 小聚 这时,厨房外面的墙脚陆陆续续摸过去几个人影,然后又偷偷溜进了厨房。 “没有人看见你们吧?” “没有。” 厨房的人都去吃饭了,灶上的锅还是热的,他们正好舀两瓢水进去,及巳开始烧起火来。子苓和木蓝她们也躲到了灶门前,嘻嘻地笑个不停,也不敢大声喧哗。 “要煮多久?” “等水开了再煮一会儿就好了。”及巳说。 “公子知道你来了吗?”子苓又问。 “不知道。”女子保证说。 “也没有人知道我来这里了。”木蓝说。 “那就好,被人发现了咱们肯定要挨骂的。”子苓有些胆小起来,“尤其是公子,他要是知道我们带着月姐姐煮板栗吃肯定要生气。” “放心,不会有事的。”及巳安慰她。 木蓝和女子倒是不以为意,木蓝是客人被发现了最多就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至于女子的话她平日里玩闹惯了也不在意挨骂还是受罚。子苓和及巳放羊放牛的时候经常偷偷做这样的事情,也几次挨了骂,有及巳在每次他都一个人背锅了,他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点子也多。 “我们一会儿去哪吃?” “去荷塘吧,去那个亭子里吃。” “好。” 她们听着锅里的水慢慢有了声响,也更加期待了。 “月姐姐,你一会儿回去拿些水果和点心,我们在亭子里等你。”及巳提议,“我们再带一壶茶去。” “好。” 木蓝问,“要我做什么吗?” “我想想。”及巳似乎又想到了别的主意,“我刚才看见厨房有鸭子,不如我们也带过去,烤着吃怎么样?” “好啊好啊。”子苓差点就大喊了起来,“好啊。” “这样好吗?”木蓝迟疑。 “没事,不怕。”女子也赞同。 不一会儿水就咕嘟咕嘟地开了起来,及巳去看了一下锅,她们三个人猫在墙脚也十分激动。 “熟了吗?” “快了。” “我先回去了。” “好。” “月儿你小心些。”木蓝还是不放心。 “嗯,我去亭子等你们,你们也小心。” “去吧。” 女子又偷偷摸摸地跑出了厨房,转过回廊又若无其事地走了起来,正好在廊子里看见忘忧正朝这边来,她忙跑了上去。忘忧看见她朝自己的怀里跑了来也只忙着招呼了,“你在这里干嘛?” “师父,我们回去吧。” “怎么了?” “我们回去嘛。” 她的这点心思忘忧一眼就看穿了,她们肯定又在厨房做了什么,他也不去拆穿,“走吧。” “嗯嗯。” 有惊无险,女子拉着忘忧又回去了。 “师父,我要吃点心。” “有。” “还要吃马蹄、梨子、苹果、葡萄……” “都有。” 女子偷偷地笑了起来,不过全被忘忧看见了。回去之后忘忧让辛夷取来了两个食盒,里面装了几碟儿点心,有豌豆黄、山药糕、芋头糕、南瓜凉糕、枣泥酥、芝麻卷儿、糯米糍、小麻花,又拿来一个篮子,除了她说的这些水果还放了几个橘子和一个切开的柚子,女子看后高兴得差点就欢呼了起来。 “师父。” “嗯。” “我可以带出去吃吗?” “可以。” “谢谢师父。” “要我帮你拿出去吗?”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女子将两个食盒挽上胳膊,另一只手提着一篮子的水果,虽然吃力还是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小心点,别磕着了。” “知道了。” 辛夷也被女子这架势吓到了,“公子,姑娘这是要去哪?” “会友。” 忘忧又笑了笑。 “公子不去看看吗?” “人家好友聚会,我去反而坏了她们的兴致。” “哈哈哈……”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边,及巳已经和木蓝她们带着煮好的板栗和鸭子在亭子里等了,她们远远地看见女子提着东西过来了都去接她。 “沉吗?” “还好。” “给我。”及巳过去接过食盒。 “也给我一个。” “篮子给我。”木蓝帮着提过篮子。 “你们等久了吧?” “我们也才来一会儿。” 她们将东西放在了亭子的桌子上,然后开始生火了,那只鸭子也用篮子装着,里面还有一些酱料,看来她们是准备吃一顿大餐了。 “月姐姐,吃板栗。” “嗯。” 女子咬着板栗壳也过去捡柴火,不一会儿鸭子就被架在了火上,她们坐在亭子的台阶上一边吃着板栗,一边也把点心和水果拿过来吃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碟儿,剩下的也放在桌上一会儿等鸭子烤熟了再吃。 “这豌豆黄真好吃。” “给你尝尝南瓜凉糕。” “给我一块儿枣泥酥。” “你们吃橘子吗,我一个人吃不完。”女子问。 “吃,给我也剥一个。” “我要柚子。” “葡萄给我拿着。” “好。” …… “月姐姐,你怎么拿了这么多,公子没问你吗?” “没有,都是师父给的。” 及巳一边翻着鸭子,一边刷着酱料,她们也拿点心过去给他吃,明明大家都刚吃过饭了还是吃得有滋有味。鸭子烤熟之后及巳把两只鸭腿和两只鸭翅给一人分了一只,她们拿着鸭子又回亭子的凳子上坐着,剩余的鸭子被放进篮子里,谁要吃就去扯一块下来。她们正要吃就被及巳叫停了,“等等。” “怎么了?” 他笑了笑又弯腰从桌下拿上来一个酒壶,“你们看。” “酒?” “嗯。”他已经将酒打开了,顿时就溢出了酒香,“吃鸭子要喝酒才香。” “谁告诉你的,我不要喝酒。”子苓摇头拒绝。 “师父说喝酒要醉的。” “喝酒不太好吧?”木蓝也犹豫起来。 三个人举着鸭腿和鸭翅,看着及巳已经用茶杯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这是米酒,是甜的,不要紧的,你们尝尝。”说着端起了杯子,“快点嘛,鸭子都要冷了。” 子苓听他说是甜的也端起了杯子,木蓝和女子犹豫了一下也只能和他们一起喝了。 “干杯。” “干杯。” …… 四个人都一饮而尽,然后都啃起了鸭肉,喝了酒之后再吃似乎十分美味。 “怎么样,好吃吧?” “嗯。” “好吃。” 及巳又倒了一杯,她们也都喝光了,再就着点心水果一起吃鸭肉仿佛唇齿之间都是香味,吃着这只肥美的鸭子也全然不觉得油腻。没一会儿,桌上的点心水果就被她们吃得差不多了,篮子里的鸭子也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酒壶也倒在了桌子上,里面的酒已经被她们都喝完了,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扑扑的,她们也爬到栏杆边上的长椅靠了起来,慢慢都睡了去。 第三十七章 醉酒 太阳慢慢落了山,忘忧先找了来,看着满桌狼藉,她们又醉得不省人事脸上有些不悦,只抱起女子离开了。不一会儿,木通就带人来将木蓝她们三人都背了回去,等她们酒醒之后自然也少不了一顿骂。忘忧抱着女子已经走到侧院了,这时女子迷迷糊糊有了些意识。 “师父?嘻嘻,师父啊……” 忘忧不语。 “师父,你,你怎么,不理我?” 忘忧看了她一眼还是不说话。 “师父父……我,我喝酒了,嘻嘻……喝酒……” 忘忧将女子抱回自己的房间,又叫辛夷去吩咐厨房做醒酒汤,她们每个人都有份。木蓝被木通训斥了一顿,及巳和子苓也被婆婆责罚了,她们要去把荷塘上面的杂草都锄完。只是女子这边比较难办,忘忧怎么也不理她,任凭她怎么说好话他还是一副冰冷的样子。女子也犯了难,又去找木蓝商量,木蓝酒醒之后被训斥了一顿现在脑子还是蒙的,女子干脆就在她这里坐了下来。 月夜如昼,两人促膝长谈,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既有趣又好笑,喝酒挨骂这还都是头一遭,不过她们还是觉得今天的点心水果和鸭子最好吃了,她们都夸及巳的手艺好,殊不知这会儿他还在被天冬和百部他们取笑。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平时带着子苓胡闹就算了,今天还把木小姐和月姑娘都带上了,以后有得你受罚了。” “不就是锄草吗,反正我也是闲着,还可以叫上……帮忙……” “哈哈哈……” 他们哄堂大笑起来,及巳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子苓那边倒还好,茯苓教导了她两句就不再提起了。木蓝这边还是女子聊天,没一会儿沉香就来了。 “月姑娘,这么晚了要回去了。” “是师父叫你来的吗?” “公子还生气呢,跟我回去吧。” “月儿,你回去少说话,明天我再帮你想办法。” “嗯嗯,那我走了。” “走吧。” 沉香将女子接了回去,忘忧自己在房间看书,见她进门头也不抬,就像没看见一样。沉香将她送进门就自己走了,她扭扭捏捏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本来就有些理亏,“师父看书呢?”忘忧侧过脸,就像挡了他的光,女子嘟了嘟嘴,“师父我错了嘛。”忘忧翻过一页继续看着,女子用手指按了按他的胳膊,“师父,你别不理我嘛,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应该瞒着你喝酒的。”忘忧还是一脸冰冷,女子有些伤心,“师父……”说着便扑进了他的怀里,“师父,呜呜……你别不理我,呜呜……我怕……” 忘忧听见女子的哭声将书丢在一边反而不知所措起来,“月儿……”他用手抱紧了她,“月儿不哭,师父错了。” “呜呜……” “不哭了。”忘忧将女子抱在自己的腿上,“不哭,师父不应该生你气。” “呜……呜……”女子小声抽泣起来,“师,师父……” “我不生气了。” 女子点了点头,看着忘忧擦干自己的泪水也慢慢止住了哭声,“师父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月儿怎么把师父丢下不管,自己跑去和别人玩一整天也不回来,怎么能和别人那么要好,是师父哪里做的不好吗?” 女子摇起头来,“没有,木蓝要回去了我想多和她玩一会儿,子苓也舍不得她。” “知道了,以后不许和别人这么胡闹了。” “嗯。” 两人这才和好,“厨房做了鱼蓉粥,月儿晚饭没吃饱吧?” “一点点。” 晚饭的时候她光顾着看忘忧的脸色了,刨了两口饭就出去了,忘忧见女子和木蓝她们要好情不自禁地吃起醋了,事后再想想也觉得自己好笑。女子又和木蓝她们玩了几天,也帮及巳他们把荷塘的杂草都锄完了,木蓝住到了九月底就坐着忘川去歧城的船离开了。她又只能和忘忧两个人玩了,慢慢天气也变冷了,忘川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雪。忘忧也陪着她在院子里堆了一个雪人,房间里垄着炭火,他们冻着了又跑回去烤一烤。 “师父,木蓝她们这个时候回家了吗?” “嗯。” “她们还来吗?” “会来的。” “什么时候来?” “等我们成亲的时候,也给她们发一张请帖。” 女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想了想又问,“师父,如果有一天我也回家了你会去找我吗?” “月儿要回哪里,忘川就是你的家。” “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家,我想原本我的家也不在这里的,只是遇见了婆婆,遇见了师父才有了这个家。” 忘忧有些慌乱,她什么时候也想到这些了,“你要是走了我一定不会去找你,你又没有第二个家。” “我不走,我要是走了一定是找到原来的家了。” “傻月儿……” 女子从桌上拿来一个橘子剥开,分了一半递了过来,“师父,给你。” 忘忧接过也吃了起来,他给她的聘礼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她的嫁衣也快做好了,凤冠首饰也已经齐备了,等城里定做的妆奁取回来就可以开始布置起来了。再有一个月川谷先生就回来了,等这个冬天过去,明年的三月她们就要在这忘川拜堂成亲,以后他便要改口叫她娘子,或者是夫人,忘忧每每想到这些心里都乐开了花。 “师父,你笑什么呢?” “我高兴呢。” “高兴什么?” “高兴月儿以后就要做新娘了,月儿以后就是我的妻子了。” “那以后师父还是师父吗?” 忘忧看着女子不解的样子又笑了,“师父当然还是师父,月儿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相公,夫君……” “我不要叫师父的名字,生气才叫师父的名字”女子想了想,“相公,夫君?” “嗯。” “相公……”她还是不解,也不明白这称呼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觉得有些奇怪,“夫君……” 忘忧倒是笑开了花,“现在还不能这么叫呢。” “知道了,师父。” 这个冬天也渐渐到了隆冬,忘川还是很忙碌,半夏小茴她们还是不来找她玩,天寒地冻她整日呆在房间哪也不敢去。忘忧倒是乐得作伴,这一年很快又要过去了…… 第三十八章 入谷 入夜,一抹红影潜入月色,潜入女子的房间,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女子已经睡着了,她侧着身子,正枕着自己的手做着美梦。房间的炭火将房子烘得暖和和的,女子的脸颊也被染成了淡淡的酡颜之色,不时还发出呵呵的笑声,又吧唧吧唧嘴,应该是梦见好吃的了。红衣公子在她的床边坐下,上次看到她的时候还是在竹林,那时的她仿佛就是睡着了,现在的她活生生地睡在自己的眼前,他的内心莫名竟有些悸动。若说是心有不甘,眼里分明生了一丝情愫…… “月儿……”他在心里轻轻唤了一声,忍不住抚上她的脸颊,真切地感受到她脸上的温热。他看着她那吧唧吧唧的小嘴,情不自禁地笑了。 女子微微蹙眉,似乎感受到了脸颊贴上来的冰冷,于是将手收回了被窝,又睡平了。红衣慌忙地收回了手,生怕吵醒了她。他又将手伸进被窝暖了暖,摸索了一会儿又找到她的手握在了手里,一切在他的眼里都那么自然。 “师父……”女子咿呀说起梦话,红衣的脸僵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只感觉被窝的小手反过来握住自己的手,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她想的是别人,他明明知道,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问她,“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起过我吗?”他又何尝不是呢,只是他用尽了千方百计还是想不起一点来。忘忧说她当时很伤心,这样他才给他吃了药,如果换成是他他也会这么做,也许根本不会告诉他了。 夜深人静,窗外呼呼地刮着寒风,红衣侧身睡在了女子的身边,心里是从来没有这样的安然。女子只当他是忘忧,在睡梦中也揽上了他的腰,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蹭了蹭睡熟了。红衣只是闭上了眼睛,极力克制着自己心里的燥热,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离开了。女子醒来后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做了一个什么梦,她睡得太沉了。 女子和平常一样,醒来后就往忘忧的院子去了。忘忧也醒了,他已经洗漱好了,正在给自己梳理头发,沉香和辛夷这会儿应该是去厨房了。 “师父。”女子进门唤了一声。 “醒了。”忘忧继续梳着头发,“水在那,先洗洗脸,洗好了我给你梳头。” “嗯。”她直接走到了水盆旁边挽起衣袖,半夏和小茴不在的这些天都是忘忧帮忙照顾她的起居。 “昨天晚上有没有冷着?” “我不冷。” “你今晚要来和我睡吗?” “太挤了,我要自己睡。” “……” 忘忧理好了头发,女子擦了擦脸也放下手帕走过来坐下,忘忧解开她的发髻放了下来,于是娴熟地拿起梳子一梳一梳地梳了起来。 “师父,木蓝她们明年还来吗?” “会来的,你们都约定好了。” “她哥哥成亲的时候我们也要去歧城吗?” “月儿想去吗?” “我想想……” 忘忧知道她是想去的,也许是自己太谨慎了,总把她关在这忘川也让她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向往。女子自从听到了那个叫歧城的地方,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想去看看,也许真的是很热闹的地方……“是谁告诉我的?” “什么?” “谁告诉我说歧城是这世上最热闹的地方,我想去看看可以吗,师父?” 忘忧放下梳子,绾起发髻来,“等我们成亲了以后我就带你去看看,好吗?” “嗯。” 女子看着镜子里的容颜,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化,她也对原来的自己好奇起来,原来的她也知道歧城吗?会不会也想去歧城看看那些桃花呢?明天春天等她和师父成亲以后就能去看那些花开了,她很期待。 忘忧给她绾了两个发髻,将长发都绾了起来,再用两条发带扎上,白天再怎么玩闹也不会散开,免得他又把头发弄得杂乱了。 辛夷和沉香从厨房端来了早餐,放下后也去外面用餐了。忘忧和女子洗好了手也去用了早餐,早餐过后忘忧就出门了,只留女子一个人在院子。 “今天玩什么呢?”她从柜子里翻出来自己的那些小玩意儿,玩了一会儿就百无聊奈,又收了进去。她想了想还是出去走走,去看看半夏和小茴她们在做什么,或者去找子苓和及巳玩,下雪了她们应该没有事做了。她一路走着一路想着,还是先去看看婆婆,她都有好几天没看到婆婆了,她晃晃悠悠地走在雪地里,听着鞋子踩在雪上脚底发出清脆的声音。 檐下一袭红衣遥望着女子消失在了回廊,自己也走开了。他去了竹林,又翻出那些藏起来的画像书籍,看着画中的女子和她的模样宛如一个人,才恍然大悟,这样也许就能解释她为什么自己醒过来了……她们也许真的是同一个人,不由地他不相信。他一直没有离开,只是藏匿在了竹林,待到无人之际又偷偷走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她们就要成亲了他现在出现怎么也说不过去,他很怕面对忘忧,很怕违背自己对他的承诺。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忘川逗留了许久,哪怕只是晚上去看她一眼,哪怕只是知道她就在自己身边,他就心满意足了。 忘忧近来也很忙碌,女子也时常一两个时辰看不见他的人,却是更加无聊了。她也偶尔往竹林跑,跑来跑去倒是喜欢那里了,有时干脆就在木屋的玉床上躺着,自言自语,也想起和木蓝她们的愉快时光。她掰着手指头数着还有三四个月她们就能再见了,数完又呵呵地笑了起来,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乐什么。在窗外的那个人影将这一切都看了去,不禁勾起了嘴角,比他想象得还要有趣。 “你是谁?”听着女子的话他不禁心虚起来,她根本没有发现他,又在跟谁说话呢?他朝她望了去,只见她也翻出了那张画像,正躺在床上将画像举了起来,不停地打量着画中的女子,“你知道吗,你和我长得一样呢?” 女子又想到了川谷先生,他曾经说过这里曾经住了一个什么人,这画像就是他画的吧,她是他的什么人呢?女子更加好奇,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了,“若得雪天明,相思尚可引,忘川谷中月,神女峰上人……”当然她是不知道这么多字的,这画像也只是窗外的人故意放在了显眼的地方,至于用意太明显不过了。 第三十九章 不识 “月儿……” 忘忧在喊她了,女子忙将画像收了起来,于是朝门外跑了去。 “师父,我在这里。” 女子跑到了竹林外,忘忧已经忙完了。 “外面这么冷,怎么出来了?”忘忧将女子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女子将另一只手也递了过来,他又揣进怀里,“我才离开一会儿你就跑了,害我找了这一路。” “我就出来走走,走不丢的。”女子嘻嘻地对他笑了起来,忘忧拉着她就回去了。红衣不知何时走进了木屋,正站在门后看着两人在雪中渐行渐远,不由地攒紧了拳头,他还要这样躲躲藏藏到什么时候?他同样也犹豫,以前那个果决的自己一点也找不见了。 忘忧终于在几天后发现了他,他没有解释,他的出现已经说明了一切。忘忧也将他安排在了忘川的客房,始终没有问他的来意。女子却有些不高兴了,倒不是因为他的到来,而是因为她喜欢的八卦锁好不容易要解开了却被自己又摔了一下,之前也摔了几次都是好好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修不好了,她以前解开的那几步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月儿,别想了,我们再买一个新的回来。”忘忧安慰女子,自从摔坏了那个八卦锁她闷闷不乐起来,脾气也变得暴躁了,动不动就踹那些桌椅出气,对忘川新来的这位客人也爱搭不理,忘忧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忧。 “不要了。”女子满脸地不开心,心里却是烦闷难解。 “不过就是一个八卦锁,你何必这样不开心?” 女子闻声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他就是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忘忧同女子一起看了去,人已经慢慢走到了他们身边。 “你是谁?”女子问。 “我叫夜陌。” “没问你的名字,才和你没关系。” 夜陌在她们的身边坐了下来,忘忧倒了茶给他,“月儿,别不开心了,我们再找别的玩,我记得柜子里还有一个九连环。” “不要。”女子爬上了他的床,心烦意乱之下在床上打起滚来,“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了……” “月儿,出来烤烤手,别冻着了。” “不,冻坏了才好。” “又在说什么胡话呢?” “冻坏了我你就和他玩去,你再也没有月儿了,再也没有月儿了……” 原来是吃醋了,这几天她见他和夜陌在一起说话,估计觉得是冷落了她,原来不是摔坏了八卦锁才生气的,忘忧也苦笑了起来,“月儿出来,再不出来我就进来了啊。” 夜陌也望着屏风后面,女子还捂着被子不停地打滚,活脱脱就是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不出来今天的点心也不剩下了,明天你师父的书我也要抱走了。” “哼!” 忘忧摇了摇头,只得自己走了进去,夜陌看着他的样子是要去哄她了,他大概也知道他们平时是如何相处的了,她完全就被他宠坏了,一点礼貌没有还这般胡闹。忘忧走到床边弯下了腰,伸手去揭她的被子,她却捂得更紧了,“月儿,听话,出来,要捂坏了。” “不。” “不出来我要挠痒痒了?”忘忧苦口婆心地哄她不听,只能想别的办法了,她还是不理他,“真的不出来?”忘忧说着就挠起了痒痒,女子这一痒滚得更厉害,不停地哈哈笑起来,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去推忘忧的手,“别挠,哈哈哈……我不出去……哈哈哈……” “手伸过来,我不挠了。”忘忧也跟着笑了起来,“不挠了,真的。” 女子这才伸手揽上他的脖子,忘忧双手将她抱了起来,抱出了卧室,夜陌盯着她们,心里也说不出是什感受,“惯着她,迟早有一天不成样子。” “要你管。”女子朝他瞪了一眼,只在忘忧地怀里贴了贴脸颊,像是在炫耀。忘忧也只是宠溺一笑,“没关系。” 夜陌挪了挪凳子,搬出来一只给她坐,“坐这里。” 忘忧将女子放了下来,她又从旁边翻出来那本没看完的药草集,假模假样地看了起来,不时也向忘忧请教,“师父这是什么药草?咱们忘川怎么没有?” “这是石斛,长在山谷的岩石上,你没见过,它有益胃生津,滋阴清热的功效……” 女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继续看起来,夜陌就这样被她当成了透明人,再不和他说一句话。 “你怎么有空来了,南方不忙了吗?”忘忧问夜陌。 “嗯。”夜陌从女子那收回视线,又和忘忧说起话来,“有他们在,也用不着我天天守着,听说你要成亲了……” “过了年,等天气稍微暖和些,你既然来了就住下吧。” 忘忧本来没有打算告诉他,他来了也只好邀请他参加完婚礼再走,如今看女子对他的态度,他也放心了,也许以前是自己多虑了。夜陌听他的话正好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他们还有那么久成亲,他暂且住下来,如果女子能想起来什么,他也不枉来这一趟…… “你教她学医吗?” “倒没有怎么教,是她自己要看书的,不过是打发时间。” 忘忧说得云淡风轻,他还记得她说过要学医救一个人,只不过现在那个人就在她的面前她却认不出来了。女子认真地看完了一篇,伸手烤了烤,又翻过一页。夜陌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忘忧亦然,他应该让她知道他的存在,即便是失忆了,这是她的权利,忘忧不再特意隐藏夜陌的存在,至于她们的婚事,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教过她识字吗?” “她认得一些,不懂的我也告诉她。” 女子捧着书渐入佳境,对他们的谈话仿佛充耳不闻。 “有劳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无须再放在心上。” 夜陌似乎把女子看做是将自家的人寄养在这忘川,殊不知在忘忧看来打她醒过来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是这忘川的人了,也没有把照顾她和夜陌扯上太多的关系。夜陌来的这些天,他有顾虑有不安,他害怕他把她从自己的身边带走。可当他又看到她时,他慢慢也安心了,她应该能决定自己的心意,是他太不自信了,这一年多的朝夕相对,难道还比不过他们这几天的相识吗?忘忧不由地对着她们笑了,甚至还同情起夜陌来,一个失忆的人念念不忘着一个同样把自己忘了的人,那会是怎样的心境,他完全体会不到,也只希望他能早一天解开心结,也能将她放下…… 第四十章 隆冬 “师父,你们今天又去哪里了?” 雪地里三个人并肩走着,女子故意走在他们的中间,她对夜陌也没有那么多敌意,只是她不喜欢他们趁她不在老是呆在一起。夜陌表现得也没有那么冷淡,比起忘忧他对她总多了两分严厉,饭桌上少剩了一些饭菜,她的房间也整洁了不少……忘忧也不多阻拦,一切都依照她的想法,她愿意听他的话去做就随她去,不愿意的话他也拿她没有办法。 “下了一盘棋,你猜谁赢了?”忘忧回答。 “肯定是师父赢了。” “那当然了。” 夜陌望了一眼忘忧,并不说话。他们要去清点礼单上的物品,忘川去歧城的船回来了,她也去打听一下木蓝她们的消息。夜陌每天看着他们筹办着她们的婚事,心急如焚,也无可奈何。他不能将她带走,这样只会让她对自己更加厌恶,他也慢慢接受了现实,只要她开心他也会祝福她们的,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比忘忧早一点遇见她,这也只是他安慰自己罢了…… “我们现在去不会打扰婆婆她们吗?” “我们去库房,婆婆她们在绣房,不碍事的。” “师父,夜陌的头发怎么还是白的?” “还没有长出来黑头发,还要一阵子,我答应月儿了,一定会将他的头发变回来的。” “还是黑头发好,老年人才长白头发,对吧?” 夜陌愣了一下,忙“嗯”了一声,他本来就不在意,她却吵着闹着要忘忧帮他医好,他经不起她的闹腾也只得遵照忘忧的医治,整天也吃起那些苦不堪言的药汤,她每每见到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我也觉得黑头发好,和月儿一样。” “嗯。”女子对忘忧笑了笑,“师父,我待会儿要去婆婆那里,你们等我一起回来好吗?” “好。” “别添乱了。”夜陌冷声一语,女子也已经习惯了,她知道他就是这样表面冷漠,其实人也很好,他还帮她去雪地里折了一瓶梅花,还去冰湖里钓了两条鱼回来……只因为她无意间提起了那么一句,连她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除了师父和婆婆她们,他还是第一个这么关心自己的人…… “才不会,我就在旁边看一会儿,说完话就出来了。” “去吧。” 忘忧和夜陌一路,她自己走了,他们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也朝自己的方向去了。 “歧城那边发生了一些事,老先生也许不回来过年了。” “他怎样了?” “毒发了几次,也没有大碍。” “只希望这次不要再把忘川搅进去,我们清净惯了。” “放心吧,歧城已经够他费神了,想来他不久就要行动了。” “嗯。” 女子不在这里,他们也交谈一些外面的事情,女子对外面的世界至今也一无所知,他们说的便是苏情和生死门的事情。夜陌还是迟迟没有给他送去线索,川谷先生和夜陌做了交易也只听他的吩咐,就算告诉了苏情什么他也找不到那解药,老先生作为医者心里也是急切,只能从别的地方着手,也许还能找出别的办法来。因此,他这个年也不打算回来了,只写信来说等明天开春在他们成亲之前一定回来。忘川不久也收到了他的来信,这也不是老先生第一次过年不回来了,大家也都没有在意,还在为过年和大婚忙得不可开交。 “婆婆,你们在做什么?” “姑娘来了。”她们和她打起招呼。 “嗯。” “她们在绣枕头呢,你也进来看看。”婆婆过来拉起女子。 “好啊。” 半夏和小茴她们不在这里,女子看了一会儿又和婆婆说了一些话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她们绣的是鸳鸯还是鸭子,听说是要做成一套喜被,大红的颜色看起来十分好看。婆婆她们也不去留她,已经分不开心了,等再忙两个月她们就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等婚事一过又和以前一样悠闲了,也难得忙这一回,她们都为这件喜事而精心准备,并且满怀期待。 “听说公子的一位好友来了,都住了这些天还没走呢?” “是啊,许是公子留他过年了。” “平时也不见有什么人来,今年倒是热闹了,木小姐她们要是没走,今年还会更热闹。” “等着吧,不要半年咱们这里就要多一个伴儿了……” “哈哈哈……” 她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丁香和木通已经打算明年夏天成亲,然后也搬来忘川住了。那边,木通正和忘忧对着礼单,一一清点好了又收进库里,夜陌在一旁看着,不知不觉自己也帮忙筹备起她们的婚礼…… “公子您看还有什么要办吗?” “我回去把宾客的名单理出来,尽早把请帖都做出来。还有,等雪停了把渡口那几棵枯树都清理了,开春的时候也把花草重新修整一下。另外,年前再去催催那些货……” 忘忧又交代了许多,木通都一一记下来,等着这两天去办。夜陌在四周转着,也不知这些物件是嫁妆还是聘礼,他也要开始为她们准备一份贺礼了…… “师父,你们好了吗?”女子在路边等他们不来自己就来了。 “快了,你在外面等我,别进来。”忘忧又对夜陌说,“你先出去陪她。” “嗯。”夜陌应了一声就出去了,忘忧又和木通谈论起来,“明天再把过年的东西理出来……” “知道啦,师父说过要给我一个惊喜嘛,我不进来就好了。”女子在外面喊道,忘忧笑着看了看外面,她正一个人踢着雪玩,只见夜陌走了出来。 “来了?”夜陌对她说。 “你在里面做什么?” “无事。” 女子一个不小心将雪踢在了他的脚上,他抬脚弯腰用手掸去也不责备她,“我不是故意的……” “无碍。” 夜陌就和女子在雪里等着忘忧,没一会儿忘忧就出来了,他们一同离开了。这一路他们也偶尔说一两句话,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也飘起了雪花,三人在雪花之中也越走越远…… 隆冬已至,三春不远。有情之人,终有相见之时,就如那年的她伴随着那岐城盛开的桃花如期而至,他只要在远处等候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