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挽可归》 远方的来客 1997年冬。 下了整晚的大雪把天地都装裹成了银白一片,天暮沉沉的好似要压到人的头顶一般,北风呼啸着仿佛要袭卷世间的一切。 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中显得格外起眼,车子行驶到一座青砖瓦屋前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两个20来岁的年轻男人直接推开了虚掩着的院门。一个女孩一身素白的站在正屋的台阶上,面孔细致苍白如雪,连嘴唇都白得没有一丝色彩,整个人仿佛要与天地融为一体,只手上捧着的一只瓷碗氤氲出丝丝的热气。萧陌记得这个女孩,他曾在照片上见过她,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挽着父亲的胳膊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笑得眉眼弯弯,眼中仿佛有星光闪过,比身后的桃花更绚烂。 江挽看着纯白雪地上两双着黑色皮靴的脚一步步的朝自己走来,感觉自己好像即将要被怪兽吞没,脑袋懵懵懂懂的身的血液仿似也被这铺天盖地的大雪凝结了一般,脚一步也挪动不了,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两个越走越近的人,看着那片殷红如血的色彩离自己越来越近。“江挽,我是萧陌,是你爸爸的战友”,一个清朗而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江挽如同梦中初醒般抬头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年轻20出头的样子,个子很高却不是五大三粗的那种,眉目舒朗,面孔白皙,额前的头发有个小尖尖,穿着黑色的呢绒大衣,一瞬间就让她想到了一个很咬文嚼字的词“温润如玉”。 这样的一个人会是爸爸的战友。 她的目光移到他的手上,骨节匀称,手指白皙纤长,漂亮的如同冰雕雪筑一般,她想这样的手肯定也和冬雪一样的冰冷,不像父亲的手宽大厚实,掌心布满了老茧可却坚定而温暖。 她看着那双冰冷的手捧着的那片红,还有红上如同残阳一样的黄色五角星,拽紧了手中的瓷碗轻声的问:“那是爸爸吗?” 那是她的爸爸吗,那个高大如山可以轻易的背起自己的爸爸,那个一年都难得见一次面却把自己疼爱到骨子里的爸爸,那个穿着军装却说今年年底就会转业回家,以后天天陪着她和奶奶的爸爸,现在就躺在那个小小的红色覆盖的盒子里面。 “是”,萧陌的声音暗哑低沉,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刚丧父的女孩。“挽挽,是谁来了?”,屋子里传出一道病弱的妇人的声音打破了外面冷凝的氛围。 江挽却觉得嗓子里像堵了一团破絮般,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个星期前她在陈兵家里接到了爸爸部队打来的电话,一个报丧电话,爸爸牺牲了,知道消息的奶奶旧疾复发当场就晕倒了,一夜之间头发就白了一半,昨天才刚从镇上的医院回来。 “阿姨,我们是江远山的战友”,萧陌回应了,这本是他该面对的,死者未成年的女儿,病弱的母亲。 周遭死一般沉寂,天空又开始扯起鹅毛般的大雪,甚至可以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良久屋子里又有了动静,“挽挽,怎么不请客人到屋里坐。” “奶奶,你怎么下床了”,江挽顾不得身边的两个人忙转身进屋把药碗放在了桌上,扶了拄着棍子出门来的奶奶。 “你们是送远山回家来了吗?”,江挽感觉自己手下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尽管奶奶的口气是那么的平静,好像真的就只是迎接久未回家的儿子一般,她紧紧的咬住自己的下唇压住眼睛里涌上来的酸涩。看着奶奶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个骨灰盒子抱在怀里喃喃的道:“回家就好,回家就好,落叶归根了。”萧陌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小脑海里还能清晰的浮现出江远山出任务的前一天晚上,平日里那样刚毅的一个人在冷风里抽着烟远远的看过去背影显得几分萧条。等他走近了在他身边坐下,他却把烟头在地上按灭了拍着他的肩头:“烟不是好东西,你小子可不能学我。” 他没有应声,只低头淡淡的笑了笑,身边的人也沉默了片刻才轻叹了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出任务了,我已经提交了转业报告,年后就回到地方了,也能多陪陪家人了。” “怎么这么突然?”他微带诧异。 “也不是突然做的决定,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舍不得这里,现在家里的老娘身体不好,女儿也马上就要上高中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尽到做儿子和父亲的义务,也该是时候回去陪陪他们了”,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小子和我不一样,军校毕业有文凭,各方面的军事技能也好,好好干下去,国家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啊。” 他点头伸出手掌和他的相击,两人相视而笑,那是男人之间的誓言。那个本该马上就可以和家人团聚的人,如今却永远的沉睡了,萧陌只觉得像是有沉甸甸的铁块在挤压着自己的心脏,双腿不由自主的就朝着面前的老人跪了下去。 其余的几个人明显是被他的行为怔住了,萧陌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阿姨,江哥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我对不起你们”,说完就又要去磕头。 “你起来吧,不怪你,保家卫国,除暴安良本来就是他的责任”,老人病弱的声音轻缓却坚定。 萧陌却坚持又磕了两个头才站起来。“挽挽,去给叔叔们倒两杯热茶暖暖身子”,奶奶吩咐道。 江挽轻轻地点了点头,扶着奶奶在椅子上坐下,又拿了那碗已经变凉的汤药穿过正屋向旁边的厨房走去,短短十几步的路就像耗尽她身的力气般,她把药放在灶台上抱着自己的身子蹲了下来,仿佛只有这样蜷缩成一团才能让自己不那样的难受。 屋外的世界煞白一片,大雪仿佛要下到天荒地老一般。 “难受就哭出来”,萧陌看着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咬着自己手背的女孩,纤细瘦弱,嫩白的手背因用力而浮起了淡青色。 江挽慢慢的抬起头看着走到自己面前蹲下身的男人摇了摇头,其实她是有些怪他的,可从小大人把她教的太好了,她做不出来无礼的举动。 萧陌望着她手背上清晰的牙印,这是个怎样倔强的小姑娘。“不能哭,哭了爸爸就不能安心了”,江挽还能模糊的记得爷爷去世的时候,奶奶就是这样对自己说的,萧陌看着她已经憋红了的眼眶,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解释,只觉得心里一片酸涩,他安抚的摸了摸女孩的头,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江挽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腿酸酸麻麻的,她是蹲了多久了。 “我去给你们倒水”,她说着朝厨房角落里的粉红色开水瓶走去,拿起水瓶才意识到里面是空的,水缸里面也已经没有水了,正想着要去拿桶打水,就看到萧陌已经提着白色不锈钢的水桶朝院子里的那口水井走去。 “他那样的人会用这种老式的水井吗?”江挽茫然的在心里暗想,就看到萧陌把水桶放在了出水口,伸手拂去了摇水把手上的积雪开始上下摇动把手,却没有水出来,然后望着井口轻皱了皱眉头。 她暗暗摇了摇头想要出去帮忙,萧陌已经拿起水桶把里面剩下的水倒进了井里,这次的摇动顺利的有水流进桶里。 真聪明,江挽不再管他,眼睛在厨房里扫视了一圈才想起自己要给奶奶热药,蹲下身体把煤炉子上的封门拿掉,又把那碗已经凉透了的中药倒进罐子里放在炉子上加热,看着炉火慢慢的旺盛起来,这才感觉到迷蒙了一个星期的脑袋渐渐的开始有了一丝的头绪。 爸爸真的没了,以后只有自己和奶奶相依为命了,她要好好读书快快长大,奶奶身体不好她不能读市里的重点高中了,她要上镇上的高中,这样她每天都可以回家,还可以省很多的钱……萧陌提着水桶走进厨房就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咬着手指头站在炉子前愣愣的发呆,像只迷途的羔羊,他只想到一个词“无助”。 “别害怕,以后我会照顾你们”,江挽回过神来看着这个弯腰扶着自己肩膀的男人,看着他漆黑眼眸里的坚定,如同受到蛊惑般慢慢的点了点头。这天晚上江挽一直睡得不□□稳,她梦到了很多的场景,支离破碎,像是电影剪辑般。小小的她坐在桌子前妈妈拿着画笔教她画画,家里的堂屋被帷幔装点成了一片白色,爷爷就躺在屋子正中央的棺木里,有人引着她烧香跪拜,有调皮的小男生扯走了她头上的蝴蝶结,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哭,有个高大身影走过来蹲在了她面前摸着她的头说不要怕,她抬起头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觉得那声音温柔又坚定。 殇殇 林远手扶着方向盘不时的吸口烟和副驾驶座上的萧陌感叹:“以前只听江哥提起他家的小丫头怎样的乖巧懂事漂亮,读书成绩好,却没想到他家的情况这么艰难,现在只剩下那一老一小,老的身体还不好以后的日子可难了,唉,你以后可得提醒我把裤腰带勒紧点,可不能让老江到了下面都不能安心。” 萧陌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想着那个和白雪几乎融为一体的小小身影,好像是太过懂事了点,他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不了解,唯一的参照就是自己的表妹,比今天的那个女孩还要大些,烦恼的就是穿衣打扮读书成绩,开心难过的理由都很简单。他倒是宁愿那个小女孩不要那么懂事,那样也会过得简单开心些,他一个大男人在她面前也不会那样无措。想到这些他心头涌起一阵无力的烦躁感。 “停车”。 “你这是怎么了”,林远把车子熄了火,看着开门下车的人。 “车里空气不好下来透口气,你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就先把烟戒了也能省点钱”,萧陌保留了最真实的答案。 “说的有点道理啊”,林远把烟仍在雪地上用脚捻灭了。第二天江挽起来发现连日大雪的天居然放晴了,屋檐上的冰钩在阳光下渐渐消融滴着水,昨日还坚硬如冰刀今天只剩下透明的薄薄的一片,院子里的桃树上也有雪水流下来露出它原本斑驳的面容。以前每到冬天的时候这棵桃树都只剩下枯枝,她都以为它死了,可到来年春来它又会长出新枝,开花结果,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枯老的树皮。 去年春天她和爸爸还在这颗树下照过相。 “大早上的也不怕冷”,萧陌拽了她冻得红通通的小手放在手里搓揉哈气直到不那么凉了才放开。 眼前的人还是和昨天一样的装扮,冬日的阳光让他的五官轮廓染上了一片金黄,不再像昨天那样让人感觉疏远了,比电影里的那些明星还好看。 “你们这么早就从镇上过来,吃过早饭了吗?”江挽努力的找着话题。 “已经吃过了,你和奶奶吃了吗?”萧陌含笑问她。 江挽被他的话提醒了,炉子上还煮着粥呢,自己怎么忘了,她有些着急的朝厨房走去。 果然米已经黏在了锅底有淡淡的焦糊的味道,不过应该还可以吃。“林远,去把车子里的东西拿过来吧”,萧陌一边吩咐着一边往铁锅里加水,又四周看了看找到挂在墙上的锅盖取下来盖上。 是渴了要烧水喝吗,怎么能让客人自己动手呢。 “你渴了吗,开水瓶里有我早上刚烧好的热水,我去给你倒”,说着就要去倒水。 萧陌拉住了她,“不用了,我不渴。” 那烧水干嘛,江挽有些好奇却也不再多问,只守在炉子旁不时的搅动着锅里的粥,看着萧陌熟练的生火往灶膛里添材,白皙的面容被火光烤得暖融融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看上去就感觉家境很好却是爸爸的战友,现在还坐在那里熟练的烧火,神情认真。“萧哥,快过来接把手”,林远肩头扛着两大袋东西像是米面之类的,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大大的红色袋子,萧陌起身接过他手上提着的红色袋子,又帮着卸下他肩头的米面。 林远又进出了几次才把东西都拿完。 他们这是把粮油米面的铺子都搬空了吗,江挽胡思乱想着,林远已经半蹲在了她面前:“小挽挽,怎么没有看到奶奶啊?” “奶奶去村里找人商量送爸爸上山的事情了”。 几个人都沉默了。 锅子里的粥水已经变得粘稠,冒着白色的气泡。 “帮我把袋子里的面条拿过来”,还是萧陌打破了冷凝的气氛,江挽回过神来想要去找面条,林远已经从刚才的那堆东西里面拿出了一包递给萧陌。萧陌把江挽手上的粥碗拿开,递给她一碗面条,面条上还卧着两个鸡蛋铺着一层翠绿的青菜,比那碗带着焦糊味道的白粥诱人太多:“吃吧,已经留出了奶奶的份。” 江挽这才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开始慢慢的吃起来,萧陌却拿起了那碗粥,江挽忙阻止了他:“不要吃,糊了。” 萧陌笑了:“没事,早上吃的太油腻了,喝碗粥压压正好。” 江挽吃面的同时不停的偷瞄坐在身边喝粥的人,他坐的笔直,吃东西的动作很快却不显得粗鲁,神情认真,像是在做一项严肃的任务一样。江挽把父亲的骨灰盒牢牢的护在怀里,走在冰雪铺成的山路上,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山路今天感觉特别的遥远,放佛要蜿蜒到天边一样,路两边的树木只剩下枯枝,枯枝上有些残雪,融化成一条条冰柱垂下来,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好像大树在哭泣一样。 有风吹过,她不由的瑟缩了下更紧的护住了怀里的盒子,突然脖子上有暖融融的热气传来,萧陌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把自己的羊绒围巾一圈圈的绕在了她的脖子上:“好了,走吧”。父亲被简单的安葬在了爷爷的坟墓旁,几个请来帮忙的人先他们一步下了山,江挽跪在那个新隆起的坟头前烧香叩拜,耳边突然传来口琴的声音,不知名的曲子,琴声清冷悲凉又仿佛能够洗涤人的心灵,吹琴的人神情专注却又显得很遥远。 江挽不由得痴了。 一曲终了,她静静地走到他的身边拿过口琴,吹奏了爸爸曾经教她的在他乡,小小的身影在未完消融的积雪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下山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奶奶请了隔壁的阿姨在帮忙做饭招待上山的人,那些人就坐在堂屋里闲聊,看到他们回来都很热情的招呼林远和萧陌,江挽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就一个人在院子里发呆。 “都没太阳了,别站这儿吹冷风了,小心感冒”,萧陌对屋子里那些人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找了个借口出来透口气,就看到江挽一个人在这儿神游天外。 “萧叔叔,你为什么要当兵啊?”江挽已经没有机会问爸爸这个问题了,那么苦那么累,离家万里,甚至还会连命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去呢? 萧陌沉吟了片刻:“为了不论是战祸还是天灾来临的时候都可以冲在最前面保护家园,让自己在意的人不受伤害,你爸爸也是这样想的。” 江挽望着他漆黑澄澈的眼眸,一瞬间就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变得亲近起来。 萧陌像变戏法一样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棒棒糖递给她,几乎快有她的巴掌大,红橙黄绿四色的螺旋纹路很可爱,小的时候爸爸也给她买过,江挽接过撕开外面透明的玻璃纸轻抿了一口,甜丝丝的,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她抬起头特别认真的看着萧陌:“萧叔叔,你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很难过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奶奶和自己的,让爸爸可以安心。” 萧陌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傻丫头,进屋去吧。”吃过饭,来帮忙的人都陆续离开了,萧陌从怀里掏出一张存折交给奶奶说是爸爸的抚恤金,又留了电话号码给他们,让他们有急事可以打这个电话,交待完这些,两人就告辞要离开了。江挽和奶奶送他们到门口,上车前萧陌把自己的口琴送给了她:“你吹得很好,这个送给你,又摸了摸她的头:”快和奶奶回屋去吧,外面冷。“ 江挽站在门口目送那辆军用吉普留下滚滚烟尘呼啸而去,突然肩头挨了重重一拍,回头就看到了一个星期不见的苏冉和初夏。 ”哎,那是谁啊,穿黑色大衣的那个长得真好,比神雕侠侣里的杨过还好看“,苏冉好奇的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问道。 ”我爸爸的战友“,江挽话一出口身边的几个人都沉默了。 苏冉跺了跺脚,”冻死我了,我们先进屋吧,我跟你说今晚我就赖在你家了,我妈这几天去我外婆家了,我晚上一个人睡都冻死了,今晚你得给我暖被窝“,说着又揽了江奶奶的胳膊:”奶奶,我今晚可以在你们家睡不?“ 奶奶笑得很慈爱:”当然可以,你们吃饭了没,我这里还有现成的热菜热饭。“ ”没有呢,特意到您这儿来吃的。 初夏看了看江挽欲言又止老半天才道:“挽挽,这几天的课堂笔记我帮你做好了。” 江挽笑着挽了她的胳膊道谢。这天晚上三个女孩挤在了一张床上,外面北风呼啸,被窝里却暖融融的,自从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后就没有睡踏实过的江挽也是一夜好眠到天亮。 旧时光 很快就放寒假了,苏冉高兴坏了嚷着过了腊八就是年,那些书本功课都可以暂时抛一边去了,她看着江挽还是每天埋首在书本里有些看不下去了:“江姑娘,你都考年级第一了,还这么用功让不让我们这些人活了,不管了,你今天必须跟我出去玩,我哥他们要在田边烤火玩我们也去。” 江挽拗不过苏冉把自己裹得像颗粽子一样在凛冽的寒风里出门了,这个年代农作物的种植还很单一,冬天的田野一眼望去只有冬小麦在北风中顽强的挣扎。男生们已经在田头生起了一个大大的火堆,苏冉拉着江挽快步跑过去:“快点,好冷啊。” 好几个男生正围在火堆旁往里面扔土豆和红薯,看到她们过来就有人调笑道:“这是咱们男生的活动,你们两个跑来凑什么热闹。” 苏冉拉着江挽往火堆旁凑:“陈兵,一边去,你这个大少爷不呆在家里烤暖气跟我们这些乡巴佬混什么啊?” “哎,你承认自己是乡巴佬,可不能拖别人下水啊,特别是我们的挽挽,有这么漂亮的乡巴佬吗?”陈兵痞痞的道。 “有些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苏冉说着朝陈兵做了个鬼脸。 “我站着撒尿都不怕,就怕你啊白天玩火晚上回去躺在床上尿。” 两个当时人你来我往完没有下限,江挽倒是先替他们脸红了,扯了扯苏冉的袖子提醒她注意点形象,苏冉哪还顾得上她,倒是旁边的苏鸣递给她一个烤好去了一半焦黑外壳的红薯:“别管他们,从小吵到大,这个是黄心的,可甜了”。 “谢谢苏鸣哥”,江挽接过红薯笑着道谢。 “哎哎,鸣哥你照顾好自己的妹子就可以了,挽挽有我呢”,陈兵说着拿走江挽手上的烤红薯塞给苏冉:“这个给你,不过少吃点,吃多了胀着气就不雅了”,又讨好的对着江挽道:“我手上的这个玉米马上就烤好了,保证帮你烤的香喷喷的”,江挽有些尴尬忙摆手说不用了。“就这样烧把火烤烤红薯玉米的,怪没意思的,要不我们去打几只麻雀来烤,我正好带弹弓了”高小山提议。 “这么冷的天,鸟毛都没看到一根,你去哪儿打麻雀”陈兵没什么兴趣。 “陈兵,你瞧那是啥?”苏冉指着远处小麦地里的一只黑毛母鸡道。 “你当我傻啊,那不是母鸡吗?”陈兵一副很鄙视的模样。 “你敢把那只母鸡抓过来吗,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可是王家的地”,王是村里有名的混混,早年下了学就跟镇上的那些二流子混在一起,村里的人对他都敬而远之。 陈兵却是禁不起苏冉这一激:“小山子把弹弓给我,小苏子,今天兵哥就给你表演下什么叫神弓手”。 江挽忙劝阻:“那是别人家养的鸡还是不要了”,苏鸣也劝他不要去,陈兵却很坚持,称要打来给江挽做烤鸡吃。 他在田埂边上找了小石子当武器把弹弓的橡皮筋拉得绷得紧紧的瞄准了那只母鸡,武器还没有发射出去就听到有嚣张的男声传来:“哪个小王八蛋敢在你王爷爷头上动土,兄弟们去把那几个人给我抓起来。” 围在火堆边上的几个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逃,江挽个子小跑得也慢很快就落在后面,眼看王的人就要追上来了,其实她也没那么害怕自己又没做什么坏事,倒是跑在前面的苏鸣又转回来拉了她的手拼命的往前跑。北风呼啸着直往肺里灌,江挽跑得气喘吁吁的,却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奔跑好玩又刺激,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苏鸣也看着她笑了,两个人的笑声洒在了风里。直到多年后江挽都还能清晰的记得寒冷的冬天里那个少年拉着自己在乡间小路上奔跑的情景。“都是你,惹祸精”,一到安的地界苏冉就开始找陈兵打嘴仗。 “是你让我去打那只母鸡的,你可别猪八戒倒打一耙啊”,陈冰懒懒的躺在沙发上拿了盘子里的瓜子去弹苏冉,苏冉跳起来就要去打他,两个人就围着大厅里的桌子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陈妈妈端出一个糖果盘子放在了沙发前的小几上,看着你追我打的两个人笑着对江挽和苏鸣道:“那两个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挽挽,这个是你陈伯伯上次去外地出差带回来的巧克力,你们小姑娘应该喜欢,今天你陈伯伯要回来,等下就留在家里吃饭。” 江挽笑着应好。 陈伯伯就是陈兵的爸爸,早年和江挽的父亲一起进的部队,两个人关系很铁,只不过陈伯伯早就转业回家在镇上开了一家纺织厂,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在市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对江挽很是疼爱,从小就对陈兵耳提面命要好好照顾挽挽,那是你亲妹妹,陈兵也一直很忠实的执行他爸的命令。“你现在还学画画吗?”苏鸣去年就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平时已经很少回家了,上次看到江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他仔细的看着旁边的女孩,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太爱说话,眼睛里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沉静。 “嗯,还是和以前一样每个星期去镇上蒋老师家一次”,蒋老师是镇上有名的文化人,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画得一手好画,也是爷爷的老朋友,当年还是爷爷带她去拜的师。 “好好学,你画得那么好,没准以后就是另一个梵高呢,我也可以和别人吹牛说我认识一个大画家了”,苏鸣毫不掩饰的夸奖让江挽彻底的脸红了。 “哥,你这么关心挽挽,也不关心下你的好妹妹”,苏冉大剌剌的含了一块巧克力在嘴里口齿不清的道。 “好,我关心你,你的数学这次考了几分啊,马上就要升高中了还天天只想着玩。” “哥你饶了我吧,你还是好好关心挽挽吧”,苏冉苦着脸道,苏鸣无奈的摇了摇头,江挽在旁边看得很是羡慕。春节的前一天江挽就满十三岁了,那天早上她吃了奶奶亲手做的手擀面,苏冉送了她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身雪白,眼睛湿漉漉的,粉红色的小舌头舔得她的手心酥麻麻的她很是喜欢,初夏送了她一张贺卡正面是一个她不认识的明星的图片,苏鸣送了她一本英文小说,陈兵送了她一个会跳舞的音乐娃娃,大家都看得新奇的要命,陈伯伯送了她一堆新奇的零食和两套漂亮的衣服外加一个大红包,初夏看了很是羡慕,一个劲儿的说陈兵家对她真好。今年的春节又是只有江挽和奶奶两个人过,往年还有期盼,今年连那丝期盼都被彻底的掐断了。江挽尽量表现得很高兴跟前跟后的帮着奶奶打下手,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只有两个人也不需要太麻烦,吃饭的时候她把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大大的,尽量让这个房子显得不那么冷清。看到电视上播报的人民子弟军在大雪中疏通交通枢纽的新闻,江挽不期然的想起了那个萧叔叔,他有回家过年吗,还是他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呢。 大年初一江挽去给陈伯伯拜年,意外的在他家接到萧陌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依旧清朗镇定:“挽挽,过年好。” “萧叔叔,新年好”,她想起昨天自己好奇的那个问题又问道:“你有回家过年吗?”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下只简单的道:“这几天在外地,新的一年了要开开心心的,代我向奶奶拜年”。 很简单的一个新年问候电话,两分钟不到那边的人就匆匆的挂断了,有那么忙吗? 过了几天江挽却收到了萧陌邮寄来的一个大包裹,有给奶奶的降压药和补品,还用纸条附上了详细的食用方法,有给她的新衣服还有一盒粉彩笔,他也知道自己有在学画画的吗? 旧日里的人 春节过后返校,班主任秦老师放出一个重磅消息,大意就是学校为了因材施教,针对体的初三学生再分班重组一次,初夏上学期期末考得不是很好被发配到了普通班,中午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情绪很低落:“你们真好,都留在了重点班,不像我太笨了。” 苏冉是一贯的心直口快满不在乎的拨弄着碗里的饭菜:“重点班有什么好的,除了作业多假期少,一个个都被老师训得跟呆头鹅一样了。” 大小姐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的口无遮拦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炫耀呢,江挽暗自叹了口气。 “我家和你们不一样,那个人本来就不想让我再读了,我要是考不上好的高中他一定会要我出门打工的”,初夏口中的那个人就是她的继父,她妈妈是留在家里的老闺女,他爸爸过世后又招赘的上门女婿。 “还有半个学期呢,我们好好努力,以后放学后我们可以一起学习”,江挽只能如此安慰她。下午放学后几个人搭伴骑车回家,苏冉和陈兵照旧没说几句就开始吵嘴两个人骑着自行车你追我赶,江挽跟在他们后面和初夏闲聊:“他们两个怎么就没有闹够的时候呢?” 初夏心不在焉的看着前面的两个人:“我觉得陈兵挺好的,上次我的车还没骑出学校就坏了,还是他把我载回家的。” 江挽不太在意的笑了:“陈兵哥是挺好的,就是嘴巴坏了点,冉冉也一样,两个人从小吵到大可也不会往心里去”,江挽说着双腿发力想跟上前面的两个人却听到“砰”的一声响,她心里暗叫不好,前面的两个人听到动静也都停下来回头看她。 “我的车爆胎了”,江挽有些懊恼。 “那怎么办啊”,苏冉望了望道路两边的田地:“附近也没有修车的,总不能把车给扔了吧。” 几个人都没了主意,还是陈兵做了决定:“没事,挽挽,你骑我的车走,我把你的车推回去。” 江挽忙拒绝:“那怎么行,你们先走吧,不用管我,我自己推回去。” 苏冉看着他们两个人互相谦让有些不耐烦了:“行了,别争了,我是那么没义气的人吗,大家一起走回去好了。” 几个人就都推着自行车说说笑笑的往家里走,有同样放学骑车回家的人经过他们的时候都会回头好奇的看他们一眼。“哟,这不是陈家的大少爷吗,真是艳福不浅啊,上学都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妹妹陪着”,阴阳怪气说话的正是王,他看到陈兵和三个女孩走一起,想到东哥看中的建厂房的地正是被他老子给抢了,就特意拦了他想要出口恶气。 说着就凑近了江挽想要去摸她的脸,江挽紧张的握着车把手,侧头避开了。 “王,你他妈的,把你的脏手拿开,敢动我妹子一下”,陈兵直接把自行车倒在了路边上,冲过去狠狠的握住了王的手,又回头对江挽道:“挽挽,你们先走”。 初夏拉了江挽的手,瑟缩着躲在后面:“挽挽,我怕,我们先走去找人来帮忙吧”。 “我也怕啊,可是总不能丢下陈兵不管吧,你们两个去搬救兵我留下来陪他,真是便宜他了,有本姑娘跟他一起患难”,苏冉压低了声音道。 江挽摇了摇头:“初夏,你去找人来帮忙,我和冉冉留下来。”王挣开陈兵的钳制轻蔑的笑了笑:“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就想学别人英雄救美啊”,跟着他的几个小混混也都围过来哄笑起来。 “哎,哥,上次不就是这小子想要打你家的老母鸡吗?”有一个小混混起哄道。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样吧,陈兵只要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头,说声王爷爷对不起,我就放你走怎么样啊”,王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 陈兵是怎样的人啊,最是倔强飞扬不过,江挽现在都还记得小的时候隔壁村的一个男孩子骂她是野孩子,被陈兵听到了,他把别人打得鼻青脸肿,后来男孩子的父母到陈家讨说法,陈伯伯要他出去道歉他硬是不肯,陈伯伯用鞋板子抽他,他也只是倔强的抿嘴一声不吭,还是江挽在旁边哭着说不要打哥哥了,陈伯伯才住了手。这样的陈兵怎么会跟一个嚣张的混混道歉啊。 “我跟你道歉,是我要他去打你家的老母鸡的”,江挽鼓足了勇气道。 “你傻啊,关你什么事啊”,苏冉扯了江挽到自己身后:“你家的老母鸡是我让打的,你要怎么样随你发落。” “哟,这不是苏家的野丫头吗,你亲你王哥哥一下我就放你们走怎么样啊”,王猥琐的弯腰凑到苏冉面前,苏冉气得满脸通红,啐了他一口。陈兵直接拿下江挽车把手上挂着的饭盒当武器劈头朝王打过去:“王,你个王八蛋,就你那尖嘴猴腮样也敢往女孩子面前凑”,打完了人趁王愣神的功夫,扶起倒在路边的自行车跳上去就逃,还不忘大声的交待:“挽挽,把你那破车扔了,坐苏冉的车走,苏冉,你走小路,我们兵分两路”,江挽听从陈兵的指挥丢了自己的自行车,快跑几步跳上苏冉的自行车后座。 围着的那些混混明显都愣了一下,王气得额上的青筋直跳:“都愣着干嘛啊,给我追。 有人迟疑的问了一句:”哥,是追那女的,还是追陈兵啊“。 ”你猪啊,当然是追陈兵那小王八蛋啊“。第二天江挽到学校发现陈兵的座位上没人,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一上午的课都心不在焉的,中午和苏冉一起吃饭,苏冉还在嘀咕陈兵是不是又逃课了,也不怕他爸抽他,江挽越发没有心情吃饭了,只说了一句去给老师送作业本就匆匆的走了。 她回到教室拿了收集好的英语作业本给老师送过去,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班主任秦老师的声音:”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难管教了,今天早上我们班陈兵的家长就打电话到办公室说陈兵被人打了,手臂都断了现在还躺二医院呢,估计有段时间不能来学校了,你说这都要中考的学生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省心啊“。 ”你说的那个陈兵,他爸是不是就是陈涛啊,他家那条件还有人敢打他啊“,有年轻的实习老师八卦的探听。 ”街上的那些小混混都不要命似的,惹毛了他,管你谁家的小孩啊“,有人如此说道。 江挽再没有心情听下去,匆匆的进了办公室把作业本放在了老师的办公桌上,就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往学校附近的医院跑去,一路气喘吁吁的进了医院的住院部,也没几间病房她就一间间的找过去,在最靠边的病房里看到了陈兵,还有陪同在一旁的陈伯伯和陈妈妈。 江挽刚想踏进病房门就听到陈妈妈的抱怨:”那个江挽还真看不出来啊,平时那么乖巧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小小年纪就跟那些混混扯一起啊,跟她妈一样不安分,害得我们家的孩子也跟着遭殃。“ 陈兵有些不耐烦的挥开了他妈喂饭的手:”妈,你听谁说的,这事跟挽挽没关系,王那个王八蛋是冲我来的,挽挽才是无辜受害呢。“ ”行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老江和我是过命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挽挽就是我亲侄女,这个臭小子就是真的为了妹妹被凑一顿也是应该的,陈伯伯顿了顿,说出的话有些狠厉:“况且这事跟挽挽还真没关系,我心里有数,不会放过那几个小混混的”。江挽失魂落魄的出了医院,也不太想回学校,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着,有小孩扯着妈妈的手闹着要买陀螺,她就呆呆的看着,妈妈,她都已经好久不曾想起她了,猛然在脑子里搜寻她的样子,也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她离开她太久了,久得她都快忘了她也是有妈妈的。江挽没想到陈兵被打的事情还会有后续,周三开完班会,班主任特意把她叫了出去很语重心长的跟她说:“江挽,你一直品学兼优,老师们都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我们学校是有保送一中的名额的,你只要好好保持,这个名额肯定就是你的,这次陈兵被打的事对你有些不好的传言,以后你要多注意点,和校外的那些社会青年要保持距离。” 江挽默默的听着,她心里有些委屈,想说自己没有惹那些人,陈兵被打不是她害得,她不知道这样的传言是哪里来的,可她一向乖巧惯了,有委屈也习惯了往肚子里咽。“挽挽,陈兵出院了,我们去他家玩吧,正好看看他家有没有新的录像带看”,苏冉看着正在跟初夏讲数学题的江挽诱惑道:“陈兵住院后你都没有去看过他呢。” 江挽写字的手顿了顿,心里有些酸涩,她抬起头来看着院子里已经冒出新芽的桃树,抱起了在自己脚边打转的小白:“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我还要帮奶奶做饭呢。” 以前她很喜欢去陈家的,记得妈妈刚离开的时候她大病了一场,陈妈妈在病床边守着她,她迷迷糊糊的叫着妈妈,陈妈妈就握着她的小手说:“乖,妈妈在这儿呢,不会离开你的”,后来她没有了自己的妈妈,却多了一个陈妈妈。陈妈妈经常笑眯眯的跟她说:“挽挽,就住我们家吧,不要回去了,给我当女儿好了”,可自从上次在医院听了陈妈妈的话后她就开始害怕去陈家了,害怕陈妈妈会讨厌她,她甚至开始有些怀疑那种从小培养起来的亲密感是不是真的。 受伤 年少的时光在不知不觉间就滑走了,几场春雨过后院子里的桃花落了一茬又一茬,堤岸上的绿草已经没过脚踝,大家也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连心情都变得轻快起来。阳初夏却是瘦了一圈,也很久不和他们一起回家了,江挽每次看到她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天她去蒋老师家上完美术课,决定一定要带她出去透透气。 自行车在村口拐了个弯向前面的一排人家行去,江挽把车在初夏家门口停好,还没走进院门,就听到初夏气急败坏的声音:“阳初明你给我站住”,紧跟着两人就追赶着出了院子门,阳初明手里扬着信纸,跑着还不忘回头坏笑着挑衅追上来的人:“阳初夏,我要告诉妈妈你给男生写情书,。” 初夏气得满脸通红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江挽,她有些讪然:“挽挽,你别听阳初明胡说八道”,江挽不是那种喜欢探听别人隐私的人,她不太在意的道:“初夏,我们找冉冉去江边放风筝吧,你压力太大了,应该放松下。” 初夏摇了摇头:“不了,我和你不一样,你已经拿到一中的保送名额了,我怕我连高中都考不上,你们去玩吧,我还是留在家里复习吧。” 江挽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放弃了保送一中的资格,其实她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怕奶奶知道了会生气:“那我也不去了,我陪你一起复习吧。”“老子自从来了你家就跟做长工一样,我就是摸摸麻将又怎么啦”,屋外传来初夏继父的嚷骂声还有摔东西的声音。 “张建国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当年要不是我,就你家穷的锅都揭不开,现在还是一老光棍呢。” 江挽看了看埋头写作业的初夏,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吵闹声,犹豫了下还是道:“你要不要出去劝劝啊。” 初夏握笔的手紧了紧不太在意的道:“不用管他们,他们吵架不是稀奇事。” 可慢慢的却传来打骂的声音,女人哭嚎的声音,隐约还夹着劝架的声音,江挽坐在那里不自在极了,她虽然从小就没有父母陪伴,可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她担心的看着初夏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随着女人的哭嚎声越来越大,初夏再也坐不住了,她扔了笔跑出门去,江挽也跟在她的后头出去。 院子里男人正抓着女人的头发拳打脚踢,女人挣扎着抓咬厮打,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劝架的人也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开了,最后大家都只是围在边上窃窃私语,再也没有人敢上去劝架,江挽看着有些害怕,村里的夫妻吵嘴是常见的,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仿佛不要命一样的厮打的。 初夏却是找了院子角落里的竹扫把冲上去拼命的朝男人的身上抽打,江挽彻底的愣住了,她从没看到过这样的初夏,她印象里的阳初夏一向是乖巧羞怯的,是什么把她逼成了这个样子。男人毫不费力的就揪住了初夏的头发,把她像物品一样在地上拖着打骂,初夏却是咬着牙一声也不吭,初夏的妈妈在旁边哭骂乞求也只是被一脚踹开了。 江挽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左手掐着自己的右手鼓足了勇气冲上去试图把初夏从地上拉起来:“你不要再打她了”,男人却是已经打红了眼,也不管上来的人是谁抓着江挽的衣服就往旁边摔推出去。 一瞬间江挽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麻木,隐隐的像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黏黏的,望着手上的那片鲜红,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如幻影,好像身处梦中一样,身边有人惊慌的大叫,有人说赶紧去通知她奶奶,她想要说不要告诉奶奶,却感觉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般,拼命的挣扎却说不出一个字。这一趟来洪泽萧陌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年后刚从藏区调回北京军区,等一切稳定了就想着接江远山的家人到北京生活,他实在是不太放心病幼的祖孙两人在这个小村镇里相依为命,可眼前的这一幕却是让他的心都漏跳了几拍。 那个女孩的头就斜躺在石磨上血流如注,黑色的短发已经被粘成了一团,身下是破碎的酒瓶碎屑,白色的裤子上也是血迹斑斑,小小的身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如同一朵凋败的小花,江奶奶看到这幕,身体晃了晃几乎晕过去,萧陌颤抖着把手放在她的颈动脉上,感觉到那里微弱的跳动,才觉得自己终于缓过气来。 “你,赶紧给我拿块干净的布过来,你,去把村里的医生叫来”,萧陌边抱着江挽用自己的衣服去按住她头上的伤口,边对着两个刚才去报信的人吩咐道。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长相体面,威慑十足,被吩咐的两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按他的安排去行事。“挽挽,醒醒别睡了”,他一手按着她的伤口,一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脸颊一遍遍的唤她,江奶奶也搓着她的手一遍遍的唤着,江挽感觉自己像是踩在软绵绵的棉花糖上身虚软,隐约听到奶奶在叫她,还有一个不熟悉却很温柔的声音,她迷糊的睁开眼睛就看到爸爸的那个战友萧叔叔冲着她笑得惊喜又温柔。 很快就有人递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给萧陌,萧陌再次用毛巾按住那个血淋淋的伤口。陈医生被人急匆匆的叫了过来,看到江挽的伤口也是吓了一跳,他平时也只是帮村里的人看看头疼脑热,伤风咳嗽的,还从没有处理过这么严重的伤口:“她伤的太严重了,我只能给她先止血包扎,你们还是要送她去大医院。”江挽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正是一天中阳光正好的时候,她睁开眼甚至可以看到有微小的颗粒在光束里挥舞,鼻尖满是医药水的味道,头上有隐隐的疼痛传来,她下意识的就想去摸,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耳边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醒了,你不要动,我去叫医生来”,江挽微微侧头就看到了从病床前的椅子上站起来的萧陌,他逆光站着对着她温和的笑,很好看,只衣服上干枯的血迹看着有些吓人。 很快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医生过来帮她检查,态度温和的问了她一些问题,才跟萧陌交待:“萧先生,小姑娘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这几天尽量卧床,后面情况稳定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萧陌淡然的笑着道谢:“多谢了,吴院长。”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口渴不渴啊”,萧陌看着病床上神情好奇的小姑娘,尽量用哄小孩的口吻问她。 “萧叔叔,我睡了多久了,奶奶呢?”江挽只记得自己在初夏家里,然后初夏的父母吵架自己被推到了,后面的事情就没了印象,感觉像是睡了长长的一觉,睡梦中不时的有人在喊自己。 萧陌挑眉笑了笑:“小丫头,乱想什么呢,还睡了多久,你昏睡了一个晚上就够吓人的了,奶奶去打开水了,这是在市人民医院。” 萧陌话音刚落奶奶就拿着热水瓶进了病房,看着她醒过来又高兴又心疼心肝肉的直叫,好像她回到了襁褓中一样,江挽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了,偷眼去瞧萧陌,却看到他正拿着杯热开水,两个杯子轮流倒着,神情认真专注。 “你可要好好的谢谢萧叔叔,昨天是他送你来医院的,又找了最好的医生给你看伤”。 江挽微微点了点头看着萧陌:“谢谢你啊,萧叔叔。” 萧陌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把她的病床摇起来又把那杯已经变得温热的水递给江挽:“来,先喝杯水,我去买点吃的。”萧陌走出住院部的大楼,正中午的太阳晒得他有些目眩,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在墙上轻敲了下抽出一根,却发现没带火,只放在鼻端轻嗅,熟悉的烟草味道舒缓紧绷了一晚上的情绪,昨天一晚上的胆战心惊比他趴伏在草地里捕捉犯人时还要磨人,生怕那个小女孩就醒不过了来了,那他要怎么跟老江交待,还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