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到最后竟然成为了女皇》 第1章 重生 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唯一嫡亲外甥女,新安郡主薨。 她的丧礼盛大又隆重,犹如成亲的那一日。 望舒坐在自己的棺材板上,双手撑着,麻木的看着前来祭拜她的人真心或假意的落泪,她目送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她怎么就死了!”不知道是哪个祭拜她的少年,穿着一身纯白的丧服,瞪着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一张脸上净是被泪水洗刷得明暗交织,他拽住了最前方招待客人的少年,“宋鹤辞,我问你新安她怎么就死了!” 宋鹤辞没有防备,被他拽的往后踉跄了两步,但很快站稳了身子,他温和有礼的回答:“新安嫁于我时已经染了恶疾,是我对不起她,没有治好她的病。” “你放屁!”那个少年还没来得及说话,望舒便破口大骂,她飘着冲到了宋鹤辞的旁边。 “明明是你一刀捅死了我,你个道岸伟然的伪君子!”望舒觉得自己嗓子都喊哑了,可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她想掐住宋鹤辞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杀了自己,却只是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是了,昨日清晨,她被宋鹤辞一刀捅死后,已经叫骂了一天,直至今晨祭拜仪式,才终于沉默的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 可听到有人为自己出头,她还是忍不住冲了出来。 望舒几个愣神间,宋鹤辞已经被一群少年群殴了,他挡住头,只躲避,奈何对面人数众多,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老老实实挨了一顿揍后,他开始反击,几个宋鹤辞的好友也加入了这场群架。 一群人见局势越发剑拔弩张,又上去劝架。 本是悲闷低沉的祭拜仪式,现在却闹的沸沸扬扬,不知道谁被推到了地上,也不知道谁被谁揍了一拳,局势彻底控制不住了。 里面还夹杂着:“这不是宋大人的错。” “新安死了你也去给她陪葬。” “别打了,新安郡主尸骨未寒……” 一片混乱中,有人踢翻了火盆,盆中的火迅猛的蔓延,像条火龙般扑向白色的帷帐,又点燃了谁的丧服,点燃了满目的白色。 局势混乱起来,有人哭喊着扑灭身上的火,有人大喊着走水了。 宋鹤辞猛的回头,冲进了停尸堂。 他大喊一声:“还都愣着干什么!” 然后几个刚打了架的少年用地上未燃着的布抽灭了棺材上的火,棺材肉眼可见的缺了一个角,黑漆漆的,像是个笑话。 只差一点,望舒就要挫骨扬灰了。 一场闹剧随着扑灭了火才结束,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而后沉默的离开了。 “宋大人,那些面首可是都灌好水银了?”穿着丧服的少年开口问宋鹤辞。 宋鹤辞微微作揖:“唐大人,郡主的后院除我以外的五个面首,都给她陪葬了。” “想必她死后也不想与你同穴。”唐姓少年凑在他耳边说,“不过宋大人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而后对着望舒的棺椁作揖了三次,点了一炷香:“新安,下辈子见。” 他离开了。 只剩下那率先质问的少年,对着望舒的下人说:“门外停着的几十箱金银珠宝,都是给她陪葬的。” 不愧是全天下最富有的顾家少爷,带来陪葬品的排场比一般贵族的彩礼嫁妆还要大。 他呜咽着,伏在棺材边:“阿予阿予,你贯是不选择我的。” 这世间,称她为阿予的也只有眼前的他了,望舒不由得挺了身子,一颗死去的心在一声声的阿予中,死灰复燃。 子舆是宋鹤辞和面首外,唯一与她肌肤相亲的人,是她狠下心才断了关系的人。 一滴不存在的眼泪落了下来,俯身飘到少年身侧,她虚虚握住少年的小臂:“子舆,别哭。” 那少年一直哭至日落,才迫不得已踉跄着离开,离开前还说着,今日匆忙,明日我定带来最好的酒,与你共饮。 深秋的夜里,望舒这个感觉不到冷热的魂魄都裹紧了身上并不能碰到的衣服。 宋鹤辞跪在棺椁前守夜,他轰走了所有下人,偌大的停尸堂只剩了他。 他抚了抚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慢慢走向望舒的棺材,望舒嫌弃的往后退了几步,忽然他开口说话了:“这里的人都被下官轰走了,就这么个死人。” 望舒直起身子,四处寻找宋鹤辞在和谁说话,很快,一个穿着常服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望舒瞪大了双眼,这是右相许昌。 许昌来做什么? “这新安郡主死了,你也终于抱得美人归了呀。”许昌拍了拍宋鹤辞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宋鹤辞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然后也由衷的笑了起来:“她已有身孕,下官准备过几日就迎她入门,这病秧子总算是死了。” 望舒还来不及悲痛,来不及骂宋鹤辞,就听到了更刺激的消息。 “那皇帝因为她的死正伤心着,她的两个皇表兄还有那群狐朋狗友今日与下官大吵一架,此时也是冲昏了头脑,那执掌兵权的临王还在塞外未归,当下正是好时机,那么下官就预祝大人成为九五之尊了。”宋鹤辞向着许昌作揖,尔后视线望向了望舒坐着的地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像是对着她的尸体嘲讽般。 造反? 望舒打了个寒战,原来他对自己全是利用,自从父亲死后,他接近她的每一刻都是在利用她,这盘棋下得好大,娶了自己使右相一派得到皇帝舅舅的信任,再利用自己的死暂时麻痹了他们,自己竟是被利用的彻底。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许昌很快就离开了。 宋鹤辞慢慢踱步到棺椁前:“让你死个明白可好?” 他当然得不到回答,自说自话道:“岳父大人蠢得要死,被人算计致死,与他相依为命的你也蠢得要死,若不是我下了毒,你又怎么会病得这样重? 若不是为了利用你,谁会和你这样的女人成亲,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到了我这里却要与一群男人争宠讨好你,明明和他们断了三年的联系,这群男人还是对你念念不忘,他这样不顾我的颜面,叫你阿予是当我死了吗? 不过,等右相登基,我要一个一个弄死他们,若不是他们,我也不会被指指点点,这郡马谁想当啊,哈,你可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就死了,唐喻染还特意叮嘱我给你陪葬几个男人,真是便宜你了。” 他笑的那样灿烂,那样张扬,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望舒心上割刀子,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她对着宋鹤辞破口大骂,目眦欲裂,恨不得现在就活过来杀了他,她甚至感觉嗓子梗了一口血,腥甜的血味蔓延了鼻腔。 宋鹤辞还在笑,他们两人对视,望舒崩溃的大哭起来,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如果有来世,宋鹤辞,我一定亲手弄死你,剜开你这颗黑色的心,再将你千刀万剐。 …… 望舒飘飘悠悠的,穿着件破破烂烂的薄纱,坐在自己的墓碑上,麻木的看着地面,她不知道已经过了几日,只有她一个孤魂飘在墓地里,她那日气得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已经有了墓碑。 她不能离开自己的尸体太远,只好飘着坐在墓碑上发呆。 有人来祭拜她。 她听到脚步声,连忙抬起头来,那人高高瘦瘦的,冷着一张脸走向她,剑眉星眸,鼻子高挺,颚骨明显,嘴唇微薄,此时紧紧的闭着,不怒自威,就是望舒也不禁缩了缩脖子。 他是谁?怎么这么眼熟?望舒不知不觉的坐正了身子,双手按着墓碑,一双腿紧紧贴着墓碑, 仰头望着面前的男人。 “我是姜淮。”他好像知道望舒在疑惑什么般。 临王姜淮?望舒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这人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他十余岁就去了塞外,今日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好像不熟吧。 还没等望舒想明白,姜淮倾身,薄薄的嘴唇正好贴在了望舒的额头上。 ……望舒明明什么也感觉不到,可她依然僵在了原地不敢动。 很快姜淮就站直了身子,望舒忽然激动起来,她大声的问:“姜淮你是不是能看到我?” 可姜淮转身离开了,像是看不见她一般,可望舒认定了他看见了她,她拼命的喊着姜淮的名字,可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望舒飘向他的方向,却忽然被强大的吸力吸了回去,很快就丧失了意识。 * 望舒从梦中惊醒,她一睁眼是熟悉的床幔,翻身坐起来,是她的闺房! 她翻身下床,趴到铜镜前,镜子里的她不是那样的骨瘦如柴,只是有些消瘦。她抬起双手摸着自己的脸,很快笑着哭了起来,这是回来了? “清竹!”她推开木门,“现在是什么年?” 清竹正在打扫庭院,她回答:“德昭二十六年五月初一。” “二十六年?”她忽然沉默了,父亲死于二十五年九月初,她这重生的意义在哪啊。 望舒打起精神来,活着也好,父亲死有蹊跷,自己死的窝囊,皇帝舅舅命悬一线,大仇未报,怎又能消沉呢? 宋鹤辞三个大字被她重重的写在纸上,又画上了个大大的叉。 她用半日理清了思路。 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向皇帝舅舅报平安,父亲死的这八个月里,她关门拒客,以守孝做托辞,这些说辞骗骗别人还行,有些人知道,她在等死。 前世也是一样,她早就想过一死了之,可父亲留给她的信里,字字句句都要她活着和忠君。 那也不难,她放任自己消沉,如果是消极死亡,父亲九泉之下也不会怪她,可她不能接受被宋鹤辞杀死这件事,想起这个烂人,她恨的把纸攒成一团。 几年不见,皇宫一如既往,她记得自己在哪棵树和表兄们偷过鸟蛋,记得自己在哪块石头下藏了表姐的耳饰,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记忆犹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国姓为祝,祝归正是望舒的亲舅父。 上一代夺嫡之争中,活下来的除了祝归,只有与他一母的妹妹和一个不参与这些事的闲散弟弟。 他端坐在御书房里批奏折。 “臣新安,叩见皇上。”望舒跪拜上首的皇帝,不愧是上一代的赢家,他只坐在那里便不怒自威,几个月没见,祝归眼里带了些慈爱。 “平身,赐座。” 身边伺候的太监搬了凳子放在望舒身后,望舒眼里带了些笑:“义嘉公公好久不见。” 义嘉的身子矮望舒一头:“郡主殿下折煞老奴了。” “皇上,臣此次前来,是为了江南的那些铺子。”望舒开口说,“父亲去世这几个月,生意无人打理,臣想亲自前往灵夏一趟,家里旁系的伯伯不安分,怕是要对家里的生意下手。” 祝归放下笔,似乎也不意外望舒来见他的原因:“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皇上教训的是。”望舒站起来倾着身子作揖,“还请皇上准许臣离京几月。” 祝陈王朝自先祖时,便立下了这个规矩:京中重臣离京时日过长,需得皇帝的批准。 他们不但不觉得是皇帝的掌控,使他们失去了自由,还以出京需要得到批准而骄傲,成为炫耀的资本。 祝归叮嘱:“路上多加小心,多带些侍卫。” 义嘉亲自送望舒离开御书房:“郡主及笄的大日子都未操办,皇上与皇后娘娘可是急坏了,等郡主忙完,去见见皇后娘娘吧,她没少为您担心。” “是,这些日子我才想通,麻烦公公和皇后娘娘报个平安,就说新安忙完了这些事就来看望她。”望舒叹气,前世十月份与宋鹤辞定亲,见了舅母一面,只后再未见过她,想来她也急坏了。 义嘉目送望舒离开,他忽然想起,西域那边进贡来几只猛兽,他们到了皇宫却萎靡不振,太医说,水土不服,过些日子习惯了就会好。想必过了这些个日子,那些个猛兽又生龙活虎了。 第2章 欢迎回来 前世的江南生意自己不在意,都被那旁系的望盛夺了去,听说也是右相许昌一党,拿着他们家的东西,去孝敬自己的敌人,望舒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 叫来所有掌事,她皱着眉翻看每一本账本,多多少少都出了问题,挣得钱跑到了望盛的腰兜里,这些掌事还仗着她年轻不懂,胡编乱造着生意不好做,赔了钱。 “那就麻烦你把亏的钱都自己添上吧。”望舒冷笑着把账本甩在他面前,“这两年南方风调雨顺,连洪灾都极少出现,茶叶和粮食最是挣钱,你现在告诉本郡主赔了钱?” “这生意上的事,赔些是常有的事。”掌事连忙跪下解释,毫无悔改的意思。 望舒也不跟他废话:“经营不善那就用你自己的钱补上,补不上也正好,灵夏的县府衙门本郡主还未曾拜访,就带着你一同看看?” 一个月内,灵夏的大半茶铺和酒楼换了天。 灵夏是南方出了名的富裕,大运河船业的必经之地,街道两边的铺子多的可以和京城媲美,风景也是出奇的好。 望舒吹着七月夜里的风,忙完酒楼的生意,提着盏灯笼一个人慢悠悠的往回走。 街上还星星点点亮着灯。 一家贩卖瓷器的店门口,摆了一张长长的木桌子,坐了几个人。 那个白衣少年端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手里把玩着茶具,侧着头和斜对面的老人说话,老人时不时的点头,他右边还坐着个少年,偶尔也开口说两句话,三人相谈甚欢。 他身后站着个黑衣少年,抱着剑,笔直的站着,光影交替,看不清他的脸。 看清白衣少年的脸,望舒的记忆飘回墓碑的那一幕,他为什么要亲自己?他到底看没看见自己? 带着这些疑问,她上前两步,站在了姜淮面前。 他和自己前世在墓碑前见到的时候别无二致,一样的冷漠,一样的俊美。 望舒率先开口:“姜淮。” 她看着姜淮那不解和震惊的眼神,明显写着你为什么会认识我。 和前世对上了,姜淮对她是熟悉的,不记得姜淮的只有她。 “新安郡主怎会到此?”他开口问。 望舒对他的试探更近了一步:“此时的临王殿下不应该在塞外吗?” 姜淮沉默了片刻:“皇上已经将我调回,来灵夏是为了私事。” 调回。 望舒默念这两个字,那前世他怎么又去了塞外呢?她那几年在北辞存在感极低,像是个死人,他是什么时候见过自己呢? 她自信从未见过姜淮,儿时两人应当是玩伴,但望舒忘的差不多了。 “姑娘坐下喝杯茶?”老人开口,并给望舒倒了杯茶。 “恭敬不如从命。”正好想套话,望舒坐在姜淮对面,时不时的盯着一会他,对面的姜淮却在逃避她的目光,不与她直视。 他好似心虚。 望舒甚至觉得自己的重生与他有关。 茶香四溢,望舒与老人攀谈:“您可是灵夏人?” 老人回她:“早年逃荒至此,便也算半个灵夏人。” 他的声音带着京城的语调,京城人说话抑扬顿挫,什么字都喜欢囫囵吞枣般,又带着些调调,说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望舒不信,更何况他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不像是个老人。 处处都透露着怪异。 “灵夏是个好地方,怪不得人人都想留在这。”她微微眯起眼,似乎是在享受江南水乡的风。 她束起的头发零落散下,被风轻轻吹起。 老人点头:“仲夏的灵夏有些湿热,过些日子才更舒服。” 两人稀稀落落的聊了几句,姜淮忽然插嘴:“郡主的茶还没喝完吗?这么晚了,该回去了。” 他忽然开口赶人,望舒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尔后站起来,笑着说:“叨扰了。” 姜淮紧紧盯着她,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拐弯处,才收回目光:“护送她回去。” 姜淮身后的黑衣少年作揖,几个呼吸间消失在巷子处。 老人说:“你这又是何必,她之前与京中那群公子哥走得亲近,你心里不舒服,这一年来又与宋状元走得亲近,你仍是心里不舒服,如今肯主动亲近你,你也不乐意,皇上迟早要赐她些面首,届时你才高兴?” “你不知,”姜淮垂下眼眸,眼间落下一片阴影,“新也者为患,安者依本分人,圣上亲赐封号与她,就注定我们绝无可能,他的绝情,你是尝过苦头的。” 老人沉默的念着新安两字,喃喃自语:“竟是这般意思,世人只当是新位岁,其岁一岁;安之意,平安之康健也。” “皇上想给世人看到的,也这个意思,这些年新安受到的宠爱和当年的大公主有何区别?她的下场,你也见识了。”姜淮站起来,整理衣服上的褶皱,眼眸深邃,带着十足的深情,“如今我未弱冠,皇上对我的态度晦暗不明,我怕新安也会万劫不复。”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认得我,也不知道她为何只身试探我,我只想她好好活着。” 望舒侧身躺在床上,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姜淮。 他直接驳了自己的面子,显然不想与自己有过多的接触,不知道是因为她和宋鹤辞的关系确实到了成亲的地步才让他避嫌,还是因为他本身就不喜自己。 一早起来,望舒又溜达到了瓷器店门口,姜淮果然在。 姜淮还是一身白衣服,一手端着本书在看。 “临王殿下何时归京?”她笑眯眯的开口询问。 姜淮放下书,与言笑晏晏的望舒对视,她好像从阴暗中走了出来,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我还有私事要处理,恐不能与郡主一同归京。” 望舒的心思被他猜得彻底,她在心里啧了一声,不知道这人是洞察力惊人,还是单纯的猜透了她的想法。 她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殿下拒绝得好彻底,新安还有一事不明,还请殿下赐教。” “你问。”姜淮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他是谁?” “谁?郡主怕是没睡醒,竟是些胡言乱语。” 望舒大笑起来:“不愧是临王殿下。” “那新安就不打扰了。”她收敛了笑意,转身离开,一时间眼底满是冰冷,姜淮十四岁袭承陈朝唯一的异姓王之位,官居一品,手握整个西北的兵权,虎符也有一半在他身上,这些都不是纸糊的空架子。 他不过十八岁。 * 从灵夏买了些京城不常见的小玩意,望舒便踏上了回北辞的路。 那天早上以后,望舒也再没见过姜淮,辗转反侧了一夜,她亦不再纠结前世的事,她活了十五年,与姜淮都没有产生太多的交集,以后也同样不会产生太多的交集。 “郡主,这盐倒真是个挣钱的买卖。”清竹看着运盐的船从她们身边经过,对望舒说。 “盐铁由官家控制着,圣上前些年颁布了新的禁盐令,能贩盐的也只剩了顾家。”望舒解释道,她的目光也投向了与他们背道而驰的盐船。 船的旗帜上写了个大大的顾字,张扬放肆,不愧是天下第一富商,光是承揽了盐这一种,就已经赚的盆满钵满。 子舆的眼泪滚烫,望舒重生仍能感受到那温度,她不由的摩挲着手,笑了起来:“倒是也许久未见他了。” “奴婢最不喜顾公子,他最是油嘴滑舌,对郡主也颇为轻佻,像只花孔雀般,整日里向着郡主开屏。”清竹撇了撇嘴,嫌弃的表情写满了整张脸,“郡主看不见他的时候,谁知道他是不是对着满京城的女子都这般。” 望舒捏了捏清竹的脸颊,她本就撅起来的嘴此时翘到了天上:“你可没少收人家的好处,还在这编排他的不是?” “奴婢就是最不喜他。” 倒也不奇怪,一只恨不得给每一根羽毛都戴上金链子的花孔雀,论哪个姑娘也喜欢不上来。 顺着大运河,可以直接到北辞城外,沿路风景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半个陈朝都的景色都尽收眼底。 望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下了船,从这里只需五十里,就到了北辞城门。 古人离开故乡后向来诗意大发,写的诗词句句不离故土,从未离开过北辞的望舒不能感同身受,不过三个多月,她竟然萌生了一种奇妙的思乡感,恨不得马上回了家。 进了北辞城,望舒紧绷了几个月的弦松了下来,没有遇到刺杀,没有遇到麻烦,就是最好的结果。 * 驸马望氏一家从祖父辈开始搬进了北辞,做了官,望家的旁系也陆续搬进了北辞,一家子住在一起,如今望家本家只剩了望舒一人,一年前父亲的死,旁系望盛开始掌管了整个望家,除了望舒的住处没有发生变化外,其余全成了望盛一家的。 父亲死后,他这个三品的京兆尹也算是当了大王。 望舒才进门,管家就递上些外表精致的帖子。 她拿过来翻看,无一不是她的朋友们听说她又重出江湖,想要与她玩耍的请帖。 一个个念过他们的名字,望舒前世的记忆也慢慢的在重现,他们的一举一动也慢慢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一回他们,等父亲的祭日过了……就重阳那日吧,所有花费都由本郡主出。” 说完望舒的脑子里想象了他们得知自己包了所有花费时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那群人一定会抱着她的大腿,一边大喊着:还得是新安,新安就是我的命中贵人。” 活着也还不错吧?望舒想。 她开始盘算着自己从灵夏带回来的东西都送给谁,但很快,这样愉悦的心情就被破坏了。 清竹掀开帘子通报:“宋公子来了。” 这世上还能有几个宋公子,望舒上扬的嘴角渐渐回落:“他来了。” 望舒站起来抚了抚身上的尘土:“有客人来了,去煮茶吧。” 她挑开门帘,望着站在院子门口的宋鹤辞,把那滔天的恨意都掩盖起来,还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笑不达心底。 宋鹤辞一如前世的模样,他看起来温润如玉,像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满脸带着书生气,眉宇间都写满了温柔,就连说话,都是温柔的。他年纪尚幼,时常乖巧的守在自己身边,新安强势,一直以来对他最没有抵抗力。 两人对视了片刻,就在望舒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宋鹤辞率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仔细听来带着些颤抖,上前两步,抬起了手,又僵硬的放了回去。 他说:“欢迎回来。” 第3章 驸马的死有蹊跷 欢迎回来? 望舒嗤笑了一声:“我自是从灵夏活着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份礼,你要不要进屋看看?” 宋鹤辞没有说话,只默默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这把短刀虽然是木制的,却也削发如泥,至少,一刀捅在人心上,可以杀死人。”望舒一边介绍一边把短刀递到宋鹤辞的手里。 宋鹤辞握短刀,手心与望舒的指尖短暂的触碰。 望舒忽然又拿回了短刀,俏皮的眨了眨眼:“你不会用我送你的刀捅死我吧?” “不会。”宋鹤辞坚定的回答她,眼神里都是诚恳。 还真是能演戏,望舒垂下眼眸,收敛住恨意,刀随意的丢给他:“那我就信你了哦。” “从灵夏回来,我觉得你心情变好了。”宋鹤辞收起她送的短刀,“果然还是要散散心的。” “你说的对,我早就该出去走走。”望舒点头表示赞同,“这把刀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礼,我觉得应该有个名字。” 她停顿了一会,似乎在思考这把刀的名字般:“不如就叫‘你死我活’吧。” 宋鹤辞皱了皱眉:“这是个什么名字?好像咱俩只能活一个似的。” 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望舒回忆着前世的事,宋鹤辞十月份向她提亲的,而重生回来,五月份便断开了联络,现在还未到她向祝归求一张赐婚圣旨,招宋鹤辞为郡马的时候,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 “短刀本就嗜血杀戮,还要起什么文雅的名字不成?” “圣上是给你派了些新暗卫吗?怎么人变多了?”宋鹤辞忽然问道。 望舒心里一惊,她竟然没察觉到保护她的暗卫变多了,多亏了宋鹤辞的提醒,那些多出来的暗卫是什么人?她面上不显,还颇为骄傲:“圣上自然是担心我的安全。” 她的注意力都被莫名其妙的暗卫吸引了去,随意的把还没喝上茶的宋鹤辞赶了回去。 为什么监视她? 前世肯定是没有这些人的,他们背后的主人在害怕什么? 望舒假装这些人不存在,并且大张旗鼓的准备父亲祭日用到的纸钱,和前些日子糊出来的物件。 九月初五,父亲的祭日。 望舒带着几个家仆,浩浩荡荡的前去添坟。 父亲的墓未能与母亲合葬,一人在皇陵,一人在望家的祖坟,是父亲自己的要求,他不想让自己的妻子看到自己也这样的早逝,只留下了望舒一人,况且给公主陪葬的面首数十人,也不差一个驸马。 就是到了坟墓,那些暗卫依然远远的跟着望舒。 暴毙,死有蹊跷,望舒跪在碑前一边烧纸钱,一边回忆细节。 “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了?”她喃喃自语。 那阵子确实出了件大事,先太子造反,被皇上赐死,父亲把自己送到了郊外的宅子里,他说此时北辞风云变幻,圣上大怒,怕把她也卷进去。 她问父亲:“您可是太子党羽?” 父亲回:“我是圣上一党,谁为圣上,我便是哪一党。” 她一向最听父亲的话,从而放心离京,可再回来,见到的便是父亲的尸体,躺在棺椁里,若不是她强行打开了棺椁,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们说,突发恶疾,暴毙。 父亲身子虽向来安康,她却在一系列的盘问后信了。 父亲应当是知道自己会死的,不然他为何会提前写好信交给自己? “父亲,害你我之人,一个也别想活。”她贴在墓碑上小声说。 随后便哭了起来,高声喊着:“父亲,没有你我怎么办?母亲已经离开我了,你又为何也离我而去?” 像是请了哭丧的妇人般,她时而哭唱父亲,时而哭唱父亲的生平,这样演戏般的哭很快就结束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番抽泣。 一直到日暮西陲,望舒的嗓子都喊哑了,腿都跪得颤抖,才在清竹的搀扶下往回走,走到一半便昏了过去。 清竹立马请了医馆里的郎中来瞧病,又开了几副汤药。 郎中在月色中背着医箱往回走,忽然眼前一黑,一个黑衣人落在他面前,用一把刀比在他的脖子下面。 黑衣男子戴着面罩,又用头罩捂住了郎中的眼睛,格外的谨慎。 郎中浑身颤抖,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郡主可是真的昏过去了?”他问,随后又威胁道,“如果不如实说,这刀可就要进去了。” “确实是昏过去了,郡主身体一直虚弱,前些日子舟车劳顿,今日一天滴水未进,情绪起伏那样的大,傍晚才昏过去已经是极限。” 像是要立马回报给自己的主人,黑衣人嗖的一下便消失了,若不是头罩还在郎中的头上,根本觉察不出刚才有人来过。 望舒悠悠转醒,以后不说,至少今晚,那些暗卫全都消失了,她起身喝了杯茶,润了润嗓子,枉费她用了几个时辰演戏。 谁也不知道,望府的地下有一条暗道,通往城外望家祖坟,挖得足够小心,足够仔细,当年望舒参与了这个暗道的挖掘,这条暗道就像是个普通的暗室般。 望舒从这里,去了祖坟。 “对不住了父亲,九泉之下您就当是翻了个身,然后继续睡。”她一边念叨着一边挖开了坟。 撬开棺钉,掀开了父亲的棺椁,里面传出腐烂的恶臭味,熏得望舒脸色一变,忍不住呕了一番,里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和不知名的东西,看的她头皮发麻,又转身过去呕了起来,今天喝的药,吃的养胃粥算是全吐了个干净,又倒出些酸水来。 望舒听说过一种棺椁,三层棺,三层椁,每一层棺和椁之间都要加入很多种药材,注入水银,并且全部刷上一层油,这样密不透风的棺椁,可保里面的尸体不腐烂。 父亲的棺椁当时一切从简,里面早已腐败得只剩下了骨头架子,还有些奇怪的油,浮在棺材里面,望舒用棍子挑出一点油。 借着灯笼的火,她把棍子放在上面,火苗嗖地变高变旺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望舒皱着眉,早知道也学些仵作的本事了。 屏息,她用灭了火的木棍挑开父亲腹部合拢衣服的一角,那骨头竟然是黑色的,她记得生前服毒会导致食道骨头变黑,为了印证她的想象,又捅开盖在父亲脸上的布,整个头骨都是黑色的。 骨头在月光下发着幽幽的黑光,完全推翻了这个服毒的想法。 脑子嗡的一下,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见父亲最后一面时,父亲一切如常,随行的仵作给她解释了为什么是暴毙而亡,没有任何的问题,若是生前服毒,必然会被发现,除非仵作被收买了在骗她。 很快望舒检查了整具尸体,除了骨头全部变黑以外,没有其他异样。 她捏了一小块骨头包起来,又大致恢复了原样,盖上板,钉上钉子,埋上土。 就连她的呕吐物都被处理的干干净净。 回去后,她烧了衣服,洗了一个时辰的澡,然后呆呆的坐在窗前,看着暗蓝色的天渐渐变红,变黄,又恢复了浅蓝色。 天大亮了。 一个暗卫忽然出现望舒身边,那是她的贴身暗卫,父亲死后她把那些个几个暗卫当作家仆留在普通侍卫里,直到宋鹤辞提醒她身边多了暗卫,她才召回了几人。 “是,他问了郎中主子的情况。”他在望舒耳边小声的说,说完跳出窗外便消失了。 不久后,又进来了另一个暗卫:“他们查看了大人的墓。” “告诉他们,继续伪装普通侍卫,等我命令。” 望舒的猜想被一一证实,这群暗卫的主人,就是杀了她父亲的人。 从她前往灵夏,那人便警觉了起来,生怕她反应过来,派了暗卫日夜监督她,甚至昨晚都是撤走暗卫,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她,如果不是那条通往郊外的暗道,望舒必然会被暴露。 “我睡一会。”她对院子的清竹说,疲倦的她慢悠悠的爬上床,心力憔悴令她生理性的眼泪没由来的流了出来,她痛苦万分,却又无人可诉说。 “您睡吧。”清竹回答。 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回合,望舒已经累的精疲力尽,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正常,伴随着阵阵秋风,她睡熟了。 她觉得自己还没睡多大会儿,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揉了揉眼睛,随意披上件外衫:“清竹,怎么了?” “是旁系的楚楚小姐,她想见郡主。”清竹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 望楚楚? 望舒回想了一会这号人物,前世是她告诉自己,宋鹤辞有了外室,一夜未归,当时气得她吐了一口血,望盛是许昌的人,那他的女儿望楚楚,当然是许昌的人。 不过这就是只秋后的蚂蚱,不值得太费心思。 “舒姐姐,楚楚来是为了及笄礼一事。”望楚楚的声音,长相都和她的名字一样楚楚可怜,她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望舒。 望舒不留痕迹的皱了皱眉:“京兆尹和你娘没有为你准备吗?来找我做什么?” “舒姐姐认识的人那样多,楚楚想多些人来,也热闹些。”她咬了咬下嘴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这次,望舒直接抬手揉了揉眉心:“你还是乖乖的等京兆尹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吧,本郡主认识的大多纨绔子弟,不适合你。” 望楚楚那张脸立马垮了下来:“母亲为我寻的亲事属实不是很满意,身份高贵些的竟是续弦,身份低些的家里也没有世袭的爵位。” “舒姐姐都有了宋状元,不如也给楚楚介绍个吧。” 好一朵小白莲,望舒脸色变差了些,语气也越发强硬:“就是我愿意介绍,他们也不愿意。你觉得是我把他们攥在手里,才一个个不娶妻生子的?望楚楚,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若是让我知道你对别人乱说了什么,我就替京兆尹管教管教。” 望楚楚的眼泪立马流了出来:“不过是想请姐姐帮忙多叫些人来,姐姐这么凶做什么?” “啧,你那眼泪快收起来吧。”望舒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回了屋。 望楚楚倒是给她提供了新思路,望舒摸出藏在柜子里的尸骨,若是说北辞最有名的仵作,便是当朝大理寺卿唐喻染了。 她又翻了一遍递上来的请帖,唐喻染的帖子果然在里面。 “去回了唐大人,就说新安明日便可赴约,问唐大人可有时间。”望舒吩咐清竹,清竹还没转头离开屋子,望舒又把她叫了回来。 “算了,先别去了。”望舒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还在监视自己,别的朋友不见,先见一个仵作朋友,必然会警觉起来。 总会有机会的。 窗户处微微响动,望舒望过去,是她派出去的暗卫回来了。 “主子,那名仵作,去年十月喝醉酒跌入沅江,死了。” 第4章 重阳节玩乐 “这狮蛮长得可真丑,也不知是哪家的厨子做的。”清竹戳了戳蒸糕上的狮子,一不小心狮子的头掉了下去,只剩了个身子还在蒸糕上。 望舒噗的一声笑了起来:“你见过谁家的厨子这么笨,快把头弄回去,要是被祝霁鸢看见了,她定要治你的罪。” 清竹一边小心翼翼的把头按回去,一边问:“您怎会知道这是五公主所为?” 头再次掉了下来,望舒直接拿起整块狮蛮放在嘴里:“这世上还有你家郡主不知道的事?” 除了祝霁鸢和别人送的蒸糕,插着剪彩小旗的粉面也有好几份,望舒数着份数令清竹一一回礼,这些蒸糕粉面,大多亲自动手,看着模样一言难尽,吃起来同样一言难尽。 望舒嫌弃归嫌弃,每一份都吃了两口。 * “清竹见过四皇子殿下。” “你家郡主呢?”祝霁棠与望舒长得几分相似,却又不显女气,他一双圆圆的眼睛和望舒如出一辙,本有些清冷的容貌上,多了几分亲人。 望舒正坐在桌子前用早膳,祝霁棠推门进来:“吃什么早膳,走了走了,好久没与你一同骑马了。” 说着夺过望舒手里的筷子放到一边,捧起她的脸:“我说妹妹,这一年你可真是想坏了哥哥,快让我看看瘦了没。” 望舒拍掉他放在自己脸上的爪子:“不过一年未见。” 祝霁棠忽然严肃了起来:“一日三秋,你倒是说说一年多少秋。” “说什么傻话呢?”望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又长高了?” 祝霁棠大她两岁,如今也不过十七,她记忆里的祝霁棠停留在了十六岁,比她不过高了半头有余,如今似乎自己才到他的下巴。 “别说是我,他们都这般个头,倒是你,似乎没长啊。”他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板。 两人打打闹闹的骑着高头大马,向着城外的方向走,与其他人汇合。 北辞的重阳节一直都很隆重,城外的崇嘉寺每年都有狮子会,僧人们坐在狮子上,作法事讲说,后院亦有斋会,一直崇尚且信奉佛教的陈朝对僧人奉若神明。 狮子会不是谁想听就可以的,尤其是巳时作为达官显贵的专场,平民百姓不可进入,只有等官人们离去,才可进入参加。 远远的看到几个少年,各自骑着马,在城外阴凉处等着望舒与祝霁棠。 一见到望舒,他们便团团将她围住,一口一个新安,叫得亲热甚至变了调起哄。 他们就好像是忘了望舒家里突生变故般,也忘了她一年未与他们相见般,更忘了她只与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身边的宋鹤辞亲近般。 “行了吧,你们就是想找个冤大头,嘴上说得话自己都觉得违心。”望舒啧了一声,笑着骂道。 可她心里知道,现在围在她身边的这群少年,每一个都出现在了她祭拜仪式上,那些为了她和宋鹤辞大打出手的,亦是他们。 不是所有的男女走得近都是情情爱爱,还有真正的朋友,他们自幼一同长大,他们一直在她身后,尊重她的所有选择,又默默的保护她,她是这一群少年郎里唯一的姑娘,他们便更护着她。 陈朝开放,女子可读书为官,亦可和男子同行,可男女大防一直刻在了每个人的骨子里,望舒名声一直坏的很,她与一群男人整日形影不离称兄道弟,世人骂她轻浮,不知检点,不守女德。 陈朝的公主驸马只能有一人,却也需纳妾,养男宠面首,左不过是个维护统治的工具。 望舒虽为郡主,却是被当作公主养大的,可世人不知。 她是北辞最好的少年郎,论诗词歌赋,论耍刀弄枪,她从不输给这些少年。 城外广阔,一群少年扬起马鞭,奔驰在官道上,其中还数一身红衣的望舒最为扎眼。 “新安,这一年就你没长个啊。”顾泽川按着望舒的头顶,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和自己比了比,只到他脖子的一半。 望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伸手推他的肚子:“你们这群男人跟我一样的个子,岂不是惹人笑话。你比霁棠高了一寸诶。” 后半句她特意夹着嗓子,阴阳怪气的扭着脖子对着祝霁棠喊。 祝霁棠从鼻音发出个疑惑的嗯声,揽过顾泽川的肩:“喻染,你说说,我们俩谁高?” 唐喻染还真仔细的比了比:“你俩差不多,泽川比你茂盛一点。” 唐喻染是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他已弱冠之年,在几人里最沉稳,他自幼读书最认真,两年前中了榜眼,这两年间又任了大理寺卿,几人里,也只有他不会功夫,凭着一身辨别尸身的绝活,令所有人拍手叫绝。 仵作身上的味道大,他们不嫌弃他仵作的身份,每日与他勾肩搭背。 说来也奇怪,明明不是一个年龄,却又能玩到一起。 望舒平日里极少踏入崇嘉寺,她不信神佛,也只有这种日子,才会装模作样的听一场法事,实则心思全在那狮子身上。 一场一个时辰的法事听下来,望舒困得不行,只有听到顾泽川说:“午膳去我家酒楼,给新安省省银子。”才精神起来。 望舒肉眼可见的笑了起来:“首富少爷,汝甚霸道,吾甚爱。” “新安不见我们,怕不是偷偷看什么话本废寝忘食,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燕七临调侃道。 “七七你这话就不对了,”望舒反驳,“那你要是没看话本子,怎么知道我看话本子了?拿来吧你,自己看得挺起劲,还不与我共享。” 午时大家在客栈里休息片刻,下午一同赏菊登高,山顶上还有诗会宴会。 望舒睡不着,一个人坐在二楼的露台处发呆。 一件披风盖在她的腿上,来人拉个凳子坐在她身边:“怎么不睡会?” 望舒侧头看了一眼唐喻染,又把头扭了回来:“这一年出了很多事。” “这一年你怎么过的?”他问。 “就好像是死了一次。”望舒回答他,“你说我娶夫后是什么样子呢?” “新安不会轻易成亲的,她一直都是自由的。” “前些日子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了亲,你猜,梦里的婚后是什么样子?”望舒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她认真的看着唐喻染。 唐喻染的表情也跟着严肃了起来:“他骗了你的感情,只是为了借你上位,你又病着,囚在深院里郁郁而终。”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望舒叹了口气,拿起茶杯的手不知怎么的抖了一下,洒出些茶水来,她甩了甩手上的茶水。 唐喻染给她擦了擦衣服上的茶水:“手都烫红了。” “在一片黑暗中,我拼命的寻着阴曹地府,忽然我的夫君出现了,他笑着说我来帮你一把,然后我被猛地推进了深渊中。 自己想去和被别人送去是不一样的,喻染。” “可新安为什么寻阴曹地府呢?”唐喻染问。 “我不知道。”望舒诚实的回答。 前世最后一次与朋友们玩闹,好像是太子被赐死之前的事了,细细算来,将近四年,他们有足足四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因为你的心死了。”他凝视着望舒,“新安,人终究是要失去父母独活的。” 望舒轻笑了一声:“可他去的太早了,我毫无防备。” “你抛弃了我们,却唯独选了个宋鹤辞。” “我一心求死,见与不见都没有意义,不如让你们以为我还好好活着,我这世上牵挂众多,可我顾不上了,我只想死。”望舒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觉得这是一种病。”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只想死。” 唐喻染还要说什么,身后传来好友们的声音,大家陆续醒了过来,望舒用手背抹干了眼泪,把披风还给唐喻染:“走了。” 他沉默的看了会望舒的背影,心里却全是宋鹤辞,一个年仅十四,毫无门第,能一举成为状元,望舒定是被他骗了。 望舒玩不过他。 “喻染,你在发什么呆啊!”望舒喊他,向他招手,唐喻染嘴角扬起个笑容,只要她愿意回来,谁又不能尽力保护她呢? 众乐台,每年重阳节登高的好地方,北辞的官员会提前派人把茱萸放置两旁,供北辞的百姓使用。 “今年又多了个新鲜玩意,新安,你也过去凑凑热闹。” 望舒顺着祝霁棠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不知是干什么的,却围着一大群女子,大多是年轻的姑娘,她也好奇了起来,往那边走过去。 走进了一打听,原来是从南边来了个新花样:簪菊。 女子们自己挑选心仪的菊花,簪在发间,不同的菊有不同的价格,女子们多挑选最便宜而普遍的万龄菊和金铃菊。 望舒则选择了花瓣细小修长的墨菊,卖花的老人将墨菊插在望舒的簪子旁:“姑娘定是大户人家,生的这般标志。” 她被夸得眉开眼笑,连手里的碎银都不让老人找零。 “我猜猜新安怎么笑得春心荡漾。”顾泽川呦了一声,“被夸好看了吧。” “本姑娘长得好不好看还用人夸?”望舒白了他一眼,“快走了,还好远的路呢。” 几人随着人潮慢悠悠的往山上走,人太多,祝霁棠下意识的抓住望舒的胳膊,生怕她走散。 “跟紧我。”他低声说。 等到了山上,已经是傍晚时分,山上人多混杂,年轻的,年老的都聚在了一起,还有被大人牵着的孩童,也跟在其中。 “诗会要开始了!鸣鼓即可参加!”那边有人把手做喇叭状大喊,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北辞的诗会也分为很多种,比如春日里的流觞曲水,前朝只为驱邪和取酒饮之,到了陈朝,则变成了取酒杯及要说出对出诗句;比如飞花令,可现场作诗也可背诵前人的诗句,要求格律一致;再比如击鼓催花,一群人围成一圈坐在一起,由中间大鼓的人说出一句诗,要求后面的人根据这句诗的最后一个字为开始,继续说一句诗。 望舒他们前两年又玩出了新花样:投壶作诗,由某个人规定一个字或者一个词,每个投不中的人都要作一句带这个字词的诗。 很快几个人接连击鼓,选了击鼓催花的方式。 “四皇子殿下,新安郡主。”跟他们在一起玩击鼓催花的人作揖行礼,互相行礼后跪坐成一个圈。 “新安郡主一年未参加诗会,不如就由新安郡主先出题击鼓吧?”一个书生建议道,大家纷纷赞同。 “恭敬不如从命。”望舒坐在正中间,握着鼓槌试了试手感,随后说:“那就从个简单的明开始吧。” 她蒙上眼睛,开始击鼓。 * 一场诗会下来,酣畅淋漓。 望舒幼时作公主伴读时的记忆也慢慢的鲜活起来。 某日太傅提及“天资聪颖”,他们对知识一点即通,生来就是读书的料。望舒从那日回家开始,偷偷的夜里点灯学习,当时还偷偷的,生怕被父亲发现,早上到了学堂困得直接睡了起来,一个月后的考察,她竟得了第一。 她还记得吹嘘自己是“天资聪颖”时,惹得太傅一顿臭骂。 “自古至今,可谓‘天资聪颖’一手可数,大多数人都是后天努力。”太傅对她说。 她活了这些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天之骄子。 一阵叫好声把望舒从记忆中唤回,她问祝霁棠发生了什么。 祝霁棠回答:“宋状元对的词实在是精彩。” 宋鹤辞?她的目光顺着人群望过去,宋鹤辞的目光似乎也寻了过来,两人在夜色中对视。 谁说望舒没见过天资聪颖的人呢?明明这个十四岁中了状元的少年,这个十五岁坐上正二品的少年,这个比她才大了一岁的少年,就是。 乱世中的甘罗十二岁拜相,盛世中的宋鹤辞单身匹马闯进北辞朝廷的大染缸,十五岁正二品吏部尚书,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场奇迹。 “也难怪父皇会对他如此器重。”祝霁棠啧了一声,又看向望舒,“也难怪入了你的眼。” 第5章 报复宋鹤辞 一向对诗词有兴趣的望舒听到是宋鹤辞的词,立马失去了兴趣。 看着好友们都似乎对他的诗词感兴趣:“那我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顾泽川打理好自己狐裘披风,那有光泽的狐裘一看就价格不菲,他说:“我送新安回去,你们玩。” 两人提着灯笼并排往山下走,台阶时而细密时而宽高,顾泽川时刻拽着望舒宽大的袖子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滚下去。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望舒说。 “我怕放你离开,你又消失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还能跑了不成。” 顾泽川微微抬起望舒的斗篷:“你这个斗篷好大,也不怕踩到。” 他时不时偷瞄一眼望舒,想问的话在嘴边打转,始终没有问出口。 “夜深了,坐马车回去吧,别骑马了。”说着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二更了。” 城门的门禁为三更,就算是步行回去,时间也绰绰有余。 “我才不呢。”望舒翻身上马,“你自己坐马车去吧。” 顾泽川趁着望舒不注意,一个翻身,上了望舒的马。 “那就辛苦你的马了。”他坐在望舒的身后,拽住了缰绳。 望舒极少与别人共乘一骑,刚学会骑马时父亲经常护在她身后,后来熟练了,也就不愿带着父亲这个拖油瓶了,她甚至开始学着驯服烈马,寻找刺激。 此时顾泽川在她身后,她却只觉得安心,自从被宋鹤辞捅刀子后,她对任何人都竖起了警惕心,可顾泽川像是用行动告诉她,我不会。 可即便如此,望舒依然僵直了身子。 “他做了什么,对不对?”顾泽川的声音沉闷的,刺破了她的耳膜,“我们一同长大,你瞒不过我,阿予,你跟我说实话。” 顾泽川与她骑在一匹马上,就是为了证实自己最后的猜想,望舒僵直的身子告诉他,他所想都是对的。 和唐喻染一样,不过唐喻染更直接,顾泽川更谨慎些。 望舒抽出一只手,把荷包交给顾泽川:“把荷包给喻染。” 荷包里是她怀揣了一天的尸骨,黑黝黝的骨头碎块看起来像是劣质的木炭屑。 京中贵子无一不与望舒相识,可关系最好的双手可数,若是说最近,莫不过顾泽川,其二便是唐喻染,而上者顾泽川,是友人之上,恋人不满的朋友。 这就是清竹所不了解那个的顾泽川,他轻佻,玩世不恭,可前世在望舒死后,他是那个率先冲出去质问宋鹤辞的人,他是唯一一个一直都在想办法叫望舒出府游玩的人,他是唯一一个顶着宋鹤辞这个正室的压力,顶着世人的舆论,依旧陪着望舒的人,是唯一一个望舒一直放在心底的人。 可望舒最不想牵连的,每每遇到危险,第一个推开的,也是他。 “他干什么了?不会是轻薄了你吧?”顾泽川还在追问,“我都还没胆子做的事,他怎么敢啊。” 马蹄声哒哒的响,可依然掩盖不住这句话传到了望舒的耳朵中。 “越说越离谱了。”望舒呸了一声。 一具温热的身体忽然紧紧贴近了望舒,双臂环绕在望舒的腰上,顾泽川在她耳边说:“那些暗卫是不是宋的人?他们一直在监视你吗?” 望舒微微侧身,两人的影子在月色下相互交缠,从远处看也像是一对情侣亲热般。 “另有其人,我现在四面楚歌,子舆,是你自己非要黏上来的。” 子舆,是顾泽川为自己弱冠后取的表字,舆与予读音相似,望舒私下都唤他子舆。 顾泽川双腿狠狠的夹了下马腹,马在官道上狂奔,很快进了北辞城门,甩开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暗卫,可刚进了城,又有另外几个暗卫跟上了两人。 “他还真是忌惮你。”顾泽川嘲讽的勾起了嘴角。 离了这样的话题,马也慢慢降了速度,溜溜哒哒的往望府的方向走。 “临王殿下这么晚还出城?”顾泽川大声问。 红衣少年骑着匹纯白色的马,正从侧面的街上过来,姜淮本要说话,却忽然看到了他怀里藏着的望舒,也穿着一身红色。 他的狐裘太大,几乎遮住了望舒整个人,两人离得极近。 “是,出城办些事。”他回道,然后目光只投向望舒一瞬间,便错开了。 望舒从狐裘中探出头来:“见过临王殿下。” “新安郡主。”他回礼。 望舒看他的眼神又像是看陌生人般,带着股冷漠。 姜淮看到她的眼神,又看她亲亲密密躲在顾泽川怀里的样子,忽然一阵难过,那时在灵夏见面,他隐忍着激动,望舒竟然认识他,竟然用有些热烈的眼神在看着他。 他垂下眼眸,出城做什么呢,明明是听说望舒这么晚了还未归,想要去偷偷跟在她身后,踩一踩她走过的路。 若是寻常家的姑娘,若是寻常人家的自己,及笄那日他便要去提亲。 “我们阿予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顾泽川回头看了眼姜淮骑马孤独的背影,把头搭在望舒的肩上,笑着说。 “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望舒白了他一眼,“临王眼神里写满了晦气二字。” “你不懂。”顾泽川神神秘秘的,“你不知道这京城中有多少人都用那种眼神看你。” “我又不是银子。” “刚刚临王恨不得揍我一顿。”顾泽川后脊发凉,打了个寒战“临王不至于半夜摸入我的屋里,揍我一顿吧。” “临王闲的吗?”望舒无语,“临王眼里也得看得见你才是。” 很快到了望府,望舒下马:“明日你可要把我的马还给我。” “知道了,我又不缺你这一匹马。” 两人的潜台词明明是:记得把荷包给唐喻染。 * 重阳节的第二日,下起了淅沥沥的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北辞因为这场雨彻底进了深秋初冬季节。 才刚刚下朝,许昌便叫住了宋鹤辞:“你可知新安郡主昨晚与顾泽川共乘一骑之事?” “下官知晓。”宋鹤辞恭敬地回答。 “你这一年都干了什么?那新安郡主过了及笄,还未曾养面首,你得做那个正室,你明白吗?那顾泽川倒是不足为惧,商贾出身罢了。今日午后雨停,雁祁山有长虹,你邀请她去看,本官都准备好了。”许昌教训了他一顿,尔后又低声指派任务。 “是。” 宋鹤辞再次入望府求见望舒。 平日里他在望府里来去自如,自从望舒醒来,她下令任何人都要通报才可以进入。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一身绛紫色的官服还穿在身上,显然刚下朝就赶了过来。文文弱弱的少年站在冷风中,透着一股娇弱的味道。 望舒清清楚楚的记得,过了年他就像雨后春笋般,猛的长高变得强壮起来,那时的他,对她又软软糯糯的,完全对了望舒的胃口。 “午后雨停,我们去看长虹怎么样?”他问。 “……”上辈子根本没有看长虹这件事,望舒与他的目光对视,忽而痴痴的笑了起来,“好呀,我正想去呢。” “那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宋鹤辞转身离开。 雨还未停,望舒出乎意料的坐了马车,宋鹤辞规矩的与马夫并排坐在外面,他一向对她重礼数,规规矩矩的,没有她的暗示,他绝对不会逾矩一步,他是那样的乖巧。 他的演技骗过了她,那些年在她面前动不动用一双湿漉漉的小狗眼看着她,和她小时候养过的奶狗一模一样,时常在她身边蹭一蹭,望舒听过他悲惨的家境,只以为他的性格与早年境遇有关。 谁不喜欢养个宠物玩呢? “现在是只小奶狗,它牙都还没长齐,自然咬不疼你,可你不能用手逗弄它,等它长大了,也会像小时候一样咬你的手,到时候可就麻烦了。”父亲拍掉了她塞向小奶狗嘴里的手。 那只狗长大了果然咬人,它竟咬伤了路过的下人,父亲将狗打死,那时的望舒还为了这只咬人的疯狗掉了几滴眼泪,父亲说:“如今它咬伤了下人,下一个就是你,规矩便是从小立的,若不是你骄纵,又怎会被我打死?这便是给你个教训。” 望舒终究还是没记住父亲的话,将奶狗娇惯养大,反咬了自己一口。 那么现在,她就要将奶狗直接杀掉,连长大都不会让他长大。 雁祁山的半山腰雾蒙蒙的,雨渐渐的停下了,望舒收回油纸伞,两人往深处走去,在微弱的光照下,半山腰的整片雾都是长虹,层层叠叠的长虹令人眼花缭乱,又像是进入了仙境。 “这奇观几年不一定遇到一次。”宋鹤辞说,“虹及龙的化身,你会得到祝福。” 望舒深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伸手想要触碰到长虹。 “小心!”宋鹤辞拽过望舒,一支箭落在了望舒刚刚站的地方,望舒转头,一片箭雨忽然而至,她连忙展开伞,顺着伞的力卸掉这些箭的力。 原来这就是许昌说的安排好了,明明是要他英雄救美。 许昌一点也不了解望舒,她根本不需要别人救。 望舒与杀手们杀成一片,小小的油纸伞在她手里时而张开时而合上,极具美感。 杀手们见差不多了,马上扔了烟雾包便跑。 她转身看了宋鹤辞一眼,很快就明白了这些杀手的目的,还未来得及说话,又来了第二波人,这一波明显比前一波看起来更加的凶狠,人数也比之前多的多。 她身边跟着的那几个暗卫此时也不知去向,望舒一人难敌四拳,很快被一把剑划开了右臂的衣服,鲜血四溅。 那边的宋鹤辞也同样受了伤,两人被逼近了悬崖边。 见势不妙,望舒往下看了一眼,又瞟了宋鹤辞一眼,心生一计,她假装不小心撞向了宋鹤辞,又替他挡了一剑,顺势往后一拽,两人一同掉下了悬崖。 望舒的位置在上,宋鹤辞在下,她需要一个垫背的,才能减少受伤。 宋鹤辞紧紧的抱着她,他的后背撞在悬崖边的树上,发出一声闷哼,两人的速度减慢些,但很快又急速下降,接连二续的撞在树枝树干树叶上,最后落在了满是泥的土地上,刚刚下过雨,土地都是松动的。 宋鹤辞昏过去前,还在紧紧抱着望舒,似乎怕她受伤般,明明自己也没比望舒壮多少,也没比她高多少,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少年。 望舒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她掰开抱着她的一双胳膊。 宋鹤辞的剑就躺在旁边,剑鞘无处可寻。 很快,望舒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比划了一下剑自由垂落的姿势,然后狠狠的扎进了宋鹤辞的大腿,感受到疼痛的宋鹤辞昏迷中也不止的抽搐起来,还发出疼痛难忍的呻吟声。 她转身刚要扔下剑,身后传来沉闷隐忍的声音:“新安,你……” 第6章 得救 望舒僵硬的转头,他还在昏迷着,没有发现。 舒了一口气,她扔下剑。 他身上划伤不多,估计全是落地后的伤,最重的,大概是望舒给他的这一剑。 瘸了最好,望舒冷漠的别过眼神,躺在旁边假装昏迷。 很快她就睡着了,还是宋鹤辞沙哑的呻吟声把她唤醒。 他根本动不了,腿下面一片鲜血,和雨水混在一起,鲜红的一片。 “新安,你还好吗?”他虚弱的问道。 “没有大碍。”望舒假装缓了一会从地上爬起来,“我去找找有没有干净的山洞。” 再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宋鹤辞已经完全昏迷过去了,还发起了高烧,望舒心里做了几番斗争,是直接杀了他还是让他活着。 最终望舒选择了让他活着。只有他活着,她才能得到更多的细节,她才能一步一步的折磨死他,这样就让他死,真是太便宜他了。 她没想到宋鹤辞怀里有几个火折子,她都做好了要钻木取火的准备了。 坐在火堆前取暖,给自己敷草药,她开始复盘这两波刺杀。 第一次是为了让宋鹤辞英雄救美获得她的好感,那第二次呢,会不会是那个监视她的人。 望舒用草药也给宋鹤辞敷上了,他的后背整个都是青紫色,也不知道他醒来得多疼,腿上她捅的一剑深的隐约见了骨头,但只要他痛,望舒内心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前世的毒一点点侵蚀了她的身体,她竟什么也不知道,一天一天的消弱,像是浅滩上奄奄一息的鱼,如今看着宋鹤辞苟延残喘,她只觉得痛快。 宋鹤辞夜里醒了,他睁着那双湿漉漉的狗眼看着望舒。 “喝水吗?”望舒问。 他点了点头,望舒给他喂水的时候,他像是小狗般拱在她身边,乖巧的顺着水壶喝了几口水。望舒心狠,可她知道,自己最喜欢这样的少年了,她要养一群这样的面首才好。 喝完水他并没有躺回去休息,而是依靠着石壁,低声问:“你开心吗?” “我开心什么?被刺杀还是掉下悬崖只能等着别人救?”望舒皱着眉回答,“你快睡吧,不然会死的。” 随后望舒用态度表明拒绝再和宋鹤辞交流。 天刚刚放亮,望舒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还伴随着叫她的名字,她大喜过望,寻着声音找过去,为首的正是祝霁棠。 “祝霁棠!”她大喊,用没有受伤的胳膊摇晃着招手。 祝霁棠一个轻功飞到她面前,对她上下打量了个遍:“还好没事。” 他轻轻抬着望舒受伤的胳膊,从随从手里拿过烈酒:“你忍着点。”随后倒了些酒。 望舒疼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她咬着牙发出嘶嘶的声音,也没有很深,在望舒涂了草药以后也止住了血,可伤口仍然有腐肉,若是不用烈酒冲洗,会好的更慢。 “你把腐肉也挑了吧。”望舒痛感被麻痹,此刻不割掉腐肉,过会只会更疼。 “怎么跟宋状元一起掉到悬崖下了?”他问。 望舒不说话。 祝霁棠半天没听到回复,抬头看了望舒一眼,她一副恹恹的样子,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宋鹤辞没有上朝也未告假,京中流言四起,孤男寡女在外一晚,发生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新安你做什么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又不差这一次。”望舒毫不在意,“他们传我没有公主命,却效仿公主养面首,京中公子哥多为我的裙下臣,还差宋鹤辞一个吗?” “那能一样吗?那些半真半假,就算私下玩那也不为人知,可你们共处一夜却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你到底在想什么?”祝霁棠的脸色一时间黑了下去,“父皇那边你自己去解释吧,听了你的事父皇龙颜大怒,玩玩小倌也就算了,怎么动了他另有打算的朝廷命官。” 望舒拿过祝霁棠带给她的外衫盖在身上:“我知道了。” 宋鹤辞也被抬进了另一个辆马车,望舒和祝霁棠一同看着他进了马车。 “谣言不攻而破,如果不是我,这吏部尚书就换人了。”望舒刺他的那一剑不仅仅因为前世的事,还有她自己的名声,回京后人们只会知道是望舒被宋鹤辞救了,尔后望舒为了报恩又照顾了他一宿,知恩图报,舍己为人八个字正可以形容两人。 甚至是博了个好名声。 跳下悬崖本就是她给自己选择的生路,第二波刺客是冲着杀了她来的,为了让自己受伤更少,她需要宋鹤辞当垫背的,唯一没算到的,就是他竟然紧紧护着自己没松手。这人演得倒是真。 第二天一大早,望舒盛装打扮后,在御书房门外等着祝归下朝回来。 “见过皇上。”她跪下行礼。 祝归瞥了她一眼,随后让她跟着进了御书房。 “怎么回事?” “臣遇到了刺杀,宋尚书为了救臣,也落下了悬崖。”望舒解释道,“还望圣上帮臣查出刺客的来历。” 说着她又跪了下去。 “让柴翊去查。”祝归吩咐下去。 柴翊,禁军统领,位居正三品,他的父亲是一品辅国大将军,唯有他的兵权和姜淮并驾齐驱,祝归将兵权一分为二,一人戍守边疆,一人守护帝都,如今回来的是姜淮,那么柴大将军就离京前往边疆,两人也是轮换在京中和边疆当值。 “谢圣上隆恩。”望舒这才站起来。 义嘉上前为祝归磨墨,一个小太监低头走进来:“皇上,静宝林求见。” 随后进来了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人,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小袄,映得她那张脸更稚嫩了些。 舅父最近好这一口吗?望舒偷偷的打量静宝林。 “见过皇上,见过新安郡主。”她行礼的声音和她人一样娇嫩。 她接过义嘉手里的磨,乖巧的在一旁磨墨。 “你自己能解决好吧?”祝归问。 望舒回神,低眉顺眼的回答:“可以。” “去看看你舅母,别在这碍事了。” 义嘉送望舒离开:“皇上今晨还挺生气的,新安郡主一来,这火气就消下去了。” “义嘉公公,这静宝林什么情况?”望舒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八卦,她好奇两个字都写满了一张脸。 义嘉老脸一红,他把手放在嘴边咳了两声:“她也在宫中呆了些年子,那日圣上前往故桑宫祭拜先长公主,便遇到了。” “为什么会往故桑宫去?”望舒皱起了眉头,“谁不知那是本郡主母亲生前的寝宫。” 义嘉沉默了一刻:“大概是圣上想到了太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也就不追究她去故桑宫一事了。” 望舒前往故桑宫烧了一炷香,才去拜见皇后。 金荣兰,皇后的闺名,荣者欣欣也,云芳春锁赤城边,荣者兰芽谢胜缘。 人如其名,在众多长辈中,皇后是最慈爱最温柔的,小辈们无一不敬重亲近的女人。作为皇后,她温柔大方,母仪天下,整个后宫都被她治理的井井有条,作为长辈,她似乎也从不偏心于谁。 “舅母。”望舒人未到,声先至。 金荣兰自从听到望舒进宫面圣的消息,就开始梳妆整齐等她的到来。 她站起来出门迎接望舒,拉住望舒的手,与她一同进屋:“可把你盼来了,前几个月听皇上说你去了灵夏,舅母还担心你第一次出远门遇到危险。” “今日总算得空来看舅母,新安可想舅母了呢。”她撒娇。 金荣兰笑得合不拢嘴,她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太子造反被赐死,金荣兰作为太子生母,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才刚有些缓和,又听说了望舒的父亲暴毙,望舒也生了一场大病,她又难过了许久。 “舅母着人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糖蒸酥落,桂花是今早刚摘来的,正新鲜着。” 望舒端起小碗,里面的桂花糖铺上满满一层,下面的乳白无一杂色,她用银勺舀了一小口放在嘴里:“舅母这的最甜了,家父……” 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什么,飞速的抬头看了一眼金荣兰,父亲死时先太子也刚被赐死不久,但金荣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接着望舒的话说下去:“是,他总不让你吃糖,你幼时嗜甜,你母亲还因此说过你,并责令你父亲不许再偷偷喂你吃甜食。” 她从小就喜欢吃桂花糖,甜腻腻的带着花香,趁母亲不注意,父亲便舀一勺糖塞在自己嘴里,然后迅速的放下勺子,乖巧的望着母亲。 等母亲的目光聚过来,总能发现遗留在望舒嘴角的糖渍。 她生气的臭骂父亲一顿,以至于桂花糖在望府被下了禁令。 母亲病逝,父亲忽的严格了起来,母亲不让的,他一点也不让,十年里日夜被父亲带在身边,军营,朝廷,缺少了母亲这个角色的培养和影响,她也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霁鸢一会就来,她也一直在念叨你。” “母后,不用一会了,儿臣已经到了。”祝霁鸢忽然出现在门外,笑眯眯的从门槛跳进来,“儿臣给母后请安。” “吃过午膳,你们俩去玩吧,不用在这陪我这个老人家。”金荣兰摆摆手,假装嫌弃的赶走两人。 祝霁鸢探出脖子吃掉望舒勺子上的糖蒸酥落,听到金荣兰的话,立马扭头反驳:“母后才不老呢,母后在儿臣心里可年轻着呢。” 金荣兰被哄的开心:“让你母妃听到,可是该醋了。” “母妃那么大度,才不会生气。”她笑嘻嘻的回答。 祝归子嗣稀少,不过三儿两女,大女儿和大儿子的生母是金荣兰,大公主前些年往东北和亲,几年未归,如今宫里的女儿只剩了祝霁鸢一人,妃子们多多少少对她都是友好的,她嘴甜,把亲近的长辈都哄的开心。 她拉着望舒跑去了千鲤池。 “前几日我发现里面多了几只金色的,今天阳光正好,那鱼闪闪发亮的特别好看。”她仔细的查找着金色鲤鱼。 “依着你的性子,早就把他们捞上来自己养着了,这次没捞起来?”望舒诧异的问,时不时的也帮着她找金鲤。 祝霁鸢哼了一声:“我是那种人?” 望舒撒了一把手里的鱼料:“你看那只是不是?” 祝霁鸢的目光很快被吸引过去了,她兴奋的大叫:“新安,快把它捞起来,我要自己养。” 望舒停了下来。 “怎么?”祝霁鸢不解的问,望舒阴阳怪气学着祝霁鸢的口气说:“我是那种人?” 第7章 大臣的死讯 祝霁鸢小脸一红,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好吧,我承认是那天没捞上来。他们可贼了,根本逮不到。” 望舒哧笑了一声,然后拿着小鱼网帮她捞鱼。 身后的宫女连忙捧着个瓷制碗上前,望舒举着鱼网屏住呼吸,忽然深入水里,一瞬间就捞起了那只金色的。 鲤鱼在网里蹦跳着翻个儿,摇头摆尾,但很快被望舒扔进了碗里。 “时不时的换个水,放阳光下晒一晒水再把鱼放进去,不然容易死,知道了吗?”望舒吩咐道。 望舒虽然比她小数月,可所有人都会觉得望舒是她的姐姐,她像是个大人般,会包容祝霁鸢的调皮,会认真的吃下她亲手做的糕点,即使难吃得不行,她会护在她身后,帮她达成一个又一个心愿,她什么都会。 祝霁鸢在她眼里就是个小废物,是她要捧在手心里哄着的小朋友,她自幼给祝霁鸢当伴读,她没少替祝霁鸢圆场,替她挨骂。 祝霁鸢也是她唯一的女性朋友,她以为所有的姑娘都和她一样,娇娇的,憨憨的,有点傻,又识时务,需要保护。 “知道了,知道了。”祝霁鸢抱着瓷碗,往里吹了一口气,一股鱼腥味钻进她的鼻子里。 “你知不知道静宝林。”望舒忽然问。 祝霁鸢嗯了一声:“父皇新宠幸的妃子嘛,她怎么了?” “她去了故桑宫,义嘉公公告诉我的。”两人一边往御花园走,一边说。 远远的看到义嘉站在御花园的凉亭前,祝归也来御花园了。 望舒顺着义嘉的身后望去,果然,两人谈论的中心静宝林正陪在皇上身边,两人行为亲密,望舒看在眼里却一阵反胃。 祝归今年五十有余,与一名二十出头的女子卿卿我我,怎么看怎么像父女。 “在我印象里,父皇一直不怎么来后宫,我在这个宫中最小,父皇再无子嗣,怎么忽然……”祝霁鸢也皱起了眉头,神秘兮兮的凑近望舒的耳朵,小声的说“这不会是个下蛊的妖女吧。” 一脸严肃了不过一瞬间,忽然开始大笑起来:“哎呀,又没忍住,昨日看的话本就这样说的,妖女下蛊,妖言惑众。” 望舒假装没听到她这段无聊的自导自演,只接着说:“她一个二十岁的女人,竟知道故桑宫那一段往事,利用这一点得到圣上的宠爱,霁鸢,你恐怕是要多个弟弟或妹妹了吧。” “后宫稳定,母后与贵妃娘娘独大,各守一方,静宝林有身孕就有一半为男,他活不到出生。”从小在夹缝中生存的祝霁鸢又怎么会蠢,“这些年偶尔也会冒出一个半个有身孕,没有谁能让他们活着出生。 父皇装聋作哑,草草了事,他夜宿哪个宫,那宫中便弥漫着麝香,味道刺鼻,一碗又一碗的避子汤送进来,就是真出生了,怕也是不健全的。” 祝归的兄弟姐妹多达二十个,个个本事了得,被长公主与祝归两人联手屠戮殆尽,最终活着的不过三人。 怕是这两个儿子,他都还要再除掉一个,大公主受圣宠十几年,当年还不是被半死不活的扔到东北荒蛮之地,至今渺无音讯,生死未知,如果祝霁鸢乖乖的,还能好过一些。 没了去御花园的心思,望舒回了金荣兰的宫中。 “静宝林前往故桑宫,称祭拜故人,说起来她确实与你父亲还有些远房亲戚关系。”金荣兰仔仔细细的解释一番,“不要紧,且把心放肚子吧。” 望舒很快便告退了。 * 坐着马车慢悠悠的沿着街道回家,她忽然看见了熟人。 “喻染!”她喊道,前面的男人回头,骑着马掉头走向了望舒。 “你这是去做什么?”望舒见他大晚上穿着官服,诧异的问。 唐喻染脸色凝重:“贾大人被杀了,我要去查看情况。” “贾然?”望舒当然记得这个名字,前世他也是这个时候被杀的,但最后不了了之的案子。明明疑点众多的案子却草草结案,想到这,望舒问,“我可以去吗?” 唐喻染点了点头,望舒虽只有封号,可祝归默许她跟着参与政事,甚至给她也分配任务。 两人一同到贾府时,姜淮也在。 他今天又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衣服,正背对着他们和管家说话。 唐喻染率先行礼:“临王殿下,下官来辅助殿下查明此事。” 姜淮转头,一眼就看到了半个身子藏在唐喻染身后的望舒,她正做鸵鸟状,假装姜淮看不见她。 “麻烦唐大人开棺验尸了,此事贾家内眷已经知晓。”姜淮顿了顿,藏了些私心,想要和望舒再亲近些,“新安郡主不如跟本王到书房查探。” 望舒不想看尸体,但也不想和姜淮共处一室,如果不是因为案子疑点太多,她生怕与许昌有关,是绝对不会来的。 “新安,尸体脏臭,你跟临王去书房吧,晚上我给你讲验尸的结果。”他特意加重结果两个字,望舒立马明白过来是父亲的尸骨有了情况。 “好,”她乖巧的答应。 姜淮走在前面,望舒跟在后面,一路上两人一句话没说,望舒尴尬的四处环顾。 “我问了管家,他在书房被杀时,什么声音也没有。”姜淮忽然开口,他转头看着望舒。 望舒往前迈几步便跟他并排了:“那凶手必然先贾大人一步已经到了书房,或者他与贾大人相识。” 姜淮点了点头,趁望舒不注意,忽然挨得她近了些,两人并肩而行,有时候望舒宽大的衣袖会和他的衣角纠缠在一起。 这样的近,姜淮想,她与他们都是这样的,他看着两人的影子交映在一起,他看着只到自己肩膀高的望舒,他们离得好近,像是夫妻两人在散步般。 望舒一直在说着什么他也没听到,只剩下了心跳的声音,她身上有好重的桂花味,应当是入宫吃了桂花糖,又在桂花堆里打了滚,想到她小时候便喜欢到草地里打滚,而今又做了这样童趣的事情,好可爱。 “临王?”望舒一脸疑惑的望着姜淮,他好像在发呆。 “嗯。”姜淮低声回应,“我在听。” “听什么?我说到了。”望舒一字一顿的说。 姜淮尴尬的挺了挺身子,一脸严肃的迈进了书房。 好莫名其妙的人,望舒摸不准他又为什么生气了,但进了书房望舒的心思完全铺在了贾大人是如何被杀的上面。 望舒在书房里翻看了他的所有信件,所有书籍,甚至还有一张未写完的奏折,大概是参奏礼部铺张浪费的事。 “近两年风调雨顺,万象更新,国库丰厚,但也确实铺张了些。”不知道姜淮什么时候站在了望舒身后,“去年除太子一党余孽,兴师动众,又从那些大臣家里抄来不少好东西。” 战事暂时结束,天下太平,如今黎明百姓的日子都比以往过得舒坦些。 “不是他们。”望舒说,“只因为参奏就杀人,还留下证据,贾大人可有什么仇家政敌?” 姜淮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没有。” 望舒转身去摸索书架和那些摆设,不知道在碰到谁的时候,忽然听到木制机关吱呀一声。她又重新扭动刚碰过的每一样器物。 直到扭动一件小玉器的时候,机关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不远处传出来。 姜淮走过去敲了敲墙,又敲了敲地面:“这里是空的,还能再扭吗?” “不能了。”望舒的手用力微微发红,小玉器纹丝不动。 “应当是两个机关,你先把它扭回去。” 姜淮在对面的书架上找了起来,最后把目光投向了一盏蜡烛底座:“我们一起扭。” 很快,地面上的石砖松动,姜淮走过去打开了暗道的门。 “我下去你在上面等着。”他说。 望舒皱着眉,显然并不想服从:“我也要下去。” 姜淮转头看着她,沉默的看着她,在幽暗的灯光下,让望舒想起了那晚上与他对视的样子,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她看不懂的隐忍。 “那你去提个灯。”姜淮说。 望舒转身出去找了一盏灯笼,回来时姜淮果然还站在那里等她,乖巧的像只看家护院的狼狗。啧,她最喜欢乖巧的。 她拿灯照亮了眼前的路,才发现台阶又高又多,姜淮只站在了一节台阶下,就矮了她小半头。 姜淮僵硬着身体又假装很自然的伸出双手,掐着望舒的腰把她抱到台阶上。做完这个动作他偷偷的瞟了一眼望舒,见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忽然松了口气,又后知后觉,她好软,她的腰好细。 “麻烦临王了。”望舒叹气,今日进宫面圣穿得自然隆重得体,是郡主出席重要场合应当着的衣服,唯一的缺点就是迈不开步子,裙摆又长又厚重,今日连马都没法骑。 “嗯。”姜淮表面冷漠的嗯了一声,实则心里甜得像喝了蜜。 接下来的台阶都相对矮了些,她提起厚重的裙摆,侧着身子往下迈,姜淮见状,帮她提了提外衫,减轻她的负担。 她的朋友都是这样亲近她的,与她同行一段时间他竟也不觉得奇怪和羡慕了,她根本无所谓和一些男人并排走得近,她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姜淮再次告诉自己,圣上准许她养面首,入朝为官,是她主动推辞了,称及笄后再议,这件事也被搁浅至今。 她若是嫁人,恐怕皇上会心不安,唯有她娶,皇上才会放下戒备。 两人刚下到最后一节台阶,那暗道的门吱吱呀呀的关闭了。 望舒第一时间看向脚下,并没有踩到什么机关,而后说:“还有开门的机关吧,我们先进去。” 于是两人继续往里走,黑暗里两人并行了几十步。 一支箭射向了两人,望舒与姜淮一同往旁边躲开,可望舒穿着的衣服实在裙摆有些长,被箭定住了地上,发出呲啦的声音。 她顾不得衣服了,使劲的一拽,衣服从中间撕开,甚至有了往上继续撕裂的趋势,价格不菲的衣服大多一根细丝从上贯彻到下,就连肩膀处的衣料都被扯得勾丝。。 两人躲在墙的凹陷处,手上的灯笼也不幸灭掉,一片黑暗中,除了箭射出来发出嗖的声音,就是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的呼吸声。 又有一支箭从姜淮后面射过来,望舒手疾眼快的抱住他的胳膊,抱在她的胸前,但很快又放了下去:“得罪了,你往里偏着身子。” 黑暗中姜淮从脖子红到了整张脸,他感觉到了弧度,害羞的说不出话来,但听话的往里又挤了挤。 这下两个人完全挤在了一起。 她甜腻的味道萦绕在鼻间,姜淮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望舒的发顶,精心梳扮好的发型有些凌乱,一些碎发落在额间,平日里不能乱颤的步摇,此时不安分的有些脱落的迹象。 “一个大臣家的暗道还设机关。”等那些箭都射下来,望舒才开口说话,她有些意外。 姜淮嗯了一声,还沉浸在与望舒紧紧贴在一起时,她身上散发的温度上。 再往里走,一道门出现在两人面前,姜淮还没动手撞开门,望舒说了声起开,就抬起裙摆,一脚踹开了门,一扇门轰然倒地,他惊愕的看向了望舒。 当事人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见姜淮还愣在原地,她叫道:“你在发什么呆。” 第8章 兔死狐悲 姜淮缓过神来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尘埃飞扬,伴随着发霉的味道令望舒下意识捂住了鼻子,她皱着眉,从左手边开始查看屋子里的每一样东西。 见她往左边拐,姜淮自觉的走向了右边。 屋子里全都是各类珍宝,收归国库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金光闪闪的,几颗巨大的夜明珠照亮着整间屋子。 望舒在这些珍宝里仔细的寻找线索,很快,她在一盒金子下面,发现了几封信,其中一封上明显写着许昌二字。 她转头寻找姜淮的身影,见他正认真的看那边的珍宝,便把信塞到了自己的衣服里,很快又装模作样的寻找起来。 他书房里的东西全都与许昌无关,只有一种可能,命案发生后,许昌曾派人拿走了所有线索,那么许昌不知道他这里还有个暗室。 也不一定,这暗室乍一看全都是黄金和各种珍品,他们定然想不到金子下垫着几封信。 望舒仔仔细细的找过了其他所有地方,什么也没有。 她担心姜淮拿着什么证据也不告诉她,望舒悄悄把自己的裙摆往上整个撕烂,跑过去求助:“临王殿下,我的裙子烂掉了。” 姜淮疑惑了一时间,很快反应过来,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了望舒身上,他唯一能藏下信件的外袍脱下,显然是没发现什么。 望舒松了一口气,但面上不显,甜甜的笑起来:“谢谢临王殿下了。” 实际上,姜淮的脑子里全剩下了她穿了我的衣服,她裹在我的衣服里原来那么小的一只,她好可爱,她好甜,这念头一直持续到了望舒找到出去的机关,两人再次站在书房里为止。 出了书房,正好迎来了唐喻染。 他急步走过来,身上带着烧过的苍术和生姜的味道,还带着一点皂角的味道,显然是刚除过味才来找他们的,望舒凑上来与他说话,被他挡了一下:“我身上味道重,你离远一些。” “我又不嫌弃你。”望舒没理会他的话。 “临王殿下。”他行礼,“今日夜色已晚,明日还请殿下到大理寺商讨命案。” 姜淮本想开口说送望舒回去,却见两人已经开始咬耳朵,话到嘴边便停下了,他只得说:“明日见。” “走吧。”望舒一边往大门走,一边注意力被远处隐隐约约的哭声吸引,“可是贾大人的家眷?” “是,听说贾夫人已经哭昏过去了一次,还在屋里休息。”唐喻染回道。 “来都来了。”望舒不免有种兔死狐悲的苍凉感,“去看看贾夫人。” 院子里铺天盖地的白色,儿女下人都跪在大堂里低声的啜泣,还有旁亲在一边小声的劝慰着。 “新安郡主。”见到是望舒走了进来,一群人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站起来行礼,一个姑娘行完礼,又扑到望舒面前跪下。 “求新安郡主还臣女父亲一个清白。”是贾然的女儿,她拽住望舒的衣服,一双眼睛红肿得不像样。 看她丧服的样式和装扮,是个不得宠的庶女,没有了父亲的庇护,她接下来的命运应当不会好到哪里去。 望舒没有拒绝她的请求,但也没答应,只沉默的看了她一会。 还是唐喻染上前解围:“贾夫人在后面的寝室。” 两人绕过大堂到了后面,几个妇人围在贾夫人身边,轻声细语的说着什么,贾夫人则唱和般大声的闹着。 “新安郡主。”一群人跑过来行礼,贾夫人似乎想起身,却起不来,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尴尬的看着望舒。 “罢了。”望舒摆了摆手,“节哀顺变。” 回去时,两人并排走到一半,唐喻染塞到望舒手里一张叠起来的纸,从远处看,像是唐喻染牵住了望舒的手。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望舒两只手拽起衣摆,踩上矮凳,又钻进马车里才停止。 期间两人谈的都是作案手法和怀疑的凶手,直到望舒进了马车,唐喻染又说道:“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剩下的需要新安亲自找了。” 说的是那张纸。 “那我先走了。”望舒放下马车的帘子,回了望府。 生怕引人注目,望舒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才打开了唐喻染给她的那张纸。 “有个杂谈上讲述了这种情况,死后需要一年左右时间才会变成炭黑色,是因为生前服用了一种毒,这种毒传说在南疆和西南腹地出现过,并且服毒者死因为暴毙而亡,查不出任何问题,甚至刚死后的仵作也验不出什么问题来。” 和父亲的种种都对上了,望舒点了火盆将纸烧掉,吐出一口浊气,所以杀了那个仵作,只是为了混淆自己,让她以为是仵作在骗她。 来不及细想,又拿出了自己找到的那几封信,里面只是提到了许昌,并且不过是几封家书,没有提到其他的内容。 贾然在定州的亲戚? 她仔细读了两遍,没有新的发现,便也将信烧了。 “清竹,把这些没用的纸都烧掉!”望舒冲着外面大喊,清竹很快走了进来,见望舒正在烧她自己练得不好看的字,“乱七八糟堆在这里,你把他们收拾了。” 这显然是说给外边监视自己的暗卫说的。 穿一身胡服,她骑马去了大理寺。 “凶手已经自首了。”唐喻染说,“所有的细节全都对上了。” “确定不是替罪羊吗?”望舒皱着眉,骑着马跟着唐喻染去衙门,“他们怎么回事?” “贾大人杀了他的儿子,临王殿下一刻钟前去查了。”唐喻染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也知道这件事很奇怪,但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妇人忽然跪倒望舒面前,望舒的马被她吓得嘶鸣一声,不安的扬起了前蹄,望舒勒住缰绳,安抚性的拍了拍马头。 第9章 权者,苟避天 “贵人,求求您帮帮我吧贵人。”老妪连连磕头,咚咚的声音砸在地上,只需几下便见了红,望舒翻身下马一把拽起了老妪,她这样在自己马前发疯,该引起众人的关注了。 望舒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遮掩丑事,而不是寻找真相,唐喻染在后面看得真切,他记得自己进入大理寺时曾发誓,要维护人间正义,看着他出生在最上层社会的朋友被权力荼毒,所思所想却无力改变什么。 老妪见势仍然想跪下来,却动弹不得,望舒问:“发生什么了?” 衙门门前经常有人击鼓鸣冤,经常闹的鸡飞狗跳,求饶的,破口大骂的,门庭若市,这也是她一向不喜来这里的原因,京兆尹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每日都被吵得头疼,可官职不够大,太多的案子不好审理,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 “我孙儿死的冤呐,如今我儿也被打入了大牢,家里只剩下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媳妇们,贵人,我孙儿死的冤呐。” 望舒吐出一口浊气,看向了唐喻染。 唐喻染令小厮找个郎中来,随后问:“你孙儿姓甚名谁?” “刘长顺。”老妪回答。 “刘?”望舒疑惑了一下,“喻染,那个自首的是不是也姓刘?” “是,”唐喻染回了望舒后,继续问道,“刘大成你可认识?” “是我的儿子,他今天也被逮进了大牢,他……” “他杀人了,你知道吗?”望舒皱着眉打断了老妪的话,见四周慢慢围上来些看热闹的人,她沉声,“进去说。” 几人进了衙门,与望盛打了个照面。 望舒懒得理会望盛,只听着他和唐喻染寒暄了两句。这个虚伪的笑面虎还是把话题转到了望舒身上:“侄儿,见到叔父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她摆出架子轻蔑的扫了望盛一眼:“本郡主是皇上亲封的新安郡主,位居一品,算起来你也不过小小的三品,况且你兄长也不过是长公主殿下的驸马,你在攀什么亲戚。” 望盛尴尬的瞟了一眼唐喻染,见他面色无异样,才笑着说:“侄儿这不是见外了吗?我兄长是郡主的父亲,同为一家人,到底我是你的长辈。” “你的儿子是自首,他杀了朝堂大臣,按律当腰斩,但你说你孙儿死的冤是什么意思?”望舒完全不想搭理望盛,转身与身边的老妪说话。 老妪的眼泪便落了下来:“贾夫人是我们的本家,我儿子与孙儿便留在贾府讨生计,我孙儿突然被贾大人处死,我儿子去讨个说法却被轰出了贾府,我孙儿生性纯良,没做过什么坏事啊,他怎么就被杀了呢?” 府里死了个下人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下人能杀了主人,就很耐人寻味。 望舒却摩挲腰间的短刀,杀了个下人却毫无理由,怕不是知道了什么秘密,才会被灭口的吧。 唐喻染找来的郎中正好来了,他让郎中给老妪包扎,望舒说:“你孙儿的事我会查清,望大人,给她些银两,就算是补偿了。” 潜台词:堵住她的嘴,此事结束了。 说着转身凑近唐喻染:“下午我去面圣,这件事奇怪得很。” 唐喻染拉住她:“等等临王,他们说的是真是假还尚未可知。” “我明白。” * 字字属实,姜淮所查与老妪与刘大成的供词毫无差别。 可贾然为什么要杀刘长顺,却无人知晓,供词上也只含含糊糊的写了刘大成与贾然有些私人矛盾,刘大成就策划着杀人,提前躲进了贾然的书房,蹲在桌子底下,等贾然来,就干净利索的一刀捅死了贾然。 “皇上,此案仍有一个疑点。”唐喻染将供词呈上,义嘉接过放在祝归面前。 祝归看过了刘大成的供词,不容唐喻染再言,开口:“结案吧。” “皇上!”望舒闯进御书房,显然在外面候着时已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跪在祝归面前,“皇上!臣仍有一事不明,这刘长顺为何被杀?” 他好似不意外般,随意的回道:“兴许是做了错事,不过是个奴才,杀了便是杀了。” 祝归显然知道刘长顺是谁!望舒是在诈他,他明明知道望舒在诈他,依然无所谓的把事实说给望舒。 望舒似乎还要问什么,却被一旁的唐喻染暗中拉住了衣领,他摇了摇头。 “皇上!臣女想要个答案。”她却磕头伏在地上,眼前全然是那老妪,她步履蹒跚,满头白发,满脸是血。 祝归笑了起来:“都退下。” 义嘉带着宫女们接连退出御书房,唐喻染踌躇了一瞬也不得不退了出去,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了望舒和祝归两人。 “权者,苟避天。”他笑着令望舒上前,把供词亲手交给她,“新安,你可知该如何做了?” 望舒双手接过供词,弯腰将供词托的高高的,喉咙吞咽,压住所有的情绪:“外甥明白。” 不是君臣,而是同样作为皇家,作为最顶层的皇家,她所要掌握的道理。 “朕的外甥自然是聪颖过人。”他满脸写着满意二字,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义嘉!” 义嘉小步进了御书房,眼睛一直看着地上,他常年低头弓着背,脊骨已经弯曲。 “皇上。” “挑些好看的面首,送去望府。”祝归说,“你也是大人了。” 望舒掩盖眼底泛上来的酸意:“谢主隆恩。”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拿着供词走出了御书房,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脸上血色全无。 唐喻染还在宫外等候,见望舒扶着门框,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他上前两步扶住望舒,他的手握住望舒的手,惊慌道:“发生什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望舒沉默着由他牵着一步步离开皇宫:“刘长顺的事到此为止,结案吧。” “可是皇上怪罪下来了?”望舒也不好做,唐喻染其实也没抱太大的希望,说是利用望舒达到自己妄想的公平,却根本做不到。 “没有,但皇上的意思是继续查一个下人为什么这么容易便杀了个大臣。”望舒说完后又动了动嘴唇,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唐喻染只觉是皇上训斥了望舒几句,听到她后面的话,注意力便被吸引了去:“贾大人为皇帝一党,想必刘大成背后的人不简单。” “是,你一定要派人看好他,审问清楚,我怕背后那人会要了刘大成的命。” ”你且放心。” 日暮西沉,望舒站在望府门前目送唐喻染离开,便卸了力坐在台阶上。 眼泪蓦地流了下来,她掩着面,泪水从指间流下。 “你到底在跟皇上较真什么呢,新安啊新安,你倒不如一死百了。”望舒自暴自弃的嘟囔道,前世可能还是年岁小,自成年再未接触过祝归,没想到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亲情,明明自己的母亲从开始陪到他成为真龙天子,从未背叛。 像是那日她亲眼见到整个日出般,今日坐在家门口欣赏了整个日落。 那颜色美极了,由浅蓝逐渐变深,西方被日光染的铜黄,又慢慢变红,变紫,便暗了下去,整个天空也彻底的变为深蓝,星星一闪一闪的亮了起来,白日里看不清的月也亮了起来,今天正是十五,圆圆的挂在天上,不知是哪家团了圆。 “你怎么坐在外面,我正要找你喝酒呢,过两日我得随老头子下一趟江南,还不知道归期。” 望舒的光,在她最需要陪伴时,就这样闯进了她的视线里,她的心动容了。 第10章 后宫一号 顾泽川咦了一声翻身下马,慢悠悠的踱步到望舒面前,此时他还未发觉望舒的不对劲。 “听喻染说你们这两日在查案,可是累了?”顾泽川想托起她的脸捏两下,还没来得及抬起手,就看到了望舒一张泪水模糊的脸。 望舒抬头,来人挡住了月光。 “怎么哭了?”顾泽川弯下腰,温柔的用手巾擦了擦她脸上残留的眼泪。 望舒拂开了他的手,猛的吸了下鼻子:“走啊,去喝酒,我今个心情不好,你得请我。” 顾泽川想都不想张口便答应了望舒,两人骑着马来了家酒馆。 “我要吃佛手金卷红烧狮子头八宝兔丁和奶汁角。”望舒随口点了一大串菜名,都不带喘气的。 顾泽川见小厮还愣着,催促道:“还不快去?再来壶酒。” 酒刚上来,望舒自顾自的喝了几杯酒暖肚子,随后风卷残云般的吃饭,期间只含含糊糊的应了顾泽川几句话。 顾泽川叹了口气,只时不时的提醒她吃慢些。 不知喝了多少杯,望舒总算停了下来。 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顾泽川,眨巴眨巴的也不说话。 “喝醉了?”顾泽川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他还没见过望舒喝醉的样子,望舒一向有度。 “我这些年做的还不够吗”她突然发了疯,大声的质问顾泽川,吓得顾泽川一激灵,“他要我查谁我查谁,要我杀谁我杀谁,这么多年来就逃避了一次,我爹还死在那了。” 顾泽川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望舒的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手上有多少条人命,我自己都数不清,我就是祝归身后的一条狗……” 只有先太子造反这一件事,望舒从始至终没有参与,而且被望氏糊弄到了京郊,可这也是祝归默许的,若不是望氏死相复杂,望舒都要以为是祝归做的了。 顾泽川忽然就明白了望舒在说什么,又因为什么在哭,隔墙有耳,望舒撕心裂肺的喊着,声音震耳欲聋,他赶紧用手捂住望舒的嘴。 ”阿予,那就扎进淤泥里吧,就做一只听话的狗,他往东你不往西。”顾泽川说完站了起来,弯着腰与坐着的望舒四目相对,伸出左手按住望舒的后脑,另一只手捧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摩挲着脸上的泪珠子。 望舒笑了,像是一夜的暴雨骤停,一睁开眼,天大亮般。 “好。”她回答,便双臂揽着顾泽川的腰亲了上去。 望舒熟练得像是练过千八百遍的,顾泽川开始却是青涩的,很快他掌握了主动权,直到望舒的脖子有些酸痛才停下来。 望舒揉了揉酸痛的脖子。 “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商人这个身份。”顾泽川眼里像是装满了星星般,在千年的重农抑商中,陈朝规定从商不得入朝为官,不得参加科举,顾泽川一身的抱负只得用在经商上,也正因为他不能参与朝廷,才能揽下最挣钱的几个买卖,盐,铁,粮食,茶叶。 望舒与旁人不同的,她特殊的身份,她的才学,这些年哪家的公子哥没对望舒动过念想?谁不想借着望舒扶摇直上,前世宋鹤辞就是攀上望舒这根高枝,从四品一直做到了从一品,只用了三两年的时间。 她是聪明的,自知太多人惦记,便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断了这些无知者的念想,因为她知道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和一个跟很多男人有不清不白关系的女人成亲。 她的每一步都在祝归的掌控下,不允许丝毫脱轨。 可就算这样,还是有很多家的公子打着她的主意,向皇上求个姻缘。 皇上不便直言告诉朝廷里的大臣她与公主无异,便直接赐面首,将她也架得高高的,稍有不慎,就会被打入深渊,大公主和先太子,都是前车之鉴。 是恩赐,也是牢笼,是祝归不信任望舒的表现,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望舒一定先一步对祝归说:“臣也该成亲了。” 这样还能骗一骗自己,你看皇上他记着你母亲的恩情,他多信任你。 “等事情都结束了,本郡主一定娶你。”望舒认真的承诺道,再回想前世的种种,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她想得到顾泽川,又想保护顾泽川。 最主要的,他就是一个商人,一个祝归知道了也不会理会的身份。 “为正室?”顾泽川开玩笑般的问道。 “是,子舆。”望舒点头,“无论多久,无论是否曾经有郡马,但最后你一定是。” 是承诺,却也是谎言,未来谁也说不准,她愿意去试一试。 “不是正室也无所谓,我甘之如饴。”顾泽川心里大喜,得到她的承诺,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顾泽川送已经睡熟了的望舒回去,在她的后院里见到了四五个面相清俊的少年还跪在地上,等待望舒回来,想必就是皇上赐下来的面首了。 几人打了个照面,望舒还没有醒来的迹象,顾泽川看到几个少年眼中带着疲惫,跪了一个时辰也确实很累,他琢磨了一下,替望舒说道:“先回去吧,明日等郡主醒了再来。” 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罢了,而且还是祝归用来困住望舒的牢笼。 他把望舒送到了屋子里,吩咐清竹给她做些醒酒汤,而后又加了一句,别让这些面首进来。 清竹见到喝醉的郡主,偷偷瞪了顾泽川好几眼,她觉得郡主每次单独和顾泽川出去都没什么好事。 无辜的顾泽川还贴心的帮她们关好了门。 第11章 工作包分配 宿醉的头痛令望舒有些烦躁,她摊在床上用手指卷着垂下来的帷幔玩,脑子放空了一会。 果然不出她所料,宫里来了个太监传圣旨。 “圣旨到!” 望舒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已经跪了一地的人,四五个模样俊俏的便是皇上昨日赐给她的面首,她怎么不知道自己院子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的人。 也来不及细细盘问,望舒跪在圣旨面前。 “门下,天下之本,册命望舒为正三品左金吾卫大将军。赐郡主府,望汝恪尽职守为国尽忠。上报国家,下安黎民。勿辜负圣恩!钦此。” “臣,领旨。”望舒接过圣旨,“公公辛苦了。” “郡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明日便可上朝当值了。”太监吩咐道,“圣上说郡主府还在修葺中,郡主可前往监工,花销由内务府出。” “好。”望舒笑眯眯的,郡主本就有俸禄,现在又有了另一份俸禄,养家糊口没什么问题了。 送走太监,望舒才去看皇上赐下来的铠甲,银灰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光,铠甲因人不同,尺寸大小也不同,祝归能在她当值前送来铠甲,说明这件事很早前便准备了起来。 望舒的手覆在铠甲上,冷得她缩回了手,大抵是去灵夏时就开始准备了的。 “郡主。”清竹问,“可是要去皇上新赐的府邸?” “去。”她的目光扫过几个面首,“你们在府里谨言慎行,无事也不必出现在本郡主院子里。” 面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得乖巧的离开。 望舒没想到在大牢里见到了姜淮,她有些尴尬,今早任命她为朝廷命官,想必全朝上下无人不知她已经养了面首,成为了没有公主封号的公主。 也不知道姜淮会怎么想。 “我刚已经见过刘大成,他说确实有个黑衣人帮他,可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姜淮面色如常。 “对方谨慎,想必也是利用刘大成除掉贾大人,就是不知道贾大人手里有什么把柄,令那人不得不借刀杀人。”望舒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姜淮,脑子里却想到了那几封从定州来的家书。 肯定是许昌,他这人谨慎得很,再查下去也一定查不出什么。 “走吧,牢里阴冷潮湿,不宜久留。”姜淮默许了望舒的话,再查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就此停下。 “什么时候乔迁新居?听说皇上赐下来的郡主府比我的临王府还要大上些许,赐了郡主府你也是头一份。” 除了望舒,陈朝还有两位郡主,都没得到自己的住处。 “我正好也要去看看,一起吧。”望舒翻身上马,两人一同前往郡主府。 这曾是先帝最喜爱的七皇子的故居,里面虽有些杂乱,却也能看出来当时的辉煌,七进七出的府邸与临王府相同,可又大了些许,里面的下人正在逐处收拾修葺,管事的是内务府的太监,看到望舒和姜淮,连忙叩拜。 “给本郡主看看图纸。”望舒说。 “后院不必留这么多的院落,残败的直接推了改后花园。”望舒将图纸交给姜淮,“帮我参考参考?” * 望舒从此开始了每三日早起上朝当值的日子。 陈朝规定的上朝日子三天一次,正五品以上的北辞官员以及进京述职的官员都必须到场,按照官职大小从前排到后,平日里有事都是直接到御书房参政。 她站在后面听着前面大臣们打嘴仗,身边站着的武将一个比一个魁梧,望舒被夹在中间像是只鹌鹑。 武将一向豪爽,家里的儿子也多习武,但女儿还是女红,琴棋书画这一类,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近新安郡主,满心满眼只剩下了好奇。 望舒长相亲和,眼睛圆圆的,不说话时带着几分乖巧,令武将们产生了对儿女的疼爱之情。 别的不说,她在长辈堆里的人缘一向不错。 ”新安郡主,不如下了朝我们到营中比划比划?”说话的正是右金吾卫大将军,望舒的业务还不熟练,两人作为同僚,还要向他请教。 说到比武,望舒就兴奋了起来:“晚辈恭敬不如从命,初入朝堂,还有很多向前辈请教的。” 他们站的远,在后面偷偷开小差也没有人知道。 唐喻染特地在宫门外等着望舒,见到她时已经和武将们打成一团,说说笑笑的往外走,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喻染!”她看到唐喻染正等候在宫门外,笑着上前两步与他说话,“虽说是第一日,我倒是还适应,一会还要去兵营,就不与你一同回去了。” 唐喻染点了点头,随后便离开了。 几人骑马来到军营,见望舒手里也没拿个趁手的武器,便问她的喜好。 望舒也不挑,直言每一种都会一点,从一旁拔出把剑来。 ”还请前辈尽力。”望舒拿着剑行礼,很快做出预备的招式来。 两人的武器相同,招式却不尽相同,比起前辈,望舒的力气更小,也更灵活些,她不能与对方硬碰硬,多数的进攻被她躲过或是卸力格挡,从不正面交锋,她的剑招完全不按照剑谱上的规矩来,显然前辈的应对更吃力些。 周边的将军们一边叫好一边研究两人的招式,不出五十招,望舒定能赢,她年纪尚轻,心思却缜密,挽出来的剑花毫无漏洞。 很快,望舒的剑指向了前辈的露出来的脖颈,她赢了。 “可以啊,没想到你一个女娃穿着厚重的铠甲也如此灵活。”前辈抱拳行礼,自叹不如。 望舒的铠甲相对于他们还算轻便,用的材料也是上等的轻薄又坚固,可突然穿上铠甲,她还是觉累的肩膀有些酸痛。 一天的当值结束,回去后已经累的不想动弹。 “郡主,外面罗氏求见。”清竹推开门,传唤道。 “?”望舒够着脖子把脑袋伸出床,帷幔外只有一颗倒挂着的脑袋,头发长长的将要垂到地上,她疑惑的看着门口的清竹。 清竹啊了一声反应过来:“罗氏是您的面首,您还未给他们赐名,就先以姓氏代称。” “让他进来吧。”说完便把脑袋缩了回去,继续躺尸。 祝归再谨慎望舒,却也没有在挑选面首上亏待了她,每一个都是按着望舒喜欢的样子挑的,白皙清俊,瘦瘦高高的。 罗氏小心翼翼的进了屋,眼睛不敢往帷幔上瞟,只看着地上。 “妾君拜见郡主。”他说话声音也是清冽。 “过来给本郡主揉揉肩。”她说。 罗氏的耳尖都红了起来,他们自幼入宫,长的好看的便成为了面首,与宫女们一同受教,大多也是被暗中赐给男人,他们几个运气实在是好,跟了郡主这么个主人,起码是个女子。 传言中的郡主长相清丽,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无所不能,虽是纨绔子弟却得到了众多人的追捧,伺候新安郡主,他们自然高兴得很。 他第一次正面近距离的见到望舒。 她长得亲和,好像温温柔柔的,此时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颇有趣,看起来娇娇小小的一团塞在偌大的床偌大的被子间,有种说不出来的可爱。 罗氏不敢逾矩,只专心的坐在床边给望舒揉肩,力道合适,却也难免疼痛,望舒哼哼了两声便有了困意。 她实在撑不住了,打了个哈欠后懒洋洋的止住了罗氏的动作:“让清竹不必准备晚膳,你回去吧。” “是。”罗氏乖巧的行礼后退下了。 虽说是一片忠心被无情的猜忌浇了一盆冷水,可养几个男宠的感觉倒是真不错,望舒难免有些真香,她琢磨了下前世,没见过这个罗氏,之前的几个就很乖巧懂事,她卧病在床,他们就乖巧的守在她身边。 像几只性格温顺的大狗,直到死,他们也给她陪了葬。 难免又想到宋鹤辞,这只狗中的头领,却真的很不乖,不乖的,就该弄死。 第12章 秋猎咯 夜深了,从东边的小侧门传来清脆的敲门声,这是通往望舒院子最近的小侧门,望舒有时都是从这扇门进出,其他人来找望舒的,也喜欢从这扇门进出。 侍卫连忙询问来人,另一个侍卫到内院寻清竹。 “顾公子。”清竹打开院门,被外面站着的高大黑影吓了一跳,但很快看清了来人的脸。 “新安呢?”顾泽川披着寒霜,手里提着个竹盒。 “郡主今日疲惫,已经睡下了。”清竹虽不喜顾泽川这副轻佻的样子,却一点没有显露出来,同样毕恭毕敬的。 那么多的男人,唯有一个顾泽川,不分时间的找郡主,喝酒,晚归,都有他。 顾泽川好看的眉毛蹙了起来,怎么会睡得这么早:“我进去看看。” 屋子里一片黑暗,蜡油凝固,看样子蜡烛熄灭了很久,深秋九月的夜里寒气十足,她却连个炭火都没有。 在顾泽川进屋的一瞬间望舒就醒了过来,手不自觉的摸向了枕头下的短刀,发现来人是顾泽川,又安心的睡了过去。 “别睡了,起来擦药。”顾泽川轻轻捏了捏望舒的脸,“要不然明天更疼。” 望舒在暖和的被子里拱了拱,连眼睛都没睁,声音带着睡久了的沙哑:“你身上带了一股凉气。” “别找借口,快出来擦药。”顾泽川抓着望舒的胳膊把她从床上拽坐起来,“是你自己涂还是我把清竹叫进来?” 望舒啧了一声,直接将亵衣粗鲁的往下扒拉了两下,露出白皙的肩膀:“很冷,你快点。” 她其实很白,但黑白泾渭分明,脸和脖子是被风吹日晒后呈现出的健康肤色,比男人白,但和她自己身上比,就要深一些。 只看一张脸,顾泽川比望舒还要白些,比身上的颜色,就差了些。 白皙的肩膀上全是沉重的铠甲压出来的血痕,还有着大片的淤青,顾泽川拿着药给她仔细抹上:“清竹给你揉肩来的?都是淤青,没有涂药油就揉,明天不疼才怪。” 望舒仔细的回想了一下,给她的揉肩的好像是……罗氏,但她没否认顾泽川的话。 顾泽川也认真的给她抹药,在幽暗的帷幔间,两人的呼吸交错,顾泽川低头,亲在了没有涂药的肩膀上。 蜻蜓点水般,他说:“怎么就是武官呢?我们阿予明明文武双全。” 望舒不自然的抖了一下,有点痒。 而后转过身与他对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湿润,望舒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与他额头相抵:“我这条命都是他的,文官怎么把命给他?” 顾泽川把药盖好,双手搂着望舒的腰亲了上去。 离开前,他说:“罢了,活着就好。” 上了一次朝,就到了每年的秋猎。 朝堂上,祝归点了所有与他同行的人,望舒的官职本不在这之内,但因着郡主的身份必须随同前往。 前往秋猎坐马车的只有后宫几个得宠或者地位高的妃子和几位大臣的女眷,望舒骑着马跟在祝霁棠身侧。 “无奖竞猜,今年的魁首是谁?”祝霁棠与望舒随意的聊天。 “临王。”望舒毫不犹豫,同时看向了不远处骑着马的姜淮,姜淮听到了自己的封号,转身看向两人,勒了勒缰绳,马走的慢了些,三人并排而行。 “也可以是你。”姜淮对望舒说,一脸的认真。 望舒笑了起来:“临王可是要把自己打来的猎物都送给我?我可是听说今年大丰年,皇上准备了丰厚的赏赐。” “未尝不可。”如果是望舒,他愿意把自己秋猎的成果双手奉上。 祝霁棠呦呦了两声,一副磕到了的表情:“不是吧临王,这可是打假赛。” 姜淮被呦的面红耳赤,就是个纯情的少年郎,被起哄的心跳都在加速跳动。 似乎是看出来他的紧张和为难,毕竟连拽着缰绳的手都用力有些发白,望舒连忙对祝霁棠说:“什么打假赛,临王可不是这样的人,就别闹他了。” 显然姜淮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不太习惯这种毫无边界感的玩笑。 今年的雨来得及时,光照充足,温度适宜,南方鲜少洪灾,大丰年是必然的,就连前往秋猎的人都比往年多了三成。 傍晚时分到了围场,提前已经有人来检查了整个猎场的安全,帐篷和晚膳已经弄好了,明日则正式开始秋猎。 望舒去找祝霁鸢玩,路上遇见了第一次来秋猎的祝长樱。 “七表姐。”祝长樱喊到,她便是祝归仅剩的弟弟祝锦的二女儿,被封为永泽郡主,是唯一一个比望舒小的姑娘。 祝归这一辈的夺嫡最终结束后,他命令下一辈的年龄从大到小排列后放在一起称呼,在望舒上边不论死活,有六个人,只有祝长樱和她的弟弟祝长昭叫她七表姐。 三位郡主里,只有祝长樱和望舒有封号。 “永泽。”望舒叫道,“我要去找你六堂姐,你要不要去。” “嗯。”祝长樱是个腼腆的姑娘,时常在闺阁中足不出户,也只有皇室盛大的节日上才会见到她,望舒两辈子加起来也有将近四年没见过她了。 她比望舒小了一岁,望舒根本不记得前世她的归宿,也许成亲了给了她喜讯,她却不知。 “新安,永泽。”祝霁鸢笑着把两人迎入帐中,“我这正准备了金桔水团和乳糖圆子,你俩尝尝。” 望舒也不客气,跪坐在团铺上,拿着筷子吃了起来:“哇,你不会是偷偷带了高人来吧,永泽你快尝尝。” 祝长樱用汤勺舀了一口,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若是说皇家礼仪,这第一人非祝长樱莫属,她吃起东西也优雅得很,跪坐起来也规矩得很,一颦一笑都是大家闺秀的感觉。 祝霁鸢忽然笑了一声,扑哧的一声不得不引起了望舒的注意。 望舒心里一惊暗道不好,把刚塞进嘴里的团子吐出来,祝霁鸢一个飞扑把望舒扑倒在地上,还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疯狂摇晃着,迫使望舒咽了下去。 那团子都吐出来了,被迫回了肚子,望舒被摇晃的翻白眼。 祝长樱被两人激烈的动作吓得僵在了原地,两人的视线一同落在祝长樱身上,此时的望舒还在猛烈的咳嗽着。 祝霁鸢笑眯眯的像是只诱拐小兔子的坏狐狸:“永泽先吃着,我找你七表姐谈谈人生大事。” 就这样捂着望舒的嘴,把她扽出了营帐。 第13章 奢侈的心愿 “古话说得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这团子也吃好了,是不是该答应我一个要求了?”祝霁鸢暗搓搓的笑着问。 望舒啧了一声:“说吧,要什么?” “也就是你给我逮一只毛茸茸的小玩意养,我要毫发无伤的,受伤的养不活。”祝霁鸢变本加厉的强调。 “成何体统!人家都骑在马上射猎,你让我撅着屁股在草丛里给你逮兔子吗?”望舒想都不想的拒绝,简直有损颜面,让她以后还如何做人,她虽然脸皮厚,但也不是这么不要脸面的人。 “嗯?”祝霁鸢的声音上挑,带着几分威胁的意思 “愿意为公主效劳,一定给公主逮来全围场最漂亮的兔子。”望舒立马改口,笑的一脸谄媚,不止如此,她还低下了身子一副奴婢做派。 话本里,少年会为心爱的姑娘逮回毛茸茸的玩物,讨心爱的姑娘欢心,不知何时起,望舒在其他人的眼里心中,就成为了这样的角色,天塌了,有望舒顶着。 夜里有风呼啸的声音,望舒睡得不踏实,很快就被吵醒,穿上衣服出了营帐。 “你怎么没睡觉?”她伸了个懒腰,看到不远处篝火旁的人影,拉紧身上的衣服,快步走过去,小声的问他。 祝霁棠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接着用木棍捅篝火里的柴:“我认床,睡不着。” “那倒是。”望舒坐在了他旁边,两人紧紧挨着,依偎在一起。 见望舒凑过来,他把自己身上的袍子解下,披在两人身后,有一种小时候蒙在一个被子里互相讲故事的感觉。 “听说皇上也赐了你些娇滴滴的姑娘。”望舒忽然想起来,捶了祝霁棠一拳,挤眉弄眼,有些猥琐。 “咱俩倒是不必五十步笑百步了吧?”祝霁棠翻了个白眼,“真是托你的福,前脚送到你府上,后脚送到我府上,除了咱俩,倒是还有几个大臣被赐了美人。” 宫中有专门的通房宫女,就是为了教导皇子行房事的,望舒不太清楚他们是几岁学这些,但祝霁棠的女人,不在少数,他不是长情的人,和望舒一样薄凉。 换句话说,祝霁棠比祝霁鸣,更适合当帝王,他狠又无心,后宫的嫔妃,他完全会按照前朝来宠幸,丝毫不掺杂感情。 “怎么,夜夜有佳人陪伴,你还不知足了?” 望舒哈哈大笑起来,却又突然意识到其他人都在睡觉,立马收敛了笑意:“你倒是不如太子表哥。”说着从袍子里钻出来,一瞬间进了太子的角色,把祝霁棠当作祝归。 她说:“父皇,儿臣刚选定了太子妃,婚期尚未到,先纳了妾岂不是对孟家不尊重?” 先太子的妻妾子女无一幸免,全部一条白绫命丧黄泉,现太子与孟家嫡女孟氏还未到婚期,后院空无一人,皇子里也只剩下个祝霁棠,被赐了些妾室。 她隐约记得前世时太子与皇上之间发生了一场争吵,气得皇上差一点就要废了太子,就是因为太子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绝对不纳妾。 好奢侈的愿望,望舒那时只是嗤笑了一声,对宋鹤辞说:“他可是未来的帝王,倒是不知道舅父还容不容得下他。” 宋鹤辞认真的回答:“他只能妥协,否则……。”否则那帝位与他无关,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皇帝可以只有一个皇后。 “嚯,你倒是了解二皇兄,真一字不差。”祝霁棠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望舒坐回来,“孟家那个小姑娘,他好像是爱慕了多年。两年前我去他的书房找他,却突然看到了桌子上露出一角的画,偷偷的看一眼,正是孟氏。” 孟氏比望舒还要小些,又是太子娶妻,对日子的讲究更多些,婚期便定了将近一年也未到,望舒还知道他特意为孟氏打了两只大雁,按照民间的习俗,一点不差的亲自完成,博得小姑娘一笑。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大半个时辰,其中也有不少带着颜色的话题,两个经验丰富的老手隐晦的交流心得。 望舒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靠在祝霁棠的肩头随意的说:“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当然,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将你我隔开。” 得了祝霁棠的承诺,望舒起身准备回去睡觉。 祝霁棠望着望舒的背影,影子被拉得老长,他眼神晦暗不明,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祝归射中一只正在包围圈内奔窜的鹿,那箭气凶狠,鹿肉与箭之间发出沉闷的声响。 秋猎便开场了。 “今年的秋猎仍然以份量和种类为评判标准,希望你们都努力些,争夺魁首,朕重重有赏。”祝归大手一挥,今年参加比赛的少年们纷纷跪谢隆恩,翻身上马,一时间全是马鞍与铁器互相摩擦的声音。 望舒双腿夹了夹马腹,马小步的往林子里跑去:“我可往西北去了,你们别跟我重了,到时候的猎物你们可抢不过我。” 众人笑着四散分来,分别说着自己的方向和去处,也有相伴而行的,但大多数人都和望舒一样,单枪匹马。 和望舒选了相似路径的,是姜淮,他有意让望舒拿榜首,望舒发觉后,把他轰走了。 望舒虽然射箭准得很,但却也从未得过前三,前些年因为年纪尚幼又力量不足,拉弓不够有力,射中的也多为小动物。 不过这次她又多了另一个任务,给祝霁鸢逮只小兔子。 才出发不多时,她就射中了几只野山鸡,还碰巧的遇到了只鹿。 越往深处走,越安静,静的只剩下望舒和随从们的马蹄声,看着日头正当头,她吩咐:“先用午膳休息一个时辰吧。” 随从下马,分别找了棵树休息。 深处传来一声虎啸,才吃了两口干粮的望舒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你们在原地等候,我去去便归。” 说着便拿着两把随从的剑轻功向着虎啸的地方飞了过去,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碰到老虎了,一边飞,望舒一边想。 是姜淮,他的面前正有一只老虎对他虎视眈眈,不知道他的随从都去了哪,他手里只拿了根木棍,与老虎正对峙着,他身上只有些灰尘,相比他,老虎身上倒是有一道血痕。 就知道他连剑都没有。 第14章 望舒打虎 “临王!”望舒大喊一声,远距离把身上多余的一把剑扔给了姜淮。 姜淮转头接剑的一瞬间,老虎向他扑了过来,望舒连忙上前两步抵住了老虎一跃而起的动作,一人一虎蛮力相持,望舒落了下乘,她想调换剑刃的方向,让老虎的爪子扎在剑刃上,却完全没有机会。 接住剑的姜淮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往老虎的身上刺了过去。 他还没刺到老虎,老虎就往后退了一大步,它的力气卸了下来,望舒没防备,猛的往前拱了两步,还没站稳,老虎又向着望舒扑了过来。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虎啸,姜淮与老虎厮打到了一起,就连手里的剑都被老虎咬得有些弯曲。 望舒瞧准时机,借力踩着老虎身子,骑到了老虎的背上,老虎见状猛烈的摇晃着身子,望舒找不到支撑点,双腿更夹不住这庞然大物。 力气在老虎面前也小的很,她的剑才刺到老虎的脖子就被甩出了几米远,剑尖上的血随着望舒的后空翻,也在空中画了个圈落在地上,那老虎身上明显挂了彩。 老虎的虎啸直接逼退了靠近它的两人,望舒觉得自己的耳朵被震得听不清东西了,也可能耳朵里已经流了血。 第一次见到老虎的她霍然产生了畏惧心理,前几个回合的较量没胆怯,却被骤然炸耳朵的虎啸吓到了。 仅仅一念之间,她又挽着剑花,与姜淮从两个方向刺了上去,老虎选择扑向姜淮,这才给了望舒机会,刺透了它的肚子,厚重的皮囊好似穿着铠甲般,被刺到的老虎嗷嗷的吼了起来,望舒连忙往后滚了几个跟头,离开了老虎的攻击范围。 姜淮见势也刺向了老虎,顺着望舒刺到它脖子上的伤口,刺了上去。 望舒抄起姜淮扔在一旁的弓箭,他的弓箭更有力,但也更沉重,望舒举起弓,惯性使然,弓往上甩了一下,她赶紧控制好,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拉开弓弦。 抬头瞄准的一瞬间看到老虎把姜淮扑倒在地,他举着剑抵住老虎,脑袋上的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老虎张着大嘴往下压姜淮的胳膊。 望舒千钧一发之时,一箭顺着刚刚刺中的虎腹部射了过去,箭破开了风,电闪雷鸣般刺中老虎,老虎卸下力气的一瞬间,姜淮猛的抬腿顶开老虎,滚了几下与老虎拉开距离。 望舒扔了弓,沉重的弓砸在地上,砸起一阵尘土。 她的双手通红,脸也憋的有些青紫,拉弓时把力气都用的差不多了,双手颤抖着,凭着毅力,咬着牙举起剑又向老虎刺了过去。 受伤的老虎眼睛都通红,更加暴躁起来,力气也更大,与望舒的剑相撞的每一下都还听到了剑的嗡鸣声,最后一下竟然震落了望舒的剑,她双手颤抖,被老虎一掌拍在了手臂上,她啊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的胳膊已经断了,依靠腹部的力量拼命往一旁滚去。 铮 只听到声响,再看向老虎时,姜淮一剑刺到了它的头部。 望舒见机捡起了剑,受伤的左臂抬起,左手覆在右手上,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刺进老虎的脖子上,老虎轰然倒地,断了气。 老虎倒地,望舒也倒在了地上,她的手还在抖着,左手也完全抬不起来了,刚刚抬起的左手,大概也是因为人类求生时的爆发和潜力。 姜淮也好到哪去,他同样被老虎拍中了侧腰,他捂着腰往望舒身边走,摸了摸她受伤的左胳膊。 “忍着点,只是错位了。”姜淮一边说一边出其不意的把她的胳膊掰回了正位,望舒疼的眼泪口水一同流了出来。 眼睛一时间都红了几分,喘了几口粗气,有点丑。 姜淮这才意识到,望舒也就是个小姑娘,刚才那下连个壮汉都不一定能忍得住。 姜淮捂住了自己的腰想要伸个懒腰,让腰伸展开,疼得他也轻轻嘶了一声。 望舒见状,也顾不上自己疼了,站起来扒拉他的腰带,还一边说着:“你脱下来让我看一眼。” “不用了。”姜淮轻咳了一声,耳朵整个都红了起来。 但望舒根本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继续说:“我身上有去淤青的药油,快点脱。” 姜淮没被晒过的身上也同样白皙,甚至看起来比望舒身上的皮肤更嫩,八块腹肌鼓鼓囊囊的没入裤裆,他个子更高,比顾泽川和宋鹤辞都要魁梧,胸肌同样引人注目。 身上有几道疤痕,应当是这些年在外打仗留下来的伤痕,浅浅的,粉嫩嫩的。 腰侧的大片淤青实在吸人眼球,望舒倒了些药在他身上:“这是子……顾泽川的药,效果还不错。” “你身上有淤青?”姜淮发现了盲点。 “奥,前两日刚穿铠甲,压出来的。”望舒有些不好意思,别人穿着铠甲什么事没有,她倒是娇气的全身都被压出了血痕,暗暗唾弃了自己,骂着自己矫情,还被外人知道了。 望舒却忘了,与她相当的闺阁姑娘们穿上铠甲都被压得抬不起身子,更不要说走路,骑马,甚至还在军营里比了一场武,又穿了一整天没有卸下过。 “这两日可好一些了?”问完姜淮陷入了一阵的沉默,就算好了今日与猛虎相斗,估计又恶化了,都怪他。 望舒敷衍了他一句,随后转入正题:“你是怎么遇到猛虎的?围场应当是前几日巡逻清场的,怎么会有老虎?” 姜淮显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走到这边便遇到了,我让随从们回去报信,只剩下了我,像是意外,可是又像是人为。” 那如何控制住猛虎就在姜淮的方向?更何况一开始他打算跟着望舒,是半路改主意的。 他话音刚落,一队侍卫跑了过来,见望舒与姜淮站在一起,表面上没有什么伤,连忙行礼:“新安郡主,临王殿下。” “老虎在那边,带回去吧。”望舒指了指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老虎,“临王,先回吧,我去给祝霁鸢逮只兔子,她吵着要。” 说祝霁鸢时脸上带了些宠溺的笑意。 姜淮本想让她跟着一起回去,却没想到她开口就赶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那你小心些。” “自然。” 第15章 探望宋鹤辞 莫不是许昌搞的鬼?望舒吐出一口浊气,一边往自己随从等待的方向走,脑子里却全是许昌致他们所有人于死地的嘴脸。 姜淮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没了姜淮,许昌的造反胜算便大了几分,上辈子姜淮从边疆赶了回来,肯定保了祝归无忧。 “郡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随从们正焦急的等待着,没想到郡主一去就是将近一个时辰,他们得了郡主的命令也不敢离开。 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去了也是拖后腿的,甚至有性命之忧,望舒记得在一本杂记里看到过,被野兽咬一口的人即使还活着,也活不过几天,野兽咬人与狗咬人一样,会得疯狗病,畏水畏风。 今日若不是望舒正巧赶来,姜淮会不会被咬到,都是未知数。 “临王遇到了只猛虎,现在没事了。”望舒回答。 几人相视,眼里露出震惊,他们知道新安郡主论武功论射箭都是北辞的上乘少年郎,却怎么也想不到她一个姑娘敢与猛虎相搏,若是他们遇到,吓得尿裤子都正常。 望舒的脑子里的那根弦松了下来后,饥饿感涌了上来。 她喝了好几大口水,就着水吃了干粮,几人也打算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望舒特意找有没有兔子窝,扒开草丛,还真有。 逮了一窝兔子,望舒留下来了最好看又小巧的两只,正好一黑一白。 她回去时离比赛结束还剩了一个半时辰,望舒趁机令宫女烧热水,洗了个澡,抹了药。 “新安郡主,皇上宣您过去,到时辰了。”外面的太监隔着营帐叫望舒,望舒挑开帘子,与他一同前往。 此时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数人都在围着看这只已经毙命的老虎。 “新安,你胆子倒是大。”祝归一眼就看到了望舒,勾了勾手召她过去,到姜淮身边,“不愧是祝家的儿女,今日朕当好好的赏你。” “是临王遇到的,臣恰巧路过,若是臣自己面对这老虎,定然被吓得不知所措。”望舒毕恭毕敬的回答。 祝归还是高兴得很,并认定这次的魁首为望舒和姜淮二人,赏千金,又赏了些国库里的稀奇玩意,还特许望舒到国库里挑选把合适的武器。 一众参赛的少年们围上来恭贺两人,缠着两人讲与猛虎厮杀的过程。 望舒一下子装了起来,把这只猛虎说得勇猛无比,衬托自己的武力强悍。 这一战算是彻底有了名气,在一众武将们当中,赢得了名声,那些认为她不过是个女儿身,再厉害又如何的,今日也对她刮目相看了。 祝归只觉自己用面首断望舒后路,是这几日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如此一来名声大噪,也不会有人向望舒提亲。 一只风筝的线必须留在主人的手里,若是飞走了,或是换了个主人,可怎么办才好呢? 晚宴基本上就是烤了他们逮回来的各种猎物,望舒命人把两只兔子送到祝霁鸢手里:“这两只可还随你心意?” ”本公主今日就亲自伺候将军用晚膳。”祝霁鸢高兴得不行,随后夹起一块兔子肉,另一只手托着送到望舒嘴边,一边抑扬顿挫的喊道,“将~军~。” 望舒显然非常受用,张嘴咬下了兔肉。 她无意间的抬头,视线与对面席位的姜淮视线相撞,她竟然觉得有些羞耻。 正吃着,上来了一群舞女,她们穿得轻薄,在中间翩翩起舞,奏乐的拿着各种各样的乐器,琴瑟和鸣整个宴会上一片祥和。 “也不知道她们冷不冷。”祝霁鸢小声嘟囔,“这特色真大可不必。” 歌舞结束的中间时段,大臣们纷纷恭喜皇上又是个大丰年,祝皇上龙体康健。 * 祝归回宫前,把望舒叫到身边,这才表现得像个家里的长辈,也有些语重心长:“宋鹤辞是救你受伤,前一阵子满城风雨不适宜道谢,这些日子平静了些,你理当去探望。” “臣若一人前往,恐不合礼数。”望舒当然知道祝归在想什么。 祝归嗯了一声,对望舒的回答甚是满意:“让霁棠随往。” 这样一来,就像是望舒的家人来答谢救命之恩,而祝霁棠作为家人前往,正印证了祝归把望舒永远当作皇家人的意思,一箭双雕。 是做给外人看的,也是安抚望舒。 两人带着上好的补品前往宋府,再次踏入这里,望舒感觉熟悉又陌生,前世的郡主府懒得去,望府不想再住下去,宋鹤辞提出住在宋府时,望舒懒得拒绝。 “发什么呆?一会我跟他道谢,你就坐在我身后,少跟他说话。”祝霁棠叮嘱道,他们俩前两天夜里还提到了宋鹤辞。 祝霁棠问她到底对宋鹤辞什么意思,闹得沸沸扬扬非宋鹤辞不娶的架势,现在又嫌弃得不行,若是真的喜欢,他可以帮望舒再争取争取。 祝归也不是不能松口,就是宋鹤辞的仕途,应当不大顺了。 望舒嗯了一声,两人被管家带到了宋鹤辞的院子,他住在两人前世成亲后望舒的主院里,院里的一草一木都与那时一模一样。 “见过四皇子殿下,见过新安郡主。”他身后倚着个被子,身上的淤青好得差不多了,可腿还完全不能动弹。 虽然动弹不得,但人收拾的干干净净。 望舒看着他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腿,嘴角勾出个笑来,差一点就要笑出声了,真希望他这辈子都下不了床了,就像前世的她一样。 “这些补品都是上品,还有些答谢的银两,你好好养病,父皇说等你腿好了再官复原职,这几个月的月银照常发放。”祝霁棠上来一口气把所有的都说完了,有一副刚来就要走的架势。 双方都有些尴尬。 还是望舒扯过凳子坐下,她开口:“四表哥,先坐下喝口茶。” 还没欣赏够宋鹤辞的惨状就要离开,岂不是亏大发了。 祝霁棠只好坐了下来。 “新安郡主身上的伤可是好了?”有外人在,他还是那副小奶狗般温顺的样子,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主人般。 可惜,是个小黑芝麻汤圆。 望舒换了个姿势,当着他的面挪动下自己的腿:“自然是好全了。” 宋鹤辞一脸受伤的垂下眼眸:“都半个月了你才来看我。” “倒是我的不是了。”望舒嗤笑一声,毫无诚意的道歉,“你先好好养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站起来准备告辞,祝霁棠也跟着望舒一起站起来,两人往外走。 “你在这等我,我忘了件事。”望舒拽住祝霁棠,一个人又挑开门帘回了屋子里。 第16章 正式决裂 在宋鹤辞惊讶的神情中,她坐在了宋鹤辞的床上,凑近了宋鹤辞道:“这世上哪有谁会对另一个人一辈子好呀,鹤辞,养了几个面首,才发现开心得很,也不知道哪一个能父凭子贵。” “你不要我了?”宋鹤辞急迫的抓住她的胳膊,“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我莫不是做了什么错事?那日的刺客与我无关啊。” 他一副努力思考到底怎么惹了望舒的样子,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确实没做错什么事啊。” 看着泪眼朦胧的宋鹤辞,望舒只觉得心里痛快得很,她拂开胳膊上的手,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 这姿势与前世宋鹤辞在她灵堂前拍土的姿势表情一模一样。 宋鹤辞哽咽了。 一个清脆的碎裂声打断了两人。 望舒眯着眼转头看去,是一个女人。 一个她从来未见过的女人。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前世宋鹤辞嘴里所说的已有身孕的外室。 女人长得像只小鸟,惊弓之鸟的鸟。 她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捡地上的瓷器碎片。 因为动作太过慌乱,不小心被锋利的碎片边缘划伤了,鲜血很快涌了出来。 女人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对不起都怪我没用,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望舒笑得越发温柔,慢慢走过去把自己的手巾递给蹲在地上的女人:“擦擦吧,要不一会就干了。” 女人哆哆嗦嗦的说谢谢,引得望舒对她更好奇了:“你可是宋大人的内人?” “不是的,郡主,我就是个下人。”说着自己是下人的话,却对望舒没有下人那种敬畏。 望舒也还没说什么,就语气温和的问了句话,女人就哭得梨花带雨,还眼神往宋鹤辞那里瞥。 “宋大人,这桃花挺多啊。”望舒没了兴致,也不想“为难”他们中的谁。 很快也不看那个还在哭着的女人了。 “新安郡主!”他喊道,看着面前的人向后退了一步,不由得喊她的名字,生怕不叫住她,这辈子就再也与她无缘了般,他真的在害怕,声音都在颤抖。 “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又病了,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望舒打断:“收起你的好心吧宋鹤辞,那两波刺客不是你的人吗,你就把我当成傻子在骗?”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宋鹤辞焦急的解释着,两滴眼泪从眼里滑落,惹人心疼。 望舒却不再听他废话,大步离开。 转身离开的望舒没有看到身后的宋鹤辞蓦地笑了,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嘴角却好看的上扬了起来。 女人演完了戏成功身退:“大人,郡主她信了吗?” “你又进去干了什么?” “我只是划清界限去了。”望舒的语气凝重,“祝霁棠,你可小心着点他,城府深着呢。” 祝霁棠当然知道,望舒看得上的,必然差不了,宋鹤辞就是超出了她的掌控范围,才会被她舍弃,农夫与蛇的故事警醒着望舒,所以望舒把冬眠的蛇剁下尾巴,扔掉了。 “你有没有觉得我气色不是很好?”望舒忽然问。 祝霁棠转身仔细的看了望舒一会,点头:“好像是有点气血不足,要不要找个郎中看看?” 望舒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她咬了咬嘴唇。 “前两日的贾大人一案刚结束不久,我准备找喻染看案宗,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望舒问道。 祝霁棠摇了摇头:“我还有其他事,把你送过去。” “今晚我请你吃饭怎么样?”望舒当着祝霁棠的面对唐喻染大声说,“就当是这几日查案辛苦了。” 这架势生怕祝霁棠吃醋,赶紧解释了一嘴。 祝霁棠摆了摆手:“我还能因为你少请我一顿饭生气吗?” “不请临王吗?”唐喻染问。 “他得请我吃饭才是,前两日若不是我救了他,估计早就喂老虎了。” 她当然不是想请唐喻染吃饭这么简单,父亲的事由他经手,那么查中毒一事也应该交给他,若是被泄露出去,也只有他。 “我觉得我中毒了。”望舒拉过唐喻染,在他的耳边说,“我想让你帮我看看这毒,是不是下在了厨房。” “喻染,我可以信你,对吧?” 唐喻染知道望舒的处境骑虎难下,他小声问:“和毒害望大人的可是同一人?” 望舒沉默的摇摇头:“不是。” 上山有虎,下泽有蛇,不仅如此,还有祝归时时刻刻的提防,这还是望舒自己知道的,除外还有没有人对自己虎视眈眈,她无从知道。 唐喻染很快发现盐里有毒,只不过是什么毒,他还需要回去再研究。 这个家里能接触到她厨房里的盐的,只有望盛,他与许昌为一伙人,如果毒是他下的,也是意料之中。 如果毒不是宋鹤辞下的,前世呢?望舒清清楚楚记得他说是他做的。 望舒回了屋子,坐在椅子上静静的望着窗外,屋里漆黑一片,只有望舒的眼睛在隐隐亮着。 前世自父亲死她已经病了,毒是什么时候下的她并不是很清晰,甚至是到了死亡才知道被下毒这件事。 每当压力大得喘不上来气时,她都喜欢手里握着根蜡烛,看着蜡油滴答滴答落在烛台里,今晚也不例外,她点燃了一根蜡烛,倾斜着举起,火苗随着风跳跃,她像是在做一场祭祀仪式般。 成亲前,望舒最终确定了自己中毒的时间,她在成亲前已经中毒了。 那么前世的宋鹤辞为什么要把锅背在自己身上?就为了让她恨他吗?如果是他下的毒,他又怎么会问自己是不是病了,担心自己的身体? 与那些暗中跟踪她,监视她的暗卫一事如出一辙。 他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上朝时唐喻染告诉她,盐里的毒剂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时间长了才会积少成多,让人只以为是身子越发的虚弱,甚至会引发四肢酸软,最终呼吸减弱,五脏六腑衰竭而亡。 与前世症状一样,是同一种药。 望舒内心挣扎了几日,最终决定前往一趟崇嘉寺,她希望能找到个答案。 第17章 求一个答案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诚心的拜访。 迈过院落的门槛,她忽然想起了前世被父亲骗来崇嘉寺,父亲要她求风调雨顺岁岁平安,这只有自己来求才会显灵。 她自然是不信的,愤怒的离开,还在这里撞上了一人,她的脑子里充斥着厌恶和怒火,戾气重的差点脱口而出骂几句她撞上的人,更没有抬头看来人是谁,又怎么会道歉,像是这些年的礼仪都喂了狗。 她只记得撞上那人身上带着一股幽香,好闻得很。 父亲从不会强迫自己来崇嘉寺,除了那一次,望舒此时想想,莫不是父亲已经提前预料到了什么。 像是知道她来一般,崇念派了僧人在外等候望舒。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待遇。 望舒进了殿,先给佛祖磕了几个头,才跟着僧人到崇念的院子里。 崇念活至今日已过耄耋之年,他盘坐在佛祖面前,手里拿着串佛珠,望舒蹑手蹑脚的往里走,生怕触怒了神灵。 崇念睁开双眼,起身转头,向望舒行了个礼,望舒连忙回礼。 “新安郡主倒是稀客。”他说。 “是,”望舒谦逊的低下身子回应,“还请方丈为我解签。” 崇念引着望舒坐在他面前,小僧拿着签筒走了进来,放在望舒面前。 望舒拿起签筒轻轻摇晃,在安静的禅房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很快,一支签从里面掉了出来,落在桌子上,崇念拿了起来。 上面写着什么望舒不知道,但崇念很快看完了签又放了回去。 “新安郡主,你这条命是别人用命换来的,且不止一条命,还望接下来的路郡主能谨慎些,按照心中所想,努力的活下去。” 一阵恶寒自脚底蔓延到了头顶,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直到出了这禅房,望舒被秋日的阳光晒遍全身,才缓过来。 “施主,方丈嘱咐贫僧教您掷杯筊之法。”小僧叫住将要离开的望舒。 望舒疑惑了一下,跟着他去了另一间禅房。 “这就是杯筊。”小僧递给她两个手掌大的物件,这两个物件一面凸起一片平滑,看起来像是木质的,摸着冰凉,像凉玉般,应当是被摩挲得久了,才会如此光滑。 “郡主,有缘人方可得此法,不可外传。”小僧提示道,凑到望舒耳边小声说,“不然,神灵会降罚。” “是。”望舒表示自己明白了。 “掷杯筊前应当焚香沐浴,在神明前虔诚的跪拜,说清自己的姓名,生辰,地址,请示的事情,然后开始掷杯筊,一平一凸为圣杯,神明曰可,两平面为笑杯,神未定,可重来,两凸面为阴杯,神曰不可,掷三次。” 临走前,小僧赠了望舒一个锦囊,沉甸甸的,摸起来像是杯筊。 “方丈还有一句话带给郡主,他说‘因一发,见光必掷,不得已而不可开,三思而后行。’” “心中的疑惑可是有了回答?”望舒问自己,实话实说,有,又没完全有。 夜里。 望舒才刚要吹了蜡烛睡觉,顾泽川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个食盒。 “过来把药喝了。”顾泽川招手,轻声说,然后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慢条斯理的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碗带着浓浓苦味的中药。 望舒三步并两步扑到顾泽川身上,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像个怀春的少女般。 顾泽川回抱住望舒,稳住身形:“怎么了?” “没事。” 望舒很快放开了他,拿起旁边的药,屏着呼吸一口气喝了进去,刚要张口说话,就被顾泽川塞进来一块糖:“桂花味,我特意买的。” 嘴里的的苦味散去,只剩下桂花甜腻的香气。 “你中毒一事已有人察觉。”顾泽川说道。 望舒舔了舔嘴唇上桂花的甜香:“不喝药毒会加重吗?” “会,但是很慢。” “我自有办法,你们就当不知道此事吧。”望舒沉吟片刻说道。 御书房里, 上朝结束,望舒经过祝归的同意,前往藏书阁查关于父亲这种毒。 整个藏书阁里空无一人,望舒先溜达了整个藏书阁,确定安全之后才走向药学的部分,踩着梯子上下仔仔细细的找了起来。 在一本描写了各种毒的书中,她见到上面写着:曾在西南腹地见过此毒,至今无解药,也不知其名。 西南腹地,范围缩小了些。 放下这本书,望舒累得扭了扭脖子,继续找了起来。 藏书阁里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一声又一声微弱的脚步声传入望舒的耳朵,她一惊,连忙放下书,搬着梯子往杂记的领域跑,脚步声渐近,她来不及跑到杂记,无奈停了下来,定睛一看,正是史书。 毫不犹豫的拿起一本史书,看了起来。 她悄悄的平息自己的呼吸和砰砰的心跳,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祝霁鸣的声音:“新安?你也在这。” 望舒漫不经心的转头,转而一脸惊喜:“太子表哥。” 她不动声色的动了动喉咙,干咽了一下,紧张时,她都会不自觉的干咽。 怎么这么巧他就在?太子一向忙碌,就是秋猎都要监国,不能同往,可现在却出现在藏书阁里,倒像是那些暗卫告知的一般。 你在想什么!望舒不由得唾弃自己,太子表哥带着自己长大,犹如亲兄长,教授诗书,教授武功,比起祝霁鸢,她更像是亲妹。 再抬起头,清澈的眸子与祝霁鸣那双温柔的眸子撞在一起,望舒说:“太子表哥,我这两日温习史书,见到前朝辩论‘反者,是非理之事也’时,仍有困惑,便来了藏书阁找答案。” “一会我去拜见老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祝霁鸣问,“不如听听老师的答案。” 像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朝中重臣一半皆为望舒的老师,年长的武将教授她武功,年长的文官教授她四书五经。 而祝霁鸣口中的老师,是望舒最敬重的长者:左相秦帆。 她其实也正想找机会拜访老师,向他暗示许昌造反一事,今日正巧。 第18章 小刀拉屁股开眼了 “老师。”望舒恭敬的鞠躬行礼。 秦帆六十有余,望舒叫他老师,望舒的父亲同样叫他老师,他门下的学生恨不得占了三分朝堂。 “老师,学生今日来是为了解惑。”望舒开门见山,“前朝曾辩论造反是否合理一事,学生见他们各执一方说辞,称不合理,可哪朝哪代又不是造反而立呢,称合理,可又哪朝不担心造反呢?” 秦帆很快就思考了起来,思考时望舒站起来为老师亲自煮茶。 “倒不如说是起义,新安,若是把合理者称为起义,不合理者称为造反,你可有答案了?” 起义,行正义之事,自然是合理的,那么每朝每代推翻的统治,是为了解救天下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 造反,百姓安居乐业,臣服于统治,造反者使民不聊生,故为坏者。 本朝为起义,逆陈朝者皆为造反。 “老师,若同僚起造反之心,您当如何?” 秦帆沉默了。 “老师,您的答案呢?”望舒一边把煮好的茶分别舀入三人的茶杯中,一边问道。 “新安?”祝霁鸣旁听了一会,觉察出了不对劲了。 “我当做皇上的第一支箭,第一块盾。”秦帆的回答令望舒满意,她点了点头。 “那若是朝中大臣与老师为敌,老师当如何?” 如果望舒这般提醒还不能让秦帆反应过来的话,那么他这个老师,这个左相也就该辞官告老还乡了。 “若都为皇上所用,我当化敌为友;若不能为皇上所用,我当奋力杀之。” “学生出入朝堂,不免有些疑惑,听过老师的教导,学生豁然开朗。”望舒喝完最后一口茶,将杯子交给一旁伺候的小厮。 秦帆还有话同望舒讲,祝霁鸣见状寻了理由离开。 “如今天下太平,贪污腐败也日益严重,依皇上的意思是杀鸡儆猴,这操刀人,估摸又落在你身上了。” 这种活望舒从十二岁起就干,铲除异己,不忠之人不必留。 “老师想必也不是因为此事找我。”望舒太了解秦帆为人,“您有话直说,我还能承受。” “这盐商的买卖权利,皇上有意收回。” 那针对的不就是顾泽川吗,望舒吐出一口浊气:“是谁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吗?” “右相许大人的折子。”秦帆说出的人物望舒一点也不意外。 “老师,学生先告退了。” 左相与右相自两朝前权力分开,为的就是权力制约抗衡,如同兵权一分为二般。许昌身为右相,一向与秦帆不和,如此明显的提醒,相比老师也已经明了。 再去一趟藏书阁怕是打草惊蛇,天下之书,独藏书阁最为齐全,若是说第二…… 固若金汤的临王府倒是个好地方。 如何在临王不知道的情况下翻看医书,望舒苦恼了起来。 还没等她想好如何去临王府,祝归就把一打子证据放在了望舒手里:“留之无用,抄了吧。” 望舒低头翻看,是吏部侍郎周建毅,宋鹤辞的下属。 青楼。 几个高大的侍卫走在前面,望舒走在几人中间,老鸨看到前面几个侍卫连忙拦了下来:“官人,我们这都是合规的买卖,您这样贸然进去,会影响我们做生意的。” 说着手还要攀上侍卫的胸口处,侍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几个刚要进青楼的男人看到这一群侍卫,立马转头就走,老鸨上去追人:“客官,不是我们青楼出了问题,您回来呀!” 见顾客们都跑了,老鸨跺了跺脚:“官人影响我们做生意了。” 望舒从后面走过来:“我们只是奉命抓人,放行。” 老鸨本来还焦灼的心在这一瞬间转为了笑意:“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怎么还来这种地方呢?” 一听到姑娘两个字,从里面也出来了几个姑娘,一同围了上来:“这可不是一个姑娘该来的地方,什么奉命抓人,带着几个侍卫就真当自己是朝廷命官了?” “我再说一遍,放行。”望舒的脸色沉了下去,见一群莺莺燕燕挡在自己前面,说话的语气也硬了几分。 “我们这啊,都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这几个大人可以进,姑娘您,可进不得。”老鸨再此拉住望舒的手,不让望舒走。 望舒先前叮嘱过他们不要打草惊蛇,周建毅在府里被围住,偏偏少了他的儿子,刚查到了消息周公子正在青楼里纸醉金迷着。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老鸨仗着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又耀武扬威起来,“这丈夫偷腥啊,只能怪你们女人手段不行。” “既然知道我是在干什么的,就赶紧着让开。”有个台阶,望舒顺势下去。 “那可不行,夫人这样闹事,可是让我的客人下不来台?”老鸨讽刺的笑了起来,“恕我直言,夫人可没有我们这温柔乡的姑娘身段娇,不如让我的姑娘们教教夫人,到底该怎么伺候男人?” 周围的姑娘们也你一言我一语的讽刺着望舒,还有大胆的直接披着纱在望舒面前展现姣好的身材。 “这位夫人还是回去吧,家丑不可外扬,等丈夫回去了再闹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也开口劝。 “看你也是正室,还怕几个小妾不成?” “算了吧,现在闹起来对你们女人的名声也不好啊。” 他们看多了这种正室来青楼抓男人的,也没太当回事。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老鸨尖叫了一声,她的眼珠往下瞥着看到那把抵在她腰间的短刀,吓得抖起来。 望舒冷笑一声:“别声张,带我们去后院。” 老鸨被望舒顶着后腰,只得驱散了人群,带着他们从后院往楼上的雅间走,她眼神乱飘:“官人真的是来捉人的?” 到现在她都还不相信,只觉得是捉奸的。 “别废话。”望舒丝毫不理会老鸨粘腻腻的语调。 “女子也可在朝为官?官人,奴婢还没听说过朝中大臣有女子呢。”老鸨继续凑近乎,同时转了转脖子,打算偷偷的离开望舒控制她的范围内。 “你们青楼的消息也不灵通啊。” 说完这句话,侍卫踹开了门,望舒听到里面传来几声狗叫。 青楼的雅间里为什么还有狗? 进去的侍卫嘶的发出声响,里面的人也慌乱的喊:“谁让你们进来的?” “懂不懂规矩?”这次的男声望舒耳熟得很,她正要带着老鸨一同进屋。 “大人,这有碍观瞻,还是别看了吧。”侍卫匆忙退到雅间门口,酝酿了一会,才说出这么个文邹邹的词来。 望舒倒要看看这混杂着女子呢喃和狗叫的屋里在干什么。 下一刻她就悟了。 第19章 扯平 屋里的陈设简单,一张桌子和几个椅子,再往里挡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徐杰显然刚从面对着床的椅子上站起来,抽着烟斗,怒视着闯进来的几个侍卫。 果然是个熟人。 只见徐杰悠闲的吐出烟,扑到了望舒的脸上:“里面玩的花,不建议郡主进去。” 老鸨听到郡主两个字,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跪着抱起望舒的腿:“奴婢不知道大人是新安郡主,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夫人逮丈夫,奴婢有眼无珠,求郡主开恩。” 见望舒无动于衷,她又连忙磕头,把地磕得咚咚响。 “滚远点。”望舒不耐烦的将老鸨一脚踹开。 北辞都传徐公子不行,所以有些特殊的癖好,望舒这是第一次在这种烟花柳巷看到他。 刚刚有人在望舒进来前匆忙拉上帷幔,又有屏风遮挡,望舒一把拽过他的烟斗扔到了地上:“你再敢把烟气吐到我的脸上,我就把刀划在你的脸上。” 徐杰听到这威胁的声音一点也不意外:“郡主要找的人确实不在我这,不如到别的隔间看看?” 他说话的同时里面传来女子高亢的尖叫声,屋里都弥漫着暧昧的气味,望舒听到他这句,颇为赞同:“既然不在徐公子这里,那本郡主就去别的地方看看。” 识时务者为俊杰,徐杰摆了摆手,意思是和望舒再见。 “郡主,可别的房间都查过了,没有。”另外的侍卫小声询问道,“只有这里没查过。” “这叫声东击西。”在老鸨的带领下,几个人守在了小后门,望舒则还在雅间的大门前,心里默默数着数。 才数了三十多,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脑袋探出了门,和望舒的视线,对上了。 望舒咧嘴一笑,同时踹开门,拔出腰间的剑指向周公子的心口处:“还不错,没让我等很久。” 周公子往屋里退,望舒往里走,侍卫们听到动静又跑进来把周公子控制住。 望舒总算看到了屋里的全貌。 屋里竟然还藏着这么多人,男女参半,外加两条狗。 “把他押回大牢去。”望舒吩咐完,往床的方向走了两步。 眼前的景象看着就令人反胃。 “他们都玩,就你看着?”望舒大大咧咧的坐在凳子上,翘起二郎腿,盯着一旁的徐杰,玩味的语气印证了传言。 “我数了数,这里就你一个单着啊。”望舒觉得自己的姿势呆的不舒服,又往后坐了坐,靠在椅背上。 徐杰的脸都被气花了。 “新安郡主,我劝你少管我的事。”徐杰已经气到面红耳赤,他上前两步一巴掌扇在床上的女子身上,疼痛感令她清醒了一瞬间。 看到自己面前这一大群人,她尖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废物。”徐杰破口大骂。 望舒隐隐的有些心疼这些个姑娘,从怀里摸出块银子扔到床上。 又对其他两个姑娘说:“给她的,别让我知道你们谁偷偷拿走了。” 徐杰气笑了:“你还真当自己是达济天下的好人呢?” “省省吧徐杰,这次咱俩可就扯平了,不然我就治你一个窝藏罪。”望舒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脏,有些嫌弃的瞟了徐杰一眼。 徐杰被这眼神刺痛,望舒明明都走远了,他还在大喊:“你以为这就能扯得平了?” 这掉人头的死罪望舒都替他隐瞒了,还扯不平吗? 三年前还是四年前,徐杰是个正常的男人。 徐大人从外调回京,做到了二品。 徐杰游手好闲,整日里偷鸡摸狗,看见漂亮的姑娘就上前挑逗,一时间恶评如潮。 正巧望舒偷偷把祝霁鸢从宫中带出来玩。 祝霁鸢站在卖纸鸢的摊贩前,正蹲着看人家怎么制作纸鸢的,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转过头去,正是徐杰。 徐杰看到十二岁的祝霁鸢,脸色圆润白皙,又稚嫩,立马动了歪心思。 她与徐杰从未相识,细声细语的问徐杰有什么事。 “哥哥带你去买糖人。”徐杰笑眯眯的,想伸手拉着祝霁鸢离开。 其实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望舒就回来了,看到是个陌生的男人,连忙拽过了祝霁鸢。 “你是谁?”望舒皱着眉问道。 “怎么又来了一个?”徐杰不回答望舒的话,哈哈的乐了起来,以为自己得了便宜。 但望舒不理他,嘴里说着:“爹找你半天了。” 容不得傻乎乎的祝霁鸢反问,带着她就离开了。 大概是听到了有大人在,徐杰也没多纠缠。 那时的望舒还不懂这些。 过年时候,祝霁棠抱着炮竹找望舒一起放,他说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意思?”望舒不理解。 “以后有不认识的男人跟你搭讪,都离远些,他们都不是好东西。”祝霁棠解释道。 “那我拿炮竹炸他们。”望舒哼了一声,不由地想起几个月前有个男人来搭讪的事。 “到时候你拿着炮竹放在他们的裤裆里,看谁还敢欺负你。” 祝霁棠随口的玩笑,年幼的望舒当真了。 宫宴过半,徐杰去如厕,望舒跟在了他身后。 听到徐杰放水的声音,望舒点燃了炮竹,卡着时间点扔到了徐杰面前的池子。 砰的一声,粪坑里的粪都被炸了出来,兹了徐杰一身。 其实他没被炸伤,就是沾了一身的粪回家了。 但从那以后,拿出来那玩意就会想起炮竹在他面前爆炸,一池子的粪都兹到他身上的样子,久而久之,就不行了。 徐大人当然不干,他进宫求祝归彻查此事,祝归深知淘气的人不是望舒就是祝霁棠,连连护短,只给了点抚恤金和赏赐。 没有伤,就是徐大人最没有底气的地方,他又不能和祝归说自己的儿子不举了,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 徐杰不知道何时知道了这个害他不举的人是望舒。 望舒是理亏的,毕竟那时他也没对祝霁鸢做什么。 之后望舒尽量绕着徐杰走,直到今日看到徐杰站在那,望舒才回忆起这件事来。 不举也一样害好姑娘们遭殃。 迟早有一天,望舒要杀了他替天行道。 听到大牢里被抽得求饶的声音传进望舒耳朵里,她晃了晃脑袋,先解决姓周的才是。 第20章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陈朝被斩首的官员只有一小部分会拖到菜市口当众问斩。 也有一部分会拖到午门外偷偷解决了,更多的,是在大牢里直接被折磨至死。 自望舒出生后最大的一次朝廷浩劫,就是一年前的太子造反一案,牵扯到的官员百余人,被杀的人更是不计其数,用说书人的话说:“鲜血在皇宫里流了三天三夜也洗不干净。” “你也只是碰巧触到了他的霉头。”望舒有点惋惜的看着眼前的周建毅。 其实也怪宋鹤辞,吏部的老大现在还在床上养伤下不来,没法照顾周建毅,别人都有上司护着,周建毅就是倒霉的那个。 说来说去,望舒的责任不小。 周建毅奄奄一息的看着望舒,说出了一句望舒想都没想到的台词:“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 “郡主权势滔天,罪臣的夫人实在是无辜,可否饶过她一命?”周建毅叹了口气,说话断断续续的。 见望舒完全没有松动的意思,周建毅示意望舒凑近些:“郡主,我愿意用一个秘密作为交换。” “既然是秘密,就应该让它烂在肚子里,我不想听,也不想因为一个所谓的秘密违背皇上的旨意。”望舒想都不想便拒绝了。 可接下来周建毅的话,让望舒完全动摇了,他说:“前太子一案我作为太子党羽被牵连其中,皇上将我贬为侍郎,宋鹤辞因此成为吏部尚书,此事郡主可知晓?” 就算曾经知晓,经过几年岁月,她也记不得了。 “前太子党羽多多少少都被贬官降职,宋鹤辞刚入朝为官时就在前太子的手下办事,为何只有他反而升官了?”周建毅看望舒的状态像是完全不知,又更深入的提示道。 望舒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一直想不明白的就在这,十三那年宋鹤辞成为状元,之所以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是因为他在祝霁华的手底下当值,而望舒直属于祝归。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是许昌的人,祝霁华造反,背后推波助澜的人也必然是许昌。 ”不知道这个消息,值不值得郡主救出贱内。”周建毅趁热打铁,又提出了之前的这个要求。 “驸马望氏暴毙而亡,他在这场造反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望舒依旧不为所动,而是循序渐进的问出了自己关心的事。 周建毅:“他的的确确从未站队,长公主留有遗训,誓死忠于祝归,他从未失约。” 那谁会害死父亲呢,日日夜夜监视她的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一口鲜血吐出来,溅了望舒一脸,她被溅出来的血吓得一激灵。 “周建毅?”望舒缓过神来摇晃了两下吐血的男人,顾不上擦脸上的血。 周建毅的脑袋垂了下来,望舒将手抵在他的脖子间试探,已经死了。 “回郡主,是被人下了毒。”狱卒勘验后,下了结论。 偏偏此时,祝霁棠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进来了,人未到声先至:“新安,怎么还没完事,还等你吃夜宵呢。” “什么啊。”望舒掐了下自己的腿,强迫自己显现出个笑脸,“你来的可真及时,人刚咽气,卡着点被人下毒,死了。” “?”祝霁棠没搞明白。 他推门进牢房,人已经被卸下来,盖上了白布。 “如实说吧。”祝霁棠掀开布,尸体呈现出中毒后的紫色,刚刚还鲜活的人就这么没了。 望舒哼了一声:“吃什么夜宵,等着吃板子吧。” 祝霁棠的出现就好像是有了主心骨,但也还好祝归并没有怪罪下来,他想要的就是周建毅的死,至于怎么死,他也不在乎。 “是你?”看到了周建毅求情让望舒偷偷放走的夫人,望舒瞪大了眼睛。 女人揭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和望舒有那么一点相似的脸。 这明明……明明是先帝的庶女,望舒无论如何也得喊一声:“姨母。” 那个只有画像还藏在望舒家里的女人就这样活生生出现在望舒的眼前,是如何也让她难以接受的。 怪不得周建毅说什么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的话,原来是为了提醒长公主和祝筱之间的关系,提醒祝筱的身份。 “你有什么打算?”望舒也叫不出姨母这样的话,同样也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十多年前的事,她不想再掺和了。 十九年前,祝归与长公主联手解决掉了祝筱同母兄长,长公主一波狸猫换太子,把祝筱偷偷的藏了起来,几经周转,最后进入了周建毅的府邸。 隐姓埋名,就连祝归都不知道还有个祝筱,活在人世间。 “你母亲她自幼和我关系很好,最后于心不忍,才把我救出,没想到十九年后,又轮到她的女儿救我。”祝筱的眼泪簌簌落下。 如果再给望舒一个机会,她是绝对不会救这个麻烦的女人的。 “关于前太子造反的事,你知道多少?”望舒直奔主题,“你可知我望氏和其他人有什么冲突吗?” 祝筱一问三不知,一点用处也没有,望舒救出来的就是个废物。 “我给你些银两,你走吧。”望舒认真的说道,“北辞除周建毅那里,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祝筱大概是没想到望舒一点血缘的情面都不留,刚要勾起望舒同情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明天一早我送你出城,你水路下江南。”望舒吩咐完回了自己的院子。 才刚关上门,顾泽川从身后抱住了望舒,把脑袋埋在了她的颈窝:“你真要送她走?” “昨夜周建毅是被人下毒而死,你觉得会是谁的人?”望舒反而抛出来个问题给顾泽川。 顾泽川琢磨了一下:“和杀你父亲的人为一伙人。” “对,因为那些人怕我从周建毅的嘴里得知什么消息,那你说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救出来个祝筱,就算容貌不同,他们也知道周夫人被我就出来了。”望舒层层递进的给他分析。 “这些天我能感受到他们时有时无的存在,可因为周建毅的事,他们又绷紧了一根弦,只要一查,就知道周夫人是祝筱了。” 望舒自身难保,怎么可能保住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只匆匆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呢? 顾氏从北辞往江南的商船莫名其妙着了火,烧得整个船都只剩下了船骨,船员们倒是都及时跳到了水里,保住一条性命,只可惜了一船的绫罗绸缎,化为了灰烬。 顾泽川亲自接船员们回了北辞,并大方的给了一笔抚恤金。 第21章 望舒失忆 九月结束,冬开始了。 冬天的第一天被称为寒衣节,这一天的百姓会到家人的墓前烧纸钱和棉衣,给过世的家人御寒。 白日里,隐藏在巷子深处的寿材店热闹了起来,皇家从不能前往皇陵,也不拜见祖先,他们一年只有年底才会在宫里举行大的祭祖活动。 祝归的陵寝修在哪里,望舒也不知道,但她的母亲葬在了祝归给自己修筑的陵寝里。 望舒骑着马到寿材店买纸糊的棉衣和纸钱,店员见来人是新安郡主,引着她到后院,前面都是寻常百姓家的普通货。 “后院的纸衣更样式更丰富,与活人穿得衣服几乎相同,糊得惟妙惟肖,只是这价钱,也高了些。”店员在一旁介绍。 “临王殿下?”望舒远远的看见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是姜淮。 姜淮正在挑选纸衣,听到有人叫他,回头看到了望舒,她今日穿的素净,白色点缀着些蓝色的衣服,头上的饰品也多为银制。 白色的狐裘穿在她身上,显得一张脸又小巧又干净。 “新安郡主。”他回礼。 望舒越过姜淮,到里面去挑选男性的服饰。 早听闻前几年的战事吃紧,前临王与临王妃战死疆场,彼时姜淮也不过十四岁。 十五岁的姜淮执掌兵权,一举夺回城池,赶跑了外敌。 望舒反应过来时,已经买了些秀气的女装。 “我可以去祭拜先临王和王妃吗?”望舒可怜惜惜的举了举手里的纸衣。 “嗯。” 天色渐晚,望舒早早的给父亲烧过纸,就去找姜淮。 明显今日跟在她身后的暗卫多了几个,显然是怕她发现父亲暴毙的秘密。望舒也不与他们演戏,用最快的速度结束了烧纸。 “父亲,你别担心,我会手刃那贼人。”望舒轻轻抚着墓碑,小声的说道,“母亲保护了她很多年,但我把她杀了,母亲不会怪我心狠手辣吧?” 姜淮已经烧上了纸。 望舒跪坐在干净的团铺上,一同烧纸。 “你倒是应该给我母亲烧些纸。”姜淮忽然开口,“我以为你想起来了。” “?”望舒疑惑的抬头,她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火光,一脸的茫然。 姜淮倒也觉得是情理之中,毕竟人对小时候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望舒也不能例外。 他耐心的问道:“五六岁前的事你可还记得?” 望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只对母亲故去时记忆犹新,可之前之后发生了什么,她确实记不大清了。 “在我母亲未随父亲出征前,公主去后,你曾唤她干娘。”姜淮说着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自己还曾经是望舒的义兄,如今竟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有些羞耻。 那段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了望舒,她瞪大眼睛看着姜淮,原来那是临王妃。 她猜想过很多个人,甚至前两天还怀疑那个人是祝筱,却唯独不觉得那是临王妃。 在望舒的记忆里,临王妃与母亲很像,都是那种雷厉风行又庄严的女人。 母亲过世后的几个月里,父亲把她寄养在别人家,她见家里的女主人与母亲相似,住了几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叫了她母亲。 干娘便是这样来的,但也没有什么认亲的仪式,只是哄孩子的应付。 “你在我家住了几个月一直活蹦乱跳的,回了自己家没两天,大病了一场。”姜淮八岁,他全都还记得。 那时两人一同玩耍,一同入宫读书,夜里一同躺在床上听临王妃讲故事,他在那几个月里成了望舒最好的玩伴。 甚至在之后更长的几年,临王妃离开北辞,姜淮一人时望舒也时常陪在他身边玩耍的,后来他上了战场,至此以后再未见过,不,姜淮想,只是望舒没见过他而已。 他经常偷偷的念着望舒,几次回京,也经常偷偷的去看她,可望舒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她好像不需要他了。 望舒只以为是单纯的记性不好,却忽然被告知生了一场病。 姜淮的重点在生病上,望舒的重点却在她为什么会生病失忆这件事上,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人,一个可能是杀害父亲的凶手。 “我记得那时母亲说你,积攒了几个月的郁气忽然爆发,高烧了两天,甚至求了崇念,崇念说无大碍,都为天命。”姜淮继续讲道,竟是这场病,她才全忘了的。 那几天谣言四起,称长公主死有不甘,再度附身亲女,讨回不公。 怎么讨呢?望舒不过是在床上躺了好几日都未动过,姜淮在母亲的带领下去探望自己的玩伴,她只几天便骨瘦如柴,脸色蜡黄。 听望氏说,她生病也是必然,公主去后,望氏几个月未上朝,未缓过神来,自然也没有时间管望舒,望舒才会被送到别家寄养。 几个月他想明白了,接望舒回来,家里蔓延着一股郁气,她才五岁,自然撑不住了,只是没想到病的那样重。 望氏怕她孤单,带着望舒去所有的地方,寸步不离,一个不懂得照顾孩子的父亲,在一个完全由母亲抚养孩子的时代,他学着做一个母亲。 他是成功的,又是失败的。 望舒的生命中只有父亲,就像是父亲的生命中全然是母亲般,他们都容易得心病。 他们都是疯子。 “原来是你啊。”望舒脑海中模糊的身影与姜淮对在了一起。 怪就怪在望舒的记性太好,生了病还能有隐隐约约的印象。 “嗯。”这些细节两人一一对上,姜淮当她是生性凉薄,倒不知是真的忘记了,这些年较真好像也失去了意义,他总在想,明明我和望舒认识得那么早,还是关系最深的人,她怎么就忘了我,此时都有了答案。 “我想去你府上的藏书房,可以吗?”望舒觉得此时正是个好机会,姜淮定不会拒绝。 “自行前往即可。”别说是去他的藏书房,就是住在临王府,他都双手双脚赞成。 带来的纸钱都烧了干净,望舒向死者行礼。 离去前,姜淮忽然问:“在灵夏,你为何一眼就认出了我?” 因为前世死后他的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 他说,他叫姜淮。 望舒莞尔一笑:“在梦里,我见过长大的你。” 第22章 怀孕的静才人 一大早,望舒被祝霁鸢叫去了宫里。 祝霁鸢神神秘秘的拉着她去了偏僻的后花园,一个挨着冷宫的地方,此时地上多枯枝败叶,也无人打扫。 “昨天宫里闹了鬼。”祝霁鸢小声说,“哭得可凄凉了,吓得我跟母妃睡的。” “就在这闹的鬼吧?”望舒指着地上还未扫散的灰烬,还有些被烧过的树叶和树枝的痕迹,“昨天是寒衣节,大抵是有宫人偷偷的烧纸了。” “寒衣节?”祝霁鸢啊了一声,“我竟不知到了寒衣节,昨日应当给这些宫人偷偷放出宫祭拜家人。” 望舒又欲说什么,就看见根长得又笔直、粗细又均匀的树枝,跑过去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玩。 谁能拒绝捡一根木棍玩,还是根形貌昳丽的木棍。 “你记不记得我母亲刚过世,我被寄养的事?” “……”祝霁鸢回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个事?那会似乎才五六岁,我记不大清了。” 她咬着嘴又回忆了一会:“但我记得你生病的事,病着时皇兄皇姐还带着我去探望你,当时他们说你差点挺不过去。 我还在想你明明每日活蹦乱跳的,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 现在看来,连记性这么差的祝霁鸢都记得(也没有骂祝霁鸢的意思,望舒单纯觉得她记性不太行),自己却不记得,绝对是被算计了。 傻白甜父亲肯定没想到这种事。 望舒回她:“我不记得自己得过病,昨日临王提起时,我还将信将疑,原来是真的。”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穿过后花园,不由自主的往祝霁鸢的宫里走去。 “我去故桑宫祭拜母亲,跟我一起去不?”望舒指着相反的方向问。 “去。”祝霁鸢跟着她转身往故桑宫的方向走,突然想起来,“静宝林都封才人了。” “不会是真怀了吧?”望舒皱起了眉头,一阵不安在心中蔓延。 “恭喜你猜对了,她有了身孕。”祝霁鸢小声说,“虽然父皇没明说,但就是这个意思。” “舅母怎么说?衿贵妃怎么说?”望舒问道。 “还是那个意思,活不下来,不过就是都在按兵不动罢了。”祝霁鸢一脸不屑,“这后宫里的众人都想着保命苟活,竟然还有想着怀孕争宠的,也是挺有意思。” 防范措施做的那么充足,还能怀孕,不知道是祝归宝刀未老,还是静才人太有手段。 “这些年利用故桑宫争宠的不过她一人,肯定有问题。”借着死去的母亲上位,也亏得她想得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 去故桑宫的路上,就与静才人遇到了。 她还是穿着嫩黄色的小袄,比起半个多月见她,没什么两样,脸大概圆润了点。 望舒本不想理她,从她身边走过去,却被静才人叫住了。 “公主殿下,郡主殿下。”她低身行礼,望舒不得不停下回礼。 “郡主可是要去故桑宫祭拜,说起来咱们还是亲戚呢。”静才人拿着手帕,微微挡住嘴笑了起来,又优雅又灵动。 望舒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股无名火忽然窜上了心头。 祝霁鸢一把拉过望舒,把她强拉着按在自己身后:“静才人这两日不是身体不适,今早都没去给母后请安,现在怎么又能去故桑宫了呢?” “公主还小,昨日你父皇留在妾身那,今早便没能起来。”说着她又捂着嘴笑了起来,“这时身体好了些,想着皇上怀念亲妹却又政务繁忙无法祭拜,妾身就替皇上来了。” 祝霁鸢也跟着笑了起来:“静才人还真是贤惠,新安,你说咱俩逮蜈蚣半天了,可算是见到一只。” “是啊,那么大的一只,还真是少见呢。”望舒冷静下来,也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望着静才人,“不知道静才人有没有见到这只又大脚又多的蜈蚣呢?” “公主郡主说笑了,这冬日里哪来的蜈蚣呢?”她笑的勉强。 望舒哦了一声:“不是蜈蚣还哪都掺一脚,我当是只蜈蚣呢,没想到是霁鸢眼瞎了。”说着又拱了拱祝霁鸢:“你这眼神可不大好哇。” 祝霁鸢笑着不回应,只看着静才人。 “公主和郡主这是什么意思?”倒是静才人身边的大宫女先沉不住气往前站两步开了口。 “才人是真心敬重长公主殿下的,身体不适也要前来祭拜。” 望舒真的气笑了:“倒是本郡主的不是了?身体不适还要来祭拜本郡主的母亲,也不怕冲撞了先人。” 静才人佯装怒斥自己的宫女:“怎么能和公主郡主这样说话,快跪下请罪!” 宫女不情不愿的称了声是,跪在了两人面前,嘴也含含糊糊的说:“求公主,郡主开恩,饶过奴婢这一回。” 她跪下了,跟在静才人身后的所有下人也都跟着跪下了,望舒听的真切,后面有个宫女嘟囔着:“她倒是跟才人一条心,害的咱们跟着受罚。” “别说了,她仗着嘴甜,才人可稀罕她了。” “真是癞蛤蟆趴到脚背上。”不咬人你膈应人,祝霁鸢原本也没有罚她的意思,摆了摆手让她起来,说了句下不为例。 “来都来了。”望舒的经典套话又一次展现了出来,“后边那俩,本郡主听听平日里这才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宫女,都怎么欺负你们的。” 祝霁鸢有点惊讶,小声问望舒怎么知道后面这几个宫女受欺压的。 “习武的耳朵好使,她们在后边咬耳朵来的。”望舒解释。 而对面的每一个人,脸色都很好看,有惊恐,有欣喜,跟颜色盘似的五颜六色的。 被点名的宫女走出来,连忙跪在望舒脚边,争先恐后的讲述大宫女对她们平日里的俸禄克扣和打骂。 她们以为找到了靠山,殊不知望舒只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一顿疯狂输出后,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有点尴尬。 宫女们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此噎住。 “静才人管教不严啊。”终于,祝霁鸢开口打破了寂静。 “公主教训的是。”静才人赶紧接上话。 望舒一想到回去后,静才人的宫里肯定是一阵子鸡飞狗跳,心情好了起来。 很快静才人白着一张脸,寻个理由回去了。 “你说我像不像话本里恶毒又娇蛮的恶毒女配角?拦住了女主角的幸福路?”望舒用胳膊捅了捅祝霁鸢。 祝霁鸢嘎嘎的笑了起来,像只鸭子,中间还笑出了猪的声音:“恭喜你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知。” “新安郡主,皇上在御书房等您呢。”义嘉的声音从后面冷不丁的传来。 第23章 宋鹤辞和祝霁鸢订婚?! 进了御书房,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挂在支架上的整张完整的虎皮。 “王”字就在正中央,彰显了房间主人的地位。 应当是她和姜淮合力击杀的那只。 “你说朕拿这张虎皮做什么呢?”祝归顺着她的视线也望向了虎皮。 颜色鲜艳,保存的完整,当时的伤口虽然众多,却都是顺着同一处进攻的,被完美的遮挡。 显而易见是只成年强壮的雄性老虎,否则他们也不用这么费力才杀死。 “虎皮韧度高,又沉重,倒不如做冬天的褥子,上面再垫上层柔软的棉花褥子,定然暖和。”望舒回答。 “朕赐你怎么样?” “皇上说笑了,老虎本身就是林中之王,与皇上的身份相配,怎么能轻易赐给臣子?”望舒毫不犹豫的拒绝,她确实看上了这上等的虎皮,只能不动声色的夸了祝归一波。 祝归满意得很,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放松下来:“你与霁鸢关系好,若是把宋鹤辞赐给她做驸马,你意下如何?” 望舒暗中抓了一把宽大的袖子:“宋大人乃天纵奇才,但他毕竟与霁鸢年龄相仿,霁鸢孩子心性,宋大人也年纪尚幼,恐是婚后不和。” “这婚后合不合,你都能看得出来?”祝归乐了。 “只是从两人的性格推测的。”望舒表现得很真诚。 “皇上,宋大人的腿受了伤,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了病根。”望舒赶紧着添上一句。 “照你的意思,宋大人对你有救命之恩,与你更相配了?” 那日她只与宋鹤辞单独说了几个呼吸间的话,祝归就知道了? 是祝归的人一直在,还是祝霁棠说的? 望舒的思绪飞快的旋转。 “臣与他相看两厌,上次宋大人出手搭救也是因为臣是郡主的身份,实在是不合适。” “那便是霁鸢了,他即是天纵奇才,当驸马也当之无愧。”祝归堵住了望舒的所有说辞。 不行,望舒在心里说。 望舒暗中干咽,很快有了新的借口:“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宋大人父母双亡,家里无长辈,皇上应当问问他本人才是。 霁鸢一向自由自在,皇上也应告知于她。” 宋鹤辞那样的烂人,若是真与祝霁鸢成亲,又怎会不把她玩于股掌之间。 “那你便代朕去问问宋鹤辞的意见吧。” “皇上,臣与宋大人应当避嫌才是,还请皇上另派他人前往。”望舒直接拒绝,谁知道祝归到底留了多少坑给她,只有拒绝,才能避过。 今日就不应当进宫,望舒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 很快又安慰自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无妨,就你去吧。”祝归挥了挥手,让义嘉送望舒离开。 不是吧,望舒觉得自己心梗都要犯了,一会让她避嫌,一会又把祝霁鸢往宋鹤辞身上推。 望舒出了御书房恍若新生,义嘉小声说:“郡主,公主也到了适婚年龄,还望郡主为她想个好人家。” 望舒重复了几遍义嘉的话。 适婚年龄,好人家,这不是公主娶驸马的架势,倒像是把祝霁鸢嫁出去。 祝归并没有认定任何人,是在让望舒寻合适的人。 身份显赫配得上祝霁鸢,又能用祝霁鸢牵制的人。 最近可是有谁风头过大,惹得祝归猜忌了? 还是早有预谋的把祝霁鸢遣出北辞。 “皇命难违,虽是庶出的公主,那我也是当上了驸马,为什么要拒绝呢?”宋鹤辞把被子往自己身上盖了盖,漫不经心的反问。 自己这边水深火热,燃眉之急,宋鹤辞捧着一本书,悠然自得。 望舒深呼吸,控制住自己要打死他的心,往日里装的人模狗样,肚子里果然全是墨水,那副小奶狗的样子也褪了个干净。 朝堂上的哪个不是老狐狸,更不要说是一个十四岁入朝为官的状元郎。 “郡主,论地位,驸马可是高了郡主一等。”宋鹤辞的书算是放到了旁边的小几上。 书面上写着:少主欲擒故纵终得妻。 你小子别太荒谬。 望舒还以为他在看什么高深的权谋史书。 “那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望舒不把自己当外人,给自己拿起个杯子倒茶。 “宋鹤辞,和离书里写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句话送给推掉婚事后的你; 若是这婚事我不能给霁鸢推掉,你们成亲以后,但凡你敢害她分毫,都小心着你的胸口,会不会有一把剑捅进来。” 那刀入心口之痛,迟早有一天,你也要尝尝。 “郡主言重了,公主千金之躯,臣定当成掌上明珠呵护。” 这次望舒没见到那个还没干啥就哭的女人,还怪想念的。 望舒刚想问问那个女人的事,就听到小厮跑了进来,说是顾少爷来接新安郡主。 嗯? 顾泽川沐浴在阳光下,绛紫色外衫上的金丝闪闪发光,好一只花孔雀,做出了类似于求偶的姿态。 “他们就放你进来了?”望舒一挑眉。 “宋大人,草民是来送蒙顶的。”顾泽川上前两步先与宋鹤辞解释。 蒙顶茶前几年刚从川蜀地区由乌蛮人进贡给祝归。 过了几年,也就流传于官宦世家,一两茶叶价值千金,宋鹤辞也是个有钱人。 当着宋鹤辞的面,顾泽川拉住了望舒的手,还和她十指相扣:“郡主总来见宋大人。” 委屈巴巴。 “?”望舒哪里知道他这在搞什么鬼,但也很配合,“是皇上派我来的,公事。” 换句话说,我没有私下和他见面。 “宋大人身体不佳,还是应该静养,别多想。”顾泽川趁望舒的注意力没在自己身上,扬了扬和望舒十指相扣的手,呲着大牙。 等望舒看过来,顾泽川又换回了一副小鸟依人的可怜模样,又茶又婊。 “新安,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宋鹤辞要被气笑了,这都是自己曾经用过的手段,真是学会徒弟饿死师傅。 最主要的是宋鹤辞现在没有了撒娇的资格。 “顾少爷倒是真甘心做郡主的门下宾。”小厮望着两人牵手离开的身影,小声嘟囔道。 这般张扬跋扈的态度,还不是因为有新安郡主给他做主。 旁边的小厮捅了他一下:“小声点,咱们爷也……” “咱们爷也是其中之一罢了,这全京城上下,有哪个不盯着郡主这块肥肉的?” “说起这个,咱们爷什么时候从顾少爷那里定蒙顶了?”小厮疑惑了一下,“我怎么没印象?” 听到两人的对话,一滴眼泪忽的落在宋鹤辞手背上,他迅速低头用另一只手擦干了眼泪,生怕被别人看出来。 当然没定过,就是顾泽川到他面前炫耀的才是。 第24章 换个人也行 “皇上想给霁鸢选个驸马爷。”望舒出了宋府才跟顾泽川解释,“宋鹤辞倒是挺乐意。” 顾泽川拉着望舒的手忽然一紧,他生怕望舒又因为宋鹤辞抛弃了他。 望舒做过这样的事,他被放弃了一回,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她再放弃第二回。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朝状元当驸马的数不胜数,倒也算是般配。” “他欠了我一条命呢。”望舒嗤笑了一声,“什么般配,就怕他背地里捅刀子,霁鸢一睁眼就坐在自己的棺材板上了。” 望舒嘴里的厌恶感太过浓重,害的顾泽川都不好意思再吃醋争宠了。 他八卦:“前些阵子你和宋鹤辞的架势,倒有几分成亲的意思,如今怎么就撕破脸了。” “都过去了。” 望舒看着四周无人,踮起脚啄了下顾泽川的嘴角:“真是酸呐子舆,他就是来了郡主府,也是给你做小,担心什么?” 顾泽川内心有个小人在尖叫,他好高兴。 顾泽川脸都红透了,把手放在嘴边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大庭广众之下,郡主竟如此大胆。” * 望舒进宫先问过祝霁鸢的意思。 “才不要,赢弱又与我同岁,我才不要呢。”祝霁鸢紧皱着眉头,直接否认三连。 母妃提醒她,父皇正在给她议婚事,无论同不同意,都不要做出出格的举动。 她的长姐祝霁娇,就是因为不服从父皇的旨意,竟然跟侍卫私奔,这些年都杳无音讯的,也无人敢再关心她。 祝霁鸢没有祝霁娇那样的圣宠,更不敢反抗。 “我也去劝阻父皇,新安,一定不要让宋鹤辞成为我的驸马。”可宋鹤辞,她实在不愿意。 祝霁鸢虽说是一国公主,可她也是个柔弱的姑娘,望舒了解她的喜好,那种硬朗的将军类型才是她的最爱。 但望舒不知道,祝霁鸢明明是看透了望舒与宋鹤辞之间还有事未了,自己插入其间,只会让望舒更难办。 “新安,你与我说实话,宋鹤辞可是将死之人?”祝霁鸢轻声问道。 望舒不愿意骗她,郑重道:“是。” “父皇不知道这些恩怨?”她又问。 望舒再次说:“是。” 两人一同面圣,祝霁鸢行礼时直接跪在了地上,以头伏在地上:“父皇,还请您为女儿另择夫婿。” 望舒虽未跪在地上,却也伏着身子,看着地上。 “朕的女儿怎也不喜宋卿?他十四成为状元,论学识,可是举世瞩目,千百年来第一人。”祝归都快把宋鹤辞吹上天了。 他手上的笔一直都没有放下,显然并不是很认真的在和他们谈这件事,望舒乱瞟的眼睛回归地上,这事真是难办。 若是将祝霁鸣和祝霁棠一同叫来求情,再叫上皇后娘娘和祝霁鸢的母妃,会不会有转机? “儿臣喜欢征战沙场的将军,而不是什么状元郎,更何况他那样年幼,又瘸了一条腿,岂不是要儿臣照顾他一辈子?”祝霁鸢继续反驳道。 祝归终于把笔放了下来,不过是气急般扔在了桌子上:“这些年的礼仪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是儿臣的错,可若父皇真当把宋鹤辞许给儿臣,那儿臣就只好以死谢罪了。” 祝霁鸢的态度太过坚决,使得望舒的小心脏砰砰直跳,祝归又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父亲,对儿女全心全意的爱。 这要是真的怪罪下来…… 若是自己的父亲,望舒想,他定会说:我们家新安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儿郎,再转念一想:这世间哪有人能配得上我们新安? 全都是拱白菜的乌合之众。 祝归上位,杀了兄弟姐妹二十余,前太子,大公主,又皆折于他手,继承人只需要一个,其他的都不过是他掌权的工具罢了。 祝霁鸢是盾,可抵挡敌人;望舒是矛,可攻击敌人。 两者舍其一,有矛可以胜利,但有盾,一定会失败。 祝霁鸢抗旨的最终后果,与大公主无异。 “皇上,臣倒是有个更好的人选,不知皇上满意否?”望舒此时跪下,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给两人台阶下。 果然御书房的气氛变得轻松了几分,那龙威也收回去了不少:“你举荐何人?” 昨日望舒思量再三,决定将此事告知姜淮,让他出个主意。 姜淮坐在酒楼里喝了一肚子的茶,坐的稳如老狗。 望舒望眼欲穿的等了一个时辰,表面稳如老狗,内心慌的一批,生怕姜淮一个屁也憋不出来。 他在望舒等的不耐烦了,才开口:“若是江南都督资鹄洲,或许可以破了这个局。” “资鹄洲?”望舒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又不完全熟悉。 “他与我同岁,你与他只在宫宴上匆忙几面,他们祖祖辈辈在柳州为官。”姜淮慢悠悠的解释道。 未弱冠,比祝霁鸢大三岁。 资鹄洲的身份倒是合适,也是祝霁鸢能接受的类型:“只是他为人……” “我的朋友,你担心什么?”姜淮反问。 官居高位的,不能轻易提亲成亲,而是要在弱冠之年前后听从祝归的安排。 祝归不允许他们暗自拉帮结派,两个位高权重的家族联姻,会使祝归不安。 执掌各州的最高武将——都督,他们的嫡出子女都由祝归赐婚。 想到这些,望舒一字一顿:“江南柳州都督资大人,皇上觉得此人如何?” 这个人说到了祝归的心坎上,一旁伺候的义嘉都不由得多看了望舒几眼。 此人正是祝归给祝霁鸢选好的夫婿,提起宋鹤辞,也不过是试探望舒对他的态度。 试探宋鹤辞是否还惦记着望舒,试探望舒是否还与宋鹤辞藕断丝连。 说白了,祝归从来不愿意望舒与宋鹤辞有任何交集。 因为宋鹤辞,忠的不是他这个君,而是望舒这个君。(皇上的判断和顾忌) 祝霁鸢听到此人也只是惊诧了一下,立马骑驴下坡表态:“若是资大人,父皇,儿臣愿意。” 只要不是宋鹤辞,祝霁鸢觉得其他人都可以,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婚姻不是由自己做主,只能是在最大的范围内争取一个自己能接受的罢了。 她从未与资鹄洲说过话,更不记得他的样貌,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驸马成亲,甚至要离开北辞到柳州新建公主府居住。 前路一片灰暗,她只能亲自拨开迷雾。 “那便是资鹄洲了。”祝归满意的拟了圣旨,说是拟圣旨,倒不如说就是在已经拟好的圣旨上盖个戳。 交给望舒:“尽快启程,你与姜淮同去,他与资鹄洲相熟,也更熟悉路。” “臣,遵旨。”望舒拿着圣旨退下。 祝归,想把她和姜淮捆绑,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事。 “爷,赐婚圣旨下来了,是江南柳州都督资大人。”小厮跑进来与宋鹤辞说,“您是怎么知道是他的?” 第25章 公费旅游 宋鹤辞放下手中的书,抛出个问题引小厮思考:“你可知为何我不直接拒绝,而是佯装同意?” “为什么?”朝廷里的弯弯绕绕太多,小厮的脑子不够用。 “我若直接拒绝,皇上定然认为我与新安郡主有私情。”说到这,宋鹤辞还有些难以启齿的羞涩感。 “于我,于郡主都不利,她现在腹背受敌,四面楚歌,我自是要让她少些烦事。” 望舒就像是牵线木偶,被祝归牵着往前跑,趁着祝归不注意,望舒还要解决些见不得光的麻烦。 “那爷怎么知道是资大人的?” “陈朝上下,年纪轻轻却又身份显赫的屈指可数。 我不过一界文官,光靠嘴皮子对皇上造不成威胁,排了文官。 手握重权的年轻未婚武将数来数去就那么四个。” 年轻未婚的多,但限制条件更多,自己手握重权,又要能力超群,纵观整个陈朝,就剩下四个了。 顿了顿,宋鹤辞挨个将他们报上名来:“柴大将军的独子柴翊,西南边境嵩州都督齐司丞,临王姜淮和江南柳州都督资鹄洲。” 小厮仍然不解:“那为何不是其他三位?” “她到底是公主殿下,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又听话好摆布,西北西南边疆地区犹如流放,皇上定不会让她搬到那么远过去。” “至于临王,皇上最不忌惮的就是他,他最聪明,自回了北辞,把喜欢新安都写在了脸上,控制他,只需要一个新安就足够了。” 姜淮打仗的脑子好使,可谓天下第一,可揣摩文人,他就需要个狗头军师了,到底是有人给他出了主意,才让他那隐晦无人知的暗恋,摆到祝归眼前。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皇上点名道姓要姜淮陪同?” 情商低的姜淮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偶尔发出些痴汉的笑声来。 “临王,郡主来了。” 姜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咳了一声:“带她去书房吧,我马上到。” 不愧是临王,在家里也要穿得这么……得体正式,望舒在心里一边夸张的哇哦一边拍起了巴掌。 这样被目不转睛的盯着,姜淮含羞得摸了摸鼻子。 “郡主所为何事?” “是明日去柳州的事。”望舒说,“皇上给了份密报,是关于商山县县令的,你看看。” 姜淮接过书信,草草的翻看了一遍。 大概意思是说商山县的青壮年劳动力不足,所以上一年征粮的数量不足,朝廷宽限了大半年的时间,仍然不能补全前一年的缺口。 “如今征税徭役不说是陈朝有史以来最轻的,也八九不离十。”姜淮把信放下,“皇上的意思是?” “格杀勿论,但我想知道,这个县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已经提前勘察过商山县的情况,是个不小的贸易口,就算是粮不够,也应当有钱交税。” 偏偏这小小的商山县,两样之一都没有。 顾泽川听了望舒出差的消息,好一阵子不舍。 “新安。”他拱在望舒身边,表面上像花孔雀的顾公子,私底下撒娇也是只小奶狗的做派,清竹见了许是惊讶得掉下巴。 望舒按住他往自己被子里钻的身子:“禁止撒娇。” “可是我这一下得两个月不见你了。”顾泽川抱住望舒的胳膊,继续撒娇。 “又不是不回来了。”望舒托着他的脸。 两人对视,而后望舒主动亲了上去,直到顾泽川的手不老实的顺着亵衣钻了进来,贴到望舒的侧腰,望舒蓦地清醒了过来,推开顾泽川。 顾泽川的眼睛湿漉漉的,一双桃花眼里写满了委屈。 “现在不行。”望舒明令拒绝。 至少她明天有正事去办,今晚绝对不能玩物丧志。 姜淮准备的马车表面朴实无华,内则别有洞天。 望舒在府里勾着顾泽川的脖子亲了下他的嘴角:“这两个月交给你个任务,监工,我的郡主府里除了主院外最大的院子,留给你住。” “那我是未来的男主人吗?”顾泽川搂着望舒的腰往身前送,加深了这个吻,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时候,才放开她问道。 “看你表现哦,乖乖的等我回来,我不在时不可进望府,不要与望盛他们产生交集,知道了吗?” 望舒像个要出远门的年轻母亲,叮嘱她年幼的孩子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一般。 叮嘱完,一个人走出府。 姜淮正坐在马车里等候,小厮见望舒出来,连忙跪下做她的垫脚石,望舒抬手制止了他:“拿垫脚凳即可。” 唯有在皇家重大仪式时,她才会用人身当作垫脚凳。 “临王。”望舒整理好厚重的狐裘坐在他的旁边,手里抱着个汤婆子。 这边的座子像是一张宽大的床,上面放了毛茸茸的毯子,还有被子。 姜淮回礼:“新安郡主。” 马车侧壁还有张轻盈的软塌,对面还有一张半大的桌子,前面的小几上摆好了茶杯,还有几块点心,蜡烛分列两侧。 “夜里若是宿在野外,你就在这张床上休息。”姜淮指了指两人坐着的床。 两人走得是官道,身前身后各跟着一辆普通的马车,明显是朝廷命官的配置。 两人的马也跟在拉车的马两侧跟着跑,还有几名骑着马的侍卫随从。 “你不带着你的侍女?”姜淮忽然问道。 望舒摇了摇头:“她一向不跟着我的。” 清竹是从三年前开始跟着她的,别的不说,做望舒的侍女绝对是最轻松的。 平日里不用干什么活,望舒去哪也都不习惯带着她。 刚开始的望舒坐的很老实,安安静静地坐在姜淮身边,按理来说男女有别,应当有两辆马车才是。 望舒觉得太大张旗鼓,一辆还稍微低调些。 毕竟也没人知道这官家的马车里,坐着两位官员。 出了城门没多大一会,她就懒洋洋的倚靠在枕头上了。 姜淮转身看了一眼扭来扭去的望舒:“你若是累了,就躺在上面。” 然后自觉的站起来坐在了软塌上,准备煮杯茶喝。 望舒迅速的脱掉鞋袜,把自己塞在被窝里,躺在了床上。 许是马车里太过安静,又或许是昨夜顾泽川不停的撒娇闹她,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姜淮刚煮好茶问她要不要喝,却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只有一张素净的小脸半露在外面,紧闭着双眼,面对着姜淮。 姜淮伸出食指轻轻的碰了下她的脸,细腻又有弹性,再碰碰自己的,发现根本不是一个感觉。 他后知后觉这样做不对,手却完全不听使唤的又戳了戳望舒。 望舒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拍掉了在她脸上作祟的手,嘴里嘟囔着:“子舆别闹了。” “……”姜淮的手僵在原地,没有了动静。 第26章 野兽来袭 在他知道的所有人里,没有一个与望舒亲近的男人,叫子舆。 她睡觉时都能陪在她身边的,姜淮掩盖住嫉妒,或许是她的面首吧。 望舒醒过来的时候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她扫了一眼马车,看到姜淮正坐在小凳子上面对着软塌不知道干什么。 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望舒觉得他好像一只正在舔舐伤口的困兽,暗自神伤。 “你在干什么?”望舒看了一会,才颇为疑惑的开口问道。 姜淮转头,没精打采的看了望舒一眼:“子舆是谁啊?” 是的,子舆这个他没有见过的情敌在他心里暗暗念叨了一个时辰,直到望舒醒过来。 “我说梦话了?”望舒心想着也没梦见顾泽川啊。 她梦见商山县的县令哭哭啼啼的抱着她的大腿,求望舒饶他一命。 “你说子舆我好舍不得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望舒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连串的笑声吵到了姜淮的眼睛。 最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在开什么玩笑呢?” “临王若是对我的闺房趣事也感兴趣,不如自己奏明皇上纳几个侍妾感受感受。”望舒真诚的建议道。 姜淮看着她不说话,委屈巴巴。 “陈朝郡王也不过几人,怎么就没有赐你些侍妾呢?”望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除了拼命抗旨不从的太子祝霁鸣,他们这些人都被皇上强制塞了。 他姜淮倒是一个例外,望舒琢磨了一会,就是唐喻染的后院都有几个通房,难道是因为姜淮还未弱冠? 姜淮扎起块切得整齐的糯米红枣切糕,上面淋着金灿灿的桂花酱,递给望舒: “和亲的驸马除外,均不得纳妾,公主纳男妾,你猜我会不会也是皇上给公主选的驸马之一?” 不是公主,姜淮知道,祝归知道,宋鹤辞知道,甚至顾泽川也知道,临王是留给他眼前这个正在小口蘸着桂花酱吃切糕的郡主的。 祝归不让宋鹤辞与望舒亲近,却又让她与姜淮孤男寡女同乘两个月,望舒始终没想到这一层。 不是因为她没猜透祝归的心思,而是她认为自己未来的郡马人选里,没有姜淮这个人罢了。 谁说望舒院子里的几个面首全是为了控制望舒的?明明还有对姜淮的警告。 人总是个矛盾的结合体,他们一方面关心爱护,另一方面又畏惧提防,尤其是做到了九五至尊这个位置上。 “今天晚上得凑活凑活,住在郊外。”姜淮挑开门帘,向外面看去,“你看外面百草枯黄,树木荒凉,冬天真的来了。” 望舒把汤婆子抱在怀里,和姜淮一同坐在小凳子上,透过门帘往外看。 暖洋洋的刚坐好,又回头看着小几上还没吃两口的切糕。 姜淮笑了一声,回头伸长胳膊把切糕托盘放在她手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望舒毫不犹豫的放下温暖,觉得美味更重要,干饭人都是这样的自觉。 “什么时候用膳?”现在几乎是正午时分,太阳在两人的身后。 姜淮仔细看了看两人前方指向北的影子:“午时三刻如何?” 中午吃得也很简单,望舒睡觉的时候,姜淮命人从提前在酒楼拿回提前定好的菜,此时应当是热在后面的小炉子里了。 不出所料,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的马蹄声渐近,侍卫问:“临王,郡主,菜已热好,可要用膳?” 望舒嗯了一声,马车找了个干净的荒地停了下来,做饭的两个丫鬟端着菜进了两人的马车,整个过程都没有抬起头过,恭恭敬敬的。 很懂规矩。 “冬天冷,菜还可以吃,郡主凑活着吃吧。”他说。 晚上吃的是中午的剩饭,姜淮生怕望舒嫌弃,看到她拿筷子大快朵颐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去。 夜里宿在毫无防备的野外的经历还是第一次。 冬天里的动物大多冬眠,可偶尔动物的嘶吼声还是会把望舒吵醒。 她握住自己放在枕头下面的短刀,直到声音低下去才又睡过去。 一阵越来越近的嘶吼声吓得望舒睁开眼睛,身后忽然起了一身冷汗,她看向一旁蜷缩在小塌上睡熟的姜淮,拿着短刀悄悄的出了马车。 外面坐在地上两个正在守夜的侍卫,嘶吼声还在山林里回旋,两人看到望舒也不敢开口说话。 侍卫胆战心惊的与望舒对视,给望舒打手势,让她别出声惊到野兽。 望舒环望四周,仔细辨别嘶吼声的来源。 三人同样屏住了呼吸,如果下一刻嘶吼声更近,就要做好把所有人叫起来的准备。 她看到了一只不知是猎豹还是老虎又或者是豺的猛兽。 那一双眼亮得像是灯笼般,散发着幽绿色,猛地扑倒了一只跳跃着的动物,就在不远处。 荒草丛里的荆棘和矮树丛嘎吱嘎吱的响着。 昭示着这场捕猎的激烈。 不知道是哪匹马忽然被惊醒,嘶嘶的叫了起来,一时间所有的马都被惊醒,都叫了起来。 猛兽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警惕的伏在草丛里观望。 马的动静小了,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望舒惊起一身冷汗。 双方都在观察着对方,谁也没有先动手。 僵持了很久。 最后还是望舒抄起火把,往猛兽处晃了起来,又往野兽的方向扔了几根。 火苗在猛兽面前骤然亮起,烧着了一片黄枝枯叶。 两个侍卫也纷纷效仿望舒,拿着火把晃猛兽,很快猛兽在一片火光中离开了。 直到天明,望舒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这边荒郊野岭,猛兽很多,没事的。”姜淮把灌肠夹到望舒的肉粥里,“快吃饭吧,一会该赶路了。” 他昨晚上也听到了动静,睁眼撩开帘子,看到望舒正在和猛兽对峙。 退回到榻上,他手背掩着半张脸,嘴角牵动着笑了起来。 有人保护的感觉真好,上一次被保护,还是父母活着的时候。 他一人行走于世间太久了,早就不记得被保护的感觉是多么的幸福。 望舒的眼下一片乌青,快速的拿起筷子用早膳,忍不住吐槽道:“你什么体质,总是招来猛兽。” 第27章 西北望,射天狼 天才摸黑,一行人来到个相对富饶的小镇子上。 镇子里夜市才刚刚开始,热闹得很。 “这里倒是与京城相似。”望舒溜达着街边的小摊。 糖葫芦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人扛着偌大的草木棒子,走来走去,上面除了纯红色的山楂,还有她不认识的褐色果实。 “您这个叫什么?”望舒指着上面褐色的问。 “薯蓣。”小商贩回答,“这个配着糖最好吃了,不喜欢酸甜的山楂,那就吃这个。您要一串吗?两文钱一根,五文钱三根。” 望舒从小荷包里掏出二十文钱来:“要十二串。一半薯蓣的,一半山楂的。” 她招呼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过来:“这十串你们分。” 小厮连忙谢过小姐,在外自是不能称郡主和王爷的。 “我要吃薯蓣的,但想吃一口山楂的。”望舒疯狂暗示。 和北辞的朋友们经常分吃不同种类的食物,但和姜淮还是第一次。 望舒多多少少收敛了些。 姜淮本要说自己不吃,你全吃了吧,随即改口:“吃吧。” 望舒不喜欢吃酸的,她顺着姜淮递过来的糖葫芦,只咬下来一个果。 酸味在嘴里炸开,她被酸的鼻尖起了一层薄汗:“你吃吧,也太酸了。” 说着把糖葫芦推到了姜淮嘴边。 姜淮也没有嫌弃望舒的意思,接着吃了一口。 确实酸,还有点牙碜,没洗干净。 “这里的驴肉火烧最好,晚上你要不要吃个驴肉火烧。”姜淮指着那边的摊位,果然是在切肉,这里河水草地肥美,盛产驴肉,驴肉火烧是一绝。 大多数家里的驴都是干活的,这里竟然吃驴肉做买卖,望舒觉得新奇。 望舒一路走过半个夜市,见到什么民间的小吃都要来两口,腰带都有点勒肚子。 再回去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淮一人享受酒楼的美食。 “你是故意的。”望舒撅了撅嘴,“你还要在我面前吃。” “郡主,是你赖在本王的房间不走,怎么还倒打一耙?”他说着夹了一口糖醋鱼肉,放进嘴里。 望舒住店没有安全感,她想等睡觉再回自己房间,偌大的屋子只有她一人,她生怕出事。 她溜达到床边,见夜色正好,转头看着姜淮:“走哇,我们去房顶看星星。” 两人接连飞到屋檐上,并排坐在屋脊。 “塞外的星星更亮,那里空旷得摸不到尽头。”姜淮指着正南方的三颗并排的星星,他们排列整齐,一样的亮眼,“他们周围还有四颗,组成参宿,若是在塞外,一定看得更清楚。” “那便是天狼星。”姜淮指着南边的一颗现在有些灰暗的苍白色星星,“那便是蛮夷,若是亮了起来,就又该打仗了。” “我在古文中看过,狼星东南有一把弓,弓已拉满,指着西北的狼星。”望舒从没有这样认真的研究过星宿,这还是第一次。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姜淮点了点头:“你看过的倒是不少,这些年总听说你的功课是最上乘,倒也不假。” 十四岁到京郊躲避朝廷动荡,她再未去过皇宫伴读。 之后的书都是靠自制力读的。 那年风云变幻,望舒被卷入其中又浑然不知,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功课总是最努力的。 “宫里读书的姑娘算来算去就我们几个,在一群少年里,我就想着一定要做到最好,不被轻视了去。 女子们天生弱势,若我不努力,只会使自己的处境更差。”望舒伸展了身子,坐的腰有些僵硬。 “在北辞城里当值可还顺利?” 望舒认真回答:“不算顺利,从未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自是不如他们圆滑。 我又是个武官,时不时要跟手下的兵过招,他们不信任我这个女人。” “女子在朝为官,向来困难重重。” “无所谓了,我侍奉的,也不是他们。”所以他们对我的评价如何,都不重要。 “新安郡主这条路只能断了。”宋鹤辞把小厮都轰出了屋,此时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和许昌两人。 许昌阴冷的眼神像是潜伏在草丛里的蟒蛇,不知何时便会窜出咬上一口。 “若是不能被利用,就彻底让她倒下好了,宋鹤辞,你应该知道做什么。”许昌冷笑了一声。 “听闻徐大人的儿子有些新奇的玩意,养的那几只犬,个个精神得很。” 宋鹤辞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许昌倒也不在意。 毕竟宋鹤辞在他们眼里一直少言寡语,但干起事来又十拿九稳,是一把锋利的刀。 于是许昌又继续道:“你弄死你老子的那招就不错,可别把郡主玩死了,让她苟延残喘才有趣呢。 让她敢坏老子的好事,贱货。” “那是自然。”宋鹤辞点了点头,“目前还不是好时机,大人再耐心等些日子。” “她也敢在皇上面前替顾泽川求情,谁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那卖盐的钱都进了谁的口袋,皇上可真想不清楚。”许昌啐了一声。 他不由地想起前两日在御书房里的事。 “盐虽然被顾家承揽,但正因为只有顾家这一家,皇上才更应该再寻个商家,自古阴阳调和,需要制衡,盐也一样。” 许昌提议道,望舒听完才知道为什么祝归把她也叫来了。 “怎么不是阴阳制衡了?”望舒没忍住反驳道,“皇上就是这至阳之身,顾家本家及旁系无一人为官,世世代代都只靠经商活着,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许昌笑了一声:“谁不知道新安郡主与那顾家嫡子私交甚好。” “正因为本郡主与顾泽川私交甚好,他才会更听命于皇上。”望舒继续说道。 许昌与望舒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了很久,祝归都懒得听两个人吵下去了,直接打断:“顾家若是不安分,新安,朕拿你是问。” “是。”望舒喜出望外,“臣定管好顾家。” 再看向许昌,他脸色有些绿,望舒忍不住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他正缺钱,不能把卖盐这么捞钱的买卖拿到手里,许昌越想越生气。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祝归的走狗望舒,千刀万剐。 “等我当上了皇帝,第一个弄死她这个祝归的狗。” “等你腿好得差不多,就往齐章走一遭,别人我不放心。”等骂够了望舒,许昌又叮嘱道。 “属下明白。” 第28章 不准给你娘治病 许昌走后,小厮才重新进来:“许大人已经出府了。” 一个暗卫在宋鹤辞的示意下显现出来他两指并拢,招唤暗卫上前。 “徐大人的儿子是何许人也?” “回主子,他名徐杰,父亲正二品,前几年调职来了北辞,他那好像是不行了,这几年私下折磨死的女子不知多少。 前一阵子又养了几只体型庞大的狗,都喂了药,再把人关进去,听说那晚上当场死了俩。” “他装的倒是好。”宋鹤辞讽刺的笑了一声,“他可娶妻生子?” “有一子五岁,不过是个外室生的,您也知道他就那一个种了,那外室虽没人喜欢,但在府里地位不低。” 许昌想要望舒遗臭万年,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这比杀了她还痛苦千倍万倍。 望舒对这些一无所知,此时她正抱着汤婆子蹲在夜市的小摊前看捏泥娃娃。 用一堆泥,在摊主的手里,几个翻转,手指快速的扭动,一个泥娃娃就做好了。 望舒让他捏了只小猫,相对于捏泥人,这就要简单得多。 看着望舒跃跃欲试,兴趣盎然的样子,摊主提议道:“小姐不如自己上色?” 说着他让开些位置,彩色的颜料就展露在了望舒的面前。 望舒调好颜料,给小猫画了鼻子眼。 “小姐,哪有猫身上的颜色是鸢茶色的?”摊主意外的问。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您没见过,可我见过,它的眼睛蓝得透亮,像是宝石般,身上的毛呈现鸢茶色。”望舒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望舒一直握着手里的小猫,爱不释手。 姜淮问:“你喜欢猫?” “嗯。” “你见过这鸢茶色的猫?” 姜淮又接着问。 “当年随父亲去过一次西域,我见到了这种猫。 可那时只是惊鸿一瞥,之后再寻却不见了。”望舒解释道。 说完她的情绪低落了很多:“我不适合养小玩意,我养的每个玩意,最后都背叛了我。” “若是我给你调教一只永不会背叛你的玩意呢?” 望舒微微仰头与姜淮对视,他身后的灯光为他镀一层金:“临王,十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谁能保证那小东西永不背叛呢?” “我送你一把刀,若是它有了背叛的苗头,就杀了它。” 望舒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临王倒是和我想一处去了。” 她可不就送了宋鹤辞一把刀,一把将来会捅进宋鹤辞心脏的刀。 “可我提起了刀,却因为一些琐事犹豫了,它明明背叛了我,我却想再给它一次机会。” 姜淮沉吟了片刻:“可是在你眼里,它就是做了错事。” 再往南走,他们换了辆更简洁的商用马车。 原来的马车按官路继续行驶造成假象,临近商山县,他们需要秘密的探查。 望舒穿着青白色为主的短袖衫襦,下面的裙裤也比较瘦短。 她的骨架小,身子是圆的,赘肉又少,显得一双腿又细又长。 她的跟腱长,纤细的腿却又相对上半身粗壮有力。 这身平民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更显得她骨架小。 两人坐在茶楼里喝茶,听旁边桌的人说话,套套近乎就坐在了一桌。 见时机成熟又侧敲旁击的问现在的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的县令倒是人不错。”那人对自己的县令评价颇高,很快他想起了什么。 “只是听我母亲的表嫂的弟弟的女儿的同窗的舅母的邻居说,他们的县令抓壮丁干活,虽然给的多,但是不让他们回家。” 说到这,这桌的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没了个壮丁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只要抚恤金给到位,够一家子平民百姓生活一辈子,少了个丈夫,儿子,父亲,也很值。 听这些人的意思,都希望自己是被捉走的壮丁。 望舒抬起自己的手数着手指头论辈分。 “邻居哪个县?”姜淮没记住前面的一大堆前缀,只记住了最后一个辈分。 “你不会也想去当壮丁吧?”他们大吃一惊,“不行啊,他们只要自己县的人,外县是不要的。” “你就告诉我们是哪个县吧,万一也要呢。 大哥,我们从南方逃荒来的,实在是养不了家了呀,家里老母已经饿死了,我们只好北上寻个差事做啊。” 望舒编故事都不带打草稿的。 虽然两人的状态一般,但看那珠圆玉润的脸,也不像是吃不起饭逃荒的啊。 桌上的人在心里吐槽,肯定是心思活活的,想占便宜。 “商山县。”心里再怎么鄙视两人,面上却也没显出来。 “离这里有多远?” “不足四十里。” 姜淮打听清楚方向,两人便坐着马车向着东边出发。 商山县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富贵之乡,进了城,一股繁华的气息再次笼罩。 这样繁华的县交不上税,论是谁当皇帝,都会注意到啊。 两人又进了茶馆打听。 “我们县令老爷是个好官,你们是外来的吗?” “如果我们县令老爷都不算好官,那这天下哪里还有好官?” “是……是个对我们都特别好的官。” 望舒无论问什么人,都给了她这样的回答。 大家就像是串通好了一样,关键是看了一圈,男人还不少,不像望舒想象的那般。 他们不能再问下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起怀疑。 “他们肯定是不会说实话了。”姜淮吐出一口浊气。 整个县都笼罩在县令的乌云下,他一手遮天。 望舒赞同的点了点头:“那我们只能去村里看看情况了。” 挨家挨户看到陌生人来都闭紧了门,把望舒和姜淮当作是洪水猛兽。 一个小男孩却扒着家里的篱笆墙,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的望着两人。 “等等。”还是小男孩先开了口,他怯生生的推开栅栏门,拉住了望舒的衣角。 望舒龙颜大悦,但不敢表现出来分毫。 “求求你们,救救我娘吧。”他跪在望舒面前,抱着她的大腿说道。 女人躺在炕席上,见到来了生人想要起身。 “娘亲,是我把他们带进来的。”小男孩从姜淮身后探出头来,走到女人身边说。 “生病了怎么还不去看病?”望舒俯下身子,温柔的问。 小男孩的手紧紧攥着衣服,呜咽的哭了起来,像只困兽:“姨姨,是县令老爷。” 他把我爹爹还有村里好多个爹爹都带走去干活,爹爹走了家里没有钱,娘亲病了也没有钱治。” “他们难道没给你们抚恤金吗?”望舒看向女人,她微弱的摇了摇头。 “有的人确实给了,但我们这样的……他们专拣软柿子捏,是没有抚恤金的。” 望舒总算知道怪异的地方在哪了。 “姨姨您,您会告密吗?” 看来是被威胁过的。 “先给你娘看病。”姜淮从怀里掏出银子,放到小男孩的手里。 “不行。”望舒制止了姜淮给银子的动作。 第29章 县令也要给自己修皇陵 姜淮愣住了,小男孩也愣住了。 望舒脸色晦暗不明。 “你要做什么?”姜淮不理解,他甚至看向望舒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等很多年后姜淮回忆起来自己这舔狗般的一生,才知道自己失败在了对望舒没有绝对的信任。 “他们突然拿出钱,会引来杀身之祸,对你我也同样是危险。”望舒解释。 她摸向女人的脉搏,有些混乱却又不致命。 “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再等上几日。”望舒又补充道。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姨姨,我相信你是好人。” 离开这户人家前,望舒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留了下来。 ““走吧,去县令家里玩玩。”姜淮一个轻功翻进了大院里,望舒跟着翻了进去。 两人隐着身形往后院走,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咿咿呀呀的进了望舒的耳朵。 只见前面戏台子上有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在跳舞,座中的县令左拥右抱,还有两个侍女给他喂着水果,好不滋润。 就是跟京城的纨绔子弟比,也不相上下。 “那些成年男子都被弄到哪干什么去了?”望舒小声的问。 姜淮沉吟了片刻:“有盗墓类的书籍记载,山高水远的地方最容易有自称的土皇帝,他们也为自己修建‘皇陵’。” 说到这个望舒也就明白了,除了修建庙宇,若是私自征用成年男子又回不来的话,也就是为了陵墓。 前朝和陈朝都曾有盗墓人,他们盗的大多数墓看似是皇陵,实则里面陪葬的物件只手可数。 这样的皇陵机关简单极容易被发现,很明显,就是些地方官的手笔。 自古以来皇陵都在深山老林中,从开国皇帝到乱世以前,大部分的皇家人都会被埋在皇陵里。 皇帝越强,他在位时修建的陵寝就会越大,越隐秘,机关也会更复杂,里面的奇珍异宝和各种生活起居的记载也会更丰富。 他们又希望自己的强大被后人所知,又不希望自己的墓穴被发现。 除了皇家子嗣和修建皇陵的工人,没有人知道皇陵的入口和出口到底在哪,就是望舒自己现在也说不明白。 皇帝和多少个公主,王爷都在一个皇陵里,陪葬的物件七天七夜也搬不完。 听说祝归给自己修建的陵寝里面地势凶险,占地面积极大。 而且他们每年一次的祭祖与埋葬并非同一地方。 望舒本应当埋在皇陵里中安葬,可她并非寿终正寝,年纪也不过二十。 又因强行与宋鹤辞成亲一事与祝归离心,祝归不允许她死后埋到皇陵去。 只能留在望家的家冢里。 “找这个地方,或许也只有亲自进去才知道了。”望舒说。 姜淮乔装打扮了一番,显然一副贫苦逃荒的模样。 他跪在地上,哭着喊着:“听说县令老爷是个光明磊落爱民如子的好官,草民从西方逃难而来,只求老爷给个吃饭的差事。” 县令虽然还在后院玩乐,真就出来了两个小厮,把他带了进去。 望舒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这样都能糊弄进去。 “正好也缺人手,你就跟着去吧。”县令老爷一摆手,就把他打发了。 姜淮被蒙住了双眼,带到一辆马车里。 他身边还跟着几个人,听呼吸声,都和他一样是年轻力壮的男人。 望舒到布衣行换了一身行头,把柔顺的长发紧紧的绑了起来,梳成男人的模样。 她顺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寻了过去,在不远处就看到树木房屋石瓦上被内力划出的浅痕。 这就是传说中深厚的内力吗,可凭空取物,隔山打牛。 跟着划痕走,果然来到了山里。 陈朝修建皇陵大多用死刑犯,因为修建皇陵,他们知道了皇家的秘密,断断是不能再活着的。 这些给县令修建陵寝的人也一样,一旦修完,也都是死人了。 望舒不知道在这之前死了多少人,可她知道,他们这些活着的,是死不了了。 他们在山里来回绕,最后来了个小山坡的脚下,推开隐蔽的小木门,便进了暗道。 里面空气稀薄,容易窒息而亡,就是皇陵也会修几个时辰便出来透气,吃饭。 里面的味道混合着泥土和发霉的味道,姜淮皱着眉头走进去,声音颤抖着问:“大人,这里是干什么?” “少说话。”领路的人一棍子打在姜淮的屁股上,语气极为凶狠。 周围看守的侍卫隐在山林中,望舒根本溜不进去,她趴在枯草丛里,隐了呼吸。 那些侍卫看起来更像是江湖中人,只要给足了钱,就替主人家办事。 不过祝归不太信任这些江湖人士,他本性多疑,所有武功高强之人都是他从小就培养的死士。 燃着的火把说明里面至少还有可呼吸的空气,盗墓的记载中有若燃着的蜡烛熄灭,则此地不宜久留的说法。 姜淮的夜视能力不错,他环顾四周,都是在干活的青壮年,他们绕进去的路有点复杂,想必这里是主墓室,是县令要埋葬的地方。 虽然但是,真的很简朴。 指挥着几人挖土,领路的人很快就出来了。 姜淮挖了一会就和旁边的壮年小声攀谈了起来。 “俺听说县令给好多钱,俺家吃不上饭了,才来的。”姜淮的西边方言说得惟妙惟肖,和北辞那股慵懒的腔调竟然完全不同。 壮年叹了一口气:“我们来了这就再也出不去了。” “为什么出不去了?” “这就那狗官的陵墓,等修完,咱们也就该被砍头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丝绝望,姜淮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怎么回事,却也听话的原因。 但很快,一个鞭子抽在两人身上:“再说话,就把你媳妇老娘都杀了。” 两人连忙跪地求饶,又赶紧干起了活。 原来钱都是骗人的幌子,他们是用家里人作为要挟。 一座城,笼罩在县令的强权统治下,姜淮也是第一次真实的看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天都黑了,姜淮都没能出来。 望舒累得扭了扭身子,她的肚子咕咕的叫了一声。 在寂静的山岭里听得很清晰。 身边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她的汗毛立了起来。 第30章 死前想吃顿饱饭 姜淮从小到大还不知道什么叫抢饭,只见一群人蜂拥上前。 最前面抢到饭的人抱着几个馍馍突出重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又舀了一瓢的水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像是饿死鬼。 几年在外打仗,姜淮不是没吃过这些东西,可抢着吃还是第一次。 等他上前时,只剩下了渣。 他想喝一口水,看着水缸里的水因为刚刚激烈的抢夺,落了满地,缸里只剩下个根儿,混着泥土,还有些不明物质。 河里的水都比这干净的多,姜淮给自己做了几次心理准备,实在是喝不下去。 他两手空空的走回来,与没抢上饭的男人们面面相觑。 被抽了一鞭子的大哥分了半块馍给姜淮,小声说:“新来的都不知道这个,垫垫肚子吧。” 姜淮谢绝了,他还是抗饿的。 入夜不干活,大家就穿着厚重的棉袄躺在地上睡了。 就连看守的人也都睡了起来。 姜淮偷偷的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到了门口,他迅速上前打晕看守的侍卫,推门想要出去,门却推不开。 看来只能从外面才能打开。 望舒被发现了,她目测对方有十数人。 若是大开杀戒,她不确定能打得过几个,姜淮会处于危险之中。 很快她用衣服掩住口鼻,只剩下一双眼睛,快速的轻功往山外飞去。 这些人手里拿的兵器也多种多样,显然是江湖上的武林高手。 望舒的轻功再高,可还是甩不上其中的两人。 这绝对是她这辈子做过最鲁莽的事了。 “两位大哥,别追了吧,我真的很饿。”望舒急刹车,稳稳的落在地上,开口就是求饶。 两位轻功了得的江湖人也没想到她还没跑下山,就直接束手就擒。 “我们也是拿钱奉命行事。”其中一个大哥倒是毫不担心望舒耍心眼,毕竟拖延时间只会对望舒更不利。 “知道知道。”望舒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丝毫不在意他们为什么要听命于一个县令。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轻功的大哥们打不过望舒,但很快就追过来的这群人想弄死一个望舒简直易如反掌。 “等等!”望舒大声喊停,一边狼狈的躲着斧钺钩叉的攻击,一边大喊。 “武林与朝廷自古互不干涉,你们这样也是破坏规矩啊。” 有道理,但是没人听。 “不是一个圈子,你们不必硬容啊。”望舒终于抽出了自己的剑,与一条软鞭相抵划过。 “不如这样,你们把我压回县令府,问问他如何处置我如何?”望舒再次开口谈判。 这次大部分的人都停止了攻击,其中一个男人说:“这女娃娃说的不无道理,既然是朝廷中的事,我们把人抓住了,还是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望舒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那我还有个心愿希望大哥们能给我实现。” 众人看向望舒。 “我想吃顿饭。” “……” 于是望舒被绑着身子,一个长相俊俏的大哥拿着烧饼喂望舒。 “大哥你这手离我再近点,我的嘴够不到啊。”望舒小声抱怨,虽然大哥长得秀色可餐,但她真的很想吃到烧饼。 大哥沉默了,把饼怼到了望舒的牙上:“闭嘴。” “你们知道这个县令在偷偷修陵寝吗?”望舒吃饱喝足,又开口跟旁边的大哥聊了起来。 “谢时秋。”大哥似乎实在是烦了望舒唧唧歪歪,忽然就爆出了自己的名字。 ……是让我叫他名字的意思吗? 望舒是个很会看人眼色行事的人,她立马真诚又嘴甜的喊道:“谢大哥。” 旁边的男人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再反观谢时秋,脸都绿得发黑。 “妹妹,虽然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找到的这里,但是你真的不知道谢时秋吗?”旁边的男人忍不住插嘴。 “我确实不认识。”望舒真的很真诚。 “江湖传闻,从没有敌人能跟他说三句以上的话。” “哦?因为他话太少,所以敌人自言自语很尴尬吗?” “你这个小妹妹真有趣,因为他从来不给敌人说话的机会,就杀了。” 望舒惶恐。 其他的江湖人士又回了山林里,继续守着墓地,只剩下这两个人把她带到县令府里。 这么多价格高昂的江湖人守着,望舒心知肚明,自己和姜淮的行踪肯定是暴露了。 他们必然是近期才被花钱聘请过来的,如果望舒没猜错,就是为了对付自己和姜淮。 那么姜淮也极有可能,已经被控制了。 “这县令给了你们多少钱啊?”望舒又开始套话。 “闭嘴。”谢时秋不知从哪弄来块抹布,塞在了望舒的嘴里。 望舒呜呜呀呀的两声,老实了。 她回到县令府的时候,与同样五花大绑的姜淮。 得,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语。 望舒的嘴得以自由,她看着帮她拿走抹布的谢时秋:“我知道你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谢时秋假装没听见。 “如果你愿意给我一把短刀,我愿意给你五百两白银。”望舒又说道。 “江湖规矩,同一件事,只接一主。”谢时秋停住脚步,意外的解释。 “你的右手食指侧边的茧子厚重,也就是说你最擅长的并不是剑。”望舒快速的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那东西,在我手上。” 姜淮又刷新了三观,他从来不知道望舒还这么会谈判。 “你如何得知?”谢时秋果然回头了。 “你那处的茧子硌到了我的牙,先不说硬得剌嘴,你自己都没感觉到它硌我牙了。”望舒呈现轻松的摆烂姿势。 她往后挪了挪,将两只腿平摊在地上:“现在估计也就两更天,你还有至少两个时辰的时间,思考要不要和我做一笔交易。” 谢时秋果真坐在了不远处,沉吟片刻:“我怎么相信你?”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我,毕竟我死了,你也得不到‘千色伞’。” 这世间没有一个用伞做武器的人不想得到千色伞,而这把伞,就在皇宫国库里。 上次秋猎后,祝归允许望舒去国库挑选武器,望舒就选了这把千色伞。 千色伞的伞尖是一块能切断世间万物的稀有石头,在光下会散发七彩的光芒。 谢时秋直接解开了望舒的绳子,但丝毫没有搭理姜淮的意思。 “我是陈朝的新安郡主,两个月后,来北辞寻我。”望舒直接亮出自己的身份底牌。 第31章 期待下次的见面 推开门,望舒与谢时秋等人对视:“我的同伴还在这里,鸡打鸣前,我肯定会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时秋和他们说了什么,几个人都没拦着望舒离开。 望舒钻进后院,就看到了一场活春宫,她两只耳朵悄悄的红了起来,但看见县令那辣眼睛的东西后,很快就有了干呕的感觉。 好小,和宋鹤辞和顾泽川的比,这也太小了吧,比她的面首也小太多了啊。 千顷地上一棵苗。 不仅如此,望舒气还没顺,这边就结束了,她瞪大了眼睛,对房事有了新的理解。 这么快的吗。 不再纠结此事,望舒连忙钻进书房,找了找到时候呈交到祝归手里的证据。 证据其实也不用大半夜的找,望舒不便直说是自己在柴房里坐着太累了,想出来活动活动。 好吧,在姜淮问望舒出去干什么的时候,望舒说了实话:“我其实想直接杀了县令,但后来又觉得这样弄死他太便宜了。” 望舒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柴房的门就被打开了。 一缕阳光直射到望舒的脸上,她眯了眯眼睛。 县令身后,跟着那几个守在柴房外一宿的江湖人士。 “朝廷命官,你也敢绑?”望舒质问。 “什么朝廷命官,我可不知道,就知道有位大人携着夫人到商山县,不慎坠崖身亡。” 一句话,让县令无痕杀死两位上司。 “你好大的胆子。”姜淮说话了。 “要怪就怪你们非要来坏我的好事,你们刚来的那天,我就知道了。”县令捧着自己的肚子,笑眯眯的说。 “等着被皇上发现,还不如亲自做饵,瓮中捉鳖。” 原来他就是故意的,故意交不上税,引起祝归的注意,但商山县只是个小县城,他料定祝归只会派个小官来。 那么这个官员出了事,县令先声夺人,到北辞求情,祝归大概也不会太为难他。 比如他说:山路不好走,县里的青壮年好多都是上山砍柴打猎,不小心跌入山崖坠亡。 不信你看,连你派来的朝廷命官,都是这么不小心死的。 这样一来也打消了祝归的疑虑。 绑着两人往山崖走时,这个话多的县令还絮絮叨叨的讲了自己整个计划。 姜淮之所以这么轻松的进入县令府,也是他故意的。 但还好,他不知道望舒和姜淮,见过一个小男孩和他生病的母亲。 悬崖边,县令阴森的笑着,露出一嘴白牙:“再见了大人,你死到临头都还有夫人陪伴,也算不孤单。” 他到现在都以为是姜淮拖家带口来的,望舒是他的妻子。 “把他们推下去。” 望舒和姜淮两人被推下山崖,刚准备回头的县令,被一把剑比在了脖子处。 “大侠这是什么意思?可是钱不够,我还可以再多给你们一人……” 还没说完,就被谢时秋打断,他一开口,声音和姜淮一模一样:“杀害朝廷命官,你胆子真够大。” 姜淮扯下人皮面具,原来昨晚望舒做的就是这件事,易容。 县令一脸恐慌,大喊着你们给我杀了他啊,你们倒是杀啊。 几个人纷纷扯下人皮面具,是姜淮的暗卫们。 “你多高?”往悬崖上爬的时候望舒忍不住问道。 感觉谢时秋整个人都呈现流线型,平时不明显,现在手脚并用爬绳索就很明显了。 谢时秋面无表情的看了望舒一眼,懒得理她。 望舒觉得他身高也跟顾泽川他们差不多,反正比自己高了一头。 掉下悬崖的两人很快轻功爬了上来。 谢时秋摘下人皮面具,二话不说就要离开,却被望舒拦住。 “好歹有过共死的交情,还被这狗官当成一路的夫妻,怎么也得跟我说句再见吧?” “再见。”谢时秋别扭又颇为无语的告别,很快轻功离开了。 他还听到望舒在后边喊:“很期待下次见到你哦(づ ̄ 3 ̄)づ。” 被吓得脚下一踉跄。 望舒提着剑,缓慢踱步而来,如同地狱里的修罗:“本郡主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胆大包天的人。” 上辈子不算。 “郡……郡主?”县令傻眼了。 “不然?”望舒的剑捅进他的心脏,“下辈子活得明白点,别再让皇上一句格杀勿论,就断了你的命。” 望舒手里的人命+1 小男孩的母亲是因为长年累月的干活,导致的腰病。 腰是一个人的核心,腰部没有力量,人很难下床做事,给她找了位大夫,付了接下来一年的治病疗程。 这个老大夫最厉害的就是正骨,咔咔的按几下,全身都会变得轻松。 望舒趴在床上等着老大夫的医治。 “你这一腿长一腿短啊,正完骨还能长个。”大夫指指点点。 还能长个,望舒的眼睛都亮了。 “你又不矮,跟北辞的姑娘比,你算高的。”姜淮哑然失笑,小声宽慰。 望舒当然知道自己在姑娘堆里不算最高,但也算中上,可她在朝为官,就被一群高个子包围了,连新鲜的空气都闻不到。 伴随着望舒撕心裂肺的喊叫,她的两条腿一边长了。 她要把这个推荐给顾泽川,望舒心想。 后续由朝廷再派人来处理,望舒与姜淮又踏上了南去的路。 望舒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只手勒着缰绳耍帅。 她身后的披风都泠泠作响,马蹄声苍劲有力。 姜淮追在她身后,两人像是在林间嬉闹的小鹿。 “倒是好久没有这样骑马了。”望舒绷起腿上的肌肉,夹着马腹再次加速。 从两边吹来的北风好似刀割般落在她的脸上,一双杏眼眯了起来。 因为骑马的缘故,她把长长的头发侧着编成麻花辫垂在胸前,随着她骑马的动作起起伏伏。 姜淮在后时,一眼就看到了望舒修长有力的小腿。 “听人说选武才要看小腿跟腱,修长有力则为练武奇才。”姜淮大声对望舒说,他的鼻子嘴掩在围巾下,说话的声音有些沉闷。 望舒扭头看着他,没有拉着缰绳的左手把自己的围巾往上拉挡住风:“我年幼时,父亲和师傅们也是这样说的。” 望舒生来就属于战场才是,她就该到边疆去守着祝陈王朝。 两人急行上百里,在下一个镇子等他们的马车。 越往南越暖和,两人从穿着厚厚的狐裘,到现在脱了一层衣服。 很快便到了南北交界,一条宽阔平坦的河拦在两人面前。 过了河,就是南方。 北方的河大多冻得结实,有人凿开厚厚的冰层捕鱼,有孩童在冰上嬉闹,南方的河却好似从不会冻上一般。 远远的望见资鹄洲站在城门下迎接二人。 姜淮下了马车后习以为常的拦着望舒的腰把她抱下来,望舒先前换上了长裙,衣摆确实长。 而后他快速走向资鹄洲。 “给你送了个老婆要不要?”他拱了下资鹄洲的肩膀,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第32章 望舒只爱她自己 姜淮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资鹄洲看来是他的密友了。 “你牛啊兄弟,真把郡主给拐来了?”资鹄洲贼眉鼠眼的望着还在努力拽着自己长长的裙摆往这边走的望舒。 姜淮轻轻咳了一下:“私下再与你说。” 他的耳朵红了起来,姜淮害羞的拉了拉围巾:“新安,这位就是江南柳州都督资鹄洲。” 望舒微微颔首:“资大人。” 资鹄洲回礼:“新安郡主。” 望舒坐回马车里,往资府走。 她的马车慢悠悠的跟在后面,这里还是像北方的,与她去的灵夏不一样,那里满满的江南韵味。 毕竟与北方的划分就是一条河。 “郡主,可还喜欢这里?”资鹄洲带着望舒转了一圈他的府邸。 望舒还算满意,生在皇宫里的祝霁鸢可受不了苦。 她也算是提前替祝霁鸢考察考察。 资府的风景也算秀丽:“霁鸢一向活泼又有些孩子气,她需要有人照顾。” “放心吧郡主。臣定会好好对公主。”资鹄洲回答,”公主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臣提前备好。” “她喜欢在开满花的树下荡秋千。” 好像每一个女孩子都很喜欢这种浪漫的秋千,就连望舒也不例外。 他这些年随父亲进宫述职,自己进宫述职都见过祝霁鸢。 那时父亲指着远处正在与几个姑娘打雪仗的祝霁鸢说:“我儿若是娶了公主做驸马如何?” 资鹄洲问:“是她吗?” “是。”父亲回答他。 若是她,好像也可以,她与自己那些娇弱不能自理的动不动就要哭鼻子的表妹们不一样。 被砸了那么一大盆雪下去,祝霁鸢先是震惊,随后脱口而出:“新安你竟然敢拿盆砸我,看我不拿缸砸得你透心凉!” 说着就跑到跟她一边高的大水缸面前,力拔山兮气盖世,用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抬起那个缸。 脸都憋紫了。 拿着盆的望舒哈哈大笑:“这水缸里全是冰,你要是能抬得动,我磕头叫你祖宗!” 直到成亲后,他才知道祝霁鸢也喜欢哭,也是娇弱的,却勾人魂魄。 “真不知道之前你怎么想的,皇上隐晦的提起你洁身自好一事,自然是为郡主准备的。 还整天念着新也者为患,安者依本分人。”资鹄洲不屑好友这副又被引得魂牵梦绕又畏缩不前的样子。 那么多人都劝过姜淮,该表现就表现,谁说在西北边疆不能刷存在感了,可姜淮就是不听。 在望舒成长最关键的几年里,姜淮全都错过了,人家回来就是白月光,姜淮回来就是陌生人。 “她还记得你是谁,就已经是撞大运了好吗?”谁也想不到当年那么瘦弱的白幼少年,如今长成了如此魁梧的壮汉啊。 姜淮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俩年龄太过接近,新安及笈半年有余,我还未到十九,若只是因为我还未弱冠,皇上才留着我的呢? 她的选择众多,最主要的是她心里没我。” 资鹄洲啧了一声:“等你到了弱冠年,你再主动点,努力点,皇上定然为你俩赐婚,还愁她不喜欢你?” “一看平日里就不看话本,那么多先婚后爱的故事,你是半点墨水也进不了脑子。” “前有顾泽川唐喻染,后有宋鹤辞,和祝霁鸢不一样,她心就那么大,装得人太多。”姜淮长叹一声,“陈朝规定驸马不得纳妾,公主需纳男妾,皇上竟也把新安当做了牺牲品。” 政治的牺牲品。 “要是这么说,还有齐司丞和柴翊那么一大群人,你说皇上会不会把你们一同赐给郡主?”资鹄洲哈哈大笑,全然不顾姜淮已经沉下去的脸。 “醋劲真大,若真是入了郡主府,我还不了解你,笨头笨脑的又不会用些伎俩吸引郡主,就日夜看着她宿别人房中,岂不是要酸死了?” 跟后宫争宠一样,母族强大的,有心机的,新奇的,都会被注意到,成功赢得圣宠。 姜淮这种默默付出的,谁会注意到他啊。 俗话说的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外面传来清脆的敲门声,是刚睡醒的望舒。 她一张白皙的小脸未施粉黛,一路过来被冻得有些红,头发披在脑后,有几根不听话的炸了起来。 “郡主来了,快坐。”资鹄洲拉开椅子,让望舒坐下来。 随后望舒点亮干饭技能,慢条斯理却又快速的咀嚼着食物,一鼓一鼓的脸有些可爱。 十三岁的郡主单枪匹马杀了只狼,十四岁的郡主与柴大将军打了平手,赛马投壶射箭均得了个魁首,十五岁的郡主与临王合力杀死猛虎,若但看她现在的样子,谁能想到呢。 姜淮慢条斯理的给望舒剥虾挑鱼刺,一边与好友聊些有的没的。 “姜淮,”两人临走前,资鹄洲忽然拽住姜淮,在他耳边低语,“郡主心里谁也没有,你还没看出来吗?她心里只有自己。” 所以每一个与她接近的男人,只要不是她反感的,都可以如夫妻般待她,她全盘接受。 就连萍水相逢的顾时秋,她都能钻了空子调戏两句。 长的好看,身高够,能力强,她就喜欢。 姜淮每每都是被一股醋意冲昏了头脑,可仔细想来,宋鹤辞一个月都不能下地的腿,若不是郡主,怎可能伤的那样深? 一个背叛了她的玩意,她明明才是最狠心的那个。 可资鹄洲没见过她和顾泽川相处时的模样,不知道在他眼里冷血的望舒,也会露出几分带着温暖的爱意。 望舒回头看着两人说悄悄话。 姜淮上前两步抬起望舒的狐裘:“你可还有想在柳州玩的?咱们得返程,到北辞估计进腊月了。” “以后有机会再来柳州玩吧。”望舒顺着他的话说道,“早两日回去,还有好多事呢。” 祝霁鸢来柳州,她是肯定要贴身陪同的,到时候再踏踏实实玩上半个月也不迟。 腊月和正月是一年里最忙的两个月,望舒又已经及笄,宫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她安排。 “资大人,北辞见。” “北辞见。” 第33章 修罗场 从皇宫述职出来,望舒就看见了顾泽川骑着马在宫外不远处的树下等她。 像是等的久了,那马有些不安分的扭动着。 “新安,我把你送回去。”姜淮牵着下人送过来的马,喊住了望舒。 望舒摆了摆手:“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说着扬起好看的笑容往前方快走了几步。 姜淮顺着望舒的方向望过去,是顾泽川。 顾泽川显然也看到了姜淮,他挑衅般的与姜淮对视。 “傻愣着干什么?”望舒站在下面拍了下顾泽川的大腿,顺势搭在了上边。 她发现顾泽川在看姜淮。 姜淮牵着马慢慢走了过来,顾泽川此时也翻身下马。 “临王殿下舟车劳顿,还要帮忙照顾新安,辛苦殿下了。” 顾泽川彬彬有礼的作揖。 随后伸出一只手把望舒环抱在自己怀里,挑衅的看着姜淮。 望舒嗔怒,推了两下她腰间的手,但也只是象征意义的反抗了两下:“闹什么?外人在。” 好像是这句外人令顾泽川吃的醋全然释怀,他松开望舒撒娇道:“都两个月没见了,你就不能疼疼我?” 望舒就吃这一口,她美滋滋的抱了抱顾泽川。 “临王,那我们先走了。”望舒先上马,牵着缰绳等顾泽川上来。 顾泽川还在和姜淮说话。 “你不会以为去一趟柳州,她就会喜欢你吧?”顾泽川低声问道。 姜淮故作大度:“没关系,既然皇上允了,那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培养感情,毕竟你和她也是十几年才培养出的感情,不是吗?” “更何况这郡马之位,你做不得,我却做得。” 直击要害,顾泽川唯一的弱点就在这里,他哼了一声:“不受郡主喜欢的郡马,想来也过得憋屈。” “那也是郡马。”姜淮微笑。 “要不你们去临王府叙旧?”望舒怎么看不出两人有点剑拔弩张的气氛,开口提议。 顾泽川不恋战,很快上马,抱住望舒。 那意思大概是那你加油吧,现在望舒可在我的怀里。 姜淮回去就气得踹了一脚府里的树,还在树上的枯叶子哗啦啦的往下掉。 管家站在一边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出。 驸马的地位一向低下,人人却又梦寐以求. 好似在地位和金钱面前,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的思想都可以抛在一边。 而望舒,是这场权力游戏的中心。 北辞的话本中流传着一句“试图用妻妾成群来表明自己地位的男人,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资格成为驸马爷。” 管家终于上前劝说:“他人地位不及殿下,皇上定会赐婚于您,与那些个妾君争什么。” 后宫,后院,向来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而有一个人的地位始终摆在那里,无论受不受宠,就是正室。 姜淮,若当真与望舒成亲,必为郡马;若皇上赐了侍妾于他,那也不必再念着。 “殿下,府中的梅花是宫里也比不得的,不如摆一场宴席,拉近和郡主的关系?”管家又小心翼翼的出主意。 姜淮听到这眉眼舒展开,吩咐管家去准备。 上朝时,望舒又穿上了那一身厚重的盔甲,即使是寒冷的冬季,她依然能感受到被捂在冰冷铁器下闷热的身体。 “徐大人。”望舒与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打了个照面。 “新安郡主。” 望舒扬起的嘴角忽然压了下来,她看到了将近三月未能上朝的宋鹤辞,他站在徐大人身后不远处,正微笑着看着望舒。 宋鹤辞最喜欢站在不远处望着她,像是位从未来而来的人,站在不远处默默的注视她,守护她。 “宋大人。”望舒压下去的嘴角又扬了上来,刚刚的都是错觉般,“腿伤可是痊愈了?” “还未曾。”向着她走来的宋鹤辞就不是那么的优雅了,他一脚深一脚浅,拄着拐杖,颠簸着身子。 望舒没再与他说话,迈进宫门。 “临王递来的请帖,说是腊月初五是个好日子,邀请郡主前往临王府赏梅。”清竹接过望舒摘下的头盔。 望舒一边走一边解着身上的铠甲:“去叫罗氏来给我捏捏肩,酸死了。” 然后后知后觉道:“请帖?” “是。”清竹回答。 她进了屋就看到了桌子上的请帖。 上面的字苍劲有力,颇有老师秦帆的韵味,是姜淮亲手写的。 “别叫罗氏了,烧些水来,我先沐浴。”望舒往里屋走也一边脱衣服。 走到最里面,也脱了个干净,她白皙的皮肤上全然是新勒出来的血痕,触目惊心。 脖颈以上的皮肤与身子对比明显,不过短短几个月,又晒得有些黑。 “郡主,水好了。” 望舒披着件衣服去了浴室。 在温热的水桶里,她舒服的展开身子,伸了个懒腰,像只慵懒的大猫。 加了羊奶的汤浴是细腻的,望舒往脸上扑了两下。 “真希望能变白。” 身后的门忽然传来响声,望舒惊觉的转身:“谁!” “郡主,是妾。” 望舒隔着屏风望去,模模糊糊的一道人影,身影修长,低着头,规矩得很。 “妾,常氏。”他解释道。 望舒了然:“可是有事?” “妾从未见过郡主,都说郡主是女中豪杰,妾想与郡主说话。” 又是一只会撒娇的奶狗,望舒光是听着他那委屈的声音就忍不住安慰两声。 姜淮从不会撒娇,望舒也从未对他起过歹念,刚冒出来那么点旖旎的心思,瞬间就痿了。 而这些半大的少年,光是开口讲话,望舒便酥了半个身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望舒早就明白了那些男人的兴趣。 放在谁身上,也忍不住。 常氏跪在屏风外,低着头,从始至终一眼都没有乱看。 她院子里那五个倒是都安安静静的,谁也没惹出什么事来。 “进来。”望舒披好外衫,唤常氏进来,他依旧弓着腰垂着头,“抬头站直了身子,这里不比皇宫,不必如此。” “谢郡主。”常氏站直了身子,望舒才发现他也好高,她忍不住手跟他比了比个子,“你多高?” 望舒的执念是身高,看见个高的就想问两句。 “妾高六尺余半寸。(设定为30.7cm一尺,一寸2.95cm)”他说。 第34章 会医术的妾君 好像跟顾泽川差不多。 “给本郡主擦头发。”望舒指挥常氏拿着帕子,两人一起回了屋。 暖暖的炭火在旁边静静的燃着,望舒坐在高凳子上,穿着一双坡跟绣花鞋,一脚落地,一脚踩在凳子的横撑上。 就着一旁的蜡烛,悠然的看着书。 一本杂记,里面记录了写书人在西南地区的所闻所见。 正写到自千年前传下来的配阴婚,一个在陈朝已经明令禁止的行为。 高凳子是望舒琢磨出来令宫里最好的木匠打造的。 她私下坐相散漫,高凳子无论翘着二郎腿还是踩着凳子横撑,都很舒服。 常氏在身后认真的为她绞着头发。 不好好穿衣服的望舒肩膀处衣服微微滑落,露出白皙的肩膀。 “郡主怎的受伤了?”他问,手不自觉的轻轻碰了碰血痕。 望舒缩了下身子,不习惯被人触碰。 她还未说什么,常氏放下帕子跪在地上:“郡主恕罪,妾不是故意的。” “无妨。”望舒让他起来继续给她擦头发。 “妾会些医术,郡主可让妾给郡主上些药?”他又大着胆子问。 望舒忽然想起身体里还未管的毒,那分量极轻,对她的影响不大,可余毒不消,她就一直将此事埋藏于心。 不敢去医馆,她不知道是哪波人在要她的命。 常氏顶多是祝归的人,若是皇上想要她死,大可随意安个罪名,望舒也不会反抗,这种下毒的方式倒是不可能。 若是皇上的人,倒是可以告诉祝归,她四面楚歌,祝归还会念她有用,帮她暗中查一查是谁想要她的命。 “那你给本郡主把脉吧。”望舒抬起手,手腕处的衣服滑至肘部。 “是。” “郡主可是……”常氏欲言又止,眼神有些躲闪。 望舒给他吃了个定心丸:“直说。” “郡主中了毒,虽然极为细微,却也对身体有害,郡主平日的饮食里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是饮食?”望舒抓住了重点。 “这种毒是慢性毒,必然每日都在服用,若不是饮食,妾想不到还会下在什么地方。” “若是弥漫在空气中呢?”望舒提出疑问。 “那妾可以给清竹也把脉,若她无事,就是饮食。”常氏回答。 她的吃食一向单做,下人没有她的命令也不得吃她剩下的饭菜,所以望舒令下人做得极少,减少浪费。 “你明日出府为本郡主抓药,不要让别人知道,明白吗?” 常氏再次跪在地上,说着明白,请郡主放心。 两个暗卫穿着普通家奴的衣服走了进来,望舒勾手让他们凑近些:“明日你盯着常氏,若有异样,寻个没人的地方杀了吧。” 她又对另一个暗卫说:“明日起盯着药馆,我倒要看看是谁下的药。” 常氏会医术,皇宫里可没有教他医术的地方。 望舒得去内务府查查。 常氏无任何异样。 他到了药馆明面上要了一份治风寒的药,又要了些治偏头痛的药,买的药不少,却都是家常药。 “郡主。”他抱着一堆药包走了进来。 身后的小厮也跟着他一起抱了许多药:“去毒的药都掺在里面,一味不少,还请郡主容妾在这里分出来。” 真当是个聪明人,如果能为望舒所用,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望舒把他留在了屋子里,自己在一旁就着烛光看书,清竹进来送了些夜宵,两人和谐的恍若丈夫和妻子。 当然,望舒是那个丈夫。 常氏用医用的小镊子蹲在地上,认真的挑挑拣拣。 “耽误郡主就寝了。”他不好意思的说。 望舒站起身子接过一盘子椒盐鸭架,放在两人中间:“先吃些再弄,不急。” “谢郡主。” 直到腊月初四的傍晚,都没有人去医馆问常氏拿药的事,望舒有节奏的敲着桌面,让暗卫隐回普通家奴里。 望舒在内务府里看到常氏是十四岁时才进的皇宫,是被卖进皇宫的。 他在皇宫呆了四年,就来了望舒的身边,是她所有面首里在皇宫时间最短的。 其他人都在几岁时就进了皇宫。 “你们就没有再细查他的身份?”望舒皱眉,“这么大的疏漏?” 内务府的太监吓得跪在地上求饶:“新安郡主,只要本本分分的,奴才这边确实管得松,是奴才的错,求郡主饶了这回吧。” 望舒啧了一声:“滚起来吧。” 太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郡主,这常氏不听话?” 他那献媚的态度令望舒不适,她说:“倒也无事。” 有事他也活不到现在,望舒探了探,他根本就没有武功。 从内务府查不出身份,望舒只能交给自己的暗卫。 “郡主呢?”顾泽川推开门,只看到了蹲在地上挑药方的常氏。 “妾不知。”常氏摇了摇头,诚实的回答。 很快望舒从顾泽川的身后走了出来,她披着狐裘大氅,下边却没穿衣服,隐约能看到腿。 “凑在这干嘛呢?”望舒看见顾泽川就忍不住贴贴。 她把手搭在顾泽川的腰上,卡在腰带的上方。 “你去哪了?”顾泽川问。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刚去外面看了会星星。” 顾泽川扬了扬饭盒:“今日店里忙,来晚了。” 然后三人坐在桌子旁吃饭,这样的熟练,已经不是第一次。 前两日望舒已经让顾泽川无意间套过常氏的话,常氏的医术比他所说的要高明些。 顾泽川不好打草惊蛇,不敢深入的问他什么。 “你原本叫什么?”望舒随意的问道。 最低贱的通房妾室才会没有自己的名字,望舒愿意给常氏个名字,就是认可了他的意思。 常氏有些欣喜,但眼神中又有些落寞:“妾早就没有名字了,还望郡主赐个名。” 他不愿意说,望舒也不强求:“那你就给自己起个名吧。” 常氏连忙跪下谢恩。 这一晚,望舒缩在顾泽川这个大暖炉怀里,小声嘟囔道:“等他信任我,必将有事求助于我。” “你已经猜到几分了?”顾泽川问。 “只是个猜测,还得等他亲自开口。” “你愿意帮他?” “多个朋友多条路。” 第35章 望舒也拥有了自己的金渐层 “是时候去看看旁系了。”望舒拿着请帖站起来,“清竹,走吧。” 清竹跟在身后,两人去了西边的院落,自古以东为尊。 望舒住在望府的东院,其他人全都住在西院。 “见过新安郡主。”望楚楚的娘连忙行礼,他们这些女眷正坐在一起吃饭,为首的老太太是望楚楚的祖母。 这一大家子的人可真不少。 “舒姐姐。”望楚楚叫道。 望舒坐在下人新搬来的椅子上,也给她添了一副碗筷。 “今日来是想和楚楚说两句话,”她慢条斯理的夹菜,眼神慢慢的落在望楚楚身上,慵懒的看着她。 “舒姐姐要说什么?” “明日临王府有宴,你若是想,就随本郡主一同前去。” 望楚楚欣喜若狂,她的祖母赶紧拽了一把她,说:“还不谢谢郡主?” “谢谢舒姐姐,妹妹不会给姐姐丢脸的。” “郡主,您看楚楚也要到了婚嫁的年龄,能否给咱牵线搭个桥?”望楚楚的母亲得寸进尺的问。 望舒没有拒绝也没有应答:“望大人贵为三品,还愁她的婚嫁?” “郡主,近朱者赤,与您相识的公子哥也算知根知底,品行又好。”她又给望舒戴了顶高帽。 望舒懒得跟她们说废话。 “明日辰时出发,别误了时辰。”望舒说完就放下了筷子,“望夫人,本郡主带她去,就看她的本事了。” 她背着光,提着厚重的裙摆,迈过门槛。 她们微屈着膝那里恭送郡主。 她们好像两个世界的人般,门内是温暖的“家”,是光明。 而望舒终究是要孤身一人走进黑暗了。 “郡主又何必提携她?”清竹没明白。 “欲让其灭亡,先让其疯狂。清竹,我这些年教你的都吃进肚子了?” 望舒浑浑噩噩的上了马车,靠在榻边托着下巴小憩。 “舒姐姐怎么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望楚楚一上来,就感觉到了望舒颓靡的气息。 望舒微微睁开眼,懒洋洋的看着她:“不知道,这阵子总是疲惫不堪。” 望楚楚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很快铺盖了整个马车。 看来今天起得是真早。 望楚楚的嘴角微微上扬,眉眼都染着笑意,掩也掩不住:“舒姐姐多注意休息,冬季寒冷,身子也乏。” “原来是这样,本郡主还以为是病了。” 她悄悄坐直了身子,有些心虚,又急忙开口:“舒姐姐怎么可能生病呢?” 望舒懒洋洋的眼神里蔓延了些杀气,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满是讽刺。 果然是望盛和望楚楚。 前世也是他们俩在搞鬼。 望舒至今没想明白宋鹤辞扮演了什么角色,知情却放任,还是他也掺在其中。 一下马车,望楚楚雀跃的心情彻底挡不住了,却碍于望舒,不好意思立马冲进去。 姜淮在府外特地等着望舒,看见郡主的马车驶过来,立马上前两步。 在一只纤纤玉手攀上马车帘子时,姜淮上前两步。 但露出的脸却不是望舒的,姜淮一愣,然后连忙退避三仗。 论尊卑,也应当是望舒先下来,怎么出来了个婢女? 这个婢女还不是清竹。 “?”望楚楚也傻眼了,没有放矮脚凳,她怎么下去啊。 这时下人们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了个矮脚凳。 望舒今天穿了一件白色为主,蓝色点缀的衣服,披了个纯黑色的狐裘。 “她是?”姜淮又上前,伸出手,扶着望舒下了马车。 望舒看了眼身旁毫不懂规矩的望楚楚:“京兆尹望大人的嫡女。” 黑色看着厚重,姜淮一只手提着她的狐裘,两人一同迈进府里。 “新安!”祝霁棠在不远处招手。 望舒回应了一句,往他的方向走去。 今日的宴会邀请的人不少,一品二品的官员们大多带着子女,望舒认识的公子哥不少,很快就与他们聊在了一起。 望楚楚有心像望舒一样,她想凑近那些公子哥,可又没人理睬。 她与女眷们聊天时左顾右盼,一点也不专心。 这些女眷里多得是诰命夫人,得到她们的青睐又何愁攀不上高枝呢? 渐渐的也就没什么与她搭话的女眷了,即使她好像是郡主认可,带来的妹妹。 望舒和他们也不过是聊了两句家常,就与大臣们一起聊起了国家大事。 作为晚辈和学生,望舒偶尔发表自己的看法,多的是侧耳倾听。 秦帆在,望舒更是寸步不离。 毕恭毕敬。 直到大家都去赏梅,姜淮才叫过望舒:“送你个宝贝。” 望舒好奇的跟了上去,跟了一阵她才意识到,这是姜淮就寝的院落。 他推开自己的寝殿,望舒跟在后面走了进来,和望舒奇怪的家具布局不同,姜淮规矩又低调奢华,没有一处别出心裁,却又件件贵重。 再往里就是姜淮睡觉的地方,望舒刻意避嫌,没有过去。 屋里弥漫着一股冷松香,望舒看到窗台上的香正散着微弱的烟。 门开着,一股冷风吹散了烟。 “送你的,它很乖。”姜淮从屋里抱出来一只小猫。 一只鸢茶色的小猫,浑身无一杂毛,一双蓝色的眼睛,竖瞳显得有些高冷。 望舒眼见的笑了起来,手足无措的从姜淮手里抱过它:“你从哪找来的?” “这是个秘密。”姜淮嘘了一声,“它很乖,不会背叛你的。” 小奶猫似乎是有点认生,它在望舒的怀里有些挣扎,看向了姜淮的方向。 姜淮赶紧凑过来让小猫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小猫安静了几分。 这只姜淮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猫,前日也才来临王府。 “我没有养过猫,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望舒问。 “不要勤沐浴,它不喜欢,它还小,喂食时配些羊奶。”姜淮叮嘱道。 望舒高兴的把它交给清竹,让她先把猫送回去,去给它做一个窝。 此时的望舒想不到,这只猫竟然是唯一一个一直陪着她的,是救了她的命的。 是的,她也拥有了不会背叛她的玩意。 它享受着辉煌,又忍受着颓败,一直陪在望舒身边。 第36章 谁和望舒不是青梅竹马? “今日赏梅的人多,新安,你可以走后门。”拽住了想要赏梅去的望舒。 望舒也觉得有道理,两人回了前院。 姜淮的目的达到了,他的狗头军师说,望舒会睹物思人。 看见这只猫,就会想起姜淮。 饭桌上,望舒也坐在了公子哥这一桌,她很少跟女眷们坐在一起,主要是也都不认识。 “新安郡主,咱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是我家提亲,你答应吗?”不知道哪个酒喝多了的公子哥忽然站起来大声问望舒。 望舒皱着眉还没回答,坐在他旁边的燕七临先一步按住了他。 “青梅竹马这个词你也好意思说?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与新安青梅竹马?” 这边的动静大,以至于其他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临王殿下,燕将军都没好意思用这种话拿腔作势,你不能喝就别喝了。” “新安郡主,你若是嫁到我家,想纳多少男妾都可以。”他又说。 “我发誓对郡主忠心不二。” “有一篇古文名为氓,不知你听没听过。”望舒倒也不生气。 “什么?” “言既遂矣,至于暴矣。”望舒慢慢念出这句词,“你清醒时候都不能达成的承诺,酒后的话我能信?” “纳妾是新安郡主的本分,还用你在这让?” “娶新安郡主?你的脸皮真是厚得像城墙。” 不是很郑重的宴会,都是八人一桌,一院子里摆了很多桌,几个其他桌的公子哥也走过来起哄:“你应该问,新安郡主愿不愿意纳你为侧室才对。” “郡主觉得我不能言出必行?”这男人继续追问道。 “作为你口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就提点你两句。” “追姑娘,靠的是实际行动,不是你口头这些甜言蜜语。”望舒一脸的不屑。 真当她是个哄骗两句就管用的恋爱脑? 宋鹤辞当年也是为她上刀山下火海才得到的郡马位,丝毫不敢对她有一丝抱怨。 金钱是最容易付出的东西,这些男人都不愿意,更不要说人心。 画饼给谁看呢? 望舒教育完,就有小厮把这个喝醉酒耍酒疯到望舒面前的公子哥拉下去了。 女眷们都羡慕不已,先不说自己可以纳男妾,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期盼都不能实现。 一群身份高贵的公子哥,争着抢着侧室的位置,就足以彰显望舒的特殊。 甜言蜜语毫无价值,但又有哪个后院的妻妾不愿意听到丈夫这样的甜言蜜语呢? 望舒为独生,秦帆曾问:“若你有个兄弟或姐妹,你当如何?” “学生不愿他出生,皇室中人自出生承受的太多,学生不愿他受苦。” “可你获得的是皇上的宠爱,是数不胜数的财富,地位和权力,他们也想得到呢?” “那学生愿意把这些都交付于他,若有一天他惧了,累了,受到了伤害,学生会再次护他无虞。” 高处不胜寒。 望舒此时被羡慕的,嫉妒的,是她十几年如一日的隐忍和努力。 是肩负着和这个时代的男人一样的努力,甚至比他们更努力,才能出类拔萃。 有日大雪封山,天寒地冻,上课的竟只有望舒一人,她来得最早,走得最晚。 坐在马车里,望楚楚那张脸彻底垮了下来,与她刚来时完全相反。 “舒姐姐,为何她们都不愿理我?明明有些是庶女,都不愿与我说话?”望楚楚不解。 “病学者厌卑近而骛高远,足无成焉。”望舒阖着眼,毫无与她多说的意思。 她被酒鬼闹了一遭,心情也不好。 一句话,把望楚楚说得脸一阵子白一阵子红。 许久后,她才小声的问:“这句话什么意思?我从小只读过《女戒》《女训》。” 望舒意外的睁开了眼睛,与一双略带窘迫的眼睛对视。 前世就是眼前这个女子,告诉她,宋鹤辞养了外室,宋鹤辞厌恶了她,敢背着她偷腥,他在外过夜是陪外室去了。 望舒即使病重,也有皇家那独一份的骄傲和尊严,自己的尊严被挑战,她一生气,急火攻心,吐了血。 那话里带着诡异的关心和嘲笑,是望盛和她合伙给她下毒,大概是因为本家唯一存活的人,望盛想要弄死她成为本家。 而当前的她,却被望舒奇怪的想法可怜了一瞬间。 “你们幼时不读四书五经,不读名家名作?”望舒吃惊的问道。 望楚楚都快把衣服绞皱了,她越来越觉得羞耻。 又觉得望舒是在讽刺她:“郡主,只有你是特例,京中女眷都只是识字而已,识字也都算好的。”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男权统治最成功的地方,女子不读书,便无法参与政事。 望舒第一次耐心的解释:“你大可利用本郡主的名号,与那些女眷结交,她们才是决定你婚姻的掌舵者,明白了吗?” 望楚楚听完望舒的话,陷入一片沉思。 她在模仿望舒,人人想成为望舒,人人都不是望舒。 回了屋,那只奶呼呼的小猫就跑到了门口,好像在迎接望舒般。 望舒的心都被萌化了,她抱起怀里的宝贝:“你好像还没有名字诶,起一个什么呢?” 抱着它在院子遛了几圈,也没想好。 “干嘛呢。”顾泽川的声音吓得望舒一激灵。 她举起怀里的猫:“给它起个名,我今天新得来的宝贝。” “临王送的?” “对。” 他暗中嗤笑,你送她的猫还不是要被我赐名了? 顾泽川抱过它,抬起它的一条腿:“是只小雄猫,雄猫瓷实活得久,不如就叫狗蛋吧。” “你这是什么破名字?”望舒嫌弃的夺回自己的猫,“你便与我父亲一姓,叫望夙吧。” 你是我黎明醒来时最盼望着见到的宝贝。 “商量商量,让它姓顾,叫顾望夙怎么样?”顾泽川挠着猫的下巴。 小猫急得循着顾泽川的手指咬了上去。 望舒思考了一会,觉得也不是不行:“那就听你的,姓顾。” 顾泽川暗爽,至此以后,望舒每天都能看到顾泽川蹲在墙角,不停的喊:顾望夙。 冬季的太阳总是最快的落了。 顾泽川与望舒吃了饭,他看着两人在蜡烛下映照在外面的影子,像是找角度一般,微微侧着头,两人的影子亲吻在一起。 顾泽川在她耳边小声说:“我本要帮你去西南寻那种毒,但路上竟也有人监视我往西南行的动作。 他的势力密不透风,我甚至怀疑是皇上。” 第37章 接弟弟回家 望舒浑身的血液倒流般:“不是皇上,他不会用这种方法的,他大可以我父亲为前太子一党而赐死,费尽心思的用毒,你不觉得画蛇添足?” “或者他觉得你还有用,才出此下策?” “……”望舒沉默不语。 “但我还是查到了些,他们说西南有一巫医,住在山涧,蜀道难登,很少有人见到他,或许他有消息,除此外,还有边境有一地名为嵩州,那里住着很多异族人,或许也有消息。” “除此之外,江湖上毒窟和药谷,也没准有消息,但地方隐秘,需要提前规划才能前往。” 望舒的呼吸与顾泽川的呼吸交织,不分你我,突然屋外传来个动静,像是有人碰到了瓦片般,望舒倒吸一口凉气。 顾泽川忽的亲了上去,与她唇舌缠绵,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望舒狠命的攥着他的衣服,两人像将要干死的鱼般,望舒的心脏咚咚的跳动,在她的脑袋里回响。 “不是他,是你家那只望夙在屋顶闹腾,你怕什么。”他抵着她的额头笑着说。 这个时候,顾泽川还有心情开玩笑。 望舒卸了力,好久才缓过来。 “就查到此为止吧子舆,你是商户,经不起折腾,剩下的全交给我,听话。” 她的仇,就让她自己来报。 这一夜,望舒睡的不安稳,她缩在顾泽川怀里。 那只在自己窝里睡觉的望夙不知何时跑上了床,睡在了顾泽川的脸上。 顾泽川被憋醒,眼前是一整个猫屁股。 他气极,小声骂了句狗东西,随后一手抓着猫放在了他和望舒之间的被子上。 听着屋里的炭慢慢燃烧的声音,顾泽川微微挪动身子。 望舒身上冒了冷汗,紧紧皱着眉头,像是在做噩梦。 顾泽川轻轻拂她的眉间:“一切都会变好的。” 大雪毫无征兆的下了起来,望舒醒来上朝时,地上已经有了一层积雪。 顾泽川撑着伞,把她送到马车上:“快去吧,阿予。” 前两日司天监的官员说过两日会有大雪至,果真下起来了。 下朝时,望舒被祝锦叫住:“新安,长昭在齐章书院求学还未归,大雪已至。 我怕大雪封山,长昭一人回来会出事,能不能麻烦你去接他一趟?” 望舒问此事有没有通报皇上。 “还未,若是你答应了,我想再禀告皇上。” “走吧,去御书房。”望舒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祝长昭是祝锦唯一的儿子,他老来得子,向来宠爱。 “锦王妃……有意见吗?”风一吹,望舒的脑子清醒了,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难缠的人物。 大概也是想到自己妻子那副不招人待见的模样,赶紧说:“此事我没告诉她,你只管去。” 这个女人,望舒不好做评价,但既然祝锦开口,望舒也不再推辞。 若是说在长辈里,只有一人不喜望舒,就是锦王妃。 齐章书院离京城不远,大多的京城富家子弟都在这里读书,顾泽川都是从这学成归来的。 祝长昭探头探脑,一辆一辆马车从自己面前经过,孩子们大喊着爹娘,奔过去相拥在一起。 家奴们大包小包的收拾着他们的行李,却没有接他的。 不少的同窗与他告别,嘴里说着:“给你拜个早年。” “过年见!”“等回了北辞,我去你家找你玩!”“好!” 同窗们挨个与他告别,调笑打闹。 他们大多喜气洋洋,穿着只属于冬季与春节的毛绒绒和红色。 “长昭不如你跟我爹回去吧,都这么久了还没人来接你。”又有同窗与他勾肩搭背,招呼道。 祝长昭摇了摇头,一年没见过爹娘,以自己母亲的性格,肯定是要亲自来的。 他还是再等等吧。 “长昭!”望舒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手拽住缰绳,马的身子往左边偏了偏,停了下来。 踏破苍穹。 只有他的堂姐,才会用这么炸裂的方式出场。 祝长昭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 只要来的不是锦王妃,他都高兴,来的是望舒,他最高兴。 嘴里大声喊着堂姐,飞奔着跑了过来,他说:“堂姐你快问问我考了多少名!” 望舒顺势挑眉:“我的弟弟考了多少第几名?” “是第二!堂姐曾教导弟弟,其二曰明哲保身不出,则又常胁首者。”祝长昭若是有条尾巴,早就摇晃了起来。 他是除了三个皇子外,唯一的男子,在祝归眼里,这第二,又名“俯首称臣”。 齐章书院里祝长昭的身份最为高贵,而大多数的同窗都喜欢与他玩闹,说明他谦逊,遮掩锋芒。 “真棒!”望舒夸奖道,“想吃什么,堂姐给你个奖励。” 祝长昭苦恼的晃了晃脑袋:“想吃的有点多,在书院里吃得太素淡了。” 祝长昭也没有什么东西要带回去,他一向低调做人,望舒教给他的,一样也没忘过。 十岁的少年在望舒面前,还是矮了一头高,上马坐在望舒身前,还是个孩子,小小的一只。 两人骑着马在官道上,望舒把他的斗篷帽子按在头上:“雪不小,咱们得抓紧回去了。” “掌柜,要两间房。”望舒放了块碎银,“明日一早就走,约莫晌午就到京城了,雪没有停的迹象,我怕路不好走。” 祝长昭乖巧的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趴在床上看书,翘起脚的动作都一模一样,若不是长相不同,两人倒像是亲姐弟般。 “前些日子我在书院看到了宋大人。”祝长昭忽然说道。 望舒翻书页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的翻了过去:“宋鹤辞?” “是他。” “他去干了什么?”望舒接着问道。 祝长昭回忆了一下:“他去见了院长,好像和院长说了许大人什么的。” “许昌?”望舒的神经绷了起来,“你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们有没有发现你?” 一连串急促的提问,令祝长昭有些不知所措。 但很快他沉静的回道:“放心吧堂姐,他们没有看到我,倒是堂姐这样急迫,可是有什么事吗?” 第38章 望舒的后宫新人登场 “离宋鹤辞远着点。”望舒提醒道,又认真的看着祝长昭,“无论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明哲保身,堂姐只希望你带着锦王府好好活下去。” “知道了堂姐。”祝长昭重重的点头,望舒的每句话,都被他奉为金科玉律,从不反对。 “只是宋大人的腿还有些瘸,可是出了事?” “我与他在山崖遇刺,他的腿受了重伤。”望舒解释道。 祝长昭不再追问。 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雪灾,一部分百姓的房子被大雪压塌,望舒两人往回走的时候,正看到了朝廷的人在救灾。 “去看看,晚些再回去。”望舒牵着缰绳往村庄处走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家房子前,指挥着侍卫们盖房子。 “临王。”望舒喊道,“这边的灾情严重吗?” 姜淮转头,看到望舒时脸色缓和了几分:“新安,世子。” “临王哥哥。”祝长昭乖巧的叫道,“我有什么可以做的吗?” “去那边施粥,小心点别烫到。”姜淮也不客气,直接指派,尔后又对望舒说,“柴翊也在,他找你很久了。” 最近事多,望舒竟然忘了祝归命柴翊查杀手一事。 她快步走去营帐找柴翊。 “柴翊!”望舒有点高兴,好久都没见到他了。 多久呢,望舒数不清是多少年了。 柴翊快步往前走,把望舒抱在怀里,绕了一圈。 顾泽川长得像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宋鹤辞长得像温润尔雅的读书郎,姜淮长得像冷冽坚毅的魁梧壮士,柴翊则是阳光开朗的大男孩。 “我查完此事你还在外地,这些日子回京竟然也没机会见你。”柴翊揉了揉望舒的脑袋,享受了一下撸狗的快感。 望舒拍掉那只作恶多端的手:“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呢。” 他微微弯腰俯在望舒耳边说:“我向皇上禀明是时间过得太久,他们掩盖了痕迹,应当江湖势力,雇主是谁不得而知。” 望舒嗯了一声:“我欠你个人情,这事谢谢了。” “咱俩这关系,还用得着谢,倒是新安你,你家那些个旁系可不怎么老实。”柴翊冷笑了一声。 “这种不安分的旁系只会坏事,早些了断了才是。” 望舒怎么也想不到,望盛非但敢下毒于她,还敢直接派人刺杀,甚至想让宋鹤辞和许昌背锅。 可惜了,露出马脚太明显,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一波人做的。 “在计划中了。”望舒嗤笑了一声,抬起手整理了下柴翊的衣领,“我现在四面楚歌,处境艰难,之前考虑不周没想到把你牵扯进来,抱歉。” “有我父亲在,没人敢动我,你别担心,力所能及的事尽管找我。” 望舒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认识柴翊的了,大概是姜淮离开那阵子。 他年幼最喜欢和望舒斗剑法,他的剑法从西北学来的,粗莽又大气。 望舒跟他斗着斗着,就把他的看家本领骗了去。 柴大将军正式教授望舒武功时,发现他的一身绝学,望舒都会。 这才知道是他那愚蠢的儿子,全都毫无保留的给了出去。 那时望舒身边的几个孩子都说,这小子是从蛮荒之地来的,粗鄙之人,什么礼仪也不懂。 后来特许他进宫伴读,就慢慢的从野人形态变身成了颇识礼数的贵族。 两人聊过之后,望舒也前去施粥。 “新安郡主呢?”太监从马上下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圣旨到了。” 望舒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去接旨。 祝归派望舒到崇嘉寺拜佛,以求雪灾早日结束,天下太平。 下雪后无人再上山拜佛,每一节青石都在打滑,又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山里静得能听清雪落下的簌簌声和风声。 雪山上雪压松,还有些绿色,除此之外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连接着雾蒙蒙的一片天,不分天地。 望舒翻身下马,将马的蹄子仔细的裹好,拉着它到一棵松树下,系好缰绳,旁边还贴心的放了草料。 通人性的千里驹萧萧的叫着,望舒踮脚,胳膊搂过了马脖子,她说:“只拜了佛便下山,等我回来。” 抖落了一身的雪,她戴好斗篷的帽子,手里拄着两根棍子,便踏上了上山路。 半山腰的大佛像仿佛在看着她笑,雪中望舒摘下帽子,跪下祭拜。 很快有两个小僧人摸着地蹲着身子慢慢蹭了下来:“新安郡主,方丈说来了贵客。” 望舒站起身,仰视大佛,随后转向两个僧人,行了个礼:“辛苦了。” “郡主下山路还是蹲着身子走吧,实在是太滑了。”话多的小僧人说道。 望舒点了点头。 崇念坐在禅房中,一壶茶正在炉子上煮着,散发的热气与门外的雪景融合在一起。 “郡主来了。”崇念舀出来一杯茶,倒在小几对面的茶杯里,示意望舒坐下。 “大雪封山,附近百姓房屋半数坍塌,路上冻死的人不少,方丈,这雪为何毫无预兆?”望舒也不客气,两只手捧着茶杯取暖。 她的手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僵硬。 崇念往自己的茶杯里续茶,直到有茶水从茶杯中溢出来才停手,他说:“盈满则亏。” “此来不只祈福,”望舒顿了一下,“向来雪灾不算什么大灾,皇上却命我前来,大雪封山,路途艰难,他可是厌了我?” 崇念不语。 她今晨爬山,至寺里已经是傍晚,可见雪路有多艰险,下山才是最难的,只一个打滑,也许就会摔下山去,生死未卜。 “方丈可是有顾忌?” “郡主没有信心活着回去吗?”崇念反问道。 “……”望舒陷入了沉思。 若是真的出事了,她的能力也就如此,活着也不必再回去。 “郡主若是想明白了,便去祈福吧,祈福后可自行离去。”崇念飘悠悠的离开了禅房,撑着油纸伞,渐渐消失在雪雾中。 无人有留她住宿的意思,祝归就是想要她夜里下雪山。 她眺望远方,能看到北辞城里一片火红色的灯光,冷却的心又慢慢的升了温。 万家灯火,高楼林立,她此趟冒险前来有了意义。 第39章 姜淮的不信任 下山的路果然艰难,早些时候下的雪全都在夜里冻结实,白日里厚厚的雪还不那么打滑,夜里就不那么幸运了。 望舒蹲着身子,慢慢的往下蹭,一脚滑倒,她连忙抱住了脑袋,咕咚咕咚的往下滚了几圈。 “……”再次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望舒长叹一声。 她不敢夜宿山里,身体明明很疲惫了,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下山. 一双手冻得有些红肿,她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只剩下一双眼睛。 连滚带爬的下了山,天已经冒着亮。 她的马见到她高兴的嘶叫几声,围在她身边溜达来溜达去,时不时蹭蹭望舒。 望舒马不停蹄的又回了营帐。 “新安,新安!”姜淮焦急的叫了几声,望舒的眼睛慢慢回焦,看向了姜淮那张满怀着担忧的脸。 望舒把手埋进斗篷的毛里,嘴唇泛着白色,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话来。 那双手僵硬,红肿,常用的地方长满了茧子。 姜淮明明记得她的手上明明只有些薄茧的。 现在想来,小姑娘总是爱美的,她每日应当是认真挫了老茧,让她那双舞刀弄枪的手看起来和闺中贵女相像。 柴翊端了杯热水递到望舒手里。 “先喝点热水。”他说。 她的手在返热,过一会就会回温,喝了口热水润嗓子,她问:“我的马呢?” “它没事,刚还吃了些草料。”柴翊摸了摸她的头,“冻疮药也拿来了,涂一些。” “谢谢。” 望舒千怕万怕,千躲万躲还是见到了锦王妃。 站在锦王妃身后的,是锦王大女儿祝长烟,一个因为不受宠连封号都没有的郡主。 祝长烟无奈的冲着望舒摇了摇头。 “锦王妃。”望舒作揖行礼。 “娘,是堂姐接我回来的。”祝长昭赶紧着说。 “谁不知道新安郡主心系百姓,接个人还要半路去救灾,一件事不能从一而终的做完,就别揽啊。”锦王妃阴阳怪气。 论身份地位,两人旗鼓相当,论辈分,望舒需要叫声舅母。 她只好陪笑:“锦王妃说的是。” “娘!先生教诲‘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我们姓祝,就要关心百姓疾苦,视而不见,才是错的。” 祝长昭对锦王妃的话不满意得很。 “妇人而已,胸怀天下有什么用?”锦王妃翻了个白眼,“皇上也不见得念你的好,还不如保护好长昭,他得到赏识,还能救济你几分。” 说到底,锦王妃就是觉得望舒因为去救灾,耽误她和自己儿子相见,又觉得望舒这样做会让她儿子处在危险中。 “娘,别说了。”祝长昭再次打断,又冲望舒一拜:“母亲今日多有得罪,我代她向堂姐道歉。” “没事。”望舒听她那些话听得多了,眼不见心不烦,早些年还置气,这些年长大了就释怀了。 祝长烟也同样圆场:“母亲,表妹出去一趟辛苦,还是让她先进来坐吧。” 锦王妃同样不给这个不是她亲生女儿好脸色:“要招待你就招待。” 望舒谢绝了,姜淮还在马车里等她。 三人一起回来的。 临行前祝长烟握住她的手:“你也知道她向来如此,别生气。” “没有。”望舒一手揽过祝长烟,抱了抱她,“你与她日夜相处,不如我禀告皇上,为你赐郡主府,已经成亲,就别住一起了。” 祝长烟摇了摇头:“锦王府地位尴尬,别再招惹事端了。” 当年祝长樱的封号,也是因为锦王妃一哭二闹三上吊,祝归烦了才给的。 只有望舒的封号,是祝归心甘情愿给的。 祝长烟的生母早逝,就更没人关心她了。 还好她成了亲,郡马是个很温柔的男人,对她也很好。 “我送你回去吧。”姜淮对望舒说。 望舒也不看他,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送我去药馆。”望舒忽然说。 “嗯?可是前两日染了风寒?”姜淮眼看着望舒的脸红扑扑的,健康得很,惊诧的表情都没收住。 望舒嗯了一声,一脸神秘兮兮的凑近姜淮:“我中毒了,是宋鹤辞下的毒,我去抓药。” 姜淮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有什么理由害望舒:“你在跟我闹着玩吗?” 他总是在第一时间质疑望舒。 “我干嘛逗你玩,真的。” “为什么?”姜淮问。 “自我父亲死后,我俩形影不分的事全北辞无人不知,那若不是他下毒于我,我又为何与他决裂?”望舒反问道。 姜淮不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踌躇了片刻问:“那你还念着他吗?” 念着吗?望舒一怔,好像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她这一世决定活下去就是为了报仇,若没了仇恨,她还会活着吗? 她会像前世一样堕落,死去。 所以,她就算还念着宋鹤辞,也把这一份心思藏在了心底,只想着杀了他这件事。 杀了后会后悔吗,她也不敢想,她怕自己会下不去手。 顾泽川于她,是一汪清泉,是细水长流的陪伴之情,是迫不得已可以割舍,是出事时将他推得远远的,不愿他也受到伤害,可以同甘,却不愿他共苦。 宋鹤辞不一样,她想她就是“爱”着宋鹤辞的,她想拖宋鹤辞下水,出了事也要他在,是同甘共苦,是寻常夫妻应当有的样子。 所以直到今日,她心中仍然会为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悸动。 可这不是爱,只是单纯的赞赏,喜爱和她养宠物的嗜好。 “临王,还是那句话,一个背叛了的玩意,你还会留着吗?” “可你心想着再给这个玩意一次机会。” “我会学着完全丢弃。”望舒打断姜淮的话。 “这毒无色无味,下在我的吃食中,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也许临王再见到我,就是一具骸骨。” 姜淮不是许昌的人,望舒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他看来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 也不过是对他的试探,从前世看来,姜淮是她可以暂时信任的伙伴。 望舒令郎中按照常氏的药单子,买了一模一样的药。 “郡主,您找妾。”常氏行礼。 第40章 打一巴掌给一甜枣 “分药来。”望舒叫常氏过来,把她新买的药分好。 “郡主,妾给您把脉。”常氏把自己的袖子往上拽了拽。 望舒安静的看着常氏把脉的动作,开口问:“可有想好给自己起什么名?” “一个名字而已,不重要。” 他一定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望舒的暗卫都没能查出常氏的身份,望舒更好奇了。 “再有两副药郡主的毒就彻底清干净了。” 望舒松了口气,总算躲过一劫。 第二日上朝,望舒被召到大殿的最前方,因为“传旨有功”,赏了她不少珍贵玩意。 显然是打了一巴掌又给了她一颗甜枣。 一箱箱的赏赐搬进望府时,那些旁系无一不眼睛都亮了起来,望舒一向“大方”。 父亲曾告诫她,与人为善,同舟共济。 望舒获得大量赏赐时,就会分给其他人一些,无论是旁系,还是会赏赐些银两给下人。 人心不足蛇吞象,望盛一家这次想要的,是吞并她的东西。 他们好像还没有意识到望舒已经振作起来般,老太太笑眯眯的拉过望楚楚的手:“快去挑几样喜欢的。” 望楚楚一边腼腆着上前,一边蹲在满满一箱子首饰面前打量了起来。 远处的望舒还在和宫里来的公公说话,那公公眼尖,看到了这边的人:“郡主,有些人贪婪,不应留着了呀。” 所有人都在提醒望舒这些旁系留不得。 望舒的眉蹙起来:“那就不送您了。” “你在干什么?”望舒站在望楚楚面前,眼看着她从里面拿出个玉簪子来。 望楚楚被突然出声吓到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皇上赏赐舒姐姐的,那不就是望家的,妹妹只是想要几个好看的首饰罢了。” “放下。”望舒面无表情的说,“谁和你们一样姓望?” “郡主,这都是皇上的赏赐,您还分什么你我啊,都是望家的不是。”望祖母见状,连忙上前,“郡主您那边人少,花销也少,倒不如先入了这边库,补贴家用。” “本郡主跟你们可不是一家的。”望舒冷笑了一声,“清竹,把这些一件不差的搬到我的库房里。” “您这是何意?”望祖母的脸色一僵,她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望舒又笑了起来:“驸马过世,舅父给本郡主的抚慰品,想必也进了你们家的口袋,明日一早本郡主到内务府查记录。 若是明日你们送回的少了一件,本郡主就以窝藏皇家赏赐罪,跟望大人好好的搞上一状。” 她笑得如一条毒蛇,使满座的人都有些怯意。 为首的望祖母似乎还有话要说,望舒却丝毫没有给她机会。 望舒的整个东院也不过二十余个家奴。 “给他们分些银两。”望舒对自己的下人一向宽容大方,并且在郡主这里干活的,是最轻松的,他们只需要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己手头的活。 不常见的,望舒进了后院,第一次白天见到了五个面首,他们被当作下人,与望舒身边的一等侍女同等待遇,自然无人侍奉。 “这箱子的绸锦一人挑几匹,做两身衣服吧。”家奴把布匹都搬进来,放在他们面前任他们挑选。 望舒指着一个从未见过,甚至神情有些冷的男人问:“你叫什么?” 那人恭恭敬敬的回答:“钱氏。” “会管钱吗?”望舒顺着问。 “妾不知郡主为何意。”钱氏愣了一瞬间,立马反应了过来,连忙回答。 望舒心情忽然好了起来,解释道:“不是姓钱吗?” 钱氏对望舒的所有印象来自于听闻,原来高高在上的郡主也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暖洋洋的太阳忽然被一大片云彩遮了起来,天也暗了几分,望舒恍惚了一时间,觉得五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毫无差别。 “剩下俩呢,叫什么?”她继续问道。 “妾窦氏。”接着说话的少年穿着件红色的衣服,束带也是根红色的,明眸皓齿,嘴唇颜色娇艳,像是擦了口脂。 他好白,望舒拿起手帕,在他的唇上蹭了一下,与他的白相比,望舒的手简直又黑又黄。 少年不解。 “你的唇色是天生的?”望舒惊诧的看着手上毫无颜色的手帕,惊讶的问道。 窦氏好似明白了郡主的动作为何意,认真解释道:“可能是肤色较白,所以显得嘴唇颜色鲜艳。” 怎么会有这样白的人呢,望舒暗暗的咬牙切齿,她死了三天都没这么白。 不同于那种暖色调带着些红润的白,他的肤色像是块冷玉,无论环境多样的暗,都能看到白得发光的他。 末了望舒又看向最后面的少年,他的年纪看起来比前面四人都小的多,少年的口音同样稚嫩:“妾关氏。” “在宫里可学了些什么?”望舒皱着眉问。 “妾会算些数,也学过些书。”他毕恭毕敬的回答。 “你多大?” “十二。” “清竹,安排他去家铺子帮工吧,我这里不收小孩。” 真不知道怎么的,竟给她弄来个孩子,她是喜欢年幼听话的,却也不是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郡主,妾可是做错了什么?”关氏连忙磕头,磕得地咚咚作响,才两下,地上便渗了些血迹,望舒反应过来制止了他。 “不是,清竹带他去包扎,都退下吧。” 望舒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回屋里烤炭火去了。 清竹在屋外求见,望舒喊她进来:“可和那孩子解释清楚了?” “是,可这都是皇上的赏赐,这样会不会……”清竹不解,同时也为望舒担忧,生怕这样驳了皇上的面子,从而怪罪下来。 望舒毫不在意:“无妨。” 傍晚时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常氏再次求见望舒。 他在外面徘徊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告诉望舒。 “郡主,妾有一事相告。”常氏凑近望舒,小声在她耳边说。 望舒并未阻止他亲近的小动作。 “妾还在宫中时,偶然看到一件事。”常氏努力回忆起了关于那件事的所有细节。 第41章 原来刘长顺是这么死的 那日他走到假山处,无意间看见皇上身边的义嘉公公与一位大人站在假山的背面说话。 说了什么他没听清楚,却清晰的听到了义嘉公公管那位大人叫“贾大人”。 就在他惊觉两人是在说悄悄话时,想要趁着没人注意到他,立马躲进假山里,生怕招惹了杀身之灾。 就在他挪动的时候,义嘉忽然低声呵道:“谁在那!” 常氏脑子嗡的一声,一时间血液涌上了脑袋,他心跳加速,脸烧得通红,蹲下身子,抱住头,拼命的祈祷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个求饶声:“小的是贾大人府中的下人,贾大人令小的在御花园处等大人。大人饶命,小的不是故意听到的。” 常氏松了口气,危险解除他甚至吐槽起这个人的话来。 怎么能说不是故意听到的呢,应该说什么也没听到才对啊。 “你叫什么?”贾大人随意扫了眼这个下人,想起确实是自己让他在此处等候的。 “小的刘长顺。” 很快他听到义嘉说:“既然是贾大人府上的下人,贾大人就自行处置吧。” 等几人离开,他才软着腿回去。 回去后,烧了那件衣服,甚至是脚上沾了泥的皂靴,他都趁着夜深人静刷洗了几遍,生怕被发现他也去过假山。 “郡主,妾有一事不明。前些日子得知刘长顺被贾大人杀了,可是,可是因为此事?”他问道。 刘长顺这三个字像是一把利刃,忽然刺痛了望舒的心脏。 她的眼睛不知何时忽然湿润了起来,她还记得祝归给她的五个字“权者,苟避天”。 那时她只当是祝归为此在教训她,在让她明白皇权始终掌握在一人手里,他做出的决定无人可以反驳。 在让她永远知道谁才是她的主,在敲打她,可没想到这件事不让查,只是因为他听到了皇上的秘密。 如果是皇上的事,他只需要一句话,便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也无人敢追究。 读书时,秦帆曾讲:“有一人曾击鼓鸣冤,县长压之,此人将县长杀之,再次击鼓鸣冤,县令压之,杀此人,此人之子再行此举杀县令却败,此事传至太守,后亦无消息。” 那时望舒对“后亦无消息”五个字颇有感触。 她能想象到那太守看着呈上来的证词,微微一笑,扔进了炭盆里,一阵猛火扑过,证词化为了灰烬。 她听闻此事回了什么? 她说:“天有道,盛世开明,圣上定不会包庇凶犯。” 秦帆只笑笑,不说话。 那时她还不懂为什么老师是那样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那时的她也还年幼。 最可悲的是,望舒发现,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知道自己是错的,可又不认为自己是错的。 祝归前些日子教导她的道,她在很多年前,就学会了,却不自知。 思想的割裂感太强,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郡主?”发现望舒不说话,常氏轻声叫道。 “明早与我去见刘长顺的亲人。”望舒回神。 错了就得一再错下去,再无回头路。 下朝后望舒脱了铠甲的功夫,侧门外已经停好了马车,常氏抱着个汤婆子交给望舒。 马车很快到了城外破旧的村子. 马车豪华贵丽,不适合进村,恐被围观,望舒抬着衣服,踩着垫脚凳下马。 “随我走进去吧。” 两人进村时,打听了刘大成家是哪个。 那个村民看着眼前非富即贵的两人,嘴张开了又闭上,脸色惨白。 “说话。”望舒不耐烦起来。 “贵人不知道吗,刘大成那一家都没了,老婆婆上吊了,媳妇跟着去了,还有那孙媳妇和小重孙,都随着去了。” “贵人,我们听说是他们家的爷俩都得罪了什么人,被杀了。 剩下这几个女人,也活不下去了呀,贵人可是来祭拜的? 这事都过去快两个月了,坟在村西,是村长帮忙埋的。”村民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说出来的话也颠三倒四,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见望舒不说话,他疑惑着开口:“瞧我这粗人,贵人明显与那家也不是什么亲戚,怎可能是祭拜的呢?” “小郎君,带着你家娘子回去吧,不是亲戚,也不吉利啊,这生人祭拜,怎么也得,恐招了邪气,那刘家怨念不少,还是别去了吧。” 不明所以的常氏被当作是郡主的夫君,不由得脸上一红,本还挺严肃的,忽然脑子里想了些别的。 望舒随后开口:“这附近可有寿材店?” “有的,从这出村左拐三里,就有个寿材店。” “你去买点烧纸……要金元宝,最贵的那种,多买点。”望舒吩咐道,“快去快回。” “郡主,”常氏在她耳边小声说,“这不合规矩,若是被那位知道了……” 望舒面无表情的盯着他,那眼神里带着点杀气,冷得他打了个哆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妾,明白。” 她的眼神分明在说:你不告密,谁会知道? 村民又多看了几眼这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姑娘,无论从哪里看,都是大户出身。 刚刚说的夫君,现在看来,好像只是她的随从。 村民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又多嘴:“他们家肯定是惹了什么人,听我一句劝,姑娘还是别去了吧。” 耐不住望舒紧闭着嘴,什么也不说,眼神又冷,只好离开了。 他们大多身不由己,刘长顺死得不算,是他偷听又被发现在前。 若是望舒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在墓前,她扔了些金元宝到火里,剩下的都由常氏来烧。 只有那些被冤枉死的人,被冤枉又被压下案子的人,才可怜。 望舒心中始终有一个名为正义的声音,告诉她不要杀无辜之人。 可身为上位者,有个声音又告诉她,别放过那些对她不利的人,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若是她仁慈,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所以她试探了很多人,清竹,常氏,每一个暗卫,不忠之人,必须死。 常氏不懂,他以为望舒的眼泪是为了刘家掉的。 不,是为了她自己。 刘家不过是个缩影,望舒与刘家没什么区别。 第42章 常氏:是心动啊 刘家曾孙年纪尚幼,什么也不懂,定是他杀. 望舒便是这曾孙,不过生在皇家,曾孙若是活着,还背负着灭族之仇,包括望舒在内的一干人等,谁也活不消停,唯有灭门,方得安生。 他们不自杀,祝归也定然不会饶了他们。 所以望舒来烧了些纸钱,她要让刘家的孤魂野鬼看清她的长相,告诉刘家的鬼,罪人是她望舒,不是祝归。 索命,就来索她的命。 所以祝归知道她来烧纸,不会罚她不知礼数。 有些事,祝归心里知道,望舒就能活得更久些。 她愚忠于祝归,愚忠于陈朝,无论祝归对她做了什么,她始终先是陈朝的郡主,陈朝的子民。 “回去吧。”望舒感觉到了疲惫,她的脸上也写满了倦意。 马车里,望舒把整个人埋进常氏的怀里,厚重的狐裘盖住了脸,睡了过去。 常氏不敢动,只得僵着身子揽着望舒,让她睡的更安稳些。 郡主什么也不说,他只能猜,可郡主的心思,他根本猜不到。 他有些小聪明,可这些年没读过史书,不知道朝廷里的尔虞我诈。 只知道明明在听了刘家全家覆灭时都不动声色的郡主,却在墓前站了会,就疲惫不堪。 望舒下马车的时候醒了一会,命常氏将她抱回屋里。 他静静的看着望舒睡着的脸,一个轻轻的吻印在额头。 却又像是怕别人发现般,迅速站起身来,也不敢再看身后的望舒,脸烧红了一片。 是紧张,也是羞涩,还有些雀跃。 从宫中被挑为郡主的面首,他只是想争宠,能活得更好些,还想让望舒,帮他报仇。 还没找到机会见郡主,先被罗氏占了机会。 他不甘示弱,大着胆子到浴室勾引望舒。 望舒不反感他,甚至是让他发挥了自己唯一擅长的医术。 若不出他所料,望舒一定会去查他的身份。 他想了一晚上,若是想让郡主高看他一眼,必须要聪明的带回药材。 于是他想了这样的方法,郡主中毒之事必须隐瞒起来,他提出要在郡主屋里分出药材,一箭双雕。 郡主最喜欢坐在高脚凳上对着烛光看书了,他只能隐晦的看她。 她长得好好看,她好像一朵娇嫩的花,又好像一棵挺拔的雪松。 若不是她撑起一片天,他们根本连好好活着的资格都没有。 在皇宫里的日子很苦,只求着有一天能离开。 十四岁那年仇家追杀的时候,他为什么会想要混进皇宫呢? 躲避追杀,再傍上个贵人,帮他报仇。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望舒,也许是她沐浴后懒散披着外衫的时候,也许是她刚沐浴后的身体带着香气贴近他的时候,也许是她坐在高脚凳上看书的模样,也许是她穿上铠甲英姿飒爽御马的样子。 甚至是她亲昵顾公子时的眼神,都令他倾倒。 遇到望舒前,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仇恨加身,封心锁爱的情况下,短短的十日,喜欢上一个姑娘,一个不能只拥有他一个男人的姑娘。 京中传言,没有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会不喜欢新安郡主。 常氏曾嗤之以鼻,现在他信了。 没有叫来清竹,他自己蹲在地上添了些炭火,让屋子更暖些,转头又看了看望舒,他低声呢喃:“可不可以分些心思给我?” 我也可以帮你的。 这一觉注定睡不了不久,望夙喵喵的叫醒了望舒,原来是管家进了院子,带着好几箱子的东西。 望舒把脸埋在猫毛里狂吸了一阵,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清竹,查帐。” 清竹上前,与几个小厮,比对账本。 “郡主,少了支珠钗,还少了一对步摇。”清竹回禀道。 望舒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管家,东西呢?” 管家后背出了冷汗:“夫人说,小姐送给了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啊?”望舒慢悠悠的踱步过来,逼问。 “怎么着,少了本郡主的东西,还站在这傻愣着?” 管家哆哆嗦嗦的回答:“小的这就去找小姐要。” 望舒带着清竹,去了他们旁系的西院。 “若是这珠钗步摇还不回来,折现也不错。”望舒看着院子里的夫人焦急的脸,给出了解决方法。 望夫人的眼里有了光,让人赶紧去取银两。 望舒挑开门帘,进了老太太的屋子,人未到声先至:“今倒是个好日子,不如分分家?” “郡主与我们有什么家可分?本就不是一支。”老太太阴阳怪气道。 望舒玩着手里的茶杯:“倒也是,本就不是一支,那你们为什么要从驸马望氏这支的库房支钱呢?又为什么管驸马的铺子?” “自古本家富裕,理应当帮旁系,郡主这话可是嫌我们这些亲戚花销多了?那些铺子郡主也不主动打理,是我们帮忙打理的,郡主不念着好就罢了,还嫌我们管的多了?” “这么大岁数了,嘴倒是利索,是呀,驸马都死了,谁还想补贴你们这些旁系,所以要分家,有意见?” “……郡主是要把我们都赶出望府了?”老太太冷着一张脸,胡搅蛮缠道,“那也应当是郡主搬进郡主府,郡主虽说未嫁人,也养了些面首,早应搬出去自立门户才是。” “望府是驸马望氏的宅子,他是本郡主嫡父。 让你们住在这里已经是发了慈悲,怎么着,鸠占鹊巢还要赶主人走,是这个意思吗?” 这边越吵越凶,把望盛也吵了进来:“郡主,好歹我也算你的叔父,大不了东院与西院之间用墙隔着,也算是分开住可好?” “那与现在有何区别?”望舒冷笑了一声,“用不用本郡主去圣上参京兆尹一本,让全朝都看看这不要脸的鸠做了什么。” 望舒始终都咬着他们,让他们必须搬出望府,至于其他的旁系,都跟着望盛离开。 望盛无法,只好说,等春暖花开寻个良宅,再搬过去。 “等天暖了搬可以,立个字据吧,本郡主相信望大人不会赖账,可望大人这些家眷,本郡主信不过。”清竹上前两步,递过一张纸,还贴心的带了印泥。 第43章 开局捡个重伤的男人成就get 望盛不情不愿的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 望舒努努嘴,示意所有人都要签字画押。 望楚楚是那个最先接过纸签字的人,旁边的望夫人暗中拽了拽她的衣摆,眼神瞟向身后坐着的老太太。 “娘,签吧。”和望舒一样的是,望楚楚也是望盛带出来的,识时务这一点一模一样。 望舒闹了一通,满意的离开了,若是她长着尾巴,定能看到高高翘起的尾巴。 把他们轰出去,是她计划中的第一步,只有彻底分了家,她父亲才不算是望盛的九族范围内。 望舒回屋时,常氏正低头安静的站在门外等候。 “进来吧。”望舒对他规矩听话的样子甚是满意。 进屋后,常氏依然站得远远的,生怕身上的寒气冷到望舒。 清竹接过望舒身上的厚重披风,挂好后就出了屋。 望舒蹲在地上烤了会火,手暖和了起来才开口:“有事?” “郡主此举可是因为下毒?”常氏离近几步,小声的问道,“郡主,妾想明白。” “不必,这些都与你无关。” “郡主,妾想要追随郡主一生,虽为妾,却也是男子,想明白那些,想为郡主分担。”常氏从不敢正视望舒的眼睛,此刻却与她对视,眼里全都是坚定。 望舒只与他对视了一会就笑了起来:“这个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真心,你要做的就是安分守己的待在后院里,我自会护你们周全。” “你的问题我拒绝回答,回去吧。” 常氏掩盖所有情绪,只得离开。 差一点,望舒喝了口凉茶,那凉顺着食道流了下去,差一点就要相信他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来路不明的人,她不信。 “郡主,后院摔进来个男人。”暗卫闪现到门外,轻轻敲了敲门,“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望舒拽过大氅披在身上:“认识吗?” “不认识,像是无意间闯到这的。” 这种只有话本中才存在的捡男人,竟然落到了望舒自己头上。 也不一样,话本里都是男人摔到女主角眼前的,但不是暗卫,大概男人的尸体腐烂了有味道了,望舒才知道。 男人脸着地,浑身都是血,衣服处处都被利器划开了,血染了一地。 望舒蹲下扭过男人的脸,是谢时秋。 果然话本里机缘巧合捡男人的都是编出来的,谢时秋在北上到京城的过程中估计遭遇了刺杀。 他反正最终目的也是来郡主府,横着进竖着进,死着进活着进都算进。 “把他搬到……我隔壁的屋子,让清竹把常氏叫来给他包扎,你们把这清理干净。”望舒有条不紊的指挥。 她的小后花园已经很久没人进了,连通这个花园的门早被望氏锁了起来。 这是当年长公主最喜欢的花园,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圃,现在看,只剩下了比人高的杂草,满目苍夷。 只有暗卫会在树间窜动进入这个花园,但也只是巡逻。 也就是现在没有人监视着望舒,要不然谢时秋根本藏不住。 “郡主,他的伤很重,估计没有三两天醒不了。”常氏见望舒进来,赶紧行礼。 谢时秋身上的烂衣服已经被常氏扒下来扔到了一边,他身上只剩下了大大小小纱布裹着。 脸干干净净的,显然刚被擦过了。 “清竹,把衣服烧了。” “郡主为何要救个麻烦?”常氏不懂。 之所以在郡主身上不会出现话本中的传奇故事,正因为她捡到个陌生的男人,会直接杀了,绝不给自己找麻烦。 望舒:“我还欠他样东西,他还不能死。” “这两日辛苦你守在这里了,等他醒了叫我。”望舒叮嘱道,“别让他们知道。” “是。”常氏心中痴痴的笑了起来,他和郡主之间有了一个又一个秘密。 次日又是休沐日,望舒难得睡了个懒觉。 “郡主,今才腊月十五,小年的帖子都来了好几份了。”清竹拿着一沓子请帖,递给望舒。 各地官员陆续进京述职,年底北辞城一片红火的景象,走到大街上,已经能看到红色了。 望舒翻了翻这些请帖:“这都是一个地方的请帖,怎么着,全是东家?” 几张请帖的主人名不同,但地点都相同。 明显是同一个宴会,他们的小心思望舒一眼看透。 不过是想多些请帖,又发的早些,望舒去的可能性就大些。 望夙喵喵的弓着身子扑到望舒怀里,两只前爪一收一放的踩奶,望舒不敢再动,生怕打扰了小猫,只得说:“先不回,这些都想借着我的名义拉拢人心。” “顾公子说店里新进了几匹西域来的布,问郡主要不要做两身衣服。” 望舒来了兴趣,抱好望夙:“他什么时候来的?” “早些时候,但有些奇怪,顾公子本进了院子,却没进屋,说了布匹的事转身就走了。”清竹一五一十的交代道。 “他在院子里可是见到什么人了?”年底他忙成这样,隔壁屋子还昏迷着的谢时秋他肯定没见过。 “……”清竹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常氏正在院中用水,两人打了个照面。” 常氏和谢时秋住在一屋,他打水自然跟望舒在一个院子。 “备马车。” 完蛋,怕不是以为她留宿了常氏,才吃醋了? 顾泽川看见望舒进了店,先是一脸惊喜,眼睛都亮了起来,很快又低下头看账本,仿佛望舒不存在般。 望舒背着手慢慢凑近,微微弯着腰,歪着脑袋看顾泽川。 顾泽川一脸冷漠,嘴里吃味:“醒得挺早,看来常氏也不行啊,光有一张脸。” “阴阳怪气的,他昨晚可没跟我住一个屋。”望舒解释道,“不过常氏是挺好看的。” 顾泽川哼了一声,抬起头来,把望舒的脸扳正:“有我好看吗?” “我的顾大少爷,怎么可能呢,你最好看了。”望舒出其不意的捧住他的脸,见无人注意到这边,飞快的啄了下他的嘴唇,“好了,别生气了。” “看在我一听到消息就来哄你的份上,快给我看看新进的布。” 顾泽川很快被哄好了,他心情大好,像是只开屏的雄孔雀,把他特意给望舒准备的几匹布都展示了出来。 第44章 不用再避讳驸马两字,我早没事了 “给你讲个奇幻的故事。”和顾泽川站在一起时,望舒的小动作从来没停过。 此时,她正轻轻拽着顾泽川腰上的玉佩,稍微用力拉了一下,吸引顾泽川的注意。 顾泽川手上记账的动作停下:“洗耳恭听。” “我捡了个长得挺好看的男人。”望舒说。 “好看就捡?”顾泽川一字一顿,极其不满,刚被哄好,又隐隐生气了。 望舒捏了捏他的脸:“这说来就话长了,常氏说今日就该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还是个受重伤的?”顾泽川觉得望舒变本加厉,一点也不警惕,最重要的是他吃醋了。 “傻子。” “那肯定是认识才会捡啊,他就是来找我的,但估计半路上遭到什么人追杀了。” 她今日也没事干,就坐在顾泽川旁边读了一日的书,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从商家的大少爷一天都需要做什么。 天色渐晚,顾泽川见望舒趴在桌子上休息:“回去吧。” “刘大成他们一家全死了。”进了马车,望舒小声说,“你觉得是不是皇上的意思?” “是皇上做的?”顾泽川有些意外。 望舒斟酌了半天,还是没有把自己猜想的刘大成被许昌借刀杀人的事告诉顾泽川:“是皇上的意思。” “他们怎么死的?” “听说是自缢,是自缢还被自缢,就不得而知了。”望舒说。 顾泽川不说话了。 “虎毒不食子,民风开放,女子多织布洗衣补贴家用,”顾泽川对望舒的提问避而不谈,“怎么不能活呢?” “少将军这是要去呀?”望舒见到好友,笑着喊他。 燕七临骑着马走到望舒的马车旁:“泽川也在,你这是出来透风?” “找泽川来的,”望舒如实回答,“你干嘛去?” 顾泽川跟好友凭空打了个招呼,两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喝酒去,老头休沐竟然在家里唠叨,我受不了了。”燕七临撇了撇嘴,“老顽固一个,告老还乡算了,朝堂上净是这样的,还怎么革新呢?” “燕大人又给我们少将军惹到啦?”望舒像是哄小孩子般,“燕大人也真是的,都不顾及我们少将军的感受。” 燕七临的心情好了起啦:“我去喝酒你去不去?” “晚上我让小厨房做了糖醋鱼,不去。” 侧门被推开,清竹正候在一旁:“郡主。” 从望舒身后探出来个脑袋,清竹只愣了一瞬间,连忙行礼:“少将军,顾公子。” 望舒扶额,她也不知道怎么回家就带来了一个跟屁虫。 两个男人站在望舒身后偷偷聊天,勾肩搭背,干柴烈火。 “清竹快把驸马爷……”燕七临忽然住了嘴,偷偷的打了几下自己的嘴,望舒接上了他说的话。 “把父亲酿的酒拿出来一坛喝。” 随后她又看了眼燕七临:“过去了这么久,没必要避讳。” 目送燕七临醉醺醺、摇摇摆摆的往外走,他还一边冲身后的两人招手:“不用送了,我自己能回去。” 咚 “你小心点。”听到燕七临撞墙的声音,望舒在后边大喊。 “没事没事,就是遇到鬼打墙了。”燕七临大声回应着,不知在墙根处转悠了几个来回,终于推开了门。 “送少将军回去。”望舒吩咐暗卫。 “该带我去见见你捡来的男人了。”顾泽川透露着一股奇怪的兴奋感。 “……” “他醒了吗?”推开屋子,望舒看到常氏正在洗手帕,上边还沾着血。 “回郡主,醒了。”常氏指了指帷幔后的人影。 望舒隔着帷幔,拉个凳子坐在那:“我救了你一命。” 里面传来谢时秋虚弱的声音:“郡主现在倒是守规矩。” “!”望舒僵硬的转头看向顾泽川,顾泽川正笑眯眯的看着望舒,两人对视。 下一瞬,望舒扒开了帷幔。 谢时秋身上盖着厚被子,安详的盯着帷幔顶。 “为什么会被追杀?”望舒又问道。 “这和你无关。” “你既然逃到了我的府上,那就和我有关。”望舒反驳他。 在见过望舒之前,谢时秋只知道望舒是个名扬天下的郡主,各种方面的名扬天下,直到见了她本人。 不容置疑,所有的人都对她言听计从。 于是谢时秋给了她回答:“有人花钱买我的命,我一路逃到北辞,就顺手来了你这。” “你管昏迷不醒叫顺手来我府上?”望舒讽刺了一句,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顾泽川:“他需要什么药?明日我送来。” 常氏连忙递给顾泽川一张纸,上面标注了所有需要的东西。 之后四个人在屋子里陷入了沉默,谁也不说话。 很久之后,才响起望舒的声音:“你是等到伤养好了再走,还是能动弹了就走?” “你会好心的留我到伤好?”谢时秋一挑眉。 不信文学:不信。 自然不想让这个麻烦精在她这多留,但迫于人道主义和几千年的待客文明,望舒官话回答:“你再多住几日吧。” 谢时秋见缝插针:“行,客气了。” 你倒是挺不客气,望舒瞪圆了眼睛。 【常氏知道自己又被派上用场了,他拿着纱布和药酒进了屋。 昏迷的男人安静的躺在床上,浑身都是污垢。 他先是洗干净个手帕,给男人擦脸,擦到一半就停下了,记忆里的人和眼前的人重合。 祁阳宫,少宫主谢时秋。 谢时秋睁眼看到这个帮他包扎的男人,心下了然:“原来你躲到了这里。” 常氏继续替他换药:“那年我偷偷混进了皇宫,才苟活至今。” “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等死吗?倒是你,堂堂祁阳宫少宫主,也会被仇家追杀?”常氏有些好奇,但语气又稀疏平常。 两人如多年未见过的老友般寒暄着。 “正因为是少宫主,才会遭人妒忌。”谢时秋叹了口气。 “郡主是个好人,她应当不知道我的身份。”常氏提醒了一句,又忍不住给望舒说好话。 “她有什么魅力,让你这种人都在替她说好话?” 常氏还要说话,院子里就传来一个如夏日般热烈的声音:“新安,人生来就是要死的,我们又不能因为会死就不活了。” “但这不是你抱着一坛子酒喝的理由,小心燕大人打得你皮开肉绽。” “大概就是这样的魅力吧。”常氏浅浅一笑。】 第45章 静才人流产 “殿下,这些都是小年糖瓜会的请帖。”小厮递上请帖,姜淮看都不看一眼。 “本王要邀请新安郡主过糖瓜会,这些全推了吧。” 小厮说着是,退了下去,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郡主可是要参加帖子里的糖瓜会的。” 练武之人的耳朵一向好使,姜淮一字不差的听了进去。 他有些尴尬但面上不显,只是大声召回了下人:“帖子留着吧,本王再挑一挑。” 身后忽然出现了个暗卫,姜淮转头看向那人。 “主子,”暗卫凑近姜淮的耳边说,“静才人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姜淮的眉头蓦地皱了起来。 这本不关望舒的事,皇宫里的比她大比她小的孩子没了不知多少个,可静才人偏偏是她的亲戚,祝归点名要望舒进宫探望。 “郡主,宫里的才人小产,皇上为何要您前往?”清竹不解。 望舒同样困惑。 祝霁鸢在宫门处等候望舒,远远的看到望舒的马车驶过来,她上前两步迎接:“她在故桑宫出的事。” 听到故桑宫三个字,望舒的心头一跳:“不会是怀疑我做的吧?” 现在所有人都坐在皇后宫里,等着望舒被五花大绑的押来问罪,望舒脑子里已经有画面感了。 “那倒也不是,只是在故桑宫发现了大量麝香。”祝霁鸢解释道,“你知道什么叫大量吗?” 望舒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还未开口,祝霁鸢又继续道:“眼所见之处,皆是。” 早就警告她不要去故桑宫,她不听,还始终以此争宠手段为荣,这下出事了吧。 说句不好听的,祝归的岁数已经不算年轻,只要苟住,就能活着当太妃。 放到十多年前,后宫争宠和前朝夺嫡一样恐怖,隔几天就得死些人,但今时不同往日。 这道理静才人不懂。 “皇上什么态度?” “父皇一向沉稳,与平常无异。” 静才人的寝室内满满的都是血腥味和苦涩的中药味。 祝归并不在,只有几个望舒叫不上名的妃嫔守候在外室,一个重要的人物都不在。 祝归不在意,就没人重视。 “公主,郡主。”众人草草行礼,很快气氛又沉了下来。 望舒掀开帷幔,静才人面色惨白,眉头紧皱,正昏睡着。 不知是不是同样作为女人的缘故,此时的静才人看着倒是顺眼了许多。 她又不懂什么药理知识,自是没再往前一步仔细打量,只是转头小声对祝霁鸢说:“我去见见皇后娘娘。” 金荣兰明显也刚回宫不久,身上的外衫还披着不曾脱下,正坐在炭盆前烤火。 “那麝香……” “她也是倒霉,”金荣兰退下手上华贵的护甲,一旁的宫女弯腰屈膝双手接过。 她又继续说:“平日里警告过她不要再靠近故桑宫,她是一点也不听,有了身孕也不消停。” 如果故桑宫只是她争宠的一种手段,倒是也不必去的那样频繁。 “查到是何人所为了吗?”望舒又问道。 “还在查,除了每日必有的打扫,很少会有人去故桑宫,查出是谁做的属实有些困难。”金荣兰如实相告。 “麝香的来源呢,会不会好查些?听霁鸢的意思,量可不小。” “新安不在宫中生活,不知药理,不知这后宫的勾心斗角,若是从来源查,几乎整个后宫都会被牵涉进来。”祝霁鸢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她坐在望舒身边,把凉乎乎的手塞到望舒刚烤热乎的手里。 金荣兰也随着点点头:“虽说后妃有孕是大事,但其他人也并不禁用麝香。” “而且,”金荣兰对着望舒有点眼神躲闪。 “但说无妨,可是与我母亲有关?”望舒一瞬间就明白了这麝香局的关键。 金荣兰不住的叹气:“当年你母亲正宠谢陆时,那疯子只想要个孩子,你母亲自然不许,她就在自己的故桑宫地下埋了些麝香避孕。” “他们不是得喝避子汤吗?”望舒诧异。 怎么还需要母亲兴师动众的埋麝香呢。 “谁知道那疯子是不是真的喝了。” 谢陆,又是你,父亲中毒身亡的事我就已经怀疑上了你,没想到在我出生前,你还设法算计过我母亲。 “但当年的量绝对没有这么多,不然你也出生不了。”金荣兰直言道。 确实,因为夺嫡危险,长公主一直住在故桑宫,后与望氏成亲,搬入望府,大概就是想调理身子,生个皇家后代。 这个生下来的,就是望舒。 才刚坐热椅子,义嘉从门外进来:“新安郡主,皇上召郡主过去。” 望舒以为祝归是要她跟着查此事的,却不想祝归对此事真的毫不在意。 “年末祭祖,还没有公主与驸马分葬的先例,可是要将他们俩合葬?” “?”望舒都已经想好了怎么说静才人一事,祝归的脑回路她这次属实没跟上。 “父亲临终有遗言死不同穴,要不还是算了吧。”斟酌了一番,望舒回答。 祝归把一本奏折交给望舒:“你看看这个。” 是燕七临的父亲呈递上来的,里面注明了公主与驸马应当合葬的理由。 “去年年底他也交过这样的折子,那时你闭门谢客,朕也就驳回了。”祝归少见的解释了一句。 所以探望静才人是假,这件合葬之事才是真。 望舒点了点头,将奏折放了回去:“皇上把驸马的遗言如实相告燕大人,他也不会再拿这种小事叨扰皇上。” 说起来也有些荒唐,虽然长公主的墓里没有与她琴瑟和鸣的驸马,却陪葬了几个她的妾室。 身份地位低下的妾须给主人陪葬,父亲那时特意挑了几个母亲平日里喜爱的,应当是做好了不同穴的打算。 “她大抵也是不想见你父亲的。”祝归把折子撇到一旁,对着望舒摆了摆手,“朕这里无事了你回吧。” 望舒当时还未多想,可就在骑马溜溜哒哒往回走的路上,她忽然觉察出了别的。 “燕大人迂腐,却也不至于到管别人家的私事,你说他年年锲而不舍的想让我父母合葬,是什么意思?”望舒趴在顾泽川怀里看书,一边小声的问。 第46章 腊月二十三的糖瓜会 “你是说你父亲被下毒一事是他做的?” “那倒应该不是。”望舒翻过一页,那话本上正说的是千金小姐和侯府少爷因为夺嫡战队不同,从而导致了一系列爱恨情仇。 写着:你侯府若是一定与我家为敌,那我们只好生不同住,死不同穴,死生不复相见。 “燕大人应当是被利用了,他出了名的老迂腐,听到公主与驸马不同穴那一大堆不好的话,就管起了闲事。”望舒噗嗤一声笑起来。 顾泽川与燕七临的关系好,望舒相信此事和燕大人无关,却不敢赌燕七临也是无关的局外人。 毕竟最容易挑唆燕大人的,就是与他日夜相处的亲儿子。 望舒不敢说,她怕顾泽川伤心。 “你说世人是不是都因为我父母不和,也像这话本写的一样才不合穴的。” “他们不同穴的故事都被编了八百个版本,阿予这一年多可没怎么去茶馆呀。”顾泽川夺过她手里的书扔到桌子上,又一个弹指灭了蜡烛,“若是合穴,你也不用这样提心吊胆的查此事……” “我不想利用他们,左不过辛苦了些。”望舒打断了顾泽川的话。 他说的对,若是合穴,那些人就会觉得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知道父亲是被毒死这件事,也不会再这样时不时的监视她。 可是望舒不愿意,父亲说了不合穴就是不合穴。 “别想了,顺其自然吧。”顾泽川将手覆在望舒的眼睛上,“该睡了。” 谢时秋已经能自理了,他推开屋门,看到望舒正在练剑。 “你起得挺早。”望舒瞥了他一眼,又继续认真的比划一招一式。 “你这剑法不够狠。”谢时秋伸了伸懒腰,浑身都在发疼,腱子肉也发紧,赶紧停下了动作。 望舒停下:“学武只为自保,不为杀人。” “是嘛,还想教你个杀招的。”谢时秋毫不在意,甚至端着碗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咕咚两下就下肚了。 粗鲁。 望舒一听到是新剑法,来了精神:“那晚辈不吝赐教。” 也怪不得和望舒交手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望舒的剑法古怪,她学得太杂,混着用,就是最难破解的地方。 望夙这两日一直往谢时秋的屋子扎,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那股血腥味吸引了望夙。 看着望舒练剑,谢时秋拿着小鱼干逗弄望夙:“你家的猫叫什么?” “喵喵喵。”三个字,它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顾泽川信徒。 “顾望夙。”望舒抽空回答一句。 “他送你的猫?”谢时秋一挑眉,虽然顾泽川这几日都没出现,也知道顾泽川是她的相好。 “临王的。”望舒如实道。 望夙是一只聪明的猫,他似乎能认好每一个来望舒家里的人,但又异常高冷,得哄过它一阵子,才亲近。 眼下又被谢时秋捕获了。 常氏与谢时秋打了个照面,然后给望舒行礼:“郡主。” 两人到屋子里换药,望舒抱着望夙回了自己屋。 如果说过了腊八就是年,那么到了腊月二十三,就彻底进入了过年的倒数日。 北方崇尚二十三为小年,南方崇尚二十四为小年,过节方式也大不相同。 北辞则延续着几百年前最有名的“糖瓜会”。 这日,未婚男男女女会聚在一起,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贵族子弟,都会在主人家里一起做糖瓜。 尤其是对于大户人家的少爷千金们,这一日要亲手做糖瓜,再送给亲朋好友或倾慕的人,作为一份祝福。 收到这样的祝福,未来一年会与亲人,爱人和睦幸福。 总之过年里每一个举动,都代表着祝福。 祝霁棠一大早出宫,骑马带着祝霁鸢,又从暖和的被子里拽出了望舒。 他们根本没发现隔壁屋住了个男人。 隔壁热热闹闹的,常氏和谢时秋听的真切。 “她确实挺有活力的。”谢时秋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个词来。 “你呢,过年不回祁阳宫吗?” “回。” “霁鸢,赶紧着上马,干嘛呢?”祝霁棠不耐烦的拍了拍马鞍,催促道。 祝霁鸢踮着脚往望府马厩的方向看,很快望舒的身影出现在了拐角处,她高兴的扬起手臂挥了挥:“新安,快点!” 望舒上马,不多时就到了祝霁鸢身边,她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上马。” 一边说着一边扶着祝霁鸢的腰臀,生怕她摔了。 这边两人都上马了,一转头,看到祝霁棠还站在那不动弹,傻掉了一般。 “走哇霁棠。”望舒不耐烦的喊了一声。 祝霁棠这才反应过来:“小时候你俩明明争着与我共骥,如今怎的说叛变就叛变?” 他小时候还享受着妹妹们争先恐后讨好他的生活,如今说变就变。 “你可别瞎说。”望舒见他上了马,整个人往前压了下,把祝霁鸢护在自己怀里,双手从她腰两侧穿过拽住缰绳,夹了下马腹,身下的高头大马迈开蹄子往前走了起来。 “学会骑马后我从来都是掌缰绳那个,怎会与你共骥?” 祝霁鸢转头冲着祝霁棠做了个鬼脸:“明明都是太子哥哥带我骑马,你哪次不是嫌弃我太重了?” 三人说说闹闹往燕府驾去。 燕七临一直规矩的站在府侧门口乖巧的迎客,打远看到祝霁棠,他笑嘻嘻的往前迈了一步打算奔过去,就听到后面一声威严的咳嗽声响起。 他收回踏出的脚,转脸冲着燕大人嘿嘿的尬笑。 “燕大人是不是在后边?”看见他那副怂了吧唧的样子,祝霁棠笑得前仰后合,连身下的马都在被迫颤抖。 望舒本像个痞子般懒洋洋的,看到异样的燕七临,才不理会旁边发疯的祝霁棠,立马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起来。 像个大家闺秀般,带了几分郡主的威严。 她下马的动作都淑女克制起来,托着祝霁鸢的动作也同样优雅了几分。 俩人跟舞蹈表演似的。 “燕大人。”作为晚辈,她首先开口。 “新安郡主。”作为品级低了一头的燕大人,作揖行礼的身子更低些。 燕大人最重这些细节上的礼节,在他面前的晚辈们总会装的乖乖的,让与燕大人日夜相处的燕七临咬牙切齿,无地自容。 此时燕七临正站在燕大人身后,仗着燕大人看不到,对着好友们翻白眼,满脸写着:装大尾巴狼的狗东西们。 第47章 望舒你这个坏女人 “自己不会装样子,还赖别人。”好友们一同挤眉弄眼。 燕大人在前面带路,趁他眼睛看着前方时,后面的祝霁棠和燕七临就要闹上一阵,你勾着我的脖子往下压,我撞开你的捅斗着。 燕大人一转头,两人立马分开,燕七临的表情一时间没转变过来,被亲爹狠狠的瞪了一眼,他赶紧眼神乱飘,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燕大人的视线盲区是燕七临身后的望舒,她伸出一只罪恶的手,偷偷挠燕七临痒痒。 “走路都不会走?”燕大人骂道。 燕七临有苦说不出,就是想瞪一眼身后的望舒都不能,他强大的自制力克制着自己,才端着身子继续往前走。 等燕大人终于转过头,燕七临一个锁喉扑向望舒。 望舒抵挡着他的攻击,想笑又不能出声,憋得整张脸都是红的。 但她很快用了点内力推开燕七临,转身拿着手帕捂着脸假装和祝霁鸢说话。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从燕大人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喊了出来:“燕!七!临!” 只有祝霁鸢能看到,望舒捂着的脸下,笑得已经扭曲抽搐了。 这次的请帖是燕七临给的没错,却是燕大人作为东家邀请的。如果望舒知道宋鹤辞也在被邀请的行列中,她是绝对不会来的。 燕大人又去府门接客,望舒也自在的与好友们打成一团,顾泽川为商户,自古重农抑商,燕大人着名的老迂腐,是不可能邀请他的,即使他在北辞,乃至整个陈朝都鼎鼎有名。 “有一个农夫养了一头猪,后来猪跑了,你们猜为什么?”望舒问道。 “因为猪圈有窟窿?” “因为农夫要吃了猪?” 一众好友围着望舒,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望舒此时发出了一声爆笑,她神神秘秘的勾了勾手指让好友们把脑袋凑过来。 好友们大多微微低下了头,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只听望舒说道:“因为猪在听我讲故事呀。” 说完她趁一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往外跑,一边大笑一边逃离现场,只是还没跑两步,就被燕七临长臂一捞,拽着衣领逮了回来,好友们纷纷骂她坏女人。 燕七临勒住望舒的脖子捏她的脸以做惩罚,那也止不住望舒恶作剧后的笑意,直到她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椅子上安静坐着的宋鹤辞。 宋鹤辞好似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看她。 望舒的笑全都僵在了脸上,很快笑意消失了。 像是分手后前男女朋友再见面般尴尬又厌恶。 “看什么呢新安?”祝霁棠捅了捅望舒,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看到了宋鹤辞。 “管他做什么,一个宋鹤辞就让你变了脸色?”祝霁棠冷笑了一声,“走了,咱们去做糖瓜吧。” 望舒嗯了一声。 厨房地方小,做糖瓜就安排在了院子里,其实做糖瓜只是那么一盏茶的功夫,下人们熬好糖放在贵人面前。 他们趁着热将糖反复折叠拉抻,直到糖变硬变白为止,再趁着余热用麻绳弄成糖瓜的形状,就大功告成了。 糖瓜形状最传统的就是灯笼状,但也有很多不走寻常路的。 比如“心灵手巧”的祝霁鸢,做的是鲤鱼跳龙门。(长长的一坨没能趁热揉成圆的,只好在细的一段开个叉当鱼尾) 她说:“寓意着年年有余,明年财源广进,升官加爵。” 比如“心灵手巧”的燕七临,做的是一个幸运圈。(拉得太长了,两边一对成了一个中间镂空的圈) 他说:“接下来的一年可以套住所有的幸运。” 上一个小年的糖瓜,是望舒坐在一旁抱着汤婆子,看着宋鹤辞做的。 他挽起袖子,糖烫的手微微发红,侧着头同她说:“希望你吃了我亲手做的糖瓜,明年病就好了。” 病确实好了,好得极其彻底,就是有点废人。 望舒吹了吹烫红的手,尔后拿着下人递来的精致的油纸,把糖包了进去。 “怎么着也得有我的份吧。”祝霁棠疯狂暗示。 “巧了,”望舒笑得那样的甜美,却又不达心底,“就少了你那份。” 祝归和金荣兰那份是包的最精致的,也是做的最精致的,老师们的其次,相识的同僚和朋友们的则最简单,数量也少。 祝霁棠按照自己所想数了数份数,发现竟、然、真、的、少、了、一、份! 他大喊大叫道:“你真的没做我那份!” 望舒掏了掏耳朵:“小点声,吵到我的眼睛了。” 之后一直到用午膳,祝霁棠都在望舒耳边叫唤,烦得望舒直接不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伤透了祝霁棠的心。 “他好烦。”柴翊在望舒耳边小声说,“你今天是怎么得罪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磨人的性子。” 望舒用公筷夹了块东坡肉放在柴翊的碗里:“他以为我做的糖瓜没有他的份,这块肉是封口费,别告诉他。” 柴翊欣然答应。 “怎么可能没有他的份,我这个哥哥可能是个傻子。”望舒小声嘟囔道。 吃过了午膳,一些与燕七临并不相熟的男男女女很快便离开了,剩下的也只是跟他亲近的好友们。 望舒本应当在这里留些时辰,傍晚再离开,却也开口告辞:“我送霁鸢回去,你们下午玩的愉快。” 燕大人回去休息了,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燕七临脸上贴着好几张纸条:“你走这么早,是不是怕输?” 几个人正围在一起打牌,脸上都贴着三三两两的纸条。 望舒的脸上最干净,她摘掉贴在右脸唯一一张纸条:“下次我陪你通宵。” 几人知道她还要去找顾泽川,也不再挽留。 祝霁鸢才刚上马,嘴里还在跟望舒说着话,等了好一会,没听见望舒回答她。 她疑惑的拽着缰绳满处找望舒,结果看到她在马下站着,看着远处。 是宋鹤辞喊住了她。 他拄着拐走路,一高一低的,走的极慢。 但望舒根本没有迎上去的打算,就看着这个残疾的人,一步一步费劲的走来。 “宋大人有事?”望舒态度冷淡。 第48章 愿你平安 “前些日子我到齐章书院去……”他开口说道,望舒只听到齐章书院这四个词,藏在狐裘披风下的手悄悄的攥住了衣服。 又听他继续说,“院长听闻郡主学富五车,这些年在宫中伴读却名列前茅,勤学刻苦,希望郡主前去给学生们讲读一两天。” 望舒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和祝长昭无关便好。 “我觉得……”可以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宋鹤辞打断了,他自顾自的说:“我替郡主拒绝了,郡主是秦大人的得意门生,院长则与许大人相熟,秦大人与许大人左右两相一贯对立,郡主若是去了岂不是落人口舌?”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望舒越发严肃起来,他这话是无心之举还是在提醒她? 若他是许昌的人,怎么会告知自己院长与许昌有私交这件事? 望舒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只一个呼吸间,她就想到了好几个可能。 比如他是故意的,这样反倒正大光明,让人不再怀疑,比如她与宋鹤辞明明决裂,宋鹤辞还是在关心自己,比如他是在提醒她。 望舒盯着他的眼睛,想探寻一个真相。 “我脸上可是有什么吗?”宋鹤辞还在说着的话戛然而止,忽然问道。 “没有。”望舒回答的理直气壮。 怕祝霁鸢等急了,望舒又问:“可是还有别的事?” 宋鹤辞摇了摇头,望舒毫不犹豫的转身。 腿还没蹬上去呢,“哎。”宋鹤辞往前探身子,拽住了望舒的斗篷,望舒被迫停了下来。 她转头,一脸疑惑的看着宋鹤辞。 宋鹤辞的耳朵不知是冻红了还是刚刚才红的,他动了动嘴,小声说:“我的腿落下了病根,以后,以后都不能再正常走路了,阴天下雨下雪都会疼。” 顿了顿,他又说:“我也不能再骑马了,郡主,你对我好点。” 紧接着他又带着几分紧张,几分可怜的低声问:“行吗?” 少年的眼睛是灰暗的,失去以往的光泽,他低声下气的把自己的缺陷暴露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卑微的乞求着。 新安,疼疼我吧。 他想把望舒拉入怀中,像从前那样,装可怜,博得她的关注,却没了往前一步的勇气。 望舒只有眉头轻轻动了下,留下一句:“再多寻些好郎中,兴许还能治。” 直到上马带着祝霁鸢离开,她的心都是乱糟糟的,又痛又爽的感觉密密麻麻交织,充斥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脑袋里有个望舒说:“他瘸了,新安干得漂亮,他这种天之骄子,这样活着比直接死了更痛苦。” 另一个望舒说:“新安,他是宋鹤辞呀。” 是神坛之上的宋鹤辞呀,就这样被你拽下去了。 他也曾策马狂奔,也是张扬肆意的少年郎。 但很快,望舒想明白自己是又被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麻痹了。 想通后,痛被爽完全替代了,望舒报仇的刺激感淹没了身体,半路上,她甚至有心情和祝霁鸢开玩笑道:“我现在心情特别好。” “为什么?”祝霁鸢脱口而出,但很快又一副我懂了的模样,“一定是你来了月事,刚才还一片阴郁,现在就光芒万照了。” 望舒哼了一声:“假如你小时候有个妃子陷害你,让你挨了罚,长大后你亲手把她送进了冷宫,你心情会不会特别好?” “那确实,”祝霁鸢点了点头,一脸赞同,“那种爽感和你现在浑身散发的气息简直一模一样。” 祝霁鸢:“今年的国宴,父皇的意思是交给你。” “猜到了,说说吧,你想干什么?”望舒就知道她有事求于自己。 祝归对国宴的重视程度极高,不允许出任何差错,不同于其他宴会交给皇后等后宫嫔妃操办,这件事会交给他的权臣。 当年的长公主,祝霁娇,后来交给祝霁华,祝霁鸣,再然后让祝霁鸢参与了一年,这一年本就该交给望舒的。 如今望舒归位,没道理不把这样的重担抛给望舒。 祝霁鸢哎呀了两声,说了句暂时保密。 送了祝霁鸢,又将糖瓜一一送到,她才回了府。 推开院子的门,小厨房的方向有青烟飘过,她一脸的疲惫很快一扫而空,这就是有人等她回家的归属感。 “子舆,”望舒一蹦一跳的进了厨房,从后面搂住正在认真熬糖的少年说,“我没给你带糖瓜,霁棠那个大笨蛋还以为我没给他做呢!” 此时某个收到糖瓜的四皇子脸流满面,妹妹还是爱他的。 后面传来一声轻咳。 谢时秋披着件外衫,坐在冷灶台上,抱着把黑伞,正看着。 望夙蹲在他身边,俨然好哥俩。 望舒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她的一只手还搂在顾泽川的腰间,转身和谢时秋说话:“你是哪的人?” “中原人。”谢时秋模棱两可。 “我们北方都小年了,就到了团聚的时候,你都不回家的吗?”望舒也不介意他打马虎眼。 顾泽川正巧熬完了糖,他转到旁边揉糖:“他孤家寡人一个,管他做什么?” 望舒颇为赞同。 “今晚留下一起吃吧?”望舒又歪着头问顾泽川。 顾泽川昂了一声:“除夕夜的团圆饭不能和你一起吃,但今晚的小年团圆饭,我想和你一起。” “你怎么跟家人说的?” “商人重利轻别离,他们自然不管我的去处。” 望舒已经做过了糖瓜,现下只亲手用麻绳做了两个,拿起一个喂到顾泽川嘴边:“新的一年,愿你平安。” 顾泽川也喂了望舒一个:“新的一年,也愿你平安。” 两人同时看向屋中多余的那个人:“给你吃一个,你也是。” 谢时秋站起来,将望舒手里的糖瓜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有人给他糖吃,这种奇妙的滋味从心底蔓延,他好像有点羡慕眼前的姑娘,身边那么多的人都在爱她。 无论过了多少年,他始终记得: 编着两股鱼尾辫的少女,亲手递他一颗亲手制作的糖,露出个太阳般的笑容,她说:“愿你平安。” 望夙喵喵的钻了过来,望舒抱起它,在它头上亲了一下:“你也是。” 但是猫猫不可以吃糖哦。 第49章 一顿饭八百个心眼子 “郡主,西院请您一同用晚膳。”清竹的声音传了进来。 望舒欲要拒绝,看了眼顾泽川:“知道了。” “不在那吃,子舆,与我一起。”望舒握住顾泽川的手,不能给他个正大光明的位份,却也不想他见不得人。 “清竹,该准备晚膳准备你的,今晚东院同样吃团圆饭。” “郡主来了。”望盛站在门口迎接她,带着那一群家眷。 望舒只微微颔首。 “这位是……”望盛的脸色僵了一瞬间。 望舒此时握着顾泽川的胳膊:“顾泽川。” “望大人。”顾泽川友好的打招呼。 几个人面面相觑,望盛面不改色的颔首行礼。 望舒听到了望夫人小声说她不检点,也听到了望老太太偶尔低声的咒骂。 望楚楚脸色僵硬,捅了捅旁边还在骂人的母亲:“您少说两句。” 这一家子人不少,连妻带妾,连儿带女也有十余人,聪明人也只有望盛和望楚楚两人。 一进屋,望舒的斗篷脱下来被顾泽川抱着,挂在一边,再脱下自己的斗篷与她的挂在一处。 “郡主,请上座。” 望舒拉着顾泽川,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上位,顾泽川像是郡马般坐在旁边 “望大人有话不如直说。”桌上的菜还未上,望舒左边的位置按理来说应当坐着望盛。 此时望盛却坐在了顾泽川的右手边,左边的位置为一个比他更大的人物留了出来。 望盛陪着笑脸:“郡主,还有位客人。” 话音刚落,小厮匆忙跑了进来禀告:“老爷,宋大人来了。” 望舒猛地转头看向望盛,望盛却只当望舒是意外。 他谄媚的笑了几下连忙出去接客,一群人又呼啦的全都出去了,整个大堂,两大桌,只剩下了望舒和顾泽川两人。 “宋鹤辞?”顾泽川问。 “除了他也没别人了,原来这场家宴是在这等着我。”望舒冷笑一声,“大过年的,真不想一天见到他两次。” 顾泽川忽然使坏,趁着屋里没人,捧着望舒的脸亲她。 两人的舌头交缠,顾泽川很少会这么热烈且霸道的占据她,望舒的心跳仿若在耳边猛烈跳动,她听着外面渐近的脚步声,紧张又刺激。 在他们进入大堂的前一刻,顾泽川终于放过了望舒,望舒满脸潮红,不知是紧张还是害羞。 宋鹤辞拄着拐杖进来,第一眼就看到坐在主位上的望舒双眸带水,嘴唇红润,眼神乱飘,旁边的顾泽川则与他对视,满满的戏谑。 还带着点挑衅和厌恶。 他面色如常,颠簸着走到望舒左边的位置:“郡主,顾公子。” “宋大人。”顾泽川看似谦逊,实则挑衅。 望盛见场面尴尬起来,他只得解释:“宋大人在京城也无亲故,下官便邀请宋大人来寒舍一聚。” 宋鹤辞则说:“抱歉,不知郡主也在。” “是吗,你倒是挺无辜啊。”见上了菜,望舒用公筷夹了块卖相极好的宫保鸡丁里的肉,放在顾泽川的碗里,“这道菜倒是西院的拿手菜,快尝尝。” “嗯。”顾泽川乖巧的吃掉,宋鹤辞觉得顾泽川就是翻版的自己。 但他又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这些年自己才是所谓的替身,正主白月光就坐在旁边。 “宋大人,前两日的蒙顶可还好喝?”顾泽川无意间问道。 “顾家的茶,不愧是极品。”宋鹤辞极为规矩的夸赞道,“只是夏日里饮绿茶,不知顾公子为何冬日里送来?” “送的就是绿茶。”顾泽川小声嘟囔,但好脾气的解释道:“宋大人文采过人,送红茶岂不是随了大众,岂能衬托出宋大人不凡?” 阴阳怪气的,望舒听着忍不住勾起嘴角。 “郡主,过两日便是国宴,这些个女眷还未有件像样的衣服,不知郡主可否带她们去买两件?”望盛厚着脸皮开口。 一年一次的国宴在除夕夜,就是皇上的生辰也不及国宴隆重,彼时三品以上官员皆可以带家眷入宫参加国宴。 为了不被其他人嘲笑,每年的国宴,家眷们都争先斗艳,却也有因为太艳而引来笑话的例子。 望舒作为皇室成员,对礼数无所不知,若是有了她的参谋,定会大放光彩,给他这个京兆尹长脸。 国宴是荣耀,也是攀比。 “请她做什么?难道我还不会……”望夫人的话没说完,就被望楚楚大声打断:“郡主,还请您帮帮楚楚。” 自从那日,她也不敢再姐姐左姐姐右的喊了。 “望夫人似乎是不怎么愿意啊。”望舒浅尝了一口汤,语气不冷不淡。 “郡主误会了,”望盛一咬牙,“下官并不打算带内人去,只带小女去。” “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带妾身一起?”望夫人一脸震惊,突然大喊大叫起来,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了。 “郡主,母亲这两日染了病,易怒,就不打扰郡主用膳了,还望郡主带楚楚挑选些行头,宋大人,见笑了。”望楚楚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拉扯着望夫人往外走。 望夫人还大喊大叫着楚楚你怎么了,你怎么也嫌弃娘了呢?你倒是跟你爹说两句好话呀。 走的不算远,望舒还明显听到了一声巴掌响,伴随着望夫人哎呦的声音。 “望大人这个女儿倒是识大体,这夫人就不得而知了。”望舒眉眼带着笑,笑里藏着杀气。 此时院里,望楚楚一脸冷漠的看着望夫人:“闹一顿您可高兴了?” “你竟然打娘?”望夫人捂着被打的红肿的脸,眼泪也随着流了下来,“你们都跟那望舒一伙做什么?” “母亲这一巴掌还没打醒您?”望楚楚皱着眉,“若是您再与她作对,小命都保不住。” “她也不过是个软柿子,你怕她做什么?”望夫人同样皱着眉,一脸的不理解。 “娘!”望楚楚恨不得再给她一巴掌,“她是郡主,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嫡亲外甥女,她的一切都是按嫡公主的规格,她是皇室,您出言不逊便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您难道不懂这些道理吗?” 第50章 皇上的资深舔狗望舒 望夫人不说话,但明显不服气。 “娘,她想让你死,没人保得了你,那些年是她不在意,是她懒得跟你计较。” 所以要用阴的,望楚楚眼底的杀意望夫人一点也没看到。 这个愚蠢的母亲还是不要坏了她与父亲的大事才是。 “望大人,本郡主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望舒见自己的目的达成,就不再逗留。 顾泽川仔细的把斗篷披在望舒身上,替她提着斗篷离开,在望舒看不到的地方,顾泽川回头看了一眼宋鹤辞。 他是一只求偶斗胜的大鹅,高昂着头颅,翅膀有利的拍打着炫耀。 宋鹤辞只剩下了满脸的落寞,在望舒身边,帮她提着斗篷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本想给望舒做一桌子好吃的,最后只做了一道满堂水煮鱼。 “把他们几个叫过来吃饭,你们也赶紧去吃饭吧。”望舒吩咐清竹。 顾泽川哼了一声:“你倒是包容。” 望舒未用公筷,夹了口鱼肉塞在顾泽川的嘴里:“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四人鱼贯而入,跪在地上行大礼。 谢时秋也凑了过来。 “坐吧。”望舒扬了扬下巴,“除了水煮鱼,剩下都可以吃。” 顾泽川由阴转晴。 “除夕夜里貌似有灯会,若是想去便去吧,低调些,别让人知道你们是郡主府的妾君。”没由来的,望舒忽然说道。 常氏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谢郡主。” 之后他们三人在这小院中把酒言欢,谢时秋一个慢热的人,却在这一晚说了很多。 他说我来自祁阳宫,在武林的名门正派中可排前三:“我想成为武林盟主,统一武林。” “你呢,有什么愿望?”他问望舒。 望舒被问愣住了,她想了很久:“我好像没有愿望。” “人怎么能没有愿望呢?”他看向望舒,与她对视,沉入她黑墨般的神色里。 “顾兄,你有没有愿望?”他被望舒的眼神烫得心脏一哆嗦,赶紧转开了眼神。 顾泽川:“陪她走下去。” 余生只想随君桑海沧田,海枯石烂。 “就没有点广阔的?”谢时秋不是很赞同,这不是纯纯的恋爱脑吗? “广阔的?我想得到的,或许都已得到,唯独陪她走下去,需要几十年的光阴来实现,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顾泽川进行了凡尔赛发言。 望舒被那炙热的眼神吸引过去,她拽着顾泽川的衣袖,她好像思考好了愿望:“只愿皇上永远都握着我这把刀。” 望舒才是舔狗天花板,祝归的走狗,被他虐过千万遍,却始终待他如初恋。 到最后三人都喝醉了,那地上都是三人喝剩下的酒坛子,一片狼藉。 颇有一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的境界。 再醒来,谢时秋已经离开了,走时他拿走了那把千色伞,留下了一块刻着祁阳的令牌。 谢时秋,江湖有缘再见。 “宫里的华服应当是这两日准备好了的,你店里加急的衣服几时能做好?” “三日,若是你需要,也可两日多一些。”顾泽川回答。 “下午我带望楚楚去。” 夜里,望舒派小厮去马厩里取了马,顺便给顾泽川挑了一匹。 “去哪?”顾泽川惊讶的问道。 望舒露出神秘的笑容:“你跟着我去就知道了。” 夜已经深了,街道上鲜有人,望舒骑着马飞奔起来,一身狐裘在风中飘扬,她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跟在她旁边的顾泽川,而后又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很久没有这样畅快的在街上纵马狂奔了,她很享受这短暂的时光。 两人停在一处梅花林子。 “走哇。”望舒翻身下马,率先往林子里走。 顾泽川紧随其后。 望舒从怀里掏出一条红丝带:“过来,给你个惊喜。” 顾泽川乖乖的弯腰,任凭望舒把丝带系在他的眼睛上:“这是干什么?” 望舒不说话,与顾泽川十指相扣,慢慢的走向深处。 林中只有两人踩在枯枝上的声音。 “你可以摘下来了。”到了目的地,顾泽川伸手解开,眼前是用桃形围成的红色蜡烛,满满当当的一堆,桃中间的蜡烛雕刻的最为精细。 他的眼前都亮了起来,梅花林里没有风,火光只是微微跳动。 “前两日军营里的兵卒说的,他跟他的夫人就是这样求爱的,桃形寓意吉祥幸福,是表达心意最好的方法。”望舒在旁边解释道。 顿了顿,她又继续:“齐司丞腊月二十二生辰,这次进京述职已经弱冠,我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给我们赐婚。 子舆,我总是要给你个承诺的,若是实在没了办法,就是过几年与他和离,我也要把你扶到正室的位置上。” 望舒说完,小心翼翼的瞄了眼顾泽川。 顾泽川忽然就笑了起来,他把望舒拉到自己怀里:“所以你这是在干什么,表白心意?求娶?” “是给你承诺。”望舒很严肃的拉开他,踮起脚捧着他的脸说,“你笑什么,齐司丞回来,你的正室位置就不保了。” “为什么你把齐都督的生辰记得这么清楚?”顾泽川的重点显然不在这。 望舒这般的诚恳,顾泽川已经很高兴了。 “……因为我的记性好,不只只是他,你们每一个人的,我都记得。”望舒亲了顾泽川一下,“这是重点吗?” “那你会抛弃我吗?”顾泽川问。 望舒摇了摇头:“只要我还在北辞一日,我还是郡主一日,我都不会抛弃你。”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不是郡主,不在北辞,就不要我了?” “……”望舒被怼的没话说,于是她耍赖道:“你咒我。” 顾泽川从理直气壮到心虚起来,他尴尬的把脑袋继续埋到望舒的肩膀,声音也闷闷的:“那我道歉。” 等了一会,望舒听到了顾泽川小声啜泣的声音。 “你哭了?”望舒想把他的脸扒出来看看,但顾泽川死死的抱着望舒。 “我又不会觉得你丢人。”望舒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 “阿予,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所思所想,全都告诉你了。”望舒又说。 第51章 准备礼服过年咯 进京述职的官员们过了小年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了,望舒等了一整个早朝,也没等到齐司丞。 “估计也就这两天了。”唐喻染与望舒一同往宫外走,“去年他问了几次,都没见到你。” 去年,望舒记不太清了,齐司丞长什么样子。 她其实也记不太清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前世先太子被赐死前,认真算起来,已经四年有余。 十四岁的望舒脑子里哪里有什么情情爱爱,满脑子都是怼天怼地。 “这次过年,皇上还不给你俩赐婚?”唐喻染又继续说道。 若是没有宋鹤辞,望舒大概率是要和齐司丞成亲的,她心里却想着顾泽川的事:“他年底生辰,倒是弱冠之年。” “西南艰苦,皇上是否让我离京,倒也尚未可知。”望舒继续说道。 * “小不忍则乱大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爹是这么教你的吗?”望盛气的把茶杯摔到望楚楚的脚边,“别说是让你等了几个时辰,就是等上几天,你也得等。” 望楚楚不情不愿的跪下认错,满脑子却都是望舒上朝结束却并未按约定带她去置备行头。 小厮在门外禀告:“新安郡主回来了,正在侧门外等小姐。” 望盛哼了一声:“你最好乖乖的。” 望楚楚的双腿跪的酸痛,她只能咬着牙假装无事发生,望舒也不是有意要违约,只是军务繁忙,年底还需要她亲自监督。 趁着等望楚楚的功夫,望舒脱下盔甲,穿上了温暖的狐裘。 “走吧。”望舒见望楚楚上了马车,吩咐马夫。 顾家的布坊也是整个北辞最大最奢华的,里面的布料都是当下最流行的,样式齐全,服务周到,每逢佳节,几乎整个北辞的官员家眷,都会到这里定做衣服。 望舒一进屋,就看到不少家眷在挑选布料,几乎每个人面前都有个绣娘在介绍。 为了防止人数众多,影响顾客的挑选,顾氏一直都是预约制。 又打出了名声,又给这些有钱人营造了一种物以稀为贵的感观。 “与你们少东家有过预约,”望舒拿出顾泽川交给她的木牌子,“给你。” 掌柜见木牌是顾泽川亲笔所写,立马明白眼前两个戴着面纱的姑娘是贵客,立马迎上了后院的二楼。 后院二楼这样的贵客也是有几份的,但家里的贵人亲自来挑选的,没有。 望楚楚很快就在一大屋子的布料中挑选了起来,她平日里多穿嫩黄或藕荷的衣服,未出阁的小姐们最喜欢穿的,也是这几种颜色。 这些颜色鲜艳又稚嫩,望楚楚穿着却不显得雅气。 眼看着望楚楚又拿了这些藕荷色,果肉粉一类的颜色,望舒皱着眉头:“去拿青金色的那个。” 望楚楚只好放下手里的样料,转身去拿蓝色系里的那个青金色。 “天青和霁色都可,你自己选个喜欢的吧。”望舒见她不是很喜欢青金色,这个颜色确实偏沉稳,她的年龄着实不太合适。 最后望楚楚选了霁色。 “花样绣当下最盛行的,绣得仔细些。”望舒叮嘱绣娘,“不要绣金边。” “金边的袖口是最好看的了,为什么不绣?”望楚楚没忍住,多了一句嘴。 望舒回答:“前两日我到内务府看了我们的礼服,绣了金边,你觉得你的衣服也绣金边合规?” 往年他们的衣服都是一水的玄色祭祖服,宫宴前穿常服,宫宴换上明黄色的宫服,自然不能再用金色的镶边。 “那她们呢?也都知道避讳吗?”望楚楚小声的问。 “是,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用心的自然会提前打听,我们的衣服两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望舒又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望盛要望舒带着望楚楚的原因。 “今年的宫女依旧是双平髻,三品为最下等,你只需梳个垂鬓分肖髻即可。”望舒坐在凳子上看小厮把簪子都放到她面前。 未出阁的少女头发不能全都梳上去,望舒挑了个样式简单的金簪子,递给望楚楚:“你再自己装饰些别的,不要太繁琐。” 辞藻堆砌是文人中的忌讳,打扮冗杂是国宴贵女们的忌讳。 “你们少东家在哪?”望舒问掌柜,他想了片刻:“应当是在酒楼后院算账本。” 她刚问完,一转身就看到了顾泽川。 “我还要去找你。”望舒看到顾泽川,脸上带了笑意,“今日是南方小年,你家的酒楼可是准备了糍粑?我也想吃。” 两人拉着手亲亲密密的说话,望舒忽然想起望楚楚还在一旁看着:“你坐马车回去就行了。” 望楚楚垂下眼眸,把嫉妒掩盖起来。 欠了欠身,就离开了。 “自是给你准备了糍粑。”顾泽川点了点头,“走吧。” 腊月二十五,早朝结束,是皇亲国戚商讨过年和祭祖事宜的朝会。 下了朝,祝归走在最前面,祝锦和锦王妃紧随其后,只错后祝归半步. 太子祝霁鸣,四皇子祝霁棠随在两人之后,望舒与五公主祝霁鸢两人并排走在皇子之后. 再后面是祝锦的小儿子祝长昭和二女儿永泽郡主祝长樱,最后面的,是祝锦的大女儿祝长烟和她的丈夫季雨坤。 整个皇室榜上有名,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了他们。 御书房旁,金荣兰和衿贵妃已经在门外等候,同样等候的,还有内务府和礼部尚书。 一群人进了御书房,按照尊卑等级落座,望舒与祝霁鸢依旧挨着坐。 “开始吧。”祝归喝了口茶,吩咐内务府的太监。 “今年祭祖的衣服依然是玄色为主,镶金边;常服则以简便为主,应太子殿下的要求,这次的棉衣更厚了些; 宴会礼服则是白金色为主,是偏暖的鱼肚白,皇上,今年五行顺水,白色顺应天理,以保祝陈王朝福祚绵长。” 望舒顿了顿,今年五行属水,她五行属火,今年对她真是不友好。 还有很多细节都一一确认,甚至是皇宫里每一处红灯笼的悬挂,整个宫宴的流程,事无巨细的提了出来。 “所有的宫服都已经送至府上。”临结束,内务府的太监说道。 第52章 我最喜欢齐都督了 商量完这些事已经过了午时,金荣兰留了所有小辈到宫中用膳。 她近几日与衿贵妃忙得昏头转向,每年的国宴都如此,三品以上的官员分别递上家眷人数,这边的准备就开始了,有些繁杂的菜品制作甚至已经开始了。 “这两日你也没空回去了,得一直在宫中。”金荣兰对望舒说,“只有你做事我们才放心,霁鸢马虎又没有耐心。” 望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祝霁鸢你看看你混的。” 祝霁鸢撇了撇嘴:“前两日选食材时搞错了两样,我到内务府报备时弄混了。” “皇后娘娘教训得对,霁鸢是不够细心。”望舒连忙说。 下午在偏殿小憩了片刻,望舒就开始了监工,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共有一百三十四人,加上他们的家眷,一共有将近五百人参加宫宴。 “今年人多,”望舒皱着眉问金荣兰,“可还要男女对席而坐,一桌一人?” “不必。”金荣兰想了想,“夫妻二人同席而坐,子女靠后,新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派人去通告一声,不允许进宫。” 金荣兰翻阅着人名册,眉头也皱了起来,她看到其中一个大臣那里标着两位内眷。 自然是除了正室还带了妾室,很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带了正妻和嫡子。 平日里再受宠的妾,到此时也现了原形,根本没有进宫的资格,唯有正妻,与丈夫荣辱与共,同进同退。 “是。”望舒拿过人名册,“今天之内就完成。” 她拿着人名册去找正在殿里吃喝玩乐的祝霁鸢:“快来跟我一起干活。” 祝霁鸢在床上像蛆一样扭来扭去:“我想睡觉。” “睡个屁。”望舒把她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跟我去查人。” 这事不能派给下人做,望舒必须亲力亲为。 她带着祝霁鸢找了户口薄,一一对比,发现了不少官员带的是妾室和庶子,望舒和祝霁鸢在请帖上写好合格的人名,又派人一一到大臣府上通知此事。 最后确认了参加宫宴的人数为四百一十五人,再加上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总共四百二十九人。 抄完人名,天已经黑了彻底。 ”一更了,新安晚上留宫里过夜吧。”金荣兰说。 望舒摇了摇头:“我先回去了,明日下朝我再来。” “郡主,衣服已经送到,您要不试试?”眼看着望舒终于回来了,清竹连忙将她引进屋,“小厨房正热着菜。” 望舒顺手将狐裘给清竹,进屋打开了箱子,里面还有一张图纸,画着望舒当日的妆容和发型一类。 “惊鹄髻。”望舒皱了皱眉,她极少盘这样复杂的发饰,就像是头上长了两个犄角般,“清竹你要不要跟我去国宴?” 清竹摇了摇头:“郡主还不如放我回家一天。” 望舒点了点头:“我想也是,去那你也是站一天,连顿饭都吃不上。” 腊月二十六,齐司丞进京述职。 望舒与他颔首示意,一同进了御书房,除了望舒外,她还在御书房见到了祝霁鸣。 “过来写对联。”祝霁鸣招呼望舒。 齐司丞在祝归的书桌前述职,望舒和祝霁鸣在屋子角落的桌子上编对联。 这是陈朝的传统,祝家每个人过年前都要亲笔写一幅对联,贴在各宫各院的门上,一是检验这一年他们的学习成果,二是检验他们的书法成果。 为了写好对联,望舒等人从小就认真练习写字,谁也不希望自己丑得各有千秋的字摆在大门上一年,供别人评头论足,脸都丢尽了。 “今日还要跟着母后忙宫宴事宜?”祝霁鸣问。 “是。”望舒点了点头,对联写完,她吹了吹未干的墨,而后看向祝霁鸣写好的对联,“三哥,咱俩的字还真是像。” 庄重的时候喊太子表哥,私下就直接喊三哥。 “越大越像。”祝霁鸣点评道。 望舒的字从小就是跟着祝霁鸣练的,祝霁鸣教她从小识字,潜移默化的,两人的读书习惯和字体越来越像。 祝霁棠虽是兄长,却更像是朋友,唯有祝霁鸣,望舒心中尊敬,她认为是兄长。 两人写好后像小孩子交作业般递给祝归,祝归左看看右看看:“你二人的对联,朕竟分不出。” “新安,朕记得你的字颇锋利潦草,如今也沉稳了些。” 字如其人,经过重生,望舒也开始收敛了性子。 离了御书房,就看到齐司丞在一旁等她。 “皇上未提起我的婚事。”齐司丞开门见山,“你若是不愿意,皇上提起时我会拒绝。” 望舒还没说她的想法呢,齐司丞就先开口了。 “有喜欢的姑娘?”望舒直白的问道。 齐司丞顿了一瞬间,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好脾气的解释道:“我是怕你不愿意,我昨日进京,就听了不少你的风流韵事,我想这婚事你大抵是不愿意的。” “等皇上提起,还望齐都督帮忙拒绝了。”望舒大方的承认,两人之间先说开了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且不说她与齐司丞点头之交,就是齐司丞在嵩州这种边疆地区,望舒这辈子都不会去的。 她如果留在北辞,那齐司丞的去留也是个麻烦事。 若是说模样身型,齐司丞不比她周围的任何一人差,皇上赐婚下来不是他也会是开春弱冠的柴翊,至少她和柴翊还熟络些。 齐司丞点头答应:“郡主发话,我自是要听的。” 两人并排了走了一会,齐司丞忽然问:“倒不如跟我说说,你喜欢谁? 是十四岁的状元郎,顾大商人,临王殿下还是唐大人,抑或是燕将军,柴少将军,又或是表哥?别人就别想了,倒是柴少将军和临王殿下,估计八九不离十。” 一连串的人被齐司丞念出来,甚至越来越离谱,望舒翻了个白眼:“我最喜欢齐都督了。” “这玩笑不好笑。”齐司丞脸色一僵。 望舒点头表示赞同:“是的齐都督,这笑话不好笑。” 齐司丞倒是提醒了她,祝归似乎也有意让姜淮与她成亲,但很快她又排除了姜淮。姜淮弱冠后大抵是要娶个二三品家里的嫡女,娶妻后会被允许纳妾。 第53章 美女贴贴 “舅母,这二百余桌子若是挤一挤,殿里也可以放下。”望舒实地观察了下桌子的摆放,“那不如今年都坐在殿里吧。” “也好。”金荣兰点了点头,“外面冷,殿里暖和些。” 偌大的院子都空了下来,望舒觉得是时候搞创意和新花样了。 除皇帝和皇后为最上等,余下的皇亲国戚和一品为上等,从一品与二品为中等,其余为下等,菜的种类也依次减少。 因此上菜和御膳房的下人,在整个宫宴里可谓是最忙碌,又要记好各种菜需要多少,该摆放在哪些位置。 “午后你去一趟教坊司,带些个乐伎舞姬。”金荣兰又吩咐道,“还要请些个戏子,下午我和衿贵妃商量着干坐着也无趣,倒不如看出戏。” “嗯。”望舒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明日可还有别的安排?”望舒又问道,随后她解释了一句,“明日下午我想去趟钱庄,弄些个红包,明晚上有夜市,我想带霁鸢去夜市玩,让她晚上住我那里。” 金荣兰想了想:“今年回礼赐什么?” 望舒思考了片刻:“木雕刻的鱼如何?” “那明日就去办这件事。”金荣兰点头应允,“木也要分清上中下等,明白吧。” “锦袋依照往年惯例,用红色吗?” “红色喜庆,今年也用金丝勾线最佳。” 金荣兰话音刚落,衿贵妃从远处而来:“今年有新安帮忙,果然轻松多了。” 她手里还拿着一把瓜子,走近了分给金荣兰和望舒两人:“午膳到妾那里去吃,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新安,还有你爱吃的莲房鱼包。” 听到莲房鱼包,望舒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那就多谢贵妃娘娘了。” 或许前些年龙争虎斗,但这些年两位掌管后宫的女主人关系越发紧密。 祝霁鸣的生母是矜贵妃,当年前太子造反,矜贵妃还生怕金荣兰觉得与她有关。 也不是宽宏大量,只是知道矜贵妃的为人,两人确实在这深宫大院的寂寞一生中,成为了伙伴。 北辞极少有官宦家里养乐伎舞姬,每当有宴会或重大的节日,都会去教坊司请些人来。 教坊司隶属皇家,全北辞只此一家,不允许开第二家,现在由祝霁鸣掌管。 每年教坊司都会招纳些新学徒,可谓是香饽饽,只要进了教坊司成为正式的在编人员,有月银,不比大户人家的贴身大丫鬟差,甚至还会有分红。 成为在编人员则凤毛麟角,经过层层筛选,他们的境遇与宫女相似,到一定年龄即可归家,有些能力出众的会被留下继续任教,也有些被聘到大户人家当老师。 比如望舒,在教坊司的老师教导下,大致学了磬,唢呐,月琴这三种,这些年在北辞流行的还是萧,古琴,古筝这一类,望舒一个也没学。 九十斤的人,八十九斤反骨。 “见过新安郡主。”掌事女官欠身行礼。 望舒摆了摆手:“今年的宫宴可是选好了人?” “前两日宫中姑姑来过,宫宴大致从戌时持续到子时二刻,大致需要四批到五批舞姬,两批到三批的乐伎,姑姑定了几个最常见的曲目,其余的还等郡主定夺。”掌事女官引着望舒走进内室,一边介绍着。 望舒跪坐在垫子上,接过女官手里的册子,上面全然是教坊司编排的所有舞曲。 她认真的翻了翻,最新更新的在后面,她俨然看到了宋鹤辞等人新作的诗词,读起来朗朗上口,大多歌颂陈朝丰功伟业,国泰民安。 “这几个新的都上吧。”望舒递给女官看,“多安排些新编排的,往年的数量减少些。” 不止如此,望舒还见到了正在抓紧排练的舞姬,燕瘦环肥,各个气质出众,望舒人都看傻了,好看的姑娘果然都在这了。 她站在后门观看,前面那张横铺整个墙壁的铜镜也把她的模样映了进去。 把望舒放在美女堆里,她就好像那个跳梁小丑,就是个舞刀弄枪的莽夫,论礼仪学的也只是个皮毛,这样从小养成的优雅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每一个动作都不轻易间流露出来,不是几天就速成的。 她们有着修长的脖颈,走路都步步生莲,裙摆也随着她们的扭动,遍地开花。 只看一眼,就觉得她们身上香香的。 “这位是新安郡主。”女官介绍道。 于是乌泱泱的一大片美女欠身,齐声声的说:“见过新安郡主。” 望舒觉得在话本里说的,狐妖魅惑人心,她还曾嗤之以鼻,今日看来,是真的。 “嗯。”望舒的耳根微微发烫,视线转移到女官身上,“还劳烦您多费心了。” 这群美女却都扑上来,一嘴一个新安郡主长得如此俊美,把望舒围在中间,夸得人都飘在了半空中。 这谁顶得住呢。 “宫宴上应当会有千金小姐和少爷们的表演,”望舒把注意力从美女身上移开,“寻些应变能力强的,待命。” “已经准备好了。”女官点了点头,“下官还有一事不明。” “问。” “往年都是二十九进宫,今年可不可以提前到二十八?” “理由?” “不少舞姬向下官提起想要预先表演,怕当场直接表演会出乱子。”女官解释道。 望舒沉思片刻:“可以提前进,但你要提前把规矩讲好,不要冲撞了贵人,也别想着一步登天的美事。 她们心里想的什么,本郡主一清二楚,若是不遵守规矩让本郡主知道了,格杀勿论。” 人心难测,祝霁鸣和祝霁棠虽不说貌若潘安,却也不差,祝归岁数大但是身为九五之尊,她们起了攀龙附凤的心,总能钻得到空子。 被祝霁鸣发现了还好,顶多就是私下轰出宫就算了,他仁慈得不像祝家人,若是祝霁棠…… 他必定享用一番然后将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论狠心,祝霁鸣可差得远多了。 美女们同样也听到了望舒这一番话,七嘴八舌的说不会,只是去提前排练。 “自是不能冲撞了贵人。” 第54章 最贵的木送给最重要的人 望舒在这没干什么,也呆到了天全黑,趁着宫中还未放钥,她又进宫了一趟,令宫女将空着的宫女院子打扫出来。 最温暖又安心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忙碌了一天,望舒踏入院子时,灯火通明,家人就站在门外,等着你回家一起吃饭。 望舒一个箭步蹿到顾泽川身上,双腿夹在他的腰上,搂着他的脖子。 顾泽川被强大的冲力向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子,连忙托着她的腰将她往上抱了抱:“好忙啊我们阿予。” 就像是年少时归家,父亲在烛光下等她一同用膳,父亲说:“我们新安今日都干了什么?” 望舒回答:“今日夫子又教了不少,等我夜里背下来,明日早上一一背给您听。” 父亲此时就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自己早起,可别拽上我,我还要睡懒觉呢。” 从回忆中回过神,顾泽川已经将她放到了用膳的椅子上。 “我与三哥的字越发的像了。”望舒从今早发生的每一件事开始,事无巨细的讲给顾泽川听,“齐司丞进京述职,我们把事情说开了。” 顾泽川夹菜的手一顿:“哦?你们说了什么?” “自然是不愿成亲,子舆,难道你想让我与他成亲?”望舒噗嗤一声笑出来,看着眼前假装冷静的男人,“我就知道你想听我说这件事。” “不是,我是想知道你忙的每一件事。”顾泽川认真的说道,“我们郡主的事业如日中天,你的每一项公事,我都想听。” 于是望舒认认真真的回答了顾泽川今日做的每一件事:“中午的莲房鱼包好吃,明日我向御膳房寻了方法,你学会做给我吃好不好?” “好。”顾泽川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无论是话本,还是皇家秘辛,大臣家事,都不乏有舞姬乐伎用手段留下当妾的,今年我答应他们提前入宫,我觉得要出事。”望舒叹口气,“但提前排练确实很重要,这样重大的节日出了差池,没一个不掉脑袋的。” “那就不归你管了,皇上眼里可是容不得沙子?”顾泽川问。 “倒也不是。”望舒摇了摇头。 她最怕的,不是他们用手段留在宫中,而是这几日皇子,临王一类包括礼部的官员出入皇宫,传出些风言风语,就成了沙子,碍了祝归的眼。 腊月二十七,为期三天的夜市车水马龙。 祝霁鸢披散着头发,只编了几缕麻花辫,围巾围住了大半张脸,快乐的像个孩子。 夜里都不用回宫,在她眼里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她格外珍惜今天的每一瞬间。 “别乱跑。”望舒拽住她的围巾,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你今日可是见到了资鹄洲?” “提他做什么?”祝霁鸢的嘴撅的老高,“他什么也不懂。” “父皇让他到后宫见我一面,我问他你为什么要见我的时候,你猜他说什么?” 望舒思考了片刻:“因为想与未婚的妻子相见?久闻公主,今日冒昧前来?” “他说,是皇上让我来的。”祝霁鸢带着浓重的怨气,学着资鹄洲那僵硬冰冷的语气,板着一张脸。 望舒不是没见过他和姜淮捅逗的样子,那副刻板冷漠的样子大多是装的。 “倒也是实话。”望舒赞同的点了点头,“还有别的吗?” “我说那你见我应当带见面礼才是,你猜他又说了什么?” “忘了带,下次补给你。” “他说,我只是顺便听从皇上旨意见公主一面,怎么可能带了见面礼。然后我就生气了,说我要去找母妃了,你猜他又说了什么?” ”他说外男入后宫不合规矩,公主慢走。” “不,他说,公主已经是二八年华,为何还像孩子般黏母亲?” 望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没有告诉他你生气了吗?” “多明显生气了啊,难道还要本公主亲自告知吗?”祝霁鸢越说越来气,“我恨不得将父皇的砚台砸在他身上。” 望舒仔细的回想与自己亲近的每一个男人,像资鹄洲这样的,好像还真是没见过,他们向来明白望舒要什么,懂得顺着望舒的心意。 又或许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未婚男女相见时羞涩的情况。 “等成亲后我是一定要养几个懂事的小家伙的。”祝霁鸢更坚定了养面首的心,“新安,为什么你的都那么懂事啊?” 祝霁鸢哀嚎又不理解。 “你不知道他们有多贴心。”望舒想起自己后院里的小家伙们,不由得笑了笑,“到时候可要挑仔细些。” 两人手拉着手往最繁华的地方走去。 路过一个贩卖木雕刻的小摊,望舒停住了脚步,摊主正在微弱的灯光下用铁制的小刀雕刻木头,看形状是一只小狐狸。 他的手被冻得通红,却依然动作娴熟飞快。 “我想要一只蹲坐在地上的小狗,您可以雕出来吗?”望舒问道。 摊主手里的动作没停,回答望舒:“那还不简单。” “多少钱?”望舒掏出自己的荷包,拿出个碎银放在小摊的桌子上。 “给多了,只要三文钱。”摊主把碎银往回推,“我这的木头是最普通的,若是你想要好的,也可以自己拿木来,只要两文钱的手工钱。” 这么便宜的吗。 望舒自然看不上他那一捏就碎的木头,转头对祝霁鸢的宫女说:“你去望府找清竹,让她把前些天皇上赐下来的紫檀木边角料拿来块,再拿些……” 望舒沉吟片刻,似乎是在选择木的种类:“金丝楠木的木料。” “呦呦呦,紫檀木都用上了,你这是要送谁啊?”祝霁鸢挤眉弄眼。 紫檀木由各地进贡而来,只有皇室才可以用,或是赐给某些大臣,寸木寸金,有价无市。 就连贵如顾家,也是不能贩卖这种紫檀木的,全部都上贡给皇上。 望舒倒也没隐藏:“今日雕刻的回礼中,一品大臣的回礼就是紫檀木的鱼,我就想着送顾泽川个木雕,今晚正好撞上了,倒也是有缘。” 第55章 乌鸦嘴,怕什么来什么 “你对他是真的好。”祝霁鸢啧啧了两声,“你说说这世上,除了他,你还对谁这么上心过?” “等那侍女回来,您用檀木雕刻只小狗,用楠木雕刻四只芙蓉鸟。”望舒没拿回碎银,叮嘱完就和祝霁鸢一起往前溜达。 * 腊月二十八,应当是望舒最清净的一天。 “这样能行吗?”祝霁鸢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我的天你是什么鬼才。” “烛光能通过镜子反光,只要他们完全按照我画好的路线,肯定没问题。”望舒拍了拍祝霁鸢的肩膀,“你还不相信我吗?” 为了这场美妙绝伦的演出,望舒特地跟御林军借了一队人马,而且已经排练了不下十次,都是成功的。 祝霁鸢不知道她一直大晚上搞什么名堂,非要提前知道,望舒就给她表演了个无光版。 其实和晚上比天差地别。 御花园里,姜淮正站在一棵松树下,与御林军的统领说着什么,望舒站在后面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宫宴这日皇宫里的守卫公事全权交给姜淮办了。 他这两日可以随意进出皇宫的每一个地方,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位将军也有这个权利。 “新安郡主。”姜淮脸上明显温和了几分,“今日你倒是清闲。” 两人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打个照面,却从来没有时间站在一处说话。 “你忙,我去后宫转转。”望舒走过来,就看到树后面有好几个人在排着队等着和姜淮说话的样子,连忙退了两步,生怕打扰了他。 “好。”姜淮很快转过头又继续跟属下说话。 祝霁鸢昨日住在了望府,和望舒睡在了一张床上,觉得睡的异常的香甜,一大早上起来央求望舒跟她一起住皇宫里两日。 “霁鸢哪里是在你那睡的好,恐怕是因为有你在,她有伴了吧。”金荣兰食指点了下祝霁鸢的额头,笑骂道。 “住在宫里也好,”金荣兰又对望舒说,“明日一早教坊司要预练,你还得起早去看着点,别出了乱子。” 望舒应了一声:“霁鸢,明早跟我一起早起。” 祝霁鸢哎呀了一声:“没关系,你早上起来的声音小,不会吵醒我的。” “我不是跟你商量。”望舒强硬的说,“宫中的歌舞你更熟悉,跟我一起去。” * 入了夜祝霁鸢趴在床上不睡觉,勾搭望舒陪她玩双陆。 双方掷骰子,确定步数,谁的棋先离开棋盘就算赢。 两人正在棋盘上大杀四方时,院子里忽然来了个太监,望舒在太监急匆匆往院子里走时便听到了。 她利索的下床披上外衣:“发生什么事了?” 太监小声的在门外说:“教坊司的舞姬,冲撞了临王殿下。” 望舒的脸一瞬间黑了彻底,她用力咬了下牙,祝霁鸢走过来问:“怎么了?” “教坊司的人不规矩。”望舒简略的解释道,而后打开了门,“此事可惊动了皇上和皇后?” 此时已经是戌时末,若不是祝霁鸢央着望舒玩双陆,两人也应当是睡了。 “未曾。”太监回答,“此事没有声张,只有教坊司的女官,宫中暂管教坊司的女官和临王在。” 望舒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姜淮没把事情闹大,这次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我也去。”霁鸢小声说道,然后跑回寝殿,立马的穿起衣服来,生怕望舒拒绝她。 穿戴整齐后,望舒随意的把头发扎了起来,太监带路,两人立马赶往现场。 “姜淮。”推开门时,里面只跪了寥寥数人,望舒扫了眼状况。 姜淮穿戴整齐,头发却是披散着,还带着微微水汽,他坐在榻上,脸色有些冷。 望舒已经脑补出了整个画面,姜淮沐浴后准备就寝,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个衣着暴露的姑娘,他盛怒,连人带被褥一同卷着扔到了地上,叫了守夜的太监进来。 一问便知,这是教坊司的舞姬,今日下午进了宫,无意间看到了姜淮,也知他身份高贵,又知了他的住处,便大着胆子进来,想要飞黄腾达。 望舒的再三警告她一字不听。 守夜的太监连忙叫来了两位女官,三人的求饶声愈演愈烈,姜淮让她们闭嘴。 动静闹大了,到时候谁也不好收场。 又令太监唤来望舒。 先不说教坊司的姑娘爬了他的床,姜淮会不会生气,若是闹到了祝归那,祝归才不管是不是教坊司的错,只会把罪怪在姜淮头上,皇上不允许他纳妾养通房,他这是违了圣意。 “此事交由新安郡主处理吧。”姜淮见望舒进来了,明显松了口气,“还望新安郡主给个好结果。” 说完,他披上大氅,转身离开了屋子。 是避嫌,也是避险。 地上的舞姬穿的单薄,不知是冷的还是害怕的,一直在哆嗦,不只只是她,旁边跪着的两个女官都微微打着寒战。 小太监有眼力见的退出屋,不忘把门关严实了。 “本郡主那日是怎么说的?”望舒捏了捏眉心,坐在姜淮之前坐的榻上。 “是下官管教不力,只希望郡主能网开一面,明日一早就将她遣送回去。”教坊司女官连忙求情道。 “你可知他的身份?”望舒又问那个抖成筛子的舞姬。 “不,不知道。” “不知道你也敢来?你来这里爬他的床,还不如求求本郡主给你个好处。”望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和她讨好了关系,不说让她在编留下,也能送进大臣家里,可她偏偏要剑走偏锋。 大过年的,谁也不想见血。 “求求贵人饶奴婢一命吧,奴婢再也不敢了。”舞姬的声音颤抖哽咽。 “你做这事前就不想想后果吗?”祝霁鸢嗤笑了一声。 比起望舒,她对待这种宫中时不时上演的情况更厌恶。 “公主殿下,是臣的疏漏。”女官开口,声音相对沉稳些。 “和姑姑没什么关系。”祝霁鸢看向望舒,“罚一个月的月钱就算了吧。” 她在给女官求情,望舒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你出去时把外面的太监叫进来吧。” 而后两人又看向教坊司的女官:“罚一年的月钱,明早找好替代她的,送进宫里,嘴巴闭严实点。” 教坊司的女官也退出了房间,只剩下了刚进来的几个太监和舞姬。 第56章 祭祖 “杀了吧,处理干净点,把临王的屋子重新收拾收拾。”望舒说完,便与祝霁鸢两人走出了屋,舞姬还没张嘴说话,就被太监捂住了口鼻,很快就拖出了屋子。 “临王这里好生热闹。” 几人向声源地看去,是祝霁鸣,他正笑脸盈盈的望着院子里的几个人,顺便对裹得严实的尸体做了个注目礼。 他们在院子里眼看着断了气的舞姬被一张破布裹着拖了出去。 “太子殿下。”临王最先反应过来,面无表情的行礼。 “太子表哥。”“三皇兄。”望舒与祝霁鸢两人紧接着叫。 “这是出了什么事?”祝霁鸣问道。 祝霁鸢上前一步解释:“没什么大事,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宫女罢了,倒是三皇兄夜深了还在宫里遛弯,可是因为什么事睡不着觉?” “这马上过年了,确实夜里有些失眠。”祝霁鸣大大方方的承认,“这便回去了。” 他的出现就好像是场幻觉,聚了又散,望舒的心情很快变得沉重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饶她一命。”祝霁鸢倒是觉得祝霁鸣的出现没什么不妥,也不觉得这事被他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他们从小犯错,大多是祝霁华和祝霁鸣善后,“死了也好,死人的嘴才严实。” 反倒是这件事被祝霁鸣知道了,他们才更安全。 “她不死,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望舒冷笑了一声,“自己命都保不住,管别人做什么?” 望舒很少与京中世家的姑娘们一同玩乐,因为她们所思所想相差甚远。 她忘记上一次是和哪一家的千金站在一起了,她说:“处理得干净点。” 那千金震惊:“怎么能杀人呢?那也是一条生命啊,他也有家人在等他回家啊,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既然杀人有罪,你们又为何为难后院的妻妾子女?你们和我有何区别?”望舒反问。 千金说不出话来,同样都是杀人,谁又比谁高贵? 她掌握着一部分生杀大权,就是为她所用的,不是用来可怜那些做错了站错队的人。 大家闺秀总是在可怜别人,可怜路上遇到的蚂蚁,可怜屋子里出现的虫子,可怜世人,就仿佛她们是救世主。 却唯独不能可怜与她们性别相同的女子。 不过这也无所谓,在父亲的庇佑下长大,在丈夫的庇佑下度过晚年,只要不出格,从不会有性命之忧。 望舒和祝霁鸢这样的人不是,她们仁慈就是在丧命。 姜淮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在院子里站得笔直。 “此事不会再有人知道,你且安心。”望舒承诺道,“这事只要再有一人知道,今晚的他们,一个也不必留。” 祝霁鸢见两人似乎还有话要说,直接先回去了。 姜淮看着祝霁鸢走远,忽然抱住了望舒,将脑袋埋在她的脖颈处,安静的连根针落下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他好像是在补充能量。 姜淮靠近时,望舒嗅到的都是沐浴后清冽的味道,又带着温热,扑面而来。 她回抱住姜淮:“皇上自然不会知道。” 可姜淮还在害怕,望舒能感觉到他微微的颤动,他定是知道了什么。 “今日到御书房,皇上提及赐婚一事,问我是否心有所属,在场的还有齐司丞和柴翊。”姜淮听闻后开口说道,“我确实没想到我们三人都是皇上为你挑选的人。” 但他咽下了一句:“你会选择我吗?” 他其实知道的,望舒一定选择柴翊。 他不想自取其辱。 原来是因为此事。 望舒安静的听着,关于她的婚事,望舒早就有过很多种猜测,最可能的是齐司丞,最不可能的是姜淮。 “所以为什么有你呢?”望舒问。 姜淮也不说话了,他若是知道为什么还有自己,这些年偷偷的关心和克制,早就公之于众了。 直至江南时,他都以为二人绝无可能,是皇上一波赐妾室没有他,姜淮才琢磨着是否皇上也将他选在驸马的行列中了。 他想要的是望舒,所以给祝霁鸢择驸马时,他急忙提出了资鹄洲,生怕自己被选上。 祝长樱乖巧好掌控,几位重臣的女儿皇上并未表态,于是姜淮觉得自己和望舒,只差临门一脚,一个适当的机会。 “我们谁也没说什么,皇上便让我们出来了。”姜淮又接着讲道,“新安,夜深了快回去吧。” 望舒松开他,很快就道别了,两人默契的,谁也没有谈起祝霁鸣一事。 就像是那一次望舒进藏书阁查毒,祝霁鸣忽然出现一样,这一次也同样奇怪。 跟屁虫们从始至终没出现过,望舒倒是排除了祝霁鸣与父亲被人毒害一事的干系,可若不是那样,他怎么总是能及时准确的出现? 巧合,还是故意? 可若是故意,他这样暴露自己又是为何? 每年只在除夕这一日才祭祖,望舒比平日里上朝起的更早,她半阖着眼眸,由宫女给她洗漱打扮。 祭祖时每个人都需要把头发盘起来,无论是否成亲。 用发箍固定,女子可多一样素净的钗子,佩戴的耳饰全部都是最简单的白玉水滴状。 望舒额前的碎发全都撩了上去,用一种油固定住,罕见的露出完完全全的一张脸。 她的发际线是花瓣状,流畅又显得额头饱满精致。 脸上用黑色的颜料画着抽象的线条,素净又神秘,望舒的脸每日风吹日晒,未施粉黛时比如暖玉般白净又细腻的祝霁鸢更像信徒。 在她脸上仿佛是画龙点睛,画在祝霁鸢脸上就是画蛇添足。 祝霁鸢困得东摇西晃,在收拾完后倒在望舒的肩头又睡了过去。 祭祖与前朝携百官不同,在场的只有他们这些玉牒上的成员才可入内。 不需要什么奏乐,更不要诵读。 所有皇室成员身着玄衣,按照顺序依次进入宗堂。 宗堂里的牌位多达一百人,一排又一排,望舒却能在其中一眼就看到自己母亲的牌位。 她的眼泪隐隐约约的落了下来。 第57章 临王的闺房,刺激 依次烧香跪拜,完成最基本的祭祖仪式,除了祝归和金荣兰外都退出了宗祠,祝霁鸣把门关好,一行人站在殿外跪着等候。 祝归出来后跪坐在地上,其余人则从头跪到尾。 祝锦与王妃又进了宗祠。 望舒一进去就哭的不能自已,她对母亲这两个字感触不深,她脑海里的母亲只有一些简短的片段,可她想要一个家庭。 不知何年何月,她在街上看到孩子对母亲说:“娘亲我要吃包子。” 母亲会慈祥的摸着他的脑袋,说着好。 望舒的记忆里从没有母亲与她如此这般亲近的样子,可观察了太多母子间的互动,她觉得母亲身上总应当是散发着光辉的,像秋日的阳光般温暖,像夏日的阳光般耀眼。 可望舒的母亲多是:忌糖,识字,早起,礼仪。 别人的母亲抱着孩子哄逗,母亲则是卧病在床,浓重的药味。 父亲说每日送给母亲一枝花,她的病就会好。 于是她每日到那个后花园摘一枝花到母亲的床头,或许是春日的迎春,夏日的莲花,秋日的桂花,亦或是冬日的梅花。 母亲还是走了,自己同样重蹈覆辙。 前世那般痛楚,她根本没有怀孕的条件,一个将死之人,即使可以生出孩子,她恐怕也会像自己的母亲那般不负责任。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病与父母都有些相似,母亲病的毫无源头,父亲虽说中毒暴毙,可他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与望舒前世也很像。 “母亲,明年见。” 不敢耽搁太久,望舒跪了几跪,擦干眼泪就出来了。 等所有人都出来后也没有完全结束,望舒,祝霁鸢和祝长樱三人提前戴好面具,在祝霁鸣和祝霁棠的奏乐下,三人同步跳祈求祖先保佑风调雨顺的舞。 三人犹如黑色的蝴蝶般,整个仪式又庄重又神秘,她们又像是与神明交流的神女般。 手里举起的权杖里有个铃铛,会伴随着三人的舞动泠泠作响。 一舞结束,众人再次磕头,这才算结束。 除夕这一日的午膳是不允许用膳的,望舒饿得卸了脸上的妆,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保存体力。 御膳房的香味似乎顺着风飘到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望舒闻着香味就醒了过来。 “新安。”祝霁棠拿着根羽毛轻轻扫望舒的脸,小声的叫她。 望舒拂开脸上扫来扫去的羽毛,烦得翻了个身。 “别睡了,戏台那边都已经唱上了。”祝霁棠跪在床上,又用手指点了点望舒的脸。 看望舒不理他,祝霁棠开始报菜名:“枣泥酥饼,松子百合酥,状元糍,花折鹅糕,水晶龙凤糕……” “好了好了,别念了。”望舒抓住祝霁棠的小臂,手用力就翻身坐了起来。 祝霁棠的手同样抓着望舒的小臂,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望舒抓着他的手,把它托在自己的脸上,放心的把脑袋压实。 她同时垂下了自己的手,就保持两腿曲着撇在一边的动作,歪着脑袋醒觉。 祝霁棠噗嗤了一声,挪了挪姿势,用了点内力稳住自己的手不动。 望舒这么多年,都保持着这样的小习惯。 他想起自己小时和望舒睡在一张床上,半夜他被望舒一记窝心脚踹醒,他连外衣都没穿,就一边哭着一边跑进金荣兰的寝殿。 金荣兰被他的哭声吵醒,问他怎么在这? “妹妹踹我,我再也不要和妹妹睡在一张床上了!”他哀嚎的声音响彻整个宫殿。 回了屋,见到横着霸占了整张床的望舒还在熟睡,他发誓这几天都不要理望舒了。 可当她醒来,咿咿呀呀爬到他身上拱来拱去时,立马喜笑颜开。 他不记得自己被踹醒过多少次,埋怨了多少次,又单方面冷战了多少次。 又多想等望舒长大,狠狠的教训她。 现在严肃的跟她说,只会换来她吱呀呀往自己身上扭来扭去,像个蛆。 可真当长大了,识得男女有别,不再同床共枕,脑子里装了其他东西后,再也不能像孩童时那般放肆了。 他们犹如亲生兄妹的情谊,挨得近了,都会被造谣几句。 “戏台子都搭好了,你看哪个去?”过了一会,祝霁棠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轻轻的问道。 望舒摇晃着脑袋清醒了些:“哪个我也看不完就要回来梳妆。” “她们一个个都好看着呢。”祝霁棠笑了一声,“反正和你这个鸡窝头不太一样。” “霁鸢呢?” “她早就去了。”祝霁棠说道,“我从仙音阁过来,远远的都闻到一股又一股的胭脂味,你都不知道贵女们打扮得多隆重,真是争相斗艳,百花齐放,万紫千红。” “畅音阁里精忠报国,仙音阁里儿女情长,咿咿呀呀的,我哪个都不想看。”望舒叹口气,“我躲清闲躲到了这里,你都不放过我。” 祝霁棠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倒不是因为这个叫你。” “?” “是临王,他在宫外等你呢,他今年夏天去寺里求了福,让你帮忙系。” 望舒一听到不是去看戏,翻身下床,急急忙忙穿好外衫就往宫外走。 “不是,也不用这么急。”祝霁棠在后边喊。 路过畅音阁时,她听到戏里正唱着:“自古忠孝不两全,孩儿告辞。” 那确实是刚开始没多久,按照戏的老套路,前边离了家,才正式开始精忠报国的主要故事。 姜淮正靠在一棵树下休息,见望舒走过来:“崇念说今年新安郡主是我的贵人,我求来的福袋得由郡主于除夕未时四刻亲手挂在我床的帷幔上。” “你明年运好,我也去求一个。”望舒毫不客气的骑上姜淮的马,直接反客为主,“委屈临王与我共骑了。” “荣幸之至。”姜淮也翻身上马。 整个临王府充满着喜庆的气息,满眼都是过年的红色,望舒第一次进他的寝殿内部,除了奢华二字,望舒实在不知用什么词形容。 这还是她成年后第一次参观一个未婚男子的闺房(祝霁棠不算),顾家她都还没去过。 倒是与会客厅的低调完全不同。 随随便便个窗沿上的花瓶,望舒都闻到了富贵的气息,更不要说眼前这张暗红色雕花细腻的床。 第58章 簪子是不是送情郎? 比她的干净整洁。 “系在哪?”望舒转头问道,贴近姜淮的床,散发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味道,望舒才疏学浅不懂香,也不知道叫什么,总之很好闻。 姜淮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床尾吧,床头悬着个福袋也挺奇怪的。” 望舒乖巧的系福袋,嘴里念念有词:“岁岁平安,年年有余……” 一时间脑子短路只想到了这么两个词,但她见过系福袋都是要从头祝福到尾的,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很快开辟了一个新思路:“希望你早日成亲,百年好合,琴瑟和鸣,早生贵子,多子多福,四世同堂。” 她说的声音小,但在这么安静的寝殿,姜淮听的一清二楚。 望舒转头看到姜淮的脸黑的能滴出墨来,她讨好的冲他笑了笑:“多好啊这词。” 姜淮忍住了想掐她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我太满意了。” 前脚皇上刚敲打他,后脚望舒就来添乱。 离开临王府,望舒忽然想起来:“祝你早生贵子不好吗?” “我跟谁生?你吗?”姜淮压下的火气又涌了上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装傻,还是已经做出了选择,总之她的未来里没有他。 再回到皇宫,望舒去了仙音阁,夫人们都围坐在后妃身边,一起看戏聊天,小辈们多在后面玩闹,望舒身边的宫女抱着一堆红包,跟着望舒走进人群。 她的红包还一个没给出去,怀里就多了一堆红包,分量都不清。 “母后找你半天了,让你去拿红包呢。”祝霁鸢接过望舒给的红包,又把自己给望舒包好的红包扔到她怀里,“快去,母后今年的包真不小。” 望舒把怀里的红包放到另一个宫女怀里,往前走到金荣兰身边:“舅母,给您拜年了,过年好。” “师娘,给您拜年了,过年好。”望舒又对着秦帆的夫人一拜。 然后又一一给身边几个她认识的长辈拜年。 金荣兰点了点头,几个夫人似乎不认识望舒,她介绍道:“这位便是新安。” “原来是郡主,好几年没见过郡主,都长这么大了。”几位夫人纷纷给了她红包,没一会的功夫,望舒的怀里又抱了一堆。 她的红包晚些时候会有下人专门送去望府,望舒从长辈那退回后方。 “长昭,祝你学业有成。”望舒又开始发她手里的红包。 “老板今年江南的生意不错啊,富贵都写在脸上了,连这红包都重的压手。”燕七临笑嘻嘻的接过望舒的红包,同时还了她一个。 唐喻染,柴翊等一众公子哥围着望舒与她嬉笑打闹,互相送着红包。 留在手里最后一个红包忽然被燕七临抢了去。 “哎,快还我,不是给你的。”望舒伸出手想抢回去。 燕七临举高了手,让望舒够不到,然后又笑眯眯的摸摸荷包:“这里边的东西好像和给我的不一样吧。” 望舒一时间耳根都红了起来,跳着又够红包。 “这细细长长的,好像簪子诶。”唐喻染也摸了摸红包,“这送簪子寓意着长长久久,是定情之物,倒是不知道新安要送哪个情郎?” “谁说的,这是金条!”望舒大声反驳,“怎么可能是簪子呢。” 她倒是不知道簪子还有这个意思,而后又反应过来,岂止是送簪子,送什么都能编出个情话来。 就是为了逗她,肯定是报复上次给他们讲了“猪”的故事。 周围的好友都七嘴八舌道:“新安你这什么情况啊,说说吧,送谁啊。” “别害羞啊新安,大家都是大人了,这还掖着藏着?” “就是啊新安,跟我们还分什么你我啊?” “谁说得送人,别人给我的红包,给我的!”望舒又反驳道。 “我看着不像啊,”燕七临对比了下望舒给自己的红包,“那为什么跟我们的红包用同一种荷包布锦?” 望舒被怼的哑口不言,有苦难说,生无可恋的看着她要用来收买齐司丞的红包在空中晃来晃去。 贵女们大多不认识望舒,她们大多数人的眼神追随着这位穿得随和,又游刃有余的跟在一群公子哥间勾肩搭背的姑娘。 这边闹的动静实在是不小,一众贵女都在问,她是谁呀,为何如此不合规矩,与男子们动作肆意,公子哥们也不复平日里的稳重,随意开她的玩笑。 她们这些大家闺秀被如此这般轻浮的调侃,定是失了面子,当场离席都有可能。 可这姑娘非但不觉得羞耻难耐,反而这般……同样的轻佻。 望舒捂住了燕七临的嘴,半个身子挂在燕七临身上,终于抢过了红包。 远远的看见齐司丞坐在桌边,与望舒对视时,举起茶杯示意。 望舒松开燕七临,冲着齐司丞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姑娘上前一步,大方的问道:“请问这位姑娘芳名?” 还没等望舒说话,与其他姑娘混熟了的祝霁鸢立马说道:“这位便是新安郡主。” 众贵女一片哗然,连忙行礼:“见过新安郡主。” 望舒感激那位大方的姑娘救她于水火之中,祝霁鸢不知从哪个耗子窟窿钻了出来。 好不容易这事被打岔了,祝霁鸢此时出其不意:“呦,跟我都有秘密了?” 制止不住这一群少年,还止不住一个祝霁鸢吗? 望舒冷笑一声,捂住祝霁鸢的嘴:“再多言,揍你。” 早闻新安郡主嚣张跋扈,极擅诗书,武力高强,又放荡形骸,如今一看,果真如此,若不是新安郡主,又有谁敢这样嬉闹于男子间。 她就是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又是长辈口中的反面教材,一个人能做到又好又坏的,只有一个新安郡主。 望舒不擅长应付这些姑娘,她很快寻了个理由离开了仙音阁。 齐司丞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见望舒看着冻冰的湖面发呆,故意问道:“红包里的金条可是犒劳我的?” 望舒反应过来,很快嗯了一声将红包交给他:“送黄金白银显得没有诚意,提前谢过齐都督的不嫁之恩了。” “若是皇上态度强硬,这谢礼我也不退了。”齐司丞打开红包,里面是一根雕刻精细的玉簪,价格不菲。 望舒点头:“那是自然。” 第59章 她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亲人 很快两人前后脚回了仙音阁,望舒正看到姜淮在吃点心,她把红包扔到姜淮面前:“这是你的,总算找到你了。” 姜淮不说话。 望舒拽了拽他的袖子:“别生气了,我今日就禀明圣上,给你许个好人家,怎么样?” “我才懒得和你计较呢。”姜淮捻起块桂花糕塞在望舒嘴里,“快闭嘴吧。” 两人这边算是和好了。 生不知不远处,几个人正盯着两人互动,为首的姑娘穿着桃粉色的衣服,模样也是国色天香,正是文安侯府的嫡小姐洛音。 她被几个姑娘簇拥着,手攥成拳头,眼睛死死的盯着望舒。 其他姑娘见状安慰道:“洛音,新安郡主一向如此,你别生气。” “他们只是朋友,临王怎么可能娶新安郡主呢,听说皇上赐了新安郡主不少面首,临王这样的人中龙凤,肯定十分介意。” “你以后才是临王妃,跟她急什么,你是正室要大度些。” “我没事,”洛音勉强的笑了笑,“我们去给临王殿下行礼吧。” “洛音你去,临王与你相识,我们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正合洛音的意,她端庄大方的向姜淮走去,走近正听姜淮说道:“你可是看上我寝殿的茶具了?” 然后她又听到望舒说:“我去你寝殿就看了它们两眼,你就知道我想要?” 洛音咬了咬牙,心里骂着望舒竟是如此的不检点,连男人睡觉的地方都要进去,面上却优雅的笑起来:“见过临王殿下,见过新安郡主。” 望舒正求茶具呢,见有人打岔,简直是太可恶了! 两人同时回头看向洛音。 “临王殿下为何不去前面听戏?”洛音问。 “这些情情爱爱的戏本王一向不喜欢。”姜淮的脸色冷了起来,望舒看他与旁人说话时的样子,恍然想起江南时。 他这个冷面阎王的名声倒是真的。 望舒感觉到洛音单独有话和姜淮说,很快找了个托辞:“长烟在那边,我去找她。” 洛音暗暗的笑了起来,面上却不显:“那临王不如带我去花园里转转,我很少入宫,对这里也不熟悉。” “不熟悉就在这里等着宫宴开始。” 姜淮丝毫不敢给自己惹麻烦,赶紧寻个理由离开。 只剩下洛音一人尴尬的留在原地。 祝长烟正认真的听戏,旁边的郡马季雨坤任劳任怨的给她剥干果仁。 “长樱呢?”望舒随口问了一句,从旁边拽过个凳子坐在祝长烟身旁,“这是给你们俩的红包,祝你俩百年好合。” 祝长烟也把自己的红包给望舒:“那祝你新的一年平安康顺。” “新安”在他们眼里,一直是这个意思。 “玩去了。”祝长烟够着脖子找了一圈,没发现祝长樱的身影,“刚刚还在这呢。” 望舒嗯了一声,从旁边的小几上抓了一把瓜子,还没开始磕,就听到祝长烟问:“你的亲事还没定下来?” “不着急。”望舒摇了摇头,看了眼季雨坤,又转过来对祝长烟说:“你过得挺不错。” 祝长烟嗯了一声:“我之前也很抗拒成亲,但真的遇到了,觉得天塌了都有人撑着。” 她那么缺爱的一个人,如今遇到对她百依百顺的季雨坤,就好像是她的天。 这个人不需要很出色,也不需要拥有惊为天人的容貌,只是因为这个人的眼里有光,有他爱的人。 季雨坤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小声嘟囔着:“别说了。” 看着祝长烟满心满眼都是季雨坤,她说不出你别太依赖季雨坤,人只能靠自己的话来。 祝长烟需要个男人在身后当她的后盾,望舒不理解但是尊重祝福。 靠着锦王的头衔,季雨坤倒是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躲这呢。”小腿被人轻轻踢了一脚,不用回头都知道是祝霁棠。 “给你红包。”祝长烟和祝霁棠交换了红包,听祝霁棠问:“你们俩也成亲有段日子了,不要个孩子?” “这种事也得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啊。” 祝霁棠就像那个催婚催生的老古董大家长,连锦王都不急,他先急了。 “你咋不自己生呢。”望舒回踹了祝霁棠一脚,“小时候蹂躏我还不够,长大了还要蹂躏外甥。” “也得有人跟我生啊。”祝霁棠从望舒的手里抓过瓜子,一边磕一边说。 “你俩倒是又花又寡,有伴。”祝长烟点评。 除夕就是最大的八卦场所,谁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别人家的趣事,一片祥和。 “郡主,已经是酉时,该梳妆了,公主让奴婢叫您。”小宫女此时来到望舒旁边说。 望舒跟着离开了。 “你们俩这辈子倒是谁也离不开谁。”祝长烟感慨了一句,“都是血脉相连,你俩是比当年他们俩还要近。” “她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家人了。”祝霁棠大大方方的承认,望舒之上,再也没有这样亲密的家人。 这个梳妆打扮将近一个时辰,穿上白色金边的望舒,显得人模狗样的,望舒脸上的粉扑的她白里透红,在这种白的衬托下,显得她又白又嫩,体型壮实的姑娘穿起来臃肿,太过瘦小的姑娘穿起来撑不起来。 望舒身形流畅匀称,常年练武,显得轻盈又有力,恰到好处。 “该去宴会了。”望舒端起了架子,一脑袋的饰物在她的走动下只是轻轻的摇晃,和平日大步流星的步伐不同,她走得极为克制。 端起了皇家的架子,望舒也像个淑女了。 望舒站在殿后的位置,等着大臣及家眷们全部入座,宫女太监们井然有序的安排,毫无纰漏。 家眷们一年才有可能入一次宫,她们跪坐下后又拘谨又难以掩盖激动,三三两两勾着脖子在交谈。 身边的丈夫显然更轻松的应对宫宴,大多肃穆等待。 很快祝锦带着王妃,三个儿女入场就坐,大臣们纷纷行礼,家眷们如梦初醒的跟着行礼。 接下来是望舒,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大大方方的由她们托着自己衣服的后摆,慢慢的走进殿里。 无论仙音阁的贵女们对望舒什么态度,此时都必须站起来,听着太监的唱和:“新安郡主到。” 然后行礼,喊上一句:“新安郡主。” 第60章 美妙绝伦的国宴 “在古代,新安帝还年少时,曾在宫宴中做出一场灯光秀,是现代科技才能完美展现的灯光秀,后人也只能从对这场灯光秀一言半语的诗词中,感受到它的魅力和新安帝的智慧…… 据专家分析,新安帝所用的原理与爱迪生救妈妈这个故事的原理是相同的…… 我们惊叹于古人的智慧,也臣服于这样的智慧……” * 望舒的位置仅次于祝锦,在祝霁棠的对面。 随后祝归携着金荣兰和衿贵妃前来,便开席了。 开场大戏是数十个滚灯从黑暗处笔直的滚过,两面的宫人对着将滚灯滚过大殿前面黑漆漆的院子。 数十个滚灯对向滚过,隐约能看到滚灯圆滚滚的轮廓,实则模糊一片,只能看清一个又一个团聚在一起的亮光从眼前缓慢滑过。整个大殿前院一片亮堂,宏伟又震撼,往年也用滚灯滚过,却从未用过这样多的数量。 世人皆叹烟花绚烂,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德昭二十六年腊月三十戌时的这场滚灯大秀。 滚灯顾名思义,就是随意滚动,但里面燃着的蜡烛却永远朝上亮着,而且不像是一般的灯笼,可以随意往里面填燃烧物,这一根蜡烛灭了,滚灯就彻底失去了价值。 工艺繁杂,就是宫廷也一年才会做这一次,平常人家甚至对滚灯的了解仅限于书本,从未见过更不要说除夕夜里能看到滚灯了。 整个大殿里只剩下了倒吸凉气的声音,赞叹声连绵不绝,许多人更是第一次看见滚灯,滚灯停止之后,就在整个院子的两侧排列整齐,像是宫人提着灯一般。 “新安,今年的想法不错。”祝归夸赞道。 她确实想到了双面对着滚过来的效果,并且提前排练了许久,却不想真实的效果能有这么好,毕竟滚灯一旦制成,灯就会一直亮着,根本坚持不到除夕夜,她也是第一次看完整的效果。 “谢皇上夸奖,是这些宫人排练的次数多了,不如皇上赏他们些银两。”望舒将全部的功劳都归功于这些宫人,又替他们要了赏钱。 她此时还在掖着藏着,很快又在院中上演了新的演出。 只见一片黑暗中,大红色的帷幔在空中呼呼作响,偶尔能看清有黑色的人影在空中飞过,但又看不真切。 一些蜡烛在此时骤然亮起,和滚灯中的蜡烛相辅相成。 一枚枚铜镜摆放整齐,微弱的光打到帷幔上。 随着帷幔的不停移动和蜡烛一点点的点燃、熄灭,帷幔上的光也在变换着,有时是字,有时是图案。 蜡烛的光毕竟羸弱,只有一种朦胧间的美。 是条龙从空中舞过,又是凤在空中鸣叫,伴随着乐人的鼓点,看得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比之前的滚灯更加震撼。 时间很短,但意犹未尽。 “这也是你的主意?”祝归都觉得意外。 “是,条件有限,不能更宏大些。” 直到后世,都还在流传着这场灯光秀,他们都知道,这场灯光秀的创意者是陈朝赫赫有名的新安郡主。 这样的宴会,教坊司的乐伎舞姬更像是伴奏和间歇时不冷场的作用。 因为未婚男女们大多要在这宴会上表演才艺,就像是一场官方举办的相亲大会。 无论男女,皆为嫡系,父亲官职三品往上,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宫宴上表演完若是得到皇上的认可,可以当众向皇上请求一份姻缘。 无论男女,成与不成也无人嘲笑,但大多都是心意相通,求个皇上赐婚的好名头。 望舒对这些不感兴趣,她最大的任务完成,现在眼里只有吃。 除了下午姜淮塞她嘴里的两块糕点,望舒已经一天未用膳了。 非必要的敬酒环节,望舒从未抬起过头,全然是吃。 她终于抬头,看到了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姜淮。 姜淮举起酒杯,与她隔空撞杯。 吃了半饱的望舒开始眯着眼享受各色表演,姑娘们的才艺一个比一个精彩,倒是公子哥们,比起姑娘们的差了一节。 一点意思也没有。 “你们男人都不行啊,明显没我们姑娘厉害。”望舒忽然站起来大声说道。 这一句话忽然激起了公子哥们的胜负欲,一个个的都把看家的本事拿了出来,这边姑娘们也不甘示弱,公子哥们会什么,她们同样也会什么,琴棋书画,还没有一样比不上来的。 姑娘们拿出了最惊人的舞,没想到对面的公子哥竟然也会舞。 此时一位公子表演了一段舞剑,表演过后问道:“你们姑娘可能应对?” 贵女们一片哗然,她们两两相看,没人会武功啊。 “我们会女红,你们指定不行,这样也算个平手。”一个姑娘站起来说。 “女红?”燕七临站了起来,“我可是会女红,怎么能算打平呢?” 这边的贵女一时又沉默了起来。 不知谁起了头,一群姑娘喊起了新安郡主的名号,正往嘴里塞菜的望舒见目光都投向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身后的宫女托着她的裙摆,望舒走到大殿中间,与那位公子哥并排站着,她朝着那边激动的喊着新安郡主的姑娘们伸出两指往下一摆,一时间就鸦雀无声了。 她就是主角。 望舒又向着祝归盈盈一拜:“皇上,臣要和他比试比试。” “准。”祝归在上方看戏,也看的高兴,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们,就是陈朝未来的顶梁柱。 比起内部争斗,只为了“成亲”,显然格局是小的,可如此这般,双方争相努力,彰显的是陈朝的朝气蓬勃。 望舒的格局打开。 “你这些个功夫中看不中用,也就用来哄逗小姑娘了,巧了,本郡主也学了些,不如诸位看看,谁更能博得姑娘们的芳心?” 很快她散了麻烦的头饰,换了身胡服,束起马尾上了场。 在一片欢呼中,她表演了个踢刀,挽出几个刀花来,扔下去又踢上来,在手里转个几下稳定下来。 再表演了个转枪,旋转着刺出来的枪嗡嗡作响,在手中旋转了几圈。 最后又学着那个公子哥的动作,手中同样持着两把剑,只不过望舒的动作更难,她随着身体的律动扔出去一把。 扔出去的瞬间周围的人都惊呼了一声,但那剑就在望舒的身边飞了一圈,又稳稳的回到了她的手里。 第61章 隐晦的爱意当众告诉你(我心中宋鹤辞封神战) 从惊呼变为惊叹,一群姑娘雷鸣般的掌声中,伴随着大声的呼喊着新安郡主的名字,就连女眷们也忍不住为她鼓起了掌,带头的是金荣兰和衿贵妃。 “新安,没想到你的武学也没落下。”金荣兰夸赞道。 这些年她练武的努力程度是习文比不上的,满手的老茧就是最好的证据。 “没想到新安的剑耍的这么好。”祝霁鸢和祝霁棠小声嘟囔道,“大家都一起长大的,她什么时候偷偷练的?” 祝霁棠笑了笑:“那是你不了解她。” “此话怎讲?”祝霁鸢好奇的问道。 祝霁棠这才回答:“她最擅长的是长枪,骑马作战,是她这些年学到的精髓,她始终都做好了上战场打仗的准备。” “那倒也是,新安最擅御马。” 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却从未有机会上战场。 望舒在一片喝彩中,悄然退场,换回礼服,头发却没有再扎成惊鹄髻。 她再返回殿内时,金荣兰叫住她:“皇上要给你赏赐,可有想好要什么?” 望舒先跪下谢主隆恩,而后回答:“份内之事,臣为武将,就应当如此。” “不过臣还为皇上准备一份惊喜。”望舒本想着等快结束的时候再展现出来,此时却趁着余热提了出来。 “哦?新安还为朕准备了什么?” 望舒拍了拍手,很快一张弓被两个太监搬了上来,放在地上是弓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将弓从地上捡了起来,拿起三根箭拉满弦,嗡的一声三箭齐发,射中了在大殿门口横梁上的三盏灯笼。 若不是望舒射箭,似乎还没有人注意到横梁上挂了三盏灯笼。 随着灯笼的外罩落下,一副对联向着殿内展开。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再次回荡在整个大殿里。 祝归的脸上带了收敛不住的笑意,此一战,他对望舒甚是满意。 她可以用一句话团结一个队伍,化内斗为力量,把每个人的能力都发散出来,成为一个集体,她这些年泡在兵书文书中,真是学了不少。 “这瑶筝,有谁会吗?”公子哥们互相问,毫无疑问的都摇了摇头,瑶筝相对冷门,京城中会的人本来就在少数,此时倒是难住了少年们。 姑娘们用瑶筝表演完,得意的看向对面的少年们,胆子大的姑娘喊了一句:“别强求啊公子们,输我们女人也不丢脸。” 被讽刺了,少年们都有些急迫,互相间都在询问谁会这瑶琴。 很快一人从席间站了起来,宋鹤辞向着祝归作揖:“皇上,臣可迎战。” 随后他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慢坐在瑶琴面前试音。 “传说有位神仙,为月驱车,此曲正是隐喻除夕夜仙人降福,月有盈缺,今日无月,神仙休憩,游在人间。”宋鹤辞的目光很快移到了望舒身上。 他的眼神绵长而悠远,深邃而温柔。 起势是空灵的,一只浑身通白,身形矫健的鹤置身在月下静谧的树林中,树影婆娑,拨开郁郁葱葱的林丛,是一股清澈的泉,泉里有一轮波动的月,晦暗交替。 从此开始到了高潮部分,鹤在空中急行。 从泉绵延至深处,是湖,湖的尽头通过群山凝成瀑布,声势浩大的瀑布汇聚成河流,咆哮而过,眼前是骤然磅礴的浪涛,最后奔涌着进入海洋。 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宽阔的新世界,远处水天相连,没有终点亦无归处,再收势,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还是一轮月。 仰望天空,还是月。 无论是泉,湖,河还是海,始终在这一轮明月的庇佑下。 从一只鹤的视角带着在座的所有人进入了一个美轮美奂的水月盛宴。 什么降福,全天下的人都被他那激荡博大的音乐糊弄了。 望舒的指尖摸到了眼角温热的眼泪,他曲子深处的哀怨和缠绵,明明是在讲一个悲伤的故事,曲子有种写法,喜乐衬托哀景,宋鹤辞这首就是。 望舒触景生情,她记得十三岁时繁华,又记得十四岁时物是人非的寂落。 想必她缺席的那场国宴,也是惨淡又低调的。 而今年恢复了元气,又生龙活虎的展现了出来。 直到宋鹤辞谢幕,慢慢退回席间,人们还沉浸在这场奇妙的空中之旅。 只叹无人能懂这位十四岁成为状元郎的少年。 那只鹤是他,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林是他灰暗的前十四年,他拨开林,见到了月。 月是望舒,望舒在天上,亦在水中。 他循着水中月一路而追随,他从四品爬到了二品,他见到了广阔的海洋,可望舒始终在前方,在他不能触摸的远方。 水中的望舒碰到就会消散,他不知何时才能真的见到望舒。 月从不回头,不知有一鹤,始终在身后追随。 宋鹤辞不记得这首曲子是何时所作,但每一个音符都烂熟于心。 他真的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奏与望舒听。 人间的神仙,恰是眼前人,他那隐晦的爱意啊,谁也不知道。 高潮过去后,是很长一段时间乐伎舞姬的表演。 同时殿内的大家都活动了小半个时辰,算作中场休息。 再入席,自然少了最开始的兴奋,多了些疲倦,看表演也提不起兴致来。 此时洛音站了出来,说自己要表演一段自编的舞,取名为墨绣。 她趁着休息时换了件衣服,像是唱戏里的水袖,一个纯色的屏风把她美妙的身姿挡了起来,用烛光的效果,仿佛是在看大型的木偶戏。 洛音舞了起来,时不时将袖子甩到屏风上,发出铮铮如金属相撞的声响。 舞姿绝美,想法新奇,带动了另一个小高潮。 很快,她的的舞结束,出来时才发现她的袖子上满满的都是墨汁。 众人正疑惑时,那屏风被转了过来,上面俨然是一副泼墨的山水图,像是万里江山都被融入其中。 阳光正好,晴空万里,是祝陈王朝的山河万里,国泰民安。 果然是墨、绣出来的。 无论是开场的滚灯,烛光秀,还是局中的种种对垒表演,到望舒的贺国高潮,宋鹤辞那曲盛世绝奏还是洛音这场墨绣舞,都昭示着这个强大的王朝走向了繁华的巅峰,这当之无愧是一场“盛世之宴”。 第62章 我不喜欢你 祝归看了大喜,问她要什么赏赐。 “臣女想要皇上为臣女赐婚。”洛音大胆的上前两步,跪在地上。 文安侯好像知道自家女儿要说什么,看向姜淮,暗暗的有些紧张。 “哦?”祝归看着今年宴会第一次有人要赐婚,兴趣再次被提起。 洛音说:“臣女想要皇上为臣女和临王殿下赐婚。” 说完这话,有无数的人愣住了,比如姜淮本人,比如望舒,再比如宋鹤辞。 宋鹤辞的目光追着望舒,垂下眼眸,就好像是事情超出了他的计划般。 姜淮本人反应得相当迅速,很快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中央跪下:“臣心中已有所属。” 很明显又直白的拒绝,却拒绝进了祝归的心里,因为祝归在观察望舒的反应。 “他不愿意,你可还有其他人选?”祝归问。 “臣女此生只想嫁他一人。”洛音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被喜欢的人当众拒绝,很尴尬而耻辱,声音已经哽咽,可她只能忍着。 “这胸怀还可以啊。”祝霁鸢在望舒耳边说。 祝归的脸色不出意料的沉了几分。 “是臣管教不严,还请皇上不要降罪于小女。”文安侯连忙跪了出来解围。 洛音跪在原地咬着嘴唇,不肯说话,也不肯给祝归个台阶下。 文安侯当然知道女儿心悦姜淮,那日女儿进门,欢天喜地的央求自己去问姜淮有没有娶妻生子。 不知是何时的惊鸿一瞥,赢得了佳人的芳心。 姜淮这一类人,被皇上画了一个圈。 意味着只有皇上亲口赐婚,赐妾,他们才可以娶妻生子,祝归迟迟不给姜淮赐婚,他在想,是留给公主郡主,还是因为他未弱冠? 他对洛音说,宫宴是一个好机会,若是皇上赐婚于你,皆大欢喜,若是皇上不愿意,那你们之间绝无可能。 他没料到女儿竟然还不死心,惹得祝归盛怒依然毫无察觉。 城中失火,殃及池鱼。 望舒见场上一片静默,连忙站了出来:“皇上,临王还未弱冠,此事不如明年再议。” 望舒脑子里都是那句,皇上叫了我们三人,问是否心有所属,皇上不松口,那姜淮自己是自己的夫婿人选之一,此时她若不站出来,倒霉的,或许就有她。 祝归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了几分:“那就明年再说吧。” 还得是望舒出马。 除了洛音,几人松了口气,都回了自己的位置,这场面临龙颜大怒的灾难,就被望舒巧妙的化解了,祝归需要的,就是一个理由,一个台阶。 洛音看向望舒的眼神里带着怒气,她大概觉得是望舒打搅了她的好事。 不过望舒不在意她,就好像老虎食肉捕猎,蚂蚁也是肉,老虎根本不屑于塞牙缝的那种忽略。 很快祝归就去休息了,只等子时三刻等摘星楼看烟火,再每人吃上个饺子,宫宴就彻底结束了,守岁则各回各家进行。 姜淮到后花园闲逛,洛音见他离开,也悄悄的跟了出去。 洛音跟到拐角处,发现姜淮消失不见了,正疑惑着,一转身,姜淮就站在她身后,一脸冷漠的看着她。 洛音被吓得一哆嗦,但姜淮从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问:“你跟踪我?” “临王是觉得我哪里不够好吗?这样当众的求嫁,临王就一点面子都不留吗?”洛音哭的梨花带雨,是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关心一番。 姜淮看着这张落泪的脸,脑子里却是望舒那张脸,她好像也经常哭,哭得肝肠寸断,让人只看一眼就被击中魂魄,烧着了五脏六腑。 不是所有人都是新安,眼前这个姑娘,对朝廷,对祝归可谓是一无所知。 唯有新安,懂得朝局变换,进退有度,若是她像洛音这般,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怎么还有今日这般一句话就让祝归消气。 见姜淮不说话,洛音又问道:“是因为新安郡主吗?” 她又发了脾气般的低吼:“若不是新安郡主,皇上也许就松口答应了!” 姜淮满腔沉默的怒火在新安这两个字之后突然爆发了。 他就是要把刚才的处境全部说出来,让眼前人明白明白:“刚才若不是新安帮忙,你的脑袋,你爹你娘的脑袋就要掉了。” 洛音的火倒是一下就灭了。 “我原以为就算不是像新安那般懂进退,识朝局变化,也最起码知道龙颜大怒四个字,没想到真有你这样愚蠢的。”姜淮嘲讽的一笑,“你可知为何连太子,四皇子和五公主都对望舒礼让三分?” 洛音不知道。 “你又知道为何新安郡主如此张扬跋扈,四处拈花惹草朝中却无大臣议论吗?你的父亲文安侯亦是左相的门生,你可知他最得意的门生是新安?” 洛音同样不知道。 “新安与你们,从来不是一类人,你又有何资格与她平起平坐?你又有什么资格骂她?你对朝中之事懂多少?你心里那点女儿心思,皇上从不想知道,可新安走的每一步,都在皇上的掌控范围内。” “新安郡主她生来就高人一等,自然得重用,我要是生在帝王家,定然比她强。”洛音不服气,反驳道。 “永泽郡主和长烟郡主是锦王之女,按亲疏远近,她们不应当比新安更重用吗?” 洛音再次说不出话来。 “新安是靠自己挣来的,她三岁识字,四岁练武,琴棋书画也同样没落下你们,她付出了多少辛苦才换来的位置,你是怎么觉得自己比她强的?” “驸马当年便是武官,新安郡主随父亲长大,自然是习武的。所以她比我们这些闺阁女子强哪里了?她在京中引那么多风言风语,一个女子,像她那样抛头露面就好吗?” 她就是不明白世风日下,一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那般不检点,为什么所有人还都要向着这种连最基本女德都不遵守的女人说话。 “腊月初雪虐风饕,洛姑娘在做什么?” “自是在家里,难道这种大雪天还有人出去吗?皇上连上朝都免了。” “那你可知新安郡主在做什么?” “……” 第63章 一言不合就杀人 “大雪封山,她奉圣旨孤身一人前往崇嘉寺祈福,若是换做你,你敢吗?你能活着回来吗?” “洛小姐好自为之,若是冲撞了郡主,文安侯也保不了你。”姜淮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 洛音脑子里在想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此时望舒也同样不在殿内,祝长昭拉着她要夜游梅花园,理由是最近读了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说大年三十子时前后的梅花园里有神鬼。 望舒拗不过他,只好跟着同去。 祝长昭带着她走的路偏僻隐蔽,望舒心里产生了几分疑虑。 望舒远远的看到一道人影,月光照耀下,影影绰绰,望舒捂住祝长昭的嘴,嘘了一声。 两人悄悄的跟在人影身后,慢慢的靠近,祝长昭紧张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抓着望舒的手紧紧攥着,攥的都是冷汗。 那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往后警惕的望了望,望舒抱着祝长昭贴在树干后面。 看身影是个男人,不是太监就是侍卫,男人停下来后,望舒才看到,有个女子在等他,孤男寡女在梅园私会,能做什么。 望舒尴尬的想回头离开,却听到了一声不大的尖叫。 望舒与祝长昭动作出奇的一致,双双回头,隐约中,女子的身子慢慢的在男人怀里滑落,男子拖着她的身体走到了望舒前面两棵树的位置。 这次望舒看清楚了,女子的胸口还汩汩流血,两人的长相也被望舒看清,但望舒不认识。 明明男人杀人的动作望舒没看到,可她的脑海里却清晰的映照了那个场景,男人握着短刀,狠心的捅进女子心口的狰狞模样,她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前世被捅的那一下历历在目。 男人埋了尸体,很快离开了。 “该登台看烟花了,走吧,此事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明白吗?”望舒警告祝长昭,甚至她有一种感觉,是祝长昭引着她看了这场残忍的杀人场面。 他是受谁指使吗?望舒自重生来,有了个多疑的毛病。 摘星楼是整个皇宫乃至北辞城最高的地方,在那里,可以俯览北辞全貌,与雁祁山遥遥对望,每年的烟花都会在这里燃放。 看烟花没什么讲究,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上来的,家眷们必须离宫。 望舒上来的时候烟花已经放了起来,震耳欲聋,此起彼伏,整个天空都亮如白昼,绚丽多彩。 在嘈杂的烟花声中,她感觉到姜淮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她转头迷茫的看着姜淮,踮起脚压低他的脑袋,伏在他耳边问:“你刚刚说什么?” 此时烟花停下了瞬息,姜淮说:“烟花好不好看?” 望舒还没来得及回答,巨大的爆竹声仿佛在耳边炸开,大部分的人都捂住了耳朵,望舒也不例外。 “好看!”声音减弱,望舒喊道。 “嗯。”姜淮掩盖住眼里的落寞,他明明说的是,“除夕摘星楼的每一场烟花,希望你都在我身边。” 没有让她听到的愿望,终究是不能实现了。 烟花结束,望舒在人群中找到了将要离去的唐喻染。 “跟我去个地方。”望舒拽着他的袖子,踮起脚凑在他耳边说,“梅园里死人了,我觉得有问题。” “宫女太监死于非命的不少,新安,你是不是最近太紧张了。”唐喻染握住望舒抓着他袖子的手。 望舒沉思片刻:“唐喻染,有些事我没法告诉你。” 她不能说,我是重生的,我知道许昌在谋划造反,有人在引着我查许昌谋反一事,祝长昭今日是故意带我去看的杀人现场,我必须知道被杀的是谁,杀人的又是谁。 唐喻染毫不犹豫的往梅园的位置走,好像在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信。” 望舒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处埋好的树下,周围还有些不明显的血迹。 “你打算做什么?”唐喻染拉住望舒的袖子,不让她用短刀挖土。 “是我冲动了。”望舒收回短刀,她的手在不自觉的抖,唐喻染复而握住她的手。 唐喻染的手带着薄茧,温暖又令人心安:“新安,他们是你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也多信信他们好不好?” “你说的对。”望舒平复了心情,“此事我应当禀告皇后娘娘处理。” 宋鹤辞站在红墙下,双手交叠拄着拐杖,与刚从梅园出来的望舒打了个照面。 两人几次的见面,好像都是这样远距离的对视。 他就好像是在望舒身后,默默的注视着她,眉眼温柔低顺,他又好像是躲在隐秘的角落,默默的监视她,满眼写着讽刺不屑。 “新安郡主,唐大人。”他先开口。 望舒只当没看见他,从他身边快速的走了过去,她听到宋鹤辞说:“曲子名为《望舒》,只是奏给你的,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奏给你听了。” 既然望舒没有在第一时间听懂,那他就再解释一遍,他不需要任何人懂他,他可以直白的把整颗心刨出来递到望舒面前。 “宋大人这个很久是多久,一年?两年?”望舒从没有听过这样好笑的笑话,嗤笑了一声,接而讽刺道,“宋大人,望舒是驾月的神仙,他与我有什么关系?左不过撞了个‘舒’字。” “别一副深情兮兮的样子,你与我相识几年?他们又与我相识几年,你该不会真以为只是几个月的相处就能让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吧?” “本郡主平生最讨厌你这种死缠烂打的人,有点自知之明吧,宋大人。” 十四岁入京考了状元才有资格出现在望舒面前的人罢了,也配提很久二字? 她说完就走,丝毫不给宋鹤辞再说第二句话的机会。 “宋大人。”唐喻染回礼。 “宋大人不如少出现在新安面前吧。”唐喻染掩盖住心里的那份担忧,认真的提议道。 “她怕是不太想见到大人。” 宋鹤辞嘴角微微上扬:“唐大人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他太了解望舒,若不是自己这些小动作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又怎么会这样长篇大论的骂他呢? 就该像那个洛音,三番五次的挑衅,望舒都当她不存在。 第64章 静才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望舒一夜未睡,她的脑子里全然是宋鹤辞那双好似情深意重的眼,她翻身下床,披上大氅去了书房。 她从小到大的所有东西都堆在书房,在一柜子又一柜子的废纸中,她一页一页的找。 公鸡打鸣后不久,她终于找到了一张画,这张画之前被人撕过,上面还有蹂躏过的痕迹,被拼凑着粘在了另一张纸上。 画中是望舒奄奄一息伏在竹椅间,她身上盖着件红色的厚披风,手里握着把剑,眼神黯淡,有眼泪浸透了竹椅的一小块。 她拿着画,一屁股坐在地上,依靠着桌子腿,静静的回想画中的情形。 是她已经病重到连剑都拿不动的时候,她只能抱着剑默默的流泪,也就是说这是前世将死时的样子。 这幅画是如何出现在她书房的,她浑然不知,又是谁撕坏的,谁粘好的,她一概不知。 是她的画风,但绝对不是她所作,重生回来时,她只是扫了一眼,就一股脑的扔进了柜子,直至今日得见天日。 望舒的脑子里一团浆糊,烦得她揉乱了头发。 “郡主?”清竹敲了敲书房的门。 “我在。”望舒把书房恢复原状,高声回应。 “郡主可是要睡会?一会还要进宫呢。”清竹推门进来,手里还拿了一件厚重的狐裘。 “今日你随我入宫。”望舒不忘了拿上带来的烛台,那上面的蜡烛几乎烧尽了。 试着相信亲人的望舒将女尸的藏尸地点告诉了金荣兰:“宫里死个奴才是个寻常事,可是舅母,为什么要拖到梅园那么隐蔽的地方杀呢?” 金荣兰摩挲手腕处的一串红玛瑙珠子吩咐一旁的宫女:“把她们都叫来问问。” “皇后娘娘!”太监从外面弓着腰提着衣摆小步跑了进来,神情慌张,一个滑铲跪在金荣兰面前,以额头触地,“静才人不见了。” “什么叫静才人不见了?”金荣兰重重的放下茶杯,杯子里的茶水溅在桌子上。 很快又跑进来几个小宫女,她们哆哆嗦嗦的在金荣兰面前跪了两排。 “回皇后娘娘的话,才人小产后一直卧床休息,不喜奴婢们打扰,昨夜临近戌时才人说乏了便进了寝宫,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刚才奴婢进了寝宫,并没有发现静才人。” “她没出来过?”望舒抓住了重点。 “奴婢一直守在门外,没出来过。”另一个宫女说道。 “昨夜那被杀的女子你看清脸了吗?”金荣兰转头问望舒。 “看清了,绝对不是静才人的脸,她的尸体应当还在梅园,还请舅母派人找出来。”望舒说着向金荣兰行了个告退的礼,“新安去静才人宫中看看。” 静才人的失踪很难不和昨夜的女尸联系起来。 可她绝对不是她。 窗户有被打开的痕迹,很明显静才人出去了,却无人发觉。 静才人她没有内力,不会武功。 望舒在屋里溜达了两圈,在梳妆台的下面找到了盒子,里面是一张人皮面具。 “易容?”祝霁鸣的声音猛的从身后传了过来。 望舒展开面具仔细的端详了一会:“三哥,是静才人的模样。” 祝霁鸣接过望舒手里的面具:“父皇刚得知此事,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不只有这张人皮面具,望舒还在静才人的屋子里搜到了半张北辞城防图的仿品,显然还未画完。 城防图。 祝霁鸣的脸上写满了凝重:“所以静才人呢?” 话音刚落,祝归便进来了。 “皇上,静才人可当真是静才人?”金荣兰开口问道。 祝归此时手里拿着半张城防图,脸上的怒意已经压不住了:“之前的是。” 金荣兰皱了皱眉,刚要张嘴就被望舒暗中拉住了袖子:“皇上,自静才人小产后,您可见过她?” “没见过。” “北辞城防图一直在父皇那里,无论是前面还是后面的静才人,谁都没机会得到。”祝霁鸣小声与望舒咬耳朵。 从后宫之事挪到了前朝,望舒不意外的见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一群人低着头肃穆的站在御书房里,祝归见望舒进来,开口说道:“昨夜见到的男子可知身份?” “不是宦官,臣记得他的脸,可不知是不是易容。”望舒如实回答。 无人再说话,御书房里又是一片死寂沉沉。 直到一个小太监从门外进来禀告,已经验过了假静才人的尸身。 “新安,认认去。”祝归说完,拿起了半张城防图与自己手里真正的城防图对比了起来。 望舒得令,跟随着小太监,见到了掩着面的唐喻染。 他止住望舒靠近她的动作:“她未有过身孕,不是静才人,手上有些茧子,是习武之人,身上有横竖不同的疤,应当是训练出来的暗卫。死前也未有太大的挣扎,死的时候应当是意外的,杀她的人也许与她相识。” “我查看了静才人的住处,问了那些宫女,”望舒皱着眉说,“静才人是在小产后被调包了,宫女说小产后的静才人整日卧床休息,很少见到静才人出门。并且此人昨夜是自己从窗户出去的。” 望舒站在梅林里,按照昨晚发生的凶杀现场重演。 男人和假静才人是“一伙”的,他把假静才人约出来,是为了某一件事,但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早就叛变了。 两人一同进了梅林,发生了望舒所看到的那一幕,男人杀了假静才人。 所以这半张城防图还没来得及被送出宫,假静才人的上司也还没来得及计划此事。 既然是防止城防图被盗走,男人就是和皇上一条心的人,他的主子是忠诚于皇上的。 如果认定是许昌在偷城防图呢?那么还有人知道他在策划造反,望舒必须早一点和这个人达成共识。 “故桑宫。”望舒忽然说道,“清竹,让皇上派人彻查故桑宫。” 一具尸体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出皇宫,皇宫对出宫尸体的查验一直严格,需要仵作进行检查,还有层层核对信息才行。 静才人是死是活必然还在宫里。 “上次故桑宫的事不了了之,静才人或许一开始就是他们的棋子。”那么大量的麝香也就有了依据。 静才人又是为什么那般执着于到故桑宫,也就有了理由。 必然是被教唆的。 第65章 望舒必须执黑棋才有胜算 折腾到现在已经接近午时,望舒又饿又累,可祝归坐在那一言不发,没人敢提用膳二字。 柴翊站的离望舒最近,他仗着袖子宽大,悄悄的托住了望舒的腰,借力让她站的轻松些。 静才人的尸体也被找到了,望舒又去了故桑宫。 过了半个月,即使是寒冷的冬季也已经腐烂不堪,尸体呈现暗红色,指甲和牙齿已经开始脱落,望舒只看了一眼就皱着眉出去干呕了一阵子。 “郡主,要不您偷偷睡会吧,唐大人验尸得好一阵子呢。”清竹悄悄拽拽望舒的衣袖,小声提议道。 望舒此时脸色差的很,眼下一片青葱,她只坐在凳子上稍微休息了一会。 御书房 “霁鸣,有什么想法,说说。”祝归点名道。 “儿臣想不通这城防图她是如何得到的,却只得到了一半。” “或许是因为另一半已经被她送出了宫。”祝霁棠此时突然开口。 祝归黑着的脸此时稍微好转:“那你去查查出入册。” “儿臣领命。”祝霁棠离开了御书房,少了个人,御书房里好似更冷了。 “还有谁有什么想法吗?”祝归又问道。 柴翊的肚子此时破坏气氛的叫了起来,在御书房里听的极其清晰,他尴尬的在心里祈祷肚子不要再叫了,可他的肚子偏偏不听话,叫的越来越欢。 他与祝归的眼神对视,他在祝归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戏谑。 “皇上,臣认为还是应当查出大量的麝香是从哪来的。” “查去吧。”祝归摆了摆手,表面上说的是查去吧,柴翊却觉得他说的是:“吃去吧。” 柴翊惦记着望舒,先往仵作验尸房去了一趟,望舒正昏昏沉沉的坐在凳子上托着下巴小憩。 “皇上也没有很生气,你不必这般紧张。”柴翊半跪在望舒身边,帮她托着下巴,“睡一会吧。” 望舒沉闷的吐了一口浊气:“那半张城防图会在哪呢。” 会在许昌的手里,或者在宋鹤辞的手里。 他们前世没有这么早的造反,想必也还没准备充足,既然揪不出许昌来,那倒不如……望舒一边想着一边玩起了柴翊狐裘上的流苏,不如趁此机会除了许昌手下的一只狗。 现在许昌肯定知道了此事,也急于寻找一个替罪羊,那望舒就先手下棋,帮他找到个合适的人选。 “谁知道呢。”柴翊回答望舒,“就是查到了也不过是只替罪羊,皇上心知肚明。” 唐喻染出来时看到的是望舒和柴翊坐在一张椅子上,柴翊端着一盘糕点,两人正狼吞虎咽的吃着。 他看到这和谐又同步的画面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忙了大半天,你们竟然还在吃。” “你一个男的皮糙肉厚的饿两顿没什么,新安可不能饿着。”柴翊见唐喻染出来,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糕点,说话模模糊糊的,依稀可以分辨,“你照顾好新安,我得去干活了。” 唐喻染依旧站在远处,与望舒说道:“静才人不会武功,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她在小产后一日到两日内就被杀了,告诉皇上,可放心。” 望舒将最后一块糕点塞到唐喻染的嘴里:“垫垫肚子,我先回御书房了。” 御书房里只剩下了个祝霁鸣还在与祝归说话。 “皇上,静才人小产后就被杀了,她的尸身看起来无异样,只是倒霉了些。”望舒回答,同时她靠近了祝归,低声对他说,“皇上,臣有怀疑的人选了,只是需要时间验证。” 就看许昌给不给她这个先手执黑子的机会了。 “臣十日内定会给皇上满意的答复。” “罢了,此事全权由你负责吧。”祝归最后什么也没问,他选择了相信望舒。 “把这封信,托给个叫花的,给许昌。”望舒模仿祝归的字迹,写了一封信给许昌。 大概意思是皇上觉得你应该大摆筵席,去年是左相摆的,今年就轮到你了。 许昌虽不知这是谁写的,但字迹与祝归相似,他无论如何,都必须提一嘴试探祝归的态度。 “霁棠,可是查出这些麝香是谁做的了?”望舒勾住祝霁棠的脖子,小声的问道。 祝霁棠当然没查出来,当时也只不过是个托词,谁都知道根本不能得到准确的信息,就是把整个北辞的医药铺都查翻天,也得不到线索。 “我给你个开卷。”望舒露出个神秘的微笑,一看到这个笑,祝霁棠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正月初六,是个好日子,破五节的妇女们不许出门,而今日则是王妃贵主以及宦官等冠帔往来,互相道贺的日子。 右相许昌得到祝归的首肯后大摆宴席。 初五这日望舒放炮竹送穷,炮竹里竟然有个哑炮,望舒一边说着晦气一边呸了三声。 回屋吃了几口饺子,她越想越生气,出门把被她丢的远远的哑炮捡了回来。 撕开炮竹的外皮,里面是一张纸条。 她展开纸条,写的是小心徐杰。 给你机会,你是真的中用啊,许昌。 望舒笑意盈盈的跟夫人们道新年好。 为了应景,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小袄,显得年轻又俏皮,像是十三四的豆蔻年华。 进了许府,满眼望去全都穿的是红色,年轻的闺阁女子穿着鲜艳的红色,和望舒这样穿着红色小袄的不在少数。 望楚楚学望舒,也穿了同样的一件红色小袄,区别在于望舒的更贵些,制作也更精细,连绣花都是双面的。 夫人们穿着暗红色,男子也多穿红色衣衫。 “多与夫人们聊天,乖一些,顺着些,知道吗?”望舒叮嘱与她一起来的望楚楚,“今日贵客更多,没人保的了你。” “过了年,你的亲事也该定了。” 望楚楚低眉顺眼的点头,她以为她眼里的那份恶意望舒没看见。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更恨我了。 “新安!”柴翊从身后搂住望舒的脖子,与她打招呼。 望舒从他的胳膊中解放出来:“你穿的也够喜庆的啊。” 第66章 这玉佩,会跟着我一辈子 柴翊就连头上束发的发髻都是红色的。 望舒压着他的肩膀,踮着脚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是红玉的,价值不菲,西域红玉多,中原的红玉多是从西域进贡贩卖而来,柴将军在西北边境,自然门道多些。 “我父亲年底送过来的红玉,家里还有几块原玉,你要是喜欢我给你。”柴翊见望舒对他头上这块红玉感兴趣,解释道。 “正合我意。”望舒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还不忘拍拍柴翊的肩膀以表谢意。 见到望舒在笑,柴翊都不自觉的露出两颗小虎牙跟着她一起笑。 “最近都没见过泽川,不会是被你圈养起来了吧。”燕七临不知从哪窜了出来,“你俩在这说悄悄话也不带我。” 顾泽川这几日自然是乖巧的留在家中,随着父亲到各家去串门,连见望舒的功夫都没有,估计他连自己家都没回去过。 一直住在各种亲戚家。 这可是过年啊,谁还没有几个亲戚呢,拜年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你不是跟霁棠一起呢嘛,怕打扰你俩。”望舒故作姿态,长吁短叹,“柴少将军,有些人明明有小秘密,还在这里倒打一耙。” “少阴阳怪气我。”祝霁棠点了点望舒的额头,“我俩能有什么秘密。” 说着祝霁棠从怀里掏出块丁香紫色的玉佩,里面的絮呈现出更深的紫色。 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芒,望舒接过去,上面刻着一朵又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中间是个并蒂的海棠,只有这朵并蒂,开得灿烂。 背面还能摸到刻着古体字的舒和棠。 祝霁棠的海棠,舒,有展现放开之意,并蒂,代表一胞共生。 “紫色喜庆,紫气东来,万紫千红……”祝霁棠话还没说完,就见望舒红了眼眶,眼泪将要落下来。 “干嘛啊,霁鸢可没有,你可别让她知道了去,咱俩的秘密,懂吗?”他连忙抬起手擦了一把望舒下眼睑挂着的泪珠。 “总搞煽情的东西。”望舒破涕为笑,把自己腰间的玉佩换下来,换成了这个新得来的玉佩,“我会一直带着它的。” “那你最好一辈子都别摘下来,这玉料,我可是托人找了很久才得来的,还有那雕刻,你也不再仔细看看,我亲自设计的图案,我亲自雕刻的……” 祝霁棠没完没了的唠叨着,望舒捂住了他的嘴:“别说啦,摔坏了我的脑袋,也不能摔坏它,弄丢了我自己,也不会弄丢它,就是死,它也得给我陪葬的。” 无论在朝堂上他如何的狠厉,在望舒眼前,他永远是自己最爱的亲人。 她单方面与他相依为命。 一片祥和之下,是暗流涌动。 “新安郡主,这杯妾身敬您。”文安侯夫人端着酒杯过来,与望舒撞杯后一饮而尽,望舒也不客气,同样一饮而尽。 “前两日小女鲁莽,冲撞了皇上,多谢郡主解围。” “夫人不必道谢,新安也是为了自己。” 许府的丫鬟乖巧的坐在一旁给望舒不断的倒酒,一杯又一杯,望舒还没吃两口饭,就快要喝饱了,喝了不少酒,她脸上染上了些红晕。 “宋大人,本郡主敬你一杯。”望舒摇摇晃晃的靠近宋鹤辞,与他撞杯间似是拿得不稳。 她食指向下一压宋鹤辞的杯沿,望舒杯子里的酒溅入了宋鹤辞的酒杯中。 两人共同一饮而尽,酒里是许昌下在望舒杯里的春药,她匀给了宋鹤辞。 宋鹤辞率先开口问道:“郡主大概是醉了,可要到后面休息片刻?” 望舒一副醉态:“宋大人可是要亲自送?大人这腿怕不是还要我扶着吧。” 一阵大声的奚落后,她哈哈大笑起来,看样子是真的喝醉了,才会如此不知礼数。 一群人的目光被两人吸引过来,柴翊喝得不少但也还算清醒:“走了新安,跟他说话做什么。” 他们这些人都有意识无意识的在警戒着宋鹤辞靠近望舒。 本意是拉着望舒离开,望舒悄悄的捏了捏他的手,柴翊立马也摇摇晃晃起来:“新安,你怎么有两个头啊……” 他进入角色倒是还挺快,都不用酝酿。 得,又喝醉了一个。 “郡主可是喝多了?”许昌此时走了过来,他吩咐身边的丫鬟,“送郡主去后面休息。” 望舒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离开了前厅。 宋鹤辞此时悄悄的跟在了后面,在望舒进屋不久后也进了她的屋子。 “宋鹤辞。”她低声叫他的名字,扑进了宋鹤辞的怀里。 “宋鹤辞,宋鹤辞……”她别的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在喊宋鹤辞。 刚刚走了一路,此时双方都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屋里的温度似乎很高,宋鹤辞的耳根红得要滴出血来,他迟疑了一会,回抱住望舒,一滴眼泪蓦地流了下来。 他能感受到望舒那颗健康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着。 久旱逢甘雨,他怀里的温度是新安的,他身上沾染的也是新安的气息,他觉得此刻的自己是最幸福的,他紧紧的搂住了新安,眼泪则止不住的往下流,委屈又想念。 那一刻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一肚子的算计都抛开了。 他好希望时间能走得再慢些,怀里的她是那么不真切,是那么的健康。 很快宋鹤辞倒在了望舒的怀里,望舒冷笑了一声。 她抬手抱起了昏睡中的宋鹤辞,把他随意的扔上了床,帷幔被她放了下来,里面一片漆黑,却隐约可以看到个被子的轮廓,里面还睡着一个人。 小心徐杰。 望舒默念着这个名字,刀子没有噶到自己的身上,她本来对徐杰还有些愧疚,他玩得如何变态,如何祸害姑娘,都与望舒无关。 望舒有心放他一条生路,他却地狱无门自投罗网。 那就别怪她无情,搞出一场惊人的好戏。 隔壁屋子里,柴翊正躺在床上伸成个大字。 望舒一进屋子就看到柴翊在那摆着。 抬脚踢了踢柴翊的脚:“这是在干嘛。” “吸收日月精华。”柴翊懒洋洋的回答。 第67章 过程不一样,但是结局一样 那纸条是谁给她的望舒不知道,但既然告诉了她,就是要帮她的人。 望舒这几日一直在琢磨如何让许昌主动放弃望盛,直接把他推出来当这个替罪羊。 望舒向来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她最喜欢的戏码还得是狗咬狗,借刀杀人。 不料许昌想用计先陷害了望舒,用那个猪狗不如的徐杰。 既然玩,就玩的更大些好了,望舒嘴角勾起了笑容:“我向皇上立了军令状是十日,如今才五日,就要结束了。” 她与柴翊在屋里各自休息了片刻,外面就传来了沸沸扬扬的声音,当首的是许夫人。 她说自己御赐的玉佩丢了,满处找都没有找到,她的丫鬟说:“夫人,您不是去过后面客人的休憩处吗,没准掉在了那边。” 几个爱看热闹的夫人就跟着许夫人一同来找了。 随着的就是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和惊呼,望舒张开双臂,像一只斗胜的大鹅,一副还有谁的表情。 柴翊捂着嘴笑:“你先去看看情况,骄傲死了。” 望舒控制好面部表情,推开了门:“怎么这么吵?” 一群夫人看向了望舒,许夫人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 “怎么,许夫人,您不是看到本郡主来后院休息了吗?”望舒一挑眉。 “莫不是许夫人以为隔壁屋子的人是我?” “她穿的红色小袄与郡主的相像,臣妇被误导了。”许夫人连忙认错。 就在这时,从望舒身后探出个脑袋来。 众人还未从那边的刺激中反应过来,又被这边刺激的倒吸一口凉气。 “这屋子里可是有什么?大家都在这围着?”望舒往许夫人的面前走,一边笑着问道。 身后还叠加着柴翊的声音:“许夫人,本将军倒是不太明白,您这高门大院的,为何将本将军与郡主的房间安排在一起?若不是我们两人都未喝得烂醉,这不是丑事一桩了? 这皇上还未赐婚呢,就让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名声可不太好啊。” “是妾身考虑不周。”许夫人只好赔笑道歉。 “不会是许夫人把男女宾客都分在一个屋子里了吧?”柴翊故意问道,“夫人这就太糊涂了,喝醉的宾客们怎么能控制的了自己呢?” “是吧新安,可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我一样……” 柴翊慢慢的踱步过来:“是不是啊新安。” 许夫人上前一步拦住望舒:“只是有厮混的男女,郡主别脏了眼睛。” “哦?”望舒偏偏侧着身子挤进去了,“这么刺激的嘛。” 事实上看到的和她心里想的不一样。 里面是两个人,没有宋鹤辞。 望舒猛的回头看向了柴翊,她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众人还以为新安郡主是被脏了眼睛,毕竟是个姑娘家,看到这样的场景总归是脸皮薄了些。 柴翊看到望舒那震惊又带了几分不明的眼神,扒开人堆,快步走了进来,里面的两人正在穿衣服,遮挡着脸,看不清是谁。 等他们穿好衣服的功夫,许昌来了。 “逆子!”许昌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对狗男女显然是望楚楚与右相庶子。 也没有徐杰。 在隔壁时,望舒将整个事告诉了柴翊,此时柴翊心中的疑惑不比望舒少,两人在人群中寻着宋鹤辞的踪影。 望盛很快也赶到了,他与许昌四目相对,望盛咬了咬后槽牙:“右相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许夫人更淡定些,又不是她的儿子:“诸位先请回吧,今日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 祝霁棠眼神深邃的看了眼望舒,招呼她快点离开。 望舒很快就跟着几人一同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她还是临走前看了一眼许昌那阴沉着的脸,这替罪羊,我可推到你眼前了呀,就是不知道许大人您,是否明白了我的意思? “这又是在闹哪一出?”祝霁棠低声问。 “那屋里本应当有四人,昨日有人给我递了张纸条,让我小心徐杰,今日我亲手把宋鹤辞扔到那床上,结果你也看到了。” 祝霁棠沉了沉气:“宋鹤辞并没有中迷药?” “我不知道。”望舒吐出一口浊气,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虽然过程不同,但结果是一样的。 宋鹤辞此出只为了自保,也不无可能。 那徐杰呢,从始至终都没出现过,那张纸条难道对应的不是今日的事? “你自己注意安全,宋鹤辞估计不敢对你做什么,柴翊,拜托了。”祝霁棠对两人说完就跟着燕七临离开了,这两日忙得很,他们俩被皇上单独任命了其他的事,自是形影不离的。 她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宋鹤辞。 柴翊上前两步,将望舒挡在身后,“宋大人倒是神出鬼没。” “郡主,柴少将军。”宋鹤辞见两人来,微微颔首行礼。 “你把我送到隔壁的?”望舒在后边装傻,“我酒醒后只有柴翊在。” “是。”宋鹤辞也不揭穿,“下官就先回去了。” 宋鹤辞在小厮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上了马车,帘子落下前,他只看到了柴翊侧头挡住了望舒的脸,两人不知在做什么,只知道行为举止亲密。 酸得他眼泪又落了下来。 “什么情况啊新安,你不是说把他迷晕了吗?”柴翊侧着头问望舒,望舒将他的脑袋往前压,正好挡住她的角度。 “我哪里知道。”望舒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而且徐杰根本就没出现。” “宋鹤辞不会知道吧?” “他知道许昌要陷害我才对。”望舒回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他拍了拍望舒的脑袋,“别管他了,瘸子一个,一身武功早就废了,你怕他做什么。” 回了望府,望舒直奔书房,从废墟中翻出了那张画。 宋鹤辞,她从来都没懂过宋鹤辞,她自以为是下棋之人,可对于宋鹤辞来说,她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无论如何,宋鹤辞必须死,这个变数太大。 望舒拔剑在院子里练起武来,每一下都用了十成的力道,院子里的树时不时的被剑气划落枝干,清竹只能躲得远远的望着。 郡主,生了好大的脾气呀。 第68章 是啊,望舒从来不姓望 顾泽川正谈完了生意坐在茶楼的雅间听书,今日讲的是个神鬼故事,却说某朝两子夺嫡,一子胜为帝,一子输赐死,其子自以为能因前世记胜皇兄为帝,不意复输矣。 对方道:“重生不过是多了一段经历,可这脑子没变呀,一步偏离,步步偏离,又是全新的过往,前世输,这一世又怎么可能赢呢?” “那段过往,是安慰人的罢了。”顾泽川回答,“如果我有这段过往,也会抛开得干干净净,越有这样的经历,越会影响判断,会令我自大。” * “许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望盛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下官的嫡女嫁与大人的庶子,都不能为妻?这桩丑事是在右相府上发生的,大人可是要赖账不成?” “怪就怪在了你的闺女倒霉,你不如问问你那女儿为何会出现在那?”许昌一脸不屑,城防图一事被望舒捅破已经疲倦,此刻又被望盛找上门来,他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是大人府里的丫鬟将她带去后院休息的,大人这是在反问下官吗?”想到在屋里泣涕涟涟的望楚楚,望盛气不打一处来。 倒不是他心疼了女儿,只是女儿另有用处,若是这许昌败了,他还指望着自己闺女嫁个好人家,帮他摆脱了谋反之罪。 如今却不得不嫁给许昌庶子,许昌竟然连个正妻的位置都不愿意给。 想来他为了许昌鞠躬尽瘁几年,只是觉得不值得。 “许大人若是不同意,那下官也只好豁出性命将某些事告知圣上。”望盛低声威胁道。 许昌哈哈大笑,完全不在意他的威胁:“那望大人就试试,圣上是信我还是信你了。” “大人,线人来报,四皇子把麝香都查到了望盛头上,不如就此机会,让他……”宋鹤辞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下官把所有的线索都引到了望盛身上。” 快刀斩乱麻,早点撇清早消停,宋鹤辞见许昌皱眉不言,又劝说:“大人不能再迟疑了,引火烧身啊。” “为什么会出问题?”许昌压着心中的怒火,“郡主为何会出现在梅园?” 叛变之人时常有,但为何会这么巧,整个过程都让新安郡主看到了? “是祝锦的小儿子要去梅园,所以郡主才会跟着去。”宋鹤辞回答道,“大人,这也是个机会,望盛一直态度不明,他还想着拿女儿换个安稳呢。” “也是。”许昌摆了摆手,“定州和齐章准备得如何了?文安侯那里呢?他那个女儿不安分,早些解决了。” “都在按计划进行中,下官还有一计,郡主府已经竣工,此时春寒料峭,湖里的水冻的不结实,若是不慎失足掉进水里……”宋鹤辞的话点到为止。 许昌点了点头:“别再出差错了,知道吗?” 他想杀了望舒,望舒是整个局中唯一的变数。 “是。”宋鹤辞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朝堂之上,许昌、望舒和祝霁棠三人联名上奏,望盛有谋反之心。 望舒在他的书房里拿到了另外半张城防图。 祝霁棠说静才人是受了望盛的挑唆,一次次前往故桑宫,他趁机在地下埋了无数麝香,残害龙嗣。 又偷梁换柱,用假的静才人偷取城防图,不料望盛身边有皇上的忠臣,这才杀了假静才人,使望盛暴露。 许昌又拿出些望盛贪污的陈年旧事来。 龙颜震怒,女子流放,男子抄斩,灭满门。 说到底,望盛的死是望舒算计的,是她在身后推波助澜。 望府的西院被贴了封条,望舒上朝回来,只见到了一片鬼哭狼嚎声。 “新安郡主,求求您救救我们吧。”一群女眷跪在望舒面前,望夫人往前窜了一步甚至抱住了望舒的大腿。 “求求郡主了,我们都是姓望的,没有情谊还有血缘在呢,郡主一定有办法救我们的。” “郡主开恩,救救我们吧。” 望舒不耐烦的拽出自己的腿:“人在做,天在看,后悔就是没做过吗?” 她还特意看了望楚楚一眼。 对她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望楚楚,你若是对我坦白你与望盛对我做了什么,我就向皇上请命免了你流放前的那顿鞭笞。” “如今成王败寇,就是多挨了一顿鞭笞又何妨。”望楚楚站在那,神情冷漠,满眼都是恨意。 连跪都没有跪,只有她好像明白的,这一切都是望舒做的。 “你倒是倔强。”望舒毫不在意她的冷漠态度。 望楚楚始终一言不发,望夫人则哭着拽住望楚楚的衣袖:“楚楚说呀,郡主想知道什么你就告诉她啊,郡主一言九鼎,定会减了我们的鞭笞。” “望夫人,本郡主可没说要免了你的鞭笞。”望舒赶紧打断了望夫人的话,“不过你们要是谁能说出来望盛对本郡主做了什么,本郡主就免了谁的。” 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的讨论了起来,只求一条生路,但谁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皇上,臣明日便搬去郡主府住。”望舒面圣,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 让祝归直接将整个望府都封起来。 “你一个姓祝的,自是要住进郡主府,当年你母亲选择住进望府,本就不合规矩。”祝归对她要搬走的态度显然是双手双脚的赞同。 因为她姓祝。 玉牒上写的清清楚楚:祝舒。 不过这些年,亲近的叫她新安,下位者称她新安郡主,她活了这么多年,只有宋鹤辞在床笫间会叫她祝舒。 她到死都不知道,宋鹤辞为什么喜欢叫她祝舒。 “母亲大概是累了。”望舒微笑着回答,而后跪下,“臣有一事相告。” “说来听听。” “司监天卜卦,望家流放路上天将降灾,他们企图谋反,颠覆祝陈王朝,天理难容。”望舒一字一顿,字字诚恳。 望舒离开御书房的下一瞬,一道黑影出现在祝归面前,祝归说:“按郡主的吩咐做,处理干净,永除后患。” 望舒提着盏灯入了大牢,与望盛见了一面。 第69章 求死?成全你好了 “望大人死都要死了,不如说说都对本郡主做过什么。” 望盛穿着囚衣,蜷缩在角落里冻的瑟瑟发抖,他抬头与望舒对视,望舒穿着贵重的狐裘,浑身上下都是贵气,她脸色红润,看起来过得不错。 “皇上竟然没有降罪于你?”望盛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连爬带滚拽住了牢门。 “望大人这是冻傻了?”望舒微微弯腰与望盛平视。 望盛摇头,嘴里说着不可能:“你不也是望家的人,流着望家的血吗,你怎么可能没事?” “我可不姓望。”望舒嗤笑了一声,“他们怎么不保你呀?” 说着她又自问自答:“我倒是忘了,你们因为望楚楚和那许大人的庶子可是起了点矛盾?” “你……”望盛好似猜到了什么。 “所以望大人死前不如说说,让你那好女儿对我做了什么吧。” 望盛一个字也不敢说。 “他们都把你供出来了,你还要替他们保守秘密,你挺伟大。”望舒讽刺道,“要不是他们,你也不用死吧。” 她说着转头就走,望盛在后面大喊:“我说,我全都说,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你把他们也都弄死陪我,都弄……你回来呀,我全都说。” 望舒冲后摆了摆手,内力传音:“你想说,可我不想听了。” 望盛没有遭到任何严刑拷打,因为除了望舒,根本没人想知道什么,他知道的所有,都要随着他入土了。 望舒转了几个拐角到了戒律房,唐喻染冲她招了招手:“望楚楚都招了,毒是他们下的,还有一次刺杀,就是你和宋鹤辞掉下悬崖那次。” “我还特意问清楚,下毒之事,宋鹤辞并不知晓,只是望盛的主意。” “你可是疑惑为何他们要将我赶尽杀绝?”望舒看着唐喻染一脸不解的表情,问道。 “你与他们又没什么关系,他们为何要为难你?” “是呀,”望舒推开牢门,走进去与望楚楚对视,“全北辞的人都知道我姓祝,不过是随着嫡父暂住望府,你一个姓望的嫉妒我什么呢?” 她当然也不懂,前世不懂,今生更不懂。 本就是两条轨迹上的人,从不会相交。 她的生父又不一定真的姓望,母亲面首众多,父亲也不过是最受宠的驸马而已。 长公主生她,所以称之为母亲;驸马养她,所以称之为父亲。 望楚楚身上的血痕也不多,看来没费什么功夫就全都招了,她眼看着望舒靠近,浑身都在发抖。 “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望舒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脸,“真羡慕你从小养在深闺里的样子。” “望舒,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嫉妒你?我还恨不得你去死!既然不姓望,你非要在这望府做什么?” 她堂堂正三品家的嫡女,参加宴会时,人们都说什么:“新安郡主家的表小姐。”“新安郡主带来的吧。” 她这一辈子都活在望舒的阴影下,没有任何人会比她更嫉妒望舒了。 下一瞬间,望舒的手向下碰到了她的脖子,望楚楚的脖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被扭断,死在了刑架上。 “还有人有求死这种癖好?那我成全你。” 生在帝王家,望舒平日不表现出来,可只有到了这样的时刻才凸显出她与寻常人家的不同,帝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唐喻染想起前两日与祝霁棠打的赌。 唐喻染说:“新安是明事理之人,她不会伤及无辜。” 祝霁棠回:“她姓祝,相信我吧喻染,一个都不会留的。” “新安?”唐喻染诧异的开口。 “喻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一月初九,望盛死于狱中,望舒乔迁新居,几日后突降天灾,除押送官外,望家人无一活口。 望家,灭门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新安郡主的乔迁宴将在新郡主府举行。 这场宴会宴请了所有及笈未婚的嫡女,男子和朝廷命官甚少,只有与望舒相熟的几位。 此次乔迁宴是假,为祝霁棠选妃是真。 前些日子,御书房 “霁棠可是有中意的姑娘?”祝归一个手势示意小太监搬凳子让望舒坐下,一边问祝霁棠。 望舒瞟了一眼祝霁棠,两人的眼神交汇,祝霁棠循规蹈矩的回答:“儿臣还确实没有中意的人选。” 说后他又冲着望舒疯狂的眨眼,望舒皱着眉一脸疑问,在祝霁棠第四次挤眉弄眼时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适婚的男子少,但是适婚的女子,望舒能给祝霁棠数出十数位,与祝霁棠平日走得最近的除了她就只剩下亲妹祝霁鸢。 他又没有喜欢的,更没注意过她们的长相,跟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有了婚约的感觉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奇怪。 “皇上,过两日臣乔迁请些好友做客,不如顺势给霁棠办个选妃宴。”望舒在祝归说话前赶紧说道,“选秀好些年没办过了。” 望舒记忆里就没见过选秀的大场面,上一次选秀至少四五年前的事了,祝归后宫选秀极其敷衍,先太子的太子妃也是直接赐婚。 “新安的想法与儿臣不谋而合。”祝霁棠附和。 祝归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祝霁棠暗中给望舒一个不愧是我妹妹的表情,望舒白眼翻上了天:“装的自己跟个好人似的。” 青楼去的又不少,在这装什么矜持。 “这事交给皇后办,就在郡主府吧。”祝归一锤定音,义嘉得了命令,亲自去了皇后宫里。 不过对于望舒来说,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湖水可是有松动的痕迹了?” “偶有松动,郡主可是要上冰玩?”侍卫有些疑惑,现在虽说还冻着,却也能听到些水流和冰块裂开的声音,郡主没有嬉冰的喜好,如今怎么关注起了湖上的冰。 “午后阳光正好,你找几个侍卫,一起把钓鱼台那块的冰打碎。”楚朔吩咐道。 说是钓鱼台,其实也只是一片没有护栏的草地。 “是。”侍卫压住心里的好奇,只按吩咐去做事。 第70章 只要能赢,舍弃几颗无辜的棋子又何妨 宴会开始前望舒还特意捡了根木棍试了试冰有没有冻结,见使劲一按便透了水上来,她满意的回了前厅。 祝霁棠落下黑子,见对面的望舒发呆,他开口说:“你要跟我下棋,现在自己却发呆,要是真有事,我又不是不能当你的知心人。” “……”望舒落下白子,这一步就像是陷阱的最后一步,将祝霁棠的活路堵得严严实实,他无论再落哪里,都难逃输棋的下场。 “你的棋风越来越像父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教的,就这几个被我吃掉的棋子地位重要,你真当是一点也不心疼。 相比你,我倒是心慈手软了些,此乃皇家大忌,从小学会的道理。 对你时,却不自觉的心软了,我真想不明白,就好像对你心软是一种本能。”祝霁棠指着残局分析。 他止不住的捅着自己那几颗残子,自我反省中。 “分什么你我?对我手软就是对你自己手软啊。”望舒开玩笑般的洗脑。 随着望舒舒展肢体,腰间的玉佩也在轻微的晃动,从腿上垂到侧边。 “北辞配得上你身份的嫡女数来数去只有十来人,十三四又太小。”可不能让你老牛吃嫩草。 望舒把棋子慢慢收起来,只剩下一排黑色的棋子。 “走一步看一步。”祝霁棠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他摆了摆手,将这一排的黑子放进盒里,“所以你只是因为这件事在烦恼?” “是。”当然不是,她想的是许昌的事,造反除了策反北辞的护城军队,必然要暗中养私兵,她的暗卫查到定州有大量的铁器交易。 如果只是这两点还不足以让望舒怀疑许昌的兵养在了定州,更是因为许昌揭发望盛前,把他的书房洗劫一空,毁了所有的证据,望舒的人混在其中,一些书信上字字句句不离定州。 许昌的老家也在定州,定州离北辞二百余里,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是养兵的不二选择。 贸然离京,只会引起怀疑,她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离开,思来想去,不得不利用一下美丽又愚蠢的文安侯嫡女洛音。 下棋时她还在犹豫这样利用一个无辜的人是不是太残忍了。 当祝霁棠的棋步步紧逼,望舒为了赢,不得不舍弃一些棋子作诱饵,他最后那句仁慈,使望舒彻底下定了决心。 她从小到大为了赢棋,随意舍弃的棋子还少吗? 她要的是赢。 前厅逐渐热闹了起来,她前去迎客,远远的看见姜淮将一份礼递给清竹,清竹正屈着身子听他说话,不时应一句。 兴许是注意到了望舒的目光,他很快看了过来,向望舒招了招手。 望舒点头示意,姜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恭喜。” “客气,临王对自己亲自参与设计的成品可还满意?”望舒站在回廊边,比台阶下的姜淮高了半个头,她随意的一摆手,有种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的感觉。 姜淮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取悦了他:“满意。” 他才注意到望舒今天穿的衣服裙摆极长,朴素的款式配上华贵的裙摆,有点不伦不类,他上台阶,走到望舒身边,自觉帮她拾起了裙摆。 下台阶时裙摆容易绊倒,望舒对他的动作早就习以为常,可这副场景落在不远处的洛音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她两只手绞着手绢,都要将手绢撕裂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她心里击退蛮夷的大英雄,竟然委身帮一个女子提裙摆,做下人该做的事。 “小姐别生气了,眼下您最有可能成为四皇子妃,到时候还怕一个郡主?”身边的小丫鬟低声宽慰,洛音没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 不能当临王妃,但四皇子妃也有大概率是她的。 四皇子和临王在她心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是战神大将军,一个是不学无术只知道跟新安郡主鬼混在一起的纨绔子弟,又不是太子,有什么好的? 没有政绩,没有军功,一问祝霁棠,名字只出现在烟花柳巷。 “不行,我要找新安郡主单独聊聊,她不能那样对临王殿下。”尊卑有别,她从小学的就是三从四德,望舒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侮辱了一个男人的尊严。 潜意识里,她仍然觉得望舒是和她一样的女人,她忘了权力二字。 她必须找望舒谈谈。 还没等望舒亲自请洛音,洛音就已经气冲冲的站在了望舒的面前:“郡主,臣女心中有些疑惑,想与郡主诉说。” 姜淮的眉毛簇起,他还记得除夕夜的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下意识的看向了望舒。 “走吧。”望舒走在前面,姜淮本想跟着去的,被望舒留下,“女子间的谈话,你也有兴趣?” 姜淮乖巧的留在了原地。 洛音的肺要气炸了,可她又不能显露出来,嘴角扯了扯。 她不知道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在望舒的陷阱里,而不自知。 “洛小姐要说什么?”望舒站在只差一步就可以跌落湖中的岸边,背对着湖水与洛音对视。 “都说郡主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敢问郡主可习过女德?”洛音压着怒火问道。 “我学那做什么?”望舒好像听到了个笑话,眼前这个女子是除了望楚楚外接触的第一个外人,就算是愚蠢的望楚楚都不会问出这么个好笑的问题来。 “那臣女想给郡主讲一讲女子从小应当学习的女德。”洛音心里暗笑,原来是不懂规矩,面上涌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身板站的都直了些,甚至敢直视望舒了。 望舒见有人竟然直视她,心中一阵不悦,她就站在那,便不怒自威:“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直视本郡主?” 洛音被吓得一哆嗦,好像才想起她是郡主般,连忙退后两步,低下了脑袋。 “郡主无论如何也是个女人,就应当遵循三从四德,您让临王殿下帮您提裙摆的行为欠妥。”低下了脑袋看不见望舒的脸,她的胆子又大了。 望舒哦了一声:“姜淮让你跟本郡主说的?” 那一点点负罪感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第71章 望舒落水 “自然不是临王殿下,是臣女自作主张。”一听到牵扯到姜淮,她赶紧撇清姜淮的关系。 “你觉得本郡主会相信吗?”望舒似乎找到了开锁的钥匙,她继续激怒洛音,“本郡主倒是要好好到皇上那告姜淮一状,是他有心与本郡主成亲,是他想要攀龙附凤,表面上对本郡主敬爱有佳,私下竟是有诸多不满。 洛小姐,到时候还请你做个证人,这对皇室大不敬的过错,论他姜淮再大的官职,也够喝上一壶了。” 喜欢姜淮,那就借他来刺激你喽。 洛音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的一句不满直接影响到了姜淮的仕途,竟然直接给他安了个罪名出来。 手比脑子快了一步,她见四处无人,想把望舒推到地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一边推,她还一边大喊道,“你别误会临王。” 望舒假装没防备,直接一个踉跄跌到了冰面上,春寒料峭,望舒只触碰到冰的一瞬间就炸开了,她跌入了冰冷的湖水里。 洛音没想到望舒会掉进湖里,她吓得跌坐在地上,眼泪鼻涕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大喊着救人,新安郡主掉到湖里了。 望舒似乎想扒着冰爬上来,冰却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更大的一块冰与其他冰分离,望舒手里还抱着半块冰,一同彻底沉入了水里。 只余几个泡泡飘了上来。 藏在附近的暗卫将望舒从湖里救上来时已经有好多人被洛音的哭喊声吸引来。 望舒昏迷不醒,姜淮上前两步把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吩咐身边的侍从:“找大夫来。” 洛音腿软站不起来,往前爬两步想看看望舒到底怎么样了,被慢来一步的顾泽川踹到了一边,他的眼神像是下刀子般:“谋害皇室,你胆子真大。” 顾泽川在大夫来前跪在地上:“你让开。” 他的语气极其差,对着姜淮一点礼数都不讲了,姜淮觉得救人要急,很快让开了个位置。 顾泽川伏在望舒面前,捏着她的下巴,令她的嘴张开,倒是没有什么堵塞物。 他将望舒俯卧置在他屈起的大腿上,令望舒的头和脚是下垂的状态,然后压迫她的背部,望舒连续的吐出了几口水。 望舒的呼吸变得顺畅,此时大夫匆忙赶到,上前查看,已无大碍,只是昏了过去。 “今日的宴会就先算了吧,郡主抱恙……”姜淮下意识的主持大局。 顾泽川抱起望舒,反驳了姜淮:“你可做的了她的主?你们又未成亲,就开始管起郡主府的事了?” 祝霁棠知道顾泽川生气了,他生气一般也不会冲着无辜的人发,定是因为知道些什么,才会对着姜淮一而再的出言不逊。 “先散了吧。”祝霁棠拉了下姜淮的袖子,暗中安抚他,“今日的事本皇子还要上报父皇,洛小姐,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跟本皇子去父皇面前说吧。” 姜淮自觉理亏,今日的事不是意外,如果望舒是洛音推下去的,那两人起争执的原因八成与他有关,那日除夕夜,他以为自己说的很明白了。 “子舆,你哭了?”望舒昏睡时就听到了小声啜泣的声音。 她梦见了棺材旁的场景,少年哭得不能自已,她想擦干的他脸上的眼泪却从他的身子里穿了过去。 她以为重生其实都是南柯一梦。 她努力的想睁开眼,抬起胳膊握住顾泽川的手,直到张嘴能说话,她心里踏实了下来,还好不是梦。 “若是不能醒过来了怎么办?你的命就那么轻贱?”顾泽川见她醒来,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低声吼道。 “就这么一会没在你身边,你就闹人命出来。” “你生气了?”望舒努力抬手,像棺材前那样用手握住了他的小臂。 “换谁不会生气?”顾泽川终究是心软没有撇开望舒搭上来讨好他的手。 手都是冰凉冰凉的,他再多的火也发不出来了。 “我本来以为自己能爬上来的。”望舒低声解释,“可是那块冰也松动了。” 顾泽川不搭理她,甚至背对着她生闷气。 望舒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从背后环住顾泽川的腰,将脑袋贴在他的后背上:“别生气了,以后不会了。” “你好好休息,接下来要做什么告诉我就行了。”顾泽川板着脸,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关心她。 望舒嘿嘿的笑了一声:“你把耳朵凑过来。” 顾泽川听话的俯下身子,只听望舒说道:“接下来你要跟祝霁棠说我身子虚弱,泡在冰水里伤了元气,要去郊外的宅子养病,你知道那处宅子有温泉,接下来你寸步不能离开那处院子,只需要对外称闭门谢客,我会让清竹假扮我留在宅子。” “那你呢,要去干什么?”顾泽川问。 望舒这个姿势呆得有些累,她挪了挪身子,又继续道:“我要去一趟定州,归期未定,你还需要给我准备一匹马,准备一身合身的男装。” 他不想知道望舒去干什么,只关心她的安全。 “你会平安回来吗?” “会。” 望舒知道自己泡在冰水里应当是生病了,她浑身都没力气,嗓子疼得忍不住一直咽唾沫,鼻子也有些塞,可她没时间养病了,这件事迫在眉睫,现在是她唯一的机会。 祝霁棠原本起了娶文安侯嫡女洛音的念头。 在北辞,只有她的身份勉强配得上他,只有文安侯的势力勉强能作为他强大的后盾,可如今看来,洛音只会成为他的绊脚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愚蠢,没有脑子。 她就算对望舒有再大的意见,也千不该万不该的表现出来。 “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把新安推进湖里?”祝霁棠吹了吹热茶,翘起二郎腿,风轻云淡的问。 他的右手还在摩挲着送望舒的那枚玉佩。 望舒掉到水里,玉佩散开,她一直抓在手里。 洛音已经在大堂跪了半个时辰有余,她虚弱的回答:“我只是轻轻的推了一下她,明明是她自己没站稳,才掉下去的。” 第72章 四日内找到她 “本皇子是在问你为什么推她,就算是她自己主动跳进湖里又怎么样呢,你推了就是事实。” 祝霁棠后院里的几个妾室都老老实实的,乖巧的像是一只只提线的木偶,他很满意。 除了她们,祝霁棠接触到的女子一个比一个聪慧,他的母后,协助母后治理后宫的贵妃娘娘,祝霁娇,祝霁鸢,新安。 “因为……”洛音开口欲言又止,她想不出谎话骗祝霁棠,又怕祝霁棠真的禀明皇上降罪临王殿下。 审问才刚刚开始,洛音就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不时用袖子抹一抹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活脱脱像祝霁棠是个负心汉,休弃了妻子。 祝霁棠没明白,他的语气明明还算温和,甚至还没问罪,现在搞得倒像是他的错了。 “把文安侯叫进来,让他问。”祝霁棠的脾气瞬间涨了起来,他手里端的茶杯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外面明显听到了动静,一群人鱼贯而入。 祝霁棠在发火,他生气的样子与祝归极像,眼神里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 “若是再不说,文安侯,这就怪不得本皇子了。”祝霁棠站起来从洛音身边走过,带走了一阵风,刚说话的声音还淬了冰,对着下属说话的语气又温和了一些,“新安可醒了?” “是,新安郡主请您过去。”下属回答。 祝霁棠快步前往,望舒的新寝室结构复杂,他通过了三个门槛才到了她的床幔旁,挑开帘子,珍珠之间的晃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挑开最后一层纱幔,顾泽川托着下巴在床边发呆。 “她又睡了。” “可是病了?”祝霁棠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轻轻碰了下望舒的,显然望舒的热一些。 他怕这样不准确,又摸了摸望舒脖子上的温度,比他热得多。 “大夫说寒气入体,应当每日泡温泉去寒,新安醒来时说想到郊外的院子静养一段时日。”顾泽川放下纱幔,与祝霁棠走远些才说道。 他的声音很低,生怕吵醒了望舒。 祝霁棠:“我去和父皇请示,朝中事务繁忙,新安就拜托你照顾了,等她醒了告诉她,我不会放过洛音,让她放心。” 俩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了望舒,顾泽川又说:“皇上会同意吗?” “你只管带她去。” 说罢,祝霁棠将玉佩交到顾泽川的手上:“等她醒来给她。” 顾泽川点了点头。 望舒只有在被顾泽川抱上马车的时候醒了一下,其余时候一直窝在顾泽川怀里睡觉。 一大早,望舒拖着病身,脸色蜡黄,一身男人打扮,戴上斗笠,骑上马就离开了。 除了一包盘缠,她还带了药包。 她走后第二日,姜淮来看望她。 “她不想见你,想必临王殿下也知道她掉进水里也和你有关吧。”顾泽川把姜淮拦在了外面,“临王殿下请回吧。” 姜淮沉默的把补品放到顾泽川面前:“向她道个歉。” 很快就离开了,想必新安还在生他的气,不见他也是正常。 五天后,姜淮第二次探望。 顾泽川又用不想见推辞,这次姜淮没再退让,他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一挥手,身后的侍卫直接将顾泽川围了起来,他问道:“我只问你她是否在府上。” 顾泽川啧了一声,想起先前望舒叮嘱他的话:“姜淮是我暂时信任的人,若是他不相信我在府上,你就告诉他,我在定州查大量铁器流通一事,他就明白了。” 顾泽川问不出你为什么信任他这句话,这是祝霁棠都没有的待遇,唯独要告诉姜淮。 “她去了定州。”顾泽川说了实话。 姜淮一个挥手,所有侍卫退回了他身后,顾泽川将一打信封交到顾泽川的手里,“这些是新安留给临王殿下的。” “多谢。”姜淮也不解释,翻身上马,以最快的速度翻阅了这些信件,全部都是定州私造兵器的证据。 他需要将此事禀明祝归,并且争取前往定州押回罪犯的机会。 望舒既然没有亲自将此事告知祝归,就是要隐藏她知道些内情的原因,定州是自己的管辖范围,实属自己的职责,祝归若是知道此事是望舒从中作用,定会怀疑她是否忠心。 “如今春耕大忙,定州土地肥沃,臣需往定州一趟。” 祝归示意姜淮拿过他手里的折子,姜淮上前两步接过折子,打开一看,是秦帆呈上来的,写的内容就是关于春耕一事。 这是秋季大丰收的第一步,粮食是国之大事,很多大臣都在关心。 “你可是和你的老师商量好的?”祝归倒是觉得秦帆教出了一群好学生,大多数人倒是思想上同步。 “耕种是国之本,臣应当关心。”姜淮松了口气,本本分分的回答。 “可是去郊外瞧过新安了?”祝归忽然转了话题。 姜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不动声色的说谎:“寒气入体,她还病着,估摸得小半个月痊愈。” “那倒是不耽误,”祝归算了算日子,“科举在即,你到定州,就让她担任武举的考官吧。” “是。”姜淮退出了御书房,十日内,不,姜淮在心里暗暗的算日子,最多八日,望舒必须要回到北辞,快马加鞭也需要一天一夜,他两天能到定州,也就是说他只有四天的时间。 只带了些暗卫,姜淮就踏上了前往定州的路途。 * 情报里锻造兵器的背后头目是定州校尉刘思德,望舒在青楼里吃了两天花酒,就得到了一大批关于刘思德的消息。 他有个玩弄丫鬟的怪癖,所以刘府才会经常买进一批又一批的丫鬟。 简直就是和徐杰师出同门。 他从不光顾青楼,除了买丫鬟以外极其的节省,也没有其他明显的缺点。 望舒不仅去青楼吃花酒,还光顾了好几个打铁的铺子,偷偷查看打铁的单子,确实有少量但多次锻造兵器的单子。 顾客不同,送的地方不同,表面上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第73章 解锁丫鬟限定皮肤 她把所有送往的地方抄在纸上,塞进肚兜,这里与肌肤贴近,每动一下都会被锋利的纸边划出红印,却又是最安全的位置。 之后望舒就蹲守在刘府附近,打探收买丫鬟的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来定州的第七天,一辆低调的马车从侧门进了刘府。 望舒弹起一块石头,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角,里面塞着的就是几个丫鬟,她小心翼翼的贴在马车底部,进了刘府。 趁着没人注意,她掏出迷香迷昏个丫鬟,将她放在杂草垛的最里面。 “今后你们都要到刘校尉身边伺候,都机灵着点。”嬷嬷在前面走来走去的说着规矩。 望舒将自己的头压的低低的,可一个自信的人无论如何掩盖自己的光芒,也无法和从骨子里就自卑的人散发同样的气场。 嬷嬷一眼就在几个人里看到了望舒,并且抬起了她那张混合着泥土的脸。 “你这五官倒是标志。”嬷嬷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望舒不敢说话,学着其他丫鬟的样子,把头深深埋到胸前,生怕浓重的北辞方言调调会露馅儿。 北辞作为几朝古都,官话就是北辞话的演变,比北辞话语气和语调都更缓和,也不会大量的吞音。 在嬷嬷看来,是望舒胆子小,毕竟都是穷苦人家卖的女儿,没见过世面。 被安顿在二十人的大通铺,望舒在自己的床位上如坐针毡,硬泥磨成的炕,冰冷僵硬,她背靠着墙,隔着厚厚的衣服摸了摸胸口处的纸。 把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几声,她疲倦的长舒一口气,身边的声音太嘈杂,她的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茅厕?”身边有个姑娘推了推望舒。 若是平常,有人靠近就会把望舒惊醒,她睁开眼睛:“你们去吧,我不去。” 然后整个屋子只剩下了几个人。 望舒也没再坐着休息,她躲避侍卫的巡逻,把柴火垛后面的丫鬟找了出来,扔到了大街上,还不忘再她身上塞了点碎银。 她回来后很快靠着墙睡着了,生着病赶路,又四处奔波,她累得身心俱疲。 “你去沐浴更衣吧。”被一个丫鬟轻轻拍了拍肩膀。 望舒被叫醒,她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去后边沐浴的地方洗了洗脸。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熄灭了蜡烛,黑灯瞎火,谁也看不清望舒的长相。 此时屋子里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人打起了呼噜,望舒合上门,在屋檐上轻轻的走过,白日里嬷嬷带着她们大致了解了地形,望舒此时直奔刘思德的院子。 一片漆黑,黑衣服的望舒俯卧在屋檐上,仿佛与夜色合为一体,她想起年前与姜淮一同前往柳州的事,那时她也是这样,隐藏在角落里听墙角的。 算算日子,姜淮也快到了。 她从窗户翻进书房,从怀里擦个火折子,蹑手蹑脚的查看刘思德书房里的东西。 “今天府上有位从北辞来的大人,你们晚上都要去敬酒,不得冲撞了贵人。” 好像别的丫鬟来这的第一天都是开始学青楼的那些事,而望舒她们,托这位北辞来的大人的福,学的是布菜和斟酒。 远远就看到姜淮跪坐在上位,他身形挺拔,神情冷淡,下位的刘思德一直不停的说话,姜淮只偶尔应一句。 身边的丫鬟交头接耳:“这位大人长得好像天仙。” “天仙是形容女子的,你应该说……” “说什么?” “我没读过书,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望舒忽然想,大概书中的白石郎君就是姜淮这样的少年郎模样示人。 “这位大人都不怎么说话,是北辞来的大人都这般不爱说话吗?” “北辞来的大人大多心高气傲,不说话也正常。” 听着讨论声,望舒和几个长得秀气的丫鬟被选中进去伺候。 姜淮一早就在丫鬟堆里看到了望舒,她即使改变了些容貌,却也掩不住浑然天成的傲气。 望舒规规矩矩的跪在一位大人面前,给他斟酒,而后安安静静的跪在他身侧,垂着眸听他们谈论军事又谈论农事。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还能谈论国事,全因上位的姜淮正气凛然。 大概跪了一炷香的时间,姜淮忽然指着望舒的位置开口:“这个丫鬟长得不错。” 刘思德原先没注意到望舒,此时全场的人都看向了望舒,她的长相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眼前一亮,倒不是多好看,可放在丫鬟堆里,却是数一数二的精致。 “你叫什么?”刘思德问道。 望舒规规矩矩的站起来,往前走两步,又跪在刘思德面前:“奴婢望……” “旺旺?”刘思德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又好像是因为她这个奇怪的名字而惊讶,但很快也不纠结她的名字了,“你伺候临王殿下。” 旺旺就旺旺吧,望舒自暴自弃。 屋里的丫鬟们纷纷抬起了头看向为首的男人,认识不认识这个名号,她们也都知道王这个称谓已经是九重天般的存在。 是穷极一生也无法见到一面的传说中的人物。 尔后又暗暗的嫉妒起望舒,长得好看,就是可以野鸡变成金凤凰。 望舒称是,又低着头走到姜淮身边跪着。 “本王讨要个丫鬟,刘校尉舍不舍得?”姜淮的目光只在望舒的身上停留一瞬,又看向了刘思德。 “临王这是说的什么话,左右不过个丫鬟。”刘思德陪笑,心中暗想传说中不近女色洁身自好的临王也不过如此,北辞城里什么样的美女没有,就是定州的青楼,比眼前这个旺旺好看的也多了去了。 “你以后就跟着临王殿下,好生伺候。”刘思德又拿出主人家的做派对望舒说。 望舒很快向着姜淮行标准的丫鬟跪礼:“临王殿下。” 姜淮一时间坐立不安,他浑身都有点别扭,只能借着喝酒掩盖这股别扭的情绪。 这个举动在刘思德眼里被看成了英雄难过美人关。 第74章 这一次,我们的共同敌人是许昌 姜淮率先开了荤,剩下几位大人也就不端着假架子了,很快身边都围上来几个姿态各异的美女。 一时间宴会就变了味道,望舒半个身子藏在姜淮身后,生怕他们一个把持不住,就把裤子脱了辣眼睛。 这只是个插曲,尔后几人又开始谈论起国事和女人。 望舒太累了,她换了个姿势,微微靠在姜淮身上,借着他跪坐得笔直的身子支撑。 相比其他大人,她这可谓是清水。 大概是舒服了些,她连眼睛都半阖起来,放松了些。 过了一会,望舒没忍住,手掩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姜淮立马看向了望舒,在她耳边小声问:“可是病还未好?” 又好像是说了什么废话,还没等望舒回答,他自顾自的回答:“自然是没好的,我在说什么蠢话。” “好了七七八八,不影响。”望舒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姜淮真的很像只大型犬,刚刚还摇着尾巴好似邀功,现在就蔫了下来,尾巴也无精打采的垂到地上。 只是休息得太少,有些累。 姜淮心里有一大堆问题想要询问,却也知道现下不是什么好时机。 很快他就以要休息为由带走了望舒,刘思德见过心急的,没想到姜淮比他预计的还要心急。 望舒回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还没出门就被几个丫鬟堵住了。 “让开。”望舒低声警告。 “如今你倒是攀上了贵人,口气倒是不小。”一个丫鬟冷笑了一声,“按住她,把她的脸打肿,看她还怎么伺候贵人。” 几个丫鬟就要按住她的胳膊,一眨眼间望舒已经挟持了为首的丫鬟,从她的袖口突出一把锋利的刃,抵在了丫鬟的侧颈:“嘘,你要是再说一句话,它可就要见红了。” 一股酸臭味传来,望舒一脚踹在丫鬟的后腰上,她被吓尿了。 “你们的脸我都记住了,若是我再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小心你们的命。”望舒威胁后,潇洒的离开了。 姜淮这边听到暗卫的描述,他放下手里正把玩着的茶杯:“杀了吧,别给郡主惹麻烦。” 才刚说完,望舒就进了屋。 “郡主。”姜淮颔首行礼,望舒点头回礼。 “老师为何知道我那天会去向皇上禀明春耕一事?”他迫切的想解答心中的疑惑。 “是我提前说与老师。”望舒解释道。 拿到确切证据,望舒第一时间布了局棋,乔迁宴前她已经找了秦帆,问老师可还记得造反与起义一事的辩论。 “学生需要老师在临王探望学生那日,奏明圣上春耕一事,并且举荐临王亲访。” “可是为了疆土社稷?”秦帆问。 “是为了祝陈王朝,与江山社稷无关。”望舒如实回答。 若不是为了黎民百姓而欺骗帝王,老师你可还愿意。 “可。”秦帆不问缘由,也不想追问缘由。 秦帆知道姜淮第一次去必然未果,听到他又准备第二次去郊外时,挥笔写好奏折,递了上去。 听到外边细微的动静,望舒一个箭步蹿上了床,姜淮紧跟其后,两人隔着衣服贴在一起,呼吸声清晰可见,这个姿势两人维持了许久。 望舒从姜淮的怀里坐直了身子:“这些地方你挨个派人去查。” “我大概猜到新安你在做什么了。”姜淮就着蜡烛仔细查看纸上这些位置,沉思了许久说道。 望舒看着他不说话。 “你可知我为什么从西北赶了回来?你又知为何我回北辞前去了江南?” 姜淮熄灭了蜡烛,暗卫从窗户跳进,拿走了他手上的纸,望舒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她不由自主的向后挪了挪,与姜淮拉开了距离,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望舒这其实是一步险棋,姜淮就是最大的未知数,若他们不同心,望舒便满盘皆输,只会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她的脑子在疯狂运转,如果姜淮是坏人,她如何自保。 “我一向猜不到你的想法,你也从不向我解释,更不信任我,但这次,我们共同的敌人是许昌。”姜淮眼看着她防备了起来,把他一直在做的事全盘托出,他愿意赌一把。 望舒也在赌,可她绝不能先开口。 姜淮觉得自己可以先开口,因为眼前的是女子姓祝。 这招险棋,两人都胜了。 肉眼可见,望舒松懈下来,她问:“你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姜淮:“很早,早到前太子还在位。” “我大哥,我是说先太子之事,是否与许昌有关?” “是。” “那我父亲的死,是否与许昌有关?” 姜淮沉默不语,望舒眼里闪过一次恨意,她又重复问道:“是否与许昌有关?” “望大人不是暴毙吗?”姜淮的眼神充满了疑惑,他知道的大概还没有前世的望舒知道的更多,更不要说现在的望舒。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望舒落寞的低下了头,她还以为走到了一条捷径,没想到又是一条死胡同。 “我该知道什么?”姜淮小心翼翼的问,“望大人并未站队,他应当与这些事无关的。” “没什么。”谁能猜到望氏是被人下毒而暴毙的呢,“那日在梅园,是你的人?” “是。”姜淮毫不避讳,“这件事我本不想闹大,却不想被你看到了,但之后的事我完全没有参与。” “这一步倒是走得妙。”姜淮自叹不如。 “许昌的事,我可以帮到什么?”望舒问道。 “我在找他私养的军队,没想到你先找到了私藏兵器的地点。”姜淮回答,“许昌万事俱备,我打算在收集了证据后向皇上说明,然后瓮中捉鳖。” 本以为姜淮带了脑子做事,他怎么一时糊涂一时聪明的? “那你可有想过向皇上坦白后,他会如何待你?那不是望盛,是与你官位等平的右相。” “……” “自古功高盖主,你的战功赫赫,还嫌自己不够招摇?” 姜淮以为望舒是在关心他,可接下来望舒的话却令他如入冰窟。 “你也知皇上可能将你我赐婚,赐婚后你我一体,你考虑欠妥的每一件事,皇上定然迁怒于我,姜淮,我的下场会比你更惨,你可是在将我拽入深渊? 若是你真的考虑周全,就该和齐司丞一样,直接拒绝。”望舒的质问他一个字回答不上来。 第75章 谢陆要回来了 夫妻一体,就像是妻子做错了事人们只会说丈夫管教不严,儿子做错了事会说父亲管教不严,姜淮惹恼了皇上,就是望舒做错了,皇上于望舒,亦君亦父,他又岂会轻易放过望舒? 别以为望舒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他若是对望舒没有企图,早就在御书房同齐司丞那般拒绝了这郡马之位,表明自己的态度。 而不是在这里与望舒暧昧不清,又假装一副自己也不知情的样子。 “那你呢,你又能权衡好这些吗?” “至少我可以让皇上不迁怒于旁人。”望舒的话像是一盆冷水,熄灭了姜淮心中燃着的怒火。 “你说的对。” 两个人的吵架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望舒很快从床上下来,默默的穿好了鞋,当着姜淮的面脱掉外衣,换上了自己的夜行衣,一转头看到姜淮正拿他那双狗狗眼看望舒。 在黑夜里还发着亮光。 “我去刘思德书房。”望舒解释道,然后嗖的一下只剩下窗户相撞的声音。 她根本就没打算向祝归禀明任何一件事。 姜淮的消息从何而来,为何知道她也并不关心,从前世的种种迹象表明,望舒唯一要做的,就是心有成竹的守株待兔,只需要在保护祝归时仔细些,又可避免王朝倾覆,又不会遭到祝归的任何怀疑。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从始至终没人知道这件事,可现在有了一,望舒选择相信他,也不得不相信他。 “他的书房危险,我交给暗卫去做,你赶快回北辞。”姜淮一直等着望舒回来,连忙对她说。 “不必。”望舒直接拒绝了姜淮的提议,翻身上床睡觉,“你明早抓些风寒药给我。” 姜淮就躺在她旁边,几次想伸手将望揽到怀里来,最后还是静静的平躺了一夜,倒是身边望舒,把自己整个蜷缩在被褥里,睡得正香。 连续三日,望舒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消息。 她最初是顺着宋鹤辞这条线查下去的,几次三番与齐章书院牵扯上,她找到了一本杂记,被翻阅了很多遍。 有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是用一串数,对应着一本书的页码,列和行。 望舒第二日买了本一模一样的书,拿出前两天截取的信鸽信件,上面显然是一串数字,她趁姜淮外出,拿出躲在角落翻译。 “齐章缺。”望舒一时间怀疑自己找到的答案是不是错了。 就是齐章书院,望舒将纸条烧掉,召来两个姜淮的暗卫:“告诉你们主子,我回北辞了。” 她又是那副男人打扮,很快就消失在了定州,就好像从未出现过这个人一样。 “皇上可有派人来?”望舒将身上的一身衣服全都放在火里烧,包括她的皂靴,把她离开过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顾泽川端来一碗汤药,示意望舒喝掉:“放心吧,除了姜淮,谁也不知道你不在。” 望舒乖巧的喝了药:“我真的好了,你还不放心?” “只是补身子的药,你瘦了一圈,本来就轻,现在更是轻得过分了。”顾泽川回答。 还有那蜡黄的脸和黑眼圈,映照着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她才回来第二天,祝归就派太监探望,着实吓得望舒一身冷汗,若是任何一个环节耽搁了,她都回不来。 “皇上,臣好得差不多了。”望舒进宫面圣,陈朝身份贵重的武将都不在北辞,她隐约知道祝归要让她主持武举一事。 果不其然,祝归直接把武举一事全权交给了望舒。 “谢陆说想跟你道歉,你也大度些,最起码维持个表面关系,你母亲毕竟真心对他好过。”祝归忽然提起来,“你看这堆奏折,都是假公济私。” 他人不在北辞,都要把手够到望舒身上,在她身上捞一笔油水。 一沓子的奏折,有七八张。 望舒随意翻了翻,谢陆言辞诚恳,声泪俱下,可扒开这些看似感人的话语,望舒只在其间看到了“她是我女儿”五个字。 “他这些年不娶妻生子,只盯着臣不放,臣怀疑他目的不纯。”望舒委婉的拒绝了。 “他盯着你也得不到什么,朕还能因为你的关系,给他个侯位不成?”祝归摆了摆手。 他管不着望舒怎么对谢陆,可谢陆这般没完没了的呈没用的奏折,实在是烦,可又不能当面骂谢陆,显得他小家子气。 “是。”望舒不情不愿的应下了。 “倒是少见你闹女儿家情绪,朕都快忘了新安也是个小姑娘了。”祝归忽然笑了起来,像个慈爱的父亲,“朕给你些补偿就是了,敷衍敷衍他,也不必做什么。” 祝归和望舒之间也是有亲情的,只是不多。 “皇上是要把他调回北辞任职?”望舒问。 祝归说到这个份上,望舒也不好再闹情绪。 祝霁鸢快乐的像北归的燕子,在望舒面前蹦跶了好几圈:“你说洛音咋就把你推湖里去了,你猜皇上咋处置的?” “罚了文安侯一年的俸禄,罚了洛音禁足一个月,又给洛音指婚,还责令早些成亲。”望舒按住祝霁鸢的脑袋,“你老实点,我刚病好,看着你来回跑想吐。” 禁足又早成亲,言下之意,不要再出来蹦跶。 “你咋知道的?”祝霁鸢一脸震惊,“我也是才听四皇兄说的,她为啥要把你推湖里去啊,这不是纯纯鸡蛋碰石头嘛。” “你四皇兄没告诉你?”望舒难得心情好和她开了句玩笑。 “你就会打趣我,那么强的武功,还不是让她推湖里去了?”祝霁鸢哼了一声。 “再说了,他偷偷送你玉佩,还没有我的份,我还生气呢。” 祝霁鸢抓住望舒腰间的玉佩,恶狠狠的,一副你们俩排挤我的表情。 “下次给你刻个纸鸢的。”望舒没什么诚意的安慰道,“这次你就饶过他。” 祝霁鸢哼了一声。 望舒笑而不语。 洛音的性格相比其他的大家闺秀更直白率真,从她敢直接刚祝归就能看出来,可正是因为这种坦率的性格,更容易坏事,她又有些愚蠢,望舒更知道此人应该早点解决掉。 第76章 被秦帆赏识的宋鹤辞 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嫁人,望舒一箭双雕,又借祝归解决了洛音,又做到了金蝉脱壳。 她只落得几日的病,血赚。 “她倒是活该,这样的人在后宫活不过三天。”祝霁鸢继续替望舒打抱不平。 人无完人,洛音有仙人之姿,被称为北辞第一美女,又才华横溢,那夜的舞更是传出一段佳话,人人效仿,人人又不能效仿。 除夕夜之后,她隔着屏风翩翩起舞的样子被画师纷纷记下,一画千金,只见美人身影不见美人容颜,却又能从这婀娜的身影想象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史书上终究只能记下她那惊鸿一瞥的绝世容颜,除此以外,什么也留不下了,若是再有人追溯她的一生,估计也只剩下成为政局中的牺牲品几个字了。 * “新安。” 望舒停住脚步,回头一看,是秦帆在叫她,连忙弯腰行礼,身上的铠甲相撞,叮叮的发出声响:“老师。” “今日无事,可陪我这老头子到城里遛遛?”秦帆笑眯眯的问。 望舒不知今日老师怎么来了遛街的兴致:“学生之幸。” 她上了自己的马车,换了一身干净利索的常服,又上了秦帆的马车。 老年人的马车都比年轻人的马车要安稳些,望舒头一次坐在这么缓慢的马车里,她脑子里全都是秦帆上朝得起多早啊,她骑马的话疾驰一炷香就到了,马车也不过两柱香,老师的这个马车得半个多时辰吧。 不对,这么慢的马车倒是也可以在里面睡一觉,格局大一点,这叫睡个回笼觉。 思绪乱飞到乡下牛车的时候,秦帆说:“年纪老了,觉会变少。” “啊?”望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后耳根都红了,老师竟然知道她在心里吐槽这么慢的车,要起多早。 秦帆微微一笑,心里想,你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你们年轻人喜欢赖床,这不是什么错事,老了之后我想多睡会,也睡不着了。”言外之意,趁着还年轻岁数小,多睡觉,能晚起就别早起。 “您这话若是让燕大人听了,可是要气急败坏。”望舒开怀大笑,这样的老头谁不喜欢呢,“但是学生坚决拥护老师的观点。”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于望舒,是祖父。 她从马车上跳下来,连忙将胳膊横举到秦帆面前,让他借着自己胳膊的力下马车。 他们停在一处茶楼,秦帆跟车夫说了几句话,带着望舒一同走进了茶楼。 在小二的带领下,两人坐在了一处人最多的地方,从四面八方都能听到周围桌子边的人谈话。 “人生百态,都在这茶楼体现的淋漓尽致。” 望舒仔细观察周围的每一桌,有带着孩童听书的妇女,有兄弟几个坐在一起叙旧,有老人边下棋边饮茶,真当是生动。 只不过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进了望舒的耳朵。 “那桌老头带了个小姑娘,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咋看上的老头子。” “肯定是有钱呗,家里的小妾。” “那老头子还能行吗哈哈哈哈哈哈。” 望舒皱着眉似乎要反驳什么,秦帆则按住她的胳膊:“你可知厌恶一人应当如何?” “学生会每次遇见他都骂上两句。”望舒回答。 秦帆摇了摇头:“你应当无视他。” “为何,这样岂不是委屈了我自己?” “你厌恶的人必定也厌恶你,他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为了激起你的愤怒,若是你说‘你是?’,他一拳打在棉花上,最是爽快,又最恶心人。”秦帆慢悠悠的解释道,“厌恶之人不必理,不必识。” 望舒的脑袋里很快有了画面,对面骂了一连串的脏话,结果自己一脸疑惑:“你是谁啊?好莫名其妙,是得了失心疯吗?真可怜。” 对面滔滔不绝的话,一下子如鲠在喉。 “老师说的是。”望舒点了点头,“可学生还是要先出了心中这口恶气,再无视。” 这时,车夫进了茶楼,怀里带了几包东西。 望舒闻到了油纸包裹下的香味。 “是给你买的。”秦帆示意车夫把所有都放到望舒面前。 茶楼里可以吃别的东西,所以其他桌子上也多多少少都有些吃食,望舒眼前一亮,小心翼翼的解开了油纸包裹。 第一份是切好的半只烤鸡,散发着咸香的热气。 第二份是三块桃花酥,样貌虽不及宫中精致,却也粉嫩的晶莹剔透。 第三份是银丝糖,银丝包裹,蓬松却又不散,手艺上乘。 望舒也不客气,用油纸包着鸡腿吃了起来。 此时说书人也上场了,开始讲起了三年前年仅十四岁的宋状元在众人中脱颖而出,杀出他这么一匹黑马。 那少年郎还瘦弱矮小,长相稚嫩却也隐约看得出容貌不凡,身上却萦绕着郁气,无论是名号还是身型,没有人能觉得他能成为最厉害的那个。 可放榜之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分明嘴里喊着不服,看着他的文章却无不称赞,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虽瘦弱却器宇不凡,满街喧哗却又好似眼睛里只能看到他。 他有一种让人不经意间便错不开眼的魅力。 “新安那年还差几天十三岁。” “是,一晃三年,学生即将十六。” “是比那时看着沉稳得多。”秦帆感慨道,时间如流沙逝去,一晃就是三年,那日状元游街的盛状还历历在目。 “宋鹤辞入考场,老师是否就已经注意到了他?” “他那日便与旁人不同。”秦帆极少与人谈起三年前的科举,而现在却对望舒全盘托出。 “其他人或胸有成竹或紧张,只有他,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带着赴死的决心,带着置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三天的考试熬得大部分人心力憔悴,面色苍白,只有他面色如常,我问他不累吗?他回答‘这的条件比我读书时好太多了’。 我又问他,有几成把握,他回答‘我必须中进士,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没有退路’。 第77章 这天下没有人不喜欢权力和金钱 我再问他,你才十四,为何这般说,他回答‘别人的十四是出生后的第十四年,我的十四,是死前的最后一年。’ 新安,这样的人,不可能考不上。” 他最难得可贵的,就是向死而生的勇气。 无论过多少年,只要她还记得宋鹤辞一天,她就会佩服他一天,他一步步往上爬,是真真正正踩着一条血路上位。 在这个出身决定地位的时代,一个祖上十八代都是庶民的少年,竟真能进入权力的中央。 “当我看过他的文章,我就知道这状元非他不可,我这一生虽短暂,却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第二个宋鹤辞了。”就是秦帆都对他赞不绝口,满眼都是钦佩。 “老师,道不同不相为谋,相爱的人不是都能在一起的,更何况各自心怀鬼胎。”望舒忽然明白了秦帆的意思,他大概觉得郎才女貌,宋鹤辞适合“辅佐”她。 所以今天此行的目的,是推销宋鹤辞。 “是拥君之道否?”秦帆问。 “学生不知。” 望舒又低头咬了一口桃花酥,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如同她那张倔强的嘴,终于流了下来,她忿忿的又咬了一大口,把两腮都装得鼓鼓的。 “老师说厌恶的人要无视他,如今我与他形同陌路。” “若是皇上真当给他赐了婚,或者他真当成了亲,你也不悔?”秦帆又问。 “老师是来当宋鹤辞的说客?我只会劝嫁与他的女子万事小心,他曾或许想要了我的命,老师为何对他那般仁慈?”望舒就不明白了。 一个宋鹤辞,就算他是神仙下凡,神仙转世,那又如何。 “罢了。”秦帆欲言又止,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撞南墙不回头。 此话题到此就终止了。 望舒始终不敢相信宋鹤辞竟然能得到秦帆的青睐,说书的讲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编完了宋鹤辞的前世今生传奇故事。 望舒也吃得差不多,只剩下些银丝糖,她认真的包了起来。 “我那孙女跟猫胃似的,一顿还没你这半顿多。” “习武之人,吃得是比旁人多些,她们吃得多又不动,会变胖,只能通过控制食量保持身材,这些女儿家的心思,老师不懂。”望舒认真的解释。 老人皱起了眉头,像是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如孩童般,满脸都写满了疑惑。 他愿意接受任何新鲜事物,任何新鲜的思想,新鲜的作为,也愿意听从别人不一样的看法,所以他是老师。 这样不固执又开明的老人,是难得的存在。 “学生每日扎马步,打拳,舞剑,弄枪,还要学些新的把式,大约两个时辰有余,还要骑马到军营练兵,消耗体力,所以吃再多也不会胖。 她们深闺中,走得最多的路大概就是问安,吃得多自然会变胖,女儿家都爱美,谁也不喜欢自己长胖了。” “那为什么不适当动一动呢?” “您看学生的手,全都是老茧,学生的脸也比不得她们细嫩,更不要说一身腱子肉,男人追求的,放在女孩子身上不好看。”望舒将自己的手摊开与秦帆看。 “女子身上若是有了伤疤,不好许亲事,学生这些年为皇上做事,身上多多少少也留下了疤痕。” 秦帆这才猛然惊觉,望舒每日穿戴的盔甲,大概他的孙女是提不动的,更不要说穿在身上打拳,望舒与她们是不同的,各方各面都有出入,可她也只是个双八年华的女子。 “与她们那般不同,你可后悔?” “老师教过的,得失相随,说是面对老师已经有了婚约的孙女,老师可会劝她纳贤能者为侧室?这便是学生所得到的。” 权位,始终是人心所向。 陈朝的武举有四项考试项目,马枪,骑射,步射以及对决。 五项中前三项必须全都为上等才可进入第四项对决,对决者都是朝中武将,他们可以挑其中三个作为对手,双方可自愿选择用不用兵器,用什么兵器,三个人中只要赢一个,即为中举,若是通过者人数众多,还会进行加赛。 武举一向严格,中了举进入最后的殿试是最难的,由皇帝亲自挑选对手,两者进行马枪,骑射,步射,兵法等对决,胜者直接进入最后状元榜眼和探花的排位,输者落选。 望舒是武将里最会文的,文官中最会武的,又作为总考官,她此刻正在审批武举者的名单,身边坐了一群身穿铠甲,呼吸起伏间像座山的彪形大汉。 “这些都是名字一样的,后面需要标注年龄和籍贯,若是都一样,还需要再标注具体生辰。”望舒把一张又一张的推荐单铺平在桌子上,“你们听明白了吗?” 一众武将沉默不语,搞得望舒有点尴尬。 武举的名额都是各乡县的武馆或者县令直接呈上来的推荐,有几千人。 “不能都不识字吧?”望舒心下有了不好的直觉。 “识字。”一群男人七嘴八舌,其中一个武将解释:“只是没做过这些,还不太熟悉。” “三年前你们没参与?”不对啊,她三年前年幼,眼前这群武官却都是入朝为官十数年的人。 “那时这些都由柴将军亲力亲为,我们这些粗人只需要打架就行了。” 柴大将军太宠着这群属下了。 “……”美女无语。 “那就按我说的做,一人领一郡的单子,剩下都由我来弄。”望舒给每一个人都分了一沓子,“千万不要誊抄错,仔细检查好,字写端正些,各位的夫人都是大家闺秀,若是自己弄不来,就找她们帮忙。” 一群大汉老脸一红,嘴仍然是硬的:“怎么能请女人们帮忙呢,脸还往哪放啊。” “就是就是,这也太丢人了。” “既然知道丢人,就该好好学学写字,连个女人家都不如,还有嘴逞强?”望舒骂道,真是小看了女子们的本事。 “出了错军法处置。”望舒特别强调。 “是!”一群人喊是的时候倒是气势如虹,震耳欲聋。 第78章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各朝各代文武官员之间都有一条鄙视链,文官嫌武官道理不识,大字也不识几个,字更是丑陋,武官嫌文官瘦瘦弱弱的,只会嘴上功夫,一拳就能打死。 像望舒这种两者兼并的,就负责在两者之间做调和剂。 “武举的人倒是多。”顾泽川随意拿起一沓纸,翻看了几页,“不会全在你这了吧。” “我实在不放心他们,让打架,一个比一个厉害,要是写个字,比登天还难。”望舒手上不停的抄着,“四十个郡,我这有三十多个。” 顾泽川叹气:“全揽自己身上做什么?抓几个小太监不就行了?” 嘴上心疼,手上也自觉的帮望舒抄了起来:“姓名,年龄即可?” “一个郡里姓氏年龄相同,就写上籍贯。” 这两天陆续有武官将分到他手上的任务完成,望舒收齐后一看,一水的簪花小楷。 “就没有一个是自己写的?”望舒难以置信,“全都是夫人帮的忙?” 一群大汉扭扭捏捏,连个屁也放不出来。 以至于在北辞武将圈子里的夫人们的宴会上,全都是“我们家那口子为了求我写几个字,亲自给我端的洗脚水” “你这算什么,我家那个呀,就那几天百依百顺,让往东不敢往西” “听说这些都是新安郡主的主意” “这回真得好好感谢新安郡主,要不是她,我家那口子还觉得我一无是处,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呢” “是呀是呀,怪不得新安郡主养面首,人家就是有办法让男人都听话” “就是得让他们男人知道,我们也不是吃白饭的。” 文官的夫人则羡慕不已,都想找望舒讨教讨教御夫之术,恨不得现在就冲进郡主府交学费。 望舒一个无心之举,在夫人圈子里被打上了五星好评。 这倒是省去了她检查的功夫,望舒将汇总好的都带去了皇宫,每个名字还要再抄到竹签上。 “你倒是省事。”祝霁鸢吃了一口桃花羹,“你们好好写,写完郡主通通有赏。” 底下是一群太监宫女,伺候祝霁鸢的应该都在这了。 望舒则是在研究兵法,祝霁鸢见望舒不理她,就往望舒嘴里塞了一勺子桃花羹,望舒张着嘴等着往里面塞,两人的动作极其配合:“我说你这临时抱佛脚的毛病倒是没改。” “万一殿试让我对阵兵法咋办,这堆兵书我放书架上都生了一层灰,唉。”望舒咀嚼的时候说话含含糊糊,只能听出个大概来。 “你又没去前线打仗,不会也正常,你这学了也是纸上谈兵啊。” “那不行,纸上谈兵我也得搞得头头是道。”望舒又开始对着兵书咬指甲,别的不说,要是姜淮在北辞,她高低找姜淮补习个三天三夜。 望舒那可是要头要脸的人。 “燕七临不是号称自幼熟读兵书吗?你在这自己瞎琢磨,倒不如去问问他。”祝霁鸢出主意。 “他还不如我呢,而且燕大人迂腐,我可不想去燕府。” 省的他又说三道四,望舒在他那可没什么好名声。 “柴翊呢,他总行了吧。”祝霁鸢又往望舒嘴里塞了一勺子,“他小时候还在西北待过呢。” “就他?”望舒不是看不起他,穿着屁帘子开裆裤的时候就回了北辞,屡屡是望舒的手下败将,能教她什么。 “你这得多看不起他。” 放眼整个北辞,真正懂兵法的确实没有,不是所有的武官都可以坐在帐篷里指挥,他们大多是冲锋陷阵的头兵。 武将们分布在陈朝的各个州,他们实战能力强,又弄得各种阵法的运用。 “筛出的考生都在这了。”武官将一桶竹签摆到望舒面前,足足一百支。 “……”望舒巴拉巴拉,“往年可也这么多?” “往年也就这的三成,今年能人确实不少,还有不少人在这前三项中无一失误的。”武官如实回答。 虽说她手底下有十多名武官,可眼前若是每个人都选了其中一个人,就算不被打死,也得累死,望舒思索了一下:“明日我会向皇上请示,十多个人肯定是不够。” “给你送人来了。”燕七临指了指身后的十多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都是我挑出来的,你一个武举比那边文试还声势浩大。” 这能怪得了谁。 望舒赶紧将人请进来,她故作宫女状,将燕七临扶到椅子上坐下:“您喝茶。” “小安子,给我捶捶背。”燕七临用拇指指了指自己,下巴扬得高高的,“你也想我帮忙是吧。” “得嘞。”望舒给他一边捏肩,一边谄媚的笑了起来,“谁不知道我们燕将军武艺高强,若是有燕将军坐镇,必然事半功倍。” 武官名额有限,这一百人至少要刷掉八成,只要赢一人即可入选,按照他们前三轮的成绩,望舒不敢想象后果。 燕七临相对于那些五大三粗的壮汉瘦弱得多,更容易被作为选择,但赢得可能性又太小,这北辞,她认识的武功高强的不多,全都是绣花功夫,解决普通人没问题,可真打起来,赢面太小。 扪心自问,前三轮无失误,望舒都不一定能做到。 不出她所料,当她和燕七临站在一群壮汉中的时候,无一不挑选了她。 “女的竟然也可以当武官?”对面的男人一脸轻蔑,“你怕不是来搞笑的吧。” 望舒微微一笑:“女子为官,我不是第一个,女子为武官我更不是第一个,我有没有能力当武官,你一会就知道了。” 轻敌就会败北,每一个挑选了望舒的,都不会在她手下过十招便败,每每赢一场,望舒还会微笑着祝福:“我期待着在殿试见到你。” 若无其事的祝福版扎心窝子,才是最致命的。 短短一天,望舒名声大噪,整个武举的考生都知道有个女子,瘦瘦小小的,没有人能在她手上拿到进入殿试的名额。 望舒低调的成功身退,燕七临同样不负众望,没有输过一场,望舒心情大好,请他喝了一顿酒,酒后三巡,两人都喝得歪歪扭扭。 第79章 女将凯旋图 “新安眼看你也要成亲了。” “我去哪成亲,跟你吗?”望舒喝得舌头都大了,说话也说不利索。 “我喜欢那姑娘,天天挨他们家欺负,我又帮不了她。” “你让她强势点,谁骂她,就给那人一巴掌。” “不行啊,她后边没人罩着,强势不起来啊。” 燕七临歪歪扭扭的把半个身子挎到望舒身上,胳膊拦着望舒:“你怎么这么瘦?” “骨架小,你都不知道那群男人蛮劲都差点给我骨头掰折了。”望舒被压得喘不上气来,她自己也走不稳,腿一软连带着燕七临往地上倒。 “新安,你怎么又突然变胖了?”燕七临迷迷糊糊的转过头,看到的是顾泽川那张黑得滴出墨来的脸,“不但胖了,还高了。” “我也想长高,但是都一年没长了,你们都比我高,高那么多。”被顾泽川揽着腰困在怀里,她还不安分的踮起脚尖,把手抬得老高,手掌与地面平齐,“明明你们都和我一边高,怎么几年没见,就比我高一头了。” 她说着就委屈巴巴的哭了起来。 “把你们家少爷弄回去,最好是当着燕大人的面。”顾泽川将燕七临推到小厮的怀里,腾出来的右手按住乱动的望舒。 他像是个来抓孩子的家长,解决了一个还剩下一个。 “别哭了,已经很高了。”顾泽川安慰道。 站在女人堆里,她已经冒出小半个头来,还要再高些,那些夫人小姐又私下嘲笑她跟个男人似的五大三粗,望舒若是听到又不高兴。 陈朝女子以娇小为美,男子以高大魁梧为美,相比较姜淮和柴翊,他们都相对瘦弱,可那些女子,都在他们嘎吱窝上下走动,想看见她们的脸都费劲。 望舒只比他们矮一个头,刚刚好,不然骑马连脚蹬都够不到,枪也拿不动。 望舒踮着脚扒拉顾泽川的脸,想要看看他是谁,似乎是感觉到这个男人比燕七临要壮实点。 顾泽川也配合她的动作:“看清我是谁就老老实实的,要是不老实,我就当街把你抱回去。” 她喊了句子舆。 顾泽川心情大好,扶着她往家的方向走,青楼门前的老鸨正在大声的招客,望舒的脑袋探了出去,对着青楼老鸨喊了一句:“我要进青楼!” “!”顾泽川用宽大的袖子把望舒的脸蒙得严严实实,一群人都听到了女子的声音,满处张望,顾泽川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顾泽川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的恨不得跑起来。 “停下停下,你颠得我想吐。”望舒使劲拍了拍顾泽川的后背,拍得他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这些日子练武倒是挺积极,手劲更大了。 望舒蹲在路边就想吐,顾泽川把她松松散散的头发抓在手里。 “兵法我都看不懂。”她吐了一会没吐出来,眼泪倒是又出来了。 “没事,你不会,他们也都不会,他们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我们阿予起码认得字。”顾泽川改成背着望舒,将她安安稳稳的背在身后。 又闹了一会,望舒彻底安静的睡着了。 她的腿耷拉了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酒气扑在顾泽川耳边。 他就这样慢慢的把望舒背回了郡主府:“阿予?” “我要去看书,你把我背去书房。”望舒进了郡主府就醒了,她小声嘟囔道。 “快睡觉,明天再看。” 武举的殿试在皇家跑马场举行,历时两天。 望舒的兵书一直塞在衣服里,趁有空就看两眼。 燕七临忽然想起来前些年入宫伴读时被望舒支配的恐惧,尤其是考前几天,他就是从茅房出来,都能看到望舒手里捧着本书。 卷得当时所有人都坐卧不安。 入殿试的也有十六人,只能是两场同时进行。 两两对决,骑射时将抛到空中的木头块击中多的人获胜,双方再持枪进行一场激烈的对战,胜者胜,第三场是定点射箭,射中靶心时间最短者获胜,三局两胜制。 由此进行两轮,最终决胜出四人参加第二天的决斗。 “新安,朕许久未见过你的看家本领了,你去跟他打一打。” 第二日的下午,出现了争夺状元之位的两人,所有人都以为会让两人进行最后的决战,却不料在一旁偷读兵书的望舒被叫了出来。 “是。”望舒把兵书塞到燕七临手里,从太监手里接过弓箭,背在身上。 “在下汪泰安。”对面的彪形大汉比望舒高了一头多,宽样也是望舒的两倍,两层单衣也掩盖不住他的壮硕,看上去年纪不大,小麦色的皮肤,棱角分明的脸,让人觉得沉稳得不像二十岁出头的男子。 “新安郡主,祝舒。”望舒同样报上了自己的名号,随后一个翻身单手上马。 汪泰安在京城住了一个月,早就听说了北辞有位新安郡主,张扬跋扈,喜好男色,终日混迹于军营。 却不想就是眼前这位,她今日为了衬托气色好,还涂了胭脂,唇红齿白,健康又偏白的肤色,瘦瘦小小的一只,眼睛亮得像是有星星。 她今日将全部头发编成细碎的麻花辫坠在脑后,几个辫子分垂到胸前,额前有些碎发,正在风中摇曳。 两人分别驾着马到了指定的位置,战鼓锤响,望舒微微侧头避开阳光。 她将弓从身上卸下,两手搭弓试了试手感,右手向后拿了一支箭出来,搭弓瞄准。 注意力极度集中,她情不自禁的咬着嘴唇,时不时撕下块嘴皮,手上的动作却越发利索,双手脱离缰绳,只靠着两条腿控制身下的马,衣服绷紧时,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流线型的肌肉在用力。 最后一支箭射出,望舒松了口气,把弓套在身上,单手牵着缰绳溜溜哒哒的往回走。 阳光就在她的身后,她坐的笔直,昂首挺胸,鬓角有细汗珠,微微闪着光,如果燕七临会作画,他一定要把眼中所见的望舒画下来。 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女将凯旋图》。 第80章 无冕之王,望舒 没有任何一个时候的望舒可以比现在更美,平日里的美是收敛的,总有种碍手碍脚的感觉,而战场上骑马归来的她,则气场全开,张扬又肆意。 毫无悬念,望舒赢了。 只是赢了一局,望舒说了一句承让,又翻身上了马,太监将枪递上,望舒右手接过。 骑马持枪有两种姿势,一种是将矛头指地,右手向后将枪置于背后,还有一种是横着,用作冲锋,望舒是第一种。 左手的袖子向上撸,露出小半个手臂,勒着缰绳,能清晰的看到她的两根筋突起,两人在马上打了十几个回合,分不出胜负。 望舒自觉力量太小,在绝对的力量前她很难发挥出全部的实力来,如果时间拖的太长,她必然会因为力竭而败。 她发了狠的咬了一下牙,靠着无敌的腰力,几乎将腰后弯到贴到马背上,卸了力,汪泰安的力气一时间没有收回来,重心不稳往前突了出去。 如果他稍微转变枪的位置,就会将望舒挑出马下,此时望舒控制着马猛的向旁边转,她整个人几乎被甩出去,同时手中的枪换了位置,直指汪泰安的颈部。 她赢了。 时间定格在这一瞬间,就在汪泰安差点倒向望舒的枪时,望舒向下划,在汪泰安的铠甲上划了狠狠的一道疤,但是保住了人没事。 汪泰安自愧不如,自己过五关斩六将,却次次输给新安郡主。 人们只喜欢听他们想听到的,下意识的忽略了那些夹杂在风流事中的夸赞和实力的认证。 在这场武举前人们只说望舒与这三品武官德不配位,可武举后,她曾经勇斗猛虎的名号终于坐实。 之后望舒势如破竹,又连胜另一位两局,无论是哪一位成为状元,这武状元都曾败在一位无冕之王,新安郡主的手下。 她值得。 就像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学生是十全十美的,其实他们不知道好学生也会有瘸腿的功课,欲扬先抑永远是最好的效果,人们对望舒的期待越高,她就压力越大。 入殿试分出了排位,里面也确实有两位自幼熟读兵书,懂得些战略布局,祝归的意思也很简单,两人排兵布阵,赢的人和望舒再来一场。 这个时间定在了姜淮回朝的第三天,望舒喜出望外,大腿这就能抱上了。 有姜淮在,她就输不了。 全北辞没有比姜淮更懂得兵法的人了,他必须在场。 姜淮从来享受过望舒这般黏着他的感觉,几乎是寸步不离,就是睡前都能看到望舒挂在他院子的树杈上。 虽然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兵法。 恶补了两天,望舒觉得经过名师指点,自己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 “战场上的策略本就互通,变化莫测,年前河水未冻结实,我们引诱对方下水,一半人过了河,一小部分直接掉下河水溺亡,这时只需在岸上高地用箭射杀骑兵,就会使他们陷入混乱,你说说为什么?”姜淮提问。 望舒:“因为过不去河,就等于走进我方包围圈。” “对。”姜淮点了点头。 “我军处于劣势,对方攻城猛烈,你当如何?” “闭门守城假以时日必然会输,不如趁机挑些精骑,绕后断他们的粮草,也造成他方恐慌。” “既然是劣势,粮草岂是你说断就能断得了的?”姜淮摇了摇头,“此举冒险不妥。” “那应当如何?” “城中布陷阱,假意守城失败,待他们进城后瓮中捉鳖。” “他们也不是傻子,若是发现了呢?” “此时我方精骑断了他们的粮草,恐怕也无心恋战。”进城后再警惕也会有所放松,此时就是偷烧粮草的最佳时机,只要时间控制得刚刚好,就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于是望舒不负众望,又险胜了一筹,燕七临就知道她输不了。 文试榜首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头,这般大的年纪也是少见。 状元游街,望舒忍不住跑进宫里看热闹,她在武举里替皇室扬眉吐气,祝归对她的态度肉眼可见的更温和些,就连看见她都是带着笑的:“新安过来。” 望舒乖巧的站在祝归的身侧,状元册封大典正好刚开始。 他骑上高头大马从宫门正门出,这是他一辈子最高光的时刻。 出了宫门,宋鹤辞正等在那,将红玉佩系在新科状元的腰间。 状元惊愕:“大人便是上一任状元郎?大人可到弱冠之年?” “还差三年弱冠。”宋鹤辞整理了一下玉佩,身边的小厮扶着他站直了身子,“恭喜。” 这一声恭喜倒是有些讽刺,眼前这位状元考了多少年谁也不知道,恭喜他的人却在十四岁就达成了他几十年的心愿。 状元上马游街,望舒也就失去了兴趣,又或许是不想看见宋鹤辞,她转身就走。 “郡主。”身后传来了宋鹤辞的声音。 望舒甚至不想理这声音的主人。 “听闻郡主前一阵子病了,如今可是好全了?”宋鹤辞又连忙问道,他的手紧紧攥着拐杖,他有点紧张,大概是太久没有与望舒说过话的缘由。 “已经好了。”望舒敷衍道。 宋鹤辞又上前两步,匆匆忙忙的,伤腿被带着往前划动,他想站定却没有站稳,晃了几下,望舒下意识的扶了一下他。 但很快她反应了过来,将手撤了回来:“还有事?” “只是想把郡主看得更仔细些,梦里的郡主越发模糊,若是再不见见郡主,它忘了郡主怎么办?”宋鹤辞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望舒触碰他小臂的温度似乎还在。 情话张嘴就来,望舒面无表情。 “你可是向左相说了什么?”宋鹤辞就在眼前,也不用她再特意找他一趟,站在这说清楚了就好,相互之间还是不要有误会的好。 “什么?”宋鹤辞一脸迷茫,显然他不知道此事,“左相说了什么?” “他认为我应该纳你为侧室。”望舒直白的说。 宋鹤辞的心脏砰砰的跳起来,他明知道结果却仍然要问一句:“你是怎么回答的?” 第81章 女人,我要定你了 “就算我真的不得不纳你为侧室,生不相见,死不同穴。”望舒说罢拽着缰绳翻身上马。 “郡主!”宋鹤辞似乎还想留下她。 望舒只留下一句:“我惜命,你还是离我远些吧。” 她看不到宋鹤辞霜打的茄子般,刚刚还是意气风发的前任状元郎,受尽了崇拜和仰慕,现在就变成了无家可归被主人遗弃的小狗,能让他如此失魂落魄的,也只有望舒能做到了。 “郡主,临王殿下来了。” 望舒嗯了一声,让清竹把人请进来。 “可是查到了?” “这是地形图。”姜淮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交到了望舒的手里,“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我怀疑他的兵马集结在齐章书院。”望舒倒是也没隐瞒,她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瞒得过祝归,瞒得过其他人,却肯定是瞒不过姜淮了。 自从她把姜淮扯进来,两人早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留在北辞,这些都交给我。”姜淮很快做决定,“你要做的,是保护好皇上。” “嗯。”两人就此达成协议,无所谓,就算姜淮是坏人,望舒也会时刻护在祝归身边,她就是他最后的生路和底牌。 “郡主。”汪泰安也同样在军营里任职,他是唯一一个留在了北辞的武官,剩下的都下放到了各郡县,虽然官职不输于汪泰安太多,但北辞的官在现实中高了其他官一等。 “下官一介莽夫,为何还要读这大雅小雅,小学大学?”他拿着一本书放到了望舒面前,“下官实在是读不懂,字也不认识。” “读懂不必,就是在让你识字。”陈朝的武举跟前朝比有个很大的弊端,不考策论就只是招来些武艺高强却不识字的莽夫,战事起,岂不是连情报都看不懂。 他们对兵法一知半解,望舒自诩个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半吊子都比他们强,就算后面有指挥,他们只需要无脑冲锋,可有些事实情况需要自己解决。 他们也是头羊。 望舒将自己的考量完全解释给汪泰安,很快又写了张折子奏明祝归。 祝归未参与过边境的战事,他从皇子时起就在太平年代,他不了解武官。 在读完了望舒的折子后,特意把望舒叫到了御书房:“依你的意思是?” “他们需要考试,如今天下太平,可以分批分波的到北辞参与考试,皇上,若是大敌当前,他们读不懂战报怎么办?军师不在身边怎么办?难道要靠那些士兵读懂吗?”望舒灵魂三问,使祝归陷入沉思。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祝归觉得有道理,但执行起来需要大量的考量,综合各种情况。 “是。”望舒眼见的轻松了些,“还请皇上早些做打算。” 上朝时祝归又在朝中提起此事,大多都觉得可行,望舒的建议算是被采纳认可了。 望舒上朝至今已经小半年,但还是第一次这么郑重的写奏折。 和其他那些岁数大的不一样,他们年轻的从不会用什么张三李四吵架的屁大点的事烦祝归。 “干嘛?”望舒一脸嫌弃的看着燕七临往她怀里塞的一袋子金子。 “新安,郡主,你就帮帮我。”燕七临整个人都快坐在望舒的怀里了,他把自己的腿都搭在了望舒的腿上,双手把望舒的胳膊抱在怀里。 “你知道我从来不单独参加家眷们的宴会。”望舒的白眼都翻上了天,她努力把自己的胳膊从燕七临的怀里拯救出来,燕七临越抱越紧,几乎与望舒贴在了一起。 “你就看在咱俩认识了十六年的份上,帮帮我。” “不要。”望舒又推他的腿,想把他的腿从自己腿上推下去。 “新安,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孤独终老吗?”燕七临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然后假装哭了起来,“到手的媳妇就要没啦,我好命苦啊。” “没关系,我还可以娶你。”望舒捏着燕七临的下巴,好像在说: 女人,我要定你了。 “那你又不肯把郡马之位给我,我不要当侧君。”燕七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好像觉得自己喜欢的姑娘不重要了。 “……”望舒属实无语住了。 “你看看你又不肯娶我,还不允许我娶别的女人,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人!”燕七临说着又吵闹了起来。 清竹把这辈子伤心事都想了个遍,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来,嘴角抽搐得厉害。 “就这一次。”望舒终于受不了了,开口答应。 燕七临立马从她身上窜了下来,笔直的站在望舒面前:“她们家情况有点特殊,她虽然是个嫡女,但是我丈母娘去世了,她就成了小可怜,她那群妹妹天天欺负她,所以这回宴会估计她还会被欺负,你就在她后边稍微的撑那么一小下腰。” 说着在望舒面前用拇指和食指分开一个小缝隙:“就这么一下下。” “那为什么非要去这个宴会呢?”望舒不解。 “就是被邀请又推不了,她庶出的妹妹干的吧。” “她不是嫡女吗?能被一个庶女欺负?刚起来不行,直接上去就抽啊。”望舒还是不理解。 “她跟你不是不太一样嘛,她父亲又不向着她,要是有这本事,我就不用求你帮她了不是。”燕七临叹了一口气,“她们家官居五品,宴会也大多是三四五六品家的夫人小姐,反正你最大就对了。” “也不能这么说,谁来了你也是最大。”燕七临又忍不住拍马屁。 “她们又不会给我发请帖,我就直接去?”望舒又问。 燕七临难得沉默了,许久后他试探的问道:“或许,你脸皮厚吗?” 顾泽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小盘紫色桑葚,他瞟了一眼燕七临,然后把桑葚放在桌子上。 望舒刚要下手拿,顾泽川把她的手推开:“会染色,我拿。” 然后望舒就张着嘴等投喂,燕七临实在看不下去俩人腻腻歪歪,留下一句:“明天就靠你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第82章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姜淮说他明日去齐章书院,问你有没有什么事还没说。”顾泽川见燕七临走远了,才低声问道。 “他来过了?”望舒问。 顾泽川摇了摇头:“我俩在府外见的面。” 望舒嗯了一声,说没什么要说的了,只希望他能顺利查到更多有利的消息。 早朝一结束,望舒想直接赶去宴会,女子间的宴会大多开始的早,并且家中父兄的品级越低,越要早去,她还知道办宴会的主人家是正四品武官,官位也比她低了两级。 “郡主,皇上让您去御书房呢。”义嘉拦住望舒,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妹妹,不是姐姐不想帮你啊。 “上次你说的提高武官的识字水平,朕又与其他大臣商量了一番,你觉得令他们读哪些书好?” 望舒把自己学过的每一本书都在心中过了一遍:“他们的目的是识字,不为了读懂考学,字最多的书就可以,臣觉得兵法也不错。” 至少她猛学了个把月兵法,觉得自己可以进行实战推演了。 “你去郑息府上,此事交给他来安排。” 望舒正愁没有理由去参加宴会,郑息的夫人就是这次宴会的东家,她显而易见的轻松了些:“是。” 这不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巧了嘛。 公事前去,望舒这一身官服是不能脱的,厚重的铠甲绑在身上,她觉得有些闷。 “新安郡主。”郑息得了消息已经在门外等候,他引着望舒往他的书房走。 “如今四月初的天气,坐在外面刚刚好,大人家里可有凉亭?” 书房里闷热,院子里倒是偶有凉风吹过,她身上还穿着铠甲,里面虽然单薄,可还是会透不过来气。 郑息也知道是因为她身上穿的铠甲,他赶紧又把望舒带到了后院的凉亭,隐约间可以听到女子嬉笑打闹的声音。 “郡主见谅,今日鄙人夫人在办宴会,来了很多官家小姐。”郑息连忙解释道,隔着郁郁葱葱的竹子林,对面就是宴会的地点。 “无妨。”望舒摆了摆手,心里想我就是因为有宴会才来这谈公事的。 “皇上的意思,是需要郑大人把陈朝各地武官需参加考试一事告知,你是武官里为数不多识字读书的,此事由你来做,再合适不过了。” 郑息:“此事下官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考试的内容……” 望舒有些口渴,把桌子上的茶水一口气喝了干净:“识字为主,兵法为辅,考试形式大概也有听读写三种,剩下的你自行安排。” 郑息连忙又给望舒把水续上。 “读什么书都可以,兵法是必须读的。”望舒又强调道,“考试大概率是每个郡县抽几人同时进京,谁也别想着钻空子。” 人数是必须要算好的,不能有漏网之鱼。 就着此事,两人大约讨论了两柱香的时间,望舒喝了半壶凉茶。 “听说你最近和燕少将军情投意合走得极近?”声音从竹子那边透了过来,郑息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望舒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 郑息疑惑,但很快他也听到了竹林那边闹出来的动静。 “那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吧?”这个声音不卑不亢,听起来还挺冷静的,如果望舒没有猜错,就是燕七临还没有上门提亲的未来夫人。 年前燕七临还一副谁也不爱的样子,怎么年后就突然长出来颗心,也不知是何时在何地就看对眼了。 春天万物复苏,倒也能理解。 她叫白妍妍。 “你勾引少将军在前,现在在我们面前装什么无辜啊?” “你告诉她的?”白妍妍转头看向自己的庶妹,质问道。 “姐姐凶我做什么?难道是妹妹说错了话吗?前两日还看到少将军送姐姐回家呢。”白玉妍小声哭了起来。 呦,这么出格的事要是被老顽固燕大人知道了,肯定要打断燕七临那小子的腿啊,望舒在这头听着八卦,还不忘吐槽两句。 “婚事未定,婚姻未成,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送姑娘回家,简直不知廉耻。”连词望舒都替燕大人想好了。 “谁不知道少将军与新安郡主有一腿,白妍妍你就是真能嫁过去,又有什么好日子过?” 听到这,郑息肉眼可见的流了一脑门子冷汗,他坐卧不安的想让小厮去阻止那边的争吵。 “郡主,这……”他针扎了似的,局促起来。 “不必,本郡主也想听听。”望舒又一次制止了郑息。 郑息只能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燕少将军与郡主是什么关系,那也是他们之间的事。”白妍妍的声音越发坚定,“如今大家都男未婚女未嫁,谁都是无辜的。” “倒是你白玉妍,你做过的事难道想让我公之于众吗?” 白玉妍的哭声更大了:“姐姐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爹爹想让我给燕少将军做妾,也是我的错了?” 还带买一送一的。 经常有嫁女儿的,带着几个贴身丫鬟,说是伺候的丫鬟,倒不如说带几个通房丫鬟过去,这也是个众人皆知的秘密了。 但是姐妹两人共侍一夫,到底是不太好看,只能说燕七临艳福不浅,他的地位不低,白家想巴结着他,和他捆绑一起。 “玉妍别哭了。”七嘴八舌的劝起了白玉妍,场面一度混乱,望舒觉得挺有趣,还捏起了一块绿豆糕吃。 绿豆糕是郑息从宴会上特意给望舒拿来的,想着她一个小姑娘,定然喜欢吃些甜的东西。 习武之人的耳朵比一般人要好使的多,望舒虽然没在现场,却声临其境。 “新安郡主也不是什么好鸟,她明明知道燕少将军与玉妍情投意合,还要不要脸的往上凑。” 这望舒就坐不住了,要不是今日,她哪知道白玉妍是哪位啊,要是这么说,望舒得罪过的女人可多了去了,她都不该跟男的说话。 管天管地还管她望舒跟谁玩,也配。 “我还听说她前一阵子跟少将军喝酒,俩人喝的醉醺醺的,勾肩搭背的走在大街上。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 第83章 望舒就是个汉子茶(不是) 战火忽然就从白妍妍身上引到了望舒身上。 “白妍妍你走什么?”不知道谁忽然高声喊道,“你今天不给你妹妹一个说法,就别想走。” “她白玉妍喜欢少将军,就自己去争取,怎么,解决不了问题,就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吗?”白妍妍讽刺道。 “好生热闹啊。”望舒此时从她们身后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郑息。 “爹?”其中一个姑娘惊讶的喊道。 望舒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身后装鹌鹑的郑息:“你女儿在唤你,为何不应?” 郑息觉得自己有十条命都不够今天交代在这的,他赶紧说:“快见过新安郡主。” 很显然,这一群围堵白妍妍的女子里,没有一个见过望舒的,又或者说她们没有人有资格见望舒。 “白妍妍?”望舒也不理睬一群愣在那不动的姑娘们,直接喊了最那边女子的名字。 白妍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了,穿过了人群,到望舒面前矮了矮身子行礼:“新安郡主。” 一群女子大梦初醒,眼前穿着铠甲的人,是她们骂了好一会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新安郡主。 “她就是你爹的庶女?”望舒指着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子问白妍妍。 “是。”白妍妍不卑不亢,但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也不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 “本郡主与燕七临关系亲密,你有意见?”望舒平静的问。 “不敢,臣女不是那个意思。”白玉妍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的回答。 刚刚那一股子白莲味瞬间烟消云散。 “有意见也可以。”望舒倾着身子,给她出主意,“杀了我,取代我。” 随随便便说出口六个字,害得白玉妍抖成了筛子。 “白妍妍,抽她。”望舒轻描淡写的两个字,白妍妍立马明白望舒无论是不是给她撑腰来的,肯定是和她同一阵营。 刚刚这群人诋毁望舒,她面上不显,但应该是生气了,而且很严重的那种。 “就算你是郡主,你凭什么随意处罚人?”一个姑娘大着胆子质问道。 “文安侯嫡女洛音,是你未过门的长嫂吧?”望舒反问道。 “是,你还想打我不成?我未来嫂子可是文安侯嫡女,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她又说。 “就是你这个嫂子,她本来能成为皇子妃,你可知她为什么会嫁到你们家?”望舒笑眯眯的问道。 “那可是皇上赐婚。” 望舒被气笑了:“本郡主还没见过你这般愚蠢的人。” 有一种不知者无罪的美,让望舒再多的火和再说的威都释放不出来了。 “白玉妍,你敢躲一下,本郡主让你父亲还。”望舒一个眼神示意白妍妍打上去。 她不再和刚才那个蠢货多言。 一时间,只听到手与脸相撞的声音,无人再敢说一句话。 不知道是不是这边闹得太热闹,以至于一群人赶了过来,望舒在人群中,还看到了洛音。 “洛音,你这妹妹话倒是挺多。”她勾了勾手指头把洛音叫到前面。 洛音现在一看见望舒就想起祝霁棠那张亲和的脸,和沉入冰窟的眼神。 她记得那毒蛇般的耳语:“这辈子都安安静静的,若是再敢招惹新安,本皇子就把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洛音扑通一声跪在望舒面前:“舍妹还小,求新安郡主高抬贵手。” 全场身份最高贵的就是洛音,见她小跑过来直接跪下求饶,这才算真正的如梦初醒,一大群人呼啦啦的跪下来。 “郡主。”白妍妍似乎在询问望舒接下来要做什么,望舒看了她一眼。 “本郡主若想纳燕少将军为侧君,你们真当他还能成亲?”望舒轻蔑的笑了一声,“本郡主也是你们这些人能议论的?” 她算是找到了这群天天在背后嚼舌根的女人们,望舒讨厌这群人,讨厌的牙痒痒,就像是那群软弱无能的男人,明明自己什么本事也没有,还要诋毁望舒跟他们一样无能。 “燕七临也只配给本郡主做妾,你们这群人还在争着给他当妾,你们哪来的勇气说本郡主的不是呢?” 她很快又给了郑息一个眼神:“郑大人可记住了这些乱嚼舌根的人?杖责十,把她们送回去的时候说的清楚些,本郡主为什么罚了她们。” 郑息连忙点头:“是。” “白妍妍,带我去见见你父亲。” 白妍妍到这里才隐约明白,望舒是燕七临叫来帮她的,父亲宠妾灭妻,她想反抗却又没办法,燕七临想要帮她又怕辱了她的名声,只好请了新安郡主帮忙。 她与燕七临是什么关系,不是她能问的,正如望舒所说,若是她想纳燕七临为妾,燕七临绝对不能再娶妻纳妾。 她就是再喜欢燕七临,再想和他在一起,这辈子也绝无可能。 她当然嫉妒过望舒,与其说是嫉妒望舒,倒不如说是吃醋,燕七临满嘴说着喜欢自己,到头来和望舒双宿双飞的,毫不避讳男女大防。 望舒如果知道了她这番言语肯定是要喊冤的,正常的男女婚前恨不得连对方的衣袖都不敢碰一下,走在一起即使离得八丈远都叫羞耻,说句话都得偷偷的。 这样的标准来衡量望舒,就是秦帆都得被骂两句。 眼前来看,望舒是认可她的,并且想帮她与燕七临修成正果。 临近中午,马车被晒的有些热,望舒坐在马车里闷的慌,她紧皱着眉头:“帮我卸个铠甲。” 白妍妍连忙上前解开铠甲的绳,她发现自己抱着铠甲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望舒此时没有看她,只是认真的抬着胳膊解胳膊上的甲。 “郡主,我拿不动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小小的。 望舒连忙一手抬起白妍妍双手抱着的铠甲,轻描淡写的扔在一边,还不忘真诚的解释道:“忘了你们力气小了。” 之后她就认真的卸铠甲,卸完长舒了一口气,活动活动身子。 “郡主,你的力气好大。”白妍妍冒着星星眼,一脸崇拜的看着望舒。 第84章 在赞叹中迷失自我 望舒被盯的不好意思,她似乎习惯了别人夸她智勇双全,有文采,武艺高强,却还从来没这样被人实实在在的夸力气大。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到四肢。 白妍妍以为望舒愣住了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她又解释:“我两只手都抱不动的铠甲,郡主一只手就能拎起来,而且郡主把它穿在身上,行动如常,力气真的好大,要是我,穿上可能就动不了了。” “你要是自幼习武,也可以力气这么大。” 白妍妍虽然拿不动铠甲,却还是对它充满了兴趣,往日里都是在话本上看到身披铠甲英勇作战的将军,此时话本里的将军就在她眼前。 “郡主,我可以穿一下这个铠甲吗?” “可以,但是很沉,会压得你浑身都是红痕。”望舒提醒道,她肩膀处已经磨出了硬硬的茧子,现在倒是不疼了。 两人很快到了白府,一群人站在大门口等候望舒,以往站在白妍妍面前趾高气昂的长辈们,此时都低眉顺眼的恭维望舒,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画面。 她以为父亲就是最高的权威了,全家看到父亲时都是低微的,可父亲就差跪在望舒身后匍匐前进。 此刻她才意识到,她身前这道并不高大的身影,手里所握的,是怎样滔天的权力。 从没有人这样站在她身前,为她撑腰。 “白大人倒是对你这个姨娘挺不错。”望舒垂着眼眸,轻轻用茶杯盖拨开茶叶。 白妍妍就坐在望舒的身边,乖巧又安静。 白父此时脑子里一片混乱,新安郡主大驾光临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很快打了十棍子的白玉妍被人抬了上来,白父眉头突突的跳着,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没完全明白。 白玉妍本来是想先声夺人向父亲哭诉自己如何被欺负的,还没开口就看到望舒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 姨娘扑到白玉妍面前哀嚎:“老爷是谁将妾身的女儿打成这样,老爷要给玉妍报仇啊。” “妾身可怜的女儿啊。” 白玉妍一哆嗦,就错过了最佳告状的机会,抬她回来的小厮说:“白二小姐在郑府得罪了新安郡主,被罚了十杖。” 白父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滚带爬的跪到了望舒的面前:“小女年纪还小,求新安郡主高抬贵手,蠢妇,还愣着做什么?” 后面那句话骂的是姨娘,姨娘虽然没明白怎么回事,但也赶紧跪到了望舒的面前。 “不如白大人给本郡主解释一下,燕七临要纳你们家二女儿为妾的事?”望舒说。 白父一头雾水,也没听说新安郡主要纳燕七临的事,难道是临时变卦所以降罪来了? 姨娘更不懂了,她根本不敢说话,心想着男子纳妾也没什么错啊,新安郡主吃饱了撑的吗? 她知道自己是白父的妾,养别的男人是要浸猪笼的苟且之事,却又不能同等类比燕七临的处境。 “这……下官还在和燕大人协商此事。”白父斟酌着说道。 “燕七临同意了?燕大人同意了?”望舒一针见血,完全不想听他在这含糊其辞,大家都是初入朝堂的老狐狸,白父把她当傻子糊弄呢吗? 还敢打官话。 “没有。”白父不得已说了实话。 “既然没有,白玉妍为何觉得自己要嫁给燕七临了呢?难道是她臆想的?”望舒又问道。 白父不敢再说话。 “身为白家的嫡小姐,白大人为何待她还不如一个庶出的?”望舒又问道。 “是下官的疏忽。”白父总算是明白了,望舒是来给白妍妍撑腰的,眼前先不管她们什么关系,总之白妍妍入了望舒的眼,他又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本郡主与白妍妍什么关系,和你无关,白大人不会不明白本郡主的意思吧。”望舒心知肚明,这种人算来算去只剩下了自己的利益,和谢陆一样,望舒一阵反胃。 还敢通过祝归给望舒施压,这阵子忙,还没来得及解决谢陆,等他回京了就收拾他。 “下官明白。”白父赶紧回答。 直到望舒离开大堂,答应把铠甲给白妍妍穿一下,去了她的院子,大堂里的几个人才喘过气来。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燕少将军纳妾她还要插一腿吗?”姨娘呸了一声,白父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混帐东西,那郡主若是有纳少将军为妾的意思,少将军就得洁身自爱,他就与你们这群女人没什么两样,你见过哪家的姨娘还能养几个男人的?” 姨娘的眼泪就下来了:“男人纳妾又没什么错,怎么能跟女人一样?” “那是一般的女人吗?那是新安郡主,她想弄死你,就是一句话的事,别说是你了,就是弄死我,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白妍妍刚把铠甲套在身上,就被压的喘不过来气了。 “我的铠甲是特制的,比一般男人的要轻得多。” “那你要穿着铠甲骑马,然后还要拿着武器吗?”白妍妍越说越震惊,“那你的武器很重吗?” 望舒又掂了掂铠甲:“比这个沉些,我的长枪大概一个半你这么高。” “一个半我!!!”白妍妍倒吸一口凉气,“那还要拿着它跟敌人作战吗?” “嗯。”望舒点了点头,“但不是骑马作战,我都是用刀或者剑,还有近手的短刀匕首。” 枪是众器之首,自古以来骑马作战都喜爱用枪,可枪又是里面最难掌握的,望舒从小就专攻枪。 在白妍妍一声声的赞叹中,望舒迷失了自我,甚至莫名其妙的给这个刚认识半天都不到的姑娘秀了一波内力,她一个挥手就将树枝砍断。 只需要一个小石子,就能打透水缸。 燕七临怎么也想不明白,每天都星星眼用崇拜目光看着他的姑娘,怎么就突然觉得他也就一般般了。 几声喵喵的叫从墙头传来,望舒转头,准确的找到了几只小猫。 “是我养的,我很喜欢猫。”白妍妍解释道。 “我家也养了一只猫,我也很喜欢……它。”望舒本想说自己也很喜欢猫,但她又觉得自己不是喜欢猫,只是单纯的喜欢望夙而已。 “我可以见见它吗?”白妍妍更喜欢眼前的姑娘了,家里人都管这些东西叫畜生,是她偷偷把这些猫留下的。 “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来。”望舒应允。 白妍妍和白父一起把望舒送出府的时候,顾泽川正打着伞在门外等望舒。 他见望舒出来,上前两步替望舒打伞。 “恭送新安郡主。”白父用看八卦的眼神看着顾泽川。 望舒挨着顾泽川极近,夏天快到了,穿的衣服薄,她把两只手都掐到顾泽川大臂中间的位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在线问:女朋友喜欢两只手攥着我的胳膊恨不得塞到衣服里走路是什么癖好?】 两人一同往马车的方向走,顾泽川神秘的一笑:“我掐指算出来的。” 第85章 是你娘死锤滥打说想嫁给我 祝归在众多皇子皇孙中最喜欢望舒这个外甥女,还有个原因,两人的生辰相近。 望舒四月十四,祝归四月十五。 德昭二十七年(元年登基,这一年实际上不算第一年,就跟虚岁似的),是祝归登基的第二十六年,而他正巧是二十六岁那年登基。 各藩属国的使者进入中原为这德昭帝庆生。 “爹,这就是娘长大的地方?”约莫五岁的小男孩好奇的东张西望着。 各国使臣来访,如今街头异常的热闹,各种各样的北辞特色都搬到了路两旁,平时几辆马车可以并行的道路,如今两辆马车都不一定能挪得开。 使臣们最大的特点大概就是没见过北辞的风俗,但是又有钱,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 “行了,别拿你那狗眼来回踅摸了。”男人一张嘴就是奇怪的方言味道,轻轻给了小男孩一个大逼斗,把他的脑袋扳正往前走。 “她的家这么繁华,咋就被你骗到东北了?”小男孩抱住男人的大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 “什么叫骗到东北,你娘那是对我爱得难舍难分,你爹我才勉勉强强娶了她。”男人吹牛根本不用打草稿,张嘴就来。 “可是娘说你追她的时候好像一只流浪狗,才勉勉强强把你带回家养着。”小男孩毫不犹豫的戳破男人的谎言。 “别听你娘瞎说,她那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实话,这个以爹说的为准。” 为了给这个老男人点面子,黎祝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拽着黎熠然的裤子往前走。 “能不能松开你的爪子,老子的裤子要是被你当众拽下来,老子把你当裤子穿。”黎熠然恶狠狠的扬着拳头警告道。 黎祝从来不害怕他的威胁,更挑衅的拽了一把,差点把老父亲的腰带都扯下来:“无所谓,我会跟我娘告状。” “爹,我想吹这个糖人。”黎祝指着被一群人围住的摊子,只见一个小孩子正用嘴在吹一根长长的糖管。 随着他吹糖管,连接着的糖中间有了空隙,被撑大开来,店家心灵手巧,很快捏出个牛的形状。 “买。”打嘴炮归打嘴炮,黎熠然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可谓是百依百顺,极其溺爱。 要什么就给买什么。 “爹,你真好,等回去我一定给你作诗一首,称颂你伟大的父爱。”黎祝感动万分。 两人钻进去,黎熠然从兜里掏出个铜钱来:“店家,我买一个。” “爹,你藏私房钱!我回去就告诉娘。”黎祝震惊,立即小声的威胁道。 黎熠然不屑一顾:“这是临行前你娘给的,你随便告去。” 两人又等店家吹了几个糖人,终于轮到了两人。 黎祝的嘴刚要含住糖管,衣领处就有个很大的阻力,把他提到了一旁。 等他反应过来,黎熠然已经开始往里面吹气了,吹之前还不忘说自己想要个老虎。 “?”黎祝就知道自己感动早了。 黎熠然拿着自己的胜利品走在前面,黎祝挥着拳头嘴里骂着会被系统屏蔽的脏话跟在后面。 吹过了糖人,玩过了射壶,吃了些糕点,买过了烧鸡,黎熠然悠然自得的叼着根不知道从哪来的草,摸着逐渐圆润的肚子,露出满意的微笑。 十八岁的黎熠然也是个鲜衣怒发少年郎,但有了黎祝后,他日渐油腻,浑身散发着奶娘的气质,明显是这几年带孩子带多了。 他曾经也有八块腹肌的,虽然现在也有。 他确实满足了,但是身后的黎祝就没那么高兴了。 进了四方馆,黎祝饿虎扑食,拳头锤在了黎熠然的屁股上:“你这个大骗子。” “怎么就骗子了,你娘说你该换牙了,不让吃甜的,你不听她话,我可听。”黎熠然一把抓住在他屁股上兴风作浪的手。 把黎祝拽到身前,强制锁在自己的臂弯里。 黎祝被抱起来了,更愤怒的蹬着两条腿:“你等着吧,再过几十年,我就在你面前吃香的喝辣的,到时候你连炕都下不来,我馋死你。” 前些天刚看到黎家的老长辈躺在炕上,已经瘫痪动弹不得的样子,每当打不过黎熠然,他就在心里这样幻想。 黎熠然瘫痪在床,他说:“儿子我想吃烧鸡。” 黎祝搬来酒席坐在他面前,特意把烧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大鸡腿往黎熠然鼻子旁这么一扫,恶毒的说道:“你就看着我吃吧老不死的。” “世子的爱子真活泼可爱。”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惊得黎熠然一身鸡皮疙瘩。 黎熠然露出个职业假笑转身:“好巧啊,拉姆公主,你也刚回来。” 陈朝周围有大大小小十数个藩属国,但还是以漠北,东北,苗疆,巫藏为四个主要藩属国,其中最不服气的漠北,是近两年被姜淮打老实的。 黎熠然是东北王的世子,是这次东北使臣中的领头人物。 拉姆公主和她的哥哥扎西王子是巫藏使臣。 招待外宾的场所为四方馆,这些使臣都要住在这个地方。 “我总觉得她看爹的眼神很奇怪。”黎祝撇了撇嘴,“谁让你昨日多管闲事的,娘知道了肯定得十天不理你。” 说起昨天发生的事,黎熠然也觉得自己好像脑子抽了。 拉姆公主在街上买东西没带钱,自己非要上赶着给她付钱,跟被下了咒似的。 “是啊,老子就那么点私房钱,竟然花给了陌生人。”黎熠然泪流满面,心都在滴血,虽然他向扎西王子讨回了双倍的利息。 回了屋,黎熠然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过了一会翻身,托着脑袋看着黎祝:“你知道这次要见到的人都是什么人吗?” 黎祝的小脑袋晃了晃,他回忆着自己娘说的话:“娘说见了中原的天子,要叫……姥爷,见了皇后,要叫姥姥,见了太子,要叫三舅舅。” “记性挺好。”黎熠然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脑袋,“就是不知道你姥爷喜不喜欢你。” 他长吁短叹,祝霁娇大有祝归不死不回家的劲头,就是连她的生母金荣兰,都不想见。 自己和黎祝来中原少说也得三个月才回去,老婆从来没跟儿子分开过这么久,也不知道她想不想儿子…… 想不想自己。 第86章 万国来朝,四海沉浮 各国使臣依次住进了四方馆,整个馆里算是热闹了起来,各地的方言在馆里飘来飘去,但最有感染力的,还得是黎熠然那股大碴子味。 “使臣都已经安顿好了?”金荣兰满怀期待的问道。 祝霁鸣哪里不知道金荣兰想问什么,他直白的回答:“皇姐没有回来。” 金荣兰那张脸瞬间阴沉了下去,满脸都写着失望,自我安慰道:“不回来也对,父女俩见了面,也没话说。” “母后,她的孩子来了,您不想见见外孙?”祝霁鸣赶紧说道,“孩子长得和皇姐真的很像。” “是吗。”金荣兰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可否让他们爷俩进宫?” “您想见,他们便能来。”祝霁鸣坚定的说道。 “这才是你娘从小生活的地方,一会见了姥姥亲热点,就跟见你奶奶一样。” 走在皇宫里,黎熠然叮嘱着。 “母后是个很随和的人,别担心。”祝霁鸣看出两人都有些局促不安,连忙劝慰道。 北辞的人说话打着官腔,带着说不清的儒雅,显得黎熠然土了吧唧的。 黎祝眨了眨眼睛,偷偷观察这位三舅舅,爹说三舅舅和自己娘不是一个娘生的。 他撇了撇嘴,姥爷真是个滥情的男人,怎么能有这么多女人呢? 爷爷只有奶奶一个妻子,爹也就只有娘这一个妻子。 宫殿金碧辉煌,也是黎祝没见过的奢华,他现在也明白为什么母亲一开始不喜欢父亲了,他们家和娘家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是凤凰,一个是野山鸡。 鲜花插在牛粪上,娘喜欢爹才怪呢。 金荣兰穿得很正式,同样焦急地在等待,她不停的问身边的宫女,自己打扮得可妥当? 宫女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后娘娘,觉得有些新奇好笑。 “姥姥。”黎祝先开口喊道,孩子的声音带着稚嫩,又纯粹。 “……”但是一群人都沉默了。 “是我们那边的话,就是外祖母的意思。”黎熠然赶紧着解释道,他忽然想起中原人很规矩的称祖与外祖的。 金荣兰瞬间明白了什么意思,也有些激动和颤抖,她连忙让一旁的宫女把自己准备的见面礼拿上来。 宫女递上来的,是一块纯由黄金打造的长命锁,虽然是俗物,却是补的一岁生辰礼。 “姥姥给的就拿着。”黎熠然推了黎祝一把,让他上前去拿了长命锁。 这就是有钱人吗? 黎祝很少见过这般奢侈的东西,他好奇得拿在手里:“谢谢姥姥。” 金荣兰拉着黎祝的小手,左看右看,眼泪顺着眼眶就流了出来:“长得真像娇娇。” “她也很想您。”黎熠然说道,“她托我向您问好。” “她过得好不好?”金荣兰又问。 “娇娇吃得饱睡得香,只是东北严寒,没有中原这般繁荣。”黎熠然也止不住叹息了一声,“是我没办法给她更好的了。” “总比颠沛流离得好。”金荣兰已经很满意了,母女两人多年未见,所有的思念只能通过眼前的男人来传递。 四月十四,黎熠然陪着黎祝在皇后宫中待到傍晚时分才离开,他们所言三句不离祝霁娇。 万国来朝,四海沉浮。 若不是亲眼来过祝陈王朝的国都北辞,是无法描绘出盛世华章的。 白日里的繁华还只是个起势,夜幕降临后的北辞,又是另一番景色,在一簇簇灯光汇聚下,把这王朝的全部风采推向了高潮。 万家灯火通明,灿如白昼。 是蜿蜒回转的河中,教坊司的舞姬乐人们,他们或立或卧在船舫间,奏着沁人心脾的乐章,舞着娇艳夺目的舞蹈。 船上的灯笼随着小船在水间的浮动,晦暗复又明亮,使舞姿倒影更加迷离深邃。 这样的船有十数艘,大半个教坊司的人都汇聚于水上,参演这场盛世繁华。 石刻围栏边几步一盏灯,谁也不用担心看不清表演者们的风采。 岸两侧的人群随着船向前缓慢走动,同时招着手回应着,有的手捧鲜花向船舫扔去,有的孩子骑在大人脖子上拍着手咿咿呀呀,无论男女,皆沉浸于此。 康庄大道上,也同样是人潮汹涌。 表演喷火的男人,轮着火把赤裸着上身的男人,火把与灯光的辉映下,是他古铜色的皮肤。 各种各色的小吃在叫卖,满处都是热气腾腾,那雾气飘到空中而散去。 孩童们手里攥着细细长长的手持烟花,快速的在大街上跑着闹着,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 情侣们这一晚也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他们恩爱的十指相扣,驻足在不同表演前。 还有很多人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游玩在闹市间。 “放河灯,你快许愿。”黎熠然把莲花状的河灯推入水中,同时提醒黎祝。 黎祝直接把愿望大声的说了出来:“希望下次出门游玩,只有娘和我,不要爹爹。” 这般孩童的发言,引得一众女子哈哈大笑起来,她们连用宽大的袖子遮掩住嘴都忘记了。 黎熠然觉得有些丢脸,在灯光的映衬下,这张老脸羞红了一片。 向远处看去,是众多未出嫁的姑娘,她们露出纤纤玉手,把自己的河灯推向远方,河灯在水里摇摇摆摆,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世子。”望舒被这群嬉笑的女子吸引了去,踮着脚看到风暴中心,是个带着孩子的英俊男子。 定睛一看,是祝霁娇的丈夫黎熠然。 黎熠然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按照中原的礼数给望舒行了个礼,望舒很快回礼,和她一起的顾泽川也同样回礼。 “新安郡主。” “这是你表姨。”黎熠然对黎祝说道。 “表姨。”黎祝跟着乖巧的叫了一声。 “哎。”望舒连忙从怀里拿出个银手镯来,“给你的见面礼,还好一直踹在怀里呢。” 几人寒暄几句便分开了。 “阿予,今日寿星最大,快许个愿!”顾泽川拉着望舒到河边放河灯。 愿望才刚许完,那边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有了一就有二,接连不停的烟花在北辞城的各处升空。 望舒拉着顾泽川的手,轻功飞向空中,最后停在一处极高的楼宇。 两人并排坐了下来,欣赏了整个烟花秀。 第87章 你认错了,我是祝霁鸢 推开厚重的宫门,皇宫里红墙高柳映入眼帘。 “东北使臣到!” “巫藏使者到!” “漠北使臣到!” “苗疆使臣到!” 随着一声声高昂的唱报,一波又一波穿着自己国家服饰的人进入宫殿,被宫女们引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那个就是尾星竹?”祝霁棠小声和望舒嘀咕道,“苗疆的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不停的有使臣来向望舒和祝霁棠打招呼,望舒还没来得及回答祝霁棠。 一波寒暄结束,望舒和祝霁棠并坐在一席间:“他都快三十了,还这么嫩。” 尾星竹似乎有感应这边的两个人在八卦他,目光投向了两人。 望舒举着酒杯示意,尾星竹也还了礼。 “你说他不会能听见咱俩说话吧。”望舒嘟囔了一句。 使臣都坐在左边,陈朝有资格参加宴会的大臣们都坐在右边。 祝霁棠低头扒拉望舒身上的玉佩,漫不经心的抬头也看了尾星竹一眼:“他们玩蛊的,谁知道呢。” 很快祝归上场,一片寂静后是长长的叩拜礼,之后是每个人献上的礼。 再听着各种各样的礼物唱和,望舒觉得他们把全天下的奇珍异宝都送了过来。 随后宴会真正的开场了。 “皇上,巫藏除了这些死物外,还有件特别的相送。”扎西拍了拍自己的手,关闭的大殿骤然打开。 一辆类似于轿子的车被几个穿着巫藏衣服的人推上来,他们一边往前推,一边嘴里说着望舒她们听不懂的语言。 轿子上的薄纱掩盖着座中女子曼妙的身姿,隐约看到她一身红装,跪坐侧卧于轿子中。 轿子的薄纱一瞬间向着四面八方辉扬,女子的身姿乍现。 她眼睛上蒙着纱,身披红纱,衣服参差不齐,有一种异域来的奇妙的美感。 在场各位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望舒握着酒杯的手都顿住了。 随着乐人的鼓点,女子开始动起来,一个鼓点一个动作,卡点又妩媚。 她抖起身子的时候,身上的铃铛也跟着泠泠作响,清脆的声音击中了每个人的心。 她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又好像什么都能看到般。 轻功跳上轿子的顶,在上面舞动身姿,后又稳稳的落地。 她在地上跑了几步,又飞了上去,那些纱就随着她飞起来的动作飘扬在身后,红衣黑发,好像只人间富贵的精灵。 望舒想到了百鸟朝凤。 “她的轻功真好。”祝霁棠冷不丁的一句话把望舒叫回现实。 她中了媚术。 这个女人在施展媚术。 她赶紧看向祝归,见祝归面色如常,还在似笑非笑的喝着酒。 只一会没跟着女人的身形走,女人已经在整个大殿的上空踏步虚空,如履平地。 原来中了幻术的人才能看到她凌空而行,正常的人只能看到她还在地上舞动,她确实飞向过上空,却也只是那一下,就落了回来。 之后的全都是幻象了。 很快又一个后空翻回了地上,很快就结束了整个舞。 叫好声,声声不绝。 “皇上,这是我们巫藏最美的女子。”拉姆颇为骄傲。 她的眼睛还在蒙着,丝毫没有要摘下来的意思。 “美则美矣,却不让人窥见双目。”祝霁棠替代祝归开了口,“这眼睛才是点睛之笔。” 祝霁棠忽然站起来,吓了望舒一跳,像是上课时夫子叫了同座回答问题。 寻着祝霁棠的方向,女子盈盈一拜:“殿下说得是,正因为眼睛是点睛之笔,才能留白。” 是的,无论书画都有一种艺术叫做留白,不同的人能看到不同的效果,是一种很高级的方式。 祝霁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坐下了。 “皇上,此美人名为‘景月’。”扎西示意祝归收了这个景月。 祝归面上不显,但望舒知道他有点生气了。 这么个会媚术的女人放在后宫,多可怕啊。 “景月之美,应当是为天下所知,困于后院,不妥。”祝霁鸣赶紧着站起来替祝归拒绝了。 祝归嘴角微微荡起笑容:“景月姑娘,不如看看这陈朝男儿,可有你看得上的?” 她没有眼睛,如何看? 景月不恼,微微欠身,随后光着脚往祝霁鸣的位置走,她走路姿势轻盈,如仙女下凡,一阵又一阵的幽香扑向在座的每一个人。 所是给她选择,其实也没有选择。 在场的大臣不少,年轻的就这么几个。 她微微倾身,纤纤玉手捂着胸口处,在祝霁鸣面前拂过,而后来到祝霁棠和望舒的面前。 望舒偷偷往后躲,小半个身子在祝霁棠的身后。 看着她像验货般扫过祝霁棠,一张清晰的脸,勾着烈火红唇,停在了望舒的面前,不动了。 望舒屏住呼吸,能感受到景月的呼吸全然扑到了望舒的脸上。 美女的呼吸都带着烈火般浓烈的香气。 一人弯着腰,一人跪坐席间,两人隔着纱,默默对视,一眼万年。 “民女喜欢新安郡主。”她说。 众人哗然。 “景姑娘,”望舒不知不觉中笑了出来,“我是五公主祝霁鸢,姑娘认错人了吧。” 大臣们听闻,不解的交头接耳,后面传来匪夷所思的杂乱声音。 祝归没有说话,他还在看戏。 祝霁鸢没有出现在宴会上,不然就是祝霁鸣和祝霁棠坐在一席,祝霁鸢与望舒坐在一席间。 景月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大大方方的说:“新安郡主别拿民女开玩笑了。” “没有开玩笑,是真的。”望舒一脸认真。 景月退后几步,直接对着祝归的方向跪下:“民女愿意到郡主府服侍新安郡主。” “你为何知她是新安?”祝归带头承认了景月是正确的,从而提出了疑问。 “看一个人,只需要通过她身边的气息流动确认,她的气息霸道,并非五公主。” 望舒在琢磨她说的辨认之法,听到旁边的祝霁棠多嘴:“她说你身上有王霸(王八)之气。” “……”有多远滚多远。 大部分的人都对她说的气息感兴趣:“景姑娘,这种气息是靠什么感觉出来的?” 景月耐心的回答:“嗅觉,听觉,触觉,感觉。” 总之是没有视觉。 一个五感缺一的人,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感,也是需要很大的功夫才能练成的。 第88章 集体食物中毒事件 望舒不想带她回家。 “皇上,臣的侍女刚刚合适,多一人则多。”望舒赶紧着拒绝,她还想着看好戏呢,结果好戏看到自己身上了。 引火烧身第一人。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身边祝霁棠若有若无憋不住的笑声,在她耳里振聋发聩。 她也觉得景月身上弥漫着一股委屈的气势。 祝归停下了片刻:“此事再议。” 景月终于退场了。 望舒肉眼可见的松了下来。 歌舞升平,宫女挨着桌子开始上各式各样的菜。 最后还上了一小蛊燕窝。 “连美女都偏爱你。”祝霁棠挤眉弄眼的犯贱。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望舒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她自己也没明白呢,这个景月怎么就看上自己了。 如果是凭借她所谓的气息来辨认,会不会是因为望舒的气息与她的气息相配。 那这个景月会不会本来就认识她。 “娘娘!”一声尖锐的声音打破了热烈的气氛。 是金荣兰正端着燕窝在吃,忽然昏倒了,瓷碗炸裂的声音伴随着里面的燕窝飞溅。 众人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矜贵妃也跟着倒下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又接连倒下去几个大臣。 一时间,大殿里气氛紧张,祝归让使臣们提前离开,使臣里没有一个人昏倒,知道不能给祝归添麻烦,赶紧行礼后鱼贯而出。 一共倒下了十多个人,他们纷纷被侍卫搬到宫里空余的大殿里。 太医倾巢而出,分别诊治。 祝霁棠攥着望舒发凉的手:“没事。” 望舒紧紧皱着眉,等着太医的诊断结果,大概过了一刻钟,太医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摸脉象好像是中毒了。” 中毒? “把今晚皇后动过的食物都拿来检查。”祝归立马想到这毒下在了今晚的吃食上,但他们都没事,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他们没吃到这样食物。 当着祝归的面挨个检查,并未有任何问题。 任何一根银针都没有变色,这毒不下在食物里。 判断不出来中的什么毒,就没办法医治,眼看着金荣兰等人已经昏迷了大半个时辰,却没有任何办法。 祝归的脸可以滴出墨水来,他大骂了几句太医。 “有没有一种可能,”望舒沉吟片刻,对祝归说,“皇上,吃了某种东西,这毒就检验不出来了,但没有动的人,东西里有毒。” 这个想法无论是谁听到都震惊了一下,放在整个下毒圈里都是相当炸裂的。 怎么会有毒食过即散呢,太医下意识想反驳望舒的话,但眼下他连自己的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宫女又将祝归、祝霁鸣等人的吃食从大殿端来了皇后宫里。 几个人屏息凝神,祈祷着真的有毒。 不负众望,在太医把银针捅进燕窝的时候,肉眼可见的银针在变黑。 “有只虫子在往上爬。”很小,比银针还要细,但从望舒的角度,能够看到有个东西在顺着往上。 经过几个太医的确认,这是蛊。 “苗疆人。”祝归咬牙切齿的吐出三个字,“祝霁棠,把苗疆人都给我带回宫!” 祝霁棠不敢犹豫,三步并作两步迈出了寝殿。 “所有人都是因为吃了燕窝吗?”望舒问其他的太医,所有人都点了点头,确实是因为这蛊虫,才会让人陷入沉睡中。 苗疆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这种食后无毒的奇怪现象能出现也不新奇,但这种蛊就是这样,还是说他们有什么目的? 大概半个时辰后祝霁棠气喘吁吁的轻功回了大殿,表情阴郁。 看到他这样,望舒明白了,苗疆人在拖延时间,如果不是他们反其道而行研究了这些没中毒的人的燕窝,大概永远也不知道是蛊。 她心下了然,果然听到祝霁棠说:“他们早有准备,已经逃出城了,只留下了张字条在四方馆。” 他双手把字条递上,祝归接过,张牙舞爪的写着几个字: “想让他们醒,就把私藏的苗疆叛徒交出来。” 谁会没事私藏个苗疆人,眼下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苗疆人这是什么意思。 一片沉默中,祝归开口:“就是真的私藏了苗疆叛徒,他们能耐朕何?” 他浑身上下那股狠劲从心窝处蔓延,这股龙威甚至压得望舒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丝毫不怀疑下一刻祝归会说:“陈朝十万铁骑,还踏不平一个苗疆?” 很快祝归真如望舒所想,他说:“祝霁棠,你和柴翊去追截他们,如果他们宁死不从,一万铁骑踏平了苗疆,十万不够,就一百万。” “儿臣遵旨。”才刚回来没一会,祝霁棠又消失了。 这边太医们纷纷表示这种毒应该不致命,根本没有侵入心肺,就好像单纯的让他们沉睡了。 “皇上,臣有一计。”望舒的声音沉稳,抚平了祝归一时间的狠厉和暴躁。 人岁数大了,就是容易生气。 更何况这种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又逃之夭夭的挑衅行为,估计祝归满脑子都是踏平了整个苗疆,他这些年扩张疆土,一个苗疆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 “只有他们去截停不稳妥,臣认为该派几人伪装成苗疆人,进入苗疆,他们的目的如果只是想要苗疆叛徒,我们不如和他们合作,换人救人。” 战争就会生灵涂炭,如果能私下解决了这件事,谁都没有损失。 祝归听了望舒的话,在心里做了个判断:“你觉得派谁前往比较稳妥。” “臣。”望舒毫不犹豫。 “你一个人怕是危险。”祝归沉下心来思考可前去的人选,思来想去,他觉得只有燕七临可以同往,既然把这件事放心的交给望舒,他就要听听望舒需要什么帮手。 果不其然,望舒心里另有人选。 “皇上,这人不能是他。”望舒很快拒绝,“可否等明早臣给您个答复?” 因为她想起了自己后院里……进入的那只老鼠。 她推开家门,少年就跪在不远处等待望舒的回来,他挺直着腰背,现在看来倒是一身傲骨。 “说吧。”望舒冷笑了一声,“他们说的苗疆叛徒,是不是你?” 第89章 毒障林意外碰面 “是,也不是。”常氏见到只有望舒一人回来,他掩盖住眼中的诧异,将额头抵在地上。 “郡主没有将妾供出去?”他无论如何,也是不敢相信的,望舒竟然保住了他。 望舒略过他的身旁:“明日跟我进苗疆,做你该做的。” 常氏大喜过望,他想站起来抱住望舒,向她表达自己溢于言表的感激。 她早有猜测,就在常氏向她讲述御花园刘长顺的事时。 他如何偷听得到?处处都是御林军,他离得那般近,哪有那么多墙角都能让他听到? 那时望舒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常氏定有什么本事,让所有人都看不到他,虽然他没有武功。 “郡主如何猜到我是苗疆人的?”常氏跟在身后,疑惑的问道。 “一人面临死亡危险的人,还能从头到尾叙述一件以第三人为视角的故事,可能吗?” 如果是刘长顺,那个人会说,“他们要杀我,他们说的话我听到了”诸如此类,他绝对不会叙述成“那天下午,我在御花园等待贾大人……” 所以望舒更加确定,再加之今日尾星竹所言的交出叛徒,那么常氏是苗疆人,他没有武功但是可以操纵蛊,御花园那些话,就是他的蛊虫听到的。 这种猜测就顺理成章了。 “这回该说说了,你到底叫什么?” 常氏跟在望舒身后进了屋,望舒将外衫脱下挂在一旁,一边问一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他说:“我叫尾星竹。” 年仅三十的苗疆少主叫尾星竹,眼前十七岁的少年也叫尾星竹,也不知哪个尾星竹是真,哪个是假。 “是真的,是他赶走了我,代替了我。”尾星竹生怕望舒不信,赶紧着解释道,“我身上有苗疆信物,他没有。” “我没说不相信你。”望舒也给他倒了一杯凉茶,示意他喝下去,“如果你想害我,这蛊早就中我身体里了不是?” “你有大把的机会弄死我。”望舒云淡风轻的描述,他知道望舒中毒,还给她熬药,想做手脚让望舒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也不是难事。 当然。 尾星竹根本没想过要杀了望舒。 “你还需要什么?”望舒又问。 “我们需要找到隐氏,隐氏几百年来住在苗疆深处,他们守护着整个苗疆,我必须找到他们,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他们才有可能帮我。”尾星竹说着自己的计划。 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细细琢磨,简直漏洞百出:“那当年你被赶走时,他们为何没有现身?” “因为那个尾星竹也可以是继承人,他们只有在苗疆出现动乱时出现。”尾星竹解释道。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确定隐氏会帮你?”望舒挑眉,颇为戏谑。 “不确定,但如果不找到他们,肯定没人帮我。”尾星竹的眼里闪过一丝悲伤。 “你还需要什么人?”望舒不再纠结他的说辞,“比如祝长烟?” 尾星竹不知道这是今晚的第几次震惊了,他许久才缓过来:“郡主为何知……” 望舒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整个祝陈王朝,与望舒相熟的,有武功的只有一个祝长烟。 因为她年幼时与望舒同住了三年,直到长公主仙逝,她才被送到皇宫里又住了一年,直到祝长昭出生,她才被送回锦王府。 自从想起年幼时零星的碎片记忆,她想起自己以为有个亲姐姐的事,这个姐姐就是祝长烟。 她的武功是跟着驸马望氏学的,几经流转,她自卑又敏感,又有锦王妃处处挤兑,很少有人能想到这样懦弱的她,有武功。 如果她同往,那么会武功的季雨坤,必将同行。 祝归当然没想到望舒会要一个边缘人物跟她去苗疆,丝毫不犹豫。 “新安?”祝长烟不明所以,“我跟你去苗疆,只会拖后腿。” “你会武功,为什么会拖后腿?”望舒安抚,“你就当是出门散散心,离她远些吧。” 祝长烟的浮躁被抚平,她点了点头。 四人骑着马,赶往苗疆。 “进入苗疆前有一片毒障林。”尾星竹给三个人科普。 这也是望舒制止祝归直接发兵的原因,处处都是蛊毒,这一百万定当损失惨重,苗疆一向避世又安静,无论是哪个王朝,都不太招惹他们。 毒障林外,看起来只是一片荒山,天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 他们全都提前换好了苗疆的服饰,望舒如今脑袋上坠着不少银质饰品,走起路来都发出些声响。 尾星竹换了苗疆服饰,就明显看出他是苗疆人,这身衣服在他身上,简直完美不可挑剔,少年的手腕处缠着银质铃铛,稚嫩又光彩夺目。 在一片黑暗中,望舒手里拿着剑,握得紧紧的,脚下的动作也轻了不少。 “谁?”望舒拔剑,惊呼一声。 她的抵挡动作迅猛,对方的攻势更猛。 “对方不是一个人!”望舒提醒剩下三人,但对方很快卸力,在一片黑暗中,她分明听到了祝霁棠的声音。 “新安?” “你们怎么在这?”望舒终于看清来人的模样,祝霁棠和柴翊两人就站在她面前。 祝霁棠松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柴翊脸色苍白,没比祝霁棠好多少。 望舒他们换了苗疆的衣服,祝霁棠才在一瞬间没有认出来。 也正是因为祝霁棠他们俩穿着苗疆的衣服,打扮得有些诡异,望舒也没能第一时间将两人认出。 “我们中了毒障林的毒。” 尾星竹上前两步,替两人解了毒。 “你是……新安的妾君?”祝霁棠显然还记得这个人,他的眼神在望舒与尾星竹之间来回徘徊,想知道些什么。 “说来话长,你们不是去追截他们吗?怎么,人家直接钻进去了?”望舒调侃道,顺便帮祝霁棠输入些真气。 “眼下我让随从回去禀告父皇此事,我们俩打算进苗疆一探究竟。”祝霁棠毫不遮掩,把他和柴翊的想法说了出来。 “跟我们干件大事吧。”望舒把胳膊搭在祝霁棠的肩上,“干翻了苗疆蛊王,怎么样?” “?”两人不解。 “他,也叫尾星竹。”望舒指了指一旁的少年,“他说得去找隐氏帮忙,我们得先去找这个传说中的隐氏。” “尾星竹?”柴翊没明白怎么回事,但祝霁棠脑子很快就琢磨明白了。 他跟柴翊解释了两句尾星竹的问题,柴翊这才如梦初醒。 “你知道怎么过这毒障林?”祝霁棠问道。 “是,而且必须是夜里才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尾星竹在嘴里默念了几句什么,从他的袖子里钻出来个蛊虫。 蛊虫的屁股还在隐隐发光,就像是萤火虫。 第90章 传说中的拍卖大会 毒障林里并不是黑夜,而是阳光普照的大晴天。 “毒障林与外面的黑白颠倒,所以必须夜里前来,才能看清前路。”尾星竹看出其他五人的疑惑,赶紧着解释了一句。 “那咱们怎么找这个隐氏呢?”祝长烟忍不住问了一句。 获得来的是长长的一阵沉默,尾星竹吐出一口浊气:“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是,你不知道在哪,我们找什么?”柴翊瞳孔放大,显然不能接受这么荒唐的一件事。 “我说的不知道,不是说不知道在哪,而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打开隐氏的‘门’。” 几人走了两个多时辰,终于走出了毒障林,放眼望去,是一片寂静的小村庄,在夜幕下沉沉的睡着。 吊脚楼和中原的房子不一样,祝长烟有些好奇的左顾右盼,小声问身边的季雨坤:“为什么要把房子架高?” “他们雨水多,而且潮湿,像咱们一样直接建在地上,屋里没法住人的。” 几个人都累得够呛,找来找去终于见到一家客栈,守夜的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见进来几个年轻人连忙站了起来:“这么晚才来,是要住店?” 尾星竹操着一口苗疆的方言:“我们刚从外面回来,要……” 他犯了难,转身看向五人,嘴型示意:“咱们要几间客房?” “三。”两个人异口同声道,分别是望舒与祝霁棠。 尾星竹必须和望舒一间,苗疆是他的地盘,几个人之间对他完全没有任何信任,如果有个人能镇得住看得住尾星竹,就是望舒。 他俩无论如何,必须在一个屋子里。 而且三个并排的屋子,望舒必须住在中间,这样出了任何事,两边都能照顾到她。 临回屋前,祝霁棠叫住望舒。 他把望舒散落的刘海别在耳后,两人一同趴在吊脚楼二层的栏杆上,动作如出一辙。 祝霁棠:“小心点。” “知道了。”望舒手攥着栏杆,“我们都必须活着离开。” 睡到了日上三竿,六个人才动身接着往里面走,在苗疆很少有骑马的人,几个人只好雇了辆马车。 “你们也是要参加这个拍卖大会的吗?”赶马车的老伯是个话多的人,他问和他并肩坐在一起的尾星竹。 除了尾星竹外,祝霁棠和柴翊两人轮流坐在外面监视着尾星竹。 望舒在客栈根本没睡觉,她一直醒着警惕尾星竹。 她此时把剑抱在臂弯,靠着身边的祝霁棠睡得正香。 “是。”尾星竹点了点头,“这次的拍卖大会热闹?是不是好多人都要去拍卖大会?” “就没有比这次更热闹的了,他们说啊,这次要拍卖的最珍贵的东西,是隐氏的消息。”老伯神神秘秘的,坐在一旁的柴翊也被吸引了目光。 “原来如此。”尾星竹点了点头,和柴翊交换了个眼神。 坐在马车里的祝长烟小声问祝霁棠:“咱们带的钱,够拍卖的吗?” “正经人谁花钱得消息啊。”祝霁棠一脸坏笑,“这么多年了,你还这么单纯。” 祝长烟从没有干过坏事,她理直气壮起来:“你们自己心术不正,还要怪我刚正不阿。” “你这伶牙俐齿的劲怎么不用来对付你继母?”祝霁棠哼了一声,“我面前跟只老虎似的,等到她面前又是只猫。” 季雨坤轻轻的笑了一声。 几个人的声音小,语速也颇快,生怕被老伯听到,知道他们不是苗疆人。 总之感觉这个苗疆对中原人不是很友好,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们。 白日望舒补觉,夜里住店看尾星竹,这样颠倒的作息持续了四天,他们终于一路打听着,来到了拍卖大会所在的位置。 这里人山人海,显然是为了拍卖大会而来,询问了几家客栈,都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你们这的人都怎么露宿街头?”祝霁棠问道。 尾星竹回忆了一下:“我没露宿街头过,不太清楚。” 好家伙。 不死心的祝长烟带着季雨坤又找了几家外围的客栈,最后寻到了大通铺。 位置倒是多,整个屋子能住下三十人,但才入住十余人,祝长烟赶紧把整个屋子的位置全都包了下来。 望舒对这种大通铺已经极其熟悉,她自顾自寻了个干净些的位置,和衣而睡。 祝长烟躺在她身旁,两人的气息交织:“新安,让自己喘口气吧。” 望舒侧身,两人只隔着几寸的位置对视:“我也想,但是……” “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祝长烟覆上她的肩膀,拍了拍。 祝长烟的存在感在整个皇室都是最低的,因为她一直避世又韬光养晦,她每日除了练武,只剩下账册。 她缩得深深的,让世人都遗忘她,她过着自己的日子,说窝囊也窝囊,说快活也快活。 望舒像个陀螺,每日无休止的奔波在各种事之间,根本没有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 她的累,是无形的,她也从不把自己放在首位思考。 这样不爱自己,活着很痛苦。 “嗯。”望舒闭上了眼睛,虽然周围的声音嘈杂,但她睡得很香。 这几日的劳累在这晚得到喘息,但除了她之外的五人,都没怎么睡着。 “这么闹,你也睡得着。”祝霁棠把枕头抵在墙边,他靠着枕头正在看望舒。 见望舒悠悠转醒,伸脚轻轻踹了踹望舒的腿。 望舒睡觉背对着他这边的,很快转身面朝祝霁棠的方向。 眼睛睁一只闭一只,与脚边坐着的人对上视线:“困着呢。” 她伸懒腰,发现屋子里没什么人,他们都不在。 “他们出去打探消息了。”祝霁棠往这头爬了两步,坐到望舒的头边,“也就是我,怕你出事,在这等你。” 望舒伸手把胳膊搭到祝霁棠的大腿上:“这就起来了。” 洗漱结束,祝霁棠把那些银饰一点点戴到望舒的头上:“今晚上就是拍卖大会,如果运气不好,还有场硬仗要打,不再休息会?” 望舒的手摸到剑柄上:“希望你别拖后腿就行了。” 第91章 当小偷是真的刺激 苗疆女性的头饰分为两种,参加重大典礼时需要带银冠,平日里是银梳或者银花,但她们的头发都要梳成髻,但是祝霁棠不会。 他给望舒搞了一脑袋的麻花辫。 “你现在浑身散发着父爱的光环。”望舒感慨了一句,“赶紧着找个女人成亲吧,你体内照顾女儿的洪荒之力已经憋不住了。” 祝霁棠笑了一声:“除了我自己,我就给你扎过头发。” “那我还得感到荣幸了。” 望舒从小就不会扎头发,她喜欢披散着,还好出生在大户人家,手残这事没招。 “回来的好早。”门口传来响声,柴翊和尾星竹走了进来,望舒转头和两人打招呼。 “交易在后面,我们不太容易混进去啊。”柴翊压低了声音,“咱们的计划需要推翻重组了。” 尾星竹也同样点了点头:“把守的人众多,这次的宝物可能都比较贵重。” 祝长烟和季雨坤带回来的消息大同小异,但他俩带回了整个拍卖会的场地平面图。 饭馆的外面,摆着一排排的桌子,六人挑了个角落坐下。 “接下来咱们还是两两行动为好,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是一起的。”祝霁棠指了指整个会场。 “新安,你和尾星竹在出口接应,把东西带出去就靠你们俩了。” “长烟,你和季雨坤乔装混进后场,把东西偷出来,到时候我和柴翊在后场门口接应你们,然后把东西给新安。” “他们肯定很快就发现东西丢了,这个时候只要保证新安和尾星竹已经离开,咱们就是安全的。” 祝霁棠的计划没什么大问题,所有人的思路都如此。 “不行,长烟和季雨坤,你们俩接最后一棒,负责把东西带出去,我和尾星竹易容混进去。”望舒反驳。 “他们如果在这些宝物上放了追踪蛊之类的,只有我可以解除。”尾星竹点了点头,“我没有武功也没有轻功,若是到外面被拦截,只有死路一条。” “就这么说定了。”祝霁棠也觉得行。 祝长烟刚收起平面图,小二就上了几碗面:“客官慢用。” “下午就按照分组行动,我们四个分别去买面具。” 望舒的剑被她埋在了客栈不远处的树下,换成了一把可以藏在腰间的短刀。 整个拍卖场在地下,而进入这个拍卖场,只有一个暗道出口,就为了防止像望舒这样的小偷出现。 两人蹲守在门口的树后,仔细盯着拍卖场:“他们倒是好分辨,全都穿着同样的衣服。” 就跟官服似的,很明显现在往拍卖场走的,都是在里面做事的人。 “就他们俩了。”望舒的速度极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就闪出了十多米,出现在两个背对着望舒的人身后。 一男一女转头看到望舒,嘴巴刚张,就被她无情的敲在后脖颈,昏了过去。 尾星竹赶紧跑了过来,喂了两人追踪蛊,抬着其中那个女人的身子,两人往隐蔽处走。 再回来时,望舒和尾星竹刷脸成功进了拍卖场。 “你们俩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管事的看到两人回来,气不打一处出,“行了行了,赶紧去把所有包间座位再擦一遍。” “是。”尾星竹说,望舒学着苗疆方言,也回应了一句。 “擦得反光,懂不懂?”管事的又添了一句,生怕两人偷懒,惹了贵客不高兴。 偌大的拍卖场除了台子外,下边是逐步上升的阶梯座位,二层是一圈包间,一看就是给有钱人准备的。 后场从舞台两侧进,两人站在二层,悄悄的观察着。 “为什么不一会就偷出来?”望舒的心中忽然有个大大的问号,明明马上就能直接解决的事,怎么还要拖着等人多眼杂的时候动手? 是为了给自己增加难度吗? 尾星竹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他们的东西在未开箱展示前都有蛊虫封着,一旦被提前打开,就会触动警报。” 啊对对对,望舒觉得自己的脑子刚才抽了,否则怎么会问出这么弱智的问题来。 “老板,这种面具是不是好多人都戴一样的?”祝长烟只跟尾星竹学了这么几句苗疆话,此时说得有模有样的。 面具摊老板看到是个年轻的姑娘,态度都好了不少:“这种东西不能特立独行,你们拍卖到了东西,得低调啊,小心被偷。” “您这话算是说对了,要是我们真买到了好东西,就得低调些。”祝长烟继续跟老板攀谈道,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这种面具就最普通了。”老板拿起其中一个黑棕色的,没什么太明显的花纹标注,形状也是最普通的椭圆形,“听说啊,这次大家都是奔着隐氏来的。” “您也知道隐氏?”祝长烟拿过面具,往季雨坤脸上试了试,正合适,“您得给我拿个小一点的,这个我戴着大啊。” “我也是听这些来拍卖会的人说的,他们说隐氏避世几百年,如今有个出世的兆头。”老板给祝长烟挑了个小一点的。 附耳对着祝长烟神秘兮兮的说:“还有人说,隐氏的东西被外人拿到了,所以要在整个苗疆找人,这可不是第一次。 大概都得二十多年前了吧,还是我爹跟我说的呢,有个中原人,带走了隐氏的一个很重要的大人物。” “然后呢然后呢?”祝长烟表示自己非常的感兴趣,明明几文钱的面具,祝长烟给了二倍的价钱。 老板一看到这钱立马也兴致高涨了起来,迅速把钱收到自己的钱盒里,生怕祝长烟后悔般。 “我爹说啊,隐氏追杀这个中原人一路,还是让他给逃出去了,但隐氏避世,不会离开苗疆的,所以咱们苗疆,才会这么排斥中原人。” “这拍卖场,肯定得混进去好多中原人,怎么说呢,只要不惹事,大家也不会太为难中原人,大多数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不过这拍卖的东西给了中原人,肯定还是不愿意的。” 老板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就在祝长烟听得津津乐道的时候,老板的声音骤然降低:“中原人,你们这口音学得挺像啊。” 第92章 拍卖进行时 季雨坤握紧了长剑,剑已经半出鞘:“你既然知道我们是中原人,还要假扮出一副亲密的态度?” 老板赶紧拦住季雨坤握着剑的那只手:“就算知道你们是中原人,又如何呢?给钱就是爹,更何况是给了两倍价钱的爹。” 祝长烟也把口音换回了北辞的腔调:“那您还愿意跟我们这俩中原人说这些?” “这不是没怎么跟中原人说过话吗?我这一辈子都没出过苗疆,就是好奇,好奇。”他重复了好几遍好奇两个字,有讨好祝长烟和季雨坤的意思。 “放心吧,我们也没那么排外,都心知肚明有中原人进来,那毒障林只有一部分会蛊的苗疆人才能穿过,他们都愿意带外族人进入,我们这些老百姓有什么意见呢?” 老板给了颗定心丸。 祝长烟在来到苗疆前,确实以为每一个苗疆人都会蛊毒术,但其实不是,就像是中原人练武功一样,只是一小部分人,一百个人里面有一两个会蛊毒的,就很不错了。 他们大多是家族内部传承,也用这种方法大致区别出了贵族和平民。 相对于祝长烟得到的消息,柴翊和祝霁棠除了买到最普通的面具外,几乎一无所获,他们不敢贸然开口讲话,生怕被知道是中原人。 四个人分别在拍卖场外花钱买到了通行证。 “酉时三刻开场,你们可以凭着入场券在酉时进入拍卖场。”卖通行证的人提示道。 还没到酉时,拍卖场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六人抬起的轿子从右边划过,直接到了门口,侍从把入场券交给门口验票的人。 验票人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欢迎您的到来。” “凭什么他可以不排队就进去?” “他怎么就现在能进去?” 这个人像一颗炸药,一瞬间点燃了一大群人的愤怒。 “他是贵客。”验票人言简意赅,“他们都是拍卖场主亲自邀请来的贵客,你们如果是被邀请来的,也可以现在就进去。”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你说他们会不会来?”柴翊小声问他身前的祝霁棠。 “谁知道这拍卖场主能不能把王室邀请来呢。” 但两人都知道,刚刚给男人抬轿子的六个人都是有功夫在的,他们六个对上这一个人的侍从完全没问题,但一顶又一顶的轿子从两人眼前走过,他们应该没胜算了。 但愿偷得顺利些,祝霁棠在心里祈祷。 “你们都在里面守好了,仔细着自己的脑袋。”管事很严肃的说道。 “是那个?”等管事走了之后,一群在后场做事的苗疆人都围到了一个锦盒前,“是这个吧是这个吧?” 望舒和尾星竹同样凑了过去,眼前的锦盒看起来平平无奇,谁能想到这会是整个拍卖场拍得最贵的东西呢? 所有人都围着这个隐氏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他们都是从父辈那里听到了关于隐氏的传闻,但实际上谁也没见过隐氏。 越传越邪乎,他们把隐氏和神直接画了等号。 隐氏就是保佑他们苗疆的神,只要隐氏在,就没有人能把苗疆灭族。 没过一会,穿着苗疆盛装的姑娘进了后场,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鸦雀无声,对着姑娘行注目礼:“大小姐。” 她停在所有人的面前,那身上的银饰还在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身上有好几个银铃铛,正叮叮当当的奏乐。 她一来,暗淡的后场都五彩斑斓了起来。 “?”望舒的嘴赶紧跟着张了,又没完全张。 “我就是来看看,一会要开始了。”被称为大小姐的姑娘摆了摆手,“你们只要本本分分的,我爹不会亏待了你们。” “谢谢大小姐。” 他们就像是提前训练过的一样,每一个字都说的那么齐。 等她离开,望舒才了解到这个盛装的姑娘是拍卖场主的女儿,也是这次拍卖的主持。 她身上穿得这一身苗疆服饰,就值个几十两黄金。 “这一件,来自苗疆王室,是从南海而来的红珊瑚,起拍价二十两黄金。”由几个人把红珊瑚推到了场中,主持说道。 红珊瑚从海中带出来,贵在了这么大的个头。 “这个品相看着不错啊。”祝长烟跟旁边的祝霁棠说道,“我记得皇上生辰,就有人献上了个红珊瑚,没有这个大。” “没这个大,但是比这个贵啊,你看这个形状,哪有父皇那个好?”祝霁棠小声说。 “这不是重点。”祝长烟哎呀了一声,“重点是咱们得买个东西,不然怎么到后场。” 确实,连第一件拍品都这么贵,几个人可买不起,把裤衩都赔给人家也买不起。 最后以四十两黄金被卖了出去。 第二件是个品相极好的蓝翡翠手镯,上面有着极为精细的冰蓝色飘花,起拍价一两黄金。 看起来大多数的苗疆人都对这个不感兴趣,他们的饰品全都是银制的。 “就这个吧。”四个人相互用眼色对视道。 然后祝霁棠把牌子举了起来:“一两黄金,一百两银子。” 所有人的眼神都转到了祝霁棠身上。 祝长烟觉得自己教得这句苗疆话还挺出神入化的,毕竟下午又跟卖面具的老板学了好一会呢。 稀稀松松也有人竞价这个手镯,但最后祝霁棠以一两黄金九百两银子的价格拿下了手镯。 “他们看四皇子是因为这是姑娘戴的。”季雨坤安抚祝长烟,“他们俩大男人竞拍个姑娘的玩意,当然引人注目。” 祝长烟啧了一声:“咱们这步棋走错了。” 他们要的就是低调且顺理成章,现在这样,也不说多棘手,但绝对不如祝长烟来拍卖更合适。 那整个分工就要换一下,让祝霁棠和柴翊带着东西离开。 “那个是不是新安?”柴翊忽然指着把拍卖品端上来的姑娘,问祝霁棠。 祝霁棠仔细分辨了一会:“好像是吧?” “她看了我们一眼。”柴翊解释道。 随后望舒就站在主持的身后,乖巧的放空大脑,假装自己是死的。 等这个拍卖品拍卖结束,望舒还要按照来时的路再把拍卖品送回去。 忽然望舒看了祝霁棠一眼,猛地眨了几下眼,她还左右摆动了一下。 “她这什么意思?” 第93章 果然逃不过被追杀的命运 “她说东西很小。”祝霁棠很确定的说。 “这你怎么看出来的?”柴翊疑惑的问道。 “新安的眼睛就好比是那个东西,她把眼睛闭起来,只能说明是东西小。”祝霁棠解释道,“至于这晃了一下身子,大概是让我们迅速点的跑路。” 几个人如坐针毡,一想到一会的行动,就有点紧张。 “下面这个东西,每一个苗疆人都不会放弃对它的追求,这就是隐氏的信物!隐氏将此物交于我们时,只说了一句有缘者见此物,自会寻到隐氏。”主持的声音通过蛊虫放大,震耳欲聋。 全场的气氛一瞬间被带动到了最高潮,每一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件传说中的宝物。 只是一个并不华丽的锦盒,锦盒下是怎么样的惊天动地,无人知。 其实起拍价格很低,低到整个拍卖会到现在都从未有过的低价,加价的力度也同样很低,但令人恐怖的,是全场所有人都在疯狂的竞价。 一时间主持只能数得出没有举牌子的人有多少。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只用了半炷香都不到的时间,从一百两白银,涨到了一百两黄金,甚至还有往上涨的趋势。 除了二层这些包间外,也再没有人接着竞价了。 场下戴着面具的普通人都在看热闹,看哪个包间的报价更高,他们还要在下面起哄。 得不到,就要让能得到的那个人用最高的价格亏损买到。 终于,成交价格停止在了一万三千两黄金。 那人的侍从从包间里站出来了几位,彰显这位买主的身份实力。 威震一些像望舒一样买不起就想偷的坏人。 “他们实力都不俗,咱们真的对上,肯定会吃力。”祝霁棠扫过上面的每一个侍从,心已经凉了半截。 “新安之前跟我说,抢这个锦盒的人不在少数,所以我们要做的,是趁乱偷走。”祝长烟摇了摇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你不知道你身后有多少黄雀。”季雨坤的手心里出了些薄汗,他的声线听起来都有些紧张,很显然没有遇到过这种局面。 终于,那锦盒被送回了后场。 每一个人都是按照拍卖顺序来拿自己的东西,祝霁棠和柴翊是第二个进去的人。 他们俩环视了一周,终于找到了站在锦盒前面的尾星竹。 “拿着就走。”望舒把手镯放到两人的手里,双方还在进行有礼貌的行礼环节。 祝霁棠的手里就被塞进来了一个锦盒,是尾星竹拿给的他。 两人面色如常的顺着进来的路回了场内,现在刚结束,正乱着。 锦盒从祝霁棠的手里交到祝长烟后,手都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听到后面有人喊:“隐氏信物被偷了!” 哗然一片,祝霁棠一把推开了祝长烟,两人趁乱往外走。 “封闭出口!” “是!”望舒和尾星竹跟随着一大群的人,往出口的位置赶了过去,她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还没出会场的祝长烟和季雨坤。 不动声色的蹭到最前面,尾星竹大声询问:“还有好多人已经出去了怎么办?” “那就把所有人都追回来。” 然后锦盒就到了望舒的身上,她悄无声息的带着尾星竹离开了会场。 祝长烟等人则全部留在了会场里,出不去了。 抢夺的人又不只有望舒他们一行人,被拦住的大多是无辜之人,那些抢夺者早已经在外寻找起了锦盒的下落。 躲在牛棚里换回原来的衣服,在树下把自己的剑拿回来,他们需要找一个安全又隐蔽的地方等着四个人出来。 买到了锦盒的男人从包间里走了出来,旁边的人都喊他少主。 少主挑开会场其中一个人的面具,冷笑了一声:“中原人?” 那人呲牙:“怎么,你们苗疆不允许有中原人吗?” “锦盒在他身上!”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巨大的尖叫声,一瞬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人手里挥着剑,几个同伴掩护他往外退,这个时候的局面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所有人都奔着那锦盒争夺过去。 “怎么回事?”祝霁棠傻掉了,他也不知道那东西是真是假,还是望舒根本就没能出去。 不仅仅是他,四个人都充满了疑惑,但为了制造混乱离开拍卖场,所有人都开始往外涌。 门口处的侍卫杀了不少人,可拍卖会上的能人异士更多,马上就形成了一场激烈的混战。 在混战中,终于回到地面上的祝长烟摘掉了面具,与望舒汇合。 “他们争夺的锦盒……”祝长烟问。 “假的,是我做的。”望舒从怀里掏出个相似的锦盒来,“拍卖场里的锦盒多的是,我随便拿了一个扔到那。” 说话的功夫,六个人汇合。 “真正的锦盒在他们身上!”少主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了拍卖场外,指着望舒的方向,“给我拿下他们!” “!!!” 真正的逃亡从现在正式开始。 六人纷纷戴好面具,不能让他们知道长相。 他们一边躲避着一些侍卫的攻击和各种箭的攻击,一边往林子的深处跑。 望舒不但要保护自己,还要再照顾个没有功夫的尾星竹,很快背后中了一箭。 “往西南的方向跑!”尾星竹一边喊的同时,一边扔下了几只蛊虫,暂时拦住了后面人的脚步。 几个人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但只能死命的往前跑,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身后还传来了一些奇怪的争吵的声音。 “有病吧,又不是我偷的,你打我做什么?” “你们都是要抢信物的人,为什么不能打?” “不是大哥,咱们都没有锦盒,打出来个胜负有屁用啊?” 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时候,望舒绝对要停下看热闹。 但现在只知道越往里面跑,好像追他们的人越少,渐渐的大概只剩下了少主的人。 可以理解,毕竟人家花了那么多钱得来的。 “分头跑,一直往西南的方向可以看到一汪清泉,很有名,我们到那里集合。”尾星竹下了最后的命令。 第94章 误入枫林深处 一起跑目标太大了,太容易被一网打尽,锦盒也落入别人之手。 “这锦盒上的追踪蛊,我只能解开自己的,所以,碰过锦盒的人一起跑,没碰到锦盒的一起跑。” 没有接触过锦盒的,只有柴翊和季雨坤两人,再勉强算一个尾星竹……那谁和谁一起走,每个人心里想的都不一样。 没时间商量了,望舒按照她心里所想,很快做出了决定。 望舒把锦盒交到祝长烟的手上:“锦盒交给你,除了我以外,尾星竹只不会伤了你,所以,保护好锦盒。” 不等祝长烟说话,她跟着祝霁棠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祝长烟的脑子嗡了一声,这就是要让她和尾星竹走在一起的意思了? 她的脑子里第一时间不是问望舒为什么,而是她要跟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起走很长的一段路。 她的目光看向了季雨坤。 季雨坤跑得已经很累了,身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但他努力对着祝长烟露出个笑来:“长烟,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是个顾全大局的男人,还是个对祝长烟有着绝对信任的男人,他真的,我哭死。 (如果是对这种有钱有颜爱老婆专一又有情商和智商的男人恋爱脑,也不是不可以。) 恋爱脑祝长烟一瞬间想哭,她当然知道自己和季雨坤之间相互信任,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想要祝长烟好好活着,平安回来,她忍不住有点感动。 但这股情绪压下去,她想,为什么尾星竹不会伤害自己? 尾星竹跑的太慢,她只好拽着尾星竹的胳膊,两人拼了命的往前跑去,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她一定要问清楚原由。 柴翊和季雨坤作为没有触碰到锦盒的人,两人只管往随意的方向跑,然后趁着月黑风高,藏在一处隐蔽的地方。 那些人追到附近,领头的人说:“这里没有追踪蛊的味道,我们原路返回,东西也没在他们身上。” 柴翊沉下心:“来追我们的人只有五个,其中只有两个功夫好的,我们把他们杀了。” 季雨坤正有此意,两人在坡下矮身快速行走,追上那些人后,出其不意直接把剑捅到到其中两人的身体里,这两人当场毙命。 剩下三个人反应过来,和柴翊两人厮杀在一起。 纠缠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解决了这三个。 “他们指不定多久才能到泉水呢。”柴翊筋疲力尽的喘息着。 季雨坤靠在一棵树上,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他说:“他说的泉水肯定离隐氏的位置不远,既然是苗疆深处,就不一定知道今晚大会的事,更何况他们没有人看清我们的脸。” “你说得对。”柴翊站了起来,把面具整理整理重新戴好,“我们走吧。” 两人朝着西南的方向,离开了。 望舒和祝霁棠是最倒霉的,追他们的人最多,也最难缠。 他们身上没有锦盒,却丝毫不能懈怠,祝长烟的武功一般,尾星竹没有武功,他们俩这样强强联合的组合,也是吸引更多的人。 他们跑得方向与祝长烟两人完全相反,就是那群人反过味来再追祝长烟两人,也不一定能追得上了。 “为什么这边都是枫树林?”一直到天明,望舒才注意到自己到的这个地方,全都是枫树。 “我看过一个杂记,枫树是苗疆的守护神,到了枫树林里禁止杀生,不知是真是假。”祝霁棠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解释道。 枫树林的尽头,是一个偌大的山洞。 洞前空荡荡的,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身后追着的人,到了枫树林,很快散去了,望舒心想,这里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隐氏居住的地方吧。 她心里的期待值拉满,却又告诉自己要淡定,万一不是呢。 就连祝霁棠也说了一句:“我们不会误打误撞,来到隐氏了吧。” 很显然,两人想多了。 山洞里潮湿又闷热,很快两人脸上析出了汗珠,望舒摘下面具透气,连面具里都沾着汗珠,祝霁棠没比她的情况好到哪。 望舒的后背中了一箭,进了山洞后,她一把拔了出来,流了不少的血,疼得她嘶了一声。 越往里走,越狭窄,望舒嘴里背出了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咱们这个是初极宽,通数人,复行数十步,才通人。”祝霁棠纠正望舒的话,“人家捞鱼的进入的是桃花源,咱们进入的什么破地方?”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有那味了,咱们这叫枫树源。” 老天爷作证,望舒拿性命发誓,她绝对是随口起的名字,她确实没来过这个地方。 没想到这里真的叫枫树源。 在山洞里大概走了两炷香的时间,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 地方不大,但群山环绕,就有这么一片平地,成为了山村。 “娘,这俩人是谁啊?”小孩子拽着女人的袖子,指着望舒两人问道。 “不好意思打扰了,这里是哪啊?我们是误闯进来的。”望舒颇有礼貌的问候。 “快去叫族长爷爷,这里来了外人。”女人推了推小孩子。 祝霁棠做出了防备的姿态,他的剑已经出鞘。 “你们是中原人?”女人态度倒是还挺友好的,“只有中原人才会误闯进来。” 望舒点了点头:“我们刚不久遭到了追杀,才逃到这个地方的,能不能在这休息两日?” 在三人说话的功夫,走来个年轻的男人:“村里有郎中,你们先去包扎下吧,他们不会进来的。” “族长。”女人喊道。 祝霁棠和望舒两人面面相觑,这么年轻的男人,你说他是族长爷爷? “你带他们去郎中那吧。”族长又吩咐这个女人,随后就离开了。 “你们是夫妻吗?”女人好奇的问道,“听说你们中原三妻四妾,原来是真的。” “嗯?”望舒没太明白女人的意思。 “他有过女人,但是你没有男人。”女人言简意赅,“从面相和气息能感觉到的。” 望舒抓住了关键词气息。 “不是夫妻,他是我哥哥。”望舒否认了两人的关系,很快转了话题,“你们这如果闭上眼睛,也能根据气息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吗?” 第95章 景月果然跟这里有关系 女人点了点头:“如果是厉害的人,可以,但是我们大多数是普通人,不能做到的。” 但她更感兴趣的还是两人的关系:“原来是兄妹啊,别说,你们俩的眼睛长得是有点像,嗯……脸型也有点像,上半张脸都很像。” 他们的上半张脸都随了先帝,当然像。 祝霁棠也明白了望舒在问什么,他又把话题扯了回去:“这种气息辨认,是从小学的吗?就像习武一样?” “是,也不是,有些人天生就对气息很敏感,我们这里有个对气息很厉害的人,你们可以去见见他。”女人说着拽开篱笆,走进了院子。 “这就是郎中的家。”她介绍道。 说着从里面走出个年轻的男人,再一次刷新望舒的认知,她不由得问一句:“郎中今年贵庚?” “也就六十。”年轻男人摆了摆手,“我算是年轻的啦,你看我们族长,都七十多了。” 女人和郎中寒暄了两句家常,就离开了。 “你们俩站那干嘛?进来。”郎中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 “你们这的人都很长寿吗?”一边安静的等着郎中给他上药,一边随口搭讪。 “算是吧。”郎中手上的动作很快,望舒那处箭伤已经不流血了,只需要简单的上药包扎。 她手臂腿上还有点利器的划痕,也都止了血。 郎中是个好人,还把她推进里屋,给了件干净的女性衣服穿。 望舒利索的换好了衣服,推开门,就看到了祝霁棠被包上了半个身子,只有隐隐约约的腹肌还露在外面。 “你伤哪了?”望舒震惊,她还以为祝霁棠比自己的伤轻呢。 “后背。”祝霁棠也没瞒着望舒,还把自己身子扭过去给望舒看了一眼,虽然裹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望舒的眼睛平视的话,正好能看到那处伤口,但谁会在意另一个平行位置才能看到的后背呢。 郎中处理完伤口,把沾着血的纱布之类的都收拾干净了:“你俩不用洗个头发吗?脏不拉几的。” 望舒摸了摸自己这一脑袋的辫子:“快帮我解开。” 郎中贴心的打了两桶水放在院子里:“你们说巧不巧,我们这啊,有处温泉。” 不用凉水洗头了。 等郎中忙了一会的事情,往屋子外一看,俩头发妖正在对战。 两人的头发长度相似,又都低着头倒在前面,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捅斗的,两人用湿乎乎的头发在甩对方的头发。 猫着腰,掐着腰,用头发攻击对方,甩出来的水在阳光下折射。 “王八蛋,你把我的衣服弄湿了。”祝霁棠停下了一瞬间,就发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击,两人幼稚的像是小朋友。 等郎中又忙了一会回来,两人并排坐在小凳子上晒头发,姑娘手里拿着个蓝翡翠的手镯,少年露出个憨憨的笑容来,又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很怪。 “手镯在我腕上留不住。”望舒想把手镯还给祝霁棠,祝霁棠没有接。 “戴着吧,碎了也是它的命。”祝霁棠的表情温柔,说话的语气也同样温柔。 这冰蓝色的飘花真的好看,望舒把它放在阳光下反复观察了一会,戴到了自己的手腕处。 她的手很大,手指骨感又纤长,把整只手塞进去,手都红透了,可放在手腕处,这镯子又显得很大,她的手腕很细。 旷荡旷荡的在胳膊上,确实不太方便,但好看也真的好看,映着望舒的胳膊白皙。 “该剪剪头发了。”祝霁棠摸了摸望舒已经长到腰部下方,快要到屁股的头发,“等回去,我们一起把头发剪了吧。” “嗯。”望舒也觉得这么长,平日里有清竹还好,没了清竹,真的很碍事。 “在我这可不是免费就医的。”郎中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咳嗽了两声引起两人的注意,然后一本正经道。 望舒恍然大悟:“你们接受外人,就是因为他们都受重伤然后躲到这,你们就趁机收费,带动全村发展是吧?” “别说的那么难听嘛。”郎中笑眯眯的,“我们这收了银子,还送别的服务哦。” “开个价吧。”祝霁棠无力吐槽了。 郎中不知从哪掏出来个算盘,打的啪啪响:“就医,住宿,吃饭,还有这洗头发用的皂角和水费,还得加上个过路费和服务费,不多不少,收你们三十两银子。” “抢钱呢?”望舒没忍住。 “我连陪聊费都没算上的,而且看你们这个样子,还要找什么会气息功的人,这些消息费,我都没算上好吧。”郎中讲得头头是道,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这小伙子可比你爽快多了。”看到祝霁棠直接开始掏钱,郎中还不忘了踩一捧一。 “……”被宰了一大笔钱的两人午饭吃得尤其的多,直到快撑破肚皮才停了下来。 “你们要找的人,就住在最中间偏左的那个院子,但他一般只有晚上在。”郎中好心的提示道。 望舒决定睡个好觉,她把竹椅搬到阴凉处,确定这里的阴影只会越来越长,才安心的半躺在上面。 祝霁棠同样也很累,学着望舒的样子,与她并排躺在另一张竹椅上。 听着对方浅浅的呼吸声和不时经过的鸟鸣,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两人睡了过去。 “你确定他们是在找隐氏?” 族长的屋子里,郎中正坐在椅子上,把一双腿架在桌子上,舒舒服服的瘫着。 “陈朝皇室的人。”族长很确定,“景月不是见过他们了吗?” “他们在找气息功,你们也不拦着,这秘术该被学去了。”郎中倒是一脸无所谓,“景月还说了什么吗?” “她说在新安郡主身上嗅到了叛徒的气息,但是还没来得及跟着新安郡主回家,蛊王少主就先出手了。”族长把自己知道的消息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所以拿到隐氏信物的,也是他们?但他们身上没有啊。”郎中睁开了眼睛,歪着头看向族长,“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景月不是跟着王室效力吗?她难道没跟王室协商好?”郎中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第96章 主角掉入悬崖必得神功 “你都说了她效忠王室,她怎么可能什么都跟我说?我顶多算……算她半个上司。”族长叹了口气,“总之你就别为难他们俩了。” 一听到这话,郎中乐了:“你从哪看出来我要为难他们俩了?我可还给他俩指路来的,为了让他们俩睡个安稳觉,都没敢回院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给他们俩下毒,让他们俩拉稀跑肚。” 族长翻了个白眼,“他们也挺不容易的。” “知道了知道了。”郎中烦了,敷衍道,“我要是真杀人了,肯定玩完啊。” “你说那锦盒,不会就在叛徒手里吧?”族长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他们肯定不是两个人来的,那叛徒肯定不会放弃跟他们来这的机会。” “谁知道呢,反正跟咱们没啥关系,咱们又不是第一次收留中原人,就当普通人呗,到时候一问三不知,谁也奈何不了咱们。”郎中不愿意再思考这些事,整个人往下出溜了些。 “我困着呢,在你这睡会。”说着歪过头,双手环抱着胳膊,俨然睡觉的姿态。 日暮西垂,望舒才动了动身子伸了个懒腰,再一看旁边,祝霁棠还睡得正香。 她蹑手蹑脚的从竹椅上下来,家家户户都炊烟袅袅,一派恬静。 “你醒的好早。”祝霁棠拿脚戳了戳望舒的脚。 望舒从脸盆里探出张滴着水的脸:“郎中怎么还不回来做饭?” 话音刚落,郎中走进了自家小院:“别催了,又饿不着你们。” “花了钱就是仗义。”祝霁棠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们吃完饭轻功跃上房顶,整个小村子的景色尽收眼底。 “是他家吧?”祝霁棠数了数屋子,最后指着中间的一处问,望舒点了点头。 两人看了一会,发现有个男人进了院子,打水,洗脸,做饭,那就是他了。 两人没敢再轻功上前,而是怀着一颗求知的心沉稳的接近了这家。 男人看到他们俩也没任何意外的意思,甚至还颇有手法的切着菜:“你们见过景月?” “她是巫藏人带去的,为什么你们苗疆人都认识她?”望舒毫不客气的坐在一旁小凳子上。 “不是想学气息功吗?问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男人转换话题,对前一个问题作出不想回答的回避状态。 “气息到底是什么?”望舒只好顺着他想说的问。 “你只需要凑近一个人,就能感受到他的气场,而每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场不同,这样无论这个人变成什么样子,你都可以知道是他。”男人切完菜,开始往锅里倒油。 “只有你们枫林源会?”望舒又接着问道。 “对,但如果你想学,我也可以传给你。”反正没有天赋的人又学不会,也不怕被外人所知。 这么爽快,不会是陷阱吧? 望舒的眼里充满了戒备和警惕,那男人看都没看望舒一眼:“是真的啊,怕什么,你们俩流落在我们的地盘,要担心早就该担心了。” “郎中都没下手,我还能对你们做什么?更何况你们交的银子,还能分我两成,何乐而不为呢?” 说话间,一个菜已经炒好了,放在桌子上,他又去淘米。 “你们俩都要学吗?”男人又把视线转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祝霁棠。 祝霁棠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你们俩倒是真有血缘关系,她还以为是一对的假装的兄妹呢。”男人又感慨了一句,那个“她”显然是最开始引着两人去郎中家的女人。 “她说咱们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连相爱的关系都不承认,而且一个男的根本不洁身自好,她骂了好一阵子你。” “……”祝霁棠真的很委屈。 而且承认不是夫妻这件事,是望舒亲口说的啊,他可一句话都没有,屎盆子全都扣他一人头上了。 “不过你一个男的有点担当啊。”男人又吐槽了一句,“知道你们中原的有钱人都三妻四妾的,那你也得对她们都好点啊。” “对谁好点?”祝霁棠一时间没明白。 “还能是谁,你的老婆们呗。”男人翻了个白眼,“看你的面相就知道,女人不少,真心的一个没有,面相就很凶。” “呦,你还会相面。”望舒笑了。 “会点,会点。”男人打着哈哈,含含糊糊的说道,自己也有点心虚。 “你说你对你的女人,连对你妹妹的一成好都没有。” “她们连妾都算不上,只是群熟悉的陌生人,但妹妹是家人。” 他是皇室,一个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对每一个人都那么好,会累死。 可望舒,只有一个。 男人不懂,祝霁棠也只解释了这么一句,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今天你回家好早啊!”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飞扑进男人的怀里,男人很自然的接住了她。 好家伙,原来他们是一家人,要不然这女人骂祝霁棠,男人也帮着骂呢。 小孩子站在篱笆处傻愣愣的看了一会,然后冲向自己的父亲:“爹爹也抱抱我。” “你自己抱你自己。”男人毫不犹豫的说道。 望舒没忍住,噗嗤了一声。 女人看见祝霁棠就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好几眼,然后跟自己的丈夫说:“他这人品有问题,他一点也不爱护自己的老婆。” “不是,姐姐,我们确实是兄妹,血缘上的兄妹。”望舒赶紧着解释了一句。 可能是姐姐这声叫的比较甜,女人这才狐疑的踱步到两人面前,嗅了嗅气息:“好像是有点像诶。” “姐姐你上午不是都看出我们俩上半张脸长得像了吗?”望舒忽然想起上午女人对两人相貌的评价。 “夫妻相也可以像啊,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糊弄我,说的比做的好听,别人一问,你就说是妹妹,全天下都是你妹妹。” 渣男。 望舒拍了拍祝霁棠的肩膀:“认命吧,他们就觉得你品行不端。” “明天一早来找我。”男人把饭菜都摆好了,下了逐客令,他要跟老婆贴贴了。 第97章 我们都不一样 祝长烟带着尾星竹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两人跑得速度太快,前面是个土坡也没注意到,就这么滚了下去。 祝长烟抱着自己的身子,护着脑袋,连翻再滚的落在一个树坑里。 肚子狠狠撞上树,才强行停了下来。 她吃痛,蜷缩成一团,大滴大滴的汗顺着脑门往下流。 她呻吟了一声,想挣扎着爬起来看尾星竹的情况,那边只能看到个人的身体在微微起伏,至于昏迷还是清醒,就不知道了。 她没了力气,就安静的蜷缩着侧躺在土地上,有些矮灌林挡住两人的身影,希望那些追杀他们的人能离开。 一开始是警惕的,但后来太累了,她的意识开始涣散,许久没听到任何动静,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快醒来吧。”一个声音在耳边呼唤她,祝长烟醒不过来,她喊着季雨坤的名字,连嘴都张不开。 她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的。 “别哭了。”梦里,季雨坤温柔的帮她擦了擦眼泪。 蓦的睁开双眼,她发现自己整个人是个腾空的状态,还在往前平移。 她下意识的喊了一句:“季雨坤。” “唉,你清醒点啊,背着你走了一个多时辰,就听你喊你郡马很多声了。”尾星竹的声音幽幽的从前方传了过来。 “是你?”祝长烟肉眼可见的失望,她侧着把脸贴在尾星竹的后背上,不动了。 “我们得找个村落休息包扎。”尾星竹认真的说道,“你的后背扎了个木棍。” 祝长烟扭动脖子,果然看到了后背的木棍,小小的一个,还没箭粗。 “把我放下来。”她拍了拍尾星竹的肩膀,示意他停下。 随后尾星竹就看到她祖鲁的把木棍拔了出来:“你不疼吗?” “还行。”祝长烟心里想,这疼痛和锦王妃给的疼比起来,轻多了。 “你能自己走吗?”尾星竹问道。 祝长烟嗯了一声:“没有人再追我们了吗?” “我的蛊掩盖了,他们找不到我们了。”尾星竹摇了摇头。 “为什么……”祝长烟说了三个字就闭上了嘴,她想问为什么尾星竹不会伤害自己,但又不信任他,不敢和他说。 望舒既然这样告诉她,那就一定有原因,还是等见了望舒再问吧。 “你说什么?”尾星竹没听清她的问题。 “没什么。”祝长烟摇了摇头,再多的问题也只能憋在了心里。 她从小被抛弃,东奔西走的生活,是个极度缺少安全感的人,此时就算是没有任何武功的尾星竹,都被她当成了依靠。 少年的背宽阔,可以挡在她面前,即使这个人心思复杂,不能信任。 “那就继续赶路吧,远处有个村子。”尾星竹指了指远处,隐隐约约能看见房子和田地。 两人沉默的上路了,如果换一个人,祝长烟都可以找到话题与他攀谈,可尾星竹,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尾星竹注意到她的低落,安慰了一句:“中原人,也不会被驱逐的,他们很友好。” “我们什么时候到你说的那个泉?”祝长烟没有理会尾星竹的话。 尾星竹抬头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远处的群山环绕:“我们现在往西北走呢,大概还得四五天能走过去,如果你身上还有钱,我们也可以坐个马车。” “而且你的身体状况,直接走过去,估计到不了,就得死。”尾星竹说的直白,却句句是实话。 “而且你也没必要那么早到,他们在短暂的四五天内可能走不到那。”尾星竹又说道。 他所说的,祝长烟其实都很清楚,她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这次短暂的谈话过后,两人又沉默了起来。 “我背着你吧。”眼看着祝长烟走得越来越慢,呼吸声也越来越重,尾星竹忍不住了。 她走得实在太慢了,这样走到村子,得过了午时。 祝长烟也没推辞,很快爬上了少年的后背。 她知道自己的腿上都是淤青,必须得休息几日才能好得差不多,更何况前路漫漫,看不到天明,还有什么样的危险,尚未可知。 养伤是个急不容缓的事。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尾星竹觉得祝长烟好轻,比望舒要轻太多了。 她身上的肌肉线条更纤细,也更少,不像望舒,一身隐隐可见的腱子肉,压分量,看着瘦实际上重。 而且她的生命力,比望舒弱太多了。 “是吗,你也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妾君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人。”祝长烟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们都不一样。” “我从小不受重视,才酿就了这种下场。”尾星竹的语气也有些幽怨和悲伤。 “……”一个和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才更容易产生共鸣,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信任,会不由自主的靠近。 “如果我夺回了原来的位置,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尾星竹又继续说。 祝长烟听到如果两个字笑了出来:“你知道画饼充饥吗?” “因为太饿了,就在地上画个饼,假装自己饱了的中原故事?”尾星竹知道,但不是很了解。 “选举莫取有名,如画地做饼,不可啖也。”祝长烟说道,“这不仅是骗自己,也是在骗别人。” “所以你现在画饼,骗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什么时候起,成为蛊王也是个遥不可及的愿望了?”尾星竹叹息着反问自己。 他们现在连好好活着都是奢侈,还要再找到隐氏,隐氏又不一定会帮尾星竹,很有可能就是一场空欢喜,可他每日睡前,一闭上眼睛,都在幻想着自己成为了蛊王。 “但如果,你真的成为了蛊王,我想离开北辞。”祝长烟还是把自己的愿望说了出来,“我真的不想在北辞了。” “你能跟皇上说,把我和季雨坤带到苗疆生活吗?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带走。”祝长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的希冀,语速也加快了些,最后还强调自己可以什么也没有,只要能离开。 尾星竹的身形一僵,他感觉到身后的姑娘,双手抓着他肩膀处的衣服,好像在哭。 “我答应你。”尾星竹立马说道,“别哭了,你的愿望,我一定帮你实现。” 十八岁的少年们,以天地为见证,许下了属于自己的心愿。 第98章 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故事 “别睡啊,我们很快就要走到了。”他感觉到身后姑娘越发浅薄的呼吸声和越发沉下来的身子,不禁嘟囔道。 远远的能看到村庄,却不知要走多远的路,尾星竹大概是太孤单了,需要有个人陪他说说话。 “我还活着呢。”祝长烟叹了口气,“你不要煽情啊,我看话本上说都是主角要死了,才有人拼命喊他,别睡,你醒醒。” 尾星竹被逗乐了,他浅浅的笑了一下。 “既然没睡,就听我讲个故事吧。”尾星竹得寸进尺,“听完之后给我个反馈啊,要不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在听。” “小时候讨厌的夫子让我们学过每一篇文章后,都要写个感悟给他,我就在想啊,下次再也不要学文章了,这样就不用写感悟。” “有个小男孩一出生就在自己能接触到的世界的顶端,他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他还有着极为霸道的天赋。”这个故事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开始了。 “为什么会是霸道的天赋呢?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词?”祝长烟好奇的问道。 “你可以想成是他在和别人比武的时候,能吸收别人的武功变成自己的,然后那个人就会永久失去这个武功,除非重新练,所谓‘霸道’。” “然后啊,所有人都忌惮他的天赋,又贪恋他的天赋,这可是千万年来的第一人啊。 但也因为他的天赋,他今天被送到这家住两天,明日被送到另一家住几天,总之自己有家回不了,因为另一个人的天赋不输于他,而且这个人的天赋不霸道。 所有人都害怕他这霸道的天赋,会给这个人……我们管这个人叫甲吧。 会吸走甲的一切,可他想回家,他甚至放弃了练武,在努力了无数年后,他终于回了家,可家里没有一个人喜欢自己,甲对自己很好,可他也在忌惮自己,旁人也都害怕他和甲有过多的接触。 他就这样孤独又毫无存在感的长大了。这个小男孩的家里有一份遗产要继承,小男孩和甲都可以继承,因为只要继承了这份财产,就可以成为那个世界的王。 小男孩直接放弃了继承这份遗产,但遗产因为他霸道的天赋,直接进入了他的体内,并且无法再还回去,他很害怕,就躲了出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新的世界,他躲了很短的时间就被发现了,他们要把男孩捉回原本的世界去。” “可男孩走了的话,这个王不是还归甲吗?”祝长烟问道。 “小男孩也是这么想的,但甲就是要杀了小男孩,明明甲和小男孩在争夺这份遗产前关系很好,明明小男孩根本不想得到遗产,可甲还是要杀了小男孩。” “后来呢,他又从新世界逃走了吗?” “后来啊,他逃到了一个甲找不到的地方,他在那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就在他以为自己不会被找到时,又被甲找到了。” “所以他要主动出击,把命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他还想活着。” “嗯。”尾星竹赞同了。 “那他打算用什么方式把命留住呢?杀了甲还是和谈?”祝长烟继续问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大概要取决于甲的态度。”尾星竹说。 别人在听故事,祝长烟在照镜子。 “那你要不要再听听我的故事?”祝长烟把胳膊自然的搭在尾星竹的肩膀上,她看了眼村子的距离,等她讲完故事,大概就要到了。 “愿闻其详。” “小女孩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虽然不是世界的顶端,却也差不多,可她的母亲去世了,在小女孩刚出生的时候。 后来,她有了新的母亲,一个极度嫌弃自己的新母亲,她的父亲被吹了耳边风,把小女孩送到了别人家,和小男孩一样,她接连被送去了几个新的家,可哪一个都不是自己家。 新母亲生了弟弟,她很高兴,终于同意把小女孩接回家里,新母亲很怕小女孩抢了她孩子的风头,非打即骂。 那时候小女孩最大的愿望是长大,摆脱新母亲,长大后她才明白,自己家对这个世界的顶端有很大的威胁,她不敢再提那些摆脱和离开的话了。 她像一个提线木偶般的活着,可她真的只想离开啊。” “提线木偶是什么?”尾星竹问道。 “嗯,就比如你走的每一步路都有人操控,你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失去自由吗?小女孩真惨。”尾星竹感叹道。 “是啊,她真惨。”祝长烟神情涣散,她附和道。 大石墩上写着四个大字:“卢西坪寨”。 “祝长烟,我们到了。”他把祝长烟放在地上,挺了挺僵硬的身子,他背着祝长烟走了两个多时辰,两条胳膊快累得废掉了。 “好美的村子啊。”祝长烟不由得愣住了,“这和陶潜笔下的桃花源有何区别?” 两人走进了村子,见到了淳朴的苗疆人。 “先进来坐,喝点水。”慈祥的老妪将两人迎到自己的屋子里,“我把村里的郎中给你们叫来。” “谢谢。”尾星竹用苗疆方言和老妪聊了一会。 “你们是……” “是夫妻,我是苗疆人,内人是中原人,有劳了。”尾星竹撒谎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 “……”祝长烟沉默着没说话,要是说她和尾星竹一起走唯一的优势,就是苗疆人独有的通行证,他是个苗疆人。 那么她的身份,是妻子最合适不过了。 “你先去洗吧。” 两人浑身都脏兮兮的,血混着泥,泥混着汗,全是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地,尾星竹催促着祝长烟先去洗个澡,把身上的泥洗一洗。 老妪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给祝长烟,又把自己丈夫干净的衣服给了尾星竹。 祝长烟穿着正好只是有点肥,尾星竹穿着就短了一大截,脚踝整个都露在了外面。 “倒是显腿长。”祝长烟毫不走心的安慰着。 “腿都这样了,还有嘴嘲笑我。”尾星竹哼了一声。 祝长烟的两条腿都涂满了药油,透过药油,是几乎布满两条腿那么多的淤青,看着有些惊悚。 “留疤就不好看了,还好都是这种淤青,散了就没事了。”祝长烟很知足的自我安慰,“季雨坤会心疼的吧。” 第99章 大婚 锣鼓喧天的声音震耳欲聋,祝长烟被这喜乐的声音吵得休息不好,她穿好鞋,推开门,见老妪正在掉眼泪。 “寨子里是有婚事吗?”听着那唢呐喜庆的声音,祝长烟随口问道,“您又为何在哭?” 那老妪抬头,与二楼的祝长烟对视:“孩子,这事说来话长啊。” 她抹眼泪的功夫,祝长烟和尾星竹都从二楼下到院子里来了。 “发生什么了?” “我们寨子旁边的山上有个占山为王的山贼,前些日子,他们看上了我们寨子里的姑娘,要强行掠到山上啊。”说着说着,老妪的眼睛又开始红了起来。 “就没人管吗?也不报官?”祝长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中原。 “苗疆和中原不一样,他们都很自由,除了王室以外,这些寨子位置偏远,晦涩难找,没有人管的。”尾星竹解释道。 “那就这么让他们把姑娘掠上山?”祝长烟眼里露出难以置信,“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尾星竹开口,“我们也可以把人抢回来。” “这样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等我们走了以后呢?”祝长烟摇了摇头,“这办法不可行。” “谁说抢回来就完了的?”尾星竹笑得阴森恐怖,“当然是全杀干净了啊。” “!”祝长烟这辈子还没有杀过人,她听到杀人两个字,腿软了一瞬间。 两人寻着奏乐的方向走,走的越近,越能听到掩盖在喜乐下的哭声。 渗人又带着恨意。 两人边走边商量着计划,最后决定让祝长烟代替这个姑娘被抬上山,趁人不备直接将人毙命,尾星竹则负责混入后厨,在酒里下蛊毒。 直接实现灭窝惨案。 在老妪的带领下,祝长烟成功进入到新娘的闺房里,她的眼睛都已经哭肿了,她的母亲也没好到哪去,两人抱头痛哭,旁边还有些跟着一起哭的女人。 “先别哭了。”祝长烟打断了新娘的眼泪。 “我有办法救你。”祝长烟开门见山,说再多的废话,也不如一句我能让你不被抢到山上去。 果然,新娘的眼泪停了,只剩下抽抽噎噎的声音,她说一句话打了好几个嗝,抽噎了好几次:“你说你能救我?你是从中原来的那个人吗?” 原来他们都知道寨子里多了两个人啊,祝长烟摸了摸鼻子,她以为自己很低调,没想到众人皆知了。 “是,我能救你,让他们都先出去。”祝长烟坚定的点了点头。 新娘眼神躲闪,偶尔看向自己的母亲,更是攥住了母亲的手,有些警惕。 “如果我是来害你的,就直接放任你上山,而不是费尽周折的骗你,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可以让你母亲也留下。” 听到这话,新娘才让其他人都出去,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一时间安静了不少。 “姑娘,你有什么办法救我的女儿?”母亲先沉不住气问了一句。 “他们什么时候来接亲?”祝长烟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阳光,看着是要黄昏了。 “还有半个时辰。”新娘回答。 “赶紧着,把你这喜服脱下来给我,谁给你打扮的,给我打扮来,快点。”祝长烟说着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层次分明的喜服正适合藏东西,他们的婚服也和苗疆的常服长得有点像,不过是大红色的,身上带的银饰更多。 新娘赶紧着把衣服换下来交给祝长烟:“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替你嫁过去。”祝长烟在两人的帮助下,终于把这厚重的衣服穿整齐了。 “那你……”新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快组织了语言,“那你的夫君怎么办?” “季雨坤?”祝长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这个名字,随后才意识到所有人都以为尾星竹是她的丈夫。 “不是真的嫁,只是找个机会杀了他们。”祝长烟安抚道,“他自然要混到迎亲的队伍里。” 说着话,几个老妪进来为祝长烟梳妆打扮,她们的嘴都很严,没人问任何问题。 “你要是坐着无聊,就给我讲讲怎么被盯上的?”祝长烟斜了一眼旁边逐渐平静下来的新娘,开口说道。 新娘:“我上山求姻缘,就遇到了。” 噗嗤,祝长烟被这简短的故事逗乐了,她调侃道:“这不就是你求来的姻缘?” “姑娘就别取笑我了。”新娘娇羞的跺了下脚。 这次的妆容比较潦草,盖上了红盖头,两人几乎以假乱真。 “在我回来前,你不要离开家,不能让他们发现我是假的。”祝长烟再三叮嘱道。 “接亲队伍到。”外面传来唱和的声音,新娘的身子一僵。 比祝长烟的反应还大。 她还记得自己和季雨坤成亲的那天,少年握着她的手都在抖,别人说走什么仪式,他就嗯嗯啊啊的跟着被摆布。 他的武功不说多高,却也不能连个投壶,投了十次八次都进不去,他几乎急得要哭出来了,他冲着自己所在的屋子大喊道:“你再给我一个时辰。” 祝长烟掀开盖头,躲在视线死角,看着他笨拙的动作。 洞房里的仪式一切从简,却多了个奇怪的项目。 少年手里握着的纸已经被蹂躏得不像样,上面的字迹也已经被汗晕染开,有的字已经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了。 他捏着那张纸,像是被夫子罚站的样子。 “你这是做什么?”祝长烟顶着那么重的头冠,坐在满是枣和花生、桂圆的床上,累得不想走任何流程。 季雨坤听出她累了不耐烦的意思,赶紧着先让旁边的侍女,把她的脑袋解放出来。 “祝长烟。”他站好,面对着祝长烟,行了个悠长又儒雅的礼,让祝长烟丈二摸不着头。 “很高兴认识你。”他又开始发言,“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才刚说完两句话,他就打开那张纸,看了一眼,发现已经被晕染的什么也看不到了,他露出一丝懊悔:“我写了很多话,可是放在手里的时间太长,已经看不清了。” 他的语气委屈巴巴,对自己有点失望。 祝长烟笑了出来,她说:“下次,用好一点的纸墨。” 第100章 击杀山贼 “我希望你能死在我前面,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怕把你一个人留在世上,你会孤单。”季雨坤的眼泪在这个时候已经落了下来。 祝长烟强忍着才没哭出来,她化的妆那么美,又哭又笑的很难看。 “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上天的见证,祝长烟,我爱你。”他那么长的发言,千言万语只剩下这么三两句话。 屋里的侍女们甚至比祝长烟这个当事人还激动。 “我知道了。”祝长烟扑到季雨坤的怀里,“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祝长烟的嘴角微微勾起来,明明才分离两天,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被新娘的母亲扶着出去,她只能透过红盖头,隐隐约约感觉到前面粗壮的男人,脸上还有伤疤,长得是真的丑。 明明苗疆人都长得细皮嫩肉的,怎么还有人能丑到人神共愤的份上呢? “桀桀桀,还不是愿意嫁了?只要你老实听话,我又不会亏待你。”连笑声都那么难听,祝长烟避开了这个山贼。 山贼还以为她是害羞了,一把抓住祝长烟的胳膊,被祝长烟一个用力甩开:“既然你想与我成亲,就按照苗疆的婚俗来,在洞房前,你不能碰我。” 山贼刚要发脾气,旁边的新娘母亲赶紧说道:“大婚生气,会破坏婚姻风水的。” 他这才作罢。 大概是祝长烟人生中的第二次“婚姻”,她竟然拿眼前这个恶心的男人和季雨坤作比较,有这种念头,她要反省自己。 去往山上的路坎坷又曲折,祝长烟坐在轿子里要被晃吐了,她拽着轿子的龙骨固定自己的身子,帘子被挑开,一只骨干分明又白皙的手伸了进来。 她看着那只手上的短刀,知道是尾星竹就在她身边,连忙把短刀接过,藏到自己的身上。 如果山贼不喝酒,就需要她亲自动手将其杀了,论武功,正面硬刚她不会占上风,但如果偷袭,赢得可能性占到八成。 如果山贼喝了酒,是最好不过的了。 她攥着刀,偷偷撩开帘子,与走在旁边的尾星竹对视了一眼。 尾星竹也发现了她的目光,给了她个浅不可察的微笑。 她的心静了下来。 两人不敢再有任何交流,一人轿子内,一人轿子外,都很安静。 喜乐的声音振聋发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山贼就是山贼,连最基本上的行礼都没有,祝长烟就被送到了洞房的床上,她坐在那,听到个女人的声音:“姑娘别伤心了。” 她摘下自己的盖头,与那女人对视:“你也是被强迫上山的?” 女人被戳中了心思,躲闪着不与祝长烟对视。 “如果给你个机会,你想离开吗?”祝长烟问道。 女人点了点头:“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祝长烟笑而不语。 尾星竹把祝长烟的位置打探清楚,就去了后厨,看着一坛又一坛的酒,挨个往里面下蛊,他的蛊霸道,毒性极强。 他的蛊数量有限,所以这么长时间,一直都只顾着逃命。 可能是看着祝长烟那张写着嫉恶如仇的脸,才让他动了想要救人的念头,反过头来想拒绝,已经来不及了。 望舒是棵坚强的小树苗,需要拼命的往下扎根,才能成长为参天大树,祝长烟就是棵顽固的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听到动静,尾星竹赶紧躲了起来,看着山贼的属下把酒搬了出去。 “今天大王成亲,总算能放开了喝。” “可惜了不能灌醉大王。” “怎么这么说?” “大王说为了洞房,今晚就不喝酒了,让咱们自己爽快。” “理解,理解,毕竟老婆还在等着,喝醉了怎么行?” 说着几个人开始开黄腔,越说越下头。 尾星竹来不及恶心了,他脑子里都是那句山贼今晚不喝酒。 那把短刀应该足够锋利了,等着迎亲的时候,他磨了又磨,吹发可断。 山贼笑得合不拢嘴,一直在劝在场的各位都喝,好不快活。 伴随着各种各样祝福的声音,山贼说:“你们就在这喝个通宵,我就先去洞房花烛了。” 一连串猥琐的笑声后,山贼走远了。 等确定山贼进了祝长烟所在的院子,尾星竹冷笑了一声,踱步到几十桌宴席前,无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在那站了半盏茶的时间,操纵着蛊。 “一路走好。”他露出神秘的微笑,就在那一瞬间,所有人,毫无例外,鲜血从嘴中吐出,喷得老高。 把面前所有的食物都染红了,轰然倒地。 死得这样的快,来不及反应,一切都只在一瞬间。 他往祝长烟的屋子走去。 此时祝长烟手里的短刀已经出鞘,就等山贼扑上来的那一瞬间,将其毙命。 “夫人,以后你们寨子,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抢了。”山贼一副我很大度又信守承诺的样子。 “那真是谢谢你了。”祝长烟用北辞口音说道。 “夫人你说的是哪的方言,还挺好听。” “想知道?”祝长烟勾了勾手指,把山贼吸引过去。 山贼上前两步,和祝长烟并坐在一起:“夫人,我们还是先洞房吧。” 说着他就扭身把祝长烟扑到在床上,然后瞳孔突然放大:“你……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杀你。”祝长烟把短刀又往里按了半寸,只剩下个刀柄在露在空气中,剩下的全部进了山贼的腹部。 山贼狂怒,一把推开祝长烟,把刀拔了出来。 他还没死,这一刀没有扎到要害,他挥着刀要刺向祝长烟。 祝长烟的力气比他小,只能被动的防御,一脚踹在山贼的脑袋上,一个转身,从他的后背转过来,两条腿夹着他的脑袋,向下砸拳头。 却被山贼一把抓住猛地往前一甩,祝长烟在空中一个后空翻减少冲击,落在地上。 她又主动进攻,只用巧劲转到山贼身后痛击他的脊椎。 两人正打得难舍难分,一个不注意被山贼压在身下,山贼拿着短刀向下扎,祝长烟的双手握住他的双手,用出吃奶的力气让短刀不扎下来。 她大喊了一声,在力竭后,闭上了双眼。 山贼轰然倒地,被尾星竹一脚踹到一旁,鲜血喷到了祝长烟的脸上。 第101章 喜事丧事一起办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睁开眼睛,看到山贼的后脑被扎进了一把短刀。 尾星竹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她从来不知道,尾星竹这样的好看。 也是,不好看也不会被选为新安的妾君。 “傻了?”尾星竹的手贴到祝长烟的额头上,好像在试探着什么,“他死了,外面的人也都死了。” “你安全了。” 祝长烟还躺在地上猛烈的呼吸着,刚才的情况太危险,她不知道这个山贼被扎了那么深的一刀,怎么还有力气和她缠斗。 刚才那一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就会交代在这了。 “你扎进去的,是肥肉,没伤到里面,下次应该给你一把剑,直接刺穿了他。”尾星竹不知道从哪搬来一盆水,打湿一块干净的布。 他动作轻柔的帮祝长烟擦了擦脸上的血,又举起她的手,帮她仔仔细细的擦干净。 “还有下次?”祝长烟反应过来,瞪了尾星竹一眼。 尾星竹的喉咙处滚出笑声来:“没有下次了,恭喜你除暴安良,救了很多人,祝女侠。” 祝长烟有点高兴,她坐起来抱住尾星竹:“我,我也是有用的!” 她激动得话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她这辈子都没感受过。 “嗯,你很有用。”尾星竹迟疑了一下,回抱住祝长烟,“你好棒呀。” 尾星竹一直在夸赞自己。 他们检查了整个山寨,还有些同样从各个寨子被掠夺来的人还活着,大约十数个,都为女性。 她们跟着两人一起下山了。 她们朝着两人又磕又跪,包括她们的家人,也都对着两人行救命之恩的大礼。 更多的人送他们很多吃的,感谢两人。 但两人根本没办法带走所有的食物,他们在新娘家里被招待了两天。 “你们还要继续赶路?”新娘流露出不舍的表情,“两位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不必,只是顺路行好事。”祝长烟摇了摇头,她瞟了一眼旁边安安静静吃东西的尾星竹。 她捅了捅尾星竹的胳膊,示意他说句话。 “男主内,女主外,你待客就好了。”尾星竹小声嘟囔了一句。 离得近的祝长烟听见了,但新娘没听清,她问:“恩公刚才说什么?” “他说小事一桩,不必挂怀。”祝长烟有些慌乱,赶紧找个理由糊弄道。 “诶,你还装上瘾了。”祝长烟嗔怒,骂了尾星竹一句。 尾星竹神色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新安郡主纳妾君,你也是郡主,难道不能纳吗?” “……”祝长烟的重点显然和尾星竹不一样,她这一瞬间眼神就黯淡下来了。 “新安的生母是与皇上一母同胞的长公主殿下,我那些大伯,叔父,姑姑皆丧命于二人,我父亲生性散漫,才留得性命。 她可以做的,我不可以做,所以这纳妾君的荣耀,只属于她。”祝长烟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她也曾疑惑,同样为郡主,同样生母早逝,为何新安还能活得那般称心应手,就算她住在皇宫里,那情谊也比不上望舒偶尔的光顾。 祝霁棠,祝霁鸢,她和望舒,四个人的年龄相仿,她总能看到两人围着望舒一口一个新安叫得亲热,而对她的态度就很客套。 长大了才明白,他们是不敢亲近自己的,就因为自己父亲是皇上唯一的活着的兄弟。 尾星竹似懂非懂:“那季雨坤呢?能纳妾吗?” “他也不可以。”祝长烟摇了摇头。 郡马和驸马都不可以纳妾,除非是黎熠然那种情况的驸马。 新娘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也就很有眼力见的没出声说话。 尾星竹又捏了个小包子塞在自己的嘴里:“咱们明日一早出发?在这也耽搁很久了。” 不用他说,祝长烟也是这个意思,自从分离那夜至今,已经过了三天。 祝长烟把自己的剑又磨得锋利了些,尾星竹把从未打开过的锦盒放在怀中。 “不如我们现在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祝长烟好奇的看着自己用命护下来的锦盒。 “下次一定。”尾星竹拒绝了祝长烟的请求。 祝长烟也没恼,这东西还是由六个人一起打开才好。 下一段旅行还在路途中。 婚丧嫁娶是人间大事,这边经历了一场婚事,望舒和祝霁棠则参加了一场丧事。 一大早唢呐声扰人清梦,伴随着碰钟、锣等器乐的声音,郎中披上衣服走出屋。 碰钟的声音一声一声,犹如悲鸣。 “发生什么了?”望舒趴在窗户处,问郎中。 “死人了。”郎中叹息了一声。 院子里来了两个年轻人,穿着白色的丧服,他们把一包丧服交到郎中手里。 几人在院子里嘀咕了几句,又去了下一家。 “你们这还真能死人?”望舒调侃了一句,“老人家高寿?” 郎中正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身上的丧服:“也就一百一十三而已。” “多少?”祝霁棠挤到窗边,差点把望舒挤出窗户的范围,他一脸震惊。 “一百一十三,震惊什么,这不算小,但也不算大。”郎中一种你俩好没有见过世面的表情,颇为无语。 “这在咱们那算老老老喜丧啊。”望舒嘟囔了一句,“为什么你们这的人都能活这么大的岁数?” 人家之有丧,哀事也,方追悼之不暇,何有于喜。而俗有所谓喜丧者,则以死者之福寿兼备为可喜也。 老喜丧是北辞的说法。 郎中:“你们俩学了气息功,不会还想学学这延绵益寿之法吧?” 看到望舒和祝霁棠眼里冒着星星,他忍不住破了一盆冷水:“不是我们有延绵益寿的方法,而是这里的环境很适合人活着,没有外界的纷扰,吃的东西又原始健康,不怎么生病,所以活得久。” “你们俩想长寿也可以,这辈子就留在这里,不说活到一百,也得活到八十。” 望舒的老祖宗们都为皇帝,日夜为政事操劳,活过五十都算长寿,在这里,却连半生都算不上。 老祖宗们寻找什么长生不老药,殊不知长寿的秘诀最忌讳的就是当皇帝。 第102章 苗疆葬礼(上) “别想美事了,你俩也有丧服。”郎中召唤两人下来,手里扬了扬白色的布条。 “你们岁数小的只有这个腰带。”郎中按照方法给祝霁棠系好,同时问望舒,“你会系了没?” 望舒面红耳赤的看着郎中:“我手不太巧,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他当然知道,这两日早上起来,总能看到祝霁棠给望舒编头发,一边编一边说:“该剪头发了,真的很累。” 两个简单的麻花辫都要编上一炷香的时间,还毛毛躁躁的,碎头发满天飞。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还嘴欠的问了一句:“他编得这么差,你怎么不自己动手?” 祝霁棠冷笑了一声。 望舒则尴尬不已,然后抱住祝霁棠的大腿,奉承又谄媚,夹着嗓子:“他不懂,你这个有一种凌乱的美感,小妹钦佩不已。” 然后郎中就从祝霁棠嘴里知道了原因:“头发那么长,她能扎上都得夸两句厉害。” “我们这外族人也可以参见?”望舒系完丧服才觉得好像不太妥当,“你们不会整个寨子都要去参加吧?” “恭喜你答对了,这种丧事也算是个喜事,就是用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的,老喜丧,全寨子的人凑到一起也热闹,大家热热闹闹吃上几顿饭,人来的越多,主人家越高兴。” 郎中的家离死去的老人的家比较近,三人走了没一会,就有一个壮大的队伍一起走,每走几步都有人跟着一起走,到了老人家,已经攒了三十多个人。 “族长穿的不是丧服?”望舒远远的看到族长站在院子正中间,和几个人在交谈什么。 “他在丧事里,叫祭师,所有的丧事都是由他来主持的,穿的衣服也是祭祀的衣服。”郎中介绍道,“是不是看起来很神秘?” “那倒不是,就是在一群白里,有个花了吧唧的很出戏。”望舒诚实的摇了摇头。 在院外面站着等了一会,望舒亲眼看着族长将一只小鸡捏死了。 “这是牺牲?”望舒又好奇的问。 “何为牺牲?” “就是杀一些常吃的牲畜,用作陪葬,你们这杀鸡,也是陪葬用的?”祝霁棠说道。 “差不多,这个叫落气鸡,一会要放在堂屋后壁的左上角,发丧时候丢掉。” 里面磨叽了一会,望舒什么也看不到,又好奇的够着脖子往里瞄。 “在给死者梳妆打扮,你可以进院子里看,没人管。”郎中扶额,干啥啥不行,凑热闹第一名。 望舒一听到这话,拉着祝霁棠进了院子里,就站在屋外不远的地方,看着屋里的动静。 没有人围在这看,大家都是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这样的丧事一年都要参加两三次,他们早就习惯了。 跟着望舒和祝霁棠一样好奇的,只有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只见几个老人将死者的身子扶道半立的状态,族长叫着死者的名字说:“你为人已完一世,祝阎王爷要招你上天,你安心去吧?你要保佑儿孙有吃穿,六畜兴旺。请你听准,现在你的儿孙们为你敬酒。” 他走到屋外,往左右前后洒了牛角酒三次,与此同时,院子外传来炮竹的声音,响了三下。 “和咱们那可真不一样。”望舒跟祝霁棠交头接耳。 “其实也大同小异,你要知道,咱们又不是普通老百姓。”住在这两天,望舒好像真的融入其中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们的当然不一样,皇陵,陪葬,祭拜,每一处都体现着死者的身份尊贵。 望舒没见过陪葬,书上记述往前的朝代妃嫔祭祀,是一个大场面,房梁上垂下无数条三尺白绫,放眼望去,吊死的妃子十数人。 陈朝用水银,直接给活人开瓢,沿着头顶灌入水银。 而且必须是活人,死人的血是不流动的,没法灌进全身。 而平民百姓家的重点,不是死者本身的陪葬殉葬,只是一个家族凑在一起,三三两两聊些家常,彰显着一个家族强大的凝聚力。 “入殓还得有阵子呢,别在这傻站着了。”郎中走进院子里,把两人叫走,人家都偷偷的抱着凳子去一边躲着了,只有他们俩还傻乎乎的站在那。 入殓需要有吉时,冬日里死者的尸体要在家里停尸很久,但这是夏天,头一天入殓,第二天基本上就会出殡。 郎中说这里比较简洁,外面的话大概是要三天才能出殡的。 但是出殡没有望舒他们什么事,不是亲人是不能跟着去的。 昨日刚得了气息功的心法,望舒躲到一旁偷偷练功。 “没见过这样的入殓?”郎中问道。 只见棺木置于堂屋中间,头朝东方,在内底铺一竹垫,再将枕头放入。 然后子女们给死者戴上青布做的手套、脚套即入棺置平,用一块平纱青布或三色布盖上嘴巴,在族长献过粮盐后,就盖上棺盖。 棺木横在堂房正中,将弩挂于壁上,砍来几根长约三尺的竹棍放在大门背后,死者为男性,需要放上八根。 又放一根约四尺左右的木棒,顶端套上一把刀子,置于棺木后面。 “行啦,你们俩去那交点礼吧。”郎中指了指那边坐着的老者,手里拿着个本子,还有根毛笔,年长年少的人排着队在那交上自己的礼。 有的礼是铜钱银子,有的礼是食物,还有的礼是饰品。 祝霁棠从怀里掏出银子,放上了一个:“这不就是随份子吗?” “一会就可以等开席了,这就是你们吃席的钱。”郎中又指了指院子外还没摆上饭菜的桌子,“多吃点,吃快点,小心抢不上。” 他衷心的建议。 望舒在上桌之前还不知道郎中什么意思,直到她看到眼前风卷残云般的抢夺食物,所有的菜只容她夹了一口,再想吃第二口,只剩下菜汤了。 “?”望舒都没看清这些女人是怎么把菜抢得这么迅猛的。 她只听到了几个女人说:“家里的狗还没喂,我拿点。” “我丈夫动不了了,给他拿点回去。” “我那孙儿没来,我给他拿的。” “你们还要不要这样?不要我可带走了。” 七嘴八舌之间,盆干碗净。 “好身手,好口才。”望舒不走心的在心里默默夸着。 她转头看向祝霁棠那桌,旁边还有个位置,桌上也还有菜。 第103章 苗疆葬礼(下) “你怎么来这桌了?”祝霁棠还在慢条斯理的吃着,偶尔和桌子上的男人碰个酒。 “你回头看看我们那桌。”望舒气得掐了祝霁棠的腰间细肉,疼得祝霁棠浑身一颤。 “不是,你没抢上饭,把气撒我身上?”祝霁棠瞪着眼睛不可置信。 几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那些姑娘孩子们懒得来,就是因为抢不过这群老太太。” 他们对这些老太太刚上菜就全都抄桌子的行为习以为常,叮嘱望舒道:“你就在这桌吃吧,慢慢吃。” 望舒报以微笑,内心骂人。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祝霁棠嘴里说着贱兮兮的话,实则夹了一块肉给望舒。 祝霁棠必须承认的一件事,望舒是真的努力,无论她有没有天赋,就算是只靠她这些努力,就能达到一定的高度。 他睡眼朦胧的往茅厕走,只看到院里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不是,你不睡觉啊。”祝霁棠挠了挠脑袋,等望舒扭了扭身子时,一脚踢在她坐着的凳子上。 望舒神采奕奕的转过头,脾气相当的好:“我感觉我悟了。” “你悟不悟的大半夜搁这当鬼呢?”祝霁棠骂道,“吓得我差点尿裤子。” 他想起自己是被憋醒要去厕所的,不等望舒说话,骂完就急吼吼的往茅厕走去。 自从掌握了气息功的精髓,望舒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练功。 不能用来打架,还能用来装逼。 祝霁棠洗完手,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将凉滋滋的手贴到望舒的脖子上。 “我真的能感觉到你的气息了。”望舒抓住那只作恶多端的手,眼睛亮晶晶的,“他肯定想不到自己的绝技能被外人学会。” 他指的就是教两人气息功的男人。 太多的手艺绝学只在同姓同门之间传授,从不外传,甚至师傅传给徒弟的时候都要留一手,导致太多太多奇异的东西失传。 祝霁棠说不出话来,眼中闪过被望舒的领悟力震惊的神色,他怎么忘了,望舒一直都这么厉害。 一群学渣中混入一个学霸,这个学霸还每天都跟着学渣打打闹闹,明明同样的玩,学霸拿了第一。 “说说,你能从我身上感受到什么?”祝霁棠这会儿也彻底清醒了,他坐在望舒旁边,耐心的问道。 “他们要找的叛徒是我后院里的常氏,景月选我是因为嗅到了我身上常氏的气息,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一开始,想的是偷偷把常氏带走。” 望舒的声音很低,生怕吵醒了还在熟睡中的郎中。 “那又为什么下蛊威胁呢?那之前这一出戏,岂不是白做了?”祝霁棠还没有掌握这个气息功,但听望舒的意思,却明白了。 如果说每个人都是一种颜色,那么和望舒有过很长时间近距离接触的常氏,他的色彩也会蹭到望舒身上一些。 而景月的功力深厚,自幼习得,即使蹭到的那么一点,也被她注意到了。 “景月还有别的目的。”望舒下了结论,“只是我们谁也猜不到。” “打牛祭奠”是这里最大的特色。 西南这块福地上很多人都信仰牛,用牛祭祀。 他们公认的祖先蚩尤在民间就有“俗云(蚩尤)人身牛蹄……”“蚩尤耳鬓如剑戟,头上有角”这种记载。 “其实是因为他们用牛耕地,牛保证了他们最基本的生存问题,才崇拜牛的吧。”祝霁棠小声的嘟囔。 望舒本来还被神乎乎的记载迷得晕头转向,差点对着牛磕起来,再听到祝霁棠的话,像一盆冷水打在她头上,瞬间清醒了。 族长在前,死者的儿孙在后,背着弓弩、长刀随后,再后是死者的棺材,最后是笙、鼓及送灵人群。 望舒和祝霁棠就混迹在送灵的队伍里。 之前放在门后的八根木棍,就可以随着往前走扔掉了。 “!”他们掀开了棺材盖。 “盖棺定论”岂有再打开棺材的道理? “好奇怪啊。”望舒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她很快想起自己的死亡。 如果也掀开了棺材盖,那么就有人知道她是被刀捅死的了。 那么身边这个少年,又岂会不帮她当场报仇雪恨? 亲人用反手绳把牛系上,拉到棺材附近,绳子一头拉进灵柩,放在死者手上。 原来打开棺材是干这个用的,合理。 这时族长手持竹卦,向死者灵魂作一番交待,叫死者灵魂拉上牛去“做种”,然后才将牛拉到较宽敞的地方打死。 打牛才是整个丧事的最高潮。 打牛时,死者的儿子身上背着弓弩、长刀,大喊道:“外鬼!不要抢我家老人的牛!” 接着由死者妻子的娘家先往牛的脑袋上打三下,牛嘶声裂肺的声音惨绝人寰,纵使是见过各种杀人场面,亲手杀了很多人的望舒,也不禁拽紧了祝霁棠的手,半个身子躲在他身后。 望舒仿佛看到了牛疼哭后的眼泪。 随后娘家人将斧头交给旁人,旁人倒是痛快些,只朝着牛头用斧头砍了一下,牛倒地不起,肥硕的身子砸在地上产生巨大的响声,扬起尘土,很快没了生气。 就在打牛的期间,死者亲人们倒在地上痛哭,哭法和北辞唱和演戏式哭法极其相似。 好多妇道人家专门被大户人家请来做哭戏,还能挣点钱补贴家用。 伴随着笙鼓齐鸣,地炮三响。 牛死后,开颈取血,血用开水烫成块,拿到灵前供奉一次。 之后,亲友各家要分别轮流吹笙击鼓,唱酒令的人围绕着棺材转几圈。 这些结束,还有一项事是指路,他们认为刚刚死去的人并不知道和祖先相聚的路在哪,还需要由族长做法事为死者的灵魂指路。 族长手持竹卦,用一只公鸡作为指路鸡,他边念指路词边捏鸡脖子使其窒息后,用竹棍穿上置于棺材旁。 指路词是方言,望舒一个字也没听懂。 祝霁棠同样面露难色。 郎中也不在身边,没有个认识的人,俩人也不好问人家嘟囔了什么。 第104章 玉漱泉 “你们俩明早就要离开了?”见两人正在收拾包袱,郎中随口问道、 望舒嗯了一声,对祝霁棠说:“一会我们再去见他一面,我有些事,想问问他。” “发生什么了?”祝霁棠以为是气息功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是到了什么瓶颈。 “别担心,没出事。”望舒安抚道,“只是有件事在我心头盘旋十数年,想寻个答案。” 傍晚,两人一同来到男人家里,他还在做饭。 女人和孩子不在家。 “气息真的可以识别血缘吗?”望舒直截了当的问道。 男人做饭的手一顿,笑了一声:“那天我说用气息感受到了你们俩是兄妹,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不是,你当真了啊?”男人傻眼了,“再神的秘术,也不能鉴别亲生父子啊。” “不过你们不是能滴血认亲吗?”男人突然想起来。 “原来不能。”望舒肉眼可见的失落了。 原来那天的女人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兄妹,这个男人也同样不知道。 望舒失落的回头往郎中的家里走。 祝霁棠跟在身后,两人的影子在落日的余晖下拉长。 除了隐隐约约的犬吠声,只剩下了两人走路交替的步伐声。 “新安。”才刚到郎中家的院子里,祝霁棠快走两步,将望舒抱在了怀里。 “原来你日夜不停的练气息功,是为了这件事。”祝霁棠无声的叹息,“这世上如果真的有认亲之法,你又是否真的想认亲呢?” “嚯,场面够缠绵的啊。”郎中从屋里出来,就看到俊男美女相拥夕阳下,微风拂过,好似一副画。 “无论他是不是你亲生父亲,你都管他叫父亲的。”祝霁棠又低声劝慰道,两人谁也没理会郎中的话。 “新安就算与我一样是庶出,可世人只知道我是母后养大的,你是驸马养大的。” 这时望舒才有了点反应,她退出祝霁棠的怀抱,小声嘟囔:“也不是伤心,就是有点失望。” 见望舒被哄好了,祝霁棠的脸上也带了笑意:“明天还得赶路,别再瞎琢磨了,都十多年的陈年旧事,提它做什么?” “嗯。” “季兄,我听到泉水的声音了!”柴翊大喜过望。 季雨坤比柴翊的武功差了点,他停下脚步仔细听到,还真是有泉水敲击石块的叮咚声。 几天不眠不休赶路的疲惫一扫而清,连眼里的疲倦都少了几分,两人加快了脚步。 眼前是一条小溪,蜿蜒着向山下,在半山腰聚成了一汪清泉。 泉水清澈见底,只见旁边的石头上还提着泉水的名字:玉漱泉。 两人行至此处正是黄昏,水面波光粼粼,散发着清凉的气息。 从黄昏等到深夜,两人埋藏在树林和巨石间已经两个时辰了,根本没有人经过,他们四个也还都没到。 周围人迹罕至,是个安全的好地方。 两人警惕,只有夜里才敢暴露在空地处,两人对视一眼,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大石头后面。 “他们都还没来,估计是遇到麻烦了。”柴翊叹了一口气,“新安和长烟郡主说了什么,他们俩怎么就一起走了?” 季雨坤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她们俩说话声音太小了。” 根本偷听不到,很好奇,但是什么也听不到。 “新安既然找长烟郡主来苗疆,就说明长烟郡主绝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柴翊越过石头,捧起一掬汪泉洗了洗脸。 “你们一起生活那么久,季兄可知道长烟郡主特殊之处在哪?” “你确定不是因为只有长烟会武功,她想找个姑娘作伴?”季雨坤表示怀疑,他从来没听说过祝长烟有什么事和苗疆有关啊。 “你说的有道理。”柴翊被逗笑了,嘴角处有两个小酒窝,很好看。 两人虽然没有遭到太多的追杀,但浑身也都脏兮兮的,几天就忙着赶路,没洗过澡了。 身上的伤早就已经结痂,柴翊动了去泉水里洗澡的心。 “咱俩交替?你先?”柴翊礼貌的谦让道。 “你先吧。”季雨坤摇了摇头。 柴翊也不再推让,很快脱了衣服跳进水里,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 里衣有血迹和汗,外衣全是泥土,柴翊嫌弃的把里衣穿好了。 “季兄,你身上可还有火折子?”一会洗完了衣服,用火烤更好干些。 六月的山里还是有些凉的,衣服光靠晾着,干的太慢了。 季雨坤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来,两人捡了柴火,生了一堆火。 “这个地方应该离隐氏不远了,季兄,明日我们四处逛逛打探打探消息?”一边在火堆上晾晒衣服,柴翊一边说道。 “行。”季雨坤直接一个字把天聊死。 这几天都是柴翊在说话,季雨坤偶尔应和两声。 看着季雨坤这幅不爱说话的样子,他实在是有点憋得慌。 “平常里长烟郡主很爱说话吗?”柴翊又找到了新的聊天话题。 “她话不多。”季雨坤回忆了一下,“但也不是很少。” 她很懂得聊天,但是在府里话很少。 “那你们俩在一起干嘛?不能大眼瞪小眼干坐着吧?”柴翊真的要被憋疯了。 几天了,两人说过的话凑不出他和望舒半盏茶说话的数量。 季雨坤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带着颜色的东西,脸色一红,轻轻咳嗽了一声,语重心长的劝说:“等你成亲就知道了,别打听了。” “?”不仅话少,还喜欢打哑语,说些柴翊听不懂的话。 柴翊现在只盼着他们四个能早点到这里。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唯一的缺点就是热。 两人来到一处休憩的茶摊子,坐在那慢悠悠的喝茶。 此时也没人,柴翊把茶摊的小二招来:“你们这处玉漱泉挺清澈啊。” “那是自然,泉水清冽,我们的茶就是用那泉水泡的。”小二毫不保留的夸赞道。 “既然这泉水这么有名,怎么半天也见不到个人经过啊?” “客官有所不知,这里已经算是苗疆深处,再往那边,就过了苗疆界啦。”小二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那片山。 第105章 再次上演猫捉老鼠 “那你可听过隐氏?”柴翊在跟他扯了半天有的没的,终于说到了重点的地方。 “客官也是来找这隐氏的啊,每一个在我们这歇脚的客官,都是寻隐氏的。”小二心领神会。 “那你可知道怎么到隐氏吗?”柴翊追问。 “客官说笑了,我要是知道隐氏的位置,还在这打杂?直接当领路人挣钱不就好了。”小二摇了摇头。 柴翊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他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结果。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柴翊苦恼的抓了抓头发,“我们再等十天,如果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回来,我们就回头找。” 柴翊很久后才下了这个决定,他和季雨坤已经是很慢的速度在赶路了,安照他们各自的速度,今日也该到了。 季雨坤点了点头:“柴兄别太担心,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我们再耐心等等吧。” 日升日落,又过了两日。 “呦,客官,还没找到隐氏呢,又来这吃茶水了。”小二看见两个老熟人,亲切的招呼道。 柴翊倒是没觉得多尴尬,旁边的季雨坤泽就不一样了,他此时捉襟见肘,恨不得扎进地缝里。 今日来茶馆喝茶的人多了几个,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柴翊警惕的看着这群人,与季雨坤对视,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玉漱泉既然出名,又离近隐氏,那么他们能找到这里守株待兔也无可厚非。” 季雨坤同意柴翊说的话,但他们又只能按兵不动,只希望这些人不是来追杀他们的那波。 又过了两日,这天清晨,戴着斗笠的望舒和祝霁棠从树间跳下,与柴翊两人汇合。 “你们……” “嘘。”柴翊把望舒的嘴捂上,两人贴着身子,侧身隐藏在一棵树后面。 同样在一瞬间扑倒在地,躲到大石头后面的还有季雨坤和祝霁棠。 柴翊从背后抱着望舒,感受到了她强有力的心跳声,他想稍微挪开点位置,但奈何这棵树并不粗,只要动一下就有可能露出衣角。 有一队人马从玉漱泉前走过,他们嘴里嘟囔着:“那几只老鼠还没到呢?” “不会真的已经走了吧?” “不可能,我们追的那俩进了枫林源,肯定耽搁了时间。” “我们追的身上没有锦盒。” “剩下的人被他们杀了,一个都没回去。” 显然汇报的是三队的情况,他们到现在都认为,东西在望舒和祝霁棠手里。 四处扫荡了一圈,这些人回去了。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望舒这才松了口气,坐在树后面轻声问道。 “前两日就到了,但他们没认出是我们来。”柴翊解释道,“每天他们都要在玉漱泉转上几圈,等他们俩来了,我们必须赶紧走。” “阴魂不散。”明明都追踪不到信物了,还要来玉漱泉守株待兔,望舒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季雨坤隐隐的有点失望,来的竟然不是祝长烟。 但他也没表现出来,只是更安静的坐在石头后面,对着地面发呆。 望舒跑到泉水前喝了一口水:“渴死我了。” “水还挺好喝。”她招着祝霁棠过来喝水。 “你们去哪了?怎么才到?”虽然季雨坤失落,但柴翊心情就很好,他憋了太多天,终于找到了人说话,立马开洪泄闸。 “别提了,我们一直逃,然后到了一个奇怪的枫树林,有个山洞 ,我们就钻进去了,结果里面是个寨子,我们就在那躲了几天。” 望舒把两人经历的事都和柴翊说了一遍。 但她没提气息功和景月,那天柴翊不在宴会上,她说了柴翊也不清楚状况。 “我们就一路到了这,然后就开始等你们,结果你们都去享清福了。”柴翊有点委屈。 望舒噗嗤笑了出来:“什么享清福,顶多就是养伤,你看我的伤也快好啦。” 她把后背给柴翊,让他看了一眼自己缠着纱布的肩膀。 正说着话,尾星竹和祝长烟从四人面前快步跑过,见四人傻傻愣在原地,只喊了一句:“跑啊。” 四人一个激灵从地上连滚再爬的起来,抱着剑和包袱就开始跟着两人后边跑了起来。 后面传来一阵追逐声“总算让我们逮到他们了。” “这回谁也跑不了。” 不是吧,这么刺激,来不及问祝长烟两人任何细节,只能没命的跟在后边继续跑。 一个急刹车,六个人停在了原地。 “终于找到你们咯。”面前身高两米多的壮汉挥舞着一把比望舒高一倍的大刀。 他把刀柄戳在地上,地面都轰隆了一声,被他砸出了一个坑。 往后退的六人,后边的敌人也包了过来,左边,右边也同样包抄了过来。 很快就把六个人裹在中间,密不透风。 “小老鼠们,你们无路可跑了。”壮汉笑了起来,有点恶心人。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的相处,祝长烟下意识挡在了尾星竹的前面,除了尾星竹和季雨坤,谁也没注意到这一点。 望舒还是一如既往的挡在柴翊前面,祝霁棠站在望舒的侧面,六个人也都将各自的后背交给队友。 “怎么办?”这话是望舒问尾星竹的。 “我还有蛊,放在我们身后,我们从正面杀出去,隐氏的方向就在那边。”尾星竹倒是镇定,他嘴里嘟嘟囔囔的,蛊虫都聚了过来。 它们都破土而出,听从尾星竹的召唤。 “那我就先上了。”望舒的剑出鞘,向着眼前的男人刺去。 不仅仅是望舒,其他四人也分别拔剑冲向了前方。 几个碍事的小人物被他们很快就解决掉了,主要是这个挥刀的壮汉。 六个人一边被夹击,一边往前面跑。 一场惊险刺激的猫捉老鼠,又上演了。 有时望舒冲在最前面开路,有时停下接敌人的攻击,五个人配合默契,把尾星竹始终护在中间。 从下午又跑到夜幕降临,身后一直都有人在追着。 比上一次逃亡还要累倦些。 望舒和柴翊的武功最好,两人后来就一直在后面保护四人。 不知道杀了多少个对面的人,但又杀不尽。 第104章 掉进奇怪的地方 “啊!”兴许是天太黑了,祝长烟没看见眼前是个垫盖着草垛的陷阱,她一脚踩了进去。 尾星竹离她最近,反应过来时扑过来抓住祝长烟的手,却被她一起带进了坑里。 大概一人多宽的坑,瞬间掉进去两人,还没有任何落地的动静。 “祝长烟!”季雨坤冲着坑里大喊了一声。 传来的却是尾星竹的声音:“快下来,这里好像是通的。” “来不及了,先下去吧。”望舒跑了过来,毫不犹豫的顺着土墙壁滑了下去,同时护着头部,以免受到重伤。 三人互视,也都跟着进了坑里。 坑大约几丈深,里面有点像个枯井。 祝长烟吐出一口浊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尾星竹,你真的很重。” 她给尾星竹当了垫背,被砸得喘不过气来,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恢复。 “下次给你垫背。”尾星竹安抚性的拍了拍祝长烟的肩膀,一脸认真的说。 已经十天没见过季雨坤了,刚见一面就是无休止的逃亡,此时她觉得自己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但张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季雨坤握着她的手,一如既往的问她有没有事。 祝长烟摇了摇头:“你也没事吧?” “你们看这是什么?”祝霁棠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是不是打开这个门的开关?”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望舒看着墙壁上令人费解的文字,转身问尾星竹。 尾星竹同样一知半解。 “打开锦盒看看吧咱们。”柴翊提议道。 外面的人没有下来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继续在守株待兔。 时间紧,他们必须打开这扇门,才有可能逃命。 尾星竹从怀里拿出锦盒,他们坐在地上,围成一个圈,盯着六个人拼命护着的东西。 他剥开锦盒的外表,露出盒子的原貌来。 只有一个小小的机关,尾星竹很快将其打开,里面紧紧塞着纸。 厚得把整个盒子撑得满满当当,没有空隙。 尾星竹往地上磕了两下,把纸磕了出来。 是一张超级大的纸被叠了起来,叠成这么厚。 展开后,上面画着好多张画。 “你们看这第一幅,是不是我们掉下来的地方。”祝长烟指着第一张图说。 这张图很简单,只画了一条路,几棵树,在树下,偏离路的旁边,是个草垛形成的圆形陷阱。 几个人接着往下看,第二幅图和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一模一样,明显得画着门。 第三幅是打开门的方法…… “我们难道真的找对地方了?”除了这个解释,其他人也都说不出第二种,如果没有错,这里就是入口。 六个人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尾星竹拿着整张纸,走到门面前。 又对比了下墙壁上奇怪的文字,他把短刀把自己的血划开,滴在了上面。 门上奇怪的凹槽在变化,血顺着凹槽滴进门里,轰隆的一声,门开了。 “!”五人震惊。 “我的血,可以打开门。”他不好意思的说道,处处都印证着他就是王室。 继续往里走,后面的门就关上了。 “有没有火折子?”几个人互视,望舒问道。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连月光都没了。 尾星竹打了个响指,他的指尖停了一只发光的蛊虫,他依靠着这个微弱的光摸索着点燃火把。 整个空间昏暗的亮着,最起码能看清里面的样子。 “不能燃太多的火把。”就在尾星竹要亮第三把的时候,被望舒拦住了。 “我们会窒息的。” “好。”尾星竹不问缘由,但很快就停下来了。 前面有个碑,上面的字是双语,一边是苗疆的奇怪符号,一边是他们所知所用的文字。 符号像是原始的,旁边的文字像是后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的,是短刀的划痕。 刻着:“隐士隐世,好一个隐氏” 如果前面也只是六个人的猜测,那么到这里,就肯定了这里是通向隐氏的路,怪不得没有人能找到呢。 “他们好会啊。”这词写的,但凡换一个词的位置,都不是这个意思了,祝霁棠不由得夸道。 “前些日子我们在面具摊和老板聊天,他提过有中原人进入了隐氏,带走了隐氏的东西,这个会不会是他刻在上面的?” 祝长烟忽然想起来了这事。 “多少年前的事?” “老板说二十多年,不知道真的假的。”祝长烟摇了摇头,“这种事以讹传讹,谁也不清楚。” 这划痕,属实不像是二十多年的,但十多年肯定是有了,望舒摸了摸划痕,心下有了猜测。 不再关注这个碑,尾星竹再次打开纸,看上面的画。 这次画的是四个山洞,下一幅则只有一个出口。 “是不是这四条道,只有一条是对的?”祝长烟猜测道。 “嗯。”显然几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再往里走,是一条长长的吊桥,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黑得完全看不清,但又能听到些水声。 从下面同样有风刮进来,很微弱。 “这应该是沧海桑田的变换形成的,下边应该是个暗河吧?”祝霁棠回想着自己看过的杂记,在这些山多水多的地方,就会形成奇怪的地貌。 很多墓穴也都建在这种奇怪的地貌里。 六个人双手扶着吊桥的两根扶手,依次过了吊桥,果然是四个洞穴。 “怎么办?一个一个进?”祝霁棠挨个往里看,举着火把也看不清里面。 尾星竹则停了下来,他看向墙壁,又看了看剩下的两幅画。 “绝对不能六个人一起走。”他的话带着不容置疑。 “你们看这个墙上的画。”尾星竹把火把举近墙壁。 画上有两个人,一人睁着眼,一人闭着眼,两人手里都拿着武器,好像在进行剧烈的对战。 再看墙上另一幅画,是一个人,他睁着眼睛,很安静的往前走。 “如果我没猜错,这画在告诉我们,两个人进,一人会陷入无意识的状态,会无差别的攻击另一个人,但如果一个人进,就会平安无事。”尾星竹解释道。 第105章 柴翊的幻象全是带颜色的东西 “确实有致幻蛊可以达到这种程度,只是我从未接触过隐氏,不知道他们都有什么奇怪的玩意。”尾星竹说道。 “那怎么办?一个人一个人的通过,可有回头路?”柴翊皱着眉头,一个人太多冒险,绝对不是什么好方法。 “也许每一条都是通路呢?”尾星竹指着纸上的图又说道,“确实只画了一个出口,但如果这四个都是出口呢?” 现在也只能相信这种说法了。 “可剩下的两个人,又怎么知道前一个人是否已经通过?”柴翊又继续问道。 “这个蛊,可以当做信号,如果这个人通过了,就捏碎,外面等着的人再跟着进去。” 尾星竹捏着蛊:“现在我们商量商量怎么过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定主意。 “那就是天意了。”望舒转头看着旁边的祝长烟,“只有我们两个姑娘,就我们俩留下,你们四个先去探路吧。” 四人都觉得没什么问题。 “我跟着季雨坤的。”祝长烟立马做出了选择,然后接过尾星竹的蛊。 “我从小到大别的没有,就是运气好,你要不要跟着我?”柴翊挑了挑眉邀请道。 “谁跟着你啊。”望舒笑骂道,她那八百个心眼子,加上柴翊七百九十九个。 “给你。”尾星竹把蛊给了望舒,又等着她做出选择。 “你就不用给别人了,我跟着你。”望舒笑眯眯的看着尾星竹,那笑意有些不达心底,还带着些不寒而栗。 祝长烟被他“收买”了,不知道用什么办法。 这半日来,祝长烟屡屡看向尾星竹,护着尾星竹,下意识相信尾星竹的种种小动作,都让望舒警戒了起来。 所以她必须要跟在尾星竹的身后,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点,在这六个人中,只有尾星竹,是她暂时不信任的对象。 她要亲自盯着此人。 说着柴翊点燃火把,走了最左边的这条路。 季雨坤紧跟其后,走了第二条路。 再然后是尾星竹,走了第三条路。 最后是祝霁棠,走了最后一条路。 “他们得多久才能出去?”祝长烟真的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很久了,她转身问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望舒。 “我觉得这个坑虽然被盖住了,但是找到也并不是难事。”望舒答非所问,目光所及是后面的吊桥。 “什么意思?”祝长烟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有很多人闯进来过,但是死在里面了?” “那不是得有王室的血才能找到隐氏吗?”祝长烟又问道。 “那你怎么能确定那些死去的人不是王室派来寻找的呢?”望舒笑着反问道,“他们如果不能从山洞中走出去,就会死在里面。” “!”祝长烟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抓住望舒的手,“新安,尾星竹会带着我们出去的,对吗?” “……”望舒眨巴了两下眼睛,“你就那么信他?” “他是苗疆人啊,而且他也没有伤害我。”反而救了我几次…… “坐在这也无聊,想不想知道为什么让你去跟着尾星竹?”望舒挑了挑眉,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祝长烟坐下来。 祝长烟很听话的坐在了旁边。 望舒却忽然顿住了声音,她想说的太多话都被吞回肚子里,最后说:“我确定了尾星竹是苗疆人的身份后,是他主动让我带着你。” “所以长烟,他一定有需要你的地方,绝对不会伤害你。”他对你全都是利用,你一定要清楚这件事。 可惜祝长烟没有听清望舒的潜台词,而是问道:“如果是他们跟着尾星竹呢?” “单独行动,只有他们二人,是死是活,还不是尾星竹一张嘴?”哪怕是祝霁棠,大概都性命不保。 祝长烟还要继续问问题,却见到望舒手里的蛊虫轻轻晃动两下,燃烧了起来。 “好了长烟,出不去的只有那些人,我们,有出路了。”望舒轻松的站起来,拍了拍祝长烟的肩膀,“我先去了。” “不要!我害怕!”祝长烟拽住望舒的裤脚,她眼中闪过恐惧,“我不敢自己呆在这里。” “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来,我相信你。”望舒并没有停留的意思,她安抚性的抱住祝长烟。 祝长烟这才点了点头:“那,待会见。” “待会见。” 虽然有火把,但柴翊还是用了很久才看清山洞里的黢黑,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慢慢的往前走。 不远处出现了几具尸骨,像是闯进来却没能走出去的人。 柴翊又凑近这些尸骨看了看,他们的骨头上有着各种粉碎,刺伤的痕迹,甚至是各种断裂,生前一定遭遇了疯狂的攻击。 他搓了搓手心,赶走心中的恶寒,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就好像没有尽头,明明只有这一条路,他觉得自己走了好久。 “新安?”他兴奋的喊道,“你怎么在这?” 眼之所见是柴翊的寝室,他快步走向正低头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望舒。 望舒抬起头来,嗔怒道:“你怎么才回来?” “?”柴翊顿住了,而后怂了吧唧的解释道,“当值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好友,他非要拉着我聊天。” 我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呢? 柴翊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明明在山洞里,怎么会有新安? 不会是中了什么幻术吧? 不行,我得找办法出去。 除了刚才抽自己的那一巴掌,柴翊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柴翊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望舒,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不只是幻境中的柴翊,柴翊本人也下意识的抱住望舒的腰。 她的腰好细,一只胳膊就能绕过来一圈。 柴翊仰着头看着望舒,望舒忽然俯身下来,飞快的啄了下柴翊的嘴角:“明日休沐日,我们去玩?” 哥们,他邀请你呢! 柴翊在心里说道,可他又不能控制这具身体直接答应,僵持了大概几个眨眼的功夫。 他忽然有了动作,按着望舒的脑袋,把她按到自己眼前,疯狂的亲了上去,两人难舍难分。 望舒的胳膊顺势搭在了柴翊的肩膀上,半搂着柴翊。 第106章 祝霁棠人生中最黑暗的几年 柴翊震惊,他的胆子好大,他竟然敢主宰望舒,他竟然敢主动的亲望舒! 随后尺度也越来越大起来,亲着亲着就到了床上。 不是柴翊夸,他的这张床巨软,垫了不知道多少张貂皮,全是他打猎来的。 然后柴翊以第三视角看了一场番茄不能过审的动作片。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不是柴翊,也不是望舒。 “放我走吧两位大哥。”柴翊碎碎念道,“你这个幻境又拦不住我,新安哪有这么喜欢我?” 这确实是他心里最想做的事,但事实上望舒的眼里根本没有他,也许有,但不多。 下一瞬,柴翊的眼前一黑,他手里还举着火把,站在原地。 看火把燃烧的程度,过了才一刻左右。 和来时唯一不同的,他明显感觉到某个东西立起来了,还是对他产生了点影响。 太不纯洁了,柴翊骂自己。 往前走,还是一片黑暗,越来越多的尸骨堆在两旁,柴翊还踢到了一个头骨。 不会都是自相残杀的吧? 除了这个幻象外,他什么也没遇到,很快见到了出口,豁然开朗。 “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柴翊看到等在一旁的尾星竹,一脸震惊。 尾星竹不回答他,一个人望着后边的景象:“这就是隐氏吗?” 柴翊这也才被吸引了过去,他们眼前是个断崖,虽然不知道怎么下去,但下面宽敞的平地,大概就是所说的隐氏。 他往下探了探头,天太黑,还没看清断崖有多高,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同伴都杀?” “谁?”柴翊迅速回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几乎紧贴着他的尾星竹。 尾星竹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要把柴翊推下悬崖的动作被人看了去,他也在四处寻找这个人。 这个莫名其妙从山顶上跳下来的人是不是好人他不知道,但刚刚,他可能救了柴翊一条命。 柴翊不动声色的拉远了和尾星竹之间的距离,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要杀我?”柴翊直奔主题,不打算与尾星竹委以虚蛇。 “没用之人,杀了又如何?”尾星竹一脸的不屑,看向了中间这个莫名出现的男人。 “你就是隐氏的人?”他不再理会没用的人柴翊,而是问眼前人。 “在下隐追,欢迎你们来到隐氏。”男人笑眯眯的自我介绍道。 柴翊把自己紧贴在后面的山体上,他攥着剑紧张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只盼着他的同伴能赶紧来。 尾星竹现在又不能杀,而且他还会蛊。 柴翊束手束脚,毫无办法。 祝霁棠同样进入了一段幻境,他就没柴翊那么好运,直接有自己的意识了。 那是他小时候的事。 “你一个婢女生的东西,也配叫皇子?” 就算是被抱养到了金荣兰那,祝霁棠同样不被任何人看好。 金荣兰自己一儿一女,儿子刚出生就被立为了太子。 被一巴掌甩到地上,祝霁棠勉强爬了起来:“那我也是母后的儿子。” “你看看皇后娘娘搭理你吗?”女人哈哈大笑,说话间又抽了祝霁棠一巴掌。 他的力气小,想跑过来打这个女人都做不到。 女人身边还有宫女,抓着他的手,让太监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最后女人说:“你要是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嚼舌根,本宫有的是办法折磨你。” 祝霁棠从小就知道自己爹不疼娘不爱,奥,根本就没有娘,他能做的就是依附金荣兰活下去。 于是他向金荣兰告密了眼前这个女人算计其他妃嫔的事。 现在就遭到了报应。 他蜷缩在地上,爬不起来,嘴角也流了血。 那是他人生最灰暗的几年。 祝霁棠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发誓,只要能活着长大,就把这些人全都弄死。 挨了打,他不敢到金荣兰面前,金荣兰派人来叫他吃饭时,他推辞自己有些困,想睡觉。 金荣兰亲自到了他住的地方,担心的问了两句。 祝霁棠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没被发现有任何的异常。 大概是金荣兰还有两个自己的孩子要照顾,她慢慢的放养了祝霁棠。 在她眼里,祝霁棠很乖,也很懂事,不需要她过多的操心。 毕竟宫斗也让金荣兰很累,祝霁棠也隐约明白,他不敢拿自己频频挨打的事烦金荣兰。 他像只困兽,独自舔舐伤口。 他被迫吃过馊臭的饭,被迫喝过湖里的水,无数次脸朝地,被碾进土里…… 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他这两三年来的不堪,那稚嫩的声音沁人心脾,抚慰了祝霁棠所有的黑暗。 “你们要真厉害,就想方设法爬上去,欺负他有屁用?” 随着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新安!谁教你骂人的!” “爹自己也说脏话,还不让我说,只许州官点灯,不许百姓点火!”望舒的年纪还太小,刚学会一句话,还说不清楚。 这几个欺负他的女人连忙喊着驸马和新安郡主,就仓皇逃跑了。 祝霁棠此时想站起来,告诉望舒:“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说错了。” 可他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四皇子殿下。”望氏快步走过来,把祝霁棠抱在怀里,“新安,给他找御医去!” “好的哦。”望舒跑了。 祝霁棠再醒来,除了望舒,金荣兰也在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为什么挨欺负不跟母后说?” “母后……”祝霁棠的眼泪流了下来,“儿臣怕母后担心。” “这样我就不担心吗?”金荣兰的说话声音很温柔,却又不容反驳。 祝霁棠大哭了一顿,原来母后是不怕他麻烦的。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他看到驸马望氏也在温柔的看着他,他记得自己昏迷前驸马说:“四皇子是个男子汉,他比你坚强多了。” 这话显然是对着望舒说的。 后来,母后处死了所有欺负过自己的人,从那以后,祝霁棠在宫中的地位高了起来,望舒也经常找他玩。 那段被欺辱的时光,好像被埋藏进心里的角落,再也不会提起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祝霁棠哭着用刀捅了所有幻象中的每一个对他好的人,如果不是这样,他无法从幻境中醒过来。 第107章 一个奇怪的男人想死又怕死 祝霁棠哭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来他一直在瞎挥剑,把旁边本就支离破碎的尸骨,砍得七零八落。 他擦干了眼泪,提着剑继续往前走,什么幻境,一定要这么攻击他的软肋吗? 可这幻境也让他想起了望舒的好,他好爱望舒,如果是望舒的话,他愿意送上一些奇珍异宝,只为了博妹妹一笑。 一出山洞,映入眼帘的就是三足鼎立姿态。 柴翊一看到祝霁棠出来,立马把他叫了过去。 “尾星竹要杀我。”他说。 “……”祝霁棠的目光投向要杀人的尾星竹,只见他一脸平淡看着自己。 “又出来了一个?”隐追语气轻佻,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生物。 “他说他叫隐追。”柴翊在祝霁棠开口询问前先说了出来。 那么祝霁棠可以理解为到了隐氏,尾星竹不装了。 他需要的始终都是利用他们带他到隐氏而已。 “我们谈谈?”祝霁棠这句话是对尾星竹说的。 “你既然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和我有什么好谈的?现在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只能暂时和平相处了。”尾星竹拒绝和他进行任何谈判。 “什么叫暂时和平相处,明明是你先要杀了我。”柴翊忍不住插嘴,“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如果你杀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祝霁棠一字一顿,“陈朝都会与你为敌。” “别因为一个小小的玩笑伤了和气嘛,你们能到达隐氏,想必也经历了千辛万苦,怎么一到这,就要分道扬镳了呢?” 看够了热闹,隐追这才一副和事佬的架势,往两边都摆了摆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等你们的同伴都到齐了,我就带你们去见隐氏的族长。” 前面传来些奇怪的动静,季雨坤的剑出鞘,他举着火把慢慢的靠近。 是一个人,他被锁在一个凹陷的地方,头,四肢,都被锁住了。 他的头发稀碎,穿着的衣服破破烂烂,遮不住皮肤。 他低着头,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面前还有个饭盆,旁边还有没喝完的水碗。 “你还活着吗?”季雨坤的剑收回剑鞘,他用剑鞘的尖捅了捅那个人。 那人缓缓的抬起头,他嘴里嘟囔着什么,季雨坤听不清。 “杀了我,你杀了我,杀了我,快杀了我……”离近了,季雨坤听清了他嘴里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会被锁在这?”季雨坤问。 “杀了我,快杀了我……”男人好像听不到季雨坤的话,他一直都在重复这句杀了我。 ……季雨坤本来想直接离开这里,但他的余光瞄到了男人身后的墙壁上好像有他们中原的文字。 他上前,用火把照亮墙壁,认真的看。 上面写着一个名字,隐白。 “隐白?”季雨坤把这两个字念了出来,下面的人反应剧烈。 “隐白?你认识隐白?她过得好不好?她现在在哪?”哗啦哗啦的是生了锈的铁链之间摩擦碰撞产生的声音。 他激动地想要从那里站起来,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季雨坤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是你自己写着的隐白,我不认识。” 他诚实的摇了摇头:“所以你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 男人啊了一声,好像才反过神来,他嘟囔道:“是啊,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原来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男人,季雨坤不想再理会他,而是想接着往前走。 “我的孩子丢了,你帮我找找孩子吧……”男人猛地前扑一个大动作,但是根本动弹不得,他被锁链牢牢定在了原地。 “我老婆被中原人挟持了,她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求求你,把我老婆孩子带回来好不好?”男人又疯狂的大喊大叫道。 “……”季雨坤沉默了,“我去哪帮你找?天下之大,你我萍水相逢。” 很快他又想到祝长烟会经过这里,怕她被眼前这个男人吓到,季雨坤拿着剑比在男人的脖颈处:“楞会进来的是个姑娘,你敢吓唬她,我就是折回来,也要杀了你。” “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宰猪时的嚎叫声刺耳,吵得季雨坤皱起了眉头。 他冷笑了一声:“你刚刚不是还求着我杀了你吗?怎么,现在就惜命了?” 不等男人的回复,季雨坤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从山洞里出来,他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到的最晚的人。 “你有没有遇到幻境?”祝霁棠招手,先是给季雨坤讲了现在的状况,复而问到。 “有个幻境,但不足为惧。”他耽误工夫是因为那个奇怪的男人,而不是因为所谓的幻境。 他在幻境中看到祝长烟死在了他面前,一大滩的血奔涌而出,看到这里时,他就知道这些是假的,他是不会让祝长烟受到任何伤害的。 他下意识的隐瞒了自己还遇到个男人的事,看样子,他们两个都没遇到。 看两个人讨论的事,那确实只有他的那个山洞多出了一样东西。 他们谁也不知道,尾星竹连幻境都没有进入,他如履平地,只是对里面中原人留下的“痕迹”比较感兴趣。 而此时,望舒进入了这个山洞。 她走得相当仔细小心,生怕尾星竹留下什么对付她的东西。 “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头顶上空传过来,望舒环顾四周,也没找到这个声音的来源。 “故弄玄虚。”望舒不打算理会这个说话的声音。 “别走啊,我和祝好可是好朋友。”那个声音有点慌乱,赶紧叫住了望舒。 “你说谁?”望舒的眼神一瞬间犀利了起来,“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你在哪?” “果然是你,故人之女。”声音听起来又憨憨的。 说完话,望舒眼前是一片浓雾。 浓雾散去,她进入了一个类似于宫殿的地方,不如说她进入了一个墓穴。 棺材在大殿的正中间,周围漂浮着无数的银色的物质,通往棺材的路有四条。 棺材高高在上,望舒数不清需要迈过多少个台阶,才能到棺材前。 第108章 长公主是隐氏的座上宾 “见棺发财。”望舒对着中间的棺材作揖,“无意打扰。” “你这小孩倒是真的懂礼貌。”声音慢慢化作个男人的身影,他越往前走,就越聚拢实体,等完全走到望舒面前,完全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不过他身穿斗篷,望舒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一团黑黑的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认识祝好?她就是那个闯入隐氏的中原人?”望舒的眼睛眯了起来,与眼前散发着阴森森气息的男人拉开一段距离。 “虽然说我是个死人,你也不用这么忌惮我吧?”男人根本不需要走路,他飘着就已经飘到自己的棺材上坐着。 和望舒死后坐着的姿势简直一模一样。 “你上来,我不能离开棺材太久的。”男人嘟囔了一句,勾着望舒往前走。 望舒心中有疑惑,她提着剑,一步步沉默的往台阶上走。 长公主闺名祝好,正是望舒的母亲。 若是说她前半生的事迹,望舒愿意用“灿烂”二字来形容。 祝好生望舒那年,已经二十九岁高龄(换算一下,大概就是现在四十多才老来得女),在整个陈朝,望舒大概找不到第二个生育正常的女人,会二十九岁才生孩子。 如果祝好再晚生几年,人家跟她同龄的都已经当上了祖母和外祖母。 所以望舒觉得她的人生是灿烂的。 她去过大漠,去过雪山,到过江南水乡,见过大海,边疆打过仗,登过蜀道,熬得一次又一次宫变。 她看过母亲的手札,那时候就知道祝长烟的母亲是苗疆人,是她从苗疆带回北辞的,但望舒没有往更深处想。 或者说,她没想到隐白就是祝长烟的母亲,没想到母亲单枪匹马闯到隐氏,带走了隐白。 望舒穷极一生都想追随着母亲灿烂辉煌的一生。 “是不是很累?”男人笑嘻嘻的问道。 “是,下辈子把你的陵寝修得矮点。”望舒丝毫不给男人面子,往上一窜,坐在了男人的棺材板上,与他并排。 “?”男人没想到望舒这么不客气。 “既然把我叫到这幻境中,就说说吧?”望舒一脸坦荡,仗义的仿佛坐的是自己的棺材板。 “她还好吗?”叙旧终于开始了。 “她也死了,你在黄泉路上没见过她?”望舒一挑眉,“还是说生前的你就布下这个幻境,穷极一生等着她或者她的子女到来?” “所以你现在说的话,只是固定的,比如我问你,你吃了吗?你根本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果然,这一番发言直接给男人的脑子干烧了,他完全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那么多人,她只带走了隐白。”果然,男人又按照既定的设定,继续了发言。 望舒不再说话,而是听他说起这个十七年前的故事。 “隐白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个娇弱的女人,还怀着孕,都有身孕了,难道祝好还能把她纳妾吗?”男人怒骂道。 “……你叫什么?” “隐期。”男人的话被打断,但他显然能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于是他又从自己的名字开始介绍起了这个故事。 “我认识祝好的时候,我才二十一岁。”他又开始忆苦思甜了。 “我娘老牛吃嫩草啊。”望舒嚯了一声,对自己的母亲现在充满了钦佩,毕竟那年祝好就算没有二十八,也已经二十七岁了。 可能人岁数大了,就是喜欢比自己小的,祝归的那些嫔妃,比他岁数大的寥寥无几,但是比他小二十多的,比比皆是。 相比较,祝好就很收敛。 “她把我糊弄到了床上,到头来只带走了隐白,把我留在了这里……”说着说着旁边的隐期已经哭了起来。 怎么还开黄腔啊……望舒对祝好的风流韵事不太感兴趣,毕竟她无论到了哪,都能收来几个男人。 “为什么带走隐白,不带走你呢?”望舒笑眯眯的反问道,“难道是因为你想离开,所以算计了祝好,成为她的人,你就觉得她会带走你吗?” 好像被戳破了真理,隐期又一次哑火了,他显然没想到被自己隐藏起来的事就这么让望舒猜出来了。 他还在塑造两人天造地设,金童玉女,情比金坚的美好爱情故事,望舒把血淋淋的真相撕开。 “我母亲当年定是在想,自己的男人那么多,也不介意这个干净的、主动爬上自己床的、又年轻好看的稚嫩少年。”虽说望舒与祝好只相处了短短的四年。 虽然这四年的记忆也都模糊退却了,望舒却能从祝好留下的手札,窥见她的内心。 她和母亲,是一种人。 “祝好为何会到隐氏去?”这才是望舒想知道的事。 “她是被隐氏邀请去的,因为她‘有名’。”隐期毫无保留的说道,“隐氏邀请祝好帮他们完成阴阳枫林阵。” 阴阳枫林阵?望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阵法。 十七年前…… “隐氏不日有贵客到访,你们都安分些。”一棵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枫树下,是隐氏族长在训诫所有的族人。 与其说是族人,不如说是隐氏培养的“蛊人”,他们就是隐氏的底牌,有了这些蛊人,苗疆若是出现重大的变故,也无所畏惧。 蛊人顾名思义,就是从婴儿时期被送到隐氏的,他们被泡在蛊虫的药坛子里,他们有的就死在了药坛子里,有的人就能活着出药坛。 隐白、隐期包括现在的隐追,都是这个药坛子里的幸运儿。 蛊人们开始了大张旗鼓的准备工作,他们收拾出了干净的屋子,在屋子里摆满各种各样带着香气的花。 他们收拾了整个隐氏,从外面购来很多食物,就为了等待这位贵客的到来。 隐期以为这个贵客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却不想是个年轻的女人。 她穿着不同于苗疆的衣服,蓝色与橙色这两种看似张扬对抗强的颜色,同样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竟然是那样的好看。 她被簇拥在中间,隐期想到了石榴花。 这样的花神降临,那双纤纤玉手应该拿着枝石榴花, 可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剑,一把银黑色的泛着冷光的剑。 第109章 父女相遇却不相知 隐氏多少年没有来过外人了。 两排站着欢迎的人无不用目光紧紧盯着她,好奇得很。 “祝姑娘的屋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准备了上好的酒菜。”隐氏的引路人走在祝好身边,为她简单介绍。 “知道了。”祝好的声音有些冷漠。 在隐氏的生活不是不好,而是这些蛊人们从祝好的身上看到了自由、强大和外面世界的美好。 这几日祝好一直在帮他们修复阴阳枫林阵,一个让外人不可能找到这里来,这里的人也完全出不去的阵法。 习得此阵法的只有几个人,都是隐氏的领导者。 隐期就是在祝好一次大醉后,想成为她的人,让祝好带他离开这里。 祝好确实很享受,隐期也确实勾引到了祝好。 可他错算,就错在祝好不是什么男人都要,她睡过的男人多的是,每一个都带回去,岂不是乱套了? 祝好本就是个无情的人。 不过祝好还没走,他打算多粘着祝好几日,让她动心。 每日在祝好身边伺候的蛊人,是隐白。 他不知道隐白是如何勾搭上的祝好,竟然让祝好动了恻隐之心,打算在离开时,偷偷带走隐白。 祝好亲自修复的阵法,她当然知道怎么破。 于是在半夜,她利用隐期制造自己还在的假象,带着隐白,逃走了。 从此以后,隐期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祝好的消息,直到今天。 “那你是怎么死的呢?”望舒听到这里,倒是有了几分好奇的意思。 祝好是外面来的,无论是她自身的神秘度,还是实力,又或者是被奉为贵客的高贵身份,都极度吸引一群无知的少年。 隐期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蛊人,我制造幻境的能力最强,我也想出去,被发现了呗。”隐期对自己的死倒是毫无触动,完全没有他回忆祝好时的那份心悸。 “你想去找祝好?”望舒心中了然。 “……”隐期不说话。 “因为她是你的第一个女人,你就那么迷恋她?”望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纯情又不懂世故的人啊。 “也是为了外面的风景。”他们无不在枷锁之中,获得了一瞬间的自由,就再也不能安分的待在枷锁中了。 “在我之前来了个苗疆人,你怎么放他过去的?”望舒转移了话题。 “苗疆人?因为他身上有我害怕的隐氏的东西,我不能靠近他。” “这几个洞的幻境都是你制造的吗?” “不是,只有这个洞的是。” “聊也聊得差不多了,你也算是我半个庶父,放我出去吧?”望舒挑了挑眉。 “这个,给你。”一只好似被冻成冰块的蛊爬上了棺材,爬到了望舒的手上。 望舒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蛊,长得真的很像块参差不齐的冰。 “这个是什么?”望舒问道。 隐期:“它的名字叫做避寒蛊,如果天气太过严寒,活着被冻了太久,保你的身体不会出现任何不可逆的伤害的,祝好说如果她的后代来了这里,就把避寒蛊给她。” “是你送给她,但是被她拒绝的?听说你们苗疆会蛊的人都有一只本命蛊,你们性命相连,你从小孕育出的避寒蛊,就愿意送给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女人?”望舒不理解这种恋爱脑的想法。 很明显,祝好不要,她说你留着给我的后代吧,如果他们也到了这里的话。 现在隐期死了,望舒可以毫无负担的接受了这只避寒蛊。 “不是陌生的女人,她是……她是我的妻子。”隐期帮望舒把避寒蛊种到了她的身体里,一边下意识的反驳望舒。 望舒嗤笑一声,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懂中原的公主。 蛊种到了望舒的身体里,隐期的灵魂状态也变得不稳定起来,连带着他的幻境,也支离破碎。 他努力着抬手,想要抚摸上望舒的脸,想借着望舒,再触碰他十数年前的爱人。 望舒想也不想,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祝好的替身,如果她生的是个儿子呢,隐期也要用这样缠绵又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他吗? 不过她没有躲开。 隐期的手在虚虚碰到望舒的脸时,发出一声清晰又哀怨的叹息,随后整个身体散开了,和他聚合时一样的方式,慢慢散开了。 紧跟着散去的是这个幻境。 望舒很快回到了山洞里,再看着墙壁上母亲曾经留下的痕迹,还有外面的碑,定都是母亲留下的。 祝好深夜里,背着又或者是抱着隐白,还有她肚子里的祝长烟,她们从隐氏这样悄无声息的跑了出去。 刚到外面,就被隐氏发现,她又受到了一路的追杀,终于出了毒障林,离开了苗疆之地。 她逃命的尽头,是望氏等在毒障林外,筋疲力尽的祝好倒在望氏的怀里。 望舒曾想过,祝长烟是隐白和祝锦的孩子,现在看来,她的父母都是苗疆隐氏蛊人。 所以她应该不会进入这为外族人设置的幻境,所以尾星竹需要利用祝长烟来帮他完成一些事。 祝长烟一定不知道,不是她的父亲不喜欢她,也不关心她,而是那根本不是她的父亲。 祝好真的好喜欢藏人啊,藏到不同的人身边,隐白是,被望舒杀了的祝姣也是。 她浪费了太长时间,必须快点离开这里了。 * 祝长烟在望舒进去后好久,才终于小心翼翼的进了山洞里。 就如同望舒所说,她这一路极其平坦,直到在山洞凹陷处看到了被锁链锁住的男人。 男人又恢复了那副丧了吧唧的样子。 祝长烟从未想过这里还会有个活人,她吓得一哆嗦,随即拔剑防备。 铁链响了几声,祝长烟把火把凑近,才发现这个男人已经被锁起来了。 瘦骨嶙峋的,身上的骨头全都凸出来,就只剩下一层皮还支撑着这幅身躯。 “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个男的,从这里过去?”祝长烟蹲在地上,与男人平视。 男人缓慢的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盯着祝长烟的脸看了会。 祝长烟觉得有点吓人,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第110章 祝长烟父母的故事 “你别怕我啊。”男人呢喃道,一行清泪流了下来,“你走近点,我的眼睛看不清的。” “看什么?”祝长烟皱了皱眉,“我要继续往前走了。” 男人生怕祝长烟离开,他急切地想站起来拽住祝长烟的胳膊,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这些锁链。 “我很久没见过人了,能不能陪我聊两句?”男人卑微的请求道。 若是望舒,绝对毫不犹豫的离开,可她是祝长烟,她身上带着整个皇室都没有的坚韧和善良。 她真的停了下来,坐在男人的身前:“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你被锁在这里多少年了?” 这一路来,祝长烟听了很多个故事,苗疆的、尾星竹的,现在又要再听一听男人的故事了。 “隐氏之所以是苗疆的底牌,因为他们的族人都是蛊人。 他们从小被泡在有毒的药坛子里,百毒不侵,有着比常人更强健的体魄,也有着各种各样的本事,比如我,可以用身体里的蛊制造幻境。” “奥,那之前进来那一群人,是因为你的幻境,然后自相残杀,死的吗?”祝长烟一下子想起来他们之前说的,两个人进来就会丧失理智,互相残杀。 “是。”男人承认了。 “至于我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因为我做了错事。”男人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讲述这个恶心的故事。 祝长烟听后定然会厌恶他到极致。 “我喜欢上了一个隐氏的姑娘,然后她一点也不喜欢我,我就以为强行与她发生关系,她就会喜欢我。” “我不想听你的故事了。”祝长烟面无表情的站起来,“你就是个人渣。” 她当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渣,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是我不好,我也知道我做错了,但如果我不这么做,她的目光根本不会注意到我。”男人仍然执迷不悟,他仍然没有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 “笑死人了,如果你真的知道错了,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祝长烟冷笑了一声,“你还是觉得自己的办法是对的。” “那你被锁在这里,我只能说活该,你就该这样崩溃又绝望的一直活着,活到不能再活的那一天。” “如果我是被你强迫的姑娘,我生生世世,进入轮回都不再想看见你。” 祝长烟骂完人,这次是真的不想耽搁在这里了,她走得很快,不顾后面拼命的挽回。 等她出了山洞,只有望舒还没有出来。 几个人都很默契的,没有和祝长烟说尾星竹起了杀心这件事。 “我遇到个奇怪的人,他有没有给你讲他的故事?”祝长烟把季雨坤拉到一边小声问。 “没有啊。”季雨坤摇了摇头,“我进去的时候他在发疯,让我帮他找老婆,我又不认识他老婆。” “这个人渣,他把喜欢的姑娘强迫了,然后他还死不悔改,什么东西啊。”祝长烟一听到这话就炸了,直接开骂。 “他还让我给他找孩子,你说不会是……有了吧?”季雨坤猜测道。 “!”祝长烟更生气了,有这样的父亲,这个孩子大概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季雨坤把祝长烟按到怀里笑了起来:“好善良啊。” 哄好了祝长烟,几个人都说自己进了幻境,问祝长烟有没有进入幻境。 祝长烟愣住了,她摇了摇头:“没有啊。” 其他人也愣住了,怎么,这幻境考验还分男女? 望舒出来的时候剩下人都已经在等她了。 “郡主好啊,我叫隐追。”隐追好像看到了熟人一般,向着望舒招了招手。 望舒那双眼睛如潭底的死水,她微微颔首,随后直奔主题:“尾星竹,找个时间,我们聊聊。” 祝霁棠看向望舒,神色晦暗不明。 几个人在隐追的带领下到了隐氏,和祝好那次不同,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敬仰般的欢迎,甚至整条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发生什么了?”祝霁棠拽着望舒走在最后面问道。 “他是第一个出来的?”望舒小声问道。 “他想杀了柴翊。”祝霁棠的脑回路很快和望舒对到了一起,他直白的说道。 望舒长舒一口气:“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罢了。” 她现在烦得要死,脑子里一堆东西搅和在一起,要炸了。 祝霁棠看出望舒的不对劲,他戳了戳望舒的脸:“见招拆招,烦什么?” “先看看隐氏对我们的态度吧。”望舒不再聊这个话题。 她在想,尾星竹利用祝长烟能做什么,她还知道,祝长烟见到了她真正的父亲。 索性祝长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叫隐白。 她的人生已经很不幸了,如果再让她知道祝锦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大概祝长烟会崩溃。 * “见到她了。”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踱步到祝长烟生父面前,“不该说的,没说吧?” “没有,大人我什么也没说。”他连忙摇头,眼里满满都是恐惧。 “我猜你现在就是实现了愿望,也并不好受。”斗篷男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祝长烟生父,“现在,你自由了。” 锁链全部都断开,斗篷男走在前面,祝长烟生父跟在他身后,随他回到了隐氏。 * 尾星竹在屋里等望舒。 “隐氏也已经到了,该说出你的计划了。”望舒随意的坐在长椅上,翘起了二郎腿,一副大佬的姿势,整个人往后靠,把两条胳膊搭在椅子背上。 “我需要偷到他们的一样东西。” “不是说服他们帮你夺回王位吗?”望舒挑了挑眉,“怎么到了这里,还要偷东西呢?” “得到那东西需要用隐氏的血打开,如果我没猜错,你想利用祝长烟的血,打开它?”望舒也只是猜测,但她拿出了掌控全局的架势。 她的眼睛好像在说,你想做的,都被我看透了,别耍滑头。 但内心,望舒也很慌张,她真的只是猜的,否则祝长烟对他来说毫无作用啊,只有这一身纯粹的隐氏血。 很显然,她赌对了。 “隐氏血我帮你想办法,别让祝长烟知道她的身世。”望舒与他交换条件。 第111章 来自隐氏的下马威 “……”尾星竹似乎在考虑这个交易是否可行。 “你要知道,我帮你,是在帮我自己,我没必要和你耍心眼。”望舒见他犹犹豫豫不肯答应,又下了一剂猛药。 “好。”尾星竹终于同意了,他当然没看到望舒微微勾起的嘴角。 那是猎物进入陷阱时,狩猎者露出的笑。 隐氏的族长第二日见了六个人。 他们没有把几个人当做贵客,但是也没有怠慢,至少吃喝都好好的供着。 比如此刻,隐氏的族长带着望舒等人参观他们的武器。 “久闻中原新安郡主战力无双,不如和我族善用兵器的族人较量较量?”族长说着把他们族里最强的战士叫了出来。 战士从一旁拿出一把长刀递到望舒的手里。 长刀有多长呢,望舒握着刀柄最上端和刀鞘最底部,以她的臂展根本不能将刀出鞘。 隐氏族长在看着她把长刀拔出来,战士也同样在看着她。 他们就像在看好戏一般。 望舒拿着刀走到空场地:“是要我用这个和他对战?” 她微微一笑,手里握着长刀的刀柄,抬腿,干净利索的一脚,就将刀鞘踹飞了出去,笨重的刀柄落在地上,发出嗡鸣声。 “请。”望舒挑衅般的看向这个战士。 她挥舞着长刀,与战士的长刀打在了一起,太长的兵器很难控制,但这把长刀在望舒手里如鱼得水。 “怎么想的啊,挑战她的饭碗。”柴翊不怀好意的嘟囔,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到。 祝霁棠听闻也跟着笑了起来,谁不知道这隐氏族长是想给望舒一个下马威啊。 可惜他们打错了如意算盘,长枪长刀,是望舒最会用的。 “我看就没必要再比下去了吧。”眼看着战士节节败退,刚开始还能和望舒五五开,到现在只能被动的抵挡。 如果再过十招,他可能连抵挡的能力都没有了。 望舒一个横扫,紧接着将刀刃点在地上,她依靠着刀的惯性,直接跃到刀柄顶部,用手撑着刀,踢到了壮士的胸口处。 随着她高度的下降,她又把刀挥了起来,刀在空中舞了一圈,停在了壮士的脖颈处,壮士的刀还在手里横着,离望舒有很远的距离。 点到为止,胜负已分,祝霁棠说多了,原来是再过两招,壮士就必输无疑了。 祝霁棠带头叫好,一个人鼓掌的气势好似一大群人,紧接着是祝长烟、柴翊和季雨坤的掌声,他们几个人的掌声又感染了更多的人。 一时间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不愧是新安郡主。”隐氏族长的脸色僵青,咬牙切齿的夸赞道。 大概是当年祝好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以至于到今日,族长见到祝好的女儿,就想为难一番。 那望舒就毫不含糊的接招,让他们知道她和祝好,没什么两样。 * “你已经确认了我身体里的‘蛊月’,现在总该相信我是王室被夺了位子的成员吧?”尾星竹在心中默念了几句,一只月牙形状的图案出现在他的手心上。 这就是王室的信物,见此信物如见王室。 趁着所有人都已经休息,尾星竹进了族长的屋子里,他需要拉拢个靠山。 “我怎么知道你的蛊月是不是偷来的?”族长面上写着不信任三个字,他根本不为所动。 “你明明知道,只有王室的血才能容得下这种蛊,现在还在犹豫什么呢?”尾星竹并不急切,他知道隐氏必然要帮他的。 他也不打算能和隐氏和谈成功,毕竟拿捏了隐氏的“圣物”,将它与自己体内的蛊月结合成满月,到时候谁也奈何不了他。 他就是整个苗疆的王。 几千年前的祖先将此圣物一分为二,一半交给隐氏避世世代守护,一半交给王室代代相传,从来没有结合过。 听说结合后能真正意义上的操纵万蛊,每一个苗疆蛊师的身上都有本命蛊,他们每一个人,都能被这拥有满月蛊的人所操纵。 没有这满月蛊,尾星竹只能控制所有人炼化出来的蛊,不能控制人本身。 这就是他和祝长烟所说的霸道天赋,所有炼出来的蛊,只要他想,都可以占为己有。 小时候的功力还不够深厚,可如今已经十八的他,足够了。 “你是不是被夺位的王室我需要亲自确认。”隐氏族长摇了摇头,“你既然是王室,就该知道我们避世千年,从不出山。 并且苗疆没有发生重大变故,黎民百姓没有性命之忧,我们绝对不会轻易出山。” “既然这样,就请族长过几日与我们一同到王室,一看便知。”果然谈崩了,尾星竹丝毫不恼怒,就连告退都还带着笑意。 但等转过身来,他眼神中射出阵阵寒光,彻骨的冷意蔓延整张脸,嘴角还勾起个充满讽刺和杀戮的笑,让人不寒而栗。 根本看不出两瞬前他还笑意盈盈的和族长交谈。 “谈崩了?”望舒的眼睛都没从书上挪开。 尾星竹挑开帘子进入望舒的屋子里,一眼就看到了望舒正翘着二郎腿,对着烛光翻看一本书。 夏日炎炎,她只穿了件薄薄的裙子,堪堪遮住膝盖。 “这本杂记还真有意思。”望舒示意尾星竹坐在她身边的凳子上,上一次这般和谐的场景,还是尾星竹为她挑药的时候。 一晃半年过去了。 “写的是有位仙人落到民间,人们都疯狂的磕头、祈求这位仙人能降福,你猜怎么着?”望舒随意问道。 “不知。”尾星竹的脸色微霁,他现在还没平复想弄死族长的心。 “这仙人啊,是被贬下凡的神仙,因为杀戮太重,欲望太深,就被贬下凡了,这样的神仙又怎么会降福?真讽刺啊。” 望舒自顾自的说了答案,说完后她看向了尾星竹,似乎想听他的看法。 尾星竹拿过望舒手里的书,草草看了两眼,他说:“神仙都知道做坏事了会贬入凡间,这世上还能有比人间更恐怖的地方吗?” “或许是十八层地狱?毕竟坏人都要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望舒眨了眨眼。 第112章 不是新安的错,不需要新安道歉 “你又没见过地狱,对于神仙来说,人间就是炼狱,而你我都处在炼狱中。”尾星竹说的话丧气,但仔细琢磨,也太有道理了。 望舒唏嘘了一声,又翻看起这本杂记:“说说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尾星竹一字一顿的问道。 “不是我说你,”望舒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在来苗疆前,你就已经知道隐氏不一定会帮你,那么这个拒绝也不过是预料之中,你现在又气什么? 不是早就知道结果了吗?” 这样坚定带着质问的眼神望向尾星竹,令尾星竹说不出半句话来。 “给你的人我已经选好了。”望舒又说道,“接下来就看你怎么做了。” 尾星竹半夜从望舒屋子里出来时,柴翊就在门口的树下,抱着剑,看着尾星竹。 两人之间还有些恩怨,柴翊又碰巧看到尾星竹进了望舒的屋子,他有些不放心,一直等在门外。 如果两炷香的时间,尾星竹还没有出来,他就进去。 “你找她做什么?”柴翊上前两步,用剑指着尾星竹。 “弱者不配与我说话。”尾星竹丝毫没有理睬柴翊的心情,他现在只想回去,好好提升他的蛊术,让他的精神力更充沛些。 过两日的月圆之夜,还有场硬仗要打。 柴翊的剑更近了两步:“我承认你用蛊,我必死无疑,但我也可以拖你下水。” 他的声音坚定:“如果你敢对新安做什么的话。” “她用不着你的保护,倒是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别给她添麻烦好了。”尾星竹不屑一顾。 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剑拔弩张起来,直到吱扭一声,两人身后的门开了。 就算是两人看到望舒出来,也依然保持着姿势,还在怒目相对,谁也不愿意先退一步。 望舒微微垂着头,一边穿着外衫,一边往外走。 她站在两人面前,分别看了两人一眼。 “柴翊。”最后她又往前一步,握住柴翊那只拿着剑的手。 柴翊听话的松开了手,垂下了手臂,剑掉到了望舒的手里,她又拿过柴翊的剑鞘,将剑收了回去。 整个过程时间很短,也很安静,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声。 等望舒收好了剑,别在柴翊的腰间:“回去吧。” 这句是对尾星竹说的。 尾星竹耸了耸肩,转身就走,毫不犹豫,他将后背露出来给望舒,表示了他的全部信任。 “他是盟友。”望舒解释道,“在脑子还没考虑周全之前,他想卸磨杀驴。” 望舒这样的解释,柴翊并不能听进去,毕竟尾星竹真的想要了他的命。 “相信我一次。” 眼前的柴翊的就像是只被主人抛弃的狗,连尾巴都耷拉下来,蔫蔫的。 见柴翊还是没有反应,望舒叹了口气:“你们来这里是为了追截王室尾星竹,让他解蛊,我们是为了找王室谈判解蛊,尾星竹是为了推翻王室。” “我们三队的任务是不谋而合的,所以他是盟友,他之前要杀你的事,我代他向你道歉。” “我不需要新安的道歉,明明是他做错的事。”柴翊依然绷着一张脸,那是他和尾星竹之间的矛盾,现在因为望舒,他一直在隐忍。 他当然知道望舒的意思,望舒字字句句都在告诉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皇上,他是在忠君。 可柴翊不高兴。 他抱住望舒,把头埋在望舒的肩颈窝,像只大狗讨好主人在撒娇。 “柴翊,如果你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望舒说的含含糊糊,她有自己的计划,她当然不会让自己的人吃亏,可眼前,她必须隐忍。 她也必须让柴翊隐忍。 “你想怎么做?”柴翊又问。 “帮他拿到蛊王之位。” “好。”柴翊深呼吸,终于做出了决定,暂时放下他个人的恩怨。 “很晚了,快回去睡觉。”望舒揉了揉柴翊的脑袋。 柴翊松开望舒,乖巧的回去了。 地上隐隐发亮的虫子,不知何时悄然退场了。 在望舒身上各种吃瘪的族长不敢再找望舒的麻烦,终于好吃好喝的招待了一次几人。 “不知道中原皇室的酒菜和这里相比,哪里更好些?”不敢有大动作,但族长还是暗戳戳的攀比着中原。 望舒不卑不亢的回答:“各有千秋,都很好。” “当年这里也来过中原人,不知道新安郡主可否知道?”族长不提祝好的名字,但他知道望舒明白。 “略知一二。”望舒心里冷笑了一声。 一族的人被一个人耍的团团转,到了苗疆外立马不敢再造次,他们竟然还脸皮这么厚,提这种丢脸的事。 “当年这个中原人可是对我们苗疆的酒菜大肆夸赞。”族长又吹捧了起来。 望舒无语至极,祝好从小生在宫中,是正宫皇后所出,又因为年纪小,颇得宠爱,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用对你苗疆的东西垂涎三尺? “原来如此。”望舒回答。 “中原人在我们这里乐不思蜀。” 一边吃,一边听族长对隐氏无穷无尽的夸赞,饭都吃不香了。 就连旁边的祝霁棠都放下了筷子,在望舒耳边小声吐槽:“他好扫兴。” “谁说不是。”望舒哼了一声。 饭吃完了,族长还要带着他们去参观隐氏的珍宝,也不怕被几个外来的人偷走。 “族长在隐氏避世这么久,没有听过中原有句流传的古话‘财不外露,贵不独行’吗?”望舒笑眯眯的问道。 族长噎了一下:“我相信几位贵客,不会对这些财有非分之想。” “你好容易相信别人啊。”祝霁棠哇哦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后背就不用露给陌生人了吧?” “还好族长您不出山,若是到了江湖上,还是小心为妙。” 这些所谓的珍宝,除了苗疆特有的蛊以外,中原什么没有? 他身后站的这些人,哪个从小不是锦衣玉食?哪个没见过世面?倒也不必在关公门前耍大刀了。 人往往越缺少什么,越会有虚荣心作祟,向别人强调自己有。 而那些真正精神物质都充足的人,根本不在乎自己所拥有的,更无需炫耀。 第113章 半夜偷蛊,祝长烟生父下线 这一夜的月亮似乎比平日里更圆些。 望舒抱着剑站在树下,倚着树慵懒的等着主角的登场。 “你找来的人呢?”尾星竹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踪影,“必须是活人的血才行。” “树后面。”望舒一甩头,用下巴点了点自己身后。 “原来找的是他。”尾星竹看了一眼树下被锁着的男人,眼里流露出几分嫌弃和厌恶。 男人瘦骨嶙峋,奄奄一息,俨然是祝长烟的父亲。 “拜托,鲜活的,我也不能直接抢啊。”望舒无语的摆了摆手。 “起来。”望舒随即踹了一脚这个男人,让他跟在尾星竹的身后走。 “带着这么个废物,我们怎么进去?”望舒有点疑问。 “先把守卫都弄死就好了。”尾星竹一脸无所谓,他这两日又偷偷召来很多只毒蛊,隐氏最不缺的就是蛊。 每一只都可以听他的派遣。 “你也挺狠啊。”望舒在后边吐槽道,如果之前她只是想到是尾星竹用蛊在御花园偷听,那么现在她可以确定,之前发生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的罪魁祸首, 就是尾星竹。 因为他,死了刘长顺一大家子十数口,还搭上个贾然。 两人又不能真的大摇大摆的走过去,通过尾星竹,他可以在隐氏的地盘上感受到另一只蛊月的位置。 跟随着手心上的月牙指引,两人穿过一条无人通过的小径,四处杂草丛生,郁郁葱葱,遮住了三人矮身往前的身影。 蛊月,在地下。 机关才是最难寻找的东西,尾星竹蹲在地上仔细的观察每一棵草,望舒忽然示意他躲起来,有人来了。 再不情愿碰这个脏不拉几的男人,望舒也带着他隐在一处较高的草丛里,仔细的观察来人。 “每到满月,这蛊月都不安分。” “谁说不是呢,这次还来了外人,其中还有个苗疆人,咱们得看仔细了。” “千万别让他们偷走蛊月。” “怎么可能啊,且不说必须得有隐氏活人的血才能开启,就是前些年那个公主亲设的阵法也够他们吃一壶的。” “听说这两天来的中原人,和那位公主是亲戚。” “可不嘛,六个人,刨去个苗疆人,三个都姓祝,公主不就姓祝吗?” 一声又一声的八卦传进望舒的耳朵里,她面无表情的听完了。 还没等望舒用眼神询问尾星竹如何处理,那几个隐氏的人就倒在地上死了。 “我说,这么费功夫弄来他这不是多此一举,直接抓现成的不就得了?”望舒蹙起了眉头,“真是多此一举。” “必须得是破了身的,我以为你知道呢。”尾星竹露出个诧异的眼神,心想着你不是料事如神无所不知吗,我以为这么简单的小事你早就知道呢。 “……”得亏望舒给他带来的是祝长烟她亲爹,不然白忙活。 “走吧。”尾星竹站起来,走到这几个隐族人面前,“他们大概半个时辰后就真的死了,我们得抓紧。” “你没直接杀?” “他们死了,隐氏那边会第一时间发现的。”尾星竹解释道,同时拽下一根草。 这根草被拽下来,轰隆隆的声音不高,地面上裂开个口子。 “找到蛊月,还得靠郡主的看家本领了。”尾星竹虚虚作揖,谦虚又带着点请求的意思。 在来这里之前,他也不知道,这蛊月所在地,也还有当年祝好设下的阵法。 望舒虽然没听说过这些阵法的名字,但厉害的是她从小就开始学了,特意把母亲所创的每一种阵法都学了通透。 但懒惰的母亲只在那些手札上编了号,用驸马望氏的话说:“她设下的阵法太多了,根本记不得当时起了什么骚里骚气的名字,再回忆起来,只能用编号了。” 拔了短刀的刀鞘,望舒带着两人走进阵法,开始寻找阵眼破解阵法。 这个阵眼,也就是所谓的生门。 果然是祝好设下的,原汁原味。 用八卦来设计的阵法本就讲究阴阳平衡,望舒必须在维持平衡的情况下把短刀扎到正确的位置上,再用自己的血,化解阵法。 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望舒就利索的划破手指,将沾了血的短刀扎到相应的位置上,一阵风乍起,吹散了眼前的重重迷雾。 她成功了。 眼前是一个奇怪的类似于棺椁的箱子,又比棺椁小了一些。 上面有画着奇怪符号的凹槽,凹槽不深,但是这个符号极其复杂,也就是说凹槽很长。 尾星竹提起瘦骨嶙峋的男人,把他的头狠狠地砸在了箱子上,血陆续的从男人的脑袋上流了出来,男人的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喊叫着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是被尾星竹毒哑的。 这无异于活人放血。 望舒咬着嘴上的死皮,楞了一会说:“他们来了。” “还要郡主帮我拖出一会了,这个蛊带在身上,保你万蛊不侵。”尾星竹面无表情的放血,另一只手将蛊交给望舒。 “你需要多久?”望舒将短刀留在尾星竹手里防身,问道。 “两盏茶的时间。” “好。”望舒提着剑往出口的方向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她需要只身拦住隐氏不知道多少族人,两盏茶的时间。 外面望舒的厮杀声混杂,室内只有血液在石板上流过的声音。 男人很快没了声响,死在了尾星竹的手里。 祝长烟此生,终究是没机会再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第二眼的机会了。 吸够了血的石板可以被推开了,尾星竹毫不犹豫的释放出自己身体里的这只蛊月,两只蛊月相互吸引,石箱子里的蛊开始往外爬。 尾星竹身体里的蛊也在挤破了脑袋的往外爬,那种从里往外钻透皮肤的疼痛让尾星竹忍不住喊出声来。 他极力的控制着自己身体的主动权,引着外面的这只蛊往他的身体里钻。 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望舒发愣了一瞬间,但很快的反应过来,剑又抵上了另一个人的剑。 “郡主,他做的是错事,若是你执意要拦住,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114章 尾星竹超进化直接满级 “你不客气又能做什么?”望舒冷哼了一声,看向不远处的族长。 “有本事,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谁也别想进去。”望舒恶狠狠的威胁道。 她的心里一直在数着时间,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她神志不清将要倒下的一瞬间,她身上的蛊快速的往后爬,离开了她的身体。 一只手撑在了望舒的腰上,是尾星竹的声音:“辛苦郡主了。” 不仅仅是望舒身上的蛊,就连面前所有的族人,都忍不住跪在尾星竹的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望舒能感觉到他身上有股压,对人无效,但是对蛊,是不得不臣服。 他的轻笑滚过喉咙,落在望舒的耳边:“郡主,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半了。” “祝舒!你这是助纣为虐,你会后悔的!”族长即使跪在地上,依然不安分的大喊着。 “谁给你的胆子喊郡主的名字?”尾星竹不愧是成为了苗疆真正意义上万蛊之王的男人,这气势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两人只是站在简陋的杂草间,却有种皇帝登基,皇后伴在身旁的感觉。 望舒太累了,她的头搭在尾星竹的肩膀处,微微的喘息着。 尾星竹从望舒的身后,摸到了湿乎乎的一片,她腰部受伤了。 尾星竹不敢横着抱起望舒。 他竖着托起望舒的屁股,让望舒的腿盘在他精瘦有力的腰上。 “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尾星竹好像在嘲笑望舒。 “左手可以。”她自己努力了一下,但腰是人的核心,无论哪里用劲,腰都会带动,就这么往上挺了挺身子,她感觉自己的血哗啦啦的从腰里面流出来了。 一只手攀上尾星竹的肩膀,另一只却只能垂着,很狼狈。 也就是几百人围攻一个望舒两盏茶而已,不多不多。 只有这种爹抱法,能最大程度的避免碰到她背后的伤。 就在抱起望舒的这么一瞬间,他看到了手上全都是血。 望舒不言不语,根本不打算说,要不是他碰到了,估计还以为望舒身上的血腥味都是隐氏族人的。 抱着望舒走过族长的身边,他的语气平淡:“族长,这次我们能坐下好好谈谈关于王室的问题了吗?” 族长怎么可能同意:“你这个畜生,这么做只会生灵涂炭,你就是苗疆千古的罪人。” “嘴这么硬?”尾星竹笑了一声,随即说道,“活动活动嘛。” 这后半句是对族长身体里的蛊说的,在听到这句话后,族长的身子立马扭曲了起来,在族人面前跳起风情万种的舞蹈来。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族长一边跳,一边骂,但他骂的声音离尾星竹越来越远。 尾星竹带着望舒回了屋子,那边的动静很明显根本没有惊动隐氏的老人和孩子们。 也没有惊动祝霁棠他们。 “困了就睡。”看见望舒的眼睛半阖半睁,他忍不住提醒。 “不困,但是很疼。”望舒叹息,被尾星竹放在床上。 尾星竹往她的肚子下垫了个枕头,找来纱布和药酒,撕开望舒的衣服。 “时间过得好快啊。”尾星竹没忍住感慨了一句。 他仍然记得在郡主府时,在望舒身边时,烛光葳蕤,他看向心爱的姑娘时的克制。 “真的很疼,不想跟你怀旧。”望舒面无表情的打断他那悠远的语气。 很煞风景。 还好只是皮肉伤,没有碰到里面。 “别处呢?”尾星竹问道。 “右胳膊。” 右胳膊是扭到了,红紫了一大片,也难怪根本抬不起来了。 “我们什么时候走?”望舒忍不住问道。 “等你养好伤,隐氏避世,两只蛊月都在我的身上,王室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会收敛着我身体里的满月蛊。”尾星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做了决定。 “等一切结束,你要回去吗?” “……”望舒想转头看他的表情却根本看不到,“为什么不回去?” “就不能为了我留下?”尾星竹又多嘴了一句。 “……” “好歹我也是整个苗疆的王,又不会委屈你,你们中原管这个叫什么?通婚?联姻?” “和亲。”望舒说道。 “那我允许你在这也养面首呢?”尾星竹又加大砝码追问道。 “等你先当上蛊王再说吧。”望舒不为所动,现在谈这些都还太早了点。 “那就等我当上蛊王,我再问你。”尾星竹觉得望舒说的对。 “但我想要孳息。”尾星竹眨了眨眼睛,忽然凑近望舒的脸,在她的嘴角上啄了一下。 望舒想动弹,却嗷了一声,扯到了伤口。 “你扶我坐起来。”望舒命令道。 尾星竹面上平静,内心波涛汹涌,乖巧的扶起了望舒。 “这叫吻。”望舒没受伤的左胳膊抬起,按住尾星竹的后脑袋,把他脑袋上的银饰撞得叮当响,随即挺着身子亲了上去。 尾星竹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浑身都是僵硬的,整张脸都烧红了起来。 望舒的身体就是强壮,第二天她已经能简单的进行活动了。 “不是,昨晚发生什么了?”祝霁棠看了眼尾星竹,又看了眼族长。 尾星竹面色入常,看族长的眼神像看跳梁小丑,族长则像是在看杀父仇人。 气氛总之很尴尬,很奇怪。 望舒把昨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和几个人说了一遍,但她丝毫没有提及阵法以及用血才能开启蛊月的事。 该说的说详细点,不该说的一字不提。 尾星竹不知道从哪来的怪癖,他歪着脑袋,杵着胳膊托着半张脸:“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在众人惊愕的神情下,族长扭曲着身体,怎么看怎么像自己在和自己的身体在抗衡,一个想去捡石头,一个命令自己不要去捡石头。 “你别折腾他了。”望舒给族长解围道。 尾星竹像是个闹脾气的孩子,切了一声扭过头去,但总算是放过了族长。 “什么情况啊。”祝长烟拽着望舒小声问道。 “他可以操纵所有的蛊,包括人身体里的本命蛊。” 第115章 苗疆,变天了 祝长烟这两日有点奇怪。 奇怪到她看望舒的眼神都有点躲躲闪闪,望舒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因为知道自己父母的身世了吧? “你说了什么?”唯一知道内情的就是尾星竹,望舒毫不犹豫的找上门算账来了。 “我什么都没说,我发誓,不是我。”尾星竹摇了摇头,就两人说话的功夫,望舒都看到祝长烟在外面徘徊,偶尔瞟向望舒和尾星竹两人。 只要不是她父母的事,其他的事都是小事,望舒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和我说?”望舒直接就问。 “……”祝长烟两只手都放在衣服两侧拽了又拽,抠着衣服扭扭捏捏。 “说话。”望舒皱起了眉头,声音也严肃了起来。 “我觉得我有病。”祝长烟呜咽了一声,扑到了望舒的怀里。 “?发生什么了?”望舒顺势回抱住她,语气温和了很多。 “等我想通了,我会告诉你。”祝长烟却还是不想说。 望舒也不逼她,点了点头:“如果觉得困扰,就来找我,别太在意别人了,对你来说,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她说完,看见季雨坤站在不远处,两人微微颔首示意。 祝长烟离开望舒的怀抱,肉眼可见的轻松了些,以至于望舒以为她和季雨坤吵架了。 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每日几乎形影不离,吵架是难免会发生的。 站在身后目送季雨坤和祝长烟,冷不丁听到身后的人问道:“吵架了?” “感觉是。”望舒看向柴翊,“你怎么在这?” “咱们什么时候走?”柴翊问。 望舒:“明日。” 尾星竹把所有人都集合到一个地方,他亲自挑选了一百个能力强的跟他一起去王室所在的苗都。 这其实已经没有望舒他们五个人什么事了,他们只需要等到尾星竹将王室一网打尽没什么事的时候,让尾星竹帮他们解蛊就行了。 “皇上说他们都已经醒了,只是这种蛊会一直在身体里,侵蚀人的身体。”柴翊将得来的密报交给望舒。 望舒看后点了点头:“你回皇上,不日将返程。” “我们真的能回去了?”柴翊隐隐感觉望舒还有什么事要做,可望舒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说。 “真的。”望舒这一点倒是没骗柴翊。 五个人是逃亡了一路才来到的隐氏,走的时候却逍遥放松了起来。 他们有时坐着马车,有时蹦蹦跳跳的经过浅水滩,有时乘着小船悠悠向前,悠闲的好像是来这里度假的。 * “你竟然回了苗疆!”蛊王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诡异又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 “当年多亏了你们没命的绞杀,我逃到了北辞,而今,又多亏了你们,我活着走到了你面前。”尾星竹冷笑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蛊王很快就看到了他身后跟着进入殿里的一众隐氏族人。 蛊王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被尾星竹控制着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们还在拼命的挣扎着:“你这个叛徒,你要对蛊王做什么?” “你最好放开蛊王,否则我们杀了你。” “好吵啊你们。”尾星竹烦了,声音提高了不少,他的话音刚落下,这群人就发现自己张不开嘴了。 谁能想到尾星竹会在他们苗疆各司议事的时候,突然出现在议事大殿里呢,他一进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全被他控制住了。 除了蛊王。 “尾星竹呢?他不在这?”尾星竹说的显然是苗疆少主的那个尾星竹。 “怎么,几年前你就想杀了他取而代之,几年后顶着和他一样的名字,你也配?”蛊王虽然打不过有了满月蛊的尾星竹,但可以打嘴炮。 尾星竹一点也不受他的挑拨,一点也没有恼怒的意思:“是谁想杀了谁,你们不是心里最清楚吗?” 他似乎站着有些累了,从蛊王身边掠过,坐在了蛊王的那张上位椅子上。 这张椅子除了蛊王,谁也不允许坐。 尾星竹这一举动很显然再次激怒了众人,他们又无可奈何,只能怒目而视,在心里疯狂的咒骂他。 这种无能狂吼的模样甚是好玩,尾星竹不仅坐在了那张椅子上,而且翘起了二郎腿,往后面一摊,一副纨绔暴君的模样。 “你去把你们少主找来。”尾星竹随意指了个大臣。 这个大臣发现自己能动了之后,冲向了尾星竹。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才是少主,但现在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尾星竹眯了眯眼,又把他控制在了原地,嘴里说着的都是些能气死众人的话。 这样来回折腾了几次,这个大臣依然不能主动的去找苗疆少主。 “真是麻烦,给脸不要。”尾星竹的耐心丧失殆尽,他控制着大臣出门离开了。 “无所谓,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尾星竹当场杀了个反抗他最疯狂的大臣,血溅了三尺高,整个大殿都弥漫着死人的血腥味。 “蛊王,等少主来,我们就好好谈谈继承王位的事,希望我不用再见血,你意下如何?” “你就是把整个殿里的人都杀了,也没人把你当蛊王,你别以为你带了些什么人,身体里有满月蛊,我们就会听从于你。”蛊王站在原地怒吼道,还指着这群隐氏族人骂了一顿。 “不是你们,是除了你以外的他们。”尾星竹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慢条斯理的纠正蛊王的错误。 “?你什么意思?”蛊王愣住了。 “我的意思是,他们可以活,但是你,肯定死。”尾星竹的目光看向了他身后的隐氏族人,“你也活了几十年,连身后隐氏都认不出来了?” “隐氏?”不仅仅是蛊王,就连所有的大臣都将目光汇聚到这群隐氏族人身上。 “你们什么意思?他才是想夺取王位的坏人,你们守护苗疆千万年,难道要与这贼人为伍吗?”蛊王指着座上的尾星竹大声质问道。 隐氏族长此时开口:“满月蛊在他身上,他就是王。” 第116章 尾星竹的正式告白 这几日隐氏被尾星竹已经折腾的改口换了主人,此时尾星竹也不怕他们再突然反水。 “你们怎么证明自己是隐氏?”其中一个大臣壮着胆子问道,他们世世代代没见过隐氏,只知道隐氏守护苗疆的事。 “这是隐氏独有的令牌。”隐氏族长将令牌一一拿到大臣们面前给他们看,“这令牌,想必是认识的。” 确实,这就是隐氏的标志。 蛊王的眼里闪过绝望,大势已去,隐氏和谁一唔,那么谁就是苗疆的王。 这些大臣,不需要任何鞭策,已经将忠诚的目光投向了尾星竹。 尾星竹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向蛊王。 隐族少主是此时被叫进来的。 两人的目光对视,尾星竹扬起了好看的笑容:“哥哥,好久不见啊。” “小时候抢我的蛊,长大抢我的少主位子,如今连我的名字都要抢?哦,你还要抢这蛊王的位子,怎么,别人吃过的东西就是香?” 隐氏少主屏蔽了那声阴阳怪气的哥哥,看清了此时的形势,他骂道。 “不知哥哥对中原皇室做了什么,他们也在找你呢。”尾星竹听到隐氏少主的话,终于变了脸色,很快又扳回了一局。 “现如今,他们的蛊你可以解,中原皇室和隐氏又都站在了你这边,我这个手下败将,还能说什么呢?”隐氏少主从容不迫的说道。 “还是哥哥活得通透,比你这老不死的爹强多了。”尾星竹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了起来,“蛊王,还不宣布退位吗?” 解了控制的蛊王当然不服,开口就是骂尾星竹是个畜生。 “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些。”尾星竹一个抬手,蛊王的脑袋瞬间飞上了天,嘭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咕噜咕噜滚到了大臣脚下,死不瞑目。 身体也轰然倒下。 隐氏少主的脸上,银饰上,全都是父亲的血。 他亲眼见到父亲被杀,眼眶不自觉的红了起来,他咬碎了一口银牙,却又无可奈何,所有的恨意都只能藏在了心底。 蛊王已死,新王上位,隐氏原少主被押入大牢。 望舒读了读张贴着新蛊王是尾星竹的告示:“都结束了。” 这是几个人心知肚明的结果,可听到了这样的好消息传来,还是忍不住有些愉悦。 “新蛊王继位,大摆宴席,这好像是他们苗疆的传统?”望舒看着周围所有人都欢欣鼓舞的样子,小声问祝霁棠。 他们不在乎谁当了蛊王,他们在乎的只有大摆宴席的这三天流水宴席,如果可以他们甚至希望每三天都换一个蛊王,就为了每天都有免费的饭吃。 “有点大赦天下的那个味道了。”祝霁棠也点了点头,“我们呢?是去王宫里,还是……” “王宫。”望舒毫不犹豫的说道。 有些约定,是时候要完成了。 “中原使者来了。” 王宫里同样正在摆宴席,听到望舒他们几个人到了,尾星竹更高兴了:“快让他们进来。” “等你们很久了。”尾星竹坐在上位,把几人召到最前面的位置上去。 不同于以往的简单服饰,今日尾星竹穿着的苗疆服饰最为复杂,他头上的银饰多得在光下闪耀着。 不仅仅是头上的,他戴着羽毛形状的耳饰,脖子上也同样是银饰的项链,手腕处是个精致繁琐的银饰手环。 大臂上也同样有银饰臂环,浑身上下,有了王的尊贵感和疏离感,再也看不出那时跪在望舒面前喊郡主的妾君的模样了。 望舒面上也很高兴:“恭喜你。” 紧接着几个人都纷纷说了些喜庆的话。 晚宴自望舒等人的到来,就此开始了。 苗疆少女们在大殿中央跳着舞蹈,清脆的银饰撞击声伴随着鼓点,很快宴会到达了高潮。 “郡主。”尾星竹忽然喊道。 祝长烟和望舒同时看向了尾星竹,两人大概都以为尾星竹在喊自己。 尾星竹的目光只追随着望舒,与她对视:“送你个东西。” 那眼神望舒见过很多次,在不同的人身上也见过很多次,虔诚又氤氲。 望舒起身,走到尾星竹身边,慢慢坐下,与他在这大殿最前端,平起平坐。 甚至尾星竹为她挪动了身子,让了更多的位置出来。 有种俯首称臣的意思。 “送你。”尾星竹不知道从哪拿出来枚约指,放到了望舒的手上。 约指也同样是银质的,很细很窄的一枚,花纹精细,雕刻了半个镂空的月牙,再旁边全都是各种各样郁郁葱葱的竹。 “什么意思?”望舒音乐猜到了,可她还是要问一遍。 “你说等我当上蛊王再问,这就是我的问题。”真的到了这一天,这个时刻,尾星竹竟然说不出什么你要不要当蛊后的话了。 望舒把约指放在自己的手里把玩,这约指戴在她的左手食指上正好。 “中原把约指作为聘礼之一,也是定情信物中的一种,但我始终没查到那么多手指,到底应该戴在哪里才对,所以自作主张选了食指。”尾星竹解释道。 “可我得回去。”望舒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只是嘴角勾了一下又落了回去。 “不用还给我。”尾星竹大约是知道她会拒绝的,在望舒说完立马抢着回答道,“是给你的,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主人。” 望舒无声的叹息了一声:“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是蛊王,就算今日还年少,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 这约指是夫妻之间的聘礼,不是夫妾之间的聘礼,如果这约指给了望舒,大概就意味着这蛊后之位,这一辈子都要空着了。 再按照他们苗疆不纳妾的性子,尾星竹连后代都不能拥有。 “这并不冲突。”尾星竹抓住望舒的手,虔诚的将约指戴在她的食指上,然后把这只手抬起,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您永远是郡主。”他说,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约指上。 望舒的手缩了一下,有些痒:“好。” 得到了望舒的承诺,尾星竹大喜过望。 有着桌子挡着,下面的人看不到两人的小动作,直到尾星竹低下头,贴上望舒的手背。 祝霁棠半开玩笑和旁边的祝长烟说:“看吧,没有人能拒绝得了新安。” 第117章 这盘棋下完,望舒终于要收网了 “尾星竹本就是她后院的妾君,这般也很正常。”季雨坤开口回应,“没有此次苗疆行,他们也相处了半年。” 祝长烟手里的筷子骤然握紧,她回应自己丈夫的话:“是啊,在新安眼里,无论尾星竹到了什么样的地位,对她而言,都只是后院的妾君而已。” 她永远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殿下。 苗疆的大臣们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他们的王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卑贱。 此时大殿的门突然被踹开,是本应出现在大牢里的隐氏少主。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隐氏少主吸引去。 “你怎么在这?”尾星竹眯起了凤眸,一个摆手,所有的舞姬乐伎都停了下来,退到了一旁。 “不如问问你身体里的满月蛊,为什么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隐氏少主冷笑了一声,迈着稳健的步子往前走。 尾星竹心里一惊,想用满月蛊控制住离他越来越近的人,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你身体没有蛊了?”这是尾星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隐氏少主为了印证他的猜想,抬起指尖,一只蛊慢悠悠的攀上手指,停在了他的指尖。 “!”尾星竹站了起来,同时站了起来的还有殿里其他的所有人。 包括望舒。 “不如问问新安郡主,我想她很乐意告诉你。”隐氏少主哈哈大笑道,“拜托,你一个叛贼,每天都在装什么啊?” 尾星竹就是再信任望舒,此时也下意识的看向了身边的望舒。 望舒抬起戴着约指的手,手的顶端大约比头顶高一些,大拇指在外攥紧拳头。 尾星竹脸色一白,捂着胸口疼得弯下了腰,他的嘴唇都疼得在哆嗦:“郡主?” “新安?”是祝长烟的声音,有些尖锐的失真。 满脸写着不解的,除了在场的所有大臣,还有祝霁棠等五个人,他们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柴翊还算里面最淡定的,那晚望舒有意无意的对尾星竹的偏爱和包庇,他乍一听是愤怒和伤心的,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竟然比不过是一个后来的妾。 他回去后却反复的回想望舒说的每一句话,她说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了。 在所有人都愣神的功夫,隐氏族长从席间站了起来,苗疆王室的侍卫们都站在了隐氏少主的身后。 两方对峙,望舒在尾星竹那委屈又愤怒的眼神中,慢慢松开了拳头,提起裙摆往下走。 尾星竹的心脏不疼了,他第一件事要做的,是抓住望舒的裙子。 可他只抓到了空气,望舒就这样离他越来越远了。 直到……走到他的对立面,就在刚刚,望舒还对他做出了承诺,愿意收留他给他一个名分。 他觉得望舒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了,可是又听得那么清晰:“少主与皇上签下的条约,是不是该生效了?” “中原皇帝和新安郡主如此这般言而有信,苗疆不是言而无信之族。”隐氏少主立马承诺道。 “那么本郡主就在这恭喜少主夺回苗疆大权了。”望舒拱手,行了个礼。 这件事要追溯到大臣们都中蛊的那个晚上。 望舒本来与祝归已经商量好了自己带着人前往苗疆谈合作事宜,她已经想好把尾星竹交给苗疆王室来解决,以此换取解药。 就在这时,隐氏少主在外求见。 他一直都在皇宫里没有离开,其他苗疆使臣离开,也不过是声东击西之技。 “皇上,臣现在就可以给他们解蛊,冒昧涉险,是想求皇上帮忙,苗疆愿意与皇上签订三十年和好条约,每年的进贡比其他藩属国多一成。” 他连契约都带来了。 义嘉接过他手里的契约,呈递到祝归面前。 “你想做什么?”祝归问。 “几千年前,苗疆王室复姓尾勺,后来族中争权,千年前的蛊王下令王室姓尾,而族中的少主需有一圣灵,姓勺,两人共享名,而我族叛徒,正是我的圣灵,勺星竹。 他想将我取而代之,将属于我的蛊月吞噬,杀伤苗疆族人无数,逃往中原,前些日子我们得知他逃到了中原皇宫。 不瞒皇上,巫藏美人景月乃臣的属下,她在新安郡主身上闻到蛊月的味道,知道那人就在新安郡主身边,所以景月才想跟着新安郡主到郡主府一探究竟。” 尾星竹一大段话,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晰透彻,祝归的目光看向望舒:“郡主府可有什么可疑的人?” 望舒当然知道这个人就是常氏,但她不能说,她说了,颜面扫地的是祝归,因为常氏是祝归送给她的。 不能打了祝归的脸。 “皇上,臣不知,但若是景月姑娘贸然到臣的府上,恐怕会打草惊蛇。”望舒心下有了想法,立马说道。 “是臣考虑不周了。”尾星竹倒是没考虑到这一点,不禁高看了望舒一眼。 祝归也觉得望舒说的有道理:“那你意下如何?” “不如少主先说说你们捉拿叛徒的计划?既然几年都没能捉到人,必有他的过人之处。”望舒的想法不能现在就说,她得先听尾星竹的计划才能顺势而为。 是尾星竹先求人在前,他也毫不吝啬的说了自己的整个计划:“蛊月不仅仅是王室的身份象征,更是操控一切蛊的前提,一旦被一个人得到,就不能再易主。” “那为什么他能从你身上夺走?”望舒先问出了疑点。 “这就是他想要成为蛊王的源泉,他是个天才,拥有任何人都没有的天赋,他可以将其他人的蛊占为己有,为己所用,是臣才疏学浅,这蛊月让他夺走了。” 原来他这么厉害,望舒说不震惊是假的。 “苗疆还有一隐世族,名为‘隐氏’,他们拥有另外一半的蛊月,两者结合可以操纵万蛊,无所不能。 但这世上没有东西是十全十美的,能操纵万蛊,也能人为的把两种蛊从一个人的身体里抽离出来。 并且有另一种被称为‘废物蛊’的蛊虫,这种蛊什么用都没有,但唯独能控制这满月蛊。” 第118章 月亮为星星流过泪,她记得这颗星星 说着尾星竹将这蛊拿出,放在望舒的手里:“只有满月蛊集成,把这蛊在他意识薄弱的时候种入体内,五天之后,这废物蛊就开始起作用了。” “我们已经和隐氏达成了共识,到时需要郡主引诱勺星竹到隐氏,助他完成这满月蛊,再将蛊种到他的身体里。” “意识薄弱?怎么样叫意识薄弱?”望舒问道。 “只要放松了警惕时,即可。”尾星竹回答道。 “新安,你就跟他去一趟苗疆吧。”祝归拍板,直接将此事全权交给望舒来处理。 尾星竹当场就解了所有人的蛊,与望舒商量了整个计划。 所以从望舒推开家门,见到勺星竹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入局了,每一个人都是她的棋子,她也把每个人的作用都发挥到了极致。 整个计划也有超出她想象的地方,比如意外与“烟雾弹”祝霁棠和柴翊的见面。 毕竟整个棋局,知道每一个细节的只有望舒、尾星竹和隐氏族长三人。 她决定隐瞒祝霁棠和柴翊,和她想法不谋而合的是祝归,甚至后来的书信传递,祝归也一直在“骗”两人,从始至终没有说任何关于计划的内容。 当然不能所有都是演戏,必须真真假假掺杂着。 隐氏信物的拍卖当然是为了让望舒顺理成章的到隐氏,而拍卖到的人是真,追杀也是真。 在分组时,望舒知道自己必须带着足够信任的人一起走,她带着祝霁棠,到了她本就知道的枫林源,这也是尾星竹答应她的,教会她气息功。 所以这个寨子里的人,早就知道望舒会到这里来。 祝长烟和勺星竹的逃亡是真,柴翊和季雨坤的逃亡也是真。 六个人再相遇又被追杀,是真。 祝长烟不小心掉进坑里是假,那是隐氏早早做好的陷阱,就算祝长烟不会掉进去,望舒也会掉进去。 只是祝长烟真的不小心掉进去了,更验证了整件事的真实性,让勺星竹一次又一次的放松了警惕。 之后就是长久的演戏过程,她也是进了洞穴才知道原来闯入的中原人是祝好,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最开始尾星竹让她来帮忙的绝大部分原因。 隐氏族长为望舒演示了阵法的破解,她才发现,祝好曾经教过她。 所以发现祝好和隐白这些事,是真,是望舒确实不清楚的。 勺星竹就更放心望舒了,在前往禁地寻找蛊月时,更信任望舒了。 望舒在外面杀人是真,被打得筋疲力尽还受伤是真,和勺星竹亲近是真也不是真,那废物蛊,就是在亲勺星竹时种下的。 蛊王的死是不可避免的,望舒在设计整个局的时候,就已经料到蛊王必有此劫,以勺星竹那性格,死伤必然惨重。 一切都只是望舒的一个局,而已。 回忆到此结束,整件事都被复盘重现。 “新安,这是什么意思?他才是那个被赶出去的啊。”祝长烟站了出来,她看了看望舒,又看了看勺星竹,“你别被坏人迷惑了。” “长烟,这些话我同样送给你。”望舒面无表情,左手随时做出做好了握拳的准备。 “不是的新安,他跟我说过,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怜,是你身边的人,把他赶尽杀绝,是他的错!”祝长烟摇了摇头,坚持相信勺星竹和她说过的话。 她在竭尽全力的维护勺星竹。 望舒听到这里怎么能不明白,勺星竹在利用祝长烟的软弱和同情心,把她骗得五迷三道,原来前两日的别扭是对自己的,也是对季雨坤的。 祝长烟对勺星竹,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爱情但又不是爱情的特殊情感,才会对望舒有些愧疚和没由来的嫉妒。 “长烟,听新安郡主的。”季雨坤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赶紧拽住了祝长烟。 “族长,把他身上的蛊取出来吧。”尾星竹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指责自己的女人,吩咐道。 隐氏族长上前,勺星竹放出自己的蛊对付族长,却毫无用处,没有任何攻击力。 “你敢不敢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望舒制止了族长的动作,最后一遍问勺星竹。 她曾无数次问他这个问题,他也骗了望舒无数次。 这一次,他总算说了实话:“勺星竹。” 祝长烟惊愕的看向勺星竹:“你在骗我?你一直在骗我?你说的那些都是假的?那你对我那么好,还救我纵容我都是假的?” 勺星竹的心里乱糟糟的,他的注意力全在这个骗了他感情的望舒身上,一报还一报,他骗了人,也同样被骗了。 “是,我只是想利用你,是你自己想多了吧?”勺星竹不耐烦起来。 “……”祝长烟被噎住了,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是一种被背叛的痛苦,她真的在依赖勺星竹,却被告知这都是骗局。 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欺骗,令她喘不上气来。 季雨坤沉默的拥住祝长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郡主,你呢,也只是利用我吗?”勺星竹往前走了两步,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眼里甚至蓄满了眼泪。 他看向那个还停留在望舒食指上的约指,轻轻的问道。 “是,也不是。”望舒再次用了这样的回答方式。 勺星竹和祝长烟不同的,勺星竹只是想利用祝长烟,把她骗进禁地,用她的血打开蛊月,他从始至终都喜欢望舒,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望舒了。 而望舒,她是有点真心在里面的,但不多。 如果从一开始,她就和勺星竹在一个阵营,那么勺星竹,是肯定会成为她的男人的。 他在哭。 望舒也有些不忍心了,她背对着勺星竹,狠狠的握住了拳头。 勺星竹伴随着惨绝人寰的哀嚎声,那满月蛊就这样被取出来了。 而背对着勺星竹的望舒也同样在哭,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想过真的来了,她也会这般难以割舍。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却从未停止攥拳的动作。 她杀过那么多人,可这是第一次,心会痛。 临死前,勺星竹拖着残败的躯壳摇摇晃晃走到望舒身后,他从后面将望舒拥入怀中:“郡主,是我罪有应得,是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骗你、利用你。 你别哭啊。” 所以你不必内疚,也不必为我的死而悲伤,更不要为我流泪。 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月亮只有一个,而星星从来都数不清,勺星竹就是这些繁星中不起眼的一颗,它拥着月亮朝夕,只是在今日,陨落了。 月亮为这颗不起眼的星星落泪,月亮记得这颗星星。 名为勺星竹的少年,最终还是被欲念吞没,回归天空,见了月。 第119章 小男孩真正的故事 祝长烟,现在让我重新给你讲一遍小男孩的故事。 有些人从出生起,就是权力之巅,而有些人从出生起,就注定没有自己的名字,只能做别人的影子。 凭什么呀。 尾星竹在出生时就有一个影子,但比起之后出生的勺星竹,这个影子的天赋要差得多,根本做不到护尾星竹周全。 说不好听那就是个替死鬼,说好听点叫圣灵。 尾星竹死之前最后一个死的,就是这个圣灵,是一个拥有绝对忠诚的人。 勺星竹比尾星竹小了整整十岁,天赋比他高了不知道多少个十岁。 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是别人的替死鬼,他以为自己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 勺星竹在想,如果有人告诉他,你是给少主养的替死鬼,你要绝对忠诚,会不会结局就改变了呢? 他真的很努力,同时期被培养的孩子里,只有他拥有着极高的天赋,他以为只要自己在这些孩子里胜出,就可以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 野心从来都不是贬义词,可他的野心和欲望从小就已经达到了高峰。 五岁那年,他被选中了,他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也是五岁那年,勺星竹和尾星竹,见面了。 “你管我叫哥哥吧。”尾星竹惊奇的看着眼前这个才五岁的小豆芽,软绵绵的一团,好可爱啊。 “哥哥。”勺星竹根本不知道,自己以为自己得到的,都是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的,他不过是给这个少年选了个死侍。 叫了几年的哥哥,他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他的。 彼时勺星竹霸道的天赋慢慢展现出来了,最开始发现这种霸道的天赋只是个意外,尾星竹刚刚炼出来的新蛊被勺星竹随意的支配操纵了。 尾星竹以为只是自己刚炼出来的,还不稳定,也没多想。 可接下来的半年,他炼出来的所有蛊,都不听自己的话了,而是被勺星竹肆意夺走,他那张稚嫩的脸扬着好看的笑容:“哥哥你看,我可以操控你的蛊。” 勺星竹还是小孩,可尾星竹已经快十八了啊,他不寒而栗,立马去找了蛊王说明此事。 一众大臣进行了激烈的商讨,是杀了勺星竹还是制作一种蛊抑制他这种霸道的天赋,最后他们还是不想放弃这千万年来最有天赋的孩子。 蛊王最后决定把勺星竹送到其他地方养。 勺星竹偷听到了这一切,他才知道,自己才不是什么继承人,只是继承人的奴。 他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今天住在这家两天,控制不住霸道的天赋了,就被送到另一家,这样辗转了很多次。 他越来越学会隐藏自己霸道的天赋,直到有一天完全可以控制天赋了,他心里也暗暗有了个野心的苗头,他说我要杀了所有姓尾的,自己成为王室继承人。 我不要再姓勺了。 他伪装得很成功,回了家,和尾星竹越发的亲近,俨然骗过了所有人。 尾星竹放心的把他带在身边,无论做什么,都带着他。 十三岁那年,勺星竹知道了关于王室与隐氏的秘密:蛊月和满月蛊。 尾星竹把蛊月吸进自己身体的时候,勺星竹假装在一旁护法,实则杀了所有护法的人,并且夺走了属于尾星竹的蛊月,占为己有。 他一个人的力量终究还是有限的,还没等他杀了尾星竹和蛊王,就已经耗尽了全部的蛊,精神力也累了,不能再操控其他人的蛊。 他只能没命的逃跑,他跑到了中原,钻进树林里,爬上了一座山。 祁阳宫三个字赫然耸立,他躲在大石头后面观察进进出出的修士,他们手里拿着伞作为武器。 “别藏了,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悦耳的男声从勺星竹身后传来,他吓得一激灵。 抬头看去,是一张清新俊逸的脸。 “我,我被人追杀至此,可不可以在这里躲几天?”勺星竹在看见谢时秋的那一瞬间,就想到了一整套说辞。 “可。”谢时秋点了点头,拎着他后衣领把他拽了起来,“苗疆人逃到中原?” “我叫尾星竹,是王室成员,哥哥怕我继承王位,就派人追杀我。”勺星竹继续说道,“我只躲几天,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谢时秋显然没有想那么多,不过是收留个丧家之犬几日,也没人会到这祁阳宫来找人。 在路上,尾星竹不断听到有人喊谢时秋为师兄。 没住两日,尾星竹竟然真的找上门来了。 谢时秋一面说着这里没有你要的苗疆人,一面给勺星竹一身中原的衣服,令师妹给他梳成中原人的发饰。 “从这里,一路向东北,有座城名为北辞,是中原人的皇城,你躲那去吧。” 勺星竹颠沛流离了几个月,在他十四岁生日之后的几天,来到了北辞。 说来也巧,正赶上一群卖奴隶到皇宫的,他想,皇宫这种地方,就像是苗疆的王宫,一定戒备森严,谁也进不来。 用蛊操纵着牙婆和宫人,他成功的混进了皇宫。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气派的地方,原来这就是连苗疆人都要俯首称臣的新世界。 这才是世界的中心、顶端。 可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当成面首来养的,等到了一定的年岁,就被赐到一些大臣府上,当玩物。 他为了隐藏身份活命,在这里也努力的学。 第120章 终于和顾泽川见面啦 他偶尔会放出自己的蛊偷听墙角,从这里他知道了很多的事。 与其被赐给个男的当玩意,还不如争取成为女人的玩物。 还没来得及在祝霁鸢面前刷存在感,他就被挑进了望府。 他成为了新安郡主的妾君。 刚来的这一晚,他和其他几人跪在地上整整等了一个多时辰,夜里的冷风吹的他几乎要冻僵了。 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勺星竹看到了男人怀里的新安郡主。 她的脸扎在男人怀里,看不清长相。 只知道是娇小的一团。 男人没有为难他们,还让他们先下去休息。 勺星竹没忍住放了一只蛊出来偷听墙角,结果这个男人只是把她安顿好就出来了。 “……”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再回忆,也只剩下了郡主的千面,她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他做事从不后悔,可此时却后悔竟然骗了她。 如果勺星竹问望舒:“我把我的身世坦白,我说我想杀了所有姓尾的,我想自己当蛊王,你可以帮我吗?” 他的郡主会说:“这样帮你的好处是什么?” “如果我成为蛊王,我愿意与陈朝签订友好条约,只要我活着,就向陈朝进贡比其他藩属国多两成的贡品。” 他的郡主会说:“此事我需禀明皇上。” 虽然说着禀明皇上,但郡主心里肯定有了让皇上开口同意的办法,带着帮他的目的更艰辛的找到隐氏,更艰辛的帮他夺到王位,那么故事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他的郡主为他而哭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悔断肠子,他竟然真的惹郡主伤心了,他真该死啊。 一念之差,他选错了,也做错了。 一个谎言就需要另一个更大的谎言去圆,越滚越大,最后失去的,是他的生命和他的郡主。 * “真就这么喜欢他?”祝霁棠叹了口气,“别哭了小祖宗。” 望舒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露出一双肿成杏仁的眼睛,水波涟涟的。 “唉。”祝霁棠把干净的手帕递给望舒,“一个男人而已。” 望舒没有接手帕,而是往里吸溜了一下鼻子,说话带着鼻音:“人都死了,还不允许我哭坟啊。” “好好好,我错了。”祝霁棠赶紧哄道,“你说你哭就算了,长烟哭什么?” “……”望舒的眼泪止住了,“他大概编了个和长烟差不多的身世,然后长烟就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他也够有心计的。”祝霁棠啧啧了两声,“万一他也在骗你呢?” “……他确实在骗我。”望舒一字一顿。 “我是说情感,情感你懂吗?他也是骗你的感情呢?你还为他哭什么?”祝霁棠皱着眉,面前不解风情的妹妹真是气得他牙痒痒。 “就算真的是骗我,我也不亏,我只是流了几滴眼泪,他失去的可是生命啊。”望舒声情并茂的像是诗朗诵。 祝霁棠实在忍受不了这个失心疯妹妹了,他捂住望舒的嘴:“别说话了,你还是哭的时候消停点。” “……”望舒哼了一声,“终于能回家了。” “谁说不是,在这睡觉的每一天,我都担心有虫子爬进我的耳朵,侵蚀我的大脑。” 嘴上什么也不说,祝霁棠知道望舒是真的有点喜欢勺星竹的,她用纤细的银链子穿过约指,戴在了脖子上。 她还带回了勺星竹死的时候穿的这一身蛊王华服。 “泽川和勺星竹,让你选一个,你选谁?”祝霁棠坏心眼的问道。 “……”望舒在马车里的姿势换了一个,“这种问题问的一点价值也没有,你怎么不问问我爹和娘更喜欢谁呢?” “那我也想知道答案。”祝霁棠坚持道。 “再多的男人也没有人能比得上顾泽川。”望舒翻了个白眼,“勺星竹都死了一个月了,你还要提一嘴。” “听见没,她选你。”祝霁棠扬声喊道。 “嗯?你这话什么意思?”望舒挑开马车的帘子,撞进了少年的眼里。 顾泽川骑在马上,并排与马车一起走了不知道多久,他偏过头,正笑脸盈盈的看着望舒。 望舒身轻如燕,一瞬间从马车里飞到了顾泽川的马上,从身后抱着他。 “不早说。”望舒在顾泽川腰间的细肉上掐了一下,嗔怒道。 顾泽川握住她那只作恶多端的手,一手拉着缰绳:“想给你个惊喜。” “大街上呢,注意点。”祝霁棠打断两人打情骂俏,“新安,还得进宫述职,你可别满处跑。” “知道了。”天气才刚转凉,望舒就忍不住和顾泽川贴贴。 “怎么跟没见过骨头的狗似的。”祝霁棠笑骂道,“你好歹也是个姑娘,矜持点不行?” “少管我。”望舒冲着祝霁棠做了个鬼脸。 “我的望夙有没有变胖?” “胖了,都发腮了。”顾泽川回答她,“听说成年的雄猫都会发腮。” “临王送我的时候就快四个月大了,可不是嘛,都一岁了。”望舒离开了三个多月,她怕望夙都不认识她了。 又闲聊了两句就到了皇宫外门。 望舒翻身下马:“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呢,你别在外面等我了。” “好。”顾泽川点了点头。 “勺星竹也只是个意外,现在安心了吧?”祝霁棠看着好友,不禁笑了出来,“你小子卖醋的吧。” “卖醋怎么了,难道不挣钱吗?”顾泽川还挺骄傲,面上镇定自若。 “现在你倒是挺厉害,刚听到勺星竹的事时,怎么就慌神了?”祝霁棠又调侃了两句就去追望舒了,还往后摆了摆手。 顾泽川目送两人离开,才翻身上马。 望夙这些天一直都跟着顾泽川住在顾府,顾泽川的母亲顾夫人很喜欢这只小猫,让顾父也给她买一只来。 “郡主回来了?”顾母看见自己儿子高高兴兴的进了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进宫述职了。”顾泽川回应道,“猫我就先给她送回去了。” “平安回来就好。”顾母也扬起了笑容,“你怎么不把郡主带府里来吃顿饭?” “她忙着呢,有时间我问问她愿不愿意。”顾泽川抱起望夙,一边回答母亲。 第121章 望舒的郡马人选 “如今从苗疆也回来了,你俩的亲事也该定下了。” 夸了两人几句,又赏赐了些东西,祝归终于说到了正题。 “……”望舒不敢出声,被催婚时的年轻男女们总是卑微的。 和她一样不敢出声的,还有上次选妃宴没能继续到选妃那个步骤的祝霁棠。 “全凭皇上做主。” “既然你开口说了让朕做主,朕也不为难你。”祝归满意极了,就喜欢这样乖巧听话能任由他摆布的工具,“你的婚事定下,长公主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是。”望舒接着拍马屁顺着祝归的意。 离开后,义嘉交给她一个册子,厚厚的一打。 望舒翻开一看,每一页上都是一个名字,后面标注着年龄,官位,父亲的官位:“郡主的排面与当年长公主相同,皇上很在意您的婚事。” 一提到祝好,就会想到苗疆,望舒就心头一跳,心肌梗塞。 “这些都是郡马的人选吗?”上面的名字都是些三品下的小官,甚至还有些是没有官位的公子哥,不过确实都是嫡系。 “是侧君和妾君。”义嘉回答,“郡马人选皇上已经有了想法。” “明白了。”望舒点了点头,又看向祝霁棠的册子。 “看我的干嘛,自己的还不够?”祝霁棠捂住自己的小册子,翻了个白眼。 “让我看看你的这些人选里有没有我认识的。”望舒假装懵懂的眨着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祝霁棠捂着她的眼睛把她推开三丈远:“你太奇怪了,你想掌控我。” “呸,我这叫为你把关。”望舒的嘴邦邦硬,根本不承认,她希望未来的四皇子妃甚至是侧妃都能和她的关系还不错。 最起码不要是敌对的关系,这样她生气了,祝霁棠会被夹在中间,如果对方是他心爱的姑娘,他就会左右为难。 “我不着急,离弱冠还两年呢,现在着急的只有你。”祝霁棠把望舒揽到自己的腋下夹着,“你说娶谁哥哥就娶谁,你不喜欢谁,哥哥就不要谁。” “油嘴滑舌,你说的话也能信?”望舒佯装嗔怒。 “这句是发自肺腑的。” “新安!”祝霁鸢一个飞扑,进了望舒的怀里,“哇,咱俩三个多月没见面,好想你啊。” “从苗疆给你带了礼物。”望舒也很高兴。 “你没受伤吧?”祝霁鸢从上到下打量了望舒一番。 “早就好了。”望舒也给面子的转了一圈。 两个人拉着手一起往皇后宫里走,一路上三个人说说笑笑的。 见到金荣兰和矜贵妃都没什么事,望舒这才放心的回了家。 清竹也好久没见过自家的郡主了,她眼圈都发红:“奴婢从小就没离开郡主这么久过。” “这不是回来了?”望舒好笑的摸摸清竹的脑袋,“哭什么。” 望舒最害怕的事还是出现了,望夙竟然真的不认识她了! “是娘亲啊,望夙,你不认识娘啦?”望舒越往望夙的身边走,望夙越往后躲,最后躲到了柜子的后面,只探头警惕的看着望舒。 它还不安的喵喵叫了几声。 “望夙,过来。”顾泽川在一旁叫到,望夙看到主人在叫它,立马几个健步窜到顾泽川身上。 “好好看看,真的是你娘。”顾泽川托着猫的胳肢窝,强迫它的视线与望舒交融。 望舒用小鱼干糊弄望夙,这下望夙才终于卸下防备吃小鱼干。 “有两天就好了。”顾泽川安慰望舒道。 望舒蹲在地上,穿着的衣服又单薄,顾泽川一眼就看到了那根纤细的银丝链子挂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阿予,我娘问你要不要去顾府吃饭?”顾泽川垂下眼眸,把情绪都遮掩起来,假装平静的问道。 望舒从地上站了起来:“这几天应该都可以,你选个日子吧。” 相比较顾泽川的心塞,望舒才是心事重重的那个,但她不愿意瞒着顾泽川什么也不说,瞒着他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于是望舒斟酌了片刻开口:“皇上要为我赐婚了,今日入宫提了此事。” “……”顾泽川更心塞了。 “子舆。”望舒招呼顾泽川把脸凑过来。 顾泽川乖乖的听话。 望舒托着他的脸,轻轻的亲上他的嘴唇,温柔的吻了他一会,这个带有安抚意味的吻持续了很久才结束。 “别不高兴了,乖。”望舒的声音有些哑,又揉了揉顾泽川毛茸茸的脑袋,“这件事已经拖了很久,我没有拖下去的理由了。” “我知道。”顾泽川摇了摇头,“你不用因为我太为难。” 下朝后,御书房 “新安,你的赐婚诏书朕已经拟完,不若猜猜郡马是谁?” 不是吧,都不给她个选择的机会,二选一也行啊,这么直接的吗? 还让她猜是谁,要是猜错了,祝归肯定又不高兴。 望舒内心已经在抓耳挠腮,她最先的念头告诉她,是柴翊。 祝归知她与柴翊自幼一起长大,一同入宫伴读,感情深厚,前几天又与她一同从苗疆回来,可祝归那微妙的语气又让她觉得不对。 不能是齐司丞,若真是他,那根收买人心的簪子就白给了。 不可能是宋鹤辞吧,前世请个赐婚圣旨费了那么多功夫,而且还是个瘸子。 是他就好了,注定得死的人,这样郡马的位置就能空出来给顾泽川啦。 唐喻染已经纳了妾,怎么会想到唐喻染呢,怎么还疯狗乱咬人,望舒嫌弃了自己一瞬间。 燕七临也不太可能吧,燕大人这个老顽固,根深蒂固的三妻四妾思想,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成了郡马,还不得一头撞死在前殿的柱子上。 而且人家都有喜欢的姑娘了,望舒要是莫名其妙插进来,白妍妍怎么办? 还剩下个姜淮…… 一瞬的功夫望舒的脑子闪过无数个想法,她好像猜到了答案,开口却变成了:“臣认为是柴翊。” “你倒是与柴翊情意相通。”祝归抿了一口茶,“他昨日也来了一趟御书房,朕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答应了又没完全答应。 所以…… “朕决定给姜淮和柴翊一个机会,赢者为郡马。” 第122章 讨厌的人杀掉就不用再见到了 “输的呢?”望舒脑子好像短路了,她顺着祝归的话继续问道。 “那就要看他们俩的意愿了。”祝归说完对身边伺候的太监说,“宣姜淮和柴翊进来。” 两人皆穿着官服显然下了朝还不曾离开,在御书房外应当是站了有一会了。 望舒被祝归责令藏在屏风后不许出声,她此时正乖巧的跪坐在垫子上,屏风密不透风,她只能看到隐约的人影。 “你们两人都曾向朕坦白过想做郡马的意思,朕又问过了新安的意思,她未在你们之间做出选择,朕思来想去,决定给你们俩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祝归开门见山。 才不是呢! 望舒想努力看清柴翊的表情,她都能想到他的眼睛瞬间写满了失望的样子,她想告诉柴翊,我选择了你。 这也是她和顾泽川商量后的结果。 她的身份在那摆着,必然有个郡马,且不会是顾泽川。 如果那个人不是顾泽川,那他希望是自己的朋友,和一个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共有一个妻子,他做不到。 “既然是竞争,就必然有败者,败的人朕也给你们两个选择,娶妻生子或者当侧君。” “臣选择做侧君。”“臣选择做侧君。” 两人出乎意料的同时开口,说的话也一模一样。 两人第一时间诧异的望向了对方,望舒下意识的手抓紧了袖子,唯有祝归会心一笑,他似乎早有预料。 “新安,出来吧。”祝归喊道。 望舒站起来,慢慢从屏风后露出来,她的目光一刻也停留在两人身上,转而对祝归道:“长樱还未及笈,也未选郡马,皇上也应做好打算。” 这两人不能都进她的后院,她只能收下其中的一个。 这句祝长樱与其说是说给祝归听的,不如说是替祝归告诉在场都愿意当侧君的两人。 “臣的婚事全凭皇上做主,臣告退。”她走时只带走了一阵风。 之后的事望舒一点也没参与,清竹不知自家郡主这是怎么了,一连几日冷着脸沉默不语。 顾泽川都没能把郡主哄开心了。 “皇上将万州刺史调回京了。” 这日下朝,祝霁棠拽住了几日来都是低气压的望舒:“赐婚一事不知你是不满父皇还是不满他们俩,可谢大人调职,你总得去见一见吧。” “他有什么好见的。”望舒反问道。 “他一定想见见你。”祝霁棠认真的回答道,“望大人故去,他这才回京,新安,他也算你的长辈。” “霁棠,你是在替他说话吗?”望舒的眼神有些狠意,她直勾勾的与祝霁棠对视,强烈的表达自己的不满,像一只把刺都竖起来的刺猬。 祝霁棠觉得自己这个排忧解难来的好人也变成了坏人。 “我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你不是不知道,祝霁棠,皇上就是在故意为难我。”望舒抓紧了祝霁棠的官服。 官服在望舒的手里变得褶皱,这衣服就好像是望舒不平静的内心。 “操。”望舒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胡说什么呢。”祝霁棠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捂住了望舒的嘴,“还在皇宫,你就是意见再大,也不该如此。” “皇上让我这两日带着霁鸢算个良辰吉日,还有小半年资大人就弱冠了。”望舒迅速的转换了话题,生怕不换个话题会真的发脾气。 祝霁棠捏了捏望舒的脸:“这事也不全怪父皇,也是赶巧了。” “你敢说他把谢陆调来北辞不是故意的?”望舒压低了声音问道。 “是他每日都在写没用的奏折烦父皇,父皇把他放在你眼前,就是让你自己看着办。”祝霁棠也有些奇怪,“新安,你脑子怎么也成一团浆糊了?” “……”望舒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她现在根本没有思考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你脑子不能乱,明日告假带霁鸢去崇嘉寺,等想明白了再回来处理这些烂事。”祝霁棠替望舒做出了决定。 然后祝霁棠在皇宫外看见了顾泽川,把望舒撇在身后,小声说:“父皇给她选了柴翊和姜淮,他们俩这几日大概在准备父皇的考题,另外,谢陆回来了。” “她一个字也没和我说。”顾泽川语气有些僵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出了这么多的事,她非要一个人憋着。” 望舒一路上没和顾泽川说一句话。 她抬脚进了家门,另一只脚还没落地,忽然被身后的顾泽川拽了回去。 她一个转身,跌入顾泽川的怀里,她听到顾泽川说:“既然恨他,这样的人就不必留在世上。” “他如果是我生父呢?”望舒问道。 “重要吗?”顾泽川反问,“讨厌的人,杀掉就再也不用见到了。” * 望舒这些日子心情不好,但是要算吉时的祝霁鸢心情挺好。 望舒勒着缰绳,下马后将祝霁鸢也抱了下来:“你倒是比年前胖了些许,若是再重些,我都要抱不动你了。” “你少说两句话吧,明明连四皇兄你都抱得起来,我可比他轻多了。”祝霁鸢小声嘟囔,但还是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真的胖了?” 望舒:“胖点好看。” “听说你这两天……和父皇有点冲突,是因为选郡马的事?”祝霁鸢拉住望舒的手,“别因为他们不高兴啊,万一柴翊赢了呢?” “省点力气,爬山很累。” 小和尚又在等两人,相互行礼,两人进了禅房。 崇念很快给祝霁鸢算好了吉时,是下一年的春暖花开的三月初九。 霁为天空放晴,鸢为纸鸢,阳春三月踏青放纸鸢,鹄一种鸟类,也有春暖花开回归之意,九则是长长久久,陈朝的大婚多在初九。 “带公主去外面转转。”崇念将祝霁鸢打发走。 祝霁鸢听到这话就不愿意了:“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等回去我给你讲我俩说了什么。”望舒自知崇念有话单独与她说,哄骗祝霁鸢先离开。 祝霁鸢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小和尚不忘了把禅房的门关的严严实实,祝霁鸢趴在窗边偷听,却一丝半语也听不到,她小声嘀咕怎么说话声音这么小啊。 小和尚正经的站在一旁,心里汗颜,本来就是怕你听到。 第123章 望舒的婚事不会成 崇念面上带了丝笑意:“公主倒是活泼。” 望舒转头看向窗户处鬼鬼祟祟影子:“她性格一直很好。” “郡主又何必求一个结果?” “因为这件事,一定有个结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望舒面无表情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有结果也没有结果,待郡主的亲事定下来,莫非也要向老朽求个吉时?”崇念慢慢的摩挲着手上那串菩提子。 在他长久的摩挲下,已经泛着光,被盘得很油亮。 望舒:“例行公事,皇命难违。” “郡主一意孤行,老衲无话可说,若是顺其自然,这婚事老衲也可算上一算。” 望舒喝了一口眼前的茶:“顺其自然,也不在意这吉时。 森林里一只小兔子自取灭亡闯入狼窝,群狼将兔子分而食之,可是狼的错?” “兔子自取灭亡,怨不得狼。” “这些年我替皇上办事,杀戮成性,罪孽深重,可有佛渡我?”望舒又问。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郡主做那食草的狼,下场不会比兔子好。” “倘若今后我还要杀更多的人,无辜的,有罪的,可会遭天谴?” “会,郡主可甘心放手?”崇念反问。 “那就尽管来惩罚我吧。”望舒冷笑一声,“最坏也坏不过我死掉。” 推开禅门,一束阳光打在望舒身上,洗去了她半生的杀戮,她沐浴在初秋的阳光里,影子这在一片黑暗中,屋内屋外,黑暗与光明,将她与影子分开。 “你怎么在里面呆了那么久。”祝霁鸢抱怨道,“你俩偷偷说了什么?” “说我不用找他算吉日,因为要避讳驸马的死,延后些为好。”望舒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望舒刚走后,小和尚就跑进来和崇念说:“那佛像裂了条缝。” 崇念一脸平静:“不必管。” “你求到解释了吗?你会和谁成亲?”顾泽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出来,可问完他就又后悔了。 他的眼睛上蒙了一层水雾,望舒被他从身后抱在怀里,看不到他的脸。 望舒的手拍了拍环在她腰上的手:“你是不是又在哭,怎么比我还爱哭呢?” 顾泽川不说话,眼泪却真真切切的从眼眶夺出。 “不会成亲了,你还不相信我?”望舒心底有一块塌陷,她不由得安慰道。 “不会成亲是什么意思?”顾泽川又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望舒又耐着性子继续解释。 顾泽川松开了她,望舒立马转身,手扶着顾泽川的脸,用大拇指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把他抱在怀里,踮着脚亲了上去。 望舒认真又虔诚的亲吻她怀里的小哭包。 顾泽川哭得更凶了,他像是在外面受到了委屈的小孩子,回到家里得到了安慰,有了靠山,所有受到的委屈就忍不住全发泄了出来。 他的眼泪蹭到了望舒的脸上,望舒睁开眼睛,与顾泽川对视。 “都几天了,你都不理我,吓死我算了。”顾泽川带着哭腔抱怨。 她的手还覆在他的脸上,转而放下,两臂一同紧紧的抱住了顾泽川:“别哭了,无论和谁,这婚都会退的。” 这个位置答应过顾泽川,就要用最大的努力为他留下。 望舒是故意试探崇念的,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望舒常常把他和“神”连结在一起,崇念更像是神派来的使者。 他一定用什么方式,懂些什么,所以望舒故意引他说起自己的婚事。 崇念的意思也很明显,她的婚事定下,也不会成亲。 但望舒不明白这个婚事是怎么定下又退掉的,既然知道结果,她就要试试不作为,是否顺其自然,婚事也不能成。 望舒又啄了下顾泽川的唇角才放开。 大狗的情绪稳定,望舒才抱着她的猫进了屋。 顾泽川隐约觉得望舒瞒了他很多事不说,又隐约觉得要变天。 前一天还是阳光明媚,第二天就大雨倾盆,伴随着第一声惊雷,尔后又砸下药丸大的雹子,望舒撑着油纸伞往院子跑,这天说变就变。 “郡主。”清竹递上干净的手帕,望舒把脱下的外衫递给清竹,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水,“外面风大,窗户都关严了没?” “关了,书房的今早就没开。” 初秋的天气骤然转冷,望舒叹口气,去年是个大丰年,今年怕是不行了,庄稼苗定然糟蹋了许多。 这样的雨竟然持续了两天多,丝毫没有天气放晴的意思。 撤下大半年的炭盆又搬了回来,清竹看到望舒还站在门边看雨:“郡主小心着凉。” 望舒的手按着油纸伞的伞把,来回扭动,伞尖在地上打着转,显然没听到清竹说话,耳边只剩下了哗啦啦的雨声,不知过了多久她两只手捧到嘴边哈了一口气。 伞没了支撑点落到地上,清脆的声音唤回了望舒,她低头,把伞立在门边,她最担心的一件事还是来了。 明黄色在雨中跳跃,最后入了望舒的眼,上一次的圣旨是在大雪纷飞时放到她手上,这次则是大雨倾盆,都同样是到崇嘉寺祈福。 望舒穿上蓑衣,戴上斗笠,翻身上马。 没有僧人等待,望舒又在半山腰的大佛面前行了礼,常年雨雪冲刷,大佛表面坑坑洼洼,满是岁月的痕迹。 望舒说不清它在这半山腰坐了几百年,又或者是千年,一种宿命感油然而生,她将手心贴在大佛的身上,冷得她只碰一下就缩回了手。 她想,我要见一见崇念。 “郡主请回吧,方丈说不见。”僧人堵在唯一进寺院的路上,对着望舒双手合十,弯腰鞠躬。 “方丈可有什么话带给我?”望舒不甘心。 僧人摇了摇头,却又瞥见望舒那倔强的眼神,终是不忍,他说:“方丈早些时日曾讲学,提过郡主。 郡主命格奇特,可将生人死,可将死人生,不见生人生,又见死人生。 至今无僧人参透。” 这又是在打什么哑谜,望舒无奈却又不能再追问,眼前的僧人大概是崇念的亲传大弟子,是未来的方丈,他同样不懂。 “听闻方丈送郡主一锦囊,还望郡主打开锦囊前谨慎为之,小僧送郡主四个字: ‘覆水难收’。” 第124章 你也承认你是我的女儿了 望舒带着一肚子的疑惑上山,又带回了更多的疑惑下山。 路过佛像,她巧合发现佛像裂开了一道细缝,不确定,望舒踮着脚凑了上去,是真的。 她的脑子明明在说这很正常,风吹日晒,就是会裂开,甚至在几百年几千年以后它还会崩塌,消失, 可她心里却想着,不会是什么不好的兆头吧。 回来时望舒浑身都湿透了,清竹烧了一桶热水,望舒脱了衣服去泡澡。 “郡主,今个夜里雨停了。”清竹端着手里的铠甲递给望舒,望舒仔仔细细的穿在身上,听到雨停了的话向外看去,外面天还黑,也看不出什么来。 马车行至宫外,那阳光就出来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 “临王殿下与柴少将军文试武试都结束了,双方各胜一筹,郡主可想好了这决胜局的考题?”义嘉向望舒一五一十的报告。 不出意外的结果,望舒这些日子都没有关注过两人中的任何一人,但只听了一耳朵考题,就知道论武柴翊会胜,论文,柴翊会赢。 望舒思索了片刻,她脑子里想的每一个考题似乎都在偏袒柴翊:“不如公公出个题吧。” 也不能说她心中的考题都偏向柴翊,而是说她内心深处想问的问题,与祝归想要敲打和解开她心结的想法是一致的。 这两天平静下来后,她开始仔细琢磨祝归的良苦用心,无论是调回谢陆,还是赐婚二选一,其实都由一件事而生。 是萦绕在望舒心头十余年都不能散去的那件事。 义嘉连忙推脱,望舒坚持让他出个题。 不是望舒想让他出题,而是这个题,必须从义嘉的嘴里出来,有人唱白脸,就必须有人唱红脸,这个白脸就是义嘉。 望舒不能表现出是自己在纠结这件事,而是“巧合”。 在柴翊和姜淮的面前,望舒与义嘉唱了这样的一出戏。 “大道至简,若郡主有一子,无法确认生父,两位应当如何。”义嘉很快就出了考题。 这个问题问出后望舒佯装愣住:“公公这题倒是影射了当年之事。” “还请新安郡主恕罪。”义嘉跪在地上请求望舒的原谅。 柴翊和姜淮两人对视,分别接过旁边小太监写好的考题,正是义嘉刚才说出来后,被誊抄在纸上的。 “七日的时间够吗?”望舒先看向柴翊,又看向姜淮。 两人都点了点头。 “你们可以求助所有人,我不会过问,但是有一点,不能问顾泽川,他知道答案。”望舒说出了唯一的要求。 柴翊眼睛暗了暗,委屈巴巴的说:“新安怎知我想问他?” “难道以你对我的了解,还不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吗?”望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望舒还没迎来两人的答案,就先见到了个不速之客,谢陆。 “新安郡主。”谢陆今年已经四十有一,他的背却依旧挺直,浑身上下写着儒雅。 “谢大人。”望舒抱着猫坐在藤椅上,丝毫没有一点待客的意思。 谢陆也不恼,他笑眯眯的坐在望舒对面的椅子上:“郡主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托大人的福,过得还不错。” 清竹过来给两人倒茶时,望舒又说道:“前两日新送来些梨,你洗了给谢大人吃。” “他去了你也不愿叫我一声父亲。”谢陆插嘴,他泪眼朦胧,想要拉着望舒的手诉说两人之间的父女情谊,却被望舒避了过去。 “他是驸马,自当是我的父亲,谢大人,你也不愿意当一个庶子吧?”望舒一脸讽刺,“这句话我倒是说错了。 恐怕连庶子都算不上,顶多叫私生。” “这么说你也承认你是我的女儿了?你果然是我的女儿。”谢陆魔怔了一般,只揪住了望舒后半句话。 “是我说的有歧义了谢大人,我可没说自己和你有什么血缘关系,若真是和你流着一身同样的血,太脏了,脏到我想把血都放出来。” “谢大人请回吧,郡主府又不欢迎你。” 大概整个陈朝,甚至纵观古今也不会有第二个抢着做爹的稀奇事了。 “你不承认也罢,今日来,就是想告诉郡主,我有了验证血缘的方法,明日郡主到我府上一探究竟如何?”谢陆也不生气,他手上握有底牌。 “好啊,那就看看我的父亲到底是谁。”望舒冷笑了一声,“那么现在谢大人可以从我的家里离开了吗?” “……”望舒将梨狠狠的摔到地上,梨子在地上的冲击力过大,从而四分五裂,流出鲜美的汁水。(大家不要学望舒,浪费粮食可耻) “郡主!”清竹尖叫了一声。 望舒觉得摔了一个梨不过瘾,还想再摔第二个,又控制住了自己暴怒的心情。 “备马车,去梨园。”望舒很快进屋去换衣服。 “郡主,今日天气不好,不如换一天再去吧。”眼看着郡主又要发脾气,清竹怕她控制不住自己当街发怒,坏了自己的名声。 “备马车。”望舒又重复了一遍。 “是。”清竹也不敢再触了望舒的霉头,赶紧说道。 * 【旁:“这天下竟也有稀奇事,皇上只有一女。” 皇上:“不知我如何遭了神仙嫌,只有一女却也去了,只可怜我那孙儿,三岁没了娘。” 驸马:“皇上且听我把话讲,皇长孙是我儿,正是正宫长嫡子,岂不快哉?” 侧君:“皇上莫要听他胡言乱语,公主与妾情投意合,算儿生辰日,此儿乃我亲生。” 驸马:“你亲生?孩子可是你生出来的?” 侧君:“驸马休要胡搅蛮缠,男子怎可生子,可妾实是孩儿亲父。” 妾君:“皇上,公主尸骨未寒,两人竟在棺椁前大打出手,可是丢了皇家脸。” 皇上:“放肆,两人都给朕滚开。” 旁:“他们莫不是都想成为太上皇。” 驸马:“妾室的孩子也得叫正室一声嫡父,上了玉碟与公主生死同寝,你不过个侧君,也配得到我儿?” 侧君:“妾偏偏要看看此儿的生父,拿银针来。” 驸马:“好,那就当吊唁者滴血验身。” 旁:没想到这血竟与二位父亲皆相融,费解,费解。】 第125章 心意相通过就够了,不必在乎现在有没有在一起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的正是《两父争子》,这是十多年前就突然爆火的一出戏,人人都称赞编者够大胆,想法天马行空。 正是因为太过于荒谬,才被传至今日也百听不腻。 “新安!”顾泽川出入了几家梨园,终于在这家的角落里寻到了侧托着下巴听戏的望舒,她下睫毛上被泪珠三三两两粘在一起。 一张长椅上,望舒本来坐在正中间,见来人往里挪了挪,让出个位置来。 她的手慢慢的攀上栏杆,将整只胳膊都搭在木制的栏杆上,头枕在胳膊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一种方法,能鉴别血亲呢?”望舒忽然开口问道,她把头转过来,看着顾泽川。 “我以为气息功可以让我辨别血缘,但是根本做不到,谢陆说他有办法,要我去赴宴。” 顾泽川轻轻碰了下她的脸,比他从外而来的手还要冷,便将手心覆盖在了她的脸上,遮住了她半张脸颊。 “他找来的人你也敢信?那必然结果是他啊。阿予都找不到的办法,他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呢?”顾泽川温柔的说着。 “明日赴宴,就别留他性命了吧。”语气依然很温柔,但嘴里说的明明是杀人。 顾泽川替望舒做了决定,她从不曾这样优柔寡断,就是杀勺星竹时,都是那样干脆。 “好。”望舒整个人凑到顾泽川身边,“子舆也跟我学坏了,会杀人了。” 顾泽川心想,所有惹你不开心的人,都该死才是。 望舒又趴在了桌子上,懒洋洋的,好似没了骨头。 “这些年跟随父亲做生意,我曾在一本古书上见过一种不同于现在的制度,被称为母系社会,阿予,你知道什么叫母系社会吗?”顾泽川的声音低沉又缓慢的飘进了望舒的耳朵,伴随着那边吵闹的“抢孩子”的声音。 “以女为尊吗?”望舒猜到。 “是的,生活在当下我根本不理解为什么女人可以为尊,这怎么可能呢,直到我看到最后面的解释。”顾泽川顿了一下,又继续道, “只有女人可以保证她的孩子是她自己的,男人不能,所以去父留子,保证血统永世延续。” “公主,郡主大概就像母系社会一样,你身体里流着的就是你母亲的血,这就够了,何必去纠结父亲是谁呢?” “又或者说,你已经认定了望氏是你的父亲,那又何必再想着验证血缘之法?” 顾泽川说完,忽然挪开了手站起身在望舒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回去吧,这戏亦真亦假,夸张至极,不必再听。” 先一步掀开门帘的望舒看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纷纷扬扬的雨顺着门帘的力向屋里飘过来,她很快合上了门帘:“带伞了吗?” 顾泽川下意识的问道:“下雨了?” 从她身侧挑起门帘,毛毛细雨卷着风而来。 “我来时还未下。”他抱歉的解释道。 身后的小厮小步跑了过来:“郡主可是忘了带伞?” 他将手里的伞交到顾泽川手上:“有空还就行。” 顾泽川道谢,两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往外走,两人离得近,两人的衣服偶尔接触摩擦在一起。 “冷不冷?”顾泽川偏头看着望舒被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子,“你要不要把手钻到我的袖子里。” 他换了一只手撑伞,宽大的袖子塞进来两只冰凉的手:“才刚晴天就又下雨。” “大概老天爷也知道你心情不好,陪着你哭呢。”顾泽川开玩笑道。 两人一道回郡主府,谁也不知道,刚刚的梨园里,宋鹤辞就坐在雅间。 “郡主已经走了,爷还不回?”一旁的小厮问道。 “戏还没唱完,等结束了再走吧。”宋鹤辞摇了摇头。 “爷的腿逢阴天下雨便疼,还非要在这受罪。”小厮不满的嘟囔了两句,“明明为了郡主做了那么多的事,爷又从来不说。” “懂的人不必多说。”宋鹤辞把汤婆子放在那条残废的腿上,因为温暖,减轻了些疼痛。 “可是郡主根本不懂,爷长了一张嘴,跟白长了似的。”小厮无情的揭露了宋鹤辞的谎言,“如果是我,做了三分事,也要说成十分。” “你这样做让心爱的姑娘知道了,你俩估计也没有以后了。”宋鹤辞皱了皱眉,“没做过的事也要骗人家做过,这本身就是错的。” “爷也有脸说我的不是?爷做了十二分,可说了一分?还不是连个夫人都讨不来?” 宋鹤辞轻轻的笑了一声:“情谊相通过,拥有过,就够了。” “考题你也听过了,有没有什么想法跟我说说?”望舒一挑眉,看着顾泽川甩了甩伞上的水,放在长廊处,“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顾泽川毫不犹豫的回答她:“如果我是长公主,我会想谁对我的孩子好,谁就是孩子的父亲。 可如果我是新安郡主,我会想谁对我好,谁就是我的父亲。 阿予,你想要的答案是站在孩子角度的答案,不是站在父母角度的答案,那是你的心结,不是长公主的。” 知新安者,唯有顾泽川也。 他的阿予,少时多次梦魇,梦中都是两父争一子的画面,她从不将自己年幼噩梦般恐怖的经历向外人诉说,可时时处处都能听到说书先生编纂后的两父夺子的故事。 最开始只是说书的夸张开玩笑,后来被戏剧编者听去,又天马行空的写出了更夸张的版本。 就像是狸猫换太子,赵氏孤儿,经过口口相传,重新编纂,增加了更戏剧性的细节。 人们大多觉得有趣,每次到茶馆点的都是都是这类“故事”。 戏楼也喜欢演这出戏吸引看客,可这故事里的受害者在想什么,无人知,也无人想知。 十多年前的事,谁也说不清源头,更不知道这两父争子中所争的子,是望舒。 他们编成皇上只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又只有一个儿子,然后驸马和侧君开始争夺这个儿子,都想在皇上面前证明自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用了各种各样奇葩的方式,先是滴血验亲,再是请神示意,最后还有陨石坠落,暗示身份,折腾到最后,儿子被折腾死了。 谁也没有孩子了,皇帝断后了,只能从宗族里找个孙儿过继。 又讽刺又好笑,一群小丑。 第126章 两父争子的真实版本 那天对望舒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长公主祝好刚过世,本是场举国同丧的悲伤事,棺材前谢陆与郡马望氏一人拽住望舒的一只胳膊,两人怒目对视,谁也不肯退一步。 “谢陆你到底要干什么?新安在哭你看不到吗?快放开她。” “驸马稍安勿躁,等滴血验亲结束,我就会放开她。” “对于新安来说你就是个陌生人,懂吗?少在这自以为是了。”望氏一把抱过望舒,离谢陆这个疯子远远的。 “祝好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难道还不能让我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吗?”谢陆大喊大叫着,完全不顾在场吊唁的人。 “滴血验亲根本就不准,好,既然你这么顽固不灵,我就给你一个答案。”望氏这才把望舒放到了地上。 两碗水被下人端了上来,望舒的手指被谢陆划伤,他滴了两滴血在两个碗里,望舒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怎么的,哭得昏天黑地。 谢陆放了血,终于放过了望舒,望大人将望舒抱在怀里安慰,他用宽大的袖子将望舒的脸遮住。 滴血验亲,望舒的血与谢陆的血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她明明就是我的女儿!你仗着自己是驸马,她叫了你好几年的爹。”谢陆将水碗怼到望大人面前,然后又去夺望大人怀里的望舒。 “谢大人!这里是吊唁长公主的地方。”祝霁华一把推开谢陆,大声呵斥道。 “太子殿下,您也看到了,新安明明是我的孩子,她应该…… ”谢陆不依不饶。 “她姓祝,是姑母的孩子就够了。”祝霁华讽刺的笑了起来,“谢大人,她的父亲是谁,没有人想知道。” 望舒此时忽然尖叫了起来,嘴里喊着母亲母亲,从望大人怀里冲出来扑到了棺材上:“我只要母亲。” 就在此时望氏将自己的血划到另一个碗里,肉眼可见的那两滴血同样融合到了一起:“长公主的面首众多,是他们的也不一定。” “现在你满意了吗?你这个疯子!” “长公主为何连个侧君位置都不愿意给你,你还没明白吗?”望氏见望舒被祝霁华抱在怀里,已经安全了,转而一拳揍向谢陆。 谢陆被掀倒在地,发了疯一般的拿着刀又离近了望舒…… 望舒长得与长公主七成相像,戏剧性的是她的鼻子挺拔,与望大人相似,不同的是她的鼻尖与脸平行,望大人的鼻尖蜿蜒蔓下,而谢陆的鼻尖与脸也是平行的。 再有她的嘴角微微上翘,与谢陆相似,可人中却没有很明显,这点和望大人相似。 她长得好像是三人的集合体,又或者说她更像某个给祝好陪葬的妾君。 这样的闹剧在望舒见到谢陆的每一次都出现了。 下一次就是她大病那次,望舒直至今日都觉得那场病是谢陆干的。 她隐约听见了望氏和谢陆的争论声,谢陆怪望氏根本不会养孩子,就是个废物,一会又把自己形容成个可怜的形象,跪在那求望氏放过望舒。 把望舒交给他养。 谢陆就好像个得了失心疯的人。 最后还是由祝归出面,再次把他赶出北辞,才消停至今。 望大人去时谢陆不能返北辞,但御书房里谢陆的奏折都够烧个几天的火,全都是新安郡主之类的字眼。 固执得令人作呕。 望舒也最讨厌这种死皮赖脸没完没了的人,以至于宋鹤辞那般的纠缠,望舒彻底烦了。 如今回北辞,他第一件事不是作为一个父亲关心望舒,问问她过得好不好,问她想吃什么想做什么,而是继续纠结他到底是不是望舒的生父。 这样的人,当然不配成为望舒的父亲。 越想摆脱,越如影随形,他就是望舒的一场噩梦,但望舒这是第一次犹豫不决,不肯杀了他。 祝归同样烦谢陆,指不定某日看到了谢陆的奏折之后,就在心里骂了他,又嫌弃自己的亲妹妹招惹了这么一个疯子。 所以祝归给望舒施压,同时把刀子递给了她,让她自己做决定。 “前两天我看了一场戏,你猜猜发生了什么?”顾泽川坐在榻上,望舒窝进他的怀里。 “吵架吗?” “嗯,就是这个男的做了错事,然后女的生气了要和离,你猜这个男的干了什么?”顾泽川一挑眉,问道。 “干了什么?”望舒又顺着问。 “这个男的当众给女的跪下了,说他错了,下次不会了。” “做错的时候干嘛去了?还当众跪下,是还嫌不够丢人吗?他不觉得丢人,人家女孩子还要脸呢。再说了,当众不是架在女孩子脖子上让她原谅吗?” “是啊,算盘打得真响,这个女的也很态度坚决,依然说和离,这个男的就用自杀来威胁女的,他说你要是敢和离,我就去上吊。” “那就去死啊,威胁人吗?”望舒冷笑了一声,“如果我是这个女的,我就把白绫递到他的面前,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死。” “前两日皇上给你的奏折里,谢陆说了什么?”顾泽川又问道。 “……”望舒沉默了,他说要是望舒不和他相认,他就以死相威胁,让望舒与他相认。 “你几时去赴宴?可做好准备了?需要我做什么吗?”顾泽川见望舒一瞬间拨云见日,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望舒足够的理性,但是遇到以自己为中心的事时,她也会迷茫,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人,拨开迷雾。 带着望舒跳开中心,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整个事。 谢陆听说是望舒来了,立马跑出来见她。 “你这样讨好我没有任何意义。”望舒沉静的看着谢陆,他们之间着实不需要来往。 长公主死时无需谢陆陪葬,两人就是默认的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并且很快就散了。 第127章 谢陆被关进大牢 谢陆还是那张讨好的嘴脸:“郡主有所不知,下官寻到了一种方法,不滴血也可验亲。” “……”望舒翻了个白眼,实在是与这种偏执的人无话可说,“既然我来了,就是要看看这血缘到底是谁。” “郡主这么多年相比也对自己的父亲很好奇,下官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郡主你啊。”谢陆喝了口茶,笑眯眯的说道。 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令人作恶,望舒压抑住心中的怒火,装作一副也感兴趣的样子:“哦?你有什么办法?” 谢陆见望舒松口,肉眼可见的高兴了些:“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还请郡主赏脸吃顿饭。” 顾泽川拽住望舒的手,冲着她摇了摇头,望舒不经意间反攥住他的手,对谢陆扬起张笑脸,两人相谈甚欢。 “这道落雨观花是府里厨子的拿手好菜,郡主您尝尝?”谢陆介绍道。 落雨观花是用鱼肉所作,每一片鱼肉都像是莲花绽放,没有一丝的腥气,鲜嫩可口,望舒觉得不错,还给顾泽川夹了一口:“快尝尝。” 顾泽川嗯了一声,开始品尝这道美食。 谢陆看到两人的互动说:“当年长公主也和下官这般情投意合。” 他们是否恩爱望舒不做评价,但她觉得母亲看走眼了,即使后面适可而止,也没能成功补救。 “他和你可不一样。”望舒毫不客气的反驳,“我母亲心里你的地位,远不及我心里顾泽川的地位,你也配和他做对比。” 唯一相同的,就是两人都没有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如果我母亲真的对你好,那你也应该去九泉之下陪她才是。” 谢陆被噎得不再言语,望舒难得享受一顿安静又丰盛的晚膳。 吃完饭,顾泽川被望舒赶走,谢陆把望舒单独带到他的书房。 两人从机关进了暗室,门刚关上,望舒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她掩住呼吸,却来不及了,很快就昏了过去。 谢陆的笑声逐渐变态,他拖着把望舒绑到凳子上,阴暗处走出个人来,一身黑衣,戴着面具。 “拜托你了。”谢陆同样坐在椅子上,两人并排坐在一起。 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个锦盒,锦盒里是两只亮晶晶的虫子:“谢大人,如果你们二人有血缘关系,这蛊虫就会在吃了你二人心头血后互相残杀。 被吸了心头血的普通人无事,但是有内力会武功的人,可就废了,您可想清楚了?” 谢陆看了望舒一眼:“武功而已,一个妇道人家需要什么武功。” 黑衣人也不禁多看了谢陆两眼,心想你要的到底是女儿,还是郡主亲父的身份啊? 如果让他做出选择,也不会选择这样的人当他的父亲。 谢陆好像在说望舒,又好像在说长公主,眼底全然是厌恶:“一个女人朝三暮四,枉我一片情深,还觉得她答应自己什么以后只最宠爱他,给他最好的位置,转眼就有了驸马。” “有了驸马就要把我撇开,朝三暮四。” “我需要半个时辰,您这迷药管用吗?”黑衣人打断了谢陆的疯言疯语,继续问道。 “放心吧,她不睡几个时辰是醒不过来了。”谢陆回答。 望舒只昏迷了半炷香的时间,她提前已经吃过解药才敢跟着谢陆进来,没想到他没有把迷药下在吃食里。 多亏了谢陆话多,才给了她更多的时间醒来。 她恰巧听到了谢陆对母亲满满的厌恶之情。 本来就对母亲忽然赶走谢陆的事有疑虑,现在看来,是知晓了他这般偏执,妒夫一个,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母亲抛弃了他,这人就开始了对她的报复。 绳子松松散散的很快就脱落了,望舒手捏着绳子,眯着眼看到蛊虫已经下到了谢陆的身上,就在黑衣人正捏着蛊虫走向她时,望舒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 黑衣人不知道为什么想笑,望舒也有点。 两人确实不认识,黑衣人也不是望舒安排的人。 “玩够了吧,谢大人。”望舒把绳子甩开,站起身的时候椅子向后刺啦的一声。 谢陆一惊,想要站起来时却心口一疼,黑衣人放下蛊虫与望舒缠斗在一起,最后被望舒一掌劈晕,只剩下站都站不起来的谢陆。 望舒一脚踹在谢陆的心窝处:“是你自己找死的。” 谢陆疼得满地打滚,豆大的汗珠往下掉,说话声音也断断续续的:“是你设局在陷害我?跟你娘一样恶心。” 她在暗室里坐了一炷香,暗室门外发出些响声,很快进来了几个男人,后面跟着些侍卫。 为首的正是太子祝霁鸣,身后是祝霁棠和顾泽川,望舒把他赶走,就是为了请太子来,没想到祝霁棠也跟着,他脾气暴躁,望舒不想让他掺和的。 “太子表哥,麻烦了。”望舒指了指里面的两人。 “你怎么跟着来了,就你那脾气……”望舒的话音还没落下,祝霁棠三步并作两步从望舒面前走过,只吹起了她的碎发。 她还没来得及阻止,身后就传来谢陆喊着求饶的声音,祝霁棠的拳头狠狠的落在谢陆的身上。 祝霁棠拳拳到肉,拳拳见血,又转身看向那个晕倒在地的黑衣人。 “估计就是个骗钱的术士,放走吧。”望舒拦住了祝霁棠的动作,让几个侍卫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 这件事结束的很快,残害皇室子嗣的下场就是赐死,更何况祝归还亲自给望舒递了把杀人的刀。 不需要多缜密的计划,只需要顺着他,给他随意安个罪名,就可以了。 望舒提着剑进天牢时,狱卒正在用盐水鞭子抽谢陆,他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他的死是否与你有关?”望舒制止了狱卒,开门见山的问道。 谢陆的嘴角勾起笑容:“怎么,还不是死我前面了?” “你真是恶心。”两父夺子的荒唐戏码在她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灵堂前的丑事望舒同样刻骨铭心,生了一场大病都没有忘记。 第128章 我想杀的人,又被我杀死了一个 那时没了母亲的痛苦与恐惧,令她时至今日都在反胃。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望舒将烙铁杆翻来覆去的在烙铁盆里搅动,“他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望舒既然敢这么大着胆子问出这个问题,就确定周围都只有自己的人。 “有人替天行道,何须我亲自动手?”谢陆嘴硬的说道。 那烙铁就这么按在了谢陆的身上,伴随着的是他的惨叫声。 “我姑且信你。”不是他,望舒笃定,他还没有那脑子置望氏于死地。 “四皇子殿下来了。”狱卒跑来在望舒耳旁说道,说完安静的站在了一旁。 狱卒正是望舒的暗卫,假扮成狱卒防备其他人接近大牢的。 不出片刻,祝霁棠的身影出现在牢房里,他挑了挑眉:“他还没死呢?” “他命大得很,就是有些事他闭口不谈,四哥,帮帮忙吧?”望舒把烙铁杆扔到了一旁,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祝霁棠笑了起来:“这有什么。” 他令狱卒把谢陆吊了起来,只有脚尖能勉强够到地:“你在这好好休息,明日再来看你。” “别让他睡着了。”祝霁棠又吩咐了一声旁边的狱卒。 整整过了八个时辰,才有下人禀告望舒,谢陆什么都愿意招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长公主付出了什么。”谢陆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几日的折磨让他如同厉鬼,他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是沙哑的,甚至其中几个字只是气音,根本喊不出声来。 望舒坐在凳子上,翘起了二郎腿:“那不如你跟我说说,她怎么跟你山无棱天地合的?” 谢陆仿佛听不出她嘴里的讽刺,还真的追忆起了美好的过去:“她明明亲口许给我驸马之位,她明明有孕后还在说这孩子的父亲是我……” 眼泪说着说着就流了下来,好像只有他是好人,好像全天下都负了他一般。 “一个谎言说了三次,你就会把它当成真相。”望舒把玩着手里的令牌,“所以你不确定我到底是谁的孩子,就给你口中至死不渝的爱人下了堕胎药,是我爹制止的。 若不是他,我恐怕都活不下来吧?” “实际上,母亲对你的容忍度很高,毕竟她男人那么多,也就是觉得你在吃醋而已,哄一哄,就该老老实实的,没想到你把算盘打到了公主身上。” 所以祝好直接烦了,把名分都还没给的谢陆轰出了北辞,正式决裂。 “后来呢,你和他争我又是为了杀死我,可惜我被他送到了临王府。 你没了机会,再后来,他时时刻刻把我带在身边,他一死,你又想杀了我,可是谢陆,你真当我失忆了吗?”望舒慢悠悠的说出这些年的真相。 “才不是这样!明明是他自己得了失心疯,整天想着给公主陪葬,他怎么可能照顾得好你?”谢陆瞪大了眼睛,拼命的摇着头。 “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让你这么替他说话?” “最起码,他不想弄死我。”望舒直视谢陆的眼睛,“你想杀我多少次,你还数得清吗?” “我在临王府生龙活虎的,一回望家就生了病,还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不如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你不说,那就继续吊着,直到死为止,还有一种刑罚叫‘请君入瓮’,不知道你想不想尝试一下。”望舒又补充道。 “……”望舒耐心的等了一会,谢陆果然开口了。 “是,我想让你忘了他,他对你也一样不闻不问,你凭什么就更喜欢他?”谢陆承认自己给望舒下毒,害她生了一场病。 “脑子不清醒,我就帮帮你。”望舒将一桶凉水浇在了谢陆的脑袋上,哗啦的一声。 谢陆冻得浑身都在打颤。 “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想杀了我的人?”望舒一字一顿的问道。 “那我再问你,两父争子是如何流传到城里的?”当年参加吊唁的人全都是亲朋,他们分为两种,一种是不敢往外传的,一种是保护望舒不让传出去的。 “……你早就知道是我。” “不仅知道是你,还知道写成戏剧的人是你,皇上也都知道。”望舒面无表情,“皇家的事被当成笑话传于市井间,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还能容忍你活着?”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谢陆说话,望舒讽刺道。 谢陆以为自己做的事很隐蔽,无人知晓。 “谢陆,你可知为什么只有你不用给长公主陪葬?”无子嗣的所有妾室都需要陪葬,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习俗。 谢陆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他一脸不可置信。 望舒猜他已经明白了,但还是要解释一遍:“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认可过你,她知道你品行不端,把你赶走,也是想放你一条生路。 可惜地狱无门你自投。” 祝好表面上最疼爱的是驸马望氏,仔细想来也只是做出的样子给世人看的,她心里有谁,望舒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容忍谢陆这么猖狂。 “不是的,公主她喜欢我,她那时最不喜欢的,就是被指婚的驸马!”谢陆大喊大叫道,这句话也印证了望舒的猜想。 毕竟祝好真的喜欢望氏,肯定要留一个实实在在属于望氏的孩子才对。 而不是现在这种,生父不详的情况。 “你去下面赔罪吧。”望舒划开他的脉搏,血争先恐后的顺着胳膊往下流,“谢陆,你得死在我的手里了。” 谢陆的血会无休止的低落,他会因为血被放干而亡。 谢陆终于死在了当年那个被抢来抢去的孩子手里,她从那时起就已经起了杀心,若是她不杀人,被杀的就是她。 现在,她的父亲只能是望氏了,当年长公主的面首们,无一活口。 “子舆,我想杀的人,终于又被我杀死了一个。”望舒将脑袋埋在顾泽川的怀里,她深深的呼吸,压抑心里的那份隐秘的兴奋。 顾泽川托着她的腰,能感受到她腰部紧实的腱子肉,他记得前一阵子才刚长出来的肉,如今又消失不见了。 一颗温热的心脏跳动着,顾泽川心疼的将她抱的更紧些:“还差多少人,为什么他们都要害我们阿予呢?” 第129章 宋鹤辞才是那个说出答案的人 望舒即使这样依然保持着一份理智。 她心底的声音告诉她,谁都不能相信,顾泽川在套你的话,可他炽热的心都抛出来给自己看了,思量再三,望舒说了实话:“杀我爹的凶手和许昌的每一个党羽。” “有他吗?”顾泽川又问道。 打哑谜让望舒一时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顾泽川痴痴的笑了起来,伏在望舒的身上,笑了很久:“我是说宋鹤辞。” 他很高兴,在他眼里,自己唯一的对手是宋鹤辞,他不知道望舒与宋鹤辞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以一个男人的直觉,他知道宋鹤辞在望舒心里的地位很特殊。 又或者说宋鹤辞在隐藏什么,一旦让望舒知道,望舒对他的爱意如开闸放洪般涌现。 只说眼下,望舒连他这个对手的名字都能想不起来,还需要他来提醒。 “我会亲手结果了他。”望舒一字一顿,像是对自己的承诺,是对自己上辈子的最终答卷。 这一天顾泽川在嘴边始终没问出来:“阿予,你杀了他,会不会后悔。” “明日就要知道结果了,现在有没有很紧张?”祝霁棠逗弄着望夙,一边侧头问望舒。 “还行。”望舒把身上的披风紧了紧,“这两日你好清闲啊。” “我这是忙中偷闲关心你,狗咬吕洞宾。”祝霁棠哼了一声,连带着看怀里的望夙都没那么顺眼了。 “顾望夙?”祝霁棠忽然叫道。 “喵?”干嘛? “顾望夙。” “喵喵喵?”叫我干什么? “闲的没事干?”望舒白了祝霁棠一眼,“叫它干什么?” “望夙,明天你就有新爹了,你就不姓顾了。”祝霁棠一脸坏笑。 “你是喜欢新爹还是喜欢旧爹?” 望夙喵喵了两声,眼看有炸毛的趋势,望舒赶紧抱在了怀里:“别听他瞎说,你爹就姓顾。” “无聊死了你。”望舒打了祝霁棠一下,不疼,但是巨响,“别添乱了。” “打我?”祝霁棠挑眉,“你现在胆子好大。” * “我不会让她死在我前面,所以孩子是郡主一人的,与我无关,她说是谁的就是谁的。” “孩子选择谁是父亲,谁就是父亲。” 两张答案同时摆在望舒面前。 “第二张是谁的?”望舒心里想要的答案被回答了出来,说不吃惊是假的,她侧身问义嘉。 义嘉探头瞄了一眼上面的内容:“郡主可是选了这张?” “是。”望舒坚定的回答道。 “是临王殿下的。” 望舒有点失落的闭上了眼睛,她将手覆盖在眼睛上,眼泪就顺着手的缝隙流了下来。 她微微张了张嘴,哈出了几口寒气。 就这样,她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才下定了决心:“那便是他吧。” “郡主,这些都是天意。”义嘉安慰道。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年长公主选择了望氏时,也是这样的伤心,母女俩简直一模一样。 御书房里,祝归当着三人的面宣布了这个消息,赐婚的圣旨当场宣读,在柴翊惊愕的眼神中,望舒与姜淮两人接过了赐婚圣旨。 “听说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祝归把柴翊和姜淮赶走后,只剩下了望舒一人。 “不是不满意,是我觉得临王的这个答案,不是他答出来的。”望舒摇了摇头,她看到了柴翊失落的眼神,自己也难免会难过。 祝归:“我记得你小时候住在姜淮家里过,而且还正是那事之后,你怎么确定他答不出呢?” 或许真的是自己小时候跟他说过什么吗? “皇上,既然没了柴翊的事,您该早点让他去西北。”望舒扯回自己想说的事,“他的家人都在西北,他也该回去的。” “朕正有此意。” “前两日听祝锦说长烟有了身孕,你代朕去看看。”祝归转移了话题。 “好。”望舒前两日已经探望过了,才一个多月,算算日子正好是从苗疆回去之后。 有了孩子,祝长烟才稍微高兴些,她前一阵子受到的打击不小。 除此之外,祝归还和望舒聊了两句闲话。 * 姜淮比柴翊更懵,他这几年来梦寐以求的心愿达成,被他握在了手里。 他的身体却没能兴奋起来,他的脑子也没有欣喜若狂,他木讷的跪谢,直直的离开了御书房。 这种压抑的情绪反应过来后他心里涌起一阵恶寒,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恭喜你了。”柴翊咬牙切齿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恭喜的意思。 姜淮没心思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脸色难看到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柴翊看着他的脸色不对劲,赶紧上前两步,“你这是怎么了?” 柴翊努力的摇了摇头:“无事。” 他接下来是胃里一片翻滚,一股又一股的酸水顺着食道往上涌。 他手里紧紧的攥着圣旨,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吐了个昏天黑地。 他知道赢得不是他,而是他所求助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一句话,就能完成他,完成柴翊甚至是无数个想被望舒放在心上的人几年十几年都未能成功的事。 恐怖如斯,可他却完全不去争取这个郡马位子。 他们所有人,包括望舒,都好像是他的棋子,全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没有求助我。”顾泽川把望舒拽到了怀里,“,你都说了不能问我,他们谁也没来找过我,阿予,你还不信我吗?” “那怎么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望舒想要挣扎着从他怀里脱离出来,却没有成功,她大声的质问道。 她的情绪也有些失控,她和顾泽川很少会用这么硬的语气说话,顾泽川知道她表面上是在质问自己,实则是对着姜淮发脾气。 可是她又不能真的这样去问姜淮。 “阿予,这世上也许真的有第二个人知道你的心思。”顾泽川将她的头埋进他的胸怀,“你不如直接问临王。” 顾泽川知道这个人是谁了,虽然难以置信,但也只有他,但他绝对不会告诉望舒。 这天后,望舒问了很多人,祝霁鸣,祝霁棠,祝霁鸢,金荣兰,秦帆,最可能说出这话的人她全都找了个遍,都不是。 她始终没有问姜淮本人。 因为姜淮问了一个望舒永远不会想到的人,宋鹤辞。 第130章 因为我懂她要做什么 “殿下可是为郡主的考题在为难?”宋鹤辞认真的斟茶,随后将茶碗推在姜淮的面前,“殿下,我有一答案,不知殿下可否一听?” “你与她不过相识短短一年余,你怎会知道她在想什么?”姜淮自嘲的笑了笑,“我自诩认识她十余年,都未曾猜透她。” 宋鹤辞只是笑了笑,没回答姜淮这个问题。 “我只是来给殿下送参考的,殿下何必问这些没用的事?” “殿下这几日拜访了很多人,他们的答案大同小异,都是以郡主的意愿为主,可他们是不是忘了,郡主才是这个孩子。” “你什么意思?”姜淮的动作一顿,考题明明是新安有一子,自然就是以郡主为中心想出个答案来。 她是这个孩子的母亲才对。 “宋某来北辞三年余,却参透一桩陈年旧事,殿下,你可知郡主的生父是谁?”宋鹤辞神秘兮兮的问道。 “……不是望大人吗?” “那是郡主认定的,殿下,你明白了吗?” 姜淮还是没明白,他皱着眉陷入了一片沉思,望舒的一颦一笑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年幼的她蜷缩在被窝里,眼神空洞的看着床边的每一个人。 “母妃,她怎么了,前两日在宫里见到她的时候,她还生龙活虎的呢。” “长公主薨,阿淮,她没有母亲了,你要对她好一些。” 又或是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毫无生气的她。 “母妃,她怎么一回家就病了?还不如一直在咱们家呢。” “望大人是男子,只是不太会照顾孩子,你多来陪陪她,就好了。” “她不会死吧。” “别胡说,郡主福大命大。” 从回忆里抽回,姜淮不由自主的叹口气:“原来这些年,我从未了解过她。” “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两父争子’这戏的原型是新安郡主了,我也是无意间才知道的。 殿下,等您看过两父争子的戏,再来回答下官的问题‘郡主为何还是选择了望大人’,郡主的考题,也就有了答案。” “我知道了。”姜淮沉吟片刻,沉重的点了点头。 “殿下若是信得过我,就将我的话答出,若是殿下赢了,一定不要告诉郡主,是我给的答案。”宋鹤辞叮嘱道,他没有任何解释,然后放下手边的拐杖,颤颤巍巍的盈盈一拜,“殿下,拜托了。” 姜淮说不出话来。 “恭喜殿下了。”宋鹤辞微笑着祝福,就好像姜淮赢得考题与他无关般,姜淮几次将话题引到宋鹤辞为何知道答案时,都被他轻易的避开了。 “爷,郡主明显对柴少将军更上心些,您为何又单单约了临王?” “因为我懂她想要什么,又想做什么。”宋鹤辞的脸在阳光和树影下明暗交替。 一年前他身上还带着稚嫩,两腮都还带着些婴儿肥,一年后就彻底成了翩翩如玉的少年郎,五官都明朗了起来。 顾泽川找到望舒时,她还是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听书,说书人讲得依然是两父争子的故事,只是这次,听书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望舒的内心一片宁静,她心中缠绕多年的噩梦会随着时光慢慢的掩盖,直到再听到这件事时,她也能平淡的讲出来。 她也可以笑着说:“没关系,都过去很多年啦。” “你更喜欢哪个结局?”望舒端起茶喝了一口,随口问身边的人。 顾泽川沉吟片刻:“没有什么可比较的,书里的驸马被刻画得丑陋不堪,本就不是事实。” “我不在乎这个结局,我只想知道‘子’是否想好好活着?是否走出了阴影?”顾泽川的眉眼温柔。 “子现在想活着。”望舒避开了‘好好’二字,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回去吧?”故事已经听完,顾泽川催促道,“柴翊已经等你很久了。” “柴翊可是伤心了?” “你预料到他会输了?”顾泽川反问道。 望舒将手忽然伸出伞,凉凉的雪融化在手上,她又缩了回来:“他不适合卷进来。” 你也不适合,所以前世我会那样与你决裂。 “可是你不解释,他挺难过的。”顾泽川又说道。 望舒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向身侧的顾泽川,两只手覆住他靠近自己的那只手:“我什么都不说,你可也会伤心?” “是。”顾泽川毫不犹豫的回答,“无论能否帮到你,我都希望你能说与我听,我不希望你替我做决定。” “那你可会怨我?”望舒又继续问道。 “会,阿予,如果有一天你也要丢下我,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好,我答应你。”望舒郑重的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要与宋鹤辞成亲呢? 因为她发现自己真的不想活了,她要与顾泽川彻底断了,她不要拖累了顾泽川,所以她选择找一个局外人成亲,那人便是宋鹤辞。 宋鹤辞伴在她身边一年之久,是她唯一亲近的人,怎么看怎么都有说服力。 赐婚圣旨下来前的那个晚上,望舒寻太医要了一味猛药,能够让她短时间内振作起来,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一般精神。 她骗顾泽川行了鱼水之欢,骗他说我想通了。 顾泽川那晚抱着望舒哭了小半个时辰,想必那时他真的以为望舒真的想通了。 结束后顾泽川紧紧抱着望舒,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离开了。 望舒趁顾泽川熟睡后离开了,此时她已经是强弩之末。 清竹最后将望舒一步一个脚印背回了望府,清竹边走边掉眼泪,她觉得郡主好像真的大限将至了。 望舒依稀记得清竹说:“郡主怎的比奴婢小时候背过的柴还轻呢?” “是吗。”望舒说完便陷入了昏迷,再醒来已经是赐婚圣旨到了的第二天。 顾泽川在此期间无数次想要闯进来问望舒什么意思,可惜望舒一直昏迷着,他自然次次被挡在门外。 望舒再见他时将整张脸遮了起来,让他看不到望舒憔悴的模样,望舒说:“和你纠缠了十余年,若是直接把你拱手让人,我自然心难安。” “可你不也是……” 第131章 爱情和面包的抉择,他们都选择了面包 “我是不是第一次重要吗?顾泽川,我是郡主,我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我,你也知道我要有郡马了,还来纠缠我做什么?”她连子舆都不愿意再叫。 “侧君,妾君,阿予,我都愿意,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也配?”望府的大门在顾泽川眼前被狠狠的撞上,两人至望舒死,再未见过,甚至因为顾泽川,她搬进了宋府。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在并排走了大半的路程。 “为什么这么安静,可还是想着怎么回柴翊?”顾泽川开口问道。 “书上说有缘的男女会被月老缠上根红线,子舆,我身上的红线怕是把我淹没了,你后悔了吗?” “达官显贵们大多身上缠着一团又一团,你怎么不问问那些女子,她们后悔了吗?” “若是后悔了呢?”望舒又继续问道。 “所以男女有别吧。”顾泽川哈哈大笑起来。 很快两人见到了柴翊。 黑衣少年笔直的站在,一动不动,像是个石墩子,他在见到望舒的时候嘴角微微的上扬:“你回来了。” 顾泽川将望舒送到柴翊旁边:“今天的侍卫也将主人安全送回了家。” 只剩下望舒和柴翊两人,望舒无声的叹了口气,哈气盘旋着向上消散了,她推开侧门:“进来吧。” “为何是他的答案?” “柴翊,不论你信不信,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和泽川知晓答案。”望舒在这个方面其实是个没长嘴的人,她做事不喜欢解释。 此时却听从了顾泽川的话,她要给柴翊个解释。 “……”柴翊再多质问的话都在嘴边转了一圈回了肚子。 “清竹,去煮茶。”望舒吩咐道,一边推开帘子进了屋,屋里烧了盆红彤彤的炭,吞噬着望舒身上的寒意,她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披风挂在了一旁。 柴翊也将自己的披风挂了起来。 “那个人是临王吗?”柴翊想到那天姜淮奇怪的反应,不由得问道。 “应该不是。”说到这个,望舒的表情也沉重了些,“他怎么了?我从那天之后就没见过他。” “……”柴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组织了很多次语言,最后还是说,“没什么。” 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望舒看在眼里,却没有问出来。 “年底前皇上必然把你派去西北,柴翊,远离我,远离祝家。”望舒转回正题。 “可我守的就是祝家的江山啊新安,你让我怎么远离呢?”柴翊大声的反问道,他眼里满满都是落寞。 这就是望舒要抛弃他的原因吗?这让他怎么能接受?难道姜淮就不需要去边疆打仗了吗? “去西北,就能离得远远的,无论北辞发生了什么,你只需要守好陈朝的西北大门。 战事结束了三四年,按照那些蛮夷的性子,不过五六年,必然向陈朝开战,陈朝需要你的保护,祝家不需要,明白吗?” “……”柴翊沉默下来,他开始思考起了望舒的话。 “舅父老矣,太子虽为祝霁鸣,但难保他会变卦,你也是读过史书的人。 曾有一朝皇帝内定的继承人为宗族中人,此人竟是皇帝藏起来的亲骨肉,他看着其他儿子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最后保全了他真正的继承人。 柴翊,祝家的浑水你不要蹚。” “新安,那你呢。”柴翊似乎被她说服了,眼里闪烁其词,不敢与望舒对视,似乎在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顺利的话,下任皇帝登基后,我去西北找你。”望舒与他约定道,伸出了小拇指想要与他拉钩,“我保证。” 她首先是祝家的子女,是统治者身边最得力的一把剑,其次才是陈朝的子民。 “下任皇帝吗?”柴翊满眼都是落寞,“那我们嘚多少年后才能见面呢?” 望舒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迟疑了片刻,柴翊将手抬起来,与她拉勾,而后正起身子:“我从小父亲便教诲我,我们柴家人满眼都应当是陈朝的子民。 新安,是我放弃与你并肩,选择了陈朝的黎民百姓。” 望舒眉眼弯弯,嘴角勾起,她站起来对着柴翊行了个礼:“郡主在此替陈朝的百姓谢过柴少将军,新安在此替她自己祝你建功立业,平安归来。” 柴翊的离开比望舒想象中的更早,她以为要到年底才离开。 “新安,你也要平安。”柴翊托着望舒的脸颊,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我期待与你重逢的那一天。” “好。” 柴翊很快消失在了街角,他要到城外与一百多家兵汇合,一同前往西北。 望舒站在那看着他渐行渐远,眼泪蓦地落了下来,那意气风发的少将军,也曾隐晦的向她表达爱慕之情。 【关于柴翊和望舒相互之间的想法 他的矛盾来自于爱情与面包之间的抉择,如果选择了爱情,在陈朝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得不到望舒全部的爱,也会因为不遗余力的选择望舒而失去除了望舒以外的所有。 如果选择了面包,他在得到面包的同时,过些年,可能还会得到望舒的爱,就算真的得不到,他也会娶妻生子,他对望舒的爱意也会随时光漫漫散了。 他们柴家其实不在乎皇帝姓祝还是姓张王李赵的,他们在乎的只有黎民百姓的安危。 并且望舒是他喜欢的人,那么他就要像望舒所说的,守好西北大门,让他的姑娘专心在北辞做自己的事,这也是保护她的方式。 再说说望舒,因为已经得知这场婚结不成,那她从一开始就不想给柴翊机会,但又怕柴翊会伤心,所以她是矛盾的。 你在抛出硬币的一瞬间,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望舒的选择是姜淮,可她也希望奇迹发生,很可惜,没有奇迹,老天爷替她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望舒最后犹豫挣扎了一下,选择了姜淮。 只能说两个人都不是恋爱脑,现在还不是双向奔赴的时候。 柴翊的高光其实并不在第一卷,这只能算两人的爱情小火苗和约定,各自平安,各自成长,他会在后续发展中回到望舒身边。 所以,恭喜柴翊,暂时杀青啦。】 第132章 崇念死了 喜欢一个人,可能只是一个眼神,一句搭讪就会心动,不喜欢一个人,无论与他共处多久,都不会心动。 不然在腊月底,月夜里那个满含情绪的拥抱就会喜欢上姜淮。 所以顾泽川最放心的,就是让望舒和姜淮单独共处一室。 熏香的烟慢腾腾的往空中飘散去,带着清新的茶的味道,有些涩,又有些回甘,一盆炭火安静的燃烧着。 望舒与柴翊跪坐在矮桌的两面,像两军对峙。 “齐章的问题才是最大的。”姜淮将一封信推到望舒面前,“放心吧,这周围都是我的人。” “……”望舒点了点头,将书信打开,一目十行的翻看。 “如今你我内外看来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姜淮冷不丁的说道。 “是,所以临王再有什么大动作前最好跟我通个气,我不想被你连累。”望舒放下信,坦诚布公的和姜淮进行一次“夫妻间”的对话。 他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望舒说的太直白,姜淮把拳头放在唇边咳嗽了一下:“好。” 在定州时两人的谈话只是个预演,现在就变为了事实。 “行了行了。”望舒摆了摆手,“之前的事我又没怪你,我不是你的上司,你又没必要把所有事一五一十向我汇报。” 姜淮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原来望舒没有生气。 “看这个意思,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望舒有节奏的屈起食指在桌面上敲击,“见招拆招,皇上这有我来解决。” 雨欲来时风满楼,望舒将自己杯子中的茶水喝完:“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 我府里有几个面首,你打发他们去商铺做事,我的丫鬟清竹,你帮她找个好人家。”说到这望舒顿了一下,“如果清竹不愿意,你就给她一笔钱,随她去吧。” 清竹跟在望舒身边那么多年,望舒希望她以后能过得好。 “你好像在交代后事。”姜淮想阻止望舒这般晦气的发言,却发现根本没有阻止的理由。 “如果是后事,就没这么麻烦了。”望舒无声的叹息,“还有我的猫,你把它送到顾泽川那里养,别的没什么了。” “我答应你。”姜淮点了点头。 之后越来越冷,冷得望舒只想整天窝在被子里不想出门。 顾泽川抖了抖身上的狐裘,小步跑到炭盆前暖和身子。 “你猜我踅摸来了什么?”顾泽川像掏宝贝一样,把一个小布袋子从怀里拿了出来。 望夙闻到了味道,喵喵的跳上桌子,对着小布袋子一阵的嗅。 “也是从西域来的,他们把肉菜剁成馅,攥在一起,晾干,成了猫的食物。”顾泽川抱住望夙,另一只手打开布袋子。 滚出来几颗小小的球,望夙的眼睛都瞪圆了。 “这么好吃吗?”望舒披上外衣坐到桌子前,看着望夙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肯定的啊。”顾泽川嘿嘿一笑,“爹对你好不好?” 望夙为了吃到更多好吃的,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脸面,钻到顾泽川怀里蹭他,讨好他。 * 崇念圆寂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望舒手里的茶杯都掉到了地上,啪的一声,碎得惨目忍睹。 “郡主!”清竹连忙查看望舒的手,发现没有被划伤才放心下来。 可是郡主的手好冰,冰得不像是正常人的温度。 上辈子绝对不是这个时候圆寂的,她死的时候崇念都还没死。 望舒很难不多想,这些脱离掌握的意外,是她造成的。 一个小小的改变,在长期的发展后,可能会引来巨大的改变,而崇念,可能就是她那些小小的改变引来的一个阶段性的大结果。 对于陈朝来说,崇嘉寺一代方丈圆寂,是皇帝驾崩外最大的丧事,望舒的丧服在半个时辰后就送到了府上,太监嘴里碎碎叨叨的都是天命难违,天意弄人。 “皇上可有说何时入宫?”望舒控制住身体,假装平静的问道。 “不入宫了,皇上说直接去崇嘉寺。”太监回答道,又忍不住添了一句,“郡主做好准备吧。” “崇念什么时辰圆寂的?”望舒又问。 “是夜里,今早发现的。”太监又添了一句,“坐化,方丈应当是早有预见,也算是寿终正寝,郡主不必太忧虑。” “知道了。” “那奴才先告退了。”太监送完了望舒的这份,还要再送到别人家。 望舒利索的换上丧服,说是丧服,倒不如说是一身白色的布,粗糙又发着黄,她的心在砰砰的跳着,忍不住的打着寒战。 本来就冷的天气,加之崇念的死,冷得她上下牙都在打架。 锦囊一直藏在床上的暗格里,她摸着机关将锦囊取了出来。 脑子里不断的回映着她自从重生后见到崇念的每一次,崇念说她的命是几条命换回来的,崇念说她罪孽深重必将受到反噬,崇念说她掌握着生死之间的交替。 如果说,她的转世与崇念有关呢? 在她的世界里,她的上辈子定格在了十七岁的寒冬,可其他人还在继续生活。 如果,她的第二世同样是其他人的第二世呢,只不过他们都不知道,只有自己有前世的记忆,又或者说她也是十五岁那年突然有了前世的记忆呢。 崇念显然比别人知道的更多,比如前世某个人说:“可不可以让下一世的新安拥有这一世的记忆,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出。” 崇念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帮助了这个人,望舒得偿所愿,崇念以命换命。 那这个人,望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顾泽川。 但又很明显,顾泽川没有前世的记忆,不然他一定早就告诉望舒:“你要对我好,我上辈子求来了你上辈子的记忆。” 如果是这样,那么望舒没有突然重生,只是有了前世的记忆。 那么那幅被撕毁又被重新粘贴好的画,就有了答案,是她亲手画下的。 只是她不记得了。 越想就越恐怖,望舒已经不敢再往下想。 希望锦囊,在未来的某一天,会给她答案。 第133章 顾泽川成功上全垒 全城缟素,眼里全然是白色,阴沉的天,望舒不禁抓紧了缰绳,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纵马狂奔,她身上的丧服呼啦呼啦的灌风。 “怎么了?”祝霁棠将望舒半抱着身子从马上抱了下来,仔细一看,望舒的脸上都是眼泪,天气冷,差点冻成冰,结在望舒的睫毛上。 “祝霁棠。”望舒将整个人都埋在了祝霁棠的怀里,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把他白色的丧服都染成一片又一片的浅黄色。 祝霁棠不知所措,又顾及着她的声誉,把她带到背阴没人的地方,抱在怀里,安静的听她哭。 “崇念圆寂好像跟我有关。”望舒忽然说。 “说什么傻话呢。”祝霁棠怀疑自己的妹妹脑子出了问题,“你上一次见到他还是跟霁鸢一起算吉时,他圆寂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不清,就是跟我有关系。”望舒固执的反驳。 “那也是他心甘情愿的。”祝霁棠帮望舒擦眼泪,“别哭了,都变丑了。” 总之不是妹妹的错。 最后一个到位的是祝归。 一众人三拜九叩,崇念还坐在屋子里,身子已经僵了,面色慈祥。 望舒对着崇念深深鞠躬,努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的尸体被放在外面,一场火将他焚烧,直到只剩下几颗舍利子。 等待燃烧的过程,金荣兰不忍心看,背过了身子,还有几位女眷,用手绢掩着面,面上露出不忍来。 低声的啜泣隐隐约约萦绕在望舒耳边。 火葬,意味着挫骨扬灰,可在佛教里,则是自由。 祝归脸色如常,最后与新任方丈在禅房谈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僧人们将剩下的骨灰装在坛子里,搬走了。 崇念,一个洞悉望舒秘密的人,离开了人世。 他死在了九月,漫山遍野枫叶红火的九月。 丧服也同样需要卸下留在寺院里,望舒麻木的解下身上的白布,仔细的叠整齐。 “阿予。”她最需要的人出现在了城门口,望舒的眼睛里又闪过了眼泪。 这次她没有哭出来。 “可是累了?”顾泽川小声的问,“哭过了?眼睛还肿着呢。” 顾泽川上马控着缰绳,望舒坐在他身后,默默的抱着他。 “子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得到了一个改变我死亡命运的方法,你会不会做?”望舒问。 “会。”顾泽川不假思索。 “如果这个方法会让你丧命呢?” “会。” “如果这个方法让你下一世会死得不明不白呢?” “什么意思?”顾泽川疑惑了一下。 “就比如现在的你能活到八十,改变我的生死后却只能活到六十……”望舒的话没说完就被顾泽川打断。 “那我想拥有前世的记忆,或者有个人临死前告诉我,你只能活到六十,是因为上辈子爱阿予,因为上辈子你换了她的命。” 望舒把他抱的更紧了。 “这不会是真的吧?”顾泽川莫名其妙的兴奋起来了,“你别说,让我先猜一猜。” “宋鹤辞上辈子对你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很有可能是杀了你,然后我悲痛欲绝,用了什么办法让你这辈子有了上辈子的记忆,所以你才会幡然醒悟,决定多爱我一点? 话本都是这么讲的,前一世只顾着追求一个不喜欢女主角还恶狠狠伤害了女主角的恶人,女主角幡然醒悟,重生复活拼命对前世爱她的那个人好,拼命补偿他。 只是阿予,话本里的女主角上一世根本不爱那个对她好的男人,重生回来也只是满眼的内疚,你呢?” “那只是话本,如果我不爱你,无论你替我死了多少世,我都不爱你。”望舒小声嘀咕着,“别打岔,你听我说完。” “我不想活了,所以想要和你断绝关系,然后就和宋鹤辞成亲了,他却趁我病危,杀了我。” “那次你问我说,抛弃你会不会伤心时,我就有过预感,阿予,你果然推开过我,还不告诉我为什么。” 顾泽川谈不上生不生气,因为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是他所不知道的事,但他夹了夹马腹,想要快一点回郡主府。 “不要你之前,我还把你睡了。”望舒又说,说完自己都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就跟嫖客似的,提上裤子就把你甩了。” “阿予,你就是欺负我脾气软。”顾泽川不乐意了,“你竟然都不打算对我负责,我肯定当时气炸了,但又不能跟你发脾气。” “后来我死了,你就在灵前和宋鹤辞打了一架,还抱着我的棺材,哭了一整天,我的魂就在那看着,想抱抱你却做不到。” 顾泽川的身子僵住,他知道望舒死了,却不想被她那样漫不经心的讲了出来。 “阿予,我很高兴,拥有你两辈子的爱。”顾泽川忽然说。 ?美女疑惑,不太能跟上他的脑回路。 望舒还沉浸在死亡的痛苦之中,身前的人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感动中。 顾泽川还是很高兴,他高兴到了从郡主府的门一直到寝室,望舒都没下地走过一步路。 “你高兴什么?没准过几年你就要死了。”望舒推开大狗的脸,假装恶狠狠的说道,大狗凑的更近。 “那郡主愿意在这最后几年对我好些吗?” 于是望舒没忍住,今生第一次把顾泽川睡了。 顾泽川又和前世一样连哭再笑的,望舒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这次不跑了,别看我了。” 如果不是确定顾泽川没有前世的记忆,她几乎就要觉得是顾泽川又怕她突然消失了。 时至今日,她觉得自己必须给顾泽川一个名分,她得再努力些。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起码当下,她不能让顾泽川受委屈,无论她以后还会有多少个妾君,顾泽川必须是那唯一的郡马,能上皇家玉碟,与她的名字写在一起的郡马。 她不要像母亲那般,让自己的孩子不知道生父是谁,无论顾泽川与她的妾君们起了什么冲突,她都会第一时间保护顾泽川,让他不要像自己的父亲那般卑微又压抑。 她当然与母亲不同,她最爱的是顾泽川。 这次是个意外,望舒皱着眉喝了苦不拉几的避子汤,顾泽川有些自责。 “不怪你。”望舒推开大狗的脸,“别多想了。” 第134章 父王,你甘愿当一个王爷吗 “怎么又是你?”望舒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着眼前醉生梦死托着烟杆吞云吐雾的男人。 徐杰将烟杆在桌子上轻轻磕了一下:“我就在等你。” 他说话的时候烟气缭绕,从他的口鼻处飘散。 望舒嫌弃的往后退了两步:“你也不怕抽这个死的早?” 徐杰乐了,从座子上站了起来,想要凑近望舒,将烟气扑到她的脸上,却被望舒的剑拦住。 望舒持剑比在他的胸口处,迫使他停下。 “既然郡主不喜欢,我不抽了便是。”徐杰将烟杆放到了一旁。 他慢悠悠的让小厮端来一盆水洗漱,将自己身上嘴里的烟味驱除。 由叫花子送来的信,望舒单枪匹马前来赴会,推开酒楼的雅间门,竟然是徐杰。 “我有个消息,不知道郡主愿不愿意做个交易。”徐杰又坐回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望舒倒了一杯。 “……”望舒不说话,只警惕的看着他。 “正月初六,据我所知,有人想要栽桩陷害你我。”徐杰也不意外望舒的反应,不兜圈子直言道。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望舒装傻,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都快一年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现在找我是不是晚了些。” “不是我现在才想说。”徐杰诚恳的回答,“是我近些日子才知道了一些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望舒坐直了身子,但她自己浑然不知。 “右相许大人,似乎对你颇有微词。”徐杰将自己的得知的消息透露给望舒,“不知道对于许大人的消息,郡主是否有兴趣了?” “既然是个交易,你想要什么?”望舒问。 “最近有人想要了我的命,我想拜托郡主帮我查出来是谁。”徐杰将一封信推到望舒面前,“这里面的东西郡主看后再决定要不要和我做这个交易。” 望舒毫不犹豫的打开了信,里面只写了零星的几个字,是许昌在朝中的党羽。 “除此之外我还得知另一件事。”徐杰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字。 “华,诬蔑” “郡主可想好了是否要与我做这笔交易?”徐杰一挑眉。 “你是如何得知的?”望舒早有猜想,祝霁华的谋反是不是许昌也在里面添了一把火,或者说他就是主谋。 现在望舒有了答案,祝霁华如果活着苟到祝归死,大概率也是皇帝,但如果许昌从中作梗,他想成为皇帝,那么祝霁华是必须要除掉的。 “我有我的方式,这郡主就不必知道了。”徐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总之我就是想醉生梦死、锦衣玉食活到死,最好陈朝不要有什么变化,威胁到我。” “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了,我就是不答应你又如何?”望舒即使知道了消息,依然保持着警惕心。 “郡主是这样言而不信的人吗?更何况郡主不想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知道了这封信的内容才有性命之忧的吗?”徐杰才不担心望舒会耍赖。 说白了他的利益是以祝家安稳把持朝政为前提的,那么望舒是他最好的合作对象。 望舒最终答应了这场交易。 人名单被望舒亲手交给姜淮。 望舒派暗卫查了几天,最终确定这个要杀了徐杰的人,是宋鹤辞。 意料之中,望舒如果说之前对宋鹤辞的种种奇怪举动有了些怀疑,那么时至今日,她就完全确定宋鹤辞是许昌的人了。 之前大概都是巧合。 那日崇念逝去,只一晃,她看到宋鹤辞跪在一尊佛像前迟迟不肯离去。 他跪得笔直,肩膀舒展,腰背有力,一件纯黑色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银白色的腰带泛着寒光。 只是一晃,望舒觉得他好像在赎罪般。 她心生疑惑。 “就算知道是他做的,你又能做什么呢?”望舒问徐杰。 炮仗皮里的小心徐杰是谁写的,这样的字眼让望舒以为徐杰才是那个主谋,可现在看来,徐杰和她一样是受害者,不过提前逃离了。 “什么也做不了,是不是很窝囊?”徐杰苦笑了一声,“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郡主身上。” “我帮不了你。”望舒直接拒绝,她有自己的考量,徐杰如果是在套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比如他就是许昌的人,是许昌派来迷惑她的,哄骗她说出些“秘密”来。 况且她与徐杰的关系可谓水火不容,现在这幅样子像是博取望舒的同情心。 * “父王,您甘愿就做个闲散王爷吗?当年夺嫡祝归能赢多亏了长公主的帮忙,可如今长公主已死,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季雨坤端来一碗酸梅汤,放在祝锦的书桌前。 祝锦内心掀起波澜,但表面上无动于衷。 他平静的看向自己的女婿:“当年我都没有参与,如今更不会做出对不起皇兄的事,季雨坤,无论你做了什么,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季雨坤见祝锦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禁冷哼了一声:“父王,我参与了这件事,您以为自己还能撇得清吗? 皇上这些年都对您虎视眈眈,甚至不让祝长昭到宫中读书,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那祝舒得到的是什么,祝长烟和祝长樱得到的又是什么,您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吗?”季雨坤见祝锦有点松动的样子,又乘胜追击道。 祝锦长长叹息了一声:“季雨坤,如果你不收手,我就是死在皇兄的剑下,也会禀告皇上。 我不知道你和谁一伙,也不想知道你们已经做到了什么地步,我只劝你收手。” 他把大把的书信扔到季雨坤面前,引狼入室,这就是一个死局,他早已是局中人。 只是这一天来得措不及防,他无意间发现季雨坤这些造反的书信,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无意间”又或者说,是被迫无意间。 博弈者,已经布下生死局,只待最后这几颗棋子入局。 “既然父王无情,就别怪我无意。”季雨坤冷笑了一声,一个拍手,从外面进来了几个黑衣暗卫,将祝锦围住,“父王,好好休息吧,您岁数也大了。” 祝锦沉默的看着他。 第135章 有你这种人渣父亲,孩子不必出生 季雨坤很快离开了,又很快回来了,他挟持着祝长烟慢慢走了进来:“父王,不要试图耍滑头,你女儿和你孙儿的命,在我手里。” “那是你的妻子!”祝锦在看到祝长烟的一瞬间,终于被点燃了怒火,“好啊,你真是好样的。” 转而看向了祝长烟,祝长烟此时已经安静了下来。 但很明显她刚刚哭过,眼睛还肿着,此时倒是有种心灰意冷的态度,她对祝锦说:“父王,我做错的事却要您来承担后果了。” 她不知道季雨坤谋反这件事策划了多久,她只知道季雨坤两年前曾对她百依百顺,曾对她视若珍宝,现在看来,季雨坤就是在接近她,利用她。 锦王府身份特殊,若是与造反二字挂钩,必然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是当替罪羊的不二人选。 她已经有了身孕,更成为了季雨坤的人质。 又或许是几个月前勺星竹的背叛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她竟然也能坦然接受季雨坤对她同样全然是骗局。 她这一生坎坷,事到如今,看错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信错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父女间如诀别般的对话才刚开始,季雨坤就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若是我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就是一尸两命。” 季雨坤押着祝长烟离开了书房。 两人走在出府的路上,祝长烟在长久的沉默中开口:“你们也想这样利用新安的,是不是?” 换来的是季雨坤毫不犹豫的承认:“她太清醒,就是那个人都没能成功。” “你们真无耻。”祝长烟的眼睛被蒙上黑布,上了一辆马车。 深夜里,祝长烟只能听到车轮和马蹄的声音,行了很久,连地面都颠簸起来,应该是出城了。 除此之外,只有季雨坤在身边的呼吸声,他小心翼翼的说:“别生气啊长烟,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 “你说得对,他有你这种人渣父亲,就不应该出生。”祝长烟冷漠的回答。 * “永泽郡主?”清竹看到少女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清丽的脸,连忙将人往望舒所住的院子走。 望舒早就从暗卫那里听到祝长樱深夜来访,心里咯噔一下子,披上外衣,趿拉着绣花鞋就出了屋。 “七表姐,求你救救我姐姐。”祝长樱听到祝锦的传话后都没有哭,还冷静的让侍女装作她的模样睡觉,自己从小侧门钻出来找望舒帮忙。 可就在见到望舒的一瞬间,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发生什么了?”望舒隐隐约约猜到是许昌造反的事,但她没想到还牵连到了锦王府,前世她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祝长樱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哭腔,用平缓的语气详细的说出了她所知道的全部。 望舒看向祝长樱:“你能出锦王府平安到我这,想必是季雨坤故意的,他也想把我拉下水,我们反其道而行,他绝对不会杀锦王,你且安心,先在我这等消息,不要再回去了。” “那长昭怎么办?”祝长樱又问道。 “他也没事。”望舒安慰道。 望舒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她跟着祝长樱回寝殿,穿上一身胡服,又穿了一层软甲,藏了些暗器和药以备不时之需。 她穿衣服的动作极慢,脑子则在预判许昌的做法。 季雨坤和祝长烟成亲的事她从来不关心。 苗疆一行也只是觉得两人恩爱有加,况且季雨坤看向祝长烟的眼神不像演戏。 现在想来,季雨坤和宋鹤辞的作用大同小异,拖锦王府下水做替罪羊,拖自己下水……扰乱祝归的心。 说不吃惊是假的,但也在情理之中,许昌用这种方式,直接将祝归唯二的家人全都拖下水,他孤立无援,许昌的造反成功可能性又大一分。 她还要感谢许昌看得起她,把宋鹤辞这种天之骄子派给自己。 “这盘棋无解。”望舒梳理通了整个过程,也不继续穿好鞋了,卸了气,坐在凳子上看向了祝长樱。 “七表姐,什么叫无解?”祝长樱一听到这话又急躁了起来。 “季雨坤先假意软禁锦王,就是为了让他给你通风报信来找我。 然后他会放了锦王,锦王迫于无奈,会隐瞒造反这部分向皇上禀明季雨坤劫持长烟。 此时季雨坤的党羽会向皇上禀明是锦王想要造反。 所以季雨坤才出此下策逼锦王停止造反,而被你请来帮忙的我,就同样被判定为造反党羽。”望舒解释道。 “那他手里哪里来的证据啊?”祝长樱实在想不明白。 “他手里当然有伪造好的证据。”想必望舒与姜淮的动作太大,还是引起了注意,如果望舒不能为他们所用,又不能像前世那般安分守己,就只有毁灭了。 所以他们还要再想方设法拖姜淮下水。 如果是别人造反,也许祝归不会相信,但祝锦不一样,他是从夺嫡之争中活下来的人,是祝归这么多年一直在提防的人。 姜淮如果拿出直接指向许昌的证据,祝归肯定还要治罪于姜淮和自己。 可一旦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祝锦,再无翻身的机会,此局,无解。 先不说祝长烟能不能活下来,就是整个锦王府,都无一幸免。 可又没有人能真的刨心出来证明自己的忠诚,自古被冤枉的大臣就不在少数,伴君如伴虎。 有谁能帮他们? 祝霁鸣,祝霁棠绝对不能再被牵连进来,必须要保住姜淮,顾泽川更不能告诉……望舒第一时间把整个京城认识的人都想了个遍,竟然觉得谁都不能被牵扯进来,谁进了这死局,谁死。 “我有办法了。”望舒豁然开朗,许昌对自己的定位,是扰乱祝归的心绪,他认为祝归对自己是信任的,所以他们想做的,是把自己支开,见不了祝归,至少目前为止,他们的目的是支开自己。 所以望舒去救祝长烟,一切都先按照他们计划的发展,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消息带给白妍妍,从她这里送到祝霁棠的手里,最后再请金荣兰帮忙。 第136章 真心,从来都不值钱 她赌许昌想不到她会把消息给白妍妍,一个透明人物。 而这个送信的人,是望夙。 一张小小的纸条,望舒硬生生的写了几十个字上去,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望舒需要金荣兰做的事,只要祝归“偶然”发现望舒消失不见的事,望舒就能回来,她就有办法救回所有的人。 救回所有无辜的人。 她同样赌的,是祝归对她的信任程度。 “长烟会被他们放回来,因为他们真正要挟持的人是我,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就安心住下来。”望舒吩咐完祝长樱,又叫了清竹过来。 “这几日闭门谢客,任何人问,都是这句闭门谢客,不需要任何理由,明白吗?” 留白,就是为了引人遐想,许昌以为她是保护祝长樱,许昌再向祝归暗示望舒又生病了,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祝归也会无形之中再次降低对自己的好感,这样谁也不会再注意到自己了。 适时再莫名其妙的死去,与前世大同小异的方式,只不过一种是自愿,一种是被迫自愿。 他们就是知道祝锦会来找自己,他们就是知道祝锦四十年从未踏入过朝堂,根本不懂也不去想这些尔虞我诈。 祝锦大概只以为自己背了黑锅,就万事大吉了。 挟持祝长烟一箭双雕,望舒佩服得五体投地。 除了佩剑和暗器,望舒卸下了其余所有东西,她抱着望夙亲了两口:“一定要把消息带到啊,娘亲的宝贝。” 望夙喵了一声,望舒把它藏到怀里,离开了郡主府。 这也是望舒察觉到一线反转生机最巧妙的地方。 白妍妍的院子在荒僻的角落,望舒在远处暗卫的监视下,正大光明的从白妍妍的院子外路过,她背对着监视她的暗卫,望夙神不知鬼不觉的顺着排水洞钻进了白妍妍的院子。 她来到了锦王府,与季雨坤见面,季雨坤毫不保留的将自己企图造反的事告诉了望舒:“你明知是死局还要来?”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我有情感,而你,没有。”望舒毫不客气的讽刺道,“我不知道你的主人是谁,但请你转告他,我和他,只能活一个。 所以最好在我弄死他之前,他先弄死我。” 否则就由我挨个送你们所有人上路。 望舒表现得越狂妄,越自负,才越会降低他们的警惕心。 “你们抓祝长烟的目的不是都已经达到了吗?”望舒亲自喝下软筋散,任由季雨坤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塞到马车里。 还好只是让她浑身无力,望舒的脑子还清醒着,很快她听到打更人的唱和,已经是三更天了。 他们穿过了巷子,向着城外驶去,马车陷入泥土时发出沉闷的声音,已经是郊外了,刚下过雨的土地湿润,可是到了这,她就再也分辨不出方向了。 自救的机会渺茫。 “他们都怕你怕得要死。”一路上从未说过话的季雨坤,此时竟然开口说了话,他也够忙的,一晚上去了郊外两次,劫持了两个人。 望舒将整个人抵在狭窄马车的侧沿,才能让自己不瘫倒在座子上,可她一身的傲骨,不能让她就这样软弱的倒下。 她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怕我做什么?” “是啊,怕你做什么?”季雨坤小声嘟囔道,“就算你真的能回去又如何?保的了别人,保不了自己。” “说实话,我很佩服你。”季雨坤毫不保留的夸赞,“勺星竹对你那么真,你说杀就杀,宋鹤辞对你那么好,你说丢就丢,柴翊也一样。 世间女子多情种,可唯独在新安郡主身上,我看不到真心二字。处处都是真心,处处都在演戏。” 望舒在决定见祝长樱的那一瞬间,就没想过置身度外,又或者说她重生就没打算置身度外。 很多事情都不在她的掌握范围内,她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规划的造反,只能见招拆招,可她必须保下祝归,江山不能易主。 “我保的不是锦王府,而是祝姓皇室,至于真心,从来都最不值钱。”望舒轻蔑的说道,“祝长烟对你是真心的,换来的还不是背叛?” 很快望舒见到了被绑在椅子上的祝长烟,她昏昏沉沉的喘着气,看到望舒来,才又激烈起来,她用沙哑的嗓子大声叫骂:“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放了新安。” “那可不行,你没有她重要。”望舒被扔在柴房的草垛上,毫不留情,和祝长烟的待遇一点都不一样。 最起码折腾了两个多时辰,祝长烟除了衣服有些凌乱,其他都完整无缺,干干净净的,被放在椅子上,也没受什么罪。 望舒像个垃圾一样被丢在一旁。 季雨坤一边给祝长烟松绑,一边说:“走吧,回家。” “……”祝长烟不说话,只用一种极其不信任的神情望向季雨坤。 “你必须保证她安全回我府上,与永泽见面。”望舒软绵绵的威胁道,“季雨坤,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活着回去,第一个杀了你。” “新安郡主还是休息吧。”季雨坤根本没正眼看望舒,很快带着祝长烟离开了。 期间还伴随着祝长烟的咒骂声,可她真的无能为力,又愧疚万分。 望舒再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类似于暗室的地方。 床是干净整洁的,暗室也是干净整洁的,但没有窗户,透不进来一丝光亮。 她只能隐约看到屋子的轮廓和屋子里的摆设。 她抬了抬酸软的胳膊,安静的躺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身形修长的暗卫打开机关进入屋中,他从包袱里拿出件干净的衣服。 肚兜,中衣,外衫,狐裘,一件件叠好放在床边,他知道天气越发寒冷,望舒穿着一身胡服大概是要冻坏了。 望舒还陷在梦境里醒不过来,暗卫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而后捏着她的下巴把一颗药塞进嘴里。 做完这些,暗卫又开始任劳任怨的收拾暗室的卫生,暗室的门迟迟未关,又一暗卫进来:“怎么还不出去?” “不透气的话,她憋死在暗室里,你我就完了。”他声音低沉,生怕打扰了望舒的美梦。 离开前,他轻轻捅了捅望舒的脸,这个动作他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次。 第137章 望舒逃回来,无异于放虎归山 望舒醒来觉得有些奇怪,她明明被喂了毒药一天清醒不了多久,怎么忽然变得精神了起来,睡得太久,她也不知道自己来了多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不知道时隔多久,来了一个暗卫给她送饭,她吃饭,暗卫就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她吃饭,两人都安安静静的,静到听着彼此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我来多久了?”望舒随口问道,也预料到了暗卫根本不理睬她。 “两日多。” 望舒吃饭的动作停顿,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回答:“你这样会被主人惩罚吧。”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我就不会被罚。”暗卫的声音嘶哑,像是喝了什么东西,嗓子彻底坏了。 “那你能把我放出去吗?”望舒又问道。 她忽然站起身弯腰凑近暗卫,呼吸都扑到对方的面具上,望舒看到他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认识啊?”望舒又问,情场老手说起搭讪话来信手拈来,“你知道我是谁。” “我自知长得不错,在整个北辞也很出名,你一个小暗卫见过我,那你一定认识我啊。” 暗卫猛地站起身来,似乎是害羞了,只留下一句:“明天放你走。” 暗室的门很快就关了。 “是新安郡主送你来我这的?”白妍妍一把抱起望夙,和望舒认识的这大半年,她经常看望夙。 她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小猫,顾泽川还把望夙送到白妍妍家里,偶尔让她养两天。 无意间的举动,成为了最关键的一环。 白妍妍很快从它厚厚的绒毛里摸出一张纸条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小字。 她仔细分辨了许久,明白自己的任务就是把纸条递给燕七临,看望舒那凌乱又连笔的字,隐约感觉到出了什么大事。 还没等她把纸条给燕七临,他已经翻墙进了院子,急匆匆的走到白妍妍面前:“新安可是找过你了?” “她怎么了?”白妍妍抓住燕七临的小臂,凑近问道。 “一句两句解释不清,她都说了什么?”燕七临来不及解释,只能揉了揉白妍妍的脑袋安抚她。 白妍妍连忙把纸条交给燕七临。 于是比望舒想象的更早,金荣兰早上便得知了此事。 “皇上,求您救救长烟。”祝锦一进入御书房,就跪在了祝归面前,他连忙磕头。 “长烟怎么了?” 祝锦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义嘉就急匆匆进了御书房:“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她也知道新安病了?消息倒是灵通。”祝归面色如常的叫金荣兰进来,看来早朝的时候,已经有人代替望舒向祝归告假了。 金荣兰与祝锦打了个照面,很快又看向祝归:“皇上,新安可是又病了?让霁棠去看看她。” 她佯装淡定,丝毫不敢透露出别的什么。 祝霁棠早早得到了消息,说是去探望,实际上只在郡主府停了霎那间就迈出府门,翻身上马往皇宫赶。 很快祝归就发现了望舒消失的事,他生气的把祝锦和季雨坤都叫到皇宫里询问缘由,季雨坤直接把一桩桩罪状递交到祝归手里,贼喊捉贼。 许昌的如意算盘打了这么久,却仍然没防住祝归竟然亲自派人寻望舒,会不按套路出牌,真的发现望舒不见了。 他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望舒做了什么准备。 “把新安郡主杀了吧,做的干净点,别留下把柄。”许昌只能铤而走险,直接杀了望舒,再把所有都直接推到祝锦的头上,毕竟现在祝锦已经被关押到天牢。 祝归下令任何人不得给祝锦求饶,违令者与祝锦同罪。 祝霁鸣和祝霁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根本不知道望舒去了哪里,季雨坤带着他们到了最开始的柴房,却根本没有踪影。 “一定是父王把她关到了其他地方。”季雨坤声泪俱下,演得那样真切,“当时我带走了长烟,没想到锦王挟持了新安郡主。” 祝霁棠是不信他这番说辞的,但桩桩件件的证据都指向祝锦企图造反,他们也无计可施。 更何况谁的话他都不信,除非望舒站在他面前。 “大人,新安郡主她……逃走了。”来人急匆匆的禀告。 “逃走了?看守的暗卫呢?”许昌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失真,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全都死了,是趁着暗卫送饭的时候,把暗卫都杀了逃出去的。” 明明给她喂了毒药,可她是怎么逃出去的,许昌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是自己的人里面有叛徒? 不可能,他的亲信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望舒狡猾,或许真的是她自己逃出去了。 “派人严防死守,绝对不能让她进宫。” “大人,如果新安郡主把所有的消息都带到皇宫,我们也只能即刻发兵围住皇宫,打皇上个措手不及,毕竟我们已经万事俱备。 祝锦如今刚关入牢中,皇上还要再审他。”许昌的谋士当机则断,言语恳切。 “明早还有早朝,这该如何是好?”许昌当下脑子有些迷糊。 宋鹤辞沉吟片刻:“许大人,此法不妥,祝舒并不知道绑了她的人,是我们的人。 朝堂之上也有我们的人,明日一早照常上朝,看皇上的态度行事。” 他们按兵不动,把所有罪推到祝锦身上,趁祝归懈怠时,再一鼓作气。 “宋大人说的有理。”谋士也反应过来,望舒并不知道谁是主谋,他们没必要急切,按照原计划行事即可。 就算望舒被放回去,她也不过是个弱女子,能翻得出什么水花来呢? 谋士不知道,把望舒放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此时谁也没看到宋鹤辞嘴角有意无意的笑。 许昌的命令终究是下的晚了,或者说他们发现望舒逃出去的时候,望舒已经离开很久了。 第138章 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望舒已经在姜淮的带领下成功装扮成出宫采购的太监进入了皇宫,此时望舒才有空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秘密,快去见皇上吧,他一定只见你。”姜淮的任务结束,只目送望舒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偷偷笑了一声。 那个帮她的暗卫,确实从一开始就是姜淮,既然夫妻一体,就算望舒没有把消息带到皇宫,姜淮也能把她从暗室里带回来。 迈御书房的门槛,她的脚步迟疑了一瞬间,因为望舒知道,真的踏入了御书房,她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就如同季雨坤所说,救得了天下人,救不了自己。 “皇上。” “朕等了你很久。” “您可知为何臣去年五月初幡然醒悟?”望舒对锦王和自己失踪一事只字不提,她身上还穿着太监服,头发胡乱的扎着,一副逃荒模样。 这确实是祝归真正想听到的事。 “臣做了个梦,这个梦臣觉得是预知梦,也可以是前尘梦。”从重生的那一刻,这段话在她的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 她无数次预演最坏的结果,没想到今日真的应验了。 “说下去。”祝归接受了她这个说法。 “臣梦见自己向皇上求娶宋鹤辞,他成为郡马后,给臣下了一种慢性毒,身体越来越差,到最后卧床不起。”望舒说到这里停顿了,“皇上,您猜臣如何死去的。” “是被宋鹤辞一刀送上了西天,臣才知道,他是故意蛊惑臣心,嫁与臣为郡马,因为右相许大人,在谋划造反一事,臣方大梦初醒。” “一开始臣也只是觉得,这就是个梦,直到前两日被胁迫,才知道这也许并不是梦。” 望舒一脸坚定的望着祝归,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信任二字。 见祝归无动于衷,望舒又说道:“季雨坤,就是许昌埋在锦王身边的那颗棋子,为的就是栽赃陷害他,皇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您应该再信他一次,至少在许昌发动政变前,留锦王一命。” “朕如何信你的话?” “臣是皇上唯一胞妹祝好的女儿,同皇上姓祝,是祝陈王朝的郡主,甘愿为皇上上刀山下火海,断不会拿自己的荣华富贵开玩笑。”望舒将自己赤裸裸的欲望摆在祝归面前。 她就差把心都挖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臣多次前往崇嘉寺,就是最好的证据。” 祝归动容:“依你看,应当如何?” “请君入瓮,瓮中捉鳖。”望舒一字一顿,“由许昌来主审锦王,让他坐实了锦王所有的罪行,让他以为锦王被赐死,您只需要假意放松警惕等待,他定会如约而至。 现在已经是冬月,等到腊月各地大臣进京述职,他就没机会造反了。” 许昌坐实锦王的罪行,应当就是他造反所做的事,用他的方法对付他。 祝归有自己的想法,他在皇位上如履薄冰,这些年错杀的良臣也不在少数,用人不疑的道理他从来不听,他怕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他是那么多疑,疑到连自己的嫡长子祝霁华都不肯信,更何况是望舒。 望舒成功进了天牢,祝锦看见望舒时眼前一亮,连忙上前扒住栏杆:“她们可都还好好活着?” “接下来的计划您必须全部听我的。”望舒小声的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毫无保留仔仔细细的叮嘱,“您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祝锦走错一步,他们就会满盘皆输。 祝锦连忙点了点头,完全信任望舒的样子让望舒不禁有点心酸,她握住祝锦冰冷的双手:“一切放心,有我在。” “阿予。”顾泽川抱住望舒,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望舒装作没事人一样:“放心吧,全都解决了。” “我不信,阿予,你是不是在骗我?”顾泽川急着寻望舒的唇,与她贴在一起,想要得到望舒的誓言。 大狗贴过来,望舒没忍住搂着顾泽川温热有力的腰,一边用前世一样的语气,一样的表情,告诉他什么事也没有。 顾泽川的亲吻逐渐向下,两人再次亲密的结合,望舒推开亲着自己脖子的大狗:“不许留下痕迹,我明早还得用这副驱壳呢。” “你要做什么?” “演场戏。” 朝堂之上,望舒出列声讨季雨坤:“皇上,臣为了救长烟,不得不与季雨坤进行交易,还好皇上派人将臣救了出来,否则臣就要死在季雨坤手里了。” “皇上,这莫非是他们自导自演的?”许昌紧接着站出来。 随后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望舒当场卸下身甲,把颈部被勒过的大片红痕露出来:“皇上,他们将臣囚禁,并试图杀死臣。” 姜淮脑子里有个大大的问号,他明明记得望舒除了少吃两顿饭,没受什么罪啊,顶多再加上冻了一晚上。 朝堂之上都是一群男人,只看了望舒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只是潦草的一看,怎会知道望舒用紫红色的胭脂涂在了颈部。 “求皇上彻查。”一排又一排的大臣跪在地上大声呼喊着。 很快祝归下令将锦王府所有家眷以及季雨坤都关进天牢里。 祝长烟和祝长樱并排坐在一起,祝长樱忽然说:“姐姐,我不明白。” “新安既然说能救我们,那就是有办法。”祝长烟小声的说道,“别多想了。” 祝长樱还是害怕的,她的手都在抖,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添乱,姐夫背叛,姐姐现在难过万分,还要抽出心思安慰自己。 牢房虽然干净,味道也不好闻,黑乎乎的好像暗无天日般,只能听到锁与锁相撞的声音。 送饭时间,望舒装作狱卒偷偷进了两人的牢房,她将精美的点心塞到两人的手上:“无论什么时候,你们只需要喊冤就行了,其他的都交给我。” 她刚要离开,祝长烟拽住了望舒的手,望舒诧异的转头。 祝长烟的目光坚定,她说:“我想要打胎药。” “……好。”望舒的眼神就像是给祝长烟灌进了力量,“你答应我只要好好活着等到出狱,我一定给你。” 第139章 祝长烟昏迷 早就想告诉祝长烟不要这么依赖季雨坤,到最后还不是背叛和利用? 望舒前世消极避世,都被宋鹤辞利用的彻底,她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更何况是爱着季雨坤的祝长烟。 “谢谢你。” 望舒的心情有些沉闷,打胎药对母体的伤害极大,可能这辈子就会成为个病秧子,可如今的形势看,这孩子也留不得。 一切都太巧合了,苍白又无力。 祝长昭在书院学得好好的,突然就被宣告了祝锦造反,他被押回京,独自关在祝长烟和祝长樱的隔壁,望舒送完两姐妹的饭,又进了祝长昭的牢房。 少年清澈的眼睛中写满了迷茫,在见到望舒的一瞬间,他强忍着的眼泪流了出来。 望舒将少年拥在怀里,感受到他炙热身体毫无规律可言的起伏着。 “别怕,相信我。” 左相秦帆辅佐右相许昌主审造反一案,锦王很快认罪,在许昌为他捏造的罪行上按了自己的手印,并没有受到太多的皮肉之苦。 如果不能喊冤枉,倒不如痛痛快快的全都把错误揽下来,省得被打的皮开肉绽还是一样的结果。 识时务者为俊杰。 锦王的家眷们对此事完全不知,同样免了审问的皮肉之苦。 锦王妃是唯一没有被通气的女人,她这几日哭晕了好几次,声音嘶哑,饭也吃不下几口,她开始还在大声咒骂着季雨坤,很显然,她不喜欢的祝长烟也受到了牵连。 她是锦王的续弦,祝长烟虽为嫡长女,母亲却早逝,听着锦王妃对她的辱骂,祝长烟却根本无法反驳,她甚至还在安慰着锦王妃。 她是所有人里最坚强的那一个。 她们都不知道隐白和祝好的那些事。 饭菜端到锦王妃面前,她忽然攥着瓷碗站了起来,将瓷碗拼命的扔向对面的祝长烟。祝长烟没有躲避,碗撞在她的头上,碎在了地上。 鲜血顺着祝长烟的脸流了下来。 这样的闹剧谁也没想到真的会发生,祝长烟竟然连躲都不躲一下。 “母亲!”祝长樱尖叫了一声,连忙查看祝长烟的额头,狱卒连忙跑到外面叫人。 祝长烟眼前一片黑,她跪在地上,摇摇晃晃,紧紧握着祝长樱的手。 “姐姐为什么不躲开?”祝长樱呜咽着问道。 “是我欠她的,母亲不高兴,那我撒气,躲开了她会不高兴的。”祝长烟的声音有气无力,只是头被砸流血,怎么可能会这样的孱弱? 她很快昏了过去。 身下蓦地流了一地的血。 祝长樱的眼泪一瞬间流了出来,她一边喊着来人一边喊着祝长烟的名字,对面的锦王妃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像个哑巴。 那血顺着牢门的空隙,向着锦王妃的位置,蔓延开来。 祝长烟很快被抬了出去,祝长樱手心冒着冷汗,但似乎还有祝长烟的余温。 “母亲,她虽不是您的孩子,但她向来敬重您,造反的不是她,我们都是女人,都是受害者,您又何苦难为一个孕妇?”祝长樱此时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自乱马脚没有任何作用,既然能出天牢,那就有活着的可能。 她这是平生第一次质问自己的生母。 锦王妃被吓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母亲,”祝长樱的眼神里带着些冷意,“过了。” 祝长烟不是她,有疼爱自己的父母,祝长樱至今仍然记得懦弱的姐姐躲在门后,露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 那时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祝长樱只是从父亲的嘴里知道自己还有个嫡长姐,但是她一直住在皇宫里。 祝长樱还太小,孩童一向有话直说,她问锦王妃:“为什么姐姐不跟我们一起住在家里?” 锦王妃当时脸色就不好看,她含含糊糊的说不出话来。 “父王,什么时候把姐姐接回来?我想和她一起玩。”祝长樱这样央求了祝锦很多次,但祝锦只是用懦弱的眼神看向锦王妃,摇了摇头。 直至祝长昭出生,锦王妃生了个儿子,被立为锦王府世子,才将祝长烟接回。 因为祝锦的身份,她们锦王府的人本就尴尬,本就在夹缝中生存,这是锦王妃不懂的道理,她总以为自己成为了除了皇后外最尊贵的那个女人。 生了儿子后,她就更猖狂了,祝长樱时常在想,她宁愿祝长昭从未出生过,祝归会不会对他们好一些。 谁也不知道,可祝长樱知道,季雨坤的出现就好像是祝长烟的一道光,她从小敏感,懦弱,缺爱,她害怕自己做错事,懦弱不前,那人包容了她的一切,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祝长烟都当真了。 听到她要流掉孩子时,祝长樱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决心。 她们都不是望舒,仅凭着自身努力,改变男人当权在她身上的影响,她们的处境是望舒不理解的,望舒锋芒毕露,是祝归手里最锋利的剑。 如若不然,同样会武功的姐姐,怎么就连个郡主封号都没有呢。 不是祝锦想拖望舒下水,而是保住一家人,只有望舒能做到,人都是自私的,祝锦也是。 如果不是锦王妃在家眷宴会上大肆宣扬自己的儿子有多争气,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至今她都记得母亲说:“那新安再厉害,以后嫁了人也就是个后院的妇人,还不是得靠男人过日子,归宿还不是相夫教子,最后还不是得重用我们家长昭。” 那句话被传到了金荣兰耳边,那个祝长樱眼里对小辈一视同仁,温柔大方的大伯母,只是微微一笑:“长烟和长樱都是你的女儿,你也该多关心关心她们。” 微微一笑里带了多少的讽刺和轻蔑,祝长樱光是想都能想到那个画面。 那样明显的提示,母亲根本听不懂。 祝长昭每次回家,母亲都会满怀期待的问:“你这次考了第几名?” “第二名!”祝长昭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骄傲。 “又是那新安教唆的吧?你能考第一为什么不考第一?她就是怕你压她一头,皇上以后不重用她了。”锦王妃对望舒满眼都是厌恶,她看到望舒的每一次都在翻白眼。 第140章 祝长烟薨 “……”一次两次,祝长昭已经不屑于与母亲争论一二,一个生母得到了所有儿女的厌恶,倒也是她的本事。 后来祝长樱问祝长昭:“母亲对你那样关心,她恨不得把全天下都捧到你面前,你为什么还厌恶她至极呢?” 祝长昭眼里流露出一丝阴狠:“一个连脑子都没有的废物罢了。” 在最开始,他不是这样的。 可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我们长昭真棒!想吃什么好吃的,堂姐奖励你。”这是每次听到他的名次,望舒说的话。 “娘这么培养你,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了,你怎么才考第二?你这样做对得起娘吗?娘做这些事还不是都为了你。”这是锦王妃说的话。 “这样的想法很好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堂姐还有你的姐姐们被困在北辞一辈子,但是长昭不一样,你以后踏过陈朝每一寸土地,多自由啊。”这是望舒说的话。 “不行!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想着游山玩水做个流浪汉叫花子?你必须得建功立业,这样才能得到皇上的赏识。”这是锦王妃说的话。 教他送死,和教他活着,祝长昭该选择谁,他心如明镜。 “你凶我做什么?我这难道不都是为了你和长昭!”锦王妃反应过来,瞪着眼睛,语气里满满都是委屈,“就算没有我,她那个孩子也生不下来,女人哪有那么脆弱,还能要了她的命不成?” 祝长樱有些崩溃,她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不识大体的母亲而感到羞愧。 沉默至今的祝长昭忽然站了起来,他说:“母亲,别说了。” 祝长昭开口,锦王妃才偃旗息鼓,勉强老老实实坐回原地。 “你们一个个的都跟在祝长烟和祝舒身后,跟我这个亲娘作对,我还能害你们吗?”但锦王妃不服气,又生气的教训着两人。 “锦王府入狱,难道没有你的功劳吗?”祝长昭一字一顿的反问道,“现在你装什么好人?” “你?长昭,我平日里对你掏心掏肺,你就这么说娘?”锦王妃难以置信。 “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过母亲,我宁愿自己从来没出生过。”祝长昭语气冰冷。 然后是一片死寂,持续了很久的死寂。 没有人再理会锦王妃。 “姐姐她……不会出事吧?”祝长昭够着脖子,小声的问祝长樱。 “没事的,她福大命大,肯定会没事的。” 祝长樱满手是血,一边颤抖着,还要努力平复着心情告诉祝长昭,他看不到这边的状况,祝长樱急促的呼吸着,姐姐的孩子肯定是没了。 那微微隆起的肚子里,是个小生命,现在,这小生命在祝长樱的手上,在冰冷肮脏的地上。 祝长樱如何也想不到,这竟是她见祝长烟的最后一面,再相见时,只剩下冰冷的棺椁,她随着隐白去了。 “锦王和长昭的替身准备好了没?” 姜淮点了点头:“不会出差错的。” 望舒点了点头,想要锦王府上下将近百口全都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困难重重,但若是不让许昌亲眼看着他们死,怕是会被察觉。 “新安郡主,临王,长烟郡主,薨。” “?”望舒看着来报信的人,满脸的疑惑,“你说谁?” 她听清了,可她不能相信,前一刻还下定决定流掉孩子的祝长烟,怎么下一刻就死了,她下意识的又问了一遍。 报信者看不懂望舒的脸色,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吐字更清晰了,字字诛心:“长烟郡主。” 姜淮根本不敢看望舒的脸色,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此刻死去,就是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她表面上只是个罪臣之女,根本不是什么郡主。 “我先去看看。”望舒强忍着眼泪,声音有些颤抖但又故作冷静。 真看到祝长烟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血迹时,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双手抓住一旁小厮的衣领,恶狠狠的质问:“她怎么死了?” 小厮吓得浑身哆嗦,他说:“锦王妃把碗扔到了长烟郡主的头上,长烟郡主的孩子没保住,人也没救回来。” 望舒放开小厮,往天牢的方向轻功飞去,就是逃命,都没有这次的速度快。 带着一股杀气,等不及狱卒慢悠悠的一圈圈解开缠绕的铁链,望舒一脚踹在锦王妃的牢门上。 那铁链子有望舒的外力运作,一瞬间哗哗啦啦的全都掉在了地上,门狠狠撞在一旁的墙壁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整个牢房都颤了三颤。 牢房顶的土屑飞扬。 “郡主!郡主息怒!”狱卒啪的一声跪在地上,身后是连忙追着赶来的姜淮和狱卒长等人。 哗啦啦的跪倒在地一片人。 “新安!”姜淮一把拉住望舒,望舒转身看着那只拽住她胳膊的手,“让开。” “别做傻事。”姜淮不听,另一只手握住望舒的手。 “我不杀她,你放开吧。”望舒言简意赅。 听到这句不会杀人,姜淮才松开。 锦王妃已经被眼前的变故吓得躲到了墙角:“祝舒你要干什么?” 她尖叫着看着望舒入死神般降临。 一个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平日里你再不喜长烟,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要拿她撒气!你明知道她不愿意和你发生冲突,也不愿意违背你。” 锦王妃啊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祝舒你凭什么打我,我是你的长辈!” “姐姐她是不是出事了?”祝长樱和祝长昭拽着牢门大声问望舒。 望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扇了锦王妃的另一半脸。 她的脸高高肿起,人也被扇倒在地,像个泼妇般的哭喊着要还手,望舒一脚将她窝到一旁,转身看着祝长樱那张焦急的脸,在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人未言泪先流。 “她……没了?”祝长樱迟疑了片刻,轻声问道。 望舒只用那双流着眼泪的眼睛静静的看着祝长樱。 祝长樱的哭声撕心裂肺,这世上唯一懂她的人,一个封号都没有的郡主,就在不经意间,永远的离开她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与她祝长樱感同身受了。 第141章 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年幼的祝长烟手里攥着个玩物,递到自己的手里:“永泽,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 祝长樱接过见面礼,叫了一声:“姐姐。” “王妃不喜欢我,以后我只能偷偷来找你玩。”祝长烟偷偷的从墙上爬了回去。 她还梦到祝长烟成亲时,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以后我们永泽也要和一个相爱的人在一起。” 再醒来,她发现自己还在天牢里,祝长昭坐在她的身旁,见她醒来,说:“你昨天哭得昏厥了,死去的人不能再回来,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 祝长樱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她抓住祝长昭的胳膊:“我能不能再见她最后一面?” “我不知道。”祝长昭摇了摇头。 “母亲,害死了她,你满意了吗?”祝长樱的余光看到躺在对面牢房地上的锦王妃,她从地上爬起来,抓着牢门大声的质问。 对面的锦王妃看着自己女儿厉鬼般的模样,根本不敢开口说话,她怎么知道祝长烟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季雨坤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他还在做着个美梦,许昌会把他救出来的美梦,美梦还没开始,噩梦先至。 “皇上,季雨坤,在牢里服毒自尽了。”望舒面无表情的汇报。 祝归并不在意季雨坤的死活:“拉去乱葬岗,长烟的谥号,就常乐吧。” 他想保下祝长烟,他们还有了孩子,这个孩子他期盼了两年,他就连挟持都是那般小心翼翼…… 在接近她时,季雨坤只是为了完成许昌的任务,可后来,他好像先沦陷了。 他那样珍惜和祝长烟在一起的每一刻,只是这一天,来的太早,也太猝不及防。 这辈子到此为止,长烟别怕,我陪你一起走。 祝长烟不是死去,而是抛弃了懦弱又悲惨的躯壳,与星汉共生,与日月同行。 * 祝锦于十一月初七被斩首,当天早上大家等了小半个时辰的主刑官许昌,也没有等到,只好由秦帆代为执行。 其他家眷流放三千里外,也是在许昌不在时,离开的。 “臣盯了全程,没有任何问题。”宋鹤辞一五一十的禀告,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许昌,内心毫无波澜。 一大早上意气风发的许昌刚起床,就扭了腰起不来床了,虽说休息几天就好,可确实难受。 尘埃落定,望舒带着祝长昭和祝长樱在郡主府里给祝长烟烧了几天纸。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祝长昭憋在望舒的院子里都快发毛了,只能靠着望夙解闷。 时间一长,望夙烦了他,一见到祝长昭就跳上房檐。 望舒端了两碗热腾腾的汤给姐弟二人:“别急,快了。” 锦王被藏在了姜淮那里,锦王妃跟着被流放了,只有让她这个愚蠢的人一直蒙在鼓里,才能完成整个计划。 望舒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她从商铺进入后院,扑到顾泽川身后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冷不冷?”顾泽川问。 “子舆。”她踮起脚尖,轻轻的亲了顾泽川一下。 顾泽川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两人如同生离死别的亲吻着。 望舒跳过门槛,扬着手和顾泽川告别。 “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顾泽川突然喊道。 “知道啦!”望舒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了拐弯处。 望舒坐在树下认真的擦拭自己的佩剑,祝长昭坐在身边看了很久:“是要打仗了吗?” “嗯。” 祝长樱还是一副消沉的样子,她手里攥着祝长樱的遗物,是她每日都佩戴的玉佩,听说是前锦王妃留下来的。 没有人能劝得了她,只能等她慢慢的走出来。 此刻她对锦王妃应当是恨透了,望舒听到她跪在小祠堂里对着祝长烟的临时牌位说:“她跟着流放,我希望她再也回不来了,七表姐不要再救这种人了,真的不值得。” 不仅仅是祝长樱,就连祝长昭都在说:“我想让她给你陪葬,但是你不喜欢她,怎么办才好呢?” “她活着一天,锦王府就鸡犬不宁一天,牺牲了她一个,保全整个锦王府,很值对不对?”祝长樱转头看到了望舒,她垂下眼眸,将神情都收敛起来。 “她是你的生母,你不后悔?”望舒坐在她身边。 “长公主是什么样的呢?”祝长樱问道。 “她啊。”望舒组织着语言,“她是个很放肆的人。” “她对你呢?她绝对没有重男轻女对不对?” “其实也和你们一样的,如果她生的是个男孩,也要战战兢兢,可她生的是我,就更放肆了。”望舒摸了摸祝长樱的头,“没关系,锦王妃的命,掌握在你们俩手上。” “什么意思?”祝长樱没明白。 望舒将姐弟俩同时叫到屋子里:“锦王妃流放队伍里,有五个人是保护她的暗卫,那些暗卫同样听命于你们,她回来时,锦王已经被翻案,所以怎么做,取决于你们自己。” 那样冲天的怨气,望舒除了将人揍一顿,再无排解的方法,是生是死,全在锦王妃的儿女身上,如果她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只能付出代价来反思了。 祝长樱的目光投向身边的祝长昭,望舒自知需要给姐弟俩时间商量,很快出屋,又把门关上了。 * 许昌造反这一天史称“癸丑之变”。 这一天正是金荣兰的生辰,宴会举行到后半程,许昌的造反军冲破御林军的防卫,进入了大殿。 许昌正被簇拥在一大群人中间。 祝归身边的侍卫数量少,却也把重要的人都围在了身后,燕七临起身站出来,一边往前走一边拔剑。 祝霁鸣同样拔剑站在了燕七临的身边。 “许昌,果然是你,好大的胆子。”望舒所说句句属实,祝归心里又惊又喜,他指着许昌,“如果你现在放弃,朕可以给你个痛快。” “祝归,你别太得意!我既然进得了皇宫,就夺得下你这皇位,你以为我是单枪匹马来的吗?”许昌冷笑了一声,一声令下,自己身边的士兵和祝归身边的侍卫打到了一起。 第142章 郡主不会觉得重来一次就掌握了全部话本吧 但很快就分了胜负,祝归后宫的妃嫔被控制在剑下。 只剩下受了伤的祝霁鸣和燕七临等人在苦苦支撑,见状,许昌又道:“皇上,您还是乖乖拿出玉玺,让出帝位吧。” 祝霁棠和姜淮都不在,他们因“公事”被祝归派离了北辞。 千钧一发之时,一声清亮的“皇上,臣救驾来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大殿门外,望舒骑着高头大马,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提着长枪,她银灰色的盔甲上满满的都是鲜血。 脸上也红一片白一片,如暗夜里的修罗。 马并不安分,来回摆动,望舒身后的士兵大量冲进殿里,又是一阵刀兵相见的厮杀。 望舒从马上飞下来,长枪扔到一边,从腰间拔出佩剑,杀在了最前面,而后站在了祝归身前,成为他最强力的后盾。 风向转变,很快许昌落了下乘,望舒大喊:“你不会以为殿外还有你的人吧?” 大势已去,姜淮,祝霁棠等人分别从南北两方而来:“皇上(父皇),余孽全部伏法。” 一场轰轰烈烈的宫宴就在一片厮杀中这样结束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造反也这样平淡的被压制了。 后宫嫔妃们在有条不紊的指挥下离开回了各自的宫殿,她们都被吓得花容失色,望舒作为唯一的女性,安排了后妃的安抚工作。 “新安,我们都安全了吗,不会有事吧?”一个个或年轻或年老的后宫嫔妃把新安当作主心骨,扑到她身上,抽泣连连。 “皇后娘娘,我还有别的事,这里拜托您了。”望舒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金荣兰,当年的夺嫡比这场面都要凶狠得多,她一一经历过。 那时也是这样一个少女,像一道光冲进大殿,护住了祝归,两人的身形逐渐重合,金荣兰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意气风发的长公主祝好。 母女两人一模一样。 “保护好自己。”金荣兰走过来,其他妃嫔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她握住望舒的手,一个长辈对小辈亲切的关心道。 那时是长公主握住金荣兰的手,说道:“长嫂,保护好自己。” 望舒点了点头,一转身,姜淮正站在离她不远处,望舒走过去:“宋鹤辞在天牢里吗?” 姜淮毫不意外她会问这个问题:“他是最早被抓住的,去吧,皇上一时半会也不会找你。” “见过新安郡主。”牢狱里的卒子见来人,跪下行礼。 宋鹤辞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向来人,望舒站在光影交汇处,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来人手里握着烛台,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火光偶尔跳跃,她身后跪着一群人,无一人敢出声。 烛台被她随意的拎着,倾斜晃动中蜡油滴了下来,在半空中凝固,落在地上,宋鹤辞仿佛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紧紧的盯着望舒,火光刺眼,他眨巴了几下,眼睛有些沙疼,湿润了。 入狱不过一个时辰,他还是那副风光霁月的样子,温润如玉,高出的窗户漏下一缕月光,他宛若仙人,看起来个子更高了。 “起来吧,开门。” 望舒面前的牢门被打开,她提着衣摆,迈了进来。 “大胆,还不跪下行礼!”狱卒抬着那狼牙棒,就要打在宋鹤辞伸直的那条残腿上。 “不必了,退下吧。”望舒抬手制止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宋鹤辞开口:“成王败寇,你来做什么?” 望舒把烛台放在地上,此时宋鹤辞才看到,烛台里的蜡烛是红烛,是大婚之夜会一直燃着,直到全部燃尽才会灭的红烛。 民间这种烛被称为“龙凤花烛”,成亲当晚由新婚夫妇二人共同点燃,因避讳龙凤的帝后,只用花代替,工序繁多,价格同样昂贵。 很快望舒又走了出去,几个呼吸的时间,她拿着另一个烛台走了进来。 点燃后放在了刚刚的红烛旁。 宋鹤辞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郡主这龙凤花烛不对吧,上面的花呢?” “宋鹤辞,这一年不好过吧?”望舒弯腰伸手拂去宋鹤辞衣服上的一根稻草,并不理会宋鹤辞的话,“ 国姓祝不好吗?” “祝舒,”宋鹤辞同样抬手拂去望舒落在他肩上的手,“你自是希望姓祝的,这些年你不会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吧,谁不希望自己流着皇家的血呢,我还希望国姓宋呢。” 望舒太久没听到宋鹤辞叫她这个名字了。 但她只在红烛前踱方步,像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般。 “宋大人,你不若今晚便把你的外室娶了吧,毕竟过了今晚也没机会了。”望舒微微歪着头,双手背在身后,用一副看笑话般的眼神看着宋鹤辞。 她还记得那次的姑娘,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还要极力引起两人注意,像是宣示主权。 “宋大人,皇上又没说不让你娶妻生子,外室若是怀了孕,也不好让他当个私生子吧,起码也得是庶子,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这红烛呢,本郡主也为你准备好了,只要宋大人告知外室的住处,本郡主立马派人把她接来,如何?” 宋鹤辞坐直了身子,显然是感了兴趣:“郡主,我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您让我现在娶妻是什么意思呢?” 望舒讽刺的笑了:“没什么意思,就是怕宋大人的黄泉路太孤独,想给你找个伴。” “郡主莫非是还对我念念不忘,又从哪听来了风言风语,吃醋了吧?” 望舒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是郡主,是可以养着三千妾室的郡主,她的郡马背着她养女人,是对她的侮辱,前世的仇,她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 “不过是成全你们这对亡命鸳鸯,宋大人,我还不好吗?”望舒一脸认真,自我感动了一般,“才子佳人的美话,新安也想当那鹊桥,牛郎,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见见织女呢?” 宋鹤辞在一阵沉默后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像是疯了般,终了他止住了笑声:“郡主不会觉得重来一次就掌握了整个话本吧。” 第143章 望舒你这个大傻子 望舒的神色一顿,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抓住宋鹤辞的衣领几乎把他从地上扽了起来:“宋鹤辞你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呢?”宋鹤辞拽开那双紧紧攥着他衣领的手,漫不经心的摸着地面上的土,慢悠悠的像是小孩子摇头晃脑背三字经般, “史书记载,新安郡主及笄后嫁为最少者状元郎,二人郎妾志,恩两不疑,郡主东西侵愈恶,二年不出而寰中,状元郎甚悲,难与两朝臣右相浊,欲除陈王。 新安郡主有没有觉得这段历史,有点耳熟。” 望舒咬住嘴唇,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不出所料,前世就是这样的走向,宋鹤辞是如何知晓? 他也像自己一样重生了,又为何在这最后一刻才告知,他难道一直如跳梁小丑般看着自己吗? “那日郡主的魂魄就跟在我左右,那时你恨不得我马上去死。 圣上听说了你的死悲痛欲绝,大病一场。 你的两位好皇兄更是手忙脚乱无心朝政,边关的临王日夜兼程却只是见到了你的坟。 至于我,儿女双全,郡主,你不知道你苟延残喘之时,我和织女颠鸾倒凤,正快活着。”宋鹤辞继续说道。 望舒的手不受控制的掐住了宋鹤辞的脖子,她想到了那几日目眦欲裂的痛苦。 她的灵魂像是出窍一般,就像是那时的望舒得到了实体,她手上的力气不断加重,宋鹤辞始终微笑着看着她,满脸的讽刺,和那时一样。 后来他确实痛苦极了,可那抹笑好似还未消散,望舒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青筋暴起,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猛地往下落,她嘶喊着:“那日我就想杀了你。” 过了一年,那仇恨曾被时光抹去,她想过无数个杀了宋鹤辞的场景,潇洒的捅上一刀,仰天大笑的离开。 她以为自己会很平静的接受一切。 不是的,那些不过是被她藏在了心底,直至今日,直至此刻,才轰的一声,炸开了,鲜血淋漓。 忽然理智回归了,望舒的左手控制住了右手,她猛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双手捂住了眼睛,冬日里的手冷得很,可贴上眼睛,莫名的冷静下来了:“那你又怎么会输呢?” 宋鹤辞捂着脖子,猛烈的咳嗽,大口大口的呼吸,人类将死前的求生欲望达到了顶端,是他根本控制不了的。 他现在狼狈至极。 “祝舒,你重生后见我的第一面,送了我一把刀。”宋鹤辞缓过来后,从怀里掏出了这把木制的刀,“你说它叫‘你死我活’,现在,它的名字要灵验了。” “你想死,我便不让。”望舒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还是等你吐出更多事,再死吧。” 她说完,转身向着大牢的门走去。 “你不想亲手杀了我?”宋鹤辞开口挽留。 “想啊,做梦都想一刀捅穿你的心脏,可是宋鹤辞,你那么多秘密,不说出来就死,多可惜?”望舒的手搭在牢门上,听到他开口说话,顿了一下。 “咱俩做个交易如何?” “没兴趣。”望舒拉开门,抬起衣摆,迈了出去,“和阎王爷做交易去吧。” “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是如何重生的?” 望舒转身回来了,一副我看着你还能编出什么骗我的谎话来的架势。 “杀了我,就告诉你真相。”宋鹤辞一手撑着地,腿用力脚蹬了下地,一瞬间就把望舒拽倒,拽到了自己身上。 重物倒在自己身上,宋鹤辞微不可查的唔了一声。 他一手护着望舒,一手拽着望舒的手。 望舒没想到他忽然拽倒自己,此时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呼吸都扑到了对方的脸上。 望舒挣扎了两下,并没有用,宋鹤辞的力气真的很大,腿坏了,也没影响他的武功内力。 男女间的力气有别,望舒拗不过他。 见望舒平静下来,他拿起地上的“你死我活”,交到望舒的手里。 两个人离得太近,望舒跪倒在他怀里,低头看着刀。 这样趴着她的支撑点只有宋鹤辞,她撑着地换了个位置。 她双腿分着跪在宋鹤辞伸长的腿两侧,屁股沾着宋鹤辞的大腿,似坐非坐。 她双手握着刀,只需要往下一点,就能扎进宋鹤辞的心脏。 宋鹤辞握着她握刀的手,猛地抬起来,往他的心脏扎了进去,就在扎过来那一瞬间他大喊:“祝舒你这个全天下最大的大傻子。” 他哽咽着,带着望舒的手将刀狠狠的扎入自己的胸腔,他甚至听到了刀划开肉的声音:“你到现在都以为是顾泽川让你重生的吗?” 反正都要死了,他才不要让自己的功劳全都加在顾泽川身上。 他带着哭腔拼命的嘶吼着,像是要把刀扎入心脏的疼痛和这些年只有他知道一切真相,只能眼睁睁看着望舒误会他、伤害他的痛苦都发泄了出来。 他像一只困兽,发出了死亡的赞歌。 他看过太多的话本,天降打不过竹马,日久生情,她真就以为这世上只有一个顾泽川会为了她奋不顾身。 这和望舒想的不一样,她的直觉告诉她,宋鹤辞不能死。 她拼命的往外拔刀子,宋鹤辞往里按,他疼的面色惨白,嘴唇都在打着哆嗦,汗珠析出。 “转世之法就在崇嘉寺相思树下正东方,你会找到所有的答案。”他苟延残喘,手已经没了握刀柄与望舒较劲的力气,这一句话他断断续续的说了很久。 望舒盯着他,手还停留在刀柄上,她卸力,因为刀已经插进了心脏,鲜血顺着刀争先恐后的涌出,宋鹤辞活不了多久。 宋鹤辞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捧起了望舒的脸,他手上的鲜血染在她脸颊,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嘴角不断流出的血糊了望舒一脸,顺着她挺翘的睫毛,落在了脸上,滑到了下巴。 夜里看起来像是个女鬼般。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这个亲吻不反抗,他的种种背叛在望舒心底根本无法原谅,她心里乱糟糟的,但很快宋鹤辞死前的最后一句话给了她回答。 心爱之人,私下称为“卿”。 第144章 宋鹤辞,再见 宋鹤辞说:“卿卿,这次,选择,活着吧。” 他喘不上来气,一句话停顿了数次才坚持着用气音说完。 “我父亲是谁杀的?宋鹤辞,你回答我!”望舒与他拉开距离,大声的质问,可宋鹤辞的眼睛半阖起来,懒洋洋的像是半睡半醒被强行叫起来般,“你到底为什么杀我?” 在两人拉开距离时,他一双手从望舒的脸上的滑落,重重的垂到了地面上。 他死在了望舒的怀里,两世都没有吐露出的爱意,都随风散去了。 他从未对望舒说过:祝舒,我爱你,从十四岁那年惊鸿一瞥,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望舒时的场景。 状元游街,交叉路口的东方,她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穿着蓝色挑绿纹胡服,扎着高高的马辫,春日暖洋洋的日光洒落在她身上。 她侧着头正听身边的少年郎说着什么,忽而大笑了起来,张扬又肆意,笑的时候头微微向后仰,不经意间转过头,笑意满盈还未来得及收起来。 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灿烂呢?为什么会有人像天边的太阳? “最中间蓝色胡服的姑娘是谁?” “状元郎初入京城有所不知,那便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外甥女,新安郡主。” “新安郡主?她可有闺名?” “国姓祝,单字舍予舒。” 世人称你为新安,唯有我,听到了你的闺名,祝舒。 新安,祝舒,别了。 她没能得到答案。 什么叫这次选择活着,望舒抹了一把眼泪,却抹下了一手的血,她的眼泪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下流,前世的死难道是自己选择的吗? 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坚定的说:是,前世你曾选择死亡,若不是仇恨加身,你这一世也不会想活着,是宋鹤辞前世做的种种,让你活着恨到了现在,并且还要继续活下去。 望舒抹着眼泪,大骂自己这个废物,报仇雪恨了还要哭什么。 和对勺星竹的情感不同,她能分清那是亲手杀了有好感的少年时发出的悲鸣,可宋鹤辞,她完全没有答案。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一旁的红烛还亮着,现在看来,那不是龙凤花烛,而是死人棺前的长明灯。 长明灯引着魂来到阴曹地府,灯灭魂也走散了,永远无法投胎转世。 宋鹤辞定是要被扔到乱葬岗的,没人会为他点燃长明灯。 “那蜡烛,不要让它灭。”望舒吩咐完,出了天牢。 她骑马狂奔至崇嘉寺,那棵相思树上挂满了红色的飘带,正在微风中飘拂。 树尖上孤零零的飘着个红飘带,她轻功上树,攥住了它,看到上面的名字,她被自己愚蠢的行为气笑了。 想什么呢?宋鹤辞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她用短刀在树下方挖了许久,久到一堆堆的土几乎将她掩埋,月色下,她疯魔的样子与鬼无异。 里面有一个盒子,她屏住呼吸,打开了这个盒子,里面有一封信,信上写着:祝舒亲启。 是宋鹤辞的笔迹没有错。 她匆忙撕开信封,打开信。 上面写道:“其一手杀君欲转世者,胜法陈于内,兵深矣,生十年,转后二人皆能为前世所记。 转生,被杀者亦三年内杀前世杀人者,三年内无功,二人相继弊。” 望舒抱着信又哭了起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那一团团麻绳,理不清,望舒根本分不清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真话和假话的掺杂,让她恐惧。 双眼红肿,望舒却没有一丝一毫停留的时间,她勉强到河边洗了洗脸,又洗干净了手。 眼泪好像又要控制不住的流下来,她脑子里都是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宋鹤辞已经死了,望舒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新安,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不过是个企图左右你思绪的玩意罢了。” 回家后她穿了一身华服,带了一头的饰物,仔仔细细的穿戴整齐,只是脸上未施粉黛。 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望舒踏进了皇宫,见到了似乎等了她许久的祝归。 望舒被义嘉带到了寝宫。 两个小宫女正在给祝归更衣,那一身崭新的龙袍加身,扫清了一夜未眠的困倦疲惫。 望舒抓紧了衣袖,心脏猛烈的跳动,她不知道一会迈出宫殿,会是什么角色,义嘉弯腰低头引着望舒进入寝殿。 “新安郡主,去吧。”义嘉就此带着几个小宫女退出宫殿,空荡荡的殿里,只剩了舅甥两人。 望舒不知道,这声新安郡主,竟真当是最后一次。 她进殿,把头上的所有饰物都摘了下来,退下身上的华服,只剩下一身白色的中衣。 之后行大礼,跪在地上,挺直着身子,张开双臂,交叉抵在地上,头垫在交叉处,如此循环往复,她磕了九个。 陈朝拜皇帝时,只有登基大典时,才会如此磕九个。 结束后她换了姿势,佝偻着身子,蜷缩着跪在原地,是做错事后求饶的跪姿。 “皇上,罪臣身为朝廷命官,私自调动京中兵权,乃一罪;罪臣身为郡主,为皇室中人,未能恪守职责,拉帮结派,乃二罪。罪臣因一己私欲,在牢中刺杀宋鹤辞,乃三罪。” 望舒的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她继续说道:“罪臣愿流放洛岭,并求皇上取消罪臣与临王殿下的婚约。” 声音哽咽,泪眼模糊,她却始终将头抵着地,丝毫不动。 “你来之前,还有一人见了朕。”祝归走向自己偶尔批奏折用的桌子,“新安,你猜猜是谁。” 桌上备了张空白的圣旨,笔就搭在砚台边,砚台里的墨是不久前磨好的,一切都早有准备。 望舒的心里一时闪过无数个人,最终她回道:“是太子殿下。” “新安啊新安,这些年都只有你最得朕心,与朕对弈时,你总能下在朕想让你下的位置。”祝归龙颜大悦,手下的笔却一刻都未停止。 望舒不敢再搭话。 “你知道太子来说了什么吗?”祝归又问道。 第145章 新安,和你的北辞告别吧 这回望舒猜不准,她觉得是自己杀了宋鹤辞这事,可又隐隐觉得不对,若是宋鹤辞,祝归不会这样生气,她心里忽然有了个答案,一个她不敢相信的答案。 “朕知道你猜到了,”祝归也不和她计较,随即说出了答案,“许昌服毒自尽。” 望舒本就佝偻的背更塌下去了些,许昌的手下确实不少,还未审讯就尽数死亡,许昌的死是祝霁鸣办事不力,祝归却并未想罚他,因为宋鹤辞还活着。 可她又将宋鹤辞杀了,造反一党几乎无人可审。 祝霁鸣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这个锅,将由望舒来背。 等待审判时的每一刻都无比煎熬,望舒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义嘉推开门进来,取过圣旨,站在望舒面前,念了出来。 直到望舒接旨,走出大殿,都还未反应过来。 贬为庶人,废除封号,收回国姓,抄家,逐出京城,流放洛岭,此生无召不得归京,即刻行刑。 纵容罪臣许昌服毒自杀,乃四罪。 她从偏门离开,绕过了即将上朝的一众大臣。 远远的,她看到了很多人,很多她认识的人。 壮着胆子,踮起脚,扬起了一夜都不曾抬起的头。 她想用目光与老师,与亲人,与朋友,与同僚,与前未婚夫,做最后的告别。 那是东方,太阳慢慢的从地平线升起,一束光打在她脸上,暖洋洋的,她嘴唇蠕动了几下,小声呢喃:“天亮了。” 回到空无一人的郡主府,只有望夙还在等她。 望舒抱起望夙,接过义嘉递过来的一袋子碎银,看着郡主府的大门被一点点关上,贴上封条,上了锁。 义嘉临走前,拍了拍望舒的肩膀。 望舒微微仰着头,原来义嘉站直了身子比她要高些。 她第一次见到他站直身子的样子,这个看着她从小长到大的太监眼圈都红了起来:“舒,一切小心。” 没有了姓氏,谁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望夙好似知道自己的主人心情低落,乖乖的窝在她怀里。 “义嘉公公,谢谢您这十六年的照顾。”望舒鞠躬,然后转身离开了。 胸口是勺星竹送的约指在隐隐发烫,祝霁棠的玉佩也被她系在腰带。 城门外,是一辆马车在等她,望舒疑惑的上前,祝锦站在马车前,似乎在等她。 “舒,你这又是何苦,皇兄令我备马车在此等候……”祝锦见她皱着眉头,难以掩盖悲伤的脸,自然心情也沉闷万分。 “二舅舅,”望舒苦中作乐,笑着回答,“恩宠都是圣上赐予的,他想收回便收回了。 帝王无心,登上那个位置,无论是谁,都会得一种病,一种疑心病,包括你我,谁也逃不了。” 望舒放下望夙,拉过祝锦的手,两只手握住,像是在传递能量般:“且安心,路还长,舒定会好好活着,所以还请二舅舅在北辞,也好好活着。” “到底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因为你为我求情,所以才……”他低下了头,惭愧万分。 望舒自是明白他的,她说:“不是您的错,就算没有您,我还是一样的结局。这不过是君臣间的一场对弈,输赢都是错。” 政治和皇权的牺牲品而已,她从来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过是一场分离。 望舒转头看向这伫立于此千百年的城门,她有无数的故事都与这城有关,但这次的故事,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了。 她曾以为,这样繁华的京城,她可以一直沉湎于此。 可离开了她才忽然明白,这不过是一场梦,终究是要醒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她理解祝归,并且感谢祝归。 贬为庶人的皇室,自古以来只有两个下场,赐死或者软禁,可祝归给予了她自由。 若不是祝归,她也许就要一生一世被囚禁在笼子里了。 望舒忽然跪了下来,亲吻着这片地,向这个生她养她十几年的京城,道了个别。 她抱起望夙,上了马车,她向祝锦告别:“保重。” 马车缓慢向前,城门在视线里一点点变小。 从此北辞,只是过往。 西南洛岭,亦是吾乡。 新安郡主,再见。 下朝后,祝归脱下厚重的龙袍,换了轻便些的常服。 挥手召来皇家暗卫,祝归说:“行至西南,寻处山,把她杀了吧。无用之人,不必留。” 就在此时,义嘉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了进来:“皇上,她走前求皇上开恩,允许她带走太后娘娘赐给长公主的簪子。” 义嘉的声音有些急促,他说完,是死一样的一片沉静。 祝归的手一顿,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拿走便拿走吧。” 暗卫此时领命,刚要消失,祝归又将其叫回:“若她命大,也不必赶尽杀绝。” 门外的义嘉显然松了口气,待暗卫消失,才推门而入,跪在地上:“请皇上恕罪。” “罢了,你是看着她长大的。” 愿你度过此劫,活着到洛岭。 郡主,安。 * 顾泽川从桌案上坐直身子,他揉了揉眼睛,烛火还燃着,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大雨倾盆,顾泽川推开门,提着一盏灯笼,撑起油纸伞,慢慢走进了雨里,不远处好像有亮光,顾泽川快走了两步,发现是望舒。 望舒在不远处,散着三千青丝,穿着红色薄纱,在雨里翩翩起舞。 她的动作狂热又激烈,红纱朦朦胧胧,将她的身材暴露在外,她像是青楼里跳艳舞的姑娘,又像是在勾引他。 顾泽川大喊了一声阿予。 望舒还在跳舞,她并没有听到。 顾泽川向望舒跑去,却怎么也无法到她面前。 最后一个转身的动作,望舒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剑,随着跳舞的动作,用剑抹了脖子,自刎了。 “阿予!”顾泽川惊醒,大口大口的呼吸,已经是日上三竿,他做了个噩梦。 顾泽川披上外衫往外跑,骑上马直奔郡主府,郡主府门前围了不少人,他心中一惊,果真出事了。 “哪里还有什么新安郡主,今晨啊,贬为庶人,流放了。”周边的人回答他。 第150章 她到底是谁啊 “都是杀人,还要分什么高低贵贱?”空青继续道,“所以你为什么来了这里?” “……因为不招人待见。”望舒摸摸空青的小脑袋,“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提的。” 两人回去时夜已经深了,空青困的倒头就睡。 之后的日子里,望舒时常坐在竹林间看雨,用露水煮茶,或者坐在窗边发呆。 在空青眼里,她是个神秘的女人,不明来历,而且她并不高兴。 她发呆的次数在一天中占了大部分,她无所事事,发呆就过了一日。 空青会缠着她让她教自己识字读书,她又是那样的博学。 以空青全部的知识储备量,她从来考不倒望舒,无论是严肃的文学,还是奇闻轶事。 她会拿着望舒的玉佩把玩,上面的两个字她认识“舒”和“棠”。 “干爹说你有夫君,这个‘棠’是你的夫君吗?”空青指着玉佩上的字问道。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空青背道,“你看玉佩上的茎,也都是紫的。” “……”望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有什么联系。 “你好笨啊,九歌少司命讲的不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吗?他是在隐晦的向你表达爱意啊,不是吧,这玉佩在你身上跟宝贝似的戴了这么久,你都没明白?” “少司命还是求子神呢。”望舒点了点空青的额头,“别瞎说。” “我明白了,你不喜欢他,所以就强行忽略其中的含义。”空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挑着眉贱兮兮的盯着望舒。 “是兄长送的,你看这并蒂莲,一母双胎,紫色只是因为贵重。”望舒赶紧解释,生怕这个小祖宗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真的吗?”空青有所怀疑。 “真的。”望舒无奈。 “那他为什么不来找你呢?”空青又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不是他不来,是他不能来,也不知道我在这。”望舒将玉佩仔细的系回腰间,“等你长大,就知道人生在世,有很多身不由己了。” 巫医又来给望舒换药,从她受伤到现在已经两个月的时间,她的伤口终于愈合得只剩下缝合疤。 “半年不要催动内力,不要动武,你能做到吗?” 望舒根本不敢做出保证,若是祝归又来刺杀她怎么办?难道就等死吗? “你执意要离开,再受这种致命伤,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见望舒不敢言语,巫医显然有些生气了。 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命,又要自己作死去了。 可望舒必须离开,她还要赶到洛岭。 “罢了,带着你的猫滚蛋吧。”巫医见她意已决,不再阻拦。 夜里,望舒悄悄收拾包袱,其实也只有两件衣服,一袋子碎银,面具男推门而入:“拿着吧。” 是更大的一袋子银两,还掺杂着铜币,甚至还有几两黄金,望舒摇了摇头不想收。 “我又不缺银子,等你到了洛岭正好该动土了,我知道你在洛岭有个院子,但是多少年没回去,总得修葺,你哪来的银子修?”面具男把袋子推到望舒的怀里。 “那我就收下了。”望舒也不再推辞。 “怪女人!”空青敲望舒屋门,“都已经日上三杆,你怎么还在睡!” 敲了一会没人回应,她推开门,里面空空如也。 “那个奇怪的女人呢?”她问面具男,“她是不是走了?” “嗯。”面具男与她一同进屋。 “她为什么半夜偷偷离开呢?难道她以为我会挽留她吗?”空青大声的质问道。 “原来你这么想让她走。”面具男笑了起来,摸了摸空青气鼓鼓的后脑勺。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呢。”空青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了,“她还会回来吗?就像叔父这样,离开一段时日就回来。” “大概是不会了。”沉吟片刻,面具男回答。 听到这话,空青的眼泪彻底流了下来:“好不容易多了一个和我说话的人,她怎么就走了呀?我还有好多好玩的没带着她玩呢。” “哎?这个簪子是那个奇怪的女人留下的吗?”很快空青发现了床头的簪子,她举着问面具男,“我怎么没见过这个簪子?” 簪子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旁边还有几个花蕾,叶子,枝蔓,每一种颜色都是天然的玉打造,耗时数年。 “应当是她留给你的,”面具男只看一眼,心下了然,“这个簪子是当年太后赐给长公主当及笄礼的,你好好留着。” “她到底是谁啊?”空青终于问出了这些天一直都想问的问题。 面具男回答:“当今圣上的亲外甥女,前新安郡主,祝舒。” “那她又骗我,她说她叫望舒。”空青又不高兴了,“祝舒这个名字没有望舒好听,望舒是为月驱车的神仙,她也好像是下凡的神仙,不久就回到了天上。” “那倒是没骗你,她被剥夺了姓氏,当年长公主驸马姓望,她这也算是用父姓了。” “什么叫算用啊,她也像我一样没有父亲吗?”空青不理解,可是她的身份很确定啊,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呢? “嗯。”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 他又怎么会不知望舒的心思呢? 哀莫大于心死,皇室这个身份,她算是完全没了念想,涂在她身上的药效果极佳,除皇室也没人能拿出如此精贵的药来,想必杀她的人,就是祝归。 望舒的人缘也不错,那些暗卫看来也怕她真的会死,祝归身边也有人暗中帮忙。 面具男转身出了屋,正巧碰上了巫医往这边走来。 “她还是走了?”巫医一看便知。 “嗯。” 巫医望着面具男远处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 既然想清楚了,又何必再让他们知道祝舒还活着? “她根本没想清楚。”面具男摇了摇头,“别管她了。” 望舒一刻不停的赶向洛岭。 她琢磨了下没有监军押运,她大概要自己亲自去向洛岭太守表明自己已经到了洛岭,并且没有监军押运,她就此也就是个普通人了,也不用强制性的劳作。 郡主的身份还是好使,望舒痴痴的笑了起来。 第155章 我的猫价值黄金万两 逮鱼也是个讲究活,一群小孩子在河水的上游扑腾,望舒皱了皱眉,选了个离他们远些的位置。 但是那群淘气的孩子不打算放过望舒,在泥里打滚脏兮兮的,就往望舒身上贴,打算把她拱下水。 “离我远点。”望舒低声威慑道。 可根本没有人听她的,其中一个小孩还是推到了望舒的后腰,正好是受伤的位置。 望舒一个没注意,往前踉跄了一步,还好没有落到水里。 望夙浑身都炸毛了,就想抓那个推了望舒的孩子,被望舒制止了。 她一巴掌抽在孩子嘴上:“你家里没教过你规矩吗?” 这一巴掌的力道有多重,只看孩子脸上的巴掌印就知道了,他捂着脸就开始哭。 其他的孩子都被望舒吓得四散而逃,只剩下被打的这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喊着要找爹娘教训望舒。 望舒也没当回事,她站在原地缓了缓身子,慢慢的蹲下身子又站起来,她感慨道:“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心里的落差令她痛苦。 叉鱼的工具是望舒自制的,她从小就会叉鱼,挑一根上好的木棍,把前面削尖,对准了鱼扎上去。 根本不用进到水里,只需要猫着腰,仔细观察水的流动,屏息仔细听鱼活动的声音,然后对准了水里猛地一扎。 一条鱼就这样被望舒甩到了岸边,鱼不大,望夙窜到鱼旁边,一口咬住鱼。 两人满载而归。 揍了个小孩的下场就是晚上便被找上了门。 望夙像是看家护院的大狗,低声吼着,扑向了闯进来的陌生人。 但它的力量太小,被一脚踹到一旁。 望舒此时才看到,她快步跑过来把望夙抱在了怀里:“你们要干什么?” 她在这对夫妻的身后看到了一个小男孩,是下午在河边被她扇了一巴掌的。 “这小畜生也敢挡道。”望二嫂呸了一声,“什么东西。” 望舒怎么可能容忍这个女人欺负她的宝贝,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了望二嫂一脚。 直接把她踹到了地上、 “滚。”望舒抱着望夙,指着门口。 “你什么意思!因为一个畜生打我?我倒要找村长评评理,你下午先是打了我的儿子,我还没找你生气呢,”说着哎呦呦的坐在地上,宛若泼妇,“你就把我打了,我现在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你说怎么办吧。” 望二哥去地里把村长叫了过来,跟着村长过来的,是地里的一大群人,很快望舒的院子被堵了个彻底。 望二嫂兢兢业业的哭喊,在地上撒泼打滚。 “望舒,这怎么回事,怎么还打人了?”村长问道。 “你倒是先问问她的好儿子干了什么。”望舒冷声讽刺道。 村长看向了望二嫂身边的儿子:“发生什么了?” 小男孩躲在望二哥的身后,不敢说话。 “儿子你说,别怕她。”望二哥把自己家儿子拽到身前,一副仗义的模样。 好像做错的是望舒一般。 “她打我。”小男孩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望舒。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我打你?”望舒冷笑了一声。 小男孩偃旗息鼓,不敢说话了。 “不管我儿子干了什么,她就是打人了,还把我踹到了地上,哎呦,你得给我们赔偿。”还趴在地上的望二嫂大声说道。 “哦?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赔偿?”望舒一挑眉,明白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周围的人都在看戏,也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都在观望。 “你把你这个畜生赔给我。”望二嫂见她松口,立马说道。 望舒被气笑了。 “你要她的猫做什么?”村长皱起了眉头,见望舒坚持要把这只猫写在她的族谱上,就知道这猫对望舒来说有多重要,“要猫谁家猫生了小猫,你去挑一只。” “我就要你的这只,谁让你打了我和我儿子?村长你看我儿子的脸现在还肿着,要不然你直接给银子也行。”望二嫂继续又哭又闹。 “你儿子先没大没小的推了我,我还没跟你要损失呢。”望舒适时将真相告知所有人,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听到。 “互相都道个歉得了,你儿子说实话也是个淘气的。”旁边不知道是哪个村民说道。 平日里他们家就占便宜没够,村长一看就知道,她是先惹了望舒,自己又先闹了起来,平日里大家也就让了她,都是一个村的,但望舒就不一定会让着她了。 重点还有后面的银子二字,村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望舒笑了一声:“要银子没有,拳头你要吗?” “她家的猫是好看,可我也没见它逮老鼠,望二嫂你要这不逮老鼠的猫做什么?咱们村会逮老鼠的猫那么多,你抱一只养不行? 再说了,扇你儿子一巴掌,消肿的药就几个铜板,你跟人家要银子干什么?”李周氏质问道,她着急的样子仿佛是自家的事。 望舒此时又开口说了话:“听说你家有亲戚前几日从西域回来的,他见过我的猫。” 在村民不理解的目光下,望舒继续说道:“我的猫也是西域来的。” 西域来的,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听着便贵重,再仔细看看这毛色和眼睛,还真和乡下的猫长得不太一样。 “望二嫂,你不如自己说说,你亲戚告诉你,这猫值多少钱?” 望二嫂不说话,村长颤颤巍巍的开口了:“这猫多少钱?” “万两。”望舒回答。 “万两白银!”不只只是村长,站在附近听到的村民都喊了出来,立马退避三舍,生怕碰坏了望夙,瞬间想把它当祖宗供起来。 “是万两黄金。”望舒慢条斯理的纠正。 他们很多人都见过望舒这只猫,每日懒洋洋的跟在望舒身边,人吃的都没它吃的好,眼前这只其貌不扬的猫,竟然值万两黄金。 一时间鸦雀无声,望舒接着说:“怎么,我这猫给了你,你也没命卖吧。” 望二嫂吓得脸色惨白不敢说话。 能承担万两黄金买个玩物的人,非富即贵,这样的猫她卖出去,买家问了源头,就不知道得罪的是什么人了。 “那我们算算另一笔账,”望舒又继续道,“你这个人值多少钱?我赔给你,不过你踹了我值万两黄金的猫,你又打算赔多少?” 第156章 再见故人 “望舒,这猫,真值这么多?”李周氏小声的问道,她还摸过这只猫,早知道就不洗手了。 自从望二嫂灰溜溜的离开后,李周氏瞟这只猫已经不下百次。 “嗯。”这只猫特殊,她也没打算隐瞒过。 村里的猫猫狗狗都不当回事,被马车轧死,被村里讨厌的小孩玩弄死,望夙虽然每日与她形影不离,十二个时辰黏在她脚边。 她也怕望夙出事,还没来得及跟村里的人说,倒是望二嫂做了嫁衣,先不说这些村民能不能赔得起黄金万两,望夙是救过她命的,是陪她颠沛流离的宝贝,家人。 “你在京城里怎么也是个大小姐,怎么……” “我全身最贵的就这一只猫。”望舒回答,她又添一句,“不是大小姐,是百姓,猫是……一个朋友回京,送给我的。” “仅此而已。”望舒最后这句不知是告诉李周氏,还是告诉自己的。 她连玉佩都已经藏在了枕头底下,只有脖子上戴着银约指,财不外露,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钱。 平静的日子才刚过了两天,她的院子里迎来了个不速之客。 也是在意料之中,嵩州就在前面,齐司丞只需要回京述职就知道她望舒已经被逐出京城了。 “小郡主就是被贬为庶人也挺享受。”一身黑衣的齐司丞坐在石墩上,字字句句都在挖苦讽刺。 望舒不说话,假装他不存在,慢慢走到灶台,蹲在地上用棒子皮引火,不一会的功夫,柴火燃了起来。 倒水,熬粥,望舒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熟练。 “你学得还挺快,想不到小郡主有生之年也会干下人才干的事。”齐司丞又继续讽刺道,好像是对望舒这些年奢靡生活的不满,又碍于她的身份,从不敢造次。 现如今跌落神坛,齐司丞要把对望舒这些年的偏见都讽刺回来,即使望舒与他不过点头之交,也从没有什么过节。 那些年谁还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一朝站队失败,被赶到荒山野岭,一辈子都没有回家的机会。 “嗯。”望舒熟练的搅动棒子渣,然后把白菜叶子放了进去,放在粥里一起煮。 如果不是来了这里,她从来不知道,猪食也是可以吃的,并且这些百姓除了过年那两天,都在吃这些搅和在一起的奇怪食物。 他们吃不起油,盐也放得极少,更不要说其他高等的调料,简直闻所未闻。 一开始望舒也根本吃不下去,没有味道,一股子怪味,她强忍着翻滚的胃,没有把饭吐出来。 他们好像没有吃怎么吃过米,都是用来纳税的,也没有吃过白薯面,棒子面就已经是奢侈品。 “岁大饥,人相食”这六个字对望舒来说不过是史书上冰冷的文字,刀真割到自己身上,她才感受到痛苦。 李周氏告诉她,我们村还算不错的,起码能吃得上饭,还能吃得上自己家里种的菜和水果,而这还是让望舒崩溃。 白日里是不怕吃苦的望舒,到了夜里就是舔舐伤口的祝舒。 她这几个月瘦了不少,肉眼可见的柴了起来。 齐司丞又好似不忍,他想说我们齐家也因为你们祝家才落得个守边境吃苦的下场,你如今比我过得还惨,真是活该,转念一想,她也是受害者。 饭做熟了,望舒熟练的装盘:“你要吃吗?” 齐司丞不知怎么的,点了点头,还主动的帮她把碗端到桌子上,人都坐在饭桌前时才暗中唾弃自己。 她就是个蝼蚁草民,又不是高高在上的新安郡主了,你怎么还听她的话。 她嫌弃你都写在脸上,连上赶着给她当郡马,当后院随意玩弄的男人都不配,现在还在下意识的讨好她做什么。 望舒也不像前年年底那般轻佻肆意,她变得沉默,碍手碍脚,有了奇怪的男女防备。 两人吃饭都很安静,只有在这个时候,齐司丞才能感受到他们真的是一类人,吃饭一样的优雅,吃的东西又是那样的难以下咽。 “比去年瘦多了,你受重伤了?”齐司丞忽然开口。 望舒没太在意:“嗯,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 吃完饭,望舒一如既往沉默的收拾桌子,洗碗,熟练得令齐司丞隐密的怪异。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里?”齐司丞突然问道。 “不过是找人,也能难倒齐都督?”望舒毫不意外,也不想问这样的问题,满脸都写满了不感兴趣。 她不感兴趣,齐司丞也没法再自说自话下去。 她的头发短了好多,她的模样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只是眼睛里的神采彻底没有了,她又变得沉默寡言了。 他很快看到望舒的秋千,上边应该是葡萄藤的架子,葡萄秧已经从地里钻了出来,被望舒照顾得很好。 “郡主可知这里夏天蚊虫有多少?还上赶着扎进虫子堆。”他毫不犹豫的再次讽刺道。 望舒沉默,她本来要说:怎么可能会有虫子呢,我又不是第一次坐葡萄架下的秋千。 “你得种些驱虫草,最好再请个下人,专门清虫子,修缮秋千。”齐司丞字字句句往她的心窝子里戳。 “种驱虫草是要围着种一圈吗?我打算把脚下这块地铺上石料,可以吗?”望舒就好像没听到他的嘲讽般,蹲在地上,虚心的请教道。 齐司丞忽然就说不出话了,他心底忽然动了一下,对郡主那份隐秘的向往感悄无声息的蔓延开。 真诚能打败一切。 望舒低头扒拉土,发现秋千上的人很久都没回话,她疑惑的抬起头。 他如梦初醒般回过神:“你都搭好葡萄架了,葡萄也种好了,驱虫草再往里一些,不然会跟葡萄抢土里的养料。” “还有吗?”望舒继续问道。 这是齐司丞从未见过的模样,他那时见到的都是年少气盛又张狂的她,如今乖巧受教的模样,是谁都会心疼,他明明是专门来嘲笑望舒的,为了他那份被望舒随意踩在脚底的自尊和骄傲。 他明明是要把望舒也踩在脚下的。 第161章 望舒想回家 望舒垂着眸子神色莫辨,很快她的眼睛里有了点光亮,和朗的声音传到其他人耳朵里:“也不是不找,就是我眼光比较高。”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标准,咱们都给你找着,村里媒婆也好些认识的适婚男子呢。”一个女人见望舒松口,赶紧问道,显然对望舒的婚事很上心。 望舒一边摘着高处看起来饱满好看的桃花,一边笑着说:“我喜欢瘦高个的,比我高一头最好啦,长得清秀儒雅些的。” “你要求真不低。”女人们都有些惊讶,就先说个子,能比望舒高一头的,在她们这就已经很难得了。 “望舒自己条件好,要求高也很正常。”李周氏赶紧帮望舒说话,“就村里那些歪瓜裂枣,确实配不上望舒啊。” 闲聊间,大家用来放花瓣的器具都已经装满了新鲜的桃花。 “我让媒婆给你找着,镇子里的大户人家没准愿意呢,这样望舒也能飞黄腾达去当个夫人。” “对啊,谁说只能嫁到村子里,镇子上大户人家的儿子也得娶妻生子的。” “那不能是妾,大户人家都三妻四妾的,不能让望舒受委屈。”李周氏依然向着望舒说话,赶紧着填补了一句。 “嗯。”望舒知道她们也找不到符合自己标准的,就是找到了望舒也有理由拒绝,但如果一直推脱,只会被传更多的闲话。 这一招叫做以退为进。 望舒把剩下的桃花晒成了干,研磨之后混入牛油脂、白芷等药材,可以达到护肤的效果,也可以泡在热水里,洗脸用。 她养的小鸡过了一个月,已经褪下最开始黄色的小绒毛,她地里的菜也都郁郁葱葱,更不要说她种的桑葚树,已经活了长出了枝丫。 黄瓜豇豆都需要搭架子,望舒就从山里捡来笔直修长的树枝,用短刀削好,再搓麻绳,把架子搭好。 葡萄秧也顺着架子在努力的往上爬,望舒终究还是把秋千换了地方放。 在府里,每日都有专门的下人清理葡萄藤上的各种虫子,但她自己,实在没有这功夫。 他们说葡萄是最招虫子的,望舒还在犹豫,如果葡萄结得不好,就把苗刨了换成别的种。 阳光越来越刺眼,一天天的在变热,望舒的生辰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临了。 她已经十七了。 “客官,您可来对地了,我们这的长寿面可是一绝。”店小二将一碗面放在望舒面前,“您还要点什么别的菜?” 望舒囊中羞涩,她摇了摇头:“只要这一碗面,再来三两米酒。” “得嘞。”店小二很快离开了。 长寿面是一根长长的面条,望舒循着面条的开端,细嚼慢咽。 这比她平日吃的每顿饭都要好吃得多,一口面,一口酒,就算只有一个人,她依然感受到了快乐。 这种充满着自由意味的快乐是短暂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飘向何方,那是明日的事。 天已经彻底黑了,她歪歪扭扭的推开自己家门,李周氏循声小步跑了过来:“这么晚才回来,担心死我了。” “哎呀,怎么一身酒气,这是喝了多少啊?”李周氏搀扶着望舒往屋子里走。 望舒指着李周氏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 她混混沌沌的,看着眼前简陋的房屋,转身看了一会李周氏,她问到:“清竹,为什么我的屋子变小了?我是不是回错家了啊。” 清竹?这个名字好耳熟,李周氏忽然想起有一次望舒睡得迷迷糊糊的,喊的就是这个名字,难道清竹是她曾经的丫鬟? 她是家道中落的大小姐这个猜想,李周氏觉得现在坐实了。 “没有,这就是你家。”李周氏艰难的扶着望舒往屋子里走,“迈门槛。” 望舒乖巧的抬脚迈进屋子。 “清竹,这不是我家,我家可大了,我家可是七进七出的大院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屋子呢?”望舒站在屋子中,像是第一次参观的一样。 她迷茫的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像是个迷路的小孩子,抓住身边人的衣角,不停的否认这里是她的家。 “七进七出?”李周氏不知道她是真的在说醉话,还是这真的是她的过往,七进七出是什么概念,李周氏想都不敢想。 就是镇子上的大户人家,顶多不过三进三出。 “是我家吧?”望舒忽然看到了梳妆台上的紫色玉佩,她推开李周氏,跌跌撞撞的倚到梳妆台,拿起玉佩仔细的端详起来,“我看到我的玉佩了。” 李周氏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玉佩,她忍不住好奇的凑过去看。 屋子里太黑了,只能借着月光看清个轮廓,是紫色的,看着就很贵重。 “这是你从小佩戴的玉佩吗?”李周氏轻声问道。 没有听到任何回答,她觉得自己也挺好笑的,问一个酒鬼能问出什么呢。 望舒的眼泪就在这个时候落了下来。 “不是从小佩戴的,是兄长给的。”望舒带着哭腔回答道。 “那你哥哥呢,他去哪了?”李周氏顺着问道。 眼前的姑娘原来是在借酒消愁,如果不是家里突生变故,她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方呢。 如果没有拥有过,就不会太想要,倘若曾经拥有过,如今却失去了,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 李周氏隐隐的有些心疼她。 望舒歪着头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她木讷的大脑根本不能回答出这个问题,许久后也没想明白自己哥哥去哪了这件事。 见望舒逐渐安静下来,李周氏去倒了一杯水给望舒:“喝完就睡觉吧。” 望舒摇了摇头:“我还要洗刷。” 然后她晃晃悠悠的到外面用舀子倒水,洗脸漱口。 随着她弯腰洗脸的动作,李周氏看到了她脖子上隐隐发光的项链,虽然这项链见过很多次,但她从未见过项链到底长什么样子。 她觉得也是望舒的哥哥送的。 望舒本就神秘,这样吐露出的只言片语更是让李周氏好奇她的往事。 第163章 柴翊找过来了 “请问,望舒是住在这里吗?” 一道清澈又干净的声音从院子外传出来,李周氏放下手里的家伙,转身看去。 她愣在了原地。 少年星眉剑目,与这夏日的阳光一样热烈,他微微笑起时露出两只小虎牙,脸上的酒窝使他的容貌更上一层楼。 炎热的夏天,少年穿着浅色的紧身胡服,能看到他呼吸时胸脯的起伏,他的个子很高,和望舒说的比她高一头刚刚好。 宽肩窄腰,修长的腿隐藏在劲装下。 他身上带着少年的英气。 “你是?”李周氏从小长大到现在将近二十年,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标志的。 看到少年手里拿着一把玄色剑鞘的剑,也顾不上欣赏这样天上天下,绝无仅有的美男了。 不会是望舒的仇人吧? 他笑得虽然蛊惑人心,但明显不达心底,带着一股阴郁之气,压着一股火。 “看来她就住在这附近了,能否在你家借坐一会?”少年心下了然,嘴上客客气气的询问道。 李周氏也不敢惹他,只好把凳子搬到他面前:“你坐。” 在靠近少年之前,她还没感觉到他的身高和体型有多大的压迫感,直到站在他的身边。 他胳膊上的腱子肉起伏着,好像一拳就能揍死她。 李周氏放下凳子就躲得远远的,她心想着丈夫打妻子也不是什么新奇事,被这样的丈夫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还是矮些的好。 “她什么时候回来?”少年随意的问道,他赶到这里,用了很久,确实是因为累了才想坐一会。 “她到镇子上卖鸡蛋了。”李周氏估摸了下时间,“该回来了。” “卖鸡蛋?真是难为她了。”少年一字一顿的重复,冷笑了一声。 炎热的夏日因为他的到来,都冷了几分。 李周氏不敢再说话,只能偷瞄这个少年。 “她在村里一直遭人非议?”过了没一会,少年又问道。 “你是从村头过来,听到一群老太太说的吧?”李周氏虽然是问句,但却十分肯定。 “她一个姑娘,孤身一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再加上那群老太太,确实一直嘴很碎。”李周氏赶紧解释道,眼看着少年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太吓人了,真的太吓人了,怎么会有这么喜怒无常的人。 他不会是望舒提过的表哥吧?这么想的,嘴上也确实这么问的。 “表哥?她和你提过她的表哥?”少年诧异道。 “是我偶然间看到了她的玉佩,她说是表哥送的。”李周氏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 “其余的呢?她提过什么吗?” “她只说自己是北辞来的,别的什么也没说了,不然村口那些老太太也不会这么编排她。”李周氏回想了下望舒来这里的三个多月了,确实什么也没说过。 全都说了出去,李周氏才后知后觉,如果眼前的少年是望舒的仇家,她岂不是惹了大麻烦。 可她也不是故意想说出去的,而是眼前这个少年的气场太吓人,她不自觉的就说了实话。 少年这次彻底停止了交谈,他阴森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院墙本来就很矮,再加上李周氏家的大门敞开着,他们俩眼看着望舒一手提着篮子,蹦蹦跳跳的从门前划过,她的头发长了些,梳起来的小揪揪在空中一扭一扭的。 望夙跟在旁边,高兴的喵喵叫着。 很好,主宠两位看起来都很高兴,和身旁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周氏已经不敢看少年的脸了,光是从他握紧剑的手青筋暴起,就知道他现在有多生气。 只偷偷抬了一下头,她看到少年的喉结耸动了一下。 李周氏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眼力见,也从少年的身上读出了几个字:“你把她给我叫过来。” 她连忙站起来,快步往门外走去,此时望舒正在垂着眸子开门锁。 “李嫂子,我鸡蛋全卖出去了,挣了……”望舒看到一道阴影挡住她,头也没抬,高兴的说道。 她的话被李周氏打断了:“我家院子里,有人找你。” 嗯?谁找她啊,齐司丞从不会白天大张旗鼓的来。 望舒歪着头踮着脚往李周氏家的大门方向往里面望去,什么也看不见。 她好奇的往前走了两步,远远的就看见院子里侧对着她,坐着个浅色衣服的男人。 他挺直着腰背,正在看着望舒。 柴翊。 他见到望舒进了院子,三步并两步,向着望舒走了过去,脸色黑得滴出墨来,一身浅色的劲装,手腕上的护腕幽幽的泛着黑光。 走路时手上的佩剑与铠甲互撞,泠泠作响。 他一向爱笑,此时就好像是黑化了般,浑身都充满了煞气。 现在释放的冷气比刚才和李周氏聊天时更多,她吓得腿软。 一把抓住望舒的胳膊:“他不会是来找你寻仇的吧。” 柴翊身上带着杀气,走路时掀起一阵风,从两人面前吹过。 望舒拍了拍李周氏的手安抚她:“别害怕。” 她们俩转身,柴翊正等在院子外,还在目不转睛的盯着望舒。 望舒了然,也跟着走出了院子。 柴翊咬了咬牙,却也隐忍着怒火没有发作。 直到两人都站在院子里,柴翊的剑出鞘,刺啦刺啦的声音清脆响亮。 望舒一时间以为回到了小时候,每一次柴翊见她,都要拔刀相向,可他从来没打赢过望舒。 “我受了重伤,还没好全。”望舒侧身躲过他刺过来的一剑,准确无误的握住了柴翊握着剑柄的手。 她语气平淡。 “祝舒,你这个骗子。”他余怒未消,连打一架发泄心中的怒火都做不到,只能低声吼着。 望舒不敢说话。 柴翊既然能找到她,就等于知道自己入了望舒的套。 望舒故意设计把他轰出北辞,就是不想让他掺和朝廷政变,还亲口答应他自己会好好的,结果就把自己照顾的流放了。 “你们没打起来,太好了。”李周氏见两人只是面对面站着,松了一口气。 第146章 郡主,请一定要活着啊 顾泽川骑着马追出城外,复追至十里长亭送别处,那里竟有人在等他。 祝锦拦住了顾泽川。 “顾公子,是她让我在此处等你。”祝锦这句话终于拦住了顾泽川。 顾泽川翻身下马,显然没有什么耐心,却又不得已停下听他说话。 “看过这封信,是去是留,但凭顾公子做主。”祝锦将信交给顾泽川,叹口气。 与望舒纠缠瓜葛的男人不少,可没有几个是她真心换真心相待的。 常氏和罗氏留在临王府做事,他们是贵族间可以随意交换的妾室通房; 临王是未娶进家门的正室,媒妁之言,无情无爱,不希望一个无辜的人被牵连; 勺星竹是路边的野花,摘了,放在手里把玩些时辰,蔫了就扔了; 柴翊是她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早就为他谋划好了出路,是她护住的“弟弟”。 宋鹤辞是她又爱又恨的朱砂痣,杀之后悔,留之亦悔; 顾泽川是她藏在身后的白月光,想拥有却又无能为力,她比任何人都想要和顾泽川永恒。 望舒离开前说:“还望二舅舅耐心等待,今日午时前,他一定会出现。” 顾泽川是她唯一想要告别的人,祝锦这才知道,望舒的绯闻众多,相好众多,真真假假。 只有这个名不经传,很少与望舒一同被提起的顾泽川于望舒,是最重要的那个。 顾泽川迅速的撕开信封,打开了信。 “你我不必再相见,从前我求娶未果,此时却觉得庆幸,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此生就过了。”那时望舒见过了崇念,真的幻想起了退婚后十里红妆迎娶顾泽川为郡马的美梦。 现在想来,才知道婚是这样退掉的。 他掩着面哭了起来,泪水打湿了信,祝锦无意探寻信中内容,却也能嗅出几分诀别的味道。 “她把我丢下了。”顾泽川从未如此失魂落魄过,他转身上马,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陈朝首富之子顾泽川已经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日,每日只饮酒,醉了睡醒了喝。 顾夫人推开顾泽川的房门,她抢过顾泽川手中的酒壶:“儿啊,娘派人去把郡……她寻回来可好?” “她不能回京,要不儿子你就去洛岭找她。” 顾泽川听到望舒,恢复了几分清醒,可说出的话又好似醉话:“罢了母亲,就是寻到了她,她也必不会再想见我。” 一滴眼泪落进了衣襟。 阿予,永别。 至此几年,春去秋来,夏雨冬雪,他再未见过望舒,梦里的姑娘,似真永别了。 * 望舒就只剩下望夙还陪在她身边了。 望夙的伙食水平大层次下降,连毛发都不如之前的亮,它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主人出了事,一直乖乖趴在她身边。 望舒与车夫坐在一处,流放本应是朝廷派监军的,望舒也不太明白,眼前这个马夫到底是不是监军。 直到望舒与他第一次说话后才知道,他是个哑巴。 一路行至西南地界,用了一月有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马车莫名其妙的停在山道,望舒疑惑的掀开帘子,见到前方几个穿着黑衣的人,他们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排成一派,挡住了望舒的马车。 望舒抱着望夙下车,正想与他们交谈,为首的人拔剑从马上飞跃而下,剑刃直至望舒的面门。 她仓皇躲开,往旁边的树林子扔了望夙,大喊着:“望夙快躲起来!” 望夙一跃入草丛不见了踪影。 只一瞬的功夫,剩下的几个黑衣人也下马向她攻来,望舒钻进马车寻了把下雪撑着的油纸伞做武器。 她一人与周围数人纠缠在一起,在离近其中一人时,她忽然看到了衣领上的标记,是皇家暗卫平日穿的衣服。 “是皇上派你们来的?”望舒惊愕,一时不备,从身后被刺了一剑。 她转身狠狠的扑倒暗卫,骑在他身上,用油纸伞的钝尖刺入了他的眼睛,拔出伞时鲜血溅在脸上,甚至还有温热的触感,身下的人扭动着身子,惨叫声连绵不绝。 迅速翻身滚到一旁,望舒的胳膊又被划到了一下,她正打算运轻功拉开距离,身后又被刺了一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砸在地上,扬起尘土。 她的眼睛被迷住了,却没有抹眼睛的时间,忍着痛,捡起地上刚才死去的暗卫的剑,再次厮杀起来。 她在心中盘算着,一共七个人,被她解决了三个,还剩下四个人该如何对付才能活下去。 在四个人中她躲了这个防不到那个,想突出包围却又太难。 终究是寡不敌众,她的腹部再次被刺穿。 她不低头都能感觉到剑尖已经从她的腹部冒出头来,她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往旁边猛的一扑,整个人重重的倒在山路边缘,身体没了平衡,她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血染了一路。 活着的暗卫随着她滚下去的方向继续寻找她的踪迹。 在草丛里,望舒奄奄一息,早已昏迷,鲜血涌出,染红了周围一大片的土地,轻微的起伏显示着她还活着。 “我们撤。”为首的暗卫说道,说完又把周围的草木都砍了个干净,若是有人路过,定会一瞬间就看到这里躺着个受重伤的人。 剩下的暗卫都已经离开,为首的这个暗卫从怀里拿出止血用的药,草草的涂在望舒受伤最重的腹部,撕下中衣,勉强包扎,腹部算是不流血了。 “郡主——请一定要活着才是。”他如虔诚的信徒,呼唤着神降福祉,低声的祈求。 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盼着新安郡主能平安无事,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为她祈福。 不知过了多久,望夙上蹿下跳的跑到了望舒身边,用它的小脑袋拱了拱望舒的手,又拱了拱她的脸,急切的喵喵叫着,毛上都沾上了望舒的血也没有清理的意思。 望夙身后,跟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是它搬来的救兵。 男人身着布衣,一副农民打扮,似乎是住在附近的百姓。 第147章 哇哦,我竟然还活着 “你醒了?” 望舒扭头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吃力,她能看到说话的是个小姑娘,十来岁的样子。 望夙喵喵叫着,拱着望舒的手。 “瘦了。”望舒摸了摸望夙向她展开的小肚子。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小姑娘尖叫起来,“你都不关心一下这里是哪吗?” “谁说刚醒来的人就要关心一下这里是哪的。”望舒唯一没受伤的只有嘴,阎王爷没能带走她,望舒心情大好,又遇到了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话本上就是这么演的,你这个奇怪的女人为什么不按照话本上的演!”她呜哇乱叫,还气得跺了两下脚。 望舒更高兴了,故意说:“那你要不再给我一次机会?” 小姑娘歪头思考了几分:“那行吧,你醒了?” “哇哦,我竟然还活着!”望舒夸张的喊道,声形并茂,抑扬顿挫,带着浓浓的北辞口音。 “叔父,干爹!”小姑娘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男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还带了个黑色的面具,像是个坏人。 望夙见来人毫无反应,望舒心里暗暗猜想是这个男的救了她。 “你醒了。”男人抱过来个凳子,放在她床边坐下。 “你救了我?”望舒问。 男人倒了杯水给望舒,同时在她身后垫了个被子,把她扶起来:“我也算是救了你吧,先喝点水。” “我昏迷了多久?”望舒接过杯子,抿了口水,腹部的不适感令她皱起了眉头。 “今天正月十八,恭喜你错过了春节,我们这过年还是挺热闹的。”男人回答。 望舒一觉竟然睡了一个月,也难怪她身上那些划伤都好了大半,只剩下伤疤。 男人从怀里掏出锦囊、玉佩和约指:“这是你身上的东西,我们没有人打开过。” 望舒嗯了一声,看着锦囊思绪万千。 “你叫什么?”望舒问。 “名字都是俗物,看着你年龄不到二十,就叫我一声大哥吧。”他说。 西南口音一地一个样,可他说话偏偏带着北辞的懒倦和不自觉的吞音,望舒莫名的想到了一年前与姜淮坐在一起的老人。 很难不让望舒怀疑他在北辞长大的。 “我叫望舒,舍予舒。”望舒大大方方的说。 “小丫头,过来。”望舒一歪头看到正在门口处偷听的小姑娘,“你叫什么?” “叔叔和干爹都说名字不过是个俗物,他们没给我起名字。”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进来,也搬了个凳子坐在望舒身边。 “他是你叔叔?”望舒指着眼前的面具男问。 “对,我干爹去给外面的村民看病了,过两日才回来。”小姑娘解释道,她也许很久没有见过外人了,又不由自主的说,“我还以为你活不过来了,你腹部的伤真的好重啊。” 望舒很久没有下地走动,两条腿又些不听使唤,她下床练习走路,腿有些酸软使不上劲,身上也同样没有力气,她一旦用得力气大了,腹部的伤就渗出血来。 “怪女人,给你衣服。”小姑娘抱着几件粗糙的布衣放在床上,“叔父专门去镇上给你买的。” “小孩。”望舒停下脚步,坐在椅子上冲着小姑娘勾了勾手指,“你是你干爹捡来的?” “哇,你这个坏女人,是不是想打探什么消息。”小姑娘又跳脚,往后退了几步,显然不相信眼前女人。 “啧,什么叫打探消息,”望舒摇了摇手指,“你看,他们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起码我还告诉了你我的名字。” 小姑娘低着头背着手,用鞋磕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要不咱俩消息互换?”望舒试探性的提意见。 “那我好像不亏。”小姑娘嘟嘟囔囔的,最后肯定的点了点头,“那你先说一个你的事。” “我已经告知过我的名字,现在轮到你了。”望舒笑眯眯的,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牵扯到了伤口,她轻轻的嘶了一声。 “你想知道什么?”小姑娘问。 望舒知道自己可以交换的情报有限,她在脑子里过了很多个问题,最后问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哥哥?” “他为什么让你叫他哥哥?可是我觉得他岁数很大诶。”小姑娘撅了撅嘴。 ”那好吧,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叔父?”望舒表示收回自己原来的话。 “两三年前吧,他也是我干爹救回来的,话说回来,我干爹已经捡了三个人了。” “莫不是你,你叔父和学富五车,容貌惊为天人的我吧?” “哇,你你你真不要脸。”小姑娘被望舒的厚颜无耻惊住了,手指着望舒说不出话,眼睛瞪得老大。 “你问我一个问题吧。”望舒继续道。 “你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小姑娘问道。 望舒喝茶的手一顿,陷入一阵不可名状的悲伤:“是我的亲人做的,他不要我了,就要杀了我。好了,那我想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你叔父长什么样?” “干爹和叔叔才不会想杀了我呢。”小姑娘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般,她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小声的嘟囔,“除此之外,我好像也没别的亲人了。” “我也没有亲人了。”望舒自嘲的笑了一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见过,你这个女人真是奇怪,偷偷看别人遮起来的脸很无耻,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小姑娘哼了一声。 望舒摆手哎呀一声:“别瞎说,我可不认啊。” “我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你了,咱俩的谈话到此为止。”小姑娘说完就要走。 望舒招着手挽留:“要不你问问我从哪来,要到哪去,今年多大了,生辰八字是多少,可有婚配,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小姑娘本要踏出屋门却忽然转头,再一次被望舒的无耻惊呆到了:“你以为我是外边村口的媒婆吗?” 望舒感觉小姑娘脑袋上的乳毛都被气得炸了起来,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一笑,又牵扯到了伤口,她的笑脸瞬间扭曲了。 第148章 远山不见我,而我见远山 望舒第一次离开屋子,发现她好像身处在一片奇怪的秘境,像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密密麻麻的都是又高又壮的树,树长在水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水,岸边停着艘小船,往后望去,是层峦叠嶂的山,郁郁葱葱又雾气浓重,望不到尽头,连阳光都照不透,更不知这水从哪里来。 有种江南水乡的感觉,出门必须坐船。 这是初春啊,望舒皱着眉确定了现在的季节,这里怎么有种深春初夏的感觉啊。 阴冷阴冷的屋子和外面暖洋洋的温度让她产生了极强的割裂感。 小姑娘不知何时手里攥着一把绿叶菜走了过来:“这里从来没有外人来过,唯一的出口是从这划船离开,上次我离开,干爹划了一天,到外面天都黑了。” 前面也密密麻麻都是水和高大的树木,除了太阳,望舒甚至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辨别方向。 “那我是怎么进来的?”望舒瞠目结舌。 “叔父划船带你回来的呗,那船上还染了你的血,叔叔刷了好久。”小姑娘的眼神写着你是傻子吗。 小姑娘的干爹第二天一大早就回来了,竟然夜里划船也不害怕,他手里还提着一只刚杀未脱毛的鸡。 “叫他巫医吧。”面具男给望舒介绍道。 巫医?西南腹地的巫医?望舒眼里都在冒着光,她又不敢太给自己希望,可又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望舒还是乖巧的脱衣服露出伤口:“我什么时候能好?” 巫医是个看起来岁数很大的男人,满脸都是岁月划过的伤痕,他认真的给望舒检查伤口,重新包扎。 望舒在自己的肚子上看到一条巨丑无比的缝合伤口,像是只长腿蜈蚣,太醒目了。 “是不是要留疤了。”望舒有点难过。 他声音奇怪,又尖锐又沙哑,像是个太监,却又出奇意料的温和:“你身上还有大大小小不少的伤口都留了疤,不是已经成亲了,还怕留疤?” 作为个郎中,一眼就能看出望舒已经圆房。 “没有成亲,不然我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受这么重的伤,都一个月了也没人找。” 比起昨日醒来的高兴,今日明显丧气得很。 “那身上有疤,确实不太好嫁人。”巫医沉思了片刻,老实的说,“不过你一个习武之人,还怕留疤?” 巫医没有说他只一眼就看到了望舒肩上被铠甲压出来的痕迹,更没有说她手上的茧子。 不过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女子都以身上的伤疤为耻,身上有伤疤也不容易婚嫁。 “挺丑的。”跟蜈蚣一样趴在她的肚子上,想来身后缝合的更长,更丑,可眼前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跟命比,其他的都太轻。 “我以为我会死。”望舒又添上一句。 巫医沉默的给她上完药,礼貌的转身背对望舒。 望舒穿好衣服,忽然听到他说:“你腹部这一剑是致命重伤,是你的猫带着他来找的你,他捡到你时,你腹部的伤被止了血。” 他似乎是怕望舒理解的还不太明白,又继续补充:“止血和你的猫,两者缺一,你都会死。” “我明白的。”望舒又不傻。 巫医了然,姑娘自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呢。 “你见没见过一种毒,服后人会暴毙,并且查不出服毒迹象,大概一年后,死者的骨头均呈现炭黑色。”怕巫医离开,望舒赶紧问道。 巫医转过身来,点了点头:“嵩州,我在嵩州见过这种毒。” 与她得到的消息完全重合,望舒暗自窃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接下来的几天望舒专心致志的养伤,争取早一点到洛岭。 “下雨了,你要去哪?”小丫头拿着油纸伞交给望舒,“你的伤口随时有可能崩开,可别满处跑。” “跟我一起去?”望舒勾搭道。 小丫头想了想,自己也拿了把伞:“你要去哪?” “我看后面有片竹林,我们去听雨。” 大片的竹林在雨的洗礼下郁郁葱葱,同样遮天蔽日,望舒沿着石头小径往深处走去。 在这里能嗅到竹子和雨后泥土的清新,她慢慢的吞吐着新鲜的空气,而后随意停在一处。 “这是在做什么?”小丫头也有模有样的站在那呆了会,但很快就烦了。 望舒笑了起来:“远山不见我,而我见远山,只是亲近山水罢了。” “什么跟什么啊,你怎么也跟叔父一样文绉绉的,根本听不懂你们说什么。”小丫头撇了撇嘴,“你也读过书吗?” “只是简单的识字。”望舒的态度极其谦虚。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站在竹子旁,有微风轻轻拂过,雨丝偶尔侵上衣裳。 小丫头只是装模作样的陪在望舒身边,她不知道望舒想这样散尽一身的“贵气”,也想洗刷一身的杀戮。 紫色的玉佩被换上了新的流苏,是浑身上下唯一的色彩,面具男告诉她之前的流苏上全是血。 “用雨后叶子上遗落的水滴煮茶,很好喝,等雨停了,我们采些回去煮茶。”许久后,望舒开口说道。 “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望舒慢慢的伸了个懒腰,“回去吧。” 她唯一的乐趣是逗小丫头,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空青。 “这个名字真的不好听。”空青撅了撅嘴,“干爹,是不是很难听?” “倒也是个好名字,小丫头,以后便叫空青吧。”巫医点了点头,露出赞许的表情,空青母亲也一定喜欢这个名字的。 “哪里不好听了?”望舒切了一声,“空青是一种很稀有的矿石,只有蛮荒之地才可以开采到,空青同时也可以入药,医术上写着有明目去翳的作用。” 空青接受了这个名字。 空青珍贵,对望舒来说,她就好比是那瑰宝,是她在生命尽头再次将她拉回的瑰宝。 她死的第一次醒来,看见了清竹,第二次醒来,看见了空青。 “大哥,今日可是要去镇上?”望舒见面具男正收拾牛车,问道。 面具男嗯了一声:“你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第149章 巫医是个太监 望舒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能买些纸钱吗?我想烧些纸钱给……他们。” “着急吗?”面具男又问道。 望舒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节日,就是怕他们生前过得如意,死后连钱都没有。”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面具说。 坐在船上,四周静谧,只剩下水的声音和身后男人浅浅的呼吸声,偶尔有只鸟飞过,鸣叫两声,又消失在了树尖。 “这里原来是一片深林,沧海桑田,山瀑倒灌,就成了一片水,你看这些树,估计都有几百年了。”面具指着望舒双臂不能环抱的树介绍。 望舒侧身子,把手放在满是绿萍的水里,往前一泼,有些凉。 来错季节了。 夏日炎炎,这里定然清凉得舒适,遮天蔽日的树木和漫无天际的水就是最好的避暑胜地。 “这水很深吗?” “不是很深,最深也就三丈多。” 小船悠悠向前,天将黑时视野才慢慢开阔起来,是一条大河,男人将船靠岸:“今日寻个住处,明日早上买完东西,咱们就往回返。” 望舒梦里,她驾着一叶扁舟漫无目的飘荡在原始深林。 无边无际,偶尔听到奇怪动物的叫声,很快极远处窜出来个庞然大物,波及到她的船都在随着水纹向后倒退。 她伏低身子,只微微抬着头观察那庞然大物在空中翻跃又沉入水底,她明明记得这水只有三丈深,那条大鱼望不到首尾,不知多少丈。 天不知何时黑了,月光幽幽,大鱼身上在反着光芒,她只觉得大鱼腾空之时遮天蔽日,树木郁郁葱葱却又挡不住鱼。 她的船不知怎么自己向前,离那大鱼越来越近,鱼好似不把她放在眼里,望舒的手轻轻触碰到了鱼身,滑滑腻腻的,有些刺手。 朦朦胧胧间,她觉得自己的船还没有鱼的一片鱼鳞大,鱼看不到她正常得很。 那鱼又一次潜入水底,水平面一片幽静,月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随着鱼奇怪的鸣叫,她醒了过来。 外面熙熙攘攘的是人间的气息,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到她身上。 她记得古文里有一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果然是梦里才有的场景。 面具男敲门进来,已经买好了需要的东西:“你大病初愈,睡得多很正常。” 再踏上回去的水路,望舒却期待着梦中的鲲真的会出现。 * 望舒去水边烧纸时,空青吵闹着要跟她一起去。 巫医无奈,只好叮嘱望舒看好她。 “这个圈是干嘛的?”空青指着望舒用木棍在土地上划的圈问道。 “你知道这些纸钱是干嘛用的吧?”望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 “我干爹说死去的亲人在阴曹地府也是需要花钱的,他们的钱就由活着的亲人烧给他们。”空青认真的回答道。 “对,所以我要画个圈,在这里面烧,画个圈,其他的孤魂野鬼就不会和我的人抢钱了。”望舒解释道,“他们的坟在东北方,所以要在东北方给他们开个门,留个口,好拿钱。” 望舒说完先点了些纸钱在圈外遍。 “那你怎么不烧在里面呢?” “先给孤魂野鬼点,我怕这些孤魂野鬼嫉妒他们有我这么大方美丽的亲朋。” 这也要拐弯抹角夸自己一句吗,空青觉得自己就多余问。 也许是烧纸的时候太过安静,望舒情不自禁的哼起了不知名的北辞小调。 “是你家乡的小曲吗?”空青问道。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听到的了。”望舒点了点头承认,“你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吗?” “我从没见过我爹娘。”空青忽然说道,“干爹说捡到我时,我才几个月大,我小时候得喝母乳,他就花钱让村里刚生了孩子的女人一同喂我,据说那时我们还不住这里。” “你干爹对你真不错。”望舒叹口气,若是母亲那时便撒手人寰,自己的父亲也会这么做的吧,“那你干爹有没有说你们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呢?” “因为村里的女人说闲话,一个男人带着个巴掌大的闺女,传出了八百个不同的版本。”空青无奈的摆手。 “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空青忽然神神秘秘的贴近望舒,小声凑在她耳边说,“你猜我是怎么知道我爹是捡的我?” 望舒从没有考虑过这个奇怪的问题,她纳闷的看着空青。 “山脚下村里的姨姨们说,我爹是个太监,不能生孩子。” “你都说了是她们说闲话了。”望舒嘴上否认着,但心里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突然得到了正确的答案般。 巫医脸上没有胡子,他的声音有些尖锐,长相虽然苍老棱角分明却又有些女气。 只有宫里才会有太监。 像他那般又高又瘦的太监最不多见,年幼时净身会让他们长不高,义嘉的身高已经是望舒见过的所有太监里最高的,也不过高她半个头,可巫医站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堵墙。 宫刑,望舒在排除了所有可能后,得出了真相。 这些年早就不用宫刑了,他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挥刀自宫。 “你想找亲生爹娘吗?”望舒问。 空青想了想:“不想,他们都不要我了,难道还要我厚着脸皮贴上去吗? 我可是听说了,这世道生了闺女就扔,生了儿子就养的人太多太多了。 你是没到村子里去过,好多女婴都被他们扔到林子里,而且我还听说,他们养大了闺女就卖人,给儿子娶媳妇用。 我和干爹走在山林小路上,经常能看到死婴,她们被野狗野狼之类的吃的只剩下了骨头,支离破碎的。 我大概也是这么被他捡回来的,她们死了也好,下辈子别再投胎到这里了。” 望舒最会的一件事不是武功,不是文学,而是投胎。 “你还没有说过你的事。”空青手里扬了扬烧纸,“到底是给什么人烧的啊。” “也是些孤魂野鬼罢了。”望舒压住空青那只扬在半空中的手,“我以前杀过很多人,你害不害怕?” “难道那些抛弃女婴的人不是在杀人吗?他们在村里人嘴里都是憨厚老实的形象,这样才更恶心吧?”空青反问道。 第151章 缺斤短两就是没了福禄寿 “师傅。”小太监夜里回了住处,先敲开了义嘉的屋门。 天气冷热交替,义嘉受寒生了病,祝归准了他休息几日。 “进来,”义嘉刚说完就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脸色惨白,显然是病中,“发生什么事了,这般匆忙。” 小太监倒了杯茶递到义嘉手边,他说:“新……她活着到洛岭了,传信来了。” 义嘉老泪纵横,一边哭一边笑,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就知道新安郡主福大命大。 * “我娘说你给的肉就是缺了半两!”路边,一个小孩正在跟卖猪肉的男人大喊大叫着。 男人又高又胖,瞪眼的样子像是活阎王,他手里挥着两把剁肉的刀,对小孩的吵闹丝毫没有理睬的意思。 小孩气得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一把推在了男人的肚子上,用尽了全力却丝毫没有让男人动摇,倒是卖猪肉的男人把小孩反推倒在地上,围观的人不知不觉的全围了过来。 小孩撕心裂肺的喊着他卖自己的猪肉少了半两。 望舒正在打听着望各庄怎么走,却发现了这处正在喧哗。 秉着看热闹的意思,她钻进人群,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眼看着一巴掌就要扇在小孩的脸上,望舒上前一拦住这只咸猪手。 “老板,您这么欺负个孩子不地道吧。”望舒笑眯眯的,颇有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意思。 “谁说我卖的猪肉缺斤短两?大家都来评评理,我什么时候卖大家的肉不足分量了?”他看是个女人,晦气的放下手。 不知真貌,不予评价。 望舒低头问正在哭的小孩:“肉在哪?现场量一量,不就知道了?” “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家吃了半两再量?”屠户不依不饶,“你个女人在这里添什么乱,你懂什么?” 小孩勉强止住了哭声,整个人藏在望舒身后,紧紧拽着她的衣服:“姐姐,我说的是实话。” 他声音小小的,若不是望舒的耳力好,一定听不清。 “老板,”望舒忽然之间就有了主意,“您知道为什么半斤是八两吗?” “半斤就是八两,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怕不是觉得污蔑了我,转移话题呢吧。”屠户嗤笑了一声,“我劝你最好让他给我道歉,我没准心情好就放过他了。” “因为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这就是十三星,也就是十三两,差的那三两,名为福禄寿,正好十六两是一斤,半斤不就是八两了?”望舒好脾气的解释道。 周围的百姓全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窃窃私语起来。 “你到底要说什么?”屠户彻底不耐烦起来。 望舒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几分,一字一顿:“你若是做了缺斤短两的事,就是缺了福禄寿,有没有做亏心事,老天爷都看在眼里,你猜阎王爷让不让你活过五更天?” 屠户脸色变黑,不知如何收场。 他黑着脸轰散了围观的百姓,偷偷割了一两肉给小孩,让他别再声张,又瞪了望舒好几眼,望舒明明在低头抚摸被她吵醒的望夙,嘴上却说着:“再瞪我,可是不想要眼睛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威胁,却令屠户老实起来。 小孩冒着星星眼,一脸崇拜的拉着望舒的衣服:“姐姐是镇上的人吗?” 眼前的小男孩不过五六岁的年龄,穿着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缝缝补补,脏兮兮的小手把她的衣服攥得又褶又脏。 虽然望舒身上这件衣服,是她往日衣服的一个袖子都够买好几件的。 她之前带走的几件换洗衣服都不适合流放路,被她卖了钱,身上的值钱物一件都没剩,怀里揣着的两袋子钱,是她全部家当。 “你知不知道望各庄在哪?”望舒问。 “那不是我们隔壁村子吗?姐姐你是望各村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小男孩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抛出了一股脑的问题。 望舒意外的沉默了,她还没编好自己是从哪来,为什么要去望各庄这回事。 啧,空青告诉她村里的男男女女最爱多嘴多舌,恨不得把你扒光了当众观看,一点秘密都没有。 她得给自己编一个好故事,又简单又没什么聊下去的欲望的。 “那给你两文钱,你带姐姐去望各庄好不好?”望舒直接略过他的问题,直接从兜里掏出从空青那骗来玩的铜板,给了他两枚。 两文钱,是半斤米的价,猪肉也能买上两口,给多了小男孩怕是不肯要。 “姐姐我不要你钱的。”连两文钱他都推了回来,孩子的脸上写满了淳朴,“姐姐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拿着吧,辛苦费。”望舒把铜钱塞在了他手里,转移了话题,“望各庄离这里远不远?” “不远,”小男孩摇了摇头,“望各庄是离镇子也就十里地。” “?”望舒人都傻了,十里地,皇宫绕一圈是十里地,也太远了吧。 “走,姐姐带你坐牛车。”望舒赶紧着找了个车夫,把小男孩也提到了车上,吃惊的问道,“你就这么走来的镇上?” 望舒是个能吃苦又不能吃苦的人,她可以在雪夜大雨爬山拜佛,可以一个人坐马车到荒蛮边境,可以在受了致命伤后一声不吭,可平白无故走上十里路,她还是第一次。 “姐姐的口音很好听。”小男孩突然夸道。 “是北边的方言。”望舒也是在巫医那住了多日,才慢慢掌握洛岭这边的一小部分方言,才能和这些人日常交流的。 只要是陈朝的掌控范围,他们就听得懂官腔,即使不会说,也得听得懂。 望夙睡醒了从肩膀处的狐裘里钻出来,它跳到望舒怀里喵喵的撒娇。 “饿了?”望舒从包袱里掏出些特意给望夙买的肉干,放在手上喂它。 小男孩就一直盯着看:“姐姐,你的猫为什么是这个颜色的?这个比家里的小橘颜色要深一些诶。” “这只猫是西域来的。”这种颜色的猫也不必非要藏着掖着,望舒坦白的说道。 第152章 难道婚配过不能上族谱 到了村子口,望舒一个人也看不到,很怪。 她不知道,一个村子都是农民,男人下地干活,女人割草喂牲口做饭,小孩到后山捡柴火烧火。 各司其职,没有闲人,就是老人都在干活,直到他们干不动躺到炕上动不了为止。 西南腹地山脉相连,经济极度不发达,只有种地才能勉强糊口。 洛岭往西北便是嵩州,出了嵩州就不是陈朝的国土了,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在洛岭和嵩州之间,望舒此处离军营只有十余里的路。 她绕了一圈村子,终于在小河边看见了几个正在洗衣服的女人。 “这是望各庄吗?村长在哪?”望舒问。 几个女人像是看稀有动物一般,上下打量望舒。 望舒被她们盯的不好意思起来,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么大胆的盯着她看,大多数的人在她面前连头都不能抬起来。 “你是?”终于,一个年轻的女人开口,望舒心中松了口气,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她告诉自己,这都是百姓,说什么都可以,没什么忌讳的。 “我叫望舒。”她在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我们本家很多年前搬去了京城,我是望家的旁系,无父无母,他们就把我轰回了老家。” 望舒掩着面假装哭泣,心里则呸呸了两声,不是有意要骂自己的。 刚才开口的年轻女人甩干了手上的水,动了恻隐之心,拉着望舒的手安慰道:“别太伤心,来了望各庄咱们都是家人,走,我先带你去见村长。” 西南腹地的温度和北辞差得特别多,若是二月的北辞,河水已经隐约有了解冻的意思,可这里却根本不用再穿狐裘大衣了,河水也好像从未冻上过。 望舒穿着狐裘是因为它很重,拿着会很累。 女人的手是凉的,微微发红。 随后又对一同洗衣服的女人们说:“帮我看着点。” 从望村长那,望舒对望各庄的了解直接突飞猛进。 他说望舒所在的望家四十年多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望各庄,也就是说父亲都出生在京城。 他们家的族谱上也空空如也,望村长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你婚配过吗?” “怎么了吗?”望舒诧异,难道婚配过不能住在这? “我的意思是你的名字在哪个族谱上吗?”村长解释道,“我们望各庄的族谱上出嫁的姑娘就会除名。” 族谱。 望舒默念这两个字,反反复复的念,她已经被除名过一次了,此时又提起,心如刀割,很快她面色如常的回答:“没有,您写在望各庄的族谱上吧。” 村长带着她前往宗祠,从祖宗排位的后面找到了望家的族谱,厚厚的一大本子已经写到了最后面:“这本呢,都是像你这样或是断了香火的,每家都还有每家的族谱,都两三百年的历史了。” “那我的猫可不可以跟我写在一起?”望舒问。 “?”村长无语,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岔了。 “这就是个牲畜,怎么能和人写在一起?” 望夙本来懒洋洋的趴在她的肩上打瞌睡,似乎听出来自己挨骂了,立马跳到地上对着村长发出“哈”的声音,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望夙,你是娘亲的宝贝。”望舒赶紧抱回炸毛的望夙,“我们望夙真乖。” 望舒哄完望夙,对着村长点头表示理解了,解决了族谱的事,村长又带着她去了自己的祖宅,经过了四十多年,多亏了有祖父和父亲的关照,才不至于被其他人占有。 村长只皱着眉,京城里来的,自然跟他们这些人不太一样。 到了宅子旁,望舒人都傻了。 破旧的院墙,两侧都分别被其余两家占有,弄的整洁利索,只有她前边的院墙破烂不堪,望舒怀疑自己一觉踹上去,就塌了,然后她没忍住,给了一脚。 轰的一声,墙塌了。 望舒尴尬的想找个耗子窟窿钻进去。 尤其是对比了旁边这家,望舒觉得自己的家像是垃圾堆。 院子倒是不小,中间的路破破烂烂,石头全都裂了缝。 旁边杂草丛生,更不要说这低矮的土房子,她虽不是第一次见到土坯房,茅草屋顶,却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烂的。 望舒两眼一摸黑,快要崩溃了。 “望夙,辛苦你跟着娘住这了。”望舒扒拉块石头出来,坐在上边发呆,根本不知道院子该从哪收拾起来。 但很快村长又回来了,他身后还带着一群壮汉:“望舒,我把村里的男人们叫来帮你收拾收拾,你管两顿饭就行了。” 望舒没有拒绝村长的好意:“村里可有什么木匠瓦匠?” 她要在这里,重新建一个家,一个和郡主府的主院,尽可能相似的家。 天擦黑的时候,隔壁的邻居进了望舒的院子,见她坐在石头上,用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吓了一跳。 “原来你是我邻居。”李周氏松了口气,“你这里还没法住,不如先去我那里凑活几天。” “你是……”望舒根本不记得她是给自己带路的女人。 “我是李周氏,你叫我李嫂子就行了,你去我那住吧先,我家那口子住在军营,不怎么回来的。” 望舒这才仔细的端详起这个女人来,她相比其他人,显然过的好一些,脸上的皱纹少,也精致些,她丈夫估计也不是普通的士兵那么简单。 “军营?” “是个伍长,不过是个小官。”李周氏有点不好意思,可她的丈夫也确实是整个望各庄最尊贵的男人了,就是村长都得礼让三分。 伍长,原来还有这种官职,官居几品,为什么当官还要住在村里呢? 望舒对边境军队的官位设置不是很了解,她有点好奇,但碍于才刚认识,就这么八卦人家的家事很不礼貌,她没问出来。 “嗯,谢谢。”望舒又抓紧在地上画了两下,“可以等我一会吗?” “你这是在干什么?”李周氏好奇的的蹲在地上,看她在地上画的东西。 望舒很认真的解释:“我在想着重新盖房的事。” 两人一同去了隔壁院子,她手里的钱如果用来盖房,应该也剩不了多少,还得找个挣钱的事干,这边女人都是种地女红补贴家用,她都不会。 第153章 她终于还是把头发剪短了 她来时有个书塾在招工,还有家武馆也在招工,她会的也就这些,不过她不能每天都往镇子里跑,得找个合适的。 望舒掏了一两银子给李周氏,还要麻烦她几天。 李周氏也没推辞,大概意思是她什么都管,饭,住处,并且也不用望舒帮忙干活。 村里家家户户养猫养狗,望夙与李家的大橘看起来格格不入,它干净又黏望舒,其它猫挑衅它,望夙也不搭理,一直跟在望舒的脚边,挨着她走。 它没有安全感,又加上一路的颠沛流离,令它更加恐惧。 望舒一个晚上只警觉着,连个防身的短刀都没有,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想是明日得买武器防身。 一大早上起来,望舒在努力学做饭,虽然她所谓的早起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一个连最基本的韭菜和葱都分不出来的人,让李周氏看了都笑话。 望舒什么都会,唯独不会做饭。 “望舒你以前家里条件很好吧?”李周氏哈哈大笑,“一看你就十指不沾阳春水。” 她拉过望舒的手,发现上面有一层厚厚的茧子,愣住了:“你什么都不会,怎么手上的茧子和种地的男人一样多,比我手上的还多。” 她又比照比照自己的。 “因为我自幼习武。”望舒搓了搓手上的茧子,这一阵子已经消下去了很多,但还残留着。 “难怪。”李周氏点了点头,又开始认真的教望舒辨认最基本的食材,“你们京城来的都会点艺。” 望舒学东西快,只一天她就初步掌握了生火控火候的技巧。 望舒抓紧去了一趟镇上,家具,最基本的锅碗瓢盆,她都制备了七七八八,还特意做了个高凳子。 没有人每天都能去镇子上买菜,所有人都是自己家里种地,光是进镇子一趟就要花钱,而且还不是每天都有牛车要去镇子里。 “望舒,这也该到了播种的时候,你们家的院子都空着,吃什么菜就种点什么种子吧。”李周氏建议道。 望舒哪里会种地啊,她尴尬的看着李周氏, 李周氏拿着锄头跟着望舒进了自己家的院子。 “你看看你把哪块当做种地的地方?”李周氏指着望舒院子的一大片土地,让她自己先规划出个地方来。 “最基本的种点豇豆,黄瓜,包谷和大麦也得种,咱们主要靠吃这些活着,年底会征税,有地的每家每户一石谷子,有女主人的每家布二丈。”李周氏又细细致致的望舒介绍道。 “那我呢?”望舒觉得自己被划分在了第二批的布二丈,但是她属实什么也不会。 “还有一种特殊的流动人口,你应该是可以直接用银两充公。”李周氏想了一会,“这个你得问一下村长,实在不行就只能跟我学织布了。” 望舒蔫了吧唧的想,居住在深山老林里,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就不用再征税了。 李周氏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帮望舒简简单单的区分出了六块地,两边对称布局。 “最基本的农具你得造出来,我给你划分了六块地,最大的两块要种包谷和大麦,前面四块看你的心情,除了这六块地方也还大,我建议你养几只会下蛋的母鸡,鸡蛋留着还能到镇上卖钱。” 李周氏慢慢的带着望舒一边在院子里走动,一边给她讲。 “一个鸡蛋一文钱,攒些你就可以卖。”李周氏顿了一下,“但买鸡你得防着,村里的人、黄鼠狼之类的,所以咱们村很少有人养鸡。” 之后李周氏又教望舒如何给地松土除草,怎么起垄。 望舒不得已又去镇子上买了种子和农具,她晚上的时候仔细想了想,决定种点黄瓜、菠菜、豇豆和葱蒜,必种的两种主食以及甜瓜和葡萄。 她还买了一颗桑葚树苗,等着以后春天可以吃桑葚。 葡萄就要爬架种,她记得郡主府的秋千就安在了葡萄藤架上。 她在卖种子的地方特意打听好了每种都该怎么种,什么时候种,又买了些等包米熟了之后可以种的萝卜和白菜种子。 她记得冬天时候,厨子会把白薯放在灶台下面的灰里烤白薯,她又想买点白薯的种子。 “您这里有白薯种子吗?”望舒问道。 “白薯?白薯是什么?”卖家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 “……”难不成白薯是北辞的方言? “就是红色的皮,甜的,冬天可以弄熟了吃的东西。”望舒描述道。 “你是说红苕吗?”卖家把红苕的种子摆在望舒的面前,“土里长的,长在藤上。” “……应该是吧?”长在哪,望舒哪知道啊,就是告诉她结在树上,望舒也坚信不疑。 最后她在卖家的教唆下,又买了点冬瓜种子,据说现在种冬瓜就正合适。 大包小包的弄回家,望舒靠着脑子好使,把每一样都放在了对应的地旁边。 拢地确实是个力气活,放在平日里对望舒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如今她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时间长了就钝钝的痛了起来。 她放下锄头,捂着腹部,缓慢的喘息着。 她才刚刚弄完十之二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开荒确实累一些,等以后就会好些的。”李周氏不放心望舒一个人种地,时不时有空就来看看她弄得怎么样了。 见到望舒拄着锄头,满头大汗的样子,轻声安慰道。 望舒从来到今天也不过几日,她的头发一直凌凌乱乱的瞎扎着,此时更是贴着她的脖子,杂乱无章的搭着。 “没事。”望舒烦躁的扭了扭脖子,也感觉到了自己头发碍事。 “慢慢弄,有些种子还不着急种呢,晚几天也是可以的。”李周氏拿过锄头,帮她把这一块剩下的一丈锄好。 望舒到一旁的桶里舀水到个小盆里,然后洗了洗手,又把脸洗干净。 她攥着碍事的头发,沉默了一会。 从屋里拿出把短刀来,干净利索的一刀子,大部分的长头发离开了她。 “!你怎么把头发剪了啊。”一转身,李周氏看到了望舒把头发割下来的动作,快步上前,想阻止却没来得及。 第154章 越落后的地方,人心越险恶 “太碍事了。”望舒又修理着参差不齐的头发,直到头发全都搭在肩上,现在的头发最长的也只到肩膀了。 她一手拿着刀子,一手攥着几寸长的头发,面色平静。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剪头发不需要……”李周氏的话被望舒打断了。 “我没有父母,无所谓了。”她把头发扔进垃圾桶里,拿着扫把扫干净地上余下的头发碎。 “……”李周氏也不再劝慰,毕竟头发都已经下来了。 “可这样,你的头发也簪不起来了。”李周氏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望舒甩了甩脑袋,很快适应了自己的短发,她随便攒了两下,在脑袋后面扎了个小揪揪。 她根本不会用带子系头发,还是祝霁棠给她想了个办法——把带子对折后系成一个圈,她就着圈,一圈圈的把头发扎上。 现在她已经熟练掌握了这种扎头发的方法。 自古流传下来的,女子和男子的长发由爱人簪起,寓意着美好的婚姻生活,明明是望舒把头发剪掉,但李周氏心里不是滋味。 从第一天,她就看见了这个孤独又神秘的姑娘,她不仅仅是年龄上的年轻,更是从内而外散发着年轻的气息。 在村里,十七八出嫁的姑娘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二十有余已经看不出真实年龄来。 她以为这位年轻的从北辞来的姑娘会带着大小姐骄蛮的脾气,她还暗暗的想这姑娘在乡下肯定待不了两天就会受不了。 事实上和她想的相同又相反,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但是她真的很努力的在学,毫不怨言。 望舒也不再逞强了,她必须要先养好伤,不能留下病根。 她提着粪筐,拿着木头制成的夹子,村里村外的找动物粪便当肥料,就连望夙的她都不放过。 施肥,播种,浇水,她的日常就是这样,睁眼就是种地。 不只是她,全村人都是这样日升而作,日落而息。 天气越来越暖和,很多人喜欢下河摸鱼,孩子们也都从各家各户跑到山边找做饭的柴火。 望舒这才是第一次明白为什么需要结合成一个家庭。 男耕女织,各司其职,男人一天都在田地里劳作,女人照顾家里的菜园子,还需要织布、洗衣和做饭,收拾家用。 他们的孩子们则成群结队的到山里捡柴火,割草喂牲口,拾粪。 没有家庭孤身一人的望舒,一个人干所有人的活,每天都累得崩溃。 还没干活就要做饭,还没吃完饭就要想着割草拾粪捡柴火。 全村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传遍了望舒的谣言。 只是没有任何一句让望舒听到。 直到她拾粪到拐角的时候,才听到几个坐在墙角晒太阳的老太太提到她。 她们坐在从家里搬的小板凳,身上盖着厚衣服,围坐在一起。 她们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不需要再干活,都是由媳妇们伺候着。 “几十年前,听我家老头子说确实是搬走了一户人家,他们家本来就会耍点功夫,后来就升官进京城了。” “那跟她望舒也没什么关系啊。” “咋没有关系,那人家不是从京城里赶出来的大小姐吗?” “还大小姐呢,不也天天干糙活吗?刚我还看见拾粪呢。” “长得挺好看,给我小儿子当媳妇挺好。” “得了吧,就她那么瘦,屁股那么小,能生出儿子吗?你也真不挑。” “她岁数一看就小,有啥生不了的,我觉得还行,一个生不出来就多生几个呗,还真能生不出儿子来?而且看她那样子,干活也行,挺勤快的。” 望舒把整个人都靠在拐弯处的墙上,她头抵着墙,仰着面安静的听着。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空青说的,生了女婴就扔。 “你不会真动心了吧?我跟你说,谁知道她是怎么被轰出来的啊,要是被休了的呢?再说了,真娶了她,你也不怕你们家被当成笑话。” “就是,干活利索管什么用啊,她不会织布,听望二嫂说她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谁养得起这种懒婆娘啊,肯定是在京城当大小姐习惯了。” “她说得对,到时候她不听你的,再把你气个好歹,得不偿失,你那小儿子性子又软,是个耙耳朵,镇不住啊。” “我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你看她自己有房子,还没爹妈,不用给彩礼,那院子给我小儿子住,她也就不用给别的嫁妆了,正好。” “你这算盘打得挺响啊,那反正我也觉得还是找个知根知底的老实人家好点。” “谁说不是呢,还是那句话,你也不知道她婚嫁过没,也不知道她在京城是干嘛的,不干不净,不清不白的。” 那老太太也歇了把望舒说给他儿子的心。 望舒眨了眨眼睛,缓解眼睛的酸涩,提起粪筐,转身换了条路走。 “你回来了!”李周氏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正从河东边往家走,她向望舒打了个招呼。 “嗯。”望舒推开自己家的院子,望夙正蹲在门边等她进门。 “顾望夙。”她忽然叫了望夙的大名。 望夙喵喵的叫着,显然对这个名字更兴奋些。 因为每次被这样叫后,只要它积极的回应,总有男主人喂它吃最好吃的肉作为奖励。 可这次却什么也没有,它疑惑的绕着望舒的脚走了几个来回,还不时发出喵喵的声音。 “一会去河边给你逮鱼。”望舒将手洗干净,摸了摸望夙的小脑袋。 “李嫂子,现在河里能逮到鱼吗?”望舒隔着墙院,大声问那边准备做饭的李周氏。 李周氏点了点头:“今天还看见几个孩子逮鱼呢,你也去碰碰运气?” “行,我去看看。”望舒这次带了望夙,它就乖巧的走在望舒的身边,往来的村民都在和望舒打招呼。 即使知道了望舒在他们心里是什么样的,望舒依然故作热情的与每一个人打招呼。 等离开后,望舒一瞬间变了脸色,心里也泛起了一层厌恶。 “朴实淳厚”的乡里人,她在读书时还不明白那句“越落后的地方,人心越险恶”,如今真的亲身体会了,才觉得他们和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57章 成年人的烦恼,催婚 望舒兴许是觉得冷,她搓了搓脸,捧着手哈了几口气,到底不是北方,也不是寒冷的冬天,连哈气都没有。 “伍长是什么官职啊?”望舒忽然问道,“这是几品?” 齐司丞:“管五个人的就是伍长,没品。” “……奥。”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 “我丈夫回来了,他带回来两斤肉,你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李周氏叮嘱望舒。 她脸上洋溢着笑容:“他上一次回家还是年底呢。” 李周氏和她的丈夫李岳虽然成亲三四年,但两人相聚少,分离多,到现在也还没有孩子,不过李周氏想要一个孩子了。 可能是分离太多了,才显得每一个的相聚都那么珍贵,李周氏现在高兴得嘴根本停不下来,絮絮叨叨的和望舒说了好多关于李岳的事。 比如他也会偶尔浪漫得带回一些野外采来的花给李周氏,比如两个人很少会吵架,李岳很包容她,平日回家了也会帮李周氏干活。 李周氏对他很满意,而且李岳不是婆婆唯一的儿子,婆婆在每个家里都住三个月,才会换地方,等七月才会到李周氏家里。 戍边的将士可能从出征到死都没机会回到故乡,但伍长以上的家眷是允许搬到附近的,李周氏也是几年前才搬来的望各庄,她的丈夫一年也能回几次家,还能在家住上几日。 肉,望舒听到这个字两眼放光,她连忙答应了。 李岳下午就到了家。 她的丈夫是个看起来粗犷憨厚的男人,很腼腆,站在李周氏的身边,比李周氏高了半个多头,跟望舒点头示意。 望舒怀里抱着猫,微微颔首回礼,原来这边的人普遍比北辞的人要矮一些。 “小娘子是今年新搬来的吗?”饭桌上,李岳好奇的问道,“是从哪搬来的?” 望舒只夹了一块肉就想吐,腥臭的味道令她在适应了大盆和在一起的主食和菜之后,依然难以下咽。 她吃过的肉明明散发着一股香气,该软糯的软糯,该有嚼劲的有嚼劲,色香味俱全,眼前的肉呈现惨白色,硬得发僵,腥气冲鼻,就像是用水煮过,又加了盐的效果。 她趁两人不注意,把嘴里的肉吐出来放到地上,被望夙一口吞下,看它的神色,好像还很满意,望舒仔细回想,在北辞时望夙的食物都是水煮的,它不能吃咸的。 “北辞家道中落,就搬回了老家。”望舒简短的回答,原来这里的男人也同样很八卦。 “小娘子可有婚配?我军营里有个兄弟还未成亲,人也老实,我们认识了好几年。”李岳眼里流露出了兴奋二字,他介绍起来滔滔不绝。 “家父已故,我守孝三年,到今年九月才满三个年头。”望舒婉拒了。 “那你也可以先相看着,他长得虽然配不上小娘子,但为人真诚,如今也不打仗,他偶尔还可以回家,军营偶尔也允许家眷探望,倒是良配。” “今年九月就到三年了,也就半年的事。” 李岳根本不把望舒婉拒的理由放在眼里,越说越觉得两人明日就可成亲。 “长得一般,是那种书生气模样吗?个子高吗?”望舒真的只是随便问问。 到现在为止,她所有的男人里个子最矮的就是宋鹤辞,那也高了她将近一个头,她喜欢个高的。 但她死的时候宋鹤辞也不过十八岁,看书上说十八也还可以再长个,望舒觉得他还能再长一寸,大概就跟顾泽川一样高了。 “个子比我高了一寸,要那么高的男人做什么?比小娘子高不就可以了?”李岳不大理解,真诚的反问。 “你就一个人过,难免受委屈,多个男人在外,也没人欺负不是?他今年刚十七,你多大了?” “和他同岁。”望舒眼看着拦不住李岳的热情,赶紧看向旁边的李周氏,希望她能制止住李岳。 却不想李周氏比李岳对她的婚事还要上心些,在村里,过了十三四还没成亲的,都算晚的。 “我看行,这年底顶头将军都管的松,你跟他去相看相看,万一看对眼了呢?” 见望舒还是拒绝的模样,李周氏只好说了实话:“你没有婚配,又没有家人,在村里难免被说三道四,村口那群老太太,天天说你的不是。 这样下去,一村一村的传,姑娘家的名声难道不要了?” “……她们都说了什么?”原来望舒听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总之都是些难听的话,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李周氏见自己说得太激动了,不小心全都秃噜了出来,瞬间尴尬。 “我想知道。”望舒坚持道。 “也就是有几个老太太看你长得好看,就想把你娶回去,有个老太太的儿子都三十多了又老又丑,还想老牛吃嫩草。 剩下几个家里没有适婚男子的,就诋毁你,说你是京城岁数大被赶回来的青楼……风尘女子。”李周氏尽量把词语都说的好听些。 毕竟那群老太太嘴没有把门的,说得太难看。 望舒不知不觉的笑了起来,嘴角只勾出个浅浅的笑意来:“到底是来路不明。” 这些其实她都知道的。 “别想太多了,就我这个兄弟,我觉得真不错,比村里的都强多了,每个月还有俸禄,养一家子足够了,他们家也就在这附近村子,家里人也都朴实。” 李岳赶紧安慰着,也不是觉得自己兄弟多好,主要是这么一个未婚又好看的姑娘,便宜了外人多吃亏。 他不得不承认,以他一个男人的视角来看望舒,就算她也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麻衣,即使她瘦得有些发柴,在人群里都是最引人注目,最耀眼的那个。 谁不喜欢自己的老婆长得好看呢,这样吹牛的时候都有面子。 望舒宛若神明,清冷感由内而外的散发着,怎么看怎么不像那些老太太嘴里说的风尘女子。 因为她天生高贵。 望舒从没想过到了乡下也逃不过被催婚的命运。 两人一言一语的说着,望舒完全插不上嘴。 第158章 抱歉,我并不想成亲 望舒极力的推脱了这门说亲,并且以早些回家不打扰他们夫妻俩为理由躲回了自己家里。 李周氏的行动力极强,第二天大清早就把望舒从床上喊醒,望舒在睡梦中还没反应过来,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清竹,我今儿骑马上朝,楞会再叫我。” 虽然声音小,但是每个字都很清晰,说完这句望舒还没翻身继续睡,就猛的惊醒,转身就看到了已经呆住的李周氏。 “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当了大将军。”望舒赶紧编故事,李周氏这才一副了然的表情。 “快快快,我丈夫把他兄弟叫到了镇上的茶楼,你收拾完了就坐牛车去相看。”李周氏从望舒的衣服柜子里拿出唯一一件有颜色的,一件蓝色镶边的外衫。 “……”望舒还以为自己被放过了,没想到他们都已经安排好了。 望舒把衣服穿上,用清水仔细的洗了一把脸,漱过口就被李周氏推到屋里涂了个胭脂,显得她气色都好了不少。 牛车缓慢前进,和秦帆的马车一样让人昏昏欲睡,很快她就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睡了过去。 李周氏知道她有多懒,不到日上三竿绝对不会起床,甚至是阴冷的雨天,她基本上一觉睡到午时。 西边的镇子望舒还是第一次去,这里和嵩州挨着,两边的百姓都会到这个镇子上买东西,比东边的镇子也更繁华些。 毕竟嵩州大多是做陈朝与巫藏买卖的,商客在这边的活动比较频繁。 说不定顾泽川就曾经在这镇子上停留过。 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标志的姑娘,而且身上带着点飒爽的气质,赵重在看见望舒的第一眼之后就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望舒被盯得不自在,听到对方介绍完自己的时候,礼貌性的回答:“望舒,今年十七,家里没有亲人了。” 她脱口而出望舒时,恍惚了一瞬间,原来这两个字也可以这般轻巧的从嘴里说出来, 而不是曾经嚣张不可一世的自我介绍:“国姓祝,单字舒。” 更不是下人上前一步替她回答:“这是新安郡主。” 然后哗啦啦的跪下一群人给自己行礼。 “我家里除了我还有哥哥和姐姐,但都已经各自成亲,和姐姐那边已经没什么联系了,我爹娘都是很温和的人,等我们成亲后,你也不用种地养家糊口,我爹娘身子都还康健,他们也不需要伺候。 我也还小,我们不着急有孩子,以后你可以搬过去和我爹娘住在一起……” 在李氏夫妇离开后,望舒很快打断了滔滔不绝幻想着婚后生活的赵重:“不好意思,我没有成亲的打算。” 赵重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你可是觉得我的家境贫寒,长得与你不相配? 彩礼我实在拿不出多少,这几年的俸禄都在这了,但是你相信我,肯定打下两只大雁做聘礼。 你没有娘家,也不需要拿嫁妆,我娘不在意这些的。” 望舒长得好看是必然的,皇家几代人的层层过筛,靠着后妃们和后代皇帝们的脸,没有长得丑的。 普通人长得普通也是正常事,毕竟没有经过这种容貌的筛选,如果不是作为她的后院男人,长什么样与她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是我的问题。”望舒摇了摇头,眼前的少年眼里写着真诚,望舒仍然冷漠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一定接受不了我的孩子必须随我的姓,你接受不了我还未成亲其实已经跟别的男人有过夫妻之时。” 如今跟谁姓都无所谓了,但望舒只想拒绝他。 少年稚嫩又真诚,如今男多女少,普通人娶不上媳妇的太多,他想成亲的心迫切热烈,望舒果断的拒绝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赵重的脸僵住:“你婚嫁过?” “没婚嫁过,但是我有过夫妻之实,所以我们不合适。”望舒摇了摇头。 “你的姓氏好听,可以跟你的姓,而且我也没有很在意你……”赵重不好意思说出那几个字。 总之他对望舒真的很满意,他希望望舒能再考虑考虑他。 “抱歉,这茶钱我已经付过,让你白跑一趟了。” 出茶楼时下了毛毛细雨,望舒恍然回到听两父争子故事那日,顾泽川为她撑着伞,告诉她往事不必再寻的模样,他仿佛就站在望舒眼前,开口说:“你又扔下我了。” 望舒的眼泪流了下来,她过了十六年锦衣玉食位高权重的生活,却如过眼云烟,风一吹,就散了。 她拉紧了衣服,回了茶楼,这里也没有小厮会主动递上一把伞。 “您可知道两父争子的故事?”望舒问说书人,掏出块碎银放在说书人面前的桌案上,“我想点个两父争子。” 很快酒楼里讲起了两父争子的故事,和北辞的说法大同小异,她给自己倒了杯茶,认真的坐在那一动不动的听着。 不知何时来的几位客人,大声询问说书人:“从来都只听说过女人争宠,怎么到这变成男人争宠了?这成何体统啊,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跟个后院的女人一样,真是丢了男人的脸。” “因为得到孩子的父亲,月俸八千,食料一千八百,杂用一千二百,你想争这孩子,配吗?”望舒听到这话一点就着,她压抑在心中半年的火今日爆发。 “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就不应该跟个娘们似的。”他听到这个恐怖的数字,却依然嘴硬的反驳望舒,又见望舒是个女人,立马把矛头指向了望舒,“你一个娘们也敢跟我顶嘴?” 李周氏进来找望舒时,就看到她从腰后拔出把短刀来,手撑着桌子借力直接一个轻功越到男人眼前,刀子离他的嘴不到一寸的距离。 怎么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和人打起来了!? “女人怎么了?你的后代难道不是女人生出来的?你难道不是你母亲生出来的?侮辱女人的时候,就没想起过把你辛苦拉扯大的母亲吗? 再多说一句话,小心你的舌头。”望舒恶狠狠的警告。 第159章 祝霁鸢已经成亲了 李周氏赶紧上前劝架,男人见望舒是真的起了杀心的,连忙说着求饶的话,就差给望舒跪下了。 “怂货,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还有脸在这看不起女人?”望舒冷笑了一声将刀收回腰间。 说书人见这边消停了,又开始说起故事来,李周氏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好奇的问:“为什么两位父亲不能确定孩子是谁的呢?” “孩子的母亲后院里养了很多面首。”望舒解释,“所以她根本不在乎孩子是和哪个面首生的,反正是自己的就行了。” 李周氏瞪大了眼睛,很快又明白了什么:“这果然就是个故事,现实中哪有这样的女人呢。” “嗯,只是个故事。”望舒喝了一口茶,眼看着那个侮辱了顾大人的男人要离开茶楼,望舒连忙站起来对李周氏说,“我要回家了。” 李周氏要跟她一起回去,望舒疑惑了一下:“你的丈夫呢?” “他回军营了,听说你拒绝了赵重,可是觉得他长相丑了些?等我丈夫见到面相清秀的,再介绍给你。” “赵重什么也没说?” “没有啊,他只是说你不愿意,我想你也肯定不愿意,你长得好看,肯定是要找个样貌般配的。”李周氏解释道。 外面的雨还没停,但李周氏拿了一把油纸伞:“走吧。” 望舒将伞接了过来,李周氏比她矮了半个头,显然撑伞吃力些。 男人很快死在了街上,死相惨烈,头被直接砍了下来,可除了他的狐朋狗友,身边明明没有人,走着走着,头就掉在了地上。 李周氏亲眼看着几丈外的男人头咕噜咕噜的滚了几圈,她大声的尖叫着,昏了过去。 大街上一阵恐慌,满是尖叫声和四处逃窜的百姓,望舒背起李周氏,趁着混乱,快速的离开了。 望舒的脑门有些冷汗,她把李周氏放到牛车上,就重重的坐了下来,卸了全身的力气。 她捂着腹部,痛苦的皱着眉,果然不能催动内力,巫医说半年不能动武她不信,但三四个月是肯定的。 心里算着日子,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今天是三月初九。 是祝霁鸢和资鹄洲成亲的日子。 “……”她除了在心里说句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以外,什么也不能做。 公主成亲这样的大事,洛岭一点消息都传不来。 李周氏悠悠转醒:“刚才那个人,怎么死了?” “我也不知道。”望舒真诚的看着李周氏,一副自己也很懵的样子。 “吓死我了。”李周氏小声嘟囔着,“你胆子真大。” 能不大吗?人就是望舒杀的。 “咱们这有没有好一点的卖玉石原料的地方?”望舒转移话题。 “嵩州有吧?我不太知道,那么贵的东西,我没关注过,你要买?”李周氏疑惑的摇了摇头。 望舒两只手互相摩挲着:“朋友成亲,想送她块玉。” 她自己也不是很需要钱,更何况她已经在西边的镇子找了个抄写的差事,半个月送一趟,这挣来的钱就够花了。 之前的那两袋子钱,都能用来买玉石。 最贵的不是玉石原料,而是雕刻的手艺,望舒有好几个玉镯都是麻花状的,工艺极难,最普通的玉制成,也是黄金为单位贩卖的。 她这些钱大概能买一小块原料,她打算做成耳饰差人送到柳州公主府。 “你的朋友成亲?她在哪里,你怎么知道的?”李周氏的好奇心又被吊了起来,她一连串的问道。 “去年就定下的,正好是今日,双方我都认识。”望舒挑挑拣拣的回答,“只是关系很好,我得送点贺礼。” 祝霁棠替她送的,祝霁鸢知道不是自己送的,只有收到来自自己的贺礼,无论贵贱,她才能安心。 “你朋友都成亲了,你就不着急?”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催婚上。 望舒笑着摇了摇头:“等我彻底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就会成亲了。” 等我彻底脱下郡主的长袍,放下了郡主的架子,把自己彻底当成普通百姓时,就会按照普通人的方式,过完普通人的一生。 等到了家,雨也渐渐停了下来。 满地都是泥土的清新,望舒决定带着望夙到山里溜一圈。 洛岭的地势比北辞要低些,山也更矮些,可站在山头,又能看到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望不到边际。 山脚下大概就是嵩州的边界。 望舒踩着湿软的土地,手里拿着小铲子和放菜的筐,往山里走去。 “野菜馅的饽饽很好吃。”望舒太无聊了,对着望夙说道,“尤其是这雨后的,可嫩了。” 望夙喵了两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在来这里之前,她根本不知道野菜就真的是野菜,还以为是一种菜的名字叫野菜。 而且也不是地上所有的杂草都可以吃,也是需要分辨的。 但很快望舒变了脸色:“那院子里也该长杂草了,很烦。” “我要不要也养几只鸡啊,鸡蛋还能卖钱,等给霁鸢做了耳饰,可就真没钱了。”望舒一边挖野菜一边嘟嘟囔囔。 山里太冷清,只有她一个人,许久都憋在心里的话现在全说了出来。 挖了整整一篮子的野菜,望舒才满意的停下来:“再给你逮条鱼,我们就回去咯。” 望夙自从来了这里,吃的荤腥基本上都是鱼。 “嵩州那边人多口杂,你戴着点帷帽。”李周氏叮嘱道,“千万别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知道了。”望舒把帷帽戴在脑袋上,坐着牛车去了嵩州进货。 这里果然更繁华些,望舒跳下牛车付了钱。 来来往往的客商穿着不同的服饰,说着望舒听不太懂的方言,一派繁华的祥和景象。 “老板,你们这的原石都什么价啊?”望舒用撇脚的洛岭口音问道。 老板见客人上门,连忙往后院带:“客官我们这的原石都是上好的,免费给您开。” 映入眼帘的是大大小小的玉盘,各种颜色都有。 老板用烛光打灯给望舒看上面的纹理和飘花。 在一大堆美丽的玉中,角落有一块透亮的墨玉。 “这块墨玉要多少?”望舒指着这块小巧的墨玉问道。 “这个便宜给您,太小的一块,顶多做一对耳饰,已经放在这好久了都没人买。”老板简单介绍了这块玉的情况,把玉拿了出来。 第160章 阿拉斯神灯齐司丞 “就要您白银五百两。”老板看是个年轻的姑娘,直接狮子大开口。 “老板这就不厚道了吧?这样的墨玉块小,里面的飘花也一般,颜色更不纯正,您根本卖不出去,还要五百两?” 先不说宰不宰望舒,她根本付不起这价钱。 “……那就给您便宜一百两,收您四百两。”老板暗想竟然碰上个懂玉的,只好往下降了降价格。 “二百两,多一两我都不买。”望舒的态度坚决,“您是生意人,该宰什么人,下次可要看准了宰。” 望舒说得这样直白,老板也没了办法,最后还是二百两卖给了望舒。 不仅卖给了她,还免费给磨出了一对耳饰,又送了望舒雕刻的工具和抛光的兽皮。 望舒的钱兜可谓是比脸还干净,剩下的铜钱被她买了十只小母鸡和料子。 望夙在家里看到了除了它以外的小东西明显很感兴趣,把几只小鸡赶得屁滚尿流,望舒大声呵斥了望夙一顿。 她进屋把所有钱财都拿出来摆在外面,细细的数了起来,除了两块碎金不能动,就是几个曾经她扔着玩都不在意的铜板。 如今却成了她的全部。 用荷包仔仔细细的包起来,又塞回了床铺下面,生怕被偷走。 望夙这个时候就乖乖的趴在望舒身边。 她的日常就更丰富了些,趁着天亮她得抄书、夜里就借着月光在院子里磨玉。 百姓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一顿,申时前吃一顿,其余都在干活。 而望舒就算睡到日上三竿,中午也是要再睡一觉的,自从她的地种好轻松之后,她整个人也变得懒了许多。 为了避免听到奇怪的谣言,她非必要不出门,每天就在家里忙来忙去。 村里打水的井不少,但大多数人用水没有那么频繁,除了望舒。 望舒每两三日都要洗澡,曾经是坐在木桶里泡澡,现在只能站在桶里快速的洗。 曾经长头发的时候她大概三天一洗,现在就延长了洗头发的间隔。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干性发质,五天不洗也跟刚洗完的一样蓬松。 她每日早上起床都要苦恼于头发满世界乱炸,扎也扎不上。 “你家养的小鸡倒是全皮实。”李周氏无聊的时候喜欢来帮望舒喂个鸡,“之前我也养来的,死了好几只,直接就不养了。” “都是望夙干的好事。”望舒笑骂道,“天天追着鸡跑。” 还好望舒用竹子拉了个网,防止有黄鼠狼钻进去偷鸡,空间很大,望夙会攀着网跳进去逗弄这些鸡。 它们就是望夙养的小宠物。 “你在望各庄住了将近俩月,有没有习惯?”李周氏随意问道。 “实话实说,我只是被动接受了这种生活,仅此而已。”望舒喂鸡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她做梦都想回家。 齐司丞趁着天黑谁也看不到他,又偷偷的翻进了望舒的院子。 蜡烛费钱,望舒早早的钻进了被窝睡觉,以至于这阵子早上都比平日要早醒半个时辰。 “?”齐司丞进屋,看到望舒把整个人都迈进了被子里。 她的呼吸平缓,很明显已经睡熟了。 “……”齐司丞沉默的站在床边看了望舒一会。 见望舒还没醒来,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叫人。 “我还没废物到有人站在我的床前,我都不知道。”望舒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了出来。 闷闷的声音,带着被吵醒的烦躁。 齐司丞尴尬的在原地左右微微摆动身子,声音也比平日要僵硬几分:“小郡主倒是睡得早。” “我买不起蜡烛,不睡觉还能做什么呢?”望舒掀开了被子,她睡觉的时候只喜欢穿着肚兜,此时冷得起了胳膊鸡皮疙瘩。 她随意披上外衫,才从帷幔中探出手来,将帷幔拉开。 “小郡主也落魄到连蜡烛都买不起了。”齐司丞拉过椅子坐了下来,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盘算着要给小郡主送点蜡烛来。 屋里的摆设简易,梳妆台不知道是几十年前的,修修补补还在坚持着,上面却擦得很干净,望舒拉开梳妆台的抽屉。 “这个,麻烦你托人送到柳州公主府。”望舒把信封也一起放到齐司丞的手里。 她就猜到齐司丞还要再来,这东西只有交给他,望舒才能放心,刚许了这样的愿望,齐司丞就出现在了她眼前。 “我凭什么帮你?”齐司丞不接她的东西,平淡的反问道。 望舒沉默了一会:“我给你钱。” “算了吧,小郡主哪来的钱。”齐司丞拿过信封和耳饰,仔细的收了起来。 望舒无意多说,她连热茶招待齐司丞都做不到。 “笨蛋。”齐司丞的眼眶有点红,摸了摸别在发间,那根望舒送的簪子,小声骂道。 * “山里有好多野生的桃花已经开了,我们去摘些做桃花糕啊。”李周氏托着竹子编成的小盘子,在门外喊望舒。 除了望舒和李周氏,还有几个女人。 说是桃花糕,和北辞的做法也相差甚远,她们不过是拿磨的棒子面混上桃花的花瓣,再加点糖,攒成的甜点。 “来了。”望舒才刚给自己的菜园子浇好水,她连忙拿起自己的小筐,走出院子。 “咱们村的望狗子前两天说上亲了,这两日正凑彩礼呢。”其中一个女人说道,“我记得前一阵子还想给望舒说呢。” “就他那模样,也跟望舒不相配啊,你们见过他那媳妇长啥样没?”另一个走在望舒身边的女人说道。 “那还真没见过,哪个村的?”李周氏问道。 “隔壁村的,长得五大三粗的,好生养,长得也就那样,听说彩礼要的不少,还想要两只大雁,这季节,去哪逮大雁啊。”第一个说八卦的女人回答道。 这边确实很少见到大雁,更何况是普通人家,去哪打大雁啊。 几个女人嘁嘁喳喳,围绕着要提亲的望狗子说了一路。 “也不是催你,村里大龄未婚的确实没几个,全都打光棍,你一个姑娘家的不能不嫁人啊。”最终她们几个还是把话题绕到了望舒身上。 第162章 成亲生子只是为了老有所依 宿醉后的脑子有些钝痛,望舒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才从床上爬起来。 望夙正乖巧的蹲在地上看着望舒。 “早啊。”望舒伸长了胳膊,挠了挠望夙的下巴,“昨晚我是不是喝醉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来的。”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有点睁不开,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还是睁不开,肿了起来。 “……”这是昨晚哭得挺狠啊,望舒吐槽自己。 “昨晚你喝得烂醉,竟然还能找到家门。”李周氏也正好来河边洗衣服,她扭头对望舒说。 望舒用力的锤了两下衣服,然后用力的搓着:“不好意思,昨天确实喝多了,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没说什么,就是我见到了你的那个紫色玉佩,你说是你兄长送的,那你在这,他知道吗?”李周氏摇了摇头,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望舒搓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他不知道,不是亲哥,是舅父家的表哥。” “表哥?”李周氏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怪异几分,这表哥表妹之间成亲的不少,她的脑子里一时间脑补了一场大戏。 表妹家道中落,表哥落井下石,取消婚约,两人从小青梅竹马,表妹心里还有表哥,拿着他送的定情玉佩痴情等待。 “这些日子给你说亲,你都不愿意,是因为这个表哥吗?”李周氏把自己的猜想问了出来。 “跟他没什么关系。”望舒觉得好笑,赶紧说清楚,“说亲不愿意只是因为他们实在,我实在是看不上。” “前两天那个小伙白白净净,瘦瘦高高的,你也不喜欢?”李周氏表示怀疑,她越这样急切的否认,李周氏越觉得就是这个表哥的问题。 这个负心汉,这么好的姑娘都不要。 望舒根本记不起那人的长相了,应该是还不错的吧,她还是用了什么现编的理由拒绝了。 她随意的说:“那就麻烦再帮我相看相看了。” “你再拒绝下去啊,村里那群多嘴的老太太该骂你狗眼看人低了。”旁边洗衣服的女人听到这插了句嘴,“她们那群老太太,在家里没完没了的使唤媳妇,在外就四处扒人坏话。” “她们就是没事干,都说媳妇熬成婆就轻松了,可不嘛。”李周氏这一回答,两个人转移了话题,满心满眼都是看不上那群天天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的老太太。 “她们就天天的比,说这媳妇又做饭不行啦,又干活不利索啦,也不看自己儿子什么样,还挑上媳妇的事了。” “你家倒是也还行,起码一年就只需要看见三个月婆婆。” “别提了,她一来,整个家都晦气。”李周氏翻了个白眼,“就属她事多,李岳还不在家,她就没完没了。” 女人好奇怪,一边骂自己的婚姻家庭不如意,一边劝未婚的姑娘们跳进火坑,和她们一样也不幸起来。 望舒的衣服洗得差不多了,她甩了甩手上的水:“不成亲,只需要照顾自己,成亲了还要照顾丈夫和婆婆公公,所以为什么要成亲呢?” “……”这个问题,好像她们都没有想过。 “我一个人的时候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成亲之后都要听别人的摆布,那我为什么要抛弃自由呢?” 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害得几个女人都哑口无言,终于有个女人说:“不成亲你整个人生都不完整,得多少人看你的笑话啊。” “难道每天没有月供的伺候人,你们的人生就完整了?”望舒又质问道。 “不成亲,等老了无依无靠,死了都没人给埋坟里,没人给烧纸。”又有一个女人回答望舒。 这个问题倒是个成亲的好理由,望舒想到的显然不只是表面的生老病死,她冷笑了一声:“我都死了,还在乎埋哪吗?” 成亲,大概也只是为了等老了以后有人照顾吧,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有种地才能生存,就必须有年轻的劳动力,来养老人们。 “谁也不想成为孤魂野鬼。”李周氏认同刚才那个女人的话,“望舒,所以人还是得成亲的。” “嗯。”望舒应付了一声。 她说得越多,李周氏越觉得是因为表哥这个负心汉,才导致望舒不向往婚事了。 心下盘算着还是得让李岳从军中找个合适的人选给望舒说亲。 四月悄无声息的离开,来到了最热的五月和六月。 山里的野枇杷逐渐成熟,大批附近的村民跑到山里摘枇杷吃。 前几天望舒没能抢到熟透了的野枇杷,但很快她有了经验,夜半三更不睡觉,摘枇杷。 九分熟还微微发硬的枇杷已经可以摘下来了,只是需要放在院子里再晒上几日。 每天晚上带着望夙像偷鸡贼一样,摸着黑上山。 很少有像她一样胆子大的,这边当地流传着夜里出门会被孤魂野鬼附身的恐怖故事。 望舒第一次听到李周氏讲这个传闻时只是微微一笑,普通百姓当然不知道城里夜间生活的繁华,他们连最基本的蜡烛都很少能买得起。 晚上基本上只能靠着惨淡的月光做事,有这样的传闻也正常。 提着齐司丞拿给她的灯笼,望舒背着竹篓,带着望夙上山摘水果吃。 望夙的小眼睛亮晶晶的,泛着蓝色的光,警惕着周围。 “如果再不能习武,我就要废了。”望舒轻功跳上树尖,大概一丈多高的距离,望舒都有些力不从心。 她的腹部会隐隐作痛,还是年底被刺的,这都四个半月了,依然影响着她。 树尖上的枇杷很少有人摘,他们爬树也只能站在比较粗壮的树枝上,望舒轻功却能轻轻的踩在脆弱的枝叶上。 她摘枇杷的动作很快,摘半竹篓的枇杷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够吃三两天了。”望舒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吃,会分给李周氏一些,还会捡不太好的不甜的喂鸡,偶尔喂望夙一点。 回去的时候望夙累得不想动,望舒只好把它放在肩上,一并驮着回去。 第164章 柴翊第二个上全垒 “没事。”望舒冲着李周氏招了招手。 “那你们聊,我不打扰你们了。”李周氏受到柴翊阴冷的目光,吓得往回跑。 “什么时候回去?你怎么找到这的?柴将军知道吗?”望舒问了一大串的问题,她一边重新扎自己有点散乱的头发,一边问,连看都不看柴翊一眼,就往院子外走。 她的篮子和篮子里要抄的书还在外面。 望夙喵喵了两声,像狗一样在柴翊脚边闻来闻去,有点熟悉,但不多。 “不回去了,我能找到这很奇怪吗?我爹管不了我。”柴翊等她提着篮子回来,开始回答 每一个问题都耐心又不耐烦的回答了。 他烦的要死,眼看着黄昏日落,他为了找望舒,这两日都还没好好吃饭,现在肚子都咕咕的叫了起来,他更烦了。 望舒已经流放了大半年,他要不是有公事到西南与齐司丞交涉,他还不知道望舒在作死。 现在,柴翊的管辖地距望各庄不过三百余里,跑马也就两三天的事,况且边境除了练兵就是练兵,他在不在区别不大。 “不回去?”望舒皱起了眉头,“不回去你是要干什么?” “本将军想体验乡下生活。”柴翊没好气的回答,“怎么,你以为把我轰走,就可以这辈子都不见面了吗。 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你早就给自己找了后路,选择姜淮是因为你心里没有他,甩掉也毫无负担是吧? 对我,你就只能骗,那顾泽川呢,你连告诉都不敢告诉他,就逃走了。” 望舒无奈的叹了口气。 一大堆的质问,柴翊从院子里捡了块石头,砸进了鸡圈,那些半大不小的鸡被吓得张着翅膀扑腾。 “没事干吧你!”望舒怒斥道,“没完没了。” “我没完没了?你倒是说说,怎么受的伤,还望舒,你这姓氏倒是起得真不错啊。”大狗也急了,他说着就上前两步把望舒按住,拽开了她的衣领。 “伤在哪?”在肩膀处没看到新伤的痕迹,他皱着眉问道。 望舒不说话。 “你不说,我就亲自把你衣服扒光了,反正你也反抗不了。”柴翊恶狠狠的,眼睛瞪得猩红,是眼睛要流眼泪的酸涩样子。 “肚子。”望舒解开外衫,撩开一点肚兜,把肚子上那道长长的“蜈蚣”缝合伤口露出来给柴翊看。 柴翊的眼泪很快就落下了来,他将手指轻轻触碰到那条伤口,颤抖着声音问道:“疼吗?” 望舒摇了摇头:“恰好被救了,只是半年不能练武。” 她抚上柴翊的脸无声的叹气了一声。 “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我又如何保住你的呢。” 柴翊替她穿好外衫,一言不发的走到灶台前,大狗很明显又在生闷气了。 一个人闷着头烧火做饭,望舒像是看稀有动物:“你怎么会烧火的?” 柴翊懒得搭理她,但很快又不得不和望舒说话:“你只要盐和油?其他的呢?” “其他的啥?”望舒啊了一下,一脸的疑惑,“难道做饭不就是这些东西吗?” 柴翊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好养活,昔日的新安郡主如今连猪食都能吃的津津有味,真不辜负你日夜筹谋规划,把所有的人都耍的团团转。” 一瓢水熄灭了火,柴翊往外走:“愣着干嘛?跟我出去吃饭。” 望舒还纠结在上一个问题上:“所以做饭还需要什么?” 柴翊转身往望舒面前走了两步,微微弯腰,按着望舒的后脑勺亲了上去,堵住她还要继续说话的嘴,柴翊显然没有任何经验,在望舒嘴里横冲直闯,牙磕到了望舒的嘴唇。 他温热的气息都扑在望舒脸上。 望舒哼了一声,反客为主教他如何接吻,很快柴翊掌握了要领,开始攻略城池,他气急败坏的情绪都传递给了望舒。 两人最后到了镇子上的酒楼吃饭,柴翊在店小二的耳边说了什么,等上了菜,他就扒拉着水煮鱼,夹出一粒圆圆的褐色的东西:“这个叫花椒,是调味用的,尝起来麻麻的。” 他又继续扒拉,夹起一块又一块的调料:“这叫蒜,这叫葱,这叫姜,为了去腥要用酒和梅子,这叫辣椒。” 望舒一整个大震惊:“所以我们平常吃的肉都是香的,一点也不腥。” “真不知道你这几个月怎么活过来的。”柴翊冷笑了一声,他特意让店小二把所有的调料都放在里面,不需要挑出去。 望舒平常吃的都是把所有调料去除后的,自然和只用了盐的看起来相似。 可能是趁着喝酒喝的有点多,在柴翊问望舒:“让我听听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我。”的时候,望舒的脑子一片混沌。 “没有了。”望舒含含糊糊的说道,现在她就是个普通的老百姓,强抢民女,她也没处鸣鼓申冤啊。 这样的她更不用在意柴翊以后跟别的女人成亲,他的夫人又不能在意他的婚前史,那时候,柴翊也不会再来找她。 现在望舒就像是他养在郊外的外室,虽然望舒还是有主动权和占便宜的那个。 于是两个人滚了床单,柴翊精力旺盛,还隐隐生着气,发了狠直到下半夜才勉强放过望舒,此时望舒已经睡得迷迷糊糊。 她不知道,柴翊一直捂着她肚子的伤口,在那虔诚的亲了很多次。 一直在脖子上挂着的项链碍事,柴翊仔细一看,还是死了的勺星竹送的那个。 好样的望舒,柴翊咬紧了牙冠,酸得像是整个人都泡进了醋里。 “看你还敢不敢抛弃我。” 望舒早上根本起不来,她哀嚎又绝望的躺在床上,柴翊坐在床边尽职尽责的给她揉腰:“今日都要做什么?家里有男人了,又不用你干活。” “你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将军,会做什么?”望舒软弱无力的胳膊推开碍事的柴翊,她的胳膊上还有可疑的红晕。 然后动作奇怪又扭曲的去洗漱。 柴翊殷勤的为她倒好水,就差亲自帮她洗了。 李周氏一大早就在隔壁院子冲着望舒招手,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带了些诡异的笑意。 第165章 柴翊也会被八卦 望舒琢磨了一会没看明白她那迷之微笑。 “望舒,今日要不要一起去洗衣服?”李周氏很快出现在望舒家的院子门口,往里喊道。 “滚去洗衣服和床单。”望舒把脏衣服和床单全都扔到脏衣篓里,撒气般的踹了柴翊一脚。 柴翊一时间没防备,踉跄了两步。 “这些竹子做的篮子都是你做的?”柴翊转过头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问道。 望舒抬腿的动作幅度有点大,扯得有点疼,她嘶了一声,更没有好脸了:“不是编的难道是我吐出来的吗?” 她去砍竹子,搓麻绳,在李周氏的帮助和教导下,编了很多大小不一的盆、筐、篮子、篓之类的,各有各的用处。 刚来望各庄的那一阵子晚上睡不着,她就在月光下,慢慢编篮子。 李周氏从昨天到今天,已经被刷新了很多次观念了,再看两人的互动,她又震惊又佩服还有点羡慕和嫉妒。 李岳对她确实还不错,可李岳真回家的时候,一向什么也不干的,只往椅子上摆着,该吃饭的时候起来吃饭,该睡觉的时候回屋睡觉。 看到李周氏为他忙前忙后,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最起码,李岳不打她,在她和村里其他女人的交谈中得知,别的丈夫看不惯妻子还要打她们,她觉得自己的婚姻很幸福。 这种隐约的骄傲直到今天,彻底碎了一地,被人碾在脚底。 大家只不过是相互照顾的邻居,又加上望舒只是一个人,她也经常是一个人,经过对比,所以没觉得望舒哪里比她过得更如意。 她无时无刻不在忙碌,为了吃喝,为了生存,而且她曾经是个娇嫩的大小姐,什么也不会,如今落魄了。 李周氏甚至是更轻松的,她不用担心银两,不用下地干活,只是照顾菜园子。 李岳也是她的依靠,她请望舒来家里做客,也是有点隐密的炫耀之意的,望舒同样也被她过得不错所打动。 综上的一切,她比望舒过得好。 但现在,情况发生了转变,姑且把眼前这个男人当成是望舒的男人,他来了,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柴翊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呆呆看着他的女子。 他没有耍酷的劲装可以穿了,都塞在了脏衣篓里,身上的盔甲也都卸了下来,扔在了屋子里。 如今夏天炎热,他除了一件长裤,就是个灰了吧唧的背心——望舒想学着做衣服的,结果根本不会缝袖子,就成了如今的废衣料。 把下边剪了剪,长度正好到他的屁股上方。 真别说,穿在他身上,有种力量型的美感,发达的腱子肉一览无余。 乡下,尤其是夏天里的男人,汗流浃背,索性不穿上衣干活,下身也只有件过膝的裤子。 相比较那些男人,柴翊已经算穿得多的了。 他提着脏衣篓,胳膊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隆起,青筋也看得清清楚楚:“不是要去洗衣服吗?” 他有点疑惑,而后反应过来:“你是有话要跟新……望舒说?” 他还没能适应望舒这个新名字,下意识的喊了新安。 昨晚上他喊了一晚上的新安,望舒也下意识的应他,谁也没说:“是望舒,不是祝舒,更不是新安。” “没有没有。”李周氏回神,跟望舒招了招手,于是在前面给柴翊带路。 “我是李周氏。”她想起来还没告诉这个少年自己的名字,连忙自我介绍道。 但柴翊嗯了一声,之后又无声无息的,就跟在李周氏身后慢慢走,完全没有要说自己名字的意思。 他觉得李周氏走路速度好慢,他一步本来就迈得大,现在走在后面很憋屈。 李周氏走在前面很久没听到他的回答,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男人。 尴尬的是她一转头没能看到男人的脸。 当她想第二次仰头再看向柴翊时,不小心被前面的石子绊住了脚。 柴翊眼疾手快,拽住了李周氏的袖子,把她扽住了。 他的力气太大了,直接把李周氏拽回了原地。 “谢谢。”李周氏的脸都烧红了,她总算知道望舒为什么喜欢个子高的了,抛开打人不说,确实很有安全感。 “没事。”柴翊收回手,面无表情。 两人走了一炷香的路,终于到了村尾的河边。 夏天炎热,洗衣服的女人也多了起来,她们看见李周氏都热情的打招呼,但看到她身后高高瘦瘦的男人,无不充满了好奇。 “这是谁啊,你家亲戚?” “小伙长得好标志啊。” “有没有婚配过啊?” “是来帮你洗衣服的吗?”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 李周氏把几个女人推回原地:“快洗衣服吧,都该飘走了。” 她们当然不死心:“这是不是你亲戚?” “不是。”柴翊不知道李周氏为什么吞吞吐吐的说话,他打断了这群女人。 他也没在河边洗过衣服,只好看其他人的动作,然后学着洗衣服。 望舒原来这些日子就是这么过的,很累很辛苦,受了多少委屈,又没人知道。 还好他赶来了。 这要是让顾泽川知道……柴翊想都不敢想。 他在这替望舒难过,其他女人可不想放过这个陌生人。 “那你是谁家亲戚吗?洗衣服都是女人干的活,你一个大男人不去种地在这洗什么衣服?”其中一个女人问道。 柴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和望舒之间的关系,也不想理这些八卦的女人。 “别问了。”李周氏忽然大声说道,“他是望舒家的。” “望舒?是给她相看的男人吗?我怎么没听过这事?”望二嫂也凑了过来,自从那次的望夙事件,她就没再惹过望舒。 “相看?”柴翊疑惑了一下,转头看向李周氏,希望她给个解释。 “望舒一个姑娘,孤苦伶仃的,我们村里的媒婆一直在帮她找个男人。”李周氏只好一五一十的告诉柴翊。 “那这么说你不是给她相看的男人?”望二嫂反应了过来。 第166章 望舒和她的男人们 “我小时候就和她认识的。”柴翊最后这样解释道。 “她说她是北辞来的,你是要接她回去吗?”望二嫂又继续问道。 柴翊摇了摇头:“她大概要在这里生活很久了。” 而我,将会在西北,十年、二十年,或许会更久。 那些女人似乎还要问什么,柴翊已经不耐烦了,他皱着眉,冷着脸,让这些人对他望而却步。 李周氏和他说话,他还是愿意回应两句的,毕竟他能看出来这个女人和望舒的关系还不错,甚至比较照顾望舒。 望舒刚来的时候就是只无头苍蝇,一切事上手都需要一个人引领,就是李周氏。 “我们的屋子说实话隔音并不好。”李周氏忽然说。 “嗯?”柴翊没明白李周氏说的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疑惑。 “昨天晚上你们俩……动静不小。”李周氏虽然成亲了几年,听到两人弄出的声响,也脸红了几分。 柴翊的脸则是爆红,他侧头搓衣服的动作更用力了些,可滴血的耳朵暴露了他此时的慌乱和害羞。 “我其实有挺多疑问的。”李周氏用皂角给衣服打上泡沫,“你们没成亲吗?她一直都说自己没有婚配过,可你们这明显就是新婚的夫妻俩啊。” “她说她的玉佩是表哥给的,难道不是定情信物吗?你是她表哥吗?” 柴翊很认真的听完了这些疑问,他耐着性子回答:“她说的表哥……我不确定是哪个,但确实不是我,那也确实不是定情信物。” 祝霁华、祝霁鸣和祝霁棠,都是会送她玉佩的性子,他没见过李周氏嘴里的玉佩,不能确定是哪个,但肯定不是祝长昭。 “至于婚配……她确实也没婚配过,只是有个未婚夫,也退婚了。”说这话的时候,柴翊在想望舒是不是故意的。 这婚她早就知道成不了,所以他的答案是不重要的,望舒只会选择姜淮这个外人。 失而复得是庆幸的,可得而又失,是痛苦的。 李周氏现在的脑子有点乱,她得到的消息得消化一下,也就是说和望舒有关的男人,不只三个。 而她,从始至终以为只有一个,包括她说她的猫是朋友送的,她都以为是一个人。 怪不得望舒对男女之事这般看淡,而且听到被墙边老太太们这么诋毁,也没太大的反应,更是拒绝她们任何人的说亲。 但看着眼前这个长相俊朗的男人,李周氏也觉得望舒看不上那些歪瓜裂枣很正常。 他昨天晚上捏着望舒的那枚约指,问她自己是第几个男人,望舒回答得理所当然:“不是第一个。” 如果是顾泽川在他之前,他认了,两人从小就亲密无间,那别人呢,还有没有别人,他问不出口了。 她对自己是有点喜欢的,但不多,至少看他时的眼神完全没有看顾泽川那样热烈又毫无保留。 “那你们这样,家里人知道吗?”李周氏万般不理解,用柴翊的说法,她和好几个男人都有纠葛,昨天这两人还有了夫妻之实,都没有想着谈婚论嫁的事吗。 柴翊诚实的摇了摇头。 李周氏在见到柴翊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才是望舒能看得上的男人,之前让丈夫给她随便找个男人的想法真是太草率了。 而且她为什么会担心这样的姑娘会没有人要呢?生怕她嫁不出去。 柴翊洗完了两人的衣服,还要接着洗床单,这个时候李周氏已经洗完了全部的衣服:“我帮你吧?” “不用了。”柴翊直接拒绝。 李周氏只好拿着自己的衣服离开了。 见李周氏离开,其他女人又围了过来。 “你叫什么啊小伙?” 柴翊啧了一声,提着床单走到更远的地方洗。 从床单里,飘落一件肚兜在地上。 “!”柴翊的耳朵不争气的又红了起来,他赶紧捡了起来。 可还是被其他女人都看到了。 “你是望舒相好的?你一个大男人还帮她洗衣服啊。” “不是帮,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柴翊一本正经的纠正这句错误的发言,“洗衣服本来就是笨重的活,难道不应该男人做吗?” “……” 这发言和望舒说为什么要成亲伺候一家人一样的炸裂。 喵喵喵。 柴翊感觉屁股后面有东西在拱他,他一转头,是望夙。 “顾望夙。”柴翊用手点了点它的小脑袋,“等我洗完就回去啦。” 这么远的路,望夙能自己找来,平日里望舒肯定天天带着它满处跑,它都熟悉了。 一人一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在田边遇到了正在挖野菜的李周氏。 望夙也跟李周氏很熟了,它喵喵的跟李周氏打招呼。 “顾望夙,跟我回家了。”柴翊皱着眉喊望夙的大名,让它赶紧回来。 “……?”李周氏一直以为望夙跟着望舒姓望,结果竟然还有姓氏。 “这猫叫顾望夙?” “……你不知道吗?”柴翊也纳闷起来了。 “你姓顾吗?我看这个猫和你颇为亲近,还以为是你送的。” “不是,猫是她前未婚夫送的。” 李周氏以为望舒的前未婚夫姓顾。 她昨天看过望舒看柴翊的眼神,说爱太满,说不爱好像又有些在乎,可眼前的少年,谈及望舒,却散发着浓浓的爱意,更像是一厢情愿。 一个女人的贞洁有多重要,可望舒却可以肆无忌惮的和一个男人随意圆房,而且他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像他这样俊朗又前仆后继的少年,还不知道有多少个。 她就更好奇望舒的身份了,现在就算见到了眼前这个连名字都不肯告知的男人,她也只能窥视到冰山一角。 太多的人,说的她根本捋不清谁是谁。 回到院子里,他看到望舒正在折腾自己的菜园子。 “中午吃什么?”他一边抖了抖衣服将其晒到绳子上,一边问道。 “前两日下了雨,又出来了好多野菜,中午吃饽饽吧,你会做吗?”原来望舒在拔草,收地里的野菜。 “总之是比你会做饭。”柴翊轻嗤了一声,抬头眯着眼看看太阳,又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影子,大概是上午巳时一刻。 第167章 既然还活着,我就不是弃子 望舒拔完了菜园子里的野菜,把竹篓放到地上:“这些够咱俩吃了。” 两人搬着小凳子,对着坐在一盆水前,认真的择菜。 望舒松散的头发落下几缕青丝在耳边,柴翊下意识的洗干净了手,帮她别到耳后:“你的头发短了不少。” “剪了。”望舒丝毫不在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望舒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她嫌长不好打理,就一刀割下了,剩下参差不齐的长度,绑起来时总会落些。 “也是,你又不会打理头发。”柴翊又说道。 “我早就不难过了,你这是做什么?”望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皇上想杀了我,却又留了我一条命。 既然还让我活着,等着吧,有朝一日,他还是会将我召回,他那副棋上,我不是弃子。” 柴翊还是不高兴,甚至眼圈都微微泛红,将哭不哭的。 “快择菜。”望舒拍了拍他的大腿。 天知道望舒多想把锦囊用掉,锦囊在她的手上都磨得破了一个角,她还是忍住了没用,可她真的很想问问神,她是不是弃子。 但她又感觉,锦囊不是让她这么用的。 望舒时至今日仍然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说她还会回北辞,也不过是一句安慰柴翊的话罢了。 她连忙转移了话题:“你这身真的俊,显得你身材特别好。” 柴翊瞬间被哄好:“真羡慕你,能被这样的人伺候” 望舒示意他把脸凑过来,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下:“当然得羡慕我。” 这样闲云野鹤的日子,不用担心生命安危的日子,在柴翊的人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往后无数个日子再想起,他都会羡慕那个时候的自己。 没有猜忌,没有其他男人,只有他和望舒两人。 择完了菜,柴翊去做饭,望舒就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抄书。 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各做各的事情。 “我去问问谁去镇子,得给你买身衣服。”望舒从床头拿出自己的钱包,数着里边仨瓜俩枣的铜钱。 成衣比布匹要贵一些,也不能给柴翊穿那种都扎肉的麻衣,她拿出了里面十多枚铜钱。 再加上跑路费,这么多够了,她心里暗暗盘算道。 柴翊只知道她拿了钱出来:“我带了钱袋,就在你的梳妆台上。” 望舒听到这话,又转身回了屋子里,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她放回了自己的钱,从柴翊的钱包里掏出铜钱:“那我可就用你的钱咯。” “钱多的是,你随便用。”到底是升了官的将军,月月俸禄都够一村子一年的花销。 * “你还给望舒说亲呢?人家丈夫都找来了。”墙头的老太太叫住了又要往望舒家里走的媒婆。 “什么时候的事啊?”媒婆大吃一惊。 “就今天早上,她家男人也去河边洗衣服了,不信你随便问,她们都看见了。” “长啥样啊,我给介绍的都看不上,不得惊如天人啊。”媒婆一听到这话就生气了,她们说媒的,靠两边介绍转中间钱,现在少了份生意,媒婆自然不高兴了。 望舒长得好,能嫁进稍微有钱点的人家,她的中间费更高。 “他们都说高高壮壮的,一看就能干活。” “那我得眼见为实,那边说亲的还等着相看呢。”媒婆满脸写着不信,继续往望舒家里走去。 “您找?”柴翊的余光看到有人进了院子,他停下手里包饽饽的动作,走出了灶房。 “望舒不在家?”媒婆想见到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她不得不承认,确实没见过比这个男人更强壮的了。 干农活肯定是一把好手。 她们对容貌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是这种又高又壮的,很抢手。 “她刚才出去了。”柴翊如实说道,“估计很快就回来。” 媒婆从屋檐边拿起一根黄瓜,用水洗了洗,咔嚓咔嚓的咬了起来。 黄瓜这阵子也开始逐渐成熟了,望舒没有种菜的经验,黄瓜个头不大,结得也不算多,但足够她一个人吃了。 她会把熟透但还没吃的蔬菜放在屋檐下不见阳光的地方储存。 偶尔有人来她们家,吃她一根黄瓜,或者吃个什么水果,她也不在意。 “你是她男人?怎么我以前没见过你?”媒婆吃了一会黄瓜,见柴翊根本不打算理她,只能走到柴翊面前问。 “您以前不是也没见过望舒。”柴翊面无表情的回答。 “实话实说吧,我是给她相看人家的媒婆,我们东边镇子里一大户人家看上望舒了,我找她是商量彩礼的。”媒婆见柴翊油盐不进,说出了直接目的。 大有一种你要是跟她没关系,就别拦着我赚钱的意思。 “那你回绝了吧,她看不上。”柴翊一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什么大户人家,也能和他的身份比? 当着他的面给自己喜欢的姑娘介绍别的男人,当他死了吗? “你们又不是夫妻,管天管地还能管她婚嫁?”媒婆翻了个白眼,“那我得听望舒自己说。” “说什么?”望舒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她看着媒婆,“不是让您别给我找了吗?” 媒婆被当场戳穿,脸色有些尴尬,她不敢看弯着腰做饭的男人,连忙拉着望舒的胳膊,把她拽到外面去。 “里面那个是你男人?我前两日从镇上看上一户人家,还挺有钱的,男方长得也不错,你去相看相看?”媒婆的声音压低了问的。 “不用了,他是。”望舒亲口承认了柴翊的身份,也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望舒都已经想好了,等柴翊离开,她就找理由说自己丈夫去外面打工了之类的话来回绝这些媒婆们。 媒婆听到望舒亲口承认了,脸色当场变了:“你有男人为什么不早说?你这是拿我取乐呢吗?” 望舒很真诚:“不是,我们确实是前两日才看对眼的。” 柴翊侧着耳朵仔细听着,听到了这句话,哼了一声,明明十年前就看对眼了。 媒婆没了话说,生气地离开了望舒的家。 第168章 隔壁来了个事多的老太太 “倒是你,和我说实话,什么时候回去?”望舒捏了捏柴翊气鼓鼓的脸,佯装嗔怒。 柴翊既然来了这里,就肯定是安排好了的:“年底回去。” “柴大将军当真不知你来了这?”望舒又进一步问道。 “他知道。”柴翊泄了气,说了实话,“是他把我调到离你最近的地方的。” “柴大将军也跟着你胡闹。”望舒啧了一声。 “爹说让我好好照顾你。”柴翊又添了一句,“所以只要没有战事,我只有年底回去三四个月,就来找你。” “你最好别耽误了公事。”望舒也不再追问,软绵绵的放了句重话。 “知道啦郡主。”柴翊把望舒抱在怀里蹭了蹭,“我就知道新安对我最好了。” 自从这次两人坦诚布公的谈话后,柴翊就更放肆的跟在望舒屁股后面转了。 整个村子都知道望舒家里有个倒插门的男人,什么活都干,无论是摘野果还是逮鱼,是拾柴火还是洗衣服,永远都是男人在干。 他忙碌的身影遍布整个村子。 但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从哪来。 越神秘,墙根的老太太们越想把他的身份扒出来。 “望舒,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的烧纸啊?”这日,李周氏看着望舒抱着几大卷烧纸往家里走。 “周年。”望舒回答,“咱们村在哪烧这些东西?有什么讲究吗?” “一般都是去坟地里烧,你这样亲人不埋在村里的,就得趁着人多阳气盛的时候在家门外烧。”李周氏详细的给她讲道。 柴翊乖巧的跟在身旁,一言不发,脸色也不好看,李周氏还以为小两口吵架了。 “好。”望舒从家里拿了火折子出来,蹲在院门前用棍子画出个圈来。 在东南方留了个门,然后点燃了烧纸。 李周氏随口八卦了一句:“这是你什么亲人啊?我记得你说你父亲的祭日在九月。” “不是亲人。”望舒摇了摇头,把胸口处藏着的约指拿了出来,给李周氏看。 “是这约指的主人。” 这约指的大小一看就合适望舒的手指,也许送玉佩还可以是旁人,但送约指,肯定得是爱人了。 原来她从不离身的项链是个约指,李周氏的心里再次被震惊到。 “那你们……”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望舒手上的动作没有停,“约指的主人献上约指,向我表达了忠心,但是他死了。” 她的语气平淡,而且勺星竹都死了一年,只能说是还有些感慨,其余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柴翊至今也说不出和勺星竹相处了两个月的感受,他们之间最多的牵扯就是那次勺星竹想要杀了他。 但他隐约能感受到望舒对勺星竹有点感情的,只是很浅。 时至今日,早就随风散了。 这不妨碍他吃醋。 这些烧纸很快全都烧完了,看到火堆慢慢的熄灭,她用棍子扒拉着灰堆,这些温度还很高,只需要一点东西,就能复燃,必须妥善处理好。 柴翊用木棍铺平晾凉这些灰烬,他问道:“你现在还因为他难过吗?” “我是说,如果当初你帮了他,现在肯定在苗疆,当了蛊后,他不会放着你不管,他一定会把你接到苗疆。” 那么望舒就不用受这些罪了,甚至是腹部那道伤,也许都不会有。 “哪有那么多如果?我根本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柴翊坚持道。 “我一样不会去。”望舒认真思考了片刻,“我会接受他的馈赠,他的照顾,但是我不会和他去苗疆。” 因为我在等着祝归回心转意,将我召回,我始终都在期待着。 无论多少年,我都要等到这一天。 现在的我是自由的,我在这里不会走开,如果想见我,就亲自来见我。 自从柴翊来了后,望舒就可以安心大胆的睡懒觉了。 她盘算着日子,再过几日就可以重新练武,心里难免会有些雀跃。 “邻居家住进来人了?那我得去拜访一下邻居。”吵吵闹闹的声音从李周氏的院子里传来,像是菜市场一样。 望舒终于被吵醒了,她轻轻扯开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转了个身,捂着耳朵又睡了过去。 习武之人的耳力好,这个时候就成了弊端。 柴翊被望舒的动静闹醒,他迷茫的睁开了眼,也听到了隔壁的声响。 转头看了看窗户处透过的阳光,天已经完全亮了。 昨晚上两人闹了半宿才睡,柴翊也不想起床,闭上眼,一样沉沉的睡了过去。 隔壁家里男女老少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屋里放。 唯独不见李周氏的身影。 但很快李周氏从屋里跑了出来,到了一个明显是长辈的老太太身边:“娘,旁边的邻居是年轻人,这个时辰他们还在休息。” “都日上三竿了,还在睡懒觉?那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以后让我孙儿住在这,被带坏了怎么办?”李老太翻了个白眼。 是的,李周氏家里离镇子的学堂只有十里路,是最近的了,现在李岳哥哥的孩子到了上学堂的年纪,家里也有点读书的条件,他要跟着自己的祖母祖父一起住在李岳家。 学堂能住宿,每七天会休息一天半,就回李岳家住着。 李老太说着就往大门走。 “斌子一个月也就在家几天,隔壁怎么会教坏他呢?”李周氏赶紧拦着,又转头向自己的嫂子求助。 嫂子假装没看见,李老太事多,谁都不愿意跟她多说话。 “怎么教不坏,我孙儿周围不说得有读书人,也不能有这样的懒汉。”李老太甩开李周氏的手,继续往门口走。 她当是孟母三迁呢。 望舒家的门夜里会上锁,李老太把他们家的门拍得砰砰作响,望夙蹲在墙头,冲着李老太低吼。 它的耳朵贴在了脑袋上,哈了好几声。 李老太不怕它,继续拍门。 “干嘛啊大清早的。”望舒的火气立马燃了起来,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都是戾气。 同样烦的还有柴翊。 “你睡你的,我去看看。”柴翊穿上外衫,推开门的时候,刺眼的阳光令他不适。 第169章 李老太吃了闭门羹 柴翊揉了揉眼睛,一边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望夙见柴翊出来了,连忙跳下墙头,找到了靠山一样。 它扒着柴翊的腿想跳到柴翊的肩上。 柴翊弯腰将望夙抱起,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个不认识的老太太。 “您敲错门了,这不是您家。”还没等李老太说一句话,柴翊就把门关上了,还不忘上了锁。 “……”李老太要说的话全憋了回去。 李周氏站在身后想笑,但是憋住了。 “行了娘,等人家起来了再说也不迟。”李周氏赶紧给李老太个台阶下。 李老太吃了个闭门羹,回去的时候火气更大了:“你看看你铺的床,这么硬怎么睡人!” “是,我再给您铺一层。”李周氏赶紧着从西屋又拿了个褥子,铺到了东屋的床。 李老太和李老头住在东屋,他们的宝贝孙儿住在西屋,李周氏只能去住又闷又热的厢房,李岳哥哥和嫂子临走前,怜悯的看了眼李周氏。 “辛苦了。”嫂子拍了拍李周氏的肩膀,止不住的叹气,“老太太年纪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大,忍忍就过去了。” 就连李岳哥哥也说:“老太太纵容斌子,连我和他娘都管不了,而且自从斌子要上学堂,老太太就管起了隔壁的事。 我们家隔壁有户人家态度更硬,老太太专拣软柿子捏,你提醒着点邻居,别给她好脸色,她就不闹事了。” “你们家隔壁住的年轻人,你提醒着点,要不然老太太蹬鼻子上脸的找事。” 叮嘱完弟媳,两人又和儿子道别后,离开了。 李周氏倒是觉得,望舒两人,就是对付李老太的克星。 李岳前两天来信,说回家看看爹娘,会在家里多休息两日,估计也快回来了。 “外边怎么了?”望舒听到柴翊的动静,翻身抱住柴翊,将整张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有个老太太找错家了。”柴翊小声说道,“再睡会吧,还早呢。” 确实还早,望舒一觉睡到午时,现在才辰时。 没听到她的回答,柴翊只知道望舒把腿搭到了他的腿上,呼吸渐渐平缓了。 望夙的尾巴扫着他的脸,他想接着赖床也睡不着了,只好轻轻的解救自己的身体,把望夙塞到望舒怀里抱着。 他起床洗漱,喂鸡,检查熟透了的蔬菜,摘下它们。 望舒前一阵子种的瓜真的结出来了瓜,还长势喜人,就是数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前一阵子有大量的枇杷可以吃,这一阵子就没了水果替代,只能靠着黄瓜和西红柿当成水果。 他走过去,敲了敲瓜,好像熟了。 中午他打算炖个豆角,烧一条鱼。 “你醒啦。”身后传来望舒淅淅索索的声响,柴翊放下择了一半的菜,给她用瓢倒好洗脸的水。 “我明日想开始练武,试一下。”望舒捧起一汪水,扑在自己的脸上,“我真怕我就这么废了。” “慢慢养,急不得。”柴翊安慰道。 这回是李周氏敲了敲门,望舒去开的门。 “怎么了?”望舒让她先进来。 “我婆婆来我家住了,她很事多,你们不用给她好脸色。”李周氏拽了拽望舒的衣袖,在她耳边小声说,“今早就是她敲了你们家的门,我来给你道歉。” “她难道还要管我们家的事不成?”望舒一挑眉,“没事的。” 直到这个李老太站在望舒面前,她才知道自己大话说早了。 彼时望舒正坐在小板凳上,柴翊坐在她身后的小板凳上,两条腿敞开随意的伸着,把望舒和小板凳都圈在自己的范围内。 他用嘴唇抿着一根丝带,两只和望舒脸一般大小的手正五指张开,梳理望舒毛躁的头发,她那时随意的切断头发,过了三个多月长了些。 但是参差不齐的效果更明显。 柴翊低着头,认真的把她的头发都攥起来,厚厚的一大把,黑亮黑亮的,这阵子别的不说,头发养得挺好。 多亏了采花,制皂角,还买了适当的中药一起碾碎了调制的专属洗发品,效果不比宫中的差。 头发短,也更好养活,头发显得更多更有光泽。 两人都低着头,此时一同转头望向来人,是个老太太。 柴翊早上只朦朦胧胧看了一眼,不知道现在进门的老太太就是那时的。 “你们这样成何体统!”李老太冲到两人眼前,指着两人骂骂咧咧,“年轻人睡到日上三竿起床,什么事都不干在这里伤风败俗。” “您是在说我们俩?”望舒还不太确定李老太在干嘛,疑惑的重复了一下。 “要不然?”李老太说。 柴翊根本没嘴,他要是张嘴说话,丝带就从嘴里掉出来了,刚梳上去的头发随着望舒的扭动又落下去一缕,他不张嘴说道:“别乱动。” 望舒立马老实下来。 柴翊精准的把丝带系好,还分流拽了拽马尾辫,扎得更紧了些。 望舒本来也没有齐刘海,她两边的头发有点长,碎头发垂了下来,有种整齐中带着点凌乱的美。 这已经是柴翊的洪荒之力了,主要是望舒的头发实在是长长短短不匀称。 “好了。”柴翊抬了抬酸痛的胳膊,“今天扎的好看。” 见两人都没有搭理这个李老太的意思,她就更生气了,这世上还没有敢不听她话的年轻人。 “我把话放这了,我孙儿已经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你们就得给他做表率,每天鸡鸣时起,不要求你们也日日读书,但起码得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 “……你孙儿上学堂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柴翊觉得眼前这个老太太有点好笑。 “就你们日上三竿还起,又大庭广众之下伤风败俗,我孙儿肯定会被你们带坏。”李老太呸了一声。 望舒站了起来,甩了甩马尾辫:“我们在自己家里,怎么就大庭广众了,说起来你莫名其妙进我家里,丢了东西找你要吗?” 李周氏把饭做上后,赶紧跑了过来:“娘,您怎么又到别人家。” “你也敢管我的事?滚回去干活。”李老太指着李周氏的鼻子骂,比对望舒两人要狠得多。 李周氏脸色一僵,让外人看了笑话一般。 第170章 忘记一切,从头开始 望舒极其不能理解。 “首先这不是您家,您管不着我们的事,其次我希望您能对自己的家人态度好一点。”望舒一字一顿,“我们家不欢迎你。” 李老太还想说什么,也被李周氏连哄带劝的拽走了。 “……好奇怪的人。”柴翊皱着眉,“这里的人,都很奇怪。” “北辞的人更奇怪。”她耸了耸肩,“说没命就没命。” 柴翊哑口无言。 李老太是个锲而不舍的人。 老年人的觉都少,天刚蒙蒙亮,她就已经把全家都叫起来了,锅碗瓢盆的折腾了起来。 包括她的孙儿斌子。 斌子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强制起床,李周氏起来就要为全家准备洗漱的水,然后就要做早膳了。 今天由李老头把斌子送到镇子的学堂去,吃过早膳就得出发了。 李老太把全家折腾起来了不算,还去隔壁折腾了那家人,但人家也起得都早,已经在收拾着吃早膳了。 然后她又把目标对向了望舒。 还没等她拼命的拍望舒家的门,柴翊已经把门打开了。 两人今日都起得好早。 但是望舒依然披头散发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有些头发贴在额头上,被汗珠打湿了,也有一些贴在了脖颈上。 她穿得轻薄又利索,紧身但无袖的背心,一件系着细长腰带的长裤,皂靴,露出线条流畅的双臂。 肩膀后侧的伤痕明显,手臂的伤痕浅浅的,不仔细已经看不出。 柴翊穿着上次那件灰色的背心,下装和望舒如出一辙,他的背心已经有些湿意。 两人已经起了很久,至少已经最基本的热身结束了,还打了套缓和的拳,恢复体力。 李老太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但很快瞪着望舒:“穿成这样成何体统!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 她冲进了院子里,李周氏听到李老太的声音,知道她这是又去隔壁捣乱了,赶紧着放下手里的活跑到隔壁的院子里。 没有人理会李老太。 柴翊提起自己那把玄色的剑,往望舒的方向一扔:“你用剑,我用木棍。” 望舒一把接住剑,她一脚将剑鞘踹开,玄色铁剑泛着银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两人很快在最宽敞的地方形成对峙的局面。 此时两位观众都已经到场了。 “不必让着我,我想知道自己现在的真实水平。”望舒对柴翊说道。 柴翊嗯了一声:“但是你不能逞能,不行了立马停下,你必须听话。” “我有分寸。”望舒半年了,除了那次在茶馆外太生气,才会杀了那个男人,除此之外,只有轻功摘过枇杷,她很珍惜自己的身体。 她不能成为废人。 “!”李周氏眼看着两人要打到一起,才想起来望舒说自己习武的事。 “人家小两口都会武功,在习武,您又在这做什么?”李周氏拖着李老太就走。 “没关系,她想看,就让她看好了。”柴翊说完这句,木棍已经在手里转了好几圈,向着望舒的方向发起进攻。 望舒以格挡和卸力为主,她的剑法神出鬼没,变化莫测,但柴翊的剑法规矩,他这套就是柴家的剑法。 按照往常的规矩,两人五十招内,望舒就能找到他的破绽,而现在,两人已经过了将近六十招,只有望舒微微的喘息,体力跟不上了。 她节节后退,已经贴到了墙上,强大的内力催动着,望舒感觉到柴翊的内力推得周围的空气都在猛烈的流动着。 李老太站得太近,被这强大的内力直接掀了出去,掉进了旁边的菜地里。 她连滚带爬的起来,完全不知道怎么就来了一阵风,将她吹翻。 柴翊的剑气直扑望舒面门,她漂亮的一个转身,沿着墙,躲了过去。 武器的铮鸣声,两人微微的喘息声,终于在柴翊的木棍顶在望舒的脖子处结束。 望舒扔了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胸脯猛烈的起伏着。 “你果然退步太多了。”不过半年多的时间。 她的全力,敌不过现在柴翊的八成功力。 而且很明显她不敢催动内力,不知道是畏惧,还是因为生疏了。 望舒虽然输了,却觉得酣畅淋漓,这才是她真正的人生。 放肆的新安郡主,好像又回来了。 柴翊想要把望舒从地上抱起来,望舒一脸嫌弃:“身上都是汗臭,你赶紧着去弄水洗澡。” “怎么着,您还没看够?”望舒一挑眉,“您也想比划比划?” 李老太落荒而逃。 望舒挑剔,她得用热水冲澡,不像柴翊,脱了上衣,直接一盆水从上往下泼了下去,把整个裤子都浸湿了,裆部鼓鼓囊囊一大团,很明显。 “服了。”望舒看着他大大咧咧的坐在木桶旁叉开双腿晾干,丝毫不避讳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柴翊现在已经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了:“你喜欢就好。” 他其实知道望舒心情低落,想过偷偷放水,但他什么水平望舒知道,就算他真的放水了,望舒心里也明镜似的。 想到这,柴翊把望舒抱在了怀里:“你只是生疏了。” 望舒迟疑了很久,才把手回抱住柴翊的腰:“你不用安慰我,你也发现了吧,我不敢用内力了。” 柴翊为了激发出她的内力,在她贴到墙上的那一瞬间,用了十分的内力,所以李老太会直接被这股强大的内力掀翻。 可就算这样,望舒依然没有顶上去的勇气,即使她手里拿的是一把剑,一把不会因为内力而自断的剑。 相反柴翊,手里的那根木棍,随时有可能折掉。 她没有勇气,用不出内力了。 她来望各庄不是为了过避世的生活,说白了只是想养伤,等她恢复了巅峰状态,就要去嵩州找父亲死亡的真相。 天南海北,她需要掌握些流浪的本领,充裕了自己之后就出发。 可现在她的武功,比废人强一点有限,前路困难重重,她不敢赌。 她很焦急,即使没有表现出来。 柴翊把她搂得更紧了,像是要揉进骨髓血肉般:“那我们,就忘记一切,从头开始。” 第171章 你什么时候带她回家 柴翊其实已经不记得小时候是如何练武的了,他只记得曾经在树下扎马步,但显然望舒不能从这一步开始。 他早上悠悠转醒,下意识的往望舒那边碰了碰,却没抱到人。 他一瞬间清醒了,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趴到了窗户上,外面的人在练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那样的身影他从小看了太多次,从小到大,一点点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一套剑法下来,她将剑尖垂到地面,杵着剑,弯着腰,身体剧烈的起伏着。 望舒将眼睛闭了起来,她在感受周围的气流动,这是练内力的第一步,感受空气的流动,然后吐纳到丹田。 桌子上那块紫色的玉佩安静的躺着,柴翊将其拿了起来,抚摸上后面的两个字,喃喃自语:“她把你的玉佩保护得这么好,你什么时候才能带她回家?” 比起和望舒每日闲云野鹤的住在这里,他更想让凤凰归故里,在这里明明也是只凤凰,却镀上一层灰暗,所有人都以为是一只野鸡。 等望舒结束了今天的习武,柴翊才接过望舒手里的剑,自己到空场地去练剑法。 “娘。”李岳进门看到李老太,脸上洋溢起了笑容,“您什么时候来的?” 李周氏正在一旁洗碗,听到李岳的话,悄悄的翻了个白眼,实在是懒得听母子俩互相倾诉思念。 “在军队累不累?”李老太心疼的看着自己儿子消瘦的脸庞,“今天中午让你媳妇炖点肉,给你补补。” “正好,我拿回来了一只鸡。”李岳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了李周氏。 “楞会把鸡收拾了,中午炖个肉。”他指挥道。 “……”李周氏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隔壁的柴翊,如果是柴翊从外归来带了只鸡,他会怎么做呢? 他会说:“我从外面弄来一只鸡,咱们今天开开荤。” 然后他会坐在角落安静的处理这只鸡,偶尔让望舒择葱拍蒜,随后两人会坐在灶台前,一边聊天一边一起干活。 “今天的活多,你帮我把鸡收拾了行吗?”李周氏和李岳商量道。 还没等李岳说话,李老太先开口了:“我儿子刚回来,那么累,你还让他帮你干活?” “我得陪会娘,你自己干。”李岳在李老太说完,也跟着说道。 李周氏的眼眶红了:“你看看隔壁望舒两口子,人家男人怎么就知道帮望舒分担分担?” 李岳的重点跑偏得非常离谱:“她相看上了?我还打算给她介绍一个呢,长什么样子?已经收彩礼了?” “我是在说人家丈夫都知道干活,我这么忙,你都不帮我一下!”李周氏大声喊道。 李老太从床上三下两下就下了床,一巴掌抽在李周氏的脸上,又连续在她胳膊上拧了好几下:“谁让你这么跟你丈夫说话的!” “我们之间的事,您插什么嘴!”李周氏也不甘示弱,她捂着自己的脸。 眼看着局势越来越控制不住,李岳把李周氏拉到了屋子外面,还让李老太不要跟出来,他们夫妻间的矛盾自己解决。 李岳深呼吸了一下,平复自己的心情:“这些家里的活不就该你们女人做吗?” “可是我今天真的很忙,没有时间收拾这只鸡。”李周氏的态度很坚决,“如果你们不想吃了,请便。” “你今天都要做什么,我帮你分担点。”李岳好脾气的哄道。 “我让你把这只鸡收拾了。”李周氏说道。 “……别的呢,我从没做过饭,你知道的。”李岳尴尬的说,“我不会。” “那为什么人家什么都会?就你金贵吗?”李周氏的眼睛都瞪圆了,一口一个人家,让李岳也想见见这个望舒的男人。 怎么就被夸到了天上。 他脾气好,又不是没脾气:“你拿我跟别的男人做什么比较?我会的他不会。” “是吗?”李周氏一副不相信的模样,“那不如你亲自去隔壁和他对比对比好了。” “不就是个男人,还能让你夸上天?”李岳嗤笑了一声,“行,那我就把鸡拿到隔壁,倒要看看那个男人会不会收拾。” “你去吧。”李周氏的气还未消,一次次的对比之后,她心里那颗嫉妒的种子已经发芽长大,她就是要李岳知道,他跟别人差得远呢。 那种嫉妒一开始是对望舒的,但很快转移到了柴翊的身上,到现在,她全都发泄在了李岳身上,说到底,是李岳不够优秀,才会让她产生嫉妒心理。 李岳真的提着这只鸡来到了望舒家门口,才后知后觉,让人家帮忙收拾,自己也不能不给人家留几块鸡肉。 他犹豫了,又转身回了家里。 “你怎么回来了?”李周氏没好气的问道。 “你还没跟我说望舒什么情况呢,我直接就去找人家?”李岳赶紧找了个借口。 “那小伙北辞找来的,俩人应该小时候就认识,望舒说没成亲,但是俩人肯定圆房了。”李周氏简短的解释道,“你怕人家跟你要犒劳? 别想太多了,你让人家教你收拾完回来就行,人家才没你这么小心眼。” 这样的话说得李岳有些尴尬,听到自己的妻子这么向着别人说话,不乐意了:“连亲都没成就圆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又怎么样?人家小伙对望舒好,每天都在屁股后面追着,生怕望舒累着,成亲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伺候完老的伺候年轻的?”李周氏听到这话又炸了。 “连明媒正娶都没有,望舒说不定就是个外室,你还挺羡慕。”李岳不以为然。 “行啊,那你就去亲眼看看,到底谁才是外室。”李周氏冷笑了一声,也不打算和李岳再吵下去。 李岳无奈,只好又返了回来,敲了敲望舒家的门。 是柴翊来开的门。 这么一个比他高大半头的男人俯视李岳,李岳被这气势压了一头,再抬头看这男人的长相,再次被震惊道。 “你是?”柴翊开口了。 李岳赶紧回答:“我是李周氏的丈夫,你们的邻居。” 第172章 望舒和柴翊是私奔来的吧 “哦,听她提起过,她说你在军队里当差。”柴翊侧身让李岳进来。 李岳看到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望夙正乖巧的蹲坐在柴翊身后。 “你会收拾鸡吗?”李岳抬起来右手,把一只连毛都没褪掉的鸡抬到柴翊的眼前。 “是让我教你?”也是在望各庄住了一个月的男人了,他一看就知道是李周氏喊他来的。 望舒从菜园子里探头出来,看到李岳,颇为热情的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李大哥。” “好久不见。”他觉得望舒哪里变了,但又说不上来。 毫不避讳的,他听到柴翊酸不拉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从来没叫过我哥哥。” “……”望舒无语,头也埋了下去,完全不打算理这个幼稚鬼。 李岳不应该出现在院子里,他应该扎进耗子洞。 柴翊让李岳坐在灶台前,用个盆把鸡放在盆里,他同时说道:“得先烧火,弄点热水,烫鸡毛更好薅下来。” 李岳看出来了,柴翊真的是很认真的在传授如何收拾鸡。 “你们什么时候成的亲,三个月前我回家还没见过你。”李岳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我们没有成亲。”柴翊摇了摇头。 恰逢望舒把摘下来的黄瓜洗干净,她随手将吃了两口的黄瓜塞到柴翊的嘴里:“这根黄瓜好吃,你快尝尝。” 柴翊扬了扬自己两只脏兮兮的手:“呜呜呜。” 他被黄瓜堵着嘴,说不出话来。 望舒握住黄瓜,让他顺着咬了一口,柴翊眼前一亮:“嚯,我宣布这是你今年种出来最好吃的黄瓜。” “我去河边洗衣服了,有没有什么需要我摘回来的?”河边挨着山,她一般洗完衣服可以去捡点柴火,或者顺便采摘点什么回来。 “安全回来就行啦。” 被望舒打了岔,李岳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完全不像是刚认识的,倒是有几分李周氏说的两人从小就认识的模样。 也是,这模样,也不像是从穷乡僻壤出来的,他之前偶然瞥见过一眼顶头的将军,长相也和他们这些人截然不同。 身上就带着股贵气。 “听李周氏说你们很小就认识?”李岳又问道。 “嗯。”柴翊见热水烧开了,用瓢舀出来浇在鸡身上,“这样就可以拔毛了。” 说着手上迅速的开始拔毛。 “你们都住在一起了,为什么还不成亲?” 柴翊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盯着李岳的眼睛,很快又垂下了眸子:“你不是来请教的吗?仔细看啊。”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气,阴狠的像是埋伏在草丛间的毒蛇,吐着信子,李岳没有错过。 李岳心里一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说道:“我就是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 “你是哪个州的兵?”这回轮到柴翊问他问题了。 李岳赶紧回答道:“是嵩州的。” 那就好,他以后应该见不到自己,就算真的见到自己了,那时候没准望舒也已经回了北辞。 不是威胁。 他的名字,至今没人知道,那些人提到他都是说望舒家那口子,望舒男人之类的。 就是怕被无意间传出去,他柴翊和被贬的新安郡主,在望各庄私定终身了。 他在深夜里见过齐司丞来望舒家里,两人聊了很久。 和自己不同,齐司丞一旦被村民看见,很有可能就被知道了身份,所以他小心翼翼的,柴翊目前还安全一些。 但名字,是绝对不能说的。 之后两人没了交谈,只有柴翊偶尔告诉他应该怎么去除鸡的内脏的声音。 李周氏找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把鸡肉剁成块。 “谢谢啦。”李周氏对着柴翊客气道。 柴翊摇了摇头:“没关系。” “望舒呢?” “她去河边洗衣服了,估摸着该回来了。”柴翊把鸡肉块放在盆里,交给李周氏,“你如果找她,可以在这里等一会。” 说着柴翊就去洗手刷盆。 “你看看人家。”李周氏用下巴指了指柴翊的背影,“早把你拉开十万八千里了。” 不等李岳回嘴,她扬声对柴翊说:“那我们先回去了。” “他们俩不会是私奔来的吧?”李岳小声问道,“要不然嘴也不会这么严。” “你还真别说,有可能。”李周氏听到这个说法,觉得一切都串了起来。 “那不对啊,望舒要真是私奔的,还敢住在自己的老家?家里人一找就能找来啊。”李周氏很快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 李岳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你就别瞎猜了,倒是你,人家比你长得好,比你高比你壮,还比你会干活。”这才是李周氏的重点。 “……那你能跟望舒比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李岳也不甘示弱,“你是有她漂亮还是有她年轻?” 眼看着两个人越说越多,又要吵起来了,李老头赶紧劝架:“行了行了,自己家关起门过日子,看别人干什么?” 李周氏冷笑了一声,心想你这个糟老头子难道没盯着人家望舒看过吗? 那色眯眯的眼神都不加收敛,也就是人家望舒眼里根本都看不到你。 “我爹说得是,你没看到的地方,谁家过日子不是一地鸡毛蒜皮,他们又不把问题都摆你面前来。”李岳高低看不上柴翊。 他高低也算个小官,算是稳定有月供,柴翊每天游手好闲,不种地,就跟在个女人身后转,弄不好还是靠着望舒养,他不得伏低做小吗? 李岳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份差事,可打死他也想不到,不久后的将来,他会在自己最骄傲的领域,看到柴翊的身影。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望舒高兴的时候,连后面的马尾都跟着摆来摆去,她还没进院子,就对着柴翊喊道。 “看到什么了?”柴翊一挑眉,将望舒手里的衣服篓提了过去。 望舒像是变戏法的一样,从手里忽然变出了一朵红色的小野花。 很小的一朵,但是正娇艳。 她笑嘻嘻的将野花放到柴翊的手里:“书上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我去的路上这小红花还没开,等我回来的路上,就开了。” 第173章 我想要个女儿 “我猜,是柴翊对我说,快回家吧,我在家里等了你好久了。”望舒趁着柴翊愣神的功夫,踮起脚,拽着柴翊的衣领,压低他的身子。 这些准备动作都做好,望舒轻轻亲了上去。 柴翊手里的衣篓落到地上,他浑身一阵痒麻,很快也一手抱住望舒的腰,头更低了,加深了这个吻,他温柔的亲吻着望舒。 望舒将两只胳膊都搭在柴翊的肩膀处。 过了很久两人才分开,柴翊抵着她的额头:“新安,你引诱我。” 望舒和柴翊拉开距离,口是心非道:“我可没有,你快去晾衣服吧。” 看着柴翊手里还攥着那朵小红花:“压在木头里,等干了滴入树脂当书签。” “好。”柴翊和她想到了一起去,这样的干花书签在北辞流行过一阵子,柴翊也跟风弄过几个,但是自己找材料,亲自动手,还是头一次。 “我媳妇,事多着呢,我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休息两天,她还敢指使我儿子干活。”李老太的声音从墙那头传来。 柴翊停住了脚步,站在和望舒曾经站的同一位置,安静的听着。 “原来你媳妇也不这样啊,是不是跟谁学坏了。” “可不嘛,隔壁望舒她家男人天天什么活都干,她就眼馋了呗。” “望舒家的男人是望舒养着,他每天敢待着吗?” “是啊,他们家也没有地种,这男人天天都在家,可不是靠着望舒养着。” “先不说这个,你这个媳妇都嫁了好几年了,肚子还没动静呢?” “谁说不是呢,看着挺好生养的,肚子里屁也出不来,我儿子好歹也是个官,实在不行,就抬个小妾。” 听到这,柴翊就不想听下去了,他转身离开了。 回家时,望舒正端坐在院内的小桌子上,提笔抄书。 他把手边的东西放下,搬了个凳子坐在望舒身边:“墙根那群老太太,你经常听到她们议论你吗?” 望舒对这篇文倒背如流,就是不看着原文,也能默得行云流水,她问道:“她们又说什么了?” “说李周氏生不出孩子。”这话从柴翊的嘴里说出来,还蛮怪异的。 “我还以为是说了咱俩。”望舒又继续抄,“倒是有件正事问你。” “你说。”柴翊咽下了那句也说了咱们俩。 “李岳不会在军营看见你吧?”望舒问道。 “他是嵩州的,就算是能见到,他在人群里,也不一定能看得清我的脸。”柴翊摇了摇头,“就算真的认出来是我,我也有一万种方法让他闭嘴。” “嗯。”望舒这才放心了,她没想到李岳会回家,更没想到他会和柴翊打照面。 “你们在家,正好。”李周氏的心情看起来还挺好,她隔着墙头和望舒两人打招呼,“明日我丈夫该去了,来我家吃饭吧?” “别了吧,你婆婆……肯定不欢迎我们。”望舒很快就拒绝了。 李周氏苦恼了一会:“那好吧。” 过了没一会,李周氏进了望舒的院子,眼神踌躇的看向了柴翊。 “我想和你说两句话,他能不能不在场?”李周氏小声的问望舒。 她见过望舒抄书,知道她识字还可以写出一手漂亮的字,现在看到她的小桌子上摆满了纸墨笔砚也不足为奇。 望舒点了点头:“你要不要去屋里待一会。” 柴翊立马答应了。 “昨天我和李岳吵了一架,今天他送了我一个木簪子,你看。”李周氏从怀中拿出木簪子,放在望舒的手上。 簪子用的是榆木,纹理很好看,但是雕刻粗糙,望舒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这个簪子上有刺,我不敢戴,你能不能帮我磨一下?”李周氏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之前看你自己雕刻墨玉,想着你会这个。” “李大哥是在外面买的簪子吗?”望舒捏着簪子翻看了一下,“如果想磨干净,上面的雕花不一定能留得住。” “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带回来的。”李周氏摇了摇头,“没事,起码能带。” “行。”望舒满口答应。 “其实也不是因为说这事,而是因为我婆婆。”李周氏在说到李老太的一瞬间眼圈就红了,“她说我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孩子。” 怪不得李老太往外也这么说呢,原来是在家里骂了一顿李周氏。 “那你们成亲几年还没有孩子,是怎么回事?”望舒生怕李周氏哭出来,赶紧理智的问道。 “是因为李岳不太行。”李周氏彻底哭了出来,“明明是他的问题,为什么要我承担错误?” 望舒想起了晚上精力旺盛的柴翊,脸色有些发烫,她尴尬的咳了一声,而后正色道:“你没有和你婆婆说吗?” “我说了,她当然听不进去,她就是觉得是我的问题,全村都这么觉得。” “那李岳呢,他都不说两句的吗?” “他嫌寒碜,不好意思开口,就默认了他母亲的话,现在她想让李岳休了我。”李周氏呜咽着说道。 望舒想了想:“不如你们去镇子上看病?没准就行了呢。” 她的眼神里写满了真诚,李周氏点了点头:“明日早上就去镇子上瞧瞧。” 李周氏走后,柴翊才从屋里出来,抱怨道:“你俩说话声音太大了,我都能听到。” “……”望舒无语,“是你主动听还是这声音被动进你耳朵了?” 柴翊嘿嘿一笑,抱住望舒:“都一样。” “看那男人,也不太像不行的啊。”柴翊小声嘀咕着,“李老太又不是就这一个儿子,斌子不也是他孙子,还不够。” “你不懂,只有每个儿子都有个儿子,才能传香火。”望舒讽刺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有爵位要继承。” “新安不是也能继承。”柴翊嗤笑了一声,“都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我想要个女儿。”一想到有个宝贝满天绕着他喊爹爹,柴翊已经乐开花了。 “……”望舒捂住了他的嘴,“你不想。” “新安。”柴翊撒娇,“难道你不喜欢吗?” “想都别想。”望舒面无表情的打断了柴翊的幻想。 第174章 辗转来到祁阳宫 秋天过了就是冬天,望舒每日都拼命的练武,疯狂到无论李周氏什么时候找望舒,她什么时候在打拳。 “明日走?” “等过了年我就回来。”柴翊将望舒揽到自己怀里,两人隔着厚厚的衣服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强有力的心脏在跳动着。 “别来了。”望舒忽然说道。 “嗯?”柴翊没明白望舒什么意思。 “过了年我要离开一阵子,归期未定。”望舒转过头,对上柴翊那双清澈的眼眸。 柴翊把望舒抱得更紧了,他觉得望舒又要抛弃了他,连忙说:“我要跟你一起。” “我在寻找一个真相,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如果这个真相与你的朋友或者长辈有关,你能站在我这边吗?你能不告诉他吗?”望舒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的眼前,让他自己选择。 “……是什么样的朋友和长辈?”柴翊试探性的问。 望舒觉得这样扭着头很累,她干脆整个人转过来,坐在柴翊的腿上,与他面对面。 “不知道。”望舒说,“不要抱侥幸心理,柴翊,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你一定认识,所以你最好回去,等我的事结束,等我想清楚一些事,我会去军营找你。” 望舒还有一句话没说,如果你也是其中的参与者呢? 李周氏这两日没有看到柴翊,问了句望舒。 “他回去了,本来就不该来的。”望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婆婆走了,这日子就好过了。” “嗯。”李周氏被她生硬的转移话题说得一愣,她想知道为什么是不该来。 “……哪有孩子骂娘的,我忍忍就是了。”李周氏摆了摆手,有些无奈但也有些难过,“就像是柴翊的母亲说了你两句,你不认同也得听着啊。” “不是,”望舒摇了摇头,“她说得对我才会听,否则我会反驳。” “那你就没有那种只能听不能反驳的长辈吗?”李周氏又问道。 有,望舒忽然想起祝归来,但她也可以反驳的,那是不一样的,他不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训斥她。 “有,但我们不一样,如果我不听,我会死,你不会。”望舒镇定的看着李周氏,“你表现得软弱,才会被欺负,你看隔壁的望二嫂,她婆婆就不敢给她脸色看。” 李周氏沉默着不说话,望舒拽过她的胳膊,撸起袖子,上面是被李老太打出来的淤青:“你反抗她,她能让你死吗?如果不危及性命,你为什么要受这种莫名其妙的罪?” “真的可以吗?她会让李岳休了我,或者给他抬小妾的。”李周氏的眼泪很快就漫了出来。 “如果……如果李岳站在你这边,是可以的吧?”望舒忽然不确定了,她们依靠的终究是个男人,李岳在家里是强势的一方,真是悲哀啊。 这个年是望舒从出生至今,过的最惨烈的年,家家户户的过年气息浓重,但和望舒没有什么关系,望各庄也祭祖,村长捧着厚厚的族谱,喊到名字就上香,跪在一堆牌位前磕头。 “这里没有我的祖先,我得冲着我的祖祠方向跪。”望舒对着村长解释道。 也不等他同意,望舒当着村民的面举着香插到了东北方向的土地上,行跪拜礼,不同于望各庄,她需要跪拜九次。 长河、高山,千里之外,那是她回不去的故乡。 一顿索然无味的饺子,听了几声炮仗的响声,望舒坐在秋千上,人都冻得有些麻木了,回屋就钻进了被子,她对望夙小声说:“过年好啊望夙。” 望夙喵喵了两声,好像是在回应她。 在杨絮飘飞的三月,望舒离开了望各庄。 她带着望夙,一人一猫,手里拿着一把剑,她踏上了寻找真相的路。 她踏过高山,路过平原,坐过扁舟,从洛岭,辗转嵩州,复又深入中原。 祁阳宫,三个大字不知道是谁提笔上的,磅礴又大气,仙风道骨。 “什么人?”看门守卫将望舒拦在门外。 “能否带我见一下你们少宫主。”望舒将谢时秋的令牌交给守卫,“这是他给的令牌。” 守卫仔细辨认令牌的真假:“我们需要进去禀告一声。” 自从几年前混进去个苗疆人,他们这守卫变得森严,外人无令牌不准入内。 望舒乖巧的站在一旁等待,来回过往的修士看到望舒都好奇的盯上几眼。 很快守卫回来了:“大师兄让我带你进去。” 他又将令牌还给了望舒,望舒疑惑:“他怎么没把令牌收回?” “大师兄说给你留着当纪念品。” “……” 他倒是一报还一报,丝毫不相欠,也绝对不做多余的事情。 还好他们走的是一条偏僻的小路,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人。 “姑娘想必也不想惹人注目。”守卫解释道,“这条小路可以直接到大师兄的住处。” “好。”望舒点了点头,“你们这难道不是统一的练功吗?” “是,但我们也得吃饭,靠着接些类似于镖局的活,也做些买卖,维持生计。你看到进出的,都是实力不俗,被派出去任务的。” “我这么大岁数的,能进你们祁阳宫吗?”望舒忽然问道。 “这……”守卫面露难色,“这个大概是不行的吧?我们这大多数接受的是有点天赋的孤儿,而且习武需要从小开始。” “我就是有点天赋的孤儿啊,我父母双亡,而且也是从小习武。”望舒拍了拍自己的佩剑,“你这些要求,我都符合。” “姑娘就别为难我了。”听出望舒的调侃之意,守卫小声嘟囔道。 望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望夙此时从望舒的怀里睡醒过来,他早就习惯了大半年的颠沛流离生活,只要窝在望舒怀里就能睡着,醒来就自己在旁边走。 “姑娘,就在前面了。” 他们爬山也爬了两炷香,前方是一大片空地,豁然开朗。 望舒说了声谢谢。 谢时秋已经在院门口等她了。 “好久不见。”望舒和他打招呼,毫不客气的坐在石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解渴。 是,一晃过了将近三年,两人三年前的十月初遇,到今天,两年零十一个月。 第175章 傻白甜谢时秋 “有一种毒,食之会暴毙,但又查不出缘由,大约过了一年,死人的骸骨全身呈现黑色。”望舒慢条斯理的叙述这种毒的毒发状态。 谢时秋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现在正襟危坐:“你说的可是‘归黄泉’?” “正是。我从北辞一路打听到了洛岭,后又到嵩州,最后我才知道,这‘归黄泉’是你们祁阳宫的毒。”望舒将自己的经历简单的告知谢时秋。 谢时秋的食指在桌子上无意识的敲了几下:“既然你能查到这‘归黄泉’是出自祁阳宫,就知道它在我们祁阳宫已经是个禁忌,任何人不得使用。” “德昭二十五年,驸马望氏死于‘归黄泉’,你如何解释?”望舒轻声质问道,但她知道这与谢时秋没什么关系,要不然她也不敢如此大胆的直接问出来。 她浪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查到这里,望舒的盘缠所剩无几,如果从这里再得不到结果,她大概就要跟谢时秋借钱继续查下去了。 时间拖得越久,越得不到真相。 “当然,少宫主也可以告诉我,这‘归黄泉’不只有祁阳宫拥有。”望舒很快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她紧盯着谢时秋的眼睛。 “但我希望少宫主能给我一个正确的答案。” “……”谢时秋显而易见的沉默了,“此事不宜声张,但凡祁阳宫的物品借出收入,都必须登记在册,夜深人静,我带你去查找。” “……堂堂少宫主,查看个登记册,都要偷着?”望舒一挑眉,“既然是禁品,少宫主确定能在登记册上查到相关信息?” 望舒的眼神充满了疑惑,谢时秋好像是个傻子。 谢时秋沉默了:“那你说该如何。” 如果是望舒,她会首先怀疑对方说的是否为真事,等她确认再三后,她也没了主意。 这不应该是谢时秋的事吗?是从他祁阳宫出去的,他怎么也得能私下查出来有没有此类交易和奇怪的人去祁阳宫吧。 “你难道没有暗中的势力,可以偷偷查出那两年是否有什么秘密交易之类的吗?”望舒皱着眉反问。 谢时秋一脸真诚:“没有。” 望舒心梗。 “那我找你有什么用?”望舒咬牙切齿的问道。 谢时秋还是那副真诚的样子:“那不如你晚上与我先去看过‘归黄泉’,没准就有了答案。” “我就这么出现在祁阳宫,不会引起什么事端吗?”望舒后知后觉。 “你都在民间流落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武林大会要开始了?”谢时秋一脸诧异,“所以祁阳宫才会这么安静。” “我还以为你是特意这个时候来的,毕竟只有武林大会,大部分厉害的都离开了。”谢时秋自言自语道。 望舒觉得自己和他完全不能聊到一根线上,各种各说各话,完全没有默契可言。 她崩溃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所以武林大会是什么?” “十年一次,各门派要争出个第一来,当武林盟主,今年多了个看头,年轻一代里最强的可以娶上一届武林盟主的女儿。”谢时秋摆了摆手。 “你为什么没去?”这么重要的场合,谢时秋应该是个重要的人物。 “因为我并不感兴趣。”谢时秋的眼睛里唯独没有欲望,他当杀手,有人出钱,他出力杀人,仇人众多,除了必要时候,他更喜欢躲在家里这个安全的港湾。 他给望舒的印象,是个冷漠又杀人不眨眼的武功高手,现在看来,就是个傻白甜。 “那……”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谢时秋皱起了眉头。 “没问题了。”望舒无奈的叹气,“你能安排好就行。” 他给望舒换上一身纯黑,两人混入藏书阁。 谢时秋走路的速度很快,他七扭八拐带望舒到了三层的一个独立空间。 “里面是所有的禁物。”他说。 望舒看着他解开机关,跟在他身后进了里面。 “这就是‘归黄泉’。”谢时秋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放在望舒手上,是一个白色的小药丸。 “只有一颗?”望舒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得是张方子,没想到是实物。 “方子已经被毁了,这是仅有一颗的‘归黄泉’。”谢时秋解释,“方子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毁了,所以你说你父亲死于德昭二十五年,我……” 谢时秋的话被望舒打断:“这明明只有你们祁阳宫有,但你想说我父亲的‘归黄泉’,不是从你这流出去的。” 谢时秋此时也很尴尬,要是说是从他们这出去的,只能说祁阳宫看管不严,如果不是从他们这出去的,又坏了他们独一份的名声。 “你确定只有一颗吗?或者说你确定你这里的人都不知道那张方子上写了什么吗?”望舒的眉头紧皱,“这‘归黄泉’是何时被列为禁品的?” “我确定只有一颗,‘归黄泉’二三十年前,就已经被遏制了。” 望舒的线索又再次断开。 如果那人是二三十年前就得到方子或者得到‘归黄泉’了呢? 望舒大脑里飞速的运转,这朝中能害死她父亲的人,是不是可以定位在她的这些长辈身上? “如此看来,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几十年前,都什么人用过‘归黄泉’?”望舒冷静了下来,又说道。 “好。”谢时秋很快答应了。 “你们是伞修,为什么会跟这毒沾上边?”边走,望舒边问。 “江湖里只有剑修人数最多,每一任的武林盟主也最可能出在那,我们伞修最开始是靠毒药发家的,伞一张一合,最适合放毒。” “所以我们跟毒谷走得颇为亲近,但后来我们制出了像剑一样锋利的铁伞,也就不怎么用毒了。” 原来是这样,望舒从没有练过武器为伞的招式,手里实在没有趁手的家伙,她才会用伞当剑,实际上他们伞修也有一套伞法。 “既然你拿着令牌来找我,那这件事我会负责到底。”谢时秋把几十年前的登记册全部都找了出来,厚厚的好多本。 第176章 天下太平,一见生财 江湖与朝廷互不干涉,望舒在说出望氏死于“归黄泉”的时候,就代表着信任了谢时秋。 而且她现在孤身一人,行踪不定,朝廷的人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她,光脚不怕穿鞋的。 反而有着“新安郡主”这一层身份,她受人监视,碍手碍脚。 望舒抱着登记册坐在地上,两人开始找了起来。 所有归黄泉的出借记录上,从来都是交易药丸,没有任何一项上写的是借出了方子。 两人在这找了整整三个时辰,才把所有归黄泉的记录都抄写下来。 望舒累得倒在地上:“不瞒你说,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多的字了。” 谢时秋比较注重形象,他把登记册按照原来的位置,摆放回去:“回去吧。” 两人出了藏书阁,天还是漆黑一片。 望舒被安排在了一旁的厢房里,她团了团身上的被子,怀里搂着望夙,沉沉的睡了过去。 “有了这些消息,你怎么查?” 谢时秋看着望舒正在一个个研究交易名单,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些名单里的人都很普通,除了这个。”望舒将名单推到谢时秋的面前,“这个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是人名?” 谢时秋一眼了然:“名字起得优雅,其实就是鬼市。” “鬼市?地下交易吗?”望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地下交易谁都明白,但给地下交易起名叫鬼市,得是多硬的命才能压得住鬼。 “和你们的地下交易差不多,但鬼市更诡异,开放时间、入口、地点、人员流动,这些都有讲究。”谢时秋想了想,“我有个朋友进入过鬼市,我带你去见他。” 望舒原本以为他的这个朋友就在祁阳宫,结果两人弯弯绕绕坐马车行了两日的路。 在山脚下,有个孤零零的小房子,谢时秋说他的朋友就住在里面。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望舒提前问,生怕一会做错了什么惹他那位朋友不高兴。 谢时秋摇了摇头:“按你平日的习惯来。” “你们要去鬼市?”男人一一将茶杯蓄满了水,一手托着袖子将茶推到两人面前。 是个样貌普通,看起来常年游山玩水的二三十岁男人。 “是,还请阁下授个法子,进入鬼市。”望舒跪坐在矮桌前,微微颔首。 他站起来,在自己的书架里找啊找,最后找到了一张地图:“你誊抄一份吧,这个就是具体位置了,每个月只有十五晚上戌时才会开放。” 望舒拿起地图仔细看了看:“这里是……江南的客栈?” 原来传说中的鬼市在江南地带,离柳州只有几日的路程,如果顺利,她可以偷偷见一见祝霁鸢。 “这只是表象,你可知道阵法?这就是个迷魂阵,等你破了阵法进入的,便是鬼市。”男人详细的介绍道,“阵眼是客栈内院的石狮子的眼睛。” “人左鬼右,是右边的石狮子的右眼。”男人又补充道。 望舒誊抄完地图,拜谢离开。 谢时秋想与望舒同行,却被望舒拒绝了,她已经得到了新的线索,这人情到此,也已经还完了。 * 望夙被望舒花了银子寄养在一户普通百姓家中,鬼市,她想独自前往。 当她踏入客栈后院,其实已经进入了第一层阵法,如若不然,偌大的鬼市,怎可能只有她一人前往。 望舒穿着一身玄衣,紧了紧脸上的面具,将剑柄握在手心,推开了石狮的眼睛。 一道刺眼的光射向望舒,她下意识用手臂挡在了眼前,等光芒黯淡下来,她已经置身鬼市之中。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她正站在路边,仔细打量着周围的场景。 和她以为的鬼市不同,望舒以为鬼市是个阴森恐怖的地方,没想到这里除了所有人都戴面具以外,还有卖各种吃食和玩意的。 她身旁的包子正躺在蒸屉上,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来往的大多是单人行,望舒除了知道这里是鬼市以外,根本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问归黄泉的消息,她迷茫的站了一会。 “您可知鬼市哪里有人贩卖消息?”望舒最终选择问这个卖包子的人。 “鬼楼,从这往前一直走,过了桥,最高的那个就是鬼楼。”卖包子的人应该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没有惊讶。 望舒道谢,就往前走去。 走到桥上,变得异常的拥挤,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楼,飘飘渺渺的不知到底是多高。 摩肩接踵,根本不给望舒站在桥这头欣赏这灯火辉煌的庞然大物的时间。 她被人群拥挤着往前走去,缓慢的过了桥。 过了桥后人变得少了很多,楼前有很多戴着面具的人提着灯笼候在两旁。 身后传来一声犀利的鸣叫,一只燃烧着的凤凰从远处而来,望舒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是真的有一只凤凰。 凤凰在空中翻转着扑向高楼,身后跟着无数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鸟。 百鸟朝凤。 望舒被这奇观惊得走不动道,即使她知道这都是假的,都是幻象,她也不想错开视线。 不仅是她,基本上所有的人都驻足在原地,仰头望着这幅壮丽的景色。 “这百鸟朝凤可不是每个月都能见到的,这次来可享福了。”旁边的人忽然说道,然后是一片应和声。 最后凤凰没入高楼的迷雾中,不见了。 恢复了漆黑的天空,望舒这才回过神来。 明明在桥上那般拥挤,就是鬼楼前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往里进,可越往前走,越离近鬼楼的门,人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明明只是一直往前走。 “一见生财,你可来了。”望舒将要推开鬼楼的大门时,她听到身后那群提着灯笼的侍从齐声说道。 望舒不知怎的,仰头看向牌匾,鬼楼下还有四个小字“天下太平”。 一见生财,天下太平,这是黑白无常冠上的字。 不愧是鬼楼。 她用力推开门,身影没入楼中,门在她身后自动关了,又是只有她一人,估计又是阵法。 映入眼帘的是宽宽大大的楼梯,旋转的楼梯不知道通向几层。 第177章 别装了,没钱的穷比 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大概是这里太空旷,又只有望舒一人,还带着回音,环绕在她的耳边。 望舒的心跳在加速,她步步警惕,走得极慢。 走了不知道多少层,往上也不见顶端,往下也望不到底。 她停下了脚步。 敌不动我不动,她就在这片黑暗的楼梯上,站了很久。 “客官,里面请。”耳边乍起的声音,望舒头皮都在发麻,身边明明没有人,但就是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话。 望舒握紧了剑。 “客官不必紧张。”声音依然是在她耳边,她还是看不到人。 望舒把眼睛闭了起来,她在感受周围的气息。 那时景月不需要眼睛,是因为眼睛会误导她的判断。 她随着气息,向后转身,慢慢的走了过去。 她踏破虚空,从楼梯的栏杆处穿了过去,停在了半空中。 “你们招待人的方式,很奇特。”望舒没有睁开眼,她当然知道如果睁眼,可以看到自己停在半空中。 一旦睁眼,她就会被吓到。 也有可能真的会落下去。 人形的气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他说:“客官,跟我走吧。” 望舒闭着眼,却又好像什么都能看到,跟在黑暗中星星点点的气息身后,她进入了一个房间中。 她还能隐约感受到这里有很多人,甚至能听到杂乱的说话声。 “睁开眼吧,客官。” 望舒闻言,睁开了眼睛。 她确定自己不在阵法中了,这里像是个正常的酒楼雅间。 就是眼前这个戴着狗头面具的男人在装神弄鬼的吓唬她,望舒的眼神有点冷,却装作一副谦逊的模样:“听说鬼楼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来求个消息。” “鬼楼交易,有来有往,你付利,我给你办事。”男人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张空白的木板,推到望舒的面前。 纸墨早已准备好,他示意望舒在上面写上自己的请求。 “我付什么利?”望舒不动,反问道。 “那要看阁下要我鬼楼,做的是什么事了。” 望舒将笔沾上墨,不知该如何写。 “阁下还有疑问?” “你得到消息,如何告知我?”望舒大大方方的问道。 “阁下若是信得过我,就留下个位置,我们自会派人将消息送达,若是信不过,就来鬼市,亲自求。” “若是我问的事相关于你们鬼楼的其他客官,我是否还能得到消息?” “那要看阁下是否足够聪明,能明白我们给的消息了。” 望舒毫不犹豫的在上面写道:谁在鬼楼求过归黄泉 男人看了一眼望舒在木板上写的问题,他将上面的墨吹干,塞回宽大的袖子中:“这个消息,值千金。” “……”望舒去哪给他找来黄金千两,她虽然没钱,但是面上毫不心虚,镇定的坐在那不动。 “阁下付不起这千金。”她听到对面的男人,笃定道。 望舒不说话,保持高冷的样子。 “阁下的呼吸都乱了,就别装了。”男人的喉咙里滚过一声轻笑,意味不明。 面具下,望舒的那张脸,羞赧的红了起来,还有些烫。 如果对面的人不笑,望舒还能继续装下去,但是他在笑,望舒就破防了。 “先欠着吧,等你付得起的时候,再来鬼市还债。” 救命,望舒在心里大喊了一声,她都要尴尬得钻进老鼠洞了,以后别人问她来鬼市干什么,她说:“我欠钱了,我堂堂新安郡主,欠钱还不上。” “……”想到这,望舒很快回答,“我可以出力抵债。” 男人也不意外望舒这样说,他将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上,望舒注意到了他大拇指上的扳指,上好的玉,价值不菲。 这个扳指,足够她问这样的消息,问十个了。 “出力?你能出什么力?杀人还是偷东西?”男人挑眉反问道,他的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阁下还是回去吧,欠着鬼市的钱,你也不是第一,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杀人,或者偷东西,我都可以。”望舒还跪坐在原地没有动,闻言,她扭头,仰视这个男人,“只要你说,我就能做。” 男人把身子转了过来,盯上望舒的眼睛:“那你跟我来吧。” 望舒走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雅间。 烛光映照的影子里,每一个雅间都有人,但望舒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迎面走过来一个跟男人衣服相似的人,两人友好的打了个招呼,那人带领的客人,看着就像是个有钱人。 完全不掩盖自己,那衣料,那束冠,金碧辉煌的。 果然,她听到这两人压低了声音的交谈:“你这个,可是个大家伙。” “那要多宰点。” “你这个一看就穷。” “没关系,以身抵债。” “……”望舒暗中翻了个白眼,你们俩下次说话最好声音再小些,我能听得到。 走在悠长黑暗的长廊里,望舒时时刻刻都握着剑,不敢放松警惕。 “不必紧张,你是顾客,是衣食父母,我又不会杀了自己的财路。”男人明明没有回头看望舒一眼,却知道她现在的状态。 “还有多久到?” “很快。” 走廊里又陷进一片沉默,直到男人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请进。” 望舒在门口环视了一周这个屋子,才敢迈进去。 “这么警惕?”男人又在笑,嘲讽的笑。 望舒才不理会这个男人的话。 房间内都是悬在半空中的木牌,有微风经过,轻轻的摇摆着,有时还会撞上旁边的木牌,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从房梁有根线悬下来垂着,望舒随便握住一个看。 悬得位置有些高,对于她旁边这个比她高一头的男人来说,刚好握住平视,对望舒来说,就得踮着脚够着看。 服了,处处针对她个子矮的。 她手里这个木牌上,写的是条请求杀了仇人的。 “背后是赏金,你看看。”男人提示道。 望舒翻面,写着一两黄金。 “……”这样的人,她需要杀了一千个才够。 她放下了这个,换了另一个,同样是杀人的,背后是八十两黄金。 第178章 原来冬天的江南,这么冷 “你们要价都是整数,所以这个八十两的,你们实际上要了一百两,是吧?”望舒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眉飞色舞的说道。 “耍小聪明没用。” 望舒的脸色也恢复了平静,她转到木牌的背面,先看后面的价格,然后再决定翻看前面相应的任务是什么。 “你们这就没有什么规矩吗?比如什么样的交易不做之类的。”望舒一排一排的找,只有一个五百两黄金的。 男人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扬着下巴,努力的看上面的数字,完全没有帮她的意思。 “有。” 望舒转到前面看这个五百两黄金的任务是什么,同时男人说道:“不杀朝廷中人。” 任务上,也是杀人,望舒只好踮起脚想把木牌上系的绳子解开,她踮着脚,解了很久,绳子很细,扣又紧。 男人上前两步,站在她的对面,两人相隔一个木牌。 “你确定是这个了?”他解起来就顺手多了,三两下解了下来。 “带我去别的屋子看看?”望舒接过木牌,放在手里,“有没有期限?” “鬼楼只有十五才会开放,你只需要在十五来这里,带着粘血的木牌和死人的眼珠,即可。” 望舒挑好了两张木牌,男人把这两人的具体情报交到望舒手上:“预祝你马到成功。” “我的消息,我会亲自来鬼楼取。” “下次见。” 望舒出了鬼楼,眼前的景色一片混沌,再睁开眼,她的手还搭在石狮子的眼睛上。 她被“送”了出来。 望夙虽然只离开了望舒短短几个时辰,再见到她的时候,兴奋得不得了。 “姑娘,去哪里?”马车夫询问道。 望舒掀开马车帘坐了进去:“柳州城里。” 从这里到柳州城,要两天的车程,望舒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补觉,她脸上的疲倦掩盖不了。 * “谁!” “什么人!放开公主!” “快去叫资大人,有贼人挟持公主殿下!” “你是要挟持我?为财?为权?那你为何只蒙住了我的眼睛?”祝霁鸢的手攀上身后黑衣面具人的手腕。 她轻声问道。 她坐在秋千上,两只脚踩着地,一只手攥着秋千的绳索,身后人没有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她的耳朵上,戴着墨玉耳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摇晃了起来。 “不必叫驸马!”祝霁鸢高声喝道,“你们也都退下,今日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但这围着一圈的侍卫,无一人离开,他们手里握着剑,紧张的盯着这个挟持了公主的人。 “本公主的话你们也不听?别忘了这里是公主府,本公主才是你们的主人!”祝霁鸢厉声道,“都走,一个人不许留。” 侍卫们面面相觑,公主既然已经发话了,他们就不得不离开了花园。 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你的手好冷。”祝霁鸢握上黑衣人的手,感受到了她冰冷刺骨的皮肤,“新安,别捂着我的眼睛了,我知道是你。” 望舒的手没有放下,她就这样微微伏着身子,另一只手此时抱住祝霁鸢的腰,将胸膛贴在祝霁鸢的后背,将下巴放在祝霁鸢的肩膀。 “你还活着,真好。”祝霁鸢的眼睛湿润了,望舒的手上沾着的是她的泪水,湿乎乎的。 “只是一只手,我都知道你是谁,这两年,我很想你,皇兄们也很想你。”祝霁鸢放心的将另一只手从绳索上拿开,覆盖在望舒搂着她腰的那只手上。 “他知道你还活着的那天,在宫里哭了整整一日,谁劝都没用,可我依然不敢相信你确实还活着,直到……”祝霁鸢的声音哽咽了。 停顿了片刻她才说:“直到耳坠送到我手里,我才踏实下来,新安真的还活着,可欣喜若狂之后我在想,她哪来的钱买玉呢? 她是不是连饭都吃不上,是不是连个温暖的寝殿都没有,她是不是……她从来没受过这种苦,可是这样的她,竟然还给我送了玉坠。” “可我们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洛岭那么大,我去哪找新安啊?”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她两只手攥着望舒那只捂着她眼睛的手,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望舒还是没有说话,她们彼此都知道,她们不能见面。 所以望舒只能以这种形式,像个刺客,潜入公主府。 她的眼眶也红了起来。 “到了柳州,我特意去了百姓家里,我住了几日,他们过得日子真的好苦,吃糠咽菜,我竟然一口也吃不下,那硬板土床那么硬,我一宿也没睡好。 百姓间尖酸刻薄的八卦,他们的吐沫星子将我淹没,原来民间的女子,从来没被当人看过。 更何况是你呢,新安,你孤身一人,又长相姣好,她们,她们定是编出了无数的黄谣,只是谣言,就可以把你压死。” 祝霁鸢说完了,她复而问道:“新安,你过得,是不是这种生活?” “是,而且比你了解到的,更苦。”望舒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是压住了哭腔的声音。 “粮食需要我自己种出来,因为从村子到镇上,有十余里,上山抢野果,下水摸鱼,挖野菜充饥,我什么都干过了。” “那墨玉呢?你是怎么买的?听四皇兄说,你带走了他送的玉佩,是把它当了吗?”祝霁鸢根本不知道望舒哪里还有钱。 新安郡主府被抄,那些银两,望舒根本带不走。 身无分文也不为过。 “锦王给了我一袋子碎银。”望舒小声说道,“别担心了。” 之后是一片很长时间的沉寂。 “原来冬天的江南,也这么冷。”望舒上一次来柳州,也是冬天,甚至比现在月份更深些,可她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的寒冷。 是从身体里,蔓延向外的冷,是刺骨的寒意。 “祝霁棠呢,他好不好?”望舒还是放心不下祝霁棠,可她不能到北辞,不能亲自见他。 “你问的每一个人,都过得比你好,你别再担心我们了。”祝霁鸢有些崩溃,她不知道过这种日子的望舒为何会从陈朝的西端来到东边,也不知道她又在经历着什么。 第179章 霁鸢,别看我 望舒轻声的叹息,她将身子慢慢的直立起来,依旧没有松开祝霁棠的眼睛。 祝霁鸢感受到了望舒身上的疲倦,却也知道她很快就会离开。 她生怕望舒下一瞬就离开了:“新安,放下手吧,让我看看你,就看一眼。” “霁鸢,别看我。” 只留下一句话,望舒悄无声息的向后退了两步,轻功几下翻过了公主府的墙,消失在人海中。 祝霁鸢猛地回头望去,只有望舒消瘦又决然的黑色背影。 “公主,公主可有受伤?”侍卫们见祝霁鸢从花园中走了出来,连忙上前询问。 “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若是谁传了出来,别怪我不留情面,就是资鹄洲,也不能提起半句。”祝霁鸢冷声威胁道。 不能有人知道望舒来过,她们从未见过面。 * “报——西南边陲乌蛮人来犯,齐都督请求皇上增援!” “皇上,臣愿前往西南边陲对抗乌蛮人。”姜淮第一个站了出来,“皇上,您应当早些做打算,西南边陲山势险峻,乌蛮人对地势熟悉,对我们不利,齐都督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报——乌蛮人连破三座城池。” 一封封的急报传入北辞,全朝上下人心惶惶,自古都是西北和北部在打仗,还很少有乌蛮人进攻中原的战事,这次来势汹汹,应当是预谋已久的。 巫藏的人常年生活在高原地区,他们的食物资源不够丰富,而离他们不远的陈朝西南,是个有名的粮食产库,这里的果蔬粮食,与江南,丝毫不差。 如今又春暖花开,如果其他地方的蛮人也趁火打劫,以陈朝的兵力,很难周全。 祝归只用了一个早朝的时间思考,就同意了姜淮的请求。 很快姜淮带着增援的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向着西南边陲出发了。 “临王殿下。”姜淮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意外。 顾泽川让随从把手里的箱子交给姜淮:“里面是黄金万两的银票,陈朝有难,顾氏在所不辞。” 军饷和粮草,是战争时期最需要的两样东西,缺一不可,顾泽川出手,就是可以养活军队一年的军饷。 “如果见到了她,我会给你回信的。”重重的一箱子银票,顾泽川嘴上说的捐献给陈朝军队,不过是个借口。 顾泽川不过是想要她的消息,仅此而已,望舒已经离开两年有余,他从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过望舒的下落,除了知道……她还活着。 她经历了祝归的刺杀,还活着。 从陈朝到洛岭,只需要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望舒用了四个多月,可想而知,她受了连赶路都不能的重伤。 顾泽川一向听望舒的话,可这一次,他丝毫没有听从的意思。 她让顾泽川成亲,好好过日子,他偏不。 他想,有一天,她一定会回来。 “多谢。”顾泽川深深的作揖,转身离开了。 “李大嫂,听说和巫蛮打仗了?”望舒急匆匆的从镇上回来,敲开李周氏家的门。 “别担心,巫蛮人不会打到这里的。”李周氏还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家会被巫蛮人占领,连忙安慰道。 虽然这样安慰着,但自己的丈夫李岳要打仗了,她担心会出事。 镇子上正在紧急招兵买马,望舒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可是她一个女人,没法悄无声息的混进军队里去打仗。 望舒便想到了李岳,她想通过李岳,蒙混过关。 她过了年才回到望各庄,李周氏问她这一年去干了什么,望舒只说是去做了点生意,跟着挣了点钱,才回来继续过日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望舒必须得跟李周氏说实话才行,“我想通过李大哥,混进军营,我会武功,我得去打仗。”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混进军营?”李周氏瞳孔地震,完全不能理解望舒所说的。 “我会武功,就是最好的理由。”望舒也不着急,等李周氏平静下来,才娓娓道来,“如今陈朝西南边陲危在旦夕,失去的城池已经达到了三座。 我必须得为陈朝做点事。” “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姑娘家先不说能不能打仗,就是住在一群男人堆里,也不安全啊,随时有可能被人发现身份,到时候就惨了。”李周氏苦口婆心的劝阻道。 “你别太担心,巫蛮人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很快就会被镇压的,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这块地还从没成为巫蛮人的地盘过。” “女扮男装去打仗,自古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李大嫂放心,出了事我会全权负责,我现在,只需要靠李大哥混进去。” 望舒目光坚定,语气也同样郑重:“我更不会拿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开玩笑。” “你是哪个营的士兵?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百户看着望舒,丝毫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 李岳赶紧上前一步:“百户大人,这是我一个弟弟,他会点功夫,就没让他在新兵营里训练。” 百户皱着眉好像还要问什么,望舒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调:“如今战事吃紧,没有人会在意多了个人,我确实会些功夫。” 百户也不再细问:“如今连续丢失了三座城池,我们必须继续坚持,等着派来的援兵。” 可望舒还没有上场的机会,就开始继续往后撤,才刚刚扎好的营地一退再退,她根本等不及这样过家家似的打败巫蛮人。 他们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丢兵弃甲才丢失的城池,而是……主动的让城池。 为什么会主动的让城池?除了叛变,望舒想不到其他原因,齐司丞是嵩州总指挥,如果叛变,只有他。 望舒心急如焚,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身边的士兵还在说着毫无边际的玩笑和黄段子,他们还在过着“好日子”,丝毫不担心任何事。 害怕灭国的终究只有上层的利益者,他们在得到了最大的利益上,承受的压力也是最大的。 等了几天的机会,她终于上了一次战场,才刚用长矛捅死几个巫蛮兵,那边传来清脆的敲锣声,鸣金收兵。 第180章 如果再撤下去,祝陈怎么办 望舒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先不说敌我损失,就是这仗才打了那么一瞬间就结束了,可望舒不得不听上边的命令撤回城里。 她带着一肚子的问号,还没问出来,就被百户叫到了自己的营帐:“你小子果真是练家子,才这么一会就杀了十多个人。” “乌蛮人也不过如此,与我陈朝兵力相差甚远,为何节节败退?又为何才打上就要丢盔弃甲?”望舒丝毫不想听任何夸赞她的话。 只想解答心中的疑问,饶是聪慧如她,此时也还昏头转向,脑子里两个小人一直在打架,一个说齐司丞才不会卖国求荣,另一个说他就是想和巫蛮人为伍。 百户听到她这样来势汹汹的质问,赶紧拽住她,偷偷摸摸的说道:“都是上边的意思,你这么大声,不要命啦?” “上边的意思?”望舒重复他的话。 “心知肚明就行了,你也别担心让那巫蛮人打到家乡,等朝廷派来援兵,咱们就该赢了。”百户用食指比在嘴上,示意望舒谨言慎行。 显然是知道点什么的样子,望舒的表现如此亮眼,别说是百户,就是升到千户都有可能,他现在对望舒的态度极其友好。 得了夸奖的望舒完全提不起精神来,听着身边士兵对她阴阳怪气的拍马屁,她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回个笑脸。 “装什么装啊,不就是杀人多吗?”身边的士兵嗤笑了一声,“还真就把自己当个人了。” 他们的嘲笑声越发的震耳欲聋,望舒恍若不知。 “得了夸奖,很快就能升到伍长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李岳也不是很明白,他和望舒显然更熟些,有话就直说。 “我现在想的事情,你们谁也不明白。”望舒无奈的摆了摆手,她欲言又止。 很久后,望舒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又半阖着眸子,倚坐在门边:“我大概要离开了。” “你去哪?在这不是呆得好好的,军营也不是随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这样会被逮回来受军法处置的。”李岳有些诧异,好心相劝道。 最主要的是,是他把望舒带来的,如果望舒横冲直撞受了军法处置,李岳也不能独善其身。 “不会连累到你。”望舒很快明白李岳的顾虑,“你且放心。” “就算不会连累到我,你自己也得受不少苦头吃,就安安稳稳的军营里,让咱们打仗就上,不让就等着。”李岳摇了摇头,继续劝说。 “无所谓了。”望舒终于想明白了整件事,她本想偷偷的混在军营里,当最底层的士兵,悄悄的保护祝陈王朝。 可如今的状况,是齐司丞在搞鬼,那就算是庶民参政被赐死,她也要冒着死亡的风险,去骂醒这群吃里扒外的玩意们。 他不是背叛祝陈,而是发泄不满。 “望舒,你干嘛去?回来!”李岳一转身,就看到望舒从马厩里牵了一匹最上等的马,骑上就跑,百户闻声赶到,大喊着让望舒回来。 李岳听到身边的士兵说:“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安分的东西。” “一天天的特立独行,这种不听话的就应该军法处置。” “不就是仗着自己能杀人嘛,我倒要看看怎么军法处置他。” “百户,让我去逮他回来吧,他肯定是受不了这军营的环境,逃跑了。” “逃兵一个,还以为他多厉害呢。” 百户沉默了一会:“你们去,把他带回来。” “百户。”李岳也有些心虚,现下露出几分讨好的神态。 “虽然是你举荐来的,但和你没什么关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百户也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摆了摆手,不打算牵连李岳。 几个人一听到这话来了兴致,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奔着马厩去了。 听着身后有马蹄声,望舒回头望过去,像是逮她回去的士兵。 望舒抽了马一鞭子,加快了速度往齐司丞所在的营帐奔去。 祝陈大军以这样的速度撤下去,就要撤到雍州了,撤到雍州,那就代表洛岭是最后的防线。 大营外无数的人拦住望舒,却都被她横冲直撞的闯了过去。 她一把挑开商讨战术的营长,里面坐了七八人,半数以上裹着纱布,已经受了伤,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就不得而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个披头散发,但是又围着口鼻,忽然闯进来的人,将军们拔刀,警惕了起来。 望舒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跑进来一群士兵,举着长矛把望舒围了起来。 她一把扯下面罩,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如果你们再撤退下去,陈朝怎么办?” 其他将军没见过望舒,但是齐司丞知道是她,这一年她离开了望各庄,谁也找不到她到底去了哪,此时突然出现在军营里,齐司丞也丝毫不意外。 他甚至能想到望舒已经混进军营里,当过士兵了。 他此时眼里有了几分讽刺,慢条斯理的摸着面前的沙盘,将祝陈的兵又往后扎了几寸。 “你是什么人,敢这么和将军说话?”小兵大着胆子质问道。 “退下吧你们。”齐司丞下意识的舔了下嘴唇,他面上不显,实际上有点紧张,来人但凡是柴翊,是姜淮,他都能冠冕堂皇的叙旧。 他都可以装模作样的说:“你可算来了,我们这实在是,唉,有些艰难啊。” 可偏偏第一个到的是望舒。 一年过去了,十九岁的望舒比先前看上去更成熟了,戾气也更重了。 在宫中见面,还是望舒不到十六岁的事。 围着的一圈小兵摸不着头脑,却什么也不敢说就离开了营帐。 “你怎么来了?”齐司丞上前两步,想要把她脸上的土擦掉,被望舒往后退避开了。 “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一退再退,直接退回北辞?”望舒一字一句的质问道,“是不能抵抗,还是不想抵抗,你心里到底有没有鬼,只有你自己知道。” 齐司丞不说话,他不敢说话。 第181章 别忘了,你曾经也是这么跪的我 “大敌当前,后方的士兵还在玩乐,城池丢失了四座,只用了不到十日。”望舒又继续说道,“我不管你在想什么,祝陈,你不能碰。” 提到了祝陈二字,齐司丞这才有了些反应,他大声的笑了起来:“我身边追随的将领们,全是拜祝陈所赐,被贬罚至此,现在要我们拼了命的守着他们的江山吗?” 周围的几个将领听到齐司丞把自己心里所想所怨都这般直白的表达了出来,先是恐慌了一瞬,随后连声附和了起来,七嘴八舌的全都是四年前的政变。 前太子祝霁华的党羽有多少人,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在太子之位上,一直到成为皇帝。 他为人忠厚,宽慰待人,害了他的,也正是这份仁慈,这是成为帝王最不需要的。 可这样的祝霁华赢来的是臣民的心,眼前的这些将领都对祝归怨声载道,他们知道陈朝不能没。 但他们又不想祝归好过,他们不战而败,装模作样,等着真正忠诚于祝归的人来抵抗巫蛮人。 比如柴翊,比如姜淮。 姜淮的大军来,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柴翊不一样,他只需要将自己支援嵩州的请求送到祝归手里,祝归即刻就能发急报,令他动身。 算了算日子,这两日,圣旨就要到柴翊的手里了,再有一日,柴翊就可以带着一万精兵,前来支援。 巫蛮人强吗,相比西北的蛮人,他们弱的简直不值一提,如果望舒没有到军营里,她也没想明白这些事,直至真的见了这些人,才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般的委曲求全。 “小郡主,你那么给他卖命,到头来还不是被他视如猪狗随意丢弃了,现在着什么急啊?” 齐司丞笑眯眯的,完全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然后又阴阳怪气的后知后觉道:“小郡主现在都不是皇室成员了,只是个庶民而已。 皇上知不知道他的好子民被这样对待,还要鞠躬尽瘁啊。” 外面传来些声响,是追来的士兵,齐司丞越过望舒掀开营帐,示意喧哗的士兵说明来意。 士兵往里一望,就看到了站在中央的望舒,连忙对齐司丞说:“他是从我们营跑出来的,百户说要把他捉回去。” 齐司丞来了兴致,一脸玩味:“你们跟他可是同吃同住?” “同吃同住了五日有余。”士兵一板一眼的回答。 “那你们可知道,这逃走的兵,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望舒高声打断了,望舒当然知道这个劣根的东西要说是什么,左不过她是个女的,她曾经是郡主这种事。 “齐司丞,你不怕我杀了你。”望舒快步走到他面前,满身都是戾气,眼里写满了杀意。 弄死了那么多人,连与她有着鱼水之欢的枕边人,她都下得去手,更何况眼前这个油嘴滑舌,对陈朝不算忠心的都督。 她杀的人,可不少。 一听到齐司丞三个字,这几个本还站着说话的士兵立马跪下喊齐都督,他们再听到望舒的话,又忍不住偷偷的观察望舒。 一个小士兵,这般放肆的闯进最高首领的营帐,不仅没有性命之虞,甚至还能以更强硬的态度与都督发怒,他们是不是真的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可他明明只是李岳的亲戚啊,几个人跪在原地面面相觑,无论这个小兵什么身份,他们曾经那样讽刺、骂过他,可能是要倒霉了。 望舒的余光扫了一眼这几个跪下的士兵,开口讽刺道:“别忘了你曾经也得这么跪我。” “!!!”好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瓜,几个士兵的身子又软了下去,生怕神仙打架,伤了凡人。 哆哆嗦嗦的,恨不得现在就消失在原地。 还是齐司丞解放了这几个跪着的士兵:“你们回去吧。” 外面又传来了巫蛮人攻打过来的消息。 “你们请便。”望舒环视了一周坐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的将军们,冷笑一声。 她扯下头绳,咬在嘴里,一边往外走一边把头发向上拢起,再用头绳牢牢的系住。 过了两年,她总算学会了自己绑头发。 手里紧紧握着长枪,她从没有这般沉重过。 没有身穿铠甲,从未上过战场,没有士兵会听她的话,望舒的脑子里一时间想过了太多事,直到看到士兵们都整整齐齐的等待发号施令的一瞬间,她的心安了下来。 齐司丞还是聪明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当然知道后果,他也知道自己的小性子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若是再继续下去,祝归会怎么对他,就无人知晓了。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杀戮,望舒浑身上下都是巫蛮人的血,她不知道有多少士兵跟在自己身后奋勇杀敌,她只知道自己挥动长枪的胳膊都酸麻了。 她带着一肚子的怨气,包括这两年多的一切,都在战场上被激发了出来。 十数年如一日的练枪,也有了用武之地。 她身下的马也累了,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斥着累意,她的大脑却处于异常兴奋的状态,是杀了成千上百的人,也是守住了城池,保护了生她养她的祝陈王朝。 秦帆问:你们所报效的,是祝还是陈,他们爱的是自己的国家,是自己的家园,可望舒说,对我来说,祝就是陈,陈就是祝。 她也能明白对于齐司丞来说,祝不是陈,他在可控范围内保护陈,却不忠于祝,这件事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不同。 可她站在祝的角度上,仍然忍不住会对齐司丞发脾气,但她也不能强迫齐司丞去做什么,她只能自己上场。 这场战争对面死伤惨重,大败而归,是陈朝赢得的第一场战争,望舒知道,从此之后也再无败仗。 与此同时,柴翊已经带着他们西北的兵,赶到了嵩州大营。 他的副手将兵全都交给齐司丞,柴翊没有这个权力,他直接到了后方军营。 “柴将军,多谢您前来援助。”几个万户陪着柴翊在后方军营里,一边说着上边教好的恭维话。 第182章 李岳见到了柴翊 柴翊嗤笑了一声:“你们过得都很滋润啊。” 万户吓得说话都结巴了:“没有的,将军,我们每天都在操练。” “是吗?那你就把所有兵都给我叫到演武场,我到要看看每天都怎么操练的。”柴翊面无表情的向着演武场的台子上走去,“我不管你们平日里怎么操练的,一炷香内,演武场给我站满了人。” 如果士兵的数量过多,他们需要分批到演武场操练,柴翊初来驾到,不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士兵。 “是。”万户是跑着离开的。 一阵子军号声响彻整个军营,越来越多的士兵跑着站到演武场里。 “什么情况啊,李兄。”一旁的士兵一边跑,一边问李岳。 李岳摇了摇头:“不会是又打起来了吧?没得到消息啊?” “别说了,快去吧,去晚了该受到军法处置了。” 一群人蜂拥而至,却也还算规整,时间用得也很短,平日里应该没怎么怠慢,齐司丞只是在耍小聪明,这些士兵该有的确实也有。 李岳的位置在微微靠前些,从万户开始一排排按照自己的军衔站好。 跑过来的速度太快,所有人都还在喘着粗气。 所有人都看到了台上站着的男人,穿着一身纯黑的劲服,身上的银甲散发着寒光,他没有戴头盔,束着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下颚线比人生规划还要清晰。 他一手搭在佩剑上,站得笔直,扫视着下面的每一个人。 李岳一抬头,就愣住了。 这不是……他的邻居望舒的那个男人吗? 他怎么会站在上面,他是什么人? 站在高台上的人仿佛昨天还与他并排坐在一起,教他如何处理一只鸡,今日他就站在了上面,和他天壤之别。 不等他思索再说,柴翊的声音洪亮坚定的从上面传来:“本将军在大败巫蛮,夺回城池前,做你们临时的统帅,从今往后,都要听从本将军的命令。” “!”如果说李岳一开始还有些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可这熟悉的声线,不会错,就是他。 上面柴翊再说什么,他不记得了。 他机械性的做着操练的动作,心思早就不在这了。 望舒骑着马离开,到现在为止,她没回来,去追她的那些士兵也还没回来。 她从北辞来,柴翊在她面前,就好像是她养的一只狗。 望舒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现在才来?怎么不等吃了晚饭再来?”柴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偷偷瞟向那边,是去追望舒的几个士兵回来了。 “将军,我们是从前面回来的。” “归队。”柴翊皱着眉,也没再为难他们。 他们回来了,那望舒呢?望舒怎么没回来? 等操练结束,李岳目送柴翊去了后方代表着最高统帅位置的营帐。 “李兄,你那个兄弟,是什么人啊。”这几个士兵把李岳拉到了营帐的最里端,小声的说道。 “其实他只是我的邻居,不是我的亲戚。”李岳这时候也说了实话,“他怎么了吗?” 几个士兵踌躇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说。 终于有个士兵说:“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说了我怕咱们都得掉了脑袋。” “可不是,齐都督好不容易放我们回来,要是知道我们乱传,这命是保不住了。” “你还说呢,要不是你先开口骂他,我们也不至于跟着骂啊。” “我就是有点嫉妒,谁知道他那么硬的后台啊。” “你们倒是说啊。”李岳有些着急,眼看着这几个人要打起来,赶紧着插嘴。 “李兄你有所不知啊,我们追到了齐都督的营帐,跪在那说话,结果听到你那个兄弟在跟齐都督吵架。” “一屋子全是我们没见过的将军,你那个兄弟,就差指着齐都督的鼻子骂了,齐都督都不敢还嘴的那种。” “这都不是最恐怖的,说重点啊你。” “我们在那跪着,他就跟齐都督说,别忘了,你曾经也是这么跪我的。” “齐都督官居从一品吧,他都得跪的人,那得是什么人啊。” “……”李岳如何不知道齐都督官居从一品,他现在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脑子发出嗡鸣。 “这事就到此为止,可别再议论了。”过了很久,李岳才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知道知道,肯定不能再说了。” “估计他也不会回来了。” “前方大捷!”此时战报传到了后方营帐中,所有的士兵都欢欣鼓舞的叫喊了起来。 柴翊拿着战报,皱起了眉头,莫非是望舒去了前面? 除了她,只有姜淮能阻止得了齐司丞,但姜淮还没到,只有望舒了。 这一晚,所有人都睡了个好觉,除了李岳。 望舒的一言一行钻进他的脑袋,他如何也想不出,望舒是什么身份来。 他以为顶多算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可现在看来,不是这么简单。 等战事结束,他一定要回家,亲自问李周氏。 望舒在军营里住下,一座又一座城池的夺回,她的攻势最猛,每一场战争都能看到她冲锋在前。 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到最后只是马的嘶鸣声,都能吓得巫蛮人往后退几步。 巫蛮人都知道中原有一位无名将军,遮面,不闻其貌,不闻其声,却百战百胜,自她的出现,陈朝再无败仗,士气大增,被巫蛮人称为煞神。 她的面具上,全都是巫蛮人的血。 他们最开始都以为那就是传说中的战神临王,可临王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都难以置信,又想临王是那样的高大威猛,像是一座小山。 而煞神与他们的男性高度相似,纤细得多,显然不是一个人。 不过煞神只在西南地界流传,北辞一点风声都没能传来,不难想象,是齐司丞、柴翊和姜淮三人共同扼制住了这个传闻。 不出一月,巫蛮人交了投降书,从此退回了巫蛮境界。 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幕了。 齐司丞在这场战争结束后,被调回了北辞,明迁实贬。 第183章 宋鹤辞,是我的人 六月的山里,风是清凉的,没有北辞那般的闷热,更不需要大块大块的冰放在盆里乘凉。 望舒坐在小板凳上,认真的擦干净自己打仗时用的盔甲,等她全都收拾干净,还要再送回军营。 她穿得铠甲是军营里矮个子士兵的,绑在她身上空余很多,还好绑的紧些,这些日子没出任何岔子。 “我想找你聊聊。”姜淮推开小院的门走到她面前,拽着外衫蹲了下来,与望舒对视。 有多久没见过了呢,两年半有余。 战场上瞬息万变,她和姜淮各司其职,只是点头礼对,这样心平静气的面对面交流,还没有过。 望舒自战事结束,就悄无声息的回了望各庄,也不知道是不是齐司丞告诉姜淮的,她住在这里。 还没等望舒说话,从院门处就传来李周氏那清亮的嗓音:“望舒,今天天气好,咱们进山砍柴啊。” 望舒打完仗回来,李周氏很高兴,她问望舒有没有李岳的下落,望舒说:“放心吧,应该没有受伤,他在后方,我后来去了前线。” “那战事就彻底结束了?”李周氏又问道。 望舒点了点头:“都结束了。” 推开望舒家的门,李周氏看见了望舒院子里的不速之客,微微愣了神。 不同于两年前那个坐在小板凳上与她交谈的少年,眼前的应该称之为男人,他更魁梧,更沉稳,他的眼睛里像是一潭死水,带着审视和冷漠。 又高又壮,比那少年还要高一些。 那少年是明媚又灵动的。 不过两年过去了,那少年也一样成长为了男人,没准更沉稳了些。 姜淮转身过来,似乎对有人打断了他和望舒的谈话而不悦,也许两年前的姜淮看向望舒时,还有种纯情的天真在,两年后则更冷冽了。 和在墓前见到的姜淮一模一样。 他的眉骨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前些年是没有的,这两年不知道怎么被伤到脸了。 有这道伤,他散发着的气息更凶狠了,过了弱冠之年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望舒毫不避讳李周氏,还招呼她进来坐:“等我刷完了铠甲,我们就去。” 李周氏听到望舒的召唤,快步走到望舒身边,还熟练的搬来个小板凳坐在她身边,明明是六月的热天,她却好似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冷气,还有些压迫。 他的个子那样高,是李周氏需要够着脚使劲仰头才能看到的高度。 “他是谁啊。”李周氏小声凑在望舒耳边问。 望舒刷铠甲的动作一顿:“我退了婚的前未婚夫,送我望夙的人。” 未了她又补充了一句,目光看向打仗前寄养在李周氏家里的望夙,摸了摸它的脑袋。 李周氏的脑子飞快的运转了一下:“他姓顾?” 这个才是望舒有着最深交集的男人吗?李周氏不免偷偷多看了男人几眼。 “你如何知道顾这个姓氏的?他们不是一个人,是前年他说的吗?”望舒有点诧异,随后连忙否认。 她这些年都叫望夙,从没连名带姓的喊过这只猫。 她现在恰巧姓望,她的猫也姓望,好解释,省得引起没必要的误会。 李周氏差点给望舒跪下了,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望舒是什么人:“对,他喊这只猫顾望夙,恰好被我听到了,然后他说的。” 她神秘又直白,又想到这只价值黄金万两的猫,自古讲究门当户对,能掏的出一万两黄金买猫的人,要娶的夫人同样也得这个身家。 “她见过谁?”姜淮莫名的有点醋意,明明自己才是被明媒正娶的,却不为人知。 从两人的对话中,姜淮能猜到一点,这个邻居见过了另外的男人,是谁,他不清楚,并且那个男人和望舒一起生活了很久。 他觉得是柴翊。 望舒的铠甲收拾干净了,她将铠甲叠好:“劳烦你送回去了。” 姜淮把铠甲往马鞍上放去。 “正好,我也要找你聊聊。”望舒终于回了他那句话,神情凝重,郑重的说。 “等我们聊完,就去拾柴火。”望舒又对李周氏说,“你再等我一小会。” 李周氏自觉的离开了,她关上望舒家的门时,还偷偷瞄了两人几眼。 气压极低,不像是相恋过的关系,也不是那种仇恨的敌对关系,而是两个王之间进行交易谈判,互相用气势压制对方的关系。 “宋鹤辞,到底是谁的人?”望舒将这个压在心底两年的名字吐了出来,她紧紧盯着姜淮的眼睛,不敢错过他任何一个眼神。 姜淮的舌头顶了顶腮帮子,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被这样平淡的说了出来:“我的人。” “他从始至终,都是你卧底在许昌身边的人,或者说,他从始至终都是前太子身边的人?”望舒又重复的问道。 “是,早在前太子造反之前,我们已经察觉了许昌想要造反。”姜淮点了点头,接着他又以一种回忆的口吻,满满的把思绪拉到了最开始。 “前太子造反就有许昌的推波助澜,但大势已去,宋鹤辞那时已经安排在许昌身边了。” “我一直都有个疑惑,你为何如此针对宋鹤辞,就算他是有目的的接近你,他也不会害你分毫,朝堂上很多事都是他在背后周旋,我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吗? 朝堂上的老狐狸们,都不能在你手下讨到好处,以你的聪慧,为何不能看透他?他的所作所为在我看来,处处都是提示,处处都是漏洞,你为何一点也看不出? 而他又为何煽风点火,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甚至到最后,他主动进了大牢,又主动求死,关键是他一个字也不让我告诉你,任由你越陷越深。 他说他必须得死,他的命留不得,我不明白。” 姜淮说的不会害你分毫,说的是作为盟友之间的不伤害,他并不知道宋鹤辞对望舒的爱慕之情。 一切的诡异之处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望舒的眼泪就这样流了出来,她哭过很多次,因为父亲,因为母亲,因为自己,因为勺星竹,此时又因为宋鹤辞。 第184章 掷杯筊,许愿宋鹤辞重生 她心里那根为了生存而绷起来的线,在此刻啪的一声,断了。 那时的宋鹤辞在每次给她送上线索后,站在远处微笑着看着她的样子。 被她一剑捅瘸了腿后问她你开心吗的样子。 包括重生后第一次见到他,那句欢迎回来。 直到今日,越回想,他的身影就在脑海中愈加的清晰。 他就好像指明灯,始终站在她的身后,为她照亮前进的路。 望舒又哭又笑,她不知道宋鹤辞每天都在想着什么。 他是否前世就在为她寻找一种活法,又是否在辱骂她时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心里说了无数句道歉的话。 宋鹤辞把姜淮推到她面前,是否在前世无数次检验了姜淮,觉得他是自己可以终身依靠的人。 他算到了所有,可他不知道祝归那样的狠,真的抛弃了她这颗棋子。 她是哭着醒来的,只有李周氏伏在她的床边。 望舒做了一个悠长的关于宋鹤辞的梦。 “你终于醒了?发生什么了?你都哭昏过去了。”李周氏担心的问道,又感觉到望舒对昨日发生的事完全模糊的。 慢慢解释道:“你那个前未婚夫早就已经离开了,我在家里就听到你隐隐约约的哭声,他拜托我照顾你两日,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不肯吐露半分。 他只说如果你愿意说,就能得到答案。 我还以为是你们俩吵架了呢,也不像啊,要是吵架他脸上起码有愠色。 然后我就来了你家,你就坐在树下一直哭,我想安慰你两句,你已经昏过去了。 我托村长找了个赤脚大夫,他说你就是急火攻心,悲伤过度昏厥了。” 望舒抬手摸了摸眼角的眼泪,听到这话又流下了眼泪,眼泪顺着眼角落入发髻,落到枕头上,她慢慢的坐了起来,泪眼朦胧的盯着李周氏。 她知道自己的眼睛应该红肿的不像样,因为睁眼都睁不开,丑死了。 身边的望夙不安的喵了两声。 “原来真有人可以悲伤过度到哭昏过去。”李周氏还有点惊奇,小声的嘟囔着,“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大夫也没给你开药,说是你身体好,可以自己缓过来。 我得给你煮两个热鸡蛋,能消肿,你这个眼睛,都挤得睁不开眼了。 别哭了啊,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就是生离死别,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哭的?就算是死别,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啊。” 她颠三倒四,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生怕望舒想不通,也寻思,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李嫂子。”望舒拽住李周氏,眼泪又一次止不住的往下流着,都快流干了,“我这一生杀过很多人,但是我杀错了个人。” 她的嘴唇干裂,脸色惨败,缺水过度。 杀过很多人?望舒会武功,她还上战场,杀人是必然的,这倒不是什么让李周氏惊讶的事,重点是后面那句,她杀错了人。 她哭到天崩地裂,是因为那个前未婚夫告诉她,你杀错了人,这确实不是一般的死别,掺杂着悔恨,望舒不能原谅自己。 人死不能复生,她什么也做不了。 而这个人,李周氏大概知道是谁了,是她在昏睡中念念不忘的名字:宋鹤辞。 这个名字李周氏好像隐隐约约在哪听说过,但记不真切了。 又者,李周氏亲耳听到望舒说自己杀了很多人时,她觉得望舒是被流放的罪犯,可被流放的罪犯不应该拥有这般的自由,她的心里闪过很多个想法。 “死去的人不能复生,可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李周氏握住望舒的手,温暖的手传递着力量,她还是那句话。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望舒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泪,“这个故事,可能会颠覆你对我的所有认知。 我知道,我的身份在你们眼里像一团浓雾,不是我不说,是我怕吓到你们,也是怕给你们惹来杀身之祸,所以,我无论会不会离开这里,我都不能说。” 李周氏连忙点了点头:“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如果你觉得困扰,可以只说个大概,其他的,就让我自己瞎猜去吧。” 她早有了心理准备,望舒,是她穷极一生,都触碰不到的达官贵人。 但贵到什么程度,她猜不到,也不敢猜。 “有个姑娘出生在北辞显赫人家,就算母亲早亡,她依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曾经有最好的家人,最好的朋友,最好的老师,她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可事实上这些都是假的,她的一个亲人根本不信任她,甚至派人追杀她,她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来到这个望各庄。” 望舒顿了顿,声音又哽咽了下去,“她没有家了,她再也不能回故乡了。” 两年了,她已经回不去了。 “可她还活着,还有人记得她。”李周氏轻声的安慰道。 “可这些都不是她重要的人。”望舒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她又睡了过去,昏睡了两天多。 再醒来,望舒从小院的地里挖出了她埋在里面的锦囊。 “李大嫂,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寺院?可以拜佛的地方?” 看着望舒的状态,她好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至少眼里又有光了。 望舒双手举着三炷香,在神前鞠躬行礼,她按照当时的说法,在香炉前转了三圈,轻轻敲了敲香炉的边缘。 随后跪在前面,又叩拜了三次。 从怀里掏出锦囊,她深呼吸,见光就得许愿,只管用一次,三思而后行,覆水难收,她的脑子里再次过了这些人的话。 凡事讲究因果,她与父亲之间没有生死因果,用这个求父亲复活,不可能。 用在宋鹤辞身上,她慎重考虑了很久,因为他们之间有因果轮回的牵连。 第一次掷杯筊,是确定神是否在,很好,圣杯,神在。 其次是许愿:“神灵在上,信徒祝舒,陈朝北辞人士,向神请示,德昭二十三年春文状元宋鹤辞,生死是否逆转?” 她在心中默默说出愿望,然后进行三次掷杯筊,望舒心惊胆战起来,她生怕有一次不是圣杯。 顺利得出乎她的意料,她掷了三次,三次全都是一凸一平,三次圣杯,神曰允。 就在第三次杯筊落地后,上面出现了细小的裂纹,望舒发誓,不是她用力过猛摔的。 所以神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还是警示她这是单纯一次性的? 如果成功了,那祝舒,想要和宋鹤辞,再见一面。 第185章 送鹤辞(上) 我欲带着我的秘密,一同掩埋进泥土里,又欲将一颗心刨出,递到她的面前邀功。 ——题记 听说人只有两件事不可以选择,出身和容貌。 我的母亲是个从北辞逃出来的女人,她大着肚子逃到了这个小村庄,那个收留她的男人起初也对她好过,那个男人的母亲也怜爱过她。 不然她又怎会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留下来? 我活着出生了,活着吃着母乳长大了,我把母亲的容貌随了个九成,剩下的那一成大概也随了父亲的妙处。 谁见到我都惊叹于惊人的样貌。 从我记事起,我的养父,不,这个畜生不是在喝酒赌博的路上,就是在殴打我的母亲,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她身上的伤从没有好过,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那时挣的钱和带来的钱都补贴了这个家,她在家里干着最脏最差最累的活,她唯一做错的,就是没能再为他生个孩子。 那时我就在想,如果我娶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即使她曾经已为人妇,即使她心有旁人,即使她有很多的男宠,我都会对她好,对她的孩子好。 我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面前,我不会让她干任何活,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才不能干活呢。 果然,一语中的,我的姑娘她真的还有很多的男人,这都是后话了。 白日听着畜生的母亲对她唾骂,一口一个“婊子”,她指着我骂“野种”。 夜里我听着母亲的哭骂声,听着棍子打在身上发出闷声,听着瓶罐碎在地上的声音,于是我想带她逃走。 失败了,她被畜生逮了回来,我们一起被关在柴房饿了两天,她抱着我痛苦万分,她对我说对不起,她哭的没力气了,头垂了下去,倒在了我的怀中。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带她离开呢? 我为什么还没有长大呢? 我除了抱着她,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拿不动沉重的扫帚,我够不到高高的灶台,我捶不动厚厚的衣物,我犁不动僵硬的土地,我抬不动和我一样高的水桶,我甚至不能到山上去捡更多的柴火。 不久后,母亲拿着私藏的钱把我带到了私塾,她说:“你一定要努力读书,考取功名,这样的日子娘过不下去了。” 每每梦醒时分,我都能听到母亲让我努力时的样子,我都能听到私塾夫子告诉我:“考取功名是你唯一脱离苦海的办法。” 我开始没日没夜的读书,私塾夫子告诉母亲:“这孩子有天赋,也许真的可以。” 母亲瞬时流下泪来,她抱着我,紧紧的抱着我。 我看着母亲在这个家里挣扎,她是那样的痛苦,可我又是她活下去的理由,总有一日我要站在山之巅,我要看着那畜生跪在母亲脚下匍匐。 可还没长大,母亲就被畜生打死了,我急匆匆跑回家的时候,她的身子都凉得僵硬了,浑身上下都是血,那畜生甚至想一并打死我,我拼命的往私塾跑,是夫子救了我。 那晚我一夜未眠,我要将他们母子俩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把他们的血都放光,我要让他们委身在野狗的身下,让他们知道,自己比他们眼中的母亲可脏多了。 畜生频繁出现在私塾,我不能拖累了夫子,我要到其他地方去求学。 那年我才六岁,我梦里都是母亲死时的惨状。 我又遇到了好心人,是个老头。 他教我读书,教我武功,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他说我太瘦弱了,比同龄的孩子又矮小了很多。 这也不过是暂时的喘息地,我比以前更努力的读书,习武。 老人死于我过了会试的第二天。 我又开始流浪,打杂挣些口粮,唯一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就是考取功名。 主考官是位老人,他问我:“不累吗?” 那时我没多想,脱口而出:“读书时比这累多了。” 他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我也无意与他多说,但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决心,我这颗向死而生的决心。 终于,我成功了。 那年我才十四岁,我成为了祝陈王朝最年轻的状元郎,看着榜单上自己的名字,我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服,才压抑住心中的欢喜。 加官晋爵,我身价高涨,回乡的这一天我穿着大红色的礼服,抓了畜生,哦,他的母亲已经死了,没关系,畜生还活着呀。 我按照这些年心心念念的方式,折磨他,又不杀了他,他甚至说起了母亲的过往,母亲似乎是个北辞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好像以为自己说了这些,我就会放过他一样。 我只想要他死。 真是个孬种,死的那样快,我找来的几条野狗才刚刚弓虽了他,就没气了。 那就吃了吧,他被扯的血肉模糊,连肠子都流了出来,染脏了我的地板。 我才知道那位主考官是当今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很看好我,言语里都是对我的赞扬。 他说我天资过人。 他私下带我来到太子东宫,他与太子祝霁华聊了很久,这些我能听懂,但又不是全都能听懂,我知道,这些都是我将来要慢慢学会的东西。 最终祝霁华郑重的问我:“你愿意在我这做事吗?” “愿意的。”我不假思索的回答,我此生想要的已经得到,之后在谁身边干事,都无所谓,母亲的遗愿,我的夙愿都已经达成。 我的性格懦弱,年纪轻又瘦小,个子也很矮,即使成为了状元,他们也都把我当成孩子来看待。 我是不愿意的,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是孩子,因为孩子不能做的事太多了。 第186章 送鹤辞(中) 原来她叫祝舒。 中状元这日,我骑在高头大马上游街,谁人羡慕的目光不落在我的身上呢。 可惜这状元只能有一个,是我,饶是再平静的内心,这一日从宫门的正门骑马而出,万人敬仰,我也忍不住炫耀的心思。 可祝舒的目光竟然没分给我半分。 在交叉路口,她穿着蓝色胡服,束着高高的辫子。 众星拱月般被一群公子哥拥簇在中间,正侧着头和身边的男人说着什么,随即笑了起来,在阳光下闪耀着。 我一眼就看到了心里,那太阳一瞬间照亮了我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似乎感受到了我赤裸裸的目光,随意的扫了我一眼,我下意识的挺直了身子,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看。 据我所知,京中女子大多不出闺阁,更不要说骑着马与一群男人有说有笑,丝毫不避讳,我侧身问身边的小厮:“她是谁?” 小厮立马回答:“那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外甥女,新安郡主。” “新安郡主可有闺名?” “国姓祝,单字舍予舒。” 谁也不明白,亲近之人都称呼她为新安,为何只有我执着于叫她的闺名。 才刚得了她的名字,她就夹着马腹,慢悠悠的走近了我。 我激动万分,手里紧紧的攥着缰绳,不知道她会与我说什么,很快她停在我侧前方,声音和我想象的一样清脆悦耳,尾音上翘:“喻染,恭喜呀!” 我疯狂压制住才不上扬的嘴角,忽然就落了,像一盆冷水,浇得我浑身都在打着寒战。 我侧首看着身旁马上的唐喻染,他在见到祝舒后笑的更灿烂了:“基本操作,低调低调。” 这个插曲过去后,我侧身问小厮:“新安郡主与榜眼可认识很久了?” 小厮想了一会谨慎回答道:“应当是认识了十二年零十一个月多。” 我当时还没明白为什么是有零有整的十二年零十一个月多,后来才知,这一年的四月是她满十三岁生辰,他们一同在北辞长大。 后来我奉命到崇嘉寺烧香,还未迈进院子,她就气冲冲的走过来,撞进了我的怀里,她低着头说了几声对不起就离开了。 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一旦她抬起头,就会看到一双满载着深情的眼。 那一抹女儿香迟迟未消,萦绕在我心尖。 虽然只与她短短相见了两面,我却想把她娶回家。 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不是的! 我想大声的反驳,我是因为她在笑啊,她在那么阳光的笑啊,就是我这只阴沟里的老鼠,都心生向往之情。 我要对她特别特别好,就是要那帝位,我都愿意为她一试。 但我要把她关起来,她身边的男人太多了,他们看着她的目光大多带着猥琐的爱意和钦慕。 我要她只笑给我一个人看,我要她只做我的太阳,只照亮我的心底。 很快这个梦就破灭了,因为祝归对她的态度奇怪,不像是对一个郡主,更像是嫡长公主,她会娶郡马,会纳侧君,更会纳妾君。 我无数次追着她的脚步,再超过她,等在她的必经之路,想要与她偶遇,想要和她搭讪,我练了无数次搭讪的言语:新安郡主,我叫宋鹤辞。 可我配吗?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我不过四品吏部侍郎。 再等等我,等我爬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等我长大,等我变得更高些,更壮些。 那时身形高大、身材魁梧的我会光明正大的与她搭讪:臣,宋鹤辞,见过新安郡主。 我开始偷偷喝牛奶,据说母牛的奶可以长个,可以让身体变得更强壮。 后来我意外的见到了崇念,我向他求解自己的姻缘。 他问对方是谁,我说新安郡主。 他只说了六个字:送鹤辞,御月归。 这和祝舒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个神棍,这件事渐渐被我遗忘了。 不负众望,我的机会来了。 在一大盘棋里,我作为卧底,位置至关重要,也因为这个位置,我被推到了二品。 快了,很快了。 祝舒是这一盘棋很重要的棋子,许昌需要他手下的一人嫁与新安郡主,一人娶长烟郡主,我自告奋勇。 我说,我与祝舒年龄相仿,她可能会更容易信任我。 可惜先太子造反一事不可逆转,她的父亲又因为意外死了,姜淮说,继续留在许昌身边吧,就算没了祝霁华,也要揪出许昌造反的所有证据。 我答应了,这一年,我十五岁,终于开始长个子了,与同龄人还相差着,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抽高。 此时祝舒正是脆弱的时候,我开始试图了解她,我要知道,为什么那样阳光的人,会因为父亲的死,就坠入深渊。 偶然的机遇,我知道她是两父夺子的主人公,跟着驸马望氏长大,望氏就是她的一切,她心情低落。 她再也不是那太阳了。 太阳总会西沉,那些邀请她出游的帖子被她一一拒绝,一次两次,十余次。 她渐渐的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这样也好,总算只有我一人了,可是,我心里很矛盾,我不希望她这样。 她得了心病,神丹妙药都治不得的心病。 这些日子里我寻了太医,寻了医馆的大夫,寻了民间的赤脚郎中,认识我的,对我毕恭毕敬的说着冠冕堂皇的废话。 不认识我的,只剩下了一顿奚落:这世上没了爹娘的人多了去了,哪有人会因为这种事就病入膏肓的?竖子勿要愚弄老夫。 不是的,万人有万个心思,我爱的姑娘对她养父望氏的爱与旁人不同的。 一片黑暗中,我是那微弱的星光,我要带着她走出来,我暗暗发誓。 她好像变得快乐了,她心里专属于父亲的位置似乎让出来了一块分给我,她向皇上求了我们的姻缘。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分毫,我的长相和软弱的性格是吸引她的点,可她对身高有着奇怪的执着,以我的身高,她看不上的。 为了抬高我这个郡主夫婿的身份,我虽被架空了权力,给了我空的名号,可却做到了从一品,我表面上越发配得上她了。 第187章 送鹤辞(下) 看着她一身红妆是为我而穿的,看到她愿意从望府搬到我家里和我一起住,我的心被填满了。 她不爱我而已,她也不爱别人不是? 我以为她谁都不爱,可隔开我们的,不是一众面首,妾君,而是一个顾泽川。 她爱顾泽川,又不舍得把他拉入这场名为“死亡”的盛宴中。 她推开顾泽川时,哭得是那样的伤心,肝肠寸断,每日拿着他的画像,对着他说对不起。 那时我才知道,她与我成亲也是为了撇开她心中所爱,我只是个工具人而已,想到那时的狂欢,自己就像个傻子。 有爱就能活下去,这很好,我对自己说。 婚后我见过顾泽川一次,他沉默的倚靠在宋府门前的一棵树边,安静的望向祝舒院落的方向。 不经意间,他与我对视,我看到一滴泪顺着他的眼眶,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那一刻我仿佛棒打鸳鸯的坏人,我甚至有了罪恶感。 这不是我的初衷,只要能让她活着,我愿意主动离开她,让她回到自己爱的人身边。 他见我在看他,转身快步消失在闹市中。 我能做的,就是更努力的把好玩的,好吃的堆到她面前让她变开心,让她走出来。 却不想大婚的第五日,她吐了满地的血,像是要把自己吐干般,她昏迷了很久,太医说,她中毒了。 我想带她好好活着。 可是她在服毒。 可是她想死。 我挣扎了很久。 我尊重她的选择,她不过是没有活着的理由了,要不然那样爱顾泽川的她,都忍心割袍断义。 我不能阻止她,我只能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虚弱,我只能默默的把她揽在怀里,感受她生命缓慢的消逝。 我又无数次的想,她死了,我去做什么呢? 我想带着她的尸骨远游,让她看看除了北辞外,还有更美的风景。 我还发现了个奇怪的事,临王也喜欢我的妻子。 他总在和我秉烛夜谈后问:“她过的好吗?” 我不敢将她在赴死的事实告诉姜淮,不是所有人都尊重她想要死亡的想法。 我回答:“安好。” 她病的越发重了,甚至下不了床,我心疼的抱着她,听着她的心脏微弱的跳动,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声。 她的父亲暴毙,又是怎么暴毙的呢?我还要帮她找到真相。 在查找真相的过程中我突然发现,那毒是望盛下的,不是她下给自己的。 她只是不想反抗了而已,我发现的太晚了,无论是什么灵丹妙药都救不了她了。 我不要这个结局,我要让她自己想活着! 我想到了崇念。 我跪在崇念的门前一天一夜,求来了转世之法。 他说新安郡主的缘未灭。 那一定是和我之间的缘,下一世,我们要在一起。 可崇念的转世之法却不能让我们下一世长厢厮守:十年后找一心甘情愿之人的命作为引,下一世我们都会带着记忆重生,但重生三年内我必须被她亲手结束了性命,如若不这样做,她还是会死在三年后。 我问:“可以回到她父亲仙逝前吗?” 曰:“不可,以君缘始是先父殁后。” 思来想去,我另设一局。 这个恶人,由我来当,倘若有一日她明了我的良苦用心,九泉之下我亦心安。 那之后,我先弄死了给她下毒的望盛。 我回家后,原本躺在床上的新安正坐在床边等我。 我欢喜的迎了上去,却被狠狠的抽了一巴掌,可她一点劲没有,就像是给我挠痒痒,我惊愕的看着她,可她什么也没说,甚至吐了一口血后就昏迷过去了。 我询问身边的侍女,她说:望楚楚来看望夫人,之后夫人就吐了血。 望楚楚吗? 我抓了她,像对待那个畜生一样的方式对待她,我没有问都知道了望舒生气的原因:她骗祝舒,我有了别的女人才会夜不归宿。 那个时候我在干什么呢? 哦,跪在崇念的门前求一线生机,以命换命。 不过也无所谓了,就让她更恨我一些吧,这样才能把我记得更久些,也算是为了我设的局锦上添花。 她阳寿将至,许昌已经准备好,就在她醒来的这一天,我亲手结束了她的性命,再多恨我一些吧。 我看着她的灵魂飘在空中。 她好像又变得鲜活起来了,她跟在我的身边,她一定不知道我能看到她。 是了,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在这张床上躺了一年,外面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 我故意让她听到自己给她下毒,听到我在外养了外室,外室也已经怀孕,只等她一死就迎娶外室做主母。 我早就心系她人,对她只有利用,告诉她是右相造反。 还不忘悄悄的对她说:岳父的死有蹊跷,可惜了,不然也能成为我们的棋子。 把所有都说的严重些,让她再活着的时候能有活下去的动力,让她再多恨我一分,她就会更努力的活着,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看着她在空中对我破口大骂的样子,我只觉得可爱,甚至嘴角的微笑都藏不住了。 我更爱她了,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想揉揉她的脑袋,告诉她我说的都不是真的,我在骗你。 只可惜,我没能陪在鲜活的她左右。 我们的相遇就是一场悲剧,泥沼里的我得到救赎,成为了更好的人,高不可攀的她却忽然坠入尘埃。 可是祝舒你再恨我,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人像我一样,尊重你的生死,又千辛万苦想你活着。 不禁以这种方式牺牲自己为代价,这世上活着的唯一真正爱你的人,甘愿做为你助燃的火折子,用之及化为灰烬。 我要收些子金,我要你永远记得我。 我需要一个替身,替我照顾下辈子的祝舒,我要她报了仇,也得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顾泽川其实是最佳人选,可我不想选他。 我最后选择了姜淮,姜淮十年后会为了这个转生阵法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他应该也像我一样,可以看到灵魂状态的望舒了。 没有了她的日子很难熬,一心扑在政事上,看着政权更迭,一步一步走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我终究是赢了。 姜淮是个好人,他定不会负了祝舒。 姜淮死的这一天,是新安去世的十年之日。 祝舒,我爱你。 祝陈史记载:宋鹤辞,十四为状元,十六而娶,其妇为新安郡主,十八岁而失妻,十年而为丞相,独此未娶妇,死后敕合葬新安郡主。 丞相看余生平不甚称说,又于上添几句:丞相和其先人之妻好,夫妇之好,好爱其妻,甚于其身。 丞相死那日,嘴里仍然念叨着,祝舒我回来了,我又能见到你了。 第188章 御月归 有一天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真的回来了。 我翻身下床,急匆匆的跑到书房,身后的小厮似乎在喊着“官人还未更衣”。 我顾不上呀,我用一生探求的治愈这种心病的方法还在心间念念不忘,我要第一时间把这些全都写在纸上,交给临王。 我删删减减写了数十张纸,错过了上朝,再一抬头,已经日暮西垂。 落日余晖撒在我的脸上,闭上眼,她的一颦一笑近在眼前,去见见她吧,也不知道是哪个她。 届时她的父亲才走不久,她正伏在宗祠父亲的牌位前,木讷的望着牌位。 “祝舒。”我叫她的名字,她没有任何反应,我抬高了声音:“祝舒!” 她缓慢的转过头来,眼里似乎有了些微弱的光。 “你又没有用晚膳!”我走过去,一把抱住她,她就趴在我的怀里,微弱的呼吸着。 如果不是我的双臂在撑着她的腰,她就会顺着滑坐在地,我摸了摸她的脉搏,她这个时候还没有中毒。 很快她推开我,跑到宗祠外的草地旁,吐了个昏天黑地。 可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些酸水。 祝舒,我的祝舒,你快回来找我报仇,你快活过来吧。 我又把她抱了起来,带她去用晚膳,她好轻,约莫着七八十斤挡住了,抱起来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那时她从寺庙里冲撞出来,像只小牛犊,不过短短一个月,她就消瘦至此。 尽管我知道这副身子没有垮掉,可我还是要努力喂养好,等着她回来。 我不会画画的,是她与我成亲后,才教会我的。 所以我们两人的画风是接近的,我那日自导自演,画了一幅她前世奄奄一息的画,撕掉,又粘好,塞在她的书房纸堆里。 她没当回事,只扔到了一旁,毕竟这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我不会画画。 我有点期待她回来后,看到这幅画,为此苦恼的样子。 我忽然听到她去了江南。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充斥着我的大脑,我的心咚咚作响,猜想着,她是不是回来了。 只需要一个眼神,那隐藏着杀意的眼神,隐藏着恨意的眼神瞄向我时,我知道,她回来了。 我的双手颤抖,我抑制住想要冲过去抱住她的冲动,我只得说:“欢迎回来。” 估计这个小傻子还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呢,她还冠冕堂皇的和我演戏,那我就陪她演吧。 这样灵动的她是我没见过的样子,我越发觉得自己的做法是对的,这样美好的人就应当美好的活着。 比起前世无微不至的爱护,我这一世把所有的爱意都隐藏了起来,只在角落,看着她慢慢走进我的棋局。 她送了我一把名为“你死我活”的刀,我当时就在想,那就真的死在她送的这把刀下好了。 她满怀恨意的捅了我一剑,那么疼,疼得深入骨髓,我怎么可能不是清醒的呢? 我委屈的想哭出来,只差一点点,我就要说出来了。 我问她你开心吗,她当然是开心的,她开心就好了,这腿好与不好,都无所谓了。 回去后,大夫说可以医治,可我却拒绝了。 我把一条残腿摆到她面前,想要博得她的同情和片刻的动容,她果然眼神躲闪了一瞬间。 暗室里的信是我放进去的,祝长昭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告诉他,你的堂姐被人算计着,你愿不愿意偷偷的,救她? 她与我每一次见面都心怀恨意,我就站在阴影里,默默的引着她,杀了自己。 除夕宴会,我的小姑娘大放光彩,我将前世为她作的曲子当众为她奏响。 她感受不到我的爱意,却一定知道这首曲子,结局是悲伤的。 那首曲子,其实是我明白崇念那句“送鹤辞,御月归”时,有感而发作下的。 她名为祝舒,却也可称为望舒,望舒本就是御月的神仙,送走了鹤,望舒就该回来了,我们之间,终究不能共存。 数来数去,在我的计划里,我拥有她,也不过三年。 除夕夜的杀人现场,也是我让祝长昭带她去的,唐喻染说了和前世差不多的话,劝我离祝舒远点。 让我难过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唐喻染,而是祝舒对我字字句句的讽刺。 她什么也不知道! 我真的很伤心,这世间,没有人比我爱她的时间更长,前世我活了七十四年,我爱了她六十年。 整整六十载! 她怎么能说出和我才相识一两年这样的话呢? 多亏了许昌,这个脑子缺根弦的算计,祝舒顺着他的计演了下去,我也顺着祝舒的计接着演了下去。 那时只是想博祝舒一笑,可屋内那个拥抱,让我觉得,每一天都这样算计我,我也甘愿入圈套。 之后的每一件事,都很顺利,包括她和姜淮统一了行动,让我省心了不少。 唯一脱离掌控的,是她和姜淮的关系,就像是两条平行线,丝毫不相交。 还没等我做什么,她去了苗疆,我从属下口中得知,三心二意的祝舒喜欢上了勺星竹,还好,这个竞争对手他死了。 两父争子的考题,不是柴翊和姜淮的较量,而是我和顾泽川的较量。 他隐约知道,是我告诉了姜淮正确答案,而我同样也知道,他是除了我以外,唯一知道答案的人。 他是我唯一的对手。 可我没有与他再一同参赛争下去的资格了。 我亲手把我爱的祝舒,让给了别人,我表面上祝贺着姜淮,说着欣慰的话,实际上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有多难过。 我只希望姜淮,能护祝舒走过她美好的一生,我已经为她铺好了未来的路。 这就够了。 人生中有无数个三年,两辈子,我却只有她的三年,再见了祝舒,我处心积虑爱却不得的你。 相遇太早又相遇太晚,我们始终错过了彼此。 【如果他知道,皇上会因为他的死,当做驱赶祝舒,让她去受苦的缘由,如果他知道,姜淮根本不能保护好祝舒——他一定要再多活些时日,给她求一条更好的路走下去。 祝舒走的路,是他以为已经亲手清理了荆棘,铺上了红毯的路。 这史书,终究是被宋鹤辞一手改变了,世人皆不知宋状元几十年的前世今生。 送鹤辞,御月归,终须还了阴阳债。】 第189章 总之最喜欢顾泽川了 “你真的没事了吗?” 望舒将瞧病的钱还给李周氏,李周氏抓着她的手问。 “没事。”望舒摇了摇头,“这几日让你担心了。” 李周氏嗯了一声:“没事就行了,你这几天可真的吓坏我了。” 只用了几天,望舒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 她的小菜园乱七八糟的,好久没管,从拔草施肥浇水开始,望舒慢慢的收拾了起来。 还好又是个枇杷成熟的季节,她可以找到野果吃,山里的蘑菇和野菜也是一茬又一茬的长。 炒野菜、凉拌野菜、野菜馅、炖野菜,她每天都变着法子的吃野菜。 偶尔进城里,她才能买些新鲜的果蔬,给自己换换口味,另外吃炖肉。 毕竟是击退巫蛮的头等功臣,姜淮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给望舒“申请”到了几两黄金的嘉奖,并且贴心的全都换成了碎银和铜钱。 望舒只要不挥霍,这辈子都够用了。 她欣喜若狂的收下辛苦卖命钱,丝毫不知道这钱其实是顾泽川给的。 是他想到这个方法,给望舒些日常开销的钱。 去年临走,她卖掉了家里的几只鸡,现在是六月,望舒打算再买几只小鸡养,等冬天就在柴房收拾出一片地方,保证这些小鸡不会冻死。 李周氏那烦人的婆婆不出十日,又要到李周氏家里住着,比起望舒这几日的神采奕奕,李周氏的心情可谓是一落千丈。 去年望舒不在,她听李周氏絮絮叨叨讲了很多,说给李周氏最后两年的机会,要是再生不出孩子,就真的把她休了。 “那你有没有强硬点告诉你婆婆,她的儿子不行。”望舒越听越气愤。 “我态度非常坚决的告诉了她,是你儿子的问题,你再给他娶一百个,也无济于事。”李周氏模仿着当时的语气,“但是说完我又有点害怕。” “怕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我怕真的会休了我,我娘家肯定嫌我丢人,不肯收留我,那我就无家可归了。”李周氏小声嘟囔道。 大概是无家可归这四个字触动了望舒的心弦,望舒难得没再说什么教李周氏强势些的话。 “你怎么比我还难过,望各庄不就是你的家吗?你现在有家了。”李周氏用胳膊轻轻捅了下望舒的胳膊,挤出个笑脸安慰她。 “这不是触景生情嘛。”望舒也勉强打起精神来。 两个人倒有点难兄难弟的意思了。 “你别说,我感觉你已经完全长开了,你都十九了吧?”李周氏转移了话题,她盯着望舒的脸看了一会,“就是眉眼更大气稳重了。” “我都这么大了。”望舒仍然记得前世死在了十七岁,而如今,她都十九了。 就连她的望夙,都已经是一只快四岁的老猫了,年纪轻轻时候的各种好奇心锐减,喜欢在阳光下窝着晒太阳,偶尔喜欢在庭院里溜溜达达。 望舒转头看了一眼望夙,望夙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钻进了望舒的胳膊下。 “如果叫它大名顾望夙,它就会以为要吃到好吃的了。”望舒忽然说道,她说了顾望夙这三个字,望夙就前爪扒着望舒的腿,身子挺高。 望舒张开两只手,表示自己手里什么也没有:“没吃的,等我给你拿小鱼干。” 她站起来,从灶房的储物柜里拿出一个瓷罐子,这个瓷罐子是她在山上挖野菜时挖到的,她洗干净带回家,就当成了望夙的零食罐子。 小鱼干是望舒一口气从河里捞了很多小鱼苗,这边河里有不能捞小鱼苗的规定,她就夜里偷偷给望夙捞了些,冬天挂在房屋前面晒干的。 望夙吃到了小鱼干,心满意足的跳上屋顶,晒太阳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李周氏看这一系列的动作有点惊讶。 “如果不是给它好吃的,就是生气了才会喊他的大名。”望舒又添补了一句,“是它爹教的。” 望舒想起顾泽川没日没夜的蹲在望夙面前驯服它的样子,不禁露出个浅笑来:“我想,它有一日能再见到它爹,只需要叫它的名字,它就会记起来。” 论望夙从幼年到成年这段关键时刻,全是顾泽川一手调教的,它应该会终身难忘。 “那你和前年那个不成亲,也是因为这个人?”李周氏只听着望舒这样形容,她的眼里有温柔的光,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嗯?”望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想起她没有告诉过李周氏柴翊的名字,心下了然。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情况比较复杂。”望舒哭笑不得的解释。 可进一步再解释,她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现在男未婚女未嫁搞暧昧,李周氏可以接受,但真的成亲了,一个女人还可以三妻四妾,她是不能接受的。 “好吧。”李周氏也没法再往下打听道,她只能侧敲旁击,“你为什么更喜欢这个顾公子呢?” 望舒从没想过为什么会喜欢顾泽川,大概是从小就对他更亲密,大概是有什么事都喜欢喝他说,又大概是前世的占有欲令顾泽川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或者说他的容貌身形,是所有人里,综合起来最符合她审美。 身形修长但不瘦弱,骨架又没那么的宽,身上有薄薄的一层腱子肉,不至于粗壮,比她刚好高一头左右,偏温润的长相,带着些书生气。 虽然大部分都能感受到他有内往外散发的有钱人气息和自信感。 “看眼缘吧。”望舒也说不清楚。 “那你呢,对李岳,是因为心生欢喜,所以嫁的吗?”望舒反问道。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只有在定亲的时候,见过他几次,那时候他已经在军营里了。”李周氏摇了摇头,“其实我们成亲这么多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对我也还挺好的,但说喜欢,谈不上,我从没遇到过喜欢的。” “人都容易对好看的事物产生喜爱之情,不过有句老话情人眼里出西施。”望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总之你们给我相看时,我描述长相要求时,脑子里想的,都是你说的顾公子。” 第190章 顾泽川代替宋鹤辞,成为执棋人 “少东家,临王求见。”小厮跑到后院,敲了敲书房的门。 顾泽川从桌案中抬起头来,他捏了捏僵硬的脖子,拉开书房的门:“请进来。” 姜淮往里走,顾泽川往外走,两人在廊庭的两端,见了面。 一人穿着玄色,绣着麒麟模样的外衫,一人穿着绛紫色,绣着祥云模样的外衫。 两人隔着长长的走廊,不约而同的行了个君子之礼。 姜淮快走了两步:“在这里说话方面吗?” “但说无妨。” “你是否认识宋鹤辞?”姜淮沉吟片刻,决定从宋鹤辞说起。 “只知道他是状元,除此之外,没别的了。”顾泽川隐瞒了他知道的所有。 姜淮不知道该怎么讲。 “但说无妨,新安她很少会瞒我什么。”顾泽川看出来他的顾虑,不由得提醒道。 姜淮微微耸着的肩都适当放松了些,才打开话匣子:“宋鹤辞一直都是我安排在罪臣许昌身边的一枚棋子。” 果然吗,顾泽川垂下眼眸,他觉得姜淮要说的话还有很多,做了个请的手势:“临王殿下不如到会客厅里,品上一盏茶。” 姜淮没有拒绝。 顾泽川家里的会客厅金碧辉煌,映入眼帘的是“独善其身”四个大字的牌匾。 檀木家具厚重大气,虽然收拾的一尘不染,但也绝对用了很多年,油光锃亮。 “临王殿下来得匆忙,那边,正好可以煮茶。”顾泽川将他引到侧室,侧室里有个茶桌,旁边是煮茶的炉子。 井水从地下直接引进会客厅,光是这个引水入屋,就花了不少银子。 顾泽川熟练的煮茶,而后两人跪坐矮桌前,他听到姜淮循序渐进的讲述宋鹤辞。 “宋鹤辞在驸马故去后,奉许昌的命接近新安,此事你可知晓?” “嗯。” “后来他们闹了矛盾,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新安对宋鹤辞有了些误会,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新安对宋鹤辞后来可能是产生了恨意。 宋鹤辞是新安亲手杀死的,宋鹤辞跟我说,他是心甘情愿,主动死的。 据我所知,宋鹤辞没有害过新安一次,甚至一直在暗中保护她,还有选郡马的那次,我的答案,是宋鹤辞给的。” “然后我与新安见了面,她问我宋鹤辞的事,我实话实说了。”姜淮这句话结束,顾泽川掀开茶壶盖子的手僵在了原地。 他声音也同样僵硬:“她哭了?” 他不关心望舒是否知道了宋鹤辞的心意,是否也对宋鹤辞产生了夹杂着愧疚的爱意,他只想知道,望舒有没有难过。 “是,她哭的时候将我赶走,我不会安慰她,只好拜托了邻居照顾她。”姜淮一五一十的说道。 “原来你也不知道她和宋鹤辞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我能在你这里得到答案。”姜淮自言自语。 顾泽川给姜淮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宋鹤辞爱慕新安,你难道没有察觉出吗?”顾泽川决定给这个毫不知情的可怜人透露一小部分的答案。 “你说什么?”姜淮愣住了。 “我说,宋鹤辞,爱慕新安郡主。”顾泽川又重复了一遍,“他自知命不久矣,想要把望舒托付给你,你是他的选择。” “死到临头还要摆弄我一道。”顾泽川小声嘟囔着,不愧是他前世今生最大的情敌,只能说两人在争夺配偶权的路上,今日你压我一头,明日我压你一头。 两人谁也没有赢得最终的比赛,顾泽川的竞争对手就已经死去。 可惜了,他倒是想知道,宋鹤辞还能做出什么来。 神仙打架,小鬼避让,他不介意宋鹤辞再活过来,与他分出个胜负来。 甚至顾泽川已经猜想到,确实有一人将她转世,这个人不是他顾泽川,而是宋鹤辞。 从望舒的只言片语中,顾泽川知道自己是游离状况外的,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望舒真的会死,更不可能提前寻到什么转世的法子。 倒是宋鹤辞,故意送死的行为,更像是转世的代价。 那么望舒手里,会不会还有崇念交予的办法,再寻回宋鹤辞的命? 望舒自私,绝对不会因为愧疚和爱意,就随意舍弃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那么—— 这次的代价,是崇念的命。 送走姜淮,顾泽川自己执黑白两子,与自己对弈,双方厮杀,黑棋势弱,面临死境,却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掉一颗白棋,恢复生机。 最终白子输。 在下棋的过程中,他做了个决定。 望舒突然有点烦,因为她四岁的逆子,和村里一只狗发生了堪称几十万大军压境般的冲突。 可以听得出来,双方都骂得很脏。 望夙喵喵喵的就没有停下来过,声情并茂,抑扬顿挫,浑身都炸毛了。 对方的狗也不甘示弱。 低吼过后,是激情四射的打斗,落下的毛像鹅毛大雪在空中飞舞。 狗的体型大但是笨拙,看样子是望夙占了上风,直接给了狗几个巴掌,把狗打得不敢再还手了。 狗主人姗姗来迟,手里还攥着一把锄头。 “没事,这狗经常跟猫打架。”狗主人看到是望舒家那只金贵的猫,两眼一黑,赶紧打哈哈,想要糊弄过去。 “不是我说,你们家狗该栓着点了,天天的招惹村里的猫,前两天是不是还被一只猫打了?”一旁的村民开口了。 “是是,下次一定拴上,望舒不好意思啊,下次不会了。”狗主人道歉,态度还算不错。 “没事。”望舒见望夙也安静下来了,将它抱在怀里,“下次还是栓好了吧。” 望夙将脑袋扎进望舒的怀里,委屈坏了,还小声的哼哼着。 见两位主人家都没能吵起来,一群吃瓜群众也就散开了,望舒一边往回走,一边握了握望夙的小爪子。 “剪剪指甲吧。”望舒嘟囔道,“你这个爪子,有点长啊。” 把望夙放回院子里,望舒又拿起了竹篓,她前两天在另一边的山上发现了茉莉花,开得话正娇艳。 茉莉花很香,能泡茶,能做成香囊,也能晒干碾碎混合牛油等抹在脸上。 第191章 起死回生的神花 李老太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被送了过来,他们像交易货物一样,还要郑重的拍一拍李周氏的肩膀。 “我儿还没回来?”李老太坐在床头上,皱着眉头质问李周氏。 李周氏心想我哪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面上不得不笑脸相迎:“估计过会就该回来了。” 她寻了个借口出来,正看见李岳提着只鸡推开自己家的院子。 他每次回来,都会从镇子上买一只鸡改善生活。 “你回来了?你娘叫你呢。”李周氏阴阳怪气的说道,又指了指里屋。 李岳没说话。 “傻了?”李周氏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干嘛楞在这?” “等我先进去看看我娘,我有话跟你说。”李岳回神,将鸡交给李周氏,三步并作两步进去看李老太。 看样子很着急,想节约点时间,早点说事。 李周氏才坐下烧热水,李岳就搬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望舒到底什么人啊?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都在军营,她去前线了?” “军营里的规矩你不懂,总之就是她坏了军营的规矩,但是根本没受罚。”李岳用最直白的语言跟李周氏说道。 “这不是重点,就前年那个望舒的丈夫,我在军营里见到了。”李岳赶紧着说了正题。 “好巧啊,他也是士兵吗?是不是年底才招募去的啊。”李周氏一脸惊喜,“你们倒是相互之间有个照应,我说望舒回来了,他咋也不回来呢。” 原来也去参军了。 “照应什么啊,人家是站在高台上当将军的。”李岳无语的嘟囔了一声,“我问了,他叫柴翊。” “?”李周氏傻愣愣的看着李岳,“他的官职很大吗?都是将军了。” “能不大吗?从二品武官,他爹就是西北掌着半个虎符的柴大将军,正一品!”李岳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 “正一品?”李周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是望舒的相好,那望舒……” “望舒能随随便便闯进前线大营,连从一品的齐都督都得跪她,你说她什么身份。”李岳又添油加醋道,“我都不敢直视她了。” “什么情况啊,怎么会在咱们这个穷乡僻壤生活这么久啊。”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什么,直到很久后,李岳才说:“她不会是公主之类的吧。” “不应该啊,她说自己父母双亡,要是公主……” “不一定是当今圣上的,要是圣上妹妹呢?” “她上次说了个名字,宋鹤辞,这个名字我听着耳熟,你听过没?”李周氏忽然想起。 “那不是前些年的状元郎吗?十四岁成为状元那个。”李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那个好像也是她的相好。” 夫妻俩再次相视无言。 “李嫂子,我做的茉莉膏可以用了,我给你拿了点。”望舒站在敞开的大门处往里喊道。 两人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还是李周氏先反应过来,小步跑过来接望舒手里的茉莉膏。 望舒一脸懵,眉毛蹙了起来,真诚的问道:“你的腰是扭了吗?为什么不直起身子?” “啊对,是有点扭到了。”李周氏双手接过一小瓶茉莉膏,然后用手锤了锤腰,假装自己腰扭了。 “那你这两天得多休息啊。”望舒关心了一句。 “嗯嗯。”李周氏积极的回应。 很怪,望舒满脸疑惑的回了家。 但很快李周氏这股子别扭的感觉又随时间散去了,她发现望舒还是那个望舒,根本没什么架子,从表面上也看不出和他们有什么身份差距来。 “李岳回来不是得经过镇子嘛,他们说西北方向的那座山,好像叫什么昆祁山,在山顶上会开出一种花,能给死人续命。”李周氏神神叨叨的在望舒耳边说。 “让死人复生吗?” “不知道啊,李岳也就听了这么一耳朵,好多人都在说,但是昆祁山高得见不到山顶,而且常年积雪,绵延几千里,纵向也有千里,高就更不知道多少了。 就是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也没人去摘啊。”李周氏摇了摇头,关于昆祁山的神话说法太多了,当地人都不轻易上山,更别说旁人了。 李周氏确实只是随口一提,但是望舒不是随耳一听。 正赶上有人要去镇子里,望舒坐着牛车进了镇子。 她找了一家茶馆打听虚实。 没想到关于昆祁山有一朵能令人起死回生的花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这花得冬月开,必须得是盛开的时候摘下,才能有这起死回生的功效啊,现在江湖上已经到处都是这花的消息。 但是昆祁山上有很多猛兽,而且很容易发生推山雪,人就埋里边,就是没被砸死憋死,也冻死了,这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那这花具体在什么位置啊?你倒是说说啊。” “没有人知道这花在什么位置,又没有人到山顶上看过。”说书人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知道这山上有起死回生花的呢?”又有人提出了疑问。 “自然是古书记载,还有道佛两派的占卜预言。”说书人解释道,“这样的花世间罕见,既然想得到,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若是人人都能起死回生,这天下不就大乱了?” “前些朝的皇帝都在寻什么长生不老药,不还是谁也没得到吗?”又有一个人问道。 “这起死回生花你信,你想得到,也许就有,就可能找到,你不信,不想得到,就一定得不到。”说书人将利害关系讲得很透彻。 “冬月什么时候开放啊,能开多久啊?长什么样子啊?”又有人问道,大概这个人的心思有些活,有点心动了。 “一整个冬月都开放,传说中起死回生花浑身雪白,形似菊花,却连茎叶都是白色。” 望舒在镇子里打探了一天的消息,所有人的说法都与这个说书人大同小异,她决定过几天出趟远门,到昆祁山脚下去看看。 第192章 我会一直往北走 “你这个是干什么的?”李周氏看着望舒从镇子上购买的包袱,好奇的问道。 “靴子,能防水,而且底很高。”望舒将两双鞋从包袱里掏了出来,说是防水,其实是皮制的,并且用了比较厚实的牛皮。 耐水防水性相比较其他的皂靴都要强很多,缺点是笨重,不透气,并且价格高昂,很少会有人选择穿这种。 有钱人下雨天很少会在地上步行,最远的距离也不过庭院,他们不在乎那一两双鞋。 普通百姓选择穿着自己制成的木屐和草履鞋。 望舒打算在这靴子上再抹一层胶油,等彻底晒干后,防止雪侵入鞋里,浸湿了她的脚。 她还特意弄了两双鞋。 “你下雨的时候穿?”李周氏问道。 “不是,我打算年底去一趟昆祁山。”望舒一边将自己调和好的植物胶往鞋上刷,一边说道。 “?昆祁山?昆祁山终年下雪,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你要去找那个什么花?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宋鹤辞吗?”李周氏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她就不该当奇闻轶事一样把这件事告诉望舒,望舒也不会产生这种念头。 就算她当年杀错了人,也不该用活着的命去讨要一个不一定有结果的事。 “不是因为宋鹤辞。”望舒否认得很快,“是因为别人。” “昆祁山那么危险,你……” “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帮我看管几个月望夙,如果找不到,我会回来的,但我必须得去。”望舒打断李周氏的话,她意已决,这趟昆祁山,是必去不可了。 李周氏摸了摸望夙的小脑袋:“行,望夙你就放心的留在我这吧。” 望舒想到了厚厚的又防水的鞋,顺其自然的想到了袜子,她需要几双很厚很保暖的棉袜子。 “我想请你帮我织几双棉袜子。”望舒又对李周氏说道。 她一般请李周氏办事的时候,都会给她比市场上更高的价格,包括喂养她的望夙。 望舒临走前还要多逮些小鱼晾晒在李周氏家里。 有了鞋袜,她本想着带着自己的佩剑,但现在想想,太累赘了,东西太多没法爬山,她必须得捡最重要的东西背着爬山。 她不是没考虑过很多江湖上的能人异士都会前往昆祁山寻找这朵花,然后大家会产生冲突,会发生抢夺和杀人事件。 登山必须带登山棍子,是试探前方能否走路,也是减少登山的力气,这两根登山棍,就是她的武器了,顶多在袖子里放上把暗器短刀。 狐裘美观,雍容华贵,也暖和,但显然不适合在雪山里当做保暖的衣服。 望舒想着能不能多穿几件贴身的棉线衣服,棉花浸水会变得异常繁重,她需要在衣服外面也有皮制的外套,把整个身子都裹得严严实实。 脑袋、脸、手,每一个地方都必须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就行,这么厚重的衣服,就是真的打架了,还能当半个铠甲用。 她心里盘算的东西越来越多,甚至想到自己也可以带腌制晒干的腊肉和西北常有的馕作为干粮和食物,她还得带着个小杯子煮水喝,带着几个打火折子。 体力不支需要休息的时候,她必须造出来一种可以睡觉用的保暖的东西,把她整个人都裹起来,类似于被子的东西。 她琢磨出来个比自己高一点的“被单”,是最轻的皮制做的,外面同样刷上了一层植物胶。 将其弄成桶状,只有上面留着足够她钻进去的空隙。 这些东西都准备完全,已经是十月中旬了。 望舒背着这些东西到村子后面的山上爬了一下,觉得还可以,她还有内力,如果真的冷了,就只能时不时的调动内力给自己保暖了。 “你一定要回来,你的望夙还在等着你。”李周氏紧紧攥着望舒的手,与她道别。 “一定会回来的,放心吧。”望舒拍了拍李周氏紧张的手,轻声安慰道。 望舒又轻轻亲了望夙一口:“等娘回来。” 望夙仿佛知道望舒要出远门一般,在望舒怀里不安的喵喵叫着。 去昆祁山的路上会经过柴翊的军营,她当然不能一个人谁也不告诉就去这种九死一生的地方冒险。 柴翊年底的事多,就算这样,他还是把所有的军务都推脱给了下属,亲自护送望舒到了昆祁山脚下的小镇子上。 不用望舒说,柴翊都能感觉到这里有很多外来的江湖人士,他们应该都是为了起死回生花而来的。 估计鬼楼也接了不少这样的生意,并且开出了不可商讨的天价。 一路上柴翊话都很少,只是跟望舒在昆祁山脚下找了个隐蔽,没什么人会从这里上山的角落。 这里的坡度非常大,需要轻功飞上去,所以没什么人。 比较平缓的山坡处人很多,他们有的在上山前就已经起了冲突,洁白无瑕的雪上全都是鲜血留下的痕迹。 但大多数人知道,昆祁山有多大,山顶也不是只有一个,全都各自寻了一条自以为能找到起死回生花的路离开了。 有些人手里还拿着罗盘和占卜用的工具。 柴翊将罗盘交给望舒:“你就一直沿着这里往一个方向走,有任何情况都必须按原路返回,知道了吗?” 望舒一个字也不愿意说,他就一个字也不问,望舒两年前就说自己在寻找一个答案,到底找没找到,柴翊不知道。 他把这次的危险行动,也当成是“寻找答案”。 所以他没有理由阻止望舒,只能给她提供最大的保障,如果不是太危险,望舒是绝对不会想到找他帮助的。 “我就在这里守着,一步也不会离开,你的粮食够吃半个月,那么十二天后,只要你没回来,我就会带着人沿着这条路找你。”柴翊又继续叮嘱道。 “所以你千万不能偏离了你接下来所定下的方向,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望舒点了点头,她拿着罗盘转了一圈,看着罗盘永远指着南方,这才放心下来。 “我会一直往北走。”望舒沉默了一会,选择了一个方向。 第193章 偌大的皇宫,无人再识新安郡主 望舒还没运内力,就被柴翊扯到了怀里:“活着回来,什么答案都不重要,这世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方法呢?不过是骗人的罢了。” 这花到底存不存在,也只是个古人的占卜预言。 “不这样,怎么确定答案呢?”望舒迟疑了片刻,回抱住了柴翊,“自从驸马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过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她毅然决然的轻功飞到了悬崖一半的凸起处,站稳了身子,她又往上飞去,十多丈高的悬崖,她飞了四次,就平安的落在了山上。 她冲着下面招了招手,转身离开了。 * “皇上!”义嘉上前两步支撑住祝归的身子,“您还是休息吧,龙体最重要。” 祝归的身子摇晃了几下稳住:“把太医宣进来。” 义嘉赶紧着招呼一旁的宫女去喊太医来。 太医皱着眉头给祝归把脉,看着他的脸色越发凝重,义嘉的心里咯噔一下子。 祝归的脑子有些混沌,他用另一只手托着脑袋,轻声问:“朕病了也小半年了,为何日日喝着药也不见好?” 太医张了张嘴,这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与义嘉两人面面相觑。 “朕知道你不敢说,朕什么年纪了自然是自知之明的,朕想问你,朕还有多少时日?”祝归半晌没有听到太医说话,睁开眼看了看太医。 太医跪在地上:“皇上是真龙天子,定当长命百岁。” “什么百岁,你看看这天下,有谁能真的活百岁?”祝归被这话逗乐了,心情也跟着好了些,“行了退下吧,这又不是第一次这个毛病了。” 祝归说的不错,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身体在逐渐变弱,前些日子他到藏书阁里翻看前朝历代皇帝的起居注,他挨个让义嘉把驾崩年龄抄了下来。 在位年龄暂且不算,死亡的年龄平均也就将近五十岁,而他,到明年四月,活了五十六岁,已经超过平均年龄了。 他不是不能接受死亡,但是真的感觉到死亡的临近,也会产生胆怯的心理,也会私心想着再多活些时日。 “皇上的病太久了。”义嘉的小徒弟对义嘉说道,“皇上最近连生气的时候都少了。” “生气容易动肝火,对身体不好,皇上日夜操劳……”后半句他不敢说,这样电灯熬夜又起早处理政务,每天都要忙一大堆的事,就是疲劳过度,也容易早死。 反倒是那些吃喝不愁,心里没事,活得逍遥自在的人,容易活得久些。 太子监国,如今后院也只有一个孟氏女,估计过些时日,祝归还得督促着祝霁鸣娶侧妃,那妾室,就是以后继位了,也不能废黜了后宫制度,只独宠一个孟氏。 倒是四皇子祝霁棠,除了至今为止没有娶妻外,这两年陆续从刚及笄的嫡女中选了些当妾室和侧妃。 “永泽郡主前些日子也成亲了,除了那位以外,怎的四皇子殿下,还不娶正妃?”小徒弟小声问义嘉。 义嘉知道自己也已经老了,他现在跟在皇上身边做事,动作都迟缓了很多,更多时候都是小徒弟们伺候在祝归身边。 那位,义嘉已经很久没想起过新安郡主了,此时骤然被提起,他的心也是一颤:“她也不过离开了三年,这宫里,一半的人都不认得她了。” 二十五岁就会给一笔费用遣散出宫,宫里的老人走了大半,就连祝归的妃嫔,这两年都有逝去的。 “是啊。”小徒弟也只见过新安郡主几面而已,说起她的模样,根本记不清了。 “至于四皇子殿下,”义嘉轻轻的笑了一声,“皇上都没催,你个太监急什么?” 望舒离开后这几年,祝霁棠也变得沉稳了许多,他大概还心心念念着能有一日见到了望舒,让她亲自挑选一个与她脾气秉性相投的四皇子妃。 这是连义嘉都知道的,四皇子妃和望舒之间产生了冲突,他毫不犹豫的站在望舒这边,即使望舒真的做错了。 义嘉身边的镜子映照出他的身影,已经是个垂暮的老年人模样,皱纹深了,脸色也变差了。 若是有一天祝归驾崩了,他是要随着帝王去的,宫里伺候的老人们也是要随着帝王去的,包括后宫一部分的妃嫔。 他大概也见不到新安郡主最后一面了,只怕到时候,这偌大的皇宫里,再也没人识得新安郡主了。 一个人活着被忘记,才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到那时的望舒,一定很痛苦。 “师傅,外面太医想见您。”另一个小太监挑开厚重的门帘,探着头对义嘉说道。 “快请进来。”义嘉连忙穿好鞋,站起来行礼迎接太医。 “公公,皇上这脉象虚浮,恐怕最多也不过一年了,这灵丹妙药也治不了啊。”他来找义嘉透露个地,这话是万万不能向皇上说起的。 每一次皇上让他问诊,他都心惊胆战着,只能开些温和滋补的药方,但这些也无济于事,人终究是要死去的。 “就这样先瞒着吧。”义嘉摇了摇头,“没别的办法了,圣上自己也知道的,他不会太为难你。” 义嘉能有什么办法,他也没有。 他前两日亲眼看着祝归将遗诏两字写在明黄色的锦缎上。 虽然还没有写内容。 可就是这两个字,也已经足够令人悲痛了。 就连后宫那些没有生育过的妃嫔,都向义嘉打探着祝归的身子,他心里明白,与其说是在关心皇上,更不如说是在算自己还能活多久。 一时间,压抑的情绪蔓延在整个屋子里,义嘉送走了太医,正打算回屋,发现天上飘飘悠悠下起了雪花。 这还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义嘉伸出双手接住雪花,这大概也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秋末初冬的第一场雪了。 小太监看到自己的师傅在外淋雪,连忙拿起油纸伞举到义嘉的头顶上:“师傅,外面冷,回屋吧。” 义嘉拒绝了这把油纸伞:“你回去吧,我想再多亲近亲近雪。” 第194章 是否起死回生花生长的地方,是通往天上的路 望舒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里,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出现在她的身后,望舒遇到缓坡就伏下身子,慢慢的往上爬。 遇到陡峭的坡就短暂的催动轻功飞过去,她不敢这样放肆的消耗内力,消耗她自身的热量。 山中狂风肆意,有时候吹得她的衣服都在呼呼作响,望舒的脚步偶尔会被绊住,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风掀了起来。 这个时候只能走稳了一步,再慢慢抬脚走下一步,走一步退半步。 遇到从后而来的风,她就随着风的方向向前运轻功跳跃滑行,侧着来的风她就将身子背过去,像螃蟹一样横着走。 偶尔也会见到一两个人,他们大多数是结伴而行的。 大家抬头看看对方,然后又低下头去走自己的路,谁也没有在这里打打杀杀的心思。 她的罗盘上,显示着她一直在往正北的方向走,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坡,除非是她实在不能轻功越过的,才会标好了点,稍微的绕行一下。 今天已经是她上山的第二天,望舒的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白色,晃得她偶尔会看不清路,走着走着摔一跤。 原来一直盯着一个颜色看,也会控制不住的流泪。 眼泪变成了冰,被她粗鲁的擦下去,闭着眼走一段路,睁着眼走一段路,这样交替进行。 饿了就把自己裹在“自制被单”里,慢慢的咀嚼,用火折子烧出来一杯滚热的雪水,沾着僵硬冰凉的馍吃起来。 夜里她会先在白天的地方留下个标记,然后寻找附近避风的山洞,昨晚上的运气不错,山洞很小,很适合她一个人避险。 她喜欢晚上的到来,不但可以休息,还可以稍微吃点好的,肉可以放在雪水里煮软了吃,泡着馍。 今天就没这么好运了,她找到山洞没一会,还有几个一行来的人也发现了这个山洞。 届时望舒正蹲在地上烧水。 来人与望舒目光相对。 望舒戒备起来,手已经摸到了一直藏在袖子夹层的扁刀暗器。 他们显然也没想到里面会有人,见望舒只是一个人,说话也强硬了起来:“我们也找到了这里,今晚要睡在这里,你没意见吧?” 如果望舒说有意见,这里大概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对面一行四人,其中只有一个身形瘦弱的,看起来是个姑娘。 “不介意。”望舒本来就蹲在山洞的最里面,此时完全没有想给他们让地的意思。 嘴里说着不介意,实则态度强硬。 四人中的那个姑娘站了出来:“谢谢你。” 她的态度很友好,这让望舒的态度也软了些许:“这山洞又不是我的,你们住与不住,与我无关。” 这四个人都进了山洞,原本宽敞的空间瞬间变得拥挤起来,望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山洞里还变暖和了一些。 “你就自己一个人?”那个姑娘离望舒最近,她忍不住问道。 望舒没有搭理她。 “你也想要这起死回生花吗?”姑娘继续问道。 望舒这时才抬着眼皮看她一眼:“你来这里是为了玩?” “……”姑娘被怼得哑口无言,半晌后又找到了新的话题,“我看你和我的岁数差不多,你是拿钱替别人办事吗,我们是。” “哦。”望舒不感兴趣,也不想回答她任何问题。 姑娘见望舒实在不说话,只好也闭了嘴。 这边四个人也没有聊天,不知道是为了储存体力,还是因为有望舒这个外人在,没法说话。 望舒还是按照昨晚的步骤,吃饭,喝两杯热水。 她准备休息了。 这边四个人也同样需要生火,他们的动作淅淅索索的,吵得望舒没办法好好休息。 她没再睡被单里,而是把衣服拢紧些,坐在火堆前抱着腿,将脑袋埋进腿里睡的。 这种方式可以保暖,并且在发生任何状况的时候第一时间躲闪。 这一夜相安无事,望舒睁眼时天还黑着,她面前的火堆已经熄灭很久了。 轻轻挪动了下身子,望舒背好自己的行囊,迈过前面的四个人和他们已经熄灭的火堆,离开了山洞,继续赶路。 第三天,望舒在心里默默数着,按照柴翊的话,她还可以再深入四天,如果没找到,就得返回。 某种意义上讲,望舒已经在山顶了,可距离最高处的山峰,走上几天几夜,也不一定能到达。 蜿蜒巍峨的山峰,她隐约能看到不同的人经过不同的山头,只要有了脚步,她就会离开这一块山的山顶,去其他的地方。 她偷偷把嘴放出来,呼出一口哈气来,只这么一下,她就觉得自己的嘴已经要冻冰了,赶紧把嘴藏了起来。 她一直在机械性的重复着向前的动作,偶尔停下眺望远方,人人都说大海才会与水相连,最不济也得是“黄河之水天上来”,雪山也一样。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山,连成了一片。 她是否真的要爬到天边,才能见到这起死回生花,是否这朵花生长的地方,是神仙下凡的路? 就是这样的鞋袜,也让她的脚被冻得冰凉,她晚上脱下袜子,换上一双新的,把旧的放在活里烧了。 她在告诉自己,时间不多了,她又不想放弃。 她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她才不要半途而废。 她很累了,她承受了那么多,她真的不甘心,望舒在雪山中企图大喊一声排解心中的痛苦,可她发现自己发不出那样洪亮的声音了。 她太累了,太冷了,她的嗓子也累了。 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她催动着内力给自己取暖。 这天下午临近黄昏,她又见到了上次的一行四个人,除此之外,还有零零星星的人,他们都还没放弃,都还在朝着心中最高的那座山峰的顶端走去。 就在这时,有个人突然大喊了一声:“快跑啊,往山下跑啊,是推山雪,推山雪来了!” 望舒提前了解过了推山雪,遇到了推山雪的人,几乎无一幸存。 她顾不上那两根登山棍了,她抛下了登山棍,看了眼罗盘,运着轻功疯狂的往来时的路——正南方向,拼命的跑。 她的喉咙里全是雪,身上的东西还是太重了,她又一边轻功跑,一边扔下了那双还没换上的靴子,扔了被单,减轻了大半的重量。 再快点,求求了…… 第195章 顾泽川yyds 望舒身处一片黑暗中。 这片黑暗中,除了她,还有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那人的腰背宽阔,只一个背影就让人心安。 望舒努力的睁大双眼,可她好困啊,剧烈的晃动脑袋也不能清醒。 那人越行越远。 “别走!你别走!”望舒拼命地大喊着,可发不出一点声音。 “求求你,别走啊。”望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这地有一股吸力,让她动弹不得,她急得眼泪流了出来。 她撕心裂肺的喊着那人,她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眼前一片朦胧。 是一片冰天雪地,混沌灰暗,狂风呼啸,就算站起来,她也寸步难行。 她双臂抵挡在眼前,顶着寒风,一步又一步的艰难的往前走。 她知道她遇到了推山雪,推山雪卷着狂风呼啸而至,她寸步难行。 她浑身上下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衣服也在呼呼作响,阻挡着她前进。 她赤着脚,脚踩在冰水里,被冻得通红,但她感受不到一丝的寒冷,她只想追上那个离她越来越远的人。 “你回来!”她大喊的声音被风吞没,风太大了,她被卷着退了两步。 她很快又顶住了身子,与风做抗争。 一片阴影将她遮盖,她低着头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纯黑色的皂靴。 望舒抬起头来,望氏那张脸就在她面前,笑脸盈盈的看着她。 望舒扑进父亲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 “新安。”父亲温柔的叫着她的名字,也同样收紧了怀抱,把望舒整个人包裹在怀里。 “父亲,你真的回来了。”新安的声音瓮声瓮气,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 “新安,起死回生是假的。”父亲摇了摇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你得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那里没有父亲!”望舒大喊道,“我不要离开你。” 望氏摸了摸望舒的脑袋,像小时候夸奖她,安慰她那样:“新安一晃也是大人啦,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幼稚?” 大概是感觉到了望氏要离开,她死命的抱着眼前的男人不撒手,也不说话。 “野心从来都不是贬义词,睚眦必报也不是,有些人想要弄死你,你就活着先一步弄死他,所以新安,你必须活着。” “父亲呢?还不是仇未报就死了?”望舒歇斯底里的喊着,“那你为什么不报仇?你倒是从棺材里爬出来啊!” “因为父亲有新安啊,父亲知道她会报仇的。”望氏嘴角勾起了笑容,他语气温和又坚定,满满的都是对望舒的信任。 望舒陷入了一片沉思,最后她坚定的点了点头:“好,既然是父亲的愿望,新安碧落黄泉,也一定手刃仇人。” 望舒发誓,她主动放开了父亲,放他离开。 就这样,望氏飘飘悠悠的,离望舒越来越远,远到只能看到个小黑点。 她目视着父亲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流下两行清泪。 “子舆。”望舒的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她呢喃道,“是你吗?” 顾泽川听到望舒说话,身子僵硬了一瞬间,偏过头看着这个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的姑娘。 她的脸被冻得通红,身体冰凉,浑身还湿乎乎的。 “别说了,保持体力。”顾泽川小声提醒道。 “子舆,他杀了我爹,还想杀我。”望舒想流泪却流不出来了,她浑身无力的趴在顾泽川的背上,头耷拉着,全靠顾泽川的力气,才不至于掉下来。 “我本来不想上山的,可我想给他一个机会,万一,万一他改变主意了呢?” “可他铁了心就是要杀我。” “谁?”顾泽川问道。 “他。”望舒想都不想的回答,却无论怎么样,也不肯说出那个名字。 “别想了,睡一觉吧。”顾泽川再次让她睡觉。 “我能活着回去吗?”望舒不听话。 “我来了,你就能活着。”顾泽川霸道得好像在和阎王爷抢命。 顾泽川也是不久前才与柴翊汇合的,柴翊还在遵守着规定等待望舒。 “你是朝廷命官,我只是一介黎民百姓,我去找她。”顾泽川知道柴翊的难处,只这样一句话,就说服了柴翊。 那么多的人无功而返,顾泽川始终没有见到望舒。 逢人就问:“有没有一位大概比我矮一头,很瘦的姑娘独自上山,还没回来?” 他从不同的人嘴里听到了关于望舒的不同位置。 可以肯定的是,她一直向北,进了很深很深的地方,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大多数人知难而退,保命而放弃寻找这起死回生花,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还在努力着。 天明天黑,顾泽川只休息三个时辰,又踏上了寻找望舒的路。 后来发生了一场雪崩,就在顾泽川到达推山雪处的几个时辰前。 在这里,顾泽川见到了倒在地上冻得僵硬的尸体,一具又一具,可始终没有见到望舒的身影。 埋在一起的还有三男一女,那姑娘不是望舒的脸,顾泽川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被埋在雪里的尸体也不计其数,他觉得走的每一步都是踩着死人在走。 他带的干粮并不多,就扒开那些死人的干粮,喝两口死人喝过的酒暖身。 他把没有被打湿的狐裘裹在自己身上,一层又一层。 他蒙住了整张脸,只剩下一双看清路的眼睛。 踏破铁鞋无觅处,望舒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半个身子被埋在雪里,纹丝不动。 顾泽川扔下碍事的狐裘大衣,跑向望舒。 深一脚浅一脚,他根本跑不快,也没有往前猛力跑的力气。 把手放在望舒纤细的脖子上,感受到了她微弱的生命力。 她还活着。 顾泽川把望舒绑在自己身上,又用那些狐裘盖住了两人。 望舒浑身都湿透了,她偶尔还会打个寒颤。 她好乖的趴在自己的背上,一动不动。 第196章 原来,原来是你 顾泽川找到望舒用了三天两夜,可见望舒往回跑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被埋在了雪间。 这是他往回走的第二天午后,望舒醒了过来。 虽然只是那么短暂的半盏茶时间。 接应顾泽川的人出现了,柴翊就在那里,正在眺望着远方。 “相信自己,这世上没有比他更盼着新安活着的人了,新安这般不顾危险去寻什么复活之花,执念至深,也只有泽川,能劝她回头。” 柴翊这样安慰自己,直到看到顾泽川的身影。 顾泽川一路都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卸力往下倒去,柴翊上前,才扶住了他和背上的望舒。 他们都活着回来了。 “我去给她找郎中。”柴翊把望舒塞到马车里,着急的往下跑,“你们先去客栈吧。” 顾泽川在马车里把自己这身湿透了的衣服全部换掉,又帮望舒换了干净暖和的衣服。 他靠在马车壁上半阖着眸子休息,随从将暖和的姜汤送到马车里,顾泽川喝了两口,又给望舒喂了两口。 望舒寻到暖和的液体,无意识的喝了几口。 到了客栈的时候,姜淮已经等在那里了。 两人看着郎中给望舒把脉开药:“这姑娘竟然一点寒气都没侵入身体,只是得睡上一阵子了,她的身体里有股奇怪的力量在修复她。” “这股力量很奇怪,我也说不上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是练过什么功法?但凡换个人,都得死在推山雪里了。” 柴翊就算看着望舒和顾泽川再亲近,这一股酸味也只能撇在脑后:“我得回去了,你照顾好她。” “嗯。” 房间里只剩下了昏迷的望舒和顾泽川。 “是不是仗着自己身体里有避寒蛊,才敢这么玩自己的命?”顾泽川三年没见过望舒了,一千个日日夜夜,一见面就是“生离死别”。 他捏了捏望舒的脸。 望舒的嘴轻轻动了几下,顾泽川凑近她嘴边,听到她说:“回家,望夙在家。” 顾望夙,太久没听到这小家伙的名字了,顾泽川忍不住轻轻叫出口。 望舒还在说着回家。 “好,回家。”顾泽川毫不犹豫的帮望舒穿上鞋,把她抱在怀里,叫来下人,“备马车,去洛岭。” “只要你想,我就带你回家。”顾泽川一刻都不想延误,只要她想,顾泽川就会出现,她不想见,顾泽川就会离开。 “爷,怎么走得那么急?郡主不是还没醒呢吗?”随从挑开马车的帘子,轻声问道。 顾泽川踩着矮凳将望舒轻轻放在马车里的软塌上:“赶路吧。” 他们没有人去过洛岭的望各庄,到了洛岭的镇子上还需要再打听。 “爷,这马车不好直接去村子里。”随从在村子外停下马车,“这样会给郡主带来麻烦的。” 顾泽川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那你说应该如何?” “不仅这马车不能进村子,您还是得避着些村里的人,村里的人嘴都很毒,他们会对郡主说一些不好的谣言。”随从在外面慢慢解释。 “属下先去问清郡主的住处,您再偷偷的把郡主带进去。” 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 望舒还在安静的睡着,顾泽川轻轻蹭了蹭望舒的颈窝。 他抱着望舒出了马车,避开人群,成功的神不知鬼不觉进了望舒自己的家里。 是望舒的风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架秋千,孤零零的立在地上。 夏天时,望舒就坐在这秋千上优哉游哉的荡着。 院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一看主人就离开很久了。 屋里阴冷阴冷的,毫无生气,他看到望舒的梳妆台上摆着几样瓶瓶罐罐的东西,这些小罐子很粗糙,看得出主人很廉俭。 被子褥子都整整齐齐的叠在柜子里,随从连忙擦干净了床上落下的灰,将柜子里的东西一样样铺好。 顾泽川这样抱着望舒,抱了将近半个时辰。 看着望舒陷入温暖的被窝,随从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爷,您何时离开?” “你去把厢房和灶房给她收拾出来吧。”顾泽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另外指挥道。 顾泽川也没闲着,他轻手轻脚的点燃了炭盆,将这张小小的梳妆台擦干净。 等收拾好,他掩上门开始寻找望夙的身影,他知道望舒肯定会把望夙寄养在别人家里。 柴翊和顾泽川提到过望舒的邻居李周氏,他猜想望夙肯定在隔壁家里的院子。 刚走到大门口,他就听到几声激动的喵喵叫的声音,确实是激动,还是那种喜极而泣、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激动。 他轻声对着那个院子里正飞快往外跑的小猫叫道:“顾望夙。” “喵喵喵喵喵喵!”望夙比离开他时又胖了太多,他蹲在地上,将手落在望夙肥硕的身子上。 望夙围着他委屈巴巴的拱来拱去。 李周氏听到望夙的声音,以为是望舒回来了,刚一出门,就看到了蹲在地上的男人。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搓揉着猫头。 她喜笑颜开:“你和望舒一起回来啦?” 她以为蹲着的人是柴翊,还想说柴翊怎么好像瘦了些,身板窄了一些。 顾泽川听到有人说话,他抱着望夙站了起来,与李周氏双目相对。 “你是……”李周氏没见过眼前这个男人,却直觉能感受到,望舒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长相温润尔雅的男人。 顾泽川疏离又有礼貌的说道:“谢谢你照顾顾望夙。” 看望夙这种反应,再听到这个男人说话,李周氏问道:“公子可是姓顾?” “她提过我?”顾泽川没有否认,而是有些惊讶。 “她说,这只猫的姓氏,随它爹姓顾。”李周氏诚实的说道。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望舒嘴里最喜欢的这个男人,他在李周氏的眼里,可谓是最神秘又最相见到的。 “这就够了。”顾泽川的嘴角嗔着笑意。 “那你是留在这里了吗?”李周氏随口问道。 恰逢身后的随从走出了院子:“爷,郡主的灶台旁,我看到她刻了爷的名字。” 李周氏和顾泽川一同回头看向这个随从。 第197章 跟着爹有肉吃 “知道了。” 顾泽川又看向李周氏,西南的人都比较矮,他低头看着李周氏,要不是李周氏扬着脑袋,他根本看不清李周氏的脸。 “我不留在这。”顾泽川说着从怀里掏出些预先拿出的碎银,示意李周氏收下。 “什么意思?”李周氏没接这个钱。 “她受了点寒,还睡着,屋里有她要喝的药,麻烦等她醒来后,煮给她喝,另外,我来过的事不必告诉她。 我知道你刚才把我认成了别人,你只需要说是他把望舒带回来的,但是公务繁忙,又离开了,就行。” 顾泽川将钱放到李周氏的手里:“多谢。” 他抱着望夙,转身进了望舒的院子。 他轻轻推开门,走到望舒面前,在她嘴角轻轻亲了一下:“我等你想见我的那一刻。” 若不是手里还有碎银的余温,李周氏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梦。 望舒是在第二天辰时惊醒的,她翻身,发现自己在家里的床上。 她轻轻的咳嗽了几声,能感觉到身体里的避寒蛊在干活,她眨了眨眼睛,恢复清明,喃喃自语:“你一定不知道,我身上有避寒蛊,所以活了下来。” ……被窝里有个锋利的东西,扎到了她的大腿,望舒将手塞进被窝掏了掏,掏出一个信封。 她打开,上面是柴翊的笔迹:“皇上病危,不足一年。” 摩挲着上面的字,望舒起床,烧了一把火,将信烧得干干净净。 “你醒啦!”李周氏高兴的招了招手,“你还得喝药,我先去帮你煎。” “谁把我送回来的?”望舒果然问了这个问题。 李周氏眼神漂浮不定,她小声说:“就是前年那个男人。” “哦。”望舒眉眼弯弯,面上一本正经。 “这起死回生花……”李周氏不免有些好奇,试探性的问道。 望舒面色如常,甚至还有开玩笑的心情:“这世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花,都是假的罢了。” “那你为什么还坚持要去?”李周氏又问道。 “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话说我在昆祁山遇到了推山雪,好多人都死在了推山雪里。”望舒捏着鼻子把手里的药一口气喝干净。 苦得她想原地跳段舞。 “推山雪?那你怎么活下来的?”推山雪的恐怖不亚于洪涝、泥石流这种,基本上活不了人,李周氏对望舒肃然起敬。 别人失去的是生命,望舒只是睡了几日。 “秘密。”望舒拒绝回答李周氏这个问题,不愧是祝好,一夜情的男人都这么有用。 冬天是望舒最喜欢也最不喜欢的季节,这边的冬天虽说不怎么下雪,但温度还是低的。 有钱的家家户户这个时候就可以多买一点肉储存了。 一大早望舒就被李周氏叫了起来:“今天去镇子上买点肉和肠子?” “行!”望舒一听到要做腊肉了,眼睛都亮了起来,“去年你和的馅真的好吃。” 这边的人最离不开的是辣椒,望舒吃辣但是到这边也会受不了他们的吃法,更多时候会吃得清淡些。 可唯独这腊肠,麻辣麻辣的,晒干后切一点,炒菜的时候放在里面用油煎一煎,特别的香。 整个冬天和初春这三四个月,她几乎日日能吃到荤腥。 除此之外,他们还把肉直接熏干,熏熟,做成肉干吃,也可以当成零嘴。 就算这些都没有,冬天的肉也可以储存好几天,去一趟镇子上,望舒就会买点肉回来吃。 李周氏是生活的一把好手,她能在整个镇子上迅速准确的找到最便宜,性价比最高的卖肉铺,她的嘴也很会砍价。 望舒这个时候只需要乖乖的站在她身后,提东西就行了。 两人回去后一合算,望舒再给她钱。 等这些都结束,李周氏就开始泡肠衣了。 腊肠里的肉必须是肥瘦相间,肥肉卖的价格高,瘦肉的价格低些。 相比较瘦肉,百姓觉得肥肉才过瘾,才算吃到了“肉”。 但用李周氏的话说,望舒就是省钱来的。 她不能直接吃肥肉,有一种恶心难以下咽的油腻味。 五花肉和红烧肉里的肥肉,下人都会提前给望舒剔除掉,包括宫宴上,望舒的菜里永远都不会有肥肉。 他们买的腊肠肥肉也少,李周氏是为了省钱,望舒是不吃。 “我去和馅,你把肠衣洗干净。”李周氏分配任务。 望舒点了点头,两人坐在大院里,分工合作,秩序井然。 望夙这个时候都会讨要肉吃,望舒就把自己买的肉扔给望夙吃一点。 等吃得尽兴了,望夙才满意的喵喵叫两声,圆滚滚的身子掉头去巡视自己的领地。 往腊肠里装肉需要两个人合作,塞进去是最废功夫的,两人一共灌了三根,用了一下午的时间。 接下来就是扎紧晾晒了,望舒用力把它扎成三段,挂在屋檐有阳光又通风的地方。 熏肉也是差不多的流程,但是需要生火,一直挂在炉子里用烟熏着。 “小鱼也差不多了,你还不收起来?”李周氏摸了摸小鱼干,已经很脆了,里面一点水分都没了。 “就放这挂着吧,你没发现小鱼干少了很多吗?”望舒临走前给望夙弄了很多,现在日益减少,都是望夙偷吃的结果。 有了前两年的经验,这次她干脆摆烂,望夙想吃的时候会自己来这叼,它也知道这些东西有限,每次都只吃两三条就住嘴。 毕竟它的老母亲是个穷人,跟着老母亲只能说不挨饿,但是父亲不一样,跟着父亲只能说歌舞升平、山珍海味,吃喝不带重样的。 顾泽川来的那一天,望夙一定以为自己要回家跟着爹过好日子了,没想到它爹完全没有带走它的想法,走得干净利索。 望夙追到了村口,还是跟丢了,只能悻悻的回了家。 “你家猫真聪明。”李周氏不由得夸赞了一句。 “就是听话乖巧,才送到我这来的。”望舒还记得那时和姜淮的对话,他说要送自己一个不会背叛的玩意。 望夙就这样来到了望舒身边。 她知道这几年都委屈这只猫了:“很快,很快我们就回去了。” 不知道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望夙说的,又或者是在告诉李周氏。 第198章 皇上病危,郡主速归 “闲人避让,官府办差!” 一匹又一匹的枣红色高头大马从村头经过,在碰到村民时,最前面穿着一身官服的官差大声的喊道。 村民们连爬带滚的往旁边避让。 只有出了极其危急的事件,官差们才会如此。 “怎么了?”村民们面面相觑,左顾右盼起来。 “不会是又打仗了吧?” “不是刚打完仗吗?是不是官府在捉拿什么要犯啊。” “咱们望各庄就是个小村子,能进来什么要犯啊?”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此时村长已经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官差们面前。 几个带刀的侍卫骑在马上,俯视着村长:“望舒住在哪?” “望舒?” 不仅仅是村长,其他的人也都听到了望舒的名字,这些来势汹汹的官差是来找望舒的? 又是一波讨论的声音,官差们可没有这个等待的时间:“赶紧着带路!” 他一嗓子吓到了所有人,还是个年轻人先反应过来:“望舒家里往西第六排的第五家就是。” 听到了望舒的住处,官差“驾”了一声,狠狠的夹了夹马腹,千里驹发出嘶嘶的声音,蹄子向上扬了扬。 只留下了一阵尘埃。 “村长,这出什么事了?官府的人在捉拿望舒吗?” “她本来就不明不白的,是通缉的要犯也没准。” 秉着看热闹的心情,一群人蜂拥而至,都不约而同的往望舒家里走。 就连在地里干活的都被吸引了去,他们都想一探究竟。 官差很快就到了望舒家门口,但他们还是犹豫了一下,生怕走错了地方。 望舒听到外面有马蹄的声音,放下手里浇菜的水桶,在衣服上抹了抹手上的水,走出了院子。 官差的人和望舒四目相对。 “……”望舒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只身向前,官差翻身下马,屈膝半条腿跪在地上,向望舒行礼。 “郡主,传皇上口谕,召您即刻归京进宫,不得有误。”声音急切却又口齿清晰,每一个字都让望舒听得明明白白。 望舒张了张嘴,一个字没说出来。 “新安郡主,皇上病危,您速速归去,沿线官道的每一个驿站,都为您备好了马。” “郡主!” 望舒只用了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帮我照顾好猫,带回北辞。” 她转身往屋里跑,她急匆匆的换了一身干净利索的衣服,从梳妆台抽屉里取出玉佩,想要系在腰上。 她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着,越着急,越系不上。 她夺门而出,在众多围观的村民中寻到了李周氏的身影。 “李嫂子,帮我把玉佩系上,我系不上了。”她的声音急迫得下一瞬就要哭出来。 望舒的眼圈已经红了,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吓的。 李周氏没比她好哪去,但手还算灵巧,三下两下就把玉佩系在了身上。 “大人,北辞见。”望舒官差告别,翻身上马。 “新安郡主,北辞见。”官差长长的作揖,等他直起身时,望舒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官差带着几个侍卫一同进了望舒的家里,他们只看一眼就知道李周氏和望舒平日的关系应该还不错,不然不会连系玉佩这种事都要李周氏做。 “夫人,跟我们来一趟吧。”官差有礼貌的对李周氏说道。 李周氏有点胆怯的看了官差一眼,跟在他们身后进了望舒家里。 “劳烦你帮忙收拾下郡主的东西,看看都什么需要带回北辞去。”官差的声音很温和,此时也镇定了下来。 “望舒是……”三年多,李周氏终于知道了望舒的真实身份。 “当今圣上的嫡亲外甥女,新安郡主。”官差也没有掖着瞒着,“你先把东西收拾下吧。” 他站在院子中不动了,再往前是望舒的闺房,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进去。 李周氏连忙进屋,除了被褥外她根本没什么东西,还有几套衣服。 她全都打包出来,侍卫们上前接过,放在马背上。 “锅碗瓢盆的还要带走吗?”李周氏小声问道。 “……不用了吧。”官差迟疑了片刻。 “那望舒……新安郡主,还会回来吗?”李周氏又问道。 官差摇了摇头,皇上亲口说的叫新安回来,就是恢复了她的封号,她还是祝舒。 里面收拾着东西,外面当然也讨论得热火朝天。 全都是对望舒身世的各种猜想和联想。 官差从里面走了出来,几个老太太还在嘟囔着。 “新安郡主也是你们这些人可以议论的?议论皇室受鞭笞之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能承受多少!” 哗啦啦的跪下了一大片,全是喊官人饶命的。 等李周氏收拾完,他们带着望夙,牵着马也离开了村子。 人都走得没影了,才有几个妇女凑到李周氏面前说:“太吓人了,望舒是你邻居,你都不知道吗?” “她从未和我提起过。”李周氏什么也不想说,也确实没说假话,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那么显赫的身世,就没给你点金子吗?”望二嫂说道,“一只猫都黄金万两,你天天这么帮她,她都没给你点花?” “她有钱是她的,为什么要给我?”李周氏一听到这话就烦了,“你怎么不自己去要呢?也是,人家一来你就惦记上人家的猫了,怪不得要不来钱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惦记上了她的猫?没听到吗,黄金万两对人家也就是小钱,从指甲缝里露出来点救济救济邻居怎么了?” “我就是到北辞去攀亲戚,她就是好面子,也得给我点好处!” “望二嫂说得对,这么说咱们都是那皇亲国戚啊,发达了的亲戚帮着点咱们穷亲戚,也正常啊。” 周围几个姓望的壮汉都起哄了起来:“不如凑点盘缠到北辞,到时候往她门前一闹,就是不想给,也得从手指头缝露出点给咱们。” “你说得对!” 就是不知道这群起哄的人里,有多少人是真的想去,有多少人只是随口一说了。 人群才刚散去,又一匹马闯入村子,来到了望舒的家门口,看到锁已经上好了。 柴翊往墙上靠了一下,卸了力,也松了一口气。 “是你?”李周氏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柴翊,出院子和他搭讪。 第198章 开宫门吧,让她进去 “她走了?”柴翊扭头看到了李周氏,轻声问道。 “刚走半个多时辰。”李周氏算了算时间。 “她哭了吗?”柴翊又问道。 “没有,但是……她的状态不是很好。”李周氏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只不过我们,我是说整个望各庄的人,都知道了她的身份,刚才有些人说要去北辞……”李周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柴翊打断了。 “攀亲戚?他们以为这亲戚好当吗?他们胆子倒是大。”柴翊反应得很快,冷笑了一声,“你可知上一个跟驸马望氏攀亲戚的什么下场吗?” 李周氏有种不好的预感。 “诛九族,一个没剩下,你也可以提醒提醒他们,望氏是新安嫡父不假,但她的所有亲人,都姓祝。” 李周氏被吓得够呛,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连柴翊的脸都不敢再看。 一只野兽只是沉睡,不能否认它以前的捕猎行为,更不能不警惕它醒来后的捕猎行为。 “新安曾传信与我,她有一天回家了,届时你想和李岳和离,你可以去北辞。”柴翊来这里的目的有二,看看望舒这里还有什么没收拾的,需要带走的。 而另一件事,是关于李周氏的未来。 她的婆婆宽限了她两年的时间,生不出孩子就让李岳休了她,除非是另外找别的男人,否则这孩子是生不出来的。 就算望舒没能离开,她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李周氏送去别的地方。 和离比休妻要好得多,并且望舒还给了她今后生活的保障。 同样都是邻居,望二嫂敢再招惹望舒,就只有死亡这个下场。 “……”李周氏沉默了。 “没关系,你有的是时间想,或者你有别的出路也行。”柴翊的语气又温和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说:“李岳是不是在军营中见过我了?” “是。”李周氏点了点头。 “那就更好办了,随随便便威胁一下,他就得跟你和离。”柴翊耸了耸肩,“还没做过自我介绍,我姓柴,名翊。” “如果和离,我去哪找你?”李周氏把柴翊的名字默念了两遍,才问道。 “这个问题我还没想过。”柴翊楞了一下,不禁笑了起来,“你可以选择现在就和离,我去把李岳给你叫回来。” 赶鸭子上架,李周氏尴尬的摇了摇头:“不和离。” “那我就等你婆婆来了之后,七八月份再来找你。” “行。”李周氏点了点头,如果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她也只能和离了。 柴翊吹了个口哨:“解决了,我就先走了。” 他本来后背撑着墙的,用力顶了一下,将身子直起来,右手习惯性的摸上剑柄:“只是无论在哪,你大概这辈子都见不了新安几面了,邻居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 望舒能在村里活下去,有李周氏的大部分功劳,吃穿住行的方方面面都有李周氏的指点,望舒那个大宝贝望夙也有李周氏的照顾。 “嗯。”李周氏也闻到了离别的气息。 * 跑死四匹上等千里驹,三十八个时辰,望舒从望各庄回到了北辞,回到了皇宫紧闭的大门外。 她三年半未来过京城,竟然忘记了四月的北辞是个多月的季节。 行至北辞郊外,雨已经下了起来。 到宫门前,已经是夜幕时分。 宫门紧闭,望舒被拦在外面。 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她跪下大喊:“民女知一介贱民夜入皇宫乃是死罪,女自洛岭来,千里路,亡四匹良驹,三日三夜滴水不下只一孝字,太子幼饱读诗,孝不能尽更是千刀割万全之死,望太子遂成。” 祝霁鸣站在宫门外,小太监举着伞,不敢轻易看这位监国太子的脸。 这几日祝归病重,昏迷不醒,太子代理朝政,将四皇子祝霁棠、皇后金荣兰等人软禁起来。 这个皇宫上上下下,全都在祝霁鸣的掌控下,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不管这个遗诏上写的是谁继承皇位,都必然是这个太子了。 “表妹连见舅父最后一面的心愿都不能实现吗?”望舒再次大喊。 空中电闪雷鸣,都在印证着这位帝王即将陨落,新皇上位。 “开宫门吧。”终于,祝霁鸣开了口。 宫门在望舒面前缓缓向两侧展开。 旁边是一身白色,一尘不染的祝霁鸣,从他身边掠过的是淋了大半个时辰雨的望舒,狼狈至极。 “只是见他,太子多虑了。”从祝霁鸣身边走过,望舒说道。 望舒披散着头发,疯疯癫癫的扑跪在龙榻前,脸上是一路疾驰而行和跪地时的尘土。 她知道自己丑极了。 祝归已经不复当年的模样,他的面容凹陷,皮肤呈现灰白色,硬撑着才留着一口气到现在。 伺候的人不知道从哪里闯进来这么个疯子,还没来得及阻止,义嘉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说:“你们全都出去吧。” 太监宫女们鱼贯而出。 望舒跪坐在冰冷的地上,衣服上,头发上的水滴答滴答的很快形成一片水渍。 义嘉将手帕递到望舒面前,示意她擦擦这张狼狈的脸。 祝归还在沉睡着,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皇上睡了多久了?”望舒轻声问一旁的义嘉,从这几个小太监小宫女的反应看,根本没人认识她。 “一天有余。” 望舒点了点头,她凑近祝归:“皇上,新安回来了。” 这句新安不知道有什么魔力,竟然真的让祝归的眼皮动了动,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新安。”他的声音嘶哑,几乎是用气声才说出来的。 义嘉不敢多打扰,连忙关上了寝宫的门,偌大的寝宫,只有望舒与祝归两人。 “扶朕起来。”祝归说道。 他的状态好像在慢慢变好,望舒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下意识的以为祝归在演戏。 “皇上龙体抱恙,不宜坐立。”望舒摇了摇头,不想把他扶起来。 祝归也不在意:“罢了。” “朕记得先帝驾崩那年,她也如你这般年纪,那时她挺身而出,护在朕身前,拥朕坐上了那张龙椅。” 第237章 祝霁华,没有死 “她被软禁在皇宫了,顾泽川,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柴翊在得到自由的那一瞬间,就瞪大了双眼与顾泽川吵了起来。 “柴翊,新安说你没脑子,你还真是没有。”顾泽川强忍着心中的愤怒,推开望舒寝室的门,“你进来。” 柴翊不情不愿的跟在顾泽川身后进了屋:“她要是被软禁一辈子,怎么办?” “如果你不能冷静下来,那我接下来的话,你死也听不到了。”顾泽川威胁道。 柴翊哑火,他怎么不知道望舒平日里最信任顾泽川,有些话肯定要对他说。 等他逐渐冷静下来,顾泽川才将凉茶推到柴翊眼前:“喝了它,冷静下来。” 柴翊一饮而尽,冰凉的水从食道,一直蔓延到胃里。 “皇宫里,她在我手心上写了个字,‘华’。”顾泽川终于开口了,“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用这个字当名字的人不少,可他认识的,只有一个。 “祝霁华,还活着。”顾泽川的声音压低,唯恐隔墙有耳。 吓得柴翊打翻了刚才喝茶的杯子,顾泽川的声音又骤然提高:“这套杯具,是新安最喜欢的,你的手是癫痫了吗!” 柴翊哪有心思管什么茶杯:“你怕不是在逗我玩?” “……”顾泽川翻了个白眼,“都这节骨眼了,我为什么要逗你玩?” “那新安的意思是?” “姜淮比我知道的更多,你们都是朝廷命官,你接下来还是多跟他走动走动吧,新安在皇宫里的处境不会太差,她这一招,不过是为了麻痹祝霁棠。 祝霁棠确实心狠手辣,但是他这些年都把新安放在心尖上,肯定不会害她,他们之间的游戏,让他们去玩。 正好,我今年还有很多事要做,大概要离开北辞大半年,有些事,知道就行,不必太在意,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顾泽川一一做了安排,或许是真的早有预料,虽然望舒没和他详细说过这些,只靠猜,他也能猜出几分真相来。 “为什么新安知道他还活着?”柴翊在消化了顾泽川的安排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新安当年被德昭帝派来的暗卫刺透了腹部,是他救的。”顾泽川也不确定,但感觉八九不离十。 “你也见过那刀疤,无人搭救,活不了。”顾泽川故作平静,但与另一个望舒的男人讨论她比较私密部位的伤口,还是会脑补些别的画面,然后吃醋。 “原来如此。”柴翊再次震惊。 两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交谈了两炷香的时间,便各奔东西。 皇宫里 祝霁棠听到望舒愿意留下,心里瞬间高兴起来了,他诡异的兴奋着,为望舒寻找一个好住处。 “离你最远的地方。”望舒打破祝霁棠的美好愿望,“我也不想被他们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 “你想和我撇清关系?”祝霁棠哪里会愿意,他太没有安全感了。 “撇得清吗?”望舒讽刺了一句,“就让他们当我是你从外面带回来的民女望舒吧。” 连夜收拾出西六宫北边最靠近冷宫的独立院落,一个名为“忘忧殿”的地方,望舒便搬了进去。 给她配的宫女太监,和普通妃嫔相差无几,都是没见过望舒的生面孔。 比起软禁,更应该说是囚禁皇宫,祝霁棠允许望舒在皇宫里随意走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内务府总管一方面对下面的人说苛待谁也不能苛待这位……姑娘,另一方面又战战兢兢,知道新安郡主这是被软禁了。 下面的人一再追问他这位是什么大人物吗,内务府总管不敢言语,只能说不该问的别问,就是皇上从宫外带来的民女,还没有封号。 望夙被祝霁棠送到了宫里陪望舒,把望夙的全身家当也一并挪进了宫里。 望舒在望夙的猫毛里揉了揉,最终发现小纸团被隐藏在里面,她打开一看,是顾泽川的字迹:“妥”。 她将纸条捏着放到烛火中,很快烧为了灰烬,人情,确实开始还了哦。 祝霁棠还怕她无聊,各种武器、书籍,都往她的偏殿里搬,毕竟整个忘忧殿,虽然偏离了后妃的东西六宫,却也是完完整整的一个大院子,还只住着她一人。 既然祝霁棠让她做个开心的米虫,那望舒就做。 “主子,您平日里有什么忌讳的吗?”被推出去第一个和望舒说话的宫女壮着胆子问道,她这两日看到了祝霁棠对她的重视程度之高,生怕是个不好伺候的主。 后宫逐渐走上正轨,先前因为得罪了主子被杖罚的下人太多了,他们得提前学会“避雷”。 望舒正歪在小榻边上,嗑着瓜子撸猫,时不时的翻两页书,听到有人和她说话,才回过头来。 “叫什么?”望舒随口问道。 望夙:“喵喵喵。” “奴婢晴荷。” “没什么忌讳的。”望舒挥了挥手,“你把他们都叫来。” 晴荷叫来所有在忘忧殿当差的宫人,连太监再宫女十余人。 “有件事还是要和你们说清楚了的。”望舒接着嗑瓜子,一副摆烂躺平的模样,完全没有当一个主子的威严感。 “其一,我没有封号,以后也不会得宠,更不会有封号,你们要是想加官进爵,还请另谋他路,我也不拦着。 其二,在这当差,要的是嘴严,但以后后宫里住进了嫔妃,还是可以跟我八卦两句的。 其三,我不怎么需要伺候,你们都安安静静的就行了。” 听了望舒的话,他们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似乎在犹豫着自己的去留。 望舒可以理解,谁不想跟着个能得宠的主子呢。 但她没想到,走的人还真不少,连打扫庭院的宫女都跑路了俩。 “你怎么不走?”望舒看着晴荷笑了一声,“怎么,我说的还不够严重?” “奴婢的娘说,进了皇宫,能活着就行,主子,您能带着奴婢活下去吗?”晴荷实话实说,眼睛里没有什么胜负欲,只有求生欲。 “这么简单的条件不能答应你,我这些年不是白活了。”望舒轻笑一声,又看向剩下几个没走的,“那你们呢?” 第199章 国丧(一) 朕耽误了她十五年。 如今朕又耽误了你四年。 可是,这无人之巅就是个围城,朕每时每刻都在提防,又每时每刻都想要逃离。 你是最懂朕心的。 新安,朕知道你理解舅父, 对不对?” 他剧烈的喘息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望舒的胳膊想抬起身子。 对不对这三个字说得越发激动,咬字也更清晰了,他拼命的想要看清望舒的脸,想要听到她的答案。 也许是太过猛烈,他的身子重重回落到床上,同时吐出一口血,血落在他的脸上,颈上,发丝上。 他已经是回光返照,不是演出来的,望舒这才真正的反应过来。 她的脑子嗡的一懵,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往日里强大的帝王就在她眼前苟延残喘,她只需要轻轻的一下,就能把这帝王的命拿去。 祝归大口大口想要呼吸,想要说话,只剩下气音。 望舒下意识的凑到他嘴边,听到他一直重复着:他们都不配, 新安,好好, 别让他们活。 将死之人能看到一些活人见不到的东西,他大概是在走马灯,他分不清眼前的人是他的外甥女望舒,还是他的妹妹祝好。 也不知道他嘴里说的他们是谁,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们。 他就这样说着别让他们活,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后,忽然没了音,连嘴都没再蠕动了。 望舒这才将耳朵远离他的嘴,转头看着祝归,他的眼睛半阖了起来。 望舒将他的手握住,一双温暖的手似乎要融化了冻僵的血液,她再一次凑近祝归的耳边,郑重其事的回答:“当然。”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答一个比这个更郑重的问题了。 帝王留下了真正的遗诏,“唯一”信任之人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趁着祝归还有最后一口气在,她把义嘉叫了进来,离开了宫殿。 大丧 德昭帝崩于德昭三十一年四月初七辰时,距德昭帝的五十六周生辰仅八天。 辰时宫中的钟敲响,发出沉重的悲鸣。 入殓、招魂 由秦帆和姜淮在内的五名一品重臣将衮冕服高高举起,齐声大呼三声皇上,将衮冕服扔下。 太监们接到衮冕服,覆盖在祝归的身体上。 随后有专门的太监用米汤为祝归沐浴。 “皇上只有你们两个皇子,太子殿下连这样的大日子,都不肯放四皇子出来吗?” 望舒大概是死过了一次,对皇权的敬重感丧失,整个人都变的更嚣张轻蔑了些,她直接伸手拽住这位明日就要登基称帝的新皇。 祝霁鸣与望舒对视。 “听宫中的太监说你是父皇生前清醒时见到的唯一一个人,当时只有你一人在场,倒不如你来说说,父皇与你私下说了什么。” 祝霁鸣的声音平稳缓和,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是一种带着麻木的冷漠感。 “他兴师动众的将你召回,又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也未免太忌惮了些,皇上说了什么,明日小敛,我会当着朝廷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后宫妃嫔的面,告诉太子殿下,他究竟说了什么。” 祝霁鸣将望舒的手拂开:“明日是我登基的大日子,新安表妹,最好该说的说,不说的别说。” “自然。”望舒低下了头,一副顺从了这位新帝的模样。 一颗夜明珠被祝霁鸣塞到祝归的嘴里,一根长木被立在了西边的宫殿处,祝归的灵魂会依附在这根长木上。 当方布盖在祝归脸上时,望舒才忽然有了一种真实感,祝归真的死了。 她这前半生参加了好多场葬礼,长公主的、被驱逐不准同穴的驸马的、自己的、苗疆百姓的、崇念的、现在,又轮到了这个国家最高的权力拥有者。 第一天的仪式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宫人们却一夜未眠,准备新皇登基的事宜,准备明日小敛的事宜。 望舒夜里住在了祝霁鸢出嫁前的宫殿。 “新安郡主,这是您的丧服。”宫女将望舒的丧服放到她身边,“郡主,别太伤心了。” “采荷,坐下陪我聊会天。”望舒拍了拍软榻旁边的位置,示意采荷坐下来。 采荷迟疑。 “不恕你的罪,坐下。”望舒打消她的疑虑。 采荷这才安心的坐在望舒的身边。 她从没这样近距离接触过这位新安郡主,又或者说两人上一次的谈话还是三年半以前,她觉得新安郡主长大了,成熟了,也沉默了。 她身上盈盈绕绕着一股郁气,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和寂寥。 她像是个暗夜的行者,在这漆黑的夜里,支撑着一片天,她倒下,便会死伤惨重。 大家都说新帝仁慈,作为皇帝差了些许狠意,采荷觉得不尽然,他的仁慈只是对太子妃孟氏。 祝归病重的这个月,他统治下的皇宫固若金汤,如同一个铁桶,进不来,出不去。 他是大刀阔斧的野心家,即将成为这个国家的新任统治者。 “昨日我到皇上寝殿,没有人认识我。”望舒突然开口说话了,这个时候的她大概需要个烟杆,郁闷又痛苦的吸上一口。 “宫中新换了一批宫女太监,他们未见过新安郡主,但一定都听过新安郡主的名字。”采荷想将自己的手覆在望舒的背上,想要给予她些力量。 “都谁需要殉葬?宫里为数不多认识我的人,是不是都要殉葬?你呢?义嘉呢?”望舒又问道。 采荷这才露出些胆怯来,她的声音不自觉带了些颤抖:“郡主,不仅仅是我们,太子殿下挑中殉葬的人有很多。” 望舒从来不会为下人考虑,殉葬而已,下人们理所应当追随主人,在地下也需要有人伺候。 可如今,与她相识的人,看着她长大或者伴着她长大的人都将要大量赴死,她有点难过。 她甚至是有点厌恶这种殉葬仪式。 “郡主,我们活了也很久了。”看到望舒流露出痛苦的表情,采荷安慰道,“伴君如伴虎,我们活到今日没有犯过杖毙的大错,已经够了。” “这样的日子,我们也过够了。” 第200章 国丧(二) “郡主也不必太担忧了。”采荷从怀里掏出个小物件来。 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碰一下小鸟的头,小鸟会点头做出啄食状,里面的铃铛清脆的发出响声。 鸟很小,外面这层青绿的点翠羽毛已经破旧。 “这是?”望舒迟疑了片刻,自己的记忆中没有出现过这只小鸟。 采荷示意她接过。 “是当年想送给郡主,但是没能送出去的玩意。”采荷解释道,“长公主和郡主这些年对我们的照拂太多,只是无以为报。” 点翠工艺已经算得上是陈朝最难的工艺,光是培养翠鸟就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一些宫女太监一起完成了这个小小的玩物,已经很难得了。 望舒欣然接受。 “郡主仁爱,这些年皇宫上下无一不受郡主的庇佑,奴婢在这里谢过郡主了。”采荷从软榻上下来,跪在望舒面前。 她的礼是那样的隆重,隆重到望舒觉得她是在交代遗言。 * 一大清早,望舒就被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惊醒,她不安的把身子蜷缩起来,夜里做了一个又一个噩梦,醒来后却忘了大半。 “郡主,快到时辰了。”宫女敲了敲门,试图将望舒唤醒。 望舒烦躁的翻身起床,熟练的穿上一身素净的衣服。 祝霁鸣今日的登基也只算是个小小的形式,登基大典的举行至少要几个月后才能进行。 国不可一日无君。 “太子监国至今,就该由太子继位,诸位还有什么异议?”主持大局的秦帆问身后数人。 一片寂静,无一人敢言。 “新安郡主是最后一个见过皇上的人,皇上可有什么话留给郡主?”秦帆见无人说话,又问望舒。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望舒。 望舒恭恭敬敬的行礼:“遗诏清清楚楚的写着太子祝霁鸣继位,皇上生前未对本郡主提起任何相关继位人选之事。” 她抬起头时,与祝霁鸣的眼神撞到一起,她在祝霁鸣的眼神里读到了警告。 接下来是跪下听秦帆宣读遗诏。 一众亲臣行完君臣大礼后,祝霁鸣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 听着身边的人开始叫他皇上,祝霁鸣的心才算落地。 “先帝最看好的不是一直都是皇上吗?”望舒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轻飘飘的留下了一句话。 皇帝登基结束,才是重头戏。 望舒在换完丧服后,终于见到了祝霁棠和姗姗来迟的祝霁鸢和资鹄洲。 祝霁鸢与望舒颔首,转而带着资鹄洲去后宫见母妃了,只剩下祝霁棠和望舒二人。 “好久不见。”祝霁棠张开双臂,脸上的憔悴是如何笑也不能掩饰的。 望舒丝毫不犹豫的上前两步,将整个人埋到祝霁棠的怀里。 “好久不见。”望舒这几个字如释重负,她的身子也逐渐垮了下来,这几天的疲惫感倾巢而出。 之后是望舒止不住的哭声,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两只手抓着祝霁棠的衣服,崩溃的大哭了起来。 不过她的哭声并不突兀,灵柩大殿前,多得是正在哭的人,直到大敛结束前,都必须有人一起在这里哭丧。 包括祝归的妃嫔、宫人、侍卫、大臣等所有人。 昨天听到祝归驾崩的消息后望舒没有哭,可见到祝霁棠,这眼泪就忍不住的流了出来。 祝霁棠紧紧的将望舒抱在怀里。 “皇后娘娘怎么样了?”许久后,望舒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祝霁棠怀里传了出来。 祝霁棠低头,将脸埋到望舒的肩窝里:“我们都被软禁了,不知道祝霁鸣对母后做了什么,她病了。” “矜贵妃呢?” “矜贵妃并没有和母后产生冲突,但她根本见不到母后。” “让我来救你。”望舒温暖又坚韧的说道。 她的目光如炬,两只手托起祝霁棠的脸:“等我。” “好。” 他不会不知道望舒是什么意思,望舒是最后一个见过祝归的人,祝归到底说了什么只有望舒才知道,如果她想,那依靠着祝归的底牌,她足以再倾覆了政权。 一个隐秘的约定在两人中达成,望舒这才从祝霁棠的怀里退出来,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昨晚不是只有采荷找过望舒,还有只听从于祝归个人的暗卫。 暗卫的首领正是那个刺杀了望舒,又救了望舒的男人。 他蒙面出现在望舒面前,将一封书信交予望舒。 望舒拆开书信,上面是祝归的字。 “祝舒,这支暗卫只忠于朕,现在朕将赐予你。” 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句话,望舒看后将信还给了暗卫。 “他们都不知道你们的存在?”望舒开口问道。 “是,除了皇上和义嘉公公,郡主是唯一知情人。”暗卫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说不出的安稳。 “我如何唤来你们?”望舒又问道。 “郡主只需要用手指吹个口哨。” 望舒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出来:“传给祝霁鸣的暗卫和你们不是一个训练场的?” “不是,这个是皇上自己的,那个是祖传的,但是我们都混在期间,如果郡主想做什么,便大胆的做,他们不会坏了郡主的事。” “行。” 皇命难违,望舒愿意再为自己所忠的帝王,做最后一件事。 祝霁棠忽然注意到望舒腰间的玉佩,被丧服遮掩着,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它还在。”祝霁棠抓住玉佩,看到是自己送的那个紫色的,表情震惊。 “我怎么敢丢了它?”望舒将玉佩再次藏好,“祝霁棠,你一定得活着。” “好。”祝霁棠承诺。 金荣兰从外面进了宫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她身上:“太后娘娘。” “开始吧。”金荣兰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圈还是红的。 她瘦了好多,都有些脱相缩腮了。 大家按照原本的位置站好,由太监在前面为祝归穿上十九套敛衣,剩下的人都开始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望舒已经哭过一次,她只是沉默的看着祝归的尸体被摆来摆去。 金荣兰再一次撑不住了,她忽然跌倒在地,昏了过去。 第201章 国丧(三) 祝霁鸣不是只想软禁了祝霁棠,也不想把他逐出北辞,赐块封地,而是想仿照先帝,将他杀了。 是金荣兰没日没夜的求情,才换来一线生机。 她在祝霁鸣的宫殿外长跪不起。 “母后,他也不过是养在你身边的,何必为了他伤了自己的身子?”祝霁鸣心软,他不愿意金荣兰跪在自己面前。 金荣兰能说什么呢,她的亲生女儿被扔到东北蛮荒之地十数载,杳无音讯;还是说她的亲生儿子被祝归赐死? 她的膝下三子,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祝霁棠。 祝霁棠如果再死在祝霁鸣的手里,她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 金荣兰一向温和大方,她面上不显,可整个后宫最难过的也是她。 前些年勾心斗角的算计令她疲倦,后些年儿女们先后出事,让她疲惫。 如今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五十多岁的她还要跪在新皇面前求小儿子的命。 不仅仅是她,祝霁鸣害怕矜贵妃会来求情,连矜贵妃都被软禁起来了。 小敛结束后还有明日的大敛,这个时候就该准备好陪葬的人和牲口了。 这几天的哭声吵得望舒脑袋疼,她将整个人蒙进被子里。 “别躲被子了。”祝霁棠的脚步声很轻,他慢慢坐在望舒身边,将望舒的脑袋从被子中拯救出来。 “太后娘娘如何了?”望舒与祝霁棠四目相对。 “已经醒了,霁鸢在旁边呢。”祝霁棠将手放在望舒的脑袋上,“你的额头好烫,是不是病了?” 望舒这才后知后觉,她将手捂在自己额头,又贴了贴祝霁棠的额头。 几日不眠不休的骑马赶路,淋着大雨,见过祝归一宿未睡,昨晚同样睡得不踏实,她的身体被熬垮了。 “染了温病,自己就会好。”望舒带着略高热度的手拽住祝霁棠的手,“不用找御医。” “……”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让霁鸢别和我睡一起了,别把她也招上。”望舒又叮嘱道,“明日还有好多的事,快回去休息。” 祝霁棠帮望舒捂好了被子,见望舒整个人都埋进被子,只有个微微起伏的轮廓。 “她睡了?”祝霁鸢小声的问道,“现在该说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了吧?” 祝霁棠摇了摇头:“没发生什么事,就是祝霁鸣觉得父皇的遗诏上,想让我继位。” “……那他为什么连母后都要软禁起来?母后这两日病重,他怕不是想让母后也陪着父皇走?”祝霁鸢越说越生气,后面几乎要低吼出来了。 “母后是为我求情,在祝霁鸣殿门跪了一宿。”祝霁棠也知道自己根本瞒不过祝霁鸢,直接说了实话,“祝霁鸣其实是想杀了我。” “那你和我说实话,这帝位,你是否有过想法?”祝霁鸢拽着祝霁棠的胳膊,强令他看向自己。 祝霁棠的眼神下意识的瞟了一下别处,随后欺骗祝霁鸢:“没有。” 他怎么可能没有呢。 他如果被杀,根本不冤。 可是祝霁鸢相信了,她的脸色有些冷:“我不会让兄弟间互相残杀的。” “我接下来会留在北辞一段时间,等父皇的这些仪式结束,你就回去吧。”祝霁鸢对资鹄洲说道。 资鹄洲没说话。 “本公主的话你都不听?”祝霁鸢见他不为所动,又重复道。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跟我回去。”资鹄洲摇了摇头,很坚定的拒绝了祝霁鸢的命令。 “本公主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祝霁鸢自从成亲后,性子也变得更硬些。 江南柳州大多数的势力都掌握在资鹄洲的手里,祝霁鸢更像是一个傀儡公主,她平日里也随和,对这些人到底听谁的话不太在意。 可如今不是这种状况,她需要拥有全面的管辖权,从她去柳州,大半个江南都成了她的封地。 “若是你再阻止本公主的任何计划,本公主不介意休弃了你这个驸马。” “无论如何,你都得和我回去,你以为皇上只忌惮四王爷吗?他现在也忌惮你,一切有新安郡主就可以了,你必须离得远远的。” 资鹄洲任凭祝霁鸢威胁,也不为所动:“还望公主殿下三思。” 祝霁鸣刚登基,根基不稳,他虎视眈眈的监视着所有对他皇权有威胁的人,就像先帝一样。 先帝不也是登基后才杀死了所有手足的吗。 望舒睡得很不踏实,半夜莫名其妙的醒了过来好几次。 早上她摸了摸脑袋,好像没有那么热了。 “郡主,陪葬的人选已经确定了,包括后宫嫔妃十三人、宫女二十人、太监二十人、侍卫二十人。” 望舒捏了捏眉心:“知道了,仪式什么时候开始?” “殉葬仪式会在皇陵开始。” 除了这些殉葬的人以外,还有一种人叫做守陵人,这些人大多数活埋或者灌入水银,但是守陵人会饿死在全封闭的陵寝里。 但是守陵人是等金荣兰和矜贵妃、祝锦等人全都安葬在皇陵里。 一个皇陵里,这一代的所有皇室都在里面了。 到时候皇陵的门也会彻底从外面封死并且掩盖起来,再也没人能找到黄陵的位置,也没有人能够再进入皇陵。 在陪葬的队伍里,望舒一眼看到了义嘉。 大敛 祝归入殓的衣服一共一百二十套,这个仪式举行完毕,就要合上棺材,定好棺材盖了。 左金右银,祝霁鸣把棺材左边的缝隙里全都塞满了黄金,各种各样的黄金饰物,右边塞满了白银。 棺材盖沉闷的扣在棺材上,钉子被一下下定进去,望舒知道,这下彻底结束了。 祝归彻底长眠于地下了。 “快哭几声。”祝霁棠捅了捅望舒,小声提醒道。 望舒赶紧着挤出来几滴眼泪。 在混合着一群宫女太监妃嫔大臣哭丧声中,望舒这几滴眼泪着实有些寡淡。 “直接去皇陵?”望舒见到棺材被抬起,还以为还有别的什么仪式呢。 去皇陵的路上,满城缟素,望舒还是第一次出皇宫,送葬的队伍逐渐壮大起来,百姓们在后面同样哭着送行。 但他们只需要送到北辞郊外,就必须止步了。 敲锣打鼓的声音震耳欲聋,街道两旁跪拜的人络绎不绝。 第202章 国丧(四) 望舒跟在送葬队伍的前面,与祝霁鸢并排一起走。 “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祝霁鸢忽然侧头和望舒说道。 “就算你真的想留下来,我也会让资鹄洲打包把你带走。”望舒的脸色平静,“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会一直留在北辞吗?”祝霁鸢又问道。 望舒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嘴角勉强勾出个笑容。 “在外太苦,可是回了北辞,也一样苦。”祝霁鸢见望舒不说话,替她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在外是身体上的苦,而北辞,把望舒伤得体无完肤,她的精神每一天都在承受着灼烧的痛苦。 “我要在北辞,等一个人。”望舒最后说道。 祝霁鸢也没话说了,她又沉闷下来。 哭喊声与锣鼓声混合在一起,吵得望舒耳朵发疼。 送葬的中间有好几辆宽大的马车,被注入水银的太监宫女的尸体都在里面,妃嫔们则是在陵墓里自缢。 “霁鸢,我从未觉得殉葬如此残忍过。”望舒的目光忽然扫到了送葬队伍里的义嘉,小声对祝霁鸢说道。 “因为他们是你相熟的人,所以你才会不忍心。” 祝霁鸢说得对,如果这些殉葬的人与望舒不相识,她绝对不会产生怜悯之情。 义嘉和采荷的地位特殊些,他们两人是在祝归的棺材旁,饮毒自杀。 送葬的队伍走了大半天的路程才到。 由祝霁鸣按了一下机关,石门在众人面前缓缓升起。 马车先行,送葬的人都被扔到一个又一个坑里,其次是载着祝归的马车,被运到了最里面的位置上。 祝归为自己修的陵寝需要往上走些台阶,在空荡荡的皇陵中心,他的棺材像是被托举到最中间最高的位置上。 而围绕一周的坑里有殉葬的人,还有各种各样雕刻出来的大型饰物,也有真的马车、轿子一类的东西。 在临近主墓室的右侧墓室,是一个单独的墓室。 望舒在里面雕刻的字上清晰的看到了祝好的棺材。 那这些被注了水银还保持着原貌的俊美男子,是她当年的面首和妾君。 他们形态各异,或坐或卧,穿着不同时节的衣服,栩栩如生。 “出去吧,别把你关里面。”祝霁棠拉着望舒的手,将她从右墓室往回拉,“新安,这个地方隐蔽,她可以在这里安静的睡上千年。” 望舒随意他拉着自己往回走,她只是在想,这些妾君里,会不会有她的亲生父亲? 她也像当年的祝长烟一样,与自己的生父相见但不能相识。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望舒在主墓室里还看到已经已经殉葬的义嘉和采荷,越往外走,是越来越多的各种金银珠宝。 多得眼花缭乱,望舒怀疑半个国库都被搬到了地下来。 这样也有效防止盗墓贼进入主墓室,毕竟他们要的只是这些财物。 “好像个军队。”望舒指着那些战车和穿着铠甲的雕刻士兵、武器,“好厉害的样子。” 祝霁棠也没比望舒多见识了多少,他也被这震撼的仗势惊到了一瞬间:“我也想死在这么牛的皇陵里。” “谁不想呢。”望舒嘟囔了一句。 不仅仅是祝归,祝长烟的棺材也被运了进来,放到了左边的墓室里,在这里,排列着太多棺材。 全都是被祝归杀死的兄弟姐妹们。 祝归像是炫耀战利品一样,把他们都放在了自己的左边,而这些棺材,也都像是在守卫着祝归,俯首称臣。 从主墓室经过弯弯绕绕的路,又行了很久才到墓室的正门。 他们又在门外站了很久,里面才终于全部完事,祝霁鸣宣布所有人都可以往回返了。 坐马车的坐马车,步行的步行,骑马的骑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意味着,祝霁棠再次被软禁了起来。 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 回宫已经是半夜时分,望舒坐在御书房里,脸上全然是疲倦。 “郡主府还没完善好,你先住在宫里吧?”祝霁鸣开口询问望舒。 望舒静静的看着他,知道他最害怕的是自己提起祝霁棠的事:“不了吧,我有地方住。” 她始终不能开口喊皇上,大抵还是别别扭扭的。 “我的行李这两日也该到了,劳烦皇上帮我全都送去顾府了。” 住在任何地方,都没有住在顾泽川家里最安全。 “你的封号前几天刚复位,官职也还是……”祝霁鸣本来也没打算苛刻这个从小被他带大的妹妹,只要她安安静静的,不搞什么小动作。 “只要有郡主的那份俸禄,皇上,我不想再入朝为官了,您就放我自由吧。”望舒打断了祝霁鸣的话。 她说话时候的那份倦意藏都藏不住,眼睛里写满了沧桑。 论是谁看见,都以为她前几年在朝为官受了难,所以才畏惧了,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 是真的累,也是演戏,望舒心里有自己的算计。 “皇上这些日子操劳,我就不打扰了。”望舒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没了很多妃嫔的后宫冷冷清清的,除了金荣兰和矜贵妃,只剩下了祝霁鸢的母妃还有零零落落几个位分高的。 她们过两日也都回自己的母家生活,祝霁鸢的母妃随着她去江南封地。 偌大的后宫,最后只会剩下三位主子,宫女、太监的数量也锐减。 “明日我带着母妃就要离开了。”祝霁鸢正蹲在屋子里帮母亲收拾东西,眼睛的余光看到望舒迈进来,小声说道。 “新安,这次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祝霁鸢抱住了望舒,两人下一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何日了。 原来这就是长大的烦恼,他们小时候再亲密,也终究要东奔西走,长年累月的分离。 又或者说,他们小时候再亲密,长大后也会因为不同的身份而离心。 就是几年前一群鲜衣怒发少年郎一同游街,都再也不会有了。 “你也是,在封地里,要过得开心些,别想太多。”望舒回复道。 第203章 和顾泽川同居 一大早,望舒与祝霁鸢一同出宫。 “无论北辞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去找你,都不要再回来。”临别时的拥抱,望舒轻声在祝霁鸢耳边诉说。 祝霁鸢的神经一瞬间绷紧,她两只手都抓着望舒的衣服,不自觉的颤抖着:“新安,你知道的,我从没有立场。” “我不会害你,更不会让别人害你。”望舒重重承诺,“你不必站队,也不必在我身后。” “往前走,就别再回头。”不当任何人背后之人,远离所有纷争,你要走的路,是从未有人走过之路。 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 “郡主?”家仆推开顾府的大门,老管家瞪大了眼睛,“少爷今天不在府上,您先在府上休息,老奴派人去喊少爷回来。” “不用,您带我去见顾夫人吧。”望舒拦住管家,她现在是偷偷跑到顾府来“投奔”,不能太大张旗鼓了。 管家在前面带路,望舒跟在后面。 顾府百年家底,一草一木都精致贵重。 穿过长长的廊庭,望舒进入了后院,见到了顾夫人。 两人只见过短暂的一面,还是几年前,望舒被邀请到顾府用膳。 “见过新安郡主。”顾夫人迎面走来,眼含热泪,声音哽咽。 顾家的声望再高也是商贾,而望舒,是皇室。 顾夫人跪在地上给望舒磕头行礼,连着身后伺候着的丫鬟们也跟着磕头。 “夫人,不必行大礼。”望舒并未上前扶起顾夫人,只是示意她起来。 两人一同来到会客厅。 “郡主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顾夫人听到望舒需要寄宿的请求,立马答应了下来。 “那就先谢过顾夫人了。”望舒颔首,表达了谢意,脸上也露出这些日子都难有的笑意。 顾夫人的原意是把最好的院落让出来给望舒住,被望舒阻止了:“不用这么麻烦,您知道我和子舆的情况。” 她当然知道,顾泽川就好比是宫中侍寝的嫔妃,他在家里住,就是望舒没宣他侍寝,他住在郡主府,就是在侍寝。 顾父没有小妾,也只有这么个独子,顾夫人很少管顾泽川的任何事情,听到他傍上了郡主,顾父和顾母恨不得把他洗干净抬过去。 那可是皇室啊。 “他的那个狗窝,郡主怕是住不习惯。”顾夫人连连摇头,“不行,要不你们一起搬来东院住,便宜泽川了。” 望舒的嘴角再次荡漾起笑来:“真的不用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天,顾夫人讲了讲这几年北辞发生的事,望舒很认真的听着,偶尔应和两句。 随后她直接去了顾泽川的院子。 “这位新安郡主性子好冷啊。”丫鬟小声的嘟囔道,“夫人也不怕她住进来后,处处挤兑您。” “谁说不是,这么一尊大佛,肯定难伺候。” “……她是郡主,不许再议论。”顾夫人不想听这样的话,她开口教训。 “是。”丫鬟们不情不愿的赔罪,“少爷院里一直没有丫鬟伺候,现在需要派几个丫鬟过去伺候郡主吗?” 顾夫人也拿捏不好望舒的性子:“派两个手脚利索的过去吧,都别告诉少爷,郡主来了,惊喜让他自己去发现吧。” 两个被派到望舒身边的丫鬟一脸不情愿。 “行了,郡主话少,也不会为难你们。”管事的安慰。 “郡主未婚就跟咱们少爷住一起,不知廉耻。” “行了,少爷这么多年都不用丫鬟伺候,如今有了丫鬟,你们俩还不懂吗?郡主来了没准还是好事呢。” 确实,一般有钱人家的好看丫鬟是用来暖床的,比如管事的挑的这两个,就是长得好看才脱颖而出的。 她们聊了什么又打了什么主意望舒不知道,她此时迈入了顾泽川的房间,细细的打量了起来。 他柜子里的衣服五颜六色,闪着有钱人家的光芒,花里胡哨的,比望舒的还多。 望舒想在柜子里给自己的衣服找到一席之地都找不到。 除了几个“顶天立地”的檀木柜子,还有些小柜子,拉开后是不同的配饰,分颜色、种类、大小等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再往里,就是他干净的床铺。 “郡主,奴婢是夫人派来侍奉的。”丫鬟不敢进到顾泽川的寝室,他不喜欢旁人进来,只有每日打扫的小厮能光顾,这是府里的规矩。 望舒转头走过去,扫了两眼两个丫鬟,兴趣缺缺的挥了挥手打发她们:“知道了,退下吧。” 她想起了清竹,她需要去找姜淮问问清竹在哪。 还没等望舒混熟顾府,就有家仆告诉她,行李已经被宫里的太监送来了。 望舒喜出望外的奔向前院,她的望夙也到了。 “望夙。”下人提着大包小包往后院走,望舒抱着猫跟在后面。 这些天舟车劳顿,她的猫也瘦了些。 望夙叫到望舒,也很激动,喵喵的叫了好久,整个身子却乖乖的窝在望舒的怀里,一动不动。 望夙住在顾府时候的旧猫窝都还在,它虽然不记得这个猫窝了,但是熟悉的感觉袭来,它还是很喜欢这个软软的猫窝。 望舒蹲在地上,解开包袱,从里面拿出在望各庄穿的衣服。 住在望各庄没有什么感觉,可真回了北辞,才猛然发现,就是下人也不会穿如此粗糙难耐的布料。 还好国丧期间,他们的衣服都是特质的,不然望舒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从衣山衣海里为自己可怜的几件衣服找了个空隙放上去,又把自己的用品摆到一张看起来像梳妆台的桌子上。 望舒顺便照了照镜子,她发现自己真的,完全长开了,和几年前区别不大,但又有些区别,说不清道不明。 连祝霁棠都觉得她又长了些个子。 等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她唤个丫鬟过来:“离这个院子最近的侧门在哪?” 丫鬟神色有些奇异:“回郡主,顾府的侧门是下人进出用的,郡主需要走正门。” “没关系,你只需要告诉我在哪。” 第204章 辛苦了,阿予 顾泽川今日忙得晚了些,他与顾父一同回了家。 两人坐在小桌子上吃饭,顾夫人从屋里出来,坐在爷俩身边看着两人吃饭。 顾家的家庭氛围一直都很好,三个人会一起在这里用晚膳,或者晚回来的人单独用膳,偶尔顾夫人也会来陪一会。 “皇上前两日刚驾崩,国丧期间,素净的布料卖的太多,还需要再多进些。”顾父一边吃饭一边说。 顾泽川应了一声:“库存还有很多,这事我早有预料,现在进,可不好进。” 想到昨日已经全城送葬,他在百姓堆里,见到了穿着丧服的望舒,她的神色如常,应该是没出什么大乱子。 “我吃完了,先回屋了。”顾泽川率先放下筷子,刚准备离开,又转头看着母亲,“半天了,您到底在高兴什么?” “我心情好。”顾母打发他,“赶紧回去吧,我还有话要和我夫君说。” 顾泽川啧了一声,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什么喜事,让你高兴成这样?”顾父见顾泽川走远,这才悄悄问道。 “新安郡主,在咱们家住下了,她今早就来了。” “什么?”顾父诧异,“这么大的事,怎么府里连个通风报信的都没有?” “是我不让说,儿子都盼了几年了,郡主终于回来了,该给他个惊喜。” “郡主有什么打算吗?她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打算娶了咱们儿子?”顾父冒着星星眼,显然觉得顾泽川的终身大事已经解决了。 “是娶还是纳,咱们不知道,反正你备着点嫁妆给儿子吧,没准哪天,咱们也是皇亲国戚了。”顾夫人喜上眉梢。 “郡主可算是回来了,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三年多。” “最起码也得是个侧君,这就好歹相当于三四品的官。”商贾家,最憧憬的当然是当官,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和当官的打交道。 他们知道三四品已经是人上人,是惹不起的贵客,他们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靠儿子,也能与官宦家结亲。 还一下子就是顶头的郡主级别。 顾泽川觉得诡异,他皱着眉往院子里溜达,才刚迈进院子,就发现他的私人领域里多了两个人。 “你们来干什么?”顾泽川的目光有些冷。 两个丫鬟谨记夫人的话,眼光躲闪:“您进屋,就知道了,奴婢们是派来伺候的。” 顾泽川看着黑漆漆一片的屋子,第一反应是母亲给他屋里塞了女人。 要不然母亲也不会暗戳戳的观察他,还偷笑。 他快步推开了屋门,在一片黑暗中四周环顾,一眼发现自己的床上有个人。 那人蜷缩起来,明明是四月的天气,屋子里放着几盆凉冰,开着窗,待的久了,还有些冷。 顾泽川紧张得舔了舔嘴唇,他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了。 望夙喵了一声,在静谧的夜里尤为突出。 “顾望夙?”顾泽川小声对着那双幽亮的眼睛喊道。 望夙高亢的回应了一声,窜上顾泽川的腿。 床上的人被吵醒,她翻了个身。 顾泽川撸了两下猫头,把它放到地上,而后走到了床边。 他的目光与望舒的目光交汇。 “辛苦了。”顾泽川想过再见她会说的一百种不同的话,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一句。 他想发脾气说:“你不是不要我了吗,还来找我做什么?” 可真见到了满脸疲惫的望舒,他说不出这种话了。 他知道的,如果望舒那个时候不和他永别,对他来说才是最危险的,祝归会迁怒他一个小小的商人。 望舒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他根本说不出一句重话,他的心也在钝钝的疼着。 见望舒没有说话,他坐在床沿:“你已经三年半没见过我了。” 听到顾泽川这样说,望舒撑着床坐了起来,抱着被子挪近顾泽川:“去年年底,难道不是你去昆祁山把我带回来的吗?” “柴翊带你回来的,你记错了吧。”顾泽川皱着眉反驳。 望舒的身子离他越来越近,两人的呼吸都要交互在一起了。 “你说是柴翊就是柴翊吧。”望舒嗔怒的打了他一下,更像是小情侣间的打闹,“反正功劳都是别人的。” “……”顾泽川的耳根红了起来,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他猛地站了起来,匆匆忙忙的离开:“你睡觉吧,我去洗漱。” “子舆。”望舒赶紧喊住顾泽川,“等你回来,我们谈谈。” “好,我很快就回来。” 望舒安静的等了很久,她平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帷幔,直到眼睛酸了才眨了眨眼睛。 顾泽川的动作很迅速,带着水汽迈上床,乖巧的坐好,头发都是耗费内力热干的。 “先帝确实留了一句话给我,这皇位,不能是祝霁鸣的。”望舒揽住顾泽川的腰,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道。 两人耳鬓厮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互诉情肠。 “如果不是先帝,你不会受那么多的苦,他还想杀你。”顾泽川镇定的说道,他也不是想改变望舒的决定,只是觉得她这个决定,太过草率,也太过……没有尊严的讨好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而且这个人还曾经想要了她的命。 “这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望舒捧起顾泽川的脸,温柔的吻在他的眉眼处,“我不会任由祝霁鸣欺负我。” 他不是祝归,望舒从小到大,只怕祝归,或者说,只有祝归,是真的会要了她这条廉价的命。 “我见过了你腹部的那条疤。”顾泽川的手往下,轻轻扯开望舒薄薄的衣衫。 腹部的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三年多,这条疤都没能褪下几分,还保持着狰狞。 “新安那样为他卖命,他竟然只字不提。”顾泽川的指尖在伤疤上流连忘返,小声得为望舒打抱不平。 “没关系,他已经死了。”望舒抓住那只手,“有点痒,你别摸了。” 顾泽川哼了一声,这才把手拿开,他侧身躺在床上:“阿予,我们这么长时间不见面,难道就只说这些吗?” 第205章 今日宜出游 “那你还想说什么?”望舒轻轻踹了一下他的腿,笑骂道。 “新安做什么都可以,我也尽我力所能及帮你。”顾泽川说道。 “不用你做任何事,我永远都不会把你牵扯进来,顾泽川,你这辈子活该富贵命,就好好当你的有钱人就行了。 然后等着我,把你弄成郡马。” 望舒末了又添了一句。 顾泽川最听不得这句承诺了,他能感受到望舒对他毫不犹豫的偏爱,他将望舒揽到自己的怀里,用力的抱着她,好像这样能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望舒总算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 她醒来时,肚子在咕咕的叫着,外面的太阳愈发浓烈。 “这回睡饱了?”顾泽川坐在外间,很认真的在看账本,听到身后的动静,笑着问道。 “还行。”望舒伸了个懒腰,挠了挠脑袋,坐在顾泽川面前,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午时都过了,我娘让我叫你用午膳,我说你还在休息,她还以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顾泽川倒了一杯凉茶给望舒,随口说道。 “她一定不知道我原来这么能睡。”望舒喝了一口茶,自顾自的去找水洗漱。 顾泽川下意识的跟在她的身后,攥着她的头发不碰到水。 “她说下次知道要单给你摆一桌。”顾泽川调侃道。 “下次我一定努力赶上顾府的午膳。”望舒眼神淡定,但是耳朵微微发红暴露了她有点不好意思。 毕竟是寄人篱下,这些整个顾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她懒了。 两人聊天的功夫,顾泽川让灶房准备好了饭菜摆在桌子上。 饭后,望舒穿了身更低调的衣服,遮好了脸,跟在顾泽川身边,和他一起去了顾家经营的商铺。 虽然是在自己家的布纺里拿布做衣服,但是顾泽川乖乖跟在望舒身后,颇有种为妻子提包的丈夫样子。 “在家里,你可以选些鲜艳的颜色。”顾泽川见她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些素到不能再素的衣服上,忍不住说了一句。 曾经望舒穿红戴绿,很少会穿这么朴素的颜色,而如今,她把那些自己喜欢的鲜艳颜色都排除在外。 回不去了。 “只是件衣服,无所谓了。”望舒摸了摸其中一匹布的手感,夏日炎热,贴身穿的衣服必须轻薄柔和,这布料很舒服。 她敛下眼眸,把布料放在一旁小厮手里:“就这个吧,做两件夏衣。” “再选两件,就这么两件衣服,你也能过夏天?” 见望舒不再挑,顾泽川连忙拦住她。 从这之后,望舒每天的日常就成了顾泽川的跟屁虫,每天跟着他到商铺,他算账,望舒就坐在一旁看书。 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渐渐地快进了五月的天,顾泽川决定带望舒去游船乘凉,她这样闷着,迟早会生病。 “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野餐。”顾泽川在旁边将点心和食物装到盒里,“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怎么找没人的地方?现在河边都是游玩的人。”望舒好奇的问道。 “这就包在我身上了,保准人少还凉快。”顾泽川把驱虫的草药一边一下涂在望舒的脸上,绿油油的草药映衬着她的脸白皙了些许。 除了涂抹的,还有几个草药包,到时候撒在两人周围,就能防止蚊虫叮咬了。 望舒对这次出游充满了兴趣。 顾泽川准备妥当,两人坐上马车,往城外沅江驶去。 “等他稳定了不是更难?”顾泽川冷不丁的小声询问,打谜语一样的话大概也只有望舒能听得懂。 “现在不是好时机,他戒备森严,而且,你看我像准备好了的样子吗?”望舒吐出一口浊气,“耐心再等等,等他放松警惕。” “你打算怎么做?” “瓮中捉鳖,请君入瓮。”又是这八个字,这是望舒最擅长使用的伎俩,百试不爽。 顾泽川知道她心里有数,这种避世的颓废样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只有他知道望舒每天都在忙活,和祝霁棠的党羽暗中联系。 下了马车不远就是沅江,望舒在阳光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远远的眺望,还真的是没人在这边。 “因为这边地势略高,那边就连着雁祁山,不远处还有个干净的山洞。”顾泽川带着炫耀的意思,最后那个表情像是写着“你快夸我”。 望舒敷衍的一只手揽过他的腰抱了一下。 顾泽川自然不乐意,他放下手里的篮子,双手拦着望舒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望舒以为他又要说什么奇怪的骚话,结果顾泽川说:“为什么还这么瘦?” 他的眉毛蹙了起来,脸上也有些纠结:“我觉得你这阵子吃饭还可以啊,一日三餐,荤素搭配。” “是你的错觉。”望舒笑了起来,“快放我下来。” 顾泽川乖乖的放望舒落地,望舒往河边跑去。 不同于望各庄后的那条小河,浅浅的,还没有一人高,沅江宽阔,滔滔不绝的水奔涌着向东流去。 “望各庄后面有一条小河,里面有很多的鱼。”等顾泽川铺好布,望舒坐在了上面,舒舒服服的吹着河边的小凉风。 树影婆娑,顾泽川还把油纸伞绑在树上,弄成一大片阴影,两人共同缩在阴影里。 “所以望夙这几年的主要食物来源就是那条小河吗?” “是啊,我经常下河给它摸鱼,晒成小鱼干,储藏起来,每天吃一点。”望舒从篮子里拿出糕点,吃了一口。 “这个还挺好吃。”望舒将糕点递到顾泽川的嘴边,一手托在糕点的下面防止掉渣。 顾泽川顺着望舒的手咬了一口,甜腻腻的口感在嘴里蔓延。 “望各庄有很多游手好闲的老太太,她们每天的活动就是坐在墙角处造谣。”望舒的思绪飞到了顾泽川所不知道的洛岭生活。 她愿意把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向顾泽川诉说,这样就好像两人从未分别过。 虽然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团聚。 望舒想讲,顾泽川也想听,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十多天了,望舒的话少得可怜,她更像是在自愈,躲在阴暗的角落,偷偷的舔舐伤口。 第206章 顾泽川没有经历的生活 “她们生下了儿子,年轻时受尽了婆婆带来的苦难,直到自己也成为婆婆,就变成了闲人,我每天从那里路过,在墙的另一边,都能听到她们在造谣村里的每一个人。” “那些人里,有我,有我的邻居,甚至有她们自己的媳妇。” 顾泽川听得认真:“她们都说了你什么?” “北辞来的青楼妓女,被有钱丈夫抛弃了的妇人,很多很多,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我在想,如果是新安郡主,早就将她们都杀了。 可我不是,我只是个被驱逐出来的丧家之犬。” 顾泽川心疼的将望舒抱在了怀里:“很抱歉,当时的我不能在你身边。” “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道歉?”望舒摇了摇头,“但是我也很享受这种没有人束缚着我的感觉,我学会了生火做饭、我学会了种地。 吃着自己种出来的粮食,我从未有过这种成就感和满足感,我还记得吃到自己种出来的第一个黄瓜,那清脆发涩的口感,很想与你分享。” “后来柴翊找到了你,你的生活有变好吗?”顾泽川问道。 “有人相伴的日子还是会过得更好些,在他到来前,全村的媒婆都想要给我说媒,我又不能拒绝她们,可是你知道吗,她们给我相看的男人,真的一言难尽。” 顾泽川的嘴角荡漾出笑意:“是啊,阿予见过了我,还怎么可能把那些普通男人看在眼里呢? 我应该早点出现的,让她们知道,这才是‘望舒’的相看标准。” “我在相看其中一个好像叫……赵重的人的时候,发现连偏远的洛岭都知道两父争子的故事,我听了故事,发现自己是真的释怀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真的长大了。” “我知道了什么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一年中有一半的食物来源,是山和水,我会挖野菜,采野果。” “我认识了我的邻居,她说她是李周氏,但我从来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据说百姓家的女儿生来只有个姓氏和乳名,然后嫁人后被冠上夫姓。” 望舒想到逆来顺受的李周氏,脸色也有所缓和,她帮了自己很多,以至于离开了望各庄,望舒还在担心她的将来。 “如果我也能被冠上妇姓就好了。”顾泽川美滋滋的想,对外称呼“国姓祝”的感受,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想得美。”望舒翻了个优雅的白眼,“连皇后都有自己的姓氏,一个小小的郡马如何跟我姓祝?” “我见过李周氏一面,她……有点呆滞。”顾泽川想了半天,用了这个词来形容她,“也许是你做的好事,让她对我们的界定一片模糊。” 顾泽川嘴里的我们,包括了柴翊、姜淮、祝霁棠、宋鹤辞、勺星竹和他自己。 因为望舒从来没有郑重其事的告诉她:被你认作我夫君的人是柴翊,望夙的父亲是顾泽川,我的前未婚夫是姜淮,他也是送我望夙的人,被我杀死的人叫宋鹤辞,送我约指的人是勺星竹,送我紫玉佩的人叫祝霁棠。 所以李周氏的脑子里始终是混乱的,她模模糊糊知道很多人,但又说不清道不明。 “你呢,这些年都在干什么?”望舒自己说的差不多了,又想了解她所不知道的顾泽川。 “挣钱,等你。”顾泽川言简意赅,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做。 望舒想要说宋鹤辞的事,但还是憋了回去,都是自己成疯成魔的幻想,如果有一天成为了现实,她会和顾泽川说清楚的。 她不说,顾泽川便不问。 酒足饭饱,望舒安逸的躺在垫子上,安心的闭上了眼睛,蜷缩起来打算睡个午觉。 睡醒后去顾泽川说的山洞溜达一圈。 “睡吧。”顾泽川让望舒枕着自己的腿,他的身子挡住了所有阳光,一缕也不会晒到望舒的脸。 直到日暮西陲,两人才慢悠悠的往回行。 顾夫人在府里等着两人很久了,见两人回来,连忙招呼两人坐下:“今日过得开心吗?” 望舒点了点头:“夫人这些日子费心了。” 她的状态不佳,连顾夫人都看得出来,还是顾夫人给顾泽川出主意,让他带望舒到外面足兴的玩上一天,也许就恢复精神了。 她的提议真的不错,望舒觉得出门一趟神清气爽。 望夙一整天没见过望舒,喵喵的蹭着望舒的腿,望舒将望夙抱在怀里。 “明日我要去找姜淮。” “我也要去。” “……我是有正事。”望舒拒绝了顾泽川的无理取闹。 “那我为什么不能去?”顾泽川委屈巴巴。 “那你跟我一起去。”望舒心软了一下,颇为无语。 顾泽川面上不显,实则心花怒放,关于他,望舒的底线一再下放。 * 望舒只在大门口等了片刻,管家就跑了出来,看到是望舒连忙行礼:“新安郡主。” “我来找临王。”望舒开门见山道。 “还请郡主到会客厅等上一会,临王在书房。”管家引着两人到会客厅。 小厮给两人续上茶。 姜淮也来得很快,急匆匆的。 “清竹,我之前的婢女,你把她送哪去了?”望舒上下打量了一番姜淮,见他的状态还不错,祝霁鸣应该是没怎么为难过他。 “她还在我府上,你要不要带她回去?”姜淮令一旁的下人叫清竹过来。 临王府没有女眷,又加之清竹在郡主府的地位比较高,她根本不需要干什么重活,被姜淮安排扫院子了。 并且他问了清竹的意愿,要不要成亲或者离开北辞,她选择了等待望舒的回归。 “郡主!”清竹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下方的望舒。 望舒站起来,将清竹抱在怀里,她的怀抱温暖有力,瘦弱的臂膀却能为清竹遮风挡雨。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她对望舒的担忧和想念不是一时半会能诉说轻的,她只能无声地流泪,一切都在眼泪里了。 “清竹,就留在这里吧,我身边太危险了。” 第207章 拥护祝霁棠上位 清竹的眼里流露出失望,她摇了摇头:“郡主,奴婢愿意与您同生共死。” “我不需要一个下人挡在我前面为我赴死。” “郡主!” “清竹,你我此生的主仆命在三年半前已经断了,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送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除了我身边。”望舒的态度坚决。 她还要做更多更危险的事。 清竹的眼泪决堤,她捉着望舒的手不愿意放开,望舒无声的叹息着:“我把你送到祝霁鸢那里?以后她回京,你就跟着她,来见我。” “她说的有道理,你应该听她的话。”姜淮在一旁冷静的插嘴,“恕我直言,对她而言,你是个软肋,也是个累赘。” 望舒也是这么想的,但这样伤人的话,她不能亲自说出口,只好由姜淮替她说了出来。 “好。”清竹擦干了眼泪,勉强的点了点头,同意了。 等她离开,望舒这才看向姜淮:“许昌一事我自认为我们合作的很愉快,接下来这件事,我觉得,我们仍然是伙伴。” 她的目光如炬,盯着姜淮的眼睛:“先帝信任你,他驾崩前是否也向你说明了他的心思?” “你想拥护祝霁棠上位?”姜淮也没再兜圈子,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丝不确定。 “是。”望舒点了点头,“所以现在的你,又是我的盟友。”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燕七临。 姜淮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沉吟片刻说道:“除夕夜,是先皇的意思。” 顾泽川心里一惊,原来先皇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祝霁鸣相对于祝归可就太仁慈和心软了。 祝霁鸣最后所做的一切,祝归也都看在了眼里,姜还是老的辣,他把自己所信任的重臣挨个警示安排。 最后他召回了望舒,望舒就是这个串联起每一个重臣的绳子,一切都由她来掌控。 祝归知道,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他,望舒不会。 因为望舒,也不想让祝霁鸣当皇帝,错就错在祝霁鸣也对这个皇位心生向往,否则就该和祝锦一样,安分守己的过完一生。 就光凭他那软弱的性子,想要荒废了后宫的心,就不配成为一个皇帝。 前朝的开国皇帝中也有一夫一妻的,但是那位妻,是望舒这样能手握重兵大权的皇后,开国皇帝一死,太后垂帘听政。 孟氏,没有这种能力,那祝霁鸣,确实德不配位。 望舒甚至觉得祝霁棠从小就是祝归的选择,而她和祝霁棠的相遇和相识,都是祝归的手笔。 他想要望舒做祝霁棠的左膀右臂,他需要这两人背靠背的信任。 这一天,望舒和姜淮聊了许久,两人将各自能够知道的信息相互交换,包括先帝祝归的一些手札和信物。 聊得越深,望舒越细思极恐。 祝归,一个到死都在操控着他们的人。 但愿能把此事完全终结,望舒再也不想受祝归的控制了,再也不想活在祝归的阴影下了。 “晚膳在这用吧?”姜淮开口挽留两人。 顾泽川的眼神警惕起来,他用一种看窥视自己猎物的对手的眼神,盯着姜淮。 姜淮毫不避讳的于他对视,眼神里写满了:“她喜欢你又如何,你也不能和她共谋。” 这也是顾泽川最害怕的一件事,他不能与望舒并肩做一件事,望舒的战友里没有他,即使望舒愿意把这些事都说给顾泽川说。 可是不能共同前进的两人,终究有一天会没了共同语言,到时候再爱也会渐行渐远。 到那时代替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不必了,今天已经打扰你很久了。”望舒的话让顾泽川没由来的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望舒身后,挑了下眉,做出了挑衅的姿态。 北辞的夏天真的来了,连绵不断的小雨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早上打开窗,屋檐处的雨毫无规则的落下,带着泥土独特的芬芳,钻进望舒的鼻子里。 顾泽川撑着把油纸伞,从雨幕中缓慢走进。 “下雨还起得这么早?”顾泽川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雨滴,将伞放在一旁,迈进屋子里。 望舒慵懒的招了招手,表示和他打过招呼了。 “正好我要去商铺了,你去吗?” “去。”望舒揉了揉眼睛,“等我收拾收拾。” 顾泽川等她的时候也没闲着,把早膳的饭给她装在了盒子里,准备带到商铺让她再吃早膳。 望舒举着油纸伞还没走出两步,顾泽川快走两步钻到望舒的伞下:“为什么不等我?” “你不是也有伞吗?”虽然话这么说,可望舒还是把自己脑袋上的伞往顾泽川的方向推了推,“你半个肩膀都露在了外面。” 顾泽川从望舒手里接过了伞,两人挨得又进了些,这才不至于有个人被淋到。 他才知道望舒这么会享受生活。 望舒忙忙叨叨的搬竹椅放在过堂的走廊边,旁边放了个小桌子,上面放上她的早膳和一壶清茶。 雨滴哗啦啦的在她眼前落下,她就慵懒的摊在竹椅上听雨。 小凉风拂过,将她额前的碎发吹乱了。 吃饱喝足后,她侧身,安静的小憩起来,谁说下雨不催眠的,她很快就睡熟了。 在望各庄时,这些种地的农民最喜欢下雨,下雨可以忙里偷来半天闲,他们就在家里,陪着昏暗凉爽的天,倒头睡个昏天黑地。 是难得的休息日。 望舒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下雨天只休息,不做事。 顾泽川伏案许久,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慢慢走到望舒的面前,看到她已经睡熟了。 他默不作声的找来个薄被,盖在望舒的身上。 望舒无意识的抓了抓被子,自己把半张脸蒙进了被子里。 顾泽川的喉咙滚过笑声,他没忍住,用手指轻轻戳了下望舒的脸,复而轻轻的亲了亲她还裸露在外面的额头。 回应他的,是望舒绵长的呼吸声。 “阿予。”他气声叫望舒的名字,“别再离开了。” 望舒毫无反应,睡得依然很香甜。 第208章 不被喜欢的皇后 时隔一个月,祝霁鸣大概是在皇位上待得安稳了,他一纸诏书将望舒召进宫中。 “你的郡主府最近也修葺得差不多了,搬回去吧。”祝霁鸣和祝归不一样,祝归就算和大臣说话的时候,也会拿着笔。 祝霁鸣端正的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作为皇上的那股子狠厉劲还没释放出来。 “郡主府里也只住着我一个人,形同虚设。” 祝霁鸣什么意思她还不知道吗,住进郡主府更方便他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的眉毛轻轻蹙了起来:“顾泽川难道不和你一起搬进去?你若是喜欢,就定个日子迎娶他为侧君。” “不必,过两日等我收拾了行李,就搬回郡主府去。” 祝霁鸣是绝对不会同意让顾泽川当郡马的,与其先弄进来当侧君,还不如就先这样吊着。 “你自己做主吧。”祝霁鸣也没把顾泽川放在眼里。 还没等望舒再回答什么,太监从外面进来,说齐司丞正等在门外。 祝霁鸣这是打算重用齐司丞? “让他进来。”祝霁鸣前半句话是对太监说的,后半句又对望舒说,“皇后一人在后宫中还不太习惯,你有时间去陪陪她。” 齐司丞近到御书房里,发现了望舒的存在。 他难免把目光投向了望舒,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我一会去。”望舒没有理会齐司丞,她与孟氏只有短暂的几次相见,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但和孟氏年龄相仿的只有望舒。 碍于祝霁鸣的压力,望舒也必须得陪着笑脸和孟氏进行友好的交谈。 祝霁鸣放望舒离开,她从齐司丞的身边走过,两人的衣角摩挲在一起。 没见过望舒的小宫女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知道她要去皇后宫中,想为她引路,被望舒制止了。 她们这些低等的宫女、太监在贵人面前永远都低着头,他们也没机会看到这些出入皇宫的脸,更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不用跟着了,我知道皇后在哪。”望舒也不想难为她,只是摆了摆手,独自往后面走去。 望舒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回过头去,看见那个宫女还低着头,乖巧的目送她远离,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过她。 她有点难过。 站在皇后宫外,通报的小宫女看着望舒,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唉。”望舒同样不想为难这个宫女,“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宫女很感谢她的解围行为,连忙跪下行礼,嘴里喊着道谢的话。 这世上最可怕的一件事,不是死亡,而是再也没有人记得你的存在。 大概在他们心里,传说中有位纨绔的新安郡主,在四年前被驱逐出北辞,生死未卜。 孟氏从窗户见到有个人影,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直到望舒走进了,她才想起这个人是望舒。 “见过皇后娘娘。”望舒颔首,也没有行大礼。 孟氏比她还小了一岁,身上还带着股天真的稚嫩,被祝霁鸣保护得太好了。 “新安郡主。”她同样喊道,“是霁鸣叫你来的吗?” “他说让我多陪陪你。”望舒直话直说,坐在软榻上。 宫女给望舒倒茶,放了些刚做出来的点心。 “很好吃的,是用前一阵子的桃花新做出来的桃花渍糕。”看到好吃的,孟氏露出娇憨的笑容,一边推荐着,一边将糕点推到望舒面前让她吃。 “在宫里住得习惯吗?”望舒随即开始套话般的聊天时刻。 孟氏显而易见的摇了摇头:“出宫太繁琐了,不像以前在太子府,想出去就出去,霁鸣也不怎么让我出去,他说外面太危险,不能照顾好我。” “他说得对,你还是少出去为妙。”望舒没忍住,赞同了一句祝霁鸣。 “他也这么说,你也这么说,到底为什么危险啊?”孟氏闪烁着一双求知欲的大眼睛。 “他刚登基即位,还不稳定,外面有歹人作恶,怕是会伤害你。”望舒很认真的解释给她听,“总之,你安分些,他前朝也好过些。” 两人成亲至今还没有孩子,祝霁鸣又死活不开后宫,大臣们就是赞成他当皇帝,也不能容忍他这么做。 祝霁鸣现在压得住,等时间长了,必然会引起反噬,现在当务之急是孟氏有身孕,才能稍微化解君臣间的矛盾。 “你可以多去太后宫中,陪她们聊聊天。”望舒提议道。 “我不想去,她们都很凶,皇太后对霁鸣的态度并不好,我也会被连累,太后对我虽然没什么想法,但我能感觉到她不怎么喜欢我。” 孟氏哪里敢往上凑,她躲都躲不及,更不要说现在两位太后都闭门不见客,两个宫都散发着生人免进的冷气。 孟氏的请安从一开始就免了,她也只各见过她们俩一面。 金荣兰对孟氏没什么意见,但是她对祝霁鸣还在置气,至于矜贵妃,则觉得孟氏占着整个后宫,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影响了祝霁鸣在大臣心里的好感度。 但望舒不能这样躲着她们俩。 “怪不得皇上说你孤独。”望舒无声的叹息了一下,“你把整个皇宫都逛过来了吗?” “还没有。”孟氏诚实的摇了摇头。 “光是把皇宫都转一圈,就够你打发时间了。”望舒继续提议道,她也不愿意进宫陪孟氏,她怕自己对这个小姑娘产生怜悯之情。 望舒敷衍了几句,就离开了皇后宫中。 “新安郡主?”推开宫殿的门,嬷嬷见是望舒站在门外敲门,不免有些诧异。 “我来探望太后。”望舒终于见到了熟人,绷了大半天的脸终于放松下来。 “娘娘最近吃得也很少,又闭门谢客,还好郡主来了,您快劝劝太后吧,这样下去身体真的会熬不住。” 嬷嬷在望舒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直到望舒站在主殿的门前,里面一片漆黑,连窗户都被遮住了。 这么热的天,不开窗通风,屋里得多闷啊。 “是太后不让开的,她不想见光,奴婢就等天黑了开窗通通风。” “我知道了。”望舒推开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在一片黑暗中,望舒找到了躺在床上的金荣兰。 第209章 人需要在光里 “舅母,新安来了。”望舒轻声说道。 金荣兰安安静静的,没有回应望舒。 望舒也不着急,只是依次缓缓打开窗子,争取让声音再小些,最后她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 金荣兰终于有了些反应,她睁开眼,看着亮堂堂的屋子:“太亮了。” “人需要待在光里。”望舒一语双关,没有动身。 金荣兰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喝过水了,她的脸色蜡黄,嘴唇也干得起皮。 通风后屋子里的冰加快了挥发,随着霉味和闷潮味的慢慢散去,风中带来了些自然的味道。 “我先给您倒些水喝。”望舒寻找着杯子,最后还是把嬷嬷喊进来倒了些晾凉的水给金荣兰。 金荣兰很给面子的坐起来喝了两口。 “舅母,您知道吗?我看见您,好像看到了四年多前的自己。”望舒讲述的速度很慢,把金荣兰带入了四年半前的往事。 “那时候驸马刚刚死去,我也如同您一般,不吃不喝,很痛苦,每天都想蜷缩在黑暗中,谁也不见,更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我每一天都在生死间挣扎。 舅母,那时候我知道我病了,我在克制着自己想要去死的念头,但是我做不到,您不一样,您没有病,只是心情低落。 您只要把心中的苦闷说出来,就会好起来的。” 望舒静静的看着金荣兰的脸,她缓慢的眨眼,缓慢的挪动着身子,显然把望舒的话听了进去。 “我不知道我这个奇怪的心病什么时候还会再犯,也许被软禁、被圈起来就会复发,但是最起码,眼下,我还活着,不是吗?” “新安,我觉得我的人生真的很悲哀。”金荣兰终于开口吐露自己的心声了,未语泪先流。 望舒将手帕递到金荣兰的手边:“为什么会觉得悲哀呢?” “我扪心自问,对每一个孩子都很好,是不是,新安?”她寻求一个答案,她已经不自信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回忆你们小时候的事。” “我已经很努力的在一碗水端平了,我不记得自己对谁不好过,我真的不记得了。” “不是您不记得了,是您对每一个人都很好,我们这些小辈,都承蒙您的关爱,才长大的。”望舒握住金荣兰颤抖的手,回答她,给她肯定的答案。 “那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我就两个孩子啊,一个死了,一个与我几乎死生不复相见。”金荣兰崩溃大哭起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从来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怎么就惩罚我了呢?” “……”望舒在想,现在祝归死都死了,祝霁娇愿不愿意回一趟中原,进入皇宫,看一看她的生母。 金荣兰如同一只困顿的母兽。 “舅母,不是您的错,也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您,而是身处皇室,不得而已。 大家被拘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只能看到这么一角的天空,要不然就是数不清的红墙,谁也过不开心。 我被流放过,我也羡慕过这些乡下百姓的自由,可真的自由了,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回家,我宁愿这样被囚着。 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半夜还要锄地干活的时候,我都无比的想念北辞锦衣玉食的时光。” 这就是代价,他们羡慕这种挥金如土的奢华和至高无上的权力,我们羡慕那种自由自在的快乐。 “所以,您快振作起来,日子还要再过下去,皇上也不会再对您如何。” 金荣兰思索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我再去看看矜贵妃,有时间我再来看您,您答应我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金荣兰不能走上望舒曾经走上的不归路,她得振作起来。 矜贵妃在看见望舒的那一瞬间,就松了一口气:“她还好吗?” “不是您的错,舅母她只是太累了。”望舒摇了摇头,“您最近可还好?” 从别人嘴里这样问出来,更像是阴阳怪气,可望舒说出来,实打实的是在关心。 表面上看来,矜贵妃成为了最终的赢家,但她得到的与应得到的,还差得多呢。 矜贵妃给望舒倒了一杯茶:“我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新安,我就不瞒你了,前两日太医来过,说我也活不了几年了。” “太医才不会这么说,您别寻新安玩笑了。” 她也是五十大几的老妪了,就是没有太医来,她也知道自己的寿命快要走到终点了。 “新安,是你在寻我开心吧?”矜贵妃的语气温和,平淡的反问。 “……”望舒说不出话来了。 “也不如早点归去。”矜贵妃自言自语道,她以为望舒没听清自己这句说了什么。 望舒不知道她们为何到了老年,都会多愁善感起来,尤其是祝归死后,一个个的都觉得自己的寿命也快结束了。 明明还有大好的时光可以享受,她们却厌倦了,累了。 “如果我去找荣兰聊天,会吃个闭门羹吗?”矜贵妃忽然问道。 “不会,她很期待和您的相见,只是碍于皇上,不好先低下头来。”金荣兰和矜贵妃之间又没什么隔夜仇。 矜贵妃听到这话就完全放心了:“新安,还好你在,后宫这些日子都死气沉沉的,你来了,倒是还热闹些。” “只是不能长时间陪在你们身边。”望舒惋惜了一声,“我会多找时间来陪你们的。” 她从矜贵妃这里出来,绕过一座座红墙,一座座宫殿,最后来到了冷宫。 她这么多年了,几乎未踏足过这里,景色惨败,毫无人气。 宫女太监们喜欢夜里偷偷到冷宫为家人烧纸,或者受了委屈,也喜欢到没人的冷宫哭一场,凄风冷雨和哭声,渲染着阴森恐怖的气氛。 而如今,祝霁棠一人住在这里。 望舒远远的看见两个带刀侍卫守在那里,大门用粗长的铁链锁上了。 侍卫很快就发现拐角处的望舒,几个人对视,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两位大哥,通融一下,我们就隔着门,通过这个门缝,聊聊天,你们如实向皇上通报。” 第210章 加密的通话记录 望舒快步走过来,放低了姿态,做出求求你的姿态,她的手也不断摇晃着,像只乞讨的小狗摇着尾巴要食物。 然后她又张开手表示自己真的什么也没带,装得好像是个祝霁棠的妾室一样,一脸的单纯和懵懂,说着又泣涕涟涟,活守寡了般。 她的眼睛里好像有魅惑人的星星,两个侍卫没坚持多久就同意了。 然后来了一群侍卫,将望舒围了起来:“你们聊吧。” “……”倒是也不必这么多人看着,她又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就好像是私会的小情侣,被一群人围观着私会全程,有点奇怪。 祝霁棠被侍卫叫出来,他人就站在门后。 门缝很小,望舒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祝霁棠的身影,她轻声叫道:“祝霁棠。” 那边传来了祝霁棠沉稳平静的声音:“我在。” “临近端午,我想去崇嘉寺祈福,你有什么想许的愿望吗?”望舒将手贴在门上,似乎能感受到祝霁棠身体的温度般。 祝霁棠:“安康吧。” “问了其他人,都差不多是这样的说辞,你们一点心意都没有。”望舒佯装嫌弃。 她似乎站着累了,席地而坐,背对着大门,倚靠在上面。 “不然还能祈福什么呢?其他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你呢,想祈福什么?” “秘密,才不要告诉你呢。”望舒俏皮了一下。 “不告诉就不告诉吧,妹妹长大了,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愿意跟哥哥分享了,哥哥也太伤心了吧?”祝霁棠唉声叹气的惋惜着,大吵大闹的样子像个小孩。 “令你赶紧闭嘴。”望舒的眼神和这群监视她的人对视,她尴尬的想钻进地缝里。 所以,这群带刀侍卫以为望舒是五公主祝霁鸢。 “难怪他们都受不了你了,开个玩笑而已啦,看你气的。”祝霁棠小声切了一声。 等了好一会望舒都没有回应他,祝霁棠小心翼翼的试探:“瞧你,还真的急了?” 望舒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还有呢?都不哄哄我?” “左不过生几天闷气,行啦行啦,我就是怕你担心我,才想和你开个玩笑,放松下,别生气了吧?妹妹。”祝霁棠的声音也软了下来,他轻声说道。 “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连人带东西全都埋到土里去。”望舒哼了一声,这样就算原谅他让自己尴尬这件事了。 “行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祝霁棠点忙点头,丝毫不敢犹豫,生怕回答的晚了,下一秒望舒又会生气。 “那我走了,等有机会再来看你。”望舒耐心等着对方和自己告别,又看向这些带刀侍卫,“谢谢你们。” 她的眼神里写满了真诚,还有点莫名其妙的雀跃。 带刀侍卫不知道祝霁棠和望舒怎么就吵了起来,望舒怎么就生气了,整个对话都有些奇怪又好像很正常。 “他们都说了什么?”祝霁鸣问道。 “一开始公主……” “她是新安郡主,你们把她当成五公主了?”祝霁鸣打断了带刀侍卫的话,“是她说自己是五公主的吗?” 祝霁鸣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不是,是听四王爷叫她妹妹,属下就意味她是五公主。”侍卫赶紧辩白道,确实是自己被误导了,也不能怪他们俩。 “你继续吧。”祝霁鸣回想他们俩曾经相处的模式,确实比祝霁鸢,还像亲兄妹,直呼哥哥妹妹也没什么异常。 “郡主说端午要到崇嘉寺祈福,问四王爷有没有什么要祈福的,四王爷说想祈福安康。 后来四王爷反问郡主想要祈福什么,郡主说秘密,不告诉他,四王爷就闹了起来,说妹妹有秘密不和哥哥分享了。 属下看郡主的脸都红了,应该是当着众人觉得有些尴尬,就和四王爷生气了,四王爷哄了几句,郡主就告辞了。” “就说了这些?”祝霁鸣细细品两人之间的交流,都是平日里最惯有的模样,祝霁棠无时无刻不在哄望舒开心。 就是今日进宫,望舒都还带着祝霁棠送她的那个紫玉佩,颠沛流离了四年,这玉佩都完好无损的挂在她的腰带上。 可见两人之间感情的深厚,祝霁鸣冷笑了一声:“行了,你下去吧,有异常再来报。” “是。”侍卫离开了御书房。 原来新安郡主真的回来了,有老前辈说先皇召回了新安郡主,恢复了她的封号,他们都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只是新安郡主这次行事低调,不愿意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侍卫摇了摇头,想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事做什么。 望舒自从告别了祝霁棠,就直接回了顾府。 “见到霁棠了吗?”顾泽川正在府门等待望舒,见她骑马归,连忙上前问道。 “回去说。” 顾泽川仔细观察了望舒的脸色,看她神色如常,应该是没出什么乱子。 那些带刀侍卫当然不知道,祝霁棠与望舒那看似没有逻辑的话,其实暗藏玄机、别有洞天。 那些对话,全都是藏头。 “临问密令”,前两日燕七临说祝归在很久前就写了一份密令交给了祝霁棠,内容肯定是对祝霁棠有利的。 祝霁鸣彼时已经将整个皇宫半掌握在手里,祝霁棠只好将密令藏了起来,准备韬光养晦,拖延时间。 所以望舒才有了今日的探望。 “南桥左”是祝霁棠告诉了望舒藏密诏的地方,望舒接着又问了一句是不是藏在了土里,祝霁棠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两人之间的对话没有逻辑,但又很符合两人跳跃的性子,侍卫不可能一字不差的向祝霁鸣汇报。 人的记忆习惯不会突兀的开始,又突兀的结束,所以侍卫在描述时,会完全避开了这些藏头。 “他说在南里桥的左侧旁边的土里。”望舒小声说道,她接着画了一副南里桥的画。 “这个是左侧。”望舒指着左上角说道,“这个桥南北向,西北角是左侧。” 望舒见顾泽川还有点迷惑,又仔细的解释了一句:“肯定是,我俩都有同一个画画的习惯。” 他们会按照东西南北的方向作画,很规矩。 第211章 搬回郡主府 “明天我搬回郡主府住。”望舒想起来正事,“祝霁鸣他在忌惮我,不搬回去是不行了。” 顾泽川点了点头:“那边都收拾好了?” “祝霁鸣派人收拾的吧,他今天还说让我纳你为侧君,被我拒绝了。”望舒将笔在手里转了转,“我想直接给你更好的,所以你还要再等一阵子。” 等多久?望舒也不知道,最起码要等祝霁棠当上皇帝,他绝对不会管望舒的亲事。 “好。”顾泽川温顺的点头。 除了这件事以外,好像就没什么要望舒特别提出的了,她用火折子打火,把刚才画好的南里桥烧掉。 顾泽川乖巧的坐在小凳子上,微微仰头看着望舒的一举一动,眼神都在拉丝,只是望舒没有注意到。 她烧完纸,和顾泽川的眼神正好对上:“好乖,等我结束了这件事,就能娶你了。” 望舒抱住大狗,揉了揉他柔顺的头发。 “我今天差点就以为你回不来了。”顾泽川回抱住望舒柔软的腰,整个人埋在她柔软的腹部。 “我不回来会去哪?大牢?还是被祝霁鸣也囚禁在皇宫里,和祝霁棠一起?”望舒故作轻松的询问道。 望舒一向喜欢反其道而行,与其偷偷找机会见到祝霁棠,不如这样,把皇宫里每一个要见到的人都见过来,然后直接问祝霁棠一些重要的信息。 如果被识破了她的把戏,等待她的,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这远比在祝归的掌控下更难熬些,毕竟望舒就算做的事再出格,也不会是背叛皇帝,做出造反的恶事。 “阿予,无论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我都比任何人希望你成功和活着。” 次日,顾泽川帮望舒一起搬家。 他们的搬家行动也同样低调,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来来回回了两趟,就把东西全都搬去了郡主府。 郡主府里已经等好了管家、小厮和丫鬟,全是祝霁鸣给她选好的,人不多,但是各司其职,偌大的郡主府总之是需要一些人来打扫的。 相比较离开北辞前,望舒现在更不需要贴身丫鬟的伺候了,自从去了望各庄,她的头发也再没有长过,总是过了几个月就被她剪掉。 郡主府的重新开门,正式宣告着望舒的回归,百姓们知道这个富贵的宅邸又住进去了新的达官贵人,却不清楚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他们根本不能也不敢靠近这种府邸。 有些官员很高调,他们喜欢从正门大摇大摆的出府,让所有百姓都感受到他的官威,但有些人,比如望舒,昼伏夜出,走小后门,谁也看不到正门打开。 望舒像是巡逻自己领地的野兽,在郡主府里溜达了一大圈,背着手昂头挺胸,这模样显然是装给祝霁鸣看的。 “郡主,您看看还有什么要改进和注意的?”管家跟在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就是他,也不知道眼前的郡主是哪一位。 最有名的郡主只剩下一位永泽郡主,但那位郡主住在城西,离这里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兴许眼前的郡主是皇上新封的异姓郡主吧。 “你不知道我是谁?”望舒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 “老奴不知,皇上派来的时候,只说了是一位郡主。”管家实话实说道。 所以祝霁鸣也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祝舒已经回京,他在带头搅混水。 “不重要,日后进出府都谨慎低调些,对外按照你们知道的说。”望舒摸不清祝霁鸣在干什么,就只能陪着他演戏。 “是,还有别的吩咐吗?” “我喜静,平日里也不需要有丫鬟伺候。”望舒将自己的习惯说给管家,“账本每日我都要过目,别让我看见有任何人想从中贪一笔。 只要不是底线的错误,我一般也不会惩罚,自己做好自己的事,乖乖的就行了,我知道你们都是皇上的人,对他,你们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但是对其他人,看见的听见的,都不许往外传一句。” 管家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那句知道他们都是皇上的眼线的时候。 望舒倒是不怕祝霁鸣查,但是多年前她和顾泽川的关系人尽皆知,如今新安郡主大势已去,顾泽川又傍上一位新郡主,这样的流言蜚语,望舒不想在北辞听到。 “是。”管家慌神了一瞬间,连忙低头应声。 “另外把后花园的花花草草清理清理,在那个亭子附近,种点竹子,湖水引些到亭子附近,弄个石板桥。” 别的倒是也没什么要吩咐的了,望舒歪着头想了一会:“暂时先这样吧。” 管家觉得这位郡主是个既事多又事少的姑娘,甚至从她的面相也看不出年龄,肯定是过了及笄的年龄了,但是又还没有郡马。 她整个人穿得随意,打扮更是随意,只给人一种疏离的冷漠感。 如果望舒知道这位管家给她的评价是看起来不好惹不好接近的高冷,她大概会感叹多年前的她,给人的感觉是温暖和亲近。 所有人都觉得她笑起来像是个太阳。 花草里的蚊虫多,望舒在身上带了个驱蚊的香囊还是被蚊子叮了一口,她烦躁的抹上止痒的草药。 “郡主,您看看午膳还有什么想吃的,奴婢让小厨房做上。”丫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望舒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用另加饭菜,他们做什么我吃什么。” 明明望舒还是那个随和的性子。 “是。”丫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离这个炎热的夏天结束还有一个多月,望舒百无聊赖的蹲在冰桶旁边,用手指戳了戳冰桶。 “郡主,燕少夫人送了请帖来。”又来了个丫鬟,将白妍妍的请帖递到望舒的手里。 望舒打开请帖看了一眼,是白妍妍明日想要来郡主府做客的请帖。 只有她一人,没有燕七临。 多年前白妍妍经常来郡主府里撸猫,甚至会去顾府撸猫,她也同样是这个理由才来找望舒。 燕七临在朝堂上没有任何倾向站队,祝霁鸣虽然不信任他,但也还没有像防贼一样对付他。 第212章 唐喻染是个女儿奴 在祝霁鸣眼里,白妍妍和望舒算是闺中好友,他更不会多想什么。 望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从窗户跳了进来,踱着猫步走到望舒面前,蹭了蹭她的裤脚。 望舒坐在凳子上,等丫鬟离开后才敢放心的翻看白妍妍的这封请帖,她翻来覆去的研究着,摸索着上面是否有奇怪的地方。 摸到凹凸不平已经干燥的水渍,她点燃火折子,将上面的文字显露了出来。 “找到了” 好快的速度啊,顾泽川昨天给出去的消息,今天就已经找了密令。 不仅仅是他们,望舒也想看看这密令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能够对祝霁棠如此有力。 白妍妍是带着密令来的。 “不关门?”白妍妍走进屋里,看着被望舒特意大敞的门,惊讶的问道。 “没事。”望舒引着她坐在桌子旁,这个桌子的位置是望舒精心准备的,无论是从哪个窗户和门看,都是死角。 望夙老老实实的卧在桌子上,白妍妍开心的撸着猫,时不时发出逗猫的声音来。 望舒一心二用,手里拿着密令,嘴上回答白妍妍的闲聊。 密令里全都是对祝霁棠有利的大臣名单,还有一句望舒早就该想到的话,祝归说:“新皇不肯纳妃为皇家开枝散叶,随时可取而代之。” 他现在就只有两个儿子,让谁取而代之,结果毫无疑问。 祝归不喜欢祝霁鸣,其实体现在了方方面面,包括祝霁华,两人都是前面的糖衣炮弹,为了掩盖住他真实的继承人祝霁棠。 望舒将密令还给白妍妍,白妍妍摇了摇头:“七临说这东西还是放在你这里比较安全。” 听到白妍妍这样说,望舒忍不住笑了一声,原来他们都知道了,祝霁棠的玉佩随她颠沛流离,还能存活。 当着白妍妍的面,她把密令放在了床上,用褥子压得老老实实、 “你的下人不会发现吗?”白妍妍又问道。 “不会,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碰我的东西。”望舒摇了摇头,但后半句她没说,密令还会再被望舒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姜淮的身边。 “你们也不准备……生个孩子?”望舒忽然问道。 都几年过去了,大家都是二十的人了,她身边倒是连一个新出生的婴儿都没有,她去望各庄后不久,接连二续的都已经成了亲。 也不对,唐喻染的女儿已经出生很久了,她还没有送一份礼过去。 “谁说没准备的。”白妍妍说到这个心情都变好了,“等这件事结束,就准备要个孩子,现在还太危险。 你催我们,那你呢?” “……”望舒显而易见的沉默了。 “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大事,你都不打算亲身参与一下?”白妍妍诱惑道。 “我觉得长公主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等完全稳定下来才生了我。”望舒毫无保留的夸赞自己的母亲。 虽然望舒一直怀疑祝好的身体垮掉和她晚孕有关。 “你实在是不喜欢,就挑个小孩过继,总归姓祝。”白妍妍见望舒对这件事完全不感兴趣,给她出了个可行的主意。 “到时候再说吧。”望舒摆了摆手,“我头上始终悬着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哪敢想安逸的日子呢?” 倒是这次和白妍妍聊天,让望舒想着拿些礼去探望唐喻染。 “你的那份我早就给过了。”顾泽川回来后抱着望夙,“我直接给了两份,燕七临的也是。” 自从回到顾泽川的庇佑下,望夙只要见到顾泽川,就要待在他的怀里,刚放下就追上去,不抱着就闹。 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 “我还没怎么见过小孩子呢。”望舒嘟囔着,“我已经递了帖子上去,明日我们一起去?” 她不适合自己养孩子,她喜欢把小孩子玩哭后再还回去。 “又要去祸害别人家的孩子了?”顾泽川丝毫不给望舒留情面,“等孩子被你玩哭了,喻染会把你轰出去的。” 自从有了女儿,唐喻染除了必要的差事外,从不出门,每天都绕着女儿转,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女儿奴。 “有一次我们把他叫出来喝酒,他喝了两口就要走,你猜他说的什么?”顾泽川问道。 “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闺女在家等我回去哄她睡觉呢,身上有酒味,会被我闺女嫌弃的,我得回去了。” 其他的人都没有孩子,自然不能理解他这种急迫的心情,纷纷嘲笑他。 望舒被逗笑了:“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那么喜欢孩子。” “可能是以前那些孩子都不是他的吧?” 不像他顾泽川,因为喜欢望舒,才会喜欢望舒的孩子,无论这个孩子流没流着自己的血。 唐喻染张嘴闭嘴没有提过他的夫人,显然只是因为孩子是他的,所以他才倍加宠爱。 他们几个人都是鲜明的对照组,祝霁棠的妻子得是望舒所喜爱的,燕七临心心念念的只有白妍妍,唐喻染只喜欢他自己的孩子,顾泽川则是因为望舒才会爱屋及乌她的孩子。 望舒还是为唐喻染的夫人和孩子挑选了份精致的礼。 两人登门拜访时,唐喻染正抱着女儿哄逗。 “我也想抱抱。”望舒手痒痒,跃跃欲试。 “你别把我女儿抱哭了。”唐喻染嘴上这样说着,实际上却很温柔的告诉望舒该怎么抱孩子,才会让孩子觉得最舒适。 望舒得了要领,缓慢的从唐喻染手里接过孩子:“小孩子多久会走路啊?” “这就快了,她现在已经会爬啦。”唐喻染的眼睛里都闪着星星,“我女儿是不是特别棒。” “……” 望舒只沉默了一瞬间,立马对着这个画风突变的男人小声谄媚:“当然啦,她好聪明呀。” 唐喻染喜笑颜开。 唐夫人尴尬的站在一旁,想说话却根本插不上话,望舒只抱了一小会就把视线放到唐夫人的身上。 “唐夫人,恭喜了。”望舒将荷包放在唐夫人的手里,“这是我没能给的贺礼,是给唐夫人的,不是给孩子的。” 第213章 母亲是伟大的 望舒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获得了对面这个姑娘的好感和感激。 女人生孩子如同鬼门关,无数的女人会命丧于此,她们受了太多的苦难,最后得来的却什么也没有。 人们都会下意识的恭喜孩子,恭喜孩子的父亲,没有人会在意孩子的母亲。 这样听起来,母亲这个角色,就是一场灾难。 “谢谢你。”唐夫人握着望舒的手,“我可以现在打开荷包吗?” “可以,后面还送了两箱,一箱是给孩子的,另一箱是给你的。”望舒不忘了叮嘱。 从顾泽川的只言片语里,就能感受到唐喻染并不重视自己的妻子,甚至重视程度还没有对望舒高。 可他的妻子,才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人。 唐夫人的手有些颤抖,她打开了荷包,里面是一个金镶玉的手镯,麻花状的雕刻,沉甸甸的满满是望舒对她的好意。 “我才回京不久,太匆忙,没能给你定制个更好的,以后有机会,我再送你更精细的。”望舒补充道。 她的嘴唇都在颤抖着,最后还是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谢谢你。 “没关系,孩子是你生的,你最辛苦,这些东西是你应得的。”望舒安慰道,“总之这是你的东西,不要给唐喻染。” 唐夫人当然会感动得想哭,她其实不知道眼前这位姑娘是什么身份,总之是个比唐喻染身份更高的人。 甚至她听说眼前这个姑娘和唐喻染是青梅竹马的时候,她的心里还警惕了一瞬间,见到望舒本人的时候都还带着些敌意。 直到她说了这些话,做了这些事。 再也没有几年前那般亲密的相处,她会下意识的拉开和唐喻染的距离,会更注重男女之防。 处处都是她的变化。 顾泽川用手指轻轻戳着小孩子的脸,看着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她挥舞着胳膊够着顾泽川的手。 “她长得真的有点像你。”顾泽川说不羡慕是假的,他觉得忙了一整天,突然见到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又有着自己血脉的孩子,心情都会变好。 “都说女儿长得像爹,我觉得说得对。”唐喻染颇为骄傲。 顾泽川下意识的寻找望舒的身影,看到她正在低声温柔的和唐夫人说着什么,唐夫人的眼圈都红红的。 他一直都知道,望舒对和她没有利益冲突的女孩子们更宽容,也对她们会莫名其妙的更好些。 比如现在知道的唐喻染是她从出生就认识的好友,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唐夫人是闺中密友。 “我也想要。”顾泽川眼热,发誓再也不要和唐喻染说话了,一和他说话就容易做美梦。 “那你可想着吧。”唐喻染也看向了望舒,“也不是不可能,就是时间问题。” 他耸了耸肩:“你再等等,她怎么也得给自己偌大的家事留个后代吧?” “午膳在这用吧?”唐喻染邀请两人,“我令小厨房做了虚汁垂丝羊头,你们尝尝。” “好。”望舒笑眯眯的答应了,转头又继续和唐夫人聊起天,从始至终都没让她感觉到尴尬并且感受到了重视。 顾泽川虽然说不是第一次见到唐喻染的女儿,但唯独这次见面,有望舒陪在身边。 “你眼睛里写着什么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回府的马车上,望舒开玩笑般把顾泽川的眼睛蒙了起来。 顾泽川凑过去,拉开望舒的手:“可是她真的很可爱。” “你看她现在虽然还不会走,但是会在地上爬诶,还能叫爹爹,喻染说再有一两个月就会扶着东西站起来练走路了。” “所以呢?”望舒故作听不懂的逗顾泽川。 “没什么。”顾泽川的眼睛亮了又暗,“阿予不想的话也无所谓啦。” “答应你。”望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见大狗垂头丧气的坐在一旁,忍不住心软了。 “真的?”顾泽川猛地抬头窜了过来,“阿予答应了的事就不能反悔哦。”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让唐喻染对他自己的夫人好一点,孩子是谁生出来的他不知道? 打了胜仗还知道犒劳三军,破了案子也知道做东请客,生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吗?” 望舒对此事有些生气,要不然今天也不会如此不给唐喻染面子,总是和唐夫人聊天。 “我肯定和他不一样的。”顾泽川赶紧把自己排除在外,表达了自己的忠诚。 “你当然得不一样。”望舒嗤笑了一声,他敢做出让望舒不高兴的事,那他就失去了做丈夫和做孩子父亲的资格。 还没到郡主府,天就暗了下来,显然是要下雨了。 不久后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顾泽川撑着伞,将望舒护在伞下,两人快速从侧门往屋里走去。 夏季多雨,前些日子刚下了一场雨,今天就又下了起来。 “雨倒是来得急。”顾泽川本来打算着去顾府把望夙的新猫粮拿来郡主府的,现在看来,是去不了了。 “河水大涨,估计南方又该发大水了。”望舒叹了口气,“祝霁鸣这个皇上也不好当。” “下这么大的雨,庄稼也没问题吗?”顾泽川忽然问道。 这就问到了望舒的知识领域:“太大肯定不行,但是这种程度,正好少了浇水的功夫,还能休息。” 顾泽川点了点头:“你后院还有大片空着的土地,我也想种点田。” 他想感受下望舒所有的经历,想更了解那个他没见过的望舒。 “很麻烦,你哪有时间整理?”就算是体验,望舒也不想他感受这种明明不用吃的苦。 顾泽川很坚持,望舒只好吩咐外面的采购丫鬟,明日去买些白菜籽来,这个时节种别的都已经晚了。 “明日雨停,正好松土布粪,种点白菜,冬天我们熬着吃。” 一开口就很有经验,说得面面俱到。 顾泽川似懂非懂,只等着明日在望舒的指挥下也农耕试一试。 望夙喵了一声,仿佛在说自己也懂种地。 第214章 第一次知道宋鹤辞的名字 如果祝归还活着,那么这个端午节一定会热闹非凡,虽不及南方,却也有北方独特的庆祝方式。 仲夏端午,苍龙七宿飞升于正南中天,处于全年最“正中”之位,这一天也被称为恶月恶日,总之是驱邪的。 这一天大多数的权贵和平民都会前往崇嘉寺祈福辟邪,但这一次,山上万籁俱静。 顾泽川走在前,望舒紧跟在他身后,上山的路,大段的时间里竟然只有他们二人。 “先皇刚驾崩,且不说城里不敢这样放肆集会,端午本就是为了驱邪,如今先皇化龙庇佑,也不需要再单独祭拜了。”寺里的僧人将香拿给望舒两人,一边小声说道。 望舒点了点头,先去给崇念的舍利子上了香供奉,又去给祝归立在这里的碑上了香。 望舒做什么,顾泽川就跟在她身后做什么。 “今年的红绸都没来得及断开,劳烦郡主和顾公子亲自动手了。”僧人将一长条红绸放在望舒的手里,脸上有些歉意。 “是有什么事吗?”怎么会来不及剪开整理好红绸。 “每日全寺的僧人都在为先皇颂文祈福,脱不开功夫。” 望舒没再说什么,自己用刀截断了红绸,一根放在顾泽川的手里,自己手里留了两根。 两人分别写上了愿望,一同跳到树的最高处将其挂上。 其中一张是祝霁棠的,很简单的写着些平安的字眼,是为了应付祝霁鸣。 把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因此两人默契的谁也没有问对方写了什么。 “回去吧?”望舒的心情也在祭拜后有些沉重,令她没了再逛一逛青山的兴致。 “家里包了枣和豆沙的粽子,跟我去顾府用膳?”顾泽川询问道。 “好。” “皇上,这是新安郡主挂上的三个红绸。”影密卫从暗处出来,将三个红绸缎双手奉上。 祝霁鸣接过,逐一看去,其中一个是祝自己安康,字迹是望舒的。 第二个上面写着“希望我向神请示的事情可以实现”。 也是望舒的字迹。 祝霁鸣反反复复读了几遍,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倒像是个真诚的愿望。 所以她向神请示了什么,祝霁鸣摩挲着红绸缎。 “皇上,可是有异样?”影密卫见祝霁鸣一筹莫展的样子,还以为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 “无事。”祝霁鸣按耐住心中的猜想,看了看第三张。 “希望新安的愿望都能实现。”这个是顾泽川写的。 “……”祝霁鸣将红绸缎还给影密卫,“送回去吧。” 是他想多了吗?祝霁鸣揉了揉眉心,继续处理起了政务。 “从崇嘉寺回来你心情就不好,为什么?”顾泽川将望舒额前的碎发向后别到耳后,轻声问道。 此时望舒正躺在竹椅上,在廊庭的阴凉处吹着过堂风。 她转头看向顾泽川,摇了摇头:“要不要搬个竹椅,和我并排躺在这里?很凉快。” “好。”顾泽川说着就去屋子里搬椅子。 因为宋鹤辞。 望舒其实自从那日后,很少会想起这个名字。 但最近的梦里,总是隐隐约约梦见前世的宋鹤辞。 宋鹤辞鲜活的形象总是在她的脑海中重现。 在望舒心里,感情深厚和喜欢是两个区别很大的词。 她喜欢宋鹤辞的长相,或者说,她后院的妾君,都是她喜欢的。 但顾泽川和柴翊这种,被划分在了感情深厚这个行列。 但是当一个人的行为在另一个人心中有了可以归结的“特色”,说明他已经被记住了。 望舒可以张口就来顾泽川的各种小习惯,柴翊的她也可以说出一二,而这几日频繁梦见宋鹤辞,她也能将宋鹤辞的习惯说出一二了。 为望氏守灵的某一天,宋鹤辞出现在望舒的家中。 他没有上前打扰,更没有祭拜驸马望氏,只是站在不远处的墙角处,莫名其妙的开始“监视”望舒。 望舒只把他当成是一只矮小又瘦弱的老鼠,没心思管家里闹了鼠灾。 他时不时就在同一个位置,静静的看着望舒,看她送走每日祭拜的宾客。 直到有一日夜里,宋鹤辞来得晚了,他这次带了礼物来,是个精致包装的食盒。 他将食盒放在望舒的门前,又隐遁到了角落里,如果不是知道他是朝廷命官,望舒还以为他只是个暗卫。 “这是什么?”望舒将食盒打开,里面的粥散发出阵阵清香,是那种不同于她之前喝过的每一种粥。 那些粥要不然散发着油腻的肉味,要不然带着粮食独特的颗粒感,而面前的这碗粥,是清香的,像是雨后的竹林散发的味道,还带着不知名的清甜。 她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眼前这碗粥似乎勾起了她进食的欲望。 “清粥,听说是最近新出的。”宋鹤辞的声音从角落里发出来。 就是看不到宋鹤辞的身影,望舒也能想象到那么小一只,蹲坐在角落里,用一双含了水的眼睛看着她的样子。 “你叫什么?”望舒的脑子里在回忆这位宋状元的名字,却回忆不起来,平日里都是叫他状元或者大人,还没什么人喊他的名字。 宋鹤辞很失落,原来他叫什么,望舒都不知道。 “宋鹤辞。”虽然失落,但他说这三个字,绝对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鹤辞去的鹤辞。” “你进来吧。”望舒提着食盒走在前面,没有关上这道门。 宋鹤辞从黑暗中走出来,进了望舒的闺房。 望舒不再理他,只是打开了食盒,将里面的粥端了出来。 就算闻着再稀奇,价格再高昂,工艺再繁杂,望舒依然没有胃口,她只舀了两口就放下撇到了一旁。 这是他辛辛苦苦从早排到晚都不曾离开,才买来的粥,望舒也只是吃了两口就放到了一旁,一种说不出口的委屈蔓延到他的胸口。 他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侍女进来,他习惯性的收拾了饭桌,像个下人。 “别再来了。”望舒看着他收拾完,慢悠悠的吐出如此冰冷的语言来,“望府不欢迎你,我也是。” 第215章 种地 “我睡了多久?”望舒从梦中清醒,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件衣服。 “半个多时辰,还早,再睡会吧?”顾泽川轻声哄着。 他坐在望舒身旁不远处,正在处理事务。 望舒翻了个身,背对着顾泽川,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她又梦到宋鹤辞了,这次是刚认识的那几天,她才得知宋鹤辞的名字,吃了他辛辛苦苦买来的粥。 那时候他好小一只,也就比她高了那么点。 整张脸也很稚嫩,有一种望舒下不去嘴的罪恶感,她觉得宋鹤辞就是个“孩子”。 与此同时,祝霁棠所在的院门被打开,祝霁鸣第一次踏入了这个地方。 “……”祝霁棠看着来人,没有搭理的欲望。 祝霁鸣也不在意他这个态度:“弟弟,我们很久没对弈了。” “是。”祝霁鸣看着身后的这些太监宫女,端着棋盘的,端着棋子盒的,端着茶具的,依次上前,将这些摆放整齐。 两人对坐,祝霁棠就看着这些太监宫女的动作,没有一个眼神是留给祝霁鸣的。 “今日黑白,由你来选。”祝霁鸣作出了请的姿势。 “白。”祝霁棠这才端正的坐直,目光看向了祝霁鸣,丝毫没有任何畏惧。 他其实并不想陪着祝霁鸣下棋,应该说他真的不想见到祝霁鸣这张脸,但毫无疑问,软禁真的是一种控制人的好办法。 祝霁鸣先落子,紧接着是祝霁鸣,两人有来有往,黑子白子的相处十分融洽,完全没有厮杀的意思。 直到最后,祝霁鸣胜了祝霁鸣半子。 “皇上做什么,与我也无关。”祝霁棠掩盖住眼眸下真实的情绪,慢条斯理的演戏。 他演了这么多年,除了望舒,还没什么人能一眼看穿他的内心。 “朕信你,就不会将你软禁,皇弟,后半生就在皇宫里度过吧?”祝霁鸣的语气是在开玩笑,但说出来的话却冰冷难耐。 “皇上都已经打算好的事,又为何还要亲口告诉我,是这样能加剧我的痛苦吗?”祝霁棠真诚的问道。 “怎么理解是你的事。”祝霁鸣召来一旁伺候的太监,令其将棋盘收拾好,“这棋盘就留在这里,供你找乐子吧。” 祝霁棠目送着祝霁鸣离开这里,轻轻嗤笑了一声。 端午节这天过得草率,晚上也是连个夜市都没有,萧条和低靡的货币流通使这座城市也陷入了一片死寂沉沉。 祝霁鸣在一张张奏折中,发现了近一个月来的困境。 “朕想要把百姓为先皇守丧三月变成守丧一月。”祝霁鸣将自己的想法说与秦帆等几位文臣听。 这就快到了一个月,北辞需要恢复原有的生机。 “自古以来便是守丧三月,怎么能轻易破坏了老祖宗的规矩?”说话的显然是燕大人,他最喜欢墨守成规,第一个提出了反对。 秦帆沉吟片刻:“皇上的方法可行,现如今已经到了仲夏,是夜市最为繁华的时段,再过两月夜里太冷,已经没什么人愿意夜市摆摊了。” 所以冬天的夜市也只有过节才摆。 以燕大人和秦帆两人的观点为首,几个大臣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吵得祝霁鸣头疼。 双方各有利弊。 “那就这样吧,告诉礼部取消了三月守丧,改为一月。”祝霁鸣直接拍板做了规定,就是再想反驳,也只是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随后一群人又讨论了关于农耕和治水的问题。 散去后只剩下秦帆一人还留在御书房里:“新安郡主前些年种地,懂得更多些,倒不如问问她需要什么。” 祝霁鸣豁然开朗,想着有时间把望舒召进皇宫里,让她也提些建议。 被他们提到的望舒,正坐在树荫下,抱着西瓜,指挥着顾泽川种白菜。 “这个垄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顾泽川好奇的问道。 四下无人,望舒亲自为他裁出来一件无袖的背心穿在身上,此时顾泽川汗流浃背,半个背心都湿透了。 戴着编织的草帽,手里拿着锄头和镐,望舒怕他的手被磨出泡,还特意给他缠上了纱布。 “你说这个我还真不太知道,大概就是浇水从垄上走,防寒防旱之类的吧。”望舒拿起一旁的草帽戴在脑袋上,走近顾泽川。 她令下人把西瓜切成小块,又放回西瓜里,时不时的走过来喂一口给顾泽川:“只种几棵白菜,还是轻松的。” 顾泽川不敢说话,他想说真的很累,每拓开一块地,都会想,望舒那么辛苦,他却不能陪着她。 他眼里的累,在望舒眼里竟然都是最轻松的。 种白菜需要先育秧,把所有的白菜籽都种在一垄的一端,等到他们都长出苗来,就可以挨个铲出来再种到埋好的坑里。 而等待他们长出苗的时间,顾泽川就松土,弄了三垄的位置。 望夙当然熟悉这样的流程,它大概还在纳闷怎么没有陪它玩耍的小家伙们了。(小家伙指的是鸡) 这几天的短暂相处,刷新了管家对望舒的全部印象。 “所以这个顾公子和咱们郡主什么关系?”丫鬟好奇的张望着,小声的和同伴嘟囔。 “也不是郡马,更像是外室。”另一个小丫鬟总结道。 “外室就肯定不能住在郡主府了,估计是还没过门的相好的。”这是她们最后得出来的结论。 管家这才算明白了那句不该说的别和外人说是什么意思,完全指的就是顾泽川。 他向祝霁鸣报告望舒的每一件事时,祝霁鸣对于顾泽川的出现完全不意外,默认了他是郡主的人。 忙完了今天的,顾泽川去冲凉,望舒寻了些药酒坐在门口一边乘凉一边等他。 手指勾了勾,顾泽川喜出望外的快步走了过来。 “手给我。”望舒扬了扬下巴,用药棉沾了些药酒在上面,“还好裹了纱布,不算太严重。” 她一只手握着顾泽川的手,微微侧头,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落到侧边。 顾泽川的视线停留在望舒的脸上,见她微敛着神情,是多年未见的温柔和安逸。 第216章 兄妹齐心,其利断金 “不疼?”没听到顾泽川轻轻抽噎,望舒问道。 顾泽川摇了摇头,反应过来望舒低着头看不到,接着开口:“不疼,我在想为什么没有人帮你擦药酒。” 哪怕那个擦药酒的人不是他。 “但是有人送来了药酒。”望舒回想起齐司丞这个口是心非的别扭家伙,他第二次偷偷潜入自己家里,就放下了一瓶药酒。 她轻轻的笑了一声,被顾泽川听到了:“怎么,送个药酒就高兴得不得了,他也没帮你涂啊。” 顾泽川说的是他没帮你涂,而不是他为什么送药酒。 望舒笑倒在顾泽川的身上,身子一缩一缩的笑得肚子疼。 “干什么?笑我?”顾泽川的脸上也带了笑意,他知道是因为“那个人”和望舒还不够亲密,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望舒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觉得顾泽川有点可爱,有点让她产生想蹂躏的念头。 暗卫在此时忽然出现在望舒身后,她懈怠放松的表情一瞬间凝住。 暗卫一个字也没说,将一幅画捏着卷轴的一端放到望舒的手里,就消失不见了。 郡主府全都是祝霁鸣的人,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送进来一幅画,望舒惊叹他的轻功和隐匿能力。 她握住卷轴展开了这幅被裱好的画。 画中是望舒和祝霁棠两人。 望舒双手环抱站在稍前端,祝霁棠则站在望舒身后为她撑腰。 两人的长相有些相似,在画上就更像是一对亲兄妹了。 他们的表情都颇为傲慢,就如同话本里的反派兄妹,气势高昂,教训还是弱者的主角。 “他这是什么意思?”顾泽川一时间没明白。 “这幅画是几年前发生的事。”望舒很快就解释道,她细细端摩两人的表情。 这样状态的两人有两种况,一个是在欺负人,一个是在帮助被欺负的人。 可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望舒一时间并不能原原本本想起这个情节。 穿着不加绒的外衣,不是春天就是秋天,没有穿胡服,那天没有骑马…… 望舒努力的排除一些错误的场景和时间,最后她定格在了自己十三岁的秋天。 她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在画卷上摸到了类似于细面一样的东西,她心态平和的将画卷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两只手向上扬着不动了。 “怎么了?”顾泽川见状要去拿这张画。 “别碰!”望舒的声音有些急促尖锐,把顾泽川吓楞在原地,不敢再动了。 “去端一盆水来,上面有东西。”望舒冷静下来,指挥顾泽川道。 顾泽川立马从屋里走出去舀了一盆水回来。 望舒将自己的两只手平缓的放进水里,等了片刻,两只手呈现出了不规则的蓝色。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手从水盆中拿出,手心朝上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你看这蓝色深浅不一,说明画卷除了我以外还有人动过了。” “……你是说皇上?”顾泽川抓住望舒的手腕,找到亮的地方反复的看,“那有没有可能是刚才的暗卫,或者是涂的时候不均匀?” “他们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望舒的声音沉了又沉,“我就知道如果不是我们亲自见面,其他消息都会被他截获。” “但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阿予,你先放松下来。”顾泽川将望舒揽到怀里,他能感觉到望舒在轻微的颤抖,她还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大的差错。 望舒的手心向上,她待在顾泽川的怀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子舆,我要进宫一趟。”望舒很快下了决定,“此时只有先声夺人,打他个措手不及才行,祝霁棠是故意让祝霁鸣发现的,这个戏我得替他继续演下去。” 顾泽川对望舒的每一个决定都深信不疑,他觉得望舒从望各庄回来后做事都更大胆激进了些,比起祝归在时的畏畏缩缩,现在更有了掌握全局的能力。 她细致的洗干净手上的蓝色,用布裹住画像,直接骑马去了皇宫。 “皇上,这画上涂了一种东西,粘到手上遇水变蓝,您还是洗洗手吧。”望舒将画卷从布中拿出来,放到了身边太监的手里。 她又令一旁的宫女端来一盆水,打算亲自试验上面的蓝色粉末。 “是祝霁棠让朕给你的。”祝霁鸣下意识的看了下自己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望舒看得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沾染了蓝色并且洗掉,他绝对不会看自己的手。 望舒果然赌对了,祝霁棠甚至可能是亲手将画交给祝霁鸣的,坦坦荡荡的告诉他要给望舒。 祝霁棠那时一定说的是:“这个上面有点东西,摸到后手遇水会变成蓝色,是新安干的,皇兄把画给她的时候,让她把这些东西都去除,再还给我。” 祝霁鸣当然要打开亲自查看这幅画,却发现这幅画是祝霁棠很多年前亲手画的,上面只是两人前后交错站立的画像,仅此而已。 望舒想明白整个过程,但她又不能直接就说:“这画上的东西我去不掉。” 她要说,皇上,这上面有东西,我知道是祝霁棠拜托皇上送给我的,所以我要提醒您洗手。 天衣无缝,又向祝霁鸣展示了望舒和祝霁棠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默契。 他们也需要面对面交流,才知道对方所想所思。 “这是你们一起去出玩的场景?”祝霁鸣看着太监的手变蓝,又警惕的问了一句。 望舒点了点头:“只是年代久远,我不太记得是哪年的事了,大约还年幼时,我们二人经常这样,他习惯站在我的身后。” 祝霁鸣没再说什么,只是让宫女和太监端着水盆离开。 “他说是你干的,让你把上面的东西都拂干净。”祝霁鸣这才将祝霁棠的原话告诉望舒。 望舒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那还请皇上转告他,我没办法,就只能拜托他每次睹物思人的时候,勤洗手啦。” 她俏皮的声音在御书房里传过,颇有些当年北辞小霸王的泼皮感,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第217章 被救下的少年是眼线 演戏已经到了结尾,望舒的心脏才开始砰砰的跳了起来,她装作口渴的模样,疯狂的干咽着。 她好像才开始紧张。 “倒杯茶来。”望舒使唤身边的太监给她倒杯水,她真的有些口干舌燥。 祝霁鸣还在看着她。 “倒是让朕想起了你们小时候。”祝霁鸣看着她喝下了一杯凉茶,才忽然开口。 “小时候骄纵惯了,真就以为这个世上,自己无所不能。” 每个人都幻想着自己是说书先生口中的主角,他们或许权朝倾野,或许达济天下,或许流芳千古,甚至是遗臭万年。 可真真正正当了主角,才知道原来主角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割山涧死人肉,且炙而且啖”“易而食子”,这样的事发生在连配角都算不上的芸芸众生中,毫无疑问,成为沧海一粟,是可悲的。 她望舒自诩主角,还是没了爹没了娘,不敢有后代,还不是每天头上都悬着一把刀在活? 她望舒成为了“两父争子”中的主角,还不是被这些蝼蚁般的草民随意嘲笑、当做笑柄谈论吗? “这是神才能做到的事。”祝霁鸣苦笑了一声,他们神仙呼风唤雨,才无所不能。 祝霁鸣好似随口一说,望舒却从中听到了端倪,什么叫神才能做到的事,端午那日她在红绸上的写的是什么来的? 是向神请示的事可以实现。 所以祝霁鸣还是拿走了她的红绸并且看到了上面的内容,望舒的眸色深沉下去,嘴上却说着:“神确实无所不能,但是世人向他的请求,却从不能实现。” “我现在想要一个茶杯,神不能给我,但皇上可以给。”望舒平淡的举了一个例子。 就是旁边的太监都高看了望舒两眼,哪个皇帝不喜欢被人这样不留痕迹的夸赞呢? 祝霁鸣刚要说话,另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走进来:“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孟氏身后的宫女提着篮子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听闻郡主也在,本宫特意让人做了些绿豆汤解暑。”在这深宫中,她始终如一块璞玉,带着刚与人间露面的纯粹。 望舒起身行礼。 孟氏还了个礼,两人客套了两句。 看着孟氏满怀爱意的眼神望向祝霁鸣时,望舒也没由来的心软,如果祝霁鸣死了,那孟氏会如何呢? 她才该是两人谈话中的女主角,从小就有家人的疼爱,长大了会遇到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爱人,能护她一生无虞。 “皇上,您给祝霁棠带个话,就说……”望舒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给祝霁棠,只要是祝霁鸣再将画还回去,他就知道是自己得到了有用的消息。 祝霁鸣和孟氏一同看着望舒,尔后她说:“就说已经替他在树下祈福。” 有些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祝霁鸣令太监在自己身边放个椅子,孟氏就坐在这里一边小口喝着绿豆汤,一边听着祝霁鸣与望舒交谈政事。 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在祝霁鸣这里如同虚设。 他还时不时的拿着扇子给孟氏扇着,嘴上和望舒说着话,却时时刻刻注意着孟氏的情况。 望舒在心里评价祝霁鸣:不论他是不是一个德才配位的皇帝,反正是一位至死不渝的夫君。 左不过一些农耕事宜,望舒也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所看所得也都尽心尽力的告诉了祝霁鸣,只有天下的百姓都有饭吃,才能在最大程度的减少暴乱。 他们祝陈皇家的事,就在他们内部解决好了,不要伤及无辜。 权贵与平民,总归是走着相同的路,吃着相同的粮,花着相同的银两,相辅相成。 告别了祝霁鸣,望舒独自一人,沿着皇宫高大的红墙,走出了宫门。 “阿予。”顾泽川骑着马等在一旁,与她的马并且站着。 望舒翻身上马,拽住了缰绳:“走吧,我们再去拜访一位故人。” 她夹紧了马腹行在前,顾泽川紧随其后。 那是个不值得记住的午后,他们两人在酒楼里吃过午膳,刚从雅间出来。 雅间在后院,他们想要离开,需要经过一段长长的院中廊庭,在院中,他们俩见到了一个瘦弱的少年。 与其说是少年,还不如说是个男孩。 他正跪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双臂被反着绑在身后,一个人正用鞭子狠狠地抽他。 望舒与祝霁棠熟视无睹,已经从他们不远处走了过去,是那个男人突然说:“不就是偷吃的吗?现在怎么不吃啊?” 这句话是开启祝霁棠的开关,他在这一瞬就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被其他嫔妃的宫女太监逼迫着吃狗食的场景。 祝霁棠只比望舒高了半头,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望舒踮起脚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我去问问什么情况。” 她的手心湿漉漉的,是祝霁棠的眼泪,沾染在了她的手心。 望舒先把祝霁棠带到一个看不到这边的角落,才转头看向院中的场景。 男人把男孩的头往饭盆里使劲的按着,这时才能看清男孩的腿也被绑着,根本动弹不得,他只能拼命的摆头躲避这些肮脏的食物。 望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男人手里的鞭子,抽在了男人的身上。 “你他娘的干什么?”男人的脏话张口就来,他放开手下男孩的头,怒目圆睁的瞪着望舒。 “打得就是你!欺软怕硬的东西!”望舒用鞭子指着男人的鼻子,她比男人矮了大半头,却丝毫没有怯弱,甚至语气越发恶劣。 “我在教训叫花子,关你什么事?小萝卜头娘们唧唧的也敢管老子的事?”男人想夺过望舒的鞭子,却根本拽不过去。 望舒这才想起自己穿着的衣服是一身男装,被眼前的男人当做了小孩子。 祝霁棠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站在了望舒的身后:“怎么,他犯了滔天大罪,要受到你的侮辱吗?” 此时的状态就是那幅画中的样子,但祝霁棠故意没有画成男装的望舒,也同样没有画她手里的那根鞭子。 后来这件闹剧结束得很快,酒楼的掌柜出面,让那个男人磕头谢罪。 男孩得救,祝霁棠从怀里拿出些钱财给他。 第218章 李周氏决定和离 望舒以为这个故事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祝霁棠和这个男孩这些年都有交集,他大概成为了祝霁棠埋藏在民间的一个眼线。 “原来你是女人,怪不得我找了这么多年,只见过那位恩公,却从未见过你。”已经十八岁的少年与望舒打了照面,他如今在一个郎中的药材店里当药童帮工。 望舒张开嘴话还没说出来,少年的声音高昂起来:“先生,这位小姐只是嗓子有些疼,多喝些薄荷清茶就可以了,不用抓那么多药材吧?” 少年俏皮的眨了眨眼,带着望舒来到了后院:“薄荷都长在后院,摘些就行。” “他让我直接来找你,真的不会被发现什么吗?”望舒的声音压低。 “你是病人,来医馆看病,为何不行?”他假装苦恼,手上拿着小篮子,快速的摘了些薄荷给望舒。 “以后每五日来一次,你的嗓子确实不太好啊,得调养一段日子。”少年真诚的说道,仿佛真的只是来给望舒看病的。 望舒听懂了他的暗示,连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其实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他的计划里是八月,正逢皇上的生辰,不必推到除夕,等到群臣贺礼,倒是麻烦事。”少年说话的语速很快。 “燕将军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具体事宜还需要郡主寻找机会见到燕将军与其商量。” 望舒点了点头,看着少年将这些薄荷叶装好递给外面等待的顾泽川,不忘了吩咐他:“一天至少喝两杯。” 顾泽川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什么宫廷政变了,纵观历史长河,都是在宴会之上,发生宫变,把皇帝围在大殿之中。 皇宫里外的厮杀结果,就是双方输赢的结果。 最主要的不是冲进宫殿里的这些人,也不是守护在皇帝身边的这些人,而是他们都无法掌控的外面的人。 也或许外面都是皇帝的人,因为这本身就是一场鸿门宴。 才回到郡主府,望舒就让管家去请个太医来,说自己的嗓子不舒服。 太医的诊断结果也和少年相同,就是有些炎症,喝些清凉解毒的薄荷凉茶就好。 无论祝霁鸣是否怀疑望舒的动机,现在也成了天衣无缝的普通的看病。 望舒从屋里拿出了日历,在上面数了数日子,祝霁鸣的生辰八月初三,距离那天,只有两个半月。 兵马,人手,充场面的人,可以主持大局的人,证人,密令,头羊。 所有的要素都在上面,望舒一项一项的在脑子里细细筛过。 燕七临是必须要见到的,他们之间还需要再细谈。 祝霁鸣现在最信任的是齐司丞,他同样是这场宫变中最大的敌人,望舒在想能不能有个办法说服他,最起码隔岸观火,不要插手。 主持大局的人,无疑是秦帆,如果能有他稳定朝中重臣,事半功倍。 五月十五的月色正圆,望舒在月下吃西瓜。 “少吃点西瓜,小心夜里拉肚子。”顾泽川小心的提醒道,拿起一旁的扇子给望舒扇着风。 “这夏天算是过去了一半。”望舒叹气,“我是真的很不喜欢夏天啊。” 那么热,让人觉得浮躁,不动都会出汗。 “今年的夏天格外难耐。”望舒面露痛苦。 “是你心不静。”顾泽川戳破现实。 * 望各庄 “我过两日就要启程回京了,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姜淮趁着天色暗下来,轻轻敲开李周氏家里的门。 李周氏站在门后,神情有些惊讶和惊恐。 她没有说话。 姜淮也不逼她,又细细的重复道:“这次回北辞,我们谁也不会再回来,机会只有最后这一次,把不把握就看你自己了。” “你先进来吧。”李周氏探头,看着四周无人,让柴翊先进院子里再说。 柴翊也没有跟她客气。 “我想和离,但是我……我在犹豫。”李周氏对自己的遭遇明白得很透彻,她知道自己抓住望舒,才是抓住生命最后的稻草。 李岳的软弱不作为,婆婆的疯狂挤兑,以及被挑唆着休弃的危险。 但是去北辞,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同样会感到害怕。 “如果你是害怕去北辞会无依无靠,那我只能告诉你确实如此。”柴翊不想骗她,“但是在北辞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泽川的铺子很多,你会织布,他大概率会把你放到绣娘那里做事,又或者你可以和他提要求,他尽可能的满足你。” 李周氏的目光仍然有躲闪。 “泽川,你也是见过的,上次从昆祁山回来,应该是他送回来的,他祖祖辈辈从商,整个陈朝都遍布着他的商铺。” 柴翊觉得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就靠她自己去决定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柴翊站得累了,他就坐在凳子上,手托着下巴放空自己的大脑休息。 “好,我和离,请你帮帮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周氏终于下定了决定,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柴翊。 她的眼神真诚而坚定,倒像是真的做好了决定似的。 柴翊点了点头:“明天我会让李岳回来,你看看还需要叫什么人来这里?” “我的父母,和我的婆婆公爹。”李周氏回答道。 她详细的告诉了柴翊这些人的住处,柴翊默默记在了心里。 “李岳,柴将军找你。”千户把李岳从休息的士兵堆里喊出来。 “柴将军?是去年临时来指挥的那个年轻将军吗?”其中一个士兵疑惑的问道。 “好像是吧?”另一个士兵也想不到第二个姓柴的将军了。 “李兄你这是要飞黄腾达了吧?柴将军点名要见你?”一群人这才反应过来,全都一脸羡慕的看着李岳。 李岳在他们满怀吹捧的眼神中也瓢了起来:“如果我升迁,我就请大家吃肉!” 他喜笑颜开的跟着千户往大帐的方向走:“千户大人,您知道是什么事吗?” “应该不是坏事,看将军的脸色入常。”千户诚实的回答。 “!”那不就是好事吗?难道真的要升迁了? 第219章 你不也一样生不出孩子吗 而且他和柴将军还四舍五入算是邻居,和当官的能搭上关系,不都能升迁吗?他也一样。 柴翊坐在大帐里等他。 “柴将军,您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李岳勉强压住喜悦的心情,这才恭恭敬敬的问道,他知道周围都是士兵,当官的不喜欢被别人知道他们认识。 有些话要两个人偷偷的说。 但等了很久,也没见柴翊将其他人赶出营帐。 “我做主给你放了几日假,跟我回望各庄,和离。”柴翊说着站了起来,见李岳愣在了原地,又重复道,“还不跟上?” “和离?和谁和离?”李岳连忙走到柴翊身边问道,他的脸上写满了迷茫。 “自然是你和李周氏,莫非还能是我和新安吗?”柴翊出口怼了一句。 “为什么我们要和离?我不同意。”李岳停住了脚步,和柴翊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柴翊双手环抱,好笑的看着眼前的跳梁小丑:“为什么和离,等你回了望各庄自然就知道了,在军营里闹起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李岳的脑子嗡的一声,才发现这里是军营,才发现眼前的人是他按理来说这辈子都触不到的大人物。 周围确实有士兵看热闹一样的望了过来,但是没有人敢上前。 除了柴翊,还有几个侍卫跟着他们一起去的望各庄。 这样大的阵仗,很难不引来一群看热闹的村民,他们都看清了为首的男人,是柴翊。 等他们到了李周氏的家里,大门被严丝合缝的关上,家丑不可外扬,柴翊不想太为难任何人。 李周氏这一次没有上前和李岳说话,而是选择站在了柴翊的身后,下意识的寻求柴翊的保护。 “我们聊聊,你为什么要和离?”李岳压着一肚子的火,不敢和柴翊发出来,但是看见李周氏,他心中的怒火就压不住了。 “……”李周氏不敢说话,想要拽着柴翊的衣袖,把她整个人都藏在他身后。 “你出来,我们聊聊,躲在别人丈夫身后,你什么意思?还是说你和他勾搭在一起了?”李岳气得满脸通红,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理智。 “好你个婊子,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要和离了?是勾搭上他了是吧?人家望舒才刚走一个多月,你就耐不住了?” “打住。”柴翊拔剑上前两步,将剑尖顶在李岳的脖子上,“我劝你最好说话干净点。” 被剑指着,生命都受到了威胁,李岳像一团火被塞到了冰里,瞬间冷却,但是又有着一股火怎么也发不出来。 “坐那,等着你们双方爹娘。”柴翊扬了扬下巴示意李岳坐远一些,别想再闹事。 他相对于望舒,绝对是个温和且阳光的人,起码现在他心里想的只是和平共处的解决了问题。 望舒要是坐在这里,只是听到他的那段话,估计就直接人头落地了。 “她不叫望舒。”柴翊想起望舒还拜托他把望舒的名字从望各庄的族谱上划掉的事。 “你去把村长找来。”柴翊随意的指了个侍卫帮他做事。 村长来的很快,门再次被紧闭,从缝隙,柴翊看到了外面人潮涌动,显然是想偷听热闹的人。 “大人,找草民有什么事吩咐?”几年前我客客气气的叫你村长,请求你帮我做事,几年后你跪在地上,喊我大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把望舒的名字从族谱上划了吧。”柴翊说话的语气还如从前,就像是几年前找村长聊天的语气一样平缓,“是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在两个族谱上不好?” “是有这个讲究,那她现在有族谱了吗?”村长刚说完这话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草民的意思是名字没在族谱上,也不好。” “我知道你的意思。”柴翊摆了摆手,谁愿意做个孤魂野鬼、无家可归的流浪叫花子呢? “她的名字在皇家玉碟上,所以麻烦你把她在望各庄的名字除去吧。” “好好。”村长光是听到皇家这两个字就已经被吓傻了,现在只想着远离风暴中心,看得出来,这里的气氛有些低沉。 他怀疑是李周氏和柴翊勾搭上了,现在要和李岳和离,这明晃晃的夺妻之仇。 看着村长还有点八卦探究的眼神,柴翊只想解释清楚:“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望舒要带李周氏走,但她没时间,只能拜托我带走她。” 村长连忙点头。 柴翊看着晦气,皱着眉挥了挥手,示意村长赶紧滚。 于是就这样,李周氏坐在柴翊身后不远处,李岳坐在两人对面,瑶瑶对望,这样的画面停留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迎来了双方爹娘。 李周氏的兄长也跟来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按照习俗,女方的爹娘没有再管自己女儿的权利和资格,但是和离,总归是两个家庭的分解。 李周氏看到自己多年未见的母亲,连忙迎上去抱住了她。 母女俩哭成了一团。 这边李老太的脸色同样难看,她气冲冲的走到柴翊面前:“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看你这长相,就不是什么安分东西。” “长得好看就有错吗?”柴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不如问问你自己,李周氏为什么想和离?”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聚到了李周氏的身上。 “为什么?”李周氏的兄长问道。 李周氏还是不敢说出来。 “因为李岳不行,某些人就把生不出孩子的问题推到李周氏的身上,并且威胁她再生不出孩子就和离。” 柴翊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恰巧她的隔壁,住着的是当今圣上的嫡表妹,祝舒,她因为李周氏照顾她的情谊,才想要带李周氏去北辞。” “我说的对吗?李老太?”柴翊最后又把自己说出真相的真假决定权抛给了李老太。 双方都沉默了。 李岳的脸涨得通红:“我们只是没时间……” “没必要这样挽回你的尊严。”柴翊打断,“都是男人,谁不懂呢?”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就能生出孩子了吗?你还不是也一样?都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李老太想转移话题,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柴翊的身上。 第220章 今后的路就看你自己的了 “我确实生不出孩子,你见过哪个男人生出过孩子?”柴翊平淡的反驳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见过生出孩子的男人吗?” “……你别诡辩,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和望舒这也好几年了,还不是连个屁都生不出来?”李老太指着柴翊的鼻子就骂。 “同样是没有孩子,但是新安想和谁生,想什么时候生是她的选择,这与我无关,李周氏想生个孩子,这就是最本质的区别。” 柴翊的语气也变得恶劣了起来:“本将军也不和你们废话,和离书写好,双方按上手印,人我带走。” “我们就是不签,你又能拿我们怎么样?”李老太把和离书拽在手里,三两下就撕掉了,“你还能强迫我们吗?” “你以为你护得了这贱人一天,还能护得住她一世吗?”李老太叫嚣着。 “现在你好像还没搞清楚一件事。”柴翊的声音又恢复了一开始那种风轻云淡,“你们不过是些蝼蚁,刚刚你说的那些话,辱骂皇室,早就够株连九族多少次了。” “又或者说,你儿子在军营里做事,我只需要费费口舌,他就可以滚蛋了。”柴翊甚至翘起了二郎腿,“怎么,现在不说话了?刚才不是骂得很带劲吗?” 李老太不敢再说话,整个院子安静了下来。 “柴将军,县令来了。”侍卫通报道。 门再次被打开,县令小步跑过来:“见过柴将军,柴将军为了这么点小事还亲临。” “按照你们县的规矩,把和离办好了吧。”柴翊揉了揉眉心站起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县令,“本将军的耐心有限,你们最好快点。” “什么嫁妆、彩礼,都商量好,别再给本将军找麻烦,如若不然,本将军拿你是问。” 他被李老太吵得头疼,躲到阴凉处去了,只远远的看着这些人因为钱财吵得面红耳赤。 到最后,终于吵出来了个结果,柴翊这才重新凑上前,看着县令列好的单子。 “你替本将军看好了,他们要是来周家闹事,你知道该怎么做。”柴翊又叮嘱道,这都是望舒的吩咐,她细细致致的把每一项都想到了。 “下官知道,下官知道。”县令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连忙说道。 “收拾了东西,跟我先去军营两日,等我这边交接完,就回北辞。”柴翊示意李周氏去屋子里收拾她需要的东西。 同样东西不多,只有一些日常穿的衣服。 柴翊临走前又翻进望舒的小院子,里面的每一件摆设都那么的熟悉,他坐在秋千上晃晃荡荡:“新安,我要回北辞见你了。” 他有点高兴,也有点雀跃。 李周氏不会骑马,只能坐在马车里,柴翊嫌弃马车速度慢,只让侍卫直接把她送到西北大营等他。 “行了,别在这留着了,知道你要回北辞了。”柴夫人笑骂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带来的姑娘是你的相好的。” “娘,说什么呢。”柴翊呸了一声,“您可别误会了我。” “要是误会了你,早就家法伺候你了,竟然敢背着新安在这里沾花惹草。” “新安让我带她回北辞的,这可都是新安的意思,您可别误会,我跟新安好着呢。”柴翊的脸上带了些羞涩的表情,“她现在也对我有点好感了。” “新安已经麻烦很多了,你们就别争风吃醋给她惹麻烦了。”柴夫人叮嘱道。 “那不行,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柴翊哼了一声,“哪能让泽川一人独大了去。” 很快,柴翊带着李周氏,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回北辞当值。 北辞的生活完全不同于望各庄,在这里多得是达官显贵和急匆匆的商人,他们穿金戴银、骑马坐轿,时不时都有一队带刀侍卫从街上走过。 柴翊临到北辞,换上了官服,穿上了厚重的铠甲:“我去皇宫述职,他们会带你去找顾泽川。” 虽然共同生活了一个多月,但两个人还是形同陌路,只有偶尔会回答李周氏的问题。 李周氏带着一肚子的好奇和恐惧,下了马车,进入一家绣房,她听到这里的人都用着和望舒一样的口音,喊她姑娘。 不论男女老少,都对她的态度很友好。 “周姑娘,柴将军没交代什么,就说一会东家来,你先在后院等一会吧。”掌柜的把周静引到屋子里,给她倒了杯凉茶。 将近七月的天气已经凉下来了,只不过中午的太阳依旧狠毒,也最容易晒黑。 周静的名字是她给自己起的,她从没有过闺名,听柴翊的介绍才知道她需要在北辞有个户籍,上面需要她的名字。 没有人再和她搭讪,大家都有各自要忙的事。 她在屋子里四周环顾,看这里的建筑风格,看这里的陈列摆设,很简单,但是和洛岭有很大的区别。 外面热热闹闹的,是顾泽川赶来了。 两人只有一面之缘,周静记不得他的样子了,只知道他穿得雍容华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今日他穿着黑色绣着金色锦云的外衫,上面的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顾……顾公子?”周静有些结巴。 “和他们一样叫我东家就行。”顾泽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紧张,“你会织布?会算数吗?你有什么想做的?” “都会一些。”周静谦逊的说道,“织布吧,我可以学。” 会一点就行,顾泽川又把之前的掌柜叫了过来:“让她跟绣娘学女红,那些精细的做不来,最基本的裁剪,打打下手是可以的。” “你要是想学,也可以学那些繁琐的织法,但是我提前说清楚,这些衣服都是达官显贵穿的,甚至是内务府,也会从这定衣服,必须小心仔细些,否则没人保得了你。” 顾泽川扭头,将利害关系和周静说清楚。 “另外,如果他们问你是什么人,你就说是东家洛岭远房的亲戚。”顾泽川吩咐道,“我们能做的就是这些了,今后的路,还要看你自己怎么走。” 和其他绣娘打了照面,全都吩咐好,顾泽川也离开了。 第221章 我不是想杀了柴翊 望舒听说祝霁棠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让祝霁鸣给他找来几个绣娘,在学织衣服,而且已经学了大半个月,都会绣荷包了。 祝霁鸣觉得他爱折腾什么就折腾什么吧,总之别妨碍他当皇帝就行,还给他从顾泽川那里要了几个手艺顶级的绣娘进宫。 在祝霁鸣还没把持朝政以前,他还是宠爱这个弟弟的。 “事情有进展吗?”顾泽川看见望舒又坐在书房里发呆,开口问道。 “老师那边,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拿着密令去见他,也不一定能说服他。”望舒苦恼的摇了摇头,“柴翊有没有找你?” “总之他们都是你的朋友。”顾泽川一听到柴翊两个字,冷哼了一声,有点吃味。 他坐在望舒身后,酸味都冲进了望舒的鼻子里。 “他不是你朋友?”望舒反问道,“所以他有没有找你?你们俩有没有签订什么‘丧权辱己’的约定?” 不愧是望舒,太了解这几个男人了。 “要不要跟我说说,你们商量了什么事?”望舒扭过身子,挠了挠顾泽川的下巴。 顾泽川很受用,但对这件事只字不提,无论望舒怎么问他都不肯开口,问就是后院男人的事你少打听。 有齐司丞递上来的请帖,望舒带着自己的爱猫,离开了郡主府去齐府见到了齐司丞。 这样光明正大在休憩日的登门拜访,祝霁鸣也怀疑,但是又觉得很合理,那只是望舒自己的社交。 整个北辞的官员都认识她,总有一天会宴请她坐席,防也防不住。 最关键的是,齐司丞也很喜欢猫,是整个贵族圈子都知道的,他见望舒,倒不如说想看望舒的猫。 “与其是怕我出手,还不如担心担心你的男人和你站在对立面。”他说的也很有道理,再也不想参与宫廷内斗的齐司丞,对他们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 齐司丞抱着望舒的猫慢悠悠的从头撸到尾巴,大概是能闻到齐司丞也养猫,身上带着浓烈的同伴的气息,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望夙就和他混熟了。 “你是说柴翊?”望舒的声音骤然低了几分,“是皇上说了什么吗?” “皇上对他的信任程度比我高多了,那天皇上和他在御书房聊了很久,别怪我没提醒你。”齐司丞的眼睛一直停留在望夙身上。 他的几只猫在屋外的窗台上偶尔喵喵叫两声,似乎是不满主人把他们关在外面,另有新欢。 “总之背刺你,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和我说什么宫变,我也没兴趣为难你们,谁当皇帝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现在就想安心的活到告老还乡,然后安详的死去。” 齐司丞自从去年打仗的时候耍小聪明摆了祝归一道后,就彻底躺平了,现在除了按部就班的当差为皇帝做事,就剩下了养花养猫养老。 望舒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在想什么对策:“那如果他执意拦我,齐司礼,我需要你这个人的帮助。” “他和祝霁棠也关系好,还能真成为敌人?我就是怕他是那个万一,再说了,小郡主魅力无限,怎么会有人违背郡主的意?” 才刚说两句正常话,又开始了他习惯性的讽刺。 这让望舒想起几年前,齐司丞嘴上说着讽刺的话,实则偷偷留下药酒。 “他是和你同床共枕的男人,小郡主都不信任。” “……”望舒无声的叹息,“齐司丞,关心我就直说,没必要这么委婉。” “委婉”两字是望舒斟酌了许久后,才表达出来的词语。 齐司丞的视线慌乱的避开望舒的眼睛,他连忙低头去抚弄望夙,只有微红的耳根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也不知道是如何被吸引的,这种感觉很奇妙,就比如他在得知了望舒下落的第一时间就奔去望各庄探望。 再比如他明明是想用“讽刺且怜悯”的施舍感对待望舒时,却不留痕迹的帮她更轻松些的适应乡下的生活。 更比如这一次,他明明说好不要再掺和任何政变,也不要再站队,却还是情不自禁的为望舒提供情报,偏向她。 望舒也不再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柴翊容易意气用事,此事无论他听命于谁,我都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所以,”望舒停顿了一下,微微撩过碎发,别在了耳后,“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想杀他。” 齐司丞眨了眨眼睛,对望舒的这个说辞显然带着几分不相信,姓祝的一个比一个会演,一个比一个虚伪,就是不知道这个虚伪排行榜上,望舒在第几。 到底是想杀了与自己为敌的枕边人,还是真的感情用事无论是否背叛都保护好枕边人,就只有望舒本人知道了。 “死伤我可不管。”齐司丞同意了望舒的请求。 “自然。”望舒点了点头,“新安在这恭祝齐将军能在这里独善其身了。” 她起身作揖,深深的行了个礼。 望舒带着望夙回家,手里提着个篮子,里面是各种猫吃的小零食。 全是齐司丞趁着自己家的猫不注意,偷偷送给望夙的。 “谈妥了?”顾泽川接过篮子,把它放在桌子上,“可有引来什么怀疑?” “妥了。”望舒小声说道,“因为他的怀疑和猜忌,让我直接没有了与好友间的交往,他自己也心虚吧。” 屋子的门被轻轻敲响,望舒高声说了句:进。 “郡主,皇上派人来信,想要您穿衣的尺寸,宫里的绣娘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内务府不是有我的穿衣尺寸吗?”望舒皱了皱眉,“为什么还要量?” “皇上说您比先前更高更瘦了些,也应该给内务府个新尺寸了。”丫鬟毕恭毕敬的回答。 这倒是,这几年望舒的身体彻底成年了,前些天的丧服确实有些短还有些宽。 她招呼人进来,乖巧的张开双臂等着绣娘为她量尺寸。 “四王爷在做衣服,内务府将您的尺寸给了王爷,王爷一眼就看出这尺寸有问题,是几年前的尺寸。”绣娘解释道。 望舒低声应了一声:“他怎么想学女红了?” “四王爷在宫中闲来无事。” 第222章 最后一个难关,秦帆 “四王爷很有女红的天赋,如今已经掌握了最基本绣花的手艺。”绣娘絮絮叨叨,和望舒说着祝霁棠的事。 望舒时不时的应和一声,大多时候都在认真的听着。 “郡主,您有什么话带给四王爷吗?”到两人聊天的最后,绣娘问道。 “你去告诉他,”望舒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想他了。” 绣娘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震惊,是望舒的话语太过直白,又是她这个宫中的新人,不知道眼前这位郡主和四王爷之间是什么关系。 周静很快就融入了北辞的生活。 “你怎么流鼻血了?”绣娘哎呀了一声,连忙将自己的手帕交到周静的手里。 “北辞太干了。”周静仰着头堵着鼻子,说话有些模糊不清,还带着不同于北辞的口音。 北辞和洛岭,简直就是两种环境,她离开洛岭时正值丰水期,不说每天都有绵绵细雨,也是湿润的,而北辞的热是干的。 才刚刚结束闷热的桑拿天,又到了这种干热的季节。 “你们在北辞呆了多久?”周静的血渐渐止住了,她这才问道。 “我从出生就在北辞,所以已经习惯了这边的环境,很多朝代其实都不会在这里建都的。” “那你知道新安郡主吗?”周静的话题转移得太快,令绣娘愣在了原地。 见绣娘不说话,她又问道:“有什么难隐之言吗?” “不是,只是这个名字,我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了。”绣娘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几年前她被先帝贬为庶人,逐出京城了。” “新安郡主的名号在北辞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绣娘的记忆飘到了更远的时候,“她那些年在北辞呼风唤雨,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此话怎讲?”周静继续追问道。 “当年有个说法,全北辞的公子哥无不想成为新安郡主的相好,因为人人都知道,攀上新安郡主,就是一步登天,就连我们少东家,都是新安郡主的门下宾。 她就是个大刀阔斧的朝廷文武重臣。” “文武重臣?”周静没听明白。 “她能文能武,无所不能,你可别在咱们少东家面前提新安郡主的名字,他已经等了新安郡主很多年,至今都还未娶妻纳妾。” “她原来这么出名。”周静倒吸一口凉气。 “可惜了。”绣娘也跟着叹息道。 而被两人谈论的对象望舒,此时正坐在左丞相府喝茶水。 “老师,学生应该更早来探望您的。”望舒毕恭毕敬的行礼。 “现在也不晚。”秦帆将茶水推到望舒的面前,介绍道,“上好的夷陵茶,我也刚拿到,你就有口福了,先来替我尝尝。” “学生恭敬不如从命。”望舒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入口甘顺滑润,味道确实不错。” 秦帆也点了点头:“你这些年不在北辞,我都找不到第二个人与我说话。” 他指的不是那种没完没了的政事和诗词,而是些新奇的话题,一些他从未涉及过的奇怪的领域,唯有望舒,会带着他领略另一种人生体验。 他们都太敬重,反而失去了友人交谈间的趣味。 “学生也一样。”望舒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洛岭的生活很惬意,却找不到说话的人。” “洛岭宜居否?” “是。”望舒点了点头,“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那等我告老还乡,也去洛岭住。” “洛岭再往东几百里,会更好,那里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前些朝时国家四分五裂,各诸侯王分裂割据,那里可是天府之国。” 望舒的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史书上的记载和人文地理杂记,真诚的建议道:“老师也会乐不思蜀的。” “这个词用得有争议。”秦帆也笑了,“你既然说蜀好,又为何说乐不思蜀?” “老师别寻我开心了,您知道蜀也是蜀,北辞也是蜀,只是看主人是谁罢了。”望舒端茶又喝了一大口。 看两人叙旧得差不多了,望舒觉得是时候说正题了。 她坐在自己家树下苦思冥想了好几日,也没想出个十全十美的对策来,现在贸然前往,也是因为时间不够用,若是再不动身,就错过了最佳时期。 “老师,若是您被蒙上了双眼,该如何寻路?” “或问,或摸,或……停住等别人扶过。”秦帆思索了片刻,给出了望舒答案。 “我觉得老师说得不对。”望舒摇了摇头,“是您的惯性思维觉得被蒙住双眼就看不到路了,更不能自己摘下来。” “所以我会选择使自己重见光明。” 秦帆将手肘撑到桌子上,手指轻轻触摸到自己的胡子:“新安的办法是最好的,只有自己才最值得信任。” “不是,老师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有人将您的眼蒙了起来,您现在竟然不想摘下来,而是顺着旁人的指引继续走下去。” “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吗?这样的风险大可不必承受后再后悔。” “你是指先帝遗诏?”秦帆只是被这么一点拨,立马就寻到了望舒这句话中的指槐骂桑之意。 “学生不知。”望舒摇了摇头,“只是觉得老师也会被奸人蒙蔽,学生怕老师撞到南墙,特来提醒。” “好一个你不知。”秦帆也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新安怎知我是在撞南墙而不是演给世人看的?” “老师年岁已高,德高望重,是整个祝陈王朝的舵,若是老师不指名了方向,反而迷惑众生,最终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失了民心失了自我,损人不利己。” 望舒的话越发苛刻和凉薄,两人之间蔓延着一股对峙的火药味。 终究是秦帆先败下阵来:“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新安已经当了不知道多少次我的老师。” “老师,那学生今日就先告退了,学生拜托之事,老师也已经明了,到时候还望老师相助两分。” 前一瞬间还是剑拔弩张,下一瞬间和颜悦色。 全然是两人的伎俩和哑谜。 第223章 柴翊,我为你走出最后一步 “秦老,郡主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照顾了秦帆很多年的老管家一脸疑惑,望着望舒离去的背影,俯下身子问秦帆。 秦帆轻笑出声音:“兄妹间的小游戏,我们这些外人,就不必再参与了。” 老管家还是一样没听明白,他刚张嘴想近一步的细问,秦帆抢在他之前开口说话了:“在朝为官五十年,我已经厌倦了。 是时候也该告老还乡了吧?不如就去新安说的西南天府之都,定居如何?” “秦老想告老还乡?” “他们这帮热血方刚的年轻人之间起冲突,总折腾我这把老骨头算怎么回事?”秦帆的语气从一开始的犹豫不决到现在的坚定起来。 “他们都有分寸,先帝登基不也是杀尽了兄弟姐妹吗,当年那场鸿门宴,先帝宴请八血肉一同出席,大门紧闭,最终从宴会中走出来的,不过先帝与长公主二人。” 这段血腥恐怖的往事,好像也只有秦帆一人记得了一般,连望舒都已经二十岁有余。 “他们都留着祝家的血,到底性子都是相似的,新安在我门下学习了十数年,我教她仁义,教她忠厚、善良、宽容,我以为她学会了。 人之初性本善,我曾经是这样想的,可现在看来,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杀戮,是改不了的,性本恶,才是祝家。” 他的话如根针,深深的刺入老管家的心里,他忽然就明白了望舒所说的“南墙”到底是什么,是晚节不保,是挫骨扬灰的生命终结。 他的脑海里响起望舒冰冷嗜血的声音:“你若是敢阻拦,就别怪我不念师生情,秦帆,你杀不死我,就由我来杀死你。” 所以秦帆才起了告老还乡的念头,或者说在他听到望舒说皇位由祝霁鸣继承之时,他就已经在策划着告老还乡。 他知道,这个皇位,必然不属于祝霁鸣。 不过都无所谓了,已经和他没任何关系,秦帆将剩余的茶水都喝干净:“罢了罢了。” 望舒从左相府出来的时候,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所有的战栗都在这口气中被吐出,消失殆尽。 她说了没有万全之法,就是没有,比如她今日就是为了威胁秦帆,若是秦帆抵死不从,她有什么办法吗?她没有。 她要的是祝霁棠顺理成章的登基上位,而不是什么造反和起义。 朝中大半的大臣都偏向秦帆,秦帆真的联合起来那群人,谁也没办法。 秋日的阳光毒辣刺眼,风却是凉的,望舒紧了紧身上的薄衫,打开了油纸伞,不让自己被晒到。 听着巷子里各种叫卖声,人间的烟火气冲击着望舒冰冷的内心,企图融化了她。 望舒躲着热闹的人群,走进了更为偏僻的小巷子,两旁的墙把阳光遮挡得一丝不透。 “新安。”一双大手从身后抱住望舒纤细的腰肢,将下巴搭在望舒的颈窝处,小声的叫着她的名字。 望舒没有动,连油纸伞都没有摇晃,还稳稳的支撑在两人的头顶。 “新安,好久不见。”柴翊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浓郁的思念,“新安,我都回北辞好些日子了,你竟然都不想见我。” 他抱怨着,委屈巴巴的缠着望舒,如果他有尾巴,大概尾巴也会缠上望舒的身子,将整个人都缠在望舒身上。 “柴翊。”望舒想起和齐司丞的对话,压下心底的怀疑,尽量温和的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你在躲着我,我知道你为什么躲着我。”柴翊往前探了探头,另一只手捏住了望舒的下巴,凶猛的亲了上去。 他微微喘息着,越发凶猛,像是在惩罚望舒对他的疏远,他亲得越发用力,勇猛的攻略城池,直到望舒推他,才算松开。 望舒转身,与他对视。 柴翊正面抱住望舒,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 “你就这么不自信吗?我就一定要是你的敌人吗?”柴翊再次质问道。 望舒张嘴想说话,被柴翊再次用嘴堵上,两只手托着她的腰,将她抱起来。 望舒一瞬间的失重,令她下意识的用腿夹住柴翊的腰,双臂搂住柴翊宽厚的肩背。 “你别想再狡辩了,我不想听你解释。”柴翊把所有的委屈和气愤都化作情欲,虔诚的深吻着望舒。 直到柴翊好像真的气消了,才将望舒彻底放开。 她的腿发软,一只手抓着柴翊的小臂才勉强站直了身子:“柴翊,你不够理智。” “我承认从小就容易脑热做坏事,但是你不信任我,是你的错。”柴翊哼了一声。 他做过的事都不够理智,从小经常找望舒打架,每次都落败而归,长大后不顾大局想要和望舒成亲、听到望舒在望各庄就跑去找她、再到现在。 他始终都很冲动,这样一个性情中人,最讲义气也最容易坏事。 “走吧。”望舒觉得自己缓了过来,从地上捡起不慎掉落的油纸伞,重新打回了头顶。 两人并行时,望舒一如既往的沉默,柴翊几次想拉着望舒的手,却迟迟不敢行动。 明明都同床共枕了,现在却青涩得像是刚表达过心意。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想拉着望舒时,两人已经穿过了小巷子,来到了官道上,他错过了最佳时期。 他轻声叹息,暗暗骂自己不争气,被身边的望舒发觉了,她好笑的收了油纸伞,带着薄茧的手握住另一只大手。 “新安。”柴翊一转失望,将望舒的手握得更紧些,“这是你迈出得最后一步吗?” 双向奔赴意味着每人迈五十步,从而牵手同往。 比如望舒和顾泽川,若是说自由身,莫过于顾泽川,他想什么时候见望舒,就什么时候见,可他却愿意遵守望舒的规定。 而他这样的单向,往前迈了九十九步,也迟迟得不来望舒的最后一步。 “柴翊,我可以信任你,对吧?”望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 “是,只要你想。”柴翊重重的给出承诺。 她确实从未遭到过倾慕之人的背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因为宋鹤辞而拒绝了所有通往她心房的人。 可宋鹤辞,也不是背叛。 所以此刻,她却愿意迈出一步做出回应。 第224章 柴翊和顾泽川单双号限行(不是) 从郡主府的小后门回了家,柴翊乖巧的坐在凳子上,等着望舒斟茶给他。 柴翊的目光一直恋恋不舍的追随着望舒,从未离开过。 管家瞬间脑补了一场大戏。 “午膳准备了清凉的冰果粥。”小厮给望舒介绍着今天的午膳种类。 “你在这吃?”望舒扭头看向柴翊,此时柴翊缠绵的眼神还没收回去。 柴翊愣愣的坐在原地没有回应,望舒微微蹙眉,颇有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你在这用午膳吗?” “好。”柴翊缓过神来,连忙答应了。 “做个剪云斫鱼羹。”今天的午膳没有鱼,而柴翊最喜欢吃的就是鱼了。 听到鱼这个字,柴翊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竟然还记得我爱吃鱼。” “记性好,你们爱吃什么,我都记得。”这句话有点熟悉,望舒忽然想起好像和谁说过,因为自己记性好,所以每个人的生辰都记得清清楚楚。 柴翊在一旁喝茶,望舒就拿着本史册在认真的端详。 他无聊的逗弄了会望夙,决定骚扰一会望舒。 “你们打算做什么?”柴翊凑近小声问。 身边都是祝霁鸣的眼线,望舒捂住了柴翊的嘴:“闭嘴,说你胖你就真的喘上了?” 他后知后觉这里隔墙有耳。 他也觉得望舒把他排外好像没什么错了。 两人简单的用了午膳,柴翊还是赖在望舒的府上不肯离开,望舒无奈,只好让出了自己的半张床给柴翊。 “睡醒就滚去军营做事,我还不知道你上午是偷偷逃出来的?”望舒用手指顶在柴翊的鼻子上,“老实点。” 柴翊委屈巴巴的闭上了眼睛。 “说开了?”顾泽川披星戴月的回府,看到望舒和柴翊正坐在饭桌前等他一起用晚膳,心下了然。 “嗯。”望舒含糊的应了一声。 这顿晚膳吃得很奇怪,颇有种三足鼎立的局面,各盘踞在桌子的一端,谁也不说话,都默默的吃饭。 毕竟刚刚经历了夹菜大战,柴翊和顾泽川都不甘示弱,最后被望舒一同骂了一顿,才消停下来。 “你们慢慢吵。”望舒放下筷子,躲到了书房里看书。 这种事只要由他们自己商量就好了。 果然,两个人都伸长了脖子,亲眼看着望舒关上了书房的门,才放心的坐回原处。 “打一架吧。”柴翊先开口说的。 “打架?这种事要靠脑子的。”顾泽川讽刺了一句,“怎么,你打赢我就能得到优先选择权了吗?” “这样公平点,你单我双,怎么样?”柴翊忽然建议道。 “嗤,也得看新安想不想要你。”顾泽川双手环抱,拿出了正室的做派。 柴翊握紧了拳头:“那好啊,我们就看谁还留着一口气。” 说着两人的气氛越发剑拔弩张起来。 “柴翊。”望舒忽然推开了书房的门,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回去,我允许你休沐日来郡主府。” 顾泽川露出了一口胜利的小白牙。 柴翊委屈的想要辩驳两句,却觉得望舒说的一点错没有,只有休沐日,一个朝廷命官,才能名正言顺的“外出”。 但他还是不甘心,上前几步把望舒抱在怀里,享受着最后的时光。 离祝霁鸣的生辰宴越来越近,望舒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她将当时祝归留给自己的影卫都唤了出来,他们的任务就是拦住祝霁鸣的皇家暗卫。 柴翊和齐司丞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天都认真的做好自己的公务,他们是这次宫变的真正局外人。 秦帆在七月二十三这日递上了告老还乡的奏折,并且为祝霁鸣推荐了合适成为左相的人,也交接安排好了自己手头的所有公务。 第二日的早朝,已经没了秦帆的身影,祝霁鸣念着秦帆在朝为官几十年,鞠躬尽瘁,给了他不少俸禄,又赏了不少好东西。 令望舒震惊的是他竟然真的去了西南,望舒当时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秦帆真的放在了心上。 这就像是在告诉望舒,你我之间因为政事和思想产生了冲突,我们之间有了间隙,但我依然相信你,我们相识二十载,师生情谊也不会因为这样的冲突而散去。 秦帆临行前,望舒在城外十里长亭恭送他离开。 “祝陈是你们年轻人的,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我这把老骨头,不想再掺和了。”秦帆对望舒说道。 “多谢老师成全。”望舒作揖,跪拜,目送秦帆的马车渐行渐远,只剩下星星一点。 最后完全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他们亦师亦友,他们相识二十载。 从今往后,这祝陈,不再属于这些老家伙,而是真正的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七月有三十天,离祝霁鸣的生辰还有七日。 望舒再去皇宫时,孟氏正在矜贵妃的带领下,安排整场宫宴,她从未安排过这样大型的宫宴,很多东西都需要现场学习。 “辛苦了。”望舒端来几碗小食,依次放在矜贵妃和孟氏的手里。 “新安,你来了我就放心了。”矜贵妃的眼前一亮,“我这把老骨头得去休息了。” 孟氏眼里的光逐渐消失,她知道矜贵妃对她不满意,虽然一丝一毫都没有表现出来,这两日忙着宫宴,也同样细心的教导她。 没有和她说过一句重话,但看到她对待望舒的态度时,才能清晰的感觉出她对自己的不喜。 “太后娘娘不喜臣妾,郡主来了,她的神情都放松了下来。”孟氏有点小委屈,和望舒亲声说道。 除了望舒,她好像也没什么同龄人可以说话了,闺中好友偶尔也会允许入宫陪伴她,但她们都不明白自己这种处境。 她的闺中密友只会羡慕她并且不理解她,连皇上都可以为了她废黜后宫,太后也没有为难过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根本就是在炫耀吧。 渐渐地,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的闺中密友来宫里了。 “因为她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亲如母女,而你们是婆媳关系,努力做好你该做的就行了。”望舒用实话安慰道。 我刚出生就被矜贵妃抱在怀里哄逗,你才和她认识短短数年,肯定是有区别的啊,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第225章 政变 “可是她现在也是我的母亲,我不想让霁鸣为难,也想让矜贵妃能认同我。”孟氏心里是明白的,她只是,觉得和谐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得到了一些东西就同样的会失去一些东西,没必要太在意其他人,保持表面上的和谐就好了,你也不必卑微请求她能彻底接纳你。” 望舒忍不住摸了摸孟氏的脑袋,想要给她些力量,告诉她走自己的路,就别左顾右盼了。 有了望舒的帮忙,宫宴的进度加快,不愧是所有长辈都欣赏的小辈,她在就好像那定心丸,有了主心骨。 她的一言一行是温暖有力的,能够滋润孟氏这颗累倦的心。 “那孩子可是和你说了什么?”矜贵妃随口聊道。 “她说您不喜欢她,她想办法哄您开心却得不到要领。”望舒实话实说道。 矜贵妃哦了一声,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新安觉得我这样是不是也太刻薄了些?” “那是您没有见过真正的刻薄,地位相似的两个人相敬如宾,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吗?”望舒顺手站起来舀起一碗汤放在矜贵妃面前。 “新安,我这心里真的很不踏实。”矜贵妃接过她手里的汤,不由自主的往望舒这边凑了下,“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是祝霁鸣的生母,她当然对儿子有着全部的爱,母子间的情谊是别人都插不进去的。 望舒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她又如何能告诉一位母亲……我们想杀了你的儿子。 甚至于她来皇宫里都觉得自己是一种罪孽,一边说着他们都对你很好,另一边告诉自己心不狠怎伴帝王左右? 她无法权衡所有人,所有关心爱护她的人。 她只能虚伪的说道:“别忧虑过多。” * 望舒回郡主府的时候正好和从兵营巡逻回来的齐司丞,他看到望舒后招了招手示意。 她翻身下马,与齐司丞正常友好的打招呼。 “和好了?”齐司丞挑了挑眉,“我今日在军营恰巧见到柴翊,看他心情还不错。” “没有吵架。”望舒纠正他的错误发言。 “是是是,就是小情侣之间闹了别扭,那现在说开了吗?”齐司丞才不听望舒的辩解,阴阳怪气的继续询问。 望舒忽略他那调侃的语气,认真的回答:“说开了。” “你这是从皇宫回来的?”齐司丞往后看了看方向,心下了然是因为宫宴的事,“那她们呢,也一样吗?” “……”望舒沉默了,她攥着马缰绳的手不自觉的用力,皮肤相触的地方微微发白。 “无论你是不是心软,她们可不会这样想。”齐司丞下了一剂猛药,“总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斩草除根的道理我当然懂。”望舒垂下眼眸,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 “小郡主,你这样的表情,倒好像是我当街欺负了你一样。”齐司丞冷不丁的说道。 “胡言乱语。”望舒翻身上马,呸了一声,“走了。” 八月初三,新帝生辰。 已经沉寂了一年多的皇宫第一次变得热闹起来,上一个除夕夜本应当热闹非凡,但因为先帝身体抱恙,直接取消了。 虽然宴请的大臣都是二品以上,却因为可以携带家眷而变得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台下的观众全都到齐,坐在大殿里相互恭维寒暄,年轻的男女们互相偷偷注视着自己觉得心仪的对象。 他们丝毫不知道不久的将来,这里会发生什么。 可台上的戏子们,一个也没到。 “你怎么混进来的?” 祝霁棠乖巧的跪坐在矮桌前,看着眼前的宫女为他一一放下篮子里的饭菜。 望舒用宫女的方式行礼,而后也跪坐在祝霁棠身边:“这并不难。” 虽然她的喉咙上下耸动,彰显着她此时的紧张,嘴上却依然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他们身后,是看不见的监视者,望舒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里,是铤而走险。 但是她必须把密令交到祝霁棠的手里,这是她今晚所有安排中的第一步。 之后两人没了对话,祝霁棠安静的吃饭,望舒安静的看着他吃饭,时不时为他布菜。 “吃吧,最后一顿,吃饱了好上路。”望舒冷不丁的说道。 阴森森的语气吓得祝霁棠筷子都掉了,还没等他说话,就听到望舒连忙站起来退后几步,跪在地上:“求王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磕头的速度猛烈,像是真的犯了什么以下欺上的滔天大罪。 这样的插曲引来了所有侍卫的注目。 “求求王爷开恩,奴婢……” 祝霁棠一脸不耐烦:“把她给本王拖下去,本王不想再见到这张扫兴的脸。” “王爷不要啊,奴婢不想死……”望舒往前一扑,直接半个身子都钻到矮桌底下,构成了视线死角,她趁机把手里的密令塞在了祝霁棠的靴子处。 “滚。”祝霁棠不动声色的换了一只脚,将望舒一脚踹出去。 “王爷,如何处置?”侍卫见怪不怪,两个人架住望舒,询问道。 “以后别让她出现在我面前,扔出去就行了,今日皇兄生辰,不宜见血。”祝霁棠的怒火未消,却又好像因为是皇帝生辰才勉强压下了火气。 侍卫不疑有他,直接将望舒丢了出去:“今日算你运气好,以后多长个心眼吧。” “是是。”望舒点头如捣蒜泥,缩着脖子就溜走了。 “都已经到了吉时,怎么皇上还没到?” 大臣们坐在大殿中面面相觑,这都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迟迟未见皇帝的身影,不仅如此,皇后孟氏也并未赶到。 大殿里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知何时,大殿的门终于被打开了,来人是祝霁鸣不错,他身后,紧紧跟着一人——燕七临。 燕七临用刀比在祝霁鸣的脖子上,架着他慢慢走进大殿。 大殿里突然一片死寂,连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燕将军这是何意?”右相先站起来质问道。 第226章 孟氏呢,你们会怎么对她? “只是替祝陈王朝捉住这乱臣贼子罢了。”他挟持着祝霁鸣继续往前走,一边回答了右相的话。 所有人都不敢言,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很快,大殿里走进来另一人,正是被囚禁许久的祝霁棠。 大殿的门唰的一声全部关闭,铁板从天而降,封住了大殿的每一个出口,这里成了插翅难飞的铁桶。 而打开的方法,需要内外共同按下机关,才能将铁板升起,重新得见天日。 祝霁棠的手里拿着密令,慢慢走到祝霁鸣的身边:“皇兄,你敢说你的皇位是父皇继承给你的吗?” 在他们说话的同时,谁也想不到望舒正悄悄的从角落里缓慢的往前挪动着。 下面一片哗然。 “诸位,我手里的是先帝在病时亲手交于我的密令,他早就算到祝霁鸣会要挟上位,若是不信的话,任何人都可以来对比密令和上面的玉玺是真是假。” 祝霁棠将密令高高举过头顶,左相右相以及姜淮上前,确认密令的真实性程度。 “是真的。”姜淮观察了片刻,率先开口,“先帝钦定的继承人为四皇子祝霁棠。” “除此之外,新安郡主是先帝驾崩前见过的最后一人,先帝到底说了什么,新安郡主现在可以毫无顾虑的说出来了。” 祝霁棠的目光追随到了望舒身上。 她挺了挺身子,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到大殿中央,跪在了地上:“先帝曾嘱咐本郡主拥护四皇子祝霁棠继承大统。是皇上要挟本郡主,令本郡主改口。” “另外,本王偶然得知是乱臣贼子祝霁鸣在先帝的汤药中令人下了剂量极轻的毒,才导致先帝突然病重驾崩的。” 下人将熬药的渣滓端上来,摆在众人面前。 太医也紧跟着跪在渣滓面前,用细长的银针试毒,银针很快就变成了黑色。 “当时的这些太医、太监都已经被祝霁鸣处决,本王无法再找到人证,当时朝廷上下已经全都被祝霁鸣一人所把控,本王自身难保,无计可施。”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被祝霁棠吐露出来,底下的大臣们脸色一片红一片白。 他们听不到也看不到的外面,亦有祝霁鸣的军队和祝霁棠的人打斗在了一起。 祝霁鸣从头到尾都没有再开口的机会。 很快,有人倒戈了,是个大臣说:“恭迎新帝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大臣跪在了地上,大声喊着同样的话语。 直到最后,望舒也跪下来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祝霁鸣面如死灰,在养心殿里被擒住且无人相救之时,他便知自己气数已尽,原来祝归真的没有把他当做继承人来看待。 无论是他,还是祝霁华,都只是祝归培养祝霁棠所用的工具,当年祝霁华,不也是死在祝霁棠的手里了吗? 大势已去,大殿的铁板被升高,闯进来的都是祝霁棠的人。 望舒隐约记得祝好的手札里记载着,正是在他们所在的这个大殿,这铁板全部落下,祝归与祝好在这里屠尽他们的兄弟姐妹。 二十余年后,也是在这个大殿,祝霁棠与望舒,共同逼祝霁鸣下台,将他从皇帝位上拉了下来。 祝霁鸣被关进了天牢,十日后问斩。 而刑罚,由望舒执行。 天牢里 “新安,你被他骗了,新安!你为什么要与他为伍啊?”祝霁鸣抓着那牢狱的铁门,把它摇得哐哐作响,应和着脚链与枷锁,奏起了悲歌。 祝霁鸣当然心知肚明,望舒手里握着的才是真正的“大权”,祝霁棠这次成功,全都是望舒的功劳。 他的那些个大臣,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实则一个个的都听从望舒的话。 望舒与他对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说话。 \\\"他难道不也对那个位置望眼欲穿吗?”祝霁鸣再次嘶吼着,被折磨了几日的祝霁鸣嗓子已经彻底坏了,他说话再也不是那个温温柔柔的公子了。 沙哑的嘶吼声振聋发聩,却没能打动望舒半分。 望舒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发疯,发狂,直到身上的伤口崩裂,流出鲜血,直到他彻底说不出话来,直到他累得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吃饱了好上路。”望舒想伸手握住他那双沾满泥土混合着伤口与血的手, 但迟疑了很久,始终没能握上去。 成王败寇,他也只不过是输了。 多年前,他那双白皙骨干的手曾握着望舒的手,教她练字射箭,上面覆着层薄茧。 因为他的妻子孟氏在与他相遇时,他就知道孟氏是个娇弱的姑娘,她这样的茧子会磨疼了娇嫩的皮肤,就会将其尽数搓去。 望舒这个搓薄茧的习惯也是跟祝霁鸣学的,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美丑,后来才逢人都说是因为有茧子很丑才搓去的。 他是个温柔的兄长,温柔的丈夫,却不能做一个合格的帝王,又或者说,他不是祝归心目中最值得的帝王。 祝霁鸣只以为望舒是因为和祝霁棠从小形影不离,才会想要帮助他成为皇帝。 当然不是。 她从来都是祝归养的一条狗,祝归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愚忠于这位帝王。 不过这位帝王命令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她也已经达成了,从今往后,她都是自由的,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再也没人可以阻止她了。 望舒猛的吸了一口气,鼻间都是牢狱混杂的恶臭味道。 她站起来,准备转身离开,却被祝霁鸣一把拽住了胳膊,死死的钳着。 望舒的手臂隐隐作痛,想必已经发红。 “她呢,那人会怎么对她?” 果然,他最放不下的,始终都只有一个孟氏。 可望舒嘴唇蠕动,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啊,她已经被赐了白绫,死在了你前面。 祝霁鸣没有再为难望舒,昔日的理智回了笼,望舒回答与否,他其实都是知道答案的。 “你走吧,”但他很快又添上了一句,“都是为了那皇位,新安,我总算是不欠你的了。” 他不知道后面这句,望舒有没有听到。 第227章 我,望舒,已经屠龙两次了 望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天牢的,外面的阳光刺眼,她下意识的扭过了头,一把油纸伞撑在她的头顶。 是姜淮,他说:“回家吧,新安。” 祝霁鸣跪在台子上,他双眼黯淡无光的望向了望舒,是死前的绝望。 可他的眼睛里偏偏有着难以理解的震恐和后怕。 望舒拿着斩立决的令牌微微颤抖着,眼圈也同样红了起来。 她扔下令牌,刀起人头落地,祝霁鸣死不瞑目,死后的眼神里,都还是瞪大眼睛的恐惧。 她脑子里全是刚刚与他并肩而行时的那些对话,他说的那句话:“新安,父皇一生做过很多错事,可唯独能让他后悔的,就是赶你走。” 因为他到死才明白,这世上只有祝好与新安,是真真正正站在他身后,为他做事的,这样一位伟大多疑的帝王,终于发觉自己真的做错了。 他耽误了望舒太多,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及笄年是被驸马望氏连累的,她人生中最美好的青年是被祝归连累的,她始终错过了她自己和北辞最好的风景。 在别的姑娘都欢天喜地挑选夫婿的时候,望舒死在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心疾中。 在别的姑娘和夫婿恩爱两不疑相夫教子时,她又一次死在了荒凉的西南贬谪路上。 “新安,驸马望氏的死是我做的,我为了这皇位做了很多错事,但亲手死在你的手里,这罪算赎过了吗?” 是祝霁鸣亲口承认,驸马望氏是他杀死的。 望舒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祝霁鸣,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吗?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他报仇。” 宋鹤辞知道,望舒知道,她活着的动力,就是复仇,也只只是报仇。 祝霁鸣看着她满脸都写满了痛苦,一种不可名状的痛苦,她瞪大了双眼,连眼珠都要瞪出来,眼泪就这样簌簌从脸颊上流过,最后从下巴落下。 “新安,他知道的太多了,他必须死。”祝霁鸣脸上没有抱歉,他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那祝霁华呢,到底是谁做的?”望舒问道。 “是父皇命祝霁棠做的,我、许昌,我们都只是他的帮手。”祝霁鸣是这样说的,望舒企图在他脸上找到他在说谎的痕迹。 “所以,你为什么要帮祝霁棠啊,他也在骗你,他也在利用你,他明明才是那个最狠毒之人,他在踩着你我,踩着所有人上位。” “祝霁鸣,你的话,我能信吗?”望舒打断了他越发激动的发言,“临死都还要踩一脚祝霁棠,这就是你祝霁鸣的君子之道吗?” 见望舒不为所动,祝霁鸣突然笑了起来,他手舞足蹈、前仰后合,侍卫们被他这样的举动吓住,连忙团团围住了祝霁鸣。 他们用枪尖指着祝霁鸣,生怕他突然挣脱枷锁。 “祝舒啊祝舒,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相信我,这绝对是你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他阴狠狠的诅咒着,令人不寒而栗。 他到现在为止,都觉得自己“赢了”,他以为他大局在握。 望舒听到这话,不由得拂开额间的碎发,将他们尽数别到耳后。 她往前两步凑到祝霁鸣的身边,踮起脚,抓住祝霁鸣的衣领,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最近。 她探头,凑在祝霁鸣的耳边说:“先帝的身体突然垮掉,是你在下毒,祝霁鸣,你以为你在屠龙的事,我不知道吗? 又或者说,你以为只是那么一点分量的毒,他就能死得那么快吗? 并且你别忘了,我才是最后一个见到先帝的人。 我做了坏事,再为他完成最后一件心愿,不过分吧?他想杀我,所以我也想杀他,你想杀他,所以我又替他杀你,这不是——很公平吗?” 祝霁鸣瞪大了双眼,他大概这辈子也想不到望舒竟然在西南边境,那么远的地方,都能把手伸进皇宫里。 他竟然不知道,朝廷里一片祥和下,有多少是她的爪牙,就连祝霁棠,都不一定知道。 他才是被一大团真相砸懵的人,他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嘴唇都在颤抖着,大脑发出了惊慌的警报。 他浑身都像侵入了冰冷的海水,从内向外的在散发着由望舒带给他的冷气。 望舒逐渐离他远去,只剩下个背影。 “原来你才是隐藏最深的那条毒蛇。”祝霁鸣喃喃自语,“败给你,我心服口服。” 他一直防着祝霁棠,防着所有人,却唯独没有防着望舒。 她表现得又冷血又温暖,他的妻子每一次见过望舒都在夸赞着她的温柔和煦,他的母亲矜贵妃每一次见到他,也同样要诉说着想要一个望舒这样的女儿。 从小到大,祝归、祝霁华、金荣兰、矜贵妃、祝霁棠、祝霁鸢、孟氏,太多太多的人都对望舒有着一模一样的评价。 干练、聪慧、识时务、温暖。 她像是个小太阳,照亮了所有人,不,是骗所有人,让他们以为她照亮了所有人。 他只能带着这些无法诉说的真相,死去了。 望舒定定的看着这个滚落的脑袋,确认了祝霁鸣死得彻底,绝对不可能是偷梁换柱。 “把他和皇后孟氏,合葬进德昭陵吧。”望舒吩咐道。 不需要为谋权篡位的办丧事,守灵,只有两具棺材被悄无声息的拉去了皇陵。 他的首身已经分家,被放进棺材里的样子很奇怪,祝霁棠往里面填埋了不少金银珠宝。 连着孟氏的也一起放了不少好东西。 矜太后也很快随着她的儿子去了,这是众所周知的结果,望舒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祝陈王朝改国号为景胤,祝霁棠登基称帝。 这些事都做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有宫中的太监一脸焦急的跑进郡主府里,对着望舒说:“皇太后,薨了,是皇上赐了杯毒酒。” “……” 一记重锤敲在望舒的心房上,她将整个人都缩在了小榻上,被子把她蒙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皇上何意?” “皇上只是让奴才通报郡主一声,吊唁与否在郡主。”小太监如实说道。 第228章 金荣兰的一生 “云芳春锁赤城边,荣者兰芽谢胜缘” 金父便给他嫡出的大女儿,起名为“荣兰”。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家族显赫,是盘踞一方的霸主,她大概率是要成为某位皇子的皇妃。 皇帝的子女一天比一天多,皇帝也一天比一天老,十数子夺嫡的盛状表面一片祥和,实则暗潮汹涌。 不论皇子公主,各怀鬼胎,都想在这场无硝烟的战争中分得一杯羹。 最大的孩子也许有四十岁,最小的也不过几岁,而与她金荣兰年龄相仿的,有三四个。 “父亲,您选择的就一定是最好的。”金荣兰一向性子软,任由摆布。 于是金父为金荣兰选择了祝归,虽然不反对,但金荣兰想知道一个原因,明明这些皇子看起来都有成为太子乃至最后继承大统的潜质。 “因为他的妹妹,虽然才十二三,但却有辅佐帝王之资。”金父也不吝啬,直言不讳。 他看上的不是二十岁的祝归,而是二十岁祝归身后那才十二岁的祝好。 金荣兰把父亲说的这句话当做之后将近二十年的金科玉律,她始终相信只要祝好在,她就能成为皇后,她就能活着。 这二十年她的人生随着祝归起起落落,她始终带着一股信念感。 祝好众望所归,为了祝归,鞠躬尽瘁。 好在祝归和公爹是不一样的,虽然也有些妃嫔和她一同争宠,但是祝归并不想要那么多的儿女,尤其是他一心想要在金荣兰这里凑一个“好”字。 她的一双儿女从小获得的宠爱和关注就比其他孩子多。 她也因此更加宽厚,对每一个孩子都格外的好,而这些小辈里,她对望舒最好。 因为祝好才是她能平安活着的恩人,这件事她从生到死,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而祝霁棠,是她最心疼的那个,同样都是皇子,他骨瘦如柴,金荣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好像一只小狗。 又瘦又小又黑,骨头都凸出来,只有一双眼睛,长得和祝归很像。 宫斗表面上争夺的是皇帝的宠爱,其实只是家族的荣辱,随着这些孩子的长大,家族地位安稳,她也逐渐歇了宫斗的心思。 在宫斗中,有个从才人慢慢爬到四妃之首贵妃位置上的人,始终和她是不亲不近却又相互为伴的朋友关系,祝霁鸣的生母。 她只想自己的儿子安稳的当个王爷,她很喜欢和金荣兰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两人的关系越发紧密,矜贵妃的晋升之路害死也牺牲了不少妃嫔,可只有金荣兰,她始终都没有害过、利用过。 金荣兰以为自己会成功当上皇太后,后半生就这样平淡的过去了。 她的女儿和侍卫私奔了。 那个祝陈王朝千娇百宠、甚至连名字都被起为“娇”的嫡长公主,和侍卫私奔了。 祝归雷霆大怒,金荣兰跪在殿外一天一夜,才得来祝归一句:“等她回来后,只要乖乖的前往东北和亲,朕就免了她的罪。” 东北,金荣兰瘫坐在地,谁不知道东北是蛮荒之地,冬天是永远化不开的大雪,这样大的雪几乎将东北与平原封得彻底。 大概一年后,祝霁娇被找到了,被打包送到了东北,祝霁娇拜别金荣兰:“母亲,他不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北辞了。” “那娘呢?你连娘都不愿意再见吗?”金荣兰抓着祝霁娇的手,眼里含着泪水。 “对不起。”祝霁娇跪在地上磕头,除了对不起,别的什么也说不出了。 金荣兰觉得是命运在捉弄自己,可很快,她的儿子也死了,被扣上造反的帽子。 她彻夜翻来覆去,她崩溃的大哭却也无法挽救儿子已死的事实。 祝霁鸣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新太子,矜贵妃觉得无颜见到金荣兰,始终不敢露面。 “新安呢,本宫想找她说说话。”金荣兰除了矜贵妃,还有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就是望舒,她现在只想见到望舒。 “皇后娘娘,驸马望氏也去了,新安郡主现在闭门谢客,应当是见不到了。” “怎的连望氏都没了呢?”金荣兰喃喃自语,难以置信。 她渐渐的缓了过来,被迫无奈接受了这个事实。 祝霁鸣想杀了她最后的养子,金荣兰又一次跪在大殿门口,祈求饶过祝霁棠一条命。 祝霁鸣心软了,答应了。 金荣兰得到了什么呢?祝霁鸣的死讯,是她心心念念保住的养子杀死的,她的养子也想成为皇帝。 在她求祝霁鸣饶过祝霁棠的时候,就默认她站队祝霁棠了。 矜贵妃死去的那晚,她做了个噩梦。 梦里矜贵妃化作厉鬼模样,向金荣兰诉说冤情,她这些年所有人都害了,唯独没有害过金荣兰。 祝霁娇的私奔不是矜贵妃做的,祝霁华的造反不是矜贵妃做的,她从来都没有做任何事,她死得那样冤。 金荣兰崩溃大哭,在梦中惊醒,湿了枕头。 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接连几日,没有人探望她,只留她一人,在宫中被噩梦缠绕。 她好痛苦。 就连孟氏都会入她的梦,她说:“母后,臣妾都有孕了啊,您当时为什么要保下祝霁棠,现在臣妾一尸两命了。” 那是真的,孟氏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其实这些都不是金荣兰的错,但她已经病了,她钻进牛角尖,她把祝霁娇、祝霁华、祝霁鸣的苦难,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觉得全是因她而起。 金荣兰在宫中大喊着:“我到底做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样的惩罚我?” 就连她最后的解语花望舒,也没有再出现过,那么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解开她的心结了。 她向宫人寻了一杯毒酒,宫人不应,而是询问了祝霁棠的意思。 祝霁棠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但还是抽空偷偷的去看了眼金荣兰——他知道现在金荣兰不想见到他。 他不顾皇帝形象,趴在院墙后面,看着金荣兰痛不欲生的模样,流出两行清泪:“她要,就给她吧。” 他将手覆盖在金荣兰冰凉的手上:“母亲,这二十余年的母子情谊,下辈子儿子再报吧。” 他哭着缓缓抬头,看到年幼的自己被金荣兰温暖的大手牵着,两人渐渐走远…… 第229章 看胶州冬天的海 ·“皇太后也不是皇上的生母,皇上怎么会哭得这样伤心?”新入宫不久的宫女疑惑的嘟囔道。 每一日祝霁棠都要跪在牌位前,哭得悲痛欲绝。 “你才进宫多久?我听说啊,这位皇太后,自皇上三四岁时就开始抚养,自然关系亲厚。”另一个也进宫才两三年的宫女说道。 “那毒酒,不还是皇上赐的?”宫女撇了撇嘴,“要是真关系亲厚,会这么做吗?” 另一个宫女被堵得哑口无言,是啊,谁会给自己的母亲赐上一杯毒酒呢? “皇上的事岂由你们在这里乱嚼舌根?”望舒冷不丁的出现在两个宫女身后,冷漠的声音如同死神的降临。 两个宫女没见过望舒,只知道穿着朴素,是来宫中吊唁的贵人,连忙磕头求饶。 她二话没说就让身后的太监杖毙了多嘴多舌的两人。 “宫里的流言就像是落入大海的一滴水,很快就会与整片大海相融,再也无法分别出这滴水,你杀了她们俩,只是饮鸩止渴。” 祝霁棠无奈的叹息声从后面传来。 “是吗?”望舒转身,与祝霁棠四目相对,自从宫变那日后,这还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她细细打量着祝霁棠。 兄妹两人的雨过天晴重见天日并没有叙旧的意思,望舒从他身边走过:“这事,还是得告诉娇姐吧?” “已经派人去东北了。”祝霁棠回答道,他伸手把望舒拽到自己的面前,攥着她的手腕不愿意松开。 “祝霁棠。”望舒小声喊他的名字。 “新安,我没有娘了。”他本来强忍着眼泪没有哭的,甚至于听到所有人都说他忘恩负义,用毒酒赐死自己养母的时候都内心毫无波澜。 可他不知怎么,就忍不住了。 也许是因为面前的人是望舒吧。 他抱住望舒,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向我讨要一杯毒酒,我偷偷的看过她,她真的很痛苦,她真的活得好痛苦。” 他们都不敢出现在金荣兰面前,都怕她会不想见到两人,可就算这样,金荣兰的痛苦依然存在,她不想活,那便算了吧。 痛苦,就让这些活着的人来承担吧。 就像是望舒说,我没有爹了,她双手环抱住祝霁棠的腰,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听着祝霁棠不再隐忍的哭声。 他泣不成声。 “人各有命。”许久后望舒才这样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她的眼眸低垂,“别难过了。” 他们两人就在宫中这个偏僻的角落里,这样相拥了很久很久,久到忽然下起雨来,滴答滴答的落在两人的身上。 原来皇上和皇后的葬礼,老天爷都会跟着掉眼泪的。 撑着油纸伞,望舒始终陪在祝霁棠左右,看着他忙前忙后,到最后安静的跪倒在垫子上守灵。 虽然天气在转凉,但是停尸久了,尸体也已经出现出了腐败的现象,不得已,祝霁棠亲自前往皇陵,将金荣兰送进了皇陵,与祝归的棺材并列,放在了皇陵中心的最高处。 祝霁娇的回话姗姗来迟,她还是没有回来,只是令人在离家不远的山头为金荣兰修了个庙,专门供奉自己的母亲。 她大概这辈子是真的不想再回中原了,即使祝归已经驾鹤西去。 “新安,过两日我去胶州,那里靠近大海,要不要去散散心?”顾泽川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赶回来,看见望舒坐在屋门外的长廊上发呆,走过去问道。 望舒的眼睛眨了眨。 顾泽川弯腰低头,将望舒拦腰从椅子里抱起来,双手托着她的腰。 “胶州,要不要去?”顾泽川又重复了一遍,“这可是你从未见过的海。” “好。”望舒想都不想便答应了,“大概要多远的路才能到啊?” “不出半月,现在还没到九月,冬月就回来了。”顾泽川一边抱着她进屋,一边解释道。 “等我明日和祝霁棠说一声。”望舒总算有了点高兴的样子。 金荣兰也已经过世半个月了,望舒却还没有从中缓过来,见她日益消沉,顾泽川和柴翊两人想了好多办法逗她开心,都没什么效果。 柴翊不舍望舒离开那么久,却也默认了两人的这次旅行。 “你要去胶州?”祝霁棠从一摞摞的奏折中抬起头来,眼中闪过几分未明的情绪,“怎么这么突然?” “想去散心,现在朝中稳定,我一个闲人,留在北辞也没什么用。”望舒如实解释道。 “和谁?泽川吗?”祝霁棠也没再深入讨论这个话题。 “对。” “新安,你们……” “再说吧。”望舒打断了祝霁棠的话,“舅母才刚过世,等明年再说吧,现在这样和成亲了没什么区别。”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祝霁棠的嘴角荡漾出一点笑意来,“一切都随你的心意来。” 望舒点了点头:“你呢,宫中选秀的事宜也该操办起来了。” 只是个小小的宫变,在这个陈朝的历史上,不过是浅浅的一笔,现在政局稳定,一切都在正轨上,祝霁棠的后宫空虚,选秀才是最要紧的。 “等正月,我已经安排下去了。”祝霁棠回答道,“到时候还希望妹妹亲自坐在那里,为我挑选几分了。” 自古的选秀都有皇后和太后一同安排,而今时不同往日,坐在那挑选的主子只有一个祝霁棠,就是朝中重臣,也一定会上奏让新安郡主顶替了太后和皇后的位置掌眼。 “好。”望舒丝毫没有犹豫,“那现在呢,你后院不是还剩了几个女人?” “先放在后宫,等明年选秀结束,一起给个名分就行了。” 祝霁棠已经记不起这几个女人的长相和名字了,努力回想了半天,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册封是个大事,大多数人会对初始的位份极其重视,就会争出个头破血流来。 这第一波大规模的前朝后宫争斗,也不是祝霁棠一个人就能应付得过来的。 “她们出身低贱,也没什么用,你若是觉得碍事,就打发了吧。”望舒提议道。 第230章 郡主此次出行只为游玩? 顾泽川在不知名的夫妻恋爱文学里得到的知识,要是想夫妻间的感情更长久些,就要有新鲜感。 人物、地点、事件等各方面都可以换一换,带来新鲜感。 “我们还从未一起出过远门。”顾泽川前一天晚上忽然就睡不着觉了,兴奋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四处寻找应该带走却忘了带的东西。 “睡吧。”望舒眼不见心不烦,转身对着床里的墙,将整个人陷入温软的被窝里,说话声音也染上几分无奈。 顾泽川三步并作两步,单腿跪在床上,够着脖子去看望舒:“时间还早呢,你再看看还需要带什么。” “带上你这个人和足够的钱就行了。”望舒翻身撑起上半身,顺着顾泽川的臂膀,搂住他的脖子。 顾泽川松了力道,乖乖的半趴在望舒怀里,片刻后他妥协了:“那你快睡吧。” 望舒眉眼都带了点笑意:“你也一样,明早还要早起,今晚不睡岂不是要到马车上睡个昏天黑地?” 晚睡早起的后果,就是望舒神清气爽,扬起双手,振臂高呼,为这次有爱人相陪的远游而兴奋。 反观顾泽川,半个身子挂在望舒身上,一边打着哈欠,眼睛半阖着。 某些人在马车里酣睡如泥,望舒骑在祝霁棠新给的那匹枣红色大马上,捂住了口鼻遮挡冷气和风沙。 一只手勒住缰绳,始终伴随在那几匹马车左右,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感受着自来风从手指间飞过的快感。 三辆马车,一辆望舒和顾泽川,一辆是零七杂八的用品,另一个马车住着这次跟顾泽川一起到胶州打理生意的顾家下人。 在官道上,这样的阵仗很常见,更有甚者,家里女眷出行,可以有五六辆马车同行。 望舒只带了两个伴随她很久的暗卫出行,久到十五岁的她身边都是跟着他们的,他们错后望舒半步骑着马而行。 “郡主此行只为游玩?”一个暗卫欺身上前,轻声问道。 望舒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是为了游玩,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两个暗卫对视,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么紧张做什么?这些年本郡主可没让你们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作为连着屠掉两条龙的大反派笑眯眯的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 “郡主就别拿我们开玩笑了。”暗卫的眉眼都垮掉了,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不过郡主想做什么,属下等誓死相随。” “跟着我这么个大起大落的主子,辛苦你们了。” 顾泽川睡到了午时末才被饿醒,他揉了揉眼睛环绕四周,马车里并没有望舒的身影。 马车吱呀呀的向前,速度很快。 他探出个脑袋,寻找望舒。 “可算醒了?”望舒敏锐的感觉到了身后正在注视他的目光,转过头去,“寻个平坦的地方,停下用午膳吧。” 后半句是对赶车的马夫和暗卫说的。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顾泽川像一只大狗,等马车一停,就窜到了望舒身边。 望舒懒得理他,坐在小凳子上生火。 “按照上午的速度走,估计晚上不用住在野外。”望舒将手里的馍馍掰成两半,随手递给了顾泽川。 “嗯。”顾泽川咬了一口馍馍,整张脸都塞得鼓鼓的,又喝了一口身边的温水。 吃饱喝足后继续赶路,望舒这次钻进了马车里,窝在顾泽川怀里,安静的睡了过去。 顾泽川闭上了眼睛,很快又陪着睡了一觉。 整个马车里都安安静静的,只剩下两人绵长的呼吸声。 如果可以,顾泽川希望这样的时光能过得再慢些,慢到她不用再回到北辞去,不用再和那些大臣虚与委蛇。 她需要金钱充裕又权力滔天的自由,上一次的自由,还是十几岁的年少时。 比计划里的还要早些到胶州,望舒矜持的没有天黑就要去看海。 不愧是顾家的大门大户,在胶州临近海边不远处还有个别院。 连这种小地方的别院都是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可见排场豪气。 “你到底有多少房产地契?怎么感觉哪里都有你家?” 院子里忙碌的是从顾家铺子里临时叫来收拾屋子的丫鬟和小厮,望舒将手指抵在顾泽川的腰上,假意质问道。 “整个陈朝,和几个附属国,遍地开花的程度吧。”顾泽川笑着把望舒的手握住,塞到自己怀里,“冬天的胶州比北辞还要冷些,你明日务必多穿些再去海边。” 他们顾家的生意走到哪,就在哪买个住处,百年的基业,顾泽川自己也数不清到底家里有多少房产了。 胶州有项大的收入来源,是渔业,休渔期在夏季和秋季交接时期,有两三个月的时间,现在正是下海捞鱼的最佳时期。 这也是顾泽川来这边巡视自己产业的主要原因。 “这么有钱,你的夫人难道就管这么严吗?”望舒阴阳怪气起来,还用手挡在嘴边,一副不是吧不是吧,姐姐怎么管钱管这么紧的模样。 望舒另一只手在他的腰间作乱,有点痒,顾泽川再次去捉她的另一只手:“是啊,家里夫人管得紧,这不是和你逃到外面寻欢作乐了吗?” 望舒笑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那我们要是被你夫人看到……” “已经看到了,摊牌了。”顾泽川抱起望舒,一边结束这个情趣演绎,“你要是想管我的钱,倒是早点告诉我啊,正巧少个账房先生呢。” “我就是随口说说,柴翊暗戳戳把俸禄交给我,让我把他偌大的柴府管起来,就已经很累了。”望舒缩了缩脖子,“我已经很忙了。” “管你自己的也是管,再加上柴翊的也是管,怎么再加上我的,你就嫌烦了呢?”顾泽川哼了一声,一股酸味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望舒讨好的在他嘴角啄了一下:“谁家的醋坛子又被打破了?” “祝舒家的。”顾泽川幽怨的说道。 下人们已经收拾干净了屋子,两人这才得以进屋去休息。 第231章 万物起源 第二天早上起来,望舒迷迷糊糊的蹲在院子里洗漱。 “一会我们去拜海神娘娘。”顾泽川顺手递给望舒手帕擦脸,“在山上,要爬好一会呢。” “谁?” “明日出海打渔,大概要在海上漂个两三天,必须得拜海神娘娘才能平安归来。”顾泽川解释道。 “你之前跟着下过海?”望舒纳闷的问道,这人怎么对下海捕鱼这些事这么熟悉。 “去过一次。”顾泽川也没有隐瞒,“不过是在南方的海边,拜的是另一位神,这些大差不差,总之出海前要拜神。” 望舒点了点头:“那你这次出海跟着去吗?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知我者阿予也。”顾泽川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来,“阿予你也知道,我得看好多好多账本,出海太耽误功夫了。” 说着他半拥住望舒,一面撒娇表示歉意。 “那他们……” “他们知道你是东家,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份的。”顾泽川打断望舒的话,连忙献殷勤,“人也都是老实本分的打渔人,绝对没有问题,你的两个暗卫也可以跟着去。” 顾泽川思虑周全,只是他觉得自己不能一直陪着望舒玩乐,略感自责。 往日里都是望舒有自己的事要做,三天两头见不到人,今时今日两人互换了身份。 不出海不见神,是胶州的规矩,就是爬山去拜神,顾泽川也没跟着去。 “东家是从北辞来的?”一同上山的渔民忍不住先开口和望舒攀谈。 “是。”望舒手里握着两根登山棍,小心翼翼的走山路。 “我们一开始听说东家是位小姐,还想着上山都要轿子抬上去,没想到东家走山路比我们这些习惯了的也不慢。”另一位渔民见望舒也没面上那么高冷,忍不住说道。 “你们这样下海捕鱼多久了?”望舒也开口闲聊。 “祖祖辈辈都是渔民,从会走时就跟着家里大人下海了。” 之后一行人偶尔聊上几句,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山顶修的海神娘娘庙。 烧香叩拜,望舒照猫画虎,真诚的祈祷这次出海顺顺利利。 * “阿予,该出海捕鱼了。”丑时末,顾泽川已经在一片漆黑中淅淅索索的穿好了衣服,轻轻叫醒了一旁睡得正香甜的望舒。 她的脑袋整个埋在了被子里,顾泽川摸索了半天才知道她的头。 “嗯?” “你不是今天还要跟着去捕鱼吗?”顾泽川见她还睡得稀里糊涂,不由得再次企图推醒了她。 望舒被顾泽川半扶起来,她就顺杆窝到顾泽川的肩膀上接着小憩。 顾泽川无奈的将望舒从被窝里抱出来,让她整个身子都离开温暖的床。 虽然赖床懒得起,但望舒到达海边船上时,渔民们还在做准备工作,她早到了两炷香的时间。 茫茫无际的一片大海,天黑压压的,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已经是连接着天,可眼前的海,才是真正的波澜壮阔。 渔民说等船帆鼓动的时候,她可以站在帆下,感受下海风和波涛汹涌的大海扑面而来的咸腥味。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望舒不知不觉的秃噜出一句千古名句来。 船启动了,逐渐远离了岸边,望舒的兴奋感持续了半个时辰就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看到了海上的日出,照得整片海通红一片,倒像是一片血海,渐渐的她被笼罩在了这片血海中,成为了其中一员。 望舒儿时看的杂记中经常描述太阳是从东边的海平面下面升上来的,月亮也是。 她就觉得大海很神秘,能藏得下太阳月亮与繁星,又说海天相连,会不会大海的尽头真的就是天空,所以太阳既在海底,又在天边呢。 这样的猜想到了年少时就很少再想了,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秘密,比如他们脚底的地如何形成,他们从何而来,天上为什么只有一个太阳和月亮,却有一群星星,人们一无所知。 全然归结于神的作为,这其实并不可靠,那么神,又是如何出现的? 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各路神仙各执掌一方自然,那他们呢,混沌中如何形成?混沌又是如何形成? 停,望舒在脑子里制止自己漫无天际的想象,回归现实,只觉得脚不落在实地,是一种未知的恐惧。 比雪山带来的恐惧感要真实压抑得多,她缓慢的退回船舱里,召来了两位暗卫,确定四周无人才开始交谈。 “郡主也是为了支开顾公子?”暗卫心中不解,迫不及待的问望舒。 “避开他毫无意义,这次是他行程太紧,等出海回去,你拿着我的令牌去见胶州刺史。”望舒将自己的令牌放到暗卫手里,“你只需要把令牌给他看,他知道我什么意思。” 望舒的声音很低,同时彰显了她对顾泽川的绝对信任。 “郡主此举为何?”暗卫进一步问道。 “没什么,还个人情。”望舒把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脸上带了些笑意。 其他的事望舒具体还没有考虑过,此时船舱里只剩下了她一人,望舒倚坐着,才来得及在心中细细打量起自己的“未来”。 如果金荣兰不死,她大概率年底悄悄的娶顾泽川过门,再收了柴翊做侧君,其他人,她暂时还没有想法。 可是现在金荣兰过世,无论如何,她都只能再往后拖,到时候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十里红妆迎娶。 过了年再到四月,她就要二十一了。 “东家,出来吃点干粮吧。”渔民进来叫望舒吃饭,看见面容姣好的姑娘正低头陷入沉思。 望舒转头应了一声,握紧了身上的佩剑,这才从船舱出来。 昨日一同相处了两个多时辰,大家也都算熟人,他们对望舒都颇为亲近,说着这次一定能大丰收的愿望。 “这几日看天象都是大晴天,肯定是要丰收的。”另一个渔民说道,“东家一来,就能赶上这样的大晴天,甚至还比平常暖和些。” 第232章 因为这里曾经是祝姣的封地 望舒被哄得开心,下海了两日多,在清晨逐渐靠岸。 他们用一些可以转动的圆木放在拉网上岸的必经之路上,用圆木的滚动减少阻力。 望舒的力气大,带着两个暗卫也同样拽着网往上扥,网里的鱼虾会被动的在被拽上来的一瞬间跌入网的中间,只有极少数会停留在原来的位置。 一个稍微矮小瘦弱的渔民,拽着船上的网用类似于狭窄的锁链将其先扣起来,这样一样会减少打捞的阻力。 直到最后,最后一下大家需要一起喊一二三,才能完全拽上来。 可拽上来的那一瞬间,里面白花花的都是鱼虾活蹦乱跳,满满的一网,望舒心中燃起满足感,好有成就的一件事。 这就算是一次大丰收了! 望舒随着渔民一起振臂高呼,他们站在船最高处,用手做成喇叭状,对着大海,发出兴奋的高喊声。 逐渐靠岸,渔民把一船已经分好的鱼交到雇主的手里,这个雇主是顾氏登记在册的员工。 他们会直接给渔民一个相应的本钱,然后再抬高价钱卖到内地去。 每次这样平安归来的大丰收,总要带着好东西去海神娘娘庙里还愿。 望舒等着他们结清了工钱,准备拿着这些工钱中的很小一部分给海神娘娘买贡品。 “不必了,贡品的钱我出。”望舒他们三个除了最后有点用以外,其余的都算是船上的累赘,虽然不分走他们的钱,望舒也同样过意不去。 这下渔民们更高兴了,想要等下山拉着望舒到酒馆里喝顿荤酒。 “喝酒就不必了。”望舒微微一笑,“我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 像去前一样,他们再次踏上山路,烧香还愿。 再次见到顾泽川,他正蹙着好看的眉,嘴里念念有词的骂下面的人办事不力。 门紧紧闭着,望舒只好隔着支开的窗户,窥见了顾泽川的身影。 他训人的时候坐得笔直,眼神里带着愠色,底下一群掌柜跪在地上,低头垂目,不敢言语。 望舒见过他很多模样,或者兴奋,或者流泪,或者担忧,却从未见过他这样厉声厉色的训斥。 他们武将绷起脸时不怒自威,顾泽川绷起脸来却像是个清冷的温润公子。 仔细听听,是顾泽川发现有些账目出现了问题,往上报的时候自己偷偷吃了回扣。 是个做生意的都多少会自己吃回扣,但这里有几个人竟然把疏通关系用的钱往上抬,展示自己的“清廉”。 他们为商的最怕当官的,理应用钱疏通关系,但是给得少报得高,若是让官员们知道,他们谁也吃不了兜着走。 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肯定是要和官员关系紧密的,前些年祝归也看中了顾家父子的安分守己,望舒逐渐长大参与朝廷事后,有她的周旋和保护。 更不要说现在,望舒的权力一家独大,除了祝霁棠以外,只有一个望舒,顾家的生意更顺风顺水,哪个两三品的大官不会看在新安郡主的面子上多给他们顾氏些优待呢? 正因为高处不胜寒,顾泽川对这些管得就更严格,更加学着夹着尾巴做人,低调又谦卑。 也许是训诫的太过投入,许久后他还是没有注意到望舒已经站在外面。 听到他说“能不能夹着尾巴做人,实诚一点”还带着北辞的口音,下面人明显听不懂他突然飙出来的方言,不约而同迷茫的抬头看了一眼他。 顾泽川依然在气头上,没注意到下面这群人略带无知的眼神。 望舒噗嗤了一声,原来听上级训话,竟然真的有在认真听,祝归雷霆大怒,只要和她没关系的时候,她都在想美事开小差。 她的声音太突兀,引来所有人的注目礼。 “你怎么来了!”顾泽川前一瞬间脸色低沉,后一瞬脸上带了欣喜,他绕过这些掌柜,去给望舒开门。 大狗的眼神足以代替他的肉体包裹住整个望舒,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让望舒进来,示意她坐在自己刚刚坐的上位。 他自己则是搬了小椅子,坐在望舒的下手边,不忘了把小点心推到望舒面前:“你若是无聊,就吃点糕点。” 等伺候好了望舒,顾泽川又言简意赅的宣布了一些事情,开了个简短的会议,但很明显他在赶时间,想轰走前面这些碍事的人。 掌柜们得到释放,鱼贯而出,很快屋里只剩下了望舒和顾泽川二人。 “他们惹你生了那么大的气?”望舒用手托着点心掉下来的碎渣,转头问顾泽川。 “胶州的问题是个普遍的问题,陈朝各地都不会少,是个大工程,我不能因为你的庇佑而无法无天,皇上面上不显,下面的官员也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顾泽川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凝重,他定定的看着望舒:“阿予,明年我大概要到因为这件事在国内走一遭,抱歉。” 其实他知道,望舒就算没有他的陪伴,也会有柴翊、张翊、李翊,孤单的不是她,而是他顾泽川,可他还是要和望舒道歉。 “好。”望舒点了点头,把点心的最后一口吃完,才继续道,“我知道的。” 可想到自己要离开,顾泽川还是不高兴,就连用晚膳都多愁善感起来,贴着望舒不愿意离开。 “见过胶州刺史了?”望舒见暗卫的身影从窗户经过,在他进门的一瞬间问道。 暗卫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令牌交还给望舒:“郡主还有别的吩咐吗?” “暂时没有了,他知道了就好。”望舒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辛苦你了。” 暗卫退下,顾泽川好奇的开口:“另一个暗卫呢?你派去哪了?” “你可知胶州原来是谁的封地?”说起这个,望舒直接换了话题,反问道。 “谁的?” “祝姣。” “……”顾泽川对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他仔细回想了很久,才忽然记起,是那个被他们烧死在船上的公主。 祝好费尽心思藏起来的“同父姐妹”。 第233章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我娘哪有那么好心真的帮她?一开始我也被我娘给唬住了,后来才想明白,是因为齐鲁这块肥沃的土地,有山有肥沃的农田有海,离北辞也不远。 离江南也不远,算是个中间地带,这么好的条件,我娘当然要把这里占为己有,她的手札里还记录了些关于齐鲁的事。” 望舒细细的解释给顾泽川听,她说得也还算隐晦,又或者说,是祝好和祝姣做了个交易,用齐鲁封地的权力,换祝姣一条命。 祝姣也是个聪明人,虽然祝好死了那么多年,但面对祝好的亲生女儿,她只能骗望舒是因为关系好所以搭救。 这样望舒不知道封地一事,祝姣也不知道祝好把封地到底怎么打算,交给了谁,省得望舒和这个祝好的传人斗法,把她祝姣夹在其中,性命难保。 但她不知道,祝好虽然死得早,却把前半生所有经历都尽数写在手札中,交给了望舒学习和借鉴,若是说还真的有人毫无保留的疼爱望舒,一定是祝好。 她也不知道,望舒继承了祝好的心狠,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祝好表面留她一条命,实则是祝好知道,望舒也不会让她再活着。 母女俩相处了短暂的四年,可这默契,却炉火纯青,像是几十年的挚友。 望舒不说,顾泽川当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听闻后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齐鲁,这么大的一块地,现在都在你的掌管之下?” “岂止?我有一个积极上进的好娘,给我打下了不少的基业,子舆,你不知道的惊喜还多着呢。”望舒臭屁又自豪的看向了顾泽川。 “你顾家的生意遍布全国,我祝舒也同样大权在握。”望舒捏了捏顾泽川这张怔愣的脸,“别的不知道,你眼光确实不错。” 顾泽川又高兴起来了,扑住望舒,把她抱在怀里:“那德昭帝放你离开北辞的这些年,你真的都在望各庄当农户吗?” 要是说十五岁的望舒孑然一身,只带着对祝归愚忠的满腔热血孤军奋战,那么二十岁的望舒,则是带着放虎归山又回角斗场的锐气,披荆斩棘。 “是啊。”望舒跨坐在顾泽川的腿上,双臂搭在他的肩膀,挑眉回答,“不是当农户,我怎么能那么会种地?” “不信你问柴翊,是不是每天都勤勤恳恳的生存。” 顾泽川见状想抱着她到床边,他突然发现自己又不了解望舒了,或者说他又发现望舒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一时间只想臣服在她的身下。 是个人都会慕强,若是说顾泽川掌管着最底层的“财”,那么望舒就是完全压制在他上面的那层“权”。 望舒忽然开口:“你冷静冷静?我先去洗个漱。” 午后的温度高些,沙子也不至于冰凉的刺骨,望舒脱了鞋袜,挽起裤脚,踩在沙滩上。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兴奋,白皙纤细的小腿上还留着点红痕,顾泽川想把她的腿盖住,还好四下无人,若是有人来,一眼就能看到他们昨夜欢好的痕迹。 望舒不让,她扬起双臂,往海边走去,眼看着快要走到海水能漫过来的沙滩处,顾泽川赶紧拽住了望舒。 “可别踩海水里,以后有机会,我们夏季去海边玩,你再进海里。”顾泽川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他对昆祁山上望舒被埋在雪里,被冻僵的事心有余悸,不用学医都知道姑娘家不能受凉。 就算她身体里的内力雄厚,还有只避寒蛊,但冬天赤脚踩进海水里,肯定是不行。 “知道了。”望舒嫌弃顾泽川啰嗦,她手里提着个小铁桶,光着脚在地上寻找透气的窟窿。 是渔民传授给她的,这叫做赶海,在海边能找到一些蚌类的食物,偶尔还能抓到小螃蟹。 她一边捡着好看的贝壳放到顾泽川手里,一边颇有经验的挖沙。 只可惜,这些蚌类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全都机智的逃跑了,能被望舒揪出来的寥寥无几。 “在几千年前,在还没有铸铜钱和印刷银票前,人们用贝壳当做金钱进行交易。”望舒指着顾泽川手里这捧五颜六色的贝壳。 “我一开始还好奇过这种海贝在海边不是随处可见吗?这怎么能算是金钱呢?”望舒叙述,顾泽川在一旁认真的听着。 “我也好奇过。”顾泽川听到这里笑了起来,“我还问过父亲,那这样很不公平,我们起早贪黑看账本,眼睛都瞎了,才获得的金钱,他们岂不是每天到海边玩一玩,就来钱了?” “那后来呢?你怎么知道真相的?”望舒感兴趣,接着问道。 “原来海边的人,不用这个作为交换物,只有内地的人,获得海贝的方式稀有,比较困难,所以才用海贝交换。” 因为我们都是内地的人,看的是内地的历史记载。 更不要说更原始的以物易物。 两人拉着手在海边慢慢的散步,有时望舒会坐在海边的大石头上休息片刻,嘴里念叨着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只可惜,此海非彼海。 休息够了,她又蹲在地上用湿润的沙子堆城墙,堆成两垒厚厚的城墙,上面还有形象的了望台和最前面的城门。 把贝壳放在对峙的两城中间,当做士兵,五彩斑斓的一大片。 “你不会想说黑云压城城欲摧吧?”顾泽川捅了捅城楼上的贝壳,“你这手艺,以后穷疯了,还能混口饭吃。” 望舒被逗得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子舆,你要知道,我一个人很孤独时,就会用各种方式逗自己高兴,没日没夜的看书,只会变成书呆子。”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每到一处,都能和对应的书中内容结合起来,民俗、景色,样样映入她的眼帘。 她遨游在天地间,即使真的渺小如蜉蝣,即使真的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她也同样感受到了世间的广阔。 宇宙之大,她不能上天入地,却在有限的空间里,把自己的见识,充足到最佳,大到治国,小到农耕,大到天地间,小到北辞城里。 第234章 给了她们一个月的额外时间 顾泽川只能忙里偷闲的陪望舒玩半天,趁着离得近,他快马加鞭去了一趟隔壁不远的辖区。 剩下的时间又剩下了望舒一人,她每日午后都要到沙滩上踩一踩沙子,到了晚上,就尝一尝胶州的小吃。 看着顾泽川在自己的行程单上划上最后一个勾,他说:“明日,我们该回去了,你要是还没玩够,我们可以再留两日。” “感觉你在打哑谜,实际上在说,你要是还有没办完的事,我们就多留两日。”望舒侧躺,用手托着脸,笑脸盈盈的看着顾泽川。 顾泽川笑逐颜开,踱步到床边:“这下好了,我知道你的事都顺利办完了。” 等了一会也没见望舒再回应,顾泽川本来在整理自己的被子,纳闷的看向身边的人:“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今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望舒一个鲤鱼打挺,滚到顾泽川的怀里,小声问他。 “?” “我不知道有没有和你说过,祝霁棠的选秀在咱们来胶州之前已经颁布了下去,今日我在城里,听到了几位姑娘在讨论此事。”望舒说道。 “她们说了什么?让你突然怅然若失?”顾泽川搂住望舒,把她后面的被子塞得严严实实。 望舒也说不清道不明:“她们都是被初选递上折子的,我想到了太后娘娘和矜太后,子舆,那日祝霁棠伏在我怀里哭得痛不欲生,我又想起来了。” 顾泽川也紧跟着叹了一口气,这事他当然听说了,不久后世人都会知道他是个狠毒之人,连自己的母亲都能赐毒酒杀死,谁又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如此这般难过呢。 他的脆弱,只在望舒一人面前展现,可望舒又不能向外诉说。 * 回到北辞,已经是冬月的中旬,本来由太后来主持的初筛事宜,一股脑的被推到了望舒的身上。 偌大的皇宫,认识望舒的,只有内务府的总管和祝霁棠身边的掌事大太监和宫女。 户部尚书倒是位老熟人,他一见到望舒坐在里面,就激动得连磕了几个头:“新安郡主总算是回来统领全局了,就这个选秀的事,忙得下官和属下们焦头烂额。” “这都焦头烂额?你们这官当得也不称职。”望舒接过他的话,示意旁边内务府的太监赐座。 “郡主有所不知,”户部尚书见到望舒就像见到了主心骨,连忙往外倒苦水,“郡主出游,臣和皇上几次提起初筛的事,皇上都在推辞,说等您回来再办。 眼见着都要到了正月,钦天监的大人算了吉日,把最终的殿试放在了正月十五前两日,这时间太近了。” 他轻声抱怨着,同时一股脑的让下属把怀里的这些个折子摆到望舒面前,和之前望舒参见过的科举人数,有得一拼,比那个还要正式些。 折子上是各地试婚年龄的有品级的官员的女儿、妹妹,标注各方面信息都很清晰。 望舒翻看了几个,年龄大多十五六岁的样子:“这选什么样的?” “郡主也不知道?”户部尚书傻眼了。 “……”她倒是也忘了,上一次选秀,已经是几十年前了,眼前的这位户部尚书,确实没经历过。 两人面面相觑,望舒心下有了想法:“把那些芝麻官的,地方偏僻的,筛出去,第二轮可是要各地的姑娘们进宫?” “是,所以臣说时间不够,等初试入选的名单下来送到各地,再令她们进宫,耗时不短。”户部尚书如实说道。 “那就把所有偏远地方的都筛掉,留近些的,再快马加鞭送入选人名,上面加上一句,正月初八之前不能进宫的,也全都淘汰掉。” 户部尚书的眼前一亮:“郡主的这个办法好,不想入宫为妃的,自然会在路上磨蹭,正好将其淘汰,两全其美。” “不,”望舒的眼睛眨了眨,“尚书误会本郡主的意思了。” 户部尚书愣住:“那依照郡主的意思是……” “到不了的,细细核实,除非是送达命令太晚的以外,全都是违抗皇令的,一个六品乃至五品以上官员违抗皇令,尚书可明白,是什么意思?” 望舒的声音逐渐冷了起来:“皇上根基不稳,不狠如何治国?” 这句话里,户部尚书只从中间看到了四个大字“格杀勿论”。 用了一天时间,翻遍了所有的折子,确定了人选,再由户部尚书连夜召人前往各地通知。 等这些着急的事都办完,户部尚书才把望舒的决策说与祝霁棠,颇有先斩后奏的意思,祝霁棠听闻不禁笑了起来:“她已经很仁慈了,这件事全权由她代理,不必再问朕的意见。” 户部尚书发现兄妹俩一个比一个狠,扶了扶额头上的虚汗,告退了。 “康启。”祝霁棠忽然唤他现在贴身的大太监的名字,一旁站守的太监应声:“皇上。” “你知道新安,从极偏远的西南边陲,骑马到皇宫,用了多久吗?”祝霁棠询问道。 “奴才那时还未到皇上身旁伺候,对此事不知。”康启大概要知道祝霁棠说什么了,但他还是实话实说道。 “她跟朕说,她用了三十八个时辰,不眠不休,赶回了家。”祝霁棠说道。 “那你知道,她给了这群女人多长时间吗?”而且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位置,能远到与望舒锁在的望各庄媲美。 “一个月有余。”这个康启知道,算清楚了时日,他刚刚还在心中诽谤新安郡主是位不折不扣的狠人,杀戮果伐,现在他要给新安郡主道歉。 这么长时间,不能到北辞的,死不足惜。 祝霁棠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清楚就好,让尚书也心里清楚清楚。” “是。”康启听闻,连忙离开御书房,把这件事让小太监转告给户部尚书,让他别误会了新安郡主才好。 康启明白,新安郡主虽然与皇上非同胎兄妹,但是两人之间的情谊,是和同胎兄妹相同的,所以他不能得罪了新安郡主。 第235章 随意睡的龙床 “皇上,新安郡主来看您了。”仔细看康启那张按理来说应该无论何时都面无异常的脸,都有些眉飞色舞的意思。 话音刚落,望舒就出现在了御书房里:“昨日没空,今日来看看你。” 祝霁棠的眼睛亮晶晶的睁得圆圆的,看着她没说话。 “胶州的海真的好有意思。”她走上前两步,大胆的捏了捏祝霁棠的脸,“这些日子倒是稍微胖了些。” “我有在好好吃饭。”祝霁棠挺直了身子,将脸凑到望舒面前,“你呢,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和你不一样,我成年了抽条了,没那么容易补回来了。”望舒也是小肉脸,但现在怎么看,怎么看不出来肉脸的样子了。 康启偷偷看了眼两人,不得不说,长得真像,他在心里嘟囔道。 几年前还没这么夸张,这两年都成熟了,才发现骨相、皮相都相像得很,只有嘴和下巴不太一样。 叙旧结束,祝霁棠高兴得把手里一半的奏折都扔到望舒面前,唤来康启为望舒磨墨:“来都来了,就帮帮哥哥吧。” 他跟望舒撒娇,望舒无奈的坐在他身边不远处,拿起了第一个折子。 祝霁棠做皇帝也快仨月了,看起来已经是得心应手,他偶尔会和望舒讨论一会,让望舒拿个主意来。 “什么时辰了?”望舒伸了伸懒腰,晃动有点酸痛的脖子。 康启回答:“快到午时了,皇上和郡主何时用膳?” “现在吧。”祝霁棠说着也停下了手里的笔,抬起头来。 “吃完还要去找宫里的管教嬷嬷,剩下的奏折你自己看吧。”望舒想起来自己入宫还有正事,这边还要和管教嬷嬷对接流程。 “怎么看着你比我还忙。”祝霁棠不乐意了,小声抱怨着。 他私下在望舒面前从不用“朕”来形容自己,望舒也从不喊“皇上”,若是喊皇上,望舒也觉得很奇怪。 望舒吃过饭就容易犯困,她小鸡啄米似的托着下巴,眼神呆呆的,给她个倚靠,她立马就能睡倒在原地。 “过半个时辰把管教嬷嬷叫乾清宫去。”终于在望舒睡着的一瞬间,胳膊往下掉落,眼看着脑袋就要猛地垂下。 祝霁棠眼疾手快,两只手托住了望舒的下巴,这样的动作令她惊醒,她带着点慌张的迷茫。 “睡吧。”祝霁棠俯身把望舒抱了起来,“就赏赐你睡一会我宝贵的床吧。” 后面他还嘟囔了自己的床是如何精心铺质的,软硬适中,睡起来如何舒适,但听在望舒耳朵里则只是嗡嗡一团,很催眠。 望舒再醒过来,管教嬷嬷已经等候多时,她揉了揉眼睛,自觉现在的样子见人不礼貌,很快吩咐了些清水洗脸。 祝霁棠把她扔床上睡觉,还贴心的给她解开了头发上的簪子,现在一团波浪卷发披在脑后,她随意的撸了一把。 “让你久等了。”望舒走到外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乾清宫,祝霁棠为他自己选好的一张龙床上睡的。 乾清宫别的没有,寝宫和床铺多得是,皇帝选一张床睡,其他那些床也都会放下帷幕,怕的就是有刺客来刺杀,所谓狡兔三窟。 祝归为自己选择的床铺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祝霁棠还特意翻看了帝王起居注,这张床上,没睡过人。 嬷嬷在宫中多年,知道祝霁棠和望舒的关系最为亲厚,但也不曾想两人丝毫不避嫌,随随便便同睡一张床。 一时间心里产生了诡异的割裂感。 “新安郡主。”嬷嬷连忙行礼。 “初试进宫的姑娘,怎么选定为秀女?嬷嬷和我说些细节?”望舒开门见山,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润喉。 “其实这过程郡主也知道些,左不过就是验身。”嬷嬷心下了然,连忙说与望舒听。 “不仅仅有是否清白,还要看身体是否健康,有无伤疤和畸形,模样是否端正,这样再筛出来的大概一两百人,便是秀女。 之后就是皇上和郡主亲自主持的殿试了。” 若是和其他什么姑娘说这些细节,她还怕对方会有些害羞和尴尬,可对面是阅人无数的望舒,她觉得说什么话都很方便。 方便得就像是跟皇后和太后说。 “宫里的人手是不是不够?”望舒揉了揉眉心,“太监、宫女,各宫打杂的,是不是都得选?” “这事您得问问女官和大总管,奴婢不是很清楚了,但人手肯定是不够的。 奴婢这边的人也不多,如果赶时间些,也得三四天才能筛完。” “你只有四天时间。”望舒在心里懊恼了一瞬间,早知道就让她们正月初五入宫,也不会这么为难宫里的嬷嬷们。 “够了。”嬷嬷点了点头。 教养嬷嬷走了没多久,祝霁棠带着宫女太监提着些梅花酥进了乾清宫,看见望舒正在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算数。 “我已经命人去找了女官和总管,你这后宫里空的不仅仅是妃嫔,下人也少的可怜,怪不得这两个月你皇宫的支出,没比我这郡主府多出来多少。” 望舒头也没抬,捏了块酥饼进自己的嘴里:“小伙子挺节省啊。” 最费钱的就是养一群女人,但是不养的后果,就是祝霁鸣。 国库充盈,不差这些钱,更何况祝霁棠和望舒是出了名的该省省该花花,步行走着去寻花。 两人闲聊的功夫,女官和总管进了屋,跪下喊皇上,又喊新安郡主。 随后两人各自报告自己手下的宫女太监,太监倒是从小就卖进宫里,人数众多,足够用了,可是这宫女,实在是零星散碎。 “这个就近吧,”望舒揉了揉眉心,“你那现在有的,品行样貌差不多的,优先等着分给妃嫔,这些日子从北辞周边选些宫女进来,当二等三等的。” 望舒很快思路清晰的指派任务,雷厉风行,傍晚就出了皇榜,选身世清白人家的十五左右姑娘当宫女。 她看着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天色已晚:“回去了,泽川等我回去吃饭呢。” 说起顾泽川,望舒的脸上染上些甜蜜,明显是恋爱中的模样。 第236章 望舒也被软禁皇宫 祝霁棠翻了个白眼:“天天就知道顾泽川,就这么离不开他?” 满脸写着晦气,他一个孤家寡人是不会懂的。 “你不懂。”望舒拍了拍祝霁棠的肩膀,仰天长啸离去,临跨过门槛还满含深意的看了祝霁棠一眼,冲他嘚瑟的眨了下眼睛。 后宫的各项事宜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包括各殿的修葺、各个宫殿的人员配备情况,全部在望舒幕后指挥下有条不紊。 但女官和总管两人始终没明白,望舒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不出现在这些宫女太监面前,且特意强调女官和总管,不必把她的身份说出去。 忙着忙着,这件事也就被两人抛在了脑后,毕竟只要祝霁棠身边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认识新安郡主,就可以了。 腊月,一个本应该大红一片的月份,今年只有一片惨淡,连往年络绎不绝的鞭炮声今年都少了许多。 顾泽川和柴翊两人正蹲在院子里一起放鞭炮,两人见面就会互掐,偶尔阴阳怪气两句,今天过年,也是难得的和谐。 “郡主,皇上说请您进宫过年。”太监从皇宫里到来到郡主府,向望舒说出祝霁棠的心愿。 “等晚膳就到。”望舒也正有此意,眼看着放完鞭炮的两人又要因为望舒的“归属权”吵起来,望舒连忙打断了两人。 “跟我去皇宫,陪个孤家寡人?”没有了国宴,但是家宴还在,望舒大声询问两人的意见。 两人均没有任何异议。 家宴所在的宫殿和国宴所在的宫殿位置不同,家宴在更温馨的宫殿里,大家虽然各有各的桌,但也算是围在一起的。 祝霁棠坐在正前方,桌子是别人的两倍长,望舒坐在祝霁棠的右手边,顾泽川和柴翊坐在望舒的旁边。 望舒对面坐着祝锦一人,他身边坐着祝长昭,祝长樱带着她的郡马坐在祝长昭的旁边。 家宴,也不过这些人。 祝长昭太久没有这样面对着望舒和她说话了,吃饭吃到一半,他从位置上下来,带着酒壶和酒杯,与望舒对饮。 他已经长大了,现在也是个年近十八的少年郎了。 再看他身旁的祝长樱,已经有了身孕,并且已经显怀,她只能穿着很宽松的衣服,她和望舒说,孩子大概在三月出生。 望舒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偶尔能感觉到胎动,好新奇的感觉。 “新安。”柴翊抢先一步在望舒面前撒娇,“你看别人家的孩子都要出生了。” 顾泽川捂住柴翊的嘴:“都没轮到我,你急什么?” 望舒噗嗤一声,和祝长樱说:“见笑了。” 祝长樱摇了摇头:“七表姐比我还大一岁多,现在都尘埃落定,也该要个孩子了,继承爵位不是?” 这就是她们与其他人思维不相同的地方,若是望各庄的老太太们催孕,说的都是以后要了有人养着,会被婆家看不起。 而她们想要生育,是为了继承爵位。 “尘埃落定?我看未必,太早了,长公主当年二十八才成亲生子,我还有七年。”望舒的声音骤然压低,更像是和祝长樱说小话。 旁人也确实都没听到。 酒过三巡,望舒喝得有点多,脸色微微发红,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祝锦带着子女向祝霁棠告退,只剩下了望舒。 祝霁棠的眼睛也不复清明,显然也没少喝酒,他面前摆了两三个倒下的酒壶。 他站起来,用还算稳健的步子走到望舒面前。 望舒坐在那仰头看着他,祝霁棠双手撑着桌子,低头与望舒的视线相撞,他说道:“新安,留下来陪我吧,别再离开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在场的各位都酒醒了。 顾泽川在下面偷偷攥住望舒的手,他感受到了望舒在他手上,轻轻的划了几笔,痒痒的,带着告别的怨念。 望舒站起来,从桌子这边绕过去,站定在祝霁棠面前:“祝霁棠,你果然在忌惮我。” “谁会不忌惮新安呢?新安太厉害了,不留在宫中,留在我身边,新安,我确实害怕。”祝霁棠伸出手,抓住望舒的手,“留下来吧,就当是为了哥哥心安,留下来吧。” 像是醉话,更是酒后吐真言,望舒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这样死死盯着祝霁棠。 祝霁棠紧紧抓着望舒的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挽留即将离去的恋人。 他的眼角带着鳄鱼的眼泪,语气听起来卑微又敏感,他表现得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你想,这场游戏我就陪你玩,等你玩够了,就放我离去。”望舒没有从他的手里挣脱,许久后,才答应了这场荒唐的游戏邀请。 “你我自幼一同长大,祝霁棠,我在想什么,你在想什么,我们双方都清楚得很。”望舒又说道,“这种荒谬的事情,也只有你祝霁棠能做得出来。” 祝霁棠此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新安,那这场游戏的主角,邀请你成为另一个主角。” 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过后,望舒转身,抱住顾泽川,松开后又抱了抱柴翊,雨露均沾,端水大师。 “你们回去吧。”望舒微笑着对二位说道。 “新安?”柴翊惊愕,带着恐慌,“新安,他就是想软禁……唔唔唔唔唔” 柴翊直接挑明了祝霁棠这肮脏的想法,却被顾泽川一把拽住,捂住了他的嘴,后面的话全都停留在了嘴边,说不出来了。 “泽川,拜托了。”望舒的语气凝重。 “那我们,有缘再见。”顾泽川同样报以微笑,如果忽略他眼睛中隐约可见的湿润的话。 柴翊在哭,顾泽川在隐忍着,紧紧禁锢着柴翊,两人相携离开宫殿,不知从何地冒出个暗卫来:“郡马,侧君,这边请。” 一队暗卫“护送”着两人离开了皇宫。 在他们看不到的角度,望舒面无表情的落下一滴清泪,她早就预料到了的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史书上从未记载过如此荒谬的游戏,现在,要在祝陈王朝,上演了。 第238章 选秀 “奴婢也只想活着。” “奴才也只想活着。” 高风险高回报,只有养老摸鱼的人凑在一起,才只想活着,但偌大的宫殿只有这么四五个人,确实打扫不过来。 望舒想着还得让女官和总管找几个愿意到这里当差的才行。 说曹操,曹操到,女官看到屋里这几个人,愣住了一下,复而不忘了喊:“主子。” 望舒让晴荷他们几个下去,女官这才说道:“郡主,皇上的意思是每月郡主府的账都拿到宫中由您来掌管。” “他能给我拿来就是,你和总管再给我找几个宫女太监来做粗活,要那种只求活着的,嘴严的。” “清竹……让祝霁棠问问清竹,愿不愿意来宫里,她在临王手底做事。”望舒吩咐道,两人又说了一会关于各宫人员分配,女官才迟迟告退。 正月初八,宫门落锁,望舒披上狐裘袍子,夜里往管教嬷嬷那里去了一趟。 “尚书大人可是把人统计好了?” “郡主,这个册子上的,是未到之人。”嬷嬷将小册子双手呈上,望舒随意的翻了翻,大概十余人。 “明日别出了乱子,我就不在旁边监督了,你全都安排好。”望舒冷笑了一声,“拿去给祝霁棠吧,他知道做什么。” 也不过是,要抄了十几家,见点血,弄回点银两,充实国库罢了。 清竹是小跑进的忘忧殿,本来还强忍着泪水,可见到望舒抱着猫笑吟吟的看着她时,眼泪就止不住了,她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肝肠寸断的,引得忘忧殿其他宫女太监纷纷侧目。 “别哭了,清竹,再陪我走一段路吧。”望舒拉住她的手,将温暖的力量传给清竹。 “好。”清竹回答,“这辈子,清竹只想追随您。” “你们都听她的吩咐就行了,她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让你们做什么就别做什么。”望舒发了话,所有人都一口一个清竹姐姐的喊她。 望舒的行踪诡秘,清竹习以为常,晴荷和她一样算是伺候望舒的一等宫女,见来了个懂的,连忙小声询问:“清竹姐姐可是知道主子喜好?这几日主子不用我们伺候,也不怎么跟我们说话。” 清竹在他们眼里,大概就和陪嫁丫鬟差不多,算是望舒从家里带来的,从小就伺候望舒,当然更懂望舒些。 清竹哭的眼睛都还是肿的,望舒不知道从哪要来了两个热鸡蛋给清竹敷眼睛,此时她正捂着鸡蛋,坐在桌子前发呆。 “她……”清竹欲言又止,太多的话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跟了她,只要安分些,她对下人极好。” “好。”晴荷点了点头,恰巧望夙踱步过来,巡视它的新领地,晴荷又问道,“主子很喜欢猫?” “猫是一位贵人给的,猫倒是需要精心伺候着。”清竹没有明说了身份,显然是知道了望舒和祝霁棠在玩一场荒唐的游戏。 “都好几日了,这只猫也没能和我们亲近,大家都不怎么敢摸它。”晴荷和清竹告状,“昨日想给它放粮,还被抓了一下,索性穿得厚实,没被抓伤。” “它不老实,你就喊它顾望夙。”不知何时,望舒过来寻猫,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果然,听到了顾望夙三个字,望夙就激动得窜了过来,抱住了望舒的大腿要吃的。 “主子。”晴荷还有点慌张,连忙站起来行礼,好像做事偷懒闲聊被东家抓住了把柄。 “不是来找你们的。”望舒摆了摆手,抱着望夙扬长而去。 “在她眼里,现在无事,就是休息的时间,你不必紧张。”清竹显然就见过大世面了,丝毫不慌,只是得心应手的站起来行礼,再目送望舒远离。 “主子的耳朵,也太好使了些。”晴荷还是心有余悸,声音还颤着呢。 “主子每日都要习武一个时辰,她的武功,好着呢,所以也根本不需要有寝室外守夜的宫人。”清竹再次解释道,“就这几个太监,若是真遇到了什么,根本保护不了她。” 所以有人在外面,只会打扰到她睡觉,帮倒忙。 晴荷的三观被一次又一次的刷新,现在她不认为主子是皇上的宠妃了,更像是皇上的……武学师傅。 后宫选秀,六人一组,站在殿外,与里面的皇帝相隔五步远,祝霁棠正好能看清她们的长相。 秀女不得抬头直视皇帝,看不到他的长相,同样也看不到坐在祝霁棠身边的,望舒的长相。 说里面帮皇帝把关的是位郡主,她们就以为,是那位永泽郡主。 好多的美女啊,望舒美滋滋的端着碗热腾腾的山楂粥吃,一边欣赏美女的身姿。 祝霁棠颇为苦恼,眼睛这样睁着看她们,都快要瞎了。 “你到底在挑什么?”望舒看着祝霁棠这认真的眼神,觉得有点怪异。 祝霁棠就好像是在仔细看她们的五官,决定去留一样,虽然隔得不远,可要清晰的端详五官,还是有点吃力费眼睛的。 “挑合眼缘的。”祝霁棠随口说道。 “那你慢慢挑。”望舒挪了挪身子,喝饱后还打了个轻轻的饱嗝,“我四处溜达溜达,坐着太累了。” 祝霁棠目送望舒离开,才又把视线聚回到秀女身上。 她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偶尔还会放望夙去捣个乱,极大部分的秀女都能镇定自若。 只可惜祝霁棠的心中有个奇怪的评判标准,符合这个标准的人,少之又少。 望舒累得去偷闲,祝霁棠也同样看得审美疲劳:“多少人了?” 旁边的康启连忙回答道:“皇上,已经十九人入选了。” “新安说多少人最好?” “二十二人,且位份已经安排妥当,到时候按照家里的官职和皇上的喜好往里填就行了。”康启再次回答。 于是整个选秀的速度加快了不少,基本上六个人,祝霁棠草草一看就过,等望舒再回来,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就等你安排了。”祝霁棠将入选的册子交到望舒手上。 (注:按照唐制,皇后、四妃、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 第239章 后宫女人们的第一次友好见面 老天爷在祝霁棠当了皇帝之后尤为给面子。 比如现在所有被选上的秀女都挤着住进了储秀宫,等待着位份的晋封和住处的安排,各宫的宫人也都已经严阵以待。 这才开始下雪。 这是今年的初雪,正月十七的雪。 清竹将油纸伞垂放在门边,迈过门槛,率先蹲在地上用炭盆烤火。 “我出去的时候还是零星的小雪点,现在就鹅毛大雪了。”清竹对晴荷说道,“雪这么大,今天可别出门了。” “可不是。”晴荷搭话,将手巾递到清竹的手里让她擦擦被雪打湿的头发,“咱们主子还没定出个位份呢?皇上怎么会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主子?” “这事得罪了谁都不好,前朝连着后宫。”清竹摇了摇头,“早晨皇上身边的公公还来催过。” 清竹选择性的忽略了晴荷问的那句为什么交给望舒来做。 望舒提着笔,上面的墨都要干了也还没落笔。 东为贵,以故桑宫为首,其次便是这个永巷宫,离乾清宫最近,有个中原腹地二品武将的女儿,唯一被望舒划定为德妃的人,她决定让她住进永巷宫。 关雎宫的位置虽然在三者里排最末,却也挨着御花园,风景秀丽,是块风水宝地,等以后有了第二个妃,再让主殿住人吧。 自古武将不好拿捏,尤其是各州的武将,但适龄的女子不多,让祝霁棠招进宫里的,就两位,还有个三品的妹妹,望舒毫不犹豫的给了昭仪。 祝霁棠懒得赐封号,只能按照人家的姓氏,就秦昭仪了,住在故桑宫的对面,西六宫之首长春宫的正殿。 秦昭仪和德妃,也算是后宫的制衡双方,一个代理六宫,一个协理六宫。 甘露宫和储秀宫是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宫,储秀宫的位置也不错,空着吧,望舒美滋滋的给储秀宫划上个叉。 清竹此时正坐在一旁看望舒图得乱七八糟的后宫图,瞠目结舌:“郡主,您这是以公谋私啊。” “这也叫以公谋私?看着,我还能再过分点。”望舒说着给甘露宫的侧殿安排了最少的两个人,“住个才人,住个采女,消消停停的,谁也别来找我的麻烦。” 清竹说不出话来。 二十二个人,用望舒的排列方法,空了四个宫,只住两个人的宫,已经是最少的了。 关键是搬家的时候,祝霁棠也没有意见,这些妃嫔也都没有意见,晴荷听了墙角后偷偷来报:“陶才人不太高兴,她算是住得离皇上最远的了。” 至于最低级的采女,根本不敢发表任何言论。 “不高兴就不高兴吧。”后宫里的这些女人绝对不知道,住在最偏远地方的这位“民女”,是从幕后操控着她们的人。 “也没有太后和皇后,新入宫还需要去拜见谁吗?”望舒问身边的太监长皖,他怎么说也算是从小就在皇宫里的太监,对这些规矩略知一二。 长皖解答道:“只需要给各宫主位请安,现在德妃代理六宫之事,理应每月初一十五到永巷宫请早晚安,明日正好是第一次到永巷宫请安。” “您也要去?”眼看着就要到初一了,望舒一直都没提起这事,还以为是她不理会呢。 “去,既然戏开局,就得好好唱下去。”望舒点了点头,她手里握着两本厚厚的账本,是今晨从宫外送来的。 望舒这里靠近皇宫小侧门,每个月的账本就从这悄无声息的送到忘忧殿来。 早上还是清竹亲自去取回来的,其他人都不清楚是什么。 至于为什么是两本,柴翊早就默认了他这个柴府的主子是望舒,全都一股脑丢她这来了,也是为了每个月拿着个账本睹物思人。 “明早记得叫我早起。”望舒长叹一声,扔了账本打算早睡些。 没有男人和望夙抢被窝,这些日子都是它钻进望舒的被窝里睡觉,每晚望舒把自己收拾干净,还要再把望夙擦干净,才允许它上床。 以前这些事,都是顾泽川亲力亲为的。 一人一猫很快睡熟了,真好,又混过了一天。 德妃和秦昭仪在认人,望舒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互相姐姐妹妹的称呼着,嘴甜得很,就是不知道祝霁棠第一个宠幸了谁之后,还能不能这么和善相处。 “这位妹妹是……”德妃先开口了,不得不说,望舒站在一群年轻的小女孩中间,就像是个成熟稳重的少妇。 但她很明显没有敌意,望舒在里面不算最好看的,毫无特色,穿得也一般。 “皇上并没有给民女位份。”望舒一迈进永巷宫的门,就开始了经典的演戏模式。 “原来是望姑娘。”德妃立马把她的脸和身份对上了,“望姑娘伺候皇上多年,连本宫都得喊一声姐姐了。” 她捂嘴莞尔一笑,连着几个妃子都喊她望姐姐。 望舒有礼貌的一一回应。 大家有来有往的寒暄着,进了永巷宫的正殿会客厅。 位份低于宝林的,其实根本没有资格坐在会客厅里面,她们只能是搬着小凳子,坐在临近门口的位置,听里面的德妃说话。 望舒也该去那的,但是她是“皇上身边的唯一老人”,这个头衔令她坐在了离德妃最近的左下位。 “希望以后姐妹们能齐心,都是为了更好的侍奉皇上,不要争风吃醋……”德妃大概是昨晚上现背的场面词,对着下面这一群人说,还有点紧张。 散场得也很快,望舒的茶还没喝完,德妃就已经把所有人都轰走了,只留下了望舒一人。 “望姑娘,皇上可有什么喜好?”大家都刚入宫,德妃对望舒也算是客气。 “喜欢吃辣,喜欢吃烤食,不喜炖食。”望舒回忆了一下,好像祝霁棠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总是望舒吃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 “他倒是有个忌讳,他年幼时处境不好,见不得有人用嗟来之食侮辱人。” 德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多谢姐姐提点了。” 第240章 谁家得宠就是做糕点啊 “都是为了侍奉皇上,没什么好道谢的。”望舒一脸真诚大方的模样,引得德妃心里对望舒那点排挤感而有了罪恶感。 “姐姐说得是。”德妃为自己的行为而不由得欠身下意识行了个礼。 “郡主不回去?”清竹见望舒往北走,惊讶了一下。 “烧炷香再回去。”都到永巷宫了,难道还不该往故桑宫去烧炷香吗? 她拾掇拾掇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很久没给她烧过香了。” 自从那次麝香事件,她再也没踏足过这里。 故桑宫的大门虚掩,门上没有任何灰尘,显然每日都有宫人在这里收拾,院子还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有供奉着她牌位的侧殿锁着门。 望舒走到侧殿旁的那个小花池子里摸了摸,挖出钥匙来。 钥匙上已经有了铁锈,散发着腥味,她用钥匙打开了侧殿的门,提着裙摆迈了进去。 那是位全陈朝有名的画师,为祝好和祝归一同作画,现在这位画师已经云游四海,不知下落。 祝归生前来过这里,祝好的画像被展开悬挂在牌位上方,若不是祝好的牌位,望舒也同样觉得有点瘆得慌。 她运轻功,将画像从房梁上取了下来,仔细的端详,她们真的很像。 “清竹,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合,儿子随爹,女儿随娘。”望舒忽然开口。 一般的都是女儿随爹,儿子随娘,到了祝霁棠和她望舒这里,竟然完全颠倒了,这种巧合还正好出现在了两人身上。 “若不是母亲只生了我一人,我都要怀疑,祝霁棠真的是我的亲哥了。”望舒的手轻轻抚摸在画上的女子脸上,而后将画卷了起来。 她找到放画的纸筒,将其放好。 “娘,你的手札我已经要翻烂了,还有什么信息是你要给我,但被我忽略的?”望舒小声嘟囔着,“今晚托梦告诉女儿吧,猜您的心意,好难。” 烧了三炷香,望舒退出侧殿,把门再次锁了起来:“让做锁的师傅再做把钥匙出来,这把旧了。” 望舒将钥匙交到清竹手里。 从故桑宫出来时,没想到有人等在外面,望舒努力回想了一下,是季婕妤。 “季婕妤。”望舒丝毫不慌张,先打招呼行礼。 季婕妤抬头看着上面大大的故桑宫三个字,又看向望舒:“你的寝殿不在这,进这里做什么?” “皇上未将我禁足,这里也不是妃嫔的寝宫,为何我不能进来?”望舒反问道。 “皇上连个位份都没给望姑娘,望姑娘就不要期盼着能住进这里了,不是能进来,就代表你已经住进去了。”季婕妤觉得好笑,用手帕捂嘴轻笑了一声。 “望姑娘,可要注意你的身份啊。” “是。”望舒不想与她发生冲突,低头承认错误,虚心接受批评。 这也只是个小插曲,望舒完全没放在心上。 “郡主,我现在看出来您是真的宠着皇上。”清竹撇了撇嘴,“我都为您难过。” “无妨。”望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们去看看冰冻的千鲤池?” “郡主好雅致,明知道冰冻还要去看看?”清竹无力吐槽,“您不怕再碰上她们?” “当年在千鲤池,我给霁鸢逮上来过一条锦鲤。”望舒还没好好的逛一逛整个皇宫,如今有了机会,望舒自然想满处转转。 她觉得自己现在心态超好,但人每日都憋在屋子里,容易生心病,望舒又有得病的经历,她不敢让自己一直闷着。 坐在千鲤池旁的石头上,她邀请清竹也一并坐下来:“我们在这吹一会风。” “会风寒的。”清竹摇了摇头,“郡主,多爱惜爱惜自己的身子吧,顾公子前些日子还提醒我,要照顾好您。” “只是一会。”望舒不听劝告。 * “主子有没有听说,皇上已经开始翻牌子了。”天都已经黑了,晴荷从外面披着夜色进屋,“是苏美人。” “住在婉容宫的苏美人?”望舒翻出自己画的后宫图,上面清晰标注着每个妃嫔都住在哪个宫殿,都叫什么。 “对,听说今天下午苏美人就见过了皇上,所以晚上皇上翻了她的牌子。” 和别的宫报告这个消息不同,忘忧殿里更像是在聊八卦。 “她咋见到的?详细讲讲。”望舒很感兴趣。 “主子,奴才知道前因后果。”长皖插话,“皇上不来后宫,也没人敢到御书房去寻皇上,给他送什么吃食,但苏美人一马当先。 她跟自己的宫人说,在家里时,苏父的小妾就是靠这种到书房送吃食的方式,让苏父记忆深刻的,所以她大着胆子去了。 她带了一碗自己做的糖蒸酥酪过去,皇上觉得很好吃,晚上就翻她牌子了。” 刚说完这个“糖蒸酥酪”,殿院外守夜的小太监就跑了进来:“主子,皇上赐了糕点来。” 是个望舒面熟但是不知道叫什么的小太监送来的,他将糖蒸酥酪放在望舒的面前:“皇上说这个他亲自尝过了,很好吃,符合望姑娘的胃口,让奴才带两碗给您。” “苏美人做的?”望舒太了解祝霁棠了,他撅屁股望舒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什么翻牌子临幸,就是把她叫进去做糖蒸酥酪的。 “姑娘高明远识。”小太监扶额,“您尝尝符不符合胃口?” 望舒用银勺子挖了一口放在嘴里:“还不错,好厉害的手艺,她还会做别的吗?” 晴荷和长皖震惊但不敢说,他们的主子虽然没名没分,但是这“恩宠”,才是真正的独一份吧? 竟然还想让人家正四品美人做吃食。 “皇上说您只管点,既然吃着还不错,奴才就回去回了皇上。”小太监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带两碗,这碗就是给你们吃的。”望舒让清竹从侧殿拿盘子去,把一碗分成小块,每个人都尝了一口苏美人做的糕点。 忘忧殿的宫人受宠若惊,连忙跟望舒道谢,吃完又各司其职,屋里只剩下了清竹、晴荷和长皖三人。 第241章 该睡就睡吧,太矜持了 “皇上这是何意?”晴荷替在座的几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苏美人没有侍寝而是做了一晚上糕点,此事只有三人知晓,皇上、我和苏美人自己,我不说,皇上不说,苏美人更不会说自己没有侍寝。 大家都默认她侍寝,明早会得到一些赏赐,表面上是侍寝获得盛宠,实则是糕点好吃的赏赐,一旦有人知道她没有侍寝,你猜会是谁说出去的?” 望舒把问题抛回给晴荷。 “谁?” “当然是皇上御前某个不忠之人,他不过是借着这件事,平衡了前朝后宫,又拿住了自己手底下的反贼。” 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不出望舒所料,晴荷得来了婉容宫的消息,祝霁棠赏赐了很多珍贵布料和饰品给苏美人。 下午,她又从长皖那里得来个新消息,祝霁棠处死了自己御前的一个小宫女。 “这么光明正大的来这?你把我也靶子?”望舒也没起身迎接,手里还不停地在自己和自己对弈。 祝霁棠脱下厚重的明黄色披风,拍了拍身上的寒气,自觉的蹲在炭盆前烤火。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晴荷行礼后搬凳子给祝霁棠坐着,却被他制止了。 她只好站到一旁,与清竹并排站在一起。 “你又不怕。”祝霁棠理所当然,直到手暖和了,才走向望舒。 身后的康启提着个大包袱,放在了软榻一旁,开始解上面的结。 晴荷好奇的偷偷望过去,从包袱里露出来的,是一大批奏折。 “这棋你晚上再下,先帮帮我。”祝霁棠亲自把棋盘平移到另一旁的桌子上,望舒手上还捏着枚黑子。 祝霁棠把她手里的子拿走,把榻上的小桌子收拾妥当。 “前些日子下的雪,我还留着点水,煮茶喝要不要?”望舒把挺直的身子往后挪了挪,没听到祝霁棠的回话,就吩咐晴荷去煮茶了。 祝霁棠把奏折放在望舒面前。 “你需要子嗣,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望舒冷不丁的说道。 “皇后诞下嫡子,是规矩。”祝霁棠迟疑了片刻,小声说道。 “你又没有,倒是选个皇后来啊。”望舒翻开奏折,一心两用。 清竹在一旁为两人磨墨,祝霁棠注意到清竹:“清竹,你可算是回来了。” “皇上说笑了。”清竹的嘴角也微微上扬,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她开门放四皇子进来,祝霁棠都要先和她打个招呼表示友好。 “没有合适的。”祝霁棠摇了摇头,“满朝文武上下,这些重臣之子,有你在拿捏着,还要我做什么?” 姜淮、齐司丞、姜淮,在北辞的这些武将,怎么看也不能进宫给祝霁棠当皇后。 “那就该宠幸宠幸,前些年你不是玩得挺花?”望舒挑眉,“都二十二了,倒是羞涩起来了。” “你不懂,那是年少轻狂,再说了,我还没你多呢。”祝霁棠后半句的音量降低到了望舒几乎都听不清的地步。 他摸了摸鼻子,又看了眼望舒:“我来不是和你讨论这个生命大和谐的,下午我杖毙了个小宫女,你猜她是谁的人?” “德妃一家独大,地位有保证,还不用这种方式,秦昭仪的目标是德妃,也不必做这种事,倒像是那两个婕妤。”望舒逐一分析道。 “是钟婕妤。” “是她?”望舒也有点意外,“初一那天我见过她,看起来是个老实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祝霁棠双手环抱,把望舒盖在身上的被子从桌子腿处拽过来一些盖在自己的身上,“明日想吃什么?让苏美人再做点。” “别折腾人家了。”望舒叹了口气,“既然还没我的多,你倒是努力赶上我啊。” “原来你听到了。”祝霁棠摆了摆手,“今日姜淮在御书房向我询问你的情况,前两日齐司丞也是,看看,多少人惦记你。” 离了这些话题,两人又讨论了些前朝的事,如今有人给他出主意,帮他厘清思路,比单打独斗可强多了。 眼看着就要亥时,望舒赶人,祝霁棠才草草喝了最后一口茶:“茶不错,你那个宫女煮茶的手艺挺好。” “好就赏人家点。”望舒笑骂道,“快回去睡觉吧,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连望夙都睡熟了。” 祝霁棠也不啰嗦,穿好衣服就离开了。 不仅仅是晴荷,整个忘忧殿的下人都得到了一个月俸禄的赏赐,天降恩典,让他们觉得自己才是选了个好主子。 “娘娘,昨天皇上用过晚膳就去忘忧殿了,但是奇怪的是亥时皇上就离开了,未曾在那留宿。”德妃身边的宫女秋兰把得来的情报告诉德妃。 不仅仅是德妃,各宫也都收到了这个消息。 “皇上这是何意?只是单纯找她闲聊的?”德妃丈二摸不着头脑。 季婕妤住在永巷宫的侧殿,是望舒专门安排在这制衡德妃的,再加永巷宫的御女和采女,三个人都坐在德妃正殿里请安。 “她的年岁和皇上相差无几,皇上兴许是没兴趣了呢,但毕竟是皇上身边伺候的老人,皇上依赖些也正常。”季婕妤想起她在故桑宫门口见到望舒,猜测道。 “季姐姐说得有道理。”御女点了点头,很认可季婕妤的意思,“现在得宠的是苏美人,娘娘还是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苏美人身上。” 是交好,还是为敌,德妃需要掂量掂量。 而被他们讨论的主角望舒,刚刚在院子里练完一套剑法。 接下来的几日,几乎隔一天就能得到苏美人侍寝的消息,晴荷说得兴高采烈,刚刚请安回来,她就叽叽喳喳的和清竹说起各宫嫔妃的脸色。 虽然昨日还在侍寝,但今天苏美人很规矩的来得很早,表面上谦逊,实则暗暗炫耀,恨得其他人牙痒痒。 “感觉秦昭仪的脸都要气绿了,她手里的手绢 ,就要被她撕碎了。”晴荷的笑声在正殿里环绕着。 清竹也跟着在笑:“下一次可不许你去跟着请安了,我也想去。” “有事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看热闹一个比一个积极。”望舒笑骂道。 第242章 惩罚苏美人 “苏美人长得确实不错,皇上第一个宠幸也无可厚非,最关键的是人家胆大心细。”秦昭仪在自己的长春宫里嘟囔道。 分配给她的这位宫女倚露,已经是个宫中的老人,她很快提议道:“主子也可以用这种方式求见皇上。” 毕竟都进宫一个多月了,她连祝霁棠长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应该说整个后宫里,也就只有苏美人知道祝霁棠长什么样子。 秦昭仪若有所思,她想的可不仅仅是争宠这么简单。 巧得是,德妃也和秦昭仪心里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 三月十五,又是一同请安的大日子,望舒一向是勤勉的好员工,在德妃还没洗漱完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永巷宫的正殿门外,等着请安。 这是三月初一请安带来的风气,她明明是踩着点到的,却被冠上了迟到的名头,还被说连最得宠的苏美人都不敢迟到,她望舒,竟然敢迟到。 望舒面上没什么大反应,却在今日到得最早,既然不能做最晚的,就做最早的,把所有人都卷起来。 等她们卷到一个恨不得堪比早朝的时间,望舒再直接称病不来了,气死所有人。 德妃很生气,只能隐晦的问:“望姑娘怎么来得这样早?本宫都还没梳洗,看来望姑娘夜里没什么事,睡得早。” 望舒假装听不懂她的意思,还笑眯眯的回答:“是上次来晚了,这次生怕也来晚了,若是每一次都来迟了,德妃娘娘该罚我的俸禄了。” 德妃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也不能再怪她来得早了。 等了两刻钟,后宫的其他妃嫔陆陆续续的赶到了。 “苏妹妹获得盛宠多日,可谓是宠冠六宫,这殊荣也是头一份啊。”秦昭仪先慵懒的开口了,原来今日是想为难她。 望舒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身后的晴荷眼睛亮亮的,显然是要开始围观看热闹了。 “皇上也只是觉得臣妾做的糕点好吃,就留意了臣妾几分。”苏美人赶紧着澄清,心道不妙,估计是要被针对了。 “德妃娘娘虽不是后宫之主,如今也在代理六宫之事,苏美人理应向德妃娘娘敬茶。”季婕妤说道。 那确实,小妾应该给当家主母奉茶,没什么问题,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奉茶? 苏美人端着茶杯跪在德妃面前,端了许久,直到她的手指肉眼可见的都红了起来,望舒赶紧着作为和事佬说:“妹妹的手都红了,若是不能做糕点了,真有些可惜。” 没有说德妃有错,只是强调了她手红的事实,再搬出祝霁棠来,德妃听懂了望舒的话,抬眼看了望舒一下,接过了茶喝了一口。 “如今秦昭仪协理后宫,苏妹妹也应再为她敬一杯。”德妃的下巴扬了扬,看向了秦昭仪的位置。 秦昭仪略显得意,连忙坐直了身子,等着被敬茶。 苏美人在宫女的帮助下,又端了一杯茶来,刚跪下来,却因为膝盖处好像有个不易察觉的小石子,正好硌在了膝盖处,疼得颤了颤身子。 她动作的幅度已经很小了,可这茶还是溅到了秦昭仪的衣服上。 “你怎么搞的?”秦昭仪一下子站了起来,怒火一触即发。 “臣妾不是故意的。”见状苏美人赶紧把茶水放在地上,矮着身子请罪,“是地上有块石子,臣妾不小心硌了一下。” 望舒看热闹不嫌事大,三两步走到苏美人身边,蹲在地上仔细查看了一番,还真的从地上捡起块尖锐的小石子。 “德妃娘娘,您这做事的宫女也是够粗心的。”望舒捏着石子,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这样看来,望舒就是在维护苏美人。 德妃的脸色当然不好看,她的宫女被嘲讽,就是在打她的脸,还好秋兰比较机敏,连忙跪在德妃面前:“奴婢今早还没来得及打扫会客厅,今早望主子来得太早,奴婢怕望主子等得急了,就没打扫。” 三言两语,又把错误归结到了望舒的身上。 真行啊,望舒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说:“原来倒是我的不是了,那下次,我一定来晚点。” 德妃和秦昭仪的重点在于惩罚得宠的苏美人。 “不关望姐姐的事,是本宫这奴婢做事不力,只是苏美人敬茶撒了是事实,这还好没烫到秦妹妹,若是烫到了,可就留疤了。” 拜托,要是留疤,也是先被烫到手的苏美人留疤啊。 德妃再次把话题转到苏美人身上。 秦昭仪发现自己的想法和德妃不谋而合,她笑着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德妃娘娘也不必重罚苏妹妹。” 本来可以没有惩罚的一件事,到了秦昭仪嘴里,变成了必须惩罚。 德妃顺着台阶往下走:“不若苏妹妹到佛香阁誊写经书就算了。” 秦昭仪丝毫没有异议,她微笑着:“那就这么办吧。” 苏美人被两人你来我往的打配合,直接送到了佛香阁去抄经书。 看完了戏,众人都往外走,不知怎么,望舒与秦昭仪走到了并排。 秦昭仪:“望姐姐倒是很喜欢苏妹妹。” “你们每一个人,我都挺喜欢的,大家都是皇上身边的人,互相喜欢也是应当的。”望舒滴水不漏的说着场面话。 谁会不喜欢一个会做糕点的漂亮妹妹呢? “那就看看望姐姐能护住苏妹妹多少次了。”秦昭仪说完扬长而去。 “主子,这是直接和您撕破脸了?都不想稍微讨好您一下吗?”晴荷吃惊。 她什么意思?望舒没有搭话,而是仔细思索了下秦昭仪说的这句话,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的脑子里闪过很多个念头,可范围太广,她实在是不能直接抓住那个点。 相比较秦昭仪的事,望舒更在意的,是今天送来的午膳,她发现她的食欲在减退,前几日她没当回事,只是以为胃口不太好。 太医瞧了瞧 ,开了个助消化的方子,喝了几日,丝毫没有效果,今日摆上的,是她最爱吃的这些,她一样兴趣缺缺。 可能是想男人了,望舒自我诊断。 第243章 苏美人被人下毒了 早晨起得太早,望舒吃过饭就开始睡觉,还没等她自然睡醒的时辰,就被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吵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望舒睡眼朦胧的推开门,院子里站了好些的人啊。 “主子,他们说苏美人在佛香阁,中毒了,现在昏迷不醒。”清竹赶紧着回答望舒,“她们说这毒是主子下的。” “哈?”望舒这下清醒了,谁也扣上个屎盆子,也都会清醒过来,“我去看看。” 穿好了衣服,望舒还不忘了摸两把望夙,这才跟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的往婉容宫走。 苏美人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发出薄弱的呼吸声,脆弱得好像只需要轻轻掐住她的脖子,她就会死掉。 望舒被自己一瞬间想杀人的欲望吓得一愣,不是因为杀人,而是因为,她又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她打了个寒战。 “德妃娘娘如何认定是我下的毒?”望舒转过头来,颇为冷静的询问道。 “本宫的宫女说看到你前两日去了佛香阁,除了你以外,最近没有人去那。”德妃把自己的宫女叫了出来,和望舒当堂对峙。 “望主子,我们主子也不曾得罪您,您何至于对她下毒啊。”还不等望舒说话反驳,苏美人的宫女已经跪倒在望舒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认定了望舒是这个凶手。 “据我所知,佛香阁和永巷宫相距甚远,你是如何看到我去了佛香阁?怎么,你这个宫女的任务不是为了伺候德妃,而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望舒不搭理跪在她脚边哭的宫女,脑子里的思路相当清晰。 德妃的宫女一下子没有了说辞。 “她看不看见不重要,是本宫翻阅了人员出入册,上面记录了望姑娘在佛香阁里独自呆了半个时辰。”德妃加重了独自两个字,还让太监把出入册拿来。 望舒翻了翻册子,自己确实是唯一一个去的,不过…… “皇上不是也去了,你怎么不怀疑他?”望舒面无表情的问道。 “……”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沉默了。 望舒问了一句废话,但是又好像没什么问题。 还是秦昭仪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皇上正喜爱苏美人,为何要给她下毒?” “那秦昭仪觉得我有什么理由给她下毒呢?”望舒不免觉得好笑,“若真是我下的毒,我难道会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本出入册上?” “那望姑娘若就是故意出现的呢?”德妃也找到了望舒话里的漏洞,这样狗咬狗,预判别人的预判,使望舒确实没了辩解的话。 “而且望姑娘也同为皇上身边的人,苏妹妹得到皇上的喜爱后,望姑娘逐渐失宠,才是最有下毒动机的人吧?”永巷宫侧殿的御女此时插嘴,也踩了望舒一脚。 “就算是我下毒,那我怎么知道她会去佛香阁呢?你们不会想说,设计她去佛香阁,也是我做的吧?”望舒眯了眯眼睛,“抛开事实不谈,就是我要毒害苏美人,对吧?” 讽刺得秦昭仪和德妃下意识的对视。 “怎么不可能?本宫地上的石子,莫非就是望姑娘放的?” “那你还怪你的宫女做事不力干什么?当时就直接说,望姑娘你带小石子进我的宫殿,还扔在我的地上做什么?”望舒听着她们漏洞百出的嫁祸,强忍住笑意才陪他们继续演下去。 “我知道你们刚开始都还比较稚嫩,漏洞百出,下次,下次更努力点,别临时起意推我头上了。”望舒的目光是留在苏美人身上的。 “望姑娘这样可是在推卸责任?”德妃不依不饶,下毒的不是她,但罚去佛香阁的确实是她,如果找不到真的凶手,岂不是她德妃要背锅? 她不过是想要给苏美人个下马威,罚她一罚,灭灭她的威风。 这场闹剧演到现在了气氛忽然冷却得有些尴尬,无论是谁踩了望舒一脚,她都能完美的反问并且找到其中的破绽,再强行说是她下毒,就太明显了。 “我给德妃娘娘出个主意,您不如在刚才这些,指责我太过激烈的妹妹里,重新找凶手吧。”望舒冷静的环视了所有人。 “德妃娘娘不是斩金截铁的认为是望姑娘做的吗?怎么被她三言两语就转变了风向?”秦昭仪此时开口了,想把问题再推回到望舒的身上。 “这毒不常见,德妃娘娘不如去忘忧殿里搜上一搜,再议。” 望舒没什么意见,倒是学了祝霁棠,也看看这毒在不在自己殿里,看看有没有老鼠混在自己的队伍里。 秦昭仪风轻云淡的喝了口茶,和旁边的钟婕妤有来有往的聊了起来,神态放松,此事看起来真的和她无关。 这样大肆的去搜宫,望舒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把乾清宫那位任劳任怨的奏折人引了过来,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和昏迷不醒的苏美人打了个照面。 祝霁棠在德妃和秦昭仪之间来回打量:“这事是谁发现的?” “是臣妾。”德妃站出来,“是臣妾罚她到佛香阁抄经书,大概一个多时辰后,苏妹妹的宫女来向臣妾求情,说苏妹妹昏倒了。” “毒下在了哪?”祝霁棠又继续问道。 “这……臣妾不知,是太医说殿内空中飘散着毒气,闻得时间久了,会昏迷。”德妃有些茫然,如实回答。 好一个愚蠢的人啊,望舒心想,被当枪使,竟然还不知道。 “是香里。”秦昭仪忽然开口了。 “毒是不是你下的?不然你怎么知道是在香里?”德妃忽然瞪大了眼睛,质问秦昭仪。 “毒在空中,必然是在香里,这样点燃后才会闻到。”望舒慢悠悠的解释了一句,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是你自己没有想到。” 德妃闭上了嘴。 “德妃娘娘可别乱指认,臣妾没有做过的事,岂不是被冤枉了。”秦昭仪也连忙推罪,表达自己的清白。 很快搜宫的太监宫女回来了,他们也没有任何发现,这毒,大概率并不是望舒下的。 第244章 动了望舒的人 那会是谁呢? 好像一下子断了线索般,眼看着愚蠢的德妃没了办法,还是祝霁棠吩咐:“去查毒的来源。” “苏美人什么时候醒?”祝霁棠又召来御医询问,御医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清楚,明日大概就能醒了,喝上一个月的药,体内余毒就清干净了。 潜台词:“不能行房事,不能再召她侍寝了。” 不能侍寝,基本上就相当于是失宠,不管下毒的人是谁,都已经达到了目的。 祝霁棠心里清楚,就算真的查到了,也会有宫女或者太监顶罪,不是德妃,就是秦昭仪,又或者是两个婕妤中的谁。 惩罚也不会真正降临到他们头上,祝霁棠也并不想因为这个事而得罪前朝任何一家,囫囵吞枣的结束这件事,给苏美人些赏赐,慢慢让她失宠,就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望舒就算能自证清白,还是很生气,她莫名其妙的就被嫁祸了,若不是她伶牙利嘴脑子好使,就背锅了。 是谁要嫁祸到她身上的呢? 她心里有了个答案:秦昭仪。 毒不知道是不是秦昭仪下的,但是绝对脱不了干系,又或者是德妃表现得很愚蠢,实际上最有心计。 她不了解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只是突然觉得,后宫的这趟浑水,她也蹚了进来。 晴荷很有眼力见的没打扰望舒。 “怎么回事?”长皖关心的问道,“可是连累咱们主子了?” “没有,主子没做过的事,当然不会被人栽桩陷害,只是主子心情不好。”晴荷摇了摇头,前些日子望舒和祝霁棠还有说有笑的,今日两人几乎没说过话。 不知道望舒是不是因为皇上今日对她的态度有些冷淡,所以望舒的心情不好。 德妃宫里的一个宫女认罪了,她说自己的主子是后宫位份最高的主子,却不能得到祝霁棠的宠幸,所以私自替德妃做主,给苏美人下毒。 望舒听了这个说辞,不禁皱了皱眉头,明知道事情最后的完美结局就是祝霁棠处死这个宫女,再把佛香阁整治一番,她还是明显不满意。 “主子,您觉得是谁?”即使只有清竹一人在,她也渐渐的习惯了用主子这个称呼代替郡主。 望舒这两天也越发懒惰,窝在床上看书,除了吃饭和练武,几乎离不开这张床了。 “你把他们几个也叫过来。”望舒思索了片刻,还是将八卦到的当事人晴荷和长皖也叫到了自己的床边。 “德妃的宫女认罪时,德妃什么表现?” “德妃一直在和皇上说自己确实不知情,然后一直在打骂那个宫女。”晴荷一五一十的重新描述给望舒听。 也许是他们的演技太过高超,也许是望舒没能真正的身临其境,也许是此事不能在望舒手里彻查,又或许是望舒想得太多,一个女人家的把戏,她竟然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做的。 “这个宫女确确实实是德妃的人吗?”望舒又一次确认。 “是。” “没有被任何人收买?” “确实没有。” 饶是新安郡主,这次也跳不出当局者的圈了。 “苏美人醒了?把我的金镶点翠簪送去给苏美人吧,让她好好养养身子,至于皇上那,就歇了心思吧。”秦昭仪的嘴角勾勒出个不易察觉的胜利者微笑。 德妃现在一定慌得乱马脚吧? 毕竟这宫女是她宫里的人,也是为了她顶罪而死,只要让所有人都觉得德妃是凶手,就够了。 她秦昭仪,不过是个不小心被烫,不小心被利用,又体贴宫中姐妹的善良人罢了。 谁又能想到,是她秦昭仪引德妃惩罚苏美人呢? 她摸透了祝霁棠不可能再深查下去,所以她秦昭仪,就算是幕后凶手,也无人知啊。 心情好,秦昭仪晚膳还多用了半碗。 “皇上为何突然将柴将军调离北辞?还贬了一级。”两个武将之间窃窃私语。 “不知道啊,那位在宫里,不会是……” “这可不兴说啊,谁不知道柴将军是新安郡主的人。” 望舒的心情已经很差了,还要得到外面传来的消息,柴翊被贬官了。 若不是三月份的柴府账本没有送到望舒手里,望舒对此事一无所知。 “祝霁棠人呢?”望舒把自己郡主府的账本往桌子上重重一摔,“他倒是瞒得好,怪不得呢。” 晴荷远远的看着望舒发脾气,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清竹在里面承受着望舒的怒火。 “郡主,”清竹随着望舒的状态,又重新叫了她郡主,“消消气,或许皇上也有他的原因呢。” “是吗?”望舒吐出一口浊气来,看着对面的这些瓷器花瓶不顺眼,她顺势砸了一个在地上发泄心中的不满。 被里面瓷器炸裂的声音吓得犹如惊弓之鸟,长皖小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啊,每个月底都有人从宫外给咱们主子送东西进来,主子看过就发脾气了。”晴荷哑然,呆呆的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连殿门都被望舒撞得哐当响,是清竹在后面的声音:“您在气头上,皇上肯定不能平心静气的和您解释。” “那他祝霁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望舒冷笑了一声。 祝霁棠三个字一出来,院子里的所有宫人都跪了下来,怎可直呼皇上的名讳呢,他们大气不敢出,更坚定了伴君如伴虎的念头,打死也不会把望舒直接喊了祝霁棠名字这件事说出去。 死也要咽在肚子里。 望舒怒发冲冠,来不及梳妆打扮,倔强的几根头发弯弯绕绕的搭在她的肩上,写满了怒火两字。 “郡主,容奴才去通报……”康启还没说完话,望舒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经过,一脚踹开了御书房的门。 除了祝霁棠,竟然还有位手下败将和她的前未婚夫在,正是几年前的那个武状元汪泰安和姜淮。 “新安郡主。”汪泰安见状,连忙行礼。 姜淮也和望舒颔首示意。 “祝霁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245章 手下败将也敢嘲讽我 “新安。”姜淮拽住望舒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的身边,“只是官职调动。” 姜淮紧紧抓住了望舒的手,生怕她气得直接冲上去揍祝霁棠。 “官职调动?那临王告诉我,你被调到哪了?”望舒立马把视线转向了姜淮,“柴大将军在西北门户,那临王就会驻守北辞,一外一内,这百年来都是这样。 祝霁棠,你让他去哪了?你倒是说说,那是个什么地方?” 前半句是问姜淮,后半句是质问祝霁棠。 姜淮心生欢喜,望舒的目光终于又再次落在他身上了,如果这样能得到望舒的关心和爱护,他竟然也觉得很值得。 不,不需要如果,现在的望舒,就是在为他讨回公道,就是在护着他。 祝霁棠这才抬头与望舒的目光相对,望舒没有在他的目光里寻找到一丝熟悉的温度,只有一种帝王看向自己臣民的冷漠和严苛。 望舒的眼圈瞬间红了起来,她压低了急促的呼吸:“你说啊。” “姜淮不是告诉你了吗?朕不过是在做官职调动而已。你急什么?” “我急?”望舒被气笑了,眼泪还挂在眼眶里迟迟不肯落下,“这规矩是先祖定下的。” “如今天下都是朕的,新安郡主莫不是忘了?当年可是新安郡主一手奏折上书变法,如今倒是墨守成规起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燕大人附身了。” 祝霁棠此时熟悉又陌生,当年他们说燕大人这个老古董的熟悉感还在,可是他面对新安时候的态度又有了极大的转变。 “如今你也拿天下来和我说事?”望舒的眼睛里满是震惊,“你真是好样的。” “你先退下吧,一切按朕的旨意办。”祝霁棠看向了汪泰安,示意他不用听望舒在这里发疯。 一个望舒的手下败将罢了,如今踩着她的男人,坐在了她的男人该在的位置上,顺势把她的男人直接贬出了北辞。 与祝霁棠狼狈为奸的狗。 望舒眼神里带着杀意,汪泰安不甚在意:“新安郡主,还是别和皇上吵闹了,这都是男人的事,您还是别掺和了。” 话里话外,都在说望舒一个妇道人家,在后院相夫教子就行了,管什么前朝男人之间的事,全然是对望舒的轻蔑和看不起。 真是落嫁的凤凰不如鸡,连他一个小小的武将,都能嘲讽她新安郡主了。 “你也配这样和本郡主说话?在北辞这些年没学会尊卑有别吗?”望舒一拳揍在汪泰安的脸上,若是她手里拿着佩剑,定是要一剑指到他的心脏上,逼着他下跪拜倒。 “不过是个手下败将,你倒是越发猖狂了。”望舒的怒火从祝霁棠身上转移了一半到汪泰安身上。 只是一拳,汪泰安的半张脸已经肿起来了。 汪泰安被打倒在地,撞倒了身后的书架子,望舒再次欺身上前,左右开弓,揍得汪泰安毫无还手之力。 “新安!”姜淮生怕祝霁棠也降罪望舒,一把就把她从地上扯过来,望舒被他的力量扯着往后退了两步,退到了姜淮宽厚的怀里。 她的后背抵着姜淮温热的胸膛,她猛烈的喘息着,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姜淮的声音从胸腔引起共鸣,他的声音在望舒耳边盘旋:“别打了,他已经被你打得半死了。” 从外面进来几个太监,他们弯着腰,完全不敢抬起头来,只迅速的将汪泰安搀扶出去,汪泰安似乎还想骂望舒两句,却被望舒那吃人般的眼神震退了。 随后是快速的扶起书架,把书都有序的摆回原处。 整个过程,祝霁棠一直都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当然不敢说话,他理亏,他还敢说什么? 是他祝霁棠,把望舒囚禁在皇宫里不算,还要瓦解她的势力,那不就是在忌惮她,怕她抢了皇位吗? 打狗还要看主人,祝霁棠不声不响的就把望舒的狗,都贬得远远的,问过望舒的意见了吗? 她望舒想要护住的人没能护住,就是祝霁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了她望舒一巴掌,还要望舒跪着说谢谢皇上的赏赐。 祝归都不敢这样惹急了望舒,他知道望舒护短,打压望舒到那个地步,都没有为难过她的男人们。 那是不是下一步,还要干涉顾泽川家里的生意?直接把贩盐生意给剥夺了? 顾泽川现在不在北辞,要不然祝霁棠是不是真的要先拿他开刀? 望舒在姜淮的怀里逐渐平静了下来:“姜淮,此去百粤,保护好自己,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若不是在御书房,若不是还有观众在,姜淮想把望舒按在怀里狠狠的亲一顿,他看不得望舒这个样子。 因为她,他和柴翊,要去一个穷凶极恶之地,一个自古就被成为“贬谪绝地”的百粤。 史书上,关于被贬谪到那里的记载太多太多,因为饮食的差异 ,使得大臣向皇帝服软,因为刁民众多,导致在那当官也得不到什么好。 没有人愿意到百粤去,而如今,祝霁棠要把他们扔到百粤。 但凡不是百粤,望舒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姜淮,你这是打算抗旨不尊吗?柴翊可都已经在前往百粤的路上了。”祝霁棠觉得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开口说道。 表面上在说姜淮,实则拿着皇权压望舒,还要给她补一刀,告诉她柴翊已经去了。 “臣领旨。”姜淮放开望舒,跪下接过旨意,接过了旨,他只能离开御书房了。 望舒站在一旁,怔愣的不说话,在姜淮转身从她身边走过的那一瞬,被望舒握住了手,他停了下来。 望舒没有看着姜淮,而是将目光挪到了祝霁棠的身上,她说道:“帮我照顾好柴翊,拜托了。” “好。”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好!” 终于,御书房安静下来了,只剩下了祝霁棠和望舒二人。 “该用午膳了,新安你要不要留在这里和我一同用午膳?”祝霁棠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也恢复了平日里和望舒相处时的模样。 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温和。 望舒扭头就走,一个字也没说。 第246章 更为激烈的吵架 望舒没能吃得下午膳,晚膳端了上来。 她举着筷子,迟迟没能落下筷子。 “主子?”晴荷站在一旁,知道望舒余怒未消,却没想到她会气得连晚膳也同样吃不下,“可是晚膳不合您的胃口?奴婢让御膳房重新做一份。” 望舒没有回答她。 气氛有些尴尬。 突然间的,望舒把筷子往桌子上狠狠地一扔,她双手捂着脸。 晴荷被吓得一激灵,她能看到望舒露出的侧脸和耳朵,在以惊人的速度,变红。 她看到望舒的肩膀起伏着,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她不敢打扰望舒,而是悄然后退,打算把清竹叫来应对现在这种情况。 “我又不会迁怒你,怕什么?”望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晴荷僵硬的转过身子,明明望舒捂着脸,也没看她,是怎么知道她在往外走的。 她没发出声响啊。 “你的呼吸急促,脚步声也很重,嗯,现在呼吸都僵硬起来了,看来是不理解我为什么不需要看也能透析你的动作。”望舒继续捂着脸形容道,细致的好像是她本人般。 “主子好厉害。”晴荷硬着头皮夸,实则害怕得要哭出来了。 “不是所有的主子生气都会迁怒下人,冤有头债有主,晴荷,拿我外出的衣服来,我去见皇上。”发泄发泄心中的怒气,不能只有我望舒一人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晴荷哎了一声,连忙去取了望舒的外衫。 天气也逐渐炎热,她坐在屋子里只穿了件中衣,需要披个外衫才能出门。 祝霁棠还在任劳任怨的批奏折,康启如临大敌:“皇上,新安郡主来了。” 但望舒根本不想守规矩,她脸上还带着来时的郁气,恶狠狠的盯着乾清宫内的两人。 “你就是单纯来吵架的吗?”祝霁棠放下笔,放在一旁的砚台上,他顺势站了起来,走到了望舒的面前。 “康启,你出去。”望舒命令道。 “皇上?”康启显然不听从与望舒,而是要过问祝霁棠的意见。 “她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好了。”祝霁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好像是在告诉望舒,你看你的权力多大啊,我哪里在慢慢架空你的权力呢? “我要的是这种没用的权力吗,祝霁棠?”望舒直接戳破了他的虚伪。 “新安,你也讲点道理,我贬了柴翊,是因为他在御前出言不逊,惹怒了我。”祝霁棠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来。 “那你敢不敢说说,他为什么会激怒你?” “是因为他说想要偷偷进宫见我,还是因为他说要给我送些礼物,我们已经四个月没见过了。”望舒平静的叙述道,“他想见我,你便斥责他沉迷女色?” “你这个借口倒是用得好。”望舒最后还不忘讽刺了一句。 祝霁棠不说话,也没有反驳,显然望舒所说的就是事实。 他这样不反驳,又表现出一副你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要拿你的男人出气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望舒。 望舒的声音也骤然提高了八个度:“祝霁棠,你少打着我的旗号做事,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信任,我可以原谅你,你把我囚禁在皇宫,我一样可以原谅你。 但是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你自己成亲了,妻妾成群,怎么,你是要我活守寡吗?” “祝舒,你说话的态度能不能好一点?非要这么夹枪带棒的吗?你就为了个微不足道的男人和我生气?我是你的哥哥!是你的亲人!” “好啊,现在还敢拿着亲人的旗号,压迫我完全听从你的意见,你是这个意思吗?一个微不足道的男人?那也是我的男人。”望舒就差指着祝霁棠的鼻子大骂了。 两人之间的战火气弥漫在整个屋子里,两人都瞪着眼睛,谁也不肯先低头。 说到底两人都没有错,他作为皇帝,在望舒一家独大的情况下,他需要打压望舒的势力,而柴翊,作为望舒官方认证的男人,是他重点打击的对象。 望舒也没错,她已经心甘情愿的被囚禁在皇宫,甚至为了祝霁棠的面子,假装成他的妃嫔,掺和进后宫的琐事,祝霁棠还不满足,还要把她的男人赶到百粤去。 就是这种两人各有各的理的情况下,才会僵持住,两人在屋里吵架的声音甚至大到让守在外面的太监宫女也隐约能听得到。 越乱越有人来添乱,季婕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扭着纤细的腰肢从远方徐徐而来,见所有人都守在外面,不禁有点奇怪。 她对御前大太监康启的态度极其友好:“康公公,这是什么情况啊?” 还来不及听康启回答,她就率先听到了乾清宫里的吵架声,一声比一声高,像是两个幼稚的孩童,用声量来决定这场吵架的输赢。 “这是谁在里面和皇上吵起来了?”季婕妤非常懂得说话的艺术,她重点在谁不懂事,竟然和皇上吵架,一句话直接定了错误方。 康启只能实话实说:“是望主子。” 季婕妤惊讶,这半个月苏美人失宠,她们这些个妃子都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吸引祝霁棠的注意,得到他的宠幸,唯独望舒,老老实实的呆在院子里,连出门都很少。 “季主子还是等望主子出来再进去吧。”你现在进去就是活靶子,康启好心的提醒道。 “好。”既然是康启的建议,她就听。 “反正柴翊已经领命了,现在都已经走了十日,你就在皇宫里想他吧。”祝霁棠冷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什么时候起,柴翊在你心里的分量已经超过我了。” “他是我的人,你是在打我的脸,就算只是个卑贱的妾君,那也是我的人。”望舒的重点在于祝霁棠驳了她的面子,而不是因为柴翊在她心中的地位高低。 祝霁棠不这样认为,他一意孤行的认为是柴翊在望舒心里的地位高于他,望舒才会这样不顾形象的与他大吵一架,不这已经是吵的第二架了。 午时他已经先低头,邀请望舒和他一起用午膳,但望舒理都不理他,拒绝他的求和。 第247章 望舒再次躁郁症初期 “好啊,既然柴翊在你心里的地位那么高,你还带着我送的玉佩做什么?”祝霁棠指着望舒腰间的紫色玉佩质问道。 望舒气得两颊通红,显然祝霁棠钻进了另一个奇怪的牛角尖,完全听不进自己的话:“你的地位确实坚不可摧,你们是不同的,你明白吗?” “算了,我和你说不通,祝霁棠,这阵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望舒临走时还摔碎可祝霁棠屋子里的花瓶,最近她一直在不停的摔东西,完全不受控制的,就想把这种东西都摔碎。 她出来的时候还狠狠地撞上了门,连整个乾清宫都颤三颤。 “望姐姐也……”季婕妤刚开口说话,望舒就面无表情,带了一阵风,从她身边周过,带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季婕妤啧了一声,连忙换上个笑脸,进了乾清宫。 第二天,望舒就从晴荷嘴里听到了祝霁棠宠幸了季婕妤的事。 据说两人还在乾清宫里对酒吟诗,互诉情肠,一吐心中的不快。 谁都知道昨天望舒两次见皇上,和皇上大吵了一架,今日众人来给德妃请安,都能看到望舒绷着一张脸,谁的面子也不想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最可气的当然还是季婕妤姗姗来迟,脖颈间还隐约可见红痕,招摇过市:“臣妾来晚了,是皇上怜惜臣妾,让臣妾多睡一会的。” 都这样了谁还能责罚她不成? 别人也生气,但她们认为最生气的,还得是望舒。 她们都在偷偷观察望舒的反应,见她面无表情,听到季婕妤说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倒是一旁的钟婕妤先沉不住气了:“季姐姐倒是好福气。” 此时望舒终于正眼看了季婕妤一眼,好啊,祝霁棠,我的男人让你轰走了,我睡不到人,你转身为了气我,就睡个女人,还放我前面炫耀是吧? 望舒越想越生气,她今早起来的时候脸上长了个痘,上火得非常明显,她猛地站起来,不顾这些妃嫔们叽叽喳喳的互相勾心斗角。 “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望舒已经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火气,潦草的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望姐姐别生气,臣妾等会到皇上面前,替姐姐说两句好话,他也就不生你的气了。”季婕妤见时机成熟了,一方面炫耀还可以见到祝霁棠,一方面假装大度体贴,实则气死望舒。 “那就看看他领不领你的情了。”望舒冷笑了一声。 “姐姐何苦对我发火?是你惹了皇上生气在前……” “我劝你少说两句,也别再皇上面前提我的名字。”望舒又一次压不住了这颗暴躁的心,仿若来了月事才会如此情绪不稳定。 “不然掉脑袋的是你还是我,我就说不准了。”望舒又补充道,“昨晚季婕妤不是在现场吗?我们吵架的声音也不小,季婕妤若是还没明白,就尽管招惹我。” 季婕妤傻愣愣的,好像没听懂一般。 “我再说的明确点,季婕妤,我可以和他吵架后毫发无伤的离开乾清宫,你,又或者是在座的各位,能否像我一样,就不得而知了。”望舒的目光四处环视一周,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她很快就离去了。 “德妃娘娘,望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钟婕妤小幅度的挠了挠脑袋,一副不解的样子。 德妃也不懂。 “季妹妹,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昭仪问道。 “我也不知道,”季婕妤刚才被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鼻子骂了一顿,现在委屈的眼泪将掉不掉的在眼眶里打转,“昨夜我到时,他们在里面正吵架。” “是皇上单方面的发怒还是……” “是吵架,两个人都在发火。”季婕妤摇了摇头,“是啊,她那样大不敬,皇上竟然也没治她的罪。” 这更像是一记警钟,敲响在在座各位的心上。 谁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甚至对于望舒,她们也不愿意再提。 “清竹,请太医去。”望舒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喝了口凉茶,联想到这阵子吃饭也没有食欲、有些嗜睡,但又有时会失眠,到现在的暴躁易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很有可能,又病了。 人被圈着,就容易生病,所以后宫的嫔妃屡屡有得了失心疯被打入冷宫的记录,还有很多郁郁寡欢病死宫中的记录,她又得过严重的心病,再犯也不是不可能。 太医来的很快,他给望舒诊脉,说是天气渐热,身体里有点火气,开了两副败火的药。 望舒失望的揉了揉眉心,果然又是这样,她明明感觉到自己在生病,但是却诊断不出来。 她猜测这是一种心病,导致了身体上也出现了病状,但这些御医不能医心,那她就好不了。 宋鹤辞…… 望舒轻声脱口而出的名字,晴荷没听清楚:“主子刚说什么?” “没什么。”说了只会让他们好奇、徒生烦恼。 可若是他在的话,大概能再救救她吧? 这天夜里望舒便做了这样的梦。 她梦见自己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水里,她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她失败了,只能这样沉入水底了。 眼前豁然开朗,是宋鹤辞那张稚嫩的脸,是永远停留在十八岁的他,他破开冰冷刺骨的水,一只手抓住了望舒的胳膊。 他用力,将望舒扯到了怀里,就在他抱住望舒的一瞬间消失不见,望舒又一次的下沉。 霎那间,从水面向下,是一只能把她整个人都攥紧的大手,从水里,把她捞出了水面。 望舒咯噔一下子惊醒,她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仿佛真的被人按到了水里将要窒息而亡。 外面还黑着,是半夜时分。 她痛苦的用手捂住脸,呜咽着哭了起来。 神已经听到了她的请求,那怎么还不把他送回来呢? 不行,望舒已经在屋子里懒惰的躺了好几日,她必须到外面遛遛弯,她得让自己快乐起来,才能抑制住这恐怖的心病。 她如临大敌。 第248章 聪明的站队 “郡主,现在的您让我想起了驸马望氏去后的那段时间。”清竹很少会和望舒平起平坐,她今日被特许坐在望舒的身旁,陪她说说话。 她不敢轻易提到宋鹤辞这三个字,因为她知道宋鹤辞是望舒的政敌,阳奉阴违。 “连你也看出来了。”一阵小凉风在御花园里拂过,将望舒额前的碎发鼓动。 她抬手将碎发挽到耳后。 “郡主,我记得上次您只是某一天醒来……好像是德昭二十六年的五月初一,您忽然就清醒了。”清竹努力的回想着那一日的景象。 看望舒那若有所思的表情,显然是也想到了那一日。 不仅仅是那一日,望舒鲜少的想起了前世,这个离她已经太遥远的词。 主仆两人陷入回忆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么偏僻的角落,竟然也来了人。 “望姑娘。”陶才人先行礼,“你也在。” 在宫里的这四个月,她和陶才人几乎没说过话,她住在甘露宫,和望舒所在的忘忧殿不远,能在御花园的角落见到她,倒是挺正常。 “陶才人。”望舒没有站起来,倒是坐在她身旁的清竹,站起来行宫礼。 随后乖巧的站在了望舒的身后。 陶才人坐在了望舒的身边:“听说这几日皇上都没翻牌子了。” 她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好像也确实只有祝霁棠了,但望舒现在不想提起这个人:“陶才人,你就当我是失宠了吧,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件事。” 她说得直白,陶才人却觉得望舒是个爽快的人:“实话实说,我很喜欢望姑娘这样的性格。” “我听闻过你的身世,只是个被皇上带进宫的民女,可你胆子很大,你不怕我们中的任何人,毕竟连最低等的采女,都是有品阶的,都是平民嘴中的贵人、官老爷。 我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不给你位份,但你的吃穿用度内务府不敢克扣,说起这件事,前两日长春宫领月俸,明里暗里示意内务府的公公们克扣了忘忧殿的。 但是被公公们四两拨千斤的拒绝了,可见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低。” 陶才人这几个月都在虚伪假笑,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爽快的说过真心话了,就像是别的嫔妃都挣破脑袋的去乾清宫争宠,她则韬光养晦,避之不及。 “不争宠,你的家族,你自己的一切都不能得到保证。”望舒对整个后宫了如指掌,她知道这个陶才人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索性娘家的嫁妆还算丰厚,就算被克扣了些,也不至于吃冷饭。”陶才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要别算计到我头上,其他的我都可以忍。” “哦。”望舒懒洋洋的靠在支撑亭子的一根柱子上,眼睛也半阖起来,“陶才人,巧了,我也不感兴趣。” 之前的不感兴趣,是她不愿意参与这后宫争斗的不感兴趣,现在的不感兴趣,不仅仅有不愿意参与,还有身体上的懒惰。 “望姑娘还是多小心秦昭仪为妙。”陶才人压低了声音,凑近望舒,小声提醒道。 望舒大大方方的,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陶才人把这样的情报告诉敌人做什么?毕竟除掉了我,你们少一个劲敌。” “还是那句话,望姑娘,我的敌人,只是陷害我的人,而不是无辜之人,谁得宠也和我没什么关系,从本质上讲,我们是一样的,从私心上说,我也想成为望姑娘的朋友。” 这句提醒像是她的投名状,她想要和望舒站队。 “那我也回你一句,不必巴结季婕妤。”望舒也没有同意她想要组队的请求,但也没拒绝,而是以不欠人情为重。 “那我就先告退了。”陶才人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她这几日都在御花园里转,为的就是与望舒偶遇,现在可以功成名退了。 望舒把吸引来陶才人这件事归结于自己的魅力,她就是这样,只要坐在那,蝴蝶自来,无论男女,只要是聪明人,都愿意为她俯首称臣。 “主子为何把赌注压在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民女身上?这些日子了,皇上也不见她,都入宫几个月了,皇上也从来没宣她侍寝。”陶才人的宫女疑惑的问道。 “就是因为不得宠,内务府的那群人势利眼,都没敢克扣她的,还不能证明她的地位吗?都说他是皇上从宫外带来的民女,却无人证实这个流言。 这阵子秦昭仪派人去查她的身份,也没有结果,这样的人,才是最不能得罪的。”陶才人解释道,“聪明人,绝对不会去招惹她,能得到她的认可最好,得不到,最起码把她当陌生人相处。” 宫女点了点头:“明白了。” 望舒晚上忽然来了食欲,比平日几乎多吃了一碗的饭。 她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精力极其充沛,趁着这样的好情绪,她连忙抽出剑来,打算练套剑法。 这几日的低靡情绪,令她练武都不能集中注意力,效率极差,几乎是在浪费时间,不能使武功有任何的长进。 忘忧殿的宫人们早就对望舒每日练武这件事习以为常,针对这一点,他们都很羡慕望舒的武功。 望舒也会在心情好的时候,答应他们的要求,耍一套花样的剑法,又或者是表演个叶片切断茶杯。 甚至是隔空吹灭蜡烛和挽花刀。 几个小太监都跃跃欲试,想学学这个耍花刀。 望舒每每踹开长刀的刀柄,太监们都欢呼起来,他们对于望舒这个潇洒利索的动作百看不腻,甚至暗戳戳的要求望舒每天都表演一遍。 她也就用长刀练了,这阵子对长刀的使用更得心应手些。 她还有百步穿杨的箭法。 宫女们争先恐后的做望舒的活靶子,在自己脑袋上顶个果子,让望舒表演。 距离很近,弓也是很小阻力的那种,更像是小孩玩耍的工具,自然是百发百中,不可能出现错误。 而真正的弓,需要很强的臂力才能拉开,几个小宫女都尝试了一下,发现根本拉不开弓,甚至用了吃奶的力气才能勉强将弓抬起来。 第249章 祝霁棠在给望舒缝婚服 等宫女们都尝试过了,太监们也同样想尝试下望舒能轻松拉开的弓,他们发现自己也只是勉强拉开,完全不能做到把弓拉满。 晚上耍了一个时辰的刀剑,望舒依然觉得精力充沛。 她才意识到这种精力充沛也是不正常的,她应该累了才对。 这是十四五岁没出现的状况,她面上一片宁静,应和着清竹:“我也觉得我今天的精神头很好,这是个好兆头。” 实际上未知的恐惧包裹着她。 接下来她就在这俩种情绪中频繁的互换着,今日情绪低落只想睡觉,明日情绪高涨精力充沛。 四月十五和五月初一的请安,她都以生病为由头,推辞了。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望舒不能时常待在炎热的屋子里,她多是在御花园的偏僻阴凉处乘凉,再往御花园的深处走,有一片湖,她会在湖边吹一吹傍晚的凉风。 每天都拿着书到御花园去看,一呆就是一整天,时常就会碰到同样来御花园里玩耍的妃嫔,但这样偏僻的角落,多是甘露宫和永琳宫的妃嫔前往。 陶才人就时常主动的陪在望舒身边,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各做各的事,直到日暮西陲,再各自散去。 偶尔陶才人会和她讲述些后宫的动静,都作为她的投名状,望舒也没有排斥她的有意接近和示好。 “听说皇上这些日子都没怎么翻牌子,各宫都使出浑身解数了,他也就是在某个地方坐一坐,就离开。”秋兰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德妃,“娘娘可是要去乾清宫?” “不去,皇上现在国事繁忙,我们也先别添乱了。”德妃摇了摇头,祝霁棠不来后宫,对她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起点,是坏事更是好事。 而此时的祝霁棠正乘坐龙辇,前往未央宫,昨日玉美人送了祝霁棠一个香囊后,无意间透露,她很会女红,自幼三岁时就开始学习各种绣花手艺了。 祝霁棠等玉美人走后,仔细的研究了下这个香囊,初学者也肯定了玉美人的女红本领很强。 今日终于得了闲,他带着已经设计好的婚服样式图和布料前往玉美人的宫中。 “皇上,这是……云锦?”玉美人见到布料的一瞬间大吃一惊,这是龙袍的专属布料,皇帝倒是也可以把这种云锦赏赐给群臣和后妃,只是数量极其少。 还有个人可以光明正大的穿上云锦,就是大婚当日的皇后。 而玉美人手里轻轻捏着的,是大红色的云锦,只有皇后的婚服,才是这种红色,除此之外的女儿婚嫁,都是穿着青绿色的婚服。 再看看祝霁棠手中的设计图,那只九尾的凤凰几欲扶摇乘风而上。 玉美人嘴上不敢说,心下已经有了猜测,祝霁棠大概是要亲手给他的皇后缝制嫁衣,只是这皇后,还不见踪影。 这件衣服以最快的速度缝制完,也要一年有余,也就是说这一年多之内,他不会立后。 “朕需要你的指导。”祝霁棠很是谦虚,“只是此事需要保密,朕不希望被任何人知道。” 他抚摸着手中的料子,嘴角荡漾出个温和的笑意来,就像是睹物思人,透过这云锦,见到了他的爱人。 玉美人用全家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虽然不太对劲,但她这算是,变相得到了皇上的宠幸。 祝霁棠在这呆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刚弄出来个雏形,玉美人问他具体的尺寸,祝霁棠连忙把记好的数交到玉美人的手上:“比这个再宽松些更合适,等她成亲时,应该会胖些吧。” “嗯?”玉美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是她前一阵子的尺寸,稍微宽一点就行。”祝霁棠以为玉美人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 所以,这不是给皇后缝制的?这件衣服的主人不是和皇上成亲? 玉美人感觉自己在吃一个说出去就会被砍头的瓜。 是的,她吃瓜的女主角,正是忘忧殿那个民女望舒。 祝霁棠又带着这堆料子,浩浩荡荡的回了乾清宫。 钟婕妤眼看着祝霁棠的身影消失在未央宫中,她立马就冲进了玉美人的宫中:“皇上为何只看你不看本宫?” 玉美人故作泣涕涟涟状:“昨日臣妾送了皇上个香囊,皇上甚是喜欢。” 她装得可怜楚楚的,令钟婕妤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挺厉害,一个香囊就引得皇上为你倾心。” 她虽然不是未央宫主位,但却也是位份最高的,平日里只有她欺负玉美人和魏采女的时候,现在玉美人得了皇宠,她当然沉不住气来责问。 东西效颦指得就是钟婕妤,她第二日也送了个香囊给祝霁棠。 祝霁棠沉默了片刻:“你有心了。” 玉美人的赏赐已经送到了,不比上次给苏美人的赏赐少,钟婕妤的眼睛都红了,以后要是想再克扣玉美人的东西,她要是给皇上吹个枕边风,她钟婕妤就要倒大霉。 钟婕妤把气加倍出在了魏采女和自己的宫女身上。 “主子,终于不用受钟婕妤的气了。”玉美人的宫女满含热泪,有种中举后的激动。 她身上还有着飞扬跋扈的钟婕妤殴打留下的痕迹,只需要随意寻个由头,她和其他的宫女就会被钟婕妤轻则辱骂,重则殴打。 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是啊,如果能再借此侍寝,那就太好了。”玉美人也有点高兴,她摸着这些厚重的赏赐,已经在幻想着一步步爬到四妃位置上了。 不仅如此,她还要更努力的学习女红,能够帮助祝霁棠缝制全天下最精致的嫁衣,让祝霁棠越发赏识她,庇护她。 几家欢喜几家愁,愁得是好几日都不曾见过祝霁棠的季婕妤。 她几次前往乾清宫,不是以祝霁棠政务繁忙为由就是以玉美人在为由,禁止她进入乾清宫,只偶尔在用膳时赶上和祝霁棠一起,祝霁棠也和她说不了几句话。 更不要说侍寝,她只侍寝过那么一次,还是因为祝霁棠的心情不好,喝了不少酒,才顺势而为。 第250章 怀孕的季婕妤住进故桑宫 “皇上,季婕妤,确实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太医给季婕妤诊断后,告诉了祝霁棠。 接连几个太医都给季婕妤诊断后,确定了她真的已经有孕了。 消息在后宫传得沸沸扬扬,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是肯定最受重视的。 祝霁棠听到这个消息后,嘴角微微勾起个笑容来:“封季婕妤为修媛,赐封号……欣。” 季婕妤的笑容已经裂到了耳边,她跪在地上:“皇上,臣妾想要个赏赐。” “你想要什么?”祝霁棠心情不错,开口问道。 “臣妾想搬入故桑宫。”季婕妤,不,现在的欣修媛请求道,她住在永巷宫,一宫主位为德妃,无论如何,到她这个级别,都是可以成为一宫主位的。 所以搬到其他宫殿去住,是必然的,而故桑宫,是最好的位置,她自觉怀了皇上的第一个龙子,是资格住进去的。 倘若真的生了皇子,那封妃指日可待。 她的要求是合理的,但不合理的地方在于,祝归曾经下旨,故桑宫永远都会空着,为祝好保留,那不就是要留给望舒的意思吗。 望舒不松口让任何人住进去,那这里,就永远都不能住人,更何况侧殿还供奉着祝好的牌位。 见祝霁棠没说话,欣修媛的心中也有些忐忑不安,前两日和江御女闲聊时,江御女无意间吐露故桑宫。 “故桑宫乃是东宫之首,姐姐若是凭着皇子住进故桑宫,岂不是获得了真正的恩宠?” 无心之谈,却在欣修媛的心中长了草,她当然惦记起了故桑宫的主位。 果不其然,她找太医把脉,太医说她有了身孕,欣修媛就赶紧禀告了祝霁棠,才有了现在想要搬进故桑宫的请求。 “搬吧。”祝霁棠松口,“朕允了。” 只顾着心中大喜的欣修媛,当然没看到祝霁棠嘴角勾起的那个得逞的笑意,像是只毒蛇,匍匐着准备捕获他的猎物般。 欣修媛高高兴兴的坐着轿撵回了永巷宫,准备等着册封和赏赐下来,再搬去故桑宫。 “康启,派人去查,算了,把她搬去故桑宫的事,向新安郡主瞒两日,不用多了,瞒两日即可。”祝霁棠抚摸着茶杯,嘴角那抹笑意一直没落下。 是谁往他的手里递刀子呢? 已经过了六七年,当年故桑宫出事时,现在这些妃嫔们也不过八九岁,那他们谁的父亲,知道此事吗?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江御女只是无心的建议,就让欣修媛如愿以偿。 欣修媛赏赐了江御女一些东西,才搬去的故桑宫。 “主子,欣修媛这样偏爱您,她如今得势,您为何不趁机提起也跟着她去故桑宫呢?”江御女的宫女不解,小声问道。 “谁要去那种地方?”江御女没有明说,但脸上带着不屑,在她意识到欣修媛有了身孕后,就是故意让欣修媛去故桑宫住多转两圈。 只是没想到祝霁棠真的同意让她住故桑宫,只有她知道,皇上不想让这个孩子生出来。 他顺水推舟,让欣修媛自作自受。 “这还能怎么办?”秦昭仪丝毫不慌乱,“皇上这么重视,定然是眼珠子似的盯着这个皇子,谁敢动?” “那就这样容忍它生下来吗?” “生吧,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秦昭仪扎起块冰镇西瓜放在嘴里,不急不慢的咬着,“以后皇上的子嗣众多,难不成挨个做手脚吗?” “生下来算本事,养大算本事,能继承大统才是最重要的。”秦昭仪教诲道,做猎人,就是要有一颗耐心。 “这个偏殿为何锁着门?”欣修媛才搬进来,就注意到了锁着的偏殿,她问自己身边年岁最大的宫女。 那宫女也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等奴婢去问问。” “真是奇怪了。”欣修媛也没太当回事,毕竟她是新来的,又住在正殿,还是回去等着宫女打探消息为好。 过了半日,她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不舒服,在钝钝的痛着。 欣修媛对自己的肚子极其注意,连忙请太医来看。 “臣给娘娘开些安胎药。”太医显然是被祝霁棠吩咐过的,他装模作样的演戏道。 看他的脸色入常,欣修媛也就安心下来了。 “主子!”宫女惊慌失措的推开门,一把跪倒在欣修媛的面前。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吓得欣修媛虎躯一震:“这么慌张做什么?别吓坏了我肚子里的皇子。” “主子,这锁着的侧殿里,是长公主祝好的牌位。” 欣修媛脑子嗡得一声,她感觉自己的肚子更疼了,这里供奉着牌位,难怪没有人住在这,那皇上为何不和她说清? 若是她知道这里供奉着牌位,她是绝对不会住进来的。 还来不及说什么别的,外面传来了极其喧闹的声音,她站起来想一探究竟,望舒掀开门帘,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有了身孕还敢住在这,你是真不怕死。”望舒冷笑了一声,“你先出来,到宫外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欣修媛还没治望舒私闯进来的罪,望舒倒是先轰了她。 “你若是不想你腹中的孩子现在就流掉,我劝你赶紧离开。”望舒再次重复道,语气也有些凝重,“还不把你们娘娘抬走?” 一群宫人没了主意,面面相觑。 如果这世上还有个人希望这个孩子平安出生,那就是望舒。 只可惜在欣修媛眼里,望舒才是那个最大的恶人,她以为望舒是嫉妒了她腹中的胎儿,想要明目张胆的害她。 一群人还僵持在故桑宫的主殿里,祝霁棠慢悠悠的从后面走了进来:“她想留在这,你又何必劝她?” “我不想当着一个孕妇的面,和你吵架,你先让她离开。”望舒的声音还是冷静的,即使她的火气马上就要压不住了。 上一个听到她和祝霁棠吵架的人,是欣修媛,这一个,竟然还是她,好大的缘分。 “欣修媛,这可是你向朕求住在这里的。”祝霁棠忽然强调道。 第251章 兄妹二人再次吵架 “皇上,这是何意?”欣修媛傻眼了,她傻愣愣的直接问道。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从她的身体里,忽然流出了暖洋洋的液体,渐渐的染湿了欣修媛的衣服,一滴,两滴,血落在了地上。 她缓慢的低头,在看清身下的血的一瞬间,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了。 一阵兵荒马乱,欣修媛又被抬回了永巷宫去医治,只有望舒和祝霁棠,站在正殿里,两人面前还有一摊血,那是祝霁棠没能出生的孩子。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大可以寻别的由头。”望舒先开口了,“而不是把她放在故桑宫自生自灭,祝霁棠,你明明知道故桑宫的麝香,一直都没有除掉。” “你真是好计谋啊,前日的赏赐,今晚才传到我的耳朵里,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你为什么要利用故桑宫来完成这件事?”望舒加重了故桑宫这三个字。 她掷地有声的质问着。 “你明明知道这是我娘的宫殿,你明明知道谁也不可以住在这里,你还是要那样做,你他妈到底是要做什么?”望舒崩溃的大喊道,“祝霁棠,你就一定要和我过不去,是吗?” “你是想让我再背上一条无辜的生命吗?你倒是隐藏起来做了个好人,祝霁棠,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吗? 赐她麝香的物件、等着别的嫔妃算计,明明有那么多办法,你偏偏要动了故桑宫的心思,你还真的让她搬进来! 我都嫌恶心!”望舒指着地上的那摊血,“祝好都死了,你还要让她的地方,沾上鲜血,当年静才人的事,就已经很恶心人了,你知不知道啊?” “新安,你现在装什么好人?若是她没有孕,却要住在这里呢?你难道不会杀了她吗?” 祝霁棠也有些难以置信,在他的眼里,望舒更像是在推卸责任。 可是他明明都把所有的错误归结在了欣修媛身上,是她求来的故桑宫,是她在没有查清故桑宫之前,就贸然要住进来,他不过是顺势而下。 要是说他的罪,他根本没有错才对吧? 望舒丝毫不理会他的指责,只是抹了一把眼泪,夺门而出:“把她的东西,立刻,马上都给我丢出去。” 说着她又停住了脚步:“你竟然让那种人玷污我娘,玷污祝好,祝霁棠,你别再挑战我的底线了,真让我觉得恶心。” “新安,是她自己受人挑唆,是她自己鬼迷心窍才要住进来的,你怎么能把这些都算到我的头上呢?”祝霁棠又露出无辜的表情来。 “是,是她自己要求的,那你明明知情,又为何还要纵容呢?”望舒再次质问道。 他们两人像是在互相推卸责任,即使这场吵架的原因仅仅是望舒不允许任何人住进故桑宫。 欣修媛的孩子是祝霁棠的,他不想要,这和望舒没有关系,望舒在意的,只有故桑宫和祝好。 她的脑子里全是当年祝霁鸢告诉她,眼所至,全是麝香,已经有孩子流产在故桑宫了,她欣修媛不是第一个。 愚蠢得被人到死都在利用的静才人,是个傻子,欣修媛,也没比她强到哪去。 祝霁棠就算知道欣修媛在故桑宫住不长久,那又如何,她住进去了,孩子还没了,都是在故桑宫,在她母亲住过的地方,那张床,她的母亲还曾经睡过。 欣修媛无知者无罪,还是个小产的病人,望舒的气,当然都是和祝霁棠撒的。 不仅如此,她还要揪出来,是谁教唆欣修媛住这里的,她要将那人千刀万剐,她一个小小妃子,也敢利用祝好。 这才是望舒的底线。 就像是当年的静才人,望舒同样不喜欢,但碍于是祝归的妃子,望舒隐忍不发,可如今天下是祝霁棠的,那她望舒,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祝霁棠,你真行。”抛下一句话,望舒也往永巷宫去了。 所有的妃嫔都聚在那里,表面上心情沉重,但其实在听到欣修媛的孩子保不住的时候,都心里乐开了花。 只是他们没人知道,为什么欣修媛会突然流产。 \\\"皇上没来吗?”德妃问身边的秋兰,秋兰摇了摇头。 “听说望主子去故桑宫了,和皇上又吵了一架,好像就是因为欣修媛。”秋兰补充。 “不会是她干的吧?”德妃暗暗的想道。 不仅仅是她,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是望舒做的。 “望姑娘怎么来这了?皇上呢?”秦昭仪先看到了望舒的身影,扬声问道。 望舒瞥了她一眼,继续往里面走,清竹为她搬了个椅子,她就双手环抱,散发着冷气坐在屋里:“大家都在,那正好。” 所有嫔妃的目光都望向了望舒。 “是谁教唆她搬到故桑宫的?”望舒冷声质问。 她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视而过,最后停留在平日里和欣修媛交集更多的几人身上。 “现在欣修媛还没醒,是谁,最好自己承认,若是让我从欣修媛的口中得到这个人,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没有人开口,她们的脸上或者露出迷茫,或者害怕了望舒散发的气息,望舒在这些不同的表情中,一一进行排除。 德妃又不怕望舒:“望姑娘这是做什么?不找害欣修媛流产的坏人,倒是找起毫无想干的旁人了?” 望舒心想,是祝好最开始在故桑宫埋麝香的,是她不想怀孕生子,难道坏人这个名号还要归罪她这个死了将近二十年的人身上吗? “闭嘴。”触了望舒的霉头,望舒的声音冰冷刺骨,“再多说一句,就拔了你的舌头。” “你!”德妃瞪圆了眼睛,望舒,一个没名没分的人,竟然敢威胁她堂堂四妃之一。 “到底是谁?”望舒不再看向德妃,而是第三次问道。 依然没有人说话。 “清竹,守在这,等欣修媛醒了,给我问出来是谁。”望舒抬腿就离开了侧殿。 祝霁棠连露面都不愿意,不知道是不是对望舒有了那么点心虚,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望舒不想理他,此事一出,两人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第252章 火烧故桑宫 夜里,望舒辗转反侧都睡不着觉,她睡不着,整个皇宫,谁也别想睡着! 她掀开被子,把望夙吓得一激灵,然后喵喵喵的钻到望舒的怀里求安慰。 “没事没事,做噩梦了吧儿子。”望舒亲亲揉揉怀里的望夙,骗它不是自己把它吵醒的。 哄好了望夙,她翻身下床,从侧殿的柴房找来了火把。 “主子,主子要干什么?”长皖也被望舒的动静闹醒,就看到望舒举着火把,手里拿着打火折子,往外走。 长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追在了望舒的身后。 “主子!”长皖又大喊一声。 望舒这才回头看了长皖一眼:“去御膳房,把油都抱来。” “主子,这可不兴抱啊。”长皖震惊,连忙跑着追上望舒,一把跪滑在望舒的脚边,抱住她的大腿,“主子,别冲动。” “你让开,否则我第一个杀你。”望舒一脚将长皖踹到一旁,望舒的力道之大,让长皖一下撞到了墙上。 他见拦不住望舒,就只好往乾清宫跑去求助。 望舒走在半路上,就已经把火把点燃了,一队巡逻的御林军看到望舒,想要拦住她,却碍于她手上点燃的火把,谁也不敢靠近。 “都离我远点。”望舒用内力震退御林军中想要接近她的人。 一盏又一盏的灯被点燃,一时间,皇宫靠近故桑宫的地方灯火通明。 可祝霁棠没来,没有人能拦住这个疯子。 望舒披头散发,衣着也没多整齐,裙子上还有被长皖拖拽后的褶皱,活脱脱的失心疯的病人。 她运轻功,直接一跃而上,站到了故桑宫的宫墙上,再次轻盈的一跃而下,火把点燃了主殿的木头建筑。 熊熊大火是一只凶猛的火龙,瞬间吞噬了故桑宫的主殿,故桑宫的大锁此时被祝霁棠带来的人打开,见到的,是望舒扔了火把,背对着滔滔不绝的大火,毅然决然的身影。 她走路都带着风,轻纱在身上飘扬,三千青丝都披在身后,她与祝霁棠擦肩而过,祝霁棠想要伸手抓住望舒的衣袖,却只摸到了衣角。 衣角调皮的离开了祝霁棠的手,只剩下了一抹属于望舒的幽香。 望舒的眼泪无声的落下,御林军、宫人、闻讯赶来的嫔妃,所有的人都不自觉的退到宫墙两侧,为她让出了中间的路。 她像是凯旋而归的将军,这样一步又一步消失在了宫墙的拐角处。 “走水了,快救火啊!”不知道谁的一嗓子,才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一晚,故桑宫的火,点亮了漆黑的一夜。 大火烧了一夜,才终于被扑灭,故桑宫的主殿,被烧得不成样子,只剩下残垣断壁,祝霁棠蹲在院中,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康启沉默的站在他的身后,张嘴想要劝祝霁棠离开,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像是变天了,后宫的嫔妃们全都闭门不出,谁也不敢轻易走动,生怕触了皇上的霉头。 一时间后宫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再提这一晚的事,尤其是永巷宫,还躺着一位始作俑者。 望舒听闻欣修媛醒来,她面无表情的出现在屋里:“谁教唆你住在故桑宫的?” 欣修媛面如死灰,她刚也听说了望舒昨夜把故桑宫都烧了的事,现在皇上还在故桑宫里,一夜了,迟迟不肯回乾清宫。 “是江御女,她提议的。”欣修媛不敢有丝毫隐瞒。 她还想说一句,只是我们闲聊,她也不是有意的,可看了望舒的脸色,她却不敢求情了,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不要说旁人。 “是吗。”望舒直接把江御女从侧殿里拖了出来,拖到院子里,不顾江御女的任何辱骂和哭喊,求饶。 “你爹当年参与了故桑宫麝香案?”望舒问。 江御女跪在地上,将头抵在地上,只得承认:“是臣妾的父亲说的。” “那他没有告诉你,这故桑宫麝香案,查案的人都有谁吗?没告诉你故桑宫是祝好的宫殿吗?你的胆子真大啊,连死人都敢利用?设计长公主,你有几个脑袋?” 望舒的声音不小,周围这些听热闹的宫人们全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望舒质问的每一句。 “不会了,我们主子也是糊涂,她没有想利用长公主,我们主子不会了。”江御女的宫女把头磕得咚咚作响。 望舒审核粗两指,挥了挥,清竹连忙把那宫女从地上拽起来:“此事与你无关。” “昨夜我问了几遍,你都没有站出来承认是你。”望舒陈述着事实,“若是昨晚,我还愿意给你留个全尸,今天,” 望舒停顿了一下:“长皖,拖下去千刀万剐吧。” 江御女瘫倒在地上,大喊皇上救命,被长皖一巴掌扇歪了脸。 “皇上救你?他也得有心情救你才是。”望舒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他来了,就能饶你不死吗?” “正好,晴荷,听说皇上还在隔壁故桑宫呢,把他请来,让他也听听,我的做法,合不合理。”望舒制止了长皖要把江御女拖出院子的动作,让晴荷把祝霁棠请来。 等了片刻,连德妃都出门观望这边的动静,来的只有康启。 “皇上说,一切听您的吩咐。”康启的姿态压低,甚至比长皖和晴荷还要低一些,象征了现在祝霁棠的态度一般。 “江御女,你可也听清了?或者说,你觉得还有谁能救得了你?”望舒平淡的问道。 江御女不再言语。 她绝对想不到,只是一句挑唆的话,就能让自己丧命。 “德妃娘娘,热闹看够了吗?”望舒又把目光汇聚到了德妃身上,“这些事都是你宫中出来的,欣修媛不愿屈居人下,江御女挑唆是非,罚你禁足一个月,不为过吧?” 德妃这才是飞来横祸,她有心狡辩,却看到旁边的康启都在挤眉弄眼,给她眼神示意。 她的态度赶紧软了下来,也不敢拿自己是妃来压望舒这个没名分的:“不为过。” 她乖乖的领罚了。 第253章 万众举目,宋鹤辞回归!!! (以下连续几章,视角是宋鹤辞和望舒交错进行) “你醒了?!” 十四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的脑袋在剧烈的疼痛着,很快他迷茫的看向了身边穿着御林军衣服的男人,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你是谁,我又是谁?” 男人一脸惊愕,吞吞吐吐的猜道:“你,你失忆了吗?” “我,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十四努力的回想,大脑里仍然一片空白。 “你叫十四,是个影卫,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不过皇上知道你受了重伤,就把你调到御林军了,奥对,你好像今年刚十七。”男人挑重点解释道。 “十四?这是个编号吧?”那他真实的名字叫什么啊。 但很快他也不纠结这个名字了,他身体好,即使受了重伤,不出一个月,也恢复了七七八八,开始到御林军报到。 “御林军不可轻易到后宫妃嫔的宫殿,遇到妃嫔不可直视,更不可看她们的脸。”御林军头领将巡逻后宫的所有事项都一一向十四说明。 “巡逻后宫的活又苦又不讨好,还规矩众多,谁都不愿意去,他就是觉得你好欺负。”同伴雁峰小声吐槽,“而且巡逻后宫一般都会挑选最丑的,你长得这么俊,谁知道会不会被某个不得宠的妃子看上。” “我还说你呢,我们都是好欺负,才被安排巡逻后宫。”雁峰倒是长得不好看。 “若是被看上怎么办?”十四一向话少,喜欢安静的听别人说,偶尔才会回应一句,他忽然问道。 雁峰一脸震惊:“那你们一起被沉塘呗,小命就丢了,说真的,你这张脸实在是有些招摇啊,跟你说实话,我偷偷见过皇上的脸,我觉得他长得不如你。” 后半句的声音极小,议论皇上的相貌,他才是不要脑袋了。 十四也下意识的摸了摸他自己的脸,白皙又光滑,不像是每天风吹日晒习武之人,怎么看都是养的小倌。 “哇,你们做影卫的,腱子肉都比我们硬。”雁峰捏了捏十四的肱二头肌,“那你武功肯定特别高吧。” “应该是。”十四还不能完全适应这具身体,他下意识的也摸了摸身上的腱子肉。 巡逻的公事枯燥又无聊,排着队握着剑走过后宫的每一寸土地,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走路的声音。 他只隐隐觉得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没穿过铠甲,他也不用时时刻刻拿着剑。 偶尔碰上影卫,他们都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自己的人缘应该很好,可这种感觉也很陌生,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个边缘人物。 “也当了快两个月的御林军了,感觉怎么样?”头领趁着开饭的时候,关心十四。 十四点了点头:“还行。”就是有点无聊,也很清闲。 御林军每四个时辰一换,就算是当值的四个时辰,也有好几队的御林军,大概只需要在整个后宫里遛上两圈,清闲得很。 累的是保护皇上的御前侍卫和御前的御林军。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中旬,到现在,马上就到重阳节了。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这个长得这么俊的放在后宫,听说皇上也不怎么宠幸后宫,还好没有妃嫔注意到你,也算是万幸。”头领由衷的感叹道。 “这么忌讳吗?”十四不懂,一群娇滴滴的姑娘,还能看得上他们这些下人吗? “谁不喜欢长得美的,那些不受宠的,耐不住性子,就容易干柴烈火,还有宫女,你也要避着点。” “为什么?” “宫女也可能被皇上看上,你要是真有喜欢的,就得去找皇上求娶。” “明白了。”十四在心中总结道,就是离所有女人都远一点呗。 御林军住的地方在皇宫的最外围,而他和一队同僚住在离冷宫最近的院子里,只需要往前行五十步,就是冷宫。 而在他们东边,是好几个空着的殿,若是妃嫔的数量多,或者先帝的女人留下的多,都会住在他们东边的院子里。 只有离他最近的忘忧殿,好像住了个人,是谁,他没在意过,也没问过。 这日他与雁峰轮休,两人结伴而行出了院子,打算偷偷摘冷宫院子里没人要的果子。 十四爬上树,正要摘树尖上看起来又红又大的柿子时,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她散着头发,披着一件黑色的狐裘。 隐约能看到狐裘下,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衣,看起来有些瘦弱,狐裘有些大,松松垮垮的搭着,盖住了她整个人。 她坐在院子的石桌子上,翘着二郎腿,露出白皙的半截小腿,蹬了双坡跟绣花鞋,正捧着一本书在看,低着头时,一半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 看不到她的长相,十四脑海中闪过一丝惋惜的念头。 院子里除了她以外好像没有任何人,好安静啊。 十四的脸蓦然红了起来,非礼勿视,他连忙转头去摘其他柿子,无论怎么让自己冷静下来,脑海里却都是女人修长的脖颈和白皙纤细的小腿。 他听说先帝的妃子一个都没剩下,那能出现在后宫的,必然是皇上的妃子。 先不说看到妃子的脸都是违规,他非但看到了妃嫔赤裸的胸膛和小腿,还看到了她衣冠不整的样子。 很快十四又想,为什么她要坐在桌子上呢,好奇怪的女人。 “你发什么呆啊,快摘啊。”雁峰喊道。 十四如梦初醒,迅速的从树上跳了下来,若是仔细凝视他的脸,还能看到他隐隐发红的耳根。 “你知道前面那个忘忧殿住的是谁吗?好像除了东西十二宫,只有忘忧殿住着人诶。”十四将柿子分给雁峰,假装不经意间问道。 “你不会是摘柿子的时候看到她了吧?”大吃一惊,但音量猛的降低了,几乎贴在了十四的耳边说,“她到现在都没有位份和封号,说是皇上早些时候从宫外带来的民女。 但是没怎么召她侍寝,也不算得宠,这是整个后宫众所周知的秘密了。”